《大明1630》克里斯韦伯 严正声明:本书为UU小说网(www.uuxsw8.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在线阅读:http://www.uuxsw8.net/r8028/ -------------------------------------------------- 楔子 崇祯三年五月,北直隶良乡东关镇。 镇子里一片狼藉,除了位于中央的城隍庙以外,其余的房屋几乎都被烧毁了,只留下被熏得乌黑的残垣断壁。这都是几天前一股路过的后金骑兵的杰作,他们没有攻下紧闭城门的良乡城,就将位于东门外的镇子抢掠一空,临走前放了一把火,将其付之一炬,若非那城隍庙是用青砖筑成,又与四周的房屋隔着一大块空地,隔开了火焰,只怕也不能幸免。 城隍庙 “你去一趟县城,禀告县尊我延绥镇勤王兵已经抵达迅地,请其发粮。”大明延绥镇参将杜如虎说到这里,从一旁的木箱里取出一个皮囊,颇有些不舍的掂量了两下,丢到案上:“若是县尊推诿,你便将这些银子与他,一定要把粮食弄来!“ “是!”千总杜国英磕了个头,拿起皮囊,出门跳上战马,踢了两下马肚子,战马嘶鸣了一声,就疾驰而去,很快就消失在杜如虎的视野里。 “哎!”看着自己的族侄远去,杜如虎叹了口气,向外走去进行例行的巡营。沿途只见士兵们三五成群在废墟上翻检,寻找可以作为薪柴的木料,人群中不时发生小规模的殴斗,那是发现了什么值钱的财物。城隍庙外的空地上并列开的十几口大锅里热气腾腾,但细看就会发现锅中翻滚的多是野菜,少见粮食。原来去年十月后金大军从河北遵化、蓟县破口,兵锋直抵北京城下。大明遵化巡抚王元雅被杀,山海关总兵赵率教阵亡,辽东督师袁崇焕论罪下狱,辽东总兵祖大寿领关宁军逃回山海关。情急之下崇祯皇帝发出旨意要求各路督抚火速勤王,身为大明延绥镇游击的杜如虎受命率领一营兵(大约千人)前往京师勤王,一路上粮饷皆缺,到了北直隶地界后情况越来越糟,所到之处多半被后金军抢掠一空,地方官员无不竭力推诿,声称府库空虚,无力供给粮饷。他们已经是连续第三日没有得到补给,士卒们甚至不得不宰杀驼畜和收集野菜果腹,杜国英方才骑走的那匹马已经是营中为数不多的几匹战马之一了。 “将主爷,气氛有点不对,咱们回去吧!“身后的亲兵压低声音说,杜如虎微微的点了点头,他也感觉到周围气氛很不对,他下意识的加快了脚步,向作为自己的行辕的城隍庙走去。 杜如虎回到庙里,解下身上的盔甲,刚刚吃了几口饭,就听到外间人声鼎沸,刚刚站起身就看到十几个士兵冲了进来,一旁亲兵头目赶忙大声喝道:“行辕重地也敢擅闯,都皮痒了吗?“ “罢了!“杜如虎赶忙制止住亲兵头目,他已经从人缝隙里看到外面围得黑压压的人头,现在可不是甩威风的时候,他竭力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沉声道:”怎么回事?“ 冲进庙里的士兵们为杜如虎的镇定所慑服,嚅嚅喏喏的不敢开口,相互看了几眼,为首那人上前一步道:“禀告将主爷,军中已经断粮三日了,弟兄们实在是熬不住了——“ “我知道了!“杜如虎打断了那士兵的话语:”我已经让杜千总前往良乡县城催粮,应该再过个把时辰就回来了,耽误不了大伙的晚饭。“ 在杜如虎的多年积威之下,士兵们没有说话,但杜如虎还是感觉到众人心中的不满情绪,他很清楚自己现在必须做点什么,否则很可能会引起一场兵变。 “来人!“杜如虎低喝了一声,对亲兵下令道:”你去将我那两匹马都杀了,还有拉铳炮的那十几头骡子,都分给将士们!“ “将主,那马可是总兵大人赏给你的——“ “那又如何,快去杀了!“杜如虎下令道,转过脸对那十几个士兵道:”你们都回去吧,晚上粮食必到!“ 士兵们被杜如虎的行为所感动,或者说慑服了,都恭顺的退出门外。杜如虎看到外面的人渐渐散开方才松了口气,这时他才感觉到背上凉津津的一片,冷汗将内衣都浸透了。一场眼看就要爆发的兵变总算给对付过去了,现在就要看杜国英是否能在晚饭前把粮食运回来,想到这里,这个经历了数十次生死考验的男人虔诚的跪倒在缺了半个头的城隍神像前,低声祈祷道:“苍天有灵,圣天子护佑,城隍老爷保佑国英能及时把粮食弄回来,熬过了这一关,杜某一定为您重塑金身,若有食言,定当死于万箭之下!“ 也许是真的城隍爷听到了杜如虎的祈祷,晚饭之前杜国英果然回来了,与他同来的还有几十辆大车,上面堆满了麻袋,不过杜国英胯下却由去时的一匹四岁口的甘凉好马变成了一头毛驴。等待已久的士兵们围拢了上来,眼中全是兴奋的光。 “叔,弄点粮食可真难呀!“杜国英擦着额头上的汗珠:“一开始那狗县令说啥也不肯给,说啥朝廷制度,客军抵达迅地第二日方能开粮。俺嘴皮子都磨破了也没辙,最后只得把叔给俺的那些银子都给他了,还嫌不够,才肯给一半,却让我画了一倍的押,这狗官的心简直黑透了。” “好了,好了,别说这些没用的话,能弄来粮食就好!”杜如虎轻轻拍了拍侄儿的肩膀,心里却是松了一口气,总算是把这一关熬过了:“快放粮,让将士们吃顿热饭! “好咧!“杜国英应了一声,正说话间人群中突然传来一声怒喝:”咱们千里迢迢过来舍命打东虏,就给咱们吃这玩意?“ 杜如虎几乎是被愤怒的士兵们扯到粮车旁的,只见打开的口袋里流出的并非黄灿灿的谷粒,而是已经变黑发霉的陈谷,里面还掺杂着许多谷糠和沙子,发出难闻的味道。 “将主爷,您看看这是给人吃的吗?“一个士兵抓了一把陈谷送到杜如虎面前,指尖几乎戳到他的脸上,但他此时已经没有余暇顾及这种无礼的举动。杜如虎艰难的挤到另一辆大车旁,拔刀划破麻袋,里面流出的也是发黑的陈谷,又换了一辆车,还是一样。当杜如虎划开最后一辆大车的口袋,看着流出来霉烂的谷子,眼前不由得一黑。杜如虎闭上眼睛,突然喝道:”杜千总,这是怎么回事?“ 杜国英扑的一下跪倒在地,膝行几步一边磕头一边喊道:“叔,不,将主爷,银子都给县令要走了,俺没钱给掌仓的官儿,那官儿就不肯开仓,最后最后把俺那匹青鬃马都要走了才给了这些呀!是俺没用,耽误了军机,您砍了我吧!“杜国英猛地扯开上衣的领口,嘶声喊道:”叔,往这儿砍,腔子里流出的全是血,流不出一粒粮食。“ 侄儿的哀求就好像一盆冰水泼在杜如虎的头上,他的眼前晃动着嫂子的脸,杜如虎父兄都亡故的早,是守寡的嫂子将他拉扯大的,这个侄儿是长嫂的长子,虽说是叔侄,但年纪也就差个十来岁,自小感情就好的很,从军后更是在阵上救过杜如虎的命。杜如虎手中的刀剧烈的摇晃着,却砍不下去,最后杜如虎一脚将侄儿踹了个跟斗,年轻的千总扑倒在地大哭起来。 “锵!“一个士兵拔出了腰刀:”娘的,勤王勤王,几千里路赶过来连口糜子都不给吃,咱们回陕西去!“ “对,回去!“ “欠饷也就罢了,当兵的连口糜子都吃不上,反了!“ “对,反回陕西去!” 一把又一把钢刀被拔出鞘,举向天空,杜如虎绝望的向四周看去,目光所及之处都是闪亮的白刃和愤怒的脸。杜如虎颤抖的举起佩刀,突然反手向自己的脖子抹去,眼疾手快的杜国英扑上去死死的抱住叔叔的胳膊,喊道:“叔,死不得呀,死不得!“ “混蛋,放开手!“杜如虎狠狠的踹着侄儿的胸口,杜国英却死也不放手,这时一旁的亲兵也回过神来上前抱住了杜如虎,夺下了佩刀,绝望的杜如虎仰天长啸:”苍天呀,这是咋回事呀!咋就不给人条活路呢?“ 崇祯三年十月戊戌,延绥镇兵反于良乡,乱兵攻良乡县城不克,大掠四方,往西而去。 开始连载前说几句:1、本书为买断合同,所以基本不会太监。2、韦伯时间有限,争取一天一更四千,每天早上九点发。3、作者认真写书,读者订阅打赏,韦伯希望建立这样的关系,当然,看盗贴的不算读者。 第一章 夜行 寒风如刀,掠过山顶的松林,惊起一群夜鸟,尖声鸣叫着扑动翅膀,飞入夜空中。 “娘的,冻死个人了!哪个王八蛋说现在地球正在变暖,就让他来这儿喝喝西北风。“刘成缩了缩脖子,将大衣的拉链拉到自己下巴,向前看去,只见在月光之下,两边山坡上黑乎乎的满是松树,中间一条羊肠小径蜿蜒向前,看不到尽头。 “这几年中央退耕还林生态恢复的也太好了吧,山上的林子那么密,连个灯都看不到。”刘成摸出手机一看,果然信号一栏上还是让人绝望的零格。他是一个典型的中国式的“啥都懂,啥都不精”的建筑业项目经理,俗称搬砖狗,整日里在甲方的无理要求和总是出各种纰漏的施工队之间腾挪。几个小时前他开车从临潼附近的工地开车去洛阳,不想半路车抛锚了,手机又没有信号,想要找个地方住一宿,在公路上走了一段依稀看到一个村落,就从公路上下来想要过去,却不想路越走越窄,两边的林子越来越密,风也越来越大,村落却不见了踪影,刘成不禁有了打退堂鼓的心思,想干脆回车上对付一宿,等天亮了再说。 正当刘成犹豫间,不远处传来一阵悠远的铃声,刘成侧耳细听,发现这铃声颇有节奏,暗含节奏,两长一短,夜里听起来颇有几分鬼气。刘成平日里胆子倒是不小,但此时在陌生的环境里背上也不由得冒出了一层冷汗,他右手下意识的深入大衣口袋里,紧紧的握住了防身用的电击器的手柄。 铜铃声越来越近,借助月光刘成已经依稀可以看清是一个戴着斗笠的男人,这男人手里拄着一根长杖。虽然对方打扮有些古怪,但此时能看到一个活人还是让刘成十分开心,他上前一步大声问道:“老乡,我迷路了,附近最近的村子在哪儿?” 对面那人并没有立即回答,过了一会才用有些奇怪的口音答道:“这里是潼关县,最近的南原村沿着这条路再走个四五里路就到了。” 说话间那人走的近了,借助明亮的月光刘成这才看清了对方的模样,只见对方手中拿着的分明是一根禅杖,莲花状的杖首悬挂着几个铜铃,想必刚才听到的铃声便是行走时一步一顿手杖上发出的,身上穿了一件式样颇为奇怪的宽袍。突然,刘成惊讶的发现对方脚上居然没有穿袜子,赤着脚穿着一双草鞋。 “草鞋,这年头怎么还会有人穿这玩意,这么冷天连袜子都不穿?”刘成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寒意来,正惊疑间,却听到对面那人双手合十行了个礼,问道:“敢问禅师前往何处?小僧也好参详一番。” “禅师?”刘成一愣,这时对面那人已经将斗笠取了下来,只见对方约莫三十多岁年纪,生了一张国字脸,浓眉方口,颔下胡须浓密,看上去颇为威武,精光的头上留有九粒戒疤,却是一个和尚。刘成这才反应过来对方口中的“禅师”是在称呼自己,可自己哪点像是和尚? 那和尚见刘成站在那儿发呆,又问了几句。两人站的近了,刘成也越来越发现眼前这人身上的奇怪之处越来越多,心中的怀疑之心越来越重。突然刘成伸出手抓住对方的衣袖用力搓了几下,问道:“您身上这衣服用的是什么布?” “出家人粗衣素食,自然是麻衣!” “麻衣?这年头还有人穿这玩意?”刘成抱着万一的希望问道:“那今年是哪一年?” 那和尚看来脾气还不错,被刘成问来问去也耐烦的很:“已经是大明崇祯三年年尾了,再过两个月就是四年了!” “完了!”刘成好似当头挨了一棍,一屁股坐倒在地,好死不死自己怎么穿越了,父母、女友、工作、安稳舒适的生活都永远与自己说再见了。 “不,我要回去!“刘成猛地跳了起来,掉头沿着回去的路狂奔而去。刘成突兀的行动把那个和尚吓了一大跳,他看到地上有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应该是刘成方才丢到地上的,赶忙捡了起来,追了上去,一边跑一边大声喊道:”禅师别跑,你丢下东西了!“ 刘成毕竟是开惯了车的现代人,虽然比办公室的白领体力强不少但跑了一段山路就觉得气喘吁吁,两腿如同注了铅一般又酸又沉,慢慢的停了下来,正气喘吁吁间,听到身后有人笑道:“且停步,您拉下东西!”刘成回头一看,只见方才那和尚正笑嘻嘻看着自己,手中拿着一个物件,正是自己的电击器,想必是自己方才不小心丢掉的,心头不由得一暖,伸手接过电击器,按照电视里看到的样子别别扭扭的抱拳行了个礼:“多谢禅师!“ “当不起,当不起!“那和尚笑着摆了摆手:”俺只是个大庙不收,小庙不要的野和尚,如何当得起禅师二字!禅师若是瞧得起俺,就叫称呼我慧能即可。“两人寒暄了几句,气氛渐渐活络起来,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沿着刘成来时的路走去,刘成想就算不能返回现代世界,至少找到那辆车,也可以作为穿越之后的一点本钱。 两人正边说边走,突然慧能停住脚步,一把将刘成拉到自己身后,他用力极大,险些将刘成摔了个踉跄。还没等刘成反应过来是什么回事,就听到慧能压低声音道:“小心,前面有埋伏,可能强人劫道!“ 刘成往慧能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能看到黑乎乎的一片草丛林子,侧耳一听只有呼呼的风声,哪里有半个人影。正半信半疑间,只见慧能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子,冷笑一声道:“夜黑风高,道旁潜伏,必有不测之心,就莫怪贫僧不恭了!“话音未落,慧能手腕一抖便听到不远处的草丛里一声惨叫,随即走出三个人来。 这时天上云开,月光如水一般照了下来,刘成看的来人形貌,不由得倒吸了口冷气,只见那三人皆手持兵器,为首那人伸手按着额头,脸上肌肉扭曲,鲜血正从指缝间流了下来,染红了半张脸,看上去宛若恶鬼一般,想必方才被慧能投石打中惨叫出声的就是他。 “娘的,把这两个贼僧的秃瓢给某家砍下来当尿壶!“那受伤汉子不由分手便指着刘成那边暴喝道,后面两人爆然应喏扑了上来,刘成哪里见过这般见仗,两腿一软险些一屁股坐到地上,幸好慧能大喝一声,舞动禅杖上前拦住两人斗了起来。 刘成向后挪了几步,想要转身逃走,但又觉得这样将慧能独自丢下太不义气了,毕竟若非自己往这边走慧能也未必会遇到这三个强人。可以说是因为自己才将他牵连进来的。可要上前厮杀却又不敢,只得站在一边给予精神支持。只见那慧能将一根禅杖舞动的和车轮一般,进退有据,虽然以一敌二依然进手多遮拦少,逼得那两个强人步步后退,虽然刘成对于冷兵器厮杀是个门外汉,也觉得这慧能武艺相当不错,不由得心中大定,大声叫好助威。 刘成这一叫好不打紧,却惹恼了被打伤的强人头目,他解下背上的牛角弓,一边上弦一边骂道:“娘的,真是冲了门神,探个路都能碰到这等硬手。你武艺高,再高看你能挡得住老子‘养一箭‘几箭!“ 刘成看那强人头目三下五除二上好弓弦,心中不由得慌了,那慧能虽然以一敌二也占了上风,但距离取胜还差的远,若是加上这个放暗箭的匪首必然死路一条。他想要转身逃走,但又不忍丢弃慧能,再说这深山之中若是没有慧能的保护自己估计也跑不了多远。想到这里,刘成一咬牙,捡起几块石头向那匪首投去,一边扔一边骂道:“千刀杀万刀剐的狗强盗,暗箭伤人算啥本事,有本事和你爷爷我斗一番呀!“ 那匪首刚上好弦,正准备一箭了解了那伤了自己的臭和尚,耳边一阵凉风刮过,本能的一缩脖子,回头一看,只见那个刚才躲在一边的胆小家伙一边朝自己丢石块,一边大声叫骂,不由得火冒三丈,正要弯弓将那混球射个对穿,那家伙却机灵的很,一猫腰就钻进路边的林子里。那匪首看刘成动作就知道身手有限的很,冷哼了一声拔出腰刀追了上去。 那匪首进了林子,向里面走了十几步,只见树影憧憧,刘成早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匪首叫骂了几声,也无人回应,恼火的虚劈了几刀,转身正要回去,突然听到脑后风声一响,赶忙往右边一扑,便感觉到右边脸上火辣辣的,却是被刘成不知道什么时候躲在树后一棍扫来刮了一下,血立刻流了下来,一只眼睛给糊住了。那匪首顿时大怒,抢上前去一刀当头砍了下去。 第二章 乱兵 刘成平时好歹也是工地爬上爬下的,力气也还是有一把的,方才那一棍几乎将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却打了个空,扑倒在地摔了个狗啃泥,翻身就看到对方当头一刀砍来,赶忙一个驴打滚躲开,抬头一看那匪首动作过大,砍刀嵌入刘成身后那颗松树的横枝,一时间拔不出来。 刘成心里清楚若是让对方把刀拔出来,以自己这点三脚猫功夫只有死路一条,赶忙大吼一声扑了上去,将那匪首拦腰抱住。那匪首砍刀脱手两人跌倒在地滚作一团。饶是那匪首力气颇大,但刘成一米78的个头,快80公斤的体重也把他弄得气喘吁吁。待到他好不容易拔出手来,正准备给对方几下狠的,突然颈部一阵酥麻,全身抽搐,口吐白沫的昏死过去。 “武功再高也怕菜刀,你武功高高的过电击器?”刘成气喘吁吁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又用手中的电击器在匪首身上猛戳了几下,随着白蓝色的电火花闪动匪首的身体又抽搐了几下。刘成废了好大力气才将刀从树上弄下来,再那个匪首身上比划了几下,可还是下不了手,最后决定用皮带绑了,留给那个慧能和尚处置。 树林外,慧能与那两个强人已经到了快要决出胜负的时候,那两个汉子被慧能逼得左支右绌,腹中纷纷大骂同伴为何半天功夫连个路人都收拾不了。突然,耳边传来一个突兀的喊声。 “禅师加把力,我已经把那个家伙收拾了!”刘成得意洋洋的站在一旁,右手里拿的正是刚才那匪首的佩刀和角弓,左手却提着裤子,样子滑稽的很。 那两个强人此时吃惊还来不及,哪里笑得出来,慧能见状更是精神大振,手中禅杖一抖一挑,已然将一人手中佩刀击落在地,那人转身便跑。慧能三下五除二将剩余一人击倒,从怀中取出一根绳索在头上甩了几圈,手指一松只听到嗖的一声响,已经跑出二十多米开外的那强人便一声惨叫,扑倒在地不动了。 “好本事,好武功!”一旁观战的刘成看的眼花缭乱,不住的鼓掌叫好,结果裤子却垮了下来,赶忙伸手拉住,别别扭扭的凑了上去,将那角弓和佩刀递了过去,有几分得意的说:“慧能禅师,我抓了个活口,人在林子里面绑住了,这是他的兵器。” 刘成自夸完,却没听到慧能的回答,看对方双眼死死的盯着躺在地上的那个匪徒,脸色阴沉之极。刘成探头往地上一看,顿时觉得腹部一阵翻涌,险些将晚饭都吐出来。原来那匪徒脑袋上一记铁杖,脑浆迸裂,红的白的混成一团,早就没气了。 刘成深吸了几口气,良久之后才把喉咙里的酸水压了下去。看慧能的模样,还以为对方是为犯了杀戒而后悔,小声安慰道:“慧能法师,方才若是你不杀他们,他们就杀你我了,惩恶便是行善,菩萨想必也是会原谅的。” 慧能听了刘成的安慰,苦笑了一声解释道:“贫僧是个野和尚,早已是破了门的,平日里舞刀弄杖,手上少说也有十几条人命,又怎么会为杀了几个拦路的贼子难过。”说到这里,他俯下身去捡起一块物件递给刘成:“你看,这是什么?” 刘成接过一看,却是一块木牌,正面刻着一个不知名的野兽,反面则是刻着干支序号,也看不出什么究竟来,就摇了摇头:“不知道,不过看样子应该是一个证明身份的东西。” “嗯,不错!”慧能点了点头:“这是大明军士的腰牌,这三人应该都是大明的军士,你看——”慧能俯身捡起死者的腰刀,果然在刀的吞口处有大明兵部监制的铭文。 “大明的士兵,怎么会拦路抢劫?”刘成吓了一跳,他本能的想起来小时候小人书里提到的“贼过如梳,兵过如篦“的俗语,心中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本能的四处张望,仿佛道路两旁的树林里一下子就会跳出几十个大明士兵一样。 慧能看刘成的样子,不由得微微一笑:“你不用担心,这三人应该是军中的夜不收,距离大队人马应该还有十来里路,这三人都被我们收拾了,一时半会咱们不用担心后面的大队人马。” “要不咱们再看看另外一个人?兴许是个逃兵,兴许那腰牌是路上捡来的?“刘成抱着万一的希望问道,一穿越就遇到这种事情让他的精神颇受打击,本能的寻找着救命稻草。 “你说的也有道理!“慧能点了点头,两人走到另外一具尸体旁,只见那厮扑倒在地,后脑勺已经多了一个窟窿,一块沾满红白之物的鹅卵石落在一旁,刘成站在一旁,看着慧能在死者身上摸索了一会,翻出一块同样的腰牌,两人的脸色越发变得阴沉起来。 “林子里还有一个活口,要不我们去问问他?”刘成好像一个已经输的口袋底朝天的赌徒,看着最后一张没有翻开的牌。慧能没有说话,大步向林子里面走去。 两人进得林中,只见那个匪首正在地上滚来滚去,企图从刘成的皮带束缚下挣脱出来,他看见刘成与慧能二人,便破口大骂道:“两个秃驴,还不快给老子解开,不然待会大兵一到,将你们肩膀上两个秃瓢砍下来给老子做尿壶。” “这是什么?“慧能拿出那块木牌在那匪首面前晃了一下。 “怕了吧!“那匪首脸上露出得意洋洋的神色来:”老子是延绥镇的把总,还不给老子放开!“说到这里,他眼睛斜了刘成一眼,低声嘟囔:”也不知道用的什么妖法,弄得老子浑身发麻!“ “且慢!“刘成伸手拦住慧能,他才不管眼前这人是不是大明官军,反正都已经得罪了,就不能轻率放了,他看出那匪首虽然嘴上不服气,但对自己刚才的电击还是很害怕的。于是刘成从荷包里摸出电击器,笼在袖子里往匪首脸前一晃,猛地一按按钮,只见蓝白色的电火花在闪现出来,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吓得坐在地上的匪首向后面猛地向后挪了四五步,口中连声喊:”妖法,妖法!“ “还不说实话,不然就让你再尝尝这滋味!” 匪首的威风一下子就被从未见过的恐怖现象给打消了,从他的口中刘成与慧能得到了一个颇为惊人的消息:这匪首姓杜名固,这三人的确是大明官军,而且是九边重镇之一的延绥镇兵,准确的说“曾经“是大明官军。崇祯二年十月,后金军从遵化破口入寇,明军连战连败,京师危急。朝廷不得不发出诏书要求各镇派兵勤王,延绥镇也不例外,挑选精兵赶往京师。可是由于各镇欠饷多年,京师当地州县又克扣供应,因此许多勤王兵哗变返乡。他们便是其中的一股,约有两百人,这三人便是前哨。 “俺们这队都是打惯了西虏的老行伍,又是去勤王的,人数虽然不多,但刀枪甲胄、弓弩、鸟枪、三眼铳各色火器都是配齐的,大和尚您虽然法术高明,恐怕也不是对手吧,不如把俺放了,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岂不更好?“杜固态度虽然软了下来,但脸上还是有几分骄矜之色,显然对己方的实力颇为自信。 “鸟枪?三眼铳?弗朗机?“刘成的脸色一下子惨白起来,别看他穿越前在网络没少发表对古代火器的批评文章,将其贬低为比单纯的冷兵器强不到哪里去的垃圾,但坐在空调房里面对着电脑屏幕放嘴炮是一回事,置身于战场一刀一枪的厮杀又是另外一回事,要知道那些玩意再怎么垃圾打到人身上也是要死人的,谁知道穿越者的主角光环能不能挡子弹。 刘成正琢磨着怎么样才能说服慧能带着自己跑路,却听见慧能旁边低声道:“法师,咱们借一步说话?” 刘成慧能走到一旁,刘成正想开口,却只见慧能郑重其事的双手合十躬身向自己行了一礼。 “法师,慧能有一事相求,还请您能应允。” “大和尚,你就别一口一个法师的叫了,我听得浑身都不自在!”刘成苦笑道:“我根本就不是出家人,你就叫我刘成好了。” “不是出家人?”慧能疑惑的看了看刘成的寸头:“那你这头发又是怎么回事?” 刘成这才反应过来,按照明代汉人的风俗,除非是僧人,汉人都是蓄发结冠的,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剪发便是不孝,自己那个寸头放在当时还只有和尚一个解释,赶忙解释道:“我生下来便体弱,家父怕我养不大便舍到寺院中,约定二十便可还俗,只是头发尚未来得及张长。大和尚,现在你我也算是生死之交了,有啥事就直说吧“ “原来如此!“慧能点了点头:”我请你助我一臂之力,救一村人性命!“慧能说到这里,看到刘成一脸迷惘的样子,便低声解释起来:原来这慧能是个游方和尚,有几个俗家弟子便住在离这里大约十余里的一个村子里,他方才便是从这个村子出来。从方才被俘的探子的口供分析,这伙乱兵的目的是通过这条山路绕过把守严密的潼关,返回故乡陕西,算起来必然会途径那个村子。这些士兵平时受严酷的军纪约束,怨气极重,一旦这种约束被破坏,由于拥有的军事技能,爆发出来的破坏力远远超过寻常的盗匪。他们沿途没有官府供给,必然要依靠掠夺获得补给品,又没有军纪约束,若是坐视不管,只怕那个村子会落得个鸡犬不留的下场。 “刘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那全村上下三百多条性命,我等岂有坐视不理的道理。您既有如此法术,还请与我一同前往。“ “这个——“刘成一听“法术”二字就本能想要推诿,但看到慧能恳切的神色,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去了。看慧能那口气无论如何都是要去那个村子的,自己一个现代人在这深山老林里面,就算没碰到那些乱兵,恐怕也要渴死饿死,肯定是离不开他的,既然反正要去,还不如答应的痛快些还能落个人情。再说到了那个村子最多知会一声让村民都躲到山里里去就是了,这些乱兵又不会在这儿呆多久,又能有多少风险?想到这里,刘成装出一副大义凌然的模样:“ 大和尚莫说了,我应允了便是!“ 慧能闻言大喜,正要拜谢,却听到刘成道:“不过我有句话说在前面,这法术乃是先师所授,也就是个防身的玩意,阵上血气一冲就没用了。” “无妨无妨!“慧能露出了然笑道:“想必刘兄也不会只会这一种法术。” 看着慧能满怀着希冀的眼神,刘成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只得苦笑道:“一种也罢,两种也罢,我们还是快些上路吧!“ 于是两人将两具尸体丢入路旁林中,便用绳索将那匪首串了,向那山村赶去,那山路难走的很,待到三人赶到村子,天色已经蒙蒙亮了。这是个叫做于家寨的山村,村子里百多户人家,除了十来户外面迁徙来的,全都姓于。村寨的大部分位于一个向阳的山坡上,寨门口有一座半毁的门楼。从村寨原有的规模看,居住的人口要比现有的要多得多,但由于某个未知的原因村寨被毁。此时寨内房屋与房屋之间到处是废墟和空地,都长满了灌木和野草,把不少小路和井口都封住了,看上去有些渗人。寨外向左是悬崖;向右是大片的松林,一直延伸到坡底,而山路就位于山坡与谷底的交界处。 慧能与刘成的到来打破了这个小村寨的宁静,很快村寨里便传出妇女绝望的哭号声,男人们大声的呵斥着自己的女人,唯有年幼无知的孩子还不知道即将面临什么,依旧在做着自己的游戏。 第三章 山村 刘成坐在一张缺了半边靠背的太师椅上,伸直两条酸麻的腿,一边喝着热茶,一边好奇的打量着所在的这栋余家大宅,与村子里的其他在废墟上重建的土木结构的房屋不同,这栋宅子保存的非常好,院墙的墙基用条石砌成,用砖石建成的院墙足有一丈多高,十分坚固。宅子的前面临街,后面是晒谷和存放农具的空场,左侧便是山坡,唯有右侧被一条小巷子与邻居隔开,但右侧的厢房相对于宅子 的其他部分要矮的多,显然这样规模的宅子不是现在村子人家的财力有能力修建的。说实话,到现在他对自己的穿越还是没有什么真实感,唯有酸胀的小腿在提醒自己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并非一枕黄粱。突然,刘成感觉到太师椅下面一阵响动,赶忙弯下腰去一看,却只见椅子下面蹲着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怀中抱着一只黑猫,看到刘成这个陌生人也不怕生,甜甜一笑:“小黑是我家的,好看吗?” 刘成看那女孩长得修眉大眼,皮肤白皙,梳了两条垂髫小辫,笑的微微咧开的小嘴露出两颗小虎牙来,怀中的猫儿犹如黑玉一般,不由得笑道:“好看好看!“说话便伸手要去摸那只黑猫,却不想那黑猫瞄的一声,已经在刘成手上抓了一道血口。 “坏小黑!“那小女孩见刘成被猫挠了,赶忙拍了两下黑猫的头,以示惩罚,那猫儿倒也乖得很,躺在女孩怀中不动。女孩对刘成说道:”大叔你莫要怪小黑,它平日里乖得很,今天怕生才抓伤了你,熟了就不会了。“ 刘成苦笑了一声,伸手在上衣口袋里摸了摸,翻出几块花生奶糖来,应该是出门前随手抓的,塞到女孩手里:“它不过是只猫儿,我怎么会怪它!来,叔叔给你糖吃。” 女孩儿有些迟疑的接过奶糖,却不知道怎么吃。刘成见状便剥去糖纸,掰成两块,一块放入女孩手里,一块塞入自己口中,笑问道:“如何,甜不?” 女孩儿有些迟疑的将奶糖塞入口中,一双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她钻出椅子底,飞快的向外间跑去,那只黑猫跳到地上,回头看了刘成一眼,也跟了上去。 刘成看着女孩和猫的背影,脸上泛出一丝笑容,如果说不久前他心里只有自己的安危,希望慧能把消息带到后就尽快离开,免得遭遇池鱼之殃。现在他的心里才开始关心起村民的安危来,不希望这个可爱的女孩受到牵连。 突然刘成闻到一股奇怪的气味,他觅着气味寻去,却只见在走廊的角落里堆着十几个大木桶,里面盛放着一些灰黑色的凝结物,也不知是什么东西。 “刘兄,怠慢之处还请见谅!” 一个声音把刘成从遐想中惊醒了过来,他回头一看只见慧能站在自己面前,脸上带着几分疲惫。 “无妨!”刘成看了看站在慧能身后的几个村中长老,压低声音问道:“可有什么结果?” “哎!”慧能摇了摇头:“有人说要守,有人说乱兵未必会经过这儿,留在村子里就是,还有人说要禀告官府,可就是没人说要走的,都怀着一个侥幸之心。”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这也难怪他们,现在已经是冬天了,若是跑到山里面,粮食牲口一时间也搬不走,要是给乱兵糟蹋了,只怕老人孩子都熬不过春荒。” 刘成没有说话,他刚才进村的时候已经感觉到了这个山村并不富裕,他想了一会,低声道:“大和尚,以你看来若是守守得住吗?” “守不住!”慧能摇了摇头:“这村子青壮也就百多人,还不及乱兵一半多,村子又太大,对面还有火器,肯定是守不住的。” “嗯!”刘成点了点头,慧能的回答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本想开口提出尽快离开,但看到慧能神色惨淡,一时间也不好开口,便随口岔开话题,指着那些木桶问道:“慧能师傅,这些木桶里的是什么东西?“ “哦,是松脂。“慧能看了看木桶:”这村子后山都是松树,每年村子里都要割树采脂,也算是一笔收入。“ “若是如此,我倒是有个办法,只是不知道行不行得通!”刘成稍一犹豫低声道,他方才灵机一动想出了一个办法,可若非看到那个小女孩,只怕也只会埋在肚子里,毕竟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千言不如一默,可千万别一时好心给自己惹出祸事来。 “刘兄请讲!“慧能闻言精神不由得一震,他已经被那几个纠缠不清的老人弄得已经有些绝望了,不由得将希望都寄托在这个有些奇怪的青年身上。 “兵法上不是说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吗?”刘成微微一笑,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等待着慧能的答复。 一条溪水从山上蜿蜒而下,到了谷底汇成了一个小水潭,在水潭旁的高处上有一个很小的山神庙,这个山神庙其实只是个一进深的院子,进得院门便是供奉着神像的正殿,正殿左侧有个丈许见方的耳房供庙祝居住。也许是因为灾荒,也许是因为战乱,这山神庙早已荒废,庙里的神像上的金漆早已掉光,只剩下一个破败的泥偶,成为了狐鼠的巢穴。 “潼南锁钥!“ 杜如虎站在庙门前,借助晨光念出了庙门上的那个破败门匾上的字样,相比起几个月前那个大明延绥镇参将,此时的他已经瘦的脱了形,仿佛是个影子,在他的身后,近百名衣衫褴褛的乱兵正乱哄哄的围在水潭旁饮水洗溺,不时因为争夺更靠近水潭的位置而相互咒骂甚至斗殴,可奇怪的是杜如虎却好似什么都没有听见一般全不理会。 “叔,进去歇歇吧!“杜国英小心的对杜如虎说,自从在良乡兵变以来,杜如虎就变得奇怪,很少说话,吃的更少,夜里也不睡觉时常坐在两眼瞪得大大的一言不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问了也不回答。杜如虎虽说年龄比他不过大了十岁,但从军以来他的武艺、骑术、兵法都是杜如虎一手点拨出来的,在杜国英心里这个小叔和父亲没有区别,因此杜国英一路上越发小心侍候,生怕出了个什么闪失。 杜如虎没有回答,推门进去,久已无人的屋内立即溅起了一阵灰尘,杜如虎本能的掩住了鼻子,一旁的杜如虎赶忙道:“叔你等会,我让人进来打扫一会。“ “不必了!“杜如虎摇了摇头,脸上泛出一丝苦笑:”都这个时候了,还讲究这些干嘛,你让我一个人静一会吧!“ 4、叔侄 “是!”杜国英应了一声,退出门外。带到侄儿出去后,杜如虎走到神像前,虔诚的拜了拜,门外传来一阵阵打闹喧哗声。原来自从良乡兵变以来,他被乱兵挟持,名义上虽然还是将领,但实际上已经基本失去了对乱兵的约束,乱兵们之所以还让他当这个名义上的首领一是由于他过去为官颇为清正,并没有什么克扣军饷的行为,这些乱兵也多半是他的同乡,有的甚至还是他的远房族亲;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依照当时明朝处置乱兵的通例都是只诛杀首恶,胁从不计,而这些乱兵只是想回到家乡,并没有起兵造反的想法,因此他们硬把杜如虎顶在头上也有当做替罪羊的意思。在这种情况下杜如虎自然没有什么能力约束士兵,结果这几个月来乱兵分成了四五股,也时常有人逃散,最后剩下的不到百人多半是杜如虎的族人。 杜如虎拜完了神,伸手到怀里想要摸出点东西供奉山神,一摸却只摸出一枚天启钱来,他看了看铜钱,又看了看破烂的神像,不由得苦笑了起来。 “山神呀山神,俺身上也只有这一个铜钱,你也莫要嫌我穷,保佑我杜如虎能回乡,能再见妻小一面,自当重塑金身相报!”说到这里,杜如虎便在神案上投掷卜卦,结果却是个凶卦,他咬了咬牙,又投了两次,结果还都是凶卦。杜如虎胸中不由得一阵怒气上冲,一把抓住铜钱向神像投去,破口大骂道:“尔这山神,当真欺人太甚,莫非以为我杀不得你?”话音未落,杜如虎便跳上神案,一刀将那泥偶头部斩落。 正当此时,外间传来一阵喧闹声,杜如虎越发恼怒,跳下神案,正要推门叱骂,庙门却被推开了。却只见杜国英拉着一个头上包着白布的军汉进来,笑着说道:“叔,杜固这小子回来了,你说的那条小路没有官兵把守,他还找到落脚的地方了,还有酒有肉,啥都有,今晚可以过个舒坦了。“ “哦?”杜如虎上下打量了下杜固头上的白布下透出的血迹,皱了皱眉头问道:“你头上这是怎么回事?跟你去的那两个人呢?” “禀告将主爷!”杜固叉手行了个礼:“俺受了军令在前面探路,遇到两个奇怪的和尚,便打了起来 ……”于是杜固便将自己三人遇到慧能刘成二人,发生冲突,同伴两人被杀,自己被俘的事情,被带到村子里的事情一一道明。 “俺哄骗那村子里说咱们有两百多人,还有火器,那村中人听后怕得很,便将小人放了。让小人转告军主爷:村中已经杀好了两口猪、两只羊,粮食柴火也都准备好了,咱们可以放心取用,住上一宿。只是请莫要损毁房舍,杀伤牲畜,平安过境即可。” “杀了我们两个人想这么简单就了事了?叔,你给我三十个人,我去把那个村子给屠了!“杜国英一听就火了,对杜如虎大声喊道。 “罢了。“杜如虎是个聪明人,从杜固的话语中已经听出了对方的意思:”动起手来刀枪无眼,再说那两个和尚也不是傻子,会呆在村子里让你杀,肯定早就跑远了,咱们现在身处险境,潼关城就在左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是!“杜国英虽然不服气,但还是习惯性的低下了头,一旁的杜固也插嘴道:”将主爷说的是,那两个和尚可不简单,一个武艺精熟,另外一个更了不得,会法术呀!“法术?”杜国英一旁心中正气闷,便嘲笑道:“杜固你这小子该不会又在哪儿灌饱了黄汤,又胡咧咧起来,小心吃荆条!“ “千真万确,那和尚会引雷劈人,手一挥便电光四射,俺便手脚酸麻,倒在地上动弹不得!“说到这里,杜固扯开衣服领口,露出一块明显与旁边颜色不同的皮肤:”您看,这就是被电到的地方。“ 杜国英看了看,脸色微变,回头看了看杜如虎,眼光中满是探询之色。杜如虎却神色如常:“纵然有法术,最多也就是敌得一二人,防身罢了,咱们百多人刀枪火器都有,又怕他什么,若是法术这般厉害,早就是白莲教的坐了龙庭了?杜固,你休得在军中胡言乱语,不然小心军法无情,国英你传令下去,整装出发,我倒要看看那个和尚的法术有多厉害!“ 杜国英见叔父突然恢复了平日的镇静自若,心中也颇欢喜,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不一会儿外面便传来乱兵们的欢呼声。杜如虎转过身来,看着已经没有脑袋的山神像,沉声道:“山神呀山神,莫非这就是你对我杜如虎的报应?“ 于家寨。 刘成与慧能站在村口的牌坊旁,看着村民们正扶老携幼赶着牲口离开村子,几乎每一个人身上都背着或大或小的包裹、箩筐,那里面装着他们为数不多的一点财物,绝大部分人的脸上都呈现出一种悲伤和茫然的神色,对于即将发生的事情他们完全不明白。看着这一切,刘成的心中有些慌张,自己的计策能奏效吗? “慧能法师,你看能骗过那群乱兵吗?“刘成低声问道。 “行事在人,成事在天。“慧能头也不回,只是凝视着正在离开的村民,口中低声道:”这等事计策最多也就三分,还有三分是看行事的人,剩下四分是看老天。“ 第四章 圈套 这时村民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末尾的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汉姓于名何,很年轻就考上了秀才,却始终考不上举人,只得出外游幕,到老了倒是积了一笔钱财回了村中,村中最大的宅院便是他家的,在村子里颇有威望。按照计划他将留在村子里与乱兵们周旋,正在牌坊下与家人作别,刘成与慧能赶忙迎了上去,慧能拱手道:“于公,接下来的事情便请你多多担待了!” “莫要多说了。”于何摆了摆手:“我心里都清楚,便是让那伙乱兵一刀刀活剐了,也不会说出半个字来!” 刘成心知若是按照自己的计划,这于何老汉能活下来的危险微乎其微,心里不由得生出一股歉意来,低声道:“老先生,我出的主意却让你留下来,实在是——“ “刘先生何出此言!“于何打断了刘成的道歉:”这本来就是我们村子的事情,先生替本村出谋划策已经是有恩于我等,又岂能让先生替再去冒险。老夫再过三年便是古稀之年,便是为了村子死了也是得其所哉,能有这个机会说来还要多谢先生呢!“说到这里,于何整了整衣冠,非常正式的向刘成长揖为礼,他身后的家人也赶忙一起行礼,倒把刘成弄得手足无措,一时间受礼也不是让开也不是。 “多谢大叔,多谢您的糖!”一个熟悉的声音吸引了刘成的目光,在于何的身后的毛驴上坐在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那可爱的垂髫女孩,怀中还是那只黑猫,刘成上前两步伸手想要抚摸那女孩的头,突然想起那猫儿的利爪,手又缩了回去了。 “大叔莫怕,小黑这次不会抓人了!” 刘成被女孩看出心思,脸上不由得微红,口中正想说几句搪塞的话,却听到远处传来尖利的哨音,抬头一看,不远处的山头上升起了一股黑烟,真是实现约定的信号。 “这伙乱兵来的好快!”慧能冷哼了一声,朝于何拱了拱手:“乱兵将至,那就此作别了,于老先生保重!“ “保重!“于何肃容道。 在迤逦的山路上,乱兵们在杜固的引领下鱼贯而行,由于缺乏纪律的约束,许多乱兵将自己的武器、盔甲以及财物都放在抢来的牲口的背上,这些牲口和乱兵们混杂在一起,不但将队伍拖的很长,而且在山路的狭窄处经常会堵住,将行军行列弄得混乱不堪。 “叔,你看!“杜国英指着不远处山头上的烟柱:”怕是前面有埋伏,让我带一队人做前哨探探路吧!“ “嗯!。“此时的杜如虎已经恢复了几分往日的威严,他看了看前后的乱兵,眉头皱了皱道:”所有人披甲持兵,牲口都赶到路边去!“ 在杜如虎的命令下,乱兵开始忙乱的从牲口上取下武器和盔甲披挂,一时间牲口的鸣叫声和乱兵的叱喝声充斥了整段山路,杜如虎大声呵斥着,废了好大功夫才把乱兵们展开了队形。这时杜国英也回来了,脸上满是兴奋之色:“叔,那村子就在前面,也就一里多路了。”说到这里,他手一招,身后押上一个身着长袍的老人来,却是那于何。 “这老汉便是那村子里的,村子里其他人都跑了,就剩下他一个!” 杜国英正说话间,那兵士猛地推了于何一把,喝道:“小老儿还不跪下,见过将军!” 那于何却强项的很,踉跄了一下又站直了,口中嘟囔道:“将军,将军,也不知是哪家的将军?“ “大胆!”杜国英刚要拔刀却被杜如虎拦住了,他看了看于何的打扮,笑道:“老先生也是进过学的吧?坐下说话吧!“一旁的杜国英有些不情愿的取了一只马扎放下。于何也不客气,径直坐下道:”村子里就只有我一个人了,要杀要剐都由得你,只是莫要胡乱糟蹋了村子。“ “老先生请放心,我等只是路过,住上一宿便是!”说到这里,杜如虎的脸色严肃了起来:“不过那两个和尚的下落了还请告知,冤有头,债有主,我们也不是乱来的人。” “这两人是过路的游方僧人,老儿我如何知晓?” “游方僧人?那为何将我们的人带到你们村子去?”杜如虎冷笑了一声:“你若是不想死,便让你家人用那两个僧人的下落来换。”说到这里,杜如虎沉声道:“押下去,好生看管,莫要慢待了他!” 在山顶的磐岩间,刘成与慧能趴在几块巨石间,小心的观察着村子里的动静。只见乱兵们进入村中后,并没有分散开来住进各家,而是住进了位于村子中央最大、也是最坚固的一个大院子里。刘成敬佩的看了慧能一眼:“不出法师所料,这伙乱兵果然是住进了于家的院子。” “其实没啥稀奇的,按照那杜固的说法,这伙人曾经是大明的官兵,里面肯定有知兵的人,又被我们杀了两个人,在陌生的环境下肯定不会分散开来,而是选择一个最利于防守的地方住宿。别的屋子多有用茅草木材,唯有于家这栋多半是砖石,不怕火攻,而且院墙又高又坚固,若是我也肯定选这儿。“说到这里,慧能微微一笑:“可他们却没想到这院墙不但可以抵御外敌,也会成为自己逃跑的障碍。” “如果说武艺还可以一个人练成,但这些分明是兵法,他不过是一个僧人,怎的知道这么多东西?”刘成看了看慧能的那张英武的脸,心中越发被疑云重重,但他考虑了一会,最后还没有把疑问说出口。 冬天的白昼过去的很快,不过刚刚酉时,天色就已经颇为昏暗了,由于常年行军打仗的缘故,杜如虎睡的并不沉,不过在合衣床上小憩了一个多时辰,就醒了过来。门外听见动静的杜国英送了饭食进来,一边看着叔父吃饭一边试探性的问道:“叔,这村子粮食柴火都是现成的,前些日子弟兄们都辛苦了,要不停下来歇息两天?” “不行!”杜如虎坚定的摇了摇头:“停不得,歇息一宿,明天天一亮就走。” “叔——!”杜国英脸上露出难色来:“弟兄们都累的很,还是歇两天吧!“ 杜如虎看了侄儿一眼,他已经大概明白侄儿的意思了,那些村民虽然逃散了,但四周都是荒山野岭,又是冬天,无法在野地里呆多久,只要再呆上几天肯定要回来,显然部下们并不甘心只在这个村子里弄到几顿饱饭和一张床,若是过去杜如虎肯定严词叱喝,但现在已经不是那个大明延绥镇参将了。 “也罢,那就多呆两天吧,最多两天!” “是!”杜国英出得门来,六七个百户把总围了上来,不待他们开口,杜国英一摆手道:“将主爷已经应允了,在这儿呆两天,大后天出发!” 听到这个消息,众人都很高兴,没口子的感谢杜国英,有人还表示一定把收获会留给杜国英最好的一份——无论是东西还是女人,而杜国英很大度的都拒绝了,这些日子来实际上他而非杜如虎在实际指挥和维持这支小队伍。相比起曾经身为参将的杜如虎,那场兵变对于年轻的杜国英的打击要小得多,甚至从某种意义上讲,良乡兵变让他觉得很解气,比起那种多年欠饷、到处求爹爹告奶奶难求一饱的生活,他更喜欢现在的日子。对于未来杜国英坚信这一点:天旱饿不着好汉子,关西已经连续几年闹饥荒了,拉杆子四处抢掠的强人趟将到处都是,像他们这样装备齐全又有着丰富军事经验的队伍在哪儿都是受欢迎的。 山坡上的松林里,刘成与慧能在耐心的等待着时间的流逝,在他们的身后的山坳里或蹲或躺着百多个青年汉子,为了防止被村子里守夜的乱兵发现,所有人都不能点火取暖。刺骨的山风让许多人的脸色都变得十分难看,但没人敢于抱怨,甚至连要咳嗽的都用衣袖捂住了口,所有人都知道他们自己和整个村子的命运就在决定于今天晚上的行动。 “已经寅时两刻了!”刘成看了看手腕上的夜光石英表对慧能低声道,他费了好大力气才弄明白古代十二时辰和现代二十四小时制的对应关系。慧能点了点头,他转过身低声喊了两个人的名字,两个身手敏捷的年轻人压低身形向村子跑去,他们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 刘成看了看外面浓的如墨的夜色,低声道:“外面伸手不见五指,那两个人能行吗?” “天黑才好!”慧能很有信心:“这两人都是我的弟子,对这村子熟极了,便是蒙上眼睛也不会走错路。” 果然正如慧能说预料的,过了约莫一盏茶功夫那两个年轻人回来了,年龄较大的那个满脸兴奋的说:“弥勒保佑,俺从地道进去,将松脂都点着了,守夜的根本就没发现。” “咳咳!”慧能低咳了两声,打断了那年轻人的讲述,低声下令让所有人按计划行事。 杜如虎是被一股刺鼻的气味从梦中惊醒的,他一个骨碌跳下床,将放在枕旁的佩刀抓在手里,从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叫喊声,他猛地一把推开房门,立即被扑面而来的浓烟熏得睁不开眼。 “来人,来人呀!”杜如虎用衣袖蒙住口鼻,大声喝道。 “叔!”一个人从走廊上跑了过来,正是杜国英,从他红肿的双眼来看,他也吃了不少苦头。 “这是怎么回事?是有人烤火把屋子点着了吗?“ “不清楚,应该不是,这烟大的邪性,咱们快出去透透气!“ 杜如虎叔侄二人相互搀扶着向大门跑去,到了门口才发现已经挤满了被烟雾熏得满脸都是鼻涕眼泪的乱兵们——为了防备遭到偷袭,大门内不但上了沉重的门榫,还用铁链锁紧了,浓烟笼罩下一时半会也打不开。 “娘的,快开门!老子快给憋死了!” “咳咳,这是啥玩意这么熏人!” “快点快点,怎么和娘们似的,半天连扇门都打不开!” 士兵们的叫嚷声和刺激性的烟气让杜如虎的脑子里就好像一团浆糊,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袖子紧紧的捂住自己的面部,一旁的杜国英则大声的呵斥着乱兵,让他们赶快用斧子劈开门 经过十几分钟的混乱后,乱兵们终于找到了一把劈柴用的斧子,三下五除二将铁链劈断,将门木下来了。在乱兵们的欢呼声中,沉重的榆木大门被推开了,几个最有力的乱兵立即冲了出去,想要抢先享受第一口新鲜的空气,但迎接他们的并非想象中的新鲜空气,而是两排斜指上方的木枪,最前面几个人的躯干立即被一根或者更多枪尖刺穿,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但不幸的是,他们的惨叫声被混乱的叫嚷声给掩盖过去了,后面的人的视线又被前面人的身体和烟雾挡住了,他们用力的推搡着挡在前面的同伴,这使得木枪刺入他们身体越来越深,很快施害者又变成了受害者,刚才还在推搡前面同伴的人又被后面的人推上了受刑台,当剩下的人发现门口的陷阱后,已经有十几个最强壮、最敏捷的汉子痛苦的倒在地上流血**,他们中的绝大部分人将在几分钟内痛苦的死去。 陷阱的结构很简单,但非常有效——只是两排木枪,这些木枪的一端被插入土中,而朝上的一端则削尖后用火烤硬,这两排木枪都绑在两排横木上,很像七八十年代机关单位大院那种尖头栏杆,所不同的是尖头栏杆是竖直向上,而那些古代的危险兄弟则是衬四十五度角指向斜上方,上面一层矛头的高度大概位于人的胸口,下面一层大概位于小腹。被刺中人的奋力挣扎只会让木枪的另外一端更深的插入土中,只有将一定数量的木枪折断后才会让陷阱失效。 第五章 鏖战 还没等乱兵从中了圈套的愤怒中清醒过来,几十个黑影就从不远处的灌木丛中向这边冲过来,显然这些人就职设置陷阱的人。这些乱兵都是延绥镇中的精华,几乎都是与西虏见过阵仗、杀过人的老兵。虽然众寡悬殊,但他们当中带有佩刀的便拔出刀、没有携带武器的便折断一段木矛迎了上去。在这些老兵看来,在这种黑夜里的遭遇战中,个人的武艺和勇气远比人数的多少重要。 但战斗的进程却不是像这些老兵们想象的那样,这些黑暗中冒出来的敌人一开始用一种奇怪的武器进攻他们——一根长度大约为四米左右的带着大量枝叶的粗树枝,应该说这种奇怪的武器对人的伤害微乎其微——只要你别倒霉到被树枝扫进眼睛里。但致命的威胁却是隐藏在这些茂密的枝叶后面——每一束树枝后面都隐藏着几个使用长枪的汉子,茂密的枝叶成为了长枪手最好的掩护,好几个人就是因为被枝叶后面突如其来的长枪刺中的。黑夜带来的神秘感更增添了这些突然出现的敌人的威胁,很快乱兵们就丢下受伤的同胞和尸体逃进屋子里去了。 “快披甲,带上三眼铳,上好子药!”院子里面杜如虎和杜国英叔侄二人正在大声叫喊着,两人娴熟的用拳脚、刀柄、刀背以尽可能快的速度恢复了乱兵们的秩序,关门死守是不可能的,显然那些刺激性的烟雾是外面那些人释放的,如果留在院子里面会把所有人呛死,唯一的出路只有冲出去。 宅院外面却是另外一股气氛,挑选出来的四十多个年轻力壮的年轻人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打赢了,仓促之间乱兵们只有佩刀等短兵器,而茂密的枝叶确保了他们无法靠近村民们,而村民们可以用特制的长枪在安全的距离刺杀敌人。没有死一个人,唯一一个受伤的是笨手笨脚的把自己绊倒摔破头的,这个倒霉的家伙正在被同伴们大声的嘲笑,每一个人都在大声的夸耀着自己的功绩,他们声称自己刺倒了六个、七个甚至十个敌人,当然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地上的尸体总共加起来也不到三十具,其中还包括十几个开始死于门口陷阱的人。 “刘兄果然好本事,咱们是否要称其惊魂未定,杀进去?”慧能竭力掩饰住内心的激动 ,相比起这些见识极少的村民,他更懂得刘成不久前那番筹划的价值——用这些粗陋的武器就能让几十个未经训练的村民毫无损伤的打败几十个老兵,这种能力即使在军中也极为罕见的,自己能够在这儿偶遇到他,莫非是历代祖师在天有灵? “急什么!”刘成得意洋洋的摆了摆手,现实中的胜利果然比玩《骑马与砍杀》要爽多了:“按照咱们在山坡上数的结果,这伙乱兵大概有九十四人,这里咱们干掉了三十个不到,三分之一弱。他们肯定还要出来冲一次的,把这波打趴下咱们再进去。” “这可是夜里,那些乱兵为何不在屋子里守一晚上,天亮再出来?” “刚才他们准备不充分,被我们打了个冷不防,才吃了大亏,而且我们用的这些家伙粗陋的很,他们又有火器,肯定要出来捞一把的。再说——”刘成笑嘻嘻的指着那宅院说:“现在那屋子里面烟雾缭绕的,换了你也不愿意守在里面到天明吧?” “正是!”慧能点了点头,他看了看不远处黑洞洞的敞开的大门,探询性的问道:“让弟兄们把门板竖起来?“ “嗯!”刘成点了点头:“把那几床浸了水的棉被盖在外面,不过不要把门板全竖直了,斜着就好,这样那边就看不太清楚了,还有让一半的人把长矛换成短家伙。” “嗯!”慧能此时已经非常信服刘成了,他跑到人群那边,大声的将刘成的命令发布了出去。 花了约莫一盏茶功夫,杜家叔侄才将剩下的乱兵重新组织了起来,幸亏能够跟随两人到现在的不是族亲就是同乡,又是困在宅院里没有逃跑的道路,否则在有三分之一死伤的情况下恐怕队伍也已经不战自溃了。冲出宅门后乱兵们摆出了队形:十多个拿着三眼铳的火器手在最前面,本来乱兵手中还有七八支鸟铳,但杜国英觉得夜里反正看不清楚,还不如用三眼铳方便。火器手们排成一条松散的横队,在横队的后面六七米剩余的长枪手和刀牌手组成一个三角阵,朝刘成那边压了过来。当双方距离接近到大约二十余米的时候,随着杜国英的喝令声,火器手们将手中的三眼铳以最快的速度发射完毕,然后就退到两侧,长枪手们就大声呐喊着冲了上来。 刘成与慧能并肩站在一块门板后面,虽然明知道门板上早已盖上了两层浸水的棉被,但刘成的手脚还是禁不住轻微的发抖。倒不是刘成突然爆发出勇气了,而是他很清楚要是打输了,就算他躲在后面能活下来在这黑布隆冬的山沟里他也跑不到哪儿去,还不如索性光棍点,留下来赌打赢为妙。 尽管如此,当刘成听到木板上发出扑扑的闷响时,膝盖还是本能的一软,幸好旁边伸出一只有力的手在腋下托了一把,才没一屁股坐到地上。刘成回头一看,却是慧能帮了自己一把才没有出了这个洋相。只见对方眼睑低垂,面带微笑身躯站的笔直,嘴唇微微开合,倒像是在背诵什么经文,他身后近百个青年村民将武器放在一旁,盘膝坐在地上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应该是跟随慧能诵经。 “看来这个慧能的底子不像他自己说的那么简单!”刘成正在心中暗想,对面的乱兵火器手已经将三眼铳里的子药放光,后面的长矛手、刀牌手已经大声叫喊着冲了上来,一场激烈的肉搏战随即开始。 按照事先的安排,参战的青年村民按照血缘远近被分为七个小组,一字横向排开,每个小组里力气最大的两人拿着粗树枝,力气小一点的两人则举着门板或者床板,而身手敏捷的四个人使用长矛,其余四人则用草叉、打谷用的连枷、短棒等短武器,剩下的老弱则带上一袋拳头大小的石子。交战时从前到后按照:门板、粗树枝、长枪、短兵、投石的序列站好,而每个小组横向之间保持四到五米的距离,按照号子声齐步向前。乱兵与一接触就发现根本无法从正面突破,因为在门板和粗树枝的保护下,村民的枪手可以放心大胆的刺杀,而乱兵的长枪手甚至连对方的人影都看不清;而几个最大胆的企图冲近厮杀的刀牌手则会被向前推进的门板撞倒在地,随即被草叉和连枷打死。在这种进攻下,乱兵们本能的避开敌人的正面,挤进敌方小组之间的缝隙,想要攻击没有长板保护的侧面。但他们发现这不过是一个精心设置的陷阱——长枪和草叉同时从左右两面刺来,同时飞来的还有石块,两边小组的枪手无需脱离自己的行列就能攻击敌人,只有极少数人能够在这种夹击下活下来。 站在阵后的杜国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的手下刚一和敌人接触,就不断有人被打倒在地,剩下的人虽然竭力抵抗,但也只有节节败退,而在这个过程中,他甚至没有看到一个敌人被打倒,考虑到敌人在进攻时口中喊得明显是干农活时候的号子,这不像是一场厮杀,倒像是一群农民在割麦子,只不过倒在地上的不是饱满的麦穗,而是一具具尸体。他回头看了看叔父,只见杜如虎眼神呆滞,一言不发全无过去精明强悍的样子,一咬牙大声喊道:“跟我上!”就拔出佩刀冲了上去,两旁刚才退下来十几个火器手也纷纷拔出佩刀或者挥舞着三眼铳将其当铁棒跟了上去,将发射完的火器手作为肉搏战的预备队是明军中一种非常常见的战术。杜国英心里很清楚,敌人的主将应该在正中那组,因为在夜里看不见旗号,能够起到作用的只有声音,而以声音为载体的号令对距离的要求是很苛刻的,只有在阵线中央才能同时指挥左右两端的纵队。而此时要扳回败局的唯一办法就是直冲敌阵,将敌将斩杀或者迫使其逃走,摧毁其指挥中枢。 “应该是要赢了!“刘成小心翼翼的从两块岩石的缝隙向外看去,虽然乱兵的火器应该是放完了,但谁知道会不会从哪儿飞过来一只流矢呢?历史上打赢了战役却被流矢射死的名将可是有不少呀! “不止是赢了,是大胜呀!“一旁的慧能早已激动地满脸通红,青筋暴露。由于是夜晚的关系,虽然他还无法确定己方有多少人死伤,但己方是在不停的前进,而乱兵是在不断的后退,以他过去的经验,在这种情况下己方受伤倒地的人绝大部分都是可以救回来的,而战场上被当场杀死的并不多,绝大多数战死者都是受伤倒地后被敌人补刀或者践踏而死的,这种单方面的压制双方战死者的比例不会低于1比3. “呵呵!“刘成干笑了两声,刚想谦虚两句便听到一声巨响,回头一看只见当中那一队的门板已经翻倒,两个举着门板的汉子倒在地上,生死不知。原来方才杜国英冲上来二话不说便沉肩撞到门板上,将门板后措手不及的两个汉子撞得连连后退,他身后的乱兵见状也仿效,纷纷沉肩撞了上去,三下五除二便将那门板撞倒了。突然没有了屏障,那组村民本能的向后退去,幸好这个小组的成员都属于一个家族,因此虽然退却,但没有逃走。 “糟糕!”刘成猛拍了一下大腿,还没等他叫苦,身边的慧能操起旁边的连枷便迎了上去,一边大声喝道:“无生老祖座下慧能在此,诸天神魔急急如律令!”即将溃散的那村村民见状,应了一声重新聚拢了起来,乱兵们虽然人数武艺都占优势,但手中的都是短兵器 ,一时间也无法突破粗树枝和长矛的防线。 “好个妖僧,原来都是你在背后捣鬼,你的那个同伴在哪儿,一起上来也省军爷一番力气!“杜国英冷笑了一声,当头一刀砍下,却不想对方手上力道大的吓人,将手中的杆棒一抹便将杜国英的刀挡在了外门,顺势向对方咽喉一戳,杜国英赶忙向后一跃,堪堪避开,额头上不由得生出一层冷汗来。 7、鏖战下 “这和尚好快的手脚!“杜国英感觉到喉咙上隐隐作痛,伸手一摸指头上已经一片殷虹,显然刚才他若是慢了半分,便不死也是重伤。 对面的慧能见杜国英心思略分,大喝一声当头一棍打了下去,杜国英本能的横刀一挡,却不想慧能手中拿的并非寻常的棍棒,乃是一副连枷,这连枷本是一种农具,由一个长柄和一组并排的竹条组成,中间用绳索串联,收割完谷物后农民便用连枷拍打使得谷粒脱落下来。后来演变成一种兵器,前端的竹排换成包上铁皮的狼牙铁棒或者铁球,用铁链而非绳索串联,使用时即可将长柄做杆棒,也可舞动用前端伤人。杜国英只是挡住了连枷的长柄,前端的狼牙棒顺着惯性打了下来,杜国英本能的将头一偏,正在砸在他的右肩上,只听得一声闷响,杜国英顿时扑倒在地。 “千总!“ “千总爷!“两旁的乱兵见状大吃一惊,杜国英便是在延绥镇的青年军官中里武艺骑术都算是出挑的,众人都以为对一个和尚绝对是手到擒来,却没想到两人打一个照面便重伤仆地。两个手快的赶忙上前将其拖了回去,村民这边顿时士气大振,大声叫喊着杀了上来。 没有了杜国英的督战,乱兵们再也无心恋战,丢下受伤的同伴向宅院内逃去,这些失败者是如此的慌乱,甚至忘记了重新关上院门,对于他们来说,充满刺激性气体的宅院此时却显得如此安全可爱。 第六章 覆灭 在余家大宅的后院,有一栋半独立的两层小楼,这在明代较为富裕的人家后院中是颇为常见的,通常是用来供主人家小姐或者爱妾等重要女眷居住,楼上住主人女眷,楼下则是仆妇丫鬟。由于这个小楼是整个大宅的制高点,因此杜家叔侄便将住处放在小楼的楼下,而他们被击败后便带着十来个部下逃到了这个小楼,准备在这儿做平死一搏。 “来人,快把那个老儿给我抓来,老子要活剐了他!”**着上半身的杜国英呲牙咧嘴的喊道,他的右肩已经肿起了老高,估计就算没有断骨一时半会也用不上了。 “且慢!”说话的是杜如虎,他做了个手势让不知所措的士兵退了下去,说:“你不觉得这个村子有些蹊跷吗?那些愚民所使的应该是戚南塘戚少保的鸳鸯阵法,那粗树枝便是狼筅,门板便是长牌、使用草叉连枷的便是短兵,投掷石块的便是鸟铳、三眼铳手。可就算是在军中这也是口口相传的秘诀,又怎么会流传到一个山村中呢?” “戚少保?鸳鸯阵?叔父你没有看错?”杜国英听了一愣,连肩膀上的重伤几乎都忘了。原来当时距离戚继光去世已经有四十余年,而戚继光又是在中国古代军事将领中极少数几个既有军事才能又有良好文化修养和著述能力的,因此能够留下了《纪效新书》、《练兵实纪》这些有很强操作性的军事著作。但古代社会信息传播的速度之慢远非现代社会可以想象,这些军事著作也属于保密的材料,杜家叔侄虽然已经属于明军的中级军官了,但还是属于半文盲,自然没看到过这两本书,对于著名的鸳鸯阵只是从袍泽口中听说过一些兵力编排、所用器械的细节,而最重要的如何配置兵力、战场上的具体战术变化就一无所知了。 “我生的迟,未曾见过戚少保的武威,不过我在当百户时手下有个老把总是从宣大镇过来的,倒是曾经在酒桌上提到过一些戚少保的轶事!”说到这里杜如虎皱了皱眉头,脸上露出努力回忆的神情来:“应该是没有错,别的有假,那狼筅可是戚少保独此一家,别无分号的!” “莫不是这村子里有戚少保的余泽?怪不得如此难缠!不如我们凭借火器固守这小楼,等到天明后看清楚再做主张?”杜国英脸上露出凝重的神色来,也难怪他如此,戚继光并非明代中后期唯一的名将,但若论练兵之精、制器械之锐,用兵之神妙,却是无人能及,自他于嘉靖38年在浙江练兵成功后,大小数百战未尝一败,而且每战都是斩首千百,己方不过死伤数十人,当时虽然早已过世数十年,但在明军将士耳中依然威名极盛。 “恐怕敌将不会让咱们等到天明,你没觉得我们从一开始就步步受制吗?恐怕我们一开始就中了那厮的圈套。” 仿佛是为了印证杜如虎的揣测,此时窗外传来了叫喊声:“尔等已入绝境,还不交出人质,束手待缚,保尔等不死。若是不从,待会玉石俱焚,莫要后悔无及!”仿佛是为了印证自己的威胁,话音未落,从外间就升起几个火把,借助火光可以看到距离小楼二十余步外已经有四个门板,门板后面依稀有人影晃动。杜国英闻言大怒:“狗贼欺人太甚,来人,快将弗朗机拉到窗口,给尔等一点颜色看看!” “且慢!”杜国英止住手下,对杜国英低声道:“这弗朗机一共也才三发炮弹,能打死几个人?这小楼乃是用松木建成,若是惹怒了他们用火攻我们岂有活路?” “叔父,那怎么办?总不能真和他们说的那样束手就擒吧?” “那也不必,派个人过去和他们谈谈,就知道他们首脑在哪儿了,举火为号,再用弗朗机打。”杜如虎看了看外面的人影,自言自语道:“奇怪了,我们位置高所以烟雾稀薄了不少,还忍得住,可为啥他们在低处也不怕浓烟呛人?” “鬼知道!“杜国英现在也懒得关心这些事情了:”叔,你看派谁去好呢?“ “就让那个杜固去吧,这厮和那伙人打过照面,也算个熟面孔,使功不如使过嘛。“ 听到杜固的名字,杜国英脸上立即阴沉了起来:“也好,本来我还想将这蠢货活剐了,就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院子里,刘成与慧能正指挥着手下将隐藏在暗处的一个个装满松香的陶罐搬走,每个人的脸上都用布巾蒙的严实,这些布巾都用水浸湿了,里面还包裹了碾碎的木炭,可以起到相当的过滤作用。在临走前,刘成让村民将掺了少量硫磺的松香分别放在几十个个临时搜集来的陶罐内,又将这些陶罐藏在宅院隐蔽处,这宅院原本是属于一个大户人家的,为了防备盗匪修建了一条地道,先前那两个村民就是从那条地道进入宅院,点着了那些松香迫使乱兵们开门的。 “师傅!”一个年轻人跑过来,神情兴奋的禀告:“楼里出来个人,说是要见咱们首领,见不见?”最后他又补充了一句:“那人我认识,就是那个被师傅您带到村子来的那个贼。” “杜固?”慧能皱了皱眉头,向刘成询问道:“这些贼在打什么主意?见是不见?”不知不觉中,慧能已经将首领的位置让了出来。 “见见也无妨!说不定还能从那厮嘴里套出点话来。“刘成笑嘻嘻的把玩着手中的三眼铳,这是一种明朝特有的火器,三根竹节状的铁质铳管联装在一起,火药与铳子装填好后,可以通过点燃火绳或者敲击尾部的火帽发射,尾部还有或长或短的木柄,在发射完毕后可以当铁棒或者战锤等钝器。 “带他上来!“慧能沉声道,他看了看正沉迷于第一次见到的明代火器实物的刘成,小心问道:”看刘兄这样子,莫非以前还见过这等火器?“ “嗯!“刘成下意识的点了点头:“这玩意距离远点也就能听个响,野战是不行的,守城倒是不错,射手用不着冒着敌人射中的危险探出头去瞄准,还可以当铁锤使,但还是及不上鸟铳,那才是军国之器。” “刘兄倒是对兵事懂得不少?”慧能小心的问道:“莫非祖上乃是将门?” “哪里,哪里!”刘成这才发现自己有些说漏嘴了,赶忙干笑着掩饰道:“不过是些皮毛罢了,过去在庙里看的杂书多,胡扯几句罢了!” “原来如此,刘兄果然渊博!”慧能点了点头,脸上却明明白白的写着四个字——“鬼都不信。”刘成有些尴尬的低下头,避开慧能的视线。这时杜固已经被带了上来,相比起第一次被俘,此人身上的那股子骄狂之气早已荡然无存,离得刘成与慧能还有七八步开外就跪倒在地磕了个三个头,方才站起身来躬身道:“小人参见二位掌盘(明代中后期对土匪首领的称呼)!“ “掌盘?“刘成闻言一愣,一旁的慧能低声解释道:”这厮只怕是把我们当成路上的强人了。“ 刘成一听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但转念一想这种误解对自己有利,便装出一副颇为威严的样子:“现在你们已经身处绝境,还不快些交出人来,束手投降,还派你过来作甚,莫非是有什么阴谋诡计不成?” 杜固此时的心情是十分复杂的,他被派来之前曾经因为中了圈套,将己方带入陷阱而被杜国英狠狠的责骂了一番,又被派来承担这个几乎是必死的任务,来时一路上又想起刘成“法术“的神妙,心中又是担心又是害怕。结果又被刘成无意间道破了他的真实目的(拖延时间),心中不由得闪现出一个念头——”完了“。双膝一软便又跪了下去,一边磕头一边喊道:“上仙慈悲,上仙饶命,我是被逼来的,一切都与我无关!” “快起来吧!”刘成见杜固突然像发了颠一般,赶忙让人将他拉起来,见此人脸上涕泪横流,额头上先前的伤口又裂口了,鲜血涌了出来,心头不由得一软,对旁人吩咐到:“把他带下去,把额头上伤口重新清洗包扎一下。” 杜固本以为自己这次性命难保,却没想到得到如此待遇,心头不由得一暖,几分钟后他重新来到刘成面前的时候,杜固的心理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你有什么话就说吧!“刘成换了一下姿势,让自己在椅子上坐的更舒服一点。 “两位掌盘的!小人有一事禀告!”杜固咬了咬牙,指着不远处的小楼道:“小楼上还有一门弗朗机!” “什么?”刘成不由得大惊失色,为了防止小楼上的鸟铳,他选择的地点位于左边厢房的拐角处的一个小耳房,还用两个门板挡住了窗户,可谓是密不透风。但弗朗机这种火炮就不同了,乱兵们控制的小楼是整个院落的制高点,整个宅院都在其火力控制范围内,门板和瓦片可是挡不住炮弹的。 “掌盘的请放心!贼人们只有三发炮弹,夜里也看不清不敢乱打。”说到这里,杜固在胯下摸索了一会,取出一个小竹筒来,双手呈了上去:“ 首领让小人来到二位面前,就拉响这发火筒,丢出窗外,指示炮手用弗朗机轰击。” “感情这是信号弹呀!”刘成掂量了两下这个有着浓厚硫磺味道的竹筒,额头上不由得冒出一层冷汗来,楼里面的贼人也不是草包,若不是环节上出了写纰漏,自己恐怕见了阎王爷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刘成看了看跪在地上的杜固,低声问道:“你为何告诉我这些!” “小人不想死,若是将这竹筒丢出窗外,待会就算不被炮打死,恐怕也要死于乱刀之下。而且您是个善心人,不应该被炮打死!” “那我先前用计引你们来村中,你也不恨我?“ “两军对垒,自然是尔虞我诈无所不用其极,力弱智短者中计兵败,是他无能,恨你作甚?“杜固答道:”倒是我家首领中计不怪自己蠢,却怪到我这个带话的人身上,实在是可笑之极。“ “喔,原来如此。“刘成点了点头,对方话语中的意思颇为值得玩味,他微微一笑问道:”那你说说那边是如何安排的?“刘成向小楼的方向指了指。 “先以炮轰,然后楼内剩下的人乘乱杀出,直取你们首脑。只要杀了你们首领,剩下的不过是乌合之众,人再多也不足为惧!“ “阿弥陀佛,果然是一啄一饮莫非前定。“一旁的慧能听到这里,合十笑道:”若非刘兄弟你以善意待人,如何能得此福报?“ “大和尚说笑了,怎知不是您平日里唱经念佛得来的福报?”刘成此时心情甚好,随口打趣道。 “神佛不过是些泥塑木偶,水火来时自顾不及,如何还能赐人福报?”慧能冷笑道:“天意辽远,口中整日里念经诵佛的定是欺骗愚夫愚妇的贼子无疑。” 小楼上,那门弗朗机早已被搬到窗口,子药火绳装配完毕,就等待着预定的信号了。杜家叔侄二人侧身站在窗旁,目不转睛的等待着预定的信号.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外间的天色已经微明了,但山间的雾气还是如同牛奶一般浓密,遮挡住了他们的视线。 “该不会发火筒被搜出来了?还是杜固那厮胆小临时变卦了?“杜国英的脑海中闪现出一个又一个疑问,又一个个消失了。他很清楚这个计谋有许多破绽,但此时自己已经没有选择了。杜国英微微的闭上眼睛,低声祈祷起来。 “火光!就在那儿!“几个兴奋的声音让杜国英猛地睁开双眼,果然在不远处升起了一团略带绿色的火光,正是发火筒的特有的。他赶忙招呼手下将炮口对准火光所在的方向,点燃了火绳。随着一声巨响,炮口喷出一团火焰。 第七章 被俘 “快,快,把子铳装上去!”还没等炮口的余烟散尽,杜国英就大声催促着,他很清楚胜负就取决于时间。当仅有的三发炮弹打完后,他就带领着剩下的十几个手下向被炮击的房屋冲去。 “怎么回事,怎么一个人都没有,都到哪儿去了?”看着眼前因为被炮弹击中而正在塌了半边的耳房,地面上到处是被打碎的门板和家具的碎片,但无论是屋内还是屋外却没有一具尸体,杜国英的心中生出一股疑念,这时右侧的厢房里传来一阵细微的嘶嘶声,依稀是火绳的燃烧声。 “快散开,有埋伏!” 话音未落,右侧传来一阵枪响,遭到伏击的乱兵们倒了一地。杜国英的大腿传来一阵剧痛,膝盖一软便跪在地上,他勉力用佩刀支撑着站起身来,只见从两边的厢房冲出二三十个青年汉子,其中不少人手中都拿着不久前从乱兵们手中夺来的三眼铳,当中的却是两个光头汉子,杜固微躬着身子,正谀笑着对其中一人说着什么,一瞬间杜国英什么都明白了,他大喝一声:“恶贼!”就一瘸一拐的举刀向刘成扑去,但刚迈出几步,就被七八支长枪逼的退了回来。 “看来这三眼铳在十米以内对披甲敌人还是有不错杀伤效果的!”刘成从一边的厢房走了出来,踌躇满志的检查着自己精心策划的这场伏击战的战果: 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十来个被打死或者重伤的乱兵,剩下的几个人虽然还紧握着刀枪,但从他们四处游离的目光和苍白的脸色看,这些人已经没有什么继续抵抗的斗志了。 “放下手里的家伙吧,咱家掌盘的心善,放下兵器的就不杀!”杜固站了出来,大声的叫喊起来。 “就这样吧!“杜如虎拍了拍要回骂过去的侄儿肩膀,第一个丢下手里的兵器,刚才他的运气很好,七八支三眼铳近距离发射的铅弹居然都连点油皮都没擦破。 “叔父!“杜国英盯着杜如虎,好像是第一次认识对方一样。 “再打下去除了多死人已经没意义了,死的人已经够多了。“此时杜如虎的声音里充满了一种解脱之后的轻松:“出了良乡那事,咱们早晚都有这一天的,就这样吧,一切都结束了!” 杜国英看了看两旁脸色惨白的同伴,又看了看眼前黑洞洞的铳口和矛尖,绝望的泪水从眼里流淌了下来,他猛地一刀砍在地上,钢刀折成两段。 漫长而又血腥的一夜终于结束了,当在山上忐忑不安了一宿的老弱妇女回到村子里时,惊喜的发现村子安然无恙,也没有死人,只有十来个人受了伤,而那股威胁村庄的乱兵已经被全部消灭掉了。 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这已经比他们预想的最好结果还要好得多了。每个有幸留下来村民人都得意洋洋的在亲人和爱侣面前吹嘘自己的武艺和斩杀敌人的数目,不时有人因为斩敌的数目争吵起来,只有有一点是相同的——每一个人都将刘成的谋略夸上了天,整个村子被欢乐的气氛笼罩了。 但余家大院里的气氛却是截然相反,堂前的院子里二十多个汉子或蹲或坐,神情沮丧,他们当中许多人身上都有伤,有的还在流血,但相比起他们身上的伤,被一群村民击败对精神上的创伤要重得多,以至于当院门被推开时,只有少数几个人抬起头来。 “吃饭啦,吃饭啦!”杜固喊话的调门很高,在他的身后两个村民抬着一个装满粥的木桶。如果说不久前杜固成出卖袍泽的行为还有不少是出于冲动,此时的眼前的情景让他经非常庆幸自己先前的决定了。像他这样一个和蒙古人打了二十年交道的老兵痞来说,将领光心善是不够的,还必须足够的狡猾和勇敢,能够给部下不断带来胜利,而刘成在这一点上无疑是做的非常好的。在杜固看来如果硬要说刘成还有什么美中不足的话,就是心软了点,没有把杜家叔侄和最亲信的几个手下都杀掉,以绝后患。 绝大部分败兵们看到杜固神气活现的样子都被吓了一跳,只有少数几个人在那场伏击战中活下来的人才知道杜固的背叛,而院子里的绝大多数人是被打散了以后在天亮后被村民们俘虏的,他们根本不知道昨天夜里所发生的一切。不过杜固对于昔日同伴们的表现十分满意,他用木勺在粥桶里用力搅拌了两下,打了一勺粥起来尝了一口:“十足的稠粥,筷子插进去都不倒,还加了盐,掌盘子的可是善心人呀!” 俘虏们中产生了一股轻微的骚动,此时已经接近中午时分,从昨天夜里算起已经过去接近二十个小时了,加上一夜的厮杀,昨天傍晚吃的那点东西早就已经消化的干净,热乎乎的粥香就好像一根无形的钩子,扯动着每一个人的心。但杜国英还是如同雕塑一般坐在墙角,一动不动,有几个俘虏屁股都抬起来一半了,但看到杜国英的样子,又坐回去了。 看到没人来吃粥,杜固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作为一个刚刚投降的人,他很清楚自己的未来完全取决于新主子刘成对自己的观感,可如果自己连分粥这点小事都做不好,那又怎么能指望刘成会看重自己呢?他咬了咬牙,木勺狠狠的敲了两下粥桶,高声喊道:“当家的心善,不要给脸不要脸呀!”话语中已经露出了威胁的气味。 杜国英仿佛根本没有听到昔日部下话语中的威胁,依然像一尊木像一般坐在墙角,院子里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眼看一场冲突就要爆发了。杜如虎看着这一切,心中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走到杜固面前,伸出右手道:“给我粥,两碗!” “是!”杜固有些惭愧的低下头,尽可能快的打了两碗粥递给杜如虎,杜如虎拿着粥回到侄儿身旁,将一碗递给杜国英,用命令的口吻说:“接过去,吃粥!” 杜国英赌气的扭过了头,杜如虎将粥碗放到他身旁,坐下独自吃了起来,吃了几口后他低声说:“吃才能活下去,活下去才有指望!”几分钟后,杜国英也拿起粥碗低头吃了起来。 杜如虎的行动仿佛是一个信号,俘虏们纷纷站起身来,用到粥桶旁取粥,几个平日里与杜固走的比较近的还忝着脸和对方拉着关系。 “杜固兄弟,俺们两家可还没出五服,往上数一百年祖宗可还是在一个锅里吃饭,可要关照俺呀!“ “俺两家可就村头村尾,小时可是一起在河里摸鱼的!“ 看见形势大变,杜固的脸上笑开了花,他拍着胸口笑道:“大家放心,掌盘子的是个善心人,一定不会让大伙吃亏的!“ 后院的小楼上,刘成站在窗旁小心的窥探着院子里的情况,看到俘虏们开始抢着领粥,刘成松了口气:“总算是放心了,要是这样僵下去,说不定还真得杀几个人了。” “真是看不懂你这个人!”一旁的慧能笑道:“昨天晚上死在你手上的少说也有四五十人,现在反倒在乎多杀三五人来,若非是知晓你的为人,我倒以为你这是在惺惺作态了。“ “那可是两回事,昨天夜里杀人乃是自卫,我不杀他们,他们就要杀我,杀人是不得已。现在他们不过是些手无寸铁的俘虏,多杀何益?“说到这里,刘成笑道:”杜工部不是说过吗?苟能制侵凌,岂在多杀伤?“ “那不杀也就罢了,何必又给他们粥吃?” “既然不杀他们,自然要给他们口饭吃,人活着总应该有口饭吃吧?“说到这里,刘成狡黠的一笑:”再说这粥也不是白吃的,我让那杜固去放粥,那些俘虏见了杜固的待遇,心思就活了,人一上十,形形色色,十个指头还不一般齐了。就算里面有几个想闹事的,人心不齐自然也就闹不起来了。“ “说的也是!“慧能笑了笑,心中却并不以为意,在他看来饿上两顿这些俘虏也就没力气闹腾了,无论是送到官府领赏还是偷偷杀了都行,不过现在他的兴趣早已转移到刘成这个人身上,在没对对其有足够深入的了解之前,他不想暴露出自己的底牌。 “那刘先生你觉得应该如何处置这些人?“ “如何处置?“刘成闻言一愣,对于这点他还真没有考虑过,毕竟作为一个穿越者对于当时的社会环境并不熟悉,乱说话很容易露怯:“我刚出寺庙不久,对这些并不清楚,您觉得应当如何处置呢?” 慧能微微一笑:“刘先生若是在功名上有些想法,便将这些人解到官府,官府总要给些好处。若是无意功名倒也简单。“说到这里,慧能右手下劈,做了个”杀“的手势。 “那还是送到官府去吧!“刘成听到要将这些人都杀了不禁皱了皱眉头:”弄个官儿当当也挺好的。“他看了慧能一眼,赶忙补充道:”自然也少不了法师的一份!“ “呵呵,我一个出家人四大皆空,这些功名利禄还是算了吧!“慧能摆了摆手:”其实对那些人来说,送到官府和死在我们手里都差不多,都是死路一条。“ “什么?“刘成闻言吃了一惊:”怎么会这样?我听那杜固说他们已经多日没有领到粮饷,不得已才起事的,难道官府不会因此减轻 他们的处罚吗?“ “减轻处罚?“慧能哑然失笑道:”怎么可能,九边镇兵哪个没有欠饷个两年三年的,若是欠饷就可以作乱,那朱家天子还怎么坐得稳龙庭?越是如此就越是会严刑重罚,下面的兵丁也还罢了,领头的几个肯定必死无疑!“ “九边镇兵都欠饷两年三年?“刘成的眼睛立即瞪大了起来,他穿越前在网上也看过一些关于明末军队欠饷的文章,但远没有想到已经严重到了这种地步,慧能所说的九边重镇乃是西起嘉峪关、东抵大海的北方边防线上的九个重镇,自从明朝中后叶以来,由于内地与京师的驻军日渐腐化,九边重镇已经成为了仅有的维系着大明存亡的野战军,连这种军队都普遍存在几年的欠饷,也未免太过匪夷所思了。 “不错,辽东镇这些年直接与东虏交兵,可能会好点,其他边镇欠个两年三年军饷是很正常的。“ “那这些边军靠什么生活?” “若是在驻地倒也可以依靠屯田、做些小买卖、做工勉强维持。”慧能笑了笑:“若是出征就麻烦了,行装、军器、牲口都要钱,青壮出征家里老小也要一笔钱安置。所以往往在驻地欠饷多年也无妨,可要是一出兵打仗,一文钱也省不得,不然就要出大事。眼下西北的乱象,倒是十有六七是由于去年后金破边勤王所致。” 刘成一边听慧能叙说,一边暗自心惊。自从穿越以来他都深陷凶险之中,一门心思都在求生,到现在才有空闲来考虑自己的未来。听了慧能这番叙说,前世在网上的那些救世济民的雄心壮志、挥斥方遒的豪气早已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现在他奇怪的不是大明后来被满清征服,而是崇祯皇帝是怎样又坚持十几年时间的。 “天下事到了这等地步莫非天子不知晓?” “哈哈哈!”慧能突然大笑起来:“贫僧先前看刘兄你用兵筹划何等老道,现在怎么说出这等话来?今上继位不久便铲除阉逆,并非碌碌无为的庸主,宣大距离京师不过两三百里路程,锦衣卫、内厂又不是吃白饭的,天子又怎会不知道?”说到这里,慧能随手捻起自己身上那件直缀的前襟,问道:“刘兄,您说它还能恢复成素色吗?” 刘成看着慧能身上那件黑色直缀,摇了摇头。 “当今天下便如同俺这件皂衣一般,由白色染成黑色容易,要从黑色变回白色却是万万不能。今上虽然英果,但破山中贼易,破朝中贼难,恐怕到最后还是落得个一场空!” 作者的话:书好书坏,应该一看就知道,觉得好的,有钱打几文赏,有票投几票,要不帮韦伯打打广告也好。 第八章 红阳宗 刘成看着慧能意气风发的样子,全无先前僧人内敛的样子,心中不由得一动,沉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慧能微微一笑,振衣坐下,先前游方僧人的那种内敛已经被上位者所特有的矜持所代替,双手在胸前做莲花盛开状:“白莲花开,弥勒降世!某家姓徐名万成,乃是白莲圣教红阳宗的宗主,慧能是我在江湖上行走时的化名!“ 拜后世发达的影音传媒所赐,如果说红阳宗是什么玩意刘成还不太清楚的话,白莲教的大名早已如雷贯耳,在诸多影视剧中白莲教主早已成为了反派boss的代名词。而刘成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己居然在穿越之后能够看到一个活生生的邪教头子站在自己面前。 徐鹤城见刘成神色有异,以为对方如大部分僧侣一般对白莲教有偏见,便笑着解释道:“刘兄,并非我有意欺瞒,只是江湖上对我红阳宗颇有误解,我用慧能这个名字行走比较方便。其实我教秉持‘去恶扬善,互通有无“之训诫,世人不解我等之行为,颇有偏见,刘兄乃是明智之人,且听我 解释一下,再做评断不迟。”原来这白莲教乃是南宋绍兴年间吴郡昆山僧人慈昭所创立,两宋时期净土宗盛行,而这慈昭也是属于净土宗。由于净土宗的教理仪式比较复杂,不为普通民众说理解,于是慈昭就加以简化,绘制了《圆融四土三观选佛图》,将抽象的理论简化为图像;又将原有的佛教参拜仪式简化统一为《白莲晨朝忏仪》,白莲教也由此而得名。由于其理论浅显,仪式简单,而且在教义中有相互扶助,简朴持家等,因此白莲教在民众,尤其是底层民众中发展的非常快,而且与其他佛教宗派不同,白莲教并不要求信众出家修炼,信徒也可以娶妻生子,于是其主持者往往代代相传,教门的财产也形成了他们的私产,教主不但拥有丰厚的财力,而且还对下面的信众拥有很强的人身控制能力,形成了一个个排他性很强的小团体。在太平年代这些人往往与官府勾结,成为地方一霸,而一旦世道不稳,在这些教主中就很容易涌现出野心家。因此无论在官府眼里,白莲教是潜在的不稳定因素,而在其他佛教、道教宗派眼里,白莲教是危险的异端,因此也就不难理解为何在中国历史上白莲教成为邪教的代名词了。 刘成听了一会徐鹤城对白莲教历史的讲述,心中不由得暗想:“这不就是中国的天主教和新教的演变史吗?谁说中国没有宗教战争?只不过中国是一个大一统的帝国,白莲教没有办法像西方新教那样在波西米亚、瑞士、德国、低地国家那些地方建立自己的独立小王国罢了,不过这厮能够混到一方教主,想必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了。“想到这里,刘成又上下打量了下徐鹤城,也许是心理作用的缘故,觉得对方器宇不凡起来。 “听兄台一番讲解,在下受益匪浅!”刘成打了个哈哈,小心问道:“不过在下有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 徐鹤城闻言暗喜,他本就存着拉拢刘成之意,眼见得对方态度改变,赶忙答道:“我与刘兄虽然不过是道左相遇,但俗话说‘白首相知,倾盖如故!“我实在已经将刘兄当做自家骨肉兄弟一般,刘兄尽管开口便是,某家一定实言相告。” “我以前也未曾听闻过红阳宗,敢问一句,徐兄麾下共有多少教众?” “鄙宗起自关东,枝蔓颇多,具体多少教众一时间也说不清楚,不过仅在山东一地,就不下四十万教众,位于聊城的总坛下就有十余万人,寄在庵堂名下的田亩就有五千余倾。“说到这里,徐鹤城随手拿起一只海碗放在地上,拿起一旁的禅杖,将底部旋开,原来那杖里面竟然是中空的,流出的金沙很快就充满了碗,徐鹤城微微一笑,将碗向刘成那边一推:“这是我教众在西北的一处金矿,每五六日都能产出这么多金沙来。“ 刘成小心翼翼的接过碗,碗中的金沙在日光下反射出富有魅力的光,感觉到手里沉甸甸的分量,刘成的右手剧烈的颤抖起来,他竭尽自己的意志力将碗又推回徐鹤城那边:“看不出来徐兄竟然是个大财主!” “呵呵!”徐鹤城笑了起来:“些许阿堵物罢了,刘兄若是有意,大可取去花用!”说罢徐鹤城将那海碗推到刘成面前。 “这怎么行!“刘成赶忙将海碗又推了回去,自从徐鹤城暴露了白莲教徒的身份,他心中隐隐的就有了些许戒备之意,更不要说这些金子他觉得是非分之财,只怕会惹来祸患。 徐鹤城笑着将金子又推了回来:“君子有通财之谊,若是我没有看错,刘兄你身上并无多少财物,俗话说穷家富路,若是身上无钱,什么事情都办不成的!“ 刘成想想也是,自己身上除了手机、几张百元钞票、几张银行卡以及电击器就什么都没有了,不管是要干什么都要一笔启动资金,若是不接受这徐鹤城的馈赠,难道要去坑蒙拐骗不成?反正自己将来发达了十倍百倍归还给他便是了。想到这里,刘成接过木碗,从怀中钱包里取出三张百元钞票,递了过去:“既然如此,那在下就却之不恭了,这些是一点小玩物,徐兄拿去做个纪念!“ 徐鹤城微微一笑接过那几张钞票,他在江湖历练多年,岂能看不出刘成即缺钱又不愿意和自己的关系拉的太近的矛盾心态。不过他接过钞票后一看,不由得对其精美的印刷和挺括的质地暗自乘奇,对刘成的来历又高看了几分。 刘成将银两收好,觉得有些困倦,便告辞下去歇息了。徐鹤城将刘成送出门外后,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他回到桌旁坐下,用脚跟轻轻顿了两下地板,随即外间便进来一人,却是那于何,只见他恭谨的朝徐鹤城长揖为礼:“下属参见教主!“ “于长老免礼,坐下说话。“徐鹤城指了指右侧的椅子:”你可看出此人的来历?“ “禀告教主,此人非官、非学、非僧、非道、非农,下属看不出他的来历。“于何低声道:”只是有一点可以确定,他对于本教似乎有些戒备之心。“ “你也看出来了。“徐鹤城点了点头:”我本想招揽其入教,但看他这般模样,却又不知从何入手,不知于长老你有什么办法?“ “禀告教主,世上招揽之法无非威逼利诱两途,教主方才拿出的一碗金沙怕有三十余两,寻常人家一世所积也不过如此,而此人竟然毫不在意的收下,只怕以利诱之没有什么用处。以属下看来,恐怕只有——“ “不可!“徐鹤城打断了于何的话语,他从怀中取出那几张百元钞票,递给于何道:”你可曾见过这等物件?以我看来这个刘成并不简单,背后只怕有人,若是我们贸然使用武力,只怕弄巧成拙,不如且先结好,静观其变为上!“ 那于何接过百元大钞,在手上翻看了几遍,不由得啧啧称奇:“图案做的如此精细,天下间竟然有这等巧匠,当真是匪夷所思,恐怕此人是宫里面出来的,会引来祸事?” “哼!”徐鹤城冷笑了一声,一掌将一旁的几案打的粉碎:“宫里面的又如何?时间过了这么久,除了那个同胞兄弟,还有谁惦记着要我徐鹤城这条性命的?” 于何赶忙出言劝慰,原来这徐鹤城方才的话只说了一半,他的确是白莲教红阳宗的教主,但在教主前面要加个“前”字。这红阳宗在以前在北方虽然传播广泛,但在山东和北直隶却不如白莲教的另外一个分支闻香教。天启二年,闻香教教主徐鸿儒发动教众起义,不久后就被明王朝说消灭,闻香教也被禁绝。这无形之中就为红阳宗的发展扫平了道路,数年时间就发展成为白莲教在北方的最大分支。这徐鹤城就是当时老教主的长子,为人慷慨好义,精明强干,又习得一身好枪棒,为红阳宗的发展立下了汗马功劳。却不想老父死的突然,徐鹤城当时正在外地忙着教务,他的同胞兄弟徐万仞为了争夺家产和教产,便向官府举报他收容教众、图谋不轨。为了确保徐鹤城翻不了身,徐万仞用五百倾好地和三万两银子搭上了宫里司礼监掌印公公魏忠贤的关系,一举借助官府的势力将忠于他兄长的四十个教中中层干部流放的流放、处死的处死,徐鹤城若非武艺高强,只怕也死在弟弟派来的杀手之下,为了逃避官府和弟弟的追杀,徐鹤城不得不逃亡到红阳宗势力较为薄弱的关西,并在几年内发现了金矿,并掌握了一部分势力,这于何便是当时随他出逃的少数教中干部之一。万历驾崩,魏忠贤倒台后,徐鹤城本以为可以翻案,却不想他弟弟又勾搭上了田皇亲——当今皇帝最宠爱的田贵妃之父,而当今天子当时才二十出头,要等到他驾崩少说也得三十年,偏偏今上又不是好色的主,要等那位田贵妃失宠也不知要到什么时候,眼见得他的案子也就成了无法翻身的铁案了。 于何见徐鹤城渐渐气消了,低声道:“不如让属下去刘先生那儿,旁敲侧击一番如何?” “如此甚好!”徐鹤城点了点头。 刘成回到屋子里,在屋子里找来找去,偏生没有找到一个东西可以盛放金沙的物件,那只海碗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正没柰何间。外间传来敲门声。刘成一愣,赶忙将那海碗放入怀中,用袖子盖上,方才应道:“什么人?” “刘先生在否,于何求见!” 刘成看了看左右,没有找到隐藏海碗的地方,只得将碗放到床下,才转身开了门,笑道:“于老先生有什么事吗?“ 于何从怀中取出一个鹿皮口袋,笑道:“刘先生,我家教主方才想起来那些金沙不好盛放,便让在下将这个口袋送过来。”刘成接过口袋,想起自己将海碗放在床下,脸色不由得微微一红,正想开口道谢,那于何又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口袋递了过去:“这里面有些许零散银钱,俗话说财不露白,那些金沙平时用起来颇不方便,这些零钱便供先生平时花用。” “多谢老先生想的周到!”刘成接过两个口袋,那于何却不走,在屋内转了两圈,突然笑道:“敢问刘先生仙乡何处?” “西安人!” “原来是西京人氏,怪不得如此不凡。”于何突然一屁股坐下了:“那怎的我听起来口音倒有些像是辽东军话?” 刘成的额头已经渗出一层薄薄的冷汗来,搪塞道:“俺少时出家寺庙的主持是辽东人氏,因此小人沾了些口音。” “那敢问一句先生出家的寺庙在何处?是何宗派?可有度牒,为先生剃度乃是哪位高僧?” 刘成被于何一阵连珠炮般的问题问的哑口无言,他就算在这儿随口胡编,以这老儿的精明再追问下去就知道自己在撒谎。于何微微一笑:“在下并非是要故意为难先生,只是先生若是要将这些乱兵解到官府,官府就必然会查问先生来历,若是出了纰漏,只怕有些麻烦。”说到这里,于何稍稍停顿道:“不过若是先生再在这儿休息几天,我定然能给先生弄出一套没有纰漏的身份来。” 面对于何滴水不漏的安排,刘成唯一能做的只能点头了。带到于何离开,刘成将金沙倒入鹿皮袋子里,才发现这袋子做的十分精巧,装满金沙后可以束在腰上,就成了一条腰带,在宽大的外袍遮掩下根本看不出来,虽然明知道对方是收买人心,但心中还是不由得一暖。 第九章 收纳 一夜无事,次日清晨时刘成醒来只觉得神清气爽,算起来穿越以来这还是他在床上睡得第一觉。醒来后刘成并没有立即起床,他摸了摸腰间鼓囊囊的鹿皮口袋,看了看斑驳的屋顶,不由得叹了口气,看来这并非是一场幻梦呀! 刘成拉门出来,差点被门口的一团东西绊了一跤,低头一看却是一个蜷缩成一团的大活人。那人也被刘成弄醒了,揉着眼睛站起身来,刘成这才看清了是那个投降自己的杜固。 “你昨天晚上就睡在这儿?“ “是呀?“杜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按照军中规矩,亲兵就是在将主帐外守候,夜里也招呼方便呀!“ “将主?亲兵?等等——“刘成捏了捏自己有些发痛的太阳穴:”你啥时候成我的亲兵?我又啥时候成你的将主了?“ “不是您前天领兵打败了杜如虎叔侄吗?俺不是在那时候投到您麾下了?您不是俺将主,谁是我将主?“ “可我不是什么将领,手下也没有一兵一卒。“ “竖起招兵旗,自有吃粮人。有了将还怕没有兵?“杜固笑嘻嘻的答道:”再说就凭您立下的这功劳,随便去官府至少也有个千户百户的,也算是个小将主了,难道身边不需要几个使唤的方便的人?“ 刘成被对方的逻辑绕的有点糊涂了,听到“吃粮人”三个字赶忙反驳道:“我可是没钱没粮的,你可要事先想清楚了。” “瞧将主爷你说的!”杜固笑了起来:“凭您这一身本事,随便拉起杆子来,还不是白面馍馍任吃?好娘们任骑?这年头好汉爷手里有刀难道还怕饿死?” “拉杆子?就凭你我?”刘成几乎被眼前这个老兵痞气的笑起来,感情他还没有摆脱乱兵的罪名就琢磨着当土匪去了。 杜固却以为刘成嫌人少,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说:“将主爷您放心,我人都挑好了,一共四个人,都是能打能杀,能走能熬的,个顶个的好汉子,只要您把他们都放出来,就是他们的救命恩人,指东他们绝不走西的。“ 刘成冷哼了一声,心里却活泛起来了。虽然穿越时间还不长,但他经历的事情却不少,显然这个年代公认的规则是绝对的丛林法则:无辜的村民们会被被军队像割草一样杀掉,仅仅是为了满足士兵们发财和淫掠的**;而为了自身的安全,村民也会毫无愧疚感的将士兵们杀光。自己如果不是凭借一点运气加上前世在互联网上累计的一点知识,恐怕早已成为了路边的一具伏尸。在这样一个世界里,无论是为了自保还是做一番事业,都需要拥有强大的力量,除此之外别无他途。 杜固看刘成沉吟不语,还以为对方还在怀疑自己,扑通一下跪了下来,磕了个头道:“将主爷,若是您不收容我,小人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刘成对于一个年龄比自己还大的男人跪在面前还有些不适应,赶忙将杜固扶了起来,一问才知道按照明朝的军法,参加兵变的士兵并不会除了为首的几人外通常并不会被处死,而是会被重新编入军中,而杜固先前的背叛行为至少造成了几十个镇兵的死伤,他们的亲属和好友遍布延绥镇中,恐怕到时候杜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因此他唯一的出路只有成为刘成的亲兵,抱紧刘成的大腿。 “那你为何干脆离开军队,逃到一个不知道你过去的地方重新开始呢?”刘成听到这里,不解的问道。 “将主爷您有所不知。“杜固叹了口气,苦笑着回答道:”俺自从十四岁结发从军一来,手里就抓惯了刀把子,连锄头柄都没摸过,大字不识一个,也没啥手艺。再说眼下里四方都不平靖,陕西都连续闹三年饥荒了,多少种田的都没饭吃,俺要是脱了这身号坎,也是个路倒的命呀!“ 听到这里,刘成不禁默然,眼前这个满身匪气的老兵痞在他眼里的形象也变得丰满起来。他上前将杜固扶起:“我现在也没有什么官身,你就不要将主爷将主爷的叫了,你将你说的那几个人都叫来,若是合意,就留下来吧!“ “是,那俺就叫您老爷吧!“杜固磕了个头,转身就出去了。刘成看着远去的背影,掂量了一下腰间的鹿皮口袋,突然笑道:“早知道这么快就要花钱,当时为啥不找那徐鹤城再要两袋。” 过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杜固又回来了,身后跟了四个人,年龄在二十与三十之间,被西北的朔风和太阳染成黑红色的皮肤,粗大的手掌、布满疤痕的皮肤,显然在他们的过去的生活里危险和辛苦是常客。看到刘成露出了满意的表情,杜固这才松了口气,赶忙领着他们向刘成跪拜。 “你说的好将主就是这个人?”一个有些怪异的口音将杜固立即扭过头来,之间同来的四个人里三个人都跪下了,唯有一个人还直直的站在那儿,格外刺眼。他赶忙喝道:“脱脱儿,还不跪下?” “我才不跪,你看他一双手细皮嫩肉的,恐怕连拉弓都不会,凭啥当将主?”那汉子一边大声反驳,一边扭头向外面走去:“杜固这人忒不老实,又哄骗我!” 杜固赶忙跳了起来,一把拖住那汉子,一边喊道:“谁骗你了,脱脱你这鞑子又发傻了吗?好好的亲兵不当,要回那边院子里当囚徒?那些家伙抓回去都是要打板子的!” “打板子又如何?老爷阵上刀劈箭射都不怕,还怕板子?跟错了将主爷打了败仗可是要掉脑袋的。”那脱脱一边嚷着一边向外边走去,地上的其他三人也爬了起来帮忙,才将他按住了。只见此人中等身高,罗圈腿,宽厚的肩膀上顶着一个硕大的脑袋,几乎看不到脖子,栗色的头发乱蓬蓬的好像一个鸡窝,不像其他士兵那样挽了发髻;一张大饼脸上颧骨高耸,一双不大的眼睛里射出恼怒的光。 “看他样子,不像是汉人吧?”刘成上下打量了下,问道。 “老爷果然慧眼!”杜固赶忙应道:“这厮叫脱脱不花,是个鞑子,听说他爹还是个贵酋头人,不过部落里争权失败了就跑到咱们这边来了,骑射本领都是出挑的,就是脑子有点糊涂,多抽几下鞭子就明白了!” “且慢,你说他爹还是个贵族酋长啥的?”刘成问道。 “是呀!“杜固笑道:”老爷您不知道,这种酋长不值钱,草原上几百号壮丁就是个部落,老酋长一死,几个儿子就为争夺部众杀的不亦乐乎,打赢了的继承家业,打输了的运气差的掉了脑袋,运气好的就四处逃生,来咱们这边的多得是。再说了,几十年前的事情了,还不是凭他一张嘴,谁知道这脱脱不花祖上是不是个放羊的穷汉!“ “放你娘的屁!“那脱脱不花本来就已经停止挣扎了,听到这里又剧烈的挣扎起来,那三人用膝盖死死顶住他的膝弯关节,方才按得住。 “俺是黄金家族的血脉,是成吉思汗铁木真的子孙,不是什么放羊的穷汉!“ “放开他!“刘成突然下令道,杜固有些疑惑的看了刘成一眼,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后方才做了个手势,那三人赶忙松开了脱脱不花,这蒙古汉子气喘吁吁的站起身来,有些疑惑的看着刘成。 “据我所知铁木真挖过草根,抓过老鼠,还当过偷马贼,没错吧!“ “嗯!“脱脱不花点了点头:”不过那是他穷苦困乏的时候,他后来成为了全蒙古人的大汗,青天之下的土地都成为了他的草场!“ “那你祖上是不是放羊的穷汉有啥关系?铁木真都放过羊,莫非你祖上比铁木真还要高贵?杜固他又没有说你一辈子都是放羊的穷汉!“ “可是,可是——”脱脱不花被刘成的反驳弄得语塞了,他的脸色涨的通红,但又找不到言辞反驳。 “好吧,不提这个了,你说说看为啥不愿意让我当将主?” “俺刚才说过了,你这厮细皮嫩肉的,在你手下肯定要吃败仗!”脱脱不花气哼哼的答道。 “那我问你,这次是谁打输了,谁打赢了?” “你赢了,不过这是侥幸,换个地方换个时间,赢得肯定是我们!”天亮后脱脱不花他就看到了那天晚上打败他们的不过是一群村民,因此他输的颇不服气。 “哈哈哈!”刘成突然大笑了起来,仿佛听到了什么非常可笑的话语,倒是将脱脱不花弄得有些糊涂了,他有点恼羞成怒的问道:“你笑什么?” “我笑你傻!”刘成冷笑道:“我问你假如我抽你一鞭子,你几天能好?” “哼,一鞭子有啥,那不过是挠痒痒!” “嗯,我要是让他们把你的脖子砍断,你还能活过来吗?“ “当然是活不过来了!“ “既然如此,那天我打败了你们,人死了,武器和盔甲也被我夺走了,你凭什么要求再来一次?札木合被铁木真打败,他有要求重新再来吗?你说出这种话来,还能活到今天也是奇怪了。 刘成的反驳如同一桶冰水泼在脱脱不花头上,札木合和铁木真两人少年时便结为安答(蒙古语中的兄弟),后因为争夺大汗之位而反目成仇,札木合最后战败被俘,当铁木真准备饶恕他时,札木合拒绝了宽恕,而是要求不见血的死,最后被放在羊毛毯下用马匹践踏而死。这个故事在草原上可以说是妇孺皆知,脱脱不花也不例外。刘成的意思很明白:战争不是游戏,不是体育比赛,是没有再来的机会的。如果脱脱不花没有这种觉悟,还是不要上战场的好。 “您说的是,说出这等话来是我太蠢了。”脱脱不花跪倒在地:“马儿跟着头马,牧人跟着首领,俺脱脱不花一定会成为您忠实的猎狗,撕碎您仇敌的胸膛,将其心呈送到您的面前。” “好好!”刘成虽然听不太懂脱脱不花最后面那段半是吟唱半是朗诵的效忠词,但大概的意思还是知道的,他上前一步将其扶了起来:“脱脱不花,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时间过得很快,刘成适应穿越后的生活的速度连他自己都有些吃惊,粗粝的饭食、宽大的衣服、不那么合脚的鞋子,总是夹杂着粪便和青草气息的茅厕,这些都没有成为不可逾越的障碍。不过他的大部分时间和精力都花在和手下那几个老兵痞学习怎么使用武器和骑马上。让杜固和脱脱不花非常惊讶的是,虽然刘成在一些非常基础的常识比如刀剑的握法,上马的基础姿势上表现的惊人的无知,但在有些方面却知道的得很多,尤其是鸟铳的使用上,在打了十来次后,刘成就已经可以很熟练的击中七十米外的草人了,这在明军中已经是非常出色的水平了。像绝大多数当时底层社会的人一样,杜固和脱脱不花很省力的将这一切归结为“天意”。 “zippo打火机一个,一元硬币五枚、硬皮笔记本一个、水性笔一只(无笔帽)——” 房间里刘成一边念叨着一边小心翼翼清点那些穿越时穿衣服、鞋子以及随身携带的其他杂七杂八的小玩意,这些东西都被整理收存了起来。刘成很清楚哪怕是最不起眼的小玩意都比等量的黄金要珍贵,因为哪怕是在最幸运的情况下,在有生之年里他也不太可能在复制出同样的东西了。 “刘先生在不?”门外传来敲门声,是于何的声音,刘成赶忙将清理到一半的物件全部藏起来,然后应道:“在,于老先生吗,进来吧!” 于何推门进来,从怀中取出小包裹放在桌子上,笑道:“刘先生,事情都办好了,都在这里,您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对的。“作者的话:讨论区有读者说情节发展的太快了,我也想要起承转合慢慢来,问题是网文的读者恐怕没啥好耐心,所以见谅! 第十章 不留皮 于何推门进来,从怀中取出小包裹放在桌子上,笑道:“刘先生,事情都办好了,都在这里,您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对的。“ “这么快!“刘成心中一喜,他打开包括一看,只见里面放着六七张挺括的硬纸,都是路引、度牒之类的东西,有了这玩意他就不再是一个身份不明的黑户,而是有来历、有身份的大明百姓了。刘成知道由于技术条件的限制,大明政府无法像现代社会国家那样对人民实行严密的管理,但对于那些想要领功入仕的人还是管理的很严格的。不过他对于明代的具体方式还是不太明了,翻了几下后有些惴惴的问道:”于老先生,没有什么问题吧?“ “刘先生请放心!这些都是我托请华阴县知县的幕友做的,官府里都有存档,比真的还真!” “这也可以!”刘成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眼珠子是黑的,银子是白的,有白花花的银子有啥办不成的?“于何笑了起来,他对刘成的观感不错,看来他说自己以前是在寺庙里长大应该是实话,否则怎么会说出这种可笑的话来,他对于完成教主的交代的任务又增添了几分信心。 “那明天就可以将那些俘虏送到城里去了!“刘成小心翼翼的将那些文牒收存起来,随口问道:”徐兄呢,我这两天怎么都没看到他?“ “敝教教主昨天早上已经离开了,他临别前交代小人诸事听从刘先生吩咐!“ “徐兄走了?“刘成听了一愣:”怎的也走的怎么急?那莫非只有我一个人去官府了?“ “汉中那边出了点事,需要教主前去处理,夜里得到的消息,教主说就不要打扰刘先生了!再说就算是教主在这儿也不会去县城领赏的,毕竟——“说到这里于何停住了,脸上露出了有点诡秘的笑容。 刘成的反应很快,他立刻意识到对方指的是徐鹤城的白莲教教主身份,毕竟对于这种介于黑白两道之间的组织大明官府的态度是颇为暧昧的:“若是如此,岂不是我占了徐兄的功劳,那天夜里若是没有徐兄,只怕——”说到这里,刘成叹了口气。 “我家教主将刘先生当做自家兄弟一般,先生如此倒是生分了!“于何笑道:”先生若是明天要去县城,我就先去安排一下!“ “那就劳烦先生了!“ 潼关又称函谷关,对于绝大部分中国人来说这是一个耳熟能详的名字。大体上来说,古代中国的内战可以分为两种:南北对峙、东西对峙。而后一种即东西对峙的焦点往往就是潼关,黄河、太行山脉、秦岭在这儿收束成为一条窄线,山西高原、关中平原、豫西山地也在这儿连接,关西的中心西安和关东的中心洛阳或者开封的距离最近的一条道路也通过此地,无论防御还是进攻,控制这个要点对于东方和西方的割据势力的重要性也就不言而喻了。 “刘先生,前面那座小城就是潼关城了!”于何指着不远山坡上的一座小城说道。 “那便是潼关城?哎呀——”马背上的刘成兴奋的站了起来,但随即他就抽了一口凉气,又坐了回去,原来为了锻炼自己的马术,他这几十里路都骑在马上的,大腿内部早已磨破了皮,刚才那下子触动了伤口,自然痛的叫出声来。 “等伤口好了有层茧子就没事了!”一旁的脱脱不花说道:“老爷你皮太嫩,俺们蒙古人哪个不能在马背上几天几夜的!” “闭嘴,脱脱你这个骚鞑子还不闭嘴,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一旁的杜固赶忙骂道,他转过脸对刘成谀笑道:“老爷,脱脱他就这张嘴,您可别太在意,要不您先下来歇歇。” “歇啥歇,就这么点路了,咬咬牙就到了,要歇就在城里歇!“刘成摆了摆手,对于脱脱不花那张没有遮掩的大嘴,他早就已经无视了。 崇祯三年冬天的潼关城一片肃杀之气,与不远处的华阴县城不同,这座关城一开始建设的目的就是军事用途。洪武二年,明太祖朱元璋出兵攻打割据关系的元朝军阀李思齐,大将冯宗异破潼关,明太祖以为此地乃三秦门户,扼守此地李思齐便为穴中鼠,便在此地建城设卫屯守。由于北面是黄河,因此这座关城的没有北门,只有东门、西门、南门和上南门,城门也比普通的县城要小的多。本来自“靖难之变”后的两百多年时间里,中原大地上在没有发生什么大的战事,这座潼关城的戒备也早已放松,但由于陕西已经连续几年灾荒,民变四起,加上去年勤王北京的军队有不少出现哗变,无论是为了防止饥民冲入中原,还是为了阻截乱兵归陕,控制位于陕、晋、豫三省交界的潼关都是极其重要的,因此潼关城的四门之外都有一个千总领兵率领士兵设卡把守,严查出入,来往的商旅行人排成了一条绵延两三里的长龙。 当刘成一行人来到潼关城前时,看到的就是这番景象。而他们的奇怪样子也引起了当值千总的注意:几十个被捆成一串的俘虏,手持武器的轻装汉子,但却没有任何旗号。很快就有一个骑马的军官带着一小队士兵赶到了刘成他们面前,喝问道:“你们是哪里人,居然敢私藏军械!“ “军爷息怒!“于何赶忙迎了上去,唱了个肥诺:”我等乃是于家寨子的村民,前几日一股过路的乱兵贼寇被我等打败,特来献给官府请赏,还请军爷替我等通传一声。“说到这里,于何将那军官带到后队,扯开大车上的草席,露出下面缴获的军械火器、还有割下的首级,以及各种旗号印玺。 那军官一开始还有些不以为意,但随着他看到军械和首级,脸上渐渐露出了且妒且羡的神色,最后他冷笑道:“想不到你们这个土团儿倒是有本事,连朝廷的兵都给你们打败了。不过你这厮不晓事的很,让俺给你们跑腿却连个茶钱都没有,天底下有这等道理吗?“ “军爷教训的是,小老儿糊涂了!“于何赶忙躬身谢罪,他从怀里取出几块碎银塞了过去,低声笑道:”劳烦军爷了!“ 那军官将银两在手里掂量了一下,约莫有三两左右,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算你识相,跟我来!“说罢他带着刘成一行人来到城门附近的一块空地,说:”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去通传一声!“ “多谢军爷!“于何赶忙拜谢。看着那军官远去的背影,刘成冷笑道:”感情啥事都少不了银子。“ “那是!”一旁的杜固接口道:“这也是没法子,朝廷给的那点饷银够干嘛,还经常克扣拖延,要是不找机会弄点,大伙儿难道都去喝西北风呀!” 刘成闻言语塞,这时先前那军官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体型魁梧的军官,看样子应该是他的上级,刘成正琢磨着这次应该给多少贿赂的时候,一边的杜固突然喊道:“不好了,是‘不留皮’!“ “不好?不留皮?”刘成一愣,回头问道:“你这是在说谁?“ “老爷,不好了!“杜固一脸惶急之色:”俺说的就是过来的那个千总,那厮姓贺名锦,是贺人龙贺疯子的侄儿,平日里仗了他叔叔的势力,杀良冒功、陷害同僚啥事都干得出来,于是延绥镇里就有了个外号‘不留皮’,这次遇到他可算是倒大霉了!“ 他看到刘成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赶忙说:“老爷您不信可以问问其他几个人,这家伙的行事全延绥镇就没有不知道的!“ “不错!“ “正是!“ 果然其余几人都连连点头,就连脱脱不花这个平日里总是有些木讷的蒙古人脸上都露出了惶急的神色。 “那该怎么办?“遇到这个完全是意料之外的事变,刘成也有些慌乱起来。“会不会是杜固他们几个的诬陷?刘成脑海里闪现过一个念头,但穿越以来说遇到的所见所闻增添了杜固话语的说服力,眼见得对方越来越近,刘成咬了咬牙说:”你们几个到那门弗朗机哪儿去,把火药都装好,情况不妙就轰他娘的!“ “可是那弗朗机已经没炮子了!“ “那就只装药!对人群头顶上放,这么多人只要有个响就乱了,人一乱他们还顾得上我们?”刘成看了看不远处挤得满满当当的人群和车辆,狠狠的说。 “是!“杜固应了一声,赶忙往后面弗朗机那边跑去,脱脱不花也想跟过去却被杜固推了一把:”脱脱儿你留下来,你骑术最好,待会要是情况不妙,你就带着老爷先跑!“ “诶!“脱脱不花应了一声,一边将角弓上了弦,又整理了一下弓袋里的羽箭,受他们气氛的感染,刘成也觉得口中一阵干涩,紧紧握住腰间的刀柄。 “你们就是击败乱兵的乡勇?”贺锦问道,手中的马鞭一下下的轻轻击打着自己的掌心,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正是!”于何恭声道:“首级、俘虏,还有缴获的军械旗帜都在那边,还请将军查看!” “哼!估计就几个落单的土贼,这点事也来烦人!”贺锦一边嘀咕着,一边有些不耐烦的走了过去,但他的眼睛立刻瞪大了,掀开的草席下面是排列的整齐的首级,足足有四五十枚,虽然还无法确认这些首级是属于谁的,但从面部的众多旧刀疤、箭疤来看,这些人应该都是士兵。 接下来的东西让贺锦可以确定这个老儿没有撒谎了,这么多火器、武器、盔甲都不可能是伪造的,他甚至还认出了杜如虎,这个昔日的延绥镇参将被五花大绑,坐在一辆驴车上,神情漠然。贺锦的心里产生出一股莫名的恼怒,虽然他只是一个千总,但他的叔叔贺人龙当时已经做到了参将,这是一个介于中级与高级军官之间的职位,负责独领一军分守各路。通过贺人龙的口,贺锦很清楚被陕西民变和勤王兵兵变夹击下的三边总督杨鹤是处于怎样一种焦头烂额的状态,无论是陕西的士绅还是朝中反对他“主抚”政策的官员,弹劾他的折子如同雪花一般落下,在这个节骨眼上假如有这样一场胜利,无异于久旱逢甘霖。杨鹤定然会在这场胜利上大做文章,而带来这场胜利的人必然会得到丰厚的赏赐,可老天不长眼,让这块热腾腾的大馅饼砸到了眼前糟老头子脑袋上,为啥不是自己呢? 想到这里,贺锦看了看押送俘虏和战利品的村民,约有三十余人,再回头看了看自己带过来的亲兵,也有二十余人,但这些都是厮杀惯了的汉子,又是兵甲齐全,心里便下了决心。他咳嗽了一下,清了清嗓子,问道:“我怎么觉得看着不像是乱兵呀?尔等莫不是杀良冒功,那可是大罪!“ “将军说的哪里话,这些都是我等斩杀的乱兵!“于何还以为贺锦是在诈唬自己勒索贿赂,赶忙从怀中摸出五两银子双手奉上,低声笑道:”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还请将军通融通融,事成之后必有一份心意奉上。“ “大胆!“贺锦将于何的银两扫落在地,喝道:”杀良冒功已是重罪,还敢贿赂朝廷武将,罪加一等!来人都给我拿下!“他看了看满脸迷茫慌乱的村民们,冷笑道:”若有敢抗命者,格杀勿论!“贺锦的那些亲兵虽然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但这些勾当也都是做熟了的,轰然应了一声就拔刀压了上去。 刘成虽然事先被杜固提醒了,但看到白晃晃刀子逼了过来,心还是慌了起来,他还以为对方最多以势相逼要求分功,可眼前这架势分明是要杀人抢功了。刘成正犹豫应该如何应对,贺锦一声惨叫扑倒在地,咽喉上已经多了一支白羽箭。 第十一章 投军 “什么人!” “贼子!” “大人中箭了!” 贺锦中箭倒地,官兵们顿时乱了起来,刘成稀里糊涂的站在那儿,看着官兵们乱作一团。这时旁边一骑冲了过来,马上骑士一手持弓,另一手牵着的却是刘成骑惯的那匹儿马,大声喝道:“老爷快上马,俺护着您冲出去。” 刘成接过缰绳,笨拙的爬上马背,一旁的脱脱不花策马弯弓,一连射倒了两个上前的官兵,又策马撞倒了一人,官兵们没有首领一时间也无人敢上前。刘成刚刚爬上战马,正准备掉头逃走,却听到一声炮响,那马儿是只两岁口的儿马,调教的还不够,被炮声一吓,立即跳了起来,若非脱脱不花伸手在腰上扶了一下,刘成险些从马上跌下来。 这时一个刘成事先没有预料到的事情发生了,原先刘成嘱咐手下一旦情况不妙就放炮制造混乱以利于逃走,却没想到听到炮声后,城外等候过关的民众不但没有四散逃走,而是纷纷涌向潼关城寻求庇护,无形之中反而挡住了刘成的逃生之路。面对着潮水一般的人流,刘成胯下的马儿不住的向后退去。 “怎么办?”脱脱不花拔出弯刀,跃跃欲试的说:“要不俺打头,给老爷您冲出去?“罢了!”刘成对于自己的骑术可没有什么信心:“先回去和大伙儿汇合,看看情况再走。” 潼关城内,指挥使衙门,签押房。兵部右侍郎、总督陕西三边军务杨鹤正站在一张详细的西北舆图前,皱着眉头细心查看。万历32年(1604年)才考上进士的他只用26年时间便已经官居二品,仕途不可谓不是一帆风顺。但自从出任三边总督后,他那原本白皙而又丰满的脸颊也变得消瘦起来。按照明代的军政制度,帝国庞大的领土被划分为南北直隶和十三个承宣布政司一共十五个省级行政区,而每个承宣布政使司则由承宣布政使负责行政、提刑按察司负责刑名监察、都指挥司负责军事,布政司、按察司、都指挥使司这三个部门被合称为“三司”,即为承宣布政司的最高机关,但在该行政区没有设置统辖三司的官员。不难看出,明帝国的创立者这么做的原因是为了防止地方行政权、监察权、军事权集中于一人发生微妙的化学变化,出现与中央抗衡的藩镇割据势力,危害帝国的统一。不过为了应对内外的突发性威胁,自从宣德年间,明中央开始设置总督或者巡抚,一般来说出任总督巡抚的官员都是来自中央的京官,总督巡抚也只是临时性质的,有事则设,无事则罢,而且如果没有特别的授权,总督和巡抚也没有权力干涉地方的行政和刑事。(以杨鹤为例,他的本官便是兵部右侍郎,总督三边军务不过是他的差遣而已,即他以国防部副部长的身份统辖协调西北三个军区),也就是说,杨鹤是没有权力插手陕西地方政府的政务以获得财力和人力。由于陕西连续几年的饥荒,民变四起,介于缺乏财力而且士兵欠饷多年的现状,身为大明西北最高军事长官的他并不主张出兵征讨。在杨鹤看来,民变是因为连年的饥荒和加征辽饷,使用欠饷数年的军队进行军事镇压不但不可能解决问题,反而可能会引发更加不可收拾的灾难,因此杨鹤主张“抚”的策略。但由于中央无力给予杨鹤必要的赈灾经费,杨鹤本人又无力干涉陕西地方政府的民政,因此杨鹤的“抚”实际上是一种放任,寄希望于春天的到来或者气候的好转,灾民回到故乡耕作来解决流民的问题。在这种情况下,陕西籍官员对杨鹤的弹劾就没有什么奇怪得了,毕竟他们在家乡的田产祖宅成为了饥民攻击的对象,蒙受了大量的损失,而身为军事长官的杨鹤却坐视不理。如果说崇祯三年勤王军发生兵变前,杨鹤还能抵挡这些进攻的话,在此之后情况就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在此之前灾民们只是为了得到充饥的食物,活动范围也只是在家乡附近(因为当春天来临他们就会回到故乡重新耕作),而乱兵的加入不但给流民们带来了军事经验,而且也将其变成了纯粹的强盗集团。当时的兵部给事中在奏折中将这两种性质不同的盗匪分别命名为“边贼”(因为乱兵主要是边境地区军户组成)和“土寇”,(“ 秦之流贼,其势日炽。边贼以土寇为向导,土寇以边贼为羽翼,兼以荒旱频仍,饥民影附流贼以得食“),不难看出,假如那些兵变的勤王士兵回到陕西,”边贼“和”土寇“结合起来,杨鹤的”抚“的策略将遭到彻底的失败。 “蒲坂、风陵渡——”杨鹤一边在口中念叨,一边在地图上用笔画上一个个小圈,他口中的地名都是从山西与河南进入陕西的重要渡口或者要隘,显然他是在盘算堵截乱兵进入陕西的防线布置的如何。这时外间传来一声炮响,杨鹤受惊手腕一抖,一滴墨汁已经落到地图上,染黑了好大一块。他眉头立即皱了起来,猛地将笔往笔架上一顿,喝道:“来人,去查查是怎么回事,速速报来?“ “是!“外间当值的将校应了一声,半盏茶后回报道:”禀告大人,是一伙乱兵前来骗关,被识破了!“ “骗关?”杨鹤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色,也难怪如此,眼下里潼关城可谓是戒备森严,不算其他军队光是总督直属的标营就有两千余人,而且都是械饷充足的精兵,那些乱兵多的也不过千人,小的甚至只有几百人,又怎么会攻打潼关城这种险要的关城? “来人,替本官更衣,老夫要亲自去个究竟!” 潼关城外,方才的混乱已经渐渐平静了下来。刘成站在一辆大车后面,看着一队队明军士兵从城门涌出,将百姓赶开,一面面旗幡依仗铺展开来。虽然限于所掌握的知识,刘成还无法确定具体是谁,但可以确定这是一位级别非常高的官员。此时他已经从开始的慌乱中恢复了过来,开始冷静的思考如何才能够摆脱眼前的危机。 “老爷,现在该怎么办?”杜固压低声音问道。 “你去把那些俘虏都放了,还有,把杜家叔侄都带到我这儿来!“ “什么?“杜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老爷,那些人可是恨咱们入骨的呀!“ “让你放就放!这个节骨眼上你还怕他们杀你不成?”刘成有些不耐烦的呵斥道。杜固闻言一愣,跺了跺脚还是去执行命令了。片刻之后,杜如虎与杜国英被带了过来,两人都是神色默然,刘成低咳了一声道:“你们两个想活下去吗?” 杜如虎的脸上依旧保持着默然的神色,倒是杜国英脸上露出了一丝讥诮之色:“我们叔侄二人暂且不提,倒是您眼下的处境比我们好不到哪儿去。” “杜将军果然好眼力!”刘成笑了笑:“不过若是杜将军愿意助我一臂之力,不但在下可以保住性命,就连贵叔侄说不定也能逃出生天。” “哼!”杜国英冷笑了一声:“你自己性命都危在旦夕,还来诓骗我等。方才你那手下杀的那人是贺疯子的侄儿,那厮睚眦必报,岂会这么容易放过你?” “成与不成,杜将军你先听听即可。若是你觉得我是胡言乱语,只当我在放屁便是!” 杜国英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但双眼目光闪动,显然心中也有所触动。 贺锦躺在地上,一双眼睛瞪得老大,露出了眼白来,仿佛一条沙滩上的死鱼。脸上还凝结着临死前的惊恐,咽喉处的伤口的血迹早已凝固,几只绿头苍蝇嗡嗡的在上方盘旋,再过十几个小时这具尸体就会膨胀、发臭,变成一团不堪入目的臭肉。 “这是怎么回事?”贺人龙坐在一张马扎上,指着侄儿的尸体向亲兵们询问道。 “禀告大人!”为首的亲兵颤抖着的答道:“方才千总大人去查问一伙想蒙混过关的贼人,却不想贼人突下毒手,千总大人猝不及防,为暗箭所伤——”各种都要,成绩太难看了! “哦,那你们做了什么?”贺人龙脸上的神色变得越来越可怕起来,其实这个闻名西北三镇的悍将的容貌并不难看,甚至还可以说有些文秀,这是他年轻时候考秀才留下的痕迹,但是当他发怒的时候,脸上的肌肉就会扭曲,额头和太阳穴上的青筋就会暴露出来,那就非常可怕了。 “小人奋力将千总大人抢回来了,可惜贼人的暗箭射中了千总大人的咽喉,伤势太重,所以——”亲兵低着头解释起来,就好像一个落入水中的人一样,他在寻找任何可以救自己性命的稻草。 “拖下去砍了!”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我们已经把千总大人抢回来了呀!”几个亲兵们的声音立即变得高亢起来,他们一边奋力挣扎,一边大声喊道,但还是被如狼似虎的刽子手们拖了下去。 “砍了!”贺人龙的声音就好像钢铁一样冰冷而又没有生气,不一会儿七颗血淋淋的首级被放到贺锦的尸体旁,贺人龙的目光扫过左右的士兵,冷冷的说:“将主战死,亲兵怯懦不前者,皆斩!” “是!” “拿酒来!”贺人龙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将酒杯往地上狠狠一摔,大声喝道:“来人,给我将那伙狗贼的脑袋都砍下来!” “禀告大人,总督大人召见?”一个都司飞马赶来,贺人龙看了看城门楼上华丽的仪仗,这一切在潼关乃至整个陕西只有一个人可能拥有,那就是兵部右侍郎、总督三边军务的杨鹤。贺人龙在为侄儿报仇和参见上官之间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决定先去平息上官的怒气,毕竟城门口闹出这种事情来他也难辞其咎,反正那一小股贼人也跑不上天去。 当贺人龙来到城门楼时,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两旁的同僚都用一种促狭的目光看着自己,仿佛自己身上有什么可笑的东西,他本能的停下脚步整理了一下甲胄,却引来一阵压抑的笑声。 “这些混球在干嘛?”贺人龙胸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怒气,这时旁边一个平日里与自己相熟的同僚使了个眼色,贺人龙顺着对方眼色看过去,只见杨鹤面前背对着自己跪着一个人,正大声说话:“小人本是于家寨子良民,侥幸击斩乱兵便向官府请功,却不想关口守将却污蔑小人杀良冒功——”听到这里贺人龙哪里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立即火冒三丈的冲了上去,一脚就踹在那人背上,喝道:“狗贼胆敢污蔑本官——”右手拔刀出鞘要将其当场斩杀。 “贺参将住手,仔细失仪!”一声大喝让贺人龙的动作僵住了,他抬头一看喝止的却是暂时代署延绥镇总兵的大将杜文焕,坐在上首的杨鹤虽然没有说话,但脸色阴沉,显然对于自己跋扈的行为十分恼怒。贺人龙赶忙将腰刀撇到一边,躬身下拜道:“下官一时激愤,还请总督大人恕罪!” 杨鹤虽然对贺人龙的跋扈行为颇为恼怒,但他很清楚在眼前的局势下处置这个以作战勇猛而闻名西北的武将是不合适的,他矜持的摆了摆手,做了个示意贺人龙站回到班列的手势。 刘成躺在地上,刚才背上挨得那一脚让他差点闷过气去,从接下来的对答中他得知对方就是被杀的那个千总的叔叔,心中不由得又是庆幸又是后怕,庆幸的是对方的跋扈行为在杨鹤那边已经先失了一分,后怕的是对方若是一刀砍过来自己恐怕已经身首异处了。 “贺参将,此人方才所说的是否属实?”杨鹤指了指地上的刘成,向贺人龙问道。 第十二章 争辩 “禀告总督,这贼人所说的都是一派胡言,无一字属实!”贺人龙恶狠狠的答道,他好不容易才压抑住自己胸中的怒气:“分明是想要诓骗过关被发现,暗箭伤了我那侄儿,现在又来诓骗老大人,想要逃出生天!“ 杨鹤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他虽然是进士出身,但历任县令、知府、御使、出掌过盐务,历练极多,并非是那种不经世事的京官。他对于贺人龙平日里的所作所为也有所耳闻,刘成所说的贺锦企图杀良夺功事败反而被杀很可能是实情,但一个不过是个路人,另外一个是以勇猛而闻名的得力部将,这样两个人在杨鹤心中的地位是完全不对等的,假如他承认刘成所言是真事,那么就得治贺人龙一个治下不严的罪,在陕西民变四起,正值用兵之际时候是不可能的。若是一个其他的明朝官员,恐怕早已将一顶哄骗上官的帽子扣到刘成头上,让贺人龙将其拉出去砍了了事。但杨鹤是那种明末为数不多的胸中还存有正义感的官员,他决定还是尝试一下能不能找到一个即能够不扫了贺人龙面子,又能救刘成一命的办法。 “俗话说口说无凭,你方才说你是击斩乱兵,可有什么凭证?”杨鹤稍微斟酌了一下,沉声问道,他很小心的避开了贺锦是否诬陷这个关节,至于刘成是否能够听得出他的用意,那就要看对方是否够机灵了。 无疑刘成听出了杨鹤的弦外之音,自从贺人龙刚才在上官面前犯了拔刀出鞘这种大错,却只被叫到一边,刘成就明白自己能够争取到的最大胜利就是保住自己和手下性命了。他小心的斟酌了一下词句,答道:“杜如虎、杜国英叔侄两人都在外面,首级兵器旗帜也都在,老大人可以查证。” 看到刘成没有愚蠢的提起贺锦诬陷之事,杨鹤的眉头舒展开来了,他做了个手势,不一会儿士兵们便将首级、兵器、旗帜,以及杜如虎、杜国英叔侄二人带了上来。随着杜家叔侄叙述的战事经过,城楼上围观的文武官员发出了一阵低沉的惊叹声,以他们的眼光自然能看出那些首级、兵器、旗帜绝不可能是杀良冒功得来的,看到这一切,杨鹤的脸上也禁不住显露出高兴的神色。 在场唯一不开心的人就是贺人龙了,他那张本来颇为文秀的脸也变得越来越阴沉,突然他走出行列,躬身朝杨鹤拜了一拜:“老大人,以下官所见此事颇有蹊跷!” “哦?贺将军何处此言?” “老大人!”贺人龙指着刘成道:“杜如虎叔侄乃至我们延绥镇的老人了,本事大家都清楚,带去勤王的又是各镇的精锐,火器甲胄齐全。村中百姓能够据险自守就不错了,还能将其一网打尽?再说此人长衣髡发,不僧不俗的,来历蹊跷,依末将看应当严加拷问,必能有所获。” 听到贺人龙这番话,杨鹤也沉吟了起来。他虽然不愿意滥杀无辜,但刘成身材高大魁梧,谈吐不俗,又打扮的那么奇怪,显然不是寻常农家子弟,有没有可能是居心叵测之人呢?现在陕西已经数年饥荒,民变四起,即使是较为富庶的关中平原一带,也已经是遍地干柴只缺一颗火星了,杨鹤熟读史书,心里清楚若是有张角、孙恩之流起事,西北立刻糜烂,在大明与东虏连战连败的情况下,是绝对无法接受西北再引发这样一场叛乱的。 “先生仙乡何处?为何做这般打扮?此去何方呢?“杨鹤改变了对刘成的称呼,但从他脸上的神色看,与其说这是尊重还不如说是一种警惕。 “禀告老大人!“刘成也感觉到了危险的迫近,他不由得庆幸徐鹤城替自己想的周到,他从怀中取出文牒答道:”小人是西京人氏,幼时因为身体虚弱,家父便舍给了寺庙,向神佛许了愿,及冠方得还俗。“ 杨鹤接过文牒,粗粗的看了看就递给一旁的文吏,自然有人去查证,随口又问了几个问题,幸好都是于何事先提点过的,刘成都一一回答了,皆无破绽。最后杨鹤问道:“先生你自小在寺庙中长大,为何如此熟悉兵事?“ 刘成心知杨鹤问到关键了,虽说明末随便抓个士大夫都喜欢谈论兵事,各种火攻兵法的书籍堆积如山,但是其中绝大部分都不过是毫无事实根据的臆想罢了。城楼上要么是天天刀口子舔血的丘八,要么是指挥丘八打仗的帅臣,自己要说是看《练兵实纪》和《纪效新书》学到这些的肯定会没人信,因为戚继光的这两本书当时还只在军中和上层文官中流传,属于保密材料,而且关键之处还语焉不详,寺庙里面怎么可能能学到这些?于是刘成装出一副为难样子,稍一犹豫后答道:“小人在寺庙时的师傅是浙江人,曾经在戚少保麾下做到都司,因为杀孽太多后来出家为僧祈请来世之福,小人学会的那点都是师傅教导的。“ “原来如此!“杨鹤的神态变得和蔼了起来,戚少保凭借少林僧兵平倭的故事早已流传天下,既然如此有将佐年纪大了入寺为僧也没有什么奇怪的了。他看了看一旁的贺人龙,低声咳嗽了一下:”你破贼有功,但误伤了关口守将,其罪难恕,将功折罪——“ “大人!“贺人龙在一旁听到这里,赶忙站了出来:”刘成破贼未必是实,可擅杀朝廷将吏可是事实呀!“ “贺将军!”杨鹤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阴沉了起来:“圣上有西顾之忧,我等做臣子就要替圣上解忧,好不容易打了胜仗,那不是刘成破贼,是何人破贼?难道你要我在给朝廷的折子里说乱兵们是自己一头撞南墙撞死的吗?” 总督的发作一下子让城楼上静了下来,杨鹤的眼下之意很清楚,今上是个操切的性子,早就对西北的事情不耐烦了,这次胜利可以解他的燃眉之急,因此刘成这个有功之臣就不能死,否则报功的折子就没法写。你贺人龙的侄儿性命重要,还是总督大人向朝廷报功重要?还是西北的大局重要?这一连串帽子扣下来,贺人龙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只得躬身拜了一拜,回到行列里, 转过来杨鹤的脸色就好看了许多:“刘先生,有功必赏,有过必罚!你击破乱兵贼寇,当赏银百两,授官百户。但御下不严以至属下误伤贺千总,赏银抚恤贺千户遗孤,你可服气?“ “服气,服气,多谢大人!”刘成终于松了口气,显然杨鹤是在偏袒自己,自己不但保住了脑袋,还混了不大不小的官儿当当,若是不见好就收,那就是傻子了。 “那就这样了吧!”对于刘成的知机杨鹤很满意,他的目光瞟过一旁的贺人龙杨鹤低咳了一声:“贺将军,你呢?” “末将遵令!”贺人龙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只有这样他才能不让周围的人看到自己的脸上怒火,他用尽了最大的力量才能让自己没有当场爆发开来。 “嗯,那就这样吧!”看到问题被圆满的解决,杨鹤的心情变得好了起来,有了这样一份告捷文书,朝廷上攻击自己的浪潮总算是可以少点了吧,作为一个在朝堂上摸爬滚打了十几年的老官僚,杨鹤实在太清楚当今天子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如果用一个词形容就是“操切”,用得着你的时候是千好万好,但若是稍有不顺,他可是绝不会有半点耐心考虑臣子的难处的,替杨鹤撑腰子的。杨鹤简直不敢想象一旦陕西之事败坏,自己将落得个什么样的下场。想到这里,杨鹤不禁开始有些后悔自己为何要接任三边总督这个烫手山芋,他在心中默默祝祷道:“菩萨护佑我杨鹤能平安做完这一任三边总督,安然回到家乡后山牵黄狗逐野兔吧。“ 潼关城,牢房。 与绝大多数当时大明城市的牢房一样,潼关城内的牢房充满了跳蚤、老鼠、污浊的空气和绝望的**,如果说有什么不同的话,潼关城内的牢房的空间更加窄小、窗户更小、也更加坚固,因为潼关城是一座军事要塞,里面的居民都是士兵,按照严酷的军法绝大部分进入这里的犯人的最终结局要么是病死牢中,要么是一刀断头。 而这天牢房里的犯人的运气很不错,按照潼关卫指挥使的命令,只要不是十恶不赦的犯人都被赶出了牢房,所有的牢房被空出来用于关押几十个特殊的犯人——那些被俘的良乡兵变的镇兵。按照过往的经验,这些人都将被在镇兵面前处死,为首者甚至会承受凌迟的酷刑,以警告那些潜在的不满分子。 杜如虎、杜国英叔侄两人对坐在牢房里,以大明牢房的平均水准来看,这件牢房的条件还是相当不错的,有新鲜的铺草、通风的窗户、一张矮几,两碟蚕豆、黄豆、一壶浊酒,甚至墙边还有一盏油灯。能够得到这些优待并非杜家叔侄与狱卒有什么交情,这些狱老鼠们都是绝对的现实主义者,他们给予杜家叔侄优待的唯一原因是不希望两人过早的死去或者自杀,至少不要在杨鹤报捷的文书得到批复之前死去,大明朝廷还需要这两人的生命来警告潜在的不逞之徒。 “叔叔!你看刘成那厮该不会是在诓骗我们吧,我们都已经在这个地方了——”杜国英喷着酒气问道,他酒喝得急了些,他已经有些日子没有喝酒了,酒入枯肠发作的越发快,脸上已经如同猪肝一般。 杜如虎没有回答,只是将蚕豆一粒粒塞入口里,嚼的粉碎咽下去,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侄儿的问题,杜国英看叔父这般样子,胸中不由得生出一股子怒气,猛地将矮几一掀,骂道:“吃,你就知道吃,两碟烂豆子有那么好吃吗?“ 杜如虎一声不肯的将矮几重新扶起,又从地上将豆子一粒粒捡起来放回碟子里:“在这儿有这豆子吃已经不错了,为何不吃?“ 杜国英猛地跪了下来,双手撑着矮几,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对方的眼睛:“叔叔,你知道这是哪儿吗?在过十几天,至多几十天我们两个就要被千刀万剐了,你还有心思吃豆子?“ “那你要如何?难道杀出城去?“杜如虎反问道,脸上一片平静,全无即将被处死人那种狂乱。杜国英被叔叔的镇静慑服了,他坐了下来,问道:”叔叔您让我听那个刘成的照实说,莫非他能把我们救出去?“ “我不知道他能不能把我们救出去,但若是他也被关在这里,我们就一点希望都没有了。那个刘成是个有本事的人,我们现在只能指望他了!“杜如虎低声道:”现在我们能做的就是在这儿乖乖等着!“ “对,对!叔叔你说的是,那家伙一定能把我们救出去的!“就好像好像落水之人抓住一根稻草那样死死不放,此时的杜国英也死死抓住这点渺茫的希望,完全顾不得不久前自己还对刘成怀着的刻骨仇恨了。 正当杜家叔侄两人正在黑牢里忍受着痛苦的煎熬时,刘成和他的几个手下被领到了潼关城内靠近卫指挥使宅邸的一个小院子里,这儿住着杨鹤的随从和一部分标营士兵,这个安排即有监视也有保护的意味,毕竟他不久前拿出来的文牒还没有经过印证,而杨鹤也 不希望贺人龙在狂怒之下领兵私斗杀了刘成。当领路的将佐离开之后,一种狂喜的气氛立即充满了整个院子。 “真不敢相信,俺们能活下来!“杜固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别人不知道,贺人龙是啥人延绥镇哪个不知道,从来只有他欺辱别人,没有别人让他吃瘪的,今天这可是第一遭!“见谅见谅,昨天韦伯晚班,早上睡了个懒觉,更新晚了! 第十三章 招抚 “是呀,多亏了老爷!俺还以为要被拖下去砍了呢!”另外一个士兵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呸!会不会说话呀!叫大人!”杜固踢了那个士兵屁股一脚:“俺们老爷现在已经是官身了,是堂堂的百户大人!” “是,是,百户大人!”几个士兵的目光中都露出了羡慕的光,纷纷朝刘成下跪磕头,倒把刘成吓了一跳。杜固从地上爬起身来,笑道:“大人升了官,小的们讨个酒钱也有讨个吉庆!“ “那百户是个多大的官儿?”对于明代的官制他还是两眼一抹黑,杜固等人赶忙你一言我一语的替刘成解答起来,原来这百户乃是明代卫所制度中最小的卫所百户所的长官,正六品,掌管一百军户,临战时将从卫所军官中选拔各级指挥官。看起来这个官职不高,但要紧的是这是世职,也就说刘成之后的子孙如果从军无需从普通士兵做起,直接便是百户。对于一个普通的明军士兵来说,百户是需要几代人来攀登的权力高峰了。 “小的有一事不明!“杜固看刘成此时的心情不错,便低声问道:”据小人所知,这贺人龙打仗不怕死,性格又十分暴烈,还读过几年书,前几任巡抚、总督都颇为看重他呢!大人您是用什么办法才让杨总督站在我们那边的呢? “其实也没啥!“刘成笑了笑:”据我所知现在陕西遍地饥荒,民变四起,又出了你们这档子事,这杨总督定然忙的焦头烂额。他在陕西是最大的官儿,可还有北京的天子可以管着他.北京离这儿几千里地,天子也不长千里眼顺风耳,全凭下面的官儿奏折上写啥。这杨总督要想升官,就看这折子上写啥,怎么写了!“ “哦,那您的意思是杨总督为了能升官,所以救了咱们?”杜固问道。 “不错,陕西现在是啥情况是一回事,但折子上写啥,怎么写可就全凭杨总督了。既然他要报功,总不能把我们这几个有功之臣都杀了吧?” “可天子也不知道是谁立了这功呀?杨总督为何不把我们几个杀了,然后把功劳都归到那贺人龙头上?” “一来是杜家叔侄已经替咱们说话了,二来你看看贺人龙那模样,要是又多了这一功,只怕更是不得了,换了你是杨总督,愿意把这功劳记在贺人龙头上吗?” 杜固回想起贺人龙在城楼上拔刀踢人的样子,本能的摇了摇头。刘成叹了口气道:“其实刚才我也只有六七分把握,不过这个时候也由不得我们不搏一把了!” 正说话间,外间传来一个高亢的声音:“有人不,总督大人召见!” 院中人一愣,刘成看到几个手下的眼睛里都流露出不相信的神色,这时外间的声音变得不耐烦起来:“还不开门,杨大人召见!” “来了来了!”这次所有人都听得清楚了,杜固的反应最快,飞快的跑去开了门,忙不迭的躬身行礼:“小的们想不到军门相召,还以为是听岔了,还请海涵!” “砍头的贼配军!”门外站着一个青年汉子,青衣小帽,神情颇为倨傲,他冷笑了一声,朝刘成那边拱了拱手:“随我来吧,莫让军门久等了!” “请稍候,我马上就来!”刘成应了一声,便往里屋去了,那汉子脸色变得愈发难看起来,片刻之后刘成重新出来,从怀中取出银子双手奉上:“大哥来得辛苦,这点拿去买点茶水喝,方才怠慢之处还请见谅!” 那青年汉子稍一掂量,约有二两,脸上立即便有了笑容,大拇指也翘了起来:“刘百户果然是个好人儿,晓事的很,定然是官运亨通,不出十年,参将总兵也当上了。” “借您吉言了!”刘成也拱了拱手:“不过大哥是否能提点一句,杨总督召小人去有啥差遣,小人也好有点准备。” “呵呵,老爷的意思我哪里知道。”那汉子卖了个关子:“不过我来时见老爷心情不错,应该不是什么坏事吧!” 刘成听了心里方才落了地,就随那个仆人一路行去。两人来到杨鹤所居住的院子外,那仆人吩咐道:“刘百户在这儿稍候,我进去通传一声。” 刘成赶忙应了,待到那仆人进了门,刘成方才松了口气,开始观察起四周的环境,只见两名身着青衣的健仆垂手侍立在院门外,不时有捧着碗碟壶杯的婢女进出,但却连一声咳嗽都听不见,不像是在潼关城这种军事要塞,倒像是在江南世家大族的庄园里。 “看样子杨鹤莫不是在宴请某个人吧,他这个时候召见我作甚?“刘成暗忖道,在他的内心深处还隐藏着深深的不安,那种刀锋在脖子上掠过的感觉实在是太可怕了,突然而来的百户官衔并不能带来安全感,毕竟从杜家叔侄的遭遇里可以看到如果自己易地而处恐怕也不会有更好的结果。想到这里,刘成禁不住开始后悔为何不应允徐鹤城的要求,加入哪个劳什子洪阳宗的邪教混混了,好歹掉脑袋的危险要小得多。 “刘百户请随我来!“一个声音打断刘成的胡思乱想,他赶忙在脸上挤出笑容,尾随着那青衣仆人穿过两重院落,来到门前站定了,那仆人低咳了一声,沉声道:”老爷,刘百户来了。“ “嗯,进来吧!“屋内传来一个略有点干涩的声音,正是杨鹤。那青衣仆人替刘成掀起门帘,刘成进得门来,只见杨鹤一身青衣宽袍,头上裹了东坡巾,斜倚在罗汉床上,一副闲适打扮,身旁两名十五六岁的美貌婢子一个替他捶着腿,一个捧着唾壶。 “果然是腐朽的剥削阶级!“刘成一边腹诽,一边躬身下拜道:”小人刘成参见总督大人!“ “起来吧!“杨鹤做了个虚托的手势:”现在不是官面上,就不讲那些虚礼了,桃儿,替刘百户看座!“ “是!“捶腿的婢子应了一声,转身搬了一张圆凳到刘成面前,又在凳面上轻轻拂了两下,朝刘成福了一福,轻声道:”百户爷请坐!“ 俗话说“当兵三年,看到母猪都是双眼皮的“,自从穿越以来,刘成看到的成年女人基本都是蓬头垢面,突然看到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对自己细声慢语的说话,整个身子已经酥了半边,下意识的答道:”你也请坐!“那婢子见状捂嘴一笑,羞红着脸退后了几步,回到杨鹤身旁。 刘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闹了笑话,脸上顿时红了起来,罗汉床上的杨鹤微微转过头去,低咳了一声,在唾壶吐了一口,装出没有看到方才刘成窘状的样子。待到持唾壶的婢女取了一块手帕替杨鹤擦了擦嘴,他方才笑道:“刘百户,你那宅院可还住的合意?” 刘成登的一下站起身来,躬身道:“合意,合意,多谢军门垂询!“ “嗯!“杨鹤点了点头:”你可知道今日在城楼上拔刀要杀你那人是谁吗?“ “听说是贺人龙贺参将!“刘成小心答道。 “不错,那你又知道为何他要杀你?“ “这个小人就不知道了!“刘成装出一份一无所知的模样,他觉得在杨鹤面前还是少暴露一点自己的底牌为好。 “那个在关口诬陷你,被你所杀的那个千总便是他的侄儿,你现在明白为何贺参将要杀你了吧?“ “多谢总督大人秉公处置!“刘成赶忙起身拜谢。 “你不用谢我!我这么做是因为你是个人才。“杨鹤喝了一口茶:”能带着几百个村民击败一百多武器齐全的叛军,己方死伤却不过几人,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了。如今正逢乱世,国家内外交困,正需要你这样的人才,你若是要谢我,就替朝廷效力,多杀几个贼寇吧!“ “是!“虽然刘成很清楚对方所说的并非都是实话,但他也感觉到杨鹤此时有相当部分的诚意,不管对方的出发点是什么,但眼前的这个老人的确救了自己的性命,是自己的恩人。 “不过你现在还有一桩麻烦事!“杨鹤做了个手势,两名婢女福了一福,便收拾了家什退出屋外,屋内只剩下刘成与杨鹤两人。 “贺参将与你有杀侄之仇,他官位远在你之上,要想找个由头杀你简单的很,我在这儿还好,若是我离任了恐怕你就有**烦了!“ “糟糕,估计又有啥麻烦事要来了!“作为一个在甲方与施工队的夹缝中腾挪多年的项目经理,刘成对于杨鹤的这一套实在是太熟悉了,先示好,然后指出你面临的处境,最后给一条出路,迫使对方在苛刻的条件下接受自己的任务,他可不认为杨鹤会对一个区区的千总的死活那么在意。不过自己现在寄人篱下,明知道眼前是个坑也得闭着眼睛往里面跳了。 “我当时也没想到那是贺参将的侄儿呀!再说乱兵之中——,哎,都怪俺那个鞑子手下,射伤也就是了,为啥射死了。”刘成装出一副懊恼的模样,大声抱怨。 “你也不要太着急了,你现在在我的标营里,贺参将他也不敢拿你怎样。”杨鹤微微一笑:“其实只要你再立下几桩功劳,做到都司、游击,便能独领一部,贺参将虽然职位还比你高,也拿你没有什么法子了!“ 刘成听到这里,赶忙跪倒在地,装出一副感激涕淋的模样:“还请老大人替小人指点一条明路来。” “刘百户请起!”杨鹤上前将刘成扶起:“据我所知,和杜如虎一起的叛军不过只有百多人,当时良乡兵变的叛军却都还在四处游荡,你若是能将其招抚平定,与国与民与己都是大有好处的事情呀!” “果然是没有好事,敢情是在这儿等着老子了!”刘成不由得腹诽道,脸上还是不得不挤出笑容:“多谢总督大人提点,不过老大人您麾下多有兵将,为何却让小人去呢?“刘成心知此事极为凶险,说话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不过出乎刘成意料的是,杨鹤并没有对刘成的话语中明显的不敬着脑,而是耐心的解释起来,原来明朝初年太祖朱元璋在兵制上仿效前朝,采用一种叫做”垛集军“的世兵制:即将大批民众划分为军户,世代从军,这些军户平时要耕种军屯,自耕自食,战时则从中抽调士兵组成军队。明太祖对于这种兵制十分得意,自称”养兵百万,不废百姓一粒米!“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底层军户们的地位日渐低下,到了明朝中叶实际上已经沦为了军官们的农奴和官府的免费劳动力,军户们纷纷逃亡,五军都督府里的军籍上的名册不过是一些空名罢了。 因此到了明代中后期,军队实际上已经是改为募兵制,即使是从军户中募集士兵,也必须支付薪饷。但由于明末的财政困难,即使是九边重镇这样的野战军,拖欠两年到三年的薪饷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除了少数将领的亲兵以外,大部分士兵不得不通过耕种土地、做小买卖、成为手工业者来养活自己和家人,但只要没有大规模的军事行动,这一切还能勉强的维持下去。而崇祯三年后金破边西北军镇勤王这一事件却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了,各镇总兵不得不从手下抽调最有战斗力的一部分军队前往北京,而一旦这些军队发生兵变,身为三边总督的杨鹤就不得不用剩下的那些农民、手工业者和买卖人来对付原来的精锐镇兵。与高高在上的崇祯皇帝不同,身为三边总督的杨鹤是很清楚这一点的,这也是他力主招抚的原因,打输了自然不必说,即使打胜了,他也首先必须拿出钱来支付军队的开拔费和盐菜银子,补足欠饷;长期欠饷的军队会四处劫掠补偿损失,会激起更多的民变;最后被击败的叛军会四散逃亡,这些零散士卒会成为西北无数流民的核心和军事骨干,让西北民变更加扩大化。 第十四章新兵 出兵镇压叛军对于那些武将来说也许是升官发财的大好机会,但对于大明朝廷来说绝对是稳赔不赚的买卖。而刘成的出现却让杨鹤看到了一丝曙光,指挥 一群乡民干净利落的消灭了在叛军中颇有声望的杜如虎和杜国英叔侄二人显示了他的军事才能;而随后被迫杀死贺锦还能逃出生天显示了他的出色的随机应变;更要紧的是这个人完全是横空出世,与盘根错节的西北将门没有任何关系,不用担心刘成是背后某个人的牵线木偶,有了这样一个人选就可以执行他考虑已久的招抚计划了。 “刘百户,凡用兵之法,驰车千驷,革车千乘,带甲十万,千里馈粮,则内外之费,宾客之用,胶漆之材,车甲之奉,日费千金,然后十万之师举矣,所得不过是遗尸千里,生灵涂炭。招抚之事若成,不但是国家的幸事,也是百姓的幸事,还是你的幸事。” “总督大人所言甚是,只是小人与叛军并无半点关系,招抚之事也没有一点由头。“说到这里,刘成小心的观察了一下杨鹤的脸色:”可否将杜家叔侄交予小人?也好有个引路人。“ “可以,待会那两人还有那些俘虏都会被送到你那儿去。“ 杨鹤如此痛快的答应了刘成的要求,这倒把刘成吓了一跳,原先肚子里准备好的用来说服杨鹤的说辞一下子都用不着了,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刘百户你先前与杜家叔侄有协议的吧?他们两人帮你说话,你想办法救他们两个出来?“杨鹤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促狭的笑容:”否则他们两人当时也不会都替你说话,我便成全了你吧。“ “这个——”刘成脸上一下子涨红了起来,他没有想到自己的底牌一下子被眼前这个老人这么简单的说破了。还没等他想出什么辩解的话,杨鹤便笑着的摆了摆手:“刘百户,你不用解释,我若是在你那个位置上,恐怕也会这么做的。不,恐怕我还没法像你做的那么好!“ “多谢总督大人体谅!“这时刘成能做的也只有躬身行礼了。杨鹤摆了摆手,叹道:”罢了,我也知道此事危险的很,但世间有非常之人,故有非常之事;你就是非常之人,所以会遇到非常之事,你也不要称谢,只要别要怪我投你于虎口之中就好了。“ 听到这里,刘成呆住了,杨鹤方才那番话触动了他内心最深处的秘密。难道对方通过什么神秘的手段看出了自己的底牌?整个大明朝难道还有谁比身为穿越客的自己更有资格说是非常之人? “刘百户,刘百户,你怎么了?” 杨鹤的声音让刘成惊醒了过来,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他随便向杨鹤身后的墙上一指:“方才看到墙上那个物件颇为新奇走神了,失礼之处还请大人见谅!” “哦,原来是这个!”杨鹤随着刘成手指的方向看去,笑道:“这是几年前一个西域商人送给我的,说是西夷第一等的犀利火器。桃儿,你进来一下!“说话间方才那婢女推门进来,向杨鹤福了一福。 “你去将那物件取下来,与刘百户看看。“ “是,老爷!“ 刘成小心的接过那婢女送来的火器,心中却激起了万丈波涛,凭借他穿越前在网上看到的近代火器知识,他眼前的应该是一支土耳其火绳枪,一米六长的枪身,八棱形的枪管从尾部到枪口处渐渐变细、弯曲的枪托用坚硬的胡桃木雕刻而成,细细的涂了好几层清漆,散发出木材特有的香气、鸟嘴形状的火绳击锤在灯光下反射出青铜特有的美丽光泽、两条皮带将十二个青铜火药瓶和推弹杆与枪身连接起来,在枪管的下方固定着一柄大约两尺长的短剑、在枪管、护木和剑身上铭刻着美丽的几何和植物图案。古代工匠巧夺天工的手艺让这件杀人武器成为了一件精美的艺术品。 “看刘百户的样子,莫非以前用过这玩意?“杨鹤脸上露出了诧异的神色,须知当时明军中鸟铳早已普及使用,但真正懂得正确瞄准射击的官兵却并不多,而且这种火铳与明军中普遍使用的鸟铳在结构上有所不同,而刘成比划着装弹瞄准的样子显然是个内行人,这就颇为奇怪了。 “不错!“刘成有些不舍的将这只土耳其火绳枪放回几案上,笑道:”这火器打制的十分精细,若是用得好,70步外(大约100米)取人性命等闲事耳。“ “嗯!”杨鹤点了点头,沉声道:“时候不早了,刘百户回去歇息吧!” “是!” 看着刘成的背影,杨鹤脸上神情复杂,自言自语道:“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历,今天城楼上救他一命是对是错呢?” 在回住处的路上,刘成的内心并不平静。如果说他一开始对杨鹤逼迫自己前往险地的行为十分反感,但到最后这种反感就渐渐消散了,正如杨鹤所说的自己是个非常之人,必有非常之事,像穿越这么离谱的事情都发生在自己身上,想要安安稳稳平平静静的过一辈子恐怕已经是一种奢望了,更不要说按照历史的正常发展,未来几十年里这片土地上恐怕是夷狄腥膻,污染华夏,学校废驰,人纪荡然,自己既然知道未来历史的发展总该做点什么吧。杨鹤的确有利用自己的成分,但也是这个老人在贺人龙手上救了自己一命,恩与仇有时候也没法分的那么清楚了。 怀着复杂的思绪,刘成回到了自己住处,发现杜家叔侄已经被送到了,显然自己的要求已经在杨鹤的意料之中,被人看透的感觉并不好,刘成回到自己的屋里,翻出那个装满金沙的鹿皮口袋,取了只碗将金沙倒了进去。阳光从窗口里照进来,落到堆满金沙的碗上。刘成迷醉的看着碗里的金沙,突然叹了口气:“要是有个十袋八袋这么多金沙,干脆不当这个百户去江南算了。“ 这时外间传来几下敲门声,却是杜家叔侄来求见,刘成赶忙将金子收好,方才开了门。三人在屋内一时无语,过了约莫半响功夫,杜如虎起身下拜道:“多谢刘百户的救命之恩!”杜国英却继续站在一旁不动,杜如虎扯了一把,才不甘不愿的俯身拜了一拜。 “免礼,免礼!”刘成赶忙起身还礼:“我也是还了二位的人情罢了,若非两位在城楼上替我说话,恐怕我也活不到现在。“ 看到刘成这般好说话,杜家叔侄脸上颜色也好看了不少,三人随便闲扯了几句闲话,之间的气氛也渐渐活络了起来。刘成也乘机询问起一些关于叛军的消息, 当得知杨鹤想要让他招抚叛军之后,杜国英冷笑了一声,脸便扭到一边去了。一旁杜如虎问道:“杨大人给了多少钱粮,有多少兵马?“ “这个倒是没提!“ “那倒是有些为难!“杜如虎苦笑道。 “叔叔你就是不肯把话说透了!啥叫有些为难,就是不可能!”杜国英冷笑道:“这当兵的一旦举了反旗,就和脱了缰绳的野马一般,要么你拿出香喷喷的诱饵,要么你亮出刀子来 ,不然傻子才愿意回去受那股子闷气呢!” 看到刘成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杜如虎只好解说起来:在古代中国的绝大部分时间里,当兵都不是啥让人向往的职业。菲薄的军饷,沉重的劳役,严苛的军纪,唯一能够增添这个行当吸引力的就是丰厚的战利品,换句话说就是允许合法的抢劫了,对于古代的名将来说让士兵在正确的地方有效率的抢劫是一门必备的技能。久而久之,士兵在民众中自然不会有不会啥好印象,“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这句话不是没有由来的。对于那些叛军士兵来说,相比起回到闹饥荒的边镇苦挨,现在四处劫掠、欺男霸女的生活简直就是在天堂,想要他们放下屠刀,要么有强大的武力,要么是足够的好处,想要凭几句空口白话就让他们回去怎么可能? “可我带着那些村民不是把你们打败了?” “哼!”杜国英冷笑了一声:“乡勇只能守家,若是拉出去肯定还没动手就一哄而散了,这年头没好处谁肯给你卖命?我看你还是别当这个百户了,找个机会溜了拉倒,至少还能保住小命。” 听到这里,刘成将目光转向杜如虎,杜如虎低咳了一声:“刘百户,我这侄儿虽然言辞粗鲁了点,但理还是不差的,自古用兵之法,要么以威临之,要么以利诱之,两者必居其一。说句失礼的话,那天夜里若非我指挥不灵,恐怕你也未必赢得那么容易。” 刘成点了点头,那天夜里叛军的行动虽然凶猛,但却失之莽撞,比如在夜里看不清楚敌人的情况下,最前列三眼铳手就在很远的距离贸然开火,结果没有伤到躲藏在蒙着棉被的门板后的村民们一人,反而浪费了许多火药和铅弹;若是按照《纪效新书》中所要求的使用方法,像三眼铳之类的火器的发射距离一般都要在十米之内,给敌人以最大程度的杀伤,在这个距离他们已经看清楚敌人隐蔽在门板后了,完全可以迂回到侧面攻击,显然这是由于杜如虎和杜国英已经无法有效控制手下士兵的体现。刘成那天夜里赢得非常漂亮,但实际上从头到尾村民一方的行动都是被动防守的,而用各种计谋迫使或者引诱叛军撞到村民的陷阱或者坚壁上。原因很简单,刘成根本不敢让这些村民进行任何主动的行动,只敢让村民们隐藏在门板后面安全的位置刺杀敌人,因为一旦前面几个人被打倒,后面的人很可能会转身逃走,局面变得不可收拾。 看到刘成眉头紧皱的模样,杜如虎狠狠的瞪了侄儿一眼,杜国英冷哼了一声转过头去,只当没看见叔父的眼色。杜如虎没柰何的叹了口气,对刘成道:“如今之计,还是得向杨大人恳求,能不能多要些兵丁、还要写钱粮,否则肯定是不行的。“ “不行!”刘成果断的摇了摇头:“你们两个要是不愿意,过两天找个机会悄悄离去便是,我绝不阻拦!” “也罢,我杜如虎在良乡就该死了,那天夜里在村子里也没有死成,今天在城楼上又活过来了,算起来我早就是个死人了。这次就能够跑掉也只能隐姓埋名活下去了,死后也没脸见祖上列祖列宗了,国英”说到这里,杜如虎转头对杜国英道:“你还年轻,就替我带句话给你母亲,说如虎无能,没能把你拉扯出个样子来,不过能让你全须全尾的回去,算是报答嫂子的大恩于万一了。” “叔父,是我害了你!”杜国英跪倒在地,大哭起来:“若非我在良乡没有弄来粮食,又怎么会弄到这般境地。“ “自家叔侄,有啥怪不怪的,再说良乡那事也怪不得你!”杜如虎伸手抚摸了两下杜国英的头发,对刘成说:“刘百户,让我这侄儿回家去,我就全力助你如何?” 两日后。 “这些都是总督大人派到我麾下的吗?”虽然刘成介意压制住心中的怒火,但嘴角的肌肉依然不住的抽动。 “不错,一共两百一十五人,都是青壮汉子,刘百户你点收一下吧!”押送的军官懒洋洋的答道,在他的身后黑压压的人头,正如他说的那样,这些人的年纪基本都在15到40之间,不过每一个人都被捆住了双手,他们的脖子也被绳索串联了起来,就好像几条巨大的蜈蚣。 “可,可怎么都绑起来了?”刘成指着那些汉子问道。 “废话,不绑起来不是都跑了?”那军官冷笑道:“为了你的事情,俺几个把周边几个州县都跑遍了,拖欠税粮的、贩卖私盐的、欠田主租子的都拉来了,连马都骑倒了两匹,才凑足了这两百一十五人,个个都是青壮汉子,你连个‘谢‘字都没有?好不识相!” 第十五章 枪法 “可,可是俺是要好兵来,你送来绑的和粽子一样,怎么打仗呀?“ 那军官冷笑道:“人心似铁,军法如炉。你打死七个八个,再打残三五十个,剩下的自然便是好兵了。感情俺们做好了宴席,还要喂到你嘴里去才行。”说到这里,他打了个响鞭,对身后的士兵道:“把东西留下,咱们走!”说罢他也不再理会刘成,便径直打马走了,倒是留下一团烟尘呛了刘成一脸。 “怎么会这样!“刘成看着那军官离去的背影,喃喃自语道。他两天前按照杜如虎的建议向杨鹤要兵要钱,回音倒是很快,只是有些出乎自己的意料。 “将主爷,总督大人还真是爽快,送来的兵甲都是上等货色!”一旁的杜固脸上却是满脸笑容,他刚才已经看过那军官送来的几大车军械了,他又递了一个白木盒子过来:“将主爷,这玩意放在最上面,说是给您的!” 刘成接过木盒打开一看,却是那天晚上看到的那支土耳其火绳枪,若是其他时候他一定非常高兴,但现在这个时候他却高兴不起来。 “光有兵甲没人有啥用!”刘成将手中的木盒往地上一丢,他很清楚杨鹤如此快速的回复背后的压力,如果自己不能在短时间内做出成果来,就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将主爷您放心,给我杜固五天时间,看我不把他们收拾的服服帖帖的,让他们向左不敢向右,向东不敢向西。”杜固拍着自己的胸脯,杜如虎的加入给他带来了深深的危机感,他可不想失去刘成身边“第一人”的位置。 这时可能是因为押送的士兵们离开的缘故,人群被压抑住的哭喊和哀求声一下子响了起来。看到刘成的紧皱的眉头,杜固赶忙吆喝了一声,带着十几个前几天刚刚被放回的叛军士兵,挥舞着皮鞭迎了上去,人群中的咒骂声和哭喊声一下子变得高亢起来。 “杜兄,你可这能行吗?”刘成看着乱作一团的人群,对一旁正在检查兵器的杜如虎问道。 “有何不行?只要带到远地去,就由不得他们了,羊随狗来草随风,难道还能单个儿一个人跑回来不成?“杜如虎一边认真的检查兵器,一边满不在乎的答道。看到几个手下对这一切都是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刘成也只得苦笑着随着杜如虎检查起武器来,他捡起一根长枪掂量了两下,又拿起另外一根掂量下,奇怪的问道:“杜兄,这两杆枪怎么长度重量都不一样呀,该不会是有一种做的有差吧?” “哦!”杜如虎转过头来,打量了刘成手上的两杆长枪笑道:“百户您这就不明白了,这杆长的用的是竹竿制成枪身,长度约有两丈到两丈四之间;短的则用不到一丈的硬木杆制成,枪根约有一把粗细,枪尖也有半寸,枪杆沉重坚硬;前者军中俗称竹竿镖,后者则叫木杆枪。这竹竿镖枪身长且软,用法看的是双足便捷,用时臂以助腕、腕随其臂,进退迅速;而这木杆枪基本都有十斤出头,若不是臂力强健者根本无法使用,使用时连戳带打,也可以当棍棒使。因此列阵时当以身手敏捷、足轻脚健之人使竹竿镖、以体型魁梧、手臂粗壮之人持木杆枪,竹竿镖者居前,木杆枪者居后,先以竹竿镖乱敌阵型,再以木杆枪者近战破敌。”那杜如虎一边讲解,一边使用手中武器一一演示,他出身将门,自己又喜欢结交朋友,当时流传甚广的石家枪法、沙家枪法、杨家枪法、少林枪法都有所涉猎,士兵中几个好武的也围了上来连声喝彩。 刘成正看的津津有味,身后却传来一阵叫骂争吵声,刘成回头一看,原来一人不知什么时候偷偷解开了手上和脖子上的绳索,推开四周人便向逃走,却不想那些人脖子上的套索都是连在一起的,他推倒了六七人,一下子也罢旁边的人的脖子也扯紧了,一下子倒地的昏厥的、叫骂哭喊的便有十七八人,场中顿时乱作一团。 “脱脱儿,射死那厮,莫让他跑了!”杜固大声喊道,旁边的脱脱不花应了一声吗,弯弓搭箭便要朝那汉子背心射去,旁边却深处一只手在他肩膀上推了一把,那一箭立即射偏了。脱脱不花扭头便要骂,脏话到了嘴边又收回去了,原来推人的却是刘成。刘成将一支箭折去了箭头,递给脱脱不花。 “死人不能复活,射他背心!” 脱脱不花应了一声,将牛角弓扯了个满月,一箭正中背心。那人惨叫一声扑倒在地,这时几个人上前将他按住,绑得如粽子般拖了上来。杜固抢上前去,先打了两个耳光骂道:“叫你还敢逃,拿压棍来,老子先废了你两条腿。” “且慢!给他松绑!”刘成道。 “是!”杜固应了一声,士兵们松开了那汉子。只见那汉子脚长手大,相貌轩昂,只是脸色黄蜡,两颊下限,脸上更是有几块青紫的,显然一路上没少吃苦头。 “你叫什么名字,为何要跑?” 那汉子看了刘成一眼,瓮声瓮气的答道:“俺姓王名裕,家里还有瞎眼老娘,没了俺还不得饿死?“ “那你家中可还有其他人?“ 王裕脸上露出苦笑:“俺爹早些年垮堤死了,像俺这种给人做活的种田汉,又有谁肯嫁,就只有俺和老娘两人。” “那你为何被抓到这儿来了?” “俺家里本有两亩薄田,前两年过不下去便卖给了村东的田主,却不想那厮与衙门的师爷勾结起来,田虽然到了他的名下,可税粮却在俺名下,前些日子衙门的人说俺欠了朝廷的税赋,便将俺拘到了衙门,后来便来了这儿。” “这是产去粮存的把戏!”一旁的杜固低声解释道:“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衙门里的人心黑着呢!” 那些被绑来的人看到刘成对于逃跑被抓的王裕不但没有加以惩罚,反而耐心的询问其家境,纷纷围了上来,一边跪下向刘成磕头,一边哭喊着讲述自己的遭遇,哀求刘成释放他们回家。一旁的杜固看了,正要带着士兵们将这些人驱散。刘成见状灵机一动,示意杜固退到一旁,自己站在一块大石上,高声道:“你们一起说话,我什么也听不清楚,不如你们都静下来,我指到哪个哪个再开口说话如何?” 众人好一会儿才静了下来,刘成随手指了一个人,那汉子结结巴巴的说了一通,他与那王裕的情况差不多,所不同的是这位是欠了田主的租子还不上,被告到衙门里去了,关进牢房里。刘成笑道:“我也不是不可以放你回去,可你回去了照样还不上田主的租子,还是会被抓了去?难道当兵吃饷会比在牢房里喂跳蚤更糟糕?” 众人哄笑了起来,刘成又随便点了几人,随着一个个人讲述自己的遭遇,原先院子里那种紧张、满怀敌意的气氛渐渐化解了。刘成暗自记下了每个人的遭遇,他发现绝大部分人被抓的原因或多或少都是因为交不上新增的辽饷,这项新税主要是用于辽东与后金的战争,当时明朝向辽东前线运送补给的主要线路是从山东半岛的登州、莱州出发、渡海至位于辽东半岛末端的娘娘宫登岸,然后通过陆路运抵广宁、辽阳,其间运费达到每石粮食一两白银之多。当时明朝在辽东的军队不下十万人,按照一人一年三石半口粮计算,光是仅仅花在运送军队口粮的款项就达到每年三十五万两白银。为了筹集军费,从万历四十六年(1618年)开始,大明政府对全国所有田地除去正赋之外,另外加征收每亩土地9厘银子的临时性的加赋。表面上看这项加税是颇为公平的,但实际上南方与北方的巨大的经济差异, 这项加税对于南北地区农民造成的影响是完全不同的。以南直隶的苏南四郡为例,当地一年可以种两季粮食,平均一年亩产多达五到六石, 而且由于发达的棉纺织业、丝织业、手工业,当地农民很容易得到数倍于传统农业的货币收入,每亩的加征只是降低了他们的生活水平;而西北当地亩产丰年也不到一石,缴纳了国税和田主的租子后,剩下的不过四斗,按照当时的粮价即使全部卖掉也不够缴纳加征的辽饷,这实际上已经将相当部分的西北农民压到了死亡线以下,在这种情况下,从天启末年开始的西北大规模民变可以说是必然的了。 “杜固!”刘成从怀中取出约莫一把银子,这已经是他身上除了那袋金沙仅有的财产了,他稍一犹豫还是全部给了杜固:“你去将这些银子换成铜钱!” “好咧!“杜固应了一声便出门去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后就提着一个沉重的包裹回来,里面发出哗哗的声响:“都在这儿了,将主爷,您换成铜钱干嘛,又重又麻烦!” 刘成没有理会杜固,这时大部分人已经讲的差不多了,他按照记忆将十几个做小买卖被抓,或者路过被硬绑来的人点了出来。那十几个人见自己被点到了,以为有什么倒霉事情轮到自己了,纷纷向后退去,口中连喊:“不是我不是我!”人群顿时乱了起来。 刘成被他们的举动弄得又好气又好笑,大声道:“让你们回家也不愿意?那便留下来吧!“ “放我们回家?”那些人听了,赶忙又冲了出来,脸上满是不敢相信的神色。 “不错。”刘成笑了笑,示意杜固将包裹放到一旁:“本来想把所有人都放回去的,只是他们不是欠了朝廷的税赋,就是欠了田主的租子,我若是放回去,要么继续蹲牢狱,要么就是落草为寇,当了强人,这岂不是害了他们。你们十几个倒是无事,便回去好生过日子吧!“ 那十几人这才相信刘成是真心放他们走,纷纷跪倒千恩万谢,旁边人看的眼热,有几个也想改口却看到两旁凶神恶煞的士兵,话到了嘴边又缩回去了。 “不过也不能白回去!“刘成这句话让这十几人的心又凉下来了,以为这笑嘻嘻的军官是要向他们索要什么好处,这在当时也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好几个人肚子里已经在盘算着这次要出多少血了。 刘成拍了拍那个装满铜钱的包裹,笑道:“按说这些留下来的人总要给点安家费,但我又不能让他们回家,就烦劳你们多跑几趟,将这些钱送到他们家里,也不多。”刘成默默算了一下:“每个人摊下来也就两百来文。” 那十几个人听到这里不由得喜出望外,不住口的应承下来,刘成道:“你们先把自己的住址姓名报上来,若是有人敢把这些钱黑下来了,我可要找你们麻烦!” 可真正实行起来刘成才发现一个大难题——他这二十多号手下居然没有一个能写会算的,一水的文盲,就连杜如虎这个当到参将正三品的高级武官的也就能写百十个字,算数超过两位数就要抓瞎了,刘成自己倒是能写能算,可他根本还根本无法掌握毛笔这么高难度的书写工具。正当刘成一筹莫展的时候,被允许离开的人群中传出一个声音:“大人,小人会书写记账!” 刘成上下打量了下来人,对方给他最深的印象就是瘦,一件灰色的直缀穿在身上空空荡荡的,好像衣服下面啥都没有,双颊凹陷下去,倒是一双眼睛有神的很。刘成点了点头,让手下将笔墨纸砚摆开了。那人坐下便将留下来的人的姓名住址一一登记下来,刘成注意到他的字迹虽然算不上漂亮,但十分端正,他记录的速度虽然并不是非常快,但却几乎没有什么停顿。而且以刘成在旁边的监督来看,也没有出现过什么差错,刘成很清楚这一切在一个百分之九十五以上都是文盲的社会里是多么珍贵。 第十六章 延安 约莫用了一顿饭的功夫,这人已经记录完毕,然后他将所有留下来的人按照住处远近分为了十来个小组,然后每个小组的钱交给一个住的最近的被释放的人,这样就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将安家费分送到各自家中,站在一旁的刘成已经有些后悔先前将这些人释放的诺言了,正当他琢磨着用什么手段将这个人才给留下来时。那人将没有发出去的钱清点了一下,和名册一起双手呈给刘成:“大人,还剩下八百七十三文钱,这些是名册,请您查看!“ “好,好,好!“刘成随手将名册放到一旁,他这才注意到这人其实年纪并不大,只是太瘦了所以才看得显老:“你的名字是?” “小人姓徐名显明,字彻成。“ “好好!”刘成干笑了两声,随手将装着剩下的铜钱的口袋推了过去:“方才也辛苦你了,剩下这点钱你也拿回去贴补一下生计吧!” “不必了!”那徐显明却没有接过口袋,而是做了一个长揖:“大人,我不回去了。” “不回去了,这是为何?”刘成的内心被巨大的惊喜淹没了,他甚至有点结巴:“你可以回去的呀?” “是呀,徐秀才,你发痴了吗?“旁边几个准备离开的汉子也低声劝说道。 “秀才?你有功名?“刘成不由得吓了一跳,想不到此时军纪已经坏到这种地步,连秀才都给抓来当兵了。 “大人,我不是什么秀才!“徐显明脸上微微一红:”我家在村子里是个小姓,时常受人欺负,家父便让我读书想要考个功名,也能立个门户。只是小人愚钝的很,考了两次也未曾入学,乡里人便起了个徐秀才的诨号。小人父母双亡,家里只有几亩薄田,自己从小读书又不擅长农活,只能在县里面替人算命写信过活,可这几年年成不好,大伙儿连饭都吃不饱,又有谁会花钱算命写信呢?我看大人是个仁义人,还请收留!“ “果然是末世呀,这样都能捞到一个走投无路的知识分子!“刘成心中不由得暗自感叹道,虽然徐显明这人的学问看样子倒也一般,但在一个文盲占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社会里,每一个会写会算的人都是潜在的统治阶级预备队,自己如果不想被账薄和文册活活累死,就得尽快找到一个有能力又值得信任的账房先生。 “好,好!”刘成笑着挽住徐显明的手,看了看他身上那件颇为单薄的直缀:“先生这件衣服单薄了点,恐怕不好过冬,杜固,把我那件夹袄来,给先生换上。“ 对于刘成来说,他自然希望出发的命令来的越晚越好,即使有杜如虎这样的老行伍的帮助,要将100多个拖欠税款的农民训练成士兵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而且融入一个团体说必须的认同感也需要时间培养。但所有事情有开始也有终结,很快刘成短暂的平静生活就结束了。 秦岭山脉就好像一堵高耸入云的墙,将中国由南至北分为两个部分。这条绵延数千里的山脉从今天甘肃省的临潭县的白石山一路向东,经由天水南部的麦积山进入陕西,在这儿他与渭北北山系列山脉分裂开来,两条山脉中间形成了一条东西长约300多公里,南北最长八十公里、西窄东宽的狭长谷地,渭河、泾河等河流从山间进入这里之后,水流速度迅速变缓,携带的大量冲积物沉淀在这儿,形成了一块肥沃的冲击平原,这就是中国古代著名的关中平原。在关中平原的北面则是由桥山山脉、黄龙山脉、子午岭山脉、陇山山脉组成的北山山系,这些山脉将关中平原和黄土高原分隔开来。与一马平川的关中平原不同的是,黄土高原的气候要干旱得多,而且一年的降雨集中在夏天,在暴雨的冲刷下,土质松软的黄土地上就出现了许多沟壑,河流沿着这些沟壑向南流去,形成了一条条河谷,相比起缺乏水源的高地,这些河谷的农业生产和交通条件都要好得多,成为了从黄土高原乃至更北的河套地区和蒙古高原进入关中平原的通道。定都于关中平原的那些古代中原王朝为了抵御北方游牧民族的入侵,在这些黄土高原的河谷地带建立了许多防御据点,位于延河和汾川河交汇处的延安就是其中一个。 延安、平戎堡。这座始建于北宋元符年间的堡垒位于臧底河旁,控制着从西北进攻延安镇的一条重要通道,是宋夏百年战争中双方修筑的无数堡寨中的一个,百余年间也不知道宋与西夏各有多少将士埋骨于此地。在其后的金、元两朝时,这座堡垒逐渐被荒废和遗忘了,直到明代重建西北防线时,这座古老的堡垒才被重新整修,成为了翼护延安镇的众多堡垒之一。 陡峭的子午岭山脉在平戎堡突然低矮了下去,形成了一个缺口,猛烈的西北风便从这个缺口猛烈的刮了进来,将从蒙古高原上夹带而来的沙土狠狠的打在武丙安的脸、手以及其他裸露的皮肤上。这个倒霉的哨兵蹲在敌台的角落里,竭力将身上那件已经破败的蓑衣裹得紧一些,尽可能的保存自己的体温,这可是性命攸关的事情,在每年最冷的时候,都会有敌台守夜的哨兵被活活冻死的。 崇祯三年的冬天对于武丙安并不是一个轻松的年头,已经连续数年的饥荒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是公平的,饥饿同样折磨着农民、军户还有草原上的蒙古人,穷和富现在变成了生与死的区别。一口袋糜子、几把麦子、甚至几斤草根树皮、几只田鼠,都会成为斗殴甚至一场谋杀的诱因,在饥饿面前,荣誉、生命、道德、亲戚关系以及其他在过往为人们珍视的东西已经变得一文不值,相比起其他人,武丙安有一个巨大的优势:他没有妻子和儿女需要养活,父母也早就死了,唯一需要填饱的就只有他自己那张嘴。他之所以愿意在夜里蹲在敌台上吃沙子的原因有两个:1、守夜的人可以多得到两升谷子;2、平戎堡里还有粮食,在此时有粮食就意味着生命和安全。 随着时间的推移,武丙安觉得双脚已经渐渐由麻木变为失去知觉,为了避免冻伤,他费力的站起身来,想要活动一下手脚。踢打了几下手脚后,武丙安习惯性的向西北望去,一团刺眼的火光映在他的视网膜上,刺的流出了泪水。武丙安有些不敢相信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又重新看去,火光的数量已经增加到了两位数,还有更多的火光从黑暗中浮现出来。 武丙安几乎是从敌台的楼梯上滚下来的,他沉重的身体黑暗中也不知道撞到了什么,发出巨大的声响。武丙安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大声喊道:“敌袭!敌袭!” 很难用语言描述这个小堡垒内此时的混乱,绝大部分人甚至不相信武丙安所说的。并非这些士兵们太没有警惕心了,黄土高原上的朔风可不是开玩笑的,一个晚上突然降温十几摄氏度是等闲事,在这种天气里夜里行军冻死、掉到沟里摔死是寻常事,即使是蒙古人也不会选择这样的天气来进攻的。 不过很快事实打消了守兵们的疑惑,当负责守卫平戎堡的陈把总登上敌台时,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相距平戎堡西壁只有四十米远的臧底河干枯的河床上已经到处都是跳动的火把,粗粗一算就有四五百人,还有更多的火光正在涌入河床,而整个平戎堡才有不到八十名守兵。 “快,快把狼烟点起来!通知城里的大人!“陈把总下令道。 “大人,请问当举几火!“武丙安问道,按照明代的军律,以烟火数量的多少来传达敌军入侵的数量,不满千人则只点一堆火,超过千人则举两堆火,如果有千人以上围攻,则举三火。 “废话,这也要问我,当然是三火!“陈把总焦躁的骂道,他转身对敌台下面喊道:”快,把火药桶打开,铅子、灰瓶、箭矢都搬上来,把水也烧开,准备守城!“ 陈把总的命令被迅速的执行了,此时城外的人流已经登上了河床旁陡峭的崖岸。借助火光,陈把总可以清晰的看清来人并非是披着皮衣的蒙古鞑子,而是身着布衣的汉人百姓,不由得轻轻的松了口气。不过他还是小心的走到女墙旁,对外大声喊道:“这里是平戎堡,边防重地,你们是什么人,快快散开?“ 城墙下面并没有马上传来回音,只有夹杂着风声的密集脚步声,就好像蚕吃桑叶的声音。陈把总回头做了个手势,士兵们默默的将装填好的弗朗机推到了女墙旁,炮口对下,炮手将火把靠近火绳,就等着陈把总的命令了。 “风沙沙满山谷,穷汉呀不得活,卷起铺盖打包裹、全家老小去逃荒!” “去逃荒!” 一断凄凉而又高亢的歌声从河床下升起,旋即众人应和,声闻数里,歌声一下子连风沙声也压下去了,听上去怕不有上万人。平戎堡里的陈把总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起来。 “完了,怕不是神一魁兄弟!”一旁的武丙安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儿去,他此言一出,闻者无不变色。原来神一元、神一魁兄弟本为延绥镇边兵,由于朝廷欠饷严重,加之连年干旱,边兵甚至不得不依靠吞食蓬草度日。于是就在一个多月前,神一元、神一魁兄弟便率领边兵起事,由于当时饥民遍地,边兵普遍欠饷多年,这兄弟两人兵锋所到之处,妻送夫、母送子,据说其众已有六七万之众,其中由富有军事经验的叛军组成的骑兵就有五千人,在诸多农民军中实力最为雄厚。杨鹤不得不派出名将贺虎臣、杜文焕督兵进剿,杀死神一元,迫使神一魁西走宁夏,这两位正准备督兵进军宁夏,却不想什么时候这厮又杀到这里来了。 “怎么办?”所有士兵的目光里都满是哀求的眼神,陈把总也是心乱如麻,虽说这平戎堡里火器齐全,药子充足,但再怎么说也就八十人,外面那些人就算赤手空拳也能拆平了这堡。不管他们能打死多少人,最后堡破的时候,这八十来个守兵肯定是一个也活不了。 “罢了,反正消息也传出去了,也算是对得起那点钱粮了!“陈把总咬了咬牙,做了个让 士兵们暂时不要开火的手势,爬到城垛旁大声喊道:”外面的是哪位当家的,知会一声,免得打错了人,伤了和气!“ 片刻之后,河床上传来一阵马蹄声,随即有人应道:“俺是神一魁大当家下左锋将大红狼,城上的是兄弟只要不开火,我等绝不伤你们一人,家小也秋毫无犯,若是不然,堡破之后鸡犬不留!“ 确定果然是神一魁所部之后,陈把总转身问道:“烽火都放出去了?” “嗯,放出去了,三火!”武丙安答道。 “好,咱们放了烽火,也对得起朝廷的那点钱粮了,外面那么多贼寇,咱们才八十个人,又能打死几个人?枉自送了自家性命。“说到这里,陈把总稍微停顿了一下:”都听清楚了,只要他们不靠过来,咱们就不发一箭,老天爷收了不少人了,也不缺咱们这几个!“ 西安,三边总督府,后院书房。 杨鹤坐在书桌前用着早餐,按照当时士大夫的习惯,已经年过五旬的他遵循着惜福养生的戒条,吃的很简单,不过是一碗白粥、一张羊肉胡饼,一碟咸菜,一只咸蛋而已,相对于他的身份来说,这可以说是简陋之极了。 “老爷,邸报到了!”一个青衣老仆从门外进来,手上捧着一份牛黄色的小册子。杨鹤没有说话,只是用筷子对着桌子虚点了两下,那老仆便将那册子放在桌上,回到杨鹤身后垂手侍立。杨鹤也不理会那老仆,便自顾翻看起那份邸报来。 第十七章 盐引 杨鹤随意翻看了两页,上面只是记载着天子近期的两份谕旨,还有几分督查院的折子,看得出他的心情不错,前段时间成功消灭杜家叔侄的叛军的奏折让朝堂上反对他主抚策略的一派的声音低沉了不少。杨鹤有些漫不经心的翻过前面两页,突然他的手指停住了,脸上也露出了一丝难以压抑的笑容。 “老爷,有什么喜事吗?”站在杨鹤的老仆已经跟随他进四十年了,立即就感觉到了主人情绪上的波动,低声问道。 “嗯!”杨鹤并没有在自己的老仆面前掩饰:“文弱(杨鹤之子杨嗣昌)升任右佥都御史了!” “恭喜老爷!”那老仆的笑容就明显的多了,久在官宦家庭的他自然明白杨鹤口中说的意味着什么。所谓右佥都御史乃是明代都察院的长官之一,其位仅次于左右都御史、副都御史。都察院乃是由前代的御史台发展而成,乃是古代国家的监察机关,拥有对行政机关弹劾、考核、监督的权力,甚至还拥有“大事奏裁、小事立断”的权力,显然都察院实际上还拥有一定的审判权。鉴于元朝政事混乱不堪,中央与地方矛盾突出的教训,明太祖将地方政府权一分为三:布政司、都指挥使司、按察使司,即将行政、司法、军政三权分割开来,以免出现地方尾大不掉的状况。显然这种行政结构遇到战争等非常时期必然会出现事权不一,指挥失措的局面,为了应对非常状况,明代又设立了巡抚等中央官员来统一指挥军政权力,而理论上讲,这些派出大员的任务是监督、巡查、探查、上奏等监察权,因此他们的本官往往是属于都察院,比如监察御史、左右佥都御史、副都御史,在这儿监察权蜕变成为一种超乎普通行政系统之上的行政权,如果打个比方的话,类似于今天新闻联播里时常提到的某某“中央工作组组长“。因此杨嗣昌升任右佥都御史标志着他在仕途上迈上的一个重大台阶,标志着他已经有资格作为疆臣统辖指挥一个方面的军政了。 “罢了,这次文弱要被巡抚永平、山海关诸处军务,这可不是个容易的差事呀!“杨鹤脸上很快就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东虏破边,围攻京师,覆军杀将,里面的事情多得很,水也深的很,若是做的一点不好,只怕就是没顶之灾!“ “老爷,老奴说句失礼的话,若是论做官做事,少爷与老爷相比,恐怕是雏凤清于老凤声呀!“ “呵呵!“听到这里,杨鹤笑了起来,点着那老仆的鼻子笑道:“你自小便宠着他,老了也是不变!” 主仆二人在书房里正说笑着,外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身着红色袍服的中军将佐进得门来,朝杨鹤跪下磕了个头,双手呈上一份文书:“禀告大人,延安镇有紧急军情来报!” 老仆赶忙上前接过文书送到杨鹤手上,杨鹤拆开文书刚看了两行,他脸上的笑容便凝固了,他将文书重头到尾又翻看了两遍,站起身来:“替我更衣,去签押房!“ 签押房里,十几个文武员僚早已聚齐了,几个相熟的低声交谈着,脸上满是忧虑之色。这时外间传来通传声,官员们赶忙按照文左武右的秩序站好。这时杨鹤已经进来了,他刚刚在当中坐下,便沉声问道:“延安镇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吧?” “下官都已经知晓了!”众人齐声应道。 “嗯,神一魁引兵南下,一夜之间延安镇周围诸堡皆下,贼兵直薄城墙,城内兵粮两缺,形势危急,你们说应该怎么办?” 签押房内死一般的寂静,这些文武官员都很清楚信中说的是什么意思:像延安镇这样大明经营多年的重镇,其周边道路要害是有许多城堡的,其防御重心其实在于这些堡垒而非延安本身那道城墙,如果这些堡垒都丢失了,说明守军只有自保之力,延安镇扼守延通往关中平原要道的战略意义也不复存在。即使能够明军能够守住延安,神一魁为首的叛军也可以以少量兵力包围延安镇,以大军沿着河谷一路南下,由于陕西军队的主力正在贺虎臣、杜文焕麾下,关中平原空虚,神一魁就可以领骑兵裹挟着数十万饥民沿着河谷向南直接杀进关中平原。而如果延安被攻破,那儿的万余军户会加入叛军的队伍,使其势力迅速膨胀到无法控制的地步。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杨鹤唯一能做的就是收拾家什,去诏狱报道了。 “要不让贺、杜两位大人迅速领兵回援——”一个幕吏刚刚说了一半,就被众人鄙视的眼神封住了口,贺虎臣、杜文焕两人现在还在甘肃庆阳一带,等到西安这边派出使节,那边再回师,黄花菜都凉了。倒是杨鹤不愿意搞得没人说话,便随口应道:“也好,来人立即派出军使让贺、杜二位将军回师。不过恐怕二位将军所在偏僻了些,鞭长莫及,列位还有什么良策,速速说来听听。” “以下官所见,其实贼众虽多,但其中多半为乌合之众,其中彪悍善战之边贼不过千余。若是以数千精兵迎头痛击,不难将其击败!”另外一个三十许人的幕吏说道:“其实这关中并非无兵,而是乏饷!” “不错!” “文德所言甚是!” “文德所言甚和我心!” 这个名叫赵文德的幕吏的话引起了一片赞同声,崇祯三年的西北大地上虽然可以说遍地民变,但还远远没有达到后来李自成、张献忠、罗汝成、老回回等动辄拥兵十余万、破州陷府,转战万里的局面。绝大多数参与者与其说是有政治目的的叛军,不如说是只求一饱的饥民,即使是像神一魁这种边兵出身,有着不错军事素质的叛军,其首领的脑海里也没有什么清晰的政治目标了。对待这种没有什么作战意志的乌合之众,其实并不难击败。但糟糕的是明军一边的状况也好不到哪儿去,绝大部分明军士兵不但多年欠饷,而且常年为官府和将官作为免费奴工使用。要想在这场“比烂“的竞赛中赢得胜利其实也不难,不过必须拿出白花花的银子来。 “嗯!那建生你说要多少银子呢?”杨鹤用赵文德的字称呼对方。 “若是以六千兵算,先补足一年的欠饷,然后开拔费,酱菜银。算下来至少要十万两!” 赵文德口中的数字让杨鹤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了起来,他虽然身为三边总督,统辖西北军务,但他本身并没有掌握向俗称“藩台“的承宣布政使司获得财源的权力,换句话说,他的每一两银子都必须来自中央。显然这种体制设计的初始目的是为了防止掌握军权的总督、巡抚们与地方财力结合起来,成为与中央抗衡的地方割据势力,但这也使得地方的军力财力发生巨大的内耗,减弱了边疆地区对外部入侵的抵抗能力。当时大明的主要军事重心已经放在辽东,给予杨鹤的财力有限,先前贺虎臣、杜文焕的军事行动已经将总督所有的钱粮用的七七八八了,哪里还有多余的钱支付突然而来的负担? “以下官所见,可以向城中乡绅支借,毕竟这里也是他们的乡里,若是神一魁打进来了,倒霉的不还是他们?他们出些钱来,也是份内之事?“说话的还是那个赵文德,不过这次就再没有人出言附和他了,签押房里的绝大部分人都是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情。 “大人,赵兄此策下官以为还需再三斟酌!“一个年龄最大的官员开口反对:”十万两并非小数,仓促间也难以筹足,俗话说兵贵神速,恐怕钱财尚未凑足,神一魁就已经打到西安城下了,还是另寻他策为上!“ “是呀,若是这般做了,只怕朝堂上那帮都老爷们又有许多闲话了!“另外一人应道,他口中的都老爷说的便是督察院的御史们,这些言官们无事尚要找出些事情来,杨鹤若是向士绅要钱,恐怕陕籍的言官们第一个就饶不过他。 “是呀,此时万万不可,都老爷可是得罪不得!” 面对一片的反对声,赵文德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他毕竟还年轻,性子也急得很:“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莫非你们还有什么别的法子不成?总不能看着神一魁打到西安城下吧?“ 面对着幕僚属下的争吵,坐在上首的杨鹤面色阴沉,一声不吭,过了约莫半响功夫,他低咳了两声道:“你们都下去吧,让我一个人参详下!“ “是,大人!“ 众人离开签押房,赵文德刚出得官衙大门身后便传来一个声音,依稀是叫自己的名字,回头一看却是杨鹤的贴身老仆,他赶忙回身行礼。那老仆伸手延请:“赵先生,老爷请您回去有事相商,请随我来“ 赵文德心知定然是关于筹款之事,他心中暗喜赶忙跟随老仆,穿过两进院子,便到了杨鹤的书房。他进得屋来,只见杨鹤正站在墙边,皱眉看着墙上的舆图。赵文德赶忙躬身行礼:“下官参见大人!“ “免礼!“杨鹤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你方才向城中士绅筹款,可有详细方略?“ “自然是有的!“赵文德笑道:”若是直接要钱,城中士绅恐怕是不肯出血的,至多拿出个三五百两应付应付,于事无补。下官的意思是以盐引换银。“ “盐引换钱?“杨鹤皱了皱眉头:”你这是仿效先贤吧?“ “不错!“赵文德笑了起来,脸上颇有自得之色:”本朝开国之时,有开中之法,商人运粮至边关,然后换取盐引,于是商人在边境屯田种粮以换取盐引,使得士马饱腾。现在官府里没钱,但却可以开出盐引,换来钱粮饷士击贼。“ 杨鹤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他心知赵文德说的是一个可行的办法,虽然作为三边总督,他并没有权力向陕西藩台索要计划外的钱粮,但发放盐引的权力却是有的,毕竟这玩意实际上不过是一张凭证,官府想开多少就能开出多少来,就算后来盐产地没法兑现那也是几个月以后的事情,眼前这一关总是能熬过去的。但这么做意味着要插手地方事务,这必然会与陕西省的地方官员产生冲突,而且也会和垄断盐业的商人集团产生冲突。杨鹤权衡了一下利弊,最后还是决定采纳赵文德的建议。 “你马上给我立一个章程下来,需要支领多少盐引,换取多少钱粮,都理好了,就在这儿写,写好了就随我去见藩台!”杨鹤点了点书案对赵文德道。 “是,总督大人!”看到杨鹤采纳了自己的建议,赵文德的脸上立即露出了跃跃欲试的神情。 按照明朝的风俗,每年正月初八开始到十七日结束,各地都会组织灯市,以庆祝新年的开始。虽然崇祯三年的西北大地处于战争与饥荒的统治之下,但这并没有影响西安的灯市,许多为了躲避战祸的官绅携带着家人和财产躲入了这个坚固的堡垒,这反而给西安带来了一种畸形的繁荣。在这十天的灯市期间,从东门到鼓楼这段数里长的大街上白日里是市场、晚上则是灯市。来自南北两京十三行省的、甚至海外的各种货物按照行业分类,罗列在这条街道的两侧。每天巳时刚过,大街小巷便涌动着人流,有买东西的、有看热闹的、有来开眼界的,甚至连平日里较少出门的大姑娘、小媳妇也在家人的陪伴下出了门,人们有时被踩掉了鞋、有时被偷走银两、还有甚至被与家人挤散了的,叫嚷声、呼唤声,就好像滚了的一锅粥。到了晚上,店铺关了门,路上的行人开始观赏灯笼和烟火。在以鼓楼为中心的东西长街两侧,尽是彩楼,这些彩楼上多半挂有帘幕,这说明彩楼上关灯的是某位官宦或者缙绅的女眷。在道路两侧,挂满了各种灯笼,还有烟火、杂耍,在鼓楼上更有成队的彩衣童子通宵击鼓,时人称之为“太平鼓”。 第十八章 夜饮 “想不到明末的西安便有这般热闹了!”刘成站在街口,向远处的鼓楼望去,相比起两个月前刚刚穿越的时候,留长的头发勉强挽了一个发髻,看起来已经是个寻常的明朝人了,他有些出神的看着长街上的人流,作为西安保留的最完整的古迹之一,鼓楼对于他来说是非常熟悉的,但此时看起来却又是特别的陌生。 “大人,咱们逛逛去吧!“一个声音打破了刘成的遐想,他回头一看,看到杜固、脱脱不花、徐显明等人,个个脸上都有些不耐烦。原来他这些日子在西安操练人马,眼看着灯市到了,几个手下都撺弄着要来看新鲜,刘成只得留下老成的杜如虎在营里守家,自己领了几人来逛街。 “也罢,都去看看吧!”刘成自失的一笑,走入人流之中。一行人越走人越挤,即使有时刘成想要停下脚步看看某家店铺,却又被人潮不由自主的推向前走去,不一会儿便被冲散了。走了一会儿,刘成走到一个珠宝铺门口,出于好奇便走了进去,正好看到一个身着红袍,颔下无须的男子正在店主的陪伴下说话,那男子一开口声音便尖的出奇,刘成才知道对方是个太监。为避免惹来麻烦,刘成没有靠近,只是站在一旁随意看着,小心听着那太监的说话。 “两千两不能少了吗?”那太监手里举着一块宝石,在灯光下仔细观赏着问道。 “实在是不能少了!藩台老爷家的管事前几天已经来过了,说是让小人将这玩意给他留下,若非是公公您开了口,小人是连看都不会给别人看的。若是往年这玩意四千、五千也是卖得出去的,只是这两年年成不好,好玩意也卖不出好价来。公公开了口,小人便赔几百两银子权当是孝敬公公的,以后还请公公多多关照!“ 那太监将宝石端详了一会,说:“也罢,我便留下了,倒也不是我要用它,只是我家宗主爷(太监对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尊称)的帽子上还空着,看看嵌在帽子上合适不!” 刘成现在已经知晓两千两银子足以养活他手下那支小部队半年有余,此时却不过用来买来做一个太监帽子上的装饰品,不由得暗自咋舌,却不想动静大了点,引来那太监侧目而视,刘成不想惹来麻烦,转身向门外走去,刚走了几步,背后被人猛拍了一掌,倒把刘成吓了一跳,回头一看,不由得又惊又喜:“哎呦,竟然是你!”刚要说话,那人却使了个眼色,道:“这里人太挤,咱们找个僻静的地方说话!” 两人回头向来路挤去,走了一小段路边看到路旁有个胡同人比较少,两人进了胡同拐了几个弯子,人烟便少了许多,刘成开口问道:“徐兄,你怎的在这儿!” 那人停住脚步,却是徐鹤城,头上戴了个狍子皮帽,一身绸缎面的滩羊皮袍子,倒像是个殷实商人,刘成见他这般打扮,不由得问道:“徐兄你怎么这般打扮!“ 徐鹤城微微一笑,抖了抖袖子气度俨然的模样:“俺现在是瑞蚨祥的东家!“ “瑞蚨祥?“刘成闻言一愣,旋即反应过来:”那不是刚刚我进去的那件珠宝铺子吗?“ “不错,那家珠宝店也是教中产业,兄弟你在外面里我正在里面盘账,于是便追出来了。“ “竟然这么巧!“ “也不能说巧!“徐鹤城笑了起来:”这家店便是鄙教在西安城内的桩脚,我曾经留给兄弟的地址便是这儿,若是兄弟前些日子有空的话,说不定早就碰上我了。“ 刘成听到这里,不由得闹了个大红脸。虽然对方对自己有救命之恩,但在内心深处他始终对白莲教这种民间宗教组织抱有很强的戒备心,因此来到西安后明明兜里缺钱却始终没有去搭上这条线。徐鹤城在江湖里打滚那么多年,哪里看不出刘成的心思,他却也不揭破了,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今日正巧碰到,你我兄弟二人且好好喝上几杯。” 刘成赶忙应了,他虽然对白莲教有提防之心,但对徐鹤城本人却是颇为感激,救命之恩、赠金之德,都是了不得的大恩。两人找了家干净点的铺子,便点了几个小菜,温了壶酒边吃边聊了起来,几杯酒下肚,两人脸上也花红花红起来。刘成将自己的近况随口介绍了下,便问道:“徐兄,你这些日子都去哪儿了。” 徐鹤城脸上露出了一丝神秘的笑容:“这些日子我在做一桩大买卖!” “大买卖?“刘成听了一愣,眼前可是一个大邪教头子,他口中的大买卖可以理解为很多种意思,在联想起眼下里西北的乱事,该不会徐鹤城要造反吧? 徐鹤城四下看了看,这小店里此时的生意颇为萧条,只有他们两人,掌柜坐在柜台后面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算盘,跑堂的蹲在灶台后面打着盹。他伸手在酒杯了沾了沾,在桌面上写了两个字,待刘成看清了便伸手擦去,道:“我便是做了这两桩生意。” 借助昏暗的灯光,刘成已经看清了徐鹤城写的是“盐”与“药”两个字,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这药倒也罢了,盐在古代可是绝对的官营商品,由于盐是每个人都必须的,而且除了沿海地区以外,绝大部分内陆地区无法生产 食盐,盐这种商品实际上成为了国家征收人头税的工具、调节经济的杠杆,因此自古以来走私食盐都是国家大力打击的对象——原因很简单,走私食盐等于是从国家的口袋里抢钱,而且破坏国家的经济秩序,自然不是抢劫杀人之类的可以比拟得了。至于药虽然并非国家控制的商品,但看徐鹤城刚才说的“大生意”,恐怕也不是一般的药品。 “你说的药可是红药(外伤药的俗称)?”刘成低声问道。 “果然瞒不过刘兄弟!”徐鹤城笑了起来,他从怀里取出一锭银子随手向后一丢,便落在那掌柜的柜台上,大声道:“掌柜的,我要与兄弟说些体己事,今晚这家店我变包下了,你将门板上了,莫让生人来打扰。” 那掌柜的一掂量,约莫有三两重,心中不由得大喜,满口答应。他与跑堂的将门板下了,又送了些卤肉、蚕豆、酱豆腐之类的下酒菜上来,便回到后面灶房里听候吩咐,店里只有刘成与徐鹤城两个人,徐鹤城给刘成倒满了酒,笑道:“兄弟你在总督手下当差,肯定知道眼下里西北不太平,到处都兵荒马乱的,许多生意都做不成了。可只要是人就要吃盐。” 刘成看徐鹤城说的意气风发,低声问道:“据我所知,西北那边都要吃人肉了,哪里还有钱买盐?” “别人没钱买盐,那些乱兵们也没钱?他们开了那么多的山寨、宅院钱可不老少。”徐鹤城微微一笑:“红药和盐送过去,就是这么多的利!”一边说话,徐鹤城右手五指摊开,又翻转过来,做了个“十倍”的手势。说到这里,徐鹤城看到刘成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兄弟你可是觉得我一个江湖汉子对钱财看得这么要紧,有些看不起我吧?” “话也不能这么说!”刘成暗想你是晚生了五百年,在我那个时代不管是高官显宦还是贩夫走卒都是那阿堵物看得比性命还要紧的:“太史公的《货殖列传》里面不是说过:‘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人里能把钱财看得淡的还真没有几个。” “好一个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兄弟我要是早几年知道这个道理也不至于落得这个下场!””徐鹤城猛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连续倒了几杯都是一饮而尽,若要再到壶却空了,他猛地一拍桌子,大声喝道:“店家快送酒上来!” 在店后灶房的掌柜的应了一声,赶忙又送了一壶酒上来,徐鹤城看了喝道:“一壶怎么够,至少要三壶,还有换大杯来!” 那店家换了酒碗上来,徐鹤城两边倒满了,两三口便喝了下去,刘成在一旁不由得暗自叫苦,他穿越之前也就是个两瓶啤酒的量,店家的黄酒虽然度数也不算高,但也架不住这般大杯大杯的灌。刘成正琢磨着怎么脱身,却听到徐鹤城就酒碗一顿:“刘兄弟,你说我武艺如何?” “自然是极高明的!“刘成这句话倒是说的心服口服,后来他才知道杜国英的武艺在延绥镇里都是拔尖的,可是那天夜里在徐鹤城面前不过走了一个照面,便被打倒在地。徐鹤城却好似根本没有听到对方的称赞,口中自言自语道:“我少年时喜好耍枪弄棒,家里又有钱延请名师,不过二十出头便在江湖上创出了名头,河北山东难逢敌手,我那时也自以为天下尽可去得,定可做一番事业来。我那弟弟读书不成,习武也不就,可只将三万两银子和五百倾地往上一送,换来官府里一张海捕文书来,任凭你枪棒无双、名头再响又能如何?打得赢一个还能打得赢十个?打得赢十个也打不赢一百个,最后还不是得隐姓埋名逃得远远的?” 刘成听到这里,已经对徐鹤城的遭遇猜出了六七分来,心中也不由得暗自感叹,口中却安慰道:“徐兄莫要伤心,俗话说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以徐兄的本事,早晚有一天能够报仇雪恨,衣锦还乡的!” “不可能,不可能!”徐鹤城猛地挥舞手臂:“俺那弟弟搭上了宫里田贵妃的关系,那可是通了天了,除非把天给捅塌了,否则我这辈子只有躲在这关西之地苦熬着!” 看着徐鹤城那有些癫狂的样子,刘成的心中也升起了一股同情之意,不管怎么说对方也对自己有救命之恩,他决定还是岔开话题,说一些愉快些的事情。 “徐兄,你说有盐的生意可以做,可据我所知要做盐的生意就得有盐引,不然就是违禁的。” 那徐鹤城已经有了七八分醉意,径直从怀中取出几张挺括的纸张来,往桌子上一拍:“你看看,俺做的可是正经营生?“ 刘成定睛一看,确实盖有陕西三边总督府大印的凭证,每张凭证都可以支领食盐两千引,按照明代的制度每引为盐三百斤,粗粗一算就有几百吨食盐了,别的刘成看不出来,可这总督府的大印他这些日子倒是看的熟了,应该是真货无疑。 “徐兄,你这些是哪里来的?“ “哪里来的?自然是白花花的银子买来的!“徐鹤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神一魁打到延安城下了,你那位杨总督要打仗却没钱发饷,只得出卖盐引来筹钱。这盐货买卖稳赚不赔的,平日里早就被那些老西儿包圆了,哪里轮得到我进场。却不想这次是要打仗,事情来得急,才被我吃进了这一大笔。呵呵,官府打赢了我的盐自然好卖,打输了正好卖给神一魁他们,哈哈,赢输我都有钱赚!“说到这里,徐鹤城趴在桌子上沉沉睡去。 看着在桌子上鼾声震天的徐鹤城,刘成突然想起屋后的店家,方才徐鹤城说的话颇有些犯忌,若是让告到官府去,只怕会惹来麻烦。他站起身来走到门边,侧耳一听,外间传来轻微的鼾声,才松了口气,大声道:“掌柜的,掌柜的!” “哎!“门外应了一声,随即门就被推开了,露出睡得有些迷糊的掌柜,揉着眼睛问道:“客官有何吩咐?” “我这兄弟喝得有些多了,你可有热汤醒醒酒?” 那掌柜的往店里看了一眼,笑道:“俺这酒入口薄,进了肚子劲道可大。俺店里还有一尾鲤鱼,养在井里还是活着的,煮汤最是鲜美。“ “哪便快些去作吧!“ “好咧!“废话几句:要多更的见谅,韦伯时间有限,也只有这个速度,而且说实话如果不是有买断合同,我也不会来写百分之九十几看盗贴的网文了,三十几的人不会做没有回报的付出。要跑龙套的请订阅打赏投票以各种实际行动支持本书,并将自己的资料和要跑的龙套在讨论区里写清楚,网上空口白话的人太多,没意思。 第十九章 合股 刘成回到桌旁,脑子里还在回荡着方才徐鹤城说的话。如果说穿越伊始他脑子里残存着对未来的少许幻想,但山村的那场激战就像一桶冷水把他浇醒了:穿越者也是**凡胎,就算你有天大本事,碰上刀枪铅弹也是要死的,主角光环可挡不住子弹。因此他借助献功的机会加入明军想要抓兵,可进了明军后才发现最大的难处不是带兵打仗,而是弄到足够的钱发军饷,无怪乎兵法里面第一章讲的就是“足食足兵!”自己是在杨鹤直属的标营里,虽然没有足饷,好歹每个月的口粮还是有保证的,但只能吃饱的军队是没有啥战斗力的,可在哪里能弄到钱呢? 刘成正思忖间,那掌柜的已经将煮好的鱼汤送上来了。刘成将徐鹤城推醒了,徐鹤城一碗鱼汤下肚,酒劲去了不少,笑着问道:“兄弟你在军中也呆了有一段时间了,可还习惯?” 刘成想起这些日子来的甜酸苦辣,苦笑道:“还过得去吧!” “若是不如意,你不如脱了那身号坎来帮我吧,这盐的生意兄弟你可以拿半成走,多的不敢说,一年一万两银子绝对没有问题。” 刘成听了一愣,他本以为徐鹤城是在说酒话,可抬头一看却只见对方虽然满脸酒气,但眼神清亮,显然并非酒话。与刚刚穿越不同,刘成此时已经很清楚一万两银子是个什么概念,当时一石上等百米也不过九厘白银,而一个士兵一年的口粮也不过4石白米,徐鹤城等于是拿出近三千士兵的一年口粮来聘请自己,心下也颇为感动,但刘成还是微微的摇了摇头。 “莫非你还嫌少?”徐鹤城瞪大了眼睛。 刘成微微一笑,却没有直接回答对方的问题,反问道:“兄台有偌大一番基业,想必也有不少手下吧?“ “嗯,粗粗算来也有一两千人!“徐鹤城也不是傻子,立即明白了刘成的言下之意:”莫非兄弟怕我手下不服气?这是我的事情,你大可放心!“ 刘成摇了摇头:“兄台以重金相聘虽然是一番好意,却有没有想过,小弟一个外人寸功未立就坐享厚利,那些老人们会如何想?一个帮会乃至一个国家要想兴盛发达,靠的就是赏罚分明,徐兄你为了招揽我一个人却冷了那么多老人的心,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除非——”刘成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了。 “除非什么?“ “除非我并非是以一个人加入。“ “不是作为一个人?那还能是什么?“徐鹤城被刘成的话弄得有些糊涂了,拱了拱手道:”愿闻其详!“ “打个比方,通常来说一个人加入一家店铺,必须从最下层的帮工开始,一级一级的做上去,就算这人再有本事,最多也只能升的快些,而不能一进店铺便当二掌柜、账房先生之类的;可若是此人本来就是某家店铺的东家,与另外一家合并,那么此人便是一开始就做二掌柜、账房先生也没人会说闲话了是吗?“ “那是自然,这人本来就是东家嘛,自然不同!“徐鹤城还是有点糊涂:“可这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自然是有关系的,若我方才答应了你便是一个人,可若我当上参将、游击,麾下有个几千人马,那莫说一个月一万两银子,便是十万两我拿了也没人说闲话了吧?” 听到这里,徐鹤城总算明白了刘成的意思,他竖起大拇指笑道:“好气魄,也罢,那就等到你当上了参将、游击再说,不过若是有什么我帮得上的,尽管开口就是!你也不要不好意思,那次村子里你练兵的法子我后来琢磨了许久,发现果然奥妙无穷,你也知道眼下里路上不平靖,光是你这法子就不知道少了多少损失。” “那我就不客气了,兄长手中可有运货的四**车,小弟想要相借五辆,若是有木匠就更好了。“ “那倒是有,正好前几天有一队跑口外的商队回来了,不过你要那些做什么?“徐鹤城取出一枚铜钱来,用小刀在上面划了一道痕,用力掰为两半,将其中一半递给刘成:”你明天去瑞蚨祥,将这个给店里的掌柜,他自然会把大车和人给你!“ “那就多谢兄长了!“刘成拱了拱手,心中万分欢喜,他这些日子每日就是忧心手下这些士兵训练时间太短,只怕上阵就经不得考验,眼下有了这玩意,自己心里就有底了。 “自家兄弟,何必说个谢字!“看到刘成对自己的态度颇有改变,徐鹤城心中暗喜,他拍了拍刘成的肩膀:”我听说你与军中一个叫贺人龙的守备起了冲突,若是呆不下去,便脱了那身号坎,来我这儿,千万别不好意思。“ 总督府,签押房。 “幸不辱命!“赵文德长揖为礼:”一共二十万引盐都卖出去了,共换得白银十万两千两,两个时辰前这些银两都已经收兑进了藩库,还请大人查看!“ “好,好,好!”坐在上首的杨鹤也禁不住满脸笑容:“想不到这么顺利,筹饷的事情建生当居首功,将来请功保举的名单里面第一个便是你!“ “多谢大人!“赵文德的脸上也有些感慨:”这次的事情其实也有些波折,卑职一开始出卖盐引时,那几个大盐商只是喝茶,却不出钱,几乎冷了场!“ “哦?“杨鹤的眉头皱了起来:”你是说那几个老西儿都没有出手?“ “正是!“赵文德脸上也满是激愤之色:”那些老西儿都说这几年年成不好,盐的买卖不好做,官府这些盐引出来也卖不出价来,除非打个对折才有的做。“ “混账!“杨鹤猛地一拍桌子:“年成再不好还能不吃盐?无非是想乘人之危发国难财罢了,这些贪得无厌的盐老鼠!” “幸好有一家新人把水搅混了,一口气就要了一万五千引,带动了旁人,那几个老西儿看到情况不妙才出了钱,不过还是只买到五六万引。”说到这里,赵文德脸上已经满是幸灾乐祸:“往年都是他们包圆了的,估计回去这几个老西儿得悔的肠子都青了!“原来明代中后期采取发售一种叫做盐引的有价凭证的办法控制盐的发售,首先商人们必须从官府购买盐引,然后以盐引前往产盐地购买食盐,并进行运输销售。由于官府销售盐引的量非常大,因此购买盐引实际上被一小撮有背景的富商垄断,当时北方的盐货买卖往往被山西人所控制,因此赵、杨二人称之为老西儿。 “建生你还是小心些,这几个盐商后面要么有勋贵、要么是宫里面的、要不就是朝堂上的相公们,你这件事情把他们得罪狠了,这些人可不是什么善角。“ “赵某行得正坐得直,怕什么!“赵文德冷哼了一声:”这些勋贵戚畹好生糊涂,他们的荣华富贵都是朝廷给的,国家危难之时却不肯伸手,反而乘机渔利。他们却不想想眼下里东边战事如此不堪,若是西北再大乱,国家完了,他们就算是有泼天的富贵,难道还能保得住吗? “住口!“杨鹤厉声喝道,他起身走到门旁,推门探头出去向左右看看,只见两个仆人站在游廊边角,方才缩回头来,走到赵文德面前厉声道:”建生,祸从口出,你若不慎言不但会害了你自己,还会牵连家人朋友。“ “是!“赵文德垂首称是,但脸上还是悻然之色,杨鹤看了有几分心软,他也知道这个幕僚颇有才干,只是平日里嘴巴还是有些大,叹了口气用比较和缓的语气说:”君子欲敏于事而讷于言,如今天下正是多事之秋,正是要我辈读圣贤书之人保留有用之身好生做事的时候,而不是空发大言的时候,汉末党人臧否时弊,其用心不可谓不良,可是不但害了自己,还亡了国家。“ “是大人,我今后一定谨言慎行!“赵文德此时也听出了杨鹤话语中的良苦用心,心中也颇为感动。 “好!“杨鹤点头笑道:“既然银子到了,就发下去,尽快出兵,希望延安那边还赶得及吧!” 延安 与杨鹤所想的不一样的,这座扼守着从北方进入关中平原要道的重镇并没有处于危急状态,实际上守城一方虽然失去了城外的所有据点,但处于围城一方的流民们并没有猛烈进攻,介于悬殊的数量差距,守城一方也不敢出城,于是延安城下呈现出一种台风眼里的奇妙平静。 在朝廷官吏的奏折里,当时的农民军被分为边贼和土贼两个部分,所谓边贼主要是由边境地区的逃兵、叛军、半兵半匪的流民、草原上的蒙古马贼组成,边贼的人数不多,但有丰富的军事经验,而且绝大多数人都有不错的骑术;而土贼则是内地的逃税农民、盗匪等组成,他们的人数众多,但军事技能比较弱,但对当地的情况熟悉,通常情况下边贼是农民军的军事骨干、选锋,而土贼是前者的向导、步兵、辅兵,显然前者的地位是要高于后者的。而在最底层的是如蝗虫一般 海量的走投无路的饥民,他们跟随着农民军,依靠留下的残渣活命。在农民军的首领眼里,这些人是填补壕沟的炮灰、逃跑时候的路障、供士兵们发泄**的廉价娼妓、必要的时候的军粮。和所有的阶级社会一样,在农民军这个庞大的团体中位置较低的那些人也梦想着向上爬升,饥民渴望拿起一根木矛成为土贼、而土贼则希望能够有一匹马成为流贼,流贼则希望能够成为一个小头目,而暂时居于这个微型社会金字塔的则是神一魁——这个已经无法知道其真实姓名的前西北边兵。 农民军的老营建立在嘉岭山,即后世著名的延安革命圣地宝塔山,在那座著名的唐代宝塔上,农民军的瞭望哨可以俯瞰整个延安城。与绝大部分人类社会组织一样,阶级性很鲜明的体现在了农民军的营地上:首领们和他们的卫队占领了最好的地方——山顶上和向阳坡的庙宇,而骑兵们则占据了山底的延河边,大部分步兵则在离河较远的坡地,流民们则在最危险的地方——靠近延安城和通往南面的官道两侧,那儿随时都可能遭到官军的突袭。 禅房内温暖如春,地龙巧妙的设计在保证了温度的同时也让煤炭燃烧的烟气从没有进入屋内。十几条形貌各异的汉子围坐在屋内,他们的位置是按照各自的实力和名望排列的,由于时间的关系,农民军的高层还没有来得及形成一个完备的体系,“有利则合,无利则分”是他们的最高法则。 “咳咳!”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低咳了两声:“既然大家都不说话,俺不沾泥就冒个尖子吧!是南下进关中还是啃下延安后过河去山西?” “去山西作甚?俺们老陕可喝不惯老西儿那股子醋味!”一个三十出头的黑脸汉子把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一样:”一听要过黄河,俺两面光手下的娃儿们非跑了光了不可,不行不行!“ 这个绰号两面光的汉子的发言引起了一阵低沉的赞同声,为了防止官军对自己留在家乡的亲属报复,这些农民军的头领们是以各种绰号出现在史书中的,比如闯塌天、不沾泥、大红狼、八大王等,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也没有在历史上留下太多痕迹。这些神气活现的首领们在几个月前往往还是在地里戳牛屁股的农民,对于他们来说走三十里地赶次集就是出远门,去次县城就是可以向全村人吹嘘小半年的事情了,黄河以东的山西更是和外星球无异了,很多人甚至还有等熬过了冬天回家种地的想法。 “俺倒是觉得去山西是条不错的出路!”一个二十多岁的汉子说道,阳光从窗户射进来,照在他的脸上,高耸的颧骨,两腮和绝大部分西北人一样有两团高原红,深凹的眼窝里一双眼睛显得分外有神,紧锁的两条浓眉显得十分严肃,但却并不让人害怕,反而给人一种可以信赖的感觉。 第二十章 大车 “吓!”两面光咂舌道:“黄来儿,那黄河可宽的很,可不是家门口的小河沟,咱们这么多人怎么过去?” “俺当驿卒的时候去过河边,只要到了渡口,有船用船,没船用羊皮筏子也行。”那被叫做黄来儿的青年汉子反驳道:“实在不行,找个河水平缓的地方,骑兵可以跟着马游过去,步兵被骑兵夹着便是了,俺就试过。” “代马伴西风,狐死尚首丘。俺们老陕死也要死在陕西,干嘛要过黄河去山西那边?”另外一人反驳道。 “话可不能这么说,大伙儿要不是过不下去,谁愿意背井离乡的?不是实在是过不下去了吗?“黄来儿答道:”今天到现在为止才下了一场薄薄的雪,还不到半指深,眼看着来年又是大旱灾,说不定还要闹蝗,留陕西吃啥?喝啥?“ 黄来儿的发言在人群中激起了一片赞同声,那个不沾泥不由得有些急了:“闹蝗灾咋了,咱们南下去关中,八百里秦川还怕没有馒头烧饼吃?” “不错!” “再旱再涝,关中吃馒头!” “就是,啥样也饿不着关中婆姨!“ 不沾泥的发言扭转了形势,这里的首领基本都是陕西人,对于这些世代生活在贫瘠的黄土高原上的人们来说,八百里秦川就是富裕和美好的代名词,如果让他们选择的话,渡过黄河去山西和下关中显然会选择南下关中。 “可咱们要下关中,朝廷肯定要大军来剿,到时候贺虎臣他们从背后打过来,岂不是前后夹击,还不如向东渡河,山西那边肯定没防备,打个措手不及!“黄来儿还想竭力争辩,可惜其他人已经根本听不进去了,纷纷鼓噪着要南下关中,根本就没人理会他。 “好,既然大伙儿都觉得去关中好,那就关中吧!“一直没有表态的神一魁一锤定了音:”延安就不要打了,各营回去收拾好了,后天开拔!两面光!“ “在!” “这次打延安,你好处吃的最多,断后的事情就劳烦你了,你最晚拔营,按老规矩来!” “放心!“两面光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这事便交给我了!“ 兴奋的首领们穿上外套一个个出门去了,只留下黄来儿落在最后,作为一个新近才入伙,实力也很薄弱的首领,他很清楚自己在这种会议中并没有太大的发言权。但从他过往的驿卒生活给他带来的经验来看,南下关中绝对是一招臭棋。突然他肩膀上被人拍了一下,回头一看却是等在自己门外的侄儿李过。 “鸿基叔!事情不顺吗?“李过有些担心的看着自己的小叔,他虽然比李鸿基晚了一辈,但年龄却差不多,自小便跟随着这个性格倔强刚毅的小叔,两人关系非常好。起事之后,为了防止给家乡带来灾祸,李鸿基在军中便用自己的乳名,只有私下里李过才用真名称呼。 “没什么!“李鸿基猛地摇了摇头,仿佛要将心里的阴霾甩开:”神一魁首领发话了,明天拔营南下去关中,吃白面馍馍!“ “哎!“李过高兴的应了一声,这个精力旺盛的年轻人十分高兴,但旋即问道:”那延安不打了?放在屁股后面不怕出事?“ “嗯!“李鸿基冷哼了一声,猛地一拳打的旁边的松树剧烈摇晃:”十几家人马,都怕损了自家的实力,狼上狗不上,怎么打?就想着下关中吃白面馍馍,却不想白面馍馍里面裹着毒药,吃了要死人的。“ “叔,那咱们应该怎么办?“看着突然爆发出来的李鸿基,李过有些不知所措,在他的印象中小叔是一个刚强到有些自负的男人,像今天这样阴暗沮丧还是第一次。 “也只有见机行事了!“李鸿基叹了口气:”你回去让弟兄们把牲口都喂饱了,还有,粗重家什都丢了,粮食和细软都捆好扎好,我看这次情况不妙!“ “哎!“李过应了一声,转身就向自己的营盘方向跑去,李鸿基转身向东望去,山脚下的延河穿过山谷,绵延向东,将在南河沟凉水岸汇入黄河,这条路他已经走了不知道多少吃了,在黄河的对岸就是山西省,而听驿站里的老兵说在山西省的东边翻过太行山便是北京城了,朱家皇帝就住在那北京城里。 “向东,向东,再向东!”李鸿基握紧了右手,一拳狠狠的砸在旁边的松树上。 神一魁等人所不知道的是,正当他们决定南下的时候,大明兵部右侍郎,总督陕西三边军务杨鹤正朝他们迎面而来,杨鹤麾下的军队并不多,只包括总督直属的标营和留在关中各地驻军抽调出来的几个营,一共不过七八千人,但由于刚刚发放了历年的欠饷和丰厚的开拔费的缘故,士兵们的士气十分旺盛。杨鹤打算赶到延安城下与守兵内外夹击,将农民军一举打垮。 作为标营的一份子,刘成也在这支向北行进的军队中,他还是第一次参与这种行动。在多年以后他的脑海里还清晰的记着路上的一切:白日里陡峭的道路、凌冽的朔风、天空中翱翔的苍鹰、夜里宿营时跳动的篝火、上万头牲口发出的浓烈膻骚味、渗人的狼嚎声、麾下士兵的粗鲁笑话。但最让刘成永远无法遗忘的是从高处瞭望大军在河谷绵延数里的行军行列、招展的旌旗、飞驰的传骑、一排排闪亮的矛尖,有生以来的一次这个男人的胸中升腾起一股被叫做“野心”的火焰:想要把让这一切都听命于自己,想要将苍天之下的一切都掌控在自己的手中,那种极其强烈的感情让他遗忘了饥饿、寒冷和疲劳。在刘成的有生之年,这股胸中的火焰就再也没有熄灭过,以至于在数十年后当刘成的子孙们劝谏其不要在花甲之年还忍受劳苦亲自领军出征时,他惊讶的反问:“对于一个君王来说,难道还有比行军的草垫更舒服的床铺,比军中的干粮更美味的食物吗?” 不过士兵们可完全没有感受到刘成的那股豪情,虽然在数十年后他们当中每一个活下来的人面对史官时都异口同声的声称自己当时胸中充满了得遇真主的狂喜,但实际上刘成麾下的每一个士兵都怨声载道——原因很简单,刘成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五辆沉重的四轮马车,每当遇到道路被破坏的地方,他们就不得不填平坑洼处让车辆通行,这让他们变得精疲力竭,甚至就连那些见识过刘成本事的人们也对这些大车流露出怀疑。按照他们的说法,明军中不是没有战车,但都是轻快便捷的偏厢车、炮车,像这么笨拙的四**车却是绝无仅有。这种大车的高度足有两米,车厢的侧面是稍稍向外倾斜的厚木板,必要时可以用绳索拉上来作为护壁,车轮也经过特别的加固。车厢里除了装载有鸟枪、三眼铳外,斧头、铁镐、锄头、砍刀、盾牌、一杆旗帜,以及两条六米长的铁链, 刘成的座车里还有一门虎蹲炮,为了能够拉动如此沉重的大车,每辆车配有六匹马(两匹供替换用),其结果就是当大车行军的时候士兵们必须用斧头和铁镐开路,而当宿营时则必须伺候这些娇气的牲口。很快士兵们就给这种沉重笨拙的大车起了一个颇为贴切的绰号——“乌龟”,而刘成也就成了乌龟百户。 和古今中外的所有的组织一样,上位者对下位者加以重担,则下位者则在背后报以谣言。每当宿营时刘成费劲心思的编制战车之间联络用的旗语时,其他的士兵们则在篝火旁乐此不疲的编造着各种关于刘成的谣言。 “大人!” 刘成抬起头来,看到帐篷口是杜如虎,赶忙起身招呼对方进来:“是杜老哥呀,快进来,快进来,里面暖和!“作为百户,刘成拥有一顶牛皮帐篷,在寒冬腊月里这可是个不小的福利。 “多谢!“杜如虎钻进帐篷,看见刘成正在昏暗的烛光下用碳条在白纸上写画些什么,随口问道:“您这是在忙什么呢?” “哦,我想要设计一套旗号,白天用红白两种颜色的小旗,夜里用火把和号角声,用于在战场上指挥各部。”刘成随口解释了下,他将手下的军队编成以大车为核心的五个单位,然后将常用的二十五种指令编成旗号,这对于大学里选修过信号处理的他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 “哎!”杜如虎听完刘成的讲述后思忖良久:“我以前听说戚少保不但用兵如神,而且巧思妙想,无人能及,还有些不信,现在看来我倒是井底之蛙了。” “杜老哥觉得这办法可行?“刘成闻言大喜,他也不是无中生有,在对讲机普及之前,建筑工地上由于声音嘈杂,容易发生事故,就有使用简单的旗号系统来传递信号的,只是不知道在混乱的战场上是否合适。 “可行!”杜如虎点了点头:“其实旌旗鼓号掌军早就有了,只是没有你这种表达的清楚明白,连队形变换、速度快慢都能够说的清楚,简直和当面说话没有太大的区别了。” “那会不会太过复杂,将佐们记不清楚呢?”刘成对手下士兵惊人的文盲率记忆犹新 “哼,记不住就军棍伺候,多打几次就记住了!反正也只要果长队头记住就行了!”杜如虎冷笑了一声:“大人,俗话说慈不掌兵,你要走这条路心肠还是得硬点。” 刘成有些尴尬的苦笑了两声:“这些天将士们都辛苦了,想必背地里说话都不太好听吧?“ “那是自然,白天要挖土填坑,累得臭死,别人晚上可以躺下休息,他们还要侍候牲口,不过也没啥,自古以来就没有当兵的背地里不骂将主的!打一个胜仗,人心就变过来了!“ “能打赢吗?“ “那就不知道了,不过这大车确实是个好办法。这些没见过血的新兵根本上不得阵,也就能躲在女墙 后面扔扔石块,放放火器,有了这些大车好歹也能有个屏障,不至于上阵就一触即溃。” 看着杜如虎如铁一般的脸,刘成突然想起来他家乡正是延安这一带,正想开口安慰两句。脱脱不花夹杂着一股刺骨的冷风钻了进来,他一进帐篷就用力搓着脸,头发和胡子上凝结的冰凌发出清脆的断裂声。 “妈的,这狗日的北风,都要把卵蛋给冻下来了!“ “快来烤烤火,吃点东西暖和暖和。“刘成将火盆旁的位置让了出来,又用铁筷子在火盆里面扒了两下,夹出几个烤好的芋头来,这是他给自己准备的夜宵。 “嗯!“脱脱不花应了一声,一屁股便坐在火盆旁,拿起芋头也顾不得烫手扒开皮三口两口便咽了下去,火堆旁的他散发出浓重的马骚味。刘成笑嘻嘻的给他倒了杯水,又夹了几个生芋头丢进火盆里,用木炭埋住。 “真痛快!“脱脱不花一连吃了四个芋头,又喝了一杯水方才停了下来,他搓了搓手:”俺遇到贼人的前哨了,就在前面十几里外,杀了两个人,还抓了个活的。“ “这么快?”刘成一愣:“不是说距离延安还有两天的路程吗?” “刚刚路上问了,贼人们没有攻延安城就南下了,说是要打下关中吃白面馍馍!”脱脱不花一边说话,一边意犹未尽的伸手去拨弄火盆里的木炭,寻找有没有遗漏的熟芋头,他那双手长着厚厚的老茧,根本不在乎那些发红的木炭。 “快把人送上去,这可是要紧消息!”刘成站起身来:“要不要让将士们准备一下?” “俘虏要送上去,不过就没必要告诉下面人了。“杜如虎搓了搓手:“现在已经是子时了,贼人们打过来也要天亮了,我们这边都是新兵,让他们知道了反而自相惊扰,说不定还有乘着夜里逃营的,反而不好。” 第二十一章 夜袭 “嗯!”刘成点了点头:“那你觉得啥时候会开打?” “不是明天就是后天!”杜如虎斩钉截铁的说:“贼人们没有攻下延安,又裹挟着那么多流民,现在是腹背受敌,又在谷地里进退不得,哪怕是为了节省军粮也要和我们尽快打一仗,不然时间一久就会出事。” “嗯,就要上阵了!”刘成重复着杜如虎的话语,脸上半是紧张半是憧憬。 龙头寨,李鸿基老营。 与绝大多数西北的村寨一样,龙头寨位于河旁的小高地上,这样可以兼顾生活便利和安全。由于相互提防的原因,农民军十几个首领并没有屯聚在一起,们就好像十几只相互提防的刺猬,即像靠近取暖,又不想被对方刺伤,分别驻扎在相距有七八里到十几里的村寨里。 “叔,前哨人马遇到官兵了!”李过快速的冲进厢房,正在炕上打着盹的李鸿基坐起身来,问道:“死人了没有,官兵有多少人?” “死了两个,两个伤了,还被抓了一个!”李过的脸上有些发红,不知道是生气还是羞愧:“就是老鸹岩那队,官兵乘咱们人烤火的时候猛地冲过来的,人数不多,但都是骑兵,应该是官兵的探骑!“ “把马准备好,再挑五十个骑术好的兄弟!“李鸿基高声对外面喊道,随即他从炕上跳了下来,开始穿靴子。 “叔,要通知大头领吗?那用不着您亲自去呀,派几个人就行了!”李过有些莫名其妙的问道。 “帮我把甲披上!”李鸿基将盔甲下面的羊皮坎肩穿好了:“不是去神一魁那儿,是去会会官兵!他们抓了我们的人,肯定对我们这边的情况都一清二楚了,不去探探怎么行?再说打仗就是口气,他们占了便宜,咱们也得捞回来!”这时李鸿基已经装束停当,他拍了拍李过的肩膀:“我出去 这会儿,你就把老营看好了,让兄弟们把家什都装上车,牲口喂饱了,消息等到天亮再通知其他首领,知道了吗?” “哎!” 当李鸿基走出院子时,他的战马已经准备好了,另外五十个骑兵正在忙乱的给战马上鞍,他看了看天,月色很好。他转过身来,:“如果我没有回来,你就带着兄弟们先退,别管其他人,明白了吗?” “嗯!“李过的眼圈红了,有些哽咽的答道:”叔你放心,老营里有我!“ 李鸿基没有说话,拍了拍侄儿的肩膀,他转过身来,此时那五十个骑兵都装束的差不多了,他跳上战马,大声喊道:“上马,跟我来!” 由于曾经当过驿卒的关系,李鸿基对于这一带的道路十分熟悉,在他的引领下,很快这一小队骑兵就赶到了老鸹岩,战场上残火还没有熄灭,月光下随处可见凌乱的马蹄和血迹,李鸿基跳下战马,四处查看了一会,重新跳上战马,打马向南疾驰而去。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李鸿基看到了大约两三里外有许多火光,他明白这应该是官军的营火,他举起右手,身后的骑兵们也停了下来,一个骑士凑近了问道:“近了吗?“ “嗯!“李鸿基点了点头,跳下战马从背囊里取出几个布包裹上马蹄,其他的骑兵也纷纷模仿首领的做法,片刻后这一小队骑兵便继续他们的行程。 当李鸿基走到相距明军前营大约半里多距离的时候,发现在营盘与他之间隔着一条小河,这小河并不宽,大约只有六七丈,但这条小河让他的计划完全落空了——就算明军的岗哨全都躲在背风的地方,也不可能听不见几十个骑兵过河时的动静。 “鸿基哥,已经寅时了,过河肯定会吵醒官兵的,咱们撤吧!”方才那汉子凑上前低声说。 “不,我有办法,鹞子你去探探河水哪段可以渡河!”李鸿基用马鞭指了指河水 说话那汉子姓高名杰,与李鸿基都是米脂人,绰号翻天鹞,他脸上露出一丝不情愿的神色,但还是跳下河水,在河边折了一根树枝,脱下靴子,卷起裤腿踏入河中,一边走一边用树枝插入河里试探深浅,过了一会儿,他跑了回来,指着一段河面道:“那边最深也就到我半截大腿,河底也是硬的!” “好!”李鸿基转过身对身后的骑兵们低声道:“待会我一动手,你们就动手,先放火,后杀人,听到我吹号角,就撤,在这儿集合!” 25、夜袭 “是!“ 确认手下都明白了自己的命令,李鸿基踢了两下马肚子,向河边跑去。坚硬的马蹄踏碎了河面上凝结的薄冰,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穿的很远,李鸿基刚刚过了河中心,河岸上的壁垒上就一阵火光闪动,紧接着一个粗哑的声音传过来:“什么人? “俺是大明延绥镇百户刘士德,奉王参将之命去西安,有紧急军情!“李鸿基一边继续向前一边大声喊道:”后面的都是俺的手下,你们是——?“ “王参将?哪个王参将?“壁垒上的明军问道。 “就是留守延安城的王奉世王参将!“ “我看你们几个打扮不像是官兵,倒像是贼!“这时李鸿基已经登上河岸,距离营门不过十几米远,借助火光望楼上的守门把总冷笑道,他身后的弓箭手也纷纷张弓,一副剑拔弩张的模样。 “废话!“李鸿基破口骂道:”城外漫山遍野都是流贼,傻子才穿成官兵模样呢。老子有紧急军情要传,快开门,耽搁了军情你们担当得起?“李鸿基身后的骑兵们也大声鼓噪起来,有的人甚至拉满了弓对准望楼上的把总,做出欲射的样子。 “好,好!你们莫急,开门,开门!”那看门把总见几张弓对准了自己,也有些情虚,又看到李鸿基背后的骑兵虽然服色混乱,但马匹依稀都是军马,李鸿基的职位又在自己之上,害怕对方见了上官后告自己的黑状,赶忙下令手下打开营门。 马上的李鸿基见营门大开,方才松了口气,他刚才也是硬撑着,若是碰到个强项的,他也只能作罢。他回头向手下们做了个向前的手势,便打马向营门行去。 “这位兄弟,俺这也是职责所限,待会在将主面前可要担待呀!”守门把总一边从望楼上下来,一边对马背上的李鸿基说道。 “好说,好说,俺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李鸿基装出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伸出右手向还在半截梯子把总伸去,那把总有些糊涂的看着对方的手,却不想李鸿基一探手就抓住他的胳膊,一用力便将他从半截梯子上撤了下来,狠狠的摔在地上,还没等这班总从坐起身来,李鸿基猛地一提缰绳,胯下战马的前蹄就踏在他的胸口上,一声凄厉的惨叫撕裂了夜空。 “杀!”李鸿基弯弓射倒了一个正呆若木鸡的看着自己的哨兵,弯腰捡起一支火把,向最近的一个帐篷投去,身后的骑兵们也仿效着首领的行为,很快火光就在营寨里蔓延开来了。 帐篷里,火盆里的木炭已经烧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几块白色的灰烬,散发出一点点余温。在火盆的旁边,刘成睡得很沉,面带微笑,一条涎水从嘴角里流了出来。 “大人,大人!”帐篷突然被掀开了,杜如虎冲了进来,一脚将火盆踢翻,但他此时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一把将刘成扯了起来:“快醒醒,快醒醒!“ “啥事呀?“刘成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他还没有完全脱离梦乡。杜如虎情急之下拿起旁边一个水壶浇到刘成头上,立即将他冻的一个激灵。 “贼人偷营了!“ “什么!“ 拜冷水所赐,刘成此时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了,他赶忙穿上鞋子,将羊皮袍子往身上一套,就冲出了帐外。只见南面已经是一片火光,火光映得夜空一阵阵发红,喊杀声和惨叫声一阵阵传来,一副末日即将来临的惨状。 “怎么办?“刘成只觉得脑海中一片空白,他看了看左右,只见所有人的脸上都是一片惨白,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还没有人逃跑,不过那可能是因为他们此时也不知道应该往哪儿跑。 “大人,听声音贼人不多,只要咱们守住就行了!”杜如虎大声喊道。 “对,对,要守住!”被外面的冷风一吹,刘成打了一个哆嗦,脑子也清醒过来了:“每个人都到自己的大车边上去,快把大车用铁链子串起来,把贼人们挡在外面!” 刘成的喊声仿佛给混乱的士兵们打了一针强心剂,要这些菜鸟们去上阵杀敌有些强人所难,但让他们躲在大车后面自保还是没有问题的,毕竟怎么看这样也更安全。在队头和果长的拳脚和棍棒的催促下,士兵们将挡板拉了起来,弓弩手和火器手也爬上了大车,拿着盾牌的士兵们蹲在铁链后面,在他们身后的是拿着长枪、铁棍、斧子或者连枷的白兵们。看到一切准备停当后,刘成总算是松了口气。 对于李鸿基来说,突袭的效果比他预想的最好情况还要好得多,仅凭他这五十骑兵,就已经冲破了两处明军的营盘,至少有一千名明军士兵被击溃,看着一群群敌人狼狈不堪的在火光中抱头鼠窜,李鸿基的胸中涌动着一股无法抑制的热流,鼓动着他继续向前冲击。 “鸿基哥!俺问过了,过了那个小山凹,前面就是官军的粮仓!”高杰气喘吁吁的对李鸿基说,手里还提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头,他那张英武的脸上满是对胜利的渴望:“咱们杀过去了,只要烧了官军的粮仓,官兵就不战自败了。咱们就五十骑就打败了三边总督,在十七家头领里还不是拔了头一份!“ “嗯!”李鸿基回头点了一下人头,笑道:“还有三十来人,也差不多够了,大伙先散开了,”说到这里,他做了个赶羊的手势,口里打了个唿哨,身后的那些骑兵哄笑了起来,李鸿基对高杰道:“鹞子,你带左边,我带右边,拢过去,用溃兵冲一次咱们再冲!” “哎,鸿基哥你放心,俺明白!”高杰应了一声,打了个唿哨就打马向左边去了,三十多个骑兵散开来成了一条稀疏的横列,大声吆喝着向前赶去,那些手无寸铁,光着脚的溃兵本能的向反方向逃去,无意之间他们逃跑的方向就指向了刘成所在的那个小营盘。 “大人,溃兵好像朝我们这边来了!”杜如虎低声道。 “那要不要放开铁链让他们进来?”刘成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那些溃兵的样子有些奇怪。”杜如虎看了看:“恐怕是袭营的贼兵赶过来的,要不然不会都往一个方向跑!” “贼人们是要用这些溃兵冲咱们营地,咱们蒙古人也经常这么干!“一旁的脱脱不花插口道,他跳上自己的战马:”贼人一定躲在溃兵的后面,队形也肯定散开了,大人,让俺们从侧面杀出去给他们点厉害看看!“ “别急!”刘成转过头对身后的杜固下令道:“把虎蹲炮药子都装好,还有让各车的火器弓弩都准备后,我一下号令就一起发射!”下完命令后刘成对脱脱不花说:“你现在绕出去,听到我这边火器响了就从侧面冲一下,不要恋战,立刻退到圈子里来,知道吗?” “晓得了,把贼人们引过来是吗?”脱脱不花应了一声,就带着自己的六七个骑兵从侧面出了圈子,消失在黑暗中。刘成转过头来,此时最前面的几个溃兵已经距离车营不过四十米了,刘成提起嗓门大声喊道:“蔑视禁约,驰突军门,此谓轻军,犯者斩之!”话音刚落,溃兵却置若罔闻,刘成手臂猛地下劈,喝道:“放!” 随着一声巨响,虎蹲炮就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推了一把,猛地向后跳了一下,数十枚大小不一的铅弹沿着一个无形的扇面喷射出来,人群中立即发出一片惨叫声,倒了一片,随即车营上也闪现出一排火光,弓弩、鸟枪、三眼铳都点放了,溃兵被突然而来的袭击给打蒙了,绝大多数人哭喊着掉头了。首先感谢打赏的书友墨镜与手套,你的龙套可能要比较后面,因为已经最近的章节已经写完了。还有,如果可能的话帮我做做广告,虽然是买断的书,但成绩太难看也不好。 第二十二章 新恨 “得,这会遇到个狠角色了,连自己人都打!”高杰兴致勃勃的看着这一切,好像在看一幕活剧,他回过头:“兄弟们,把那些溃兵再赶回去,也去去那营盘的火!” 袭击者们嘻嘻哈哈的应了一声,先前前的那种沉重的气氛早已荡然无存了,骑兵们用粗野而又轻松的戏谑嘲弄着那些被友军射杀的敌人们,在他们看来胜利已经到手的东西了,剩下的不过是花点力气收拾残局了。 这时,随着几声嗖嗖响,几个骑兵从马背上跌落下来,高杰有些迟疑的转过头来,只见几个黑乎乎的骑影朝自己冲过来,他下意识的伸手一挡,就觉得头上一阵剧痛,眼前一黑就昏死过去。 脱脱不花勒住缰绳,发现四周空无一人,自己应该是在刚才那场混战中与手下跑散了,这时他才觉得小腹一阵胀痛,他赶忙跳下战马拴好,走到草丛旁解开裤带方便起来,正拉的畅快,突然听到草丛里传来重物的坠地声。脱脱不花赶忙抓几把杂草擦了擦屁股,就拔刀向重物坠地处潜行而去,走了十几步便看到一人躺在地上,一旁的战马正低头舔舐主人的脸颊,借助月光看过去依稀便是不久前被自己一骨朵打伤的那个流贼头目。 “嘿嘿,果然是命里该有的跑不掉!“脱脱不花大喜,解下腰带将昏迷的高杰五马攒蹄绑了,丢上自己的坐骑,又跳上高杰的战马向车营的方向行去。 在战场的另外一端,李鸿基皱着眉头听着刚刚跑到这边的手下的报告。 “也不知道哪来的一队人,从斜刺里冲过来,一下子就砍翻了我们不少人,然后就没影了!” “鹞子呢?”没有看到高杰的身影,李鸿基的眉头紧皱了起来。 “鹞子哥,俺,俺也没看见,应该是给冲散了吧!”说话人有些紧张,开始结巴起来了。 “鹞子哥挂花了,俺亲眼看见他头上挨了一下,应该是打昏了”另外一个人答道。 “那你也不过去帮他下?”李鸿基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非常难看起来。 “当时乱的很,天又黑,一眨眼的功夫鹞子哥就没影了!“ “那鹞子落马没有?“ “没有,俺看的清楚鹞子哥抱着马脖子!“那人犹豫了下:”要不俺们现在回去找找?“ “找个屁,鬼知道跑哪儿去了,黑布隆冬的去哪儿找?“李鸿基骂了两声,喝道:“走,官军的骑兵都出来了,再不走谁也走不了了!” 车营里,刘成瞪大双眼,等待着黑暗中的敌人发起新的攻击,但过了好长时间,预料中的敌人始终没有出现。这时夜空中传来一声悠长的号角声,刘成向一旁的杜如虎投以探询的目光。杜如虎捋了下颔下的胡须:“这是牛角号的声音,塞上的边民时常用这个传递讯息,这应该是贼人看到攻不下咱们,召集部众,准备退兵了。” “好,好,那就好!”刘成这才松了口气,方才其他几辆车的情况他不知道,他这辆车上的兵士可出尽了洋相,有人放铳时只装了药没有装铅子的,还有人射箭却让弓弦割伤了手的,若非对面的溃兵早就是惊弓之鸟,只怕就要露怯。 刘成正犹豫是否让手下放松戒备,黑暗中传来一阵马蹄声,他刚刚放松的神经立刻又紧绷了起来。刘成正要下令手下准备开火,一个声音传来过来,正是脱脱不花那个大嗓门。 “大人,是俺脱脱不花,这次干的真痛快,不但砍翻了好几个,还抓了个活的,还有马,这回可要给俺记个头功了吧!” “这个骚鞑子!”刘成低声骂了句,猛地打了个喷嚏,他转身跳下大车对杜如虎道:“杜老哥,这儿便交给你吧,我身上还是湿的,被冷风吹得有些不得劲!” 对于杨鹤来说,这天夜里是无比的漫长,自从在梦中被袭营的通报惊醒,他就被恐惧折磨着。作为一个有相当军事经验的指挥官,杨鹤下令各营严守自家营寨,妄动者斩,因为他清楚如果在黑夜里派兵支援最大的可能是一场自相残杀告终。当天色蒙蒙亮的时候,他立即下令派出侦骑外出打探,并让各营点检损失向他禀告。 但等待着杨鹤的另一个坏消息,一个将佐冲进帅帐,禀告杨鹤指挥前营的参将贺人龙指挥军队包围了标营的一个百户,眼看着一场内斗就要开始了。得知此事的杨鹤赶忙在卫队的保护下赶往事件所在地,当他赶到时双方已经剑拔弩张,眼看一场内战就要爆发了。 “住手,都给本督住手!”杨鹤大声喝道,他从手下抢过尚方宝剑,高举过头顶,大声喝道:“敢擅发一箭者,本督定斩不饶!“ 看到代表着三边总督的墨绿色节旗出现,贺人龙知道已经不可能用武力解决问题了,他恨恨的摆了一下手,会意的亲兵将向前的大旗竖直了起来,外围的士兵开始后退。车营内的刘成这才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额头上的汗珠如雨般落了下来。 帅帐里,刘成与贺人龙两人各占一边,身为参将的贺人龙得到了一张马扎的优待,他恶狠狠的盯着对面的刘成,仿佛要一口将对方吞下去似的,而刘成则是两眼朝天,脸上满是无可奈何的表情。 “督师大人到!”随着响亮的通传声,贺人龙与刘成两人仿佛触电一般站直了身体,面朝杨鹤躬身行礼。不待杨鹤坐稳了,贺人龙便抢上前去告状:“禀告督师,昨夜贼人袭营时,末将领兵与贼人苦战时,背后却遭到刘成的袭击,因而为贼人所拜,这刘成定然是贼人的死间,还请督师大人将其千刀万剐,以祭战死的将士!” 杨鹤的脸色很难看,他想贺人龙点了点头,转向刘成问道:“刘百户,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禀告督师!”刘成满脸的无奈:“小人昨夜遭到敌袭时守紧营盘,好不容易熬到天明贺大人却气势汹汹的前来问罪,小人实在是莫名其妙,还请督师明察!” “刘成你倒是好口舌!“贺人龙冷笑了一声:”俺手下将士被你炮打箭射,死伤了数十条人,莫非还能被你一推了之?来人!“贺人龙对身后喊道:“将尸体抬上来!”不一会儿士兵就抬了七八具尸体上来,贺人龙向杨鹤拱了拱手:“督师大人,昨夜夜袭的贼人并无火器,俺这些将士可是都死于火器的。“ “刘百户,你还有什么话说吗?“杨鹤的目光转向刘成。刘成苦笑了一声:”督师您知道我手下都是新募的军士,不堪驱使。昨天夜里那种状况,小人只能令手下用铁链将车辆连接起来,让将士们将弓弩火器摆在大车上,若是有人靠近便铳箭齐发,将其击退,哪里又分得清谁是贼人,谁是友军?再说在夜里,就算是友军冲进营来,那是上下离散,又和贼人有什么区别?小人背后便是三军辎重,万一有失可是担待不起的!“ 贺人龙冷笑了一声,正要说话,刘成却继续说道:“贺大人说小人从背后袭击,导致前营挫败,可是小人生俘一名贼人,据他所说昨天夜里他们是用伪装成延安城派回的军使,骗开了营门,那些被我射杀的将士乃是被他们驱赶来冲击我们营垒的。“ “满口胡言!“贺人龙一听就急了,他赶忙转向杨鹤躬身道:”督师大人,也不知这厮从哪儿找来一个无赖来诬陷末将,还请交给末将,片刻便能让其说出实情来!“ “督师!就算那人是小人找来的无赖!“刘成走到那几具尸体旁,指着这些尸体说:”若是按照贺大人所言,这些人是在与贼人苦战时被我射杀,那他们就算来不及穿盔甲,难道也没穿鞋子?就算他们连鞋子都没穿,难道也裤子也不穿?莫非贺将军麾下的兵士习惯光着屁股与贼人厮杀? “噗!“一个声音打破了帐内的静谧,却是一个幕僚忍不住笑出声来,被气的满脸紫黑色的贺人龙径直冲出帐外,帐帘刚刚落下,他便听到里面传出一阵哄笑声,气恼至极的贺人龙顿了顿足,咬牙切齿的不顾而去。 帐内的幕僚将吏已经笑开了花,就连上首的杨鹤也转过脸去低声咳嗽,过了好一会儿方才转过脸来,指着刘成道:“你这厮好生促狭,这等话岂是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说的?” “督师大人,小人也是没有办法。“刘成苦笑道:”贺将军那罪名可是吓死人呀!“ “也罢!“杨鹤的摆了摆手:”你昨晚杀贼有功,我赏你纹银五百两,待会你去中军官那儿领了,不过方才话不可再提。“ “是,大人!“ 富县,刘家原。在关中和黄土高原上,“原”这个字眼在地名中出现的频率是非常高的,比如五丈原、灞原等等。这类带有“原”字的地域通常是指一种台地,这种台地表面地势平坦,而在台地的边缘往往会出现陡峭的深沟,将台地与周围的地域分割开来,古代的西北人喜欢用“原”字来称呼这类地域。不难看出,这类地域对于四周较为低洼的地区具有居高临下、易守南攻的优点,从某种意义上讲,古代关中地区的战争就是围绕着争夺这一个个“原”展开的。 受挫的明军在第二天中午放弃了位于河旁汲水方便,也较不易防御的阵地,转向东南方向撤退,登上更为易于防守的刘家原。杨鹤这么做的企图很明显:将自己士气受挫的军队转移到更利于防御的台地上,以抵抗数量上占绝对优势的农民军的进攻,假如敌军置明军不顾,径直南下关中的话,杨鹤就可以从背后发起进攻,将敌军打垮。 对于刘成手下的士兵们来说,这又是一桩苦差事,他们必须将沉重的大车推上陡峭的台地,然后用铁锹修筑工事,但这次再也没有人抱怨了,每一个人都很清楚,那天夜里如果不是大车组成的防线,他们中的很多人恐怕已经看不到第二天早上的太阳了。战争给他们每一个人上了生动的一课——要么流汗,要么流血。 27、降人上 三边总督行辕。 “大人,今天流贼还是没有行动。” “还是留在原地?”杨鹤抬起头来,眉头紧锁。 “正是,几队探骑都是如此回报,应该不会有错,这是从西安送来的邸报。”赵文德小心翼翼的将邸报呈送上来,由于出卖盐引筹饷成功,他在杨鹤心目中的地位上升了许多,实际上已经是幕僚之中的首席了。 “我有些眼花,你替我挑重要的念念吧!”杨鹤疲惫的闭上双眼,一副心力交瘁的模样,往日里星星点点的两鬓已经是一片斑白。 “是,大人!”赵文德应了一声,低声诵读起来。邸报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内容,无非是某处民变、某官员被查办,某官员升迁,朝廷发出某诏令。杨鹤只是靠在椅子上,双眼微闭,右手食指有节奏的敲击着扶手。过了约莫半响功夫,赵文德停了下来。 “念完了吗?”杨鹤问道。 “嗯,大人,看来这几日朝里还平静。” “嗯,不过也不能继续拖延下去,只希望杜、贺两位将军快些赶到了。”杨鹤睁开双眼,目光中满是疲惫。 原来这几日来杨鹤在与农民军对峙的同时,也在日夜关心朝中的变化。他很清楚陕西缙绅们对于他“主抚”的策略并不满意,因为招抚就意味着要拿出一大笔钱来支付安置农民军所需的种子、农具、耕牛以及一段时间的口粮,而朝廷现在是拿不出这笔钱的,这笔花费必然会落到陕西缙绅的头上。因此朝中陕西省籍的官员对他的不断攻讦,指责他儒弱无能,坐视乱贼作乱。下周要上三江了,各种票啥的都砸过来吧! 第二十三章 降人 自唐代以来,凭借科举制度的发达,皇权对贵族阶层的斗争节节胜利,实际上到宋代初年,贵族在中国作为一个社会集团已经不复存在,此后皇权主要通过科举制度选拔的官员而非凭借血统出身的贵族来统治庞大的帝国。过去曾对皇权造成威胁的藩王、宦官、藩镇、外戚等势力集团在皇权和科举官吏这一强大联盟面前也不复存在,可以说宋代以后的皇帝的生活质量和安全指数要比他们的前辈来要高得多。但随着科举制度的发展,一个新的问题在皇权面前出现了——那就是缙绅集团。 所谓缙绅集团,是指各级官员以及官员的预备队、其中包括致仕官、封增官、捐纳官以及国子监与府州县学的生员,虽然明代的中国贵族阶层已经式微,但缙绅集团又形成了一个新的,更加强大的特权阶层。缙绅在法律地位上高于平民,明律规定“凡京官及在外五品以上官有犯﹐奏闻请旨﹐不许擅问﹐六品以下﹐听分巡御史﹑按察司并分司取问明白﹐议拟闻奏区处。若府州县官犯罪﹐所辖上司不得擅自勾问﹐只许开具所犯事由﹐实封奏闻。若许推问﹐依律议拟回奏﹐候委官审实方许判决”。即官员假如犯罪,并非由司法机关加以审判,而是必须通过皇权或者上级官员审判。而且官员即使被判有罪,也可以解职﹑调离或降等抵罪。那些未曾出任官员的生员、举人在审判时也享有其他特权;在经济上,缙绅往往可以优免劳役、免除钱粮;因此缙绅在乡里往往凭借其法律和经济上的优势地位,兼并土地,接纳投献、欺压良善、侵吞屯田、拖欠税收,甚至与地方官吏分庭抗礼,横行乡里,勾结外夷、视国家法度如无物。到了晚明,缙绅们通过同年、座师、同乡、同僚等错综复杂的关系形成了一个庞然大物,即使至高无上的皇权面对这个集团也无可奈何。作为缙绅集团的一员,杨鹤非常清楚得罪了陕西缙绅会是什么下场,虽然由于经济水平落后的原因,明末西北的缙绅在朝堂上的发言权远远低于江南、南北直隶以及山东等地,但杨鹤本身在朝堂上却并没有强大的朋党,唯一的支撑就是天子的信任,但众所周知,这圣眷恐怕是天底下最不靠谱的事情了。 因此不难想象这些日子杨鹤心中的焦急,俗话说“能战方能和”,要想招抚,就首先要战场上把敌人打疼了,打怕了,然后才有说客们纵横捭阖,离间分解的空间。但完全出乎他意料的是,按照每日的侦骑报来的情报,农民军即像他预料的那样没有进攻,也没有绕路南下,而是呆在原地不动。 杨鹤心里很清楚:农民军裹挟的大量流民每天也要消耗大量的粮食,留在原地是非常不智的,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 在战争中,即使是最优秀、最拥有天才的统帅也不可能对敌我双方都了如指掌,在绝大部分情况下,统帅们所知道的很有限,对于那些被迷雾笼罩着的部分,他们必须用天才、经验、鲜血甚至幸运去填补,找到那条通往胜利的曲折道路。杨鹤虽然谈不上什么天才的统帅,但也明白这个道理,但那天的夜袭严重的挫败了官军的士气,他现在能做的也只能等待贺虎臣、杜文焕两人的援兵到来了。 当杨鹤在苦苦的盼望着援兵的同时,刘成的住处里却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这天上午,刘成和平时一样在营前的空地上观看手下士卒操练,却看到杜固神神秘秘的跑过来,只说有客人。刘成心中生疑,自己一个穿越者无亲无故的哪来的客人,本想不见的,却耐不住杜固死乞白赖的,只得随他去了。 刘成刚进得屋来,便看到一人坐在椅子上,头上裹着黑布只露出两只眼睛,心中不由得着恼,转头便对杜固喝道:“这等藏头露尾的鼠辈我不见,快将他赶出去!” “刘百户几日未见,脾气倒大了不少!”那汉子站起身来,解开脸上的黑布:“你莫要怪杜固,我这张脸你这儿认得的人太多,还是蒙上的好!” “怎么是你?”刘成不由得瞪大了双眼,转过头对杜固说:“你快去把杜如虎杜老哥叫来,就说是他侄儿回来了!” “且慢!”杜国英喝止住杜固,对刘成说:“我这次来是另外有事,并不想见我叔父!“ “这是为何?自从得知流贼包围延安,我看杜老哥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担心你的很。” “此事刘大人不必再问,现在还不是我们叔侄相见的时候!“杜国英态度十分坚决,他拱了拱手:”我这次来却是有公事在身的。“ “公事?“刘成不禁愕然,他的意思非常明显:自己就在大明在西北的最高军事长官手下,你来还能有啥公事? 杜国英脸色微红,但他很快重新控制了自己的情绪:“刘大人,我现在在‘两面光’手下做哨总。 “‘两面光’?“刘成闻言一愣,旋即才想起来这是农民军中的一支首领绰号,他的神经立即紧绷起来。 “杜固,你去院子里面看着,谁来都说我感了风寒正在养病,谁都不见!“ “是,大人!“ 待到杜固出了门,刘成转身小心的将房门关严实了,方才转身坐下,笑嘻嘻的说:“国英兄果然是英雄豪杰,在哪儿都能脱颖而出,却不知这次来我这儿有何贵干?” “无他,我这次来是替他向杨督师请降的,想请你代为引见。”杜国英从怀中取出一张裱好的红纸递给刘成:“这是给总督的礼单,当然也少不了你的一份。” 刘成在礼单上扫了一眼,笑嘻嘻的放在一旁:“咱们也是老相识了,你也不必瞒我,眼下里你们头领刚刚打了胜仗,为何又要请降?该不是在耍什么花招。“ 杜国英冷笑了一声:“打了胜仗不错,可不是那‘两面光’,而是另外一家头领李鸿基。“ “李鸿基?“刘成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起来这个名字。杜国英看到刘成一脸的迷惑,便细细解释起来。原来李鸿基夜袭成功后,在农民军中的声名大噪,不少只有三五十人、百余人的小杆子也投入他的麾下,很快他的实力已经超过了不少原先在他之上的头领。而他在诸家头领的会议上仍然坚持转兵向东,渡河前往山西,甚至表示假如其他当家不同意,他就独自向东,独自行动。大首领神一魁竭力说服众人统一行动,却始终不成。这便是这些天农民军没有大的举动的真正原因。 “东渡黄河,转攻山西?这李鸿基倒是个厉害角色!”刘成心中暗想,他很清楚在这场朝廷与流贼的游戏中,双方追求的目的是不同的:朝廷的目的是要消灭流贼,而流贼的目的只是生存下去,因此对于农民军来说离开陕西这个与外界相对封闭的地域,东渡黄河进入山西将会打开一个完全不同新局面,无论最后的结果如何,身为三边总督的杨鹤肯定是要下台的。 “那你家头领是赞同还是反对东渡黄河呢?”刘成问道。 “自然是反对,这厮觉得每日里有白面馍馍,羊肉汤吃吃,再娶几个漂亮婆姨就满足了,哪里肯东渡黄河?”杜国英的脸上露出了不屑的笑容,显然他对那个“两面光“的眼光颇为鄙夷。 “话也不能这么说,若不是如此你又怎么有这个机会呢?“刘成笑着拍了拍杜国英的肩膀:”此番事若是成了,你前罪尽去不说,肯定还能更进一步呢。“说到这里,刘成捡起那份礼单在手里弹弹:“你给我那份就不要了,我替你转送给赵文德赵参军,此人在总督大人面前说的上话,若是他肯开口,这事便成了**成。” 总督府行辕,一更时分。 “建生,你觉得此事不会有诈?”杨鹤看了看几案上的礼单,有些犹豫的问道。 “是真是假在下不知!“赵文德小心的斟酌着话语:”不过来人不妨见见,可以了解一些贼中内情,这总不会错的。“ “也罢!“杨鹤点了点头,不露痕迹的将历代纳入袖中:”建生,你让人把礼物抬来,随后领那人从侧门进来吧,莫让外人看见!“ “是!“看到杨鹤应允了,赵文德心中不由得松了口气,刘成塞给自己的那张礼单上的五百两银子,三十匹南京缎子总算是落了袋。 片刻之后,礼物抬进来了,一共有纹银三千两,另外还有珍宝器皿十件,杨鹤随手拿起一只玛瑙杯子在手中把玩,不忍放手,过了好一会儿功夫,他才吩咐下人将礼物收存起来,问道:“人来了吗?“ “正在外面等候!“赵文德答道。 “进来吧!“ 片刻之后,杜国英被悄悄的带了进来,平日的通传仪仗都从简了,赵文德低声对杨鹤道:“杜国英叩见大人!“ 杨鹤微微点了点头,他上下打量了下从地上爬起来的杜国英,略略欠了下身子以示还礼,并让对方坐下,问道:“听说你家首领差你前来乞降?” “正是!”杜国英答道:“我家首领不愿做贼,还请制台大人收纳。” “嗯!”杨鹤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然后他开始询问杜国英农民军中的各种情况,杜国英对答如流,随着询问的进行,杨鹤的脸色变得愈发平和,也多了几分笑容,到了最后杨鹤对杜国英道:“你回去对你家首领说,只要他洗心革面,一心为朝廷效力。朝廷就自然会重用他。如今流贼四起,正是壮士博取功名的好时机,大军告捷,论功行赏,自然也有他的一份!贼首李鸿基居心叵测,怙恶不悛,若是你家首领能取得此人首级,本官将保举他为游击, 你也有个千总的前程?” 杜国英赶忙跪下叩头:“多谢制台大人栽培!“ “你将这个带回去!”杨鹤在一旁取过两份空白告身,在上面写了几行字,又用总督大印盖上,封好后交给赵文德。杜国英赶忙从赵文德手中双手接过信笺,杨鹤又叩了几个头,被赵文德带了下去。几分钟后赵文德回到屋内,只见杨鹤脸色难看的很,赶忙低声问道:“大人,有什么事情吗?” “哼,想不到流贼中竟然有这等人物,要是真的让其东渡黄河,不但我首领难保,大明江山也危矣。传令下去,若有斩得贼首黄来儿又名李鸿基者,赏银三千两,赐官百户!” “是,大人!” “还有,催促杜、贺两位将军领亲兵急进,务必在五日内赶到刘家原,我要一举平定流贼!“ 按照杨鹤的命令,贺虎臣、杜文焕两人率领大约两千名精锐在第四天黄昏赶到了刘家原,大约一万名主力部队落后了大约近二十天的路程,肯定赶不上这场决战了,但此时的杨鹤已经冒不起让农民军东进黄河进入山西的危险了。 官军的行动打破了农民军内部这些天来短暂的平静,在通常的情况下,这种由大小头领组成的临时联盟是有着很强的离心力的,每个头领都将自己的部属当成自己的私产,唯恐遭到强者的吞并,他们之间关系的紧密程度是与局面的优劣成反比的,当形势好的时候,这些首领们往往会自行其是,或者打粮、或者围攻县城与山寨;而当官兵四致局势危急的时候, 其中的弱者往往不得不放弃一部分自主权,以寻求强者的庇护,而强者往往也会借助这个机会加强对弱者的控制甚至吞并对方以壮大自身。而这种状态很明显的表现在参加会议时各自率领的护卫的多少上,每个首领都把武艺最高强、最忠实的手下带在身边,以确保自己的安全。 第二十四章 向东 “据探子的消息,三边总督杨鹤已经领兵下了刘家原,朝咱们这边来了,前锋已经到了白水河边,距离咱们这儿也就一天多的路程,大伙儿有什么主张都说来听听!”坐在上首的神一魁大声问道。 “家有百口,一人拿总,大敌当前,大伙儿不能你一言我一语的,人多嘴杂,到最后也没有一个定数,神一魁你是掌盘子的,咋办你说话就行了!”说话的是不沾泥,他与神一魁是小同乡,自然是站在神一魁一边说话。 绝大部分头领都纷纷点头,神一魁见状心中暗喜,他低咳了一声道:“既然大伙儿太爱,那俺也就不客气了。俺算了下,咱们十七家加起来兵马也有三四万人,朝廷这次来的兵顶天也不过一万多人,和他们打一仗,让那些官儿知道咱们的厉害,到时无论是招安还是南下关中都很好说!” 神一魁的发言很快就赢得了许多人的支持,在座的绝大多数头领对于未来都是抱着走一步看一步的想法,并没有什么远大的志向,毕竟对于这些出身于社会底层的人们来说,已经统治了神州大地接近三百年的大明王朝是个庞然大物,即使是在最狂妄的梦里也不敢想象自己能够将其推翻。能够被朝廷招安,成为昔日仇恨和羡慕的官僚当中的一员可能是他们所能够想到的最美好的结局了。 “诸家头领!“李鸿基站起身来:“俺觉得无论是招安还是南下关中都不是什么好路!” “黄来儿!你该不会还是那一套,要大伙儿东渡黄河吧?“不沾泥用带着嘲讽的语调笑道,他转过脸对众人说:”别人我是不知道,反正你这套俺不沾泥肯定是已经腻透了,莫非当年你当驿卒的时候在河那边找了个相好的婆姨,把你魂都勾去了,要不干嘛你三句话不离过河?“ 屋内立即爆发出一阵哄笑声,不少人连眼泪都笑出来了,唯有李鸿基被气的满脸通红,但他还是强自压住自己的胸中的怒气,沉声道:“诸家头领,我要去山西并非是为了我个人的一己私利,更不是为了什么俏婆姨,而是为了咱们义军的大业。大伙儿想想,咱们大伙儿当年起事为的啥?不都是受缙绅豪强的欺压,实在忍不住了才拿起家伙和官府干。现在好不容易有个局面了,有些人就想着吃白面馍馍,想着招安当老爷了,却不想着跟着咱们这几万弟兄怎么办,这样行吗?” “黄来儿,你说咱们就想着吃白面馍馍,想着当老爷。那你说该怎么办?”不沾泥冷笑道。 “向东过黄河!”李鸿基斩钉截铁的答道,他快步走到火盆旁,伸手在火盆里抓了几把草木灰,均匀的洒在地上,又拔出腰间佩剑在灰地上划了几下,一边画一边讲解道:“这里是黄河,这儿是潼关,这儿是西安,这儿是延安,这儿是太行山,那儿是北京——“ 屋内的绝大部分人在一两年前还不过是普通农民,他们对于陕西西部和北部的地形可能还比较熟悉,但出了陕西省可能就两眼一抹黑了,看着李鸿基在地上画出北中国的大概地形图来,纷纷发出羡慕和好奇的啧啧声。 “列位,咱们老祖宗待的这地方之所以叫关中,就是因为四面都有严关险隘,易守难攻。可反过来说要想出去也难得很。眼下里官兵只要堵住咱们南下的路就够了,反正往西是苦寒的西番地,往北是鞑子的地盘,只有往南才有粮食吃。要是东渡黄河情况就不一样了,往东出了紫荆关、居庸关、飞狐口就能进逼京师;出土门、滏口就能进入冀南;出天井关就向东就是中原之地;出轵关就能进取洛阳。这些地方哪个都胜过关中十倍有余,朝廷就算有再多兵,也没法子把每条路都守住了,咱们随便都能走出一条活路来,岂不是远远胜过和官兵拼死拼活?“ 李鸿基的这番话引起了屋内每一个人的兴趣,每一个头领都探出头去,兴致勃勃的盯着地上简陋的地图,计算着自己距离北京、洛阳、开封等只有在别人的话语中才提到的名城有多远。不少人都对李鸿基投以敬佩的目光,在这个时代对地理有这么丰富知识的人可并不多见。 正在解说的李鸿基兴奋不已,他竭尽自己的能力回答其他人向他提出的每一个疑问,向他们描述向东的美好未来,他的热情逐渐感染了屋内的大多数人,就连那些平日里最为顽固、最不愿意离开故土的人的态度也渐渐松动起来。 但是屋中有一个人的心中却充满了焦虑和愤怒,那就是两面光,几天前杜国英给他带来的消息和告身让他陷入了狂喜之中,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么容易就从一个朝廷的二品大员手中得到如此有力的保证。他甚至已经开始想象自己穿着绣着熊虎图案的绯红色官袍,威风凛凛的回乡祭祖的模样了,那时再也不会有人叫他两面光、刘大威,刘大个子,而是刘老爷、刘将军、刘大人了。 但现在一切都完了,游击的官位、威风的官袍、向祖宗祭拜的快意,一切的一切都将化为泡影,而这一切的原因都是因为这个正在说着胡话的米脂小子黄来儿。两面光恨恨的盯着李鸿基的背影,如果视线能够杀人,李鸿基的背心早就被他捅出一个大洞来了。 “两面光,怎样?要不要也去关东走一遭?”旁边一个绰号叫闯塌天的汉子笑嘻嘻的拍了拍两面光的肩膀:“说实话,听那黄来儿这么一讲,俺心里也有些痒痒了!” “走,走个屁!”两面光猛地推开闯塌天的胳膊,转身冲了出去。被两面光突兀的行动吓着了的闯塌天目瞪口呆的看着两面光的背影,半响之后才咂舌道:“吓!啥德行!” 冲出屋外的两面光一言不发的跳上自己的战马,狠狠的抽打了两下马屁股,就径直向外冲去,连正蹲在天井里打叶子牌的卫队都差点没有跟上。 两面光回到自己的老营,就一头扎进屋子里,他就像一头受伤的猛兽,将屋子里的一切都砸的稀巴烂,就连平日里最宠爱的相好的也被一只飞过来的马扎砸的头破血流,哭哭啼啼的跑了出来。正当所有人都一筹莫展的时候,两面光突然从里面推门出来了,神色平静的下了一个命令——立即把杜国英杜头领找来。 当杜国英走进两面光的屋子时,里面已经被打扫过一遍,除了墙上的一些污迹外,已经看不出刚才两面光暴怒的痕迹。他刚刚踏上屋内的方砖,两面光就扑了过来,一把揪住他的胸口劈头盖脸的吼道:“李鸿基已经说服大伙东渡黄河了,现在你马上去杨督师那儿,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把那个游击给我拿下来。” 杜国英刚想开口说什么,但看到对方好似要吃人的目光,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了,本能的点了点头。两面光松开双手,朝外面喊道:“给杜头领一匹好马,不,把我那匹风子(明代黑话,即战马)给他牵来!“ 当杜国英从屋里出来时,立即感觉到四周投来的诧异目光,他本能的加快脚步走出院子,接过马夫递过来的缰绳,那是一匹枣红色的河曲马,只有三岁口,两面光平日里爱惜的要命,旁人碰一下都要翻脸,如今却交在自己手上。想到这里,杜国英脸上不由得泛出一丝苦笑,若是招安的事情不成自己的下场可想而知。 北京紫禁城文华殿。 这座始建于明初的建筑最早是用于太子学习处理政事之用,每月二日、十二日、二十二日都要在文华殿举行经筵之礼,由内阁学士替天子讲解儒家经义,到了明中后期实际上这里已经成为了天子使用的便殿。 朱由检坐在宝座上,虽然他还不过是刚刚二十出头的青年,但他已经是“万方之主“,大明帝国无可置疑的主宰者,除去身上那件明黄色的龙袍和头上的善翼冠,从外表上看他还不过是个寻常的白皙青年。从早上五更天上朝开始,他已经工作了近五个时辰了,通政司将全国各地送来的文书整理之后,一叠叠的送到他的案头,虽然官员们已经将文书的事由和节略都用黄纸写好,贴在后面以节约时间,但他依然每天要批阅到很晚。沉重的负担已经在朱由检年轻的面容上留下了痕迹,他的眼窝深陷发暗、脸颊深陷,整个人在灯光下显得苍白而又憔悴。 “皇爷,已经是初更了,歇息会吃点东西吧!“侍立在身后的司礼监秉笔太监曹化淳低声道。 朱由检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点了点头。曹化淳轻轻的挥舞了一下手里的拂尘,在殿外等候的十几个太监宫女鱼贯而入,他们轻巧的送上金盆,替朱由检擦洗双手,同时另外几人将几案上的文书挪开,摆上夜宵。东西并不多,不过一碗鸡粥、几样小菜,点心罢了。朱由检吃了一口,突然抬头道:“王公公,你接着我看到的念,我一边吃一边听。” “皇爷!”曹化淳有些怜惜的看着自己的主人,作为一个太监,他与天子之间的关系很难用几句话简单的说明,理论上讲他是天子的家奴,犬马、玩物,和这座宏大宫殿里的牲口、板凳、座椅没有任何区别,但实际上这些注定没有后代的可怜人与天子的关系要复杂的多。作为帝国的主人,皇帝在掌握了无限的权力的同时也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他的兄弟、臣子、外戚甚至儿女和妻子都是潜在的敌人,唯有这些没有未来的可怜人可以相依取暖,曹化淳也不例外,他对朱由检有着一种老狗对自己年轻主人的依恋和爱。 “让你念你就念!”朱由检有些不耐烦的用汤匙敲了下粥碗,身旁的太监和宫女们敬畏的低下了头。曹化淳赶忙应道:“遵旨!”他立即拿起一份文书,低声诵读起来,朱由检一边食不知味的吃粥一边聚精会神的听着文书的内容,不时打断曹化淳的诵读用很短的几个字表达意见,曹化淳则在文书上用朱笔记下,不一会儿便处理了七八份文书。 “皇爷,是给事中张献可的折子,弹劾陕西三边总督杨鹤滥发盐引,与民争利!” “嗯!念!”朱由检放下了汤匙,聚精会神的倾听起了曹化淳的诵读,几分钟后曹化淳便念完了奏折,但这次朱由检没有立即给出答复,这个年轻人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在堂下来回踱步,突然朱由检沉声问道:“王公公,你以为当如何处置呢?” “皇爷,此乃国家大事,非奴婢敢于置喙?”曹化淳赶忙答道。 “你是司礼监秉笔,说说也无妨!”崇祯停住脚步。 曹化淳看已经躲不过去了,只得笑道:“奴婢见识浅薄,不过张先生为官廉政无私,天下闻名,所说的自然是不错的。而陕西那边连年天灾,边军又有欠饷,形势危急呀。“ “那就留中不发吧!“朱由检沉吟了片刻:”盐政乃是国家大事,杨先生这么做自然是不对的,但眼下陕西军情危急,还是看他做的如何吧。“ “是!“曹化淳赶忙在折子上按照天子的要求写下批示,朱由检此时早已没有了吃夜宵的心情,曹化淳看了做了个手势,太监和宫女们便将碗碟取了出去,朱由检重新开始批阅起来,到了二更时分方才休息。一切完毕后,曹化淳出得文华殿,正准备回住处休息,身后却传来一个尖利得声音。 “曹公公。” 曹化淳转过身来,只见游廊转角处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却是提领御马监的大太监高起潜,明代侍奉皇家的机构分为十二监、四司,八局,一共二十四衙门,曹化淳说执掌的司礼监和高起潜执掌的御马监便是其中最有权力的两个衙门,从表面上看御马监的权力不过是看管天子的马厩,但实际上他负责管理天子的仪仗队、保卫天子人身安全以及打理皇庄皇店,甚至出外担任监军,其权力仅仅抵于号称內相的司礼监。 第二十五章 阉人 “原来是高公公,这么晚有什么事情吗?“曹化淳转过身来,拱了拱手,脸上淡淡的没有什么神色。 “咱们做奴才的,哪里有啥早晚的,无非是听人使唤!”高起潜笑嘻嘻的走了过来,他虽然是个太监,但长了一张国字脸,浓眉大眼,配上魁伟的身材,若是不开口,俨然一副伟丈夫的形象。 “能够使唤高公公你半夜三更侯在文华殿门口吹冷风的恐怕这大明朝也没几个人吧!“曹化淳冷哼了一声:”说吧,有什么事情。“ “咱家站在文华殿门口倒是不错,可却没吹冷风,拿来吧!”高起潜笑嘻嘻的从身后的小太监手里接过一件袍子来,在曹化淳面前展开:“王公公您摸摸,最上等的紫貂皮,又轻又暖,披一件在身上便是数九天里也不怕冷,千金不易的宝贝呀!” 曹化淳却没有理会,拱了拱手道:“高公公,若是没有事咱家就先回去了,夜已经深了,明儿还要起来侍奉皇爷早朝呢。” “哎,别呀!”见曹化淳转身要走,高起潜却急了,抢上一步抓住曹化淳的衣袖,将手上那件紫貂袍子塞了过去:“王公公,咱家也就不绕圈子了,这紫貂袍子是周、田两家托我送过来的,一共两件,你一件,我一件,还请您收下。” 曹化淳停下了脚步,高起潜口中的周、田两家都是崇祯的外戚,周家乃是皇后,田家乃是最得宠爱得贵妃,他可以不卖高起潜的面子,但却不可能不卖这两家皇亲的面子。他接过紫貂袍子递给身后的小太监,低声问道:“两位贵主家有什么事情?” 看到曹化淳接过了袍子,高起潜心里这块石头算是落了地,这曹化淳平日里虽然说不上一介不取,但关节上却把的极紧,这次若不是打了皇后家的幌子,恐怕是要被给个难看的。他示意小太监走到一边去,上前低声道:“山西有几家商号投在周、田两位皇亲的门下,每年都有送上点孝敬。这几家商号都有做些盐货买卖,却不想三边总督杨鹤私卖盐引,这几家商号可算是倒了霉了,想要王公公在皇爷面前说上句话。” “哼!”曹化淳冷哼了一声:“恐怕沾上这几家商号不止周、田两家,还有高公公您吧!” “王公公说笑了!”高起潜打了个哈哈,想要蒙混过去,但看曹化淳的神色十分认真,只得摊开手:“光棍眼里不揉沙子,不错,这几家商号里都有咱家一点干股,可这也是没法子,这几年收成都不好,不少北地里的庄子都收不上租子,可皇家的用度却是一分也少不得的,咱家不在外面找钱有啥法子?总不能跪到皇爷的面前要银子吧,要是这样还要我们这些奴才做啥?” 曹化淳没有说话,他知道高起潜的话语中里面有真有假,他也知道这几天皇庄皇店的收入大不如前,高起潜所说的苦衷是真的,但若说他全是为了天子家事,那就是哄鬼了。不过天下事本来就是有真有假,真中有假,假中有真的,清浊分明的只有戏文里面才有的。他思忖了片刻,低声道:“高公公,给事中张献可张先生已经上了折子,皇爷的意思是杨鹤的确做得不对,但眼下陕西兵事紧的很,已经留中不发了。” “那就是说打胜了就一笔勾销,打输了就新账老账一起算?”高起潜轻击了一下手掌,低声问道。 曹化淳点了点头:“高公公你放心,杨先生这也是逼不得已,纵然打赢了也是可一绝不可二的,对你的生意绝不会有影响。“ “那我就给田、周两家传个话,多谢王公公了。“高起潜朝曹化淳唱了个肥诺,便转身离去乐。曹化淳看着高起潜离去的背影,半响没有说话,突然他对身后的小太监说:”把灯笼给我!“ “是!“ 曹化淳接过灯笼,伸手从灯笼取出蜡烛来,将那紫貂大衣点着了往地上一扔,鲜红色的火焰立即窜了起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蛋白质被灼烧时特有的臭味。 “公公,您这是干什么?“小太监惊问道。 “这么好的貂皮,只有辽东才有,可东虏起事后,貂皮早就断了。这紫貂大衣哪儿来的,已经不问可知。我曹化淳虽然不过是个阉人,但也不至于穿着边疆将士们的血肉取暖。“曹化淳的声音并不大,但却字字清楚,掷地有声。 与黄土高原上的绝大多数河流一样,伏陆水是一条季节性非常强的河流,多雨的夏秋季节的水量是冬天的枯水期的十几倍倍,其表现就是近百米宽的河床只有中间一条十余米宽的浅流。由于河道拐弯的缘故,河道的内侧形成了一条天然的崖壁,足足高出河床三四米高,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土墙,而明军的营寨便贴岸而建。 “加把力气,别偷懒!” “哎呦!哎呦!” 河岸上与河床上的士兵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河床上的人们在挥舞着铁锹和镐头,将不那么陡峭的河岸挖掉,只留下几条供反击用的出口;而河岸上的士兵们则在军官们的指挥下,挥舞着各种武器,围绕着战车,变换队形。刘成看着这一切,脸上神情喜忧参半。也许是替杜国英通传的缘故,杨鹤落实了他的差遣——千总,最要紧的不是这个,刘成的那个千总队终于被补齐了而且有些超编了,他手下的士兵数量由一百出头增长到了近五百人——不足之处由在夜袭中被打垮的溃兵补齐。 这一切对于刘成来说是幸福的烦恼,作为一个熟知未来历史的穿越者来说,虽然刘成还没有确定自己将要成为挽救大明江山于即倒的孤臣孽子,还是成为给朱家天下掘墓的乱臣贼子。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手头上得有一支效忠于他本人的军队,哪怕最后走投无路,不得不当石敬瑭、吴三桂那种后来遗臭万年的带路党,手头上没有兵也是不行的。只要看看崇祯皇帝在短短的十七年在位时间里换掉五十个大学士的空前绝后“壮举”,刘成就觉得手里没兵心发慌。 兵多了是好事,但这好事来的却不是时候——刘成可能是这支明军中最先知道大战即将爆发的几个人之一了,可好不容易才编组完毕的军队一下子塞进来几倍的溃兵来,就算是戚继光复生也没办法在短短的几天里编练成军了。刘成能做的也只能把这些新来的人编成一个超级大的辅兵营,让他们担负挖土修筑工事的工作了,而先前那一百多人则加紧操练,准备应付接下来的苦战。 “铛铛铛铛!“ 随着一阵梆子声,几辆驴车咯吱咯吱的赶了过来,却是送饭的。杜如虎吸了下鼻子,对刘成说:“看来这次不会输。” “杜老哥怎么知道?”刘成有些诧异的问道。 “大人你没闻到羊肉的膻气?领兵的杨督师还算聪明,临阵还知道要让当兵的吃几顿荤腥的,就凭这点也不会输。” “杜老哥说笑了,要打胜仗哪有这般容易的。”刘成笑道:“要是几顿羊肉吃下肚就能打胜仗,那督师总兵啥的也太好当了。” “自然不是几顿肉下肚就能打胜仗,不过要想将士们卖命,就得拿出实实在在的好处来,有一分好处,就有一分力气,半分花样都是玩不得的,当年在良乡若不是——”说到这里,杜如虎的脸色变得黯然起来。 刘成见状,心知对方想起了不快的往事,正想开口劝解几句,伙夫早挑大块羊肉装了一锅,又装了几块咸菜、小米粥、一箩筐白面馍馍送了过来。刘杜两人和几个随扈刚刚坐下吃了几口,就听到背后传来一阵喧闹声,回头一看却是正在领饭食的人群扭打成一团。 “杜把总,你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刘成低喝道。 “哎!”杜固应了一声,将油乎乎的右手在屁股上擦了两下,叫了两个亲兵向那边跑去,半盏茶功夫后他便回来,对刘成叉手行礼道:“大人,这厮是辅兵营的,却到战兵那边抢肉吃,所以打起来了,俺已经将人押过来了,还请您发落!” 刘成抬头一看,只见一人被反剪了双手,跪在地上,只见其两腮连鬓满是络腮胡子,一头乱发披散开来,一时间也看不清容貌,上身一件磨得没有毛的羊皮坎肩,右边大腿上破了个洞,露出里面黑乎乎的皮肉来。刘成皱了皱眉头,问道:“战兵辅兵各有饭食安排,你为何要去隔壁抢肉吃?” 那汉子却是一言不发,只是抵着头,也不知道是吓傻了还是没听见,一旁的杜固见了一脚踹在那汉子背上,骂道:“贼配军,大人问你话呢?皮痒了吗?“ 这时,那汉子猛地吐出一块物件到地上,刘成定睛一看却是一块被啃的干干净净的骨头,刘成这才反应过来那汉子刚刚嘴里还含着一块羊骨头,自然说不出话来。 “已经小半年没沾荤腥了,闻了肉香哪里忍得住,先抢过来吃了再说!”那汉子抬起头来,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是鞭子还是穿箭游营,快点侍候爷爷了便是。” “拖下去打二十鞭子!“ “是!“杜固应了一声,将那汉子拖了下去,随即传来数数和皮鞭抽打在**上的声响。几分钟后那汉子又被带了回来,**的背上纵横交错满是皮鞭抽打的血迹,不过那汉子依旧是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好似那些伤痕不是在他身上一般。刘成饶有兴致的上下打量了一下问道:“可还受的住?” “打的有气无力的,也不知那么多白面馍馍和羊肉都吃到哪儿去了。“ “狗才!“杜固顿时大怒,若不是刘成在场,恐怕早就上去给那汉子好看了。刘成微微一笑:”既然如此,杜把总!你将这厮再拖下去打二十鞭子,记住,只能是鞭子!“ “是!“杜固应了一声,狞笑着将汉子带了下去,片刻后那汉子被重新带回来的时候,背上已经是一片鲜血淋漓,显然杜固这次下手重的多了。 “这次又如何?“刘成问道。 “俺们当兵吃粮的连刀剑都不怕,又怎么会怕皮鞭呢?只是这次肉吃的少了,算上去有些划不来!” 刘成听了大笑起来,吩咐亲兵将自己桌上的羊肉取来放在那汉子面前,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俺姓王名兴国!”那汉子坐在地上,一边大口吃肉,一边挑出四五块肉放入怀中,刘成看了有趣,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我还有个小弟在那边,这些是留给他的!”王兴国答道。 刘成点了点头,他看着这汉子吃肉的样子若有所思,半响之后突然问道:“王兴国,像你这等汉子在辅兵营中有多少?“ “不过六七人而已!” “嗯!”刘成点了点头,对杜固说:“杜把总,等他吃完后就把那几个人都挑出来,编入战兵营里。“ “是!“ 刘成用罢了午饭,正准备找个地方小憩一会,却有中军的传令官前来通传,只说是督师相召,刘成心中有些忐忑,从怀中摸出二两银子,偷偷塞到那将佐手中,笑道:“这位大哥,小人不知督师为何相召,可否稍微透露一点,也好让小人 事先有点准备,免得误了督师的大事。“ 那传令官手一摸,脸上神色立即好看了不少:“我官职卑微,哪里知道督师召见刘千总的意思,不过督师下令之前见了一个人,便是前些日子你带去见赵参军那人。“ “是杜国英,他怎么又来了?“刘成心中暗自思忖,脸上却堆起笑容来:”原来是这回事,多谢兄台了,这次回了西安,小弟一定要做次东道,到时还请务必赏脸!“ 那传令官得了好处,口中连连说好,刘成随他到了杨鹤的行辕外,那军官入门通传,刘成站在外间等候,心中暗想:“原先杜国英无非是自己身份尴尬,利用自己替他通传,搭上线后早已无需自己介入了。可现在又把自己找来,莫非是又有什么转折,要拖自己下水?”想到这里,刘成不禁满是担心。 第二十六章 两面光 半个时辰前。 行辕里,杜国英垂手站在右厢,汗珠不断从头上渗出来,然后滑过两颊,落在胸前。造成这一切的不仅仅是屋内四角的火盆,还有他内心的紧张,因此他小心的用眼角瞟着坐在上首的杨鹤——这个掌握着他的命运的人。 杨鹤正仔细的阅读着书信,这封信并不长——两面光是个文盲,杜国英也就稍强些,而这么机密的事情也不可能交由第三者来写,因此这封书信是由杜国英和两面光两个人苦苦折腾出来的,连篇的错别字和不通的语句给杨鹤的阅读带来了很大的麻烦,不过正如世界上的所有事情一样,书信也是有终结的。 “杜国英,这信上写的都是实情?”杨鹤指了指信纸问道。 “禀告制军,信上所写字字属实,并无一字虚言!”杜国英赶忙答道。 “那你来这作甚?那黄来儿说服群贼东向,荼毒生灵,你首领为何不出言制止?”杨鹤突然站起身来,猛地一掌拍在几案上,喝道:“他还想不想归顺朝廷?想不想当这个宁夏镇参将?“ 杨鹤的这一掌好似劈在杜国英的脑门上,他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一边叩头一边喊道:“我家头领归顺朝廷之心可鉴日月,只是那黄来儿巧舌如簧,我等实在不是他的对手,因此才派小人赶来这儿,敢情制军示下!” 杨鹤冷哼了一声,有些厌烦的看着跪在地上的杜国英,他的心里又是害怕又是烦躁,杨鹤现在担任的三边总督正式名称是“总督延绥、甘肃、宁夏三边军务“,这个官职可以统辖河西巡抚、河东巡抚、陕西巡抚以及甘、凉、肃、西、宁夏、延绥、神道岭、兴安、固原九总兵,但杨鹤的手却伸不到一河之隔的山西省去,一旦农民军进入山西省,当地官员一定会上书弹劾他剿贼不力致流贼贻害四方,这些弹章他可是绝对压不下去的,那时他的下场可想而知。 站在一旁的赵文德很清楚杜国英继续留在这儿只会继续惹杨鹤生气,若是上官恼怒下令将其杀了就麻烦了,他不漏痕迹的对杜国英做了个退下的手势。待到其出门后,赵文德低声道:“大人,依在下所见,其实这说不定是件好事。“ “好事?”杨鹤闻言精神一震:“建生何出此言?” “大人,贼首两面光虽然遣使输诚,但其心首鼠两端,颇有借朝廷之力剔除贼中异己之意。而那黄来儿说服群贼东向,反倒将这厮逼得下了决心,岂不是好事?” “建生所言甚是!“杨鹤听到这里不由得击掌道,正如赵文德所说的,两面光原先派出杜国英向杨鹤乞降,但是这种事情没到最后一刻都是没有确定的,杨鹤也不敢将这股力量算在自己这边,更不要说逼得太紧,反而只能用高官厚禄来收买勾引。但李鸿基说服农民军首领们东向后,反倒逼得两面光不得不投靠到明军这边来,杨鹤反而强硬的要求对方做一些事情来做投名状了。 “那我就让那厮作为内应,约定时日破贼?”杨鹤笑道。 “大人,这等大事若是只听一面之词恐怕不太妥当,若是挑选一个精明强干的人随那厮一同回去,一来可以监视,二来也是打进了几个内应,在下以为这样更好些。” “嗯,那建生以为派何人呢?”杨鹤问道。 “以小人所见,此人必须机变多指挥,大人还必须对他有恩,最好还清楚那杜国英的底细——“赵文德一边说话,一边打量着杨鹤的脸色,小心揣测对方心意。 “呵呵,建生你不必说了,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了!“杨鹤站起身来,来回踱步,几分钟后他停住脚步:”刘百户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他本与贺人龙有仇隙,此番他若是立功回来,便能升迁至守备,世职也能到千户,自保是没有问题了。来人,招刘成刘千总来见本官!“ 当刘成走进屋来时,他小心的用目光扫过四周,但没法发现杜国英的身影,这让他有些出乎意料,不过他还是行礼如仪,叉手站在左厢里听候吩咐。可过了半响功夫也没听到上首里有吩咐下来,刘成不由得偷偷抬起头去看,却只见杨鹤坐在上首,赵文德一旁侍立,两人盯着手上一封书信,不时低声私语,一副正在商量事情的样子,这时杨鹤抬起头来,目光朝这边扫来,刘成赶忙低下头去。 “刘千总,我今日招你来是有一桩大事!“杨鹤低咳了一声,将手中信笺折了折,放到一旁:“本官事先也说明白了,此事干系甚大,若是成了,我自当保举你做个守备。那贺参将虽然与你有些仇隙,也伤你不得了。” 刘成听了心中却有些慌张,作为一个在社会上打混了好几年的搬砖狗,他自然知道上级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道理,以总督大人之尊,把自己一个小小千总叫来说要升自己的官,肯定是那九死一生的去处。但到了这个时候,天塌下来也只有硬着头皮顶着了,只得躬身行礼道:“多谢制台大人栽培!” 杨鹤见刘成如此,脸色多了几分笑意,对赵文德道:“建生,你与刘千总分说清楚!”赵文德应了一声,便将杜国英替两面光向朝廷请降,农民军即将东向等诸般事情一一解说分明,最后赵文德道:“东虏强盛,圣天子有东顾之忧,若是群贼东渡黄河,不但全晋崩坏,就连宣大诸镇也不得不内迁剿贼。如今若能里应外合,将群贼一网打尽,朝廷幸甚、百姓幸甚、国家幸甚,也是你我的大幸。“ “小人自当尽心竭力,死而后已!”刘成听到这里,赶忙躬身听命。这时杨鹤吩咐让外间等候的杜国英进来,对两人解说情况,便让其退下了。 刘杜二人出得行辕,对视了一眼,杜国英唱了个肥诺,苦笑道:“这次若非是我,你也不会牵连进来。” “话也不能这么说,本就是刀口上舔血的营生,哪里顾得这么多!”刘成笑了笑:“却不知我能带多少人去?” “我在那边也是个头目,二十人以下能够遮掩过去,若是再多只怕那两面光便会生疑惑。” “那好,你稍等会儿,我回去点齐人马便一同出发!” “刘兄,我有一事相求!” 刘成刚要走,却被杜国英叫住了,他回过头来,只见对方脸上满是恳求:“我那叔父年纪不小了,这次便不必去了吧。” 刘成听了也有些感动,笑道:“我营里离不开他,你便是不说也要将他留下来的。” 刘成回到营里,将自己离开后的军务向杜如虎交代了几句,便去挑选随行的护卫。可选了好一会,也不过有六七个中意的,原来刘成麾下多半是前些日子抓来的丁口,算下来操练也不过是一两个月,依车阵而战也还罢了,单个挑出来武艺就乏善可陈了。 刘成在上首看的烦躁,一旁的杜固低声道:“要不把那个抢肉吃的汉子叫来?” “他?“刘成有些犹豫,带一个即不熟悉,又没有结下恩义的人去敌人军中,这合适吗?但他看了看场下两个正在较量人的笨拙身手,咬了咬牙:“嗯,就是个王兴国吧,你把他叫来!” 杜固应了一声,片刻后便将王兴国领来了,刘成看了看对方,还是那副满不在乎的神情,正懒洋洋的看着场中的较量。 “可想下场试试身手?”刘成问道。 “罢了,俺的手重,打死打伤了不好看!”王兴国有些懒散的摆了摆手。 “无妨,不用刀枪,用杆棒即可!”刘成站起身来,对下面正在交手的两人喝道:“住手!”随即他对王兴国说:“你以一对二,若是能赢了,便陪我去敌营里走一遭,回来我便升你做把总。“ “这顿羊肉可真不是白吃的!”王兴国笑了起来,他走到兵器架旁,随手挑了一根一米六七长的杆棒,掂量了两下,用力折断了前面大约一寸左右的一截,才朝场中两人走去。 “看来此人有两下子,若是有一副好甲,是个陷阵之士。”一旁的杜如虎低声道。 “杜老哥怎么看出来的?” “大人你看他那双手!“杜如虎低声解释道,原来这王兴国虽然挑了一根一米六七的杆棒,这长度的兵器一般是齐眉棍或者短枪,但他的握法却是双手握住杆棒的末端,这种握法却是双手长剑、野太刀一类的双手刀剑才有的。在冷兵器时代,无论东方西方上阵敢于使唤这类兵器的都是精兵。战阵上空间狭小,没有腾挪避让的空间,肉搏战中要么选择四米以上的长枪在远距离攻击敌人,要么用大盾保护自己逼近敌人用短剑刺杀,像使用双手刀剑的长度及不上枪矛,又无法持盾保护自己的,唯一的出路就是身披重甲,冲进敌阵左右砍杀杀出一条血路的,勇气、武艺、身手稍微差点的,就是乱刀分尸的下场,古代中国对这种精兵一般称之为陷阵之士。 场中那两人使的都是去了枪头的三米长枪,见王兴国大大咧咧的朝这边走过来,都向侧后撤了两步,将枪尖对准对来人,形成了掎角之势。而王兴国却仿佛没有看见两人,将杆棒搭在肩膀上,大大咧咧的逼了过去。左边那人按捺不住,大喝一声挺枪当胸刺来,王兴国待枪尖距离自己胸口只有尺徐方才一扭腰,让过枪尖,将枪杆夹在腋下,顺势一记直劈砍在对手肩膀上,只听得一声闷响,那人扑倒在地动弹不得。另外那人见隙斜刺里一枪刺来,王兴国反手用刀柄一拨,只听得一声脆响,却是那枪头被拨开了少许,没有刺中身体,却将他身上穿的那件羊皮夹袄撕开个大口子,王兴国一扭腰便将那人踢到在地。 “果然是临阵杀出来的好武艺!“杜如虎见刘成还有些懵懂,便解释道,原来古代军中武艺与江湖上的大有不同,江湖上多半是一对一,至多不过是十余人的对打,而且双方身上都未曾着甲;而阵上厮杀则是身披盔甲,装束齐全,因此军中的武艺看重的都是一击杀敌,而对对方的攻击很少避让,通常是用身上甲胄比较厚重的部分承接,反正只要抢先杀了敌人,敌人自然无力刺穿自己的盔甲。像刚才划破王兴国身上衣衫的那一枪,若是身上有甲,只会滑过去而已,并不会伤到分毫。 “好,便是你了!“刘成站起身来:“你快去收拾停当,吃了晚饭便一同上路。” 两面光老营。 两面光盘腿坐在炕上,一阵阵冷风从窗户纸糊的不严实的角落吹进来,将油灯吹的摇摆不定,映的他的脸上更是阴晴不定。炕里的火早就熄了,屋子里冷的如冰窖一般,可他却还是坐在那儿,倒像是一尊石像。 突然,屋外传来一声凄厉的狼嚎声,在这个饥饿的冬天,这种凶残食肉动物的嚎叫声也变得格外渗人。仿佛是被扣动了某个扳机,两面光一直僵持不动的身体颤抖了起来,狼嚎声好似有某种神秘的力量,将他从那种石像的状态解除,恢复到常人的状态。 他挪动着有些僵硬发麻的双腿下了炕,走到桌子旁,拿起酒壶摇了摇,空荡荡的酒壶没有发出一点。两面光厌烦的将酒壶丢到一旁,但此时他又没有兴趣叫人再送一壶酒上来,便走到院子的水缸旁,舀了一勺水喝。 冰冷的水一入肚,两面光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已经是两更天了。他摇了摇头,对外面的卫兵喊道:“来人,给炕里田把柴,还有若是杜国英回来,立刻让他来见我!” 俗话说:“有起错的名字,没有起错的外号!”两面光自然也不例外,自从他带着十几个过不下去的穷兄弟烧了田主家的宅子,上山落草为寇后,他就一直信奉着一条格言:“刀切豆腐两面光”,不是到了最后一刻,他绝不会露出自己的倾向来。他之所以让杜国英一个入伙没有多久的人去联络投降朝廷的事情,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万一被旁人抓到了,他也能把责任推卸掉——杜国英又不是他的心腹同乡,他又怎么会把这么要紧的事情交给这样一个外人呢?感谢书友大爱潮神、otto777的打赏,韦伯能做的就是专心写书,速度快不了,好歹质量不要滑坡。 第二十七章 神一魁 但是李鸿基的行为将他逼进了死角,迫使他不得不做出最后的选择:是出卖同党归降朝廷还是跟着大伙渡河去山西,这并不是说两面光不愿意去当朝廷命官,恰恰相反这个三十五岁的陕西穷汉对于朝廷的官位有着超出常人的渴望,但他只是本能的厌恶做出选择,尤其是在被逼迫的情况下做出选择,他想当官但又不愿意冒险给同党背后一刀,因此,他对于将自己逼迫到这种境地的李鸿基分外的痛恨。 “该死的黄来儿,都是你,都是因为你!”两面光低声咒骂着,他的上槽牙和下槽牙发出轻微的摩擦声,白天里对那个米脂汉子笑的越多,他的内心就越恨。他很想将对方的手脚绑在马尾巴上,然后将其在地上活活拖死,但他不敢这么做,因为这个让他更为痛恨。 正当两面光在屋子里自己一个人发狠的时候,外间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他刚刚站起身来,门便被推开了,外面的寒风猛地刮了进来,让他不禁打了个寒战。两个人走了进来,前面的杜国英向两面光叉手行礼:“掌盘子,这位是刘成刘千户,是领了督师大人的军令前来。” 两面光有些慌乱的站起身来,他没有想到杜国英竟然带着一个明军军官径直进来了,不禁有些后悔,还没等他开口说话。刘成就径直走到屋内,从怀中取出一封文书,展开道:“督师大人有军令,刘参将听令!” 两面光有些慌乱的看了看左右,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对方所说的刘参将指的是自己,赶忙慌乱的跪下,磕了两个头,照着往日里戏文里看到的样子喊道:“末将接旨!” “宁夏镇参将刘大威,两日后朝廷大军将至,汝当起兵相应,共破流贼,若有临阵畏缩者,朝廷自有法度!” 两面光被刘成严厉的口气惊呆了,他有些犹豫自己是应该叩首接手还是应该喊来外面的卫兵将刘成拿下,但刘成没有给他思考的机会,上前两步,将两面光从地上扶了起来,笑道:“刘大人,末将方才是代督师传令,得罪之处还请海涵呀!” “哪里,哪里!“两面光被刘成前倨后恭的行为弄得有些慌乱,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刘成将两面光拉到旁边两步,低声笑道:”临来之前督师大人曾经让在下给刘将军传话,若是这次事成,不但可以保举您为宁夏镇参将,还准荫一子为云骑尉,这可是光宗耀祖的大好事呀!”说罢,刘成呵呵的笑道:“这里小人就预先恭喜大人了!” 虽然根本不明白刘成所说的“准荫一子为云骑尉”是什么意思,但两面光还是明白这是大好事,他赶忙对外间大声喊道:“来人,快准备酒菜,好好款待刘大人!“ “不必了!“刘成笑道:”眼下时间紧迫,还是先商量公事要紧!“ “饮酒误事,那就弄点热汤,炊饼来?“两面光看了看刘成的脸色,便对门外的卫兵下了命令,转过头对刘成谀笑道:”刘千户路上辛苦了,我们坐下说话?“ 三人分开坐下,于是刘成开始询问各个首领的性格、手中兵马多少、主张意向,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方才问完,两面光这才松了口气。刘成思忖了好一会儿,突然问道:“这么说来,那黄来儿手中兵马已经在十七家首领中已经是第三多了,不过要论骑兵已经是第二多了?” “正是,其实他本来不过只有七八百步兵,骑兵不到百人,只是那次侥幸得逞之后,许多小杆子投靠他才实力大增!“ “哦!“刘成点了点头,突然问道:“那神一魁不怕吗?” “刘千户您的意思是?“两面光看了刘成一眼,小心的问道。 “那黄来儿势力增长的如此之快,神一魁有些想法也是人之常情吧?“ “这个——“两面光看了看刘成的脸色,犹豫了一会答道:”以在下所见,那神一魁应该并无这等举动,毕竟他手下的骑队有两千余人,而黄来儿不过七八百骑,还不及他的一半多。“ “原来如此!“刘成站起身来,来回踱步起来,突然他停住脚步问道:”若是有人去和神一魁说那黄来儿私下里想要拉拢他呢?“ “这个?可是那黄来儿平日里行事小心谨慎的很,恐怕不会做出这等事来吧?“ “谁说不会?就算他没有拉拢过别人,难道连您都没有拉拢过吗?“刘成看着两面光,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神一魁老营的广达数里,不过此时已经有相当一部分地方已经变成了空地。在决定了即将东渡黄河的军事会议之后,神一魁就将一部分步兵和装载着辎重的车辆转向东,这个前边军逃兵是个非常谨慎小心的人,自小和套虏(明朝人对河套地区的蒙古人的蔑称)打交道的生活教会了他许多东西,那些狡猾的游牧民会非常耐心的等待着你的麻痹大意,然后把你的家园抢掠一空,用绳索套在你妻儿的脖子上带走,至于你本人,通常会被吊死在路边的大树上喂乌鸦。 神一魁就是这样一个人,在必要的时候他会冒险,但在可以不冒险的时候他就谨慎小心的像一个七十岁的老头子。在刘成和两面光来到他的住处时,他正坐在院子里和一个叫做大红狼的手下分享一条腌猪腿和一瓶已经有些发酸的谷子酒 “这不是刘兄弟,今天有啥事来?“神一魁回过头对身后的卫兵:“再拿两副碗筷来,再拿一只猪腿来,再添壶酒!” “大掌盘子的!”两面光目光扫过院子里的人:“不必了,俺来之前已经吃过了,有事情要和您说!“ 神一魁点了点头,对大红狼道:“你去看住门口,什么人都别让进来!” 大红狼应了一声,顺手提起已经吃了一半的猪腿走到门口,等待院子里的人都出去了他就一屁股坐在门槛上,用匕首从猪腿切下一片片肉往嘴里塞。 “掌盘的,昨天下午黄来儿派人来请我去他那儿,说是商量往东边流(明代黑话,即行军)的事,俺也没多心便去了,可是你知道俺去了后那黄来儿都说了些啥?“ “都说了些啥?”神一魁有些厌烦的看着两面光,在内心深处他并不喜欢这个以墙头草而闻名的头领。 “那厮说啥过河之后,问我是要分头呢还是继续拢着合灶吃饭。”说到这里,两面光偷偷看了看神一魁的脸色,低声道:“掌盘的,俺听着就觉得有些不对劲,这话咋也轮不到他说吧。” 神一魁没有说话,他只是捋着自己颔下的短须,用含着笑意的双眼看着两面光,他的年纪其实并不大,现在也不过二十五六,但自从他起兵以来,听到的、看到的都太多了。在神一魁的目光下,两面光有些慌乱,心中不禁有些后悔自己的选择了,但事情到了这一步也没有回头路了,他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说:“按说咱们十七家兄弟,既然起誓要在一起干一番大事业,就得善始善终。就算要分开,也得事先禀明大掌盘子的——“ “刘兄弟!“神一魁打断了两面光的话:”你这话就差了,咱们十七家兄弟合在一起为的是官军势大,大伙儿要齐心协力求一条生路,我神一魁当这个掌盘子的也是兄弟们的抬爱。若是过了河,官兵追不上来,大伙儿拢在一起,打粮吃草也都不方便,李家兄弟说要分开了也是正理,刘兄弟你要莫要太多心了。“ 神一魁的反应完全出乎两面光的预料,须知他方才说的那些完全是编造之词,只要神一魁等会去和李鸿基一对质便一清二楚。慌乱间两面光本能的掉头去看一旁的刘成,刘成低咳了一声道:“掌盘子的,其实还有一桩事我家首领没有说。“ “还有一桩事?“神一魁皱了皱眉头。 “不错!“刘成转身对两面光说:”将那东西给大掌盘子的看看吧。“ 两面光有些犹豫的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包,刘成接过布包双手呈现给神一魁,神一魁接过布包,看了两面光一眼,方才解开布包,他突然双手一颤,布包中的东西落在桌子上。 “呀!这东西是从哪儿来的?”神一魁指着桌子上的一份空白告身厉声问道。 “自然是黄来儿首领给的!“刘成小心的拿起告身:”他说只要我家首领站在他一边,事成之后就给一个参将!“ 神一魁冷哼了一声,从刘成手中抢过告身,打开细看,他虽然起事前不过是寻常边兵,但起事后见识可不少,官府发出的告身少说也见过七八份了,精美的花绫,清晰的印鉴,以他的眼光看来应该是真的。 “为何不一开始就拿出来!“神一魁将告身纳入怀中,冷声问道。 “这个,这个——“两面光在神一魁刀子一般的目光逼视下,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但这种表现反而印证了神一魁内心的猜测——这个狡猾而又懦弱的家伙又在玩脚踏两条船的把戏,一边拿着朝廷的告身舍不得,一边又信不过黄来儿那一边,怕对方连自己一起卖了,首鼠两端犹豫不决,被自己逼问出来。神一魁冷哼了一声:“刘兄弟的情分俺是记下了,不过下次遇到这等事还是一开始就把事情说明白了的好,不要藏着掖着,小心把自己也一起埋进去了。” “是,是,掌盘子教训的是,兄弟我一时间猪油蒙了心,还请见谅!”两面光已经是汗流满面,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看在神一魁眼里,更是又增添了三分鄙夷不屑。他站起身来:“既然如此,俺就不留刘兄弟了,只是回去后口严实些,莫要在传出去什么,须得不好看!“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不劳叮嘱!“两面光忙不迭站起身来,满脸的谀笑,待到他出得门后,神一魁冷笑道:”俺们十七家兄弟里面怎么出了这等邋遢货色,当真是恶心死人了。“ 两面光上得马来,便赶紧猛踢马肚子,跑出了三四里方才放松了些,回头对刘成道:“刘千总,方才真的是吓死我了,都丢了半条命去,下次这等事可千万莫要再找我了!” 刘成笑嘻嘻的拱拱手:“讲几句瞎话,出一身冷汗就能做到参将,荫庇子孙,大人下次若有这等好事,可千万莫要忘记了属下,末将感激不尽!“ 听到刘成这般说,又想起到手的富贵,两面光也不禁大笑起来:“说的也是,不过这次也多亏你了。刘千总你怎么能猜到把那份告身拿出来神一魁就会信了?“ “呵呵!“刘成微微一笑:”其实也很简单,就和打猎一般,兔子就得用套子,狗熊就得用坑,你用套兔子的套子去套熊肯定是不行的,用坑对付兔子也不行。我听你说着神一魁应该是个很有主见的人。像这种人你说啥他都是不会信的,但若是他自己看到的、自己想到就会坚信不疑,对付这等人只要顺着他心里想的,让他朝东他就朝东,让他朝西他就朝西!” 两面光在马背上思忖了会,击掌笑道:“果然是这个理!刘千总这句话可谓是把人的心思琢磨的透了,可笑那神一魁以为得计,却一直在您的掌心里打转!“ 刘成看着两面光在马背上一副春风得意的模样,心中暗笑道:“若非你平日里这反复无常的性子,想要骗过那神一魁可难的很。这样一来神一魁对黄来儿有了嫌隙,无论接下来都会给明军带来机会,不过还是要在火上浇上一桶油,方才放心。” 李鸿基老营。 躺在床上,李鸿基梦见自己站在田里,眼前是父亲弯曲的背脊,老人正在弯腰割着庄稼,在麦垄两旁已经摆满了厚厚的一排。田埂上母亲正在喊着他的小名,叫他过去喝口水歇歇,年纪还小的侄儿李过正在大人们收割过的地里捡着遗落的麦穗,一切都是那么甜蜜,那么美好。 第二十八章 被俘 但甜蜜和美好的事总是不会长久的,当黎明来临,晨光从窗口流入,李鸿基不得不从美好的回忆中醒来,引入眼帘的是自己那双已经习惯了剑柄和弓弦的手,他不得不提醒自己,都已经过去了,自己现在是一个掌管着数千人的大头领,必须为自己和部下的生命而殚精竭虑。 与神一魁不同的是,李鸿基在这些天里并没有将辎重先期运走,他认为既然自己的东渡黄河的建议被采纳,那么提出建议的自己就应该带领本部留下来承担最危险的断后任务。这些日子来李鸿基不顾马力,不断将不多的骑兵派出,一方面侦查对面官军的行动,另一方面是为了给敌人一种假象——农民军还呆在原地,并没有离开的迹象。 但不管李鸿基派出了多少骑兵,但他心里清楚这种假象维持不了多久——原因很简单,在农民军营地的周围有太多跟随着他们的流民了,官军可以派出探子夹杂在这些流民中,也可以通过观察这些流民的动向判断农民军的行动,发现农民军的动向不过是时间问题,而作为三边总督的杨鹤绝不会看不出农民军东渡黄河的意义,李鸿基已经做好了迎接官军猛攻的心理准备了。 “叔,神一魁那儿来人了,说请你去有事情商量!”从窗外传来李过的声音,正在穿衣的李鸿基皱了皱眉头:“这么早,有没有说是啥事?” “没有!”李过从外面推门进来了,这个平日里看上去有点腼腆的年轻人在战场上特别的勇猛,已经在农民军中赢得了“一只虎”的绰号,他看了看李鸿基,有些犹豫的说:“来人不肯说,只说是要紧事。俺有个小同乡在两面光手下当个队头,他昨天私下里来咱们营里说神一魁要对您动手,叔,要不就说您病了,推脱过去就是了。” “不行!“李鸿基已经穿好了衣服,拿起一顶陕北农民常用的白色毡帽:”应该是官军又有了动向,大掌盘的让我去商量,我知道眼下里各家瞎传的不少,越是这个时候咱们越是不能给人落下话柄了。“ “俺看神一魁派来的那人看咱们的眼神总是有点怪怪的,这种事小心些还是好些,大杆子吞小杆子的事情咱们看的还少吗?您去可以,让我挑一百骑兵跟着您去。“ 本来已经准备出门的李鸿基停住了脚步,他看了看目光中满是期望的李过,稍微考虑了会:“不,你留下来严守营寨!“ 李过一听就急了,大声道:“叔,这怎么行——” “你想想,我带的护卫再多能多过神一魁老营的兵?要是神一魁真的要对我下手,带的人再多都是送死。你这里守的越牢,我那儿就越安全。” 李过跟着李鸿基走到院外,看着叔叔跳上战马,终于再也忍耐不住,一把抓住缰绳问道:“叔,要是那神一魁起了歹心,你回不来了大伙儿怎么办?“ 李鸿基看了看已经热泪盈眶的侄儿,又看了看院外已经坐在马上的护卫们,突然一笑:“要是我回不来了,你就替我带着兄弟们往东边闯,你要是也不行了,就再换一个人,一定要替咱们穷人闯出一条活路来!“话音刚落,李鸿基便一鞭子抽在李过抓在自己缰绳的手上,李过吃痛刚一松手,他便猛踢了一下马肚子,战马离弦之箭一般向外冲去,护卫们赶快打马跟上。李过抢上几步,看着李鸿基在蹄尘间的背影,大声喊道:”叔,你一定要回来呀!“眼泪禁不住已经从眼眶淌了下来。 当李鸿基抵达神一魁老营的时候,一切都如同平常:懒洋洋的哨兵、道路上随处可见的马粪,破烂的旗帜、已经蹲在墙根打着叶子牌的各家头领护卫,这让他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些。当他敏捷的从马背上跳下来的时候,神一魁的中军迎了上来,伸手抓住他的马笼头,笑嘻嘻的喊道:“黄头儿您可来了,其他几家的头领都到了,就候着您了。“ “哎呀,那可是罪过了!“李鸿基笑着跳下马来,将缰绳交给对方,顺便小心的打量了下街道两旁的房屋,敞开着的门后空荡荡的,看不到手持武器的伏兵。 “您说笑了,您的路最远,晚来点也正常!“那中军笑嘻嘻的转过头对身后喊道:”人都死光了吗?还不过来帮个手!“随着他的喝骂声,六七个士兵跑了过来,他将李鸿基的战马交给其中一人:“多放点麦子和黑豆,酒肉也快点拿过来。”说着他转过头对李鸿基笑道:“掌盘子的,您随我来。” 当李鸿基走进屋内时,农民军的首领们正在围坐在火盆旁说着闲话,大门开合的声音让谈话暂停了,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聚焦到了李鸿基身上。李鸿基有些不自在的笑了起来,拱手道:“兄弟我来晚了,让大伙久等,恕罪恕罪!“ “自家兄弟,说啥罪不罪的,路上风大吧,快过来烤火!“神一魁的嗓门很大,他将自己的椅子往旁边挪了下,一旁的大红狼赶忙搬了张椅子过来,李鸿基赶忙上前几步,在椅子上坐下,神一魁笑嘻嘻的问道:”如何,这椅子还舒服吧!“ “舒服,当然舒服!“李鸿基有点莫名其妙的答道。 “我看未必,俺们这椅子硬邦邦的,恐怕没有官老爷的椅子舒服吧!“神一魁脸色一变,喝道:”给我拿下!“话音未落,李鸿基的脖子便被套索勒住了,旁边的两个首领也扑上来一把按住了他的双手,他虽然奋力挣扎,但脖子上的套索却越勒越紧,让他透不过气来,情急之下,他猛地用力一踹地上的火盆,只听得一声惨叫,便看到一人倒在地上打滚,接着李鸿基便听到有人喝道:”没吃饭吗,绳子拉紧了。“李鸿基两眼一黑,便昏死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李鸿基才重新醒来,他的第一个感觉得就是脖子上火辣辣的疼,耳边传来一个人的**声。 “掌盘子的,刘头领的左眼废了,右眼也够呛!”医生低声对神一魁道,一旁两面光躺在放倒的门板上,正在低声的**着,他的双眼蒙上了一层白布,露出的脸部皮肤就好像马蜂一样,到处都是裸露出的红色皮肉,看上去十分渗人。 “这两人还真是冤家对头,黄来儿刚来脚上那一下,一火盆炭火都泼他脸上了!”一旁的大红狼附耳低语道,从他语气中不难听到幸灾乐祸的意思。 神一魁冷哼了一声,低声道:“算了,把人抬下去吧,本来还想让这家伙和黄来儿对质的,这下倒好,用不着了。” “还对啥质呀!”大红狼看了看其他头领,低声道:“两面光都这样了,还有谁不信?按我的意思,一不做二不休,就把黄来儿砍了,把他的人马吞了,再加上两面光的人,东也好,南也罢,有人有马哪儿去不得?” 神一魁没有回答,他看了看门板上**的两面光,对医生道:“把刘头领抬下去,好生照顾!”转身走到李鸿基面前,用鞭柄挑起神一魁的下巴,冷笑道:“别装死了,别逼我用冷水泼你!” “为什么这么做?“李鸿基睁开双眼,直视着神一魁的眼睛。 “为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神一魁转过头对旁边的两个头领说:“不沾泥、闯塌天,劳烦你们两个去一趟这厮老营那儿,把那儿平了,别放走了他侄儿一只虎李过。” “放心吧,掌盘子的!” “误不了事!” 不沾泥与闯塌天很兴奋的拱了拱手,按照农民军的惯例,虽然战利品的大头要交给神一魁,但是他们两个也可以从战利品中分到很大一块,其他的几个头领也露出了羡慕的目光,几个沉不住气的还低声抱怨起来。神一魁猛一挥手,制止住众人的私语:“黄来儿,你知道为什么我要拿下你吗?“ “哼!”李鸿基冷哼了一声,扭过头去脸上满是鄙夷不屑的神色。 “你当然不肯说,也罢空口无凭,我就让你死的心服口服!”神一魁说罢,从怀里取出一个物件,在李鸿基面前晃了晃,问道:“你可知道这是什么?” 李鸿基冷眼看了看,只见花绫夹边,白麻做底,俨然是一份官员告身,他在驿站里当了多年驿卒,自然是认得的。 “是告身,那又如何?莫非你要投靠朝廷,拿俺去做投名状?“ “呸!“神一魁吐了口唾沫,骂道:”俺还没生你这厮的蛇蝎心肠。哪像你为了自己的乌纱帽,要把咱们几万弟兄都送到黄河喂鱼去,这心肠何等歹毒!“ 听到这里,李鸿基如同坠入五里雾中,反问道:“这从何说起,你这告身又不是从我身上搜出来的,凭什么说我要当朝廷的官,这不是血口喷人吗?” “哼!你黄来儿办事何等细心,身上自然是搜不出来的。”神一魁冷笑了一声:“可你用官职收买两面光,想要让他帮你说服大家渡河去山西,我们渡河到一半的时候,官兵就可以暗中下手。却不想两面光却不是你这等狼心狗肺的东西,要不然咱们这几万弟兄可都丧在你手上了!” “这不过是两面光的一面之辞,如何做的准?”李鸿基反驳道:“你让他来与我对质!” “对质?你当然不怕对质,刚刚他脸上挨了你一火盆,眼睛瞎了,命保不保得住都不知道,如何和你对质?“神一魁冷笑道:”好,你说你两面光诬赖你,那你他为何要诬赖你?这告身从何处来?莫非是两面光投靠官府换告身来害你?为何刚才那么多人你都不伤,独独把火盆踢到他的头上,是不是要灭他的口?“ 李鸿基一下子被神一魁一连串连珠炮般的问话给问住了,他发现自己已经陷入了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之中,无论自己怎么辩解挣扎也无济于事,反而会让自己在这个陷阱中越陷越深,最后灭顶。 “现在我说什么你们也不会信!我李鸿基自从反出门那天就下了决心,这辈子就要和朱家江山拼到底,不是我死就是他亡。俗话说,日久见人心。” 李鸿基的辩解立即激起了围观众人的愤怒,一人对神一魁拱了拱手:“掌盘子的,把这家伙交给我,我活剐了他,那心肝给列位做醒酒汤吃!” “对,活剐了他!“ “还想日久?老子现在就活剐了你!“ “诸位兄弟!”神一魁张开双臂,压下众人的叫骂声,指着李鸿基说:“且留下他这条性命,等把他老营抄了,将他那侄儿李过抓来叔侄两人一同活剐了便是!“ “对,还是掌盘子的思虑周到!“ 火炕上,两面光已经昏睡过去,但即使在睡梦中,他脸部的肌肉也不时轻微的抽搐着,被炭火烧坏的皮肤下面露出鲜红色的肌肉和白色的肌腱,看上去分外渗人。几个头目围在他的身旁,他们满怀戒备的看着彼此,屋内的气氛十分紧张。 “怎么样?“刘成迎上从屋内出来的杜国英,他还没有资格进去查看。 “还能怎么样,那个姓刘被炭火泼了个满头,也就比死人多了口气,哎,事到临头除了这等事!”杜国英站在一边,低声叹道,也难怪他这般焦急,为了防止招安的事情泄漏出去,两面光连他最亲近的几个手下都瞒在鼓里,一切都是让杜国英这个“新人”去联络。现在万事俱备,他却变成了这副摸样,叫杜国英如何不恼怒。 “杜兄,我倒是还有个办法,就是不知道你肯不肯试试!“刘成看了看在挤在火炕旁的几个头领,低声对杜国英道。 “这个时候你还卖什么关子,你说啥我做啥!“杜国英急道,他很清楚事情不成刘成还能回去当他的千总,他自己难道当一辈子流贼? 第二十九章 殊死一搏 “你去和那两面光说清楚,让他指定一个人替他安排招安的事情。“ “那要是有人不干呢?不,肯定有人不干的,这几个人平时都相互不服气,选了这个,其他人就肯定不干。“ “这次我带了十几个人来,都是一等一的好汉!若是有人不识抬举!”刘成说到这里,右手向下猛地一劈:“那就 给他们好看!” “你就十几个人!外面可是有近千人呀!” “那又如何?”刘成冷笑道:“富贵险中求,这等事哪有不是脑袋栓在裤带上的?反正最后留一个能收拾残局的就行了,这几个人都相互盯着,恐怕没防着咱们这一出。” “那你的人怎么进来?” 刘成看了看躺在炕上一口气多一口气少的两面光:“我住的地方是个阴宅,后院里有十几口白木棺材,应该是给村子里准备的,我的人把兵器藏在棺材里,只说是上头让送到院子里来的。“ “好,赌一把了!”杜国英咬了咬牙:“我在里面一喊动手你就冲进来!“ “放心好了,以有心算无心,我们赢定了!“刘成笑了起来,屋内的灯光从窗户里投出,将他的背影清楚的映照在院子里,就在那一瞬间,刘成的身影仿佛帝王般昂首挺立。 刘成和他的手下住的地方是位于山背的宗祠,距离村子有一段相当的距离,这样既让刘成他们住的舒服,又不用担心被闲杂人等看到消息泄露出去。 刘成默默数着堂上的人数,连自己算在里面一共有十五人,他拔出自己的腰刀丢进已经装满了武器的棺材里,沉声道:“列位,现在还有退出的机会,我需要两个人回去禀告督师大人。“ 没有人说话,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回明军营寨的路上也同样危险,却没有留下拼死一搏的好处。刘成点了点头,随便指了两个人道:“外面有六匹马,你们每人带三匹,分别走两条路。“ “是!“ 看着两人走出屋外,刘成看了看剩下的人,说了句众人都不懂的话:“现在就看我们十三罗汉得了!” 两面光的院子外面,七八十个亲兵分作六七堆围坐着烤火,他们都是屋内头领们的人,由于院子太小,装不下这么多亲兵,这几个头领都等着继承两面光的位置,都将其他人当做潜在的竞争对手,不愿意看到别人亲兵在院内,自己的在外面的情况。结果所有的亲兵都蹲在院外相互监视,院内却空无一人。 正当这些亲兵冷眼想看之时,一行人走了过来,后面几个扛着一具白木棺材,看衣着打扮应该是附近的村民。离得最近的一个烤火亲兵站起身来,喝问道:“哪里来的蠢货,到处乱闯,也不怕冲了晦气!” 为了防止被他人认出自己,刘成隐藏在抬棺材的人群里,与人搭话对答的任务交给了杜固,只见他做了个团揖,陪笑道:“军爷,方才有人让俺送一副上等棺木来胡家院子,可不就是这儿嘛。” 那亲兵正要喝骂,身后一人将他扯住,附耳低语了几句,回头对杜固喝道:“没错,就是这儿,你把这棺材送到院子里去吧,手脚伶俐些!” “好咧!”杜固应了一声,转头对身后人喊道:“快些,快些!” 前面那堆亲兵放过了杜固一行人,后面几堆也懒得碍事,这些人基本都是那几个头领的心腹,或多或少的都知道了两面光已经重伤垂危,便先入为主的认为这棺材是某个人叫来为两面光准备的,他们的注意力都放在相互之间,哪里会想到还有刘成这个隐藏在背后的第三者。 杜固到了院子门口,便按照事先的约定按照三成两段的暗号敲门,早已在院内等候已久的杜国英赶忙开了门,装出一副不耐烦的模样:“怎么这么慢?若是耽搁事情你们担当的起?” 杜固赶忙拜谢不迭,杜国英喝道:“还不快搬进来!” 院门刚刚重新合上,刘成就将身上的外袍扯去,露出里面的铁甲来,沉声喝道:“杜固,你带五个人守住院门,若无我的命令,不得让一人进来。” “是!”杜固应了一声,便带着手下将棺材堵在门后,以免被敌人撞开,刘成看到手下已经将棺材中的兵器取出,准备停当,便对杜国英道:“带路!” 杜国英带着刘成一行人一路朝着两面光所在的后院行去,在距离后院还有十来米的巷道拐角处有三个兵丁正蹲在火盆旁烤火,看到这一行人杀气腾腾的朝这边冲过来,立即感觉到不对,为首的那个站起身来,喝道:“杜国英,你这是要干什么?” 话音未落,杜国英已经抢上一步一刀砍在他的脖子上,将对方的后半截话塞在了喉咙里,地上烤火的两人中一人拔刀要来杀杜国英,却被后面的王兴国当胸一刀戳翻在地,另一人见状拔腿就跑,被脱脱不花一箭射中背心,带着箭一路冲进后院里。 炭炉上药罐发出扑扑的声响,棕黑色的药汁从盖子与药罐边缘的缝隙中涌了出来,落在炭火上,发出嘶嘶的声响。大夫赶忙将药罐从炭炉上拿起来,走到桌子旁。棕黑色的药汁流入碗中,大夫稍微吹了吹,走到土炕旁,早有助手将病人的上半身扶了起来,大夫舀了一勺凑到病人的嘴旁,低声道:“喝一口吧,吃了药伤才能好!” 病人的干涩的嘴唇扭曲了两下,露出一条缝来,大夫小心的将勺子中的药汁倒入病人的口中,但大部分药汁没有被吞下而是从嘴角溢了出来。 “哼!“坐在窗台上的贺文虎跳了下来,一边拔出佩刀用磨刀石细心的研磨,一边用恶狠狠的目光扫视着屋内的其他人,他的行为立即触动了屋子里一根无形的界限,其他几人要么站起身来,要么将桌椅挡在自己身前,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 正当此时,屋门突然被猛烈的撞了一下,旋即传来一个急促的声音:“开门,快开门!“ 屋内的人们都用警惕的目光看着对方,每个人眼里流露出的都是迷惑,有资格继承两面光位置的人都在屋内,难道是有人要下黑手?可现在人还没断气,就算下黑手也早了点吧? 正当众人惊疑时,门被撞开了,一个人扑了进来摔倒在地,眼尖的已经看清却是守在后院的一个卫兵,贺文虎抢上前将其扶起,只觉得手上满是湿滑,定睛一看却是背上已经中了一箭,血连衣服都浸透了。 “杜、杜国英杀进来了,快,快跑!” 那卫兵说完这句话,便头一歪断了气,屋内众人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便看到杜国英带着七八条披甲持兵的汉子一拥而入,他们本能的后退几步,站在两面光的火炕旁。 “杜,杜国英,你要反了吗?”贺文虎的胆子最大,他强自压下胸中的怒气,用尽最大的力气喊道,他暗中希望院子外面的亲兵能够听见自己的声音,冲进来救人。 杜国英脸色铁青,却没有回答,另外几人看出便宜,也纷纷大声叫喊。这时一个声音从杜国英背后传出来:“列位还是说话声音小些好,我这几个手下胆子都小,要是吓得手一抖,大伙儿就难看得很。”说话间,前面几人朝两边展开,露出后面两人手中拿着的火绳点着了的三眼铳来,看着黑洞洞的铳口指着自己,所有人的脸色立即变得像酸败的牛奶一般惨白。 “杜,杜头领,大家都是自己人,有话好好说嘛,何必弄到这种地步!“另外一人说道,他的身体和声音都在颤抖着,仿佛院子里枣树上那几片残余的枯叶。 “这就对了,我这人最喜欢讲理,最不喜欢动粗了!“刘成笑嘻嘻的从杜国英背后走了出来,对众人做了个团揖,笑道:“自我介绍一下,在下乃大明兵部右侍郎、三边总督杨鹤麾下标营千总刘成,今日得见列位幸何如哉!” 农民军头领们的脸色越发难看了,如果是在战场上相遇,哪怕刘成占据更大的优势,他们也会冲上去拼个死活,但就在几分钟前他们还互相将对方当做敌人,一转眼功夫就是并肩对敌实在有点转不过弯来。 “咳咳,刘千总!“一个年级最大的头领强笑道:”您来这儿做什么?要知道外面可有上千人马,就算你杀了我们几个,照样也杀不出去的。“ “这位就说差了,俺可是受你们掌盘子邀请来的朝廷使臣。“刘成笑着对手下道:”把兵器都收起来吧,一点体统都没有!“ “是!“刘成的手下都将兵器收了起来,分两厢站开,可那两位拿着三眼铳的汉子却依旧站在门边,有意无意间铳口还是对着屋内的人们。 “如何?列位总算可以信得过在下的诚意了吧!”刘成笑了笑:“要是不信可以问问杜头领,刘参将就是派他和杨督师联络的,你们要是还不信,可以问问你们掌盘子的本人。” 农民军的头领们看了看躺在炕上就比死人多口气的两面光,又看了看对着自己的三眼铳,不由得纷纷苦笑了起来,刘成说的是真是假又有什么意义?难道自己还当真去求证不成?方才那个年龄最大的汉子说:“刘千总,俺家掌盘子现在这样子,还能问出个啥?” “那又如何?”刘成笑道:“督师大人说过,谁能率领兵马归顺朝廷,反戈一击的便是宁夏镇的参将,堂堂的四品大员,玉带绯袍荫庇子孙,可没说这参将帽子一定落在哪个人头上了。” 那几个头领也不是傻子,立即就明白了刘成的眼下之意,他们的呼吸一下子变得粗重起来,先前不过是为了争夺一个草头王,那现在争的可是朝廷的武官,堂堂的四品大员,胜利的诱惑何止打了百倍。 “刘大人!”不知不觉间,贺文虎对刘成的称呼变得尊敬了许多:“您的意思是谁都可以做那个——?“说到这里,他伸手指了指炕上的两面光。 “那是自然!总督大人是论功行赏,你们谁立下功,谁自然就能受赏。”刘成笑嘻嘻的拱了拱手:“列位,事成之后还要多多关照下官呀!” “在下愿意听凭刘大人指挥!”一个首领大声道。 “小人也愿意!” “我也愿意!” 每一个人都伸出了胳膊,他们几乎是同时想清楚了一个事实,不管他们内心深处是怎么想的,此时都必须做出表态,因为刘成现在只需要一个人,如果自己动作不快点,就会被同伴挤在后面,其后果就不用说了。 刘成微笑着看着这几个头领,他仔细观察了一会儿,最后指了指一个被挤在后面,说话也有点结巴的汉子:“这位当家的,就是你,请你过来!” 那汉子有些错愕的走了过来,他在这几人里是最不出挑的一个,说话又有些结巴,方才那样也不过是处于本能的随大流心态,哪里想到刘成竟然挑中了自己。 “这位当家的,如何称呼?” “俺姓刘,小名驴儿,大人您叫俺刘驴儿便是。” “原来这位当家的与我是同姓。”刘成笑了起来,伸手挽住那刘驴儿的胳膊,将其拉到自己这边来:“也不知道尊乡何处,说不定五百年前你我祖宗还是在一个锅里舀勺子呢。“ “当不得,当不得!“刘驴儿又惊又喜,他也不知道这位大人怎的就看中了自己,莫非自己当真有什么过人之处。刘成一边说话一边将那刘驴儿拉出了门外,临出门前他对杜国英使了个眼色,低声道:”把差事办了吧! 两人在门外闲扯了几句,便听到屋内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随即便是刀剑砍在肌肉和骨头上的沉闷声和低沉的咒骂声。刘驴儿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起来,他伸手便要去拉房门,却被刘成一把扯住了:“刘头领,里边正在办事,若是弄脏了衣服可不好。” 第三十章 决战之前 正当两人说话的时间,屋内已经静了下来,随即门被从里面推开了,刘驴儿看见屋内已经是尸横满地,几分钟前还在和自己勾心斗角,内讧不已的几个首领已经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每个人身上都至少挨了七八刀,尤其是那个平日里最为骄横的贺文虎,更是被砍的如同血葫芦一般,若非身上的衣服,根本就认不出来了。 “都办妥了!”杜国英低声禀告道。 “嗯,把头都割下来,尸体弄两床蒲席卷了,丢后院去!” “是!” 看着这一切,刘驴儿的身体就好秋风中的叶子一样剧烈的颤抖着,突然跪倒在地,不住的叩头:“刘千总,刘大人,刘将军,求饶了小人一条贱命吧!” “刘头领,你这是何必呢?“刘成将刘驴儿从地上扯了起来,拍了拍他身上的尘土:”我若是要杀你,何必把你从屋子里拉出来?在屋子里面多你一个少你一个又有什么区别?“ 刘驴儿一想也是,可心中还是惴惴不安:“那你为何要杀他们?“ ”哎,当真是不识好人心!“刘成叹了口气:“我做这些事情不都是为了你吗?你想想,你那几个同伴哪个是省油的灯,若是不在这儿宰了他们,他们肯服你的气?有了他们你这个位置坐得稳?“ “那,那你为何选了我?“ “那就只能说你我投缘呗!“刘成笑了起来,其实他选择刘驴儿的原因很简单——他要选一个最笨、最无能、最容易控制的人,只有这样他才能确保控制住对方,不用担心对方反水,当然这个理由是不能拿出来说的。 “投缘?”刘驴儿看着一具具被抬出去的尸体,几分钟前这些还是鲜活的人,和自己争吵叫骂喝酒的人,可是现在却已经变成了没有呼吸、血淋淋的肉块了,而自己没有和他们一样被抬出去的原因竟然是投缘,他的身体如同筛糠一样剧烈抖动起来。 “刘驴儿。”刘成仿佛看出了对方的心理,他轻轻拍了拍刘驴儿的肩膀,低声道:“你不要想多了,我不但不会杀你,还要让你封妻荫子,富贵满门,只要你听话!” “大人,我一定听话!”刘驴儿条件反射般的答道:“你放心,您说一句我动一下,绝不会让您为难的。“ “那就好!“刘成满意的拍了拍刘驴儿的肩膀:”现在告诉我你有多少人马,在哪儿吧。“ 明军行辕,杨鹤坐在签押房,手中拿着一封文书细看,脸上神色忽喜忽愁,变幻莫测。突然他站起身来,叹了口气道:“自古未有权臣在内,而大将能立功于外者!武穆王且忠且勇,祸且不免,况杨某乎?“ 杨鹤正慨叹间,外间传来通传声:“杜总兵到!“杨鹤闻言脸上露出一丝喜色:”请,快请!“ 随着通传声,一个身穿盔甲的将领进得屋来,从他头盔下露出斑白的头发来看,他的年纪已经不小了,但他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被朔北的寒风吹得古铜色的脸庞上满是只有经历过无数艰险和痛苦的人才能拥有的坚定和平静,此人正是当时提督陕西诸军的延绥镇总兵杜文焕,大明西北武将第一人。 “弢武,来来。“杨鹤对来人的态度十分热络,指着面前的椅子道:”坐下说话,坐下说话!“ “不敢!”杜文焕郑重的行了全礼,方才在椅子上坐了半边屁股,沉声道:“总督大人召末将来,不知有何事相商?” “有两件事情,一喜一忧!”杨鹤叹了口气,将方才那封书信递给了杜文焕,叹道:“这是朝廷的邸报,昨天到的,你也看看吧!” 杜文焕接过邸报,打开翻看了下,两条浓密的眉毛立即紧皱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将邸报递还给杨鹤,道:“言臣弹劾也是常有的事情,天子圣明,定然能够体谅督师的苦衷的。“ “但愿如此吧!”杨鹤苦笑了两声:“我出售盐引以筹集军资,言官们便弹劾我与民争利以自肥,谁都知道背后是谁,可我有什么法子?天子是将其留中不发了,可没有斥责对上折子的言官呀?也没有说我这么做是对是错。这分明是等着看我能不能把陕西乱事给平定了。若是事成了自然是一笔勾销,若是不成,恐怕就要新账老账一起算,恐怕我杨鹤就要落得个斩首东市的下场了。“ “大人!“看着眼前的杨鹤,杜文焕想要说些什么来安慰对方,但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到了最后,他从牙缝里憋出来一句:”请放心,杜某这次一定将陕西群贼一鼓荡平,不余一人。“ 看着杜文焕刚毅质朴的面容,杨鹤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眼前这位将领虽然是由荫序(通过祖先的荫庇)从军,但历任游击将军、参将、副总兵、总兵,屡起屡落,先后与套虏、永宁奢崇明、农民军 苦战数十年,可谓是任劳任怨。自己担任三边总督后,由于五总兵领兵勤王,乱起之后不得不委任他延绥总兵,都督固原军(三边总督的驻地),这次神一元、神一魁兄弟乱起,杜文焕的家乡也被波及,家人流散,而杜文焕却一直在杨鹤麾下督军苦战,从某种意义上讲两人的政治命运已经被紧密连接起来了。 “弢武,你我年纪都不小了,这次一战是替天子,替大明,也是替我们自己打的,一定要干干净净的扫平贼寇,堵住朝中那些言官的口!”说到这里,杨鹤紧紧握住了杜文焕的小臂。 “大人请放心。“杜文焕也握住了杨鹤的小臂:”群贼虽然人多,但多为求食的乌合之众,善战的边贼不过万余,与我军人数相当,但分属多股,人心不一,只要饷足,定然能一战而胜。“ “不错!“杨鹤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他从几案上又拿起一份信笺递了过去,笑道:”弢武请看,我方才说的喜事便是这个了!“ 杜文焕接过信笺,看了几行笑道:“原来督师早有庙算在胸,贼中已有内应,那胜算又多了几分。“ “嗯,也是天子洪福,我前几日派了那刘成前往,也没有想到这么快就有结果,想不到在潼关一念之仁,竟然得了个人才!“杨鹤捋着颔下的胡须笑道,正如他自己所说的,他当时派刘成前往,也不过是抱着赌一把的心态,赢了就赚了,输了最多丢一个军官,却想不到刘成办事如此得利,居然已经说服了两面光投到自己这边来。想到这里,杨鹤也不禁为自己的眼光而感到自得。 “托督师洪福!“杜文焕将书信看完了一边,抵还给杨鹤:”既然如此,今天晚上犒赏,那明日就出兵吧,对了,您那儿还有多少银两?“ “还有四万两左右吧,这一仗打赢了,若是能从贼人手中缴获一些就能撑下去了。”杨鹤叹了口气:“这次说来还多亏了建生,若非他出卖盐引筹钱的法子,哪里还能撑到现在。” “嗯,是呀,若是这一仗打赢了,论功建生当居第一!”杜文焕笑道。 “呵呵,第一还是杜将军你!”杨鹤笑道:“运筹帷幄,使军给无缺,这是文官的本分,杀敌建功是武将的差使,各司其职,文武合力才能克敌制胜。” “都督教训的是!”杜文焕站起身来:“既然已经议定了,那就召集众将分派差事吧。” 依照旧例,军议是由杨鹤的讲话开始的,他捋了一下颔下的胡须,就开始说话,他首先称赞了众将一年多来的辛苦和战功,然后又称赞了杜文焕的韬略和功勋,在说完了这些激励的话后 ,杨鹤的语调变得沉重起来:“自天启以来,大明内忧外患,交相煎迫,无一日安宁。流贼愈剿愈多,灾变愈演愈烈。最近两年,西北百姓死亡流离,如水如火,往往赤地千里,炊烟断绝,百姓易子而食,惨不忍言。我大明三百年来从未如今日一般民穷财尽,势如累卵。而东虏却于关外伺机,为我深患,前年破边,入围京师更是骇人听闻。自古攘外须先安内,若内贼不除,何以平外患?幸赖二祖列宗之灵,群贼自相反侧,多有弃暗投明,归向朝廷的,我等大军一击,定然能一鼓破之。望列位明日激励将士,一战而竞全功,我等上报君恩,下救黎民在此一战!” 诸将听到农民军中已经有了内应,纷纷骚动了起来,不少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喜色。杨鹤低咳了一声,脸色变得严峻起来:“但若有畏缩不前者,莫怪我军法无情,我辈宁死于贼手,不可死于军法!” 说到这里,杨鹤看了看诸将都带有畏惧的神色,心中暗自满意。他微微一笑,转头对一旁的杜文焕问道:“杜大人,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杜文焕也不谦让,目光扫向两厢的将领,相比起杨鹤,诸将对他要畏惧的多,看到他的目光扫过来,大多数人都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列位,方才制台大人的话你们也都听见了,明日一战光是打败流贼还不够,还须得将贼首神一魁、不沾泥、黄来儿等人或者斩杀,或者生擒,才算全功。”说到这里杜文焕走到地图旁,指着上面解说道:“贼人依河而阵,若是我军往攻,他们定然会先驱使流民冲击我阵,老贼居阵后待机,寻隙而入。因此我打算分兵两路,我领步兵和标营走大路,直逼敌营;贺虎臣贺将军领两千骑兵走小路,经禾山崖、贺家原绕到贼人侧面,待到敌兵攻我时,贼人中的内应就会点火,贺将军便领兵侧击,我则渡河进攻!”说到这里,杜文焕的右手握拳狠狠的打在自己的掌心。 “将贼人一网打尽!“ “那若是那内应是假的,贼中无人响应呢?”说话的是一个黑脸汉子,正是方才杜文焕命令指挥骑兵走小路的贺虎臣。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杜文焕冷声道,他的目光扫过其余的将领:“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将领们都摇着头。 “那就各自退下吧!“ 李鸿基老营。 地面潮湿滑溜,李过一脚踩在上面,险些摔了一跤。这一半要归功于昨天晚上的那场小雨,还有一半要归功于昨天苦战中流下的鲜血。他费力的穿行于尸体中,其实其中有很多人没有死,从昨天早上到现在不间断的苦战已经把活下来的人累得精疲力竭,许多人干脆乘着战斗的间隙躺在尸体间打个盹儿,能够将他们与尸体的区分开来的只有起伏的胸脯和鼾声。 李过疲惫的一屁股坐在一具尸体上,脊背靠上土墙的时候禁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他很清楚眼下的情况糟糕透了,自从叔叔前去神一魁的老营不久,进攻就开始了,最初是农民军惯用的伎俩——偷营,几十个自称是神一魁亲兵的汉子说奉命送礼物过来,但早就被李鸿基叮嘱过的李过十分警惕,他下令对其搜身,这成为了引发战斗的导火索。第一次突袭被李过击退了,但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情就超出了李过的能力范围了——超过两千人包围了他的老营,几个大嗓门的汉子说李鸿基投靠了官府,要把义军弟兄出卖给官军换自家的富贵,现在李鸿基已经被拿住了。李过手下的大部分军队都逃散了,这些人绝大部分都是前些日子投靠的小杆子,不过留下来的都是李鸿基的同乡和族亲,他们十分顽强的击败了敌人的进攻,但他们的人数有限,最后只能退守到老营内的一栋大宅子里,那宅子原本属于一个当地的举人,院墙都是用条石砌基,两丈多高的青壮墙,李过下令手下将里面的屋子拆了几间,用来当滚石檑木,打死了不少人,外面的也一时攻不进来。 第三十一章 内奸 “告诉你侄儿,放下武器开门投降,我饶你们叔侄不死!”大红狼恶狠狠的盯着李鸿基,他是一个丑陋的汉子,狭长的脸上生了一双细长的眼睛,很少有人能够在他的逼视下保持镇定。但李鸿基就是这少数人中的一个,他只是微微偏过脸,脸上露出鄙夷的笑容。大红狼被对方的行为激怒了,他猛地一把撕开李鸿基的袍子,袒露出胸口来,拔出匕首抵住对方的心口 “信不信我活剐了你!” “罢了!”神一魁喝止住大红狼:“这些对他没用的,还是花些心思怎么把宅子拿下来才是正经!“ “便宜你了!“大红狼气呼呼的将匕首插回腰间,转过身对神一魁道:”掌盘子的,让俺带着孩儿们上吧,定然将李过那兔崽子抓来见你!“ 神一魁看了看天色:“再等一会儿,宅子里最多还有两三百人,从昨天打到现在,早就该累垮了,只不过是一根弦紧绷着,不过这弦松下去再想绷起来就难了!” 正如神一魁所猜测的那样,宅子里面已经是鼾声一片,甚至就连两个站在高处担任岗哨的人也已经打起盹来。李过也不例外,虽然他竭力用意志力抵抗睡魔的降临,但人力毕竟无法抗拒客观规律,很快他的头就低垂了下去,沉入了梦乡之中。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一阵剧痛将李过从睡梦中惊醒了,他睁开双眼,只见一个手持刀牌的汉子正背朝着自己,原来方才李过睡的太死,又和几具尸体躺在一起,突袭的敌人将他当做死人,一脚踩在他的大腿上。李过并没有立即跳起来与敌人厮杀,而是小心的看了看四周,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他的眼帘——大红狼正站在墙头上,招呼着更多的士兵爬上来,相距李过的距离不过四五步远。李过小心的伸手在四周摸索了下,找到一杆折断了半截长矛,他小心的爬了起来,猛地将断矛向大红狼的背脊投去。 “啊!” 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大红狼转过身来,他的脸被巨大的痛苦扭曲着,伸出手指向李过,口中想要说些什么,但鲜血从咽喉里涌了出来,将声音堵住了,随即他从墙头上摔了下去,发出沉闷的响声。 “杀!”李过大声吼叫着,挥刀向最近一个人扑去,在对方做出反应前将其砍倒,他一边砍杀,一边大声叫喊着,仿佛有正在指挥己方的士兵,遭到突然袭击的士兵们惊慌失措的寻找他们的头领,但却找不到,而且援兵也没有继续爬上墙来(大红狼的死吓倒了后继部队)。这些袭击者以为自己中了埋伏,纷纷丢下武器仓皇的转身逃走,不少人甚至来不及从梯子上爬下去,而是从两丈多高的围墙上跳下去,摔得头破血流,狼狈的向己方营地逃去。 “废物,一群废物!”看到这一切的神一魁一拳砸在桌子上:“丢弃首领逃走,全部都抓起来,打一百鞭子,插箭游营!” 神一魁的命令很快被坚决的执行了,在阵前传来一阵皮鞭抽打皮肉的闷响和哭喊声,他猛地扭过头来,恶狠狠的李鸿基说:“李过是条好汉子,可他命不好,是你李鸿基的侄儿,所以他今天才会死在这儿!” 正当此时,一个小头目快步跑到神一魁身旁,跪下磕了个头:“大当家的,官兵过河了!” “什么?”神一魁一愣,厉声问道:“当真,官军是全动了还是只有一部分动了?” “全都动了!”那小头目答道:“昨天早上天刚亮就过河了,走了一上午还没过完,过河之后就沿着河岸向我们这儿来了,前锋距离这儿也就十来里路了。” 神一魁的脸色变得阴晴不定,他看了看一旁的被五花大绑的李鸿基,又看了看还没有拿下来的大宅子,突然一顿足道:“来人,把这家伙押下去,好生看管。” “那这宅子呢?”一旁的副将问道。 “不管他们了,先召集各家头领议事,打完了官军再来收拾他们!”神一魁头也不回的向山下走去。 神一魁老营。 十几个首领们围坐在火盆旁,虽然他们每个人的身上都披着厚厚的皮袄,但来自蒙古高原的北风依然从门缝、烟囱等一切不严实的地方钻进来,寒冷好像一条无形的蠕虫,从地上沿着脚上爬上来,让人的手脚僵硬。 “该死的,再拿两壶酒来!”不沾泥将空了的酒壶往桌子上一顿,大声喊道。 “别喝了,神一魁喊咱们来定然是有要事要商量,你喝这么多酒还怎么说事?“旁边的一人劝阻道。 “娘的,这屋子就和冰窖一样,不喝口酒暖暖身子怎么说事?”不沾泥反驳道,他将酒壶递给进来的卫兵,指着已经空了一半的火盆道:“再添点炭,都快烧完了!” “不沾泥,你现在身上皮的两三层还要酒喝,真不知道当年冬天你怎么过的。”另外一人调笑道。 “说的好像你身上穿的比老子少一样!娘的,咱们把脑袋拴在腰带上拼命可不就是为了天天好酒好肉好婆姨吗?“ 不沾泥的反驳声引起了众人的哄笑声,屋里的人们相互轻松的说笑着,而刘驴儿有些尴尬的坐在角落里,沉默不语。如同所有的人类组织一样,流寇也是有上下等级之分的,按照流贼之中的潜规则,刚刚取代两面光位置的他在众人中处于最低的一个等级,是没有资格参与这种轻松的谈话的。 不沾泥和众人说笑了几句,正好看到角落的刘驴儿,眼珠一转便随口笑道:“也不知是怎么的,好半天酒也没送来,刘驴儿,你出去催催,看看那个短命鬼跑哪儿去了!” 刘驴儿站起身来,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不沾泥,一时间也不知道是应该拒绝还是应允,但最后他还是转头向屋外走去,他刚走出门,就听见屋内爆发出一阵哄笑声。他狠狠的一顿足,低声骂道:“喝喝喝,让你们个个都烂肚肠!” “大当家的,不在里面烤火,出来作甚?“ 刘驴儿转过头来,只见刘成正靠在墙角,身后或蹲或站着七八个汉子,都是随着一起来的护卫。他赶忙走了过去,将屋内发生的事情叙述了一遍,恨声道:“这些家伙将我看做奴仆一般,好生可恶!“ “大当家的莫怒!“刘成笑嘻嘻的答道:”其实这是好事,他们越是看不起你,到时候您行事就越是方便。他们现在不过是占点嘴上便宜罢了,您又何必和这些要死的人一般见识?“ 刘驴儿听了刘成的话,心中的怒气消去了些,他点了点头:“你说的对,到时候再给他们好看!“ 正说话间,院子外面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就传来神一魁到了的通传声。刘驴儿的脸上立即露出惊慌的神色,他紧张的一把抓住刘成的胳膊:“神一魁来了,怎么办?“ “别乱说话,若是问到你就说其他几个人为了争夺首领之位自相残杀而死了,大头领在伤重而亡前把位子传给了你!“ “把位子传给了我!“刘驴儿将刘成的话重复了一遍,刘成见他神色惊惶,便从腰间摸出一个东西:”俺这是从庙里求来的神药,吃下去便能凝神定气。” “还不给我!”刘驴儿一把抢过刘成手里的东西,看也不看就一把塞入嘴里,整个吞了进去,片刻后神色镇定了少许,才回屋去了。 “大人,您这是从哪儿求来的神药,也给我吃点吧。”一旁的杜固看得眼馋,忝着脸问道。 “就是这玩意,你要吃吗?”刘成冷笑着张开手掌,掌心却是一把喂马的黑豆。 神一魁快步冲进屋内,目光微转,眉头就皱了起来,屋内的每一个人都在一边说笑一边猜拳,不少人脸上都泛着红光,显然他们都喝得不少了。 “掌盘子的回来了!”不沾泥看到神一魁,站起身来,他喝得已经三四分醉了,虽然脑子还明白,但脚下已经有些踉跄,他笑嘻嘻的迎了上来:“您回来了,想必李过那小儿已经被生擒了,小弟这儿先道个喜了!”他一边说话一边摇摇晃晃的做了个揖。 神一魁的两颊现出一片愤怒的红晕,不过他还是强忍了下去,沉声道:“没有,杨鹤那老儿已经领兵朝这边来了,我顾不得李过,先召请各家兄弟过来商量应对之策,是打,还是跑?“ “打,当然是打!“不沾泥大声喊道:”咱们这边有六七万人,官兵那边撑死一万出头,咱们六七个打他一个还怕打不过?“ 不沾泥的喊声在众人中引起了一片附和声,也许是酒精的缘故,他们的赞同声特别大,几乎要把房顶都掀飞了。 神一魁微微侧过脸,以避免不沾泥口中浓重的酒臭直接冲到自己的脸上,其实他平时也很喜欢和同伴们喝酒作乐,但不知道为什么,此时他对其他人的行为分外的厌恶。 “掌盘子的!“一个有些颤抖的声音从众人身后传出来:”打也好,不打也罢,得先议定个列阵先后吧!“ “不错!“神一魁精神一振,他很高兴的发现还有一个人没有被酒精弄糊涂,只是声音有些陌生。他有些疑惑的看着从人群后面挤出来的刘驴儿,问道:”这家兄弟请见谅,俺怎么觉得你眼生的很。“ “在下刘驴儿,原先在刘大威手下做事,我家头领前两天受了重伤,已经去世了。“ “刘大威?“神一魁好一会儿才将这个名字和”两面光“这个绰号对应起来,他用欣赏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下刘驴儿,决定试探一下这个新人有什么本事。 “刘兄弟,你说说应当怎么列阵呢?“ “这么多家首领都在,哪里有小人说话的份!“刘驴儿赶忙答道。 “哎,既然你接了刘家兄弟的盘子,便与我等是一般齐了,怎的没有说话的份?“ “那在下就托大了!“刘驴儿低咳了一声,便按照事先刘成逼他背下来的说道:”虽说官兵人少,咱们人多,可用兵打仗和乡里殴斗不同,得讲个先后秩序,否则人多的一边自相冲突,动起手来自相践踏也是寻常事。以在下所见,大家都把骑队和歩队分开,分为前阵与后阵,骑队为前阵,步队为后阵,前后之间保留个一两里距离。“ 不沾泥听到这儿,再也忍耐不住的,打断了刘驴儿的发言:“驴儿你又在胡扯淡,哪有前阵与后阵拉的这么开的,再说歩队和骑队分的这么开,各家头领怎么指挥?你要是胆小便掌盘子的位子让出来,换个有胆气的汉子,莫要在这儿瞎拉呱。“ 不沾泥的话语在人群中激起了一阵哄笑声,刘驴儿的脸色立即变得苍白了起来,他的嘴唇轻轻的颤抖着,却又不敢反驳。倒是神一魁听出了点味道,喝道:“是对是错先听完了刘头领的话再说。“说罢他转过头对刘驴儿低声道:”他们都灌饱了黄汤,瞎胡咧咧,别理会他们。“ 刘驴儿感激的点了点头,低声道:“咱们人多,官兵人少,说句直白的话,只要咱们能和官兵打成混战,就赢定了。就怕交起手来,各队心不齐,前队一败,后队就跑,自相践踏,就是人再多也没用。这般列阵有两个好处,手下前后两阵拉的距离开,即使前阵被击败,也有足够的空间重整队形再战;其次,各家的老本钱都在前阵,绝不至于后阵看到前阵不利,就掉头就跑的局面。不沾泥头领说的不好指挥,可以让二头领指挥自己的歩队,大头领指挥骑队即可。““不错!“神一魁点了点头,他心思灵敏,已经听出了刘驴儿没有说出来的潜台词,和绝大多数古代军队一样,农民军中的精锐是骑队,绝大多数歩队不过是乌合之众和辎重兵的代名词。 第三十二章 交锋 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是歩队摆在前面,骑队摆在阵后和两翼,结果就是稍有不利,骑队就会丢下歩队逃走,歩队的战斗意志也会特别薄弱,因为他们清楚背后的骑队只会担任督战队的任务,而不会增援他们。分属十多个头领的农民军更加剧了这种现象,因为只要任何一家的逃跑,就会引发连锁反应,导致整个战局的败坏,这也是杜文焕敢于以一万多人的兵力主动进攻六倍于自己的农民军的真正原因。但按照刘驴儿的建议列阵就不同了,骑队放在前阵,首先不容易被官兵击败(都是精锐),其次各方也不太可能出现独自逃跑的现象(会导致己方精锐的大量损失),后阵的歩队看到己方的首领在第一线,战斗意志也会强许多 。神一魁有些感慨的重新打量了下貌不惊人的刘驴儿,暗自感叹道:”想不到两面光那个老滑头手下竟然藏了这样一个人物。“ “大伙儿都觉得驴儿兄弟这法子如何?“神一魁的目光扫过众人,他不待有人表示反对就大声道:”我觉得这法子不错,军情紧急大伙就各自回营准备一下吧,官兵最迟明天就到了,到时候我们就给杨鹤一点颜色看看!“ 刘成斜倚在院子里的一棵老槐树上,屋内不时传来激烈的争吵声,显然农民军首领们——用官方的称谓是“贼酋“们正在为是否接受刘驴儿,确切的说是刘成的建议而争吵着。不过刘成对于自己的建议是否会被接受还是很有信心的,因为这样布阵不但有利于击败官兵(假如没有刘驴儿这个内贼的话),而且有利于神一魁加强对其他农民军的控制,若是自己处在神一魁的位置也会采纳这个建议的,但尽管如此,当看到刘驴儿从屋子里面走出来的时候,刘成的心脏还是不争气的剧烈跳动起来。 “头领!“最先迎上去的是杜固:”事情如何了?“ 刘驴儿摇了摇头,刘成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几乎要停下来了,难道事情有了什么变故? “哎,刘兄弟,这等事下次还是莫要再让我去做了!”刘驴儿的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一般:“当着几十人说着瞎话,俺这颗心都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那神一魁是答应了?”刘成的心总算回到了嗓子眼,他紧盯着刘驴儿的脸问道。 “答应了。”刘驴儿的脑袋总算不再继续摇摆了:“他还答应让我的骑队紧挨着他。” 得到期盼已久的答案,刘成闭上了眼睛,他这才感觉到自己的背心已经全是冷汗,被冷风一吹不禁打了个寒颤,身旁的几个随从早已大声欢呼起来,从屋子里鱼贯而出的几个农民军首领脸上露出了厌恶的神色,加快了离开的脚步。 明军的到来比神一魁预想的要晚一些,实际上明军抵达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了,杜文焕有意的放慢了行军的速度,这么做有两个好处:他手下的士兵可以得到更好的休息;可以给迂回的骑兵部队有更充裕的时间。当第三天的第一缕晨光投射在黄土高原的干燥土地上时,杜文焕的军队就如同一朵慢慢展开的花朵一样,呈现在神一魁等人面前。 西川河将明军与农民军分隔开来,如同绝大多数西北地区的河流一样,在冬季的枯水期里绝大部分河床都裸露了出来,只有河床中央大约两三丈宽的一段还有河水,几个小时后,这片多石的河床上将被尸体填满,冰面将被踏破,河水将被鲜血染红。 在河的对岸,农民军的骑兵正在忙乱的列阵,位于中央的是神一魁的骑兵,约有三千余骑,在神一魁的右侧便是刘驴儿,左侧是不沾泥,其他的头领的骑队一字排开,在骑队的后面大约一里远则是如同蚂蚁一般众多的歩队,神一魁有些焦急的看着后方的歩队,他希望那些乌合之众能够加快列阵的速度。 “掌盘子的,杨鹤来了!”一个小头目指着河对岸的明军中军,只见一片华丽的旗帜正缓慢的向河岸移动过来,作为一个前边军士兵,神一魁可以辨认出这些旗帜中代表着兵部侍郎,总督三边军事的杨鹤,提督延绥、宁夏、甘肃三镇总兵军务的杜文焕以及六七个总兵级别的大将,虽然他早已举起了反旗,但多年的士兵生活带来的积威依然让他的内心深处产生出一股悸动——这可是堂堂的封疆大吏,朝廷二品大员呀! 在华丽的大纛下,杜文焕正静静的观看着自己的军队列阵,明军从左到右被分成三个部分,最前面的是火器手和弓弩手,在他们的身后是用长枪、大棒武装起来的步兵,这些步兵被排成棋盘形的小方阵,方阵之间保留有几条狭长的通道,一旦双方相持不下,官军的骑队将通过这些通道发起冲击。看到己方的阵型都已经列的差不多了,杜文焕转过头对坐在大纛下的杨鹤请示道:“制台大人,都准备好了!” “嗯,都仰仗将军了!”杨鹤点了点头。 “传令下去,击鼓吹号!“杜文焕厉声喝道,几个中军的传令官大声重复着他的命令,他们宏亮的嗓音拖得很长,回荡在明军大阵的上空,鼓手们开始用力敲击比自己身高还要高的大鼓,紧绷的牛皮鼓面将猛烈的敲击转化为隆隆的鼓声。随着鼓声,明军的士兵们发出了呼喊声,紧接着是”呜呜“的牛角号声,明军的大旗向前倾斜,阵型开始缓慢的向前移动。 “这可是王师呀!“ 刘成耳边传来一个声音,他转过头去,两边的人脸上都露出了紧张的神色,即使是胯下的战马,也在不安的打着响鼻,仿佛这些畜生也感觉到了对面大军的巨大压力。刘成咽了一口唾沫,正想说个笑话排遣一下压力,一旁的刘驴儿低声道:“要举旗吗?” 刘成看了看左右的农民军,低声道:“先别急,等队形打散了后再说,咱们这时候若是举旗了,定然会被两面夹击。” “嗯!”刘驴儿应了一声, 作为农民军的统帅,神一魁也感受到了对面传来的惊人压力,他此时不禁暗自庆幸接受了刘驴儿的建议,否则那些歩队在这种压力下恐怕还没开打就会崩溃了,那时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带着骑兵逃走。作为一个军事经验十分丰富的老兵,他很清楚在明军阵型十分严整的现在,用骑兵从正面冲击时只是白白送死,因此打算先让两翼的骑兵发起试探性的进攻,这样明军就很难保持平直的阵型,中间部分的明军就会突出出来,然后自己再投入主力从三面进攻,只要能打开缺口,后面的步兵就会一涌而上,将数量上绝对劣势的明军淹没。 “传令给左边的蝎子块和右边的点灯子,让他们带着自己的杆子冲冲明军的两翼,拖住脚步就行!”神一魁下了命令:“还有,让后面的歩队快些整好队,等会一吹号就上来!” 神一魁的命令被迅速的执行了,农民军两翼的骑兵们的马蹄溅起漫天的尘土,像两条黄龙一般朝明军的两翼冲去,指挥两翼的明军将领立刻下令步兵们停下脚步收缩队形,长牌手将一人多高的盾牌支在地上,形成一道屏障,火器手和步弓手们向农民军的骑兵发射出雨点般的铅弹和箭矢,但由于距离的原因,只有极少数的骑兵被击中落下马来,转眼就被踏成肉泥。 站在河岸高处的杜文焕也看出了己方的弱点,由于两翼停住脚步的缘故,明军的阵线已经由一条直线变成了一个“山“字形,中军的两侧已经与两翼脱节,暴露了出来,他正准备下令让中军停住脚步,在农民军侧后方的高坡上突然升起了三股黑烟,这是担任迂回任务的贺虎臣事先约定的信号。 “贺总兵到位了,传令下去,放慢击鼓。“杜文焕猛击了一下手掌,此时他对于是否能打赢这一仗已经有了十全的把握,剩下的问题是能否将神一魁以下的贼首一网打尽。于是杜文焕决定让突出的中军作为诱饵,吸引神一魁将精锐都投入进来,然后让贺虎臣从背后给予致命一击,将其一网打尽。 随着鼓声节奏的放慢,官军中央阵线的前进速度开始放慢了,数十面向前倾斜的大旗也逐渐恢复成为竖直的状态。神一魁很清楚这意味着官军的大将也看出了自己的企图,但这已经来不及了,后退是不可能的,在官军的左右两翼与中央部分之间暴露出了一块宽度大约为两三百米的空缺。 “吹号!“神一魁拔出佩刀,指着对面的缺口喊道:“大伙儿跟我来,杀过去!”说罢,呜呜的号角声刚刚响起,他就猛踢了两下马肚子,冲了出去,在他的身后,数百名亲兵紧紧的跟随着他,他们手中的武器在阳光下闪着寒光,马蹄猛烈的敲击着石块和坚硬的黄土地,急促的蹄声仿佛海潮,又仿佛暴风骤雨。 “刘大人,咱们该怎么办?“看着如破堤的怒潮般的冲出的骑流,刘驴儿有些犹豫的回头看到,虽然他早已决定投降官军,但看到农民军数千骑兵冲击的壮观场面,心中又犹豫了起来。 “首鼠两端的废物,事到临头居然又缩卵了!“刘成在心中骂了一句,脸上却露出一丝微笑:“刘将军,咱们把兵拉到一边去见机行事就是了,反正你手头上只要有兵,赢也好,输也罢,您都吃不了亏!” “刘大人说的是!”刘驴儿闻言大喜,和绝大多数普通人一样,不管他平时想的多了笃定,但到了生死关头就犹豫了起来,刘成的这个建议可谓是正对他的胃口,他立即下令让自己的六七百骑兵缓慢的向右方移动,如此一来就从农民军的大队中脱离了出来。 神一魁在马背上挥舞着佩刀,突然官兵阵中听到一声炮响,他本能的伏在了马背上,随即前面的明军中军阵前闪过一片火光,耳边连珠般的枪炮声,随即他便听到身后传来片惨叫声和**甩在地上的沉闷声响。 “好厉害的火器!”神一魁不由得暗自吃惊,他顾不得被官军火器打中的危险,从马背上坐直了身体,回头大声喊道:“这火器临阵就这一发,乘着官兵还没重新上药子,杀进去!” 跟在神一魁身后的要么是逃兵、要么是逃亡的蒙古马贼,凶悍异常,神一魁平日里又对其十分优厚,这一阵火器虽然打死了二三十人,但反而激起了他们的凶性。那些骑兵纷纷用宏亮的喊杀声回应首领的激励。这时官军阵前又射来一阵羽箭,但这些骑兵身上至少都有一身棉甲,只有很少数被射中没有被盔甲遮掩住部分的人才落下马来。 “杀!”神一魁猛地一挥马刀,马前的那个明军弓箭手仓皇间举起手中的角弓想要挡一下,但锋利的刀刃劈开了坚硬的弓背,砍在弓箭手的脖子上,鲜血立即从伤口中喷射出来,他熟练的翻过手腕,借助马势将刀刃从敌人的伤口处带了出来,鲜血立即从那个弓箭手的伤口流了出来,健壮有力的心脏甚至将一部分血液从伤口喷射出去,溅在神一魁的手腕上。紧跟在神一魁身后的亲兵们冲进明军阵中,将那些还来不及逃入第二排长枪手阵中的弓弩手和火器手一一砍倒在地,但随着明军阵后传来的鼓号声,明军的长枪手们迅速压了上来,他们手中四米以上的长枪远远超过农民军骑兵武器的长度,农民军的骑队不得不向后退却。 “绕过去,绕过去!”神一魁打马回到自己的旗手身旁,接过对方手中的大旗,猛烈的挥舞起来,然后自己打马沿着明军阵型的平行方向冲去,他身后的骑兵们也纷纷跟随着首领冲去,有些善于骑射的士兵也从弓袋里取出角弓向明军射去。 第三十三章 自成 面对农民军骑兵的迂回行动,明军的步兵们不得不停住脚步,将长矛的末端抵在地上,矛尖斜指向上,形成了一只只巨大的金属刺猬。在冷兵器时代,步兵方阵最大的弱点就是他们的侧翼和背面,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的军事家,都千方百计的保护己方方阵的侧翼,而迂回敌人的侧翼。杜文焕也不例外,当他发现农民军的骑兵已经向己方中央部分和两翼的缺口涌去,他立即将仅有的预备队一千五百名骑兵和一千步兵派出,阻止敌军的迂回。于是残酷的肉搏战就在河床开始了。 站在河岸上的神一魁透过战场的烟雾,观察着河滩上的战斗。在河滩上,双方骑兵们正在激烈厮杀,一会儿前进,一会儿后退,很难看出哪一方占据优势。他好几次看到己方的骑兵已经杀到河岸边,又被杀退了回来。神一魁看了看左右,突然问道:“刘驴儿呢?怎么都没看见他的人?“ 他身边的人都摇着头,突然一个人答道:“掌盘子的,那个刘驴儿一开始就落在后面了,我还以为您让留在后面殿后呢。” “鼠辈!”神一魁狠狠的虚劈了一下皮鞭:“等这一仗打完了,看我怎么好好收拾这家伙!”他摇了摇头,仿佛要将这一切从脑海中赶出去,他对身后的亲兵下令道:“放烟火,让步兵上来!” 明军阵中,杨鹤的脸色惨白,虽然他在当时的文臣中是以“知兵”而闻名的,但亲身经历像这样激烈的血战还是第一次。他好几次去侧过头去看正在指挥战斗的杜文焕,想要说些什么,但话到了最后又吞回去了。但当看到远处黑压压的农民军步队也开始缓慢的向这边移动时,他再也按捺不住胸中的恐惧,一把抓住杜文焕的右臂,低声道:”弢武兄,形势如此危急,为何贺总兵那边却不见动静,该不会是出了什么变故吧?” “制台大人不必惊慌!“杜文焕却镇静如恒,沉声答道:“贼人数倍于我,只有待其力竭,贺总兵再从后出,才能一举大胜,贺总兵现在应该在等待最好的时机。” “等待最好的时机?”杨鹤咬了咬牙,最后还是忍不住道:“贼人已经三面围我,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再等下去恐怕就只能给我们收拾尸骨了,还有那刘成,拿了个参将告身去,说的天花乱坠,现在却一点动静没有,果然是个无赖子!” “大人!”杜文焕答道:“战场上瞬息万变,须得临机应变。您说的那个刘千户在下并不清楚他为人,不过他应该不是那等贪生怕死之人,否则他何必去贼营里做那九死一生之事?大人且静待片刻,必有佳音!” 正当杜文焕竭力安慰杨鹤的时候,河滩上的战斗又发生了变化,神一魁在发出信号调动歩队上前后,便亲自率领着数百名亲兵参加了战斗,他的这几百人马就像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冲垮了官兵在河岸上的防御。官兵的步兵们虽然竭力抵抗,但这一股生力军还是将其打垮,他们胯下高大的河西战马尝尝在那些已经断气了的和没有断气的,流着血在地上逃命的人们身上践踏过去。 “时间到了!”看到最后一股农民军的骑兵也已经冲下了河岸,刘成拔出腰刀,对一旁的刘驴儿说:“刘将军,您的富贵就在眼前了,只要杀败了神一魁,您就是这一仗的大功臣!“ “嗯!“刘驴儿即有些不安又有些激动,他点了点头,从腰间取出一块早已准备好的白色棉布,捆在自己的右臂上,举起右臂对身后的将士喊道:”现在咱们就是官兵了,手臂上没有白布的,杀!“ 刘驴儿的叛变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许多遭到突袭的农民军骑兵还不知道怎么回事都被从马背上砍了下来,他们不得不掉过头来抵抗新敌人的进攻,借着这个机会,杜文焕赶忙将被打垮的骑兵重新整理起来,向神一魁发起反攻。神一魁不得不同时抵抗两面的进攻,不管他对于刘驴儿这个叛徒多么痛恨,但他心里清楚今天胜利已经离他越来越远了。 贺虎臣的出现给了农民军最后的一击,那两千名骑兵从猛烈的从背后进攻农民军的歩队,这已经不能说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而只能说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相比起官军的刀枪火器,死于同伴的践踏的人要多得多。为了更快的逃走,人们甚至向挡在自己逃跑道路上的同伴挥舞武器。当血红色的落日逐渐沉入地平线,喧嚣离去,只留下遍布战场的尸体,一群群乌鸦在低空盘旋,发出不祥的叫声,仿佛在感谢人们给它们准备的这顿丰盛美餐。 两个时辰前,神一魁老营。 李鸿基盘腿坐在地上,他的肩膀上压着一副沉重的木枷,几缕阳光从地窖口的栏杆缝隙里投射下来,给他带来一点难得的暖意。这个原本用来储藏越冬蔬菜和粮食的地窖被临时当作关押他的牢房,里面寒气逼人,李鸿基戴着木枷又无法运动取暖,若不是还有点阳光,恐怕就要冻死了。 此时的李鸿基虽然表面上如同泥雕木塑一般,但内心深处却并不平静。虽说在出发前他有所预感,但却万万没有想到会落得个为人阶下囚的悲惨境地。他并不认为自己是中了神一魁的圈套,一来是因为神一魁的性格不太可能会采用这种阴谋来对付自己;二来则是这告身从何而来呢?他唯一能够确定的是,自己已经落入了一个精心设置的陷阱之中,一同落入陷阱的人还有很多、甚至包括整个农民军,而设置这个陷阱的人却隐藏在黑暗中,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这个陷阱的绳索一直通往官府,想到这里,李鸿基的脑子开始隐隐的作痛起来。 李鸿基正绞尽脑汁回忆着过去发生的一切,企图中当中找出一丝线索时,地窖外隐隐传来厮杀声。他想要站起身来,可屁股刚刚离地脑袋就撞到了坚硬的石块,他惨叫一声又坐了回去。 “鸿基叔,鸿基叔!”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外间传来,李鸿基侧耳听了听,大声喊道:“是李过吗?我在这儿!” 李鸿基的喊声得到了回答,几分钟后地窖的门被打开了,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李鸿基面前。 “鸿基叔!”眼泪从李过的双眼里涌了出来,和他脸上的尘土混在了一起,顿时将他糊成了一张大花脸。 “你怎么来这儿了,寨子还好吧?”李鸿基人还没有出地窖,就连忙问道。 “快把俺叔扶出来!”李过没有回答李鸿基的问题,几双手将李鸿基从地窖里拉了出来,他双腿刚刚解除地面,却脚底一软,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旁人赶忙将他扶到一边坐下,替李鸿基解开身上的枷锁 ,又拿了只葫芦递给他。李鸿基喝了几口,只觉得一股暖流流入胃里,整个人这才慢慢恢复了起来。 “叔,您那天前脚走,后脚神一魁就派人来攻打咱们寨子了,新投过来的杆子看见他们人多,多半都反了水。剩下的人太少,俺只能带着剩下的兄弟退守到那栋大宅子里,神一魁打了两天都没打下来,连大红狼都让我给杀了。后来听说官兵打过来了,他不得不退了兵,我乘着夜里带着兄弟们跑出来救了您。”李过将发生的一切说了一遍,脸上露出惶急的神色来:“叔,您要是歇够了,咱们快走吧,不然神一魁要是打完了官兵回来,咱们就走不了了!” “你放心,神一魁回不来了!”李鸿基站起身来,来回走了几步,一开始还有些摇晃,但很快他的脚步就坚实起来。 “您咋知道?” “他和我一样,都中了官军的圈套,这一仗他输定了,就算能逃出命去,也顾不上这儿了!“李鸿基看了看四周,低声道:”这老营后边里有他神一魁这几年抢来的不少财物军器,咱们现在去拿一笔!“ “叔!您身子骨没问题吧?“李过有些担心的看着李鸿基:“要不咱们快走吧,为了这点财物冒这个风险不值当。” “我可不是为了钱财!”李鸿基冷笑道:“拿不走的就一把火烧了,不然也会落到官军手里!” 看到叔叔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精明强干,李过心里那块石头总算落了地,他招呼了手下一声,便紧随着李鸿基朝老营的粮台而去。 一行人路上并没有遭遇什么麻烦,神一魁已经把大部分的精锐都带到了战场上,无形之中老营里看守松懈了不少,而且此时的农民军还没有统一的服色,又没有学会用腰牌口令来鉴别敌我,像李鸿基这种对其内情十分熟悉的人很容易就混到了粮台门口,到了这儿才被看守粮台的一个哨总拦住了,这个哨总的瞎了一只眼睛,有个绰号叫瞄的准,有些疑惑的问道:“你们是哪个杆子的?怎么没跟着掌盘子的上阵?” 李过正想找几句话糊弄过去,一直隐藏在兵士丛中的李鸿基走上前来,用大拇指指着自己的鼻梁问道问道:“瞄的准,你看看我是谁?” 瞄的准瞪大了仅有的一只眼睛,定睛一看,细密的汗珠立刻从额头上冒了出来,他后退了一步指着李鸿基道:“黄,黄来儿,你不是被关在地窖里,怎么——” 瞄的准还没说完,就被李鸿基一脚揣在小腹,仰天摔倒,李鸿基抢上前去将其当胸一把提了起来,冷笑道:“区区一个地窖就向关着你爷爷?笑话——“话音刚落,李鸿基就从腰间拔出解腕尖刀在胸口戳了两刀,瞄的准顿时就没了气息。李鸿基拔出腰刀,大声喊道:”杀进去,一个也不要放过!“ 李鸿基的亲兵们一拥而上,守卫粮台大门的绝大部分士兵们还来不及拿起武器就被杀死,极少数头脑清醒的掉头就跑,才能逃出一条性命。李鸿基看着粮台内四处升起的火光,脸上露出了一丝冷酷的笑容。一旁的李过兴奋的说:“神一魁这狗贼,总算报了他暗害叔父的仇!“说到这里,他小心的看了看李鸿基的脸色,低声问道:”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走!“李鸿基走到一间没有着火的库房们前,捡起一把斧子三下两下的砍开了铁锁,打开库门:”这一仗官兵是打赢了,他们势力大,咱们不是他们对手,只有走!” “那以后呢?”李过看着手下的士兵们冲进库房将里面的钱财搬到找到的骡子背上:“要不去山西?听说那边官兵少些。” “不。”李鸿基摇了摇头:“咱们往西走。” “西?为啥往西?那边饥荒可大得很。“ “侄儿!“李鸿基此时的心情不错,他耐心的给李过解释道:”你说大伙当初为啥起来造反?“ “没粮食吃,活不下去了呗。“ “不错,眼下杨鹤是打了胜仗,可杨鹤能弄到粮食给没饭吃的穷哥们吃吗?“ “当然不能!”听到这里,李过的眼睛亮了起来:“叔,您还想接着干?“ “对!”李鸿基点了点头:“山西那边是官兵少,可是饥民也少。别看杨鹤能打赢这一仗,依我看多则八个月,少则五个月,陕西这边又得闹起来。别看咱们现在就这几百人,到时候竖起招兵旗,还怕没有吃粮人?就是十万八万也能拉的起来!” 李鸿基的自信感染了他的侄儿,李过敬仰的看着他的叔父说:“叔,您这次大难不死,定然是老天让您领着咱们这些穷汉做一番大事业。” “要做一番大事业不错,可和老天有吊毛关系!”李鸿基说了一句粗话,轻蔑的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要做成事,就得靠自己。俺以后就不叫李鸿基了,叫李自成,自己就能做成事!” 第三十四章 刺杀 “李自成,李自成!“李过念叨了两遍:”这名字不错,听起来顺口的很,就是不够响亮,不像其他什么八大王、射塌天、紫金梁,一听就忘不了。“ “嗯,这倒是!”李自成点了点头,他低头思忖了片刻:“就叫闯将吧,朱皇帝不是说自己是天子吗?就算是头顶上的天,咱们也要闯出个大窟窿来!” “对,闯出一个大窟窿!”李过被叔叔充满热情的话语弄得热血澎湃。 与绝大部分胜利者一样,杨鹤在赢得了西川河之役的胜利后,将自己的行辕设置在了神一魁的老营。白日的大胜让他有些熏熏然,唯一让他觉得有些美中不足的是从神一魁老营中缴获的财货比他预料的要少许多,他本来打算用这一笔财富犒赏三军,激励将士们穷追猛打,一举将陕西群寇荡平。 行辕,相比起神一魁当时居住的时候,这间原本属于某个乡绅的院落已经被收拾了一番。虽然由于时间的关系,已经来不及将房屋翻修一遍,但屋子内部的陈设已经拾掇一新,厚重的皮毛、座椅、香炉、旗号陈设摆列开来,俨然已经是一座配得上杨鹤尊贵身份的书房了。 “建生,你看看这报功的首级也有点多了吧。”此时的杨鹤又恢复了平日里那份稳重雍容的高级文官模样:“光是报斩杀神一魁的就有四个,天底下哪有四个神一魁?“ “制台大人!“赵文德微微一笑:”应该是诸将立功心切吧,毕竟开战前也没人见过那神一魁长啥模样,斩杀了贼首便都报上来了,兴许能够碰上。好歹现在是打了胜仗,这些细微之处就莫要逼得太紧了。“ “嗯!“杨鹤点了点头,他明白赵文德还没有说出口的眼下之意,自大明中叶以来,文官的地位日渐压过了武官,逐渐形成了文贵武贱的局面。但不管怎么说,武人还是天家的鹰犬,文官不过是借助皇权的威力才能将武人如同家奴一般驱使。有明一代皇权空前集中,不要看那些进士老爷个个清华高贵,但他们的力量最终还是来自于皇权,而非自身。离开了皇权的保护,不要说对付不了骄横跋扈的武将,就连自己家里的佃户和家奴都抵挡不住。别看杨鹤已经是进士出身的二品大员,但若是没有杜文焕这等老兵痞卖力气驱使,恐怕这一仗就赢不下来了,等待着他只有诏狱。 “那就把那个刘驴儿招来吧,他应该是知道神一魁容貌的。“ 杨鹤的命令立刻被中军传了出去,经过几道门的高声通传,变得越来越响亮,最后撞到大门外的影壁上,激起一波回音。 刘驴儿早已在大门外等候传见,虽然他已经从杨鹤那儿得到了宁夏镇参将的许诺,但此时的他站在大门外,一会儿想到当上参将后的荣华富贵,一会儿又担心杨鹤会不会觉得自己已经没有用了,会毁诺要了自己的性命。偏偏此时刘成已经忙其他的事情去了,不在他身旁,连说个话的人都没有。这时他一听到通传,不由得浑身一颤,赶忙整理了一下衣冠,踉跄的向大门走去。守卫大门的一名小校将其拦住,上下打量了一番,问道:“你便是刘驴儿?“ “小人正是刘驴儿!“他低声答道,声音微微颤抖。 “把身上兵器都解下来!“ 刘驴儿老老实实的解下腰刀交给小校,那小校将腰刀交给旁边的士兵,又在他身上搜了搜方才放他进去。刘驴儿穿过两道门,又穿过阶下的两排亲兵,由中军将其带入杨鹤的书房,在总督面前跪下。刘驴儿只觉得整个身体都不属于自己了,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制台大人,这便是刘驴儿!“中军禀告了一声,便站在了一旁。跪在地上的刘驴儿听得明白,也不知道哪儿多了一股力气,喊道:”末将,不,罪人刘驴儿参见制台大人!“ “呵呵,刘将军你虽然过去曾经从贼,但今日反戈一击,杀贼与国家有功,已经洗去了身上的罪名,就莫要以罪人自称了,起来吧!“杨鹤笑道:”来人,与刘将军看座!“ 一旁的中军哪来一张小马扎,刘驴儿告了个罪,起来坐了半边屁股。上首杨鹤笑吟吟的问道:“你在贼营时与那神一魁可曾见过面?“ “见过。” “那见了他的首级,可辨认的出?” 刘驴儿听杨鹤需要他的效力,心中暗喜,赶忙答道:“辨认的出!” “好!”杨鹤点了点头,做了个手势,中军通传了一声,外间便抬了四枚首级进来,刘驴儿仔细的一一辨认,最终还是摇了摇头:“禀告大人,这里面没有神一魁的首级。” “啊,你是说这四枚首级里没有一个是神一魁的?“ “正是!“刘驴儿抬起头小心的看了看杨鹤的脸色,唯恐自己成为杨鹤迁怒的对象:”小人刚刚一一辨认过了,这四枚首级里,有两个是贼首一斗谷、蝎子块的首级,其余两个小人就不认得了。“ 杨鹤的脸色变得阴沉起来,他原本以为虽然手下有冒功的行为,但这神一魁的首级一定在其中,便无伤大雅了。但现在听刘驴儿这么说,心中不由得担心起来,他来回踱了几圈,突然问道:“你将神一魁的相貌仔细说出,以便明日在乱军之中寻找他的尸首。” “是!”刘驴儿将神一魁的身材、相貌仔细说了一遍,最后犹豫了会,最后还是低声道:“制台大人,小人有一事不知道该讲不该讲。” “在我面前,有什么不该讲的,说吧!” “制台大人,那神一魁乃是朔北逃兵出身,骑术和武艺都十分了得,身边那几百亲兵又都多半是积年的大寇和马贼,我恐怕——”刘驴儿说到这里就顿住了,不过他的意思已经非常清楚了——恐怕神一魁已经逃出去了。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刘驴儿磕了个头,退了下去。杨鹤站起身来,在首级面前转了两圈,突然对赵文德问道:“你觉得这厮说的有几分可能?” “制台大人,有几分属实不要紧,不过陕西布政司那边和朝里都有人盯着大人,若是有把柄落在他们手上,必然会成为他们攻击的由头。”说到这里,赵文德稍微停顿了一会,继续说道:“其实这一仗斩获极多,只要照实说贼首神一魁不知下落,正在加紧缉拿即可,圣上也不会怪罪。” “嗯!”杨鹤点了点头,叹了口气:“看来我修心的功夫还是不够,总想着毕其功于一役。” “大人这是心忧国事!”赵文德不声不响的拍了杨鹤一记马屁,笑道:“这份奏折送到京里,天子对于西事也可以放心些了。” “是呀!”杨鹤叹了口气:“接下来就是招抚的事情了,贼首已经就擒,其余贼众也自然丧胆,只要稍加恩抚,肯定就愿意解甲回乡了。” 正当杨鹤对未来踌躇满志的时候,刘成却处于一场危机之中,确切的说是酒宴上的围攻。作为一个曾经的项目经理,他在酒桌上自然不是个雏儿,但穿越过来小半年基本没怎么喝过酒,加之平日里基本吃的都是粗粮,可能是脂肪储备不够的缘故,几碗村酿下肚,脑子就有点熏熏然了。 “刘千总,你是西安人,俺也是西安人,俺们俩可是乡里,你这碗酒可一定要喝!”旁边一个姓王的军官将酒水淋漓的大碗递了过来,刘成腹中不由得暗骂:“我一个穿越者啥时候在大明有乡里了。”手上却没柰何接过碗,苦笑道:“这位兄弟,俺已经喝得有些过了,不如这碗酒暂且压下,日后咱们补上可好!” “今天归今天,日后归日后,那能混成一团。”那汉子却坚持的将酒碗与刘成碰了一下,满饮了下去,将空碗翻过来在众人面前晃了一晃,桌上的同僚们立即发出一片赞叹声,刘成只得皱着眉头将碗中酒喝了下去,那酒刚刚下肚就觉得胃中一阵翻涌,一股酸涩的液体涌上喉头,刘成顾不得告了声罪,便跑到一旁哇的一声 呕吐起来。 吐了好一会儿,刘成才觉得好了点,但他还是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酸软无力,便回去向众人告了个饶,便踉踉跄跄的往自己的住处走去。刘成走了一段路,觉得腹中一阵阵翻江倒海,连忙走到墙边扶住又是一阵呕吐。这一阵呕吐下来,刘成只觉得连肠子都要吐出来了,吐完后也顾不得肮脏,一屁股坐在墙根,倚着墙壁休息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刘成正想站起身来,黑暗中却走过来一个人来,距离刘成还有七八步远就停下脚步,沉声问道:“你是刘成刘千总吗?“ 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让刘成的的心中一下子提高了警惕,他装出一副醉鬼的样子:“啥子刘千总,俺是你爷爷!“ 黑暗中那人却不着恼,冷笑了一声道:“刘千总好机灵的人,怪不得人家惦记着你的脑袋!“说着就一刀当头砍来,刘成赶忙拔刀一挡,可他现在手脚酥软,只能勉力将对方的佩刀拨开,那厮的刀砍在墙壁上火星四溅,距离刘成的脸颊不过数寸,若非这堵墙,只怕连刘成半边肩膀都卸下来了。吓得刘成赶忙爬了起来,转身就跑,背上却挨了对方一腿,摔倒在地,刚刚翻过身来,那人已经站在刘成跟前,刀尖直逼刘成的咽喉。 这时刘成才有功夫看清来人的面目,只见对方身着一件明军士兵常穿的胖袄,脸上蒙了一块黑布,看不清长得什么模样,只有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刘成,满是杀意。刘成只得强自镇定,问道:“这位兄弟,我刘成平日里哪里得罪了你,逼得你下此毒手?” “刘千户,我与你无冤无仇,不过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罢了。你还是早点上路,去阎王老子那儿去问个究竟吧!”那汉子不由分手,提刀便要朝刘成胸口刺来。刘成此时手脚酸麻,只有闭目待死。这时从黑影中又窜出一个人来,一把就抓住那蒙面汉子持刀的右臂,用力拗到背后,随即就从左肋连刺了两刀。先前那蒙面汉子张开了口却只有一声暗哑的声音,就身子一软倒下了。后面那汉子在尸体上擦了两下匕首,对躺在地上的刘成问道:“大人,您没事吧!” 刘成抬头一看,却是自己的手下王兴国,他苦笑道:“想不到是你,快扶我起来。“ “大人小心!”王兴国伸手将刘成从地上扶了起来:“这厮同来的还有一人,落在后面放风,也给我结果了,幸好没有误事。” “还有一人?”刘成捡起地上的佩刀将尸体脸上的黑布拨开,不由得惊呼了一声:“是他?” “大人您认得他?” “嗯!”刘成点了点头,地上的这具尸体半盏茶功夫前还在拼命向自己敬酒,和自己扯老乡,可一转眼就要在自己身上捅几个窟窿,想到这里刘成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你搜嗖他的身上,看看有什么东西。”刘成的声音有点冷。 “嗯!”王兴国应了一声,在尸体上摸索了一会,除了一些零碎外,还有两大锭银子,刘成掂量了下大约有四十两。 “就为了这么点银子就要我的性命。”刘成冷笑了一声,不知道是在嘲笑地上的死者还是在嘲笑自己性命在别人眼里的不值钱。 “应该不止这么多,这只是定金,事成之后应该还有一笔。”王兴国答道。刘成看了一眼自己的这个部下,在此之前自己并没有太过注意对方,看来这是自己的眼光问题。 “你是怎么发现这个人要杀我的?” “在酒桌上我就觉得这家伙不对,好几次敬大人酒都是他撺起来的,而他自己喝酒的时候一碗酒少说倒掉了半碗,大人刚出去一会他也跟着出去了,要是这我还看不出来这双眼睛当真是白长了。” 第三十五章 旧仇 “嗯!”刘成点了点头,将那两锭银子递给对方:“这点银子你先收下,查清楚到底谁才是背地里要杀我的人,今天的事情我记住了。“ 王兴国笑嘻嘻的将银子塞进腰里:“大人放心,我王兴国的眼睛亮的很,是人是鬼我一看就知道,俺娘说过,这孩子就是个吃肉着锦的命,错不了。” “哦?”刘成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的汉子脱下自己的草鞋,熟练的将地上尸体的皮靴子扒下来:“你就这么信得过我?“ “那是,大人你才吃几个月兵粮,这次保下来至少是个留守、世袭千户。换了别人这可是几辈人在西边砍西虏才能挣下来的前程呀。要是能跟上您,您当个千户,俺少说也能混个百户、总旗啥的吧,那可比当着大头兵强一百倍了。“王兴国坐在地上,一边说话一边将死人的鞋子往自己脚上套:”正好一般大小,您看至少今晚俺挣到十年的军饷加一双好靴子,这不是好运气吗?“ 刘成被王兴国的乐观态度搞得有点哭笑不得,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来,帮个忙,把尸体都处理干净了。“ “大人放心,往衣服扒光了往山沟里一丢,被狼一啃,第二天鬼都不知道是谁。“ 回到自己的住处,刘成一头躺倒,虽然他的**已经疲惫到了极点,但头脑却十分清醒。他开始在认识的人中逐个排查那个幕后凶手,但很快他就放弃了。原因很简单,以自己穿越以来的所作所为,嫉妒的同僚、被陷害的敌人、自己无意间得罪的小人,有动机要杀自己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根本排查不过来。 “果然是乱离人不如太平犬呀!“刘成叹了口气,从床上坐起身来,盘起膝盖,就像幼年失眠的时候那样,研究起天花板上斑驳的纹路起来,他任凭自己的想象力肆意飞驰,将那些杂乱无章的纹路牵强附会成各种奇妙的图案——一匹中箭的野马,垂死的野猪、飞翔的秃鹫、投掷标枪的猎人等等。在这一刻刘成仿佛回到了自己的孩提时代,不用考虑生死利害,不用考虑是非对错,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有趣。 “砰,砰!“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几下敲门声将刘成从回忆中拉回了现实中,他不动神色的从枕头下抽出佩刀,又穿上鞋子方才沉声问道:“谁?“ “是我。”屋外传来的是王兴国的声音,刘成松了一口气,将佩刀收回鞘中,起身将门拉开。王兴国钻了进来,又小心的将门合上,低声道:“大人,事情有眉目了。” “这么快?”刘成有点不敢相信的问道。 “也是运气好。“王兴国笑嘻嘻的答道:”小人处理尸体的时候,在那望风的小子身上连点银星子都没有摸到,就寻思有点不对,动手的身上有四十两,望风的总有个三两五两的吧。“ “兴许是没放在身上吧!“刘成话刚说出口,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以他对当时明军内部情况的了解,欠饷情况十分严重,普通的士兵手中基本都不会有多少现钱,那个士兵如果突然得到这笔钱一般都会随身携带,否则若是被旁人发现了说都说不清楚,毕竟这些钱的来路见不得光的。 “那你的意思是他将这些钱都花掉了?“ 王兴国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俺在那儿想了好久才想到这一点,大人您竟然这么快就想到了。“ “你继续说下去。“ “是,能这么快把这么多银子花完,要么是赌,要么是嫖,可这地方也没地方嫖,只能是赌了。“ “赌?这荒郊野地里哪来的地方赌博?” “大人,这您可就不知道了!”王兴国笑着低声解释了起来。原来古今中外各国的军队后面,都存在着一支或大或小、或多或少的影子商队,就好像跟随在猛兽后面的食腐动物一样,这种跟随在军队后面的商队向军队出售粮食、酒、**、赌博等等商品或者服务;又从军队手里廉价收购奴隶、各种战利品,当然明军也不例外。前些天军情紧急,这个商队距离明军大营的距离比较远,将领对士兵的约束也比较严,士兵自然不敢去聚赌;现在打了胜仗,士兵手里或多或少的都有了点战利品,又多了几文赏钱,这些生死里滚出来的汉子自然要去畅快的消费一番了。王兴国既然知道那亲兵的形容,只要去赌档里打听一下这几日有哪个士兵堵得特别大,输的特别多就能知道许多东西了。 “我已经打听过了,这厮姓贺名成,是陕西米脂菜地峁人,与贺人龙即是乡里,又是族亲,这贺成昨天中午与贺人龙的一个亲兵头目大吃大喝,晚上就去那儿赌了个通宵,输了个底朝天,赌桌上还说今天晚上还要再去翻本。”说到这里,王兴国就停住了,贺人龙与刘成的矛盾在这支明军中知道的人很多,王兴国自然也不例外。 “我知道了,你下去休息吧,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你不要告诉任何人!” “是,大人!” 当王兴国走出屋子,刘成一屁股坐回床上,捂住头发出一声痛苦地**。可以说这个答案完全是在刘成意料之中的,只是在潜意识里他完全不愿意往这个方向想。原因非常简单,无论是从官职还是 手下的兵力来看,贺人龙都要远远压过自己,在这个节骨眼上与其爆发冲突是不利的。因此刘成在下意识里总是在回避对方,甚至到遭到刺杀时都不愿意往那个方向考虑。但王兴国的调查将这种虚薄的纸给捅破了,已经没有什么需要顾忌得了。刘成突然从床上跳了起来,拔出腰刀,一刀将桌角斩落下来,厉声道:“那就看看谁死谁活吧!” 正当明军上下享受着胜利的时候,一队大约一千多人的骑兵正沿着河谷向西北行去,凌冽的北风夹杂着雪片像刀片一样吹在骑士和战马的身上,沿途不断有人或者战马哀鸣着倒下,但剩下的人却无一人回顾,径直向西北。 这队骑兵的首领便是神一魁,和绝大多数能够在历史上留名之人一样,他也有一种特别的直觉,当明军的伏兵出现,胜利的天平已经无可挽回的倒向明军一边时,神一魁果断的率领所能指挥的全部骑兵转头向西北突围,由于明军中军的骑兵已经精疲力竭,杜文焕没有派兵追击。神一魁的突围成功了,还收容了一些原本属于其他首领的骑兵,但是他不敢回到自己的老营,而是直接向西北逃走了。 转眼已经是五更时分,地平线附近的天空呈现出一种鱼肚白色,那是地平线下的太阳光折射到大气层的结果。此时神一魁的骑队距离战场已经有六十多里路了,再往北地势逐渐上升,就是真正的黄土高原了。 “掌盘子的,前面有条河,这一气少说也跑出去五六十里了,官兵追不上来的,让大伙歇息会,饮饮马吧!”一个小头目对神一魁说。 神一魁看了看四周的部下,点了点头:“就这样吧。“说罢就带着自己的亲兵勒马上了路旁的高岗,等待着后队的骑兵。 清晨的太阳,就好像一个红色的圆盘,从地平线上缓慢的爬升起来,喷薄而出的阳光从东边的山脊上闪现出来。在阳光的照射下,岩石和植物表面那层白色的寒霜逐渐融化了。神一魁的士兵们三五成群的聚成一团,吃着干粮,更多的士兵把已经累垮了的牲口杀掉,用临时收集来的柴火烤着吃,空气中弥漫着动物蛋白质被烧灼特有的臭味。 “掌盘子的,吃点东西吧!“不沾泥将一块烤好的马肋肉递了过来,他是唯一一个和神一魁一同突围的农民军首领,手下也有两百多骑兵,眼下与神一魁合兵一处。 “我吃不下。“神一魁将肉推开:”几万弟兄,一下子就没了——“说到这里,这个铁打的汉子眼角已经微红。 “哎,都怪那个刘驴儿。“不沾泥吐了口唾沫:”现在看来两面光早就降了朝廷,倒是李鸿基是被陷害了。“ 神一魁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不过从他脸上抽动的肌肉来看,此时他的心中是非常痛苦地。 不沾泥拔出腰间的匕首,将旁边的马鞍挪了过来,将马肉一片片的切下来放在马鞍上,一边问道:“掌盘子的,你有想过接下来怎么办吗?“ 神一魁拿起一块马肉塞进嘴里,这马肉烤的半生不熟,又没有盐,到嘴里又腥又硬,十分难吃,他咀嚼了好一会儿才咽了下去。神一魁吃了两块马肉,随手折了一根灌木枝条,在地上划了几笔,边画边说:“这里是陕西都指挥司的地盘,再往西边走就是陕西行都指挥司了,沿边的堡寨好说,可要是去了西番地,就更难了。” 原来明建国之初,将全国的军队划分为16个都指挥使司,5个行都指挥使司,2个留守司。16个都指挥使司中除去13个与承宣布政使司相同的以外,另外还有3个,分别为位于北直隶的万全都司、大宁都司以及位于隶属于山东布政使司的辽东都司。五个行都指挥使司则为陕西、四川、湖广、福建、山西,其治所分别在今天的甘肃张掖、四川西昌、湖北郧县、福建建瓯、山西大同。两个留守司为中都留守司(凤阳),兴都留守司(湖北钟祥)。如果对明代历史稍有了解的话,就不难看出两个留守司是历史遗留问题,中都与兴都一个是朱元璋的故乡,另外一个则是嘉靖皇帝登基之前的所在,到明末军事上实际上已经只是个空壳。而辽东、大宁、万全三个都指挥使司则分别拱卫京师的三面,五个行都指挥使司要么位于边疆要害之地,要么虽然位处内地,但附近有蛮族或者山区,附近有各种潜在的不安定因素,实际上担任着临近的都指挥使司前沿阵地的责任。陕西行都指挥使司的地理位置大体上与今天的宁夏**自治区重合,东北是鞑靼蒙古人,西南则是今天的青海省,当时主要为土默特部,南面是朵甘司宣慰司,可谓是四面受敌,其环境可比陕西这边要险恶多了。神一魁祖上几代都在做西北的戍卒,虽然自己没有亲自去过那边,但对于西番地的各种传言可没少听。 “掌盘子的!“不沾泥神情突然变得鬼祟起来,他做了个手势让护卫走的远了些,回过头对神一魁道:”不如咱们也降了吧!“ “什么?“神一魁的眉毛一下子皱了起来,不沾泥有些害怕的向后挪了一下:“俺这也就是个建议,接下来咋办还是您掌盘子。“ 神一魁并没有像不沾泥预料的那样发怒,而是垂下了头。不沾泥见状,继续劝说道:“不是俺不沾泥贪生怕死,只是眼下形势确实太糟了,咱们现在也就这千把人,又没粮食没牲口,眼下又正是春荒的日子,官兵要是把 咱们往西边赶,这千把弟兄难道去西边啃土去呀?“ “可这也要官兵肯收降我们呀?招安招安,也不知道害了多少好汉子的性命。” 见神一魁的态度软化了,不沾泥精神一振,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俺先去探探官军的风口,再作主张便是,就算不成,咱们这一千多人都是骑兵,官军想要抓住咱们也不容易。” “也好!”神一魁点了点头:“那就劳烦贤弟一趟了!” “掌盘子您这儿也别闲着,要尽可能的多收容溃兵。”不沾泥低声道:“无论是官府答应不答应,咱们手头上多些人马总是不错的。不同意,要和官军继续打下去自然要兵多些;同意招安,兵马越多,咱们头顶上的官帽子也大些。” “你说的对!”神一魁点了点头,两人商议已定,便开始吃起马肉来。刚刚吃了几口,便听到远处传来号角声,那是哨兵通知有人马追来的讯号。 第三十六章 雄心 “官兵追来了!”神一魁一骨碌从地上跳了起来,不沾泥拔出腰刀喊道:“掌盘子你带着弟兄们快走,我留下来断后!” “好兄弟!”神一魁的猛拍了一下对方的肩膀,这时旁边的亲兵已经把战马牵过来了,不沾泥一把把缰绳塞进神一魁的手里:“情况紧急,快走!” 神一魁与不沾泥带了二十多个亲兵,下得坡来,正准备分手,却看到一骑朝这边狂奔过来,一边跑还一边高声喊着:“掌盘子的,不是官兵,不是官兵!” “不是官兵?”神一魁疑惑的问道。 “不是官兵!“那个骑士奋力拉住缰绳,胯下的战马长嘶着前蹄离开地面,他费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控制住坐骑。 “掌盘子的,是另外一队被打散的弟兄,他们跟着我们的蹄印就跟了上来,放哨的是个入伙没多久的弟兄,看差了。” “确实不是官兵?”神一魁还是有些不放心。 “旗帜服色都不对,再说一共也就两百多骑,是官兵也不怕!”那骑兵答道。 “老天保佑!”不沾泥笑了起来:“走,咱们去看看。” 当神一魁和不沾泥两人带着亲兵来到放哨的小山头下时,他们已经可以很清楚的看到部下方才提到的那队人马了,相比起狼狈不堪的败兵,这队人马要神气的多,每个人除了战马以外,还有一匹驽马,至少是一头壮骡用于托运个人的盔甲和行李,在队伍的后面还有几十头骡子。士兵们本人更是都有皮袄或者棉袄御寒,头上戴着毡帽,完全不像是一支刚刚打了败仗,连夜逃战场的败军。 “你们的头领是谁?”不沾泥打马上前大声问道。 对面的骑兵却不回答,反问道:“你们是谁呀?“ “哼!”不沾泥冷笑了一声,让开一步,指着一旁的神一魁道:“你们几个都给我听好了,这就是陕西十七家大小杆子公推的大头领神一魁,快让你们头领出来见人。“ 那骑兵上下打量了一下神一魁,突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不沾泥见状大怒,道:“你笑什么?” 那骑兵用马鞭指着神一魁与不沾泥对左右同伴笑道:“一个个蓬头垢面,破衣烂衫,胯下的马廋的都没膘了,连草原上的骚鞑子都比你们像样点,还大头领,啥时候大头领变得这么不值钱了!” 那骑兵的讥讽引起了众人的哄笑,这更给不沾泥的怒气火上添油,他拔出腰刀想要给对面那几个不知道好歹的家伙一点教训看看,却被神一魁一把扯住了,对面的见这边拔了刀,也纷纷拔出刀剑,两边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列位。”神一魁轻踢了战马,到了两队人马中间的空地,举起双手示意自己并无恶意:“我是不是神一魁不要紧,不过想必你们也不想动手吧,让你们首领出来讲清楚岂不更好?” 神一魁的话语让紧张的气氛渐渐松弛了下来,他回头做了个手势,他的亲兵们纷纷还刀入鞘,那边的士兵见状也纷纷将放下刀剑。这时人群后面传来一个声音:“做得好,咱们义军的刀枪箭矢应该用来杀官兵,而不是自相残杀,做哪些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说话间,对面那队人马向两厢分开,中间让出一条路来,当中走出两骑来。神一魁见了来人身着羊皮袄子,头戴白色尖顶毡帽,却是被自己关在地牢里等待回来处置的李鸿基,不由得目瞪口呆:“李鸿基,你怎么在这儿?” “呵呵!“李鸿基冷笑了一声:”你以为我在哪儿?还关在那个地牢里,已经被官军砍了脑袋?“ “小心戒备!“这时不沾泥也看清了来人是李鸿基和他的侄儿李过,他可是知道神一魁与李鸿基的旧怨,赶忙下令亲兵拔刀戒备,一时间气氛又紧张起来。 “神一魁你放心,我这次来并不是要向你报仇的,还有,我不叫李鸿基了,现在我叫李自成。” “不是报仇?“神一魁有些疑惑的看着眼前的李自成,一旁的不沾泥赶忙大声道:”掌盘子的,这厮诡计多端,定然是看到我们人多,想要哄骗您,等我们放松戒备再从背后插上一刀的。“ “不沾泥你休要血口喷人!“在李自成身后的李过骂道,却被李自成伸手制止住,他转过头对神一魁冷声道:“掌盘子的,你虽然将我囚禁起来,又要杀我。但不是为了并吞我的杆子,而是受人欺骗,以为我暗中投降了官兵,要拿兄弟们的脑袋换自己的乌纱帽,所以我不怪你。现在你应该知道谁才是真正为了自家富贵,暗中与官府勾结的人了吧?” 神一魁的脸色变幻,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喟叹了一声,伸手示意身后的亲兵放下兵器:“你说的不错,我确实是中了朝廷的计策,以为你是朝廷的内应。现在看来那内奸应该是两面光,不过他被你踢飞的火盆烧坏了脸,早已伤重死了,果然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呀!” “死的好,出卖兄弟的狗贼!”李自成啐了一口,上下打量了下神一魁:“你现在还有多少人马?” 神一魁脸色微红,他也知道现在是一副败军之将的形象,低声道:“还有一千多人,不过都是骑兵。” “也罢!掌盘子的你也不要灰心,当年我们起事的时候还没有这么多人马呢!“李自成的态度变得友好了起来:”我后面有粮食有盐,先让大伙儿饱餐一顿,然后咱们往西边去,一边走一边收容失散的弟兄,不要看眼下里官军势大,这不过是一时的,陕西有那么多没饭吃的穷弟兄,他们都指着咱们义军替他们出头呢,只要咱们熬过这一阵,最多明年就能翻天——“ 随着李自成的话语,神一魁的头却越垂越低,到了后来几乎压到了自己的胸口,李自成却没有注意到对方的状态,只顾着自己说的高兴。他方才已经将各种利害关系想的清楚明白了,神一魁虽然已经输的一塌糊涂,但在陕西诸多大小农民军中,名声最响亮的还是非他莫属。在古代社会,由于信息传播手段落后,绝大多数人都是通过口口相传来获得必要的信息的。因此在内战中名声就显得格外重要,以刘备为例,他来救徐州时不过有一千多鲜卑骑兵加几千流民,这点兵力在当时不过是个大点的土豪,可架不住他汉室宗亲的名声,陶谦一死就在众人的支持下当上了徐州牧。在眼下的局面下,如果能打着神一魁的旗号,比那个劳什子的闯将的旗号要响亮的多。 “对不起,李兄弟,恐怕我不能领着你干了!“一个声音打断了李自成滔滔不绝的话语,神一魁抬起了头,他的脸苍白的如同死人一般:”我已经和其他人商量好了,准备向杨鹤杨总督求抚。“ “求抚?那不是投降吗?“李自成闻言大怒,他厉声问道:”你难道忘了死在官军刀下的几万弟兄们吗?还有你的哥哥神一元,他也是死在官军手里的,难道你连杀兄之仇也忘了?“ “我当然没有忘,也忘不了!“神一魁的声音也渐渐高亢起来:”我正是想到了死掉的那么多人才决定向朝廷求抚的,我和兄长起事是为了替弟兄们找一条活路出来,可反而让他们死在官府的刀下,难道还要这样打下去吗?要死多少人才是个头呢?“ “你的兄弟们是活不下去才跟着你起来造反的,如果他们没跟着你起来造反,也早就饿死在家里了。你不是害他们,是救他们!“李自成的声音仿佛铁铸的,个个掷地有声:”至于死多少人是个头,等到我们打到北京城,把朱皇帝赶下台,让天底下的受苦人都过上有田种,有饭吃的好日子,那就到头了。“ “什么?打到北京去,把天子赶下台?“神一魁的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随之他苦笑着摇了摇头:”这怎么可能,就凭我们这一千多人你还想打到北京去?你也是当过驿卒的人,应该清楚朝廷有多少精兵猛将,哪里是我们这些没饭吃的饥民能够打得过的?难道这次的事情还没有让你明白吗?“ “这次兵败是因为我们中了杨鹤的奸计,有内应。“ “是,但不全是!”神一魁慢慢的摇了摇头:“你是没有见到官兵的阵势,这一仗我们输固然有内奸的原因,但就算没有内应,官兵照样不是我们打得过的。退一万步讲,就算我们这次打赢了杨鹤,可朝廷还可以调动其他省的精兵,还有辽东辽西的精锐边军,这些我们打赢了,还有西南的狼兵、苗兵、四川的白杆兵、河南的僧兵,蒙古鞑子,大明朝万里疆土,哪里是我们这些人打得过的。” “那又如何?我们输一次再来一次,不到最后打进北京城就不罢休。到处都是没有饭吃的穷人,只要咱们肯替他们做主,他们就都会跟着我们的,天底下的穷人比富人多几万倍,最后赢得一定是我们。” “不,只要来一场透雨,田主免掉一年的租子,朝廷免征辽饷,大伙就会回去种地的。没人愿意过这种没根没底,没日没夜的日子的。朝廷上面的大人先生们也不是傻子,眼下西北这种境地他们也看到了,他们一定会减免粮税,让百姓们有条活路的。” “一定不会!”李自成斩钉截铁的否决了神一魁的臆想:“你难道不知道田主老爷们都是什么德性吗?天旱绝收正好可以逼着穷人卖儿卖女,压价买下祖上留下来的最后一点宅地坟地。对咱们穷人来说这年月是在滚烫的油锅里苦熬,对他们田主老爷们可是发家致富的大好日子。朝廷里都是田主老爷,他们会减免粮税?免掉租子?要会这么做我就把这一对眼睛珠子挖出来丢在你面前!“ “不要说了!“神一魁猛地摇了摇头:”既然你我兄弟想走的道路不同,再争论下去也是徒然伤了兄弟之间的义气。那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吧!“ “也好!”李自成的脸色也变得平静下来,他朝神一魁拱了拱手,道:“今天我最后叫你一声掌盘子的,下次见面你是官兵,我是贼,大家就拼个你死我活吧!”说罢,李自成便打马掉头走了。看着李自成离去的背影,神一魁脸上的神色十分复杂,有几分敬佩,也有几分羡慕,还有几分妒忌。 这时不沾泥从背后凑上来,在神一魁耳旁低声道:“掌盘子的,要不让我带人追上去把他们都给——“说到这里,他做了个杀头的手势。 “算了!“神一魁意兴阑珊的摇了摇头:”大伙都是神像前烧香发过誓的兄弟,有些事情还是不要做得这么绝了,不好!“说罢,他打马回头行去,口中低语道:“再说也不知道是他对还是我对,还是多留一条路给穷人吧。” 延安,三边总督行辕。 对于杨鹤来说,最近一段时间可谓是喜事连连,在他赢得了对陕西农民军主力的决定性胜利后,不久之后就接到神一魁派出使节向其乞抚的消息,这让正在与幕僚们商讨如何起草向朝廷报捷的奏折的他感到无比的兴奋。如果说在此之前杨鹤还只能在奏折上厚着脸皮吹嘘“斩杀贼兵若干,马匹若干,甲杖山积,诚数十年未有之大捷。”那么现在杨鹤就能明明白白的向天子禀告自己招抚的计划已经奏效,西北的乱事已经基本平定了, “恭喜老公祖!”一个幕僚看出杨鹤的喜色,上前笑道:“在下方才算了一卦,卦象曰“大火流金‘。按五行说,火能克金。金者兵向,又指西方。正是应了大人一战之后,兵气尽销,朝廷至此再无西顾之忧。如此大功,天子定然会招您入京,升阁拜相呀!” 第三十七章 边贸 “哪里哪里!”杨鹤笑道:“本官已是耳顺之年,如今官居二品,已经唯恐阻挡贤路,误了朝廷的大事。这次仰仗天子洪福,将士用命,侥幸平定了西乱,便要告老还乡退隐林泉才是,如何还敢寄望升阁拜相,万万不能,万万不能!” “哎——!”那幕僚笑道:“老公祖这话可就差了,郭汾阳年过六旬,尚能领兵平定仆固怀恩之乱,收复长安。何况我公现在又无需披甲上阵,正是春秋鼎盛之年。如今朝廷正是多事之秋,若是老公祖返乡退隐,奈朝廷何?奈天下苍生何?” 那幕僚的恭维引起了其他幕僚的附和,一时间行辕内谀词如潮,简直要把杨鹤整个人都托到天上去了。杨鹤正得意间,眼角却瞟到赵文德坐在一旁,眉头紧皱,一副有心事的样子。他此时还没有被手下的**汤给灌迷糊,便问道:“建生,你对这神一魁求抚有何主张?“ 见杨鹤亲口询问,众幕僚向赵文德投去了且羡且妒的目光,赵文德仿佛没有感觉到众人的目光,低头思忖了一会,才沉声答道:“依在下所见,这神一魁求抚之事还有三个关节须得把握稳了,西北兵事才算是完结了。“ “建生请讲!“杨鹤现在对赵文德已经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称呼也不再称呼其官职而是亲热的以字相称。 “第一,须得派一个精明能干的人去神一魁那儿,亲眼确认这不是缓兵之计而是真心求抚。“ “建生所言甚是!“杨鹤点了点头。 “其二,若是神一魁真心求抚,就让他去将各股流散贼寇一一抚平,此乃以贼攻贼之计,不伤官兵分毫,就能将诸多流贼一一平定。“ “好计!“杨鹤击掌笑道:”这计策我也想到了,想不到让建生先说出来了,当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第三才是最要紧的!”赵文德的脸色变得凝重了起来:“这西北兵事固然是一群强梁小人不恤本朝三百年天载地负之大恩,起兵犯上。但能闹到这么大,还是因为连年大灾、加之征收辽饷,搞得民不聊生,流离失所的缘故。说到底,让这些流贼放下兵器受抚容易,但若是不能让他们自耕自食,这乱事还是会再起,到了那个时候,想要弹压下去就更难了。我的第三条便是在平定流贼之后,就检点其精壮为兵,补入军中,淘汰老弱,发以牛籽耕具,让其回乡务农,自食其力,这才是一劳永逸的善举。” “嗯!建生最后这条果然是老成谋国呀!“杨鹤点了点头:”可是这应该需要不少银钱,想必你也有了想法了吧?“ “不错。“赵文德点了点头:”大人,先前我等拍卖盐引,还可以说是军情紧急,可是这桩事就不能用这个由头了。以在下所见,大人应该在奏折里向朝廷请饷,大人能够这么快平定西北兵事,光是省下的钱就何止数十万两?百姓回乡后还能完粮纳税,想必这个钱朝廷还是肯出的。“ “嗯!“杨鹤点了点头,不过他的心中却不如赵文德那么笃定。由于他的身份和地位,杨鹤比赵文德对于天子本人性格的了解要深入得多。虽然后世诸多史家对于崇祯皇帝朱由检的评价各有不同,但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操切刻薄,对于在外的封疆大吏更是如此,自己担任三边总督,掌握西北军事大权,又向其额外请饷要钱,这可谓是触动了这条真龙的逆鳞。不过杨鹤还是将心中的担心压了下去:“那你觉得派何人去神一魁那儿好呢?” “大人,俗话说‘用生不如用熟‘。” “呵呵!”杨鹤笑了起来:“你是说用那个刘成呀,也罢,他前面几桩差事的确办的不错,也算是一员福将了,这次就还是用他吧。” 刘成还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又一次被决定了,此时的他正在住处接待一名老相识,那便是于何。这位红阳宗的祭酒是作为一个商队的首领来延安的——一个刚刚被解围的城市里必然会有许多商业机会。作为一个不速之客,他首先表达了对刘成升迁的祝贺,并转达了徐鹤城的问候,最后拿出了一份厚礼——三百件上好的羊皮。 “都司大人!”于何称呼着刘成的新官职:“仓促之下备不得厚礼,不成敬意,还望收纳!” “多谢了!”刘成心里很清楚这份礼物应该是于何自作主张从货物中拿出来的,否则就会是银两而非货物了。不过这也是一份颇为实用的礼物,自己手下的士兵不少人身上的衣衫都颇为破旧了,正好将这批羊皮制成皮袄发放下去。他随手拿起一张样品,在手里掂量了两下,发现特别厚实,随口问道:“你这羊皮好像特别厚实,想必穿在身上会舒服的很。“ “大人好眼光!“于何翘起了大拇指:”小人这羊皮乃是正宗的滩羊皮子,虽然不是最好的二毛皮,但比较起内地山羊皮子还是强上百倍。“说到这里,于何见刘成脸上露出迷惑的神情,便细心解释起来。原来他口中的滩羊乃是产自宁夏以北的半荒漠半草原地带的一种蒙古羊,以轻暖,结实、毛色美丽而著称,从来都是用来制作皮裘的上等材料,而他口中的二毛裘皮乃是出生后一个月的羔羊宰杀剥去的裘皮,质地最为上乘。 “原来如此,那你这些皮子原本准备在延安出售的?“ “大人说笑了!“于何笑了起来:”这滩羊皮虽然不是最上等的二毛皮子,也不是延安这里的穷当兵的穿得起的,我这一趟走了宁夏那边,换了不少皮子回来,打算在这儿出手一些比较差的皮子,好的皮子要到西安才能卖出价来的。“ “果然隔行如隔山呀!“刘成笑了起来:”于先生在这生意上果然渊博,还请多多指教。“ “哪里哪里。”于何谦虚了两句,见刘成请教的态度颇为真诚,便细心解释起来。原来到了明末时期,蒙古边疆地区与内地的贸易已经非常繁荣了,由于游牧业生产的特殊性,蒙古部落有许多生活必需品必须来自内地,例如盐、茶、铁以及各种生活日用品。其获取这些商品的途径通常有两个——商业或者劫掠。但从经济上看,简单的通过商业手段获取这些生活必需品是不可持续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游牧业区域用来交换的商品无非是毛皮、牲口、角等初级产品,其生产效率远远低于盐、差、铁等商品,如果牧民只能通过交换来获得这些商品,其结果必然是所有牧民沦为汉地商人的债务奴隶(实际上清代历史也证明了这点,虽然蒙古贵族在政治上是满清贵族 的盟友,政治地位高于汉地,但由于满清完全统一了整个蒙古高原,整个蒙古与内地形成了一个统一的市场,结果就是到了清末蒙古自上到下都成为了以晋商为主体的汉族商人的债务奴隶)而自从北元覆灭以后,蒙古高原再也没有出现过统一草原的雄主,无力打破长城对大一统的明王朝进行征服。因此在整个明代历史中,出现了这样一种奇怪的现象,某个强大起来的草原政权对明王朝进行战争的目的都是“互市”——即以一种人为限制下的对游牧民族一方比较有利的价格,而非自由市场产生的价格进行商业交易。那些游牧民族的统治者也许不懂得现代的经济学,但是他们还是能够懵懂的感觉到,假如和汉人商人直接交易,其结果一定是本民族越来越穷困衰亡,成为汉族商人的债务奴隶。而明王朝每当军事上取得优势,就取消“互市”,因为这种“互市”是要以付出巨大经济代价为前提的,没有“互市”并不是断绝了内地与草原的商业贸易,而是这种贸易是按照正常的市场规律进行的,无疑也是对生产力远高于草原牧民的内地商人极为有利的。因此从事这种往返于草原与内地的长途贸易的利润是极其丰厚的,以刘成手中的滩羊皮为例,一张在草原上所费不过半斤盐甚至几两盐,而贩运到西安等内地都市,一张滩羊皮就能卖出三四两银子的高价来,其间的差价动辄十几倍甚至几十倍;而这还不是商业的全部利润。由于游牧业生产的不稳定性,经常会出现雪灾、旱灾,牲口大量死去,牧民手中也缺乏铜钱、银等通货,商人就可以通过压低收购价、抬高售出价、发放高利贷、拖延货款等办法获得更高的利润,因此如果一趟行商正常走下来,扣掉员工薪水、途中路费、商业贿赂等等,获得百分之几百的利润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刘成虽然在前世也曾经读过一些关于西北边贸的书籍,但听了徐鹤城的这番活灵活现的解释,还是觉得大开眼界,随口问道:“这般说来,那这趟你们跑口外获利颇丰几成呢?” 于何露出一丝神秘的笑容:“若是旁人开口询问,小人自然是要耍些花头的,但刘大人却是我家教主的生死之交,自然是不同的。”说到这里,他的右手伸出五根手指来说:“刨掉各种杂费,应该有这个数。” “五倍?”刘成不由得张大了嘴巴,他刚刚听对方说这种长途贩运贸易利润丰厚,但没想到竟然到了这种地步,此时内心深处不禁对先前拒绝徐鹤城邀请的决定有一丝后悔。 “大人有所不知,走口外的贸易去一趟回一趟就是小半年的光景,加上沿途的各种风险,稍有不慎就是人和牲口都完了,赔的血本无归。我们这次也是运气好,好几次都遇到大股盗匪,软硬兼施才熬过去了。几年平摊下来也就三倍的利润不到。“ “于先生你说的也是,你们这生意也是拿性命去博的。“刘成点了点头,他此时才明白为何徐鹤城如此看重自己的练兵才能,对于别人来说充其量不过是家丁头目,而在他那儿就是重要的生意伙伴,如果自己能够在每支商队训练出一小队精锐护卫,每年减少的损失就是成千上万雪花花的银子。 “是呀,不过明年开始就要好多了!“说到这里,于何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 “明年?为何这么说?“ “大人您应该知道我家主公已经搭上了线,插手了盐货的买卖,有了这大宗盐货买卖,就可以搭上鞑子的贵酋,那生意可就不一样了。“于何说到这里,发现刘成还是一副迷惑不解的样子,赶忙低声解释道。原来虽然在草原上虽然也有少量出产盐的地方(主要是咸水湖),但毕竟游牧民族缺乏开采和运载的技术和人力,因此牧民们食盐的主要来源还是汉地。作为一种生活必需品,食盐出口管制自然也成为了明王朝与草原上的游牧部落的斗争工具。通常来说,明王朝只会放开向那些与其友好的部落出口食盐,而对于其他敌对关系的部落,则禁止向其出口大量食盐,以削弱对方的实力。而能够给部落带来稳定大量食盐供应的商人,自然会得到草原上的贵酋的重视,给予其各种优惠条款和保护。 刘成听到这里,立即发现其中的毛病:“于先生,若是按你这么说,那你们这食盐生意是没有得到朝廷允许的吧。” “刘大人!”于何的声音略微拖长了点,脸上一副“你不会连这也不知道吧!“的惊讶表情:”这生意做得最大便是那几家山西佬,他们的商号里不要说朝廷上的几位相公,就连宫里御马监的高公公也是有插手的。“说到这里,于何朝东边拱了拱手:”当今天子的庄子就是高公公掌管的,这生意官家都在坐,咱们做点将本求利的买卖有什么不可以?“ 第三十八章 长途贸易 听了于何这番话刘成不禁哑然,在大明朝天大地大皇帝老子最大,连皇帝老子都没把祖宗的法度当回事挣私房钱,那下面的百姓商户似乎也没有啥义务遵守禁令。毕竟在十七世纪还没有啥“人民主权”的概念,这江山就是朱家的,士大夫吃了朱家的俸禄要忠君之事,这些追逐什一之利的商人可没有这个义务。 于何看刘成沉默不语的样子,以为自己方才说的话得罪了他,赶忙赔笑道:“小人方才说的那番话多半是路听途说,若有不实之处刘大人莫要见怪。“ “于先生以实言相告,我怎会怪罪先生!“刘成笑了起来,作为一个穿越者,他的见识自然远远超过守备、都司这个级别的军官所应有的水平。从远古时代开始,在东北亚大地上农人与牧民之间的战争就从没有停止过,农人千方百计的保护自己的田地和谷仓里的积谷,为此他们修建了城市、壁垒乃至万里长城;而牧人则想方设法越过这些阻碍,抢夺农民的积谷以避免在寒冷的冬天饿死。在绝大部分时候,农人与牧民的分界线是和四百毫米降雨线重合的——这也是降雨农业的生死线。在数千年的时间里,数以十万计的军队就在这条线的两侧对峙、厮杀,可以说这是人类历史上规模最大、持续时间最长的一场战争。在这场战争中,牧人一方拥有动员代价、机动的优势,而农人一方则拥有军队数量、技术、财力方面的优势。由于双方各自拥有”不对称“的优势,因此在绝大部分时候,在这条漫长的边界上并没有发生决定性的会战,而是无数次偷袭、伏击、劫掠,农人们想方设法用策略、工事、技术和金钱来替代流血,而牧人们则用欺骗、坚忍、敏捷和凶残来与之抗衡。在这种漫长的冲突中,对盐、铁这两样极为重要的战略物资的禁运显得尤其必须。铁是制造武器的必须材料,而人不可能不食用盐,而这两样物资都是草原牧民几乎不可能自己生产的,从某种意义上讲,看王朝是否将由盛转衰的一个重要标志就是盐铁的禁运水平。像大明这种连天子的管家都在走私贸易里占股分红的,实在是让人哭笑不得。 刘成思忖了片刻,最后还是决定开口询问几句:“于先生,徐兄弟插手这盐货买卖,想必是得罪了原有的那几家商号吧,既然他们有那么大的后台,难道不怕他们借助官府势力,加害于你们吗?” 于何听了刘成的问话,还以为刘成是有心加入又害怕遭到牵连,赶忙笑着解释道:“刘大人有所不知,那几家商号虽然手眼通天,那那几位大佬只是占了干股吃红,替他们遮风挡雨,把官面上的干系处理干净了便了了,又怎么会去替这几家商号干这些邋遢事?说白了,这些大人先生们只是把这几家商号当做可以挤奶的牛羊,最多也就不让豺狼把羊叼走了,让他们割草、喂养那是绝不会干的。说句夸口的话,敝教这些年来在西北发展 甚快,也有教众十余万,驿站道路两旁所见之处皆是香坛,那几家商号若是与我们撕破了脸,只怕他们的口外生意也不好做。“ “那那些草原上的酋长呢?会不会那几家商号向其施加压力,不让他们买你的盐货?” “大人说笑了!”于何笑道:“您想想,若你是那些酋长,是希望同时可以从几家买到盐,还是愿意只能从一家买到盐呢?那些商号求的是财,那些酋长买不买得到盐可是生死存亡呀,你说哪家拗的过哪家呢?” 刘成听到这里,不由得点了点头。于何方才的话将利害剖析的非常明白。对于草原上的那些酋长来说,食盐是军国之需,假如他们与大明的关系恶劣,很可能大明会下令加紧边界巡查,封锁食盐输出,那时多一条食盐输入渠道可能就是生与死之间的差别;而商号要求的是赚钱,对于他们来说封锁徐鹤城这一条新的食盐输出渠道无非是多赚少赚的问题,在这轮博弈中胜利者肯定是草原上的酋长们。 “先生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刘某多谢了!“刘成郑重其事的向于何长揖为礼,于何赶忙站起身来,让开刘成:”小人当不起,当不起。“ “当得起,当得起!“刘成强把于何按在椅子上,受了自己一礼,对外间喊道:”来人,取些酒食来,我要与先生喝上几杯!“ 外间应了一声,不一会儿便送上一壶酒,两副碗筷,一盘蚕豆,几块羊肉,还有一碟腌韭,刘成笑嘻嘻的给于何倒满了酒,又给自己倒满了,双手举杯笑道:“为我尽一杯,为君发三愿,一愿世清平,二愿身强健! “说罢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于何听了,知道刘成所引用的乃是唐代诗人白居易的《赠梦得》一诗的前半段,心中微微一热,赶忙将自己杯中酒也一饮而尽,接答道:”三愿临老头,数与君相见!“两人相互对视,不由得会心一笑。 刘于二人两杯酒下肚,分说些商旅上的事情,不由得气氛活络了许多。作为一个前世在网络上各大军史论坛潜水多年的资深潜水党,刘成很清楚十七世纪的长途贸易是一个极其重要的行业,甚至可以说近代资产阶级就是长途贸易的产物。与很多人所认为的不同的是,大规模的长途贸易在人类历史上实际上是很晚的事情。与区域性、地区性的市场与贸易不同,长途贸易必须由一个与生产完全脱节,拥有巨额资本的商人阶层才能完成。前者不过是一些一边生产,一边在附近区域贩卖的“商贩“——即所谓的贩夫走卒而已。而后者就完全不同了,要进行长途(通常是跨国)贸易,首先就必须将所要贩卖的商品购买下来,然后在转运到远方出售,也就是说这些商人必须首先为远方的消费者垫付生产成本和交易成本,考虑到古代的交通条件,他们往往要在数年后才能收回成本和利润。由于古代世界不存在一个统一的货币体系(即美元,英镑),国与国之间、地区与地区之间唯一的通货单位往往就是贵金属,不难想象,能够经营长途贩运的商人集团会拥有多么庞大的贵金属储备。为了筹集到如此庞大的资本,除了多年的贸易积累以外,这些商人集团往往还会兼营票号来吸取零散的资金,发行各种汇票来避免大量贵金属的运输,这实际上就是现代金融的萌芽。 在欧洲这些金融集团以税收、矿产、港口等有利可图的资产作为抵押,借钱给君主进行战争,从而让这些君主能够武装远远超过他们财力所能支持的军队进行战争,而他们也能从战争中不断汲取利润发展壮大。 很多历史爱好者都认为欧洲在近代的兴起是由于工业革命的原因,但如果对历史稍有了解的话就会发现工业革命的开端是十八世纪六十年代的英国,珍妮纺纱机的发明是1765年,瓦特的改良的可投入实用的蒸汽机已经到了1769年。位于西欧大陆的法国、德国等国工业革命的时间更晚,已经到了十九世纪之后了。而在此之前,西欧早已经拥有了对世界上其他部分巨大的优势地位,比如1757年隶属于东印度公司的克莱武以很小的一支部队就打败了拥有十倍于己大军的莫卧儿帝国孟加拉总督,夺取了当时印度次大陆最为肥沃的一块土地,克莱武也因此成为了百万富翁。正是从印度汇入英国的黄金促成了工业革命的产生,因此工业革命是西欧占据优势地位的果,而非原因,最多说工业革命扩大和巩固了西欧的优势地位,而不能说工业革命促成了西欧近代的霸主地位。如果说能够制造廉价优质的商品就能征服世界的话,从明朝中叶开始,中国是世界上出产最多最好工业制成品的国家,也是冶炼最多铁的国家,为什么是西欧而不是中国征服世界呢?原因只有一个,在明代的中国,这种从长途贸易起家的金融集团没有和军事力量结合起来,反而集聚了大量的白银沉淀下去,成为了一颗恶性肿瘤。而在刘成的眼前就有一颗正在萌芽的种子,想到这里,刘成的心跳就急促了起来。 “于先生!“刘成又敬了对方一杯酒,笑道:”您觉得这口外贸易,最难办的是什么呢?“ 于何此时已经有了四五分酒意,脸上已经花红花红的,说话也放松了许多:“大人,这口外贸易若说难处多得很,风沙、气候、盗匪,但最麻烦的只有两件事:一是钱,二还是钱!” “哦?”刘成笑道:“您这话说的分明是一件事情,怎么是两件事情。” “大人有所不知,这钱和钱差别大了,容我细细替大人分说!“于何将手中酒杯放下,又拿了几粒蚕豆,一边吃一边说道:”第一个钱是收货的货款。您想想,这口外生意比不得村头巷尾的小买卖,一年也就跑个一趟,若是货带少了,那连人工钱都挣不回来。因此带货的钱自然是多多益善,像我们这次光是自己就有二十万两银子的货,加上合股的小商户不下三十五万两,您说这钱是不是大问题?“ “不错,这钱果然是大问题。“刘成点了点头(为了让读者们形象的了解三十五万两银子是什么概念,韦伯举一个例子:从万历四十六年到万历四十八年,明政府征收辽饷弄得天下骚然,近四年时间一共征收到了五百二十万零六十二两):”可若是货带的太多,会不会弄得卖不出去或者价格压低,最后搞得折本呢?“ “大人多虑了!“于何笑了起来:”那些骚鞑子付款又不用铜钱银子,只用皮子、筋角、药材、牲口还有别的硬货,这些东西他们那儿应有尽有,茶叶、盐和杂货他们又怎么会嫌多?就算一时卖不掉,也可以存在货栈里,到时其他部落的也会过来买,下一次再把东西带回来就是了。“ “先生所言有理!“刘成点了点头,的确以当时的运输条件,区区几支商队运出去的货品比起蒙古牧民的需求可以说忽略不计:”只是若是将货物屯在那边,不会有人抢劫吗?“ “大人,那各部大汗也不是傻子,咱们去做买卖,给他带来各种货物,各部来他这儿做买卖,他还能从中抽捐税。若是让人把我们货栈里的东西抢了,就没人过来做买卖,吃亏最大的还是他自己。“ “不错!”刘成笑着替于何空了的杯子倒满酒,笑问道:“那第二个钱呢?” “那便是货款!“于何抿了一口酒,又吃了一块羊肉,继续说道:“草原上那些骚鞑子倒是好说,他们的买卖都是以货易货,不用担心压款的事。在内地就不同了,盐货就不用说了,官家的买卖是拖不得款子的,便是茶叶、铁器、杂货这些都是必须拿出现钱去买的,而皮货、筋角、牲畜这些就不同了,有现钱的还好,没有现钱的就要等到他们将东西卖清了才能回款,两三个月是少的,便是一年半年也不是没有,头疼的紧。” “于先生。”刘成听到这里,微微一笑:“我倒是有个法子,不知道成不成。” “哦,想不到大人您对这商贾之道也有法子?小人愿闻其详。” “其实先生方才说的难处归根结底只是一件,就是钱少了,若是能把一个铜板当两个铜板用,一两银子当做二两银子用,岂不是就好了?” 于何闻言摇头笑道:“哈哈哈,大人您莫不是有仙人传授的点金之术?若是能有此法,那我等还跋涉千里逐那什一之利作甚?每日在家中数银子不就好了?“ 第三十九章 会面 “先生只怕是听差了!”刘成放慢了语速,一字一顿的说道:“我方才说的是一个铜板当两个铜板用,而非一个铜板变成两个铜板。” “那这又有什么区别?” “此间的区别可就大了。“刘成微微一笑:”商人做买卖,银钱只是作一个抄手,在甲地买入花钱,乙地卖出收回。就好比我等渡河,这银钱便是过河的舟船,若是我们能够把船做的轻便些,渡河后背在身上,又何须在每条河上都准备一条船呢?“ 听到这里,于何已经听出了几分意思来,手中的酒杯也不由得放了下去,低声问道:“那如何才能将那舟船做的轻便些呢?” “比如你们这单生意,须得一年放得回本,在这一年时间里本钱便被占住了,没法做其他事情。那你们便将这单生意的货物提前一年卖出去,收回这些银子不就行了?” “那如何卖的出去?这货物还不知道在哪儿呢?如何有人肯出钱来买?” “如何卖不出?”刘成笑着拿起旁边那张滩羊皮来:“好比这张羊皮,若是买现成的货,要一两银子;若是一年后的皮,现在付了八分即可。天下多有人拿身家性命去赌场里祭那六面的骰子,为何无人肯出钱来赚这两成的利息?” “那若是这商队半途出了事情,皮子都没了呢?”说到这里,于何只觉得屋子里又是潮湿又是闷热,明明是初春乍寒的日子,额头上却现出亮晶晶的一层汗珠来,他心里隐隐约约意识到,对方口中说的乃是极为商业上一等一的大机密,若是做的成了,便是翻天覆地的大事。 “可以事先约定,商队赔了这约定也就没了;也可以将商队分成几队,相互之间贴补,不过这样一开始就要多付几分;具体办法很多,但事先要建立信用,只要这信用建立了,一张纸也能当白花花的银子使。” “一张纸也能当银子使,一张纸也能当银子使!”于何口中念叨了几遍,突然站起身来,向刘成深深做了一揖,沉声道:“大人提点,敝教实在是担当不起,小人这就回去禀明主上,他日必有回报,告辞了!”说罢便向门外跑去,过门时被门槛绊了一下,险些摔了个跟斗。 看着于何离去的背影,刘成将杯中残酒倒入口中,细细的品味,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他方才提点对方的便是商业存单的出现,在明末要想在商业上更进一步,最要紧的就是把水搅浑了,提高资金的周转速度。不然在一个以贵金属为货币的世界里,通货紧缩几乎是必然现象,什么买卖都不如在家里后院挖个大洞,把银子藏进去,,这么做风险为零,而只要外部输入白银的速度低于白银沉淀加上商品增加的速度(这几乎是必然的,欧洲货币革命是人类历史上极少数反例),这些白银收藏家们的财产就会不断增值。 正当刘成回味自己方才对于何所说的一切时,带着杨鹤召见消息的亲兵把总破坏了他的好心情。与绝大多数穿越者不同的是,其实刘成并不喜欢冒险,尤其是刚刚从一场冒险中脱身,还没有完全享受到冒险成功的果实时。 但可惜的是本书并非主角光环大爆发的游戏攻略,而是一本历史小说。因此当崇祯四年的时代洪流汹涌而下时,即使是身为穿越者的主角也无法置身于岸边,只能与其他人一样在洪流中挣扎求生。 “刘大人,制台大人召见!“ 相比起前些日子,把总的态度已经好了许多,但还是颇为冷淡,毕竟刘成虽然升迁的很快,但作为一个外来者,他来不及通过联姻、袍泽等各种各样的手段寻找到自己的盟友,因此处于一种孤立的状态自然就是理所当然了。 “是,下官马上就去!”刘成赶忙站起身来,他的右腿碰到了那张滩羊皮,心中不由得一动。他俯身将那滩羊皮捡了起来,笑嘻嘻的走到把总身旁,笑道:“这位大哥,前些日子劳烦您事情颇多,在下心中早已过意不去,这张滩羊皮倒也还过去的,还请收纳!“ “这如何当得起?”那把总口上推辞,手中却已经将那滩羊皮接了过来,只觉得手中羊皮轻暖异常,他也是识货的人,心知这滩羊皮制成的皮袄若是在西安城里少说也得七八两银子,便是他不吃不喝也要一年多才能买得起,实在是已经承了刘成好大的人情。 “当得起,当得起!”刘成将见对方接过羊皮,心下便有了底:“在下能有今天全靠制台大人的栽培,整日里都想着报恩却没有门路,兄弟平日里便是在制台大人身边行走,若是能提点一二,在下便承了好大的人情,莫说是一张羊皮,便是十张百张也是受得起的。” “刘大人果然是个有人心的,难怪官升的这般快。“那把总翘起了大拇指,他整日里在杨鹤身边行走的,如何听不明白刘成方才那番话的意思,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俺汪顺平也是好朋友的,大人放心,以后若得知消息,一定第一个告诉你!“ “那就谢过汪兄弟了!“刘成心中暗喜,他并非一刀一枪杀出来的功绩,官职都是凭着杨鹤的提拔,又与贺人龙结下了不解之仇,若是在杨鹤身边没有个通风报信的,只怕风向一边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这汪顺平官职虽然不大,但好歹也是杨鹤身边的人,自古以来衙门里都是防外不防内,只要留心一个把总已经可以知道很多东西了。 刘成来到行辕,接了杨鹤的差使,心下倒定了下来。在他看来这个差事倒是个美差,以他在农民军卧底那段时间的所见所闻来看,农民军从上到下绝大多数人还缺乏一个造反者的自觉,对明王朝的弱点和处境也缺乏必要的了解,要招安这样一群人倒不是什么难事。由于多年的政治教育的缘故,绝大部分读者都认为越是出自底层的造反者,反抗现有秩序的决心就越坚决;出身阶层越是富裕的人,反抗决心就越容易动摇。但历史的有趣之处就是他的复杂性,在很多时候很难用简单的一两个教条来概括所有的事实。确实出身底层的人受到的政治和经济压迫最重,当他们觉醒之后会更加坚决的与现存秩序做斗争,但由于眼界的因素,在绝大部分时候出身底层的人无法将自己的痛苦生活与当时的社会制度连接起来,他们或者将其归结于命运,寄希望于来世;或者将其归结于某个具体的贪官污吏,寄希望于青天大老爷或者天子。因此他们的反抗通常是盲目的、本能的、自发的,其具体表现就是对前途的茫然和动摇,因此在遇到挫折时也很容易选择投降。而那些出身比较上层,甚至统治阶层顶层乃至皇室的反叛者,由于教育和知识的缘故,他们很清楚朝廷的弱点,也很清楚自己的目的和失败的后果,因此他们一旦起事,反而就会坚决的战斗到底,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历代王朝对读书人从贼看的非常严重,就是因为一旦有读书人加入农民军,那农民军的斗争策略性和坚决性都会得到极大的提高,给朝廷带来极大的麻烦。 陕西庆阳府定边营牛圈,位于庆阳府城西北三百余里,周围百余里地都是不生寸草的乱石滩和童山濯濯的丘陵地,唯有此地有一个方圆六七十米大小的水泡子,途径此地的商旅牧民都要在这儿给人畜饮水。早在宋代时,西夏兵入寇,当地守将便在此处下毒,西夏军队人马多死于此处。到了明代,这儿已经不再是一线边防,因此只在这儿在这儿设置了一个不大的屯堡,有一个把总带着七八个老弱残兵在这儿把守。 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兵站在堡顶,饶有兴致的四处张望。年轻的他还不像那些年纪大他许多的袍泽那样被这种无聊的边塞生活折磨的彻底麻木,还在努力的在黄褐色的视野范围寻找到一点有趣的东西:一只黄羊、一头野驴、一道卷起的龙卷烟,天上某块形状奇怪的云朵,并不时发出惊呼声。而其余的老兵们则横七竖八的躺在墙角晒着太阳,解开破棉袄,露出如同搓衣板一般的胸脯捉着跳蚤,这是为数不多的能够打发他们百无聊赖的戍卒生活的消遣了。与此同时,底层的堂屋里传出哼哧哼哧的声响。 “焦头,焦头!”那小兵突然从堡顶上跑了下来,他急促的脚步让木制的楼梯剧烈的晃动着,落下许多尘土,迫使楼梯下的那个老兵忙不迭挪开位置,同时引起了一阵哄笑声和咒骂声。 “甚事?“一个脑袋从底层的窗户里探了出来,与此同时哼哧声也停止了,借助正午的阳光,可以看清这个汉子三十出头,**的上半身上横七竖八的有着三四道刀疤,一脸的络腮胡子,眼里满是不耐烦的光。 “焦头,西边有人马过来了!“ “大中午的有甚人马,是不是你小子眼睛看差了,把羊群看成人马呢?” “哪有!”那小兵急了,大声喊道:“足有一百多人呢,都骑着马,要不您上来看看?” “娘的!”那汉子骂了一声,脑袋又缩了回去,屋内的哼哧声又响了起来,而且变得更为急促,十几个呼吸后,屋内传来一声爽快的喊叫声。随即房门被推来了,那汉子一边提着裤子一边走了出来,在门旁捡起木勺,在一个布口袋里舀了两勺粟米,掂量了两下,又有些不舍的加了半勺,在口袋上打了个结,朝里面喊道:“鞑子婆娘,俺这次还多给了你半升谷子,可别又在外边说我焦好运焦总爷小气了!” 话音刚落,屋内又走出一个妇人来,这妇人头上并没有如汉人妇女那样挽髻,而是胡乱打了个结,身上只穿了一件光板羊皮袄子,皮袄的下沿露出黑乎乎的两条腿来,赤着脚,一声不吭的捡起那口袋,掂量了两下,又将口袋打开伸手口袋里抓了两把,确认里面装的是粟米而非糠或者霉米,最后方才将那口袋重新打好结塞进怀里,朝焦好运点了点头,转身向门口附近的一个角屋走去,焦好运有些迷醉的看着那妇人摇摆的腰肢,嘴角下意识的流出涎来。 “焦头,你快上来呀,来人越来越近了!” 堡顶又传来那小兵的声音,将焦好运从回味中惊醒了过来,他猛擦了一下涎水,沿着楼梯就跑了上去,一边跑一边大声骂道:“娘的,要是看错了俺非把你这两股筋打折了不可!” “头,您看!”那少年指着约莫两三里外的一行人影:“这看上去不太像是定边寨子的守备老爷的人马吧!” “娘的!”焦好运脸上的表情顿时消失了,作为一个在西北吃了n代军粮的军户,他一眼就看出了这绝非是定边寨子的那位守备老爷的亲兵,原因非常简单,以那位守备老爷的吝啬劲头又怎么养得起一百多号骑术这么精良,队形整齐的骑兵?看来这位焦把总的父亲给儿子起得“好运“名字也没能挡住厄运的到来。 焦好运立即转身冲到墙壁内侧,对着下面的正在晒太阳的老兵喊道:“娘的,快都给滚起来,堵死门,披甲、张弓、把火药和铳子都搬到墙上来!流贼来了!“ 堡垒内部顿时一片混乱,这些衣衫褴褛的老兵们跳了起来,许多人甚至来不及系紧腰带,裤子一下子落了下来,露出光溜溜的屁股来,有几个人倒是撞成了一团。焦好运骂了一句,正想下去教训一下这些混球,手心里却多了一个物件,回头一看却是那年龄最小的戍卒,他已经将角弓上好了弦,递给了焦好运。 第四十章 牛圈堡 那半大小子应了一声,便沿着楼梯跑了下去,焦好运墙上去了一胡禄箭,走到堡垒角楼处,用力拉了两下弓,确认这弓平日里保养得还不错,才眯着眼睛从射孔里向外望去。 此时那队人马距离水泡子的距离已经缩短到只有四五十多米了,而距离堡垒的距离还有一百多米,但是他们的速度并没有放慢,显然这些骑兵并非只是路过饮水,而是冲着这堡垒来的。焦好运咬了咬牙,将一支箭的箭头折断了,张弓搭箭对准人那队人马前面六七米处射了一箭。箭矢划破空气,带着一声尖啸声直插入为首那骑前面几米远的地里。那个骑士猛地拉紧缰绳,胯下的坐骑前两足离地,嘶鸣起来。 “远来的朋友,这里是大明榆林卫定边寨牛圈堡,要是为了饮牲口请自便,这是莫要离得太近了,生了误会可不好,这可是官军!” 这时骑队里面已经有一人跳下马来,将地上那支箭拔了起来,看到没有箭头递给当头的那人,笑道:“掌盘子的,这倒是个机灵人,您看连箭头都折断了。“ 为首那人脸上却没有什么笑容,沉声道:“咱们是要招安的人了,以后像‘掌盘子’这类黑话还是莫说为妙。” “大哥说的是,小弟一时顺口了,以后一定注意。”地上那人赶忙躬身谢罪。那首领跳下马来,上前走了十来步,距离那牛圈堡还有一百米出头,便高升喊道:“我是神一魁,今日要在你们这儿办一桩事,并无恶意,你们莫要担心。” “神一魁?”箭楼里的焦好运被吓了个踉跄,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作为一个明军军官,他对于神一魁的大名自然是如雷贯耳,前几日听路过的军士说杨鹤总督打败流贼,西北多路流贼死伤殆尽,神一魁身负重伤,生死不明。可看眼前这汉子,怎么看也不是身负重伤的样子。 “不是说身中数十箭,只逃出十几骑,已经跑到西番地去了吗?那这眼前人强马壮的是什么人?娘的,又是虚报军功!”焦好运平生第一次觉得虚报军功也是如此的可恶。 “大头领,大头领!”焦好运小心的将脑袋凑到射孔旁,用有点颤抖的声音喊道:“咱这牛圈要啥没啥,没钱没粮没女人,唯一有点用处的就是这泡子水。您就放过咱们吧,您放心,你们经过这桩子事我们绝不会告诉上司,这年头你好我好大家好,犯不着为了每个月九斗老米去拼命。” 焦好运正在箭楼里苦苦哀求,却听到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回头一看只见那少年兵抱着一支锈迹斑斑的三眼铳上来了,看到焦好运回头来便问道:“头,要把火绳点着吗?” “别点,别点!我的亲祖奶奶,你这是要我的老命呀!”焦好运赶忙压低声音道:“你也不看看外面有多少人,咱们有几个人,要是打起来人家半顿饭功夫就能把咱们全砍了,那可是神一魁,朝廷都挂了名的人物,快,让人把家伙都藏起来,千万别点着了,让他们闻到硫磺味,以为咱们要打就完了!” 戍兵们有些迷糊的将火器放到了墙角,一个个半蹲着靠在城碟后面,除了那个没见过刀兵的半大小子,每个人的眼中都流露出恐惧。 “守堡的汉子!“神一魁大声喊道:”俺神一魁已经向杨制台请降了,我这次来这儿便是迎接制台大人的特使,并无恶意。若是方便的话,可以给咱们一点木炭吗?也好煮顿饭吃!“ “好说!好说!“焦好运连忙应道,转过头便对箭楼外面喊道:”弄点柴草丢下去。” “头儿,那神一魁真的要招安吗?”那少年好奇的问道。 “兔崽子你哪来那么多为什么?管他是真是假,咱们熬过去这一次就好了!“焦好运狠狠的给了那少年一下板栗,转过身对其他老兵双手合十道:”大伙儿齐心协力熬过这一次,俺焦好运拼着这把总不干了,也要请大伙乐呵乐呵!“ 也许是焦好运的许诺,也许是外面一百多骑兵的威胁,堡垒内的老兵们的动作比平日里快了不少,不一会儿他们就缒了几大捆柴草和一箩筐木炭下去,那神一魁果然突然说许诺的那样只是派几个人过来将柴草和木炭搬到了水边,开始打水烧汤。箭楼上的焦好运这才松了口气,但他还是小心翼翼的坐在箭楼上,眼睛都不敢多眨一下。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日头都已经距离地平线只剩下一个两指宽窄的距离,神一魁的亲兵们的神色变得不安起来。他们的顾虑很容易理解,这一百多骑兵在城堡外面,没有一点可以据守的地方,白天还好点,到了夜里就算几个人冲出来,就能将这队骑兵打散了。方才下马捡箭的汉子低声道:“大哥,天快黑了。要不咱们先换个地方扎营,明天再过来吧。“ “不行!“神一魁摇了摇头:”按照先回来的人说的,总督大人的使者就约定在这儿,咱们若是先走了,使者大人来了看到空无一人回去了怎么办?“ “大哥——!约好了是午时三刻,现在都啥时候了?现在都啥时候了?这是谁的错?”那汉子说到这里,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道:“谁知道是不是官兵耍的诡计,把大哥您引到这儿来一网打尽?” “休得胡言!”神一魁低声呵斥道:“人家是什么?杨总督的使者;咱们是啥?求抚的乱贼,咱们能和官府的大人讲理吗?再说这野地里,走迷路了绕了远路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俺神一魁若是怀疑总督大人耍计,早就跟着李自成去西番地了,何必求抚?” 两人正说话间,旁边一个眼尖的突然喊道:“那边来人了!”神一魁赶忙站起身来,右手搭了个凉棚朝旁人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在山脊线上冒出一排指头大小的骑影来,他粗略的数了数约莫只有二十骑左右,久悬的心算是下了肚,他指了指那汉子道:“你过去看看到底来得是什么人?” “好咧!”那汉子应了一声,打马便往那边飞驰而去,过了小半刻钟功夫又赶了回来,距离还有十余丈便大声喊道:“是杨都督的使节,还有不沾泥张大哥一起回来了!” “快,快,都从地上爬起来,精神点!”神一魁赶忙大声呵斥道,原本横七竖八的团坐在地上的骑士们赶忙站起身来,整理好衣甲,在道路两旁列成两行,摆成夹道欢迎的模样,神一魁带着五六个头目站在道旁,惴惴不安的等待着使者的到来。 “刘大人,我家首领就在那边。”不沾泥半躬着背,指着不远处的那两行人马,谀笑道:“要不要我过去通会一声,让他们过来迎接大人。” “无妨!”刘成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连续五天的跋涉让西北风在上面割出了十几道细细的口子,看上去不明显,却深的很,一碰就斯拉斯拉的疼,这让刘成不得不保持着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反而在不沾泥等人面前增添了几分高深莫测的威严。 “来了,来了,快奏乐、放炮!”神一魁看到刘成一行人已经到了跟前,赶忙低声下令道,身后两个拿着唢呐的军士立即摇头晃脑的吹了起来,又点着了不知从哪儿弄来的一挂鞭炮,一时间烟尘四起,倒将这边塞朔野,水泊道旁多了几分喜庆气氛来。 “罪人神一魁帅部属拜见大人!” 看着神一魁带着身后的五六个农民军头目跪倒在尘土里,刘成并没有立即下马,而是倨傲的驱赶着坐骑绕着跪在地上的人们走了两圈,方才跳下马来,用马鞭轻轻的敲打了两下神一魁的肩膀:“你便是神一魁?“ 神一魁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冷汗,他头也不敢抬:“不错,正是罪人!“ 刘成上下打量着对方,这还是他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观察着这个著名的农民军的领袖,一双粗糙长满了老茧的手掌和匀称有力的四肢,被风沙打磨成古铜色的脸庞,目光有些流离,显然对方还并不习惯自己的身份。 “起来吧!“刘成沉声道:“神一魁是你的真名?“ “不是!“神一魁摇了摇头:”小人的真名姓吴,只是起事时害怕殃及家人,才起了这个外号!“ “原来如此!”刘成点了点头:“制军大人让本将前来造册清点你属下兵马,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大人!”神一魁对刘成道:“现在天色不早了,小人的营垒距离这儿还有小三十里路,不如歇息一晚,明天早上再赶路如何?“ 刘成看了看天色,此时太阳已经有小半边落到了地平线下,他知道黄土高原上此时已经没有多少植被,天黑后温度下降的很快,连夜赶路可不是什么好选择。他看了看不远处的堡垒:“也好,今晚我们就在那个土堡里将就一晚上吧,好歹有个挡风的。” “这个——”神一魁犹豫了一下,将方才的事情向刘成讲述了一遍。刘成微微一笑,从怀中取出一块符信,递给身后的脱脱不花:“你过去和守堡的把总说一声,就说是杨制军的使者,让我们住一宿。“ 脱脱不花应了一声,便打马朝那边去了,那焦好运验了符信,便赶忙下令手下开了堡门。由于土堡里面的空间太小,只让神一魁、刘成、不沾泥以及十来个护卫进了土堡,其余的人便在堡垒外面的羊马墙后歇息。刘成看到土堡内的穷破样子,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把焦好运叫来附耳低语了几句,那焦好运一听脸上就笑开了花,忙不迭的点着头。 西北的夜来的很快,几分钟前还能看到天边那一缕残阳,转眼间天空就是一片漆黑,凄厉的北风在堡垒外面的乱石滩上打着卷儿,不是可以听到远处传来的狼嚎声。刘成、不沾泥、神一魁、杜国英几人围在一个炭盆旁,上面驾着一只剥洗干净的瘦羊。 “几位大人!“焦好运谀笑道:”现在是春天,羊都没啥膘,包涵包涵!“ “无妨!“刘成笑了笑,他也知道这个把总已经是竭尽所能了:”银钱没有短少你的?你把另外两只洗剥好了给外面的弟兄送过去!“ “多了多了,哪里会少!”焦好运手里捏着腰里那块又冷又硬的银锭,嘴角都要咧到腮帮子那儿去了,脱脱不花刚才给他的那块银子足足有五两,虽然从明朝中叶开始由于通过海贸大量输入白银,东南地区银的购买力已经下降了不少,但在经济相对落后的西北地区,白银还是保持着很高的购买力,尤其是对于靠近边界线的焦好运来说,羊是很贱的牲口,白银这种硬通货就很难得了。 “刘大人,这怎好让您破费!”神一魁本以为刘成是靠着总督大人特使的身份仗势欺人吃白食,哪里想到对方是掏钱买羊,赶忙对身后的亲兵使了个眼色,接过一个包裹塞了过来,笑道:“些许东西,不成敬意,还望刘大人笑纳。” 刘成接过那布包,打开一看却是六七锭银子,还有十几件金银器皿首饰,算下来也值得两三百两银子,在眼下的处境里想必神一魁也是搜**净才能够拿出这笔来,也算的是出了血本了。刘成微微一笑将包裹推了回去。 刘成的举动倒把神一魁吓着了,以为对方嫌自己小气,唯恐刘成回去在杨鹤面前说自己的坏话,赶忙躬身请罪道:“大人,在下先前兵败,老营里的财物都没有带走,这些便是身边仅有的一些,您请暂且收下,待到以后定当补上。“ “大首领,你接下来要花钱的地方还多得很,我知道你此时手头也不宽裕,这般虚礼就免了吧。“刘成说了一半,才发现桌上从神一魁到杜国英脸上都露出不信的神色,有些哭笑不得,只得伸手在包裹里取了一支金钗,苦笑道:”这样吧,我取了这支金钗,便算是我受了你的情谊,如何?“ 第四十一章 王承恩 神一魁见刘成如此,方才有了七八分相信对方当真不要自己的贿赂,小心的将包裹放到一旁,低声道:“像刘大人这般人物,小人平生还是第一次见过。” “大头领,倒不是我不喜欢银子,而是制军大人临别之前再三叮嘱过,对你寄望甚深,这烫手的银子,本官如何敢拿?“ “寄望甚深?大人说笑了。“神一魁闻言一愣,赶忙低下头答道。 “你以为我是在开玩笑吗?“刘成微微一笑,指着一旁的杜国英问道:”你可认识这个人?“ 神一魁看了杜国英一会,最后还是无奈的摇了摇头:“有些眼熟,但却认不出来。“ “那就算了!“刘成暗想这样也好,省得相互之间尴尬。 “我只告诉你,这位杜大人在此之前也是做贼的,现在已经是朝廷钦命的五品武官,只要你们好生做,将来的前程也绝不会低于他的。” 神一魁与不沾泥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眼里都看到了跃跃欲试的兴奋,神一魁低声道:“小人愚钝,还请大人提点。” “我就把事情捅开了说吧,制军大人临别之前说了,这一仗打完了,他就不打算再在陕西动兵戈了,剩下的事情就看你们两位了。”刘成伸出指头点了点神一魁与不沾泥:“做得好,一个守备总是有的。” “还请大人细说!” “这么说吧,那天在西川河官军是打赢了,可陕西小股的杆子还是不少,少说也有七八十股。这就没法用官军来剿了,一来是没有那么多钱,二来官军的德行你们也都知道,要都用这群丘八太爷,一路杀过去就算流贼给剿平了,陕西也成了一片白地,谁来给朝廷缴粮纳税?” 听到这里,神一魁与不沾泥算是明白了七八分,神一魁小心翼翼的答道:“那制军大人是想要招抚?” “也不能说招抚!一样米养百样人,林子大了什么样的人都有,那么多杆子,谁知道哪个肯就抚,哪个脑后生了反骨?你们现在手头有多少人马?“刘成突然问道。 “骑兵有一千两百多,步兵多一些,有两千三百多。“ “好,就按你们过去的法子搞,肯就抚的就抚,不肯就抚的就灭了他。老弱淘散回乡,朝廷赦免旧罪,发给牛籽;壮勇补入军中吃粮饷,你们看如何?” “一切都听大人吩咐。” 陕西行都司庄浪卫。 已经是崇祯四年的晚春了,但是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依旧看不到一点春天的痕迹,依旧是裸露着岩石的乱石滩,覆盖着积雪的山地、除了天空中的苍鹰和偶尔出现的野狼,看不到一点生命的迹象。一小队人马蜿蜒在山间,从远处望去,就好像一条细细的黑线。 “自成叔,还要往西走吗?”李过有些畏缩的问道,自从与神一魁分手之后,这一行人已经向西走了快一个月了,虽然时间已经变成了晚春,看目光所及之处的绿色却越来越少,倒像是回到了冬天。 李自成没有说话,他驱赶着自己的战马登上路旁的一个小丘,向四周看了看说:“过了前面那道岭,然后折向西南,再走两天就到了!“ “到哪儿了!“李过打马跟上了李自成,此时他们距离部属已经远了些,李过说话的声音也大了不少:”叔,你说要去西番地,可这也太远了吧,官兵是追不过来了,可大伙吃啥呀?“ “你怕啥,过了那道岭就是湟水,那边都是河川地,种地放牧都好,以前听路过的老军说就算养几十万人也养的起,还怕养不起我们这千把人?“李自成的神情却轻松的很,相比起前些日子,他的神色开朗了许多。 “叔,你知道那边是湟水,可别人不知道呀,这些日子下面的人可人心惶惶的,你也不管管。“ “我是故意这样的。“ “故意?“李过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不错。“李自成的神色变得严肃了起来:”我这些日子想了很多,我问你,这次义军有几万人,为啥还是被官军打的这么惨?“ “大伙儿心不齐,还有官军的奸细。“ “不错,归根结底还是大伙儿没法心往一处使,力往一处用。打起仗来狼上狗不上,还有人背后捅刀子。我这次就想明白了,一定要练出一支打不垮,跑不散的铁军来。路上我们就睁大眼睛看着,谁是铁打的汉子,谁是嘴上油光,两脚发软的稀烂货,都现出形来。到了西番地,铁汉子上,稀烂货下,我李自成可不搞那种和稀泥的事情。” “自成叔你也不早说!”明白了叔叔的用意,李过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 “现在说也不晚,补之你嘴巴还不严实,若是让你先知道了,一定会露出痕迹的。”李自成笑了起来:“我就是不让他们知道,看看谁是破铜烂铁,谁是百炼精钢!” 北京的晚春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季节,从蒙古高原刮来的西北风夹带着细密的黄土和沙子爬过燕山山脉,来到这个帝国的心脏,将天空刮得天昏地暗,待到风停了,无论是房屋、牲口、行人的身上都多了一层沙土。 “起窗!“随着一名太监宏亮悠扬的号令声,乾清宫养心殿四边的那层碧绿色的纱窗被揭开了,外间的阳光照了进来,屋内顿时亮堂了不少。崇祯皇帝微微的皱起了眉头,已经习惯了屋内昏暗的烛光的他觉得有些刺眼。 “皇爷,歇息会吧!“站在崇祯身后的王承恩低声说道,他看到崇祯微微的点了点头,赶忙对一旁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小太监机敏的上了一碗参茶。王承恩看到崇祯脸色不错,便低声道:”皇爷,皇后陛下让奴才传话,说西苑前些日子来了几只白鹤,梅花也开了不少。明日里若是天气好,要不与几位贵妃同去游赏一番。“ “哦!”崇祯将茶碗放回了几案上,小太监小心的将茶碗拿走了,崇祯又拿起方才看到一半的折子浏览起来,站在身后的王承恩也不知道崇祯的意思,只能半弓着身子陪着。过了约莫半响功夫,崇祯突然问道:“这些日子皇后家里可有人入宫探望?” 王承恩的额头立即渗出了一层冷汗,他咬了咬牙,低声答道:“禀告皇爷,三天前是皇后母亲的生日,是以有入宫,皇后陛下还有赐宴,按照旧例赏了一千两银子,三百匹苏娟,几件玉器。“ 崇祯皇帝头也不抬的答道:“嗯,王伴儿,你告诉皇后,朕允了!“ “奴才遵旨!“王承恩应了一声,倒退着出了殿外,早有一个等候已久的太监迎了上来,谀笑道:”如何,皇爷允了吗?“ 王承恩点了点头:“温公公,您替我给皇后娘娘传个话,陛下方才有问过我这几日可有她家人可有入宫探望,我照实说了。“ 那位姓温的太监脸色微变,赶忙躬身道:“小人一定把话带到,这里先替皇后娘娘谢过王公祖您了。“ “当不得!“王承恩赶忙制止住对方的话语:”咱们是天家的奴才,与宫里的猫儿狗儿一般,千万莫要乱说话,逾越自己的本分!“ “老公祖教训的是!”那姓温的太监拜了一拜,转身离去了。王承恩看着对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转角,方才重新回到崇祯的身后,伺候着崇祯批改奏折。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崇祯将手中那份折子放回几案上,叹气道:“朝中群臣,只论敌我,不论是非,不想唐宋朋党之祸,现于今日呀!” 王承恩微微一愣,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只能应付了一句:“皇爷圣明!” 崇祯站起身来,在几案前急促的踱步起来,走了几圈突然激愤的说道:“不管怎么说杨鹤总算是平定了西北乱事,抚也好,战也好,少花银子就好。可朝堂上有些人整日里就死死抓住他**盐政一事不放。一点也不体谅现在国事多艰,没有一点公忠体国的意思。“ 面对崇祯的这一番话,王承恩知道自己不能再用“皇爷圣明”一类的话语应付过去,必须说点什么了。他虽然出身贫苦(不然也不会做太监),并非经历科举的士人,但他也并非不是那种自小就承担杂役的低等太监。明代开国皇帝朱元璋对宦官干政十分警惕,不许太监干政甚至识字,但其后成祖在其夺位的过程中太监为其出力甚多,因此从成祖开始宦官在明代中枢政治里的地位就提高了许多,其后到了宣宗时期在明宫廷里甚至开办了小学堂,由翰林院中的年轻翰林为专门挑选出来的幼年宦官讲学,为司礼监等内廷部门培养所需要的人才,王承恩便是这些精英中的一员。受过的教育和经历让王承恩有比崇祯皇帝对明末政治有更深刻、更全面的认识,他很清楚眼前的朋党政治是造成明末这种政事混乱,朝廷软弱无力的真正原因,但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也是嘉靖、万历、天启几任天子对朝政放任不管、甚至有意促成的必然结果;而他所受的教育也让这位宦官在文化上有一种士大夫的自觉,毕竟他虽然是一名公公,但所受的教育,所结交的人却和一个士大夫阶层的精英没有任何区别,唯一不同的是他当官不需要科举。因此无论是从事实还是从个人的主观感情王承恩都不愿意附和崇祯皇帝对外廷的指责,但身为天子家奴的他又不可能直言相抗。因此他稍一犹豫,便笑道:“皇爷所言自然圣明,不过小人前几日在家中听下人说了一桩顺天府的案子,倒是有趣的很。” “哦?说来听听?” “老奴遵旨!”王承恩做了一揖,便笑着说道:“这案子是这么回事,一家商户主人突然得急病死了,留下一笔家私来,两个儿子争产,把棺材都落在家里,就告道堂上来了,兄长说弟弟不孝悌,弟弟说兄长不友恭,实在是难看的很。堂上主人打官司,堂下两个儿子的媳妇家亲属也扭做了一团,看热闹的人多的将顺天府门口的那条街都堵的差不多了——” “那顺天府尹居然也不管管,当真是无能之极!“崇祯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父死未葬,便兄弟争产,两个人都是不孝,先申斥一番再说,然后让他们先回去把丧事办好了,再说家产的事情。“ “皇爷说的是!“王承恩竖起了大拇指,笑道:”其实这国就是家,家就是国。大臣之间争吵不休也是寻常,只要他们把差事办好了就是。再说了,若是没有敌党,朝堂上只有一个声音,如张江陵张先生那般,恐怕对阁里那几位老先生也不是什么好事吧?” 崇祯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王承恩口中的张江陵便是万历皇帝时候的首辅张居正,此人深得当时的天子生母李太后信任敬重,又与掌握内廷大权的提点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交好,成为了自明开国以来权力最大的首辅大臣,从而进行了以“一条鞭法”为核心的逐项政治经济改革,可谓是权倾天下。但由于他权力太大,树敌太多,逐渐为万历所忌,死后不久就遭到群起而攻之,遭到抄家夺谥的悲惨下场。由于天启皇帝始终没有太子,因此朱由检虽然是藩王,但实际上是被视为太子培养的,并没有按照明代通常的政治规则到了一定年龄就离开北京出外就藩,受过皇家教育的他自然对王承恩提到的张居正的事情心里有数,王承恩的意思很明白:朝堂上有争吵是常事,这对皇帝和辅臣其实都是好事,要紧的事这种争吵不要让政事无法执行下去,而这就是天子的职责了。 “王公公,那你说这折子应该如何处置呢?”崇祯说到这里,平日里总是矜持而又危险的脸上露出一丝轻松的笑容:“你可莫要再说什么祖上规矩了,毕竟早晚这司礼监你也要去走一遭的,朕总要看看你有没有这本事。” 第四十二章 君威 听到崇祯口中吐出“司礼监”三个字,饶是以王承恩的修养,呼吸也不由得急促起来。如果说明朝读书人的最高理想就是成为内阁首辅,那么明朝宦官的最高理想就是成为号称內相的司礼监掌印大太监,名义上司礼监不过是掌管书籍、书画、笔墨纸砚、以及书册等物品,但实际上从明代中叶开始,司礼监逐渐承担着专掌机密,批阅章奏的巨大权力,甚至连皇帝才能掌握的“批红”即最高决策权有时候也由司礼监的掌印大太监代行,因此明代许多人甚至认为司礼监而不是内阁才是真正的宰相。当然这种看法不一定正确,但也可见当时司礼监权位之重。 “陛下!”王承恩深吸了一口气,强自压制住急促的心跳,沉声道:“以老奴所见,户部毕先生也上了折子,陛下总是要给个答复的,至于陕西杨先生那儿,他也是朝廷的老人了,也能体谅陛下的难处,申斥几句,再抚慰几句,杨先生自然也是明白的。这件事情就没有个对错,强要分出个对错了,反而就坏事了!” 听到王承恩提到户部毕先生,崇祯皇帝的脸色也微微一动,这位户部毕先生便是当时的户部尚书毕自严,此人字景曾,是明末著名的经济学家,他死后留下的诸多文稿例如《石隐园藏稿》八卷、《留计疏草》、《督饷奏稿》、《四库总目》等,乃是后世研究明末经济史的必读资料。此人在天启五年后因为与魏忠贤不和被踢出了权力核心,去南京(明代南北两京都有一套政府班子,但南京那套没有实权)当都察院右都御史,次年又改任户部尚书(也是南京的),直到崇祯即位才回到北京就任户部尚书(这次是北京的)。崇祯继位的时候,国库已经如洗,为了重修三大殿和与后金的战费,魏忠贤不但用光了中央的库银,就连各地地方的存银也被下令运到京中。若非毕自严在担任户部尚书期间殚心竭虑、兴利除弊,崇祯二年冬清兵入关时,天下勤王兵云集京师时,发生兵变的恐怕就不止陕西和山西那几支勤王兵了。当时毕自严在围城的一个多月时间里昼夜不停的批阅处置粮饷事物,累得口脸肿大,口吐鲜血不止。崇祯晋升他为太子少保,王承恩提到此人,崇祯的态度也不由得发生了变化,道:“既然毕先生都上了折子,那还是申斥杨鹤几句吧!” “是,陛下!” 崇祯与王承恩说了几句话,就又开始低头批阅起他的奏折起来,直到初更时分方才休息。服侍完崇祯休息后,王承恩出得殿来,早有当值的小太监迎了上来,谀笑道:“老公祖辛苦了,御膳房已经准备好了滚热的点心,可要先用点再歇息?” “罢了!”王承恩摇了摇头,突然问道:“你方才说我辛苦,可我有主上辛苦吗?” “这个——”那小太监顿时哑巴了,过了半响方才苦笑道:“老公祖,您这话问的有点过了,圣上辛苦不辛苦哪里是小人可以说的。” “这倒不错,是我问的差了!”王承恩叹了口气,抬起头看着夜空,突然说道:“三更起罢初更眠,一年三百六十天!便是耕地的牛也有几日空闲的吧,何况万乘之尊?老天爷呀老天爷,你若是有点人心,就看顾点这大明天下吧!” 王承恩的声音不大,乾清宫前的风却不小,一旁的小太监听不清楚,还以为是对自己下什么命令,赶忙唱了个肥诺:“老公祖,小的耳聋,方才没听清,还请您再说一遍。” “没听清!”王承恩打了个哈哈:“没听清便没听清吧,我方才是说只望明天是个好天,莫挂大风下雨,也好让圣上与几位娘娘去西苑好好玩玩,也散散心。” 也许是真的老天有人心,听到了王承恩的祈祷,第二天的北京果然风和日丽,万里无云,往日里漫天的尘土也歇了。崇祯带着周皇后和袁、田两位贵妃,在大队太监与宫女的簇拥下,出了宣武门,沿着护城河北岸的御道向西而去。坐在车上,崇祯还在 考虑着西北、辽东的兵事,走到团城附近时还派一个太监回到紫禁城中对当值的司礼监掌印太监曹化淳传旨,若有要紧的军报便直接到西苑向他奏鸣,无需等他回宫以免耽搁了。 一路到了金鳌玉栋桥,崇祯看到左右太液池中水波荡漾,岸上桃李争芳,桥上和风习习,整个人顿时神清气爽。崇祯轻轻顿了两下足,车旁随驾的王承恩赶忙探过头来,崇祯低声道:“慢些行,朕要看看这湖上景色!“ “遵旨!“ 车驾前进的速度一下子慢下来了,一旁的周皇后看崇祯心情不错,低声笑道:“皇上,这北京城啥都好,就是一到春天风刮得厉害,前些日子我都不太愿意出门。“ “你是苏州人,俗话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自然不是北京能比的,不过祖宗定都于此,自然有他的用意。”崇祯笑着答道,他与周皇后可谓是患难夫妻,崇祯刚刚登基时,宫中形势不稳,懿安皇后(天启的皇后)警告他不要吃宫中的食物,于是崇祯便从王府中带着面饼入宫登基的,登基后一段时间里甚至连饭食都是周皇后亲手操办,以免被人暗中下毒。夫妻二人的感情深厚,远胜过历史上绝大多数天家夫妻。 “是呀!亏得皇上今日一同出游,要不然还不知道是什么天气呢!”一旁的田贵妃接口道,她是扬州人,与周皇后算是小同乡,平日里关系就不错,容貌在三人中最美,又通诗书音律,平日里最得崇祯宠爱。 “哦!可这与朕又有什么关系?” “皇上乃上天的元子,有百神庇佑,您出行自然和风气爽啦!” “哪有这般说的!“崇祯闻言笑了起来:”朕虽然身为天子,但天道无私,不分贤愚,尧有九年之水,汤有七年之旱。这两人乃古之圣王,尚不能免水旱之灾,何况寡人!“ 崇祯夫妻在车内说话,外间王承恩轻声询问接下来的行程,崇祯看了看身旁的皇后与贵妃,低声道:“先去大光明殿上香,上完香后便去团城吃茶休息,然后去瀛台用膳吧!“ 大光明殿乃是嘉靖皇帝当年静摄的所在,这位明代在位时间第二长的皇帝崇信道教,一生中的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宫中修炼长生之术,这座道观实际上就成为了当时大明帝国真正的权力核心,不难想象这座道观修建的多么宏伟华丽。当崇祯皇帝的车驾抵达时,早已得到通知的百余名道士都跪伏在山门外迎接圣驾。 崇祯皇帝与后妃们进得殿来,稍事休息后就来到玉皇牌位前依次上香。外间钟鼓齐鸣,奏出肃穆的音乐,待到青词与黄表焚化完毕后。崇祯虔诚的跪在黄绫拜垫上磕了头,默默的祈祷了一阵,才起身走开。当皇后和两个妃子焚香祝祷的时候,崇祯走出殿外,站在松树之下,看了看四周美丽的风景,轻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嘉靖皇爷在位时整年也不上一次朝,在这儿精修,可国事却也太平。“ 周后与两位贵妃烧过香走出大殿,看到崇祯站在松树下,眉间满是心事,周后赶忙上前问道:“皇上,有什么事情吗?“ “没有!“崇祯勉强一笑,对太监吩咐道:”去团城吧!“ 这团城本是太液池中的一个小岛,元代时便在上面修建了仪天殿,明代增修后改名为承光殿,并在岛屿四周修建城墙,并有垛口,由此得名为团城。崇祯一行人上得城来,太监们早就在树下摆开桌椅。崇祯坐下后,脑子里还想着国事,脸上不免阴沉了起来,周皇后看了心底不由得七上八下,又想起前几日母亲入宫时在自己面前说的那些话,便向侍立在身后的田贵妃使了个眼色。田贵妃上前一步,笑道:“皇上,今日风景甚佳,不如让妾身弹奏一曲,以娱圣心。“ “皇上,田家妹子说自己这些日子曲艺又有长进,不若请陛下评点一番!“周皇后赶忙接口道。 “贵妃说自己长进了,必然是长进的!“崇祯强笑道,他此时心情郁郁,本来不是很想听的,但又不愿意驳了周皇后与田贵妃的面子。周皇后见崇祯没有开口拒绝,便向一旁的太监点了点头,早有送了古琴几案上来,田贵妃在几案前坐下,稍一凝神便弹奏起来,她少时学琴,幼功本好,入宫后又下了苦工,一曲《平沙落雁》弹下来四周静籁无声,半响之后才听到崇祯轻叹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想不到半旬不见爱妃的琴艺又长进了!“ 田贵妃敛衽行了一礼,微红着脸答道:“非是臣妾琴艺长进了,而是皇上忧心国事,无心玩赏罢了!所谓知音少,弦断有谁听?便是此意。“ 听了田贵妃这番回答,崇祯不由得苦笑起来,田贵妃话语中的怨尤之意都要漫出来了,他如何听不出来。只是继位以来,国事日非,眼见得大明三百年江山就要有倾覆之危,自己又如何能够放下心来享受眼前美人的 浓情厚意呢?他下意识的随口问道:“知音少,弦断有谁听?,说的不错,却不知是何人诗句?“ 田贵妃有些诧异的看了崇祯一眼,不知为何这位平日里极为喜爱诗书的天子此时居然连这么大众的诗句都想不起来作者是谁,赶忙应答道:“禀告皇上,乃是岳武穆的《小重山》中的一段。“ “想不到武穆王竟然也有如此清新瑰丽的词句。“崇祯强自笑了一声,随即叹道:”那宋高宗何其幸也,虽女真作乱,但也有岳、韩、李纲等名臣良将,中兴大宋,却不知我大明的岳武穆,韩忠武现在在哪儿。“也难怪崇祯如此感叹,明末的状态与靖康期间颇有相似,面对的都是东北起家的女真少数民族割据政权,所不同的是北宋还有以岳飞为代表的中兴四将,而崇祯手下却始终没有得力而又深的他信任的优秀将领。 周皇后见状,赶忙劝慰道:“皇上莫要忧心,臣妾听说前些日子三边总督杨鹤已经平定了西北乱事,这岂不是一个好兆头?” “嗯,杨鹤总算是办事得力!”崇祯点了点头:“若是西边也不得安宁,东西两边一起闹起来,那国事就更加艰辛了。” 周皇后装出一副一无所知的样子:“臣妾还听说那杨鹤私动盐引筹集军费,想不到这位杨先生倒是个果决的人。” 听到妻子说到这里,崇祯不由得想起昨天从王承恩口中得知最近周家有人入宫见皇后的消息,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响。他是个极其刻薄的人,最忌讳的便是内外勾结,欺哄自己,于是便装出一副不动声色的样子,随口道:“盐引乃是国家财路,杨鹤这般做定然是错的,只是这次他平定了西北乱事,便作罢了。” 周皇后听崇祯口气依稀是对杨鹤不满的样子,想起那天夜里母亲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咬了咬牙:“陛下所言甚是,盐政乃国家命脉,若为一时之利坏百年之计,非智者所为。” 砰! 崇祯猛地将茶杯砸在地上,厉声喝道:“后宫不得干政,这些话是你应该说的吗?” 周皇后一下子扑倒在地,颤声道:“臣妾该死,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崇祯冷笑道:“你也知道自古以来,后宫干政的哪有一个有好结果的?想不到你竟然为了一己私利,做出这等事情来!” “臣妾没有为了家人——”周皇后刚刚说到这里,声音就停顿了,脸上露出又是恐惧又是后悔的表情。崇祯猛地从御座上站起身来,走到妻子的面前,厉声问道:“你如何知道朕知道你母亲入宫探望的?” 第四十三章 新政策 周皇后嘴唇剧烈的颤抖着,但却说不出一句话来,身后的袁、田两位贵妃也赶忙跪下恳求开恩,崇祯却只是不理,一双眼睛只是死死的盯着妻子的脸,眼睛中流露出愤怒、失望与不解。突然,身后传来一个阴柔的声音:“皇爷,是奴才遣人告诉皇后陛下的!“ 崇祯有些不敢相信的转过身来,看到王承恩跪在地上,他强自压下胸中的怒气,问道:“你为何这般做?难道不知道这是犯了欺君之罪吗?“ 崇祯的声音在众人中引起了一阵恐惧的波动,每个人都知道这绝不是一句空话,与周皇后、两位贵妃以及大臣不同,王承恩虽然拥有巨大的权力,但理论上他不过是皇帝的一个奴才,与猫、狗等畜生没有任何区别。崇祯要杀皇后、贵妃、大臣还必须下旨,审判经过一番手续,受到无数惯例和法律的限制;而要杀王承恩则只需要一个眼色,这个在大明权力序列里排在一百名以内的大人物就会被剥去外袍,拖下去乱棍打死,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替他喊冤叫屈。 “奴才知道,不过奴才还知道若是不告诉皇后,一旦触怒了皇爷,说不定就会惹出什么大祸来。皇后乃是皇上的结发夫妻,若是因为这个闹出事情来,对皇后不好,对皇爷不好,对大明也不好。奴才不过是个畸零人儿,觉得还是先告诉皇后,莫让其冲撞了陛下的好。“ “王公公!我,我——“跪在地上的周皇后不禁流出了感动的泪水。崇祯冷哼了一声,他看了看地上的周皇后和两个贵妃,想起信王府的新婚岁月和对方替自己生下的孩子,心中不由得一软,沉声道:”你先去启祥宫去住吧,若无他事,便不要出启祥宫门了!“ 周皇后听了,心知崇祯的意思是将自己贬入冷宫中,心中不由得满是酸楚,赶忙磕了一个头道:“臣妾谢恩!“ 崇祯点了点头,转向王承恩,他的目光闪动了几下,最后道:“至于王承恩嘛,先回宫再做处置!“ 崇祯四年(1631年)四月,陕北固原,三边总督府。 赵文德坐在桌前,正在批阅一堆公文,也许是因为重新安定下来的缘故,相比起几个月前他的双颊丰满了少许,脸上也少了许多风尘之色,青色的宽袍穿在身上,更显得雅量高致。原先幕僚中对他的攻击早已消失了,在幕府中已经有流言当杨鹤卸任后将带着他一同入京,推荐给在任的礼部侍郎,下一轮科举一个进士位子已经是妥妥的了, 毕竟在明末,读书人考进士才是正途。 “赵大人!“一个军官进来,呈上一个帖子,低声道:”是刘都司的。“ “哦,是他呀!“赵文德将帖子放到一旁:”你将他带到偏厅去,我稍后再去。“ “是!“ “谢茶了!“偏厅里,刘成笑嘻嘻的将一两银子塞进军官的手中,才一屁股坐了下来,相比起刚刚穿越的时候,他变得又黑又瘦,整个人就好像是铁打的,精悍而又结实,唯一没有改变的唯有那一双灵动的眼睛和满脸的笑容。 “刘都司,让你久等了!“赵文德进得门来,刘成赶忙站起身来,敛衽行礼道:”末将参见赵大人!“ “罢了!“赵文德赶忙扶起刘成,笑道:”刘都司,好久未见,听说你在神一魁军中助他招安乱贼,怎么有时间来我这儿。“ “赵大人,卑职便是为了此事来的!“刘成从怀中取出几张纸来,双手呈上道:”大人请看!“ 赵文德接过那几张纸,扫了一眼,目光顿时离不开了,他将几张纸都草草浏览过一遍,低声问道:“刘都司,这上面都是真的?” “这些都是小人暗中清点过得,每个数字都是仔细核过几遍,纵然有差错,最多也不过百中一二罢了。” “那这些数字其他人都没有看到过?”赵文德低声问道。 “卑职这条性命是制军大人一手救的,而赵大人是制军大人最信任的,我一整理好了就直接来这儿了!” “好,好,好!”赵文德连说了三个好字:“你是个有心人,今日之事总督大人绝不会忘记的。”说罢便要转身离去,刘成赶忙伸手将赵文德拉住,问道:“赵大人可是要去见制军大人?” “那是自然,这么要紧的事情自然要第一个告诉杨大人!” “以卑职所见,还是莫要不要这么急为上!”刘成微笑着的答道,随即他便低声解释道。原来他这几张纸记载的是这几个月来每天神一魁打垮或者招安的农民军的人数,里面按照青壮、老弱,饿死、流散、以及每天消耗的钱粮制作成表格,看上去一目了然。按照数据显示,虽然已经过了春耕季节,但神一魁那儿的青壮人口增长速度没有下降,所花用的钱粮也在不断增加,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你说的我也知道,只是这等事如何能够拖延?”赵文德皱着眉头说道,显然他对于刘成阻止他立即去见杨鹤颇为不满,若不是这个消息就是刘成带来的,只怕已经发作起来。 “赵大人,您是制军大人最看重的幕僚,杨大人若是问你应该如何应对,请问你如何回答呢?” “自然是要增加钱粮——”赵文德话刚出口就知道自己说错了,且不说杨鹤手头上有没有那么多钱粮,就算有哪些钱粮也是要用来养现有的西北明军,而不是用来养那些被招抚的农民军。 “赵大人你和我不同,我是武将,只要能把发现的事情报上去,然后按照上面的大人的命令去做就好了。而您是文官,若是不能给杨大人一个答复,只怕会给制军大人一个不好的印象。“ 赵文德没有说话,他心知刘成说的不错,按照明代以文驭武的体制,武官被认为是无脑的肌肉半兽人,动脑子的事情基本都交给文官了,刘成哪怕拿不出这份详细的表格来,只要跑过来含含糊糊的说上几句,只要事后证明他说的没错,那就是有功;而自己如果拿不出法子来,就算不是有过,在上司眼里的地位也会下降。他看了看刘成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低声问道:“刘都司,莫非你有什么妙策?” “妙策不敢当。”刘成笑嘻嘻的将早已打好的腹稿说了出来:“赵大人,以小人所见之所以春耕季节之后还是没有多少人返乡有几个原因:一、有些人已经野了心,不愿意回乡去做农活,这些人不多;二、一部分人离乡的时候已经将耕具、种子牲口都吃光了,回乡也没法种地;三、还有一部分人家中田亩已经被大户兼并,不愿意回乡给人当佃户的。第一种且不必算了,后面两种就得给他们弄到田地、种子和耕具,不然谁也没法一直养下去。” “不错,那你说有什么办法?” “清理屯田,补入军户!” 刘成的声音不大,但听在赵文德的耳朵里却好像晴天打了个霹雳,他后退了两步,指着刘成喝道:“你好大胆子,这岂不是要置杨大人于死地吗?” 面对赵文德的呵斥,刘成却只是微微一笑:“赵大人说笑了,若说小人这是要置制军大人于死地,好像您先前出的盐引那一策也是差不多吧,为何厚此而薄彼呢?” “那如何相同?”赵文德连连摇头:“盐引不过是一时之事,得罪的也不过是山西几个商贾,内阁的相公们还有天子还是分得清轻重的。这清理军屯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本朝两百多年来军屯早就乱七八糟,几经买卖,如何说得清楚归属,你这么做除了引得本地缙绅群起而攻之什么好处也得不到,做不得,做不得,绝对做不得!” “赵大人,若是平常自然是做不得的,但今时不同往日呀!“刘成看了看左右无人,压低声音对赵文德道:“缙绅老爷们敢于拒绝清点无非是把准了地方官员的脉,他们就算不给钱粮也拿他们没法子,总不能用官兵来抄他们的家吧,反正最多一任两任就要走人。可现在就不同了,神一魁手上可是有好几万拿着刀枪的青壮,若是他们赖着不给,陕地形势一乱,第一个死的就是当地的缙绅,刀子架在他们脖子上,由不得他们不把往年侵吞的屯田给吐出来。” 赵文德听完刘成这番话,额头上早已现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他连连摇头道:“做不得,做不得。你这是拿流贼来胁迫缙绅呀,不管成与不成,陕地的缙绅还不恨死杨大人和我?到时候恐怕是连回乡躬耕田亩都是一种奢望了。“ “赵大人,难道你以为制军大人动了那几家山西盐商的买卖就能安然退下来吗?“刘成反问道:”你应该知道那几家盐商都是通天的关系,若是制军大人能够入阁拜相也还罢了,若是西北之乱复起,那时恐怕是新账老账一起算,你难道还能安然脱身吗?” 赵文德顿时哑然,他很清楚刘成说的都是事实,如果西北兵事再起,杨鹤倒台,那么自己当年建议私自出售盐引的旧账一定会被人翻出来。不会有人想起来正是他的建议才能让明军在西川河打败了神一魁。以明末党争的逻辑,如果你所站的边完蛋了,那么你过去做的一切都是错的,而且他还不像那些考上了进士的官员有同年和座师罩着,仅仅是一个区区举人的他唯一的依靠就是杨鹤,其仕途绝对是一路黑到底,绝无半点复起的可能。 “罢了!”赵文德苦笑着拿起那几张纸纳入怀中,对刘成道:“刘成呀刘成,我真后悔今日见了你。” “呵呵,赵大人,他日你入阁拜相,满身金紫的时候便会谢我了!” 签押房中,杨鹤翻看着赵文德转呈的文稿,脸上神色复杂,赵文德站在一旁,垂手侍立。过了约莫一盏茶功夫,杨鹤将那文稿轻轻放下,看着赵文德叹道:“建生,你这可是条险棋呀!” “大人,并非我要走险棋,而是形势所逼呀!”赵文德答道。 “当真形势到了这种地步了吗?”杨鹤反问道:“你应该知道国朝两百多年来,清理军屯的也不是没有,但十之**都是惨淡收场,便是那一两个做出点事情的,其后也——”说到这里,杨鹤的话语停住了,但他的态度非常明显,并不愿意按照赵文德建议的那样清理军屯。 “大人,您请看!”赵文德又从怀中取出几张纸来,正是方才刘成献给他的关于神一魁招抚流民的数据变化,杨鹤一开始还看不太出究竟来,但他能够从一介书生做到二品大员,智商绝对没有问题,经由赵文德稍一解释很快就入了门道,脸色立刻就变得严肃起来。 “建生,你这些东西是哪里来的?还有谁看过吗?”杨鹤压低了自己的声音,显然他不想让第三者听到。 “是刘成刘都司送到我这儿来的,就是被派到神一魁那儿监视其招抚之事的那个人,我已经问过了,他这些东西直接送到我这儿,我看了后就直接来大人您这儿了。” “是他?”杨鹤的脸色变得好看了少许:“那他人在哪儿?“ “我方才进来时就让他在大门外等候!“ “快让他进来!”杨鹤道,随即他又改口:“不要通传,你亲自出去把他从后边小门带进来,记住,换身衣服,莫要让旁人看见了!” “是,大人!” 看着赵文德离去的背影,杨鹤霍的一下站起身来,焦虑的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起来,作为一个在官场上打滚了近三十年的高级文官,经历和位置让他比赵文德更能看出刘成的那几张薄薄的纸片的威力,他甚至可以根据这些数据大概推断出再过多长时间自己的招抚政策就将崩溃,而这也意味他本人政治生涯的终结,甚至还有可能会牵连到自己儿子杨嗣昌那前途无量的仕途,这是他绝对不可能接受的。 第四十四章 行险 “这建生做事,怎么如此之慢,该不会是路上出了什么差池,那刘成被别人拉走了?” 杨鹤在屋子里来回踱了几圈歩,只觉得胸口越发燥热,便好似有一个火团在烧一样,他不由得轻拍了一下椅子的扶手,喝道:“来人,去外面看看赵先生去哪儿了,若是遇到了就立刻让他来见我!“ “是,大人!“门外侍立的仆役应了一声,便通传出去了,又过了好一会儿,才看到赵文德带着一个一身皂色袍子的汉子朝签押房这边走过来,杨鹤这才松了口气,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坐下,竭力装出平常的威严模样。 “末将参见制军大人!“刘成敛衽朝杨鹤拜了一拜,杨鹤点了点头,朝一旁的赵文德使了个眼色,赵文德低咳了一声,道:”刘都司,你将方才和我说的那些与杨大人再说一遍。“ “是,赵大人!“刘成抬起头来,细细的打量了一下杨鹤,只见这位二品大员正襟危坐,依然保持着平日的威严,刘成正暗自感叹此人城府颇深,不知能不能说服对方,突然发现杨鹤低垂的袖角轻微的颤抖着,仔细一看才发现对方双手在轻微的颤抖着,显然对方这不过是强自装出来的,心中不由得大定,将方才与赵文德说过的那些关于数据的事情细细复述了一遍,最后沉声道:”小人得知这些后,心知干系西北安危,便立刻赶来固原,禀告制军大人,如何行事还请制军大人示下。“ “刘都司,你做的很好!“杨鹤点了点头,他还并不知道清理军屯乃是刘成出的主意,这倒不是赵文德冒领了刘成之功,而是因为在明末世人看来武夫乃是大字不识的莽夫,像这样的运筹帷幄的事情,乃是文官与其幕僚的事情,身为武将的刘成不应该有能力、也没有资格提出这种建议,这也是刘成首先来求见赵文德原因之一。 “这不过是末将的本分,制军大人谬赞了!“刘成沉声答道。 “哎,若是大明文武将吏都能尽到自己的本分,天下早已太平了!“杨鹤叹了口气,刘成与赵文德不敢接口,签押房里顿时冷场了起来,过了约莫半响功夫杨鹤突然问道:”刘都司,若是按照你方才所说,陕地流贼中就抚的已有十之七八,那若是将贼中桀骜不驯之徒尽数拘起,是否就能将西北乱事一举平定了呢?“ “这个——“刘成的额头上顿时渗出一层冷汗来,显然杨鹤看到由于钱粮不足的原因,招抚政策已经很难执行下去,又害怕得罪陕地缙绅,于是便想采用突然袭击的办法,将已经招抚的农民军中的首领和骨干一举消灭,想要这样解决明末陕西民变的问题。显然假如刘成当时在农民军中,很有可能会成为陪葬品。刘成稍微思忖了一会,沉声道:”末将以为,这恐怕并非上策。“ “为何这般说?“ “制军大人,末将这些日子在就抚的群贼之中,所见所闻颇多。群贼之中,十有**都是无以聊生,流离失所之徒,老弱为了求生依附强者变成小杆子,小杆子相互并吞又变成了大杆子,大杆子相互结盟就成了大队流贼,其首领与胁从只有强弱之分,并无善恶之别。由此来看,便是将其首领骨干尽数杀掉,活下来的人里依旧有强弱之分,就还是会相互依附并吞,这么做只不过白白多杀人罢了,反而会打破现有的局面,下次朝廷再要招抚,反而会更麻烦。“ 杨鹤听了刘成的回答,并没有立即表态,只是坐在那儿苦苦思索,无论是赵文德还是刘成此时都不敢出声打断杨鹤的思绪,一时间签押房中如死一般寂静。过了约莫半响功夫,才听到杨鹤一声低沉的叹息声。 “当真是别无他路了?”杨鹤站起身来,叹道:“难道连上奏朝廷,称病致仕也不成吗?” 刘成低下头,不敢搭话,心中却是万分震惊,他这几个月在神一魁那儿,四处奔走,对明末西北的情况已经收集了不少第一手的资料,加上前世网上看到的那些东西。在刘成看来,明与其说灭于外敌,不如说亡于内患,假如西北的乱事始终保持在地方民变这个层次,纵然后来满清能够入关,崇祯皇帝也有足够的时间南下迁都至南京,至少不会出现后来南明内斗不止,一个南北分治的局面总是有的。要想解决西北的乱事,第一件事就是要提高西北明军的战斗力和动员率,这一点崇祯也看到了,他采用的办法是在全国范围内加征“练饷”以编练新军的办法,但事实证明这么做的结果是将更多本来还能在生存线上挣扎的百姓推入了灾难的深渊,最后将他的帝国也拖了进去。崇祯错误的地方就是想用征税的方式来获得资源加强军事力量,因为明末的官僚机构已经腐朽了,收上来一两银子,中途的各种耗费加起来起码有六七两银子,而且古代中国一直是一个贵金属十分匮乏的国家,富人和商人们都有囤积白银和优质铜钱的习惯,向农民征收白银作为赋税就等于是把农民交到掌握着大量白银的富商手中,使其在农产品上市的季节以极其低廉的价格出售自己的产品,以获得白银交税;而在春荒的时候不得不用几倍的价格购买渡荒的食物,很快就沦为一无所有的佃农。因此刘成便策划了一个先招抚农民军,然后以被招抚农民军作为压力迫使杨鹤清理军屯,从中获得足够的粮食和物质来加强陕西的军事力量,控制住西北的形势。但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杨鹤居然宁可牺牲掉自己的仕途也不愿意走清理军屯这一步棋,须知对于杨鹤这类官僚来说,仕途可能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是什么让他宁可牺牲掉比生命还重要的仕途,也不肯清理军屯呢?刘成开始意识到自己在某个地方犯了很大的错误。 听到杨鹤说出称病致仕的话来,赵文德明白自己必须说些什么了,毕竟杨鹤身为二品大员,又有个在朝廷里混的风生水起的好儿子,按照当时的政治潜规则只要他离场也不会有人再去找他的麻烦;而他赵文德就不同了,不过是区区一个举人 出身,在盐引的事情上又得罪了那么多贵人,失去了杨鹤的庇护,人家随便伸根小指头就把自己摁死了,纵然那几位贵人宽宏大量,不再来找自己的麻烦,仕途也到了尽头 ,难道自己胸中满腔的抱负与才学就这么付诸东流了吗? “大人,退不得呀!如今朝中大臣无不结党以自保,而大人您洁身自好,并无朋党相顾。您若是一退,陕西局面必然大溃,到了那个时候朝廷论起罪来,只怕您在林泉之下也不得安宁呀!“ 听了心腹幕僚的劝谏,杨鹤陷入了左右为难的处境,他即不敢触动私占军屯这个雷区,又害怕自己招抚策略失败后所要承担的重责,两边而来巨大的压力几乎要让这个素来以精明干练著称的官僚要崩溃了,这是他一生中从未面临过的艰难局面。刘成在一旁看了,沉声道:“大人,末将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杨鹤看了刘成一眼,有些烦躁的摆了摆手:“有什么事情你就说吧!” “大人,您不愿意清理屯田可是因为害怕遭到那些事主报复?” 刘成直接的质问让杨鹤有些尴尬,他冷哼了一声:“你一介武夫,又懂得什么,这军屯之事牵连极多,不少田主都是当地缙绅,手眼通天,仓促行事只会祸及己身,与国事无补。” “大人,末将少时在寺院中读《资治通鉴》,书中言北齐文宣帝高洋幼时,其父高欢尝欲观诸子才略,使各治乱丝,洋独抽刀斩之,曰:‘乱者必斩!‘,末将以为今日之事也是如此,军屯历经百年,若是细细抽离,不过迁延时日罢了,若以雷霆之势,立不世之功,定能反害为利。” “休得胡言,老夫纵然能平定西北乱事,功业难道还能比得过那张江陵,你这是置我于刀斧之下呀!” “大人,张相公那时候可没有东虏作乱,您若是能将清理军屯,平定西北乱事,有数万精兵在手,天子定然要用您去对付东虏,又怎么会允许小人加害您?” 听了刘成这番话,杨鹤眼睛不由得一亮,刘成的眼下之意很清楚,张居正死后那个下场是因为当时天下太平,万历皇帝可以玩“飞鸟尽,良弓藏”的把戏,可是现在辽东那有后金这样一个**烦,满朝文武都畏之如虎,就算有人弹劾他崇祯也会都压下去。而且新编练的明军中绝大部分都是被招抚的流贼,与杨鹤的关系要比原有的明军要亲密的多,在明末那种乱世下,杨嗣昌有这样一支精兵护身,怎么看也是有利无害。 杨鹤的脸上重新恢复了高级文官特有的那种矜持和威严,他捋了一下颔下的胡须:“刘都司,你一路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 “是,制军大人!”刘成心里明白事情已经成了七八分,赶忙行礼退下,按照明末的传统,像清理军屯这么要紧的事情,绝非自己区区一个都司能够置喙的,杨鹤方才允许自己说那么多话就已经是极为开通的了。 “建生,你看此事如何?”刘成退下后,杨鹤低声问道。 “大人,当断不断反受其害!”赵文德双眼现出一道凶光。 “罢了!”杨鹤站起身来,走到签押房的门旁,看着头顶上的蓝天,叹道:“是功是过,也只有任由后人评说了!” 鄜州城,始建于唐天宝年间,县治所在本名为吴儿堡,相传南北朝赫连勃勃破长安,将刘宋所置守兵尽数迁徙至此地,故以此为名。宋代时将鄜州治所迁徙至此地,以此地为与西夏交兵的重要据点,宋金战争中,金人攻占此地后,关中便无险可守,宋军便陷入数面受敌的窘境。从地形上看,鄜州城乃是自延安通往关中平原的河谷通道上的最后一道屏障,而左侧则是黄河,为了抵御草原上的蒙古骑兵入侵,明太祖朱元璋便在这一代设置了诸多卫所,与更靠近北方边界的榆林卫、宁夏后卫等卫所不同的是,鄜州城的土地更加肥沃,灌溉也更加方便,有陕北小关中之说,当地卫所担负的责任与其说是戍卫边疆,还不如说是为更北、更西的沿边诸堡提供粮食和兵员。如果说由于蒙古人的侵袭和苦寒的缘故,沿边诸堡的卫所田还保留了一部分的话,鄜州一带已经有接近两百年未曾见识过兵火,当地的戍田早已被缙绅勾结卫所军官侵吞无遗,所剩不过十之一二。 鄜州,知州书房。 知州吕伯奇已经五十五了,这在古代标志着已经进入了一个男人的暮年,从外表上很难看出他是一个官员:瘦小的身材,枯干无肉的双颊,一双总是避开别人实现不敢与人对视的双眼,如果剥去那身五品官袍,他很容易被混入那些被生活早早压弯了脊梁的小市民或者农民之中。而出现这种奇怪现象的原因很简单,吕伯奇到了三十才中了一个秀才,从秀才到举人这一步又花了十多年时间,在这段漫长的时间里他的家庭从一个小地主逐渐向一个普通的自耕农下滑——在古代无论是赶考还是游学可都是耗费巨大的行为,更要说作为一家的顶梁柱却无心经营自己的家业带来的损失。当他四十多岁考上一个举人时,不得不放弃了更进一步的理想,以一个举人的身份入仕,这让他的仕途变得十分艰辛。吕伯奇两年前当上鄜州知州时心里很清楚这可能就是他仕途的顶点 了,因此他为官唯一的目的就是在不得罪当地缙绅的前提下让自己回乡时的行囊更鼓一点。 第四十五章 缙绅 应该说这并不是什么太高的要求,如果说本朝太祖时候当官还是一种风险颇高的行当,那么在两百多年后的崇祯年间,官员已经是一种风险低收益高的职业了。以吕伯奇所担任的鄜州知州为例,虽然收益无法与南直隶和两浙那些富庶的州县的同僚相比,但三年做下来一万五千两白花花的纹银落袋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如果不用顾忌官声,不考虑继续升迁的话,弄个两万五千到三万两也不是不可能。这已经是一笔非常惊人的财富了,吕伯奇并不是一个非常贪婪的人,在他看来假如能够在返乡的时候行囊里有三万两银子就已经是一件非常惬意的事情了——这足以补偿他科举路上的蹉跎给家族带来的损失有余。 但吕伯奇的这种让他心满意足的惬意生活却被一群不速之客打破了,一个自称是三边总督府派出的提举军屯诸事的军官带着一队人马来到鄜州,然后就开始千户所里的那些破烂不堪的田册,并与外面的军屯田亩比对,这无疑引起了吕伯奇的警惕。用不着什么远见卓识就能预料到这必然会引起侵占田亩的本地缙绅的反感和抵抗,作为本地的牧民官,吕伯奇又怎么可能置身事外呢? 就在这队人马来到鄜州五天后,第一次冲突就发生了,冲突的双方是那队外来者和当地大族刘举人的十几个家奴,冲突的结果是怒气冲冲的刘举人带着五个被打得头破血流的家奴来到了衙门,吕伯奇花了好一番功夫才将此事敷衍过去,不过他有一种预感,这仅仅是一个开始远非结束。 果然在两天后,一份请帖放在了吕伯奇的书桌上,落款是马子怡,在鄜州这可是绝不可以怠慢的名字,原因很简单,此人的父亲姓马名自强,字体乾,是嘉靖 三十二年进士,一路做到礼部尚书,加太子太保兼文渊阁大学士,与申时行同为阁臣,大明近三百年关中人入阁为辅臣的,只有两人,马自强便是其中之一。马子怡虽然一辈子也不过是个举人,但本人在朝中做过参议,其父留下的门生故第在朝中还颇有势力,本人在关中士林中都极有人望,又岂是吕伯奇区区一个知州所能比拟的。请帖上只是简单的说请吕知州拔冗相见,共赏时文,吕伯奇自然不会相信在这个 节骨眼上这位马老先生把自己请过去只是为了谈谈时文,但自己若想把这一任知州平平安安做完了,这一趟是非去不可的。 第二天中午,吕伯奇便吩咐手下准备了四色礼物,乘了官轿一路往马子怡家宅邸去了,到了宅邸门口,吕伯奇下得轿来,心中就不由得咯噔一响,只见吕府门口的一条巷子里轿子、马车摆的满满当当,显然收到马子怡邀请的绝非仅有自己一人。 吕伯奇进得正门,又过了两重院落,才看到一个乡绅打扮的白发老者正站在堂前滴水檐下拱手相候,赶忙抢上几步拱手行礼道:“学生来贵地为官,本来早就向拜望马老先生以求请益,又控打扰了老先生清静,失敬之处还请见谅!” “老父母说的哪里话!”马子怡赶忙下阶将吕伯奇扶起:“吕知州来我鄜州,马某人早就应前来拜会,只是老朽自从致仕以来,齿衰体虚,身体越发不如意,不欲再见生人,若非为了今日之事,只怕还是在家中呆着。”说话间马子怡便拉着吕伯奇上得堂来,只见堂上摆着六七张桌子,坐的满满当当,看模样打扮都是这鄜州的大缙绅。 马子怡拉着吕伯奇在自己身边坐下,举杯笑道:“今日诸位应老朽所邀前来,足见盛情,老朽这杯酒就先干为敬!”说罢马子怡便将杯中酒喝完,众人赶忙起身答谢。待到众人也喝完了,堂下的家仆婢女们便如流水一般将酒肴送了上来,堂下一班府里的戏班也弹唱起来,一时间堂上呼朋唤友,添菜劝酒之声不绝于耳,倒真像是好友相聚。 酒过三巡,马子怡放下筷子,突然掩面叹道:“列位,俗话说‘月盈则亏,水满则溢。’长盛则衰乃天下间的至理,我等今日相聚欢宴,也不知道能不能有下一次的机会。” 众缙绅见马子怡如此感叹,场面上顿时冷了下来,一个知趣的起身笑道:“学生以为盛衰虽然无常,但马公父子为人仁厚,泽被关中,冥冥之中必有福报,老先生又何必担心呢?”他话音刚落,旁边众人赶忙附和道,一时间堂内赞颂之声。 马子怡摆了摆手:“老朽虽然无能,但又岂是为了我一人所悲。马某如今已过古稀之年,膝下有三子五女,虽然都是些愚钝之才,但也懂得做人的道理,即便明日便是那大限之日又有何妨?老夫悲伤的是我鄜州大乱将至,自此再无宁日呀!“ 马子怡这番话立即激起了了一番涟漪,堂上诸多缙绅或多或少都是有科名的,被马子怡这番话一激,顿时乱了起来。几个晓得内情的装出一副激愤的样子,而不知情的大多数人则是茫然的看着上首的马子怡。 “老先生为何这般说?“人群中一人起身道,正是方才那个接口的,吕伯奇看在眼里,心知此人应该是事先安排的拥趸,便抿了口酒埋下头去只当什么都没听见。马子怡冷哼了一声做了个手势,外间的管家赶忙让堂下的戏班退了下去,堂上顿时静了下来,马子怡指了指隔壁桌子的一个黑衣胖子,道:”刘举人,前些天那件事情你说说吧!“ “是!“那黑衣胖子在酒桌上早就按捺不住了,腾的一下站起身来,粗声大气的说道:”前些日子,一伙自称是甚三边总督府下提举军屯事的丘八跑到我家田头要清量田亩,你们说这哪行呀!我让几个家仆过去问问,还打伤了我好几个人,这鄜州还是不是大明的江山,还讲不讲王法了!“ 刘举人的控诉就好像几滴冷水落入了滚烫的油锅,顿时引起了堂上的喧哗,缙绅们或者不敢相信,或者激愤不已,这些平日里素来自诩斯文的人们的脸和脖子迅速的涨红了,就好像一群被激怒的公鸡,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聚集到了吕伯奇的身上,这让这个素来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为座右铭的老官僚觉得头疼起来。 “吕大人!“马子怡低咳了一声:”你是一州父母,这件事情总要说句话吧!“ “咳咳咳!”吕伯奇无可奈何的站起身来,他抬起头旋即好像被无数道灼热的视线烧疼了一样,又垂了下去:“列位,本官的确在前些日子收到过杨制军那边来的一封公文,里面有提到清理军屯之事。不过公文中只提到军屯之事,并不涉及列位的田产,还请大家宽心。那些人若有过分之处,本官定然会秉公处置!” “老父母!”一个身着绿袍的缙绅站起身来:“话虽如此,但这军屯之事还不是凭那些军汉一张嘴,本朝开国已经两百余年,军屯也好,民田也罢早就混杂在一起,如何分的清楚,只怕军屯未曾清理清楚,反而搞得地方骚然,坏了一方平安呀!” “是呀!” “杨制军为何会做出这等事来,定然是身边有了奸佞小人!” “什么出了奸佞小人,依我看那个杨鹤自己就是个大奸臣!” 那绿袍缙绅的发言立即引起了堂上许多人的赞同,正如他所说的,当时距离明朝开国时期已经有两百余年,地方上田产的实际拥有者和黄册、鱼鳞册上的记载差别越来越大,地方缙绅、豪强、吏户等利用各种手段将自身本来应当承担的税赋和劳役转移到无权无势的自耕农和小地主身上,从中牟利。对于这些从这一积弊中牟利的人来说,任何敢于触动这一格局的人都是他们的死敌。也许并不是在场的缙绅都有侵占军屯,但一旦清理军屯,就不可避免的会带来这样一种担心——会不会有人对他们的田产进行清查,这可是自古以来清理一切积弊的前奏呀?在这种担心之下,地方上的缙绅集团会本能的团结起来,发起全力的反扑。 “列位!”马子怡站起身来,双手下压,堂上的声浪静了下来,他转过身对吕伯奇道:“吕大人,我等都是读了圣贤书的,也知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西北乱事花钱的地方千千万万,朝廷的事情也就是我们的事情,我们大伙儿捐一笔钱劳军便是,这清理军屯之事便免了吧。”说到这里,马子怡轻轻拍了一下手掌,身后的管家抬了一张托盘出来,里面放着一张银票。马子怡指了指那张银票,道:“老夫托个大,出两百两,列位也出些吧!” 听说要出钱,堂上的其他缙绅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不少人吭吭唧唧的就开始推诿起来,有人说这几年收成不好,都收不上租子;还有人说身上没有带银子,等下次来再说,眼看这事就要不成了,马子怡低咳了一声道:“列位,这世间万物都逃不过一个理字,杨制军他要清理军屯,虽说对地方有些损害,但也是为平贼;我等受大明朝三百年养士之大恩,岂能坐视不理?这钱若是我们不出,那理就在他那边;若是我们出了钱杨制军还要一意孤行,那理就站在我们这边了!若是没有带银子的,便先记下,明日把钱送到吕大人府上便是!“ 众缙绅见马子怡这般说了,知道今日若是不出点血是过不了这关了,只得纷纷在认捐本上写了一笔数字下来,多的有五十,一百的,少的也有十五、二十的,最后清点了一下也有一千两左右。马子怡将那认捐本递给吕伯奇,拱了拱手道:“便劳烦老父母了!“ 吕伯奇接过认捐本,心中不由得暗喜,他本以为这事情会闹得很大,但没想到这马子怡这么好说话,痛痛快快的就拿出快一千两银子来,想必这个门槛就这么轻轻松松就过去了,不由得笑道:“马老先生这等胸怀气度,学生钦佩不已!“ “我等世受国恩,这也是应有之事!鄜州乃是老夫的乡梓之地,岂能坐视那群丘八为害乡里,将这里搞得一塌糊涂?”马子怡轻轻的一甩袖子,脸上一副大义凌然的模样。 鄜州知州签押房。 “列位!”吕伯奇尾指轻轻一弹,将衣袖上的一点灰尘弹去:“本官今日请你们来不是为了别的事情,而是为了商量清理军屯之事!” 刘成与杜国英对视了一眼,按照杨鹤与赵文德商量的结果,采用了从北向南,从西向东的办法逐次清理军屯,因为关中平原的土地最为肥沃,士绅的来头也最大,被侵占的军屯也最多,因此将那儿放在最后,等清理军屯做出了一部分成绩以后再说。而鄜州是第一批清理的州县中比较富裕,也比较难啃的,所以才让刘成这个提出方案的人亲自前来。 “吕大人,我等乃是奉了制军大人之命前来的,不是固原那边已经有文书过来了吗?”杜国英问道。 “固原那边文书自然是过来了的!”吕伯奇脸上那层矜持的面纱被掀起了一个角,露出里面厌恶的底色来:和这些丘八真的很难说话。他在肚子里骂了两句,沉声道:“但毕竟本官才是鄜州的牧守,尔等在这儿胡作非为,惹出许多事端来,还不是要本官来一一处置?我今日让你们两人来便是要将清理军屯之事分说清楚的!” “那正好!”杜国英从怀中摸出一叠纸片来摊在桌子上:“大人,这些是我们这段时间清查出来的结果,本州光是洛川一县清理出来的被侵占的军屯就有七百五十七倾田地,另外还有七百五十七倾草场,涉及到的缙绅便有九十七家——” 第四十六章 阴谋 杜国英自顾说的高兴,却没看到吕伯奇的脸色变得越发难看起来,这位知州大人见杜国英说的越来越起劲,终于再也按捺不住,呵斥道:“放肆,你区区一个武夫,居然在本官面前如此无礼,还有没有一点体统了?” “大人!您不是要和我们说清理军屯之事吗?”杜国英张大了嘴巴。 “哪个要和你分说这些?”吕伯奇那张枯瘦的脸庞被气的通红,他站起身来,一甩衣袖将那叠杜国英辛辛苦苦整理好的文稿拂到地上:“你说这些是军屯就是军屯,本官就要信你?你以为你是何人?” “这些在千户所中都有图册,大人若是不信,大可将这些图册与您户曹里的黄册比对即可!” 吕伯奇闻言哑然,他也没想到这几个丘八如此难缠,居然能拿出凭据来,他方才口气虽然硬,但眼前几个都是武官,论品级还不低于自己,背后还有杨鹤这等二品大员,他也 只能强压下胸中的怒气,装出一副为难的模样:“事情哪有你们说的这么简单,按你们的说法这一千多倾田地,又涉及到那么多缙绅,一时间哪里说的清楚,就算千户所里有田册,可县衙里的黄册,鱼鳞册是多少年前的东西了,只怕差错颇多,就凭这几本书册想要让那么多人将屯田让出来,谈何容易呀!“ 刘成自从进门以来就在冷冷的观察那知州的神色,看对方这样心知必有下文,便笑道:“那请问知州大人有何指教呢?“ “来人!“吕伯奇喊了一声,从门后走出一个仆人将一个托盘放在刘、杜二人面前。 “二位!”吕伯奇揭开那托盘上的布,指着上面的银锭和银票道:“制军大人要清理田亩想必是因为军需不足。说实话,这清理军屯之事也不是一时半会能看得出成效的,这六百两银子乃是本州缙绅捐献出来以供大人犒赏军事的,二位拿了这些银子回去也能有个交代了,如何?” “这,这——“杜国英看了看盘子里的银子,有些为难的答道:”大人,杨制军让我等来鄜州为的是清理军屯,不是为了筹集军饷呀,而且——“杜国英看了看那托盘,目光又转向吕伯奇,他的意思很明显——这银子也太少了吧。 “好个难缠的丘八!“吕伯奇腹中骂道,他忍痛又让手下拿了十两银子出来,冷笑道:”这十两银子便与两位买双鞋子穿,这下够了吧!“ “大人!“一直保持沉默的刘成开口了:”制军大人让我们清理军屯并非是为了筹钱,而是为了安置那些被招抚的流贼,这关系到整个西北的大局。当然,安置流贼也需要钱来购买耕牛、农具,这些钱我们收下了,还请大人列一张名单上来,我等一定会禀告杨制军,对众缙绅加以表彰的!“说罢刘成便站起身来,将那托盘上的银子纳入囊中,拉着杜国英朝吕伯奇行了礼,便告退了。 “好个贪心的丘八,竟然是钱也要,地也要!”刘、杜两人的背影刚刚消失在照壁后面,吕伯奇就跳了起来,破口大骂起来,他这辈子还没见过这等厚颜无耻之人。但是刘成话语中的信息却让他很快冷静了下来,他在屋内来回踱了几圈歩后,便大声喊道:“来人,备轿!” 管家从外间进来,躬身问道:“老爷您要去哪儿?” “马府!” 马子怡府邸,书房。 与绝大部分明代缙绅的书房一样,马子怡的书房位于整个府邸的后半部分,紧靠着一个小池塘,与其他的房屋被几棵槐树和一座假山分割开来,只有少数几个心腹仆人才能够走进这儿。这么做有两个好处:第一、保持一个清静幽美的环境;第二、可以在这儿商议一些机密的事情以免泄漏。 “吕大人,你的意思是那杨鹤清理屯田是为了安置招安的流贼,而非为了银钱?” “正是,那个姓刘的军汉亲口说出来的,绝无半点虚假!可这厮还将那些银钱尽数拿走,还说什么安置流贼还需要银钱购买耕牛、农具,实在是可恨之极!”吕伯奇说到这里,消瘦的脸颊突然抽动起来,显然他对交出这么大一笔钱肉痛之极。 “原来如此!想不到这杨鹤胸中竟有这般气象,若是他做成了这桩事,那凌烟阁上必有他的名字呀!”马子怡点了点头,叹了口气:“可惜呀可惜!” 吕伯奇被马子怡的态度弄得有些糊涂:“马老先生,您为何又说可惜呢?” “我说可惜却是说若是杨鹤这般做,就与我陕地缙绅之间没有回旋的余地了。他若是要钱,那就还有商量的余地,多也好,少也罢,大伙儿总能筹给他,毕竟他这些钱总是用来对付流贼的,说来也是为了我等乡梓,给他钱也是应该的。可他要清理军屯,就得丈量我等的田亩,这件事情却是无论如何也是没得商量的,他虽然是二品大员,封疆大吏,但若和整个陕地士绅较量起来,也许能赢的了一时,最后还是会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你说这可惜不可惜?“ “马老先生所言甚是!“吕伯奇点了点头:“只是今天那个姓杜的丘八说手头已经有了军屯的田册,若是让他拿把这玩意送上去,只怕还是有些麻烦!” “哈哈哈!”马子怡突然大笑了起来,指着吕伯奇笑道:“吕大人呀吕大人,天下事哪有这么简单的,你且放宽心回去便是,我自有主张!” “是!” 与绝大多数崇祯年间的卫所一般,鄜州千户所已经只剩下一个破败的影子,城墙四角的望楼只有朝西边的那个还保存完好,其余三个都只剩下几根木柱子,城墙上也多有破损之处,最大的一个缺口是朝东的那面——有一个两米多宽的大豁口,那是前年夏天连续一周暴雨的结果,卫所的千户没有钱粮休憩,只能粗粗的用一排木栅栏拦住,又蒙上一层芦席敷衍。而城墙内便住着七十多户人家,这些便是鄜州千户所原本应该有的一千多户军户所剩的一点可怜的残余,其余的军户要么逃离,要么沦为当地缙绅豪强的佃户,那位贺千户大人也早已将家搬到了鄜州城内,这剩余的七十多家军户除了少数几个家丁以外,其余的实际上已经成为他的私人佃户,为其耕种千户所旁所剩不多,但最为肥美军屯田地。 与绝大部分既得利益者一样,这位贺千户并不喜欢刘成为首的一行人的到来。按照明代的军屯制度,这位贺千户实际不啻于是这些军户的“土皇帝”——他有权力处置军屯的绝大部分出产、军户的去向乃至生死,而刘成他们的到来无疑对他的统治是一种威胁,当然地方缙绅对军屯的侵吞也是一种威胁,但这种威胁已经存在了两百多年,他对于这种威胁早已习惯乃至接受了。这位贺千户不得不离开鄜州城内他温暖舒适的家,重新回到鄜州千户所内那栋破旧的老宅里,应付这些自称受制军大人之命,清理军屯的不速之客。 “刘大人,这些是新清理誊抄出来的田册,是最后一部分了。“于何将一叠书册递给刘成,作为一个曾经的建筑公司项目经理,刘成可能是当时整个大明朝对现代财会制度和账薄懂得最多的人,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能看懂那些破败错误百出的田册,这还多亏了于何这位曾经游幕多年的老吏,他在得到刘成传授了基本的复式记账法之后,对这种新式记账法赞不绝口,认为这种记账法较之传统的四柱记账法要好得多,可以将一个企业经营的资金流向、盈亏以及每一次交易的发生都在账薄上非常清晰的表现出来。没有于何的帮助,刘成是绝对不可能这么快完成对鄜州周围几个千户所军屯的清理的。 “很好!“刘成将那一叠田册拿到烛光下,一一仔细查看了一遍,方才小心的将其放入一个铁箱中,锁好之后拍了拍这箱盖:”只要把这玩意交到制军大人那儿,就不怕那些侵占军屯的缙绅们玩花样了!“ “刘大人,事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于何却没有刘成这么有自信:”那些缙绅哪个不是手眼通天的?又怎么会乖乖的把吃到嘴的肥肉给吐出来?“ “呵呵,我倒要看看他们能玩出什么花样!“刘成笑嘻嘻的将那铁箱子放进炕头下面:”要来文的,俺们就打文官司,要来武的,我这次带来的二十人都是精挑细选的精兵,火器弓弩甲兵都备的足足的,奉陪到底!“ 于何看了看左右无人,突然低声问道:“大人,你可听说过朱纨朱子纯?“ “不曾!“ 于何叹了口气,低声解释起来,原来这朱纨乃是正德十六年的进士,官至右副都御史,并于嘉靖二十六年提督闽浙海防军务,巡抚浙江抗击倭寇。当时闽浙豪门势家多违禁建造双桅大船,与倭寇勾结运载违禁货物,当地的将吏碍于其势力不敢询问。朱纨上任后一面出兵攻打倭寇的巢穴、浙闽沿海走私的重要据点双屿,并将那些触犯禁令,与倭寇勾结的当地豪门势家严加处置,因此引起闽浙当地的豪门的愤恨,也加深了与闽浙两地官员的矛盾,弹劾他的奏折控诉如雨。嘉靖二十八年三月,朱纨捕获李光头等九十六名海盗,将其全部处死,却被御史陈九德弹劾其擅杀,因此被革职,并逮捕入京审讯,朱纨得知后,心知自己绝对无法逃脱闽浙两地豪门的报复,便服毒自尽。 “大人,朱大人临死前叹曰:‘纵天子不欲我死,闽浙人必杀我。吾死,当自绝之,不须人也!’像朱大人这等出身清贵的高官只要触了众怒都难逃一死,何况今日?以小人所见,这清理军屯之事须得再三斟酌呀!“ 刘成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于何方才所举的例子给了他很深的印象,自己是不是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呢?正当他思量间,外边传来一阵人声,刘成刚刚站起身来,杜国英便推门进来。 “大人,那个贺千户来了。“ “他来做什么?“刘成皱起了眉头,此人给他留下了很不好的印象,刚来的时候好不情愿才交出了卫所里的田册,然后就整日里鬼鬼祟祟的,也不知道在做什么勾当。这会儿突然来找自己,联想起方才于何所说的一切,刘成心中不由得警惕了起来。 “杜兄,你让将士们都提高戒备!“刘成一边穿衣一边吩咐道:“咱们这次来可是虎口夺食,千万别食没夺走,自己给老虎一口吞下去了!” “嗯,我让脱脱不花带一半人埋伏在堂下,王兴国带着剩下一半人带着火器弓弩守在后院,若是情况不妙就上房顶!“ “好!“刘成点了点头,将一柄匕首藏在袖子里,收束停当后方才走了出来。此时那个贺千户早已在堂上坐了半盏茶功夫了,那杯清茶加了好几次水,早就淡的和白水一般,那贺千户平日里席丰履厚,早就等得不耐烦了,看到刘、杜二人从里面出来,忙不迭迎了上去,叉手便要行礼:“末将参见刘都司!” “贺千户免礼!“刘成赶忙将其扶起,口中笑道:“这些日子住在这千户所里,打扰之处还请千户见谅!” “刘大人说的哪里话!”贺千户笑道:“大人这番清点屯田乃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下官岂有不竭力帮衬的道理?大人若是愿意,便搬到城里舍下住上几日,那里怎么也比这儿干净些。“ “不必了,这儿虽然粗陋,但也清静的很,城里面是非多,麻烦也多,贺千户您说是不是?“ 听了刘成这番话,贺千户的脸颊上的肌肉抽搐了两下,旋即就被笑容给盖了过去:“刘大人说的也是,倒是下官想的差了!”说到这里他轻拍了两下手掌,堂下走上几个挑着扁担的汉子来,他指着担子两边的竹篓笑道:“刘大人,这里有几坛村酿、几头肥羊,就给弟兄们打打牙祭,请恕在下招待不周之过!” 第四十七章 火攻 刘成看了看那竹篓,里面有四坛酒,还有几口被杀好的羊、还有些许菜蔬瓜果,正是他们此时所需要的,便笑道:“既然贺千户如此盛情,那在下便却之不恭了!“ “刘大人说的哪里话!“那贺千户脸上笑的都要烂了,只要您在制军大人那儿替小人美言几句,小人这儿便都有了!” “好说,好说!” 那贺千户又寒暄了几句,便拱手告别,刘成与杜国英将其送出门外,看着对方远去的背影,杜国英笑道:“看来倒是你我多虑了,这个贺千户此番来倒是好意。” “嗯,想必是这厮左思右想,最后还觉得两边下注比较好!”刘成笑道:“也好,大伙儿晚上也打一番牙祭,这几日清汤寡水的肚子都要叫娘了!” 于是刘成下令将肉菜分下去,好好的做了一顿,只是酒却被扣了下来,让几个好酒的抱怨不已。用罢了饭,各自安歇不提。 约莫到了当夜三更时分,刘成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他骨碌一下从床上爬了起来,拔出藏在枕头下面的佩刀,方才厉声喝道:“什么事?” “大人,外边走水了!”外间的声音颇为急促,刘成听出来是王兴国,此人实际上已经是刘成的贴身护卫,晚上就在刘成门外席地而睡。刘成赶忙穿上衣服,推门出来,目光所及之处已经烧成了一片,天空也被映红了半边,随着夜风传来的是被烈火夺去家和亲人的哭喊声。 “怎么会这样,火势怎么会这么大?“ “大人,应该是哪家灶台里的火星溅出来了,军户的家里穷,不少人家也就是个草屋,房顶连瓦片都没几块,一点就着!” 刘成的脸色很难看,但他很清楚王兴国说的没错,古代社会没有火柴,为了避免取火的麻烦,绝大多数人家都是在灶台里留有余火,上面盖上厚厚的炉灰保温,第二天早上煮饭的时候添上木炭或者柴草,然后一捅炉子就着起来了,穷人的屋子又多半是茅草屋,之间的 距离又很近,在这种情况下稍有不慎便会引起大火灾。 “大人!“杜国英也气喘吁吁的跑过来了:”把靠近火场的几间屋子都拆了吧,不然火头一蹿过来,咱们也跑不了!“ “不行!“刘成看了看四周的情况:“火头已经起来了,这千户所城太小,屋子都靠在一起,今晚风又太大,我们还是先出城再说!”说到这里,刘成喝道:“王兴国!” “在!”王兴国应了一声。 “你去我屋里去,把炕下面那两个铁皮箱子拿出来!“ 王兴国应了一声钻进屋子,片刻后出来时双手各提着一个铁皮箱子,刘成转身对杜国英道:“你马上召集将士,我们立刻出城,记着,别把于老先生拉下了!“ 刘成一行人的行动很快,一刻钟功夫后,二十多人就已经出了卫所城的北门,在城门外不远处就有一条小河,刘成打算在那儿等到第二天天亮在做主张。一行人刚走了一小段,担任前哨的王兴国突然一把拉住刘成,低声道:“大人,前面有人埋伏!“ “有人?“刘成的神经一下子就绷紧了,他压低声音问道:”你确定?“ “肯定有人!“王兴国指着不远处的树丛:”大人,河边的树林上面夜鸟叫的厉害,下面肯定藏着人,应该是冲着咱们来的。“ 刘成侧耳细听,果然如同王兴国所说的,小河岸边传来一阵阵鸟鸣声,联想起白日里专门送酒肉的贺千户,冷笑了一声道:“果然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贺千户倒是好辣的手,唯恐咱们不死呀!” “都司!”杜国英也凑上来问道:“也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要不然咱们先撤吧,反正田册都清理好了,送到制军大人那里便是大功告成了!” “哪有这么简单的!”刘成冷笑道:“咱们辎重都在城里,两条腿黑布隆冬的能走多远?第二天早上他们发现咱们不在里面必然会追上来,那时候怎么办?” “追上来?我们可是总督大人的特使,他们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动手?”杜国英有些不敢相信的说道。 “他们连朝廷的卫所都敢纵火焚烧,还有啥不敢干的?”刘成已经是满脸杀气:“若是我们现在不动手,明天早上那个贺千户一定反咬一口说我们烧了和卫所城,至少一个失察的罪名是跑不了的,那个姓吕的狗官早就想找咱们麻烦了,只是没有由头,现在这么好一个把柄落到他手上,还会放过我们?” “那你说怎么办?”杜国英已经慌了神,一把抓住刘成的胳膊。 “一不做二不休,杀他个屁滚尿流!”刘成指着那片河边的小树林:“若是我没有猜错,那个贺千户一定就在那片林子里等着我们,只要把他抓住在手里,咱们就处于不败之地。” “好,好,我都听你安排!”杜国英颓然低下了头。 正如刘成所预料的那样,在小树林里隐藏着六七十个身着黑衣的汉子,那位不久前送来美酒肥羊的贺千户也在其中,在这些人中一部分是千户所里的亲兵,而更多的则是当地几个大缙绅的家奴。当贺千户看着卫所城里升腾而起的火焰,内心深处的心情是颇为矛盾的,既有大功告成的欢喜,也有自己起家根基被焚毁的痛惜。旁边的一个身着褐色长衫、瓜皮小毛的中年汉子冷笑道:“怎的,贺千户你心疼了?“ “那是自然!“贺千户脸上抽搐了一下:”怎么说也是祖宗百战后留下的基业呀,就这么一把火,啧啧——“说到这里,贺千户不由得摇头叹息起来。 “呔!“那中年汉子唾了口唾沫,冷笑道:“几十间破茅棚子,烧了有甚可惜的?那城又烧不掉,报个失火上去,上面自然会拨银子下来重修的。” “你懂得甚么!”贺千户被那中年汉子说的着脑了:“这千户所要紧的不是地,而是人,本来愿意当兵户的就好,这一把火下去,至少要死三五十条人命,俺这个千户算是绝了门了,损阴德呀!” 那中年汉子听到这里,脸上露出鄙夷不屑的神色来:“贺千户呀贺千户,你也听我家老爷亲口允了你的,只要这次你站在缙绅这边,你小儿子今年府试那关就把稳了,一个举人 帽子到手,以后也是知书达理的老爷了,这岂不是比继续当这个丘八头强百倍?“ 听到对方提到儿子的前程,贺千户脸上的神色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他一把抓住对方的衣袖:“马管家,这府试的事情,你家老爷应该不会是在诓我吧?“ “呸!“那马管家一把甩开贺千户的手,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没见识的东西,你以为我家老爷是什么人,说出来的话还会有假?我就给你漏个底吧,今年府试的主考官是我家老太爷当年在礼部尚书任上收的门生,与我家老爷是世家兄弟,只要我家老爷一封书信过去,你小儿子的举人帽子就是板上钉钉的,你就等着听新科举人叫你爹吧!“ 听那马管家说了这番话,贺千户脸上的笑容几乎要溢出来了,他赶忙拱了拱手:“若是俺家那小子能考上举人,自然忘不了马老爷,也忘不了管家您的好处!“ “好处不好处不要紧,眼下的差事办好才是最要紧的!“那马管家脸上神情越发倨傲了起来,他指了指远处火光冲天的卫所城:”那伙贼配军会不会跑出来?“ “您放心,我今天下午还送了酒肉过去,一共才二十个人,俺就送了四坛好枣子酿过去,都是十五年以上的陈酿。你也知道当兵的哪个不是见了酒就和见了亲娘一样,这四坛子酒下肚,不要说着了火,就算是在耳边放大炮也醒不过来!” “好,好!就是这么好的酒就给这些粗胚喝,糟蹋了呀!”马管家知道这枣子酿乃是鄜州有名的佳酿,用的乃是黄米、高粱还有少量枣子酿成,也许是因为加了枣子的缘故,入口特别绵甜但后劲却大得很,若是寻常汉子,入口个一两斤便会醉死过去,那四坛酒足足有一百二十斤,又是十五年以上的陈酿,足以让那二十个丘八醉死过去了。这马管家平日里也是个好酒的,一想到这么多酒被别人喝得干干净净,自己却沾不了一滴,不由得痛惜万分。 “马管家您放心!”贺千户笑了起来:“俺那边还留着一坛最好的,等今天这事完了,咱们再去喝个痛快!“ “好,好!“马管家闻言大喜,只觉得肚子里那几条酒虫都要跳起舞来,恨不得即刻就办完了差事去喝个痛快。正在此时,两人身后却传来一阵叫骂声,回头一看,却是烧起了几团火,正朝自己这边蔓延过来。马管家不由得怒骂道:“哪个蠢货把火点着了,抓住了一定要活活打死!”随即奇道:“眼下已经是五月,地上的青草都长起来了,怎的还烧的起来?” “管家你有所不知!”贺千户却是知道原委:“这片林子外面就是麦田,军户们收割完了便将麦秸堆在田头,而且这片林子本来就是千户城里的烧柴林,有些军户时常将树枝砍断了堆在林间空地,等晒干了再拉回去当柴火烧,因此这林子里有不少干柴草,一点就着!” “为何不早说!”那马管家见风朝自己这边吹过来,火越烧越大,一顿足便朝河边跑去,那贺千户也赶忙跟在后面,他们的手下见状,也乱哄哄的朝河边跑去。 贺千户刚刚跑到河边呼吸了两口新鲜的口气,便听到一声巨响,随即便看到跑在前面的十几个手下连声惨叫,倒了一地。他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便看到月光下从河堤上跳出十几个黑影,朝自己这边杀过来。这些不速之客动作像老虎一般敏捷和迅猛,像割草一样将贺千户的手下砍翻在地。贺千户的大脑没有经过任何思考,**就在本能的驱使下转身向林子里逃去。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在贺千户的记忆里只剩下一片模糊了,他事后唯一记得的就是急促的呼吸,火辣辣的喉管、如铅一般沉重的双足,还有满目的火光和惨叫声。他仿佛落入了一个怎么也摆脱不了的噩梦之中,突然,他的脚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头狠狠的撞在一棵树桩上,昏死过去。 噗! 一盆冷水被当头泼了下去,贺千户的身体抽搐了几下,眼睛睁开了。他茫然的看了看四周,突然想起来昏倒前发生的一切,从地上爬了起来转身就想逃走,一个熟悉的声音就好像钉子一样将他的双脚钉在地上。 “贺千户,干嘛那么急着走呀!我这里还有半壶酒,留下来一起喝口吧!” 贺千户转过身来,他竭力让自己的脸上布满笑容,但看上去却比哭还难看。只见刘成坐在一棵树桩上,两旁站着四五个手持刀枪,凶神恶煞的军汉,正笑嘻嘻的看着自己。贺千户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向前膝行了几步,磕了四五个头,一边磕头一边喊道:“刘大人,不,刘爷爷,俺都是被逼的,饶了小人一条狗命吧!” “被逼的?”刘成冷笑了一声,喝道:“带马管家上来!”话音刚落,王兴国便从一旁提了一人过来,狠狠的掼倒在地,贺千户一看,正是今晚与自己同来纵火的马管家,只是现在的他赤着脚,光着头,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早已没有了不久前的骄横模样。马管家刚刚从地上爬起来,便指着贺千户喊道:“老爷休听这厮胡言,他是堂堂千户,正五品的武官,哪个能威逼于他?明明是他想要巴结我家老爷,儿子考举人能够走门路,才主动提出纵火的。” 贺千户一听马管家这么说,顿时急了,破口大骂道:“狗奴才血口喷人,这千户所城乃是我贺家祖宗留下的基业,若不是被你们这些缙绅逼迫,我又怎么会做出这等事情来?“ 第四十八章 缙绅上 “基业?哼,你这千户所里的军户,路边的野狗都比他们过的好点,你何曾把这当做祖宗留下的基业?“马管家冷笑了一声,转过头对刘成就换了一张面孔:”老爷,这先送酒肉,然后纵火焚烧的计策就是这贺千户想出来的,为了不让你们疑心,他连城里手下几十家军户都没有事先迁出来,都一股脑儿都烧了,上百条性命呀,实在是狼心狗肺。“ 贺千户眼见的马管家口中吐露的内情越来越多,唯恐刘成将罪责都怪在自己头上,虽说自己是正五品的武官,但要是把自己绑了,往千户所里的火堆一推,谁又能怪得到他的头上?赶忙大骂了一声放屁,便扑了上去狠狠一拳打在马管家右眼框上,马管家也不甘示弱还了一肘,两人便扭打作一团。这贺千户年轻时也练过几天武艺,马管家则年轻个七八岁,一时间两人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在地上滚来滚去,斗了个旗鼓相当。刘成也不阻拦,只是坐在一旁笑吟吟看着,地上两人扭打了半盏茶功夫,气力都耗的差不多了,却又不肯松手,只是狠狠的相互盯着,一副要生吞了对方的样子。 刘成看两人打不动了,便朝一旁使了个眼色,王兴国上前将两人从地上提了起来,往地上狠狠一掼,只听得两声惨叫,贺、马二人松开了手,躺在地上只顾着喘气了。刘成冷笑了一声,道:“打够了?好,现在我开始问你们话,我问一个,另外一个不许说话,若是敢说哄骗与我的,那边大火还没熄,我就送他和那上百条冤魂作伴去!” 自从宋代中叶开始,我国古代儒学、佛教、道教开始出现合流的趋向,在底层民众喜闻乐见的评书、戏词等艺术形式中,充斥着大量因果报应、地狱来世的内容。贺马两人平日里也没少看这些玩意,现在死到临头了,一想到平日里戏文评书里提到的那些鬼神报应之事,顿时觉得透骨生寒,整个人抖得如同筛糠一般。 刘成见贺马两人这般模样,心知已经到了讯问的时候了,便沉声问道:“贺千户,我问你我等前来清理军屯,不敢说对你有好处,至少也不会有坏处,为何你和那些缙绅勾结起来暗害与我,难道只是为了你儿子科举之事?” 贺千户看了一旁的马管家一眼,心知若是自己敢说一句假话,那厮就一定会跳出来将自己咬的体无完肤,只得咬了咬牙,小心答道:“大人,你有所不知呀,那马子怡之父曾经入阁,做到礼部尚书,门生故第遍布天下,我一个小小的千户又如何敢于拒绝他的要求呢?再说马子怡并非一个人,满鄜州的缙绅这回都站在他那边,还有吕知州,我这也是被逼无奈呀!至于我儿子科举之事,不过是顺便罢了,便是没有这档子事,小人难道就敢和满鄜州的士绅为敌不成?” 刘成冷哼了一声,他心里清楚只怕贺千户说的基本属实,否则一旁的马管家早就跳出来了。他转过头朝马管家问道:“马管家,为何满鄜州的缙绅都反对清理军屯?总不会他们都有侵占军屯吧?” “那倒不是!”马管家赶忙答道:“能够侵占军屯的也是少数,但只要是缙绅,收纳投献、收容逃犯、侵占官地、拖欠官粮之类的事情总会沾些。这些缙绅之间或为同年,或为姻亲,拐弯抹角总是能拉上关系。若是这次军屯的事情你置身事外,将来遇到你的事情其他人也不会伸手了。” “原来如此!”刘成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他突然问道:“收纳投献那些是为了钱粮,那为何要收容逃犯呢?“ “大人您这就有所不知了!“马管家笑了起来:”要想家业兴旺可不是光光有个功名就行的,别看那些老爷们一考上举人就有成群结队的乡人前来投献,但投献是一回事,给不给你钱粮又是一回事。俗话说‘奴大欺主’,这些投献的人里固然有想少交几个钱粮的老实农夫,但也有不少是奸猾之徒,若是没有几个心狠手黑的,恐怕最后只落得个好听的名声,钱粮半分也吃不到嘴里!还有衙门里的胥吏、乡里的游手,土豪,这里不少都是不怕死的滚刀肉,老爷们的帖子最多不过是送去打板子,在宅子里养几个杀过人、行事没遮拦的汉子,文面上过不去的,杀几个人就好说了。“ “呵呵!“刘成听到这里,冷笑了一声:”想必今天夜里也有几个这种好汉吧?“ 马管家正说的得意,刘成这句话便好似当头一棒,他脸上的笑容立刻僵住了,忙不迭答道:“大人果然明见,不过在您面前也不过如同土鸡瓦犬一般。” “少废话,你去将那些在逃罪犯都给我挑出来!” “是,大人!” 刘成又问了贺千户几句,便吩咐将其押下去好生看守。一旁的杜国英看的兴奋,凑上来笑道:“这下好了,收容重犯,纵火焚烧,这可都是大罪,一张状子捅到制军大人那边去,看这些狗贼怎么收场!” “嗯!”刘成笑着点了点头:“这次就劳烦你跑一趟,天一亮就出发,先去延安,找神一魁,先从他手下调一百骑兵过来,省得那些缙绅狗急跳墙!” “好咧!”杜国英笑了起来:“还是跟着刘都司你干的爽快,俺们这些丘八以前被这些缙绅文官欺压的惨了,这次可要扳回了一城了!” 看着杜国英远去的背影,刘成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轻松的笑容,这些天来他第一次感觉到肩膀上的担子轻松了不少,其实从一开始他就知道清理军屯的事情绝没有这么简单。拜初中受过的政治课教育所赐,刘成根本不相信仅凭几张轻飘飘的纸就能让那些侵吞土地的缙绅将下肚的肥肉吐出来。没有明晃晃的刀子抵到喉咙上,那些平日里横行不法的缙绅们又怎么可能让出到手的利益呢?有了今天晚上这些证据,也不怕那些缙绅再玩出什么花样来了吧。 “刘大人!” 正当刘成在回味胜利的美妙滋味的时候,于何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这个老人的神情有些忧虑,他递了一张纸给刘成 ,低声道:“来袭击的人里有十七个逃犯,其中有四个已经死了,还有两个没有抓到,剩下的十一个里有四个是杀人,三个盗卖耕牛的,两个是贩卖私盐的,还有一个是忤逆不孝,一个是与嫂子通奸。“ “还真是啥样人都有呀!“刘成冷笑了起来,他现在对明代的法律已经有了一些了解,按照当时的法律,于何刚才说的那些罪行里基本都够砍头了:”那这些人里面有几个是马家的?“ “五个,三个杀人的,一个与嫂子通奸,还有一个是忤逆不孝的!“ “好个马老先生,满口的道德文章,满腹的男盗女娼!“刘成冷笑了起来:”我倒要看看这位马老先生到时候会是怎么样的一副嘴脸!“ “大人,小人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你我之前还有什么不能讲的!“刘成笑了起来,随手在扫去旁边树桩上的尘土:”来,坐下说话。“ “多谢大人。“于何坐了半边屁股下去:”大人,以小人所见,还是莫要把那些缙绅逼得太紧了为好,见好就收便是了!“ “适可为止?“刘成冷笑了起来,指着还在燃烧的千户所城道:”今天若不是我下令不可饮酒,若不是王兴国机敏发现了埋伏在树林里的那些贼人,只怕你我现在早已是一具尸首了。你让我见好就收,他们又何尝知道什么是见好就收?“ “大人,请听我细说!“于何耐心的继续说了下去:”你记得我先前说的那位朱纨朱子纯吗?人家是进士老爷出身,还不是落得个服毒自尽的下场?那位还只是杀了几个海盗头子,您可是要与那些缙绅老爷撕破脸,要人家的身家性命呀!恐怕就算杨总督也未必会站在你一边,就算杨总督站在您一边,陕西省的学政也不会革了那马子怡的功名,只要他的功名还在身上,您就拿他没有什么办法,拖下去最后倒霉的还是您!” 面对于何的劝说,刘成没有马上做出回答,过了约莫半响功夫,他才问道:“那你说应该如何行事?“ “大人,您派人将这一切禀告杨制军和借兵来鄜州都是对的,毕竟有盗贼放火围攻千户所都是事实,谁也没法指责你擅自调兵。但说是缙绅,尤其是马子怡参与其中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你说他收容逃犯,他却可以推说是被人蒙蔽,对这些毫不知情;那个贺千户和马管家现在在你手上自然是你要他说啥他们就说啥,可到了堂上谁知道他们会不会矢口否认?到了最后还不是清楚不了糊涂了?与其这般不如派个人去那位马先生府邸,把事情摊开了,看看他能出个什么价码来!“ “你的意思是把这些人质扣在手上迫使其做出让步?“ “不错,那位马子怡还有个弟弟在朝中为官,这对他来说是奥援也是把柄,毕竟门风不靖,收容不法,横行乡里这些把柄落在宪老爷的手上也不是闹着玩的,还不如吐出些田地来落得干净。这位马老爷可以说是鄜州的首户,只要他肯做出让步,其他人就好说了!“ “于老你说的也是!“刘成权衡了一会利害,笑了起来:”君子引而不发,跃如也!” 听了刘成的这句话,于何也笑了起来,刘成方才说的那段乃是《孟子尽心上》中的一句,意思是君子射箭,将弓拉满而做出跃跃欲试的样子而不发射,以等待最好的时机,正好符合他方才的建议。 “老夫尝为他人言,然皆不省,大人一语则悟,殆天授也!“于何话音刚落,两人对视了一眼,便大笑了起来,语中未竞之意,皆会于心。 次日黎明,鄜州城东门。几个衣衫褴褛的守城老兵懒洋洋的从被窝里钻出来,与平日里一样走到城门旁准备开门,此时城门外早已等着许多早起的农民,今天正好逢十五,是个赶集的日子,但这个几个老兵依旧按照往日的节奏,有一下没一下 的执行着开门的节奏。 终于等这几个老兵完成了一系列步骤,门刚打开一个口子,一个黑衣汉子便钻了进来,却被一个老兵一把揪住,喝道:“好个没道理的,竟敢私闯城门,不要命了吗?” “俺是马府的齐九,有要紧事,快让我过去!” “齐九?”那老兵闻言一愣,这个齐九本是个鄜州下辖宜君县的军户子弟,由于与邻居争夺田界杀了人,不得不离家避罪,便投在马府里当了家奴。由于过去是军户子弟的缘故,与这些看城门的老兵倒也熟悉的很,有时候帮马府主人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需要夜里出入城门时也没少送老兵们好处。老兵赶忙上下打量了眼前的汉子,只见对方神情狼狈,身上衣衫多处破口,就连头发都乱七八糟的,但的确是齐九本人。 “你怎的弄得这般模样?帮你家主人做什么事情去了?” “你莫要多问,我要马上去见家主人!”齐九一把将那老兵推开,便城里跑去,刚跑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对那老兵低声道:“若是别人问你,千万别说今天早上在这儿见过我,自然有你的好处。若是不然——”说到这里,齐九冷哼了一声,目光露出一丝凶光。 “这个你放心,我今天就没见过你!”那老兵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赶忙应承道。 齐九没有说话,转身便朝城内跑去。那老兵看着对方远去的背影,朝地上吐了口唾沫,低声骂道:“娘的,仗了马府的势力,倒骑到你家老爷的头上来了,老天长眼,一个雷活劈了你!” 第四十九章 缙绅中 马府。 马子怡起来的时间很早,虽然他已经年过六旬,但还依然保持着过去少年时求学 时良好的生活习惯,卯时四刻就六姨太的帮助下起床梳洗更衣。当他正等待着早膳的时候,一名贴身仆人快步走了进来,在马子怡的耳边低语了几句,他的眉毛立刻紧皱了起来。 “人在哪儿?” “禀告老爷,我让他在偏门的耳房等候!”仆人低声答道。 “好,你现在把那厮引领到旁边的柴房去,我待会就过去,记得不要让其他人看到!”马子怡低声道。 “是,老爷!”那仆人退出门外。马子怡在屋子里来回踱了几圈歩,低声骂道:“废物!” 这时六姨太从外间进来了,在她的身后两个婢女用托盘拿着早饭。六姨太原籍苏州,乃是马子怡游宦时候納的,她刚进门还没有看清马子怡的阴沉脸色,笑嘻嘻的说:“老爷,今早我做了您最爱吃的鸡粥和湖州粽子,您可要多吃点!“ “罢了!“马子怡强压下胸中的怒气,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对六姨太说:”你一个人吃吧,我有点事去偏院一下!“ “老爷,这些可花了我好些天的功夫,这陕西可不容易弄到包湖州粽子的米和粽叶呀,您还是吃点吧!”六姨太笑嘻嘻的取了一枚粽子凑了上来,一边撒娇一边将剥好的粽子凑到马子怡的嘴边。 “我已经说过不吃了!”马子怡右臂一扫,将粽子打飞在地上,他看了看被自己的行为吓得呆住了的六姨太,冷哼了一声,便推门出去了。 柴房里齐九正拿着两个馒头大口的吞咽着,看他的样子显然是已经饿的紧了。这时马子怡从外间走了进来,齐九见了赶忙站起身来行礼,却不小心被嘴里的食物噎住了,痛苦的抓住喉咙发出格格声。马子怡见他这般模样,眉头越发紧皱了起来,指了指齐九对身旁的仆人道:“帮帮他!” “是,老爷!”那仆人赶忙走到齐九身旁,用力拍击着对方的脊背,很快齐九就将他喉管里的食物吐出,痛苦的弯下腰咳嗽起来。 “你现在把昨晚所发生的一切都说出来,快!”马子怡有些不耐烦的问道。 “是,老爷!”齐九咽了口唾沫,低声道:“昨天夜里,俺们受马管家所命,去了那千户所旁边,与贺千户和几个亲兵汇合了,到了约莫三更时分,便看到那千户所城着火了。那火势烧得很快,一转眼功夫就看到火光冲天,半边天都照亮了,咱们躲在树林子里还在想,这城里的军户恐怕没有一个能逃出去的——” “闭嘴!”马子怡纵欲再也忍耐不住齐九的啰嗦,厉声喝道:““谁问你这些,捡要紧的说!” “是,是,是!“齐九赶忙应道,他有些迷惑的看了看站在马子怡身后的那个贴身仆人,想要得到一点提示,见到手下这般模样,马子怡只得叹道:”你就说说后来发生了什么,为何就你一个人跑回来,其他人呢?“ “是,是!后来咱们看到户所城里越烧越大,突然树林子后面也着火了,大伙只有跑到小河边避火,却被人用火器袭击,死了不少人,后来又有人拿着刀枪杀过来,我吓得又掉头跑回树林里,冲破火焰才逃出一条性命!” “等会,你说袭击你们的人有火器?”马子怡好不容易才从手下乱七八糟的报告里找到了一点有价值的信息。 “是,是,绝对是火器,就听得一声响,前面十几个就好像被雷劈了一般,幸好我跑的慢点,不然我也死在河边了!”齐九的脸上又是庆幸又是恐惧。 “那其他人呢?马管家呢,还有贺千户呢?”马子怡抱着一线希望问道。 “不知道!”齐九摇了摇头:“当时黑漆漆的,能顾着自己就不错了,哪里顾得到他们,可能是死了,也有可能是被贼子抓了,还有可能是迷路了。” “罢了!”马子怡痛苦的捂住了自己的双眼,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精心策划的计策竟然就这样一败涂地,显然袭击者是那个前来清查军屯的刘都司,否则他们不会有这么多精良的火器,现在能做的只能祈祷贺千户和马管家不要活着落到那刘都司手上,不然后患无穷。 “老爷,要不要把这个人给处置了,以绝后患!”贴身仆人朝傻傻的站在那儿的齐九使了个眼色。 马子怡稍一思忖,便摇头道:“算了,反正现在落在那个刘都司手上也不缺这一个人。“ “是,老爷!”那仆人应了一声,低声道:“那要不要把吕知州请来,知会一声也好有个准备。” “还是算了!“马子怡摇了摇头:”吕伯奇是流官,若是让他当做没看见还容易,但若让他知道了还什么都不做那就难了。你去将刘举人、赵老爷他们几个都请来,一起商量之后再做主张!“ “是,老爷!“ 看了看朝门外走去的贴身家仆,又回头看了看坐在地上继续啃馒头的齐九,马子怡不由得摇了摇头,低声骂道:“朽木不可雕也!“随即他便回到书房里,一边吃早点,一边等待着受邀请客人的到来。可不知道为什么,鲜美可口的鸡粥与湖州粽子吃到嘴里便如同木头一般,难以下咽的很,马子怡吃了几口便一甩袖子:”都撤下去吧,我已经饱了!“ 马子怡在书房里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每隔几分钟便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去看看邀请的人来了没有,到了中午时分才看到那贴身家仆跑了过来,马子怡赶忙问道:“人来了吗?” “刘举人就在门外,赵老爷可能要到午后。”家仆气喘吁吁的答道。 “怎的这么慢?” “禀告老爷,昨天是刘举人岳母的寿辰,刘举人去拜寿喝得烂醉,晌午才醒;赵老爷昨天有一个同年的侄儿路过,去了怡红楼闹到了两更天,听说夫人发了火,连脸都打破了!”那家仆的声音越说越小,到了最后已经与蚊子一般。 “竖子不足与谋!”马子怡顿足骂道:“现在是什么时候,还放不下酒色二字!我马子怡居然与这等人物为伍,当真是瞎了眼了!” 马子怡正指天骂地的时候,一个黑胖子气喘吁吁的进了院子,距离马子怡还有十几米远便拱手笑道:“马老先生,我昨天替岳母做寿,便多饮了几杯,不想竟然睡过头了,海涵,海涵!“马子怡见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也不说话一甩袖子便转身进屋去了。那刘举人见状脸色微变,看到那贴身仆人向自己使了个眼色,赶忙腆着脸跟着进了屋里,向马子怡唱了个肥诺:”马老先生,俺也实在是没想到您今天一大早就来找,您也知道我平日里也就这点嗜好了。“ “不要说了!“马子怡强压下胸中的怒气:”你可知道我们现在的处境?私派家奴,夜焚卫所,这是什么罪名?一个不小心就是要抄家灭族的呀!“ “老先生!”刘举人打了个哈哈:“您也未必太小心了,刘某说句托大的话,在这鄜州一亩三分地上,还不是我们的天下?那个狗屁都司还敢丈量屯田,不要说放火,就是让家奴们一涌而上打杀了他又如何?最多大伙破费几百两银子,买几条性命去抵了便是。” 马子怡看到刘举人那副自信满满的模样,胸中的怒气反倒一下子没了,他冷笑了一声:“那若是事情不成反倒让人家抓到把柄了呢?” 那刘举人依旧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把柄?能有什么把柄?难道还能把我们都抓去过堂?那吕知州可是咱们用银子喂饱了,这官司咱们还能输了?” “是吗?”马子怡闻言不怒反笑,对外间喝道:“将那齐九喊来!”片刻之后他指着迷惑不解的刘举人对齐九说“你把昨天晚上所发生的那些事情说给刘老爷听听!” “怎么会这样?”几分钟后,神情惨淡的刘举人转过头对马子怡问道:“贺千户不是都安排好了吗?怎么会变成这样?对了,马管家与贺千户呢?这两个人到哪儿去了?” “还能去哪儿了?”马子怡冷笑了一声:“千户所城离这儿也有七八里路,这厮夜里连滚带爬今天早上都已经跑回来了,现在午时已过,就算爬也爬回来了吧。要么死在乱兵之中,要么就是落到那些丘八手里了。” “阿弥陀佛,佛祖保佑这两人都死了,千万别落到那些丘八手里!“马举人闭目祈祷起来,这时外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原来是那位昨夜里在怡红楼折腾了晚上的赵老爷总算是来了,只见其身上穿了件拷绸袍子,右边腮帮子上贴了好大一块膏药,一进门就做了个团揖,陪笑道:”让二位久等了,我昨夜也不知道吃了什么不该吃的,发了风团,请了大夫贴了膏药,也不知啥时候才能好!“ 马子怡此时已经懒得和这些厌物争吵,只是把脑袋偏到一旁只当没看见,倒是那刘举人如蒙大赦一般跳了起来,指着赵老爷的鼻子破口大骂道:“好你个赵老三,出了这等事情昨夜里还敢去怡红楼喝花酒,还说什么发风团,分明是夫人抓花了脸,还来诓骗我等,你以为我们好骗吗?“ 那赵老爷却是个好脾气的,被刘举人指着鼻子大骂也不着恼,只是不住的讨饶:“刘老爷,不是昨晚有远客来吗,不得已呀!饶过了我这一遭,下次怡红楼这个东道便是我的了!” 这两人吵的火热,一旁的马子怡却是再也听不下去了,站起身来喝道:“两个人都给我闭嘴,齐九,你把昨夜里都发生了什么都说给赵老爷听听!“ 待到齐九将昨天夜里纵火不成,反遭伏击的事情仔仔细细的说了一遍,赵老爷那张平日里保养的很好的白胖脸上早已满是黄豆大小的汗珠,口中不住的说道:“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赵老三,你就少说两句吧!“一旁的刘举人径直打断了赵老爷的话头,转过头对马子怡说:”马老先生,以学生所见眼下最要紧的就是大伙儿要抱成团,昨夜里那桩事虽然动手的就只有咱们这三家的人,可到底是为了大伙儿,只要鄜州的缙绅能够抱成团,天大的事情到了最后也就是个屁!“ 听了刘举人的话,马子怡无声的点了点头,对方的话语虽然粗鲁,但却对于明末的地方政治格局描述的十分贴切。与汉唐宋等汉族建立的大一统政权不同,为了减少政权运行的成本,明帝国从开国时候就实际上放弃了介入基层,从基层获取财税资源的努力,而是走上了一条将基层政治和税收委托给缙绅集团,换取这个集团的支持,并获取财税资源的道路。换句话说,缙绅的身份在明代并不只是简单的退休官员和生员,还承担着“包税人“和基层法官的责任。不难看出在这种利益格局下,除了太祖、成祖这样拥有巨大政治威望和强大武力的开国帝王以外,其后的皇权面对这个集团实际上是颇为软弱的,因为中央政府无法绕过这个集团从基层获得必要的财政资源,那么当双方发生利益冲突的时候,为了避免破坏大局,中央政府往往不得不做出一定的让步。因此明朝中后期出现江南百姓被转运粮食压榨的苦不堪言,而士绅却动辄拖欠数十年税款,被派去监督征税的太监和锦衣卫却被当地士绅煽动的民众当街打死,最后却不了了之的情况就没有什么奇怪的了。在这种政治格局下,如果鄜州的缙绅真的能够抱成团,那么这次冲突就算闹到天子面前,最后的结果很可能还是以和稀泥告终。 刘举人见马子怡点了头,兴奋的一拍手掌:“那好,我立刻就发帖子,晚上便在我家里谈事,把吕知州也请来,让他也明白咱们鄜州士绅的态度!“ 第五十章 缙绅下 正当此时,外间突然传来一阵高亢的争吵声,倒好似马府家人在竭力阻止某个人硬闯进来一样,马子怡的眉头立即皱了起来,对旁边的贴身仆人使了个眼色,那仆人赶忙跑了出去。但很快他又回来了,脸上带着不敢相信的神色,在马子怡耳边低语了几句。 “狗杀才!“马子怡猛地一掌拍在旁边的几案上,怒骂道:”你去领他去经纶堂,我倒要看看这厮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老先生,这是怎么回事?“赵老爷指着那个仆人的背影,有些不解的问道。 “那个丘八居然敢押着我府里的管家直接冲到我府里来了,当真是斯文扫地!“马子怡恨声道,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什么?这还了得?“刘举人脸上顿时变色:”这还有什么体统,定要将这厮活活打死以儆效尤!“ 马子怡领着刘赵二人气势汹汹的来到经纶堂,只看见府里的婢女仆人三五成群的站在堂下对着堂上指指点点,往堂上一看,只见一个身穿五品武官袍服的高大汉子坐在左边的头把椅子上,身后站着两个披甲持兵的壮实军汉,自己的管家低头垂手式立在一旁。不由得气直往顶门冲上来,猛地一甩袖子便三步并作两步抢上这经纶堂,戟指指着那汉子喝道:“兀那汉子,哪个许你到堂上来的,还不滚到堂下候着!“ 那汉子却不理会,笑嘻嘻的站起身来,马马虎虎的拱了拱手,笑道:“本官乃是杨制军麾下延绥镇练兵都司刘成,提举清理鄜州军屯诸事。昨天夜里有一群贼人纵火焚烧鄜州千户所城,被我擒拿多人,此人便是其中之一。他自称是贵府上管家,还说是受人指使。本官虽然不信,但还是将此人带来请老先生府上指认一番,既然老先生这般说,想必此人乃是胡言乱语,攀诬贵府了。那本官便先告退了,待到将此案完结后再来拜谢,冲撞之处还请海涵!”刘成说完后转身便走,那两个军汉推了管家一把,便要将其带走。 “且慢!你这是要去哪儿?“ 刘成停住脚步,笑道:“自然是将此人送到吕知州那儿,查明他的身份再说,毕竟我等并非衙役,审案的事情并不擅长。” “坐下说话!”马子怡冷声道,自己走到主座上坐下,他身后的刘赵二人见状也赶忙在右边的椅子坐下,恶狠狠的盯着刘成,刘成笑道:“长者赐,不敢辞,既然如此,小子便却之不恭了!” “说吧,你想要干什么?”马子怡尝试着强压下胸中的怒气,但还是感觉到胸口一阵阵的发闷,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用力挤压着自己的胸腔,让他呼吸不畅。 “老先生倒是个爽快人!”刘成笑了起来:“好,我也是个爽快人,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说实话昨天晚上我抓到人的时候也吓了一跳,千户所的千户,贵府的管家,忤逆不孝的逆子、私盐贩子、斗殴杀人的凶徒、盗宰耕牛的贼人跑到一切来来烧死我这个丘八,这个搭配倒是绝妙的很,若非是发生在自己身上,我一定以为是别人编出来的戏文呢?“说到这里,刘成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说够了没有!“马子怡厉声喝道:”不要太过分,我给你三千两银子,你马上放人!“ “三千两银子?“刘成突然大笑了起来,在他的笑声刺激下,马子怡的脸色变得越发难看起来,那马举人看不下去了,站起身来指着刘成喝道:“别太贪心了,三千两银子,便是买你十条性命都足够了!” “住口!“马子怡喝止住猪队友的发言,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刘成,问道:”嫌少?好,你说要多少?“ “我不要钱,只要你们答应我一个要求,我一两银子也不要就可以放人!“ “一两银子也不要?“马子怡紧皱的眉头并没有因为刘成的回答而舒展开来,以他漫长的人生经验来看,那些不要钱的人往往要比要钱的人要麻烦的多。 “不错,我只有一个要求!“刘成从怀中取出一份文书来:”老先生你府上一共侵占军屯耕地七十五倾二十五亩,草场三十倾,共分四处。只要你将这些侵占的军屯地都交还,昨天晚上的事情在下就只当没有发生过!“ “休想!“马子怡还没回答,一旁的刘举人就厉声喝道,他指着刘成喊道:”姓刘的,你不要太过分了,一个练兵都司,老子一封信寄到朝廷去,就能给你好看。你说这些地是军屯地就是军屯地?这明明都是马老先生家里的地,你马上给我滚出马府!” 刘成冷笑了一声,却不理会刘举人,将那张纸放回怀中:“老先生,我刚才话还没有说完,还有这两位侵占的军屯地,我不知道这两位的名字,他们侵占的田地数目和地址需要过两天查明白了才能报上来,请见谅!” 刘成这句话好像火上添油,顿时将刘举人气的跳了起来,马子怡伸手拦住同伴,冷声道:“刘都司,你这是何苦呢?这些军屯地我们吐出来的再多,也没有半亩落到你的头上,那些白花花的银子可是都落到你自己腰包里的。这样吧,我再加一千两,一共四千两如何?” “马老先生,我想你还是不明白我的意思。”刘成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我再重复一遍,我不要银子,一两也不要,你明白了吗?” “我明白了!”马子怡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是我看错了你,来人,送客!” 话音刚落,堂下等候已久的几个健仆便冲上堂来,手里拿着棍棒,一副要将刘成打出去的样子。刘成身后的两名军汉赶忙拔刀迎了上去,一副剑拔弩张的模样。刘成喝止住手下,沉声道:“马老先生,我想刚才我还没有完全说清楚,在抓到这些贼人后,我已经让手下一个个都写好伏辩,按好了手印,然后让人快马加鞭将这些东西送到固原杨制军大人那儿。另外还有一百名骑兵即将从延安过来,今天晚上就到。你们别想把这些俘虏从我们手上抢走。招募亡命,焚毁卫所,您是读书人应该知道这是什么罪名。好,就算你们马家门生故第够多,能够推诿过去,可我记得您有个弟弟还在朝中当官,这些事情闹大了恐怕都察院的老爷们也不会轻松放过吧!会不会正在大好年华就致仕还乡呢?一点军屯地,亲弟弟的仕途,孰轻孰重,马老先生您自己掂量下吧!” “你——”一直以来保持着矜持的马子怡第一次被刘成打破了,他用颤抖的手指指着刘成喝道:“你居然敢,居然——” “为何不敢?”刘成冷笑道:“你们敢收容亡命之徒,纵火焚烧卫所城要我刘某人的性命,我为何不敢把这件事情捅破天,毁了你马家人的官声?至少我还没有让人在你家放一把火。实话跟你说,要么你答应,要么就拉到,你自己选吧!” 面对刘成咄咄逼人的言语,马子怡的态度第一次变得动摇起来,旁边刘举人和赵老爷想要打气,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终于,老人一直笔挺的腰背垮了下来,马子怡垂下头:“好,我答应你,你将我家侵占的军屯所在的位置画出来,我明天就让人退出来。” “好,至于这两位——”刘成的目光转向刘举人和赵老爷,刘举人刚要开口说话,就听到马子怡答道:“你放心,这件事情包在我的身上!” “那就好!”刘成笑了起来:“那在下就告辞了!”说罢他便朝马子怡长揖为礼,转身离去,那两名军汉带着管家紧跟在后面。 刘成的身影刚刚消失在院墙后面,刘举人就一把抓住马子怡的袖口,急道:“老先生,您怎么可以答应这厮呢?”话音刚落,便听得哇的一声,马子怡口中吐出一口血来,仰天便倒,幸好身后的仆人伸手扶住了,急着喊道:“老爷你怎么了,怎么了!” 马子怡的脸色如死人一般惨败,更衬得嘴角的鲜血触目惊心,手指微微的颤抖着指着刘成离去的方向,口中喃喃道:“把地给他!” 谣言就好像传说中的青鸟,到了当天晚上,午后马府所发生的一切就已经传遍了鄜州每一个上流社会家庭的客厅,缙绅们和他们的亲友们忧心忡忡的谈论着马老先生的病情,愤愤不平的讨论着清理军屯的事情。在这些受过良好教育的人们看来,那些在遥远的过去(当然人总是下意识将他们占有那些土地的时间夸大到不可考的时候)就已经属于自己家族的土地是无可争辩的合法财产,自己在那些土地上花费了那么多银子和精力种植果树、修理堤坝和田埂、修建房屋,甚至祖先的陵墓也在其上。现在一个狗屁都司只凭着一张三边总督府的敕令就向尽数吞了去,这怎么可能?不难想象,在这种聚会上,刘成会被多少张嘴挫骨扬灰,但出人意料的是,他并不是受到攻击最多的对象。因为在绝大多数缙绅们看来,像刘成这种武人不过是个任人驱使的工具,犬马一流的货色,根本没有资格承受他们的仇恨,而站在刘成背后发动这一切的杨鹤才是真正的大敌。也有部分缙绅对于马子怡如此软弱,仅仅因为兄弟的仕途就做出让步表示不满,在他们看来这破坏了鄜州缙绅抵制清理军屯的统一战线,不啻于是一个叛徒。 而此时的鄜州知州吕伯奇处于一种非常尴尬的境地,这位本来以宦囊饱满好还乡为最高目的的老人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这任知州的最后一年居然会遇到这么麻烦的事情。如果说先前他的想法很简单,那就是老老实实站在当地缙绅一边,毕竟杨鹤虽然身为大明的国防部次长(兵部侍郎)兼任西北的最高军事长官(总督三边军务),但不是他吕伯奇的顶头上司,就算再怎么看他不顺眼,也只能往朝廷发弹章而不能把他的乌纱帽子摘了去;而得罪了鄜州的缙绅老爷们,每年的税赋和辽饷收不上来那乌纱帽保不住是小事,掉脑袋也不是不可能的。 但现在情况不同了,身为本地缙绅之首的马子怡已经乖乖的交出了所侵占的军屯,而那位贺千户整日里如同仆役一般在刘成的驱使下四处奔走,虽说那位贺千户过去在鄜州缙绅中地位也不太高,但好歹也是硬邦邦的正五品世袭武官,和这样一个人对着干会不会惹来什么麻烦呢? 因此吕伯奇这位鄜州的最高长官采取了类似于遭遇到危险时鸵鸟的态度,将脑袋埋在沙子里,反正只要没人敲击衙门前的那面大鼓,他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每日躲在家里抱着一本《四书集注》,倒好似书里那位朱元晦朱圣人能够给出什么答案一般。 好似老天听到了这位吕知州的祈祷,一晃距离马子怡被刘成气的吐血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月了,马家果然如他应允的那样交出了刘成划出的军屯土地,另外的刘举人、赵老爷两家虽然有些不情愿,但一来马子怡做出了榜样,二来他们两家都有把柄落在刘成手上,也只得拖拖拉拉的交出了侵占的屯田。刘成见这三家交出了屯田,也将马管家和抓到的家奴放了回去,当然这些人都有留下了按了指印的伏辩不提。如此一来,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刘成就一共收回了屯田一百余倾,草场近两百倾,这在杨鹤派出的第一批清理屯田的人员中绝对是出类拔萃的了,喜出望外的杨鹤立即就发了一份嘉奖文书过来,鼓励刘成再接再厉,将鄜州的清理军屯事业进行到底。 正当刘成冥思苦想如何从那些鄜州本地缙绅嘴巴里再抠出一口食时,一个不速之客——徐鹤城来到了他的住所——鄜州千户所城,大火之后他让贺千户提供了不少材料,带着自己的亲兵和新来的一百名骑兵一边在城内修建房屋,一边修补城墙,一副要在这儿长久居住的模样。当徐鹤城见到刘成的时候,看到这位在鄜州城内臭名远扬的都司老爷正光着上身,指挥着一群手下在给一间大堂上梁呢。 第五十一章 贸易 “贤弟倒是好兴致!“徐鹤城上下打量着修到一半的房屋和如同蚂蚁一般四处奔走的士兵们,只见这房屋与当时通常的民宅结构有些不同,但自成体系,显然并非胡乱搭盖而成的。徐鹤城有些疑惑的指着那房子问道:“敢问一句,修建这屋子的匠人是谁?” “呵呵,我手下的军士里面有两个以前是做木匠的,便没有请外边匠人,便是自己建的!“刘成笑嘻嘻的在一个瓦罐里洗了洗手,从脱脱不花手里接过布衫穿上,一边与徐鹤城说着闲话,一边应答着不时过来请示的手下。 “这也能行?”徐鹤城不由得多看了刘成一眼,中国古代虽然没有现代社会那么繁复的建筑资格认证制度,但不会不了解相关专业知识对于进行建筑工程的重要性,正在盖的这个两层楼房虽然在刘成看起来并不起眼,撑死也就相当于建国后六七十年代富裕农民建结婚新房的水平。但在徐鹤城看来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挖地基、砌墙、和泥、搬运材料,搭建脚手架、用手摇葫芦上下运送灰桶,一百多号劳动力在刘成的指挥下没有一个闲人,也没有一个乱忙的,显然这种有序的劳动场面绝不会是自然形成的,其根源便是在眼前这个笑嘻嘻的年轻人身上。 “贤弟,你越发让我看不透了,该不会这些也是你在寺院里学会的吧?”徐鹤城笑道:“天底下若有这等寺庙,只要主持肯让我孩子就在那庙里修行,要多少布施我也肯给!” “徐大哥说笑了!”刘成打了个哈哈:“这些不过是些谋生的手段,大哥您现在生意越做越大,侄儿们将来自然也是席丰履厚,过的是钟鸣鼎食的好人家日子,何必去寺庙里熬日子?“ “能带兵打仗还能盖房铺路,这可不是谋生的手段吧!“徐鹤城笑了起来,他随手指了指正在劳作的士兵们:”你看看这些兵丁,各有各的活计,但忙而不乱,光是这个运筹之功,就绝不是常人能做得到的。“ 刘成微微一笑,却没有说话,他这个义兄眼睛的确毒的很,一下子就看出了关键所在。自己这个项目经理可是当年在工地从施工员一步一个脚印熬出来的,如果比画图,规划工程,分配工程量、监督进度,检查工程进度,最后验收,这一套下来恐怕大明朝也没有一个比得上自己的。 徐鹤城见刘成这副模样,心知对方肯定是不会说实话的,也没有继续逼问。他从怀里摸索了一下,取出一个羊皮口袋递了过去:“贤弟,我这次回来听说你又升官了,事先也没有准备什么礼物。这些是我在草原上弄到的一点小玩意,便当是贺礼了,千万莫嫌轻了。” “多谢了!“刘成接过口袋,稍一掂量,觉得还颇为沉重,便在徐鹤城的示意下解开系着袋口的皮索,将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落在两人中间充作桌子的树桩上,却是六七块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小石块上。 “这是——”刘成随手拿起一块,粗粗看上去不过块拳头大小寻常的碎石,但随着在阳光下转动,突然一道瑰丽的蓝色反光映入他的眼帘。 “这是宝石的原石?”刘成的神色一下子变得凝重了起来,只见那块石头上露出一小块半透明的蓝色晶体,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射出如同星光一般美丽的色彩,看起露出的面积至少也有食指前端大小。 “这太过贵重了!”刘成赶忙将那块石头塞回给徐鹤城:“我受不起!” “哎!”徐鹤城横臂一压,刘成的手就再也无法向前移动:“贤弟,我让你收下你就收下。我这次北上走了运,搭上了厄鲁特蒙古的巴图尔汗的关系,这几块原石便是在巴图尔汗的会集上从一个当地牧民那儿买到的,这个牧民是从极北处的一条河流饮马时发现的,我一共也就花了两百斤盐和五口铁锅便把这几块石头换到了,值不得什么东西的。” “话可不能这么说!”刘成反驳道:“您花了多少东西换来是一回事,可这几块原石值多少又是一回事。不说别的,便是那块原石,只要找个好工匠将其剖开小心打磨便是稀世之珍,这等重礼我如何受得起?兄台还是快些将其收好,莫要丢失了为好!” “好,好!”徐鹤城突然笑了起来:“时至今日,贤弟总算是肯叫我一声兄长了,这可比当上那个劳什子巴图尔汗的大汗商人要欢喜百倍了。” “兄台说笑了!”刘成听徐鹤城这般说,心知自己一直以来的提防之意被对方看出来了,也不禁有些尴尬,正琢磨着说些什么话搪塞过去。却被徐鹤城一把抓住双手,将那口袋硬塞在自己手中。 “贤弟,其实我一开始就看出了你对我有提防之意,我明白你是好人家出身,我又是红阳宗弃徒,提防我也是寻常事。我原先还想将你招揽至我麾下,兄弟两人共创一番事业。但这些日子看下来是我小瞧了你,兄弟你如此器量,又岂是红阳宗这等鸡鸣狗窃的格局能够容的下的?我若是强拉你入伙,反倒害了你我兄弟的情分。与其如此,不如全力助你,这些石头再好也不过是些玩物罢了,可若是在你手上,关键时候说不定就能打出个局面来,岂不是远胜过在我手上?” 徐鹤城这一席话下来,刘成心中也不禁滑涌过一股暖流,且不说这红阳宗是个什么玩意,但若无徐鹤城的伸手相助,自己恐怕连穿越后第一天的晨光都看不到就变成这个时代路旁的无数具伏尸之一了。后来对方虽然有些心思,但一直都是毫不吝啬的相助。今天又把这层纸捅破了,原先心中的芥蒂反倒尽数去了。 “兄长如此厚爱,小弟也只能却之不恭了!“刘成后退一步,朝徐鹤城敛衽下拜,徐鹤城知道这是刘成正式承认了双方的兄弟关系,便泰然受了刘成一拜,将刘成扶起,大声笑道:”好,好,好,自从我徐鹤城破家出门,本以为这辈子就孤身一人了,想不到今日又有了个这么有能耐的兄弟。“说到这里,他不禁低下头去,涕泪横流。 刘成见状,赶忙开口劝慰,徐鹤城抬头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今日失态,倒是让贤弟见笑了,不过贤弟那袋石头也不能白拿,须得替我解决一个难题。“ “只要我刘成力所能及,定然全力以赴!” “好!”徐鹤城点了点头,便低声解说起来。原来这一趟徐鹤城出关,却是冲着厄鲁特蒙古的巴图尔汗举办的集市去的。这厄鲁特蒙古便是今天诸多书籍中提到的卫拉特蒙古,即明代所称的瓦刺部,其祖先来自叶尼塞河的上游地区,便是成吉思汗时代的“林中诸部”,虽然不属于黄金家族,但与之有着世代联姻的关系,在蒙古帝国的权力架构中占据着极其重要的地位。明太祖朱元璋将元朝赶出中原后,太祖与成祖两位皇帝连续出塞远征北元,给予其很大打击,此后黄金家族一系失去了对整个草原的共主地位。自此自后明王朝的北方战略就是竭力黄金家族一系的蒙古王公重新崛起,即利用卫拉特蒙古的势力牵制主要势力范围位于大漠以东的黄金家族诸王公,防止其重新统一草原,形成对大明帝国的威胁。因此位于大漠以西的卫拉特蒙古在相当长时间里与明王朝保持着一种非常暧昧的关系,到了明代中叶,瓦刺部逐渐强大起来,并凌驾于黄金家族为统治者的东蒙古之上,在土木堡之战的也先便是瓦刺部的统治者,甚至连当时的东蒙古大汗脱脱不花也死在也先的手上。其后东蒙古的达延汗再兴,迫使卫拉特人重新向西迁徙,其逐渐控制了今天新疆、青海、西蒙古,乃至今天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一带的广袤土地。而这位巴图尔便是卫拉特四大部落中的准格尔人首领,这位游牧人首领在历史上是以蒙古人的保卫者(击退了几次俄罗斯人的入侵)和准格尔汗国的建立者闻名的。在1631年的春夏之交,他还没来得及创下后来那些伟大的功业,还只是卫拉特人中诸多蒙古王公之一。当徐鹤城一行来到集市时,当时中国生产的各种手工业品是生产力还十分落后的蒙古人极为需要的,但是蒙古一方能够拿出来的交换的商品品种极为有限,无非是牛羊、皮革等少数几种,这就限制了商品交易的规模,因为蒙古一方拿不出交换中原货物的产品,也没有足够的贵金属抵消这个差额。作为少数有远见的蒙古王公,巴图尔看出了这种交易存在的弊病,无论是抵抗北方俄罗斯人的入侵,还是为了征服富饶的七河流域(流入巴尔喀什湖的七条河的流域,俄语中的谢米列契地区,即伊犁河谷到哈萨克斯坦的一部分),他都需要输入大量的手工业制品,但是过多的输出牛羊牲畜则会破坏手下牧民的经济基础。因此他发布法令,禁止外来的商人与手下牧民私下交易,而是让他们在自己建立的集市进行买卖,而且对于价格进行干涉,以防止外来商人盘剥牧民并获得税收。同时他还发出法令,若是有哪位商人开发出除了牛羊马之外草原产品,他就给予其专卖权和大汗之友的称号。 “牛羊马以外的商品?”刘成笑道:“这个大汗倒是有些意思!” “这个巴图尔大汗可是精明的很!你想想,这牛羊对于那些骚鞑子来说就和命一样,吃的穿的喝的烧的都是从牛羊上来的,若是把牛羊马都卖给我们了,他们岂不是越来越弱?他手下多得是奴隶,其他只要是草原上面有的,对他来说都是没本钱的买卖,自然做德!“ “这倒也是!“刘成笑了起来,心中暗想义兄到底眼光还是浅了点,没有看出这个巴图尔大汗真正厉害的地方。巴图尔发展商业的目的不是为了积累金银,因为在草原上金银只有在与外界进行交易的时候采用用处,各部落之间以及部落内部商业活动还处于实物交换的阶段,真正通行的货币是牛羊马这些牲口,牧民们就算得到了一些金银一般也就用来制造首饰或者佛像,而不是像汉人一样作为货币囤积起来待用。对于巴图尔来说,扩大与中原商业贸易的真正目的是为了中原地区输入大量的蒙古人无法制造的商品,例如盐、铁器、茶叶、布匹、药材等等,这些都是他正在进行的征服事业所必须的,如果能够发现某种中原所急需的新商品,那无疑将扩大他所在部落的力量。而且作为第一个发现这种商品的部落首领,如果他能够垄断这种商品的输出,再获得大量经济利益的同时,还会极大的提高他所在部落同盟的向心力。 想到这里,刘成觉得应该仔细斟酌之后再给徐鹤城答复,于是他便笑道:”我一时半会也想不起来,毕竟我也没去过草原,哪里知道草原上可以生产什么,内地又是继续的。“ “无妨,这次回来我把什么都带了一点回来,你替我看看,说不定就能想出个法子来!“ “也好!“ 见刘成答应了,徐鹤城回头招呼了一声,很快几个手下便搬了十几个大包上来,打开一看里面却是几十个小羊皮口袋,每个羊皮口袋打开都防着一点样品,有石头、有药材、还有木材动物筋角,可谓是应有尽有,摆在地上散开来一大堆。刘成东边拿一点,西边摸一块,不时询问几句,约莫过了一顿饭功夫,刘成直起腰来,笑道:“这恐怕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不如兄长在我这儿住上几天,待我慢慢揣摩可好?“ 第五十二章 纺织上 次日,徐鹤城就打发了商队,让其继续南下前往西安,自己留在了这千户所城中,白日里就跟着刘成建造房屋和修补卫所城,晚上就和刘成手下那些亲兵军官喝酒聊天,谈论些枪棒功夫,他囊中丰厚性格豪爽,又是刘成的结拜义兄,很快就博得了刘成那些手下的尊敬和喜爱。一天晚上,众人都喝得已经有四五分酒意,一个亲兵乘着酒意问道:“徐老爷,您这般有钱,为何不拿出些财帛捐个监生舒舒服服的当官做老爷,何必整日里在这儿和泥巴,背木头,做那牛马的活!“ 徐鹤城笑道:“我连个秀才都没有考上,如何捐得到监生!”原来那亲兵说的监生乃是国子监学生的简称,国子监是明清两代的最高学府,必须秀才或者举人中的优异者或者功臣子弟才能入学就读,读完后即可出仕为官。到了明代中后期因为政府财政日益困难,也允许一部分学业一般的秀才通过缴纳财物来换取入学的资格,徐鹤城虽然有钱,但连童生都没做过,自然不可能当监生。 一旁的杜固拍了一下那亲兵的脑袋,笑骂道:“没眼的东西,徐老爷使得上好的枪棒,如何会是那些只会耍嘴皮子的大头巾。“ “倒是小人眼拙了!“那亲兵揉了揉脑袋,和众人一起笑了起来。 众人笑的开心,却不想触动了徐鹤城的一番心思,他站起身来走到一旁随手拿起倚在墙边的长枪,舞了起来。只见火光之下,人影婆娑,枪尖的寒光时现时没,外间朔风虽大,却也压不住嗖嗖的枪尖破空之声。徐鹤城平日里心情郁郁,常以自己少有大志,练就一身本领却又为奸人陷害,不得不背井离乡,功业未成为憾。方才喝了几杯酒入肚,胸中的那股积郁发作出来,全花在这杆九尺长枪之上,更是使的发了。火堆旁几个人都是识货的,虽然看不太清楚那枪法来路,但耳边的枪声却是越来越响,显然枪上的力道也是越来越猛了。突然听到徐鹤城大喝一声,跳起在半空中一枪鞭在地上,溅起漫天的尘土来,众人下意识的闭上双眼,再睁开眼时只觉得眼前一暗,原来插在墙头上的三支火把就在这一瞬间被徐鹤城用长枪点灭了。 “好枪法,徐老爷使得好枪!“杜固第一个喝起彩来,双手拍的几乎要破了,其他几个坐在刘成身旁的军官也都是识货的,纷纷叫好。徐鹤城做了个团揖,正要拜谢,却听到一直没有吭声的杜国英叹道:“果然是好杀法,只是并非军中的武艺!” 徐鹤城闻言一愣,旋即明白对方看出了自己的来历,他方才那招先用长枪用力抽打地面溅起灰尘迷了对手眼睛,乘机刺杀敌人的绝招的确并非军中的武艺,乃是少年时从一个河南枪法名家中学来的。江湖上像这等秘传杀法都是口口相传,不落文字,那位名家愿意教授徐鹤城也是因为他年岁已高又无儿女,徐鹤城便如他的儿女一般。徐鹤城凭借这记绝招杀了好几个强敌,为了不外泄出去,他过去练枪时都要将仆役赶到院子外边,却不想今日竟然在这么多人面前使了出来,看来在自己内心深处已经明白掌中这杆长枪再怎么千变万化,也是无法报仇雪恨的了。 徐鹤城将长枪放回墙边,回到火堆旁盘膝坐下:“一点微末功夫,见笑了,大伙儿都是见过血杀过人的,应该知道武艺再高,十人敌便是极限了,列位领兵布阵可是千人敌,万人敌的功夫呀!”他这句话不露痕迹的拍了众人一下马屁,其实在座的官最大的就是刘成,此时也不过是个练兵都司,千人敌都勉强的很,更不要说万人敌了。 俗话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番下来纵然杜国英对徐鹤城的来历依旧疑窦丛生,但也不好继续刨根问底了。一个军士突然叹道:“现在都已经是快五月了,可到了夜里还是寒风刺骨,衣服穿得少点就不行。我听说江南那边三月天就可以脱了夹袄,哎,都是大明天下,为何差别这么大呢?“ “你这般喜欢江南,为何不投胎到江南去?何必要投到这陇上来呢?“旁边一个同伴打趣道。 “若是投胎能自己决定,俺就投到财主家了,何必做这军户?” “你还不如说投到朱皇帝家中,生下来就荣华富贵享受不尽岂不更好!” 杜国英眼见得越说越是不像话了,赶忙厉声喝道:“几杯黄汤下肚就不知道自己有几根骨头了吗?天子的姓氏是可以乱说的吗?“他随即对刘成躬身行礼道:”大人,这两人不尊长上,胡言乱语,末将以为应当略施薄惩,以儆效尤!“ 杜国英说完却没有听到回音,抬头一看才发现刘成口中念念有词,目光凝视着一个不存在的物体,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显然根本没有听到自己刚才的话,正想提高嗓门,却只见刘成猛拍了一下大腿,喝道:“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杜国英被刘成的突然袭击给弄糊涂了,刘成不理会杜国英,一把抓住徐鹤城问道:”徐兄,我问你天下最赚钱的买卖是什么?“ “自然是番货买卖,我听说江南做番货的一船湖丝出去,能够换一船银子回来。当然茶叶、瓷器还有糖也都很赚钱,只不过没有丝绸赚钱!“ “嗯,那除了番货买卖呢?“ “那就是盐货买卖了,不过这买卖不是一般商人能够插手的,姑且抛到一边。南北货买卖也很赚钱,出塞买卖也不错……!“徐鹤城一边说话一边板着指头数了起来,他这些年花在生意方面的精力实在不少,虽然不是对所有的买卖行当都了解,但都略知一二,数说起来倒是如数家珍,倒是让刘成涨了一番见识。 “徐兄,你说了这么多,怎么就没有提到松江布呢?“刘成突然问道。 “松江布?“徐鹤城闻言一愣,随即笑道:”兄弟这话说的差了,这松江布虽然号称衣被天下,但旁人却插不进手去,我们也仿冒不得,一来江南人心灵手巧,而来这棉花也只有当地种植得多,这买卖别人是做不得的!“原来这松江便是指的便是明代的松江府,大概位于今天的上海市境内,宋元之间当地从福建广东得到棉花的种植技术,元代元贞年间又通过松江乌泥泾人黄道婆从今天的海南得到了先进的纺织技术,加上其有利的地理位置,因此从元代中后期开始,松江地区就成为了古代中国棉纺织手工业的中心。由于其技术先进,布匹的质量远胜他地,以万历四十八年的布价为例,普通的白棉布(未经染色)一匹当银三钱,而松江出产的三梭布一匹则可当六钱一分;而最高级的斜纹布则每匹可当一两白银。当时松江当地的农户农闲时节几乎都有兼营棉纺织业,每日产出的布匹可达万匹,其产品远至日本朝鲜,号称衣被天下,其流入的资金数量之巨可见一斑。 “是吗?我看倒是不一定!“刘成脸上突然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这样吧,徐兄你这几天替我在这儿盯紧些,我这几天要去城里办点事!“ 果然从次日开始刘成就没了踪影,每天在外面跑的天色发黑才回到这儿,带了一堆坛坛罐罐还有一些看不出用途的工具回来,徐鹤城发问他也不说。幸好城里的工程打地基、架梁这些技术含量比较高的部分已经完成了,剩下的只有砌墙铺瓦之类的活计,徐鹤城每日里爬上爬下四处查看,唯恐误了事,饶是他铁打的筋骨,到了晚上也早已累得浑身酸痛,上了床倒头就睡。就这样过了五六天,突然一天刘成将徐鹤城请到屋子里面来。 徐鹤城进得屋来,只见屋子里摆放着几只瓦罐,几只陶缸,陶盆,一个炉子,一个大筛子,竹簸箕,纺车,还有一些杂物,角落里站着两个中年妇人,看到徐鹤城进来便赶忙向其敛衽行礼。徐鹤城迷惑不解的看了刘成一眼,指着那些东西向刘成问道:“兄弟这是要做什么?“ “你们可以开始了!”刘成没有回答徐鹤城的问题,只是伸手示意其坐下。徐鹤城怀着满腹的疑虑坐下,只见那两个妇人向刘成与徐鹤城福了一福,便转身打开一个包裹,将里面取出许多毛发来,尽数倒入一只陶盆里。之后一个人将沸腾的热水倒入陶盆,另外一人则用煮滚搅拌,空气中立即弥漫着一股难闻的膻味,徐鹤城禁不住掩住了鼻子,低声向刘成问道:“你这是玩的什么把戏?” “兄长且耐心些,待会便知道了!”刘成笑嘻嘻的拍了拍徐鹤城的大腿,徐鹤城只得压下心中的疑惑,继续看了下去。那两个妇人搅拌了一会,待水凉了些,便各自用一双长筷子将水中的毛绒一一捞起,摊在一张干净的草席上晾干,捞完后又将水面上漂浮的杂草去掉,将剩余的水倒入一只瓦罐里放到一旁待用。随后妇人又将草席上的毛绒倒入一个新的陶盆里,然后将一只瓦罐的塞口打开,倒入一些淡黄色的液体,另外一名妇人同时向里面倾入沸水,空气中顿时弥漫着一股难闻的尿骚味道。 “你这都是什么玩意呀!“徐鹤城几乎立即跳了起来。 “新鲜的人尿,我昨天晚上下令所有人都必须尿在瓦罐里,好不容易才有这么多!“不知道什么时候,刘成两个鼻孔里都用破布塞住了,因此他说话的声音有些奇怪。 “你要人尿干什么?臭死了。“ “兄长有所不知,这些羊毛上的油脂太多,不利于纺线。人尿可以去脂,再用水清洗过就可以纺线了。“ “羊毛?你想要用羊毛替代棉花?”徐鹤城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神色。 “嗯!”刘成点了点头,两人说话间,那两个妇人已经将陶盆里的羊毛清洗干净,重新捞起放到草席上搬到外面晾晒去了。借着这个间隙,徐鹤城问道:“贤弟,我看这生意不太好做呀,毕竟鞑子们也有用这羊毛织布的,但糙的很,就连鞑子们自己都不喜欢,还是喜欢咱们中原的棉布。“ “徐兄莫急,待会看完了再说!“刘成笑嘻嘻的给徐鹤城倒了杯水,徐鹤城喝了两口,便看到那两个妇人将晾干的羊毛拿了回来,就开始用带齿的竹梳子开始梳理这些已经蓬松了许多的毛绒,在妇人的劳作下,很快这些乱蓬蓬的毛绒变成了许多条状物,这时一个妇人拿起其中一条,在纺车的锭子上轻轻一带,然后摇动纺车来,便看到一条细细的纤维缠绕在锭子上,随着纺车的转动,黑色锭子上羊毛纱线所覆盖的白色区域在不断增大,过了约莫一顿饭功夫,妇人停止摇动纺车,截断了纱线,将已经缠绕满纱线的锭子呈到刘成面前,刘成笑嘻嘻的接过锭子,递给徐鹤城道:”兄长,你看看这纱线如何?“(当然实际羊毛的处理工序不可能这么简单和迅速,书中为了情节发展简化加快了,见谅!) 徐鹤城小心的接过锭子,在手中把玩了一会,只见那纱线入手滑腻轻柔,偏生又坚韧无比,徐鹤城虽然没有纺纱织布过,但也经手过布匹买卖,心知便是最好的棉纱线也远远及不上手里这羊毛纱线,纺织出来的布料自然更是上品。他强自按捺住心中的激动,问道:“兄弟,你这纱线为何如此出色,我看那鞑子也有用这羊毛防线织布的,但多半都用来制作帐篷、地毯,穿在人身上却不行。“ “呵呵!“刘成微微一笑:”其实这倒也简单,他们的羊毛没有仔细分类,而来这羊毛纺纱前要清洗梳毛,鞑子在草原上连饮马的水都不够,怎么可能像我这么细细清洗分类,梳毛打理,自然拿不出好纱线来。“ 第五十三章 纺织下 “兄弟说的甚是!“徐鹤城笑道:”那巴图尔大汗事先说了,只要谁能想出新商品,他下一年的这种货物便可白送些,我这次去看他那儿羊毛本来就贱的很,就算买个几千包,也值不得什么。“ 刘成笑道:“兄长,小弟可有句丑话说在前面,这羊毛的买卖可不是白送的。“ 徐鹤城闻言一愣,旋即大笑道:“那是自然,这生意本来就是兄弟你想出来的,本就应该有你的一份,你说要几成?” “不!”刘成摇了摇头:“股份倒是小事,兄长,你做了这么多年生意,肯定有用过松江布,可曾见过那松江布是怎么纺织出来的吗?” “这倒是没有!”徐鹤城笑道:“我这些年都在西北走动,未曾去过江南,不过听说那边各家各户家中都有花田,农闲时分便将棉花纺成纱,然后卖给织户,然后由织户统一织布,这些织户往往下面雇佣多人替他劳作,一天下来便能织出几百匹布也不稀奇。” “不错!“刘成点了点头:”可我这生意与那松江的却是不同,从一开始开包、洗毛,到后来纺纱织布都是自家雇人,而且本钱投入很大,场地也必须在江河旁边,一来用水方便,而来舟船运输方便。 这生意一开,一人便能干百人的活,千家万户都要因为兄长你而没了饭碗,兄台也就不再是那个行走自由的商队头目,而是一个坐地生根的坐商,各种各样的麻烦事铺天盖地而来,会让你头疼得想睡个好觉也难。” “哈哈哈!”徐鹤城听刘成说到这里,突然大笑起来,背脊一挺,双目如电,傲然问道:“兄弟你也认识我有些时日了,你看我徐鹤城是个怕麻烦的人吗?” 刘成想起与徐鹤城初遇的那晚的经历,不由得露出会心的笑容来:“兄长自然是不怕麻烦的,说实话兄长不去找别人麻烦,别人就应该念佛了!“ “贤弟这般说,倒好似咱家是个讹人钱财的街头混混了!“徐鹤城伸手拍了拍刘成的肩膀:“说实话,我一直觉得那天晚上我遇见兄弟你,乃是上天命定的,不让我徐鹤城简简单单的过这一辈子,定要做一番天大的事业出来。兄弟你见识广,有什么要我做的尽管说。” “好。”刘成取出一份地图来,一边指画一边说道:“商队出关一般驼的都是硬货,回来时多半是空着的,运费也就罢了,但若是纺成纱布,就要考虑行销的费用了。松江布之所以能行销天下,一方面是因为物廉价美,还有一方面便是因为那儿正好位于长江入海之处,无论是卖给出海的番商还是卖给国内的商人,都很便捷。因此我打算将生意的地点放在朝邑,那儿比邻黄河,不用考虑水源,对面就是山西的蒲州,无论是前往山西还是沿黄河而下前往河南都非常方便,与西安也有水路相通。过几年这生意做的通顺了,还可以让鞑子把羊毛货物沿着黄河运下来,又节约了几分运费。” “嗯,兄弟考虑的果然周到!”徐鹤城看了一会地图,笑着点了点头:“那我回西安忙完了那摊事情就去一趟朝邑,把地先盘下来。找个靠河,河水迟缓船好靠岸的地方就可以了吧?” “正是!” “既然如此,现在我去收拾东西,晚上我们兄弟共谋一醉,明天就回西安!” 看着健步如飞的徐鹤城,刘成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自己筹划已久的方略总算是有了一丝眉目。在前世网络上看过的诸多穿越文里主角一有机会便挖煤炼钢、烧玻璃造枪造炮,赚钱练兵,唯恐辜负了穿越者的“超越时代”的知识。但且不说仅凭一个人的能力是否能建立起如此复杂的系统工程,只要对近代历史稍有了解的人就会知道,几乎所有近代国家走入工业化的第一步都是纺织业,而并非冶金、化工。说来原因非常简单,无论在东方西方,古代世界的绝大多数人的收入仅仅能用来满足其最基本的生活需求,在其他方面他们的购买力几乎为零,除非穿越者走的是是面向少数贵族富商的高端路线,能挣钱的生意无非是衣食住行等生活必需品。像玻璃、肥皂等虽然高大上,但普通老百姓却根本没有购买力,能够获得的利润总量肯定及不上那些面向全体大众的行业。 其次古代中国是一个资本极度稀缺,人力供给十分充沛的社会,许多店铺甚至不用给底层伙计发薪水,只提供伙食和住宿,到了年底发几个红包便打发了,照样有成群结队的劳动者来应征求职。在这样一个社会里显然应该先开始固定资产投资少,可以吸收大量劳动力的人力密集型行业更为有利。像冶金这种资本密集型的重工业,一开始就要投入巨额的资本修建道路、高炉,培养较高素质的技术工人才能开始;而纺织业一开始只需要招募几十乃至上百个妇女甚至儿童,准备几十台纺机就可以开始了,对于处于起家阶段的穿越者来说,从后者开始积累资本然后再投资重工业才是正确的途径。最要紧的是,发达的纺织业对于军队的战斗力也有很大的加成作用。对于一个士兵来说,拥有一张好弓、一把好刀,一副好盔甲固然很好;但有一双舒服的鞋子,一条绑腿、一件厚实的袍子,一条轻巧暖和的毯子却更为实惠。毕竟就算是边关的士兵,也用不着天天和敌人厮杀,但行军干活却是天天要面对的事情,鞋子破了就会磨破乃至冻伤脚,失去战斗力乃至截肢;没有披风毯子在野外遇到一次寒流就可能生病,在十七世纪的中国可是一个没有抗生素的世界,一次小小的感冒都可能变成肺炎把一个精壮的士兵送上西天,更不要说伤寒、鼠疫、霍乱等大杀器了。在古代的战场上,死于长矛和弓弩的士兵远没有病魔干掉的多。因此打了败仗的士兵会丢盔弃甲,但如果可能的话绝不会丢掉他们的毯子,因为他们清楚没有武器不一定会死,但如果没有袍子和毛毯,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对于这一点,中国古代的统帅们可谓是深有体会,唐宋诗文中提及宫廷紧急制衣赐予边军将士的屡见不鲜,对于宋代军人来说冬天的衣赐更是薪饷中重要的一部分。但穿上胖袄(明军的军装)后的刘成惊讶的发现,要想给自己手下将士穿的暖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首先是没钱。经过新任户部尚书毕自严的开源节流,大明中央政府的财政状况总算是比天启末年好了不少,从几乎破产变成了走向破产,但好不容易省出来的一点钱也都花在了辽东战场和登莱编练新军之上,像西北明军这种次要战场就被崇祯皇帝和他的阁臣们华丽的无视了。也无怪乎诸多明末文士们在提到西北宣大一带边军士兵的时候都称其无衣无鞋,宛若乞丐,像这样的士兵组成的军队不要说克敌制胜,就连维持不解体都是奇迹了。 其次就算有钱也未必能得到足够的军需品,明政府并非没有专门的机构来负责这些军需品的生产,比如明代宫中二十四监中的御马监就有为军队生产所需要的军需品的职责,但由于工匠的地位低下,材料低劣,其提供的军需品素来以质量低劣而着称。而民间的企业也没有生产大量军需物品的经验,于是军队不得不依靠临时征发甚至掠夺来获得必须的物质,这不但破坏了军队的纪律,也严重的影响了军队的机动能力和战斗力,因为一支军队正常的机动、作战都是必须建立在充分和及时的补给上的。因此刘成便打算首先以建立自己的纺织工厂起步,逐步建立一个可以在未来替自己的军队提供军需物品的可靠来源。 北京,乾清宫。 已经是两更后了,崇祯还没有睡意,这位大明帝国的主宰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在他身后不远处的丹墀两边,两个太监默默的打着宫灯,就好像两支人形的石柱,其他当值的太监和宫女们远远的站在黑影里,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只有偶尔从外间传进来宫殿檐角的铁马声才打破了这死一般的寂静。但崇祯却根本没有听见这不多的声响,他整个人都已经被眼前不能不担忧的糟糕局势压得透不过起来,他不时停下脚步,想要叹一口气,但一种无形的压力又将声音堵在了嗓子眼里。良久之后,他才低着头,迈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御案前颓然坐下。 让崇祯心情变得如此恶劣的起因是一封来自辽西的奏报,按照奏报上所说的,后金政府刚刚下了一个新命令,将当年征收的粮食又增加了一成,并且重申了禁止酿酒等消耗粮食的活动,同时组织大规模的围猎,这一切只能指向一个结果——在当年的秋天或者来年的春天,后金大军又要发动新的进攻了。可无论是后金要破口还是进攻辽镇,都需要调动军队增援,而这一切都需要钱,一想到这些,崇祯的胸口就一阵阵的发闷。 “国库如洗呀,该如何是好呢?” 而且眼下花钱的地方远不止是与后金的战争一处,几天前西北的三边总督杨鹤又发来奏折,声称陕西自从开春来就没有下过一次透雨,眼看又是大旱,受抚的流贼因为没有钱粮,又开始骚动起来了,请求朝廷发给钱粮赈济,可是哪来的钱粮呢?一想到这里,崇祯的牙根就痒起来了,就是这个杨鹤先前天天说只要使用招抚就能不费一钱而平西北之事,还能征收赋税以济辽西之急,可现在怎么就只知道喊着要钱要粮了?你难道不知道朝廷上有多少人弹劾你恇怯图苟安,养寇遗祸,若不是朕替你将这些折子都留中不发了,你现在早就在诏狱里呆着了。一想到这里,崇祯就觉得胸中的一口恶气直朝顶门冲撞过来,他猛地抓起御案上那块价值千金的端砚狠狠的向下砸去,口中骂道:“庸臣误国,可恶至极!” 端砚砸在地上,顿时发出巨响,四溅的碎片正好击中了旁边一个太监的眼睛,这个倒霉的太监发出凄厉的惨叫倒在了地上,鲜血从他紧紧捂在脸上的指缝间流了出来。崇祯愤怒的看着那个在地上痛的打滚的太监,仿佛他就是向自己索要钱粮的杨鹤,喝道:“可恶!” 当值的曹化淳赶忙上前,摆了一下手中的拂尘,两个太监迅速的将受伤的同伴抬了出去,另外两个宫女迅速的将碎片和地上的鲜血清理干净。曹化淳小心的看着余怒未消的崇祯,低声道:“皇爷,天晚了,早点歇息吧!” “歇息?”崇祯苦笑了一声:“这么多折子,有弹劾杨鹤的,还有要银子的,军情十万火急,朕怎么歇息?” 曹化淳稍一犹豫,低声道:“这些做臣子的哪个也没有皇爷您这么操劳,您的龙体才是咱们大明的根基呀!” “哎,这是祖宗的天下,叫朕如何不操劳?“崇祯摇了摇头,将脊背靠在宝座上,叹了口气道:”天下人都以为这龙椅是好坐的,却不知又硬又冷,一不小心便跌下来了,天底下恐怕最难呆的地方就是这儿了!“ “最辛苦是帝王家呀!“曹化淳叹道,他站在崇祯的身后,可以清晰的看到天子的发根处已经有星星点点的白发,而他还是二十出头的好年华呀!曹化淳清晰的记得几年前天子刚入宫继承大统时是何等的意气风发,不动神色间便消灭了魏忠贤,他当时心里是着实的高兴,以为大明列祖列宗在天有灵,在此内忧外患之际替大明降下了一位英主,而不想短短的几年工夫,国事日非,天子也憔悴成了这般模样,教人情何以堪,难道天命当真已经不在大明了吗?一想到这里,曹化淳就觉得整个人掉进冰窟里一般,不敢再想下去。 “曹大伴,你看着杨鹤请款的事情应该如何处置?“崇祯靠在宝座上,一边闭目养神,一边用梦游一般的声音问道。 第五十四章 廷杖上 曹化淳稍一沉吟,最后还是决定不要参合到这件事情去,他实在太清楚眼前这个年轻人的多疑和急躁了,自己虽然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号称內相,但归根结底只是天子的家奴,如果说错了话,将来天子迁怒于自己,是绝不会有人替自己说一句好话的,自己的命运绝不会比刚才那个被抬出去的小太监强到哪里去。 “皇爷,此乃朝廷大事,并非奴才一个阉人可以置喙的!“ “你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也是入掌机密的了,朕让你说你就说!“ “是,皇爷!“曹化淳有些无奈的苦笑了一下:”奴才以为牵涉到钱粮的事情,应当与毕尚书说一声,他应该有些法子!“ “嗯!“崇祯点了点头,曹化淳的话正符合他的心意,户部尚书毕自严上位以后卓有成效的工作已经给崇祯留下了很不错的印象,虽然有些时候他没有接受对方的建议,但崇祯在遇到财税方面的问题时第一个想到的并非内阁的辅臣们,而是这位还没有入阁的户部尚书。 “曹大伴,那就明天早朝后就请毕大人应对吧!“ “奴才遵旨!“曹化淳躬身行礼,随即他指着一旁的水漏对崇祯道:”皇爷,您看都快三更天了,再过会儿就要早朝了,您还是歇会吧!“ “也好,就听曹大伴你得了!“也许是因为解决了一个困难,崇祯的心情好了不少,他站起身来,早有小太监上前引领,他将前往隔壁的一个房间打个短短的盹儿,约莫到凌晨五点钟的时候,这位大明帝国的主宰就必须起身梳洗,换上朝服前往太和殿,举行早朝。这种可怕的生活在历史上几乎没有间断的维持了将近十七年,直到北京城被李自成率领的农民军包围,崇祯在煤山上自尽才告终结。 次日寅时,端门外。 文武百官们三三两两的聚成团,一边谈论着近日的大小政事,一边等待着入门的鼓声。这些帝国权力最顶峰的一群精英们此时也和几百年后的挤早班地铁的上班族们一样,揉着睲松的睡眼,打着哈切,谈论着上司和同僚的长长短短,他们甚至在有些方面还远不及后世挤地铁公交的上班族们——上班族们可以拿着热腾腾的豆浆油条大饼填肚皮,而他们只能饿肚皮——如果不想被纠察的御史弹劾失大臣体的话。 随着五凤楼上传来第一通鼓声,文武百官们迅速的按照官阶大小排好队,依照秩序进入端门,他们将在午门外的朝房等待。今天是常朝,早在五更之前,六头大象就被象奴们从宣武门内西城根的象房迁到午门内,这些体型庞大的畜生将被放置在午门内的御道两旁作为仪仗。随着第二通鼓声响起,这些机敏的畜生不用象奴使唤,便灵巧的走到了自己的位置站好,与一旁的锦衣将校肃立不动。随着第三通鼓声响起,午门的左右偏门掖门一起打开,锦衣将军、校尉和旗手们走进午门,在内金水桥南面夹着御道分两行整齐排列;与此同时,一队太监也从宫内出来,他们是天子仪仗的先导,这些太监们在丹墀下分两行站定。队伍的尾部是两对仗马、随即是金鞍、金马镫、黄丝辔头、赤金嚼环等马具。尽管大明天子们在上朝的时候早已不再乘马,但四匹漂亮温顺的御马总是在上朝前按时牵到侍候,成为仪仗队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此外还有四个太监拿着紫檀木的雕花上马凳,站在御马旁边,好像他们是这些高贵漂亮的马的一个组成部分。在丹陛左右夹立的是被称为“大汉将军“的仪仗官,他们个个体形魁梧,面容肃穆,留着浓密的胡须,身披铁甲,携带着弓箭、刀剑,披着大红色的披风。文武百官们就这样在鼓声中通过掖门入内,当最后一个官员进入后,三对大象将鼻子相互勾连起来,禁止别人继续进入。 百官们抵达皇极门外时,按照文东武西的规则分立两厢,恭谨的站在丹墀之上,四个专门负责纠仪的御史分别面朝北面而立。当百官们站定之后,一个太监走出皇极门,他手里拿着一根缠绕着黄丝的长鞭,那长鞭有一丈三尺长,鞭梢有三尺长,有三寸阔,专门用蜡浸渍过,安装在一尺长 的朱漆木柄上,木柄的一头被雕刻成龙头的样子,涂以金漆。那太监走到丹墀一角,手腕一抖便将那长鞭弹起,在空中挥舞了几圈,用力一抽,坚韧的鞭子撕裂了空气,发出清脆的声响,整个广场都听得一清二楚。那太监连续挥响三次长鞭,方才退下。午门内寂静无声,仪仗森森,气象肃穆之极。 几分钟后,百官听到一个尖利的声音传呼道:“御驾到!“随着这威严的呼喊声,崇祯皇帝头戴翼善冠,身穿圆领绣龙黄罗袍,脸带疲倦,在大队服饰华美的太监的簇拥下乘坐着御辇而出,在队伍的领头是翰林、中书、科、道各四人组成的导驾官员。他们背朝着百官,步步后退的将御辇引导向御座,在他们的身后,文武百官躬身低头吗,无一人敢于仰视。 当御辇来到御座前,崇祯下得辇来,升入御座,这在当时俗称为“金台“,在他的面前是一张有着黄缎绣龙围幛的长案。在御案的三尺外是一道朱漆色的栏杆。当崇祯坐下后,三个年轻力壮的太监分别手持着黄罗伞盖和黄罗扇从东西两边上来,站在崇祯身后,他们将黄罗伞盖擎在崇祯头顶上,而两个手持黄罗扇的太监则交叉擎在天子的背后。这两个手持黄罗扇的太监实际上担任着护卫崇祯的职责,他们手中的黄罗扇是一件设计的十分精巧的武器,如果有某个官员在下跪奏事的官员企图行刺天子,只要他们一旋动长柄上的机关,罗扇上的羽毛就会落下,弹出隐藏在里面的利刃来。 一个仪表堂堂的鸿胪寺官员用一种类似于咏叹调的声音高声唱道:“入班行礼!“随即文武百官面朝”金台“,依照鸿胪寺官员的唱赞,有节奏的行了一拜三叩首的常朝礼,然后分班侍立。这时一个纠礼的御史跪下奏道:”今有工部主事迟树德,行礼时将笏落地,事属失仪,合当拿问,请旨!“ 崇祯昨天晚上只迷迷糊糊的在床上睡了一个多时辰,此时十分疲倦,他强打起精神应了一声,只是声音太小,群臣根本只能看到他的嘴唇动了一下,根本听不清楚说了什么。一名容貌俊秀,身穿圆领红罗朝服,蓝色鹦鹉补子,腰束金带,专管上朝传宣的太监从崇祯身后上前几步,用像女人一般阴柔的声音传旨:“圣上口谕,念他事出无心,不必拿问,罚俸三个月,以示薄惩,谢恩吧!“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臣从班中踉跄着走了出来,朝御座匍匐跪下,用颤抖的声音奏道:“老臣御前失仪,罪该万死,蒙陛下天恩浩荡,不加严惩,使微臣生死难保,敬谨叩谢皇恩!“随即他流着眼泪,高声喊道:”万岁,万岁,万万岁!“ 御座上的崇祯看着这一切,但他对于这一切并不在意,他的目光正在文官的那一列扫去,寻找着户部尚书毕自严的身影。 按照当时的政治规则,像这样的朝会只不过起到程序性的作用,具体的政事商议是在天子与辅臣或者重要大臣比较私人的场所进行的。此时又一名鸿胪寺官员跪倒在他面前,向崇祯禀告今天在午门外谢恩叩辞的文武官员人数和姓名,同时一名太监将名单展开,放在御案上,崇祯仅仅在名单上扫了一眼,就点了点头,鸿胪寺官员赶忙起身,倒退了几步才转身向午门外高呼:“午门外谢恩叩辞官员行礼!“当那些午门外的官员正按照鸿胪寺官员的唱赞,遥遥的向他行五拜三叩首礼时,崇祯漫不经心的的看着天空的云彩,心中暗想应该如何与毕自严商议发放陕西钱粮的事情呢。 正当崇祯开小差的时候,从文官的班中里走出来一名五十多岁的老臣,走到御案前的朱红色栏杆外跪下,看到这个人崇祯的眉毛立即紧皱了起来。 “微臣求皇上罢免三边总督杨鹤,严惩其姑息养奸,玩寇自重之罪!“ 崇祯的强压下心中的烦躁,沉声道:“你的折子我已经看过了,还有什么其他事情要奏的吗?“ 那张献可却不起身,抗声道:“皇上,这杨鹤身为三边总督,手握重兵,不但不痛剿流贼,反而骚扰地方,私卖盐引,荼害良民,陕西官绅无不切齿,还请陛下解其官职,传入京中,严加审判以惩其恶。若是拖延时日,陕西事发只空后悔莫及呀!“ 崇祯被张献可的行为气的手足颤抖,大声道:“寡人闻王者视海内一家,封域之内皆为朕之赤子,陕西百姓困于饥寒是以盗弄寡人之兵于潢池之中。朕以杨鹤为贤良之臣,欲安之矣,今陕西之事皆平,卿何故屡次弹劾杨爱卿,莫非以朋党之见?” 张献可跪在地上,听崇祯以朋党相责,一张菊花般布满皱纹的老脸顿时涨的通红,自从明中叶以来,朝堂之上朋党相互碾轧,士大夫不论是非,只论亲疏,已经成为了朝中大害,从皇帝口中说出朋党这两个字来,一般的大臣恐怕已经吓得要昏死过去了。但张献可的性格极其倔强,又素来以孤臣自诩,听了崇祯的责备只是怒而不畏,他挺起胸脯高声答道:“陛下,臣前日疏中云“杨鹤倡为招抚之计,流毒西北,民怨沸腾‘,实在是为我大明社稷着想,为天下百姓着想,并非是为了那门户之见,相互攻讦。臣二十年躬耕垅亩,中年方得出仕,今日已经五十有余。幸蒙陛下圣恩宽大,赦臣不死,得至今日之位,得瞻天颜。臣即竭犬马之劳,未必能报陛下圣恩于万一,若遇事缄默,知而不言,则何以报陛下,何以尽臣职?那杨鹤乃是个奸佞小人,他自称已经平定了陕西流贼,但贼首神一魁、不沾泥等首恶不但未曾诛杀,反而得了朝廷官爵,部属也未曾离散,反而得到冠军腰牌,免去前罪,四处勒索地方,欺压良善。天下间岂有这等招抚之法?这不过是迁延时日,一旦贼首休息完毕,聚众复起,吾恐潼关以西,不复为朝廷所有了!” 崇祯坐在宝座上,见张献可跪在地上满头白发,抗声直言,心中的怒气却是越积越大,不由得厉声喝道:“好,若是按你说的不用招抚,那怎么办?用兵吗?哪来的饷银?哪来的粮食?你说杨鹤的法子不好,那你说用什么法子?” 文武大臣见崇祯发怒,个个惊恐失色,都替跪在地上的张献可捏了把冷汗,但张献可素来以“文死谏,武死战”自诩,现在想着正是自己为人臣死谏的时候,心中没有生死顾虑,倔强的看着金台上的崇祯,大声回答道:“陛下,大抵朝廷额定之兵,原有额定之饷。今兵多虚冒,饷多中饱。但求加以清理,认真实练,自可实兵实饷,何必担心无兵讨贼?大明现在不是无钱无饷,而是没有清白奉公、认真做事的人,若是得其人,则利归公家;若是不得其人,则利归私室,纵然搜尽百姓脂膏,亦无裨益。杨鹤上书无兵无饷,以至私买盐引以赏兵,分明是中饱私囊。陛下您身居九重之中,如何得知?左右近臣,又有谁敢据实禀告?今日微臣不避斧钺之诛,冒死直言,还望陛下三思!” 崇祯听到这里,本已经按捺不住胸中的怒气,但他想到张献可乃是天下闻名的大儒,素来为清议所重,如果自己对其加以责罚,只恐后世在史书上会留下昏君的恶名,只得强自忍下胸中的怒火,对张献可道:“你这些不过是些书生之见,朕岂不知道这些积弊,但眼下辽东兵事甚急,岂能容得西北再生事端?杨鹤能不废一兵一矢而抚平流贼,便是与朕与大明有大功的臣子,岂容得你百般攻讦?如今正是多难之秋,大臣们正应和衷共济,才不负朝廷,还有朕的厚望。你这般攻击杨鹤,岂不是门户之见太深,失大臣体统!” 第五十五章 廷杖下 张献可倔强的反驳道:“臣只知为了大明江山社稷着想,不知什么私心!更不知道什么门户之见!倒是陛下口口声声门户朋党,却不知在陛下心中臣是何党,那杨鹤又是何党?” “你——”崇祯被张献可这一席话顶住,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胸中的怒气顿时爆发出来,他站起身来,厉声喝道:“不必再说了,下去!” “陛下,臣句句话都是为了江山社稷,不存一点私心。臣今日不畏死,只恐陛下信了那杨鹤奸臣之言,坏了祖宗三百年江山呀!” “出去候旨!”崇祯额头上的青筋已经暴凸出来,他强自保持住脑子里的一丝清明,·没有发出对张献可施以廷杖的命令。 “陛下,杨鹤之行祸国殃民,臣今日不言,臣负陛下,负天下万民。陛下今日杀臣,陛下负臣!” 张献可的最后一句话终于摧毁了崇祯的最后一丝忍耐,他大声喝道:“给我拿下,如此狂悖之徒,拿下去着实打!”顿时几个锦衣卫士将张献可从地上拖了起来,推了出去。崇祯拍着御案咆哮道:“着实打!给朕着实打!” 满朝的文武们都震惊失色,颤栗不已,无论平日里与张献可是否交好的人都害怕他今日会死于廷杖之下,毕竟他已经五十多岁了。张献可被踉跄的拖出午门,摘掉朝冠,扒掉朝服推倒在地。这个倔强的老人此时对倔强到来的廷杖并不畏惧,但他可惜的是自己的劝谏并没有挽回天子的心意,没有能够将杨鹤这个在西北胡作非为的奸臣抓回北京来,现在一场大祸已经不可避免了,这一切就好像一条无形的毒蛇在啃食着他的心。张献可挣扎着抬起头,想要再看一看午门内的天子,但城墙挡住了他的视线,他绝望的闭上了双眼,朝天举起双手喊道:“天乎!天乎!” 午门外的西墀下早已做好了行刑的准备,不过当值的锦衣卫头领吴孟明还没有发出行刑的号令,他用探询的目光看了看一旁的曹化淳,但他没法从曹化淳脸上看出什么神色,最后只得低声道:“曹公公,该开始了吧?” 曹化淳轻轻的摇了摇头,他打算还等等午门内,看看有没有朝臣原因替张献可说两句好话,也好免去这番廷杖。他很清楚对张献可这样一个名震天下的清介之臣实施廷杖这等酷刑对崇祯的名声会有多大的损害,但天子既然下了命令,作为天子家奴的他就不能不执行。 又过了一会儿,还是没有传来免除廷杖的命令,曹化淳微微的点了点头,早已等的有些不耐烦的吴孟明吆喝了一声,廷杖就开始了。 随着吴孟明的一声令下,张献可就被脸朝下按在地上,他的手脚都被绳索绑的结实,四个锦衣旗校从四面拉紧,使得他的身体无法动弹。吴孟明见手下做好了行刑的准备,又回头看了看曹化淳,看到对方没有反对的意思,便大声喝道:“搁棍!” “搁棍!”四周一百多个锦衣卫齐声应和,午门外宽阔的广场上立即传来一片回音。喊声刚刚落地,一个身着红衣的大汉走出行列,将一根红漆大棒放在张献可的大腿上。吴孟明喝了一声“打!”下边一百多手下也齐声喝道“打!”那大汉便打了三下,吴孟明又喊了一声“着实打!”手下也重复了一声“着实打”。那大汉便加重手法,打了五下,此后每打五下便换了一个人。 张献可的脸挨在地上,鼻子和嘴唇早已碰破了,斑白的胡须上到处都是鲜血。在受刑时他一会儿喊着“苍天”,一会儿喊着“二宗列祖”,但没有求饶。随着受刑的进行,他的声音也越来越微弱。被打到四十棍的时候,他整个人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只能迷迷糊糊的感觉到在遥远的地方有什么微弱的吆喝声,同时仿佛觉得身体随着每次打击震动一下。又过了一会儿,他就已经完全昏死过去了。 行刑的锦衣卫用冷水将张献可喷醒,吴孟明看了曹化淳一眼,显然这个老先生的身子骨是挨不完剩下的五十多下廷杖了,但曹化淳的脸上并没有什么神色,吴孟明只得转过头示意手下继续行刑,可张献可又挨了几杖便第二次昏死过去了。曹化淳心知若是继续打下去就要出人命了,他吩咐吴孟明暂时停刑,亲自前往崇祯那儿请旨,留下张献可一条性命。此时崇祯胸中的怒气还没有消去,他很想将张献可处死以给那些臣子一点颜色看看。因此他冷冷的瞟了曹化淳一眼,冷冷的说:“再打二十杖!” 曹化淳的额头上立即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很清楚此时的天子和平日里在寝宫里的那位可完全是两个人,不过想起张献可躺在地上血淋淋的躯体,他咬了咬牙低声道:“陛下,张献可乃是直介之士,若是这般打死了他,只怕待会与毕尚书说话时有些不好看。” 曹化淳的话让崇祯的头脑清醒了下来,他冷哼了一声,厌恶的说:“那今日便罢了,念他年老昏庸,暂缓治罪,着他好生回话,若是还不治罪,定当加重议处,绝不宽贷!” 崇祯说到这里还意犹未尽,还想再多说几句以显示天子的威严。但这时一阵狂风夹杂着细密的沙土席卷而来,顿时将他头顶上的御罗伞盖向后吹倒,四周的太监和锦衣卫们纷纷乱作一团,他身后城楼上檐角上的铁马也被刮落,摔在地上一声巨响。崇祯的脸色顿时大变,作为一个受过很好儒家教育的皇帝,他素来是以“天子”自居的,而眼前的天象大变让他内心深处不得不产生一个恐惧的年头——这莫非是上天对自己方才的行为不满加以警示的吗?他脸色惨白的朝曹化淳挥了挥手,示意对方迅速把张献可带回去,就飞快的登上御辇,在大队太监的簇拥下返回乾清宫。而午门外的群臣也乱作一团,慌乱的朝午门跑去,那些威严的大象、锦衣卫、大汉将军组成的仪仗也在狂风之中一哄而散了。 回到乾清宫的崇祯心情沉重,他的脑海中开始不断重现方才跪在地上苦苦劝谏的张献可还有突然而至的狂风,不久前的狂怒已经化为一丝丝后悔,难道自己当真是做错了吗?少年时所读过的那些书中的忠臣形象一个个浮现在崇祯的眼前,所不同的是自己这次处在了昏君的位置上,难道今日朕的行为也会落在那史书之上遗臭万年?一想到这里,崇祯的心情就越发烦躁起来,他停下脚步,向侍立在一旁的曹化淳道:“曹公公,你让人取些伤药,给张先生送去。” “张先生?”曹化淳闻言一愣,旋即才反应过来,赶忙应道:“奴才遵旨!” “莫要大事张扬,还有,对张先生家里便说是你让人送的。“崇祯此时的心情非常矛盾,他即不想被后世之人当成一个暴虐的昏君,又害怕送药被群臣当成是一种软弱的表现,因此才下了这样一个有些自相矛盾的命令,却完全没有想到身为提举司礼监掌印太监的曹化淳的身份就决定了他的所作所为不可能解释为个人行为。他犹豫了一会,低声问道:”曹公公,你觉得朕这么做对吗?“ 曹化淳低头小心的答道:“老奴听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方才在午门前廷杖是责罚其无礼,现在赠药是怜惜其且老且忠,皇爷所为虽尧舜之君无以复加,想必张先生也能明白陛下的心意!” 听了曹化淳这番话,崇祯的心情才稍微好了一点,这时外间的小太监通传户部尚书毕自严到了在外间等候,崇祯赶忙回到座位上,下旨通传其来觐见。不一会儿毕自严便在小太监的引领下进来了,他是个貌不惊人的老人,身材矮小干瘦,双肩几乎撑不起宽大的官袍,毕自严刚拜了一拜,性急的崇祯便伸手虚托道:“毕先生免礼,来人,给毕先生搬张椅子来,坐下说话!” 毕自严没有退让,坐下后沉声道:“陛下今日招老臣来应该是为了三边总督杨鹤杨大人请款的事情吧?” “嗯,老先生你也看过邸报了!”崇祯点了点头:“今天上午张继可在午门外也也闹得有些过了,把朕逼得没有法子了,若非如此朕也不会对他行刑的。”说到这里崇祯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为何张献可为何如此?莫非杨鹤在西北招抚不对?” 毕自严看了崇祯一眼,沉声答道:“老臣没有去过陕西,不知道杨总督招抚是对是错,不过他在折子里提到的一件事情老臣是十分支持的。“ “哦?“崇祯闻言一愣,赶忙问道:”何事?“ “更改盐引、清理军屯!“ “什么?“崇祯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后一项也就罢了,毕竟清理军屯是毕自严一贯的主张,他一上任户部尚书,所做的第一件事情是清理京中各处的库房,第二件事情就是巡视九边清理军屯,但盐税乃是明朝几个最重要的财税来源之一,杨鹤做法显然破坏了盐政,为何身为户部尚书的毕自严居然会支持对方。 “不错!“毕自严依然是那副荣辱不惊的模样:”兵事我不懂,也不好乱说。不过杨大人在理财上的做法却是深得我心。祖宗设立盐引之政为的不是聚敛民财,而是为了边关将士有粮有马、天下百姓有盐可食,天子富有四海,所求者无非国泰民安,岂能如商贾之徒,汲汲于求什一之利?孝宗之后,叶淇改旧制为商人以银代米,交纳运司,再分与九边,而边关将士有饥寒之忧,纵太仓银累至百万又有何用?至于军屯就更不用说了,西北之乱之所以能闹得这么大,便是因为军屯为豪**猾之徒所占,军中壮士无以聊生,只得从贼,而成大患,杨大人所作所为别的老臣不敢评论,但这两样老臣以为都是善政。“ 听了毕自严这番话,崇祯点了点头。在中国古代的绝大部分时候,政府向百姓征收的税收是有很多种形式的:钱币(包括铜钱和银两)、粮食、布匹、各种特产实物、以及劳役,在许多现代人看来这完全是一种荒谬的行为,因为如此错综复杂的税收体系不但很难征收、运输和存储收上来的钱物,也很难根据预算来决定要征收税收的总额。比如我们很难计算百姓缴纳到驿站的一百捆干草应该折合成多少银子和铜钱,也很难将为了修建一条道路所征发的一百个青壮年劳动者一个月的免费劳役折合成税款。 因此许多现代的汉学家指责古代中国是一个几乎没有公共服务的政府,从民众身上征收来的大量财富被毫无计划的分肥和花费,而缴纳了税款的百姓当遇到盗匪、水灾等突发性的祸患的时候政府却没有预算的开支,只能向百姓临时性的征收一笔新税来应对。这些汉学家们提出的解决办法是采用某种单一货币的形式来征收税款,而不是形式多样啊的实物和劳役,这样就可以中央政府先根据所要支付的体系来建立科学的预算,然后根据这个预算来征收税款,以防止百姓被无休止的劳役和名目繁多各种捐税压榨的精疲力竭。而为何古代中国在大多数的时间没有这么做呢?这些“聪明”的汉学家简单的将其归结为古代的中国士人数学很差,或者说他们懒得学习数学,而让国家财政保持在一种“混沌”的状态,这样这些懒得学习数学的人们就能长时间的控制国政了。那么事情真的是这样吗?如果我们对中国古代历史知道的更多一些就会发现这些汉学家们不过是提出了一种“看上去很美”的建议罢了。 第五十六章 白银 众所周知,古代世界各民族刚开始的时候选择了各种不同的东西作为货币:贝壳、牲畜、粮食、盐、布匹、金属,但到了最后几乎不约而同的选择了金银铜这三种贵金属,这并不是没有理由的,金银铜拥有单位价值大、质量均匀、容易分割、不易腐烂、旧藏不坏等几个特点,因此革命导师马克思曾经说过“金银天然不是货币,但货币天然是金银。” 但相比起其他几个文明古国,古代中国是一个贵金属十分稀缺的国家,少有的几个比较富裕利于开采的铜、金、银矿还往往位于偏远的西南地区,偏偏古代中国又是一个非常早熟,经济发展很快的国家。于是对于古代中国政府来说,很早就遇到了一个其他文明未曾遇到的问题——通货紧缩,即市面上货币总量不足,其结果就是货币的价格不断上涨,结果就是商旅裹足,实物商品价格下跌,无形之中农民的负担不断增加,最后导致国力受损。 那么为何会出现这种现象呢?原因只有一个,古代的老百姓们可不会接受纸币,政府不得不拿出真金白银来制造货币,以汉代为例,数十万在矿山中服役的刑徒一个很重要的职责就是开采铜矿并制造铜钱,随着经济的发展,人口的增加,市面上需要交还的商品和人民缴纳的税款需要越来越多的铜钱,政府不得不把开采出来的铜越来越多的用在制造铜钱上,提高了铜以及铜器的价格,当铜的价格超过了与其同等质量的铜钱时,一个很赚钱的买卖就出现了——将铜钱融化掉制成铜器然后卖掉牟利。 不难想象,不管大汉政府的刑徒们工作效率多高,他们铸造出的铜钱也是没法弥补被融掉制造铜器的速度的,因为每年能挖出来的铜是一定的,政府铸造的铜钱越多,拿来造铜器的铜就越少,也越值钱。而且谁也没法分辨哪个铜壶是用合法的铜材制造的,哪个铜壶是用铜钱铸造的,那些罪犯几乎是无风险牟利,虽然大汉政府三令五申的发布法令要打击这种行为,那依然无济于事。 而政府也不能任凭市面上的铜钱越来越少,因为这无异于加重农民的负担,于是政府的铸币部门只有降低货币的成色,比如把铜钱做小或者掺入铅等贱金属,但老百姓也不是傻子,他们纷纷把成色好的钱币隐藏起来,而把那些成色不好的劣币用出去,久而久之,市面上流动的都是劣币,购买力也越来越低,到了最后连官府都不认用这种钱缴纳的赋税了,到了这个时候一个王朝距离他的末日往往也不远了。 同样的事情在唐宋又重演了一遍,所不同的是抢铜钱的又多了一个角色——外国商人,古代中国的周边国家普遍技术文化都远远落后于中国,这些国家即使有相当丰富的铜矿(比如日本、蒙古),也没有能力开采、冶炼并铸造钱币,于是他们干脆从中国出口大量的铜钱——直接拿回去当做本国的货币使用,反正古代中国的富庶发达,也不用担心这些铜钱会贬值,今天我们还经常在周边国家发现为数众多的中国古代铜钱就是拜这些古代商人所赐。 不难看出,古代中国的政府并不是没有想过统一用货币来征收赋税,阻碍他们这么做的并非那些古代官员们的数学太差,而是中国是一个极其缺乏铜、金、银等贵金属的国家,少量可以做通货的贵金属根本无法维持一个经济总量如此之大的帝国的统一货币体系。 直到明代中叶这一切方才改变,西班牙人在美洲发现的巨额白银开始通过墨西哥——菲律宾马尼拉——中国南方这条漫长的航线源源不断的流入中国,几乎是同时,日本在本土也发现也巨大的石见银山,这个时候的日本人总算是学会了开采和冶炼银矿,而中国用丝绸、糖、陶瓷、茶叶等深受西方喜爱的商品交换白银。正是因为这条白银之河的存在,从嘉靖年间的浙江巡按庞尚鹏开始,由张居正最后完成的钞法改革,即政府将土地所有者所要承担的劳役、各种实物税全部折合成白银征收才有实现的基础。但当白银成为货币的同时,明朝政府也将一根绳索套上了自己的脖子。 很多现代人认为我们每天使用的纸币是一种货币,其实这是一种误解,日常流通的纸币并没有价值,只不过是一种货币符号罢了,如果离开了国家的强制力作为担保,任何纸币将变成一文不值的废纸;真正的货币指的是足额的金银币,其价值由其材质的本身价值决定,无需国家强制力的保证。 显然,在市面上流通的是真正货币的年代,政府如果想要发行新的货币,唯一的办法就是用一定数量的金银来铸造,而货币市场是掌握在拥有最多金银的人手中。显然在这种情况下,一国政府对本国经济的控制程度实际上就取决于他手中金银的多少,而在明帝国采取了以白银为货币的政策之后,却没有将白银的来源控制在自己手里。恰恰相反,当时中国流入市场的白银中,九成以上都是来自海外输入,只有极少的一部分是来自本土的矿山,也就是说那些通过海外贸易掌握了绝大多数白银流入渠道的商人们不仅仅是贩卖货物的商人,他们还掌握了大明帝国法定货币来源,是他们而不是大明政府决定每年有多少白银流入货币市场,换句话说,这些商人掌握了大明的中央银行。 很难想象,在当今的世界上如果一个国家元首没有权力任命中央银行行长,并借此控制货币发行权,这个国家元首怎么在那个位置上待下去的。而从万历之后的几任大明皇帝就是这样一个国家元首,虽然他在理论上拥有无限的权力,但在金钱的战场上却是个侏儒。为了进行和后金的战争,从万历46年到48年一共征收了五百二十万零六十二两辽饷,弄得海内萧然,间接的毁灭了他的帝国,而当时在东南进行茶叶、丝绸、瓷器海贸的那些富有海商们的地窖里往往就堆积着超过一百万两的白银。从某种意义上讲,大明皇帝们挽救帝国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找到每年找到一两个这种海商,然后砍掉他们的脑袋就可以了。 由于历史的局限性,毕自严虽然无法知晓上面提到的一切,但他还是本能的感觉到问题的根源就是在于将朝廷一切的经济命脉都交到了白银之上,不管政府订立怎么样的经济政策,但只要把白银作为货币,那么几乎垄断着白银输入渠道的商人们总是能够从中得到最大的利益,并将损失转嫁到社会的其他成员身上去。以盐引制度为例,在开中法下,盐商们为了得到盐引就不得不运输足够的粮食到边疆去,边关的将士们可以吃饱肚子;而开中法被废除后,确实政府通过出售盐引得到了很多银子,但这些银两却不足以运送足够的粮食到边关去——运费和粮食都涨价了,将士们只有挨饿,而百姓们却不得不淡食,因为盐商提高了盐价。 “毕先生,可是杨鹤他眼下向朕请款!”说到这里,崇祯的话语停住了,他苍白的双颊露出了困窘的红晕,他很清楚户部的银库空的几乎可以跑老鼠了,为了支撑辽镇的军饷和登莱的新军,各地的税款和粮食几乎是随到随支出,这一点他很清楚,毕自严也很清楚。 “陛下,这个让老臣想想办法!”毕自严并没有像崇祯想象的那样叫苦哭穷,这位干瘦的老人仿佛根本没有感觉到自己的双肩承担着多大的压力,背脊依旧挺得笔直。 “陛下,如果可能的话,这件事情还是请天下藩王也捐输一点——”毕自严说到这里就没说下去了。崇祯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这没有问题,大明也不是朕一个人,说到底藩王与朕都是太祖、成祖的子孙,藩王们出点钱也是理所当然,朕待会就让司礼监发旨。“ “那就好!“毕自严点了点头,正当崇祯以为这次会见就要结束的时候,毕自严从怀中取出一份折子,双手呈上道:”陛下,臣今日来还有一件事情,请您御览!“ “哦,是什么折子!“崇祯笑着接过毕自严的折子,放到一旁,解决了一个大问题,他此时的心情非常好,以至于少有的开起了玩笑:”毕先生,这若是你的告老折子,朕可是不准的,中兴大明朕还离不开您呢!“ 听到崇祯这么说,毕自严双眼现出一点泪光,跪在地上叩首道:“陛下放心,老臣受显皇帝、贞皇帝、先帝和陛下四代天子的厚恩,便是肝脑涂地,亦不足以报于万一,只要陛下还用得着老臣,便是累死在这户部尚书任上,老臣也是心甘情愿!“ “毕先生请起!”崇祯也被毕自严的行为给感动了,天子的威严不允许他起身搀扶对方,他只能向一旁的曹化淳使了个眼色,曹化淳机敏的上前一步,小心的将毕自严搀扶起来,还轻轻的用衣袖拍打了两下对方膝盖部位,以去除上面不存在的尘土。 “毕先生,瞧您这话说的,皇上对您的倚重之心咱们这些宫里边的都是清楚的,您年纪大了,可千万别这么大礼的,万一闪着了可不好!”曹化淳笑嘻嘻的将毕自严扶回原座,又退回崇祯身后。崇祯满意的点了点头,以表示自己家奴的方才说的正是自己不便说出口的话。毕自严在袖子里稍一摸索,便取出一份折子呈上,曹化淳赶忙结了过来递给崇祯,崇祯随手接过放在一旁却不立即看,笑着对毕自严说:“毕先生,这折子朕暂且存下,待会再看!” 按照当时君臣召对的礼仪,崇祯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身为臣子的毕自严就必须行礼参拜告退。但毕自严并没有依照礼仪那样起身告退,而是沉声道:“陛下,臣斗胆上了这份折子,还望陛下细细看了,便是里面有臣说的挂一漏万,也请陛下体谅老臣一颗忠心。” 听了毕自严这番有些突兀的谏言,崇祯有些奇怪的看了对方一眼,他很清楚像毕自严这种传统的士大夫是绝不会因为畏惧激怒天子而不上书的,这么说唯一的目的就是这封折子里的话在他看来极其重要,以至于害怕崇祯的在狂怒之下折子没看完就丢了,白白牺牲了自己而没有尽到臣子的责任。于是崇祯将折子重新拿了起来,刚刚看了几行眉头便皱了起来,不过看在毕自严方才说的那番话的份上还是继续看了下去。终于,当崇祯看完折子后,神情不悦的说道:“毕先生,你毕竟不是本兵(明代兵部尚书的简称),这恐怕不是你该说的吧。” “陛下此言差矣!“面对崇祯的指责,毕自严却怡然不惧,昂然反驳道:”老夫虽然并非本兵,但辽东辽西十余万军兵,所食所衣、军饷药械都是从朝廷开支的。老夫虽然不知兵,但也知道若是这般维持下去,恐怕东虏未灭,我大明恐怕先撑不下去了。” “笑话!“崇祯终于再也忍耐不住,冷笑了一声道:”我大明富有四海,百姓兆万,东虏户口不过百万,披甲不过十万,怎的会东虏未灭,我大明先撑不下去?“ “陛下,天启二年,老臣便受先帝说托付,督理辽地诸军饷事。由北直隶至辽镇诸道中,以登莱海路最为便捷,然由登莱至辽地娘娘宫,再转运至宁远,运一石粮便费银一两,先帝征辽饷,天下怨声载道,四年时间也不过征饷五百万,辽西兵十余万,每年仅山海关一地便耗银400万两。即令东虏长伏穴中,不向西发一矢,天下已弊。” 第五十七章 周延儒 听了毕自严这番话,崇祯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这位老臣虽然未曾亲自督兵指挥作战,但却有极其丰富的后勤供给经验。因此他不可能无视对方的谏言。当时的后金政权在经过了萨尔逊、开原、铁岭、广宁几次大规模的会战后,实际上已经完全控制辽东的精华地带辽沈地区,而明军只保住了辽西走廊以及辽南沿海地区和沿海岛屿。 1629年袁崇焕杀毛文龙,这不但让前任登莱巡抚袁可立苦心经营多年的登莱防务不复存在,而且还为后金接下来进攻朝鲜扫清了障碍,随后不久后金便在1630年10月绕过山海关从遵化等地入塞。但从当时大的战略形势上看,后金在没有彻底解决朝鲜、蒙古等侧后方安全威胁的前提下,还没有足够的资源和武器围攻辽西走廊上的一系列要塞,其破口不过是一种冒险性和试探性的进攻而已,其目的也不是占据土地而是掠夺人口和财富;而明军的野战能力远低于后金军队,也无力反攻辽东,实际上明——后金战争已经进入了一种大体平衡的相持阶段。 如果明能够先训练出一支有战斗力的野战军,或者后金能够抢先征服蒙古和朝鲜,解除后方的威胁,就能够抢到先手,打破这种平衡让战争转向对己方有利的方向发展。皇太极在遵化四城被明军夺回后,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并没有再对明发动大规模的军事行动,而是将矛头转向林丹汗和朝鲜;而崇祯则投入大量资源给熟悉西式火器的登莱巡抚孙元化编练新军,其主要兵员是熟悉辽事的辽东逃人。显然明与后金双方的首脑都看出了这一点,都在尽快累积实力,企图抢占先机,而毕自严则从另外一个角度向崇祯指出问题的关键——假如再这样下去,恐怕不等开战明政府会先垮下来。 “那毕先生你以为应当如何行事?” “要么与东虏议和,以暂舒天下之弊,要么弃宁远诸镇,将辽西兵民撤回关内,加强宣大诸镇,遣精兵往朝鲜。” “荒唐!”崇祯一听毕自严的建议,便冷笑了起来:“不战而弃数百里之地,祖宗疆土,岂可轻弃?再说,若是将宁远诸城尽数丢弃,那岂不是东虏铁骑直逼山海关下?” “陛下!“毕自严苦口婆心的继续劝说道:”若是我大明兵强将复我辽沈之地,那自然宁远诸城便是直逼敌酋腹心的铁钉,但现在我大明士卒羸弱,守有余而攻不足,这几座城池孤悬敌境,一粮一矢皆需千里馈运,岂是长久之策?“ 听了毕自严这番话,崇祯沉默了下来。正如毕自严所说的,假如明军要反攻辽东,宁远诸城可以起到进攻发起点的作用,而现在明军野战能力那么弱,短时间内根本没有反攻的能力,将大军屯聚在这几座城堡而漫长的补给线也未免太奢侈了。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放弃这些土地,将有限的资源放到更必要的地方——比如编练新军,加强山海关以西的防线上呢? “毕先生,若是放弃宁远诸城,会不会让东虏势张,越发难以收拾?“崇祯低声问道。 “陛下,据老臣所知,关外土地平旷,东虏缺的是丁口而非田土,他们入关抢掠那么多生口也是为此,只要将百姓迁入关内,东虏纵然得了田地无人耕种又有何用?而且弃了宁远等堡之后,坚壁清野,东虏若是入寇,其转运粮食又要多走几百里路,只会势弱。“ “嗯!“崇祯点了点头,道:”毕先生,此事干系重大,朕还要仔细思量一番在做决定,这件事情你不可与第三人说。“ “老臣遵旨!“看到崇祯的态度有了改变,毕自严十分高兴,他自然明白像这么重大的事情不可能就在两个人的商议下私下决定,而且以明末当时的政治环境,如果自己方才所说的那些东西要是泄漏出去,只凭不战而弃土数百里这一条,无论是崇祯还是毕自严都非得被谏官们骂残了不可。 看着毕自严离开的背影,崇祯突然发问道:“曹大伴,你觉得毕先生方才说的那些有道理吗?“ “这个!“曹化淳的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虽然他受过第一流的教育,而且在多年的太监生涯中积累了相当丰富的政治斗争经验。但作为一个太监,曹化淳在回答这么重大的军政问题时存在一个极为致命的缺陷——他没有出任过地方官僚,也没有指挥过军队,哪怕是作为一个监军的经历也没有,这就使得他在这方面说话极没有底气。最后,曹化淳低声道:“皇爷,对于辽事老奴知之甚少呀!“ “这倒也是!“崇祯叹了口气:”毕竟你十三岁入宫,就再也没有出过几次北京城。” “皇爷,不如请内阁的周先生来商议一番吧!”曹化淳低声道。 “也好,那明日便召请周先生商议一下吧。”崇祯点了点头。 次日,乾清宫。 “臣拜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周延儒一丝不苟的按照朝礼行着一拜三叩大礼,头上戴的漆纱幞头的两边的展角随着的身体的起复轻轻的摆动着,依照当时的审美观他是个颇为英俊的中年男子,笔挺的鼻梁,白皙的皮肤,颔下修剪十分整齐的胡须,檀香精心熏过的袍服,唯一的缺憾是他的眼睛有些狭长,不过这也被两条形状优美的眉毛所弥补,脸上总是带着几分笑容,让人一见就情不自禁的产生几分好感。 “周先生平身,赐坐!”坐在御案后的崇祯微笑着的抬起手,虚扶了一下周延儒,不难看出崇祯对这位英俊的中年男子的喜爱和信任。他便是昨天曹化淳口中的周先生——当太子太保、礼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当朝首辅周延儒。他是南直隶宜兴人,少年成名,21岁便中了状元,随后沿着翰林院修撰——右中允掌司经籍局——少詹事掌南京翰林院——北京礼部右侍郎的轨迹一路青云直上,三十七岁便登上了明代文官的政治巅峰——首辅。 “谢陛下!”周延儒小心翼翼的坐下,心中却在揣测着崇祯召自己前来的目的。他能能有如此显赫的政治生涯除却他自身的出色履历以外,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善体帝心,用现代人比较熟悉的语言表述就是善于揣测领导的意图。这固然让他的官运亨通,但也带来了一个新的问题——缺乏经验。 如果看这位首辅大人历任的官职,不难发现这位大明第一文官基本都是在翰林院这个系统内部升迁,从未担任过州郡一级的亲民官,如果打个比方的话就是今天某位官员从中央党校系统内部一路做到主管宣传工作的常委,最后当上党和国家领导人,却从未曾到地方担任过领导职务。这种在今天很难想象的官员履历在明代却是司空见惯,而且越是科举排名朝前,越是前途光明的官员前往地方任职的可能性越小,像周延儒这种三甲出身的进士往往去趟陪都转一圈就算是出任地方了,究其原因还是越是距离天子近升官越快,自然这些天之骄子要往中央挤。 “周先生,今日所谈之事干系重大,不得说与外人,尤其是那些乌鸦!”到了最后,崇祯已经是声色剧烈,他口中的乌鸦便是都察院的那些御史们,这些御史们有着风闻奏事的特权,即无需任何证据便可弹劾朝中大臣,而被弹劾的大臣一般都必须回家闭门思过,这本来不过是皇权用来制衡相权的工具,但到了明末已经异化为文官集团内部党争的工具。即使是崇祯本人在很多时候也必须顾忌到御史的威力,毕竟他虽然是天子,但要推行一个政策也无法事事亲力亲为,必须通过自己信任的大臣,而这些大臣遭到敌对派别御史的弹劾,也只得停止工作,回府闭门思过,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有张居正那样的心理素质无视御史的弹劾的。 “陛下放心,臣不秘失其家,君不秘失其国的道理臣还是懂得的!”周延儒笑道,但是暗自却有些不安,他开始意识到今天崇祯召见自己要谈的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按照大明的政治制度,首辅的权力大小是一个弹性非常大的范围,大的像张居正,一手执掌国政十几年,其实际权力甚至超过了不少大明皇帝;小的上台两三个月就被罢免了。究其原因,明代阁臣虽然号称宰相,但实际上不过是天子的一个高级秘书,内阁大学士最初不过只有正五品,而六部尚书都是正二品,大学士与阁臣并不是上下级的关系。其实际权力和天子对其的信任程度成正比,与天子亲自处理政事的意愿成反比。换句话说,假如当今天子懒得处理政事又对首辅信任,那么首辅就是名副其实的宰相,假如天子勤快的话,那么首辅的权力就要打上几折了。以当今圣上的勤政程度来看,周延儒很清楚自己这个首辅的成色恐怕打个对折还不够。 “那就好!”崇祯微微一笑,他对于自己选择的这个首辅还是颇为满意的,仪表堂堂,在许多事情上的意见又符合自己的心意,又聪敏过人,如果说与毕自严崇祯是敬重甚至有一两分畏惧的话,对周延儒就是纯粹的喜爱了。他从几案上拿起一份毕自严那份奏折的抄件,一旁的曹化淳赶忙接过给周延儒送了过去。 “周先生你看看这份折子,再来说话!” 周延儒赶忙站起身来,双手接过抄件,细心看了起来。他一边飞快的阅读着奏折,一边小心的揣测着崇祯的用意。与当时朝堂上的绝大部分官员一样,这位少年得志的首辅是一个聪明人,但正如后来史料中对他的评价:“怀私植党,罔恤国事”,这位聪明人的脑子更多的想的是如何才能更长时间的独揽大权,为自己的派别获取更大的利益,而非替天子、替朝廷、替国家多做一点事情。因此周延儒决定先探探崇祯的口风,然后再表明自己的态度,以免表错了态,惹怒了崇祯,失了爵禄。 “陛下,不知这折子是何人所上的?”周延儒低声问道。 崇祯稍一犹豫,还是决定说实话:“乃是毕尚书所上!” 听到是毕自严所上的折子,周延儒不由得松了口气,他很清楚毕自严虽然颇得崇祯的信重,但在朝中却没有多少奥援,像放弃宁远诸堡垒,迁徙数十万辽民兵将入关以节省军费这么大的举措,也不知道要得罪多少人,岂是区区一个毕自严就能搞定的?不过看天子的意思有些心动,自己也犯不着做这个恶人。他稍一思忖,笑道:“果然是毕老先生,微臣方才看这份折子,一颗拳拳报国之心溢于言表,若非毕老先生,朝中又有何人能作此文?“ “那周先生的意思是同意啦?“ “陛下!“周延儒笑道:”辽西兵将不下十万,眷属百姓加起来只怕有三十万,若要尽数迁回关内,田土庐舍皆捐弃于东虏,只怕士民皆有怨尤之心,朝廷应当如何处置呢?“ “这倒也是!“崇祯点了点头,正如周延儒所说的,假如如毕自严所说的收缩防线,那么随之入关的数十万辽西百姓就是个大问题了,这些人基本和辽兵都有亲属关系,在辽西都有田产房屋,可以自耕自食,但回到关内后就成为了一无所有的流民,稍有不慎便会激起一场大规模的民变,这对于任何一个古代国家来说都是一个让人头疼的大难题。 “陛下,眼下西北民变刚刚平定,若是辽西再闹出些事情来,那后果可不堪设想,以微臣所见还是持之以静吧!“ “周先生所言甚是!”崇祯被周延儒说服了,心中暗想:“难道只有与那些蛮夷议和吗?”一想到这里,他的心中便是一阵烦躁。 第五十八章 巧计上 看到打消了崇祯这个念头,周延儒心中十分高兴,毕竟他也不希望在这个节骨眼上发生太大的变故,那很有可能会导致自己这些年来苦心经营的一切毁于一旦,至于毕自严在折子里描述的财政困境,总有其他的办法解决的。 眼看这场召对已经到了尾声,周延儒轻松的站起身来,正准备行礼告退,却意外的听到崇祯问道:“三边总督杨鹤上表求下发钱粮安抚降贼,周先生以为当下发多少为宜?“ 作为大明的首辅,周延儒自然知道这份关乎西北大局的奏折,他甚至还记得上面的票拟(明代辅臣在奏折上代替天子批答,随奏本一同进呈天子审查,在大多数情况下即为最终的回答),不过此时崇祯再次单独提出来发问,显然是希望得到进一步的回答。 “总数尚不得知,不过臣以为当多粮而少银。“ “哦?”崇祯的眼睛一亮,问道:“为何先生这般说?” 周延儒见状心知自己已经抓住了要害,原来明代皇帝的内库主要储藏的是银子以及各种货物,而粮食是在太仓以及各地的仓储之中,若是按照周延儒这般做,那西北这笔开支就不是从内库中开销了。 “陛下,西北缺的是粮食而非银钱,若是多于钱无非是中饱了贪官的私囊,与百姓无益。“ “先生所言甚是!“崇祯笑了起来:”便依照先生说的办,多与粮少与银!“ 陕西鄜州,崇祯四年六月。 “谁和我说明末是小冰河期,就让他尝尝这六月天太阳的滋味!“ 刘成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珠,口中喃喃自语道,他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衣,但汗水依旧不断的从身上涌出来,将单衣浸的透湿,然后又迅速被灼热的阳光晒干,在皮肤上凝结为一层薄薄的盐壳。 “大人,要不找个地方歇歇吧,等日头落下些再接着干。“一旁的杜固也早已热的汗流浃背,他索性将上衣脱了,露出毛茸茸的胸口来。 刘成没有说话,他弯下腰抓起一把土,在手里搓了两下,被太阳晒得已经发白的土块立即变成了细密的灰土,手指头感觉不到一点水分,刘成叹了口气,拍了拍手掌道:“都干成这样了,看来今年的夏粮是没有盼头了。” “是呀!”杜固叹道:“开春一来就没下过一场透雨,那几场小雨也就透个一指头深,这鄜州三县之地除了那些河滩地,其他地方连种子都收不回来。” “那延安,吴镇、固原那边呢?”刘成问道。 “那边就更不成了!”杜固苦着脸答道:“这鄜州还是小关中,好歹还有些河滩地,村子里还有水井,虽然灌田不够,但人和牲口还是有水喝的。北边和西边除非是河边的,恐怕连人喝的水都没有了。” “是呀!连水都没得喝,看来咱们那番辛苦是白忙活了!”刘成的脸上露出了忧虑之色,他从腰间的羊皮口袋里翻出一叠纸来,翻看了一会,道:“时间紧迫,咱们得抓紧,中午就不要休息了,接着干。” “是!”杜固应了一声,脸上全是苦涩。 当晚上刘成回到自己的住处,吃了几口晚饭,就回到屋中。屋内于何正与徐显明两人整理着刘成这些天来劳动的成果——这几个月来,刘成几乎走遍了鄜州四处,对当地几条比较大的河流山脉做了基本的勘察,为自己的下一步工作做好了准备。 “大人!”看到刘成推门进来,于、徐两人赶忙起身行礼,刘成笑着摆了摆手,笑道:“罢了,不必多礼,都整理的怎么样了。” “大人,我们人手太少,要想全部整理完还早得很,不过葫芦河那块已经整理的差不多了。” “嗯!”刘成看了看徐显明呈上来的图表,点了点头:“不错,也差不多够了,看这天气也差不多可以动手了。” “天气?动手?”于何有些迷惑的看着刘成,自从徐鹤城告辞之后,刘成便一边督促手下重修千户城,一边在鄜州四处走动,还在所到之处写写画画,他一开始还以为刘成是为了未来的战争做准备,但看刘成带回的图表越来越多,才发现有些不对。在近代的制图技术出现以前,无论东方西方古代的地图与其说是对现实地形的复制,不如说是某种写意山水画。即使是用于军事方面的地图,上面也只有一些比较重要的道路、渡口、河流、城市,绝大部分地形地貌在地图上是没有出现的。而刘成的图表则要复杂详细的多,甚至在有些部分还标明了山头的高低、河水的浅深,这明显并非是为了军事。 看到刘成没有继续加紧催逼清理军屯,无论是鄜州当地的缙绅还是于何都松了一口气,前者是因为已经看到了刘成的厉害,而后者则是认为刘成已经懂得了和光同尘的道理,知道保身之道。但看到刘成方才的表现,于何发现这应该是自己的误解,眼前的这个人从来就不懂得什么叫做自保之道。 “于先生,你替我写一封信给杨制军!”虽然已经在大明渡过了半年多,但刘成的毛笔字依旧惨不忍睹,因此他不得不让于何做自己的文书,不过这在明末的武将中倒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传说左良玉不但不会写字,就连斗大的字也不认识几个,是以才有下九流的说书人柳麻子在他手下得宠,傲视公卿的故事。 “好的,大人!”于何在案前坐下,将毛笔在砚台上蘸饱了墨汁,便听到刘成说:“便 让杨制军从流民中遣三千丁壮来,我要将他们安置在鄜州的军屯地上。” 刘成话音刚落,便听到啪的一响,却是于何手中的毛笔落到地上,他也顾不得这么多,大声反驳道:“大人,万万不可呀。军屯地虽然有了,可是耕牛、种子、农具等等还没有着落,再说眼看今年又是大灾之年,种下去也不知道有没有收成,这不是三千丁壮,这是三千根火苗呀!“ “于先生,你放心!“刘成弯腰将地上的毛笔捡起,重新塞回于何的手里:“我让你写你就写,人来了我自有办法,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你怕什么?” 看着刘成自信满满的脸,于何无奈的重新坐了下来,一边书写一边叹道:“大人,别人都是把麻烦往外推,只有你却往屋里拉,好像就怕事情少了一样,真不知道你是聪明还是傻!“ “于先生,你这么说就错了,麻烦哪里是推得掉的?你越是推就越是追着你,路只有越走越窄,你若是掉过头来,只要解决了麻烦便是康庄大道。” 几天后,鄜州知州府。 相比起几个月前,吕伯奇憔悴了不少,原本枯瘦的身材佝偻了起来,满是皱纹的脸上更是如刀刻一般,这都是刘成这个外来户的功劳,他在清理军屯这件事情上与当地缙绅闹得不可开交,甚至动了刀兵,死了十几条人命。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最终刘成这个强龙和缙绅这些地头蛇达成了妥协,鄜州又暂时平静了下来,现在吕伯奇唯一的奢望就是在自己离任之前还能维持一个局面,因此他不用刘成开口,就提供了对方一百多人的粮秣,对于对方这几个月的所作所为也只当做没看见,每日里只是在衙门后堂的吕祖像前焚香祷告,祈求自己最后的几个月能够安然度过。 不过吕祖好像没有听到知州大人的祷告声,这天下午正当吕伯奇像平常一样在后堂焚香祝祷时,幕友便从外间快步进来,附耳低声道:“吕公,刘都司求见!” “什么,又是那个杀才?“吕伯奇手腕一抖,险些将香掉在地上:”他又惹了什么麻烦?来找本官!“ “我看不像!“幕友摸着袖里的银锭,那是刘成送给他的门包,心情十分舒畅:”刘都司这次就带了两个随从,都是一身便装,还带了四色礼物,不像是找麻烦的样子。”说到这里他压低声音道:“大人,礼物我看过了,二十张滩羊皮,一块上好的羊脂玉,还是原石,稍一打磨便是传家之宝呀!” “哼!“这笔厚礼却没有在吕伯奇发挥出平日的功效,他依旧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我看未必,这个刘都司不是好相与的,他别给我惹麻烦我就谢天谢地了,哪里还想他的礼物。“ “大人,刘都司找您的都是公事,公事总是可以商量的,那些东西可是私物。“幕友笑嘻嘻的答道:”再说,不管怎么说您还是一州之主,应不应允还不是由您?“ 吕伯奇没有说话,显然幕友的劝谏起到了作用,他叹了口气道:“你先去签押房陪那位刘都司,我马上就过去!” “是,大人!”幕友应了一声,转身便朝外走去,吕伯奇转过身看着墙上悬挂的吕祖画像,叹道:“吕祖师呀吕祖师,此番是福还是祸呢?”正说话间,吕伯奇突然一声惨叫,原来他方才与幕友说话,却忘了将手中的柱香插到香炉去,这会儿已经香已经烧到指节处。他懊恼的将柱香丢在地上,骂道:“果然是祸!” 签押房里,刘成正坐在客椅上,有一句没一句的和作陪的幕友说着闲话,他今天穿了一件宝蓝色的圆领袍子,教踏皂色薄底官靴,头上没有戴帽子,只用一根青玉簪子挽了发髻,手上拿着一柄泥金扇子,身后的两个亲兵也都穿着青色短袍,打扮不像是个朝廷武官,倒像是个带着家仆出行的富家子弟。 正说话间,签押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即便看到吕伯奇从外间走了进来,刘成笑嘻嘻的站起身来,拱手道:“知州大人,今日冒昧来访,失礼了!“ “罢了!“吕伯奇的脸色并不好看,还在抽痛的手指给他一种不祥的预感,他有些疲惫的挥了挥手,示意刘成重新坐下:”刘都司,你今日来找本官有什么事情?“ “吕大人,杨制军与末将有军令,与鄜州有些干系,末将自然要拜见老父母,商议一番。“ “杨制军的军令?“吕伯奇的脸上立即蒙上了一层黑气,他没好气的答道:”制军大人的报捷文书里面不是说已经将陕西流贼一举荡平,诚数十年未有之大捷吗?怎的又有军令?莫不是玩的讳败为胜的把戏?“ “老父母说笑了!“刘成笑道:”这等事情岂是有假的?“ 吕伯奇冷哼了一声:“那刘都司找本官作甚?杨制军的军令是发给你的,可不是给本官的。” “大人,杨制军让末将在鄜州清理出来的军屯地上安置三千丁壮,您要是认为这件事情与您无关,那末将立刻就走便是!”说到这里,刘成站起身来,一副就要离开的架势。 “且慢!“吕伯奇立刻喝住了刘成:”三千丁壮,这是怎么回事?哪来的丁壮?“ “大人,这些便是那些制军招抚的流贼中的一部分,昨天杨制军有军令发来,说就抚的流贼靡费粮饷,鄜州卫所田土空旷,正好安置。“ “什么?”饶是吕伯奇是个好脾气的,此时也被气的面红耳赤:“好个杨鹤,竟然想出这等招数来,那些流贼让他们各自返乡便是,为何要安置在我鄜州?本官一定要上书朝廷,和他论个黑白。” “吕知州,这倒也怪不得杨制军。”刘成解释道:“这些流贼多半是陇上人,今年鄜州都旱成这样了,陇上恐怕连根草都不长了,若是让他们返乡还不是逼着他们再反?” “放屁!”吕伯奇再也忍耐不住,不由得破口大骂:“去陇上他们造反,莫非来鄜州他们就不反了,你光凭那点军屯能养活几个人?实话和你说,别想我鄜州府为这些人出一粒米,一文钱。”这位吕知州别的事情迷糊的很,但一沾到钱粮的事情上就比猫还精,立刻一口咬住死死不放。 第五十九章 巧计下 “大人,我这次来可不是要你出钱粮的。“刘成笑嘻嘻的答道。 “不要我出钱粮?“吕伯奇用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刘成 “千真万确,这样吧,我若是要了吕老爷您一粒米,一文钱,天打雷劈,断子绝孙!” 相比起后世深受无神论熏陶的现代人,诅咒发誓对于吕伯奇还是有一些效力的,他冷哼了一声,问道:“那你来找我作甚?” “我想请吕知州帮忙相邀马子怡马老先生,我有件事情想和他相商。” “你要与他商议便直接去他府上便是,何必要我帮忙?” 刘成苦笑了起来:“你也知道在军屯的事情上我已经恶了马老先生,直接上门的话恐怕要吃闭门羹。“ 看到刘成自承吃瘪,吕伯奇心中不由得感觉到一阵快意,正思量着要不要推诿几句,给刘成一点颜色看看,却听到刘成说:“知州大人,军情紧急,丁壮到鄜州也就是这个月底下个月初的事情了,若是与马先生会面的事情耽搁了,只怕有些麻烦。“ “好个丘八,居然敢要挟本官!“若不是见识过刘成的厉害,吕伯奇就不是腹诽而是指着刘成的鼻子痛骂起来了,但那份厚礼和刘成应付缙绅们的手腕将那些污言秽语堵在了吕伯奇的嗓子眼里。吕伯奇思忖了片刻后,最后还是低声道:”好,我答应你,不过你得先答应我,不能在马老先生面前耍粗使横!“ “那怎么会!“刘成笑了起来:”不怕老父母笑话,末将小时候也是读过圣贤书的,尊老敬贤的道理还是懂的。“ 吕伯奇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径直走出了签押房,那位幕友朝刘成抱歉的笑了笑才跟了出去,身后的杜固低声道:“大人,我听说那个马老头都让您气的吐了血,他能听您的吗?“ “若是那马子怡不见我,我自然是拿他没有法子;只要他见了我,就不怕他能出我的手掌心!” “大人好大的口气!“杜固跟了刘成大半年了,已经了解这位上司对下属颇为宽纵,胆子也大了不小:”若是俺是那马先生,见了大人您掉头就走。“ “所以你不是马子怡!”刘成笑了起来:“你却不知道有一样东西,只要掌握在你手里,兄弟可分,仇敌可和,坚城可破,国家可亡。” “大人您又在说笑,天底下哪有这么厉害的东西。” 刘成从怀中摸出一件东西往杜固手上一拍,笑道:“便是这个!”起身便向门外走去。杜固低头一看,掌心里却是一块银洋。 鄜州邀月楼。 “老爷,邀月楼到了!“马管家小心翼翼的揭开轿帘,对里面低声问道:”是抬轿子进去还是?“ “就在这儿下轿!“轿子里传出一个沉稳的声音。 “外边风大,老爷您的身子骨——“马管家有些犹豫的说,上次办差失败虽然马子怡并没有处罚他,但他在府里低调了不少,办差事也越发谨慎小心了起来。 “都是六月天了,何必整天捂着?再说老父母相请,抬轿直入中庭成何体统?“说话间马子怡已经钻出轿子,他轻轻的顿了顿足,看了看四周,便昂然走进门来。 邀月楼的掌柜早已在阶下迎候,离得还有十余步远便拱手做了一个长揖,谀笑道:“马老先生光临,小店果然是蓬荜生辉,这边请,这边请!“ “罢了!”马子怡矜持的拱了拱手,还了掌柜的礼,低声问道:“吕大人在哪儿呢?” “老父母便在三楼的雅间,便是蒙了绿纱的那个窗户!”那掌柜的赶忙伸手向斜上方指去。马子怡抬头看了看,便径直向楼上走去,掌柜赶忙跟了上去。 马子怡推开房门,只见屋内只在靠窗位置摆放着一张八仙桌,桌上摆着几色干果和四副碗筷,在屋子的里侧摆放着一张屏风,吕伯奇正和师爷坐在桌旁说话,看到马子怡进来,吕伯奇赶忙站起身来,拱手笑道:“马老先生,未曾远迎,还请见谅!” “当不起,当不起!”马子怡拱了拱手,走到桌旁笑道:“老父母替他人相邀学生,想必是有什么要紧事吧。” “这个——”吕伯奇被马子怡道破了心事,还以为被对方知道了原委,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倒是一旁的师爷反映甚快,接过话来:“马老先生如何看出我家大人是替人相邀呢?” “这有何难!”马子怡笑着指了指八仙桌:“这上面有四幅碗筷,这里却只有三人,想必便是那位还没露脸仁兄要见马某人吧!” “马老先生果然好眼力!”听出对方还不知道自己是替刘成相邀,吕伯奇才松了口气,赶忙伸手相邀:“我们坐下说话!”马子怡也不推让,在窗户旁边的位置坐下,笑道:“老父母,却不知是何人托到你的门下,要见学生?” “不是别人,却是在下!”说话间,屏风后面走出一个人来,马子怡一见脸色顿时大变,喝道:“原来是你!”他也不多话,站起身来,狠狠的瞪了吕伯奇一眼,便径直朝门走去。 马子怡要走,却不想刘成抢上一步站在门前,将门堵得严严实实,他毕竟已经年老力衰,如何比得上刘成正是当年,眼看出不得门,只有气鼓鼓的回到桌旁,一屁股坐下,对吕伯奇喝道:“老父母,你为何诓骗我?” 吕伯奇见马子怡发了脾气,吓得支支吾吾一时间也说不出话来,一旁的刘成却接过话来:“马老先生这话倒有些怪了,吕知州出言相邀,事先又没有说席间没有刘某人,这诓骗一词谈何说起?” 吕伯奇正理屈词穷,听到刘成这番话便好似落水之人抓到一根稻草,赶忙连连点头称是。却被马子怡狠狠的瞪了一眼,立即低下头去。刘成见马子怡坐了下去,笑嘻嘻的走到桌旁坐下:“马老先生,刘某人今日见你,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为了救鄜州百姓士绅于水火之中。” “哼!”马子怡冷笑了一声,扭过头去,背对着刘成却不说话,显然他根本不信刘成的话。 “马老先生,你以为我方才所说都是虚言恐吓,却不知道如今西北局面危殆。陕西士绅承大变之后,而上下泄沓,清歌于漏舟之中,痛饮于焚屋之下,而不知覆溺之将及也,诚可哀也哉!” 马子怡本来打算无论刘成说什么,他都来个徐庶入曹营——一言不发,可听了刘成方才那番话便不由自主的转过身来,他万万没想到从来在他眼里不过是个粗鄙军汉的刘成居然能说出这番文质皆美的话来,不得不对刘成重新作出一番评价。 “你这般说是什么意思?” 刘成见马子怡开了口,不由得心中暗喜,对方要是真的始终不开口,自己还真拿他没有什么法子,赶忙低咳了一声,沉声道:“前几日固原那边来了军令,说要在安置三千丁壮,马老先生乃是鄜州士林领袖,末将自然要先与先生商量一番。“ “哼!“马子怡冷哼了一声:”我马子怡不过是个在家里等死的老朽,可当不起领袖士林这个单子,你要安置丁壮,与吕知州商议便是,找我作甚?“ “马老先生,这屋中只有你、我、吕知州、师爷四人,再无其他人,末将便把话说开了。杨大人这个军令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自从今年春天抚平流贼之后,他便连连上书朝廷,乞发钱粮安置流民,但到现在为止,朝廷发下来的钱粮寥寥无几,才想出在鄜州军屯地上安置三千丁壮的法子来,若是在这么拖延下去,只怕又是一场大祸,到了那个时候,吕知州辞官不做告老还乡,莫非鄜州士绅能够独善其身?“ 听到刘成这番话,马子怡的眉毛危险的皱了起来,他挺起脊背喝道:“刘大人,你这莫非是在胁迫老夫?” “不敢,末将只是把事情说清楚了,是黑是白,老先生自然分明。在下不过是一个小小都司,即不能让朝廷发下钱粮,又无法阻止杨制军安置壮丁,胁迫二字从何说起呢?” 听了刘成这番话,马子怡哑口无言,刘成的意思很明白,胁迫是以可能发生的事情来威胁对方迫使其就范,而朝廷不发钱粮和杨鹤在鄜州安置壮丁都是既成事实,刘成只不过是实话实说,又怎么能说是胁迫呢? “好吧,刘都司,这次你又要多少钱粮?”过了约莫半响功夫,马子怡沉声问道,显然他已经准备做出让步了。 “刘老先生,末将这次来却不是要钱粮的。”刘成微微一笑,轻击了两下手掌,外间便走进一名随从,呈上几个卷轴,刘成将桌上的碗筷盘碟拿开,将一个卷轴在桌子上展开,指着展开的画卷上说道:“吕知州、马老先生请看。” 马子怡起身细看那画卷,只见那画卷上密密麻麻,依稀正是鄜州的舆方图,但这舆方图与他过去在官府中看过的有些不同,有许多细密的同心圈,他虽然不知道这些线条是做什么的,却知道绝非是胡乱涂写的,必有独到的用意。他正思忖间,却听到一旁的吕伯奇有些不满的问道:“刘都司,你拿这涂鸦给我们看作甚,难道是要戏耍本官不成?“原来他仕途不顺,不像马子怡是有个当过辅臣的爹,虽然官没当大,但见识可不少,居然没有认出这是有等高线的地图。 “且慢!“马子怡制止住吕伯奇的问责,指着那卷轴道:”刘都司,你这可是鄜州的舆图?“ “不错,马老先生果然好眼力!“刘成笑着翘起了大拇指:”这正是末将这几个月绘制的地图。“ “什么,你说这是你绘制出来的?“马子怡瞪大了眼睛,他俯下身子又一次仔细查看起桌子上的地图来, 只见上面不但标记了县城的所在,还密密麻麻的标记了十几个大的集镇、道路、河流以及山脉高地,较之官府中的舆图那种写意图简直不可道里计了。 “不错!” 马子怡转过头去,强自压下心中的惊骇。在古代社会,地图属于高度机密的资料,只有官府里面才有保存,即使是跋涉万里的行商所有的往往也只是他们经常通行的道路两旁情况图,而没有一块区域地形地貌的地图。像刘成自承能够绘出标记的如此详细清楚的舆图,和现代社会某人自称能够拿出中南海保安图没有什么区别。 过了半响,马子怡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重新坐了下来,将那卷轴一推,问道:“刘都司,你拿这些给我看做什么?这和那些丁壮有什么关系?” “自然是有干系的!”刘成将卷轴重新展开,一边指划着一边说道:“鄜州东面乃是黄龙山系、西隔子午岭与宁州接壤,北隔着丘陵与延安府相望,东有洛河、西有葫芦水,土质肥厚,若筑陂蓄水,分渠道灌溉,岂不是大大的善政?” “你是要以工代赈?”马子怡此时也明白过来了。 “不错!”刘成笑嘻嘻的又取出一支卷轴出来,在桌子上展开,一边指点着一边解说道:“我已经查看过了,从这里挖渠修陂,两边的地多半是你们当地士绅的,这渠若是修成了,原先看天吃饭的坡地就变成旱涝保收的河滩地,这好处可是大了去了,总得赏几个饭钱吧!” 马子怡冷哼了一声,没有回答,脸上的神色也好看了许多,开始仔细查看起刘成的渠道规划,不时还开口问几个问题,而刘成早有提防,从工程的测算,需要的人力,预计时间,枯水期和丰水期储水的数量,可以灌溉的面积,答得头头是道。这倒要感谢二十一世纪那**学的合并潮流,刘成就读的那所综合性院校里居然还开有水利工程专业的课程,用来在现代社会混饭吃不够,在明末忽悠士绅老爷还是有余的。 第六十章 各怀鬼胎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马子怡才停止了发问,从脸上矜持的笑容来看,他对刘成的回答颇为满意,他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身上衣衫,向刘成躬身下拜,刘成赶忙侧身让开:“马老先生如此多礼,末将如何当得起!” “修堤筑陂,遗惠后世,如何当不起!”马子怡神色十分严肃:“老夫这礼并非是为了自己行的,而是为了鄜州士绅百姓行的,刘大人只管受着便是。“刘成没柰何,只好受了马子怡一拜,马子怡起身后问道:“筑堤修陂干系重大,若有所需请大人直言,我等也好事先准备,免得事到临头措手不及。” 刘成见马子怡态度大变,心里也十分高兴,笑道:“我手下有一百多使唤熟了的精兵,那三千人一来我就将其分成三十队,从手下亲兵中拣选得力的为队副,然后让其每队中选朴实有能的为队首,休息个几日就能开工,只是粮食、茶水、衣鞋、工具、大夫便要劳烦列位了。” “嗯!粮食便先从义仓中支取,然后按照田土多少认捐便是,我家先认捐银五十两,粗粮两百石。至于工具嘛!”马子怡转身对吕伯奇道:“这便要劳烦老父母了,还请发分告示,将州内铁匠集中起来,限期打制修补便是。” 一直很没有存在感的吕伯奇突然被问到还有点措手不及,赶忙连连点头:“这个好说,明天本官就发告示,被征发的铁匠每日有工食银,从官仓支出,便抵算今年的劳役了。” “明府果然是父母之心呀!”马子怡赶忙赞道,虽然按照明代一条鞭法,百姓的劳役早已折算成税金缴纳给官府了,不再有承担劳役的义务,但实际上或多或少还是有强制征发劳役的行为存在,吕伯奇这个公告就是告诉铁匠们来工地干活不但有每天的饭钱,还免去了劳役,其吸引力自然大了不少。 “我辈读圣贤书所为何事?做了今日这点事,庶几无愧矣。”吕伯奇在鄜州做了快两任知州,恐怕还是第一次从马子怡口中听到赞语,不由得飘飘然起来,心中不由得产出一个念头——“这任知州做完后自己说不定还能更进一步呢?” 正当刘成在一旁暗自欣喜的时候,马子怡突然转身过来恭声道:“刘大人,关于这件事情老朽还有一事相求,还请应允!” “老先生请说!” “修堤筑陂的事情还请不要声张。” “这是为何?“ “大人有所不知,你这堤陂牵涉到许多户人家的田宅,若是事先泄露出去,只怕不少人坐地起价,到时候动工起来麻烦的很,不如乘着众人还不知道,将这些工程涉及的田土都弄清白了,再动手不迟!“ “感情古代也有拆迁问题呀!”刘成额头上不由得冒出一层冷汗,暗自庆幸这个马老儿想的周全,不然要是像现代社会那样动工起来再拖个一年半载的,自己岂不是要哭死了,赶忙拜谢道:“多谢老先生提点,末将一定守口如瓶!” 站在窗口,马子怡看着刘成离去的背影,脸上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一旁的吕伯奇有些好奇的看着一旁的马子怡,笑道:“马老先生,我本以为今日你要与那刘都司吵的翻了天,却不想谈的这么投机。” “是吗?”马子怡冷笑了一声,回到桌旁坐下:“若是老夫没有猜错,杨制军那三千壮丁就是这位刘都司写信要来的。” “什么!”吕伯奇被马子怡的话吓了一跳,赶忙问道:“这怎么可能?要是我们不应允他以工代赈,他怎么收场?” “哼!”吕伯奇冷笑了一声:“若不是早有打算,这位刘都司哪来的这么详细的舆图?这可不是几天功夫就能折腾出来的。” “对,对!”吕伯奇连连点头,旋即又反应过来:“不对,马先生你明知这都是他耍的把戏,为何还对他事事应允?” “我为何不应允?”马子怡冷笑道:“不管他耍什么花样,要修堤筑陂总是没错的,事情成了,我家的地变成旱涝保收的河滩地,事情不成,自然有朝廷找他的麻烦,我为何要做这个恶人去拦着他?” “妙,妙!”吕伯奇一思量,事情果然如马子怡所说的,不由得连声赞道:“那刘都司本以为自己是孙猴子,却不想老先生您是如来佛祖呀!” 到这时,马子怡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得意之情,得意的笑了起来,他敲了敲桌面,对吕伯奇说:“知州大人,我今日便再送您一个好处,今年夏粮不是很糟糕吗?您拿出一万两银子在将要挖成的河渠两岸经营些田宅,等到河渠一旦修成,转手一卖,便又是一万两银子落袋了。“ 听了马子怡的这个建议,吕伯奇不由得眼前一亮,合掌笑道:“马老先生说的是,我怎么就没想到这茬了,我立刻就去办。“说到这里,吕伯奇草草的向马子怡拱了拱手,便推门出去了。 听着门外传来吕伯奇踩在楼梯上的急促脚步声,马子怡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屑的笑容,身为朝廷命官,一州父母,被一点蝇头小利就弄得不知所以,当真是枉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养气修身的功夫都丢到狗肚子里去了;至于那个刘都司,虽然有些小聪明,但毕竟没有什么根基,说到底这大明还是我们读书人的天下。 “大人!”刘成出得邀月楼,刚刚走到路边拐角处,于何便迎了上来,低声问道:“事情成了吗?” 刘成脸上露出一丝自得的笑容:“自然是成了,这么有好处的事,那马举人又岂会不答应?“ “他居然答应了?“于何摇了摇头,脸上满是不敢相信的神色:”您先前从他嘴里硬生生挖出几十倾地,又把他气得吐血,他居然还会答应与大人合作?“ 刘成冷笑道:“那又如何?我不是说过了,利之所在,兄弟可分,仇敌可和。这次他只要和我合作,就可以把新修的水渠两边的水浇地都占了,以后几百年鄜州的第一世家都是他们马家,这天底下有谁能给他这么大的好处?不要说吐血,就算是杀父之仇都可以抹去了!” 听了刘成的话,于何不由得叹了口气,正如刘成所说的,在古代中国土地才是一个家族安身立命的根基,当官会被流放,经商会亏本,但拥有土地就不同了,有了土地就有佃户家奴供你驱使;有了土地就能积累资本经商;有了土地就可以供养子弟读书科举做官。本朝士大夫就算是当官当到首辅,在尽忠国事之余,也要乘着自己在位子上花些心思经营自家产业的。可就算是徐阶徐子升这样在本朝阁臣里都要算一等一的聪明人,子弟横行乡里也就占了24万亩的地,还弄得弹劾他的奏折把御史台的几案都堆满了,逼得他大出血掏了三万两黄金贿赂御史才搞定了,还弄得名声狼藉。而马子怡这一点头,少说也有十几万亩旱涝保收的水浇地入账,还不用担心御史老爷们弹劾,就算是马子怡他爹入阁的时候都没有给家里捞到这么多好处,也无怪乎几个月前的旧事他立刻丢到脑后去了。 “大人,我知道你算计的精。”于何叹了口气问道:“不过你该不会辛辛苦苦忙活下来就让那些缙绅白白得了好处吧?” “当然不会!马子怡他们把肥田美宅当做宝贝,那就让他们当田舍翁好了!只要他们掏钱把水渠附近的地都买下来,就肯定要支持我将工程修完,不然他们买下来的就只是一片不值钱的坡地。我要粮他们就得给粮,要钱他们就得给钱,等我将这工程做完了,这几千丁壮也就成了我的一支精兵,到了那个时候,倒要看看他们有没有福分享受这些田宅了?“ 看着刘成脸上的冷笑,于何不禁打了个寒颤,他眼前的男人仿佛是初生的幼虎,第一次露出了锋利的爪牙。从朱洪武驱逐鞑子,扫平群众建立大明帝国以来,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已经持续了接近三百年的和平了,在绝大多数人的脑海里有些东西仿佛是旷古以来便存在的、不可改变的,而在刘成看来这不过是些笑话。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于何心中有几分害怕,又有几分兴奋。 千户所城。 汤慕尧靠在墙角,右手不时用力扯一下自己短衫的下摆,他这么做的原因很简单——在他裤子上有一个手掌大小的破洞,如果他身上的短衫不能保持着最大的下垂长度,他的屁股的某一部分就要裸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对于一个十九岁的年轻人来说可不是一个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此时的汤慕尧还处于一个少年与成年之间的模糊阶段,与绝大部分还处于这个阶段的人一样,格外的敏感而又自尊,明明还是一个孩子,却唯恐遭到别人的耻笑,处处都要竭力要证明自己已经是一个成年人。 作为家里的第三个男孩,汤慕尧在八岁那年就被打发出去以学一门可以养活自己的手艺,家里贫瘠的土地无法再填饱多一张嘴,更不要说让他娶妻生子、成家立业了。父亲为汤慕尧选择的行当是铁匠,这对于一个穷苦农民家出身的孩子来说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只要有一个风箱、一个炭炉、一个扁担、锤子、铁夹和铁砧,一个手艺熟练的铁匠就能养活自己、娶上老婆并把养活三四个孩子,年成好的时候碗里还能沾点荤腥,这已经是当时绝大多数人的毕生梦想了。 与绝大多数学徒一样,汤慕尧学徒生涯的头几年没少挨师傅的巴掌和板栗,不过幸运的是,他在打铁锻造方面颇有天赋,早在绝大部分学徒还在只能拉风箱、挥大锤(通常情况下,学徒的任务是挥舞大锤击打师傅用小铁锤让他击打的位置)的时候,他就已经被允许使用小铁锤和夹子了。上天仿佛在他的身体里倾注了一些特殊的东西,只用一个锤子、铁砧、夹子、炭炉这些简单的工具,他就能让坚硬的钢铁像橡皮泥一样,变成各种他想要的形状。除了通常的锄头、铲子、镰刀等农具外,汤慕尧还能打制铁壶、铁叫子、马嚼子等许多更为精巧、也更为困难的东西。唯一阻止他成为一名独立营业的出色铁匠的是他当学徒时定下的和约——在满师之后他还要为师傅免费干上三年,而这正是他无薪劳役的最后一年。 正当这位前途无量的年轻铁匠正在考虑着一年后是应该先向隔壁豆腐张的三女儿求亲还是先去镇子里开自己的铁匠铺子的时候,州府衙门发出的一纸公告把一切都打乱了。几个带着铁链和棍棒的衙役来到汤慕尧师傅的店铺门前,要求他们立即收拾好工具和炉子,前往鄜州千户所城那儿服劳役。不管汤慕尧的师傅如何哀求,衙役们照样用封条封了店铺,并且警告对方,全州范围内的铁匠都已经被征发了,如果他三天之内不到指定之处报道,就要在衙门门前的站笼喂苍蝇。 沮丧的铁匠不得不收拾好工具,和自己最好的徒弟挑上扁担赶往报道的地点。在途中汤慕尧从师傅的口中听到了许多不好的猜测,他认为这是套虏秋后又要大举入侵的征兆——上一次官府大举征召铁匠的目的就是为了修补打制武器。这也是他师傅没有丢弃铺子逃亡的原因——假如套虏大举入侵的话,在军队里当铁匠还是个比较安全的选择。 “都司大人到!”随着一声宏亮的通传声,站在小校场的一百多个铁匠赶忙跪了下来,汤慕尧赶忙也跟着跪了下去,年轻的他还不知道都司是个多大的官,便好奇的偷偷抬起头向前看去,只见一个身着红袍的高大汉子在六七个亲兵的簇拥下上得校台,目光如电,汤慕尧害怕被发现自己偷看,赶忙低下头去。 第六十一章 铁匠 “都司大人到!”随着一声宏亮的通传声,站在小校场的一百多个铁匠赶忙跪了下来,汤慕尧赶忙也跟着跪了下去,年轻的他还不知道都司是个多大的官,便好奇的偷偷抬起头向前看去,只见一个身着红袍的高大汉子在六七个亲兵的簇拥下上得校台,目光如电,汤慕尧害怕被发现自己偷看,赶忙低下头去。 “都起来吧!” 刘成站在校台上,看着跪在地上黑压压的一片人头,他轻拍了两下手掌,身后的杜固便举着一个托盘上前,托盘上摆放着十几个形状大小相异的金属零件。刘成指着那个托盘大声道:“你们过来看看这托盘,若是有人能照样打造出来,本官必有赏赐!” 刘成的话在人群中激起了一阵涟漪,不少铁匠纷纷探头去看那托盘上的东西,有的人还在交头接耳的说些什么,连站在最后一排的汤慕尧也踮起脚跟想要看清楚些,可惜他距离校台的距离太远了,他有些兴奋的对一旁的师傅说:“师傅,咱们去看看吧,说不定也能弄几个赏钱花花。” “傻小子,衙门的赏钱哪有那么好拿的!”师傅冷笑了一声:“你没听说过吗?衙门里边有三多:棍子多、恶人多、麻烦多;又有三少:好人少、赏钱少、公道少。你小子就给我老老实实呆着,别给我惹麻烦!“ 校台上刘成看到虽然探头探脑的人不少,但真正愿意上前干活的人却没有,向身后的于何点了点头,于何上前高声道:“能防制一物者,赏钱一贯、松江布一匹,当场发赏,概不拖欠!“话音刚落,两名士兵抬着一个担架上前,揭开上面的帘布,下面堆得满满的都是成串的铜钱和一匹匹的棉布。 看到布匹和铜钱放在眼前,人群开始耸动起来,不一会儿一个前排的铁匠大着胆子跑到托盘前看了会,指着两个部件说自己能够打制,果然立即就得到了两贯钱和两匹布。看到同伴喜滋滋的把铜钱往口袋里塞,人群沸腾了,铁匠们纷纷上前挤着看托盘上的部件,好领赏钱和布匹,校台旁立即挤成了一锅粥。 看到这番景象,站在后面的汤慕尧再也忍耐不住了,他腆着脸对师傅说:“师傅,您看俺这么大了连个媳妇都没有,也让俺去弄两匹布去给隔壁豆腐张的做三丫头聘礼吧!”还没等师傅作出回答,汤慕尧便往前跑去,他师傅一把没抓住,急忙喊道:“小子你给我回来,衙门的好处是白拿的吗?到时候你后悔就来不及了!” 汤慕尧跑到前面,看到铜钱和布匹的担架旁早已挤成了一个疙瘩,他唯恐赏赐的布匹和铜钱都拿光了,忙不迭便往里面钻,却不想那些铁匠都是些五大三粗的汉子,平日里挥惯了大锤的, 个个两膀都有百十斤力气,汤慕尧不但没有挤进去,反倒被人一屁股拱了出来,仰天摔了个四脚八叉,裤子上的洞又大了几分。那汤慕尧是个驴脾气的,摔在地上不但没有气馁,反而跳起身来,往两手吐了口唾沫,一头又扎了过去。他也不管前面是谁,只顾着捏紧两个醋坛大小的拳头乱打,前面人见汤慕尧如发狂一般冲了过来,也有几分害怕,便让出一条道来,正好让汤慕尧被担架绊了一跤,他也顾不得疼,一把便抢过几匹布抱在怀里,两只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 汤慕尧这番乱冲搅乱了局面,却让一旁的杜固气的鼻子都歪了,他唯恐让台上的刘成以为他办事不力,赶忙指着坐在地上抱着布匹呵呵傻笑的汤慕尧喝道:“来人,将这厮给我拿下,先打五十鞭子再说!” 话音未落,两个亲兵就冲了上来,将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的汤慕尧双臂扭住,按在地上,这时他的师傅才赶了过来,忙不迭的对杜固跪下磕了个头,哀求道:“军爷息怒,俺这个徒弟有些呆傻,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杜固此时还余怒未消,喝道:“既然你徒弟呆傻,那就是你这做师傅的罪过了,来人,把这厮也给我拿下了,一同打五十鞭子!“ 正忙乱间,却听到那汤慕尧在地上叫喊:“明明是你说让俺上前领赏的,却又拿俺,好生小气!” 杜固听了,本来还没有消去的怒气又升了起来,他走到汤慕尧面前,一把提住对方的胸口喝道:“俺方才是说会打我家都司拿出来的铁件的才有赏钱,却不是让你这无知小儿乱抢乱拿的!” “你怎知道俺不会打?忒小看人了!” 听到汤慕尧的反驳,杜固怒极反笑,他走到担架旁清点了一下汤慕尧方才抢到手的布匹后喝道:“好!我便让你试试,你刚才一共拿了六匹布,若是能打出六件来,我便放了你,还补上六贯钱。若是你少打了一件,我便依照军法处置你!” “大人,要不要管一下杜千总!”校台上于何对刘成低语道:“毕竟今天是大人开张的日子,闹得有血光之灾也不好!” “无妨!”刘成饶有兴致的看着下面:“有我在,出不了什么大事!” 校台下已经被杜固手下的军士清理开一块空地,当中已经摆开了炭炉、铁砧、锤子、淬火用的水缸等器具,汤慕尧正一件件察看着托盘上的铁件,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稀奇古怪的铁件,他摸索了一会儿,突然问道:“这位官爷,这些铁件本来是一件器具上面的吧?” 杜固闻言一愣,原来这些铁件便是刘成将从杨鹤手中得到的那支鲁米铳拆卸而得,他召集这么多铁匠的目的就是想要看看能不能在明代的工艺基础上加以仿造。作为刘成的心腹之一,杜固自然知道这些铁件的来历,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汤慕尧,笑道:“好你个小子,还有几分眼力,不错这些玩意都是从一个器具上拆卸下来的,你若是能照着样子仿造出来,俺们都司就保你这辈子吃喝受用不尽。” 汤慕尧眼睛一亮,伸手拿起一个铁件在手中细细摩挲,问道:“现在可以开工了吗?” 呼! 随着助手用力拉动风箱,大量的空气涌入炭炉之内,本来橘黄色的火焰一下子变成了赤红色,甚至在火焰的边缘还呈现出一点蓝色。汤慕尧知道这是温度升高的标志,他小心的铁钳拿起一块铁料放进炭火之中,待到铁料呈现出一种暗红色,他就开始将其夹到铁砧上,用锤子用力敲打着。随着铁锤一下下有力的击打,铁料就好像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揉捏着,逐渐变成汤慕尧脑子里记忆的模样,最后他将打好的零件浸入掺杂了尿液和盐的水中,灼热的铁器一接触到冰冷的淬火液便发出尖锐的嗤嗤声,空气中弥漫着难闻的尿骚味。汤慕尧却毫不在意,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淬火液里的铁件,当淬火完毕后他将铁件丢进水桶里清洗干净,又用锉刀锉去铁件表面的毛刺和多余的部分,最后将制作好的零件交给一旁的杜固。 “大人,这便是那些工匠仿造的铁件!“杜固将十几个装着铁匠们仿造的零件的簸箕呈了上来,刘成点了点头,从簸箕里拿起零件,一个个的与原有的零件比较,并将其相互击打,看看铁件内部有无空洞,表面是否光滑、有无开裂缝隙存在。他观察的是如此的用心,以至于花了很长时间才完成了所有的工作。终于刘成确定一个箩筐内的铁件的质量最好,他翻看了下箩筐上的名签:“汤慕尧在哪儿,马上传他来见我。“ “是,大人!”杜固应了一声,他还记得方才那个说话办事颇为莽撞的小铁匠,径直跑到汤慕尧身旁,猛拍了一下对方的肩膀,翘起大拇指笑道:“好小子,真的有两下子,俺们都司要见你,快随我去。” “要见俺?”汤慕尧看了看杜固,有些胆怯的问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坏事俺就不去了。” “自然是好事!”杜固笑的嘴巴都裂开了:“俺们都司最喜欢有本事的人,你铁打的好,定然有重赏!” “铁打得好也是本事?”汤慕尧有些不敢相信的喃喃自语道:“俺还以为读书中举人进士才是本事呢。” “你说那些东西都是这个半大孩子打的?”刘成有些不敢相信的指着跪在地上的汤慕尧问道,也难怪刘成疑心,汤慕尧虽然个头不小,但还生着一张娃娃脸,看上去也就是个半大孩子,这和刘成心目中那个满脸皱纹的老铁匠的形象差距也太大了。 “大人,就是他没错,我亲眼看他打出这些铁件的!” 刘成点了点头,杜固在这种事情上也犯不着骗自己,他随手从箩筐里拿出一个蛇形杆,在手里把玩了两下,对跪在地上的汤慕尧道:“你今年多大了?” “十九,不,过两个月就二十了!俺妈说穷人家的孩子长得快!”汤慕尧抬起头看了刘成一眼,眼前这个被称为“都司”的大人说话倒是和气的很。 汤慕尧稚气未脱的回答让刘成对其观感好了不少,刘成将蛇形杆丢回箩筐笑道:“你这个年纪就有这等手艺实在是了不起,十几个铁匠里你年纪最小,但手艺最巧,打出来的东西最好!” “俺还没出师,算不得铁匠,只是个抡大锤的。”汤慕尧有些不好意思的答道:“不过俺师傅说了,手艺好不好,全看祖师爷赏不赏这碗饭吃。俺小时家里口多,八岁就出来给师傅拉风箱了,祖师爷看俺可怜,怕俺饿死才赏口饭吃的!” “好,好!“刘成听到这里,不由得大笑起来:“那你得好好感谢祖师爷,有这门手艺,你将来不但有口饭吃,还能吃比别人好得多。” “大人说笑了!”汤慕尧摸了下后脑勺:“俺也不敢指望太多,能娶隔壁豆腐张的三丫头,俺就满意了。” “哦?”刘成饶有兴趣的看着汤慕尧:“若要那豆腐张掌柜肯把女儿嫁给你要多少银钱?” “那豆腐张不过是个一天收豆,第二天卖出去,吃力气饭的买卖,如何当得起掌柜二字。”汤慕尧笑了起来,在他年轻的心里掌柜二字只有那些本大利厚的行当才能当得起的,像豆腐张这种买卖也就比自己这等除了一双手别无其他的手艺人强的有限,是绝对当不起“掌柜”二字的。 “那若是拿五匹松江布,十两银子去做聘礼,那可能娶来豆腐张的三小姐?” 汤慕尧闻言笑了起来:“哪要得这么多,那个豆腐张的本钱也就是二三十吊铜钱,有五匹松江布、十两银子,那豆腐张三个女儿都肯一起嫁出去了。” “好!”刘成微微一笑,回头对一旁的杜固点了点头,不一会儿杜固便捧了布匹和银两出来,放在汤慕尧身旁。汤慕尧看着身旁的银两和布匹,眼睛都直了,声音颤抖的问道:“大人,这些该不是都是赏给小人的吧?“ “不错,你若是愿意,待会就可以去豆腐张那儿提亲了,不过最好还是不要把三姐妹一起讨来了,免得你受不起!“刘成最后一句有几分调侃意思的话语立即引起了旁边的亲兵的哄笑,不过此时的汤慕尧早已喜的痴了,他脑子里此时只回荡着这么几个字——”这些都是你的了!“ “多谢大人!小人来生就是结草衔环也要报得大人的大恩!“ 汤慕尧清醒过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对刘成连连叩首,刘成笑嘻嘻的摆了摆手,示意其停止磕头:“且慢,你要把这些赏钱搬回去还得给我打出一个东西来!“ “大人放心,只要您有个样品,啥俺都能给您打出来!“ 第六十二章 技术储备 看着汤慕尧摩拳擦掌,一副恨不得立即开工的样子,刘成满意的点了点头,他从身旁的随从手中取过一根大约一米有余的铁管,递给汤慕尧。刘成在武器制造方面的态度是先解决有无问题,在建立自己的技术专家队伍的基础上,逐步积累技术储备,走从模仿到改进,从改进到创新的”小步快走”路线。毕竟穿越者的眼光再怎么远大,理念再怎么先进,最后落到实地的还是要靠明末落后的制造工艺水平,明末的铁匠铺子开出金象腿也不可能打造出ak47,但在穿越者的提点下搞出褐贝斯还是有几分把握的。以当时日本那种日用品都要从大明进口的落后手工业水平,都能仿造出种子岛火枪来,而滑膛火绳枪与滑膛燧发枪之间是没有太大的技术门槛的,有褐贝斯在十七世纪中叶也足够吊打全世界了。 而古代火器最大的技术难题就是枪管制造,不过刘成也不敢公然拿出来让铁匠仿造,毕竟这东西太过显眼,万一被人捅出去,一个“私造军国之器、图谋不轨“的帽子扣下来,刘成可担当不起。像这样先挑选出优秀的铁匠。然后以重赏相诱在私底下储备技术和人才,为将来大规模制造做好准备还是比较保险的,毕竟管住汤慕尧一张嘴可比管住所有铁匠的一百多张嘴容易多了。 看着汤慕尧在那儿仔细思索,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刘成倒也不着急,毕竟制造枪管这么困难的技术,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想得出来的,他笑着站起身来:“你先回去慢慢想,城门边那个铁匠铺子尽管用,若有什么短少的尽管与管事的说,这些银钱和布匹都先给你存着,只要你打制出来,马上就让人送到你那儿。”说到这里,刘成打趣道:“你若是担心那豆腐张的三姑娘,大可借钱去把亲事先定下来,免得先给别人娶走了。“ 刘成的话引起了众人的哄笑,汤慕尧乌黑的脸庞也涨红了起来,他有些紧张的向刘成磕了一个头,就退了下去。于何低声问道:“大人,您看这人能行吗?“ “无妨!”刘成微微一笑:“成了最好,不成也多捞到一个好铁匠,总是不吃亏。”他将头转向一旁的杜固点了点头,杜固会意的大声喊道:“下一个!” 当汤慕尧走出人群的时候,还处于一种奇异的亢奋状态,他的师傅看到徒弟的身影赶忙抢上前去,一把抓住汤慕尧的胳膊,不由分说便在徒弟身上摸索了起来,一边摸还一边问道:“哎呀呀,方才那顿鞭子可曾把你打坏了,快让师傅我看看,要不要寻个大夫看看。” “师傅,谁说俺挨鞭子了!”汤慕尧一把将师傅推开,师傅方才有些亲昵的举动让自视为成人的他有些不好意思。 “没挨鞭子,这么说那军爷没打你?”师傅惊讶看着自己的徒弟。 “是呀,谁说俺挨打了!”看到师傅目瞪口呆的样子,汤慕尧内心颇有几分高兴。 “兔崽子,你没挨打还让老子在外边这么操心!”师傅突然跳起来给汤慕尧一个爆栗,接着他便脱下鞋狠狠的用鞋底抽汤慕尧的屁股和大腿,口中骂道:“长能耐了呀?敢在师傅面前犟嘴了?看老子不打死你!” 师傅的爆栗和鞋底让汤慕尧立即清醒了过来,他一边习惯性的保住自己的屁股,以免春光外泄,一边飞快的跑开,口中求饶:“师傅,是我错了,别打了!“四周围观的铁匠们发出哄笑声,空气中满是快活的气息。 “汤慕尧呢?汤慕尧到哪儿去了!“一个声音打破了这场闹剧,众人转过身去,却是两个跨刀军士,场中的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师傅轻轻的将汤慕尧扯到自己身后,谀笑着答道:”军爷,您找汤慕尧有啥事吗?“ “你是汤慕尧吗?“一个军士走了过来。 “我不是汤慕尧。”师傅赶忙连连摆手,缩着脑袋问道:“俺就是想问问啥事。” “你不是汤慕尧多嘴什么,消遣咱家吗?”那军士闻言大怒,右手已经按在腰间刀柄上,还没等师傅开口求饶,汤慕尧抢上一步将师傅挡在身后:“俺便是汤慕尧,他是俺师傅有什么事情。” “你便是汤慕尧?”那军士上下打量了下汤慕尧,笑道:“好小子,有胆气,这是都司大人赏你的布匹,一共六匹,你点收一下!“说罢他一摆手,身后那人便拿过来六匹素色的棉布。汤慕尧有些呆滞的接过布匹, 一旁的师傅赶忙朝那军士行礼称谢。那军士笑道:”你运气不错,收了个好徒弟,好生帮他把我家都司要的东西打制出来,自然有你的好处!“ “是,是!小人一定尽力!”师傅忙不迭连连做揖,那两个军士笑了笑就转身走了。师傅转过身来,用一种完全陌生的目光看着汤慕尧,已经回过神来的汤慕尧有些难堪的低下头。良久之后,师傅突然叹了口气,问道:“徒儿,你拿这些布匹打算干嘛?” “先给自己换身衣服,我屁股上那个洞都有一个手掌大了!”汤慕尧有些兴奋的说道,随即他发现师傅脸色有些不对,赶忙补充道:“再拿两匹孝敬师傅和师娘。” “嗯!”师傅的脸色总算是好看了点:“还有呢?” “去找隔壁豆腐张,向他家的三丫头提亲!” 徒弟的回答让师傅啼笑皆非,他习惯性的一巴掌拍在汤慕尧的后脑勺上,骂道:“兔崽子,毛还没长齐就琢磨着媳妇了!” “哎呦!”汤慕尧一声惨叫,不服气的喊道:“师傅,俺村子像我这般大的小子都下地乱爬了。” “是呀!”师傅叹了口气,他自然知道汤慕尧说的不错,古代男十六、女十四便可婚嫁,像汤慕尧这个年纪的还未曾婚嫁的,只有一个原因就是穷。若是按照一个铁匠正常的人生轨迹,当徒弟肯定是没钱娶妻的,而出师至少要二十四五,要想娶媳妇至少又要省吃俭用几年,也就是说汤慕尧一下子跨越了同行十年的努力,这不禁让师傅又是高兴又是羡慕,他拍了拍汤慕尧的肩膀:“既然都司老爷这般看重你,你可得好好卖力气干活呀!” “嗯!”汤慕尧用力点了点头:“俺一定尽快把都司老爷要的东西打出来!” 固原,位于六盘山山口,古名大原、高平、原州,顾名思义,这是一块位于群山之间的平地。巍峨的六盘山脉横亘于关中西北,将陇上的苦寒之地与肥美的关中平原隔开,而发源于山脉两坡的渭河、泾河这两条关中最大的河流河流切割成的河谷低地就成为了进入关中平原的主要通道,数千年来陇上的羌、氏、匈奴、鲜卑、蒙古等蛮族多半是经由这两条通道进入关中的。在渭河、泾河之中,渭河的河谷道路较为崎岖险峻,是以泾河河谷就成为了最便捷的道路,而位于这条通道入口的固原镇就成为了关中的西大门,古人称其“左控五原,右带兰会,黄流绕北,崆峒阻南,据八郡之肩背,绾三镇之要膂,西北第一要镇“,这里不但是明代九边之一,而且还是西北三边总督的驻所,显然,当年明王朝的统治者是将这里作为统辖西北诸镇抵抗蒙古诸部入侵的要塞加以经营的,固原并非只是一座简单的城池,而是绵延环江两岸,自灵州到环县然后又向东到延绥四百余里的堡垒群组成的庞大防御体系。 “花马池、定边堡——“杨鹤伸出手指在地图上滑动,口中说出一个个固原镇沿边诸堡要津的名称,他的指头每滑动一下,便是让出了数里乃至数十里的距离,突然他的抬起头来,摇头叹道:”祖宗经营沿边诸堡,也不知耗费了多少钱粮心血,而我今日却不经一战便让了出来,这、这叫我如何下得了手呀!“ “大人,您这实在也是不得已呀!“赵文德劝道:”朝廷的答复已经来了,不过银十万两,米五万石,而就抚的流贼中的丁壮就有三万五千有奇,按照每日一人二升计算,每日就要耗费粮米七百石,米不过两月所支,若不撤并沿边诸堡,腾挪些钱粮出来,只怕这局面就要支撑不下去了。“ “是呀!“杨鹤叹了口气:”幸好毕尚书在陛下面前力争,表示将从苏松的贡粮中每个月抽出来粮一万石,再从辽西的开支每个月挤出一万两银子,以给西北之需,到底是几朝老臣了,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陛下也是个能纳谏的:‘西北之事,关乎祖宗社稷,请先生尽心竭力,钱粮之事,朕自当分拨,便是举债高台,亦不负先生。’咱们做臣子的听到这等话,便是豁出性命去,也是心甘情愿。“说到这里,杨鹤的满脸愁容里终于现出了一丝欣慰之色,显然崇祯在奏折批红中的话语给了他很大的安慰。 “大人!”听到这里,赵文德灵机一动:“属下以为当神一魁来的时候,应当将陛下的批红也让他看看!“ “让他看看?那怎么可以?“杨鹤惊讶的问道:”再说他恐怕也不识字!“ “大人,这招抚之事已经到了紧要关头,而这神一魁乃是被招抚诸贼中名望最高,实力最强的一个,可以说朝廷的安危、大人的一世英名,都维系在他一个人身上。世事有经有权,大人您想想,这神一魁不过是一介边兵出身,若是看到天子为了西北之事如此操劳,只要是稍有心肝之人,也会有几分人心的吧?“ 听了赵文德这番话,杨鹤点了点头,叹道:“也罢,,事情到了这般地步也只能如此了,算起来那神一魁也快到了,到时候你安排一下吧。” “是,大人!” 好冷呀! 神一魁坐起身来,才觉得浑身上下的关节几乎都硬了,手脚早已冰凉,已经是八月底了,在陇上的夜里露营还是一个苦差事,白昼里的热气早已散尽,从地底下透出来的寒气和北方吹来的冷风,只透到人的骨子里。他看了看一旁的火堆,里面的木柴已经烧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厚厚的一层白灰,在山风的吹拂下,木柴表面的白灰被吹走,露出下面暗红色的木炭来。神一魁伸出手,拨动了一下火堆,随着新鲜空气的流入,白灰下面升起一小团桔红色的火焰,他随手在旁边捡起几根枯柴,折断丢进火堆中,火势又大了起来。神一魁伸出手在火堆上搓了搓手,又站起身来跳了几下,本来已经冻得发僵的身体又暖和了起来。 神一魁暖和了身子,看了看天上的星辰,发现已经是五更时分。他索性也不再躺下睡了,拔出腰刀借助火光看了看,发现有两处不够锋利的地方,便拿出磨石来打磨了两下。这时火堆另一边的不沾泥也醒了,他揉着眼睛起了身:“大头领,你今儿起来的倒早!“ “存孟,方才冷醒了,才发现柴火烧光了,起来活动了两下反倒睡不着了,顺便把刀磨磨。”神一魁一边喊着副手不沾泥的本名,手上却没有停手。自从投降了官府,被授予官职,神一魁在言辞上就小心了许多,唯恐祸从口中,平日里与旧时同伴说话的时候也不再以绰号相称,以免被人扣一个“匪习难除”的帽子。 “娘的,连添柴这等事都要您动手,昨儿值夜的是谁,看老子不打他个皮开花!”不沾泥恼怒的站起身来,却被神一魁一把扯住了:“罢了,现在也五更天了,一会儿就天亮了,也就少放一把柴火。” 不沾泥没柰何,只得在火堆旁坐下,口中嘟囔道:“大头领你就是心太软,便宜这帮兔崽子了,要是按我的性子,非得让他长个记性不可!” 第六十三章 收心 神一魁微微一笑,将打磨好的刀又涂上油,小心翼翼的纳入刀鞘,不沾泥伸手拿起葫芦,拔出塞子往嘴里一倒,却没有流出一滴水来——已经喝完了。︽UU小说,www.uu234.com他有些懊恼的将葫芦丢到一旁,神一魁却递过一个水袋:“来,喝我的。“ 不沾泥谢了一声,接过水袋喝了几口,便重新塞好要还给神一魁,神一魁却不伸手接:“存孟,你说杨大人这次招你我去是为的啥?“ “应该是为了钱粮的事情吧?“不沾泥将水袋往旁边一丢,拍了拍自己的肚皮:“这人呀,一天不吃要昏、三天不吃要死,朝廷是招抚了咱们不错,可发下来的粮饷少的可怜,只是让咱们找周边的缙绅‘借粮’,可这总不是个长久之策吧?眼看着今年又是个荒年,他是三边总督,制军大人,总得拿出个法子来吧!” “是呀!”说到粮食问题,神一魁的脸色也越发难看的,他叹了口气:“开春来就没下过一场透雨,幸好刘都司还分了三千人走,不然咱们现在更没法子。说实话,我是真佩服那个刘都司,别人这时候都唯恐自己这边多一张嘴,他倒好,硬生生的拉了三千人走,还能弄到粮食填饱这三千张嘴巴,你说他厉害不厉害?” “就凭一张嘴,把两面光糊弄的死了,又把咱们陕西十七家给弄得七零八落,还能不厉害?”不沾泥没好气的说道:“让俺说,这人就是个妖孽,专门生出来祸害咱们的。” “少说两句会死吗?”神一魁低声喝道,他左右看看无人,压低声音道:“存孟,咱们已经是朝廷的官了,你忘记身上穿的啥衣服了吗?“ 不沾泥有些不情愿的点了点头,片刻之后他低声道:“大哥,有句话您可能不爱听,不过俺还是得说,要是这次杨制军再拿不出钱粮出来,咱们可得多个心眼。要知道除了给钱粮,朝廷可还有个法子解决问题的。“ 神一魁没有说话,他很清楚不沾泥说的“另外一种解决问题的办法“是什么,活人要吃饭,可是死人是不用吃饭的,他就算再怎么信任朝廷,可自己的脑袋还是要紧的。 “这次你就不用去固原了,我就和杨制军说你重病在身,来不了。你回去后挑选几百个信得过的弟兄,兵器盔甲什么的都准备好,以备不时之需。记住这件事情就你知我知,谁都不能说!“说到最后,神一魁的脸色变得十分阴冷。 “我办事你放心!“不沾泥兴奋的跳了起来:“我连夜就赶回去!” 神一魁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几分钟后他便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向东而去,神一魁将手中的枯枝折成一小段一小段的丢入火堆中,突然叹道:“杨大人,要是再没钱粮下来,那就谁来也没法子了!” 当神一魁抵达固原城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了,守门的校尉一查验他的文书印鉴,便赶忙单腿跪下行了个礼:“原来是守备大人,方才得罪之处还请恕罪!” “这是你的职司,有何得罪的!“神一魁笑道,他伸手招了招背后的亲兵:”来人,快将行李搬过来,让几位守门的兄弟们搜查一下。“ “不敢,不敢!“那校尉赶忙连连挥手,又做了个请进的手势:“吴大人,上边已经叮嘱过了,您一到固原就请您去制军大人衙门,早到早见,晚到晚见,卑职如何敢为这点小事耽搁了制军大人的大事。” “也好!”神一魁笑了起来,对方的言辞让他的自尊心得到了很大的满足,他心中不由得闪过这样一个念头:“过去当贼寇的时候哪里能知道为官的威风呀!“ 神一魁到了总督衙门,在承启官的引领下穿过两重院落,又走过一条巷子,来到一座小院前。他看到院子的月门前站着两个身着锦袍,手按佩剑的卫士,门内依稀是竹林假山,不像是公堂模样,心中不由得暗自疑惑,脚步也慢了下来。前面的承启官听到脚步声不对,转过身来低声道:“吴大人快些走,莫拉下了。“ “这里是——?神一魁有些疑惑的问道。 “这儿是总督大人的私宅!“承启官的脸上闪过一丝鄙夷之色,旋即又被笑容替代:“吴大人快些走,总督大人已经等候你多时了!” 听到杨鹤在自己的私宅单独召见自己,神一魁又是不胜宠荣,又不免有几分提心吊胆,心跳也不禁加速起来。他抢上几步,却不小心在月门的台阶上绊了个踉跄,险些摔倒,他立即听到背后传来两声轻微的笑声,心知是方才门口的卫士,脸上顿时涨的通红。 “吴守备到!”承启官站在正堂的台阶下通传道,随即便从堂上传出一声“请!”神一魁赶忙抢上几步,他看到一个青衣文士从堂上走了下来,却是赵文德,神一魁知道对方是杨鹤最亲信的幕僚,赶忙躬身行礼道:“末将拜见赵先生!” “免礼!”赵文德伸手将神一魁扶起,做了个请的手势:“总督大人在堂上等你多时了!“ 神一魁赶忙紧赶几步,走上三级石阶便跪下磕了两个头,大声禀报:“延绥镇吴堡守备吴祁隆参见总督大人!“ 杨鹤早已决定以“特别施恩”的方法来笼络这员降将,因此他并没有按照双方地位那样坐在椅子上受对方的礼,而是站在堂上,还微微拱了拱手,脸上还带着一丝笑容,仿佛这是在迎接一个地位较低的朋友来访,而不是接见一个地位悬殊的下属。等到神一魁行罢了礼坐下后,杨鹤又随便的问了问近况,对方手下有多少丁壮,粮食和银钱的缺额有多少,在寒暄了一段时间后,他用一种矜持而又带有几分亲切的语气说道:“吴大人。” 神一魁赶忙站起身来,叉手道:“小人当不起!” “你是个有作为的人!”杨鹤继续说了下去,也没有让神一魁坐下:“崇祯二年开始,西北就乱事丛生,多少人流离失所,死于非命,圣天子亦有西顾之忧。你能当上正五品的朝廷武官,这是朝廷的恩德,也是你的本事!” “都是总督大人栽培!”神一魁赶忙跪下叩首。 “吴大人不必拘礼!”杨鹤将神一魁扶起:“请坐下叙话,我今日请你来这里,就是为了说话方便。如今朝廷正处多事之秋,亦是英雄豪杰大有作为之年,是封妻荫子,名垂青史,还是辜负国恩,身败名裂,都是看吴大人你自己的作为了。今上天纵英明,励精图治,对于臣工功过,明察秋毫,有功必赏,有过必罚,必不假借,你我都须得小心谨慎。”说到这里,杨鹤随手从几案上取过一份文书,递给神一魁道:“这封书子吴大人可以看看。” 神一魁脸色顿时涨的通红,窘迫的说:“禀告总督大人,末将不识字。” “哦,倒是本官疏忽了!”杨鹤自失的笑了笑,将书子递给一旁坐着的赵文德,笑道:“建生,便劳烦你读给吴大人听听。“ “是,大人!“赵文德接过书子便朗读了起来,其中言辞深奥之处还停下来细心解释,神一魁小心细听,原来那文书乃是朝廷对杨鹤奏折的批复,讲的便是就抚流贼粮饷的事情。当听到” 流寇亦朕赤子也。“的话语时,神一魁不禁泪流满面,泣声道:”圣天子天载地覆之恩,我辈便是肝脑涂地,亦报不得万一。“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吴大人先前从贼时虽然有过,但受抚之后为朝廷平定西北乱事,却是大大有功的,这点本官知道,朝廷知道,陛下也是知道的。“ 神一魁赶忙站起身来,躬身道:“这一切都要多谢总督大人。” “坐下,坐下!”杨鹤笑着让神一魁坐下,又朝赵文德点了点头,示意对方将其念完。神一魁也擦去脸上泪水,待到念完后,杨鹤肃容道:“吴大人,我也知道你那儿缺粮缺饷,维持的十分辛苦,如今陛下的批复已经下来了,银十万,粮五万,即将运到,陛下还裁减了宫中花费,每个月还会有陆续供给,我将固原外边诸堡撤并了一部分,先与你银三万,粮三万石,你一定要将局面维持住,勿让陛下忧心!” “是,大人!”神一魁早已被杨鹤对自己的信任和天子的仁德感动的一塌糊涂,他本来想说几句以表达自己对朝廷、对天子的忠诚,但肚子里的墨水有限,憋了半天才冒出来一句:“只要卑职还有一口气在,这局面就乱不了!” “好气魄,好胆识,拿酒来!”杨鹤满意的点了点头,他接过赵文德递过来的酒杯,递给神一魁,语重心长的说道:“吴大人,保举你为延绥镇游击的文书本官已经发往兵部了,你好生做事,勿忧不富贵!” 听到这个好消息,神一魁颤抖的接过酒杯,将其一饮而尽,跪在地上向杨鹤三叩首:“末将、末将——”此时的他已经激动地说不出话来了,只能感觉到泪水在脸上肆意流淌。 巍峨雄壮的燕山山脉从洋河河谷一路向东直抵大海,将河北平原与坝上高原分隔开来,形成了一条天然的屏障。不过在险峻的燕山山脉与黄海之间还有一个不大的空隙,古代生活在河北平原的人们通过这个空隙,一路向北,便会发现左手方向是连绵不绝的松岭山脉,右手便是辽阔的辽东湾,在山海之间形成了一条狭长的走廊,这条走廊一共有185公里长,最窄处为八公里,最宽也不过十五公里,连通着河北平原和松辽平原,自古以来便是连通关内外的重要通道。明太祖朱元璋在于公元1388年在捕鱼尔海击败北元残余势力之后,基本扫清了以黄金家族为首的蒙古势力重新入住中原的可能性,一个老问题摆在了明王朝统治者们的面前,如何抵御草原上游牧民族的入侵呢? 通常来说,古代东亚草原游牧民族与农耕民族所建立政权的疆域分界线是与四百毫米降雨线大体重合的,其原因也不难理解——古代农业是雨作农业,而一年四百毫米的疆域是农业的下限,农耕民族不可能在低于这个界限的土地上进行定居农业生产,自然也很难维持长时间的统治。但这条定律并非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有两个例外,这就是辽东与西域。西域的年均降雨明显低于四百毫米,但在汉唐清等中原王朝都对当地维持了相当长时间的有效统治;而辽东的降雨明显多于四百毫米,但相当长时间内却在游牧民族的控制之下,这又是为什么呢? 如果进一步仔细分析,就会发现西域虽然降雨稀少,但其部分区域却由于有雪山融水和地下水可以进行农业生产,加上古代著名的丝绸之路又经过此地,那是沟通东西方文明交流的重要通道,因此中原王朝完全可以利用当地的农业生产与贸易所得加强对当地的控制;而辽东虽然有足够的降雨,但气候寒冷,遍地森林沼泽,道路通行困难,是以反而中原王朝将其纳入疆域之内的难度极大。不难看出,这两个例外区域的控制权对于古代东亚农耕民族与游牧民族的战争是极为要紧的,因为任何一方即使赢得几次胜利,也无法改变大局,农耕民族即使攻入草原,也无法建立郡县流官有效统治,只要力量稍有衰退,就会被赶回去;而游牧民族越过长城,通常的结果是抄掠一阵就被赶回去,少数幸运儿则在两三代人后被同化。 第六十四章 孙传庭与皇太极上 而西域与辽东则完全不同了,游牧民族一方控制了这两个区域就可以从那儿得到大量的手工业制品和农业产品,这是建立一个统一的草原帝国所必须的;而农耕民族一方控制了这两个区域不但可以对敌人实施更有效的封锁,而且还能切断敌人的迂回道路,保护自己的侧翼。“汉出西域,断匈奴一臂”就是这个意思。到了明代中后期,随着“丝绸之路”走向海上,西域的地位大为下降,辽东就成为了明王朝苦心经营的“突出部”,在这条狭长的辽西走廊上,大明先后在这条狭长的走廊上修建了山海关、宁远、锦州等数十个堡垒,后金兵兴后,虽然明已经失去了辽河平原,但仍然控制着这条通往北京的最便捷通道,并将这条走廊变成拱卫京师的防区。虽然后金在崇祯二年的破边证明辽西走廊并非唯一进入中原的通道,但后金军的这次迂回行动是要冒很大风险的,其行军路线必须经过大片还处于摇摆之间的蒙古诸部,其侧翼更是暴露在明军和还忠实于明帝国的蒙古部落面前,携带着大批掳掠而来的物资和生口的后金军队是很容易遭到敌人袭击的,而且仅仅凭借这样一条脆弱的联系,后金是无法控制攻占的郡县,在后金返回沈阳后不久,明军便击败留守遵化四城的后金军便是明证。 崇祯四年九月,锦州。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随着更夫有些沙哑的声音,几声梆子划破夜空,传入总兵府的后院里。一个正伏案疾书的老人抬起头来,侧耳细听,旋即叹道:“想不到竟然已经是两更天了。时间过得好快!“ “老爷!“旁边侍候的老仆一边剪下油灯的灯芯,一边低声劝道:“明天您还要去杏山堡,早点休息吧!” “好,好!”老人看了看书案旁没有看完的书信,随手拿起一份笑道:“我再看完这一封就休息。“ “哎!“老仆少年时便侍候老人长大,知晓对方的脾气。知道劝说也没有太大的用处,只得叹道:”老爷,说句不怕您怪罪的话,您都是奔七十的人了,这辽事便留给后辈奔走便是了,何必如此操劳?这般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呀!“ “话不能这么说。”听到这里,老人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我孙承宗受显皇帝、贞皇帝、悊皇帝、今上四位天子厚恩,官至太傅、子孙恩荫,做臣子的受如此大恩。只有肝脑涂地以期报得万一。如今朝中老成凋零,东虏势大,我这把老骨头若是不尽心竭力,将来到了地下又有什么脸面见得显皇帝、贞皇帝、悊皇帝?” “老爷您说的是!“老仆叹了口气:”只是这身子骨您也的在意些。“ “那是自然!“孙承宗捋了两下颔下浓密的胡须,笑道:“这封信看完我就去休息!” 按照明代士大夫的是习惯,他们相互之间的信笺通常由两个部分组成,第一部分通常只会说些无关紧要的官话套话,而第二部分才会提到那些比较要紧的信息。孙承宗收到的这封信笺也不例外。在信笺的正文部分只是简单的问好和提到近期京师发生的事情,比如张献可因为触目了天子而被廷杖的事情。这些信息是孙承宗早已知道的,因此他只是随便扫了扫便将其放在一旁,开始浏览第二部分。很快他的目光就停住了,右手开始下意识的捋起颔下的胡须,若是有熟悉孙承宗的人看到这就知道他遇到什么难题了。 “哎!“孙承宗站起身来,在屋内来回踱步起来。老仆见状。便低声问道:”老爷,莫非京师又有奸臣在天子面前进谗言?“ “若是奸臣也就好办了!“在自己的贴身仆人面前,孙承宗倒也没有隐讳,他苦笑着说道:“毕尚书毕大人若是奸臣,这大明上下哪里还有忠臣?他的折子里也是有理有据。势在必行,可要尽弃数百里疆土与东虏,那可是祖宗百战而来的,这些堡垒、军器、屯田,都是百姓的膏血呀!” 这老仆跟随孙承宗多年,平日里孙承宗的许多机密书信来往都是由他经手,对于当时朝廷局势的了解只怕远远胜过中低级的大明官员,自然知晓孙承宗口中的毕尚书是谁,便低声问道:“莫非景曾(毕自严的字)先生的与老爷意见相左?“ 孙承宗没有说话,只是无声的点了点头,过了约莫半盏茶功夫放在自言自语:“按说景曾的折子也不无道理,天下间岂有以十余万众坐食厚饷而陈师境上不进的道理?如此一来东虏不战而天下皆困矣。还不如索性裁退兵员,以山海关为限,安养天下百姓,待民力宽裕,士卒精炼后再大加讨伐。只是,只是——”说到这里,孙承宗的脸上已经满是为难之色,再也说不下去。 “老爷!”一旁的老仆低声劝道,他跟随孙承宗多年,哪里不知道主人为何如此为难。原来自从天启二年后金军南侵略,由于当时明一方的辽东巡抚王化贞与辽东经略熊廷弼不和,明军大败,不但失去了辽河以西的重要据点广宁,还不得不放弃了义州、平阳桥、西兴堡、锦州、铁场、大凌河、锦安等一共四十余座城堡,明军在关外的防御体系已经完全崩溃,不得不退守山海关,在这种局面下,孙承宗以兵部尚书、东阁大学士的身份出任辽东督师,重新编练军队,修建城堡,制造军器,几乎是一手重建了明在关外的防御体系和关宁军。而若是按照毕自严的建议,就等于是要把他这些年来投在关外心血一扫而空。自从万历中后期开始,朝堂上大臣们的党争已经非常严重,很多时候大臣们相互攻讦不是针对具体的政事,而是为了找到打倒政敌的口实,他的政敌也会把这些旧账翻出来,好把孙承宗打倒在地。办成不能翻身的铁案。即使孙承宗不考虑个人的利害得失和后世在史书上的名声,愿意回乡养老,绝意仕途,可总不能不管他的门生故吏和所在派别的生死存亡吧? “孙安,你先出去吧,让我好生静静!” “是。老爷!”老仆没有继续劝解,他微微的向主人欠了欠身,便退出门外,将门带上。站在书案前的孙承宗将书信又细细看了一遍,纸张上优雅工整的词句现在看起来却那么丑陋,就好像一群正在爬动的蟑螂。他突然猛地一挥手,将油灯打翻在地,在火焰的舔舐下,白纱和竹子做成的灯罩立即燃烧了起来。孙承宗看着地上的火焰。目光中满是说不出的厌恶和自嘲。突然,他将手中的信纸丢在火上,信笺立即被火焰吞没了,黑色的纸灰四处飘散。 “孙承宗呀孙承宗,你总以为自己还是个君子,想不到到了最后还不过是那名缰利锁下的一头驴子!” 次日清晨,孙承宗并没有如计划的那样前往杏山堡巡查,而是立即返回了山海关。随即召集了关宁军的主要将领,下达了重建大凌河、右屯诸堡。将防线向北推移的命令,虽然有些将领对此表示疑虑——大凌河距离后金的控制区域已经很近了,这很有可能会引来敌军的进攻,他们对于击败后金军队并无信心。但孙承宗这次并没有像平常那样很虚心的听取武将们的建议,而是非常坚决的下了命令,并委任关宁军中首屈一指的武将——征辽前锋将军、辽东前锋总兵祖大寿负责修筑大凌河城的任务。对于这一切。并没有人感到异常——文官制定方略,武将负责执行本来就是明代文武分工的常态。 辽东,盛京,小北门。 在将近黄昏的时候,守门的牛录章京(即明朝的备御官)正准备下令士兵关闭城门。突然看到远处升起一股烟尘,依稀是大队人马正在前进的迹象,虽然盛京周围四五百里以内的明军早已被后金军队消灭或者赶走,但这个身经百战的军官仍然没有放松警惕,他大声下令道:“额尔金,你眼力好,快爬到高处去看看那边来的是什么人马?” 被叫到名字的士兵应了一声,便跑到旗杆旁敏捷的爬了上去,到了约莫距离地面六七米的高度他用手搭了个凉棚向烟尘起出望去,看了一会儿便朝下面大声喊道:“大人,是大汗的马队回来了!” “什么?你再仔细看看!”牛录章京有些不敢相信手下的回答:“大汗不是两天前才出发去叶赫围猎,少说也要一个月后才回来的,怎么会是大汗?” “错不了!”额尔金看了一会儿,大声喊道:“打头开道的是白甲巴牙喇(即大汗亲军),除了大汗还有谁能用他们开道。” 听到这里,牛录章京知道不会有错了,他赶忙下令手下大开城门,清扫道路,准备迎接的仪仗。自从崇祯二年后金在皇太极的领导下千里奔袭,破边成功之后,皇太极在后金国中的威望大增,以至于在不久后留守关内四城的二贝勒阿敏被明军击败,逃回关内时,皇太极居然能够将这个曾经与自己同为四大贝勒,并排议事的大人物拿下治罪,最后免去一切职位,没收财产部众,只留下六所庄子,奴仆二十,被幽禁起来,实际上已经被赶出了后金的权力舞台。自此之后,再也没有人敢于窥视皇太极的大汗之位。 马背上的皇太极的眼皮松弛,显得有些疲倦,这几天来的奔忙给他的身体留下了不少痕迹。虽然他还不到四十岁,但作为一个战士已经有差不多快三十年了。按照女真人的风俗,几乎在汉地的同龄人还在以追逐为戏的时候,他就骑在羊背上用小弓学着射杀小鸟小兔,到了十一二岁就开始披甲持兵,跟随着他的父汗与女真各部、蒙古人、明军与朝鲜人追逐厮杀了。数十年的沙场生涯淬炼了他的身体,让他变得刚强而又机警,但与他的父亲与兄弟们不同的,皇太极还拥有更远大的眼光和机敏的头脑,这才是他战胜兄弟们得到汗位的真正原因。但成为大汗并不是没有代价的,繁杂的政事正在缓慢的消耗着他的精力,相比起几年前刚刚继位的时候,皇太极显得苍老了不少。 当皇太极一行人马接近城门时,护驾的骑兵们便各自返回本旗,只留下随驾的诸王、贝勒、贝子、王公和固山额真以及护驾的巴牙喇一同进城。他是在前往叶赫围场的半路上接到盛京的留守大臣发来的飞骑密奏,几天前有三个从锦州逃亡到后金那边的士兵说明军已经开始修筑大凌河堡城,地基已经打好,外围的壕沟也已经挖掘完毕。得知这一消息后,皇太极立即中止围猎返回盛京。进城之后,皇太极就从大清门进了宫城,被早已等候在御道两旁的亲贵和文武大臣们迎进宫院。等朝见仪式完毕后,皇太极就用满语向王公大臣们询问道:“大凌河那边有消息吗?” “派出的探子已经回来了,明军的确已经在大凌河开始筑城。城墙已经有一尺多高,筑城的是祖大寿,他消息封锁的很严,若不是那几个逃兵,只怕我们知道的还要晚些。”回答问题的是大贝勒代善,他在四大贝勒中年岁最长,因此被称为大贝勒,虽然在努尔哈赤死后是他主持诸贝勒拥戴皇太极为汗,但皇太极对其始终有猜忌防备之心,害怕对方威胁自己的权位。 “这个祖大寿果然是宿将,行事老道的很!” 代善看了看皇太极,虽然他嘴上对祖大寿称赞,但从脸色和口气来看,他对明军筑城一事并不太在意。身为大贝勒,代善很清楚自己的尴尬地位,因此他平日里说话办事都十分小心,唯恐给这个雄才大略的弟弟留下什么把柄,落得个囚禁终身的下场,他稍微思忖了一会:“大汗,这大凌河堡位置颇为紧要。明人与此地修筑城池,分明是要步步为营,进逼我疆土。”(未完待续。。) ps: 上架了,韦伯能做的就是认真写书,希望读者们订阅投票打赏!你好我好大家好才是真好。 第六十五章 孙承宗与皇太极下 “那大贝勒以为当如何呢?” 代善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珠,他在脑子里反复思量了一会,方才小心的说道:“以我所见当速速派兵前往,击破明军,毁去城基才是。“ 对于代善的回答,皇太极表现出一副不置可否的态度,他将目光转向其他大臣,问道:“你们以为如何呢?“ 后金的王公大臣们纷纷表示赞同代善的建议,有的人还亲自请缨前往,顺便将距离大凌河堡四十里的锦州城也拿下来,与明朝的大臣们不同,这些人基本都经历过努尔哈赤创业的苦战,普遍具有丰富的军事经验,脾气也颇为暴躁,一时间有不少人为谁领兵前往争吵起来。 “肃静!“代善见众大臣越吵越激烈,赶忙出声制止,随即向皇太极道:”大汗,您以为当如何呢?“ “列位!”皇太极却没有回答代善的问题:“明军筑城未成,我若出兵击之,祖大寿定然弃城而去,逃进锦州不出。我军徒耗马力,最多不过得些民夫罢了,将士们无有掳掠,必有怨尤之心。若是围攻锦州,彼城郭完备,又有红衣大炮相助,急攻伤我将士,缓攻则靡费粮饷,都非良策!” 众人听到这里,纷纷暗自点头。皇太极方才那番话的确道出了明与后金双方的长短,后金军的八旗制度下,士兵没有粮饷,他们收入的来源是战利品和得到的俘虏,因为在辽东不缺乏土地,只要有俘虏将可以将其变为农奴。因此后金军队要保持高昂的士气,光是打胜仗还不够,还必须在战斗中得到大量的战利品。所以进攻城郭完备的锦州对于后金来说是一个赔本买卖。 “那就放着祖大寿不管?“一个王公问道。 “当然不是!“皇太极笑了起来:”你要设个套子抓鸟,还要在套子里边撒几粒谷子呢。这大凌河就是套子。咱们先假做不知,任凭那祖大寿筑城,待到其将成未成之时,再以精兵击之。那时祖大寿定然舍不得已经修筑的差不多的城堡,坚守待援。到了那个时候,我们以大军围城打援。明人城堡攻不下来,难道野战我们还打不过他们吗?只要野战打赢了,祖大寿呆在城里,难道还能飞到天上去不成?“ 听到这里,众王公大臣才明白皇太极的用意,纷纷齐声称赞。皇太极随即下令派出间谍前往大凌河严加监视明军的筑城进度,佟养性加紧训练炮队,并下令写信给科尔沁、阿鲁、扎鲁特、巴林、敖汉、奈曼、喀喇沁、土默特等部秋后派兵来援,一同围攻大凌河。 待到诸般事都处置完毕了。众王公大臣纷纷退下。皇太极便下了御座,回后宫去了。相比起大明宏丽的宫城,皇太极当时的后宫要狭小简陋的多,甚至远不如江南一些大缙绅的府邸。原来早期努尔哈赤建立后金政权的时候,还不懂得将这称为王宫或者汗宫,而是认为管理国家与民众事务的地方叫做衙门,既然这儿比寻常的衙门权力要大,占地面积也要大。便称其为大衙门。直到后金政权里的汉人知识分子逐渐增多,才按照他们的建议改名为宫殿。其内部的建筑也按照汉族王朝命名,比如第一道大门被称为大金门,内宫的大门叫做凤凰楼、供大汗与汗妃居住的地方叫做清宁宫,东边的两座厢房叫做关雎宫和永福宫;西边的两座厢房则叫做麟趾宫与衍庆宫,这四座“宫殿“是供皇太极地位较高的四个妃子居住的。 清宁宫又被满人称为中宫,与北京的乾宁宫不同的是。除去东首的三间屋子供皇太极和他的正妃居住以外,其余大约四分之三的面积都是供奉和祭典神明的地方,东南角的宫门两旁各有一口大铁锅,按照女真人的风俗终年煮着白水猪肉。清宁宫的西侧的大炕上是供奉神灵的地方,墙上钉着一块木板。木板上垂着黄色的帷幕,帷幕后就是各种神像:有蒙古人的男女始祖木偶、还有释迦摩尼、文殊菩萨、观世音、七仙女、关羽,除去这么多神像之外,还有一支神箭、一只盛放着神索的布袋。 当皇太极回到清宁宫的时候,太阳已经完全下山了。屋子里点了许多蜡烛,儿臂粗细的牛油蜡烛散发出刺鼻的烟气,这些烟气与神台前的香烟、灶下的柴烟、肉锅里冒出的水蒸气混成一团,让这座宫殿更增添了几分阴森与神秘。皇太极恭敬的在神座前跪下拜了几拜。在神座旁,两口黑色的大肥猪被绑的结实,由于事先已经被灌了许多烈酒的缘故,这两口黑猪并没有挣扎,只是不时无意识的哼上几声。在拜完神灵后,皇太极满意的打量了这两口黑猪,在他看来,猪这样是神灵喜悦的表现,这预示着他计谋即将成功。 在洗完手之后,正妃也从东间出来了,两人来到院子里,进行当天的夕祭。皇太极先与妻子向神像下拜,随即在鹿角圈椅坐下。一个带着羽饰神帽、衣服上挂有铜铃的萨满开始击打着皮鼓,边跳边唱,说出一些零碎的话语,很快那萨满就进入了一种半疯狂的状态,女真人认为此事神灵已经降落在萨满的身上,给他们的子孙给予庇护和谕示。当跳到最后的时候,那萨满瘫软在地,良久之后方才缓缓醒来,向皇太极与正妃行礼后退出。 这时,一些地位较高的王公们被引领进清宁宫,他们鱼贯而入,先朝神灵行礼,然后向皇太极与正妃行礼,侍卫们在地上铺了一些毛毡,好让他们跪在地上。当所有人都坐定了,侍卫又在每个人的面前放下一盘白肉、一杯酒、一碗米饭、一碗肉汤,这白肉便是方才那两头作为祭品的黑猪的。当一切放置完毕后,每个人都从腰间拔出短刀切碎盘子里的白肉,由于白肉里面没有放盐,其实吃起来很难入口。但所有的人都表现出一副非常高兴的样子,以分享神灵的恩赐。 吃肉完毕。王公大臣们退出了清宁宫。皇太极此时已经非常疲倦了,他躺上滚烫的炕,宽衣休息,在梦里他的大军打败了成千上万的明军,甚至踏进了那座宏伟的北京城。 鄜州,知州书房。九月。 “将!“吕伯奇用力的将手中的棋子往棋盘上一拍。 “哎呀!”师爷懊丧的拍了一下大腿:“我怎么没有看到这一着呢?哎呀,这可怎么救呢?” “师爷,已经是卧槽马了,哪里还有得救!”吕伯奇得意洋洋的倒满了一杯酒,推了过去:“快喝,这次又是你输了。“ 师爷懊恼的摇了摇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那酒杯是专门用来行酒令的,三杯就能倒满一海碗。他这一杯酒入肚,顿时觉得整个人轻了三分,仿佛要飘起来了。师爷见吕伯奇又在摆棋,一副还要下下去的样子,赶忙连连摆手道:“老爷,今日便在这里吧,再输下去只怕我就要醉倒了。“ 吕波奇却不肯放过对方,一边摆棋一边笑道:“醉倒便醉倒。难得今日有兴,衙门里又没什么事情。我让人给嫂夫人传个话,说你今夜不回去了,你我抵足而眠便是了!“师爷拗不过吕伯奇,只得强自坐了下来,苦笑着答道:”也罢,今日我便舍命陪君子。“ 吕伯奇闻言笑了起来。他将那罚酒的杯子又倒满了,放在棋盘旁:“若是往年这个时候,你我恐怕早就忙的跳脚,哪里有这般惬意?让你享福却这般说,当真是无趣的很!” 师爷听到吕伯奇这般说。也笑了起来:“老爷说的是,这倒要感谢那个刘都司。“ “不错!“吕伯奇走了个”当头炮”,这是他最喜欢的开局:“我第一次见他就觉得是个粗鄙无文的兵痞,说不出的讨厌,但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却觉得好了许多,看来这识人急不得的!” “老爷说的是!”师爷挪动了一下棋子。原来按照明代的惯例,九十月份是一年中衙门里最忙碌的季节,在每年的这个时候即使是平日里最为闲适懒散的老爷们也都要忙得两脚飞起——征收秋赋的时候到了。大明的基层官员考成中最要紧的一项就是是否能够足额征收到税款,这关系到他们是更进一步还是脱去官袍回家。即使大人老爷们不在乎自己的仕途和朝廷的赋税,那仅仅为自己的腰包也必须勤快起来——朝廷发下来的那点俸禄不过是个零头,官员们的主要收入来自于对小民的压榨——其中最大的一块便是秋赋中的浮收,即超出原本税额的部分,比如踢尖、淋斛、火耗。不过百姓也不会老老实实的将一年辛苦得来的粮食布匹缴纳上去,更不要说那些接受小民投献的缙绅老爷们,他们大多数都欠着官府几年甚至几十年的赋税,这些赋税不是他们自己的,这些人一般都拥有免税的特权,而是他们承揽而来的。正如前文提到的,明代的缙绅实际上还承担着一部分包税人的责任,在很多时候他们从百姓身上收到了足额的税收,但却将其中一部分纳入自己的腰包,拒绝将其交给国家。从某种意义上讲,在这片土地上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发生一场战争,一边是国家、一边是缙绅,争夺的战利品就是无数农民一年劳作的果实。 而对于吕伯奇来说,崇祯四年的秋天却是格外的闲散,他甚至有闲心在书房里和自己的师爷下棋吃酒。原因非常简单,由于陕西民变的缘故,崇祯已经应杨鹤所请免去了陕西当年的赋税,他自然不用为了赋税忙的跑断腿了。当然这不是唯一的原因,古诗有云“黄纸放尽白纸催。卖衣得钱都纳却“,朝廷的税免了,可大人老爷们的好处,衙役游手们的衣食还都着落在这些上面。若是往年,他吕老爷在怎么也是要从穷汉们身上刮一层皮下来的。不过托刘成的福气,灌溉渠工程已经开始两个月了,进展的颇为顺利,事先得到消息的吕伯奇已经在即将开掘的河渠旁买下了一百五十倾地,按照当时的行情,等河渠一修好转手就是几万两银子到手,有了这么大一笔即将到手的收入,吕老爷也不太有兴趣去盘剥快饿死的泥腿子挣点小钱了。 吕伯奇与师爷又下了两局,眼见的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吕伯奇却兴致不减,他让婢女先下两大碗羊肉水饺,要与师爷吃完了继续挑灯夜战。 三口两口将一碗热气腾腾的酸汤羊肉饺子倒下了肚,吕伯奇摩拳擦掌正准备重新上阵杀师爷一个片甲不留,抬头一看却只见师爷坐在对面手里拿着筷子发呆,那碗饺子只吃了四五个,碗里的汤汁表面已经凝结了厚厚一层油花。吕伯奇用筷子轻轻的敲了下对方的碗,问道:“这饺子可是不和你的口味?” “没有,没有!”那师爷一副如梦初醒的模样,伸手在夹了一个饺子塞入口中,吕伯奇伸手拦住对方:“让下人重新热下再吃吧,这羊肉饺子膻气重,冷的便不好吃了。” 待到婢女将碗筷取了下去,师爷低声道:“我方才却是想一件事情出了神,将饺子忘到一边去了。“ “哦?“吕伯奇饶有兴致的问道:”何事让你连饭都吃不下了?我倒想知道。“ “老爷,您说这当官是为了啥?“ “这倒是个有意思的问题!“吕伯奇被师爷的问题勾起了兴致,连下棋都忘了,他捋了捋颔下的胡须,回忆道:“我少年时想若是将来考上了举人进士,能够做官一定要尽忠朝廷,爱护黎庶,好生做一番事业来。可后来科举蹉跎,三十多才中了个秀才,又过了十多年才中了举人,少年时候的雄心壮志早就消磨的一干二净了。那时想的就是若能做官,定要重整家业,让苦苦支撑我读书的父母妻子过上几天好日子。”(未完待续。。) 第六十六章 钢铁与水利 “那现在呢?您现在也是一州父母呢。“ “现在?“吕伯奇苦笑了一声,叹道:”你说的不错,我现在的确算得上一个官儿,可我年岁已大,只是个举人出身,座师也不是什么重臣,仕途上已经到头了。现在整日里想的就是能够多积蓄点财货,在家乡打理些田宅,再建一个宗学,一来以娱晚年,二来也能让族中子弟在科途上少受些挫折。“ “老爷这些说的都是实心话!“师爷叹了口气:“人心似铁,世事如炉,任你英风豪气,数十年的打磨挫折下来,到了最后心中所想的也是个圆坨坨的富家翁。我科途不顺,三十出头便离家游幕四方,在跟随老爷您之前也跟过四五个大人。为人各异,但为官做事总是有迹可循,毕竟人生在世,最要紧的是穿衣吃饭,谁都有宗族子弟要照顾。可那个刘成刘都司却让我怎么也看不明白,他一个没有读过圣贤书的武夫,为什么办差事这么拼命?还有那修堤挖陂的事情,马举人也好,您也罢,都落得了不少好处,偏生他自己却没有落得什么好处,老爷您不觉得奇怪吗?“ “听你这般也有道理,那个刘都司行事的确有些奇怪。”吕伯奇点了点头:“那师爷你说当如何?” “静观其变!”师爷低声道:“那刘都司不是说堤陂即将完工,到时候要请您和马老爷前去吗?那天我自当旁敲侧击一番,老爷仔细看着便是。” “也好!”吕伯奇对自己师爷的建议颇为满意,毕竟自己已经拿了刘成那么多好处,要撕破脸也不好意思,不如让师爷冲在前面,自己总有个回旋的余地。 洛河。又称北洛河,发源于今天陕西省北部、宁夏自治区南部的白于山南麓,一路向东南,流经志丹、甘泉、富县、洛川、黄陵、宜君、澄城、白水、蒲城、大荔,至三河口入渭河,是鄜州境内流域面积最大、也是水量最大的河流。与黄土高原上的绝大多数河流一样。洛河的河道在历史上有着很大的变化,这是由于其流经的土地多半是厚重的黄土堆积区,每当上游暴雨来临的时候,汹涌的河水冲击着河岸,将大块的泥土和碎石从河岸上剥离下来,久而久之,河流的轨迹就好像一条挪动的大蛇在黄土高原的表面上挪动。而刘成选择修建陂池的地点就是一段被叫做牛角塘的旧河道,大约在二十多年前,上游的来水冲开了河堤。形成了一条新的河道,而旧河道变成了一个狭长的池塘和沼泽地,因其形状而得名。刘成选择牛角塘的原因有两个:1、利用旧有的河道可以将近一半的工程量,而且附近有一些已经废弃的灌溉渠,可以节约不少人力。2、这一带是当地少有的石质河床,无需担心修好水库后水却漏走了或者发生堤坝崩塌等事故。经过几个月的施工,河床里的淤泥已经清理干净,原有的河堤也加固过。一条堤坝横切过原有的河道,只需挖开洛河和旧河道之间的河堤。就可以开闸蓄水了。 “你们看,只有这种颜色的土才是合格的,要细心检查,不合格的都要返工,不然一旦开始蓄水,堤垮了就要死人的。“刘成用力将竹杖插入土中。在拔出来后用力磕了几下,指着掉出来的土块说。刘成穿着一件羊皮袄子,头上戴着一顶灰色的毡帽,小腿打着绑腿,脚上穿着草鞋。皮肤黝黑,沉重的工作和黄土高原上特有的北风就好像一把剃刀,将他外表上所剩不多的那些现代社会的遗迹也刮掉了。 “是,大人!“十几个和刘成一般打扮的青年操着不同的口音应答道,他们都是刘成从那几千丁壮中挑选出来的,挑选的标准是年龄在十四岁到十八岁之间、机敏、体格强健、最好识几个字。刘成准备把这些人作为未来的军官、工程师、管理者种子培养,但人们却按照当时的风俗传统得出了自己的结论——刘成打算收这些青年作为义子。收养义子在古代中国武将中是一个十分常见的现象,尤其是从唐代中叶以后,武人们从勇猛善战的青年部属中选择义子收养,并倚其为腹心,李克用的十三太保,察罕帖木儿的义子王保保便是例子。面对这种误解,刘成也懒得解释,从过往的经验看那都是白费力气,无论什么时代,绝大部分人都是通过过去的经验来做出判断的。 “大人,铁链和闸门都送过来了,您过去查看一下吧!“ 正当刘成与手下讲解各种土壤的特征和物理强度的时候,一个声音从背后传了过来,刘成转过身来,却是汤慕尧。这个年轻的铁匠在两个月前刚刚和豆腐张的三女儿结了婚,整日里笑的合不拢嘴,干起活来也有劲了许多。 “好。”刘成点了点头:“你们就按照我方才说的去做。”众人应了一声,便各自离去。刘成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朝汤慕尧手指的那边走去,随口道:“慕尧,铳管的事情如何了?” “禀告大人!”汤慕尧下意识的压低了嗓门:“我昨天已经打好了一根,只是速度还是比较慢,以小人的手艺,加上三个助手,一根也要三四天功夫。“ “无妨!你多尝试几种法子,我让徐先生跟着你,你把打制的诸般要领告诉他,然后记录下来,让更多的人学会。“看到汤慕尧的脸色有些难看,刘成笑道:”我也知道‘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道理,但慕尧你也不要眼皮子太浅了,莫非你这辈子还只想做个手艺人不成?“ 汤慕尧笑道:“大人您又在说笑,俺不做手艺人能做什么?莫非还要去种田不成?也得有田给俺种呀!“ “没出息的货!”刘成笑骂道:“除了打铁就想着种田,为啥不想想些有出息的行当?” “那可是几世积德行善修来的,俺可没有这个命,能娶上豆腐张家的三女儿,俺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看到汤慕尧那张心满意足的脸,刘成不禁摇了摇头。古代的劳动人民就是这样,他们最大的希望也不过是凭借自己的汗水和智慧让自己的家人过上有饭吃、有衣穿的太平日子。但即使是这样低微的要求,也很少能得到满足。如果没有遇上自己,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恐怕很难娶到他爱慕的那个豆腐店三女儿,最大的可能是迫于饥饿而拿起武器,最后成为明末动乱中千百万尸骨中的一具。想到这里。刘成突然拍了拍汤慕尧的肩膀:“慕尧,你可曾想过若是没有遇上我,现在会怎么样?“ 汤慕尧闻言一愣,总是和钢铁和炉火打交道的他并不习惯应对这个有些深奥的问题,他很不习惯的思忖了一会,答道:“俺不知道,不过肯定过不上现在的日子,多谢大人了!“ “你不用谢我,把你的力量都借给我吧。还有更多人需要我的帮助!“ “嗯!”虽然还不是很明白刘成的意思,但汤慕尧还是本能的挺起了胸脯,点了点头。 两人走到铁链和闸门前,这可以说是陂塘最有技术含量的一部分了,按照回忆,刘成设计了拦河坝、进水闸、冲刷闸、沉沙槽、排沙闸、引水渠闸组成的复杂工程,可以将巧妙的将含沙量很高的洛河水沉淀掉泥沙后,然后引入陂塘之中。以免水流进入陂塘后速度放慢,大量泥沙沉淀填平库底。完成陂塘之后正好已经完成秋收。就可以动员当地民力挖掘三条干渠,整个工程完工之后将能够灌溉七千余倾耕地,还可以消峰填谷,解决一部分洛河的水患问题,可谓是造福一方。 “大人,你看看。都是用上等精铁打制的!“汤慕尧自豪的敲击了两下自己的作品,刘成蹲了下去,轻轻的敲击地上的闸门与铁链,闸门是用铸铁制造的,为了减轻水流的冲击。特地打制成弧形,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出金属特有的冷光。 “完成这么大的铸件,你们有什么经验?“刘成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上的尘土。 “炉子太小了,还有鼓风也不够!“汤慕尧已经逐渐习惯了刘成话语中常带的那些奇怪词汇:”炉子小,所以每次出来的铁水总是不够,要分成几块然后再拼接起来,又费工时还容易出废品,鼓风机太小,废了好多炭温度却始终上不去。“ “嗯!“刘成点了点头,汤慕尧的回答切中了问题的要害,无论是冶炼还是兵器制造都是资本密集、技术密集,资源高度集约的经济模式,规模越大,越集中,产生的效益就越高。自己的问题就是现在官位太低,所能掌握的人力物力太少,没法子种田,只能够假借修灌溉渠和陂塘的名义,从当地官绅手中弄到人力物力建立自己的技工队伍。这一套灌溉工程搞下来少说也要两三年时间,折腾下来自己手下冶金、铸造、锻造、木匠、机械队伍应该都有个雏形了,到了那个时候,只要弄到一块地盘,何事不成? 汤慕尧看到四下无人,稍一犹豫,低声对刘成道:“大人,小人有一件事情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刘成看了看汤慕尧的脸色,问道:“是关于铳管的事情吗?“ “正是!“汤慕尧点了点头:”小人有个想法,应该可以把速度提高几倍,就是要耗费不少银子。“ “说来听听。“刘成立即就有了兴致,在他看来十七世纪火器有发展前途的只有三种:以红夷大炮为代表的长炮、火绳枪(或者燧发滑膛枪)、臼炮。长炮可以用于野战、守城、海战;火绳枪与长矛、胸墙和壕沟结合后,可以在野战中彻底压倒骑兵;臼炮与壕沟结合后可以攻击由火器防守的坚固要塞。在这三者中,无疑长炮的作用最大,臼炮最侧,但以刘成现有的实力看,开发长炮还太早(光是牵引野战炮车的驮马就是个大问题),臼炮用处不大(从短时间刘成的主要对手是蒙古、后金以及流寇,都无需考虑攻城),剩下的就只有火绳枪了,而这条科技树上最大的难关就是廉价高速制造铳管了。 看到刘成兴致如此之高,汤慕尧的胆子也大了起来,他伸出三根手指:“俺可先说清楚了,这法子要添置的炉火、铁料、木炭就要两百两银子。“ “钱不是问题!“刘成挥了一下胳膊,指着陂塘旁的一片土地道:“看到那边没有,若是你这法子成了,我给你五十亩上好的水浇地。” “多谢大人!”汤慕尧咽了一口口水,开始解释起来。原来当时东西方打制铳管的法子大同小异,基本来说都是先用一根长钢芯,然后用烧红的熟铁包裹其上,用力敲打使其成为铳管。然后再用锉刀或者钻头将内膛打磨光滑。在这个过程中有两个部分颇为麻烦,一个是制造铳管,为了防止熟铁和钢芯在高温下黏在一起,所以在敲打的过程中必须不时将钢芯抽出来,这对于工人的技术和经验有很高的要求;其二是打磨铳管内部使其笔直光滑,由于缺乏加工金属所需的高硬度合金钢,因此对于工具和人力的消耗都很大。而汤慕尧的办法就是同时将十几根钢芯并排,然后同时在这些钢芯上实施操作,用学徒先打出粗样后再由师傅进行细加工,这实际上已经有了流水线的雏形。刘成听完后点了点头:“银子我给你,你先去试试。” “多谢大人!”汤慕尧原本也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也没有想到这么容易就得到批准,不由得万分惊喜,赶忙跪下叩首,却被刘成一边抓住,跪不下去。 “记住,把你的力量借给我,帮助更多的人!” “是,大人!”(未完待续。。) ps: 今天看了下首订,坦率地说我很失望,幸好我拿到的是买断合同,只是觉得有点对不起给我买断合同的那个编辑。 第六十七章 家法 待到忙完了这一切,已经到了晚饭时分,刘成走到堤坝下的茅屋里刚准备吃午饭,便看到被派去知州衙门和当地缙绅府上送堤陂完工仪式请帖的徐显明站在茅屋门口,随口问道:“请帖送的如何?” “大人!”徐显明脸色不太好看,显然受到的待遇不咋地:“情况不太好,有些人说家主不在家,还有人闭门不纳,甚至还有家奴破口大骂,放狗来咬的!“说到这里,徐显明撩起长衫的下摆,露出下面带着血迹的裤脚来。 ”那吕大人和马举人呢?“ “这两位倒是都收下了,还说当天一定到,马举人还赏了小人一两银子!” “原来如此!“刘成笑了起来:”这两位倒是聪明人,看来在哪儿都是蠢货多,聪明人少,也罢!反正有几个装点门面的就好了,有这两位也就够了!“ “大人,小人在城里有听说一件事情!“徐显明看了看左右无人,压低声音道:”这段时间鄜州不少缙绅对吕大人与马举人颇有微词。“ “哦?那是为何?”刘成闻言皱起了眉头,当时地方官与缙绅有冲突很常见,毕竟官员是代表朝廷利益的,与代表地方利益的缙绅发生冲突很正常;但与马子怡这种缙绅首领发生冲突就不多见了,因为大家的身份差不多,利益也一般比较一致。 徐显明见刘成对自己的消息有兴趣,精神也为之一振,赶忙低声道:“大人,不少当地士绅说马子怡得了您的好处,与一介武夫同流合污,失却了士绅的体统。丢尽了鄜州士林的脸面。“ “呵呵!“刘成笑了起来:”敢情那马子怡得了这河渠的消息,好处就和身边几个亲近的吞了,其他缙绅却没有分到半点,也难怪这些伪君子这般恨他!“ “大人,这会不会生乱呀!“徐显明有些担心,显然方才那几条恶狗给他的精神上留下了不少阴影。 “无妨。你家大人我是怕乱的人吗?“刘成大笑起来:”越乱越好,那些缙绅老爷们要是抱成一团,我还真拿他们没什么法子,现在他们乱起来,我就有法子收拾他们的,跟我走的吃果子,对着干的吃鞭子,我倒要看看这鄜州是谁家的天下!来人!“ “大人!”随行的杜固赶忙上前。 “你去找几个石匠,准备一块空白石碑!” “是。大人!” 刘成转过身来,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自己本来准备当做书记培养的年轻人,现在看来对方更擅长做情报搜集工作,每次去鄜州 城都能给自己带来一堆拉拉杂杂的消息,虽然大部分都没有什么用处,但偶尔还是能从中发现一些有用的信息,看来自己应该找个机会提点一下对方什么样的信息才是自己需要的。 “显明,这些日子你多去鄜州城内的茶馆酒肆。多留意那些缙绅老爷们的事情!”正当徐显明被刘成的目光弄得有点发毛的时候,刘成开口了:“还有。把注意力放在那些有用的东西上,什么张家的公公扒灰了,李家的媳妇偷人这类消息就不要太在意了!” “是,是!”徐显明被刘成的话弄得满脸通红,忙不迭退下。 看着部下离去的身影,刘成摇了摇脑袋。一屁股在马扎上坐下,脱下草鞋和绑腿,大声喊道:“快把洗脚水和晚饭送上来,老子要饿死了!” 马府,后花园。 在中国古代。一个典型的宗法制家庭是“ 孝道”为核心的,按照礼仪每天的早晚子女都要前往父母那儿,早上省视问安,晚间服侍就寝,马府也不例外。这天晚上,马子怡回到正妻屋里正说着闲话,外间仆人进来传话说二少爷前来问候 “嗯,进来吧!”马子怡点了点头。 片刻之后,一个三十多岁男子走了进来,他便是马子怡的二儿子马仁成,相比起他的兄长和小弟,马仁成在科途上要差劲的多,三十多了连个秀才也没考上,只能留在家里,平日里也最不讨父亲欢心,见了马子怡也总是战战兢兢的,连话也不敢多说一句。 “孩儿拜见两位大人!“马子怡跪下来对马子怡与其正妻磕了两个头:”这两日父亲大人可还安好?“ “也还过得去,起来吧!”马子怡点了点头,马仁成这才站起身来,父子二人又说了几句话,马子怡看儿子并没有像平常一样很快离开,而是站在那儿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便径直问道:“你今天有什么事情吗?” 马仁成的脸上露出一丝难色来:“父亲,孩儿这几日在外间听到些许闲话,有些是说咱们家的,也不知道该讲不该讲。“说到这里,他故意停住了,只当马子怡会开口询问,再接着说下去。却不想马子怡打了个哈切:”市井闲话,有甚该讲的,天色不早了,老夫要安歇了,你退下吧!“ 马仁成没想到父亲竟然这般回答,一时间僵在那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还是马子怡的正妻蔡氏看到儿子僵在那儿可怜,推了马子怡一把,劝解道:“老东西,便是听听孩子说说又有什么碍事的,说的好像你平日里不听戏文似的,那些不都是讲的家长里短的。” 马子怡冷哼了一声,却不说话,蔡氏见状知道马子怡已经应允了,赶忙向马仁成使了个眼色。马仁成赶忙赔了个笑脸,道:“父亲大人说的是,本来这市井闲言不值当什么,孩儿说来也是讨个趣,只是前几日听到有人将那刘都司与父亲勾连在一起,孩儿想那刘都司不过是个无赖军汉,平日里仗着杨制军的势胡作非为,少时必有恶报,我们马家乃是世代书香,与其勾连在一起只恐伤及清誉,才来说上几句。“ “闭嘴!“ 马仁成正说的得意,却被马子怡一声断喝给吓蒙了。只见父亲满脸铁青,显然已经怒到了极点,马仁成平日里在家中被马子怡呵斥惯了的,积威之下原先准备的说辞竟然一句也说不出口,膝盖一软便跪了下去,口中喊道:“孩儿惹怒了父亲大人。该死!”便连连磕头起来。 “小畜生!”马子怡站起身来,指着跪在地上的马仁成喝道:“你科途不及你的两个兄弟,这文章本是命里有的,我也不来怪你,本以为留在鄜州学着经营点家业,谨守本分倒也还好。却不想小畜生你居然连这点本分也守不住,去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物胡混,被灌了几碗**汤便说些无法无天的话来。来人,取家法来。看老夫先打死这个逆子,只当没生过这个儿子,免得家业为其所败,到了地下也没脸见列祖列宗!” 马子怡话音刚落,早有门外守候的仆人去了一根一人高,手臂粗细的木棒来。原来这马家虽然是书香门第,但祖上却是跟随太祖从龙的军户子弟,这在明代也很常见。例如名相李东阳、高拱、张居正等人都是军户出身。马家祖上深知传家不易,便立下族规。若有子弟不肖,败坏家风者,不劳官府缉拿,自家便用家法打死,免得遗祸家门。马子怡将木棒绰在手中,双臂一举便要打将下去。那马仁成虽然孩子都有十六七了,但见了家法也不禁魂飞魄散,赶忙膝行两步闪到蔡氏身后,大声喊道:“母亲大人救命!” 俗话说“妇人心软”,这马仁成虽然科途远不如他的两个兄弟。但每日呆在身边,早晚定省,在蔡氏眼里倒比那两个在外地做官游学的儿子要惹人疼爱的多,她赶忙起身张开双臂将儿子护在身后,口中骂道:“老东西,儿子不过说句话你便要打要杀的,干脆连我这个当妈的都一同打杀了。” “让开,你一个妇道人家懂得什么!”马子怡怒道:“这小畜生平日里只知道醇酒妇人,游玩耍子,今天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定然是给人耍弄当枪使了。你问问他,我猜的对不对?” 蔡氏冷哼了一声,转过头柔声对马仁成道:“你说,这些话当真是别人让你说的?” 这马仁成虽然是个纨绔子弟,但在父母面前还是不敢撒谎,低声道:“孩儿昨夜受赵老爷所邀,去怡红楼耍子,便是在席面上听赵老爷还有几个缙绅说的,孩儿听了,唯恐家声受辱,才回来——。”说到这里他低下头来,再也说不下去。 听到马仁成的回答,马子怡将那棒儿又举了起来,喝道:“如何?你快快让开,让老夫打杀了这个小畜生!“ 蔡氏却不让开,反倒上前一步便指着马子怡的鼻子上骂道:“什么畜生长畜生短的,他是小畜生,那莫非你是老畜生?” “这——”马子怡被妻子的抢白呛住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蔡氏却如连珠炮一般数落起来:“你也是读过圣贤书的人,儿子不懂那些鬼魅手段,被外间人耍弄了,回来你数落他一遍也就是了,怎么拿着棒子要打要杀,成何体统?” 马子怡被蔡氏这番话说的哑口无言,站在那儿举着棒儿僵住了,打也不是放下也不是。蔡氏见状将棒儿轻轻巧巧的夺了下来,转身对马仁成轻喝道:“你也是的,平日里在外间和那些不成器的朋友厮混,你爹爹这般也是为你好,还不过来磕头陪个不是?” 马仁成赶忙小步跑了过来,在马子怡面前磕了两个头:“孩儿不成器,惹父亲大人生气了,还请大人小心自家身体,且消气才是!” 马子怡得了这个台阶下,脸色虽然还是不好看,但心中的怒气也去了七八分了。他也知道自己这个二儿子脑子并不聪明,有些事情若不分剖明白了,早晚还要中人圈套。他叹了口气道:“也罢,这件事情也不能全怪你,我看你科途不顺,在功名的事情上平日里就很少与你说,却不想今日惹出这件事情来,今天便与你说明白也好,省得以后又有麻烦。你可知道那刘都司到底在干什么吗?” “听说是在修筑陂堤,好安置那些被招抚的流贼。” “不错,可你知不知道这陂堤修好之后,便可灌溉一方,将每亩不过数斗的贫瘠之地变为亩收两石的良田呢?” “这个孩儿也有所耳闻。”马仁成道:“我昨夜听赵老爷说,现在鄜州有流言说父亲大人您与那刘都司勾结起来,强占民田——”说到这里,马仁成的声音低下去了,显然后面的话语更加不堪。 “这不是流言!” “什么?”马仁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大了眼睛看着父亲。 “赵老三说的不错,我的确与刘都司达成了协议,他将即将开挖的陂塘可以灌溉的土地范围告知了我,让我可以提前可以用低价买下那些不值钱的坡地;而我则支持他征收捐税来进行这个工程。与刘都司达成协议的除了我以外,还有吕知州,我已经买下了三百五十倾地,想必吕知州也不会比我少买多少。“ “父亲,你为何要这般做?为何——“马仁成的神情有些迷惘。 “没有为什么,因为这么做是对的!“马子怡做了个手势,蔡氏轻巧的走出门外将门带上,此时屋内只剩下马子怡与马仁成父子二人。马子怡的脸色变得严肃了起来:”仁成,接下来为父说的话你记在心里便是,不可与第三人说,你知道吗?“ “孩儿明白!“ “嗯!“马子怡点了点头:”我问你,我们马家自从十六世祖宣德公来鄜州立基,已有两百四十余年,子孙繁衍,人才辈出,盛名不堕的根基是什么?“ “自然是勤读诗书,持家严谨呀!“马仁成不假思索的将自小在宗学里背的滚瓜烂熟的答案说了出来。 “不是!“马子怡摇了摇头。 “那是多行善事,阴德深厚?“ “也不是。“ “那是天资聪颖,科途顺遂!“ “还不是。”(未完待续。。) ps: 多谢大家的打赏、月票和支持,不管订阅给力不给力,为了这些书友,韦伯也得认真写书,希望以后会好起来。 第六十八章 根基 一连被否决了三个答案,马仁成绞尽脑汁液想不出来了,只得赔笑道:“孩儿愚钝,还请父亲大人提点。” “你可记得宣德公是为何来鄜州落脚的吗?” “先祖从龙,多有战功,受封世袭指挥佥事。” “不错,想不到你对祖宗之事倒还记得挺牢!”马子怡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旋即又严肃了起来:“我们马家的根基便是在这世职之上!须知人之贤愚不肖,多半乃是天定,非后天所能改变,是以尧至贤,却有丹朱之不肖。世间多有祖宗数代苦心经营出来的一点基业,出了一个不肖子弟,便尽数出卖干净,这是何等可悲可叹呀!“ “父亲平日的苦心孩儿明白了!“ “你明白就好!“马子怡点了点头:”但我们马家却有一桩好处,即使出了一二不肖子弟,也不会损了根基,后世总有复起的机会。“ “这是为何?“马仁成不解的问道。 马子怡微微一笑,便细心解释起来。许多对明代历史一知半解的读者都认为军户地位低下,但其实这是一个误解,并非所有的军户都是地位低下的。比如像马家那种世袭军官的后代,他们的经济地位和政治地位一般是比普通的地主阶级要高的。因为在古代中国农村,土地和财富总是在不同的家族之间流动的,即使是一个很富有的家族,如果连续几代科举不顺,或者子孙分割家产吃了官司,就很有可能会落入普通农民的行列,是以有“富不过三代“的说法。但是世袭军官就不同了,他们的土地理论上是属于国家的。因此他们无权出卖,即使有几个不肖子弟,也不可能因为嫖赌等原因变卖家产,只要后代出现有才能的子弟,总能够通过科举或者别的方式重整家业;又不存在科举不顺,无法出仕的问题。明代武官地位再怎么低下,也远远高过普通平民。理论上讲一个在明初的卫所军官,他的子孙可以连续当近三百年的世袭地主,而即使是一个书香门第,要想在接近三百年的时间里都有人考上秀才举人,也绝非易事。 “父亲,那您这般做是为了我马氏宗族?“ “那是自然,为父已经是黄土埋到了胸口的人了,经营再多的田宅难道还能带到土里去?还不是为了你们几个。”马子怡叹道:“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世人都知道若要家业兴旺,最好的法子便是读书科举做官,却不知道这读书也是要钱的,笔墨纸砚、名师教导,游学四方,养望蓄名。哪个不要银钱?更不要说背地里那些勾当,你少小时在宗学里应该也知道。你的那两个兄弟并非最聪颖的,为何中举的是他们,而非那几个最聪明的孩子?盛唐时我关中进士几占天下一半,为何现在却是江南士子称雄?还不是那边士民殷富,能读书的人多了。” 马子怡这一番话对马仁成可谓是醍醐灌顶,他有些不敢相信的问道:“那赵老爷他这么说难道是因为——” “还能是什么?红眼病罢了!”马子怡冷笑道:“那次派人放火烧千户所的事情就让我看出来了。此人是一个经不得事情的,因此这次挖渠的事情我就没有告诉他,等到他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没有吃到好处所以他才在城中散步流言。”说道这里马子怡转过脸,声音也温和了少许:“你现在明白为父为何方才那般恼怒了吧。这三百多倾地我打算分成四份。一份并入宗田,不得转卖,只能分红收租,这样即使将来时局不利,后世子孙们也不至于没有个吃饭的地方;其余三份便分给你们三兄弟,都有个安身立命的根基!” 马仁成听到这里才明白父亲的 一番苦心,恨声道:“想不到那赵老三心肠如此阴毒,竟然想要把手插到我们父子之间来,孩儿以后再也不与这厮来往了。” “那倒也是不必!”马子怡笑道:“世间事情也没有这么非黑即白的,你以后表面上还是要与其虚与委蛇,只是心中有点提防才是,若是不与他来往,一来落得个口实,二来反倒让这厮知道你已经对他有了防备,说不定又想出其他花样来生事。 “父亲大人所言极是,孩儿便照这般做便是!” “嗯!”马子怡点了点头,语重心长的说道:“遇人只说三分话,不可抛却一片心,你呀,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那个刘都司昨天派人送了请帖过来,说是陂塘即将完工,请我、吕知州、还有缙绅们前去观礼,此人虽然是个军汉,但着实是个厉害人物,那天你也与为父同去,看看人家是如何说话办事的,也学几分回来。” “是,父亲!“ 时间过的很快,转眼便到了陂塘落成之日,马子怡与儿子收拾停当,便一路往牛角塘来了。马子怡年岁大了,骑不得马,乘了一顶绿呢小轿,马仁成骑了一匹灰色母马带了两个伴当相陪。当马家父子两人来到陂塘的堤坝上,俯瞰着眼前复杂的河渠和即将放下的巨大的铸铁闸门,无论是马子怡还是马仁成都从眼前的一切感觉到一种陌生的巨大力量,面对这种完全陌生的力量的冲击,父子两人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过了约莫半响功夫,马仁成方才结结巴巴的说:“父亲,这刘都司虽然是个武夫,可这陂塘可是了不得呀!” 马子怡没有说话,片刻之后方才低声自言自语道:“以一介武夫视之,倒是我小看他了。“ “小看?“马仁成被父亲的话弄得有点糊涂了,既然自家与这个刘都司是合作关系,那岂不是对方约有本事越好?不过他也明白此时不是询问的时候,便默不作声的站在马子怡的身后。 “马老先生,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刘成笑嘻嘻的朝马子怡拱了拱手,做了个伸手延请的手势:“这边灰土大。那边卑职已经准备好了茶水果盘,不如先去那边坐下说话。” “劳烦都司了!”马子怡拱了拱手,却不挪歩,反而指着下方的复杂堤坝,问道:“老夫看这沟渠与寻常河渠颇有不同,想必各有奥妙。还请都司不吝解惑。” “不敢。“刘成心中不由得暗自生奇,想不到马子怡这个老乡绅居然对水利工程也这么好奇,他走到堤坝旁,一边指点一边解说道:”这修筑陂塘,最忌讳的便是两件事情:一是来水携带泥沙淤积;二便是上水来的太猛,冲垮了堤坝,反倒为害。在下修筑这些堤坝闸门便是为了减缓上游来水,一来可以让泥沙沉积在专门的水道之中,待到秋冬枯水之时将其挖出。可以用来淤田转坏为利;二来也减小水流对堤坝的冲击。”刘成一边细细解说,一边拔出腰刀在地上画出示意图来,过了约莫一顿饭功夫方才解说完毕。听完讲解之后,马子怡沉默了一会,突然将身后的儿子马仁成一把扯了过来,低声喝道:“小畜生,给刘都司跪下!“马仁成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还是本能的依照父亲的命令跪下。刘成赶忙侧身让开。急道:“马老先生,你这是做什么。折煞在下了!” “刘大人!”马子怡深深做了一揖:“你我原先也有过些许芥蒂,但事情都已经过去了,都司大人是个要做大事的人,要往前看。我这个孩子不成器,若是不嫌弃的话,便让他在大人手下。做些奔走的事情可好?” 面对马子怡突兀的提议,刘成一时间愣住了,虽然在修建陂塘河渠的事情上他得到了马家的支持,但无论是马子怡还是刘成本人都清楚这不过是暂时的利益交换罢了,在根本的利益上刘成与马子怡所在的缙绅集团是有着不可调和的冲突的。这一点刘成知道,马子怡也知道。而现在马子怡的提议就完全不同了,地上跪着的这个就算再怎么不成器也是马子怡的儿子、大明近三百年来西北缙绅中唯一入阁拜相的名门子弟,即使他什么都不做这一行为本身就能说明很多问题了。不说别的,刘成要和西北缙绅打交道,把这个马家子弟带在身边就能省下很多麻烦了。 “是昧于小利还是看出老子有王霸之气?还是故示友好而暗藏祸心?不过也用不着把亲生儿子都拉出来做筹码吧,这老家伙果然是个厉害角色。“刘成心里打着算盘,脸上却堆起了笑容,伸手将地上的马仁成扶了起来,笑道:“马老先生何必如此,世兄若是平日里无事,来在下这儿耍子便是,如何敢以属下视之呢?” 刘成这话刚刚出口,马子怡身后的几个随从立即脸色大变,刘成称呼马仁成世兄,便是以马家世交自居,这简直是胆大妄为,若不是马子怡方才的举动,只怕那几个随从便要破口大骂了。 马子怡却还是那副行若无事的样子:“小儿辈无知的很,刘大人只管教训,千万莫要客气。” 看到马子怡这幅样子,刘成也不禁有几分佩服了,看来自己原先还真是小瞧这老儿了。这时有人通报吕知州与其他受邀的缙绅也陆续到了,于是刘、马二人便一同往休憩的茅棚去了。刘成进得茅棚,便朝众人做了个团揖,笑道:“刘某方才有点俗事,让列位久候了,恕罪恕罪!” 众人见马子怡与刘成一同进来,纷纷脸色微变,不少缙绅相互之间交头接耳说着小话,吕伯奇更是干脆侧过头去与师爷商议起来,马子怡却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自顾带着儿子找了个空位坐下,马仁成却没有他父亲这么好的涵养,在众目睽睽之下只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列位!”刘成双手微微下压,做出一个示意众人肃静的手势:“我今日请列位来有两件事情,一件是陂塘完工,此乃泽被苍生的一件大好事,列位乃是鄜州士林的魁首,题碑立传之事便劳烦诸位了;其二、这陂塘是修好了,但接下来沟渠的挖掘,设施的维护等等并非一日二日之功,须得请诸位想出个公道的法子出来。” 刘成话音刚落,所有的目光一下子集聚到了吕伯奇的脸上,不管他这个知州大人多么弱势,但不管怎么说他还是朝廷命官、一州父母,何况眼下当地缙绅经过刘成前段时间的搅合,已经貌合神离,无法形成一致意见,因此吕伯奇的态度此时就显得尤为重要起来。吕伯奇低咳了一声,站起身来:“诸位鄜州的父老,依本官所见,这陂塘乃是利民之事,便称其为利民陂吧,至于题碑立传之事,马老先生望重西北,比如便劳烦马老吧!“ “老夫当仁不让!“马子怡也不推诿,站起身来,他虽然年岁已老,但脊背笔直,声音洪亮,看上去倒颇有气概。 吕伯奇见马子怡应允了,脸色也好看了几分,转过头对刘成问道:“至于后面的事情,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够定的下来的,不如等下次再提吧。” “知州大人此言差矣!”刘成笑道:“这工程之事耽搁不得,若是陂塘已经蓄满了水,银钱粮米跟不上,到时候反倒害了鄜州父老呀!” “这不是还没有蓄水吗?”吕伯奇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是吗?” 仿佛是为了印证刘成的威胁,茅棚外传来一阵巨大的轰鸣声,与此同时众人的脚下也微微的震动起来。茅棚内无论是缙绅还是知州吕伯奇,每个人的脸色都变得惨白起来。吕伯奇站直了身体,用颤抖的手指着刘成:“刘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禀告知州,利民陂正在蓄水!”刘成笑道,他手指着外间说:“列位若是有兴趣,便请随我到外边来,观赏这一胜景!”说罢他便径直向外走去。茅棚内的缙绅们无论情愿与否,都纷纷跟了出去。(未完待续。。) 第六十九章 勾结 众人走到堤旁,他们可以清晰的看到银白色的水流正沿着挖好的沟渠流入下方的库底,水流击打在钢铁的闸门上,溅起的水花足有三四米高,脚下本来干涸的库底已经有了一汪浅水,而且水面占据的面积和深度都在以可见的速度增长着。 “刘大人,这水便是从延河来的吗?为何如此清澈?”一个缙绅以颤抖的声音问道。 “不错,正是从延河引来的,为防止带进来的泥沙填平库底,进库的河水已经经过沉沙闸,因此要比延河里的要清澈的多。” “原来如此,果然是巧夺天工呀!”那缙绅点头赞叹道。 “那延河水来了这儿,原本的河道上的水呢?”另外一个缙绅的脸色突然问道。 “眼下已经是枯水季节,恐怕水流要小很多,等到这里蓄满了那边才会重新恢复。” “什么?”那缙绅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起来,显然是想起了自家下游的田地。 “所以今日我请列位来拿个主意,须知这陂塘沟渠建好之后,水量如何分配可不是个简单事情,而且这陂塘堤坝也并非一劳永逸的,须得时时清理维护,须得有工匠渠丁,这些开支如何收取,还请诸位拿个条陈出来。” 在座的都是机灵人,一听刘成这话就明白了对方的弦外之音。这利民陂一旦修好,便是个聚宝盆,到了天旱的时候,给谁水不给谁水还不是掌管陂塘的一句话,便是一桶水一升谷子的价码,别人也得买。收来的粮食钱财只说是用在维护清理、工匠食银之上,难道还有人来查账不成?那些缙绅也顾不得平日里自己背后说刘成的那些坏话了,一个个腆着脸凑了上去。 “刘都司。此乃利在千秋的大事,在下黎尚,一定要为乡里出一把力!” “不错,在下索罗孟,这等积德行善的事情,从来不落于人后!” “在下吴云海。请刘大人算上在下一份!” “好,好,好!”刘成笑嘻嘻的朝围过来的众人做了个团揖,笑道:“列位如此热情,果然不愧为是圣人门徒,在下这里先谢过了!不过依在下所见,还是立个局吧!” 众缙绅一听纷纷叫好,原来这明清两代都是绅权极重,乡里事务往往朝廷委任的县官都要依靠乡里缙绅方能维持。因此就出现了“局”这个半官半绅的怪胎,通常情况下由某个有功名的缙绅牵头组建,有收取捐税的、有修缮道路桥梁的、也有维护水利的。刘成提出这个建议,摆明了是将这一大笔好处交到他们手中,一时间这些缙绅对刘成的印象也好了许多。 “既然要立局,那就的推举个办事之人。在下以为马老先生德高望重,乃鄜州士林魁首,应当以马老先生为陂塘局主事!” 听到刘成推荐马子怡为该局主事。众缙绅的神态就变得复杂了起来。前些日子在鄜州城内传的满城风雨的流言他们本来也还将信将疑,但眼见得这个刘都司一门心思的把马子怡往主事的位子上面推。也由不得他们不生疑心。再说这陂塘局主事可是能够把白花花的银子往荷包里塞的位子,就算他们马家科名广播,也不能啥好处都往嘴里塞呀! “刘都司!”一个白白净净的胖子走了出来,朝刘成拱了拱手笑道:“在下姓赵,家里行三,都司大人便叫我赵老三罢了。” “不敢。赵老爷好!”刘成早已认出了这就是那次在马府堂上脸上贴块胶布的汉子,只装出一副不认得样子,也拱了拱手。 赵老三打了个哈哈,笑道:“马老先生的学问品德大伙都是信得过的,按说这陂塘局主事之位非他莫属。但毕竟这陂塘局是个劳人的活。钱米计算、沟沟坎坎的。老先生年岁也大了,若是有个不好,岂不是让外地人笑话我们鄜州人不识礼数,将担子放在老人家身上,自己躲在一边清闲。列位觉得我赵老三说的对不?” “对对!” “不错!” “正是!“ 赵老三的话立刻在缙绅群众激起了一片赞同声,身为知州的吕伯奇在一旁冷眼旁观,也不说话,反正他是流官,这一任干完了就带着银子拍屁股就走,才懒得插手鄜州缙绅里面那些龌蹉勾当。 刘成笑道:“赵老爷,那你觉得何人是个当这个局主事呢?“ “以在下所见,主事之人须得有三个条件:1、须得是我们鄜州乡土之人,本乡本土的才能把这陂塘当自家的事情来办;2、必须行事稳妥,得众人信任。3、年富力强,若没有个好的身子骨,如何能担此众人?“ 赵老三正说的得意,人群中冒出一个声音:”那岂不是非赵老三你莫属了,家中有一妻五妾,通房丫头还有六七个,每个月还在怡红楼里泡个两三次,若是身子骨弱点早就归西了,哪里还能在这儿说话。“ 这句嘲讽在人群中顿时引起了一片哄笑声,那赵老三的脸皮好似城墙一般,不但不恼,反倒得意洋洋的答道:“那是自然,别的不敢说,要说这身子骨俺赵老三在这鄜州可不比别人差,若是不信今晚咱们就去怡红楼让阁下见识一下!“ 面对赵老三的厚脸皮,刘成也只有摇头,他伸手压下众人的哄笑,转身对马子怡问道:“马老先生,不知这位赵老爷说的是否属实?“ 马子怡咳嗽了一声,站起身来,朝众人拱了拱手:“正如赵老爷所说,在下今年已经年过六旬,身子骨是大不如前了。不过这鄜州乃是我马某父母乡梓之地,无论如何也是要出一份力的,这样吧!“说到这里他转过身对马仁成招了招手,对刘成道:”老夫这个二儿子不成器的很,但平日里做事还算勤勉,便让他到局子里。替鄜州父老做一点事情吧!仁成啦,还不给刘大人见礼!“ 马仁成也不是傻子,赶忙上前跪在地上朝刘成磕了两个头,磕完头后也不待儿子起身,马子怡便走到刘成身旁,将手中的拐杖递给刘成道:“都司大人。这小畜生若是有差错的地方,你只管教训,若是不听,便替老夫行这家法,打死便是!“ 刘成有点哭笑不得的接过拐杖,交给一旁的手下,伸手将马仁成扶了起来:“老先生说笑了,贵公子自小受您庭训,会出什么差错?”说到这里。他转过身来:“既然如此,那局主事便由马老先生担任,马公子平日代行主事之职,列位以为如何?” 众缙绅在旁边看着,哪里还不知道这是马子怡和刘成和演的一出戏,但事已至此,也无法出言反对,只得违心的点头赞同。那个赵老三早已气破了肚皮。脑子里正想着找个什么理由出言反对,却看到左右无人应和。只得作罢。 既然确定了马子怡为陂塘局的主事,众人又推举了几个平日里“德高望重”的缙绅为帮办、协办,便将这陂塘局的架子搭起来了,此间刘成却多了个心眼,将那个一心想当局主事的赵老三也塞了进去。毕竟他一个外来军汉,在这陂塘局里插不进手。虽然现在和马子怡两人已经达成了同盟,但谁知道对方会不会转身就翻脸呢?那赵老三有野心、有想法,刚才又公然与马子怡争位子,已经是撕破了脸吗,若是将此人也塞进局里。两人必然斗个死去活来,这样刘成才可以操持其中,在两人中保持一种微妙的权力平衡,从而确保自己对陂塘局的影响。 “列位都是西北文脉所在,今日陂塘蓄水,在下准备了一块空白石碑,还请留下些许墨宝,以为后人观瞻!”刘成笑嘻嘻的一挥手,身后的亲兵就取了文房四宝上来,他朝众人拱了拱手:“在下是个粗人,也不知当是何人主笔,列位请自便。” 众人对视了一番,目光一下子集聚在了马子怡与吕伯奇两人身上,这两人一个科名最盛,一个是当地父母,马子怡微微一笑:“若是其他事情,老夫只能藏拙,但这利国利民的事情,却是当仁不让。”说罢他便上前在书案前提起笔来,马仁成赶忙上前磨墨,马子怡稍一沉吟便在雪白的宣纸上写下“泽被鄜州”四个大字,然后在其后写下落款和日期,众缙绅上前观赏,纷纷对马子怡的书法赞叹不已。刘成在一旁看了,也不得不承认对方一手颜体字写的端庄雄伟,遒劲郁勃,极见功力。 诸般事既然了了,刘成便下令送上酒菜来,让诸缙绅与吕知州观赏陂塘景色,依照当时的惯例,众人便开始行酒令,输者便要赋诗一首以为惩罚。刘成见今日的目的已经基本达到,本来想找个理由退下,却不想吕伯奇心情本来不好,眼见的刘成要溜,一把抓住刘成的衣袖:“刘都司,今日饮宴你可是主人,你要到哪儿去。” “知州大人!”刘成苦笑道:“在下只是想要去看看下边酒水准备的少了没。” “这等事何须你亲自过问?”吕伯奇死死抓住刘成的衣袖不放:“让你手下去做便是了,来来来,你便坐在本官的旁边。”刘成没柰何,只得吩咐了杜固几句,便在吕伯奇身旁坐下。 酒过三巡,便开始行酒令了,不一会儿便有几个缙绅被罚中了,这些缙绅们虽然吟不出什么名句,但应景诗还是出的来的。刘成在一边也暗自佩服这些缙绅,别的不说,几十年科举八股文折腾下来,别的不说,玩这个文字游戏的功夫是已经到了家。这种技能在现代社会的人看来可能一文不值,但在一个百分之九十的成员都是文盲的社会里,懂得用掌握的语言写韵文诗歌的可是极其了不起的技能了,好比大规模成衣普及前裁缝是个不错的技能,而在此之后就几乎消失了。 正当刘成暗自走神的时候,突然听到旁边的吕伯奇低声说:“刘都司,刘都司,轮到你了!”他刚刚回过神来便看到几十双眼睛盯着自己,这才反应过来这酒令行到自己这儿了,赶忙推辞道:“在下也不会写诗做文,便认了罚酒一杯吧。” 众缙绅对于刘成不会写诗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纷纷点头应和,眼看这关就这么过去了,却听到有人起来说话:“刘大人,你说不会赋诗,愿意罚酒,这也可以,不过却不能只罚酒一杯,要罚酒三大碗!” 刘成抬头一看,说话的却是那个与马子怡争夺陂塘局主事失败的赵老三,对方脸上满是嘲讽的笑容,显然这是在报复自己暗中支持马子怡。还没等刘成开口,旁边的吕伯奇便问道:“赵老爷,为何旁人吟不出诗都是罚酒一杯,到了刘大人便是三大碗呢?” “大人,刘大人说他不会赋诗,所以罚酒。可这世间事总逃不过公平二字,刘大人虽然不会赋诗,但筋骨强健,虎背胸腰,想必酒量甚宏,若是也只罚酒一杯,岂不是有些不公平了。” “这个——”吕伯奇也知道赵老爷这是歪理,但众缙绅此时也纷纷起哄,他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目光不由得转到刘成身上来了,显然是让刘成自己决定。 “娘的,果然是现世报、来得快。感情戏耍武人是你们文士宴会上的保留节目了!”刘成腹中不由得暗自大骂,脸上却堆起笑容:“赵老爷所言甚是,不过在下是个武人,要让在下写诗确实是强人所难,不如便让在下选一件擅长的事情演示一番,为诸位下酒如何?” “也好!”赵老三以为刘成是要在众人面前舞剑,心中暗喜:“看你与那马子怡勾结一气,老子今天非折辱你这丘八一番,让你看看你家赵老爷的厉害!” “来人呀!”刘成站起身来,对赶来的亲兵低声吩咐了几句,不会儿那亲兵便取了一面鼓来,众人面面相觑,看到刘成走到鼓旁,还以为对方要击鼓为乐呢。(未完待续。。) 第七十章 耀武 “列位,在下虽然鄙薄,但也听闻昔日唐太宗做秦王破阵乐,以威武四方蛮夷,今日效法先贤,以作武备,以博诸位一笑!”话音刚落,刘成便猛击了三下鼓,沉闷的鼓声回旋在茅棚之中,仿佛敲在众人胸口。 众缙绅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斜下方的平地上便跑出二十多个黑衣的汉子,排成一两行,手中拿着的鸟铳,为首的一人拿着一面小旗,正面朝茅棚方向,一副待命的样子。 咚咚! 刘成又猛击了两下战鼓,那持旗汉子呵斥了两声,那些黑衣汉子先点燃火绳,又从腰间取出药瓶铅子,装好药子,前排的蹲下,后排的站直,持铳做瞄准状。那持旗汉子见手下装弹完毕,猛地将手中小旗下挥,同时发出号令声。二十多只鸟铳同时打响,茅棚中人耳边仿佛凭空里打了个响雷,,几个眼力好的缙绅看到不远处的土坡上溅起尘土,这些汉子手中的鸟铳竟然装的是实弹! 咚咚! 刘成又敲击了两下战鼓,那持旗汉子又挥舞了一下小旗,那些黑衣汉子分作两行从左右两侧退下,随即在后面又走出一百多名身披盔甲,手持四米左右长枪的军士来,这些军士分作四列,每前进五六歩便停下脚步,手中长枪做刺击状,如是前进了五六十米后突然向后退却了二十余米,方才持鸟铳的黑衣汉子又从枪阵两侧迂回上前来放了一排铳,那些持枪军士才又向前进了。 茅棚里的缙绅就算是再没见识的,看到这里也明白这绝非是什么娱乐大众的舞蹈,明明是演武。几个平日里对兵事比较有兴趣的从中看出的更多些:先以鸟铳轰击,然后用手持长枪的步兵排成密集队形压制,将中铳倒地的敌方伤兵杀死。迫使敌人投入生力军组成密集队形抵抗,然后再用鸟铳射杀呈密集队形的敌人,驱散敌军后再用枪队进攻,如此反复,这是当时非常典型的火器与步兵的正攻法。只要进攻一方人数占优而且在野战中能够熟练的迅速完成这一战术动作,人数较少的防守方的兵力和士气就会很快被消耗干净。最后被击溃。而这队人马在刘成的鼓声和队头的旗帜指挥下,队形变换、相互配合的颇为熟练,显然绝非一日之功。 正当茅棚里的众人看的入巷,刘成的鼓声节奏突然一变,还没等众人明白是怎么回事,便看到步兵将枪尖倒转,朝茅棚这边冲杀过来,随着鼓声,枪阵距离茅棚的距离不断缩短。已经只有二三十米,缙绅们已经可以清晰的看清雪亮的枪尖和头盔下如铁一般的面容,不少缙绅们的脸色已经变了,只是强自坐在椅子上。吕伯奇赶忙跑到刘成身旁,压低声音道:“刘都司,你这是作甚,还不快让你手下军士停步!“ 刘成微微一笑,双手猛击了几下战鼓。那些军士停住了脚步,收枪而立。众缙绅这才松了口气,几个机灵的正想着如何恭维几句刘成治军有方,却看到那些鸟铳手突然上前,或站或蹲,黑洞洞的铳口对准茅棚里的众人,砰的一声响。火光四溅。 “娘呀!”茅棚里顿时大乱,缙绅们或跪或趴,倒了一地,哭爹喊娘之声更是不绝于耳,那赵老三更是不堪。直接口吐白沫躺在椅子上昏死过去,唯有刘成站在鼓旁,便如同一棵青松,截然傲立! “吕大人!“刘成将已经软在地上的吕伯奇扶了起来:”这鸟铳中只有火药,却未曾装铅子,不过是想博诸位一笑而已!“ “你,你——“那吕伯奇听了刘成的话,已经是气的说不出话来。 就这般,又折腾了好一会儿,茅棚里的缙绅们才回过气来,几个年纪大点的已经是脸色铁青,手足颤抖,俨然是大病了一场,这酒令自然是行不下去了。刘成微微一笑,让手下将鼓取了下去,朝众人做了个团揖:“在下鼓技粗陋,方才献丑,让诸位见笑了!“ “好你个丘八,竟然敢在州官面前耀武养兵,胁迫缙绅,成何体统?“赵老三刚刚缓过气来,立即跳了起来,指着刘成大骂道。 “赵老爷这话本官就不懂了!“刘成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方才是你要本官演示一番,本官忝为延绥镇练兵都司,所长无非是练兵演武,便让手下将士们演练一番以博诸位一笑,却不知哪一点让赵老爷你不满意了?“ “若是演武,为何将铳口对准我等?“ “赵老爷说笑了,方才长枪未刺,铳里也只有火药没有铅子,列位便如此不堪,可将士们在阵上杀敌之时可是白刃相接,箭矢如雨。在下不过是想让列位老爷晓得一点边士的艰辛罢了!“ 赵老三顿时哑口无言,倒不是刘成的辞锋多利,只是他也不是傻子,早已听出了话里的潜台词:“我不过是放几下空枪,你们都吓成这样,若是当真惹怒了我,将你们化为糜粉也不过是敲几下鼓的功夫!“毕竟刚才那一排铳响还在耳边回荡呢,若是还争这口舌之利就是傻子呢。 “刘都司!”吕伯奇的反应要比其他人要迟钝的多,这个时候他才从方才的惊吓中恢复过来,他指着刘成气的手指颤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吕大人!”出来打圆场的是马子怡,他伸手拉住吕伯奇指着刘成的胳膊,笑道:“刘都司方才那通鼓难道不是精彩的很?再说有了这等精兵,我辈才能高枕无忧呀!” 吕伯奇得了这个台阶,冷哼了一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不过这宴饮自然是进行不下去了,众缙绅三三两两各自回家去了。刚刚回到家里,马仁成便问道:“父亲大人,这刘都司如此跋扈,为何方才您要出言替那刘都司解围。” “嗯,你能到等回到家里再开口问我,的确是长进了!“马子怡伸出手在铜盆了洗了洗。马仁成赶忙从仆人手中取过干毛巾送上,马子怡擦了擦手叹道:”我岂不知道那刘成是个跋扈的?我这一开口,想必今天晚上那些缙绅们都要说我马子怡失了士大夫的气节,居然公然出言奉承一个丘八。“ “父亲!“ “你急什么!“马子怡冷笑了一声:”我今天带你去,一来是让你见识一下刘成这等人物;二来也给你一个教训,别读书读愚了。读出个不通世务的废物来,毁了祖宗留下来的基业。“ “读书读愚了?孩儿不明,还请父亲大人提点!“ “圣人书中的道理自然是不错了,是我辈安身立命的根本。但圣人之道也要讲经权的,何时为经,何时为权,这在四书五经里是不会教给你的,也没法教给你。若是自以为读了几本书就能天下事一言蔽之,那不惹来祸事才怪了!“ 说到这里。马子怡拍了拍椅子的扶手,示意儿子坐下:”拿今天的事情来看,刘成那厮是跋扈了些,但手上的精兵却不是假的,而且这利民陂的主事也给了我们马家,我帮他就是帮我们马家自己,这是其一;我已经年过六十,众缙绅就算再怎么说我的不是。与我何害?但若是将这利民陂掌握在手里,我们马家就有了百代不移的根基。孰轻孰重难道不是很清楚吗?说到底,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官爵都是虚名,田宅才是传家的根基,这是其二;从打过的几次交道来看。这刘成虽然看上去行事跋扈,但却并非不可理喻之人,我今日帮他打了圆场,他日必有所报。你看他手中兵卒精炼,在这乱世之中。我们要仰仗他的事情还多着呢!“ “可是他说要修陂塘,要来钱粮却拿去练兵,若是有人告他居心叵测呢?“ “他本就是延绥镇的练兵都司,练兵是他的本职,有什么居心叵测的?再说有几千被招抚的流贼丁壮在这儿,他练兵防备才是正道,拿这个去告他的状才是傻子!”说到这里,马子怡看着还有些迷糊的儿子,笑着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仁成呀,为父今天说的这么多,你一时间领会不了也无妨,记下来慢慢领会便是。去了那陂塘局里,多看看那刘成是如何行事的,小心揣摩,时日久了必有长进。你两个兄弟都在外乡,为父年纪大了,家里的事情你要早日担起来!” 马仁成看着老父的目光中满是期待,胸中不由得一热,低头应道:“是,父亲大人!” 不管这次意外的小插曲在接下来几天缙绅们的客厅和书房里增添了多少话题,那块“泽被鄜州”四个大字的一人多高的石碑还是在第二天树立在闸门的正上方,这也给马子怡惹来了不少流言和妒忌的目光,不过马仁成还是依照父亲的吩咐,第二天一大早就换了一身青衫来到工地,不过他不想惹旁人注意,只是骑了昨天那匹母马出门,身边也只带了一个用惯了的书童。与绝大多数好不容易才得到父亲称赞的儿子一样,马仁成的心里充满了要做出一番事业的热情。 “在下参见刘大人!“在低头行礼的同时,马仁成小心的用眼角余光打量着,以免被对方发现自己在偷窥,他很难将眼前这个眼前这个跣足短侉,满头木屑和灰土的汉子与昨天那个身着锦袍,桀骜不驯的武夫联系起来。 “马兄请起!“刘成伸手将对方扶起: “马兄,我这里乱七八糟的,也没有个干净点的让你落脚的地方,不如你先到堤上我的署事地方先休憩会,待我将这边事情处置完了,再陪你喝茶说话!“ 刘成所言正中马仁成下怀,他正想应了,脑中却回响起昨日父亲对自己的叮嘱,话到了嘴边就变了。 “刘大人见谅,我父亲的脾气您也是知道的,若是让他知道大人忙的不可开交,我却在一旁闲坐喝茶,只怕一顿好打是跑不了的。“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勉强了!“马仁成的回答颇有些出乎刘成的意料之外,他本以为像这种世家子弟,平日里席丰履厚,争权夺利不落人后,到工地上吃苦受累自然是敬谢不敏。没想到第二天一大早还当真来了,不但来了还不愿意在屋子里喝茶吹风,宁愿在工地上吃苦受累,不由得对马仁成的印象大有改观。 马仁成随刘成走到河渠旁的一栋屋子旁,那屋子有半边悬空在河渠上,倒有几分像是个水力磨坊,不过这屋子比较起寻常的磨坊要大得多。马仁成暗想这刘成莫不是想借助陂塘的水力碾谷磨面,工地上有这么多青壮,想必每日里吃掉的粮米倒也不少,建个水磨坊倒也不错。 “马兄,请进!“刘成推开房门,做了个请进的手势,马仁成撩起长衫的前摆,进得屋来,只见屋里摆放着一个机械,机械的两侧有两个巨大的轮子,轮子上缠绕着皮带,而支架上有上百个一尺长短的尖锤,也不知是做什么用的。机械旁边站着五六个衣衫褴褛的匠人,看到身着长衫的马仁成进来,赶忙手足无措的俯身下拜。 “马兄,请看!”刘成走到那机械旁,轻轻的拍了拍铁制的支架,脸上满是得意之色。 “刘大人,这是何物?“马仁成有些惊讶的问道。 “呵呵,且容我卖个关子,马兄稍后就知道了!“刘成打了个哈哈,转身对身旁的匠人道:”开始吧!“ “是,大人!“那为首的匠人应了一声,走到窗户旁边扳动一个撬杆,随即马仁成便听到脚下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随即那机械的两个轮子便缓慢的旋转起来,平台上的那些小尖锤也随着轮子的带动旋转起来,不过这些尖锤的旋转速度要比轮子快得多。看到这里,马仁成有些不解的看了看一旁的刘成,难道对方花了忒大的力气,就是让自己看这些尖锤旋转吗?(未完待续。) 第七十一章 水力纺织机 这时,从外间走进十余个健妇,这些健妇都抬着一筐筐的梳好的羊毛,随手拿起一团在那尖锤上轻轻的一带,高速旋转的尖锤好像带着一张无形的嘴,将羊毛纤维扯了进去,形成一条坚韧的细线缠绕在尖锤上。 这时马仁成也看出几分门道来了,他虽然出身世家,但年少时性子却顽劣的很,像这等纺纱织布的活计虽然没有亲手做过,倒也见过不少。眼见得那尖锤旋转的速度快的惊人,乳白色的纤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布满锭子的表面,显然这是一具用于纺纱的水力机械。 “当真是巧夺天工!“马仁成击掌赞道,他的双颊布满了兴奋的红晕:“有此一物,便胜过千百巧妇,何愁天下人无衣可穿?刘大人,这可是你想出来的?” “呵呵!“刘成打了个哈哈,没有回答马仁成的问题,水力纺纱机的成功也让他很满意,由于是试运行的原因,他只装上了三分之一数量的锭子,若是满负荷运行,这台机械就可以同时带动两百七十枚纱锭,纱锭旋转的速度远远胜过手摇纺纱机,机械可以昼夜不息,光这一部机械,就抵过六七百个使用手摇纺纱机的农村妇女了。而且自己在前面修建了陂塘,水流稳定,无需担心枯水期、泥沙淤积等通常水力机械的毛病。只要等到徐鹤城第一批羊毛运到,自己的水力纺纱厂就可以开业了。 没有得到刘成的回答,马仁成也没有生气,他将对方的表现看成是一种谦虚的表现。他兴致勃勃的走到纺纱机旁,一会儿伸手抚摸坚固的支架,一会儿触碰滚烫的皮带,就好像一个遇到新奇玩具的孩子。 过了约莫一顿饭功夫。水力纺纱机停下来了——原因很简单,原料已经用完了。十几筐羊毛变成了一叠叠排列整齐的纱筒,在徐鹤城的商队回来前,这就是刘成手中所有的羊毛,只要再经过织布的工序,这些细纱就变成了精致的羊毛呢绒布。马仁成爱不释手的拿起一支支纱筒。用指尖轻轻的触摸着光滑坚韧的细纱,口中连连叹道:“好纱,果然是好纱!“ “马兄,马兄!”刘成提高嗓门喊了两声,才将马仁成从狂喜中叫醒了过来。 “这屋子里尘土大的很,不如去我衙署那里喝口茶水如何?” “甚好,甚好!”马仁成出得屋来,突然感觉到鼻子发痒,一连打了六七个喷嚏。才发现自己浑身上下已经沾满了细细的绒毛,痒的要死,怎么拍打也去不掉,只得将青衫脱了,叫书童拿了,就穿着一件短衫随刘成去了。 进了衙署,两人分宾主坐下,下人送上茶水。刘成喝了两口,笑道:“我这儿粗陋的很。怠慢之处还请马兄海涵!” “哪里,哪里!”马仁成一口将杯中茶水喝了干净,只怕完全没感觉到喝下去的是什么,将茶杯往几案上一放便问道:“今日来大人这儿,在下才涨了见识,过去那三十年权当是白活了。敢问大人一句。这水流之力如何能带动如斯多锭子,莫非有神鬼相助?” “这个——”刘成闻言一愣,旋即苦笑道:“马兄,并非我藏私,只是这里面关节甚多。也不是一时半会能说的清的。” “无妨,反正今后我每天都要来刘大人这儿的!”马仁成倒是不在意,他站起身来,看了看四周,突然说:“刘都司,您过得也太过清苦了点,马同!“ “小人在,少爷有何吩咐!“那个一直不出声,很没有存在感的书童站了出来。 “你回去一趟,带些几个人过来,把这里整治一下,看看缺些什么也从府里带来,若有人问你便说是我说的!“ “是,少爷!“那书童应了一声,转身便出去了。马仁成不待刘成说话,便笑道:”在下来的时候,家父便叮嘱过,这局里的事情要多听听都司您的意思,这屋里只有你我两人,什么话都是出于大人之口,入于我耳,并无第三人,还请您直言。“ “也好,既然贤父子如此信重在下,那我也就实话实说了!“刘成走到墙边,拉开帘幕,后面的墙上露出一副地图来,他指着上面的地图解说道:”这利民陂建成之后,诸般好处也不必我说马兄也是知道的。但你也看到了,这陂塘与寻常水塘不同,有干渠、支渠、闸门等等方能运转,这些都要丁口维护,可皇帝不差饿兵呀!“ 马仁成听到这里,如何不知道刘成的用意,笑道:“大人放心,我昨天晚上已经与家父商量过了,陂塘建成之后,凡是要从这陂塘取水的田亩,每亩收谷五升以为水捐,那些渠丁、陂丁的衣食便从这水捐中支取,只不过不知这陂塘渠道一共需要多少丁口维护?” “这个——”刘成听了不由得心中暗喜,自己的官职虽然已经到了五品,但手中掌握的兵力却极为有限,所有的加起来也不到三百人。在当时的陕北愿意当兵吃粮的青壮年男子很多,但没有一个稳定的钱粮来源就是扯淡,军无粮即散,而钱粮都在缙绅的荷包里。刘成之所以要修建陂塘,最重要的目的是让缙绅乖乖的拿出钱粮给自己,昨天那一百多精兵就是用缙绅的钱粮喂饱的。但陂塘总有一天要修完的,接下来怎么能继续从缙绅口袋里弄到钱粮就是刘成整日里操心的事情,毕竟只要一天刘成还打着明军的旗号,一天就不能直接亮刀子从缙绅口袋里抢。 刘成在腹中估算了下,维持水闸、清理渠道、检修设备大约要两百人,可以征召的青壮刘成倒是多得是,但他大概能掌握的兵力也就一个营五百人左右了,再多也与他的官职不相称了,想到这里,刘成伸出右手做了个“七“的手势:”七百足矣!“ 马仁成在心中默算了一下,按照一人日食米三升计算,每月也不过开支六七百石米罢了。而仅仅计划中可以灌溉到的田亩收来的水捐一年就有三四万石米,开销不过是十四分之一,想到这里,他便笑着答道:“我今天晚上回去与家父商量一下,应该问题不大!” “既然如此,便劳烦马兄了!“ 说到这里。刘成才觉得口干舌燥,赶忙下令外边的手下送茶水上来,拿上来便一连喝了几大口,放下茶杯才发现马仁成只是抿了一口便放下了,想必是这茶粗陋的很,方才刚刚从作坊里出来时口太渴还喝得下去,这时便入不得这世家公子的口了。刘成也不说破,便与那马仁成说些闲话,很快马仁成就惊讶的发现这位都司谈吐虽然称不上风雅。但见闻广博,而且对许多事情寥寥数语便剖出其中的内囊来,绝非那种凭蛮勇杀到这个位置的武夫。面对马仁成的探询,刘成照旧以幼时体弱,舍到寺院这套说辞搪塞。马仁成信以为真,击掌叹道:“天下之大果然无奇不有,想不到释家也能出得刘都司这等文武双全的人才!” 两人说到这里,已经是午饭时分。刘成正准备吩咐手下准备两人的饭菜,马仁成笑着伸手拦住刘成。笑道:“刘大人且稍等片刻,我那僮儿想必也快回来了。” “也好!今天便见识一下贵府上的风味!“ 果然如马仁成所预料的,约莫过了半盏茶功夫后,那书童便带着十来个青衣仆从回来了,这十来个仆从或扛或提着箱笼包裹。马仁成站起身来道:“刘都司,小的们要整治一番。我们出去稍待吧!” 两人出得屋来,过了半响功夫,那僮儿便出来禀告已经整治好了。刘成进得屋来,只见一张细木桌子上摆放着四盘八碟,一旁的紫檀木矮几上放着一只兽口鎏金炭炉。屋子里充满了让人愉快的温暖香气,地上铺上了一层绯色的地毯,整齐的摆放着银制的酒壶、温桶、暖笼等等器皿用具,俨然是一副富贵人家宴请客人的景象。 “刘大人,请坐!”马仁成走到桌旁,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刘成也不推诿,径直走到桌旁坐下,笑道:“今日马兄本来是客人,却想不到反客为主了!” “大人说笑了。”马仁成笑着坐下,指着桌上的盘碟道:“路途遥远,只准备了些冷盘,简陋之处还请大人见谅!” “无妨,已经很好了!”刘成一屁股坐下,随手便夹了一筷子菜塞进嘴里,拒绝了两口觉得味道相比起陕北当地的菜肴要清淡不少,一旁的马仁成赶忙解释道:“家慈是南直隶人氏,家中几个厨子都是那边过来的,不知合不合大人的口味。“ “口味淡了些,不过也别有风味!“说话间,刘成又夹了几筷子,马仁成见刘成吃的惬意便使了个眼色,站在一旁的仆人也无需刘成说话,添酒布菜,送碗换碟,就好像是刘成肚子里的蛔虫,什么事情还没等刘成想到了,就抢先办好了,让刘成这顿饭吃的惬意之极。 酒足饭饱之后,那仆人又送上香茗,刘成喝了两口道:“马兄,敢情你平日里就过得这等日子,给个王爷也不换了。“ “都司大人说笑了!这几个都是家慈从娘家带过来的,自小就学着侍候人的,南方人手巧,咱们西北人自然是及不过的。其实家慈来我家后规矩已经少了不少,听说扬州那边的大户人家主人家吃饭时旁边侍候的便有二三十个,不但屋里有,连堂下都站满了。“ 马仁成这几句话倒勾起了刘成的兴致,在穿越以前刘成就书本上得知明代的统治核心便是南北直隶,即今天的北京、天津、河北、江苏、安徽等省,而最为富庶的地方便是南直隶与江浙、福建沿海一带,许多专家更是认为从明代中后期开始,在江南已经产生了资本主义的萌芽。但书本上写的是一回事,事实又是一回事,穿越以后刘成目光所及之处只有饥民、战争、贫瘠的土地,稍微富裕一点的地方也就集中在以西安为中心的关中平原东部,即使是位于当地社会顶层的缙绅们,家里的生活也看不太出资本主义萌芽的样子,当得知马仁成的母亲是来自南直隶后,刘成赶忙开口询问,毕竟从历史上看江南地区是明末最为富裕的地区,西北连连战乱,多得是百战之余的壮士,以东南之财赋,养西北之士马,才是取天下的不二法门。穿越这么久来,西北的风沙吃了不少,东南的风景可连连根毛也没有见到。 马仁成见刘成如此,还以为对方贪恋扬州的瘦马、秦淮的风月,这在大明的中高级军官中倒也是普遍现象,毕竟都是男人嘛。他赶忙鼓足精神叙说起各种风月故事来,可说了一阵才觉得有点不对,好像刘成感兴趣的并非是那些风月艳情之事,而是当地米价、布价、一个机户一日劳作所得、一亩地平常年景能收多少谷子诸如此类的琐碎事情来,马仁成自然没法回答刘成的问题,只能叫了几个仆人进来一一询问,刘成不但问的仔细,还用羽笔一一详细记录下来,让在一旁的马仁成无聊的打起了哈切。 待到刘成将几个仆人肚子里的货色都掏空了,太阳已经西垂,看到马仁成那副模样,刘成也有点不好意思,拱了拱手道:“马兄,方才我忙着自家的事情,怠慢之处还请见谅!“ “都司大人说笑了!“马仁成赶忙还礼道:”能帮的上大人的忙,便是这几个下人的福气。“ “我还有一事相求,还请马兄应允!“ “大人请讲!“ “我自年少时就颇为喜欢经济之学(明代的经济并非现代的经济的意思,而是经世济用的缩写),方才我询问贵仆虽颇有所得,但不解处依然很多。因此我想将想要询问的问题列在纸上,请马兄拜托母家一一解答,不知可否?“(未完待续。) ps: 今天很开心,在某杂志社发了一篇稿子,看来韦伯还是很牛逼的嘛!笔杆子很溜呀! 顺便求打赏订阅月票啥的,养肥书的兄弟们,养猫养狗也是要投食的!养书也是一样呀! 第七十二章 方略 马仁成听了,觉得这也不是什么难事,便点头道:“这有何难?正好再过几个月便是我姨夫的五十寿辰,便托送贺礼的人带去便是了。” “那就多谢了!”刘成赶忙喊来于何,将自己要询问的问题一一记录下来,待到记录完毕,洋洋洒洒竟然有六七张纸,两百多个问题,刘成待到墨干了递给于何,郑重其事的说:“劳烦马兄了!” 马仁成离开之后,于何上前问道:“大人有意东南乎?” “呵呵!”刘成微微一笑:“老子区区一个都司屁大个官,受命于人,还说什么东南西北。” “话不能这么说,韩信、本朝太祖都曾乞食于人,他们那时候还不如大人您呢?”说到这里,于何看了看四下无人,低声道:“我家教主有信过来让老朽告诉大人,有了羊毛的事情,他这次去定然能得到巴图尔汗的信任,若是您需要,便是上千蒙古铁骑也能买来。” “上千骑兵也能买来?”刘成瞪大了眼睛:“这也能行?” “有什么不行的?唐高祖李渊起兵之时不也用财帛买来了突厥骑兵相助吗?本朝也有朵颜三卫,那巴图尔大汗东征西讨,攻破的部落数也数不清,老弱妇孺可以充作奴隶,俘获的将士我们便可买了去,他得了钱财,大人您多些效死之徒以供驱策,岂不是两全其美?“ “那这些俘虏也能信得过?” “有啥信不过,本来他打了败仗做了俘虏要给人挤奶牧羊挨鞭子,却来了中原花花世界,高兴还来不及呢!反正都是卖命打仗,给大汗们卖命是卖,莫非给大人卖命不是卖了?再说他们离了大人连路都不认识。只要大人待他们好些,这些鞑子最是忠心不过。” “可这么搞大明兵部那边也过得去?“ “大人你将其收为义子,改个汉名就好了,边军里的鞑子又不少,脱脱不花不就是吗?无非是一个花钱买来的,一个是自己跑过来的。又有什么区别?就是大人现在官职小了点,身边最多也就十几个,若是当到游击、副将,身边就算有三五百个鞑子义子,也没人敢说闲话。“ 听于何说到这里,刘成也有几分意动,虽说火器的出现让骑兵在战场上的重要性有说下降,但在明末骑兵还是战场上极为重要的一个兵种——如果不是最重要的兵种的话,毕竟骑兵的高机动性是步兵和炮兵无法替代的。若是能像于何说的能够用钱解决这个问题。那就太好了。 “于先生,你回信给我义兄,说此事不宜过急,先将羊毛的事情办成了再说!” “在下明白了!”于何一副心领神会的模样,便告辞出去了。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刘成点亮油灯走到地图旁,开始细心的观看起辽东那一部分起来,在他的脑海中上面的一条条细线、三角形变成了一条条河流、山脉、平原与城市。打着不同旗号的军队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厮杀,随着后金军队的不断胜利。越来越多的土地落入了他们的手中,而大明在关外的控制区域不断变小,最后只剩下狭窄的辽西走廊。 “时间,时间是一切的关键!”刘成自言自语道。和每一个知晓明清之际历史的穿越者一样,刘成心目中真正的敌人并非流贼、也不是还貌似最为强大的大明朝廷,而是现在还局促在关外一隅的后金政权。原因很简单——在真实的历史上后金是这场争夺战最后的、也是唯一的胜利者。但刘成现在最担心的不是自己此时力量的薄弱,而是时间的紧迫。在战争中最为重要的是时间,因为军队被消灭了还可以重新组建、要塞被夺取了可以重新夺回、金钱花费了可以重新积累,唯有时间一旦流逝就再也无法挽回。 明末的历史就是一个鲜明的例子:假如李自成攻破北京后,多尔衮出兵的时间晚上一个月。哪怕只是十五天,那么李自成就有充裕的时间打垮并收编吴三桂在山海关的数万关宁军,甚至李自成完全可能不战而迫使吴三桂投降,因为假如满清大军无法及时赶到,在北京已下、众军皆降的情况下吴三桂是没有办法让麾下的将士打一仗必败的战斗的。如果这样,那当多尔衮带着大军抵达山海关城下时,面对的就是由总数超过十万的大顺军防守的坚城,其结果也就不言而喻了。但历史是没有如果的,满清军队在尚未得知北京为大顺军攻陷的前提下就南下,并在得知北京失陷后改变行军路线,在翁后遇到了吴三桂的求援使者,多尔衮巧妙的利用大顺军队的压力迫使吴三桂向其投降,又利用吴三桂军队消耗了大顺军的力量,并在一片石给予其致命的一击。刘成很清楚多尔衮能做到这一切并非是运气,这个大赌博的最后胜利者最大的优势并非他的军事力量多么强大,不管八旗兵多么强悍,相对于征服像中国这么庞大的帝国还是远远不够的。广袤的土地、复杂的地形、变化多端的气候、海量的人口,任何一个因素都足以毁灭最精锐的军队。冷静的观察,认真的分析、坚韧的等待、节省自己有限的资源,并在正确的时候敢于孤注一掷,这才是满清统治者最后能够入主中原的最重要原因。 现在距离那决定命运的时刻还有十三年,不,应该是十二年了,在这十二年时间里自己是否能够积累到足够上牌桌的实力,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呢?如果是在穿越之前,刘成对于这个问题简直不屑于做出回答——给一个回到明末的穿越者十二年的时间,他应该考虑的是如何围攻君士坦丁堡、巴格达、德里、莫斯科、巴黎、罗马等世界名城。可此时刘成却不敢给出肯定的答案了,他甚至连自己是否能活到十二年后都不敢肯定,又怎么能确定自己能在十二年后阻止后金的入关呢?在十七世纪三十年代的大明可没有抗生素,鼠疫、肺结核、血吸虫等现代社会几乎绝迹的传染病在这个年代可还随处可见,即使不考虑长矛和铅弹的威胁,各种稀奇古怪的疾病都足以将一个健康的人过早的送进坟墓。刘成必须想出一种办法——即使自己意外死去。依旧能够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阻止西北大规模民变的爆发,没有内患满清也许能够打赢一两次战役,但不可能入主中原。但刘成清楚自己做不到——没有人能阻止大明的缙绅们将灾荒视为兼并小民土地的大好机会而不是毁灭帝国的根源——其实缙绅们的判断在过去两百多年里都是对的:如果大明能够将民变镇压下去,他们将是灾荒最大的受益者,只有在死亡的威胁下农民才会将赖以为生的土地出售给缙绅们,而像刘成拥有如此机敏的手腕迫使鄜州缙绅拿出钱粮养活迁徙而来的丁壮的人在当时可以说是绝无仅有。 其次就是提前摧毁关外的后金政权。但这并非易事,崇祯四年年底的后金政权已经渡过了他最艰难的草创阶段,在东面与西面皇太极通过灵活的政治手腕已经基本解除了蒙古与朝鲜的威胁,辽南的东江镇在毛文龙被杀后已经被赶到海上诸岛,无力威胁后金腹地。这样一来后金只需要专注于一隅,刘成并没有信心战胜这样一个敌人,因为在明与后金的战争中最大的麻烦并非来自于敌人,而是来自于大明糟糕的后勤与复杂的军政指挥体系,像刘成这样一个武人。只要触动这一体系就会被视为图谋不轨的逆贼,更不要说在这个过程中死亡的阴影会一直笼罩着他。 那么问题又回到了原点,刘成的思路是既然无力阻止大明的内乱,那么就为后金也找一个足够强大的敌人就行了。大明并非女真人唯一的敌人,在与明军交战的同时,皇太极还在与蒙古的林丹汗进行战争,这位成吉思汗和达延汗的嫡系子孙,蒙古帝国的最后一位统治者是后金控制漠南蒙古的最大敌人。假如在草原上崛起一个强大的势力,将漠南蒙古从皇太极的麾下拉回去。那无疑是对大明非常有利的。 刘成选择的对象就是那位巴图尔大汗,他希望通过徐鹤城与其建立的贸易关系影响其战略方向,相比起大明,在蒙古人的政治架构里商人的地位要高得多,而且他还可以通过与这位大汗的贸易获取战马、羊毛、士兵、硫磺乃至其他必要的战略资源。当然刘成现在能做的还很少,但随着他在明军中官位的升迁和所掌握军队的增多。刘成能够从这条贸易 路线中获得各种利益会不断增加,最要紧的是在这条关系里,他只需要出钱而无需流一滴血,无需冒任何风险。 “大人,大人!“ 一个声音将刘成从遐想中拉回了现实。他稍微定了一下神,沉声道:“有什么事?“ “固原有人到了,说要马上见大人!“ “固原?”刘成一愣,心中暗想莫不是杨鹤那边又有什么变故,他稍微整理了下衣衫,道:“请他进来吧!” “是,大人!” 片刻之后,一个四十多岁的粗壮汉子走了进来,离刘成还有二十多步开外便粗声大气的喊道:“刘大人,刘大人,快拿酒来,要好酒!” 刘成定睛一看,却是一个杨鹤身边的军官,名叫袁晗,原先刘成每次见他都有几分好处,时日久了两人就熟了起来,也时常将杨鹤身边的消息透露几分给刘成。此人最是好酒,为了这口腹之欲也没少吃军棍皮鞭的苦头,但还是屡教不改。 “我说是何人,原来是袁大人!”刘成赶忙从桌旁拿出中午与马仁成喝剩的半罐酒来:“这是中午喝剩的,你若是不嫌,便稍待片刻,我让人取杯盏来。” “有酒喝就好,有要什么杯盏!”袁晗一把从刘成手中抢过陶罐,揭开盖子,先喝了一大口,陶醉的吐了一大口气:“好酒,只是这酒味道有些不同,让我猜猜是什么酒。” “也好!”刘成叫来手下取了些干肉、蚕豆放在桌上作下酒菜,他知道这袁晗若是不喝够了酒是不会谈正事的,也不催促,笑吟吟的坐下作陪。 “枣子酿,不对,味道没那么厚;杏花烧,也不对,少了那股子香气;山西汾酒,不对,没那烈:……”就这样袁晗喝一口说一句一口气说了六七种山西陕西的名酒,又都被自己否定了,到了最后他只得问道:“刘都司,你这酒是哪里的名酿,我怎么品不出来?” “好像是兰陵酒,用山西的大曲调了,放置个半年再拿出来。”刘成按照午饭时马仁成所说的复述了一遍。 “为何不早说!”袁晗猛拍了一下大腿,倒把刘成吓了一跳,战战兢兢的问道:“怎么了?这酒不好?“ “当然是好酒,可你也不早说,不然我怎么会像方才那边牛饮,现在酒都快喝完了,要想细品也没了!“说到这里,袁晗将酒罐在耳边轻轻的摇了摇,才将已经空了的酒罐放在桌子上,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 “原来是这么回事!“刘成笑了起来:“这是本县的马老爷送给我的,你若是喜欢,明日我让人到他家再讨些来与你喝个痛快可好?” “此话当真!”袁晗闻言大喜,他的双手摩擦了两下叹道:“还是刘都司你有本事,在哪儿都能打出一片天地来,连缙绅都要送酒来讨好你,比起你来俺们留在固原就差远了。” “袁大人你说笑了,能留在制军大人身边,这才是别人求也求不来的福气呀,俗话说菩萨身旁好烧香,能有啥好事,制军大人还会忘了您,我们这些在外边办差事的,还要请袁大人在制军面前多多美言几句。”(未完待续。) 第七十三章 败坏 “对了!”听刘成说到杨鹤,袁晗猛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骂道:“瞧俺这猪脑子,灌了几杯猫尿便把正事都忘记了。刘大人,恭喜你升官了,杨制军奖励你在鄜州清理军屯、安置流民有功,已经发文给兵部保举你为延绥镇入卫游击,兵部的公文印碟不日便要发放下来,以后还要请刘大人多多关照呀!“说到这里,袁晗脸上已经满是艳羡之色。 “游击?“听到喜讯的刘成却有些错愕,按照明代的兵制,游击是差遣,一般授予三品或者四品的武官,已经进入了高级将领的序列,通常分领一千到三千人左右的军队,或者在都督、巡抚、督师等文官统帅的幕府里担任高级参谋。像刘成这样从军不过一年多便升迁到如此高官的,在有明一代也是异数,也无怪这袁晗艳羡不已。 “这等事俺老袁还敢诓骗你不成?”袁晗以为刘成不信:“多不过两个月,少不过一个月,兵部的公文就下来了,那是您可就是堂堂的四品武官了。” “看来这杨鹤那里的形势颇为不妙,不然也不会给我升官升的这么痛快,这也有几分拿来堵别人口的主意吧。”刘成心中暗自思忖道,按说若是论他这一路来立下的功劳,做这个游击也不是不够格。但功绩是一回事,升官又是一回事,如果杨鹤真的把刘成当成自己人悉心栽培,准备倚为军中支柱的话,反而会故意把刘成的官位压一下,因为自古以来军队就一个十分重视资历的社会群体,像刘成这样的外来户又升官升的飞快的肯定会引起军中其他将领的妒恨,加之刘成又没有什么班底,爬的越快摔得越惨。而如果暂时压下刘成的官职。其他将领就没有话说,反正以他兵部右侍郎,总督陕西三边军务的职务,往兵部报功的文书都是他写,想往自家心腹头上扣官帽子还不是随心所欲?杨鹤这么急着升刘成的官只有一个原因,朝中的形势十分紧张以至于他迫切需要用刘成在鄜州安置流民的成果向崇祯证明自己招抚政策的正确。 “看来我和这个杨鹤现在还真是一根线上的蚂蚱。他要是跌下来,只怕我也脱不得身了!”想到这里,刘成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在他的内心深处对于杨鹤的招抚政策的未来并不乐观,但在涌动的时代大潮面前,很多时候他也只能随波逐流。 “刘大人,刘大人!”袁晗见刘成脸上忽喜忽愁,倒有几分像是发痴了一般,不由得有些害怕。他又不敢大声叫喊,怕失了魂,害了刘成的性命。过了好一会儿,刘成才笑道:“制军如此大恩,在下一时间喜的呆了,倒让袁大人减笑了。” “刘游击说笑了,在大人您面前,卑职如何当得起‘大人’二字!”袁晗侧过身子。让开刘成的行礼,笑道:“今后卑职还请游击大人多多关照呀!” “好说。好说!”刘成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随口问道:“袁都司,这些日子总督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哦!”袁晗皱着眉头回忆了一会儿,突然说道:“好像说蓟辽督师孙承宗孙大人出兵辽东,筑城于大凌河。”说到这里,他有些兴奋又有些担心的说:“朝廷又要与东虏见兵了。也不知道这次能不能打赢了。” “什么?孙大人要在大凌河筑城?”刘成的注意力立即被这个消息吸引了,他又仔细询问了袁晗几句,想要得到一些更加详细的信息,但袁晗只说是从杨鹤幕府的师爷口中听到的,只能确定这个消息是真的。何人领兵、出兵多少,什么时候开始筑城就一概不知了。刘成心知无法从对方口中得到更加详实的消息,就先安置袁晗休息。待到袁晗离去后,刘成立即将徐显明招来,一见面就单刀直入的问道:“你在吕知州的府里可有信得过的人?” 徐显明笑道:“信得过的人倒是没有,不过若是有银子便使得动的人倒是有几个。“ 听到徐显明的回答,刘成不由得笑了起来:“若是如此也好,你去于先生那儿领二十两银子,去吕知州那儿,邸报也好,往来的公文也罢,把近期关于孙部堂出兵辽东,筑城大凌河的都给我抄录一份回来,越快越好,我在这儿等着你。“ “是,大人!“徐显明虽然不明白刘成为何突然关心起千里之外辽东的战局,但他清楚必然自有他的用处,于是他朝刘成拱了拱手便往外间去了。刘成走到墙边的地图前,开始仔细察看起辽东的地图来,口中喃喃低语道:”老天爷呀老天爷,你可千万别让我猜中了。“ 到了二更时分,徐显明才回到工地,他递给刘成十余张纸,上面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的抄写着朝廷的邸报,还有两封是吕伯奇的同年写给他的私信,里面有提到一些辽事的事情,也给徐显明抄了来,看来那二十两银子对于吕伯奇的师爷效果不小。刘成走到油灯前,开始细细的阅读起那些抄件,可能是因为灯光昏暗的原因,随着阅读的进行,刘成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阴沉,到了最后他将手上的那几张抄件往桌上一丢,仰天叹道:“当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看来这陕西的局面终究还是不可收拾了。“ “大人为何这般说!“徐显明有些讶异的问道:“大人这些日子在鄜州不是干得不错吗,大伙都有饭吃,有活干,怎么会不可收拾了呢?” 刘成此时的心情极为郁闷,自己穿越以来出生入死,又是只身深入农民军中当内应,又是说服神一魁受抚,还跑到鄜州和这些缙绅斗智斗勇清理军屯,兴修水利,若不是运气好点,只怕骨头都给人拿去敲鼓了,除了为了自己的升官发财之外,更多的还是为了避免西北民变的爆发。眼见得已经小有成就,却不想因为那些大人先生们各自的一点私心,搞得局面不可收拾。此时被徐显明一问,刘成便愤懑的答道:“各怀私心,又有哪个来管国事!” “大人,您该不会说的是孙督师吧。为何说他出师辽东是怀了私心呢?“ “眼下西北这个局面,正是需要钱粮赈济的时候,孙阁部却贸然出兵辽东,朝廷本来就缺乏钱粮,辽东打起来了,哪里顾得上西北?孙大人是大明的阁部,可不只是辽东的阁部。“说到这里,刘成叹了口气道:”看来我们也只能早作打算了,可惜我在鄜州下了这番功夫。若是再给一年时间,定然是另外一番气象!“ 第二天一大早,刘成所有的僚属都被召集到了衙署,他们惊讶的看到刘成的双眼布满了血丝,显然这个男人昨夜里睡得很不好,正当每个人都在揣测到底是什么让刘成一夜无眠的时候。刘成道:“杜如虎,你现在手头上训练好的兵士有多少人?军器盔甲还有多少缺额?“ 对于刘成的突然提问,杜如虎颇为惊讶。因为这些日子来虽然刘成也有不时的询问军士的训练情况,但投入的人力和物力却很有限。主要的精力都花在修建陂塘以及和当地的缙绅们斗法上,这个节骨眼上突然问自己的士兵训练的如何了,莫非是要对缙绅们下手?要是这样自己可必须阻止这个平日里行事有些莽撞的上司,他可不想再一次沦为乱贼了。 “练好的枪手有一百二十人,刀牌手有四十人,弓手有六十人。鸟铳手有四十人。“杜如虎说到这里,偷偷看了看刘成的脸色,才继续说道:“不过兵器盔甲都很缺乏,鸟铳只有二十二支,药子箭矢也缺的很。” “嗯!”刘成点了点头。他并没有如杜如虎预料的那般训斥一番,而是十分急切的说:“待会你就去修渠的丁壮那边去,在挑选三百精壮汉子,你给我加紧操练,现在是十月了,明年一月前一定要给我练成了。“ 杜如虎也被刘成话语中的急切感染了,他咽了一口唾沫,低声道:“是,大人,末将一定尽力而为,不过缺乏的军器和药子——“ “这个你不用管,到时候我一定会给你补齐了!“ “末将遵命!”被刘成将没出口的半句话堵在喉咙里,杜如虎也不敢再多言,只得恭声领命。刘成将目光转向坐在最末尾的汤慕尧,喝道:“汤慕尧!“这个青年铁匠还是第一次参加类似的会议,也不敢出声,只是缩着脖子躲在后面,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喊到,吓了一跳,赶忙从凳子上跳起来,跪伏在地上应道:”小人在!“ “起来说话!“ “是,大人!”汤慕尧犹豫的站起身来,抬头看了看上首的刘成。 “方才的事情你也听见了,杜千总说军器盔甲都缺不少,你须得速速打制补齐了。” “大人!”不等汤慕尧开口,一旁的于何抢过话头:“您可是在吕知州与马举人面前说过,明年开春前沟渠必须挖通了,不能误了农时,以在下所见,营中铁匠应该还是主要修补工具为好。” 刘成无声的点了点头,于何有些话没有说出口,刘成之所以能在鄜州站稳脚跟并打开这么大一个局面最主要的原因是获得了吕伯奇和以马子怡为首的一部分当地缙绅的支持,而吕伯奇与鄜州缙绅们对刘成的支持并不是为国分忧,而是为了利用刘成手下的流民修建水利工程好将他们手中靠天吃饭的旱地变为旱涝保收的水浇地。如果说前段事件刘成在保证陂塘建设的同时抽调铁匠给自己做点私活,打二十来支鸟铳还属于可以容忍的范围之内,那假如在接下来的至关紧要的几个月里因为刘成大整军备而耽搁了缙绅家田地的春播,那无疑就超出了容忍范围了。只要缙绅们卡断供给刘成的粮食,刘成和他那支小小的孤军就会被饥饿的流民淹没。 “汤慕尧,若是保证修补各种工具,能够抽调出来的铁匠有多少?” “禀告大人,铁匠师傅能抽出三四个,学徒倒是不少,可以抽出三十多个。” “这么少?“刘成的脸上露出了失望的神情,在亲身体验过明代铁匠铺的生产环境之后,刘成就明白了为啥在各种电脑游戏里铁匠都是高技术人才的代名词,要在炙热难当的炉火旁不断挥舞十几斤的铁锤来将铁料锻打成需要的形状,并完成渗碳等工艺,对工匠的体能有极高的要求,干半小时歇息半小时是寻常事,若是强逼其继续干下去就等着废品率直线上升吧。在这种技术水平下,要依靠三四个铁匠制造几百人所需的武器盔甲,绝不是短短两三个月能够完成的,必须另寻他径。 会开到这里,刘成也有些意兴阑珊,只得下令杜如虎加紧操练新兵,不要因为没有军器就懈怠了,待到众人散去,他一个人站在窗旁,看着外间如同蚂蚁的人群,沉声感叹道:“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莫非时运已经不在大明这一边了?“ 夜里,刘成在床上睡得很不安稳,一会儿梦到农民军复起,自己兵败被俘,神一魁要将自己挖心活剐以祭典死去的兄弟;一会儿又梦到河渠修筑不成,吕伯奇与马子怡上书朝廷说自己骄横跋扈,欺压良善,自己被剥去官袍,压倒校场即将砍头;一会儿又梦见父母泪水婆娑的向自己伸出双手,哀叹年老无子,膝下无人;最后这一切都消失,取而代之的却是一声声丧钟,仿佛敲在刘成的心上。就这样刘成在床上翻来覆去,口中喃喃自语,突然从床上跌了下来,才从梦里惊醒了过来。 “原来方才都是做梦!”刘成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正准备起身给自己倒一杯凉水喝压压惊,门却被推开了,一人持刀冲了进来。刘成定睛一看,却是护卫王兴国。原来自从刘成那次被贺人龙派人暗杀后,便将王兴国带在身边,白日跟在身后,夜里便睡在门外,方才王兴国在外间听到屋内动静,以为有什么意外,便冲了进来。(未完待续。) 第七十四章 共工 “方才做了个恶梦,从床上跌下来来了,兴国替我倒杯水来!“ “是,大人!“王兴国看了看屋内无人,方才还刀入鞘,替刘成倒了一杯水。刘成喝了几口,才觉得好了点,突然听到外间传来一声声闷响,看来方才在梦中听到的丧钟便是这声响了。 “这是什么声响?”刘成问道。 “卑职不知。“王兴国侧耳听了听,摇了摇头。 刘成推开窗户向外望去,只见月光如水,照的四处纤毫毕现,此时那声响也听得越发清楚,他突然转过身对王兴国道:“走,去看看这声音从何处来的。” “大人——”王兴国正想开口劝阻,但看来刘成的脸色就知道多言无益,便躬身道:“大人稍待片刻,让卑职收拾一下。” 几分钟后,刘、王二人上得马来,顺着声音来处觅去,约莫走了半里多路才发现声音是来自洛河边的一栋小屋中。两人来到屋前,王兴国上前敲了敲门,高声喝道:“屋内有人吗?” 王兴国刚敲了两下,屋内便传来几声狗吠,随即便听到有人呵斥道:“大黑,别叫了,外边是哪来的浪荡汉,来打扰别人清静,俺可告诉你,这儿可是为刘都司做事的,若是敢胡来的,拿住了先打上一百杀威棍再问话!” 说话间,房门被推开了,露出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汉子,披着一件光板羊皮袄子,手中提着一根短叉,脚下一条齐腰高的黑狗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那汉子看到王兴国与刘成的打扮不寻常,脸上神色微变,问道:“你们是谁。这么晚来这儿干嘛?” “大胆,见到延绥镇游击刘大人还不下拜!”王兴国大声呵斥道。 “游击?”那汉子瞪大了眼睛,但并没有立即下拜,他只是踢了两下脚下的黑狗,以免这凶悍的畜生扑到王兴国和刘成的身上,口中嘟囔道:“半夜三更来个人便说是游击、总兵的。俺只知道这里有个刘都司,也不知道哪儿冒出个刘游击来。嘴长在人身上还不是任凭人说。” 刘成一把拉住要发作的王兴国,笑道:“刘游击便是刘都司,前两日上司刚刚升了本官的职。我夜里睡不着,方才听到有声音从这边传过来,便觅声来访,叨扰之处,还请见谅!” 那人见刘成谈吐有礼,也不敢怠慢了。一边让开门,一边将那黑狗踢开,口中忙不迭说道:“游击大人见谅,俺这里是个舂米的作坊,您那儿有几千号人马早晚都要吃饭,俺这儿也只得日夜赶工,打扰了大人的休息,还请恕罪!” “原来如此!”刘成走进屋内。便看到屋内摆放着几个石臼,硬木制成的杵不断捣入石臼之中。将里面的谷物脱去表皮,几个衣衫褴褛的汉子不断将里面的白米倒出,添上没有去皮的干谷。 “你这是用水力的吧?”刘成随口问道。 “不错!”那汉子赔笑答道:“若非是在河边,便是把咱们累死,也做不完这么多活计!” 刘成心中疑问已经被解答,也觉得有些困倦。随口又问了几句便准备转身回去,走到门口突然停住脚步,后面的王兴国不知道为何也只能停住脚步。刘成突然转过身来问道:“这舂米用的可是水力?” “是呀,那汉子方才不是这么说的?“王兴国回答的有些莫名其妙,暗想上司是不是有些昏头了。 “那锻铁不是也可以用水力了!“刘成突然击掌道:”那汤慕尧不是说人手不够吗?若是用水力便不够了吧!“说到这里。刘成也顾不得还在五里雾里的手下,跳上战马道:”走,我们回去,明天一大早就建一个水力锻锤!“ 二十天后,一座新的建筑出现在洛河河边,从外表看上去十分简陋,四壁是用夯土堆砌而成,顶部不过是临时用茅草铺就的。建筑内最主要的部分是一个重达八十公斤的锻锤,可以通过水力将锻锤提升到距离锻台六米的高度,只要使用者搬动机括,锻锤就会在重力的作用下落,砸在需要锻造的铁件上。虽然相比起后世的锻造机械来这个水力锻锤还十分的简陋,但相比起大明的铁匠铺来说这已经是神器了,没有任何一个铁匠能挥动八十公斤重的锻锤,更不要说将其加速到从三层楼高度落下时的速度;而且人会疲劳,而水力锻锤只要不发生故障,就可以永远不停的工作下去。而工人只需要将扳动机括让锻锤上升和下坠,并将铁件放到锻床上正确的位置就够了,这样的活计即使 是一个从没干过铁匠的半大孩子也能干好。经过锻打后的铁件由于内部的偏析、疏松、气孔、夹渣等被压实和焊合,原有的粗大枝晶和柱状晶粒也变成晶粒较小、大小均匀的再结晶结构,铁件的机械性能大大提高,然后再加以细加工,便可得到远远超过普通锻打水平的工具和武器。 “这钢口还过得去吧?”刘成拿起一柄刚刚装上柄的佩刀,耍弄了两下递给一旁的汤慕尧。 “大人,俺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能这般打铁的!“汤慕尧下意识的去接刀,目光却没有离开一旁的水力锻锤,结果一把抓到刀锋上,若不是那佩刀还没开锋,几乎将自己的手指头都割下来了。 “既然有了锻锤,那军器的事情就好抓紧了。明年一月前若是没有打制齐全,便唯你是问!” “是,大人!”汤慕尧躬身领命,随即上前一步低声道:“大人,小人斗胆请您给这机械起个名字。” “名字?”刘成上下打量了一会这锻锤,稍一沉吟答道:“便叫它‘共工’吧!“ 辽东,大凌河。 丘陵自浓密的森林中陡然升起,在数里外都能看到强风刮过的山顶。附近的猎人与采参人都称其为牛角丘。 “真的很像一座坟!“阿桂心想,馒头形状的山形,到了接近顶部的时候突然变得十分陡峭起来。到处都是白色的石头,只有少数几棵老松树参差其间。对于这个晦气的念头阿桂很不高兴,他朝地上狠狠的吐了口唾沫,仿佛这样可以将晦气去除掉。实际上他是有四分之一蒙古血统、四分之一的女真血统,像他这样的混血儿在辽东军中有很多,自从明军征服了辽东之后。这块土地就成为了汉、蒙古、女真、朝鲜以及许多其他民族的大熔炉,两百多年来这些不同的民族时而相互厮杀,时而相互通婚,他们的鲜血和汗水流在这片肥沃的土地上。 与绝大部分蒙古人和女真人一样,阿桂十分迷信,他信仰喇嘛、祖先、森林中的精灵以及许许多多稀奇古怪的东西。作为祖大寿手下的“夜不收“,阿桂可谓是关宁军中的精英——挂着把总的头衔,吃着双份军饷,在宁远附近有一块一百亩的田庄。由四个庄丁种着,还有一个老婆一个小妾。当然这一切并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阿桂自从天启二年年初就应募入伍了,参与了广宁之战、两次宁远之战、回援北京等多次战役,可谓是身经百战。能够经历这么多次沙场还活下来,阿桂最大的本钱不是力气、武艺和骑术,当然这并不是说岳峰高是个窝囊废,恰恰相反。岳峰高的武艺和骑术很不错,但仅凭这些在战场上是保不住性命的。否则能在马上将一百二十斤镔铁大刀运转如飞的猛将刘綎就不会死在萨尔浒了。阿桂最大的本钱是一条黑色的大狗,每当前面有埋伏或者其他危险的时候,这条狗都会非常焦躁不安,正是凭借这条狗的预警,他才能活到今天,并当上了夜不收这个很有前途的职业。在阿桂看来。这条狗是上天赐给他的宝贝,是长着四条腿的兄弟,平日里他也总是用“安答”(蒙古语兄弟)来称呼它。 但此时当阿桂一行人抵达牛角丘下时,安答的举动就变得极为奇怪,它焦躁不安的发出低吠。并四处乱跑,甚至当阿桂用口哨和手势想做出明确的指示时,它仍然抗拒了命令,甚至转身逃入林中。最后指挥官千总冯敬时终于失去了耐心,叫道:“阿桂,随它去吧,咱们再不上山天就黑了,那时候我们就什么都看不到了,咱们先上去,明天再来找你的狗吧!” “可是——”阿桂想要向冯敬时解释自己曾经靠这条狗逃过几次大祸,但看到队伍里其他人的脸色,没有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他很清楚冯敬时说的很有道理,牛角丘是方圆几十里的制高点,只要占据了那儿,后金军队的任何动向都不可能瞒过丘顶明军的眼睛,现在天色已不早了,若是再耽搁一会儿,要想爬上陡峭的山坡就必须举火,可这等于将他们的位置暴露给附近的后金探骑,那就太危险了。 上山的路十分艰辛,在接近顶峰的地方有一圈用乱石砌成,接近一人高的墙,那是以前明军哨所留下来的遗迹,广宁之败后,明军遗弃了这一带的所有哨所,而后金军在将所有可用的东西拆走之后将其付之一炬,这堵矮墙便是哨所外圈羊马墙的残余。一行人不得不绕了很大一圈,才找到了一个容装载辎重的骡子通行的缺口。冯敬时在仔细观察了四周的地形,满意的点了点头:“这儿地势不错,石头都是现成的,只要准备些木料就好了,在这儿建个墩台,留三十人在这儿守着,东虏一动,就可以用烽火通知大凌河堡。” 阿桂没有说话,他的注意力集中在了那道矮墙上:风化的灰石上爬满了绿色的苔藓,石块的缝隙被泥土填满,他用脚狠狠的蹬了一下,矮墙上只落下一小块泥土和几粒碎石,下面的主体部分巍然不动——这道矮墙虽然手法颇为粗糙,但十分坚固。 “你们去下面弄点干柴来,还有枝杆、再打点水,烧汤做饭!”冯敬时随便点了十几个人,不过他没有点到阿桂,无论是在后金军还是明军中都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则——像阿桂这样的夜不收有特权免于承担这些勤务,因为他们必须保留足够的精力来应付随时可能发生的战斗。 “阿桂,你过来看看!“冯敬时还是颇为信赖这个老部下的眼光的:”必要的时候,这地方很容易防守,咱们这里有八十人,东虏就算有五百人也攻不上来。“ 阿桂用一个老兵才有的老练目光看了下四周,点了点头:“没错,这地方行。”他走到矮墙的缺口旁,指着缺口道:“天黑前要在外面挖开壕沟,然后立起鹿角,然后把火器集中在这儿!最好在两边各立起一个高台,到时候可以让人在上面用弓箭和火铳俯射。“ “阿桂,就一晚上,东虏也不一定来,你也想得太多了吧!“冯敬时笑了起来,在单独相处的时候,他说话的口吻也和气了不少。 “大人,打仗可不是开玩笑的,东虏可不比骚鞑子,打起来又拼命,又号令严明,从万历爷算起,多少名将都吃了他们的苦头。“ “你说的也是!“冯敬时的脸色也变得严肃了起来,他立即对剩下的士兵们发出挖掘壕沟的命令,对于上官的命令,已经颇为疲惫的士兵们发出抱怨声吗,但还是老老实实的服从了命令。士兵们将砍来的枝干用火烤硬削尖,然后将树干插入土中,让尖利的一端指向敌人可能出现的方向。 “还有什么没准备的吗?“ “水,这儿没有水源!” “对了,这可是大问题!”冯敬时拍了一下手掌:“我们上山的时候不是有路过一条小溪吗?你去那边打点水来,顺便把你那个安答(蒙古语的兄弟)找回来,省得你老是神魂不定的。“说到这里,冯敬时朝阿桂挤了挤眼睛。 面对上官的嘲弄,阿桂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他的确很担心自己那个四足的兄弟,方才的异常更让他的心中隐隐不安。(未完待续。) 第七十五章 夜 阿桂带着两个骡夫,牵着四头骡子往溪水那边走去。他一边走,一边向两旁的树林打着唿哨,很快他的爱犬便响应了他的召唤,从树林里冲了出来,围绕着他的身体转着圈,阿桂高兴的用手抚摸着爱犬背上油光发亮的皮毛,而狗则亲热的舔着他的手。人和狗行走在落叶和松果之上,脚步显得格外的轻快。 可是当阿桂带着汲水的骡队重新回到围墙时,他的爱犬又不肯进去了,它小心翼翼的跑到石墙前嗅嗅岩石的缝隙,接着就忙不迭向后退却,仿佛有什么让它很不喜欢的气味一样。阿桂不得不用力抓住颈子上的皮索,想要将其硬拖进矮墙之内,但这根本做不到——阿桂的这个四足兄弟的肩膀几乎有他的大腿根部那么高,体重和他差不多,而力气无疑要大得多。 “安答,你这是怎么了?“阿桂惊讶的看着自己的狗,那双略带一丝绿色的眼睛死死的盯着自己,最终阿桂只得放弃这一努力,他从狗脖子上解下皮索,拍了拍对方的肩背:”好吧,你自己在林子里面吧,等回大凌河堡的时候你再和我汇合!“当阿桂转身走进石墙时,那条大黑狗一直站在原地,那双黑色的眼睛死死的盯着主人的背影。 “在围墙里面应该很安全!“阿桂对自己说,他居高临下,附近的地区都在他的视野之中,牛角丘的北面、东面、西面都十分陡峭,唯有南面稍微舒缓。虽然如此,但随着太阳逐渐落下地平线,一种的不安的情绪却在他的心里油然而生。北面就是东虏呀,他告诉自己,这些年来有多少明军的名将大臣被那些蛮子打败。死在这片土地上的明军将士又有多少呀! “够了,别胡思乱想了!”阿桂告诉自己,他爬上堆叠的石墙,望向已经有一半落入地平线的太阳。在他的左手方向,大凌河蜿蜒的向东南方向流去,河面上闪烁着金黄色的光。就好像融化的金液。在河流的上游,陆地变得更加崎岖不平,到处都是浓密的森林,在更远的地方,森林被石丘上的灌木丛所取代。这些石丘肆无忌惮的高高耸立,并向北面和西面延伸,直到阿桂视线的尽头。 在近处,四周到处是树木的天下,自从天启二年的广宁之战后。这一代的居民不是随着明军迁回辽西,就是被后金军队强自迁走,这儿就变成了一片无人区,各种树木在这儿疯狂的生长着,灌木丛、小乔木已经与南面和东面更加辽阔、盘根错节的原始森林连成了一片,只有偶尔看到的房檐和红黄色的高粱穗才能让人辨认出一丝昔日田园的痕迹。北风吹过,阿桂听见那些远比他本人年迈的树木在**叹息,千百片枝叶集体舞蹈。一时间,森林似乎化为一片绿色的海洋。随风流转,永不停息、如日月同恒,无法揣度其尽头。 “看来我和安答还是不同的,它属于这儿,而我属于这些石堡、农田!”阿桂想道,他站在石墙上。知道太阳消失在地平线下,周围被黑影笼罩。 “阿桂,别看了下来吃饭吧,上边风大!”一个士兵喊道。 “诶!”阿桂应了一声,跳下围墙。这时明军士兵们已经在围墙内部搭起了几顶帐篷。并在石墙后面点起了篝火,铁锅里沸腾的热汤散发出有人的香气,阿桂感觉到自己的肚子开始咕咕叫了。 看到阿桂走近了,火堆旁的士兵们给他让出了一个位置,他一屁股坐了下来,脱下靴子,将脚伸到火堆旁,发出舒服的**声。 “来一口暖暖身子!”旁边伸过来一只杯子,阿桂接过杯子喝了一口,一股酸涩粘稠的液体流入他的口腔,全身上下立即就暖和了起来,是马奶酒!阿桂立即兴奋了起来,还没等他喝第二口,杯子就被抢了回去。 “只许喝一口,多了误事!”冯敬时将杯子递给另外一名亲兵,这个火堆旁的都是这支小军队里地位较高的军官和士兵,他们传递着杯子,喝着千总腰上那袋马奶酒,很快,火堆旁的气氛就活跃起来。 “阿桂,你觉得还要往北走吗?”冯敬时沉声问道,虽然阿桂在这支小部队里面职务并不高,但过往经历和出色的能力给予了他很高的发言权,即使是指挥官也非常重视他的意见。 阿桂并没有立即回答冯敬时的问题,他随手折断一根小树枝在地上三下两下画出一副粗略的地图来,同时口中解说道:“这里是锦州、这里是中左所(即大凌河堡)、这里是大凌河,我们现在应该在这儿,再往北就是十三山驿,那儿有东虏的屯堡,这一带时常有游骑出没,其实我们说不定已经被发现了。“ “嗯!“冯敬时点了点头:”你的意思是再往前走遇到东虏探骑的可能性会很大?“ “嗯!“阿桂点了点头:”记得咱们过来的时候吗,锦州路两边地里的粮食刚刚开镰,割完了庄稼就是田猎的时候,按说东虏的游骑会多起来。但他们地比咱们北,应该粮食开镰的日子也要往后推好几天,说不定他们庄稼还没割完,咱们遇到游骑的可能性应该会小不少!“ “你的意思是如果要继续前行就要赶快,要么就干脆就到这儿了?”冯敬时问道。 “是的!” 冯敬时低头沉吟了起来,原来后金当时的军事制度下,除去巴喇牙兵等少数精锐,绝大部分八旗将士都没有军饷的,地里的庄稼是他们重要甚至是主要的收入来源。因此在春耕和秋收季节,八旗军队的动员率都会急剧下降,原因很简单,即使八旗士兵有农奴替他耕种田地,但在这个节骨眼上主人也必须在田间地头督促农奴加紧播种和收割,以免贻误农时,这可是关系到一家老小生死存亡的问题,即使是皇太极与各旗旗主也无法违背这一法则。 “那这样吧,阿桂挑几个骑术好的。每个人带两匹马,一起往前面探一探,若是没事就回来!“冯敬时做出了决定:“被挑中的几个今天晚上就不用值夜了,好生休息,明天一大早起来赶路!” 很快,疲惫的士兵们就吃完了简单的晚饭。除去几个值夜的倒霉鬼,其余的人都在火堆旁烤着火,阿桂正准备回去休息,却被冯敬时叫住了:“阿桂,来我的帐篷里,还有点事情和你说。” 作为本队的指挥官,冯敬时单独享受一顶帐篷,走进帐篷后他拿起一只口袋,将杯子倒满。递给阿桂说:“来,再喝点,我知道刚才你没过瘾!” “可是——”阿桂有些尴尬的接过酒杯,口中想说些什么。冯敬时摆了摆手:“我知道你的酒量,这一口袋全喝光也才降降过过瘾头,反正今晚你也不当值。“ 既然如此,阿桂也不推辞,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冯敬时又找出只盘子,装了点路上摘得坚果作为下酒菜。两人便共用一只杯子,你一口我一口的喝了起来。酒过三巡,冯敬时突然问道:“ 阿桂,你有没有觉得这次出来一路上静的出奇?“ “静的出奇?“阿桂闻言一愣,旋即才领会冯敬时的意思:”你是说没遇上东虏的游骑?“ “不错!按说咱们也这一次也算的是深入敌境了,虽说可能是庄稼要开镰了。东虏在家里收拾庄稼,可我总是觉得有哪些不对,可是又说不清是为啥。” 阿桂点了点头,他很明白冯敬时说的是什么,像他们这种身经百战的老兵对于危险已经形成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要拿出什么根据来他们做不到,但事实却往往验证这些预感是对的。对于冯敬时所说的那些,阿桂也有同感,如果硬要说两人有所不同,那就是阿桂的那种不详的预感更加强烈,更加直接。 “你也这么觉得?那定然是没错了!”冯敬时的脸色变得越发严肃起来:“依我看,这里的地形非常好,所以我们要加紧准备,设好刺钉和陷坑,墙壁的缺口要重新修补,修好女墙和射孔,这次有带虎蹲炮和碗口铳来,火药也有不少。最要紧的是水,明天一早就让弟兄们挖蓄水坑,弟兄们会骂我瞎折腾,但到时候这能救大伙的命!” “大人!”阿桂稍一犹豫,但他还是决定开口询问:“为什么要把守这儿呢?这里距离中左所有足足八十多里路,如果东虏大举进攻,这里的人一个都别想活着回去。” “有两个原因,一、在这儿南边不远就是大凌河的渡口,无论是沿河而下还是渡河东虏都避不开这里,我们只要点燃狼烟,就能提前给祖大人发出警报。二、这里地形险峻,若是东虏进攻,我们可以大大的杀伤一批敌人,重挫皇太极的士气,打仗比的不就是士气吗?” “你就这么想替死在辽阳的叔父报仇,要把八十个兄弟放在这个死地吗?”阿桂在心里大喊道,但他在脸上没有露出什么来,只是将杯子里的烈酒一饮而尽。 冯敬时从阿桂的举动里感觉到了什么,他叹了口气,将口袋扎紧:“今晚就到这里吧,明早你还要赶路,早点歇息!” “是,大人!” 阿桂走出帐篷,不远处的火堆旁传来一阵说笑声,还有芦管吹奏的伤感乐曲。阿桂有点出神的看着火光下闪动的人影,那些人假如知道自己的未来还会这样笑吗?阿桂不知道,他站了一会,向自己的帐篷走去。 帐篷里,阿桂躺在牛皮垫子上,但依然可以感觉到寒气透过垫子传了上来,透进他的骨髓里,很快食物和酒带来的那点热气就荡然无存。一阵阵风声透过帐篷传了进来,看来到了第二天早上,雪就会覆盖土地,帐篷绳就会冻结僵硬。阿桂闭上眼睛,竭力让自己睡一会儿,但始终无法入睡,阻止他入睡的不是寒冷,而是内心散发出的恐惧,对未知命运的恐惧。 这时黑暗中传来一阵呼嚎,微弱而又遥远,但无疑是狼群的嚎叫。这些畜生的声音起起落落,仿佛是一首寂寥的歌谣。阿桂的汗毛竖了起来,突然他看到黑暗中有一双眼睛正盯着自己,略带一丝绿色。他本能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右手已经拔出了腰间的短刀。对面传来几声熟悉的呼吸声,阿桂迟疑的将刀插回鞘,低声道:“安答,是你吗?“ 阿桂的右手感觉到湿滑的舌头,他松了口气,伸手抚摸了两下爱犬的头,低声道:“安答,你终于肯进来了,外边风太大了吗?来,到牛皮垫子上来,这里会好点!” 阿桂想要与自己忠实的兄弟一起分享牛皮垫子,但安答围着自己的主人转着圈子,一会儿嗅嗅阿桂,一会儿嗅嗅空气,不得宁静,一开始阿桂以为是它饿了,从背囊里翻出两块干肉来,但安答却根本不理会,显然它想要的并不是吃的。 “难道安答叫醒我,警告我,是想要告诉我什么东西吗?”阿桂的神经一下子紧绷了起来,他问道:“安答,你是不是在山下发现了什么?” 黑狗跳开一步,停下来,又回头望着阿桂。阿桂拿起佩刀和弓箭,穿上斗篷,离开营地,朝外走去。当他逐渐走进围墙的时候,阿桂可以清晰的听到狂风吹过石墙的缝隙时所特有的尖锐唿哨声。 “什么人?” 喊话的是值夜的士兵,阿桂走到火光中,让对方看清自己的脸:“是我,我的狗有点不对,我到围墙外面去看看。” “围墙外面?”卫兵有些奇怪的看着阿桂和他的狗,对于阿桂和他的狗的传说他也有所耳闻,在他眼里这个一身黑衣的汉子和他的狗在夜里和传说中的巫道一般。他有些胆怯的后退了一步:“你去吧,不过小心点!”(未完待续。) 第七十六章 踪迹 在出口处有一支火把插在墙缝处,当阿桂经过时他顺手取下,借助火光,他小心的穿过鹿角,以免被尖利的树枝刺伤,而黑狗则敏捷从下方穿过。到了鹿角阵以外,黑狗立即飞奔而下,阿桂不得不加快自己的脚步,以免被自己的爱犬落下。黑夜里,阿桂高举火把,竭力照亮前面的路,营地逐渐在他的背后消失。只要一不小心,他就会扭断自己的膝盖,甚至摔破头,“我现在到底在干什么?”阿桂一边竭力避开树根一边问自己。 树林就在下面,仿佛是一群群训练有素的战士,随时准备向山丘上的营地发起进攻。在黑夜里,它们的身影显得格外的黑,只有火把的光扫过时,才能看到一丝绿意。隐约间,阿桂听到了水流声,那是不久前他去打水的地方。这时黑狗已经完全消失在黑暗之中,阿桂不得不停住脚步,竭力用耳朵寻找爱犬的声音,但他的耳朵里只有小溪的流水声和树叶在风中的叹息。在夜风的吹拂下,枝叶抽打着他的斗篷,他抬起头,只能看到浓密的树冠,看不到一颗星星。阿桂只觉得自己的口中发干,他决定先找到小溪喝点水。 当阿桂走到溪旁,俯身喝了几口水,突然听到上游传来一阵水声,他起身一看,只见安答正在不远处的溪边喝水。“安答,过来,到我这儿来!”黑狗抬起头,目露凶光,清水如垂涎一般从它的牙齿间滑落,阿桂不由得后退了一步。随即黑狗跑过阿桂的身边,向树林深处跑去。 “安答,等等,站住!”阿桂这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他大声吼道,但黑狗并不理会他,很快就消失在黑夜里。现在他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现在回头独自回到营地,要么继续往前走。 阿桂吐了口唾沫,愤愤不平的骂了几句,朝黑狗的方向走去。在茂密的树丛里。他不得不俯下身子,放低火把,以免自己被树枝戳瞎眼睛,同时他还必须留意地上的树根和孔洞,那会摔烂下巴或者扭断膝盖。他没走几步,便大声叫喊狗的名字,但风声淹没了一切。这真是疯了,阿桂走的越远,就越是这么认为。当他终于耗尽了最后的一点耐心,准备回头的时候,眼角突然看到不远处一个树丛一阵晃动,他把火把指向那边,赫然看到黑狗正站在树丛下,一双绿色的眼睛正看着自己。 “你这是在干什么,安答?”阿桂十分气恼的走了过去,黑狗看了他一眼。又从树丛下钻了过去,阿桂不得不拔出腰刀砍开树丛才能走了过去。树丛后是一小块空地,空地中央是一个已经被刨开的小坑,里面露出没有烧完的木炭和吃剩的骨头。 阿桂冲到小坑旁,用佩刀疯狂的刨开坑,抓起木炭、骨头、食物的残渣凑在眼前小心的观察,随即他又站起身来在四周搜索了一圈。果然让他发现了马粪和带有马蹄铁的蹄印,一直延伸向西北面。根据多年的经验,阿桂几乎可以肯定就在几个小时前还有人在这儿点火取暖并烤食食物。再加上马粪和蹄印,他几乎可以肯定这几个人的身份了。 “大人,大人!”阿桂几乎是冲进冯敬时的帐篷。他一把将冯敬时从牛皮垫子上撤了起来,大声喊道:“必须马上撤退,我们已经被发现了!” “撤退,被发现?”冯敬时还没有完全从睡梦中清醒过来,有些迷迷糊糊的。 “是东虏的游骑,绝对错不了!”阿桂一边从怀里抓出一把木炭、碎骨还有一点马粪放在地上,一边用极其激烈的语气叙说着不久前发生的一切,说完之后他抓住冯敬时的双手喊道:“大人,现在走还来得及,东虏的骑兵至少要到明天中午才能赶到。” “你就拿这点木炭和马粪,就让我相信这是东虏的探子?“冯敬时皱起了眉头,厌恶的将木炭和马粪丢到了地上:”为啥不会是猎人?“ “我刚刚仔细看过了,一共有两匹马的蹄印,但是一匹蹄印浅,一匹深,显然有一个探子,他还准备了一匹从马,如果是猎人,怎么会有那么多匹马?“ 冯敬时没有说话,但显然他不喜欢阿桂的回答,但作为一个指挥官他不能无视像阿桂这样一个经验丰富的探子的报告,尤其是已经拿出了这么有力的证据。 “那你说应该怎么办?“ “明天一大早就撤退!让我带人断后,先设下陷阱给东虏的追兵一个好看,这样他们才不敢追的太紧!“阿桂急道:”就选原本准备跟我去探路的那几个好了,正好他今晚休息好了,人力和马力都足。“ “为什么不在这儿和东虏打一仗?”冯敬时反问道:“东虏知道咱们有多少人,来的至少有两三百骑兵,你就那么几个人能顶得住?不经一战就跑,大伙儿只怕胆气先虚了几分,要是追上来只怕要被赶羊;要是借助地形打一仗,杀寒了贼人的胆子再退兵,才能保得无恙。“ “这个——“阿桂不由得语塞,冯敬时的话也有他的道理,这一队明军赶了几天路来到这儿,又是挖壕沟又是树鹿角,一副要持久坚守的样子,可是只不过看到几根没烧尽的木炭,几行马蹄印,后金军的影子都没看到就拔腿就跑,这对将士的士气打击可想而知,若是被敌人追上肯定是全军覆没。但若是凭险与后金军打上一仗,重创敌人,明军士兵看到女真鞑子也是可以杀伤的,有血肉的人,并非青面獠牙的魔鬼,哪怕明军自己这边也有死伤,这反而会提高众人的士气,到时候再撤退反而安全得多。更不要说牛角丘的地形十分有利于明军。 “可东虏看到我们占据了丘顶,会不会只围不攻,回去请求援兵呢?“ “阿桂,你想多了!“冯敬时笑了起来:”你难道不知道女真鞑子的德行,崇祯二年破边之后,那些鞑子视我们大明官兵如无物。莫说不过是个丘顶,就算是坚城我看他们也会发起猛攻的!“ “嗯!“对于这点,阿桂也是赞同的。 “好了,你先去歇息吧,且养些气力,明早你就带着人去下边巡逻。免得被东虏打个措手不及!“ 九月的辽东黎明弥漫着乳白色的雾气,即使是风也又湿又重,无法将雾气吹散,只要距离超过二十米,就无法看清对面是什么,只有等到太阳爬上山脊,温暖的阳光将地面附近的空气变得干燥,雾气才会逐渐散去。 后金军的营地紧挨着河边,这样一来可以容易得到人和牲畜的饮水。二来也减少了防御的面积。在其余三面则用简易的栅栏作为防御。从营地的面积判断,这支后金军队的总数大约在两千到四千人之间,是两红旗里抽调出来的精锐。此时营地已经醒来,士兵们在河边打水,拆除帐篷,准备出发前的各种事宜,战马嘶鸣,一副热闹的景象。 辕门外。当值的士兵竭力睁大自己的眼睛,一夜未眠已经消耗了他们许多精力。几个老兵干脆靠在门柱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盹儿,即使是当值的章京对这也只当做没看见——在这片土地上难道还有哪个敌人敢于偷袭无敌的八旗大军吗?远处传来的马蹄声惊醒了他们,士兵们拉满了弓箭对准马蹄声传来的方向,大声喊道:“口令!不然就放箭了!” “别放箭,俺是去大凌河的探子!”雾气里传来喊声。虽然没有喊对口令,当值的章京稍一犹豫,还是示意手下搬开辕门前的拒马。 几乎是同时,一名骑士冲了进来,还没等坐骑停稳。那骑士就从马背上滚落下来,摔倒在地。 “这是我的腰牌,快带我去见你们的大将!“那骑士从腰间取出腰牌递了过去,想要站起来,两腿却始终弯曲着,动弹不得。当值的章京见状知道是对方在马背上骑得太久了,腿都僵硬了,无法行走,只得让两个士兵将其搀扶起来,半扶半拖的往中军大帐去了。 大帐里,爱新觉罗.岳托正一边吃着早餐一边看着地图。两天前,他率领着两红旗的白甲和自己的亲兵、包衣从义州出发,在他的后方,是一支大约为两万人的大军。这支大军的任务是切断锦州与大凌河堡之间的联系,而皇太极本人将亲领蒙古诸部和后金本部从白土场直趋广宁大道,两军将在大凌河堡 下会师,完成对城内明军的包围。作为努尔哈赤次子代善的长子,岳托却与自己的父亲关系很不好,反倒与小叔皇太极的关系不错。究其原因也很简单,他的母亲李佳氏过世的很早,而继母与父亲代善对其非常刻薄,实际上他是与皇太极一同被太祖太妃孟古哲哲(皇太极的生母)一起养大的。而且在岳托长大后,他和同母弟弟硕托也一直受到父亲代善的虐待,分到的部众和财产都远少于代善与后妻生下的孩子,这还引起了祖父努尔哈赤的干涉——因为努尔哈赤本人在年幼时曾经受到其继母的虐待,因此他极为痛恨这一点,为此努尔哈赤废除了代善的继承人位置,还让硕托和岳托与父亲分家,重新划分部众。因此当努尔哈赤去世之后,岳托支持皇太极而非父亲代善继承汗位就不足为奇了。 “大人,去大凌河的探子多阿罗回来了!”一个军官进帐禀告道。 “哦?”岳托有些惊讶的抬起头,他还记得这个探子出发的时间,应该说这个时间还没到大凌河的,不过战争中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让他进来吧!” “喳!“ 片刻之后,多阿罗一瘸一拐的走进帐篷,跪下磕了两个头,岳托见状皱起了眉头:“怎么回事?你受伤了?” “禀告大人,小人没有受伤,只不过路上遇到了明军,连夜赶回来,腿抽筋了!“ “明军?你在哪儿遇到的,有多少人?“ “在牛角丘,大概不到一百人。“ “在那儿?“岳托的眉头又一次皱了起来,他的记忆力很好,立刻就想起了那个地点的所在。 “这倒是个尴尬的地方!绕过去不可能,攻起来又很麻烦,不过只有一百人,也没有什么大碍!“岳托自言自语道。 “大人,我看到那些明军到了那儿后就开始修理城墙,挖掘壕沟,倒像是要建堡固守的样子!“ “建堡固守?“岳托脸色微变,手下的意思很明白,如果是建堡固守,这一百人就可能只是先头部队,在探子离开之后看一百人就可能变成五百人了,那就完全不一样了。一百人对自己的军队没有什么威胁,如果是五百人就可以对自己的后队和辎重发起突袭,那自己应不应该先顺手消灭掉这一小股敌人呢? “你先下去领了赏银休息吧!“岳托摆了摆手。 “喳!“ 当手下退出帐篷后,岳托陷入了沉思,是应该不理会那一小股明军继续行军,还是将其消灭以绝后患?几分钟后岳托做出了决定,他招来副将伊尔登下令道:“我给你三个牛录(后金当时兵民和一的组织单位,每牛录为300人,但实际上军队的牛录只有100到200人之间),你立刻前往牛角丘,将那里的明军消灭,若是力所不及,便将其包围,使其无法骚扰我军前进。“ “喳!“ 西北风穿过树林,带来一阵阵松涛声,空气里弥漫着松脂和苔藓的气味。雾气从黑土地里升起,骑士们费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战马,让它们在树木和乱石间穿行,沿着河岸前进。 阿桂竭力瞪大眼睛,让自己能够看得更远一点,但映入眼帘的只有雾气和树木,四周一片死寂,只听到河水的流动、甲片的碰撞、以及马蹄声,他的狗在前面大约二十多米的地方穿行,在树丛和雾气里时隐时现。这让他觉得很不安,仿佛在一只无形的眼睛躲在暗处,正在窥视着自己。阿桂抬起头,天空中一只雄鹰张开纯黑色的翅膀翱翔着,这支空中的霸主俯瞰着下方的人、马还有狗。(未完待续。) 第七十八章 伏击 阿桂的马轻声嘶鸣了起来,这是它不安的表现,阿桂伸手抚摩了几下战马的颈部,并俯下身子在马耳旁低语了几句,战马很快恢复了平静。阿桂在心里嘲讽,要是谁能来这样抚慰一下自己就好了。 突然,远处传来几声激烈的犬吠,接着便是人马的嘶鸣声,将阿桂从忧郁的感伤中惊醒了过来,举起右手,跳下马来,他身后的三个人也模仿他的举动,一行人半躬着身子向前走去。 树丛外,两个后金骑兵正在叫骂着,竭力控制着胯下受惊的战马,从他们的打扮看应该是阿桂的同行。对于女真人的战术阿桂很熟悉,在后面四五百米处应该就是后金军队的大队了。 “射马!”阿桂压低声音道,三个同伴都点了点头,他从胡禄里挑出一支齐鈚箭(一种箭头为平铲形状的箭矢)对准了最前面那个骑士。 嗖! 几乎是同时,最前面那个女真骑士发出了一声惨叫,平头铲形状的箭矢切断了他的喉管,鲜血立即从颈动脉里喷射出来,受到致命伤害的骑士无力的倒了下去,但是他的一条腿被马镫给套住了,受惊的战马将主人拖着向远处跑去。 阿桂射出的那一箭仿佛是一个信号,其余三人也射出了自己的箭矢,另外那个女真骑士的坐骑嘶鸣着中箭倒下,阿桂射完了箭便冲了上去,那个女真骑士费劲全力才从倒在地上的战马下爬了出来,刚刚抓住刀柄旁边便有一条黑影冲了出来,一口死死的咬住他的手腕,却是阿桂的爱犬安答。女真骑士惨叫着挥拳想要打狗,却被阿桂一记刀背敲到头上,立即昏死过去。 “快,快带上这个家伙走,东虏的大队马上就到了!“阿桂大声喊道。其余几个士兵们赶忙将昏倒的女真骑士的手足用牛皮索绑好,抬到带来的从马上,掉头向牛角丘顶逃去。 “大人,大人!”一个牛录额真对伊尔登大声喊道:“额尔特被明军射死了。”说话间,一具尸体被抬到了伊尔登的面前,正是方才中箭的那个女真探子,除去喉咙上的那道箭伤,尸体上就再也没有其他伤口了,显然这是一次出色的伏击,对手是一个出色的射手——能够用齐鈚箭准确的射中马上骑士的咽喉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该死的明军探子!”伊尔登握住那支齐鈚箭。他的额头上的青筋暴露了出来,熟悉他的人都清楚这是他暴怒的前兆,这个甲喇额真(指挥五个牛录的军官)是一个觉罗,这个词在满语里原本是远方的意思,后来被引申为“远支”之意,在后来的满清中特指的是努尔哈赤的祖父爱新觉罗.觉昌安的五个兄弟的后裔,即后来俗称的“红带子”。但伊尔登得到眼前的职位却绝非凭借他的血统,此时的女真人还来不及学会那些文明种族的那些小花样,数十次身先士卒的战斗、坚强的体魄、娴熟的武艺还有勇气才是他升迁到这个职位的真正凭借。如果伊尔登拥有冷静的头脑和透彻的洞察力的话。他很有可能登上固山额真、王公甚至更高的职位,但可惜的是上天并没有赐给他这些可贵的品质,即使是眼前的副将职位,也是看在他强韧的性格和对上级命令的忠实服从面上才任命他的。 “追上去。活捉那个明军探子,我要用这支箭把他的眼珠子都给剜出来,给额尔特报仇!“伊尔登大吼道,他依照女真人的风俗。拔出匕首在自己的脸颊上割了一刀,用鲜血在手背上抹了抹。女真骑兵们用吼叫声响应了将领的动员,打马向前冲去。 “快把拒马搬开!“阿桂从马镫上站了起来。用尽可能大的嗓门喊道,湿润的空气从他的口中喷出来,遇到外面的寒气,立即化为一团白雾。 “来咯,来咯!”几个守兵跑出来搬开拒马,眼尖的已经看见后面马背上的那个被捆的结结实实的女真骑士,笑道:“阿桂,抓了个活的?领了赏钱可要请大伙喝一杯!” “喝你妈x!”阿桂几乎是从马背上滚下来的,他一把丢开缰绳,抓住方才说话那人的衣领,压低声音道:”快把拒马搬回去,多插几排鹿角,大队鞑子就在后面,转眼就到!“ 守兵的脸色立即变得惨白了起来,他的嘴唇哆嗦了两下,却没有说出话来,只能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清楚了。阿桂丢下对方的衣领,快步向墙内走去,大声喊道:“千总爷在哪儿?快带我去见千总爷” “说,你叫什么名字?你们有多少人马?这次出来是干什么的?”冯敬时的脸色阴沉的很,从表面上看他很镇定,但若是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他的右眼角在轻微的跳动。 坐在地上的女真骑士没有说话,他只是恶狠狠的盯着冯敬时与阿桂,目光中只有**裸的仇恨。突然,他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想要将冯敬时撞倒,但早有准备的明军士兵拉紧了拴在他脖子上的套索,坚韧的牛皮勒紧了俘虏的喉咙,但他还是竭力伸长脖子,张大嘴,白森森的牙齿不住咬合,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一头发狂的野兽。 “不说是吧?“冯敬时并没有女真人的狂态吓倒,他冷笑了一声,突然拔出佩刀,猛地刺入对方的口中,喝道:”那还留着舌头干嘛?“ “大人息怒!“阿桂一把拉住冯敬时的胳膊,低声道:”这个人对我们很有用,眼下时间紧迫,不是杀人的时候。“ “嗯!“冯敬时强自压下胸中的怒气,抽回佩刀,喝道:”先抽三十鞭子押下去关起来!“ 这些明军士兵几乎都是辽民,几乎个个都与后金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闻言便要将那俘虏拖下去行刑,那人突然说了一段满语,冯敬时闻言一愣,将目光转向阿桂,他在广宁时和不少叶赫女真人打过交道。懂得不少满语。 “大人,这厮说他们女真人是战士,不是狗和马,习惯挨刀子,不习惯挨鞭子!“ “你想要死,我偏不让你死!“冯敬时冷哼了一声,正要下令将俘虏拖下去行刑,却听到山丘下传来一声号角,脸色微变,目光转向阿桂。两个人都从对方的目光中看到了一丝恐惧。 牛角丘下,女真骑兵们跳下战马,有大约一半人下马休息,而其余的人则开始用斧子在树林里采伐树枝和藤条,以制造抵御明军箭矢火器的长牌,显然女真将领准备用突然猛攻的办法拿下丘顶的明军堡垒。 “大人,东虏有快五百人,若是让他们准备好了再进攻,对我们会非常不利的!“阿桂低声道。 “嗯。那你说有什么法子?“冯敬时低声问道。 “得想办法激怒东虏的头领!”阿桂稍一犹豫,低声在冯敬时耳边低语了几句,冯敬时思忖了会:“罢了,就按你的法子吧。反正那个鞑子看样子也是说不出什么来了,不过你小心点!“ “嗯!“ 伊尔登大口的吞咽着肉干和面饼,他的背紧靠着一颗一人合抱粗细的红松,粘稠的松脂流到他的肩膀和脖子上。可他却满不在意。不远处后金工匠们正在用采伐来的树枝和藤条编制成藤牌,然后在藤牌上蒙上两层打湿的牛皮,这种看上去颇为粗糙的防具实际上十分好用。只需要两个人就可以将其举起,而其面积足以保护十几个人,无论是弓弩还是三眼铳,都无法洞穿藤牌伤害到背后的人。在他的面前的空地上摆放着两副重甲,每个要求担任选锋的后金士兵都必须披上这两重甲,然后跳跃、奔跑、挥舞武器。只有最有力气、最灵活、最勇敢的汉子才能让伊尔登点一下下他的头,而中选者便兴高采烈的脱下盔甲,站到伊尔登的身后去。按照惯例,这些人将承担第一波进攻的任务,他们有权力获得全部战利品的一半,第一个登上城墙的可以得到全部战利品的十分之一,即使是战死者战利品也将被转交给他的家人,没有人能够剥夺选锋的战利品,这是女真人的铁律。按照过往的经验,明军很少能抵挡住女真重甲步兵冲击的。 正当伊尔登聚精会神的挑选着选锋,突然空气中传来一身尖锐的响声,一支箭矢划破空气狠狠的扎在伊尔登背后的那棵红松上,溅落的树皮碎片落了伊尔登满身。他霍的一下站起身来,只见一名明军骑士正在不远处的山坡上,方才那一箭想必就是他射的,正放开喉咙朝这边叫喊。 “那厮说些什么?”伊尔登虽然是个觉罗,但却完全不懂汉话,只得询问旁边的戈什哈,那戈什哈赶忙翻译过来。原来那明军士兵却是在问后金士兵有没有一个勇士与他单挑。 “哼!耍这等小伎俩,当我伊尔登是傻子吗?”伊尔登冷笑了一声:“不用理他,若是近了就乱箭射走,待到休息好了一举攻上去再收拾不迟!” “喳!”那戈什哈应了一声,一旁传令去了,伊尔登自顾坐下继续挑选选锋。他虽然脑子算不上聪明,但也是身经百战,怎么打仗早已是熟极而流的了,这点小伎俩还真哄不了他。 伊尔登在那儿挑了一会,听到那明军骑兵也不喊了,心中不由得冷冷一笑,以为对方拿自己没有法子,已经自己退回去了。可这时戈什哈双手捧了包裹上来,低声道:“大人,那明军将这玩意丢过来,只说是送给大人的礼物!” “礼物?”伊尔登接过来一看,却是一件当时犊角裤,滚成一团也不知包着什么,打开一看却是一颗人头,只见怒目圆瞪,头皮被剃光了半天,只露出一根金钱鼠尾辫子,正是被活捉了去的另外一名女真探子。伊尔登此时怒火中烧,正要发作,却听到山坡上明军骑士又在大声叫喊,这次喊得却是满语,他听得一清二楚。 “尔等这般胆小,为何不呆在家中,何必像这厮一般出来送死?” “来人,给我披甲!”伊尔登大声吼道,他将那头颅交给一旁的戈什哈:“好好收拾了,待我攻下明军寨子,拿那些南蛮子的首级祭奠我军儿郎的英灵!” 这时伊尔登已经挑选了六十多个选锋,听得他一声令下,众选锋齐声应和,纷纷披上甲胄。即使是这个时候,后金军依然不乱,十几个没有披甲的士兵举起长牌走在前面,后面是一百多个弓箭手,再后面的是身披重甲的选锋,这些经验丰富的战士形成了松散的三列,每列大约保持着十来米的距离,就这样缓慢的向丘顶移动。 “鞑子们上来了!”阿桂跳下战马,他的呼吸有些急促,这是紧张的缘故,他指了指山坡上的后金士兵:“山坡下面还有一半人。” “干得好!”冯敬时兴奋的拍了拍阿桂的肩膀:“你快去后面歇息一会儿!” “不用!”阿桂摇了摇头:“我不累,得想个法子给鞑子横腰里来一下,不能让他们这样子上来,他们人多!“ “嗯,不错,你去挑几个人,要胆子大,马术好的!”冯敬时点了点头:“等着我的号令。” 阿桂应了一声,却没有退下去休息,而是沿着围墙内侧走过,每当他看到某个明军士兵过于紧张以至于站的笔直使得身体暴露在围墙之外时,他就用脚踢对方的屁股并用粗野的笑话教训对方:“难道你就这么热,希望鞑子的羽箭给你背上开个洞凉快凉快?”阿桂的笑话很有作用,被他踢到的人从那种紧张状态中恢复了过来。当阿桂转弯一圈时,黑狗突然冲到他的脚下,用那双略带着绿色的眼睛看着自己的主人。阿桂弯下腰,将伙伴的头搂入怀里,轻轻的揉了揉颈部的皮毛,低声道:“安答,走吧!你已经做了该做的一切了,离开这里,去树林里去,那儿你可以过得很好!” 安答凝视着阿桂的眼睛,仿佛它听懂了主人的话,这头机敏的畜生伸出舌头舔了舔阿桂的掌心,绕着阿桂转了两圈,跑开了。(未完待续。) ps: 圣诞快乐,韦伯祝大家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第七十九章 攻坚 阿桂重新站直了身体,他突然觉得浑身上下轻松了起来,他健步回到围墙旁,俯下身体通过墙上的射孔向外望去,此时最前面的一排持着长牌的女真兵距离围墙的距离已经只有一百五十米了,女真兵们放慢了脚步,显然他们打算引诱守兵过早的放箭和发射火器,这不但可以消耗守兵有限的箭矢和火药,更要紧的是可以给予守兵的神经一种无形的压力。须知战场上相对于进攻一方,防守一方的心理往往是出于一种劣势地位,当守方屡次射击却没有起到相应的效果,防守者就会陷入越来越慌、越慌越打不中的窘境,最后当进攻一方进入白刃战时甚至会一触即溃。但这支小部队是明军中的精锐,老兵的比例很高,最要紧的是冯敬时和几个军官对手下控制的很好,在他们的指挥下,明军士兵一支保持着引而不发的状态,反倒给山坡上的后金军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 伊尔登冷哼了一声,他已经意识到围墙后面的敌人并不好对付,心中有点后悔贸然发起攻击了,但既然打开了瓶子,里面的酒就要喝完。他做了个手势,身旁的戈什哈吹动号角,得到命令的第一排持长牌的士兵快步上前了数十米,到了距离围墙大约九十米左右的距离停了下来,他们半蹲下身体举起长牌,第二列的弓箭手也快步上前,弯弓搭箭向墙头射去。 “低头!”阿桂猛地一把将旁边士兵的头按了下去,另一只手抓起盾牌举过头顶,他背部紧贴住凹凸不平的矮墙,将身体尽可能小的蜷缩起来。阿桂可以听到空气里传来羽箭划破空气的嗖嗖声,就好像在下着一场无情的雨,拿着盾牌的手不时能感觉到箭矢射中盾牌的带来的冲击力。他转过头,看到一双惊惶的眼睛,阿桂竭力咧开嘴笑一笑,这时突然传来一声惨叫,看来是某个倒霉的明军士兵中箭了,笑容顿时凝固在阿桂的脸上。 后金的弓箭手们已经射出了七八支箭。围墙上已经密密麻麻的插满了箭矢,好像长满了芦苇,但围墙后面的明军们依旧保持着沉默,若不是里面不时传出**声,这简直就是一座死城了。指挥弓箭手的一个牛录额真不得不下令停止射击——箭囊里已经没有多少羽箭了,除非重新下山补给,否则还是留下几支应急为上。 看到弓箭手们停止了射击,早已等的不耐烦的女真选锋们开始冲了上去,他们越过长牌手。冲到围墙外的鹿角前,开始用斧头清理起那些尖锐的树桩来,这时围墙后的明军开始用弓箭、弩机以及三眼铳射击那些选锋来,而女真的弓箭手们也竭力掩护自己的同伴,温热的鲜血立即从伤口中流了出来,渗入这片干燥而又寒冷的土地里。 像绝大部分经验丰富的战士一样,阿桂在没有开打前就做好了准备,他选择的地点是距离大门大约有四十米。由于地形的缘故,那儿的围墙相对于其他地方要高出几米。而且形成了一个凸角。阿桂事先在围墙上挖了七八个内窄外宽的射孔,在外面挖来几丛灌木遮掩了一下,又在墙角放了四袋羽箭,两张弓。后金的选锋一开始清理鹿角,他半蹲下身子透过射孔向外窥探,他可以清晰的看到女真人在大声的叫喊着。阳光照在他们的武器和牙齿上,反射出寒冷的光。阿桂从箭袋中取出一只羽箭,笔直的黑色箭杆,白色的鹅羽。阿桂突然想起第一次出外打猎的时候父亲说的话:“野猪有獠牙、黑熊有爪子,但都不如鹅羽致命。”父亲早已去世了。而自己此时也距离死亡不远,他无声的笑了笑,将鹅羽拉至耳边、瞄准、放,;然后再次取箭、拉弓、放,第一箭射中了敌人的肩膀,厚实的盔甲让箭矢无法深入**,那个后金士兵转过头来,正好被第二箭贯喉而入,这个倒霉鬼惨叫着倒地,鲜血从伤口流了出来。 阿桂刚射了四五箭,便听到耳边传来一声响,旋即眼前便被一阵烟雾笼罩住了,什么都看不清楚,回头一看却是方才那个明军士兵正拿着三眼铳对着外边乱放。阿桂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揪住那士兵的衣领将其掼倒在地,骂道:“你那这玩意胡闹什么,隔着那么远这玩意也就听个响,反倒熏得人眼睛疼,啥都看不见!“ 那个明军士兵被阿桂吓住了,口中呐呐的不知道说些什么,其实也怪不得阿桂生气,当时明军的火器虽然种类繁多,但由于技术条件和生产质量的限制,绝大部分火器走的都是冷热结合、以热助冷的路子。简单的来说就是不追求火器的射程、准确和威力,而追求简单易用、冷热两用、与冷兵器结合、三眼铳就是个简单的例子。如果单从火器的角度上看,即使是在十七世纪中叶的技术水准作为参照,三眼铳也是一种极其糟糕的武器。首先三眼铳没有准星,没有枪托,只能够握着长木柄用火绳点燃药室或者撞击发射,使用者只能凭借感觉瞄准,距离稍远就无法击中;其次三眼铳的铳管很短,药室太小,能够充填的药量少,气体对铅弹作用的距离也短,这无疑降低了发射出去铅弹的威力。相比起以著名的“musket“火绳枪为鼻祖的各种长身管火绳枪来说,三眼铳无疑是用颇为落后的火器。但大明不是那种没有见过世面的蛮子,在明军中也有大量装备鸟铳这种长身管火绳枪,为何三眼铳这种看上去一无是处的火器没有被淘汰呢? 原因非常简单,在古今中外的所有军队中,任何武器都是作战系统里的一份子,没有某一种武器包打天下的道理。西班牙的“musket“火绳枪是西班牙方阵的一个组成部分,火枪手在长达四米以上的长矛步兵或者壕沟胸墙的保护下,使用这种颇为笨重的武器。早期的火绳枪从装药到发射是一个极其复杂的过程,发射时药室溅出的火花和烟雾会让射手本能的偏过头去或者闭上眼睛,因此当时欧洲的火绳枪射手在军队中算是“技术人员”,他们的薪水是要高于方阵中的长矛手的;而三眼铳虽然有各种缺点。但他也有一些优点,操纵简单,士兵不需要将眼睛凑近药室去瞄准;发射完毕后就可以用作铁锤肉搏、制造简单成本低廉,可以装备大批军队,最要紧的是,明军长时间对付的敌人是蒙古的游牧骑兵。无需担心对方装备射程更远,威力更大的火器来对付自己,三眼铳这种半冷半热的武器已经足够了,既然如此,何必又要花费更多的资源来制造更昂贵的火器和训练士兵呢? 阿桂看到那个明军士兵被自己的吼声吓住了,也有点不好意思,随手将一根长矛丢给对方:“你就用这玩意,帮我看着周边,有鞑子过来就把他捅下去!” 伊尔登站在红松下。一边喝着马奶,明军抵抗的激烈程度让他略微有点惊讶,围墙缺口处的鹿角才清理了三分之二,就已经有超过二十个选锋倒在地上了,虽然他们中的大部分应该都还能保住性命——两重甲可以抵挡住许多本来可以致命的伤害,但至少也有三分之一的人会留下终身的残疾,不过损失还是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的,只要将鹿角清理完毕。就可以一拥而入,对于女真战士在肉搏战中的优势。伊尔登还是很有把握的。 围墙后,冯敬时正小心的观察着战况,他的谨慎并非多余,女真人并非鸭子和野兔,他们也在不断用箭矢、石弹以及一种专供投掷用的短矛向明军还击,鲜血和死亡并非女真人的专利。此时女真人距离围墙缺口最近的距离只有不到二十米了。将双方分隔开来的只有薄薄的一层鹿角和一条壕沟,女真的选锋们已经排成了一条密集的纵队,准备待到同伴一清理完鹿角从一拥而入。 “上吧!”冯敬时低声道,在他的身后是一门虎蹲炮,这是这一小队明军中最为“重型”的火器了。许多没有见过实物的读者们因为“虎蹲炮”中的那个“炮“字将其当做一门火炮。实际上这玩意与其说是炮,还不如说是一门近距离射击的大口径霰弹枪。长度不过两米,总重不过四五十公斤,发射时用铁爪铁绊抓住地面,使用大量小铅弹,没有瞄准用的准星,也无法调节上下射角,显然这种武器的唯一目的是大量杀伤近距离的密集敌人,可以说是后世的劈山炮的鼻祖,对于眼前的状态倒是颇为适用。 这时后金士兵已经清理完最后一排鹿角,几个拿着长牌的士兵冲了上来,将长牌丢在壕沟上,形成了一条简易的桥,后面等待已久的选锋们大声呐喊着冲了上来,在他们沉重脚步的践踏下,仿佛大地都要颤抖起来。这时石墙上突然被捅出一个脸盆大小的洞来,里面伸出虎蹲炮黑洞洞的铳口。 轰! 随着一声巨响,雨点般的铅弹从铳口喷射而出,最前面的十几个后金选锋就好像被雷劈了一下,身体被近距离发射铅弹携带的巨大冲击力打的飞了出去。他们身上的两重甲在这些桂圆大小的铅弹面前如同纸片一般脆弱。最前面那排人其实还是幸运的,因为在他们往往在中弹后很快死去了,不像后面的中弹者那样要承受长时间的痛苦,以明末的医疗水平,这种被铅弹打中的人十有**的下场是伤口发炎、血液中毒、肢体坏死的折磨下痛苦的死去,反正都是死,还不如少吃些苦头的好。 遭到虎蹲炮近距离轰击的女真选锋们并没有停下脚步,他们中的每个人都和明军见过不止一次阵仗,很清楚火器的威力越大,那么两次发射之间的间隔就越长,如果不能在下一次发射前将其夺下来,那方才付出的牺牲就白费了。 这些彪悍的武士冲过壕沟,全然不顾脚下的长盾在他们的重压下发出危险的咯吱声,冲向围墙。 阿桂将手伸向箭袋,但摸了个空,他回过头,发现四个箭袋都已经射完了,那个明军士兵看了他一眼,站起身来:“你等会,我去后面再拿些来!” “算了,来不及了!”阿桂甩了下自己的右手,这只拉弓的手已经僵硬的几乎没有什么知觉了,拇指正在流血。不远处的围墙缺口处已经杀成了一团,女真人用盾牌遮住自己的脸和胸口,挥舞着战斧和砍刀,企图砍断明军的长矛,当然如果砍断握着长矛的胳膊和指头就更好了。而明军则站在拒马后面,用长矛不断向前捅刺,竭力将女真人挡在外面。其实双方能够直接参加战斗的人都是少数,绝大多数人都只能站在后面,推挤同伴的背脊,并向敌人头上投掷石块、投枪。 阿桂看了看周边的情况,按照他的建议,冯敬时在缺口后面建造了一个高台,不过上面的那个明军射手已经被射的像个刺猬。他看了看四周看,发现墙角有两个陶罐,打开一闻,里面冒出油脂的味道。 伊尔登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虽然守城的明军指挥官是个能干的家伙,他很狡猾的将火器隐藏到了可以给敌人造成最大伤害的时候,但现在大局已定,两军已经短兵相接,在这个距离已经是属于长矛和战斧的,换句话说,属于勇气和武艺的,在这一点上伊尔登对自己的手下是有着绝对信心的。虽然将士们死伤不少,但只要打赢了就万事大吉,这一点在古今中外的军队里都是一样的——胜利者不应该受到指责。 正当伊尔登得意的捋着自己的胡须,等待着捷报的到来时,他突然看到一个黑影爬上了营门后的高台,作为一个曾经的猎人,伊尔登有一双好眼睛,在这个距离他甚至可以辨认出这个人影就是那个向自己挑衅的明军骑士,一种不详的预感出现在他的心头。(未完待续。) 第八十章 分兵 “该死的!”阿桂已经是第四次失败了,为了防止脱手,他方才将那两个装满油脂的陶罐用绳子在双手手腕上各打了个死结,另外一只手拿着火把,这样他才能爬上梯子,可他把绳子绑的太死了,已经于用牙齿根本就解不开,想要用刀割开却又不知道腰间的小刀丢到哪里去了。那个被射成了刺猬的士兵距离阿桂只有两三尺远,那张人死后僵硬的脸仿佛正在嘲笑阿桂那徒劳的努力。 嘣! 随着一声闷响,也不知是哪儿飞来的一支短矛扎在高台的地板上,树叶状的矛尖距离阿桂的身躯只有尺徐,险些就将他钉在地上,可阿桂见了不怒反喜,他将右手手腕的绳索在矛尖锋利的边刃上摩擦了两下,绳索很快被割断了,然后是另外一只手,转眼之间阿桂的双手就重获自由,他甚至没有发现锋利的矛尖割开的不仅有绳索,还有他双手上的皮肤。 嘭! 阿桂奋力将油罐投向不远处密密麻麻的后金选锋,沉重的陶罐和某个倒霉蛋的脑袋同时破碎,流出的除了鲜血还有清油,紧接着是第二个,这次被击中的人要幸运一点,他只被打中肩膀。不过他的幸运也有限的很,因为他立即就被阿桂投出的火把击中了,他立即被窜起的火焰吞没了。与所有烧着的人一样,他在地上翻滚着,企图将火焰扑灭,但这反而让火势蔓延开来,他身旁被四溅的油泼到的人也被火星点着了,方才被后金选锋砍断的那些鹿角也成为了很好的助燃物。即使是最勇敢的女真武士也无法在脚下窜起大火的同时与敌人厮杀,兴奋的喊杀声变成了惨叫和号哭,很快明军士兵就看到了敌人的背甲是什么颜色。 “混账!“伊尔登愤怒的将手中的牛角杯摔在地上,他万万没想到眼看唾手可得的胜利变成了一场惨败。从数量上看他死掉的部下并不太多——大约有六十人左右,但几乎都是选锋,这已经占了他带来的三个牛录全部白甲兵的两分之一强,如果算上重伤的差不多三分之二了,这么大的损失可以说是伤筋动骨了。为了拿下这样一个无名小堡死掉这么多精锐,无论如何也是说不过去的。 “大人。我们还有一半完好无损的,明军现在一定已经疲了,吹号进攻吧!“一旁的戈什哈低声道:”若是拿下这儿,还有些财物可以分给将士们,不然——“ 伊尔登没有说话,但从他脸上变幻的神色看,此时他的心理斗争十分激烈。当时的后金军法极其严酷,对于立下战功的将领和士兵固然赏赐十分丰厚,而对于那些违背军令战败的将领即使是亲贵。也逃不脱惩罚,比如身为四大贝勒的阿敏就因为不增援关内四城,并屠杀降人而被剥夺了一切权位,幽禁至死,更不要说伊尔登不过是一个区区觉罗了。若是拿下山顶的堡垒有牲口俘虏可以分给手下将士,还说不定减轻点处罚,否则恐怕伊尔登得从大头兵从头干起了。 “大人!“那戈什哈见伊尔登犹豫不决,不由得开口催促。作为戈什哈,他与伊尔登的关系可以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要是伊尔登被贬去做大头兵,他也只能跟着去当大头兵,否则便是一个背主求荣的大帽子扣下来,永世不得翻身。 “来人,给我披甲。击鼓,召集士兵们!”伊尔登终于下定了决心,要么拿下山顶的城堡将功赎罪,要么就死在明军的火器与箭矢下,绝不活下来受辱于军法。 山顶上。守兵们还没有从胜利后的茫然中恢复过来,几分钟前还在自己的生命而做拼死搏斗,而现在强悍的敌人就已经抱头鼠窜,围墙前的空地上躺满了身披重甲的女真武士的尸体,粗粗一算就有六七十具,空气中弥漫着蛋白质被灼烧时发出的臭味。 “我们打赢了,鞑子跑了!”一个士兵有些不敢相信的自言自语道:“这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你看看那么多鞑子的尸体,这些回去咱们能领不少赏银吧?” “何止赏银,咱们都能升官,以后咱们就是大人了!” 士兵们兴奋的说着话,憧憬着可以得到的好处,后金军原本带来的恐惧和紧张已经被胜利所冲淡, 胜利就好像一剂兴奋剂,让他们产生一种自己力大无穷的错觉。 “大人,大人,你怎么了!”一个惊惶的叫喊声把士兵们从那种无意识的兴奋状态中惊醒了过来,回过头来的士兵们发现冯敬时倒在地上,平日里黝黑的脸庞变得惨白,鲜血正从他的肋布的伤口中渗出来,他被一支短矛击中了。 “快,快去把阿桂找来!”冯敬时几乎是将这几个字从牙关里挤出来的,那支短矛刺入的很深,可能已经刺伤了内脏,他能够感觉到生命正飞快的从身体里流出。但自己现在还不能死,至少在将肩膀上的担子交给继任者之前还不能死。 “阿桂,快跟我过去,大人要见你!” 阿桂刚刚从平台上走下来,就被几个士兵连拉带拽的扯到了冯敬时的面前。看到阿桂,冯敬时艰难的露出了一丝笑容:“阿桂,刚才干得好!” “大人,您怎么了?”阿桂跪在地上,一把抓住冯敬时的手,当他看清短矛刺入的深度后,脸色大变,没有人能够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活下来。 “瓦罐不离井边破,将军难免阵上亡。俺一个吃粮当兵的,死在阵上也是应有的事,好歹今天杀了这么多鞑子,也算是替死在辽阳的叔父一家报仇了!”说到这里,冯敬时咳嗽了两下,鲜血从他的嘴角边溢了出来。 “大人,你歇会儿!”阿桂的胸口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重压着,鼻孔里满是酸涩的味道,他强压下内心的悲伤,低声说:“有啥事等好点再说。” “等好点?”冯敬时的嘴边露出一丝苦笑:“这伤是好不了了。今天就是俺冯老三归西的日子,死没啥好怕了,俺今天杀了三个鞑子,够本了,入土了也有脸见列祖列宗。只是俺走了,这里剩下的弟兄们要有个人带着。阿桂,这件事除了你没别人能行的。” “大人,不是还有人,要不我们几个合计合计?“ “不行!这时候得有个做主的,人多口杂反而坏事,这里面没一个比得上你的。是我求战心切,不听你的谏言,不然也不会被围在这牛角丘上。”冯敬时越说越快,他的呼吸也越来越急促。突然他的右手一把死死抓住阿桂的胳膊,上半身从士兵的怀抱里挣扎的坐起身来:“答应我,答应我,一定要把弟兄们活着带回去!” “是,是!我一定会把弟兄们带回去!”到了此时,阿桂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将他满是黑烟的脸上划出了一道道痕迹。 听到了阿桂的许诺。冯敬时满意的松开了手,上半身重新向后倒去。双眼圆瞪,仿佛在看着半空中某个不存在的东西,从冯敬时越来越微弱的呼吸不难看出死亡已经距离他不远了,周围的士兵们纷纷痛苦的低下了头,突然冯敬时坐起身来大声喊道:“杀奴,杀奴!”待到阿桂伸手搀扶。才发现他已经气息断绝,离开人世了。 “把大人抬到后面去!”阿桂低声道,他看了看四周:“大伙都把自己的东西收拾一下,不是必要的就都扔了,等到天黑。我们就撤!” “是!”众人应了一声,这时山下传来一声悠长的号角。阿桂顿时脸色大变,跑到围墙边一看,果然山下的敌军正在整队,显然是要马上进攻。他和后金军打了十几年的交道,很清楚对方常用的号令。刚刚后金军那一拨死的就有六七十,按照伤员是战死者两倍的比例计算,这一股后金军已经有差不多一半的兵员失去战斗力了,而且这还是最精锐,最有战斗力的一半,在正常情况下指挥官应该是包围待援,阿桂的计划就是拖到天黑就跑路,反正后金那点人马也没法封锁每条下山的路,天黑也没法追击,以自己这些年来当夜不收的经验,甩掉后金军逃回中左所还是有六七成把握的。 “感情是这次遇到一头疯狗了呀!”看到山下那个衣甲显明、显然是这股敌军指挥官的女真武士正在大声呵斥着手下的士兵,阿桂不由得苦笑了起来。方才明军固然可以说是大胜,但战死的也有十来个,伤的一倍于死者,而围墙缺口前面的鹿角也被一扫而空,女真兵要是真的猪突上来,还真不好对付。 “大人,现在咱们该怎么办?”明军士兵们问道。 “你们先坐下来,喝口水,吃点东西。”阿桂低声下令道:“鞑子们上来还要有一会儿,能歇口气就歇口气!” “是,大人!” 山脚下,伊尔登将自己的军队分成了三部分,左队和右队由两个受损严重的牛录的残部组成,分别由他的两个副手指挥,他们的任务是沿着山坡向山顶堡垒的侧后方运动,迂回攻击堡垒的另外两侧,牵制守军的兵力。而伊尔登本人将指挥剩余的一个牛录直接从正面攻击堡垒。 “大人,这个时候分散兵力是不是不太好呀!”一个副手有些犹豫的说:“明军居高临下,对我们的动向看的一清二楚,可我方分开后视线会被山体挡开,相互之间联络不便,若是明军先攻一队——” “那岂不是正合我意?”伊尔登冷笑道:“那些南蛮子躲在城墙后面还有几分本事,若是刀对刀,枪对枪的,我们女真勇士一个能打他们十个,你们听好了,明军若是出击,没有遭到攻击的两队无需理会,先拿下山顶的堡垒,敌军必然不战自溃!” “大人,以在下所见,分为三路也不是不成,不过还是靠的拢点,也好有个照应!”另外一个副手劝道。 “靠在一起怎么分散明军兵力?”伊尔登一口打断:“不要多说了,遵我军令便是!” 两人见状只有躬身道:“喳!“ 山顶上的阿桂发现了一个十分奇怪的现象,山下的敌军分成了三部分,其中人数较少的两支分别向两侧迂回,而剩下最大的一股在那个衣甲显明的指挥官带领下向山头前进。 “莫非这厮昏了头,想要分兵攻我?”阿桂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虽然从军事学上,占据兵力优势的一方将军队分成几个部分同时从几个方向进攻,使敌人首尾不得相顾是很常见的战术,但这必须有一个前提,那就是战场的地形不可以太过复杂。因为古代没有无线电、有线电、甚至没有准确的钟表,常用的指挥军队的手段只有旗帜、鼓号、烟火乃至传令兵,在复杂的地形下,指挥官很难对几支分散的军队协调,计划中的分兵合进往往被原本兵力占劣势的一方各个击破。 “把马都准备好!”阿桂跳下围墙,大声喊道:“能上马的都到口子来,给鞑子一点颜色看看!” “马?”一个士兵瞪大了眼睛:“大人您要出去和鞑子打?” “废话!”阿桂一边让手下用布条裹紧自己的手上的伤口,以免妨碍待会的厮杀,一边大声道:“鞑子分兵从两边包过来了,不冲出去和他们打,难道还呆在里面坐着挨打?” “好歹有围墙呀,又有鹿角,咱们总占着便宜,为啥要跳出去和鞑子拼命?” “有围墙,有鹿角不错,可咱们才几个人?连伤的都算上才六十几个,够站着围墙一溜吗?鞑子剩下的足足有咱们三倍还多,这围墙才一人高,能挡得住几下?”阿桂冷笑道:“出去拼一把才有活路,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可咱们也就四五十来个能上马的,鞑子最少的一队也有六七十,怎么打?” “怎么不能打?鞑子为了上山方便,都下马了。咱们居高临下,又都是骑队,有啥难的?一骑少说也能顶三步,只要打垮了一队,其余两队就胆寒了!“(未完待续。) ps: 见谅,昨天单位尾牙,韦伯喝多了,回家忘了定时更新,现在补更,大家包涵。 第八十一章 胜利 “那剩下两队呢,要是在咱们打那一队的时候冲上来了呢?“ “不是还有小二十受伤没法骑马的吗?躲在围墙后面放箭和火器总可以吧,外面还有鹿角,他们又不知道里面有多少人马,一时半会也进不来!“说到这里,阿桂笑了笑:”实在不行,就让把墙边的柴火浇上油,还有包裹行李啥的,一股脑儿烧了,顶上一会儿就行!“ “行李包裹?要是烧了大伙儿吃啥?“ “打赢了,鞑子的东西都是大伙的,打输了!“说到这里,阿桂冷笑了一声:”大伙也用不着啥包裹行李了!“ 也许是恐惧,也有可能是对上司服从的惯性,明军的士兵按照阿桂的要求将一切易燃的东西都搬到了两侧的墙边,又把受伤无法骑马的士兵留在了石墙后,剩余的四十多名骑兵出了围墙,隐蔽在缺口附近的一片树丛中,等待着女真兵的到来。 相比起第一次进攻,伊尔登所带领的那一队女真兵走的很快,这主要是他催促的结果,面对伊尔登那张锅底般的黑脸,没有谁冒着当出头鸟的危险敢于出言劝谏。当他抵达围墙外的一段缓坡前,正准备下令士兵们稍微停顿会缓口气,侧面就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杀奴呀!“阿桂用枪杆拍了拍坐骑的后股,在他的身后,明军骑兵已经列成了两列,之间间隔了大约三四十米轮流冲击,虽然只有四十多骑,粗粗看上去也气势非凡。遭到意料之外的进攻,后金军有些慌乱,不过伊尔登还是用刀背和拳脚让手下尽可能快的朝敌人的放下排开了阵型。 “弓箭手放箭,长枪手上前,刀牌手在后,枪手把蛮子的骑兵逼停下来。刀牌手就上去砍人头!“伊尔登大声叫喊着,他站在第一排大声叫喊着,他的几个戈什哈竭力挡在家主的前面,以免他受到伤害。 慌乱间女真的弓箭手基本都射高了,绝大部分箭矢都从骑兵们的头上飞过去了。阿桂狠狠的将手里的短矛向不远处的那个女真弓箭手投去,他欣慰的看到投矛贯穿了对方的胸膛将其钉在地上,随即阿桂勒转马头,斜刺里掠过女真阵型的右侧,他后面的明军骑兵也效仿他的行动,向敌人投矛或者射箭。然后侧转马头掠过。 “混蛋!”对于敌人骑兵的战术,伊尔登可谓是熟极而流,但也无可奈何。这是古代骑兵对付步兵极为常见的战术,掠过两侧的薄弱环节,反复突击,有利则进,无利则退。假如有哪个冒失女真士兵敢于冲出阵型追击,就会被隐藏在后面的第二列骑兵砍翻在地,失去阵型的步兵在骑兵面前是非常脆弱的。对付这种战术的唯一办法就是保持阵型。以弓弩手掩护双翼,以拖待变。 “都给我扎住阵脚,妄动者斩!”伊尔登顾不得称为明军的箭靶,跑到前阵大声喊道:“弓手瞄准南蛮子的马射。只要再坚持一会,另外两队就能拿下敌寨了!” 但阿桂比伊尔登想象的要聪明的多,后金的步兵们刚刚为了抵御明军骑兵的反复冲击而不得不收缩队形,伊尔登突然惊讶的发现敌人的骑兵突然向两侧散开。他正想着该不会是负责迂回的两队后金军难道已经开始进攻敌营了,却突然发现散开的敌人骑士之后露出了一门虎蹲炮,相距自己不过二十多米。黑洞洞的炮口就好像一头猛兽的巨口,择人而噬。 “快让开!” 几乎是伊尔登叫喊的同时,虎蹲炮的火绳被烧尽了,即使炮身已经被铁爪牢牢的固定在地上,但巨大的后坐力依然让炮身往后猛地一跳。伊尔登感觉到自己被猛地推了一把,向后飞了起来,整个人顿时失去了知觉。 “杀奴呀!”马背上,阿桂可以清晰的看到炮击的效果,近距离发射的上百枚大拇指大小的铅弹像雨点般的泼在了后金军厚实的方阵表面,方阵立刻陷下去了一大块。即使那些侥幸没有在炮击中受伤的人也被眼前的一切给吓坏了,几秒钟还身强力壮、活泼有力的汉子,现在已经倒在地上痛苦地**着,在这种武器面前,武艺、勇气、盔甲都失去了原有的威力,死神一视同仁的降临在每一个人身上。 伊尔登用双手撑住地面,想要重新站起来,但他的双腿好像踩在一大团棉花里,怎么也使不上力气,这是伊尔登看到他的一个戈什哈站在一旁,便向其伸出手,喊道:“快过来帮我一把!”可是那个戈什哈惊讶的瞪大了眼睛,脸上仿佛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表情一样,飞快的转身逃走了。 “混蛋!”伊尔登下意识的伸手按住自己的腹部,只觉得指尖接触之处满是温热粘稠的液体,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小腹已经被几枚铅弹打成蜂窝状,鲜血已经将衣甲和肌肉混成了一团。此时他感觉到腹部钻心的剧痛,眼前一黑顿时昏死过去。 “杀奴呀!“阿桂又带着骑兵卷土重来,失去了主将的后金士兵们终于再也无法忍受明军的冲击了,他们清楚即使自己这次能够将敌人的骑兵击退,接下来面对的只会是又一次炮击(在这个空隙足以完成虎蹲炮装填了),这种火器在三十米内对密集队形的步兵是毁灭性的。成群结队的女真士兵丢下武器和盾牌,转身逃走,一边逃走还一边脱下身上的盔甲,这样他们即使跑不过追击的骑兵,好歹也能跑过自己的同伴。明军的骑兵甚至一直追击到山下,后金军留在山下的两百多批战马和所有辎重全部落入了阿桂的手中。而另外两队 迂回的后金军队不得不迅速撤走,他们没有马、没有辎重、甚至没有足够的口粮,缺乏一切所必须的东西,当他们遇到岳托率领的主力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了。 “什么,被牛角丘的守兵打败了?“岳托瞪大了眼睛:“伊尔登呢?他人在哪儿?” “小人不知,不过听逃出来的溃兵说,伊尔登已经被明军的火器击中,只怕是凶多吉少!”一个牛录额真禀告道。 “你把事情经过说一遍给我听听?”岳托的脸色变得极为阴沉。 “是!”那牛录额真应了一声。小心的将事情经过从头到尾叙说了一遍,岳托听罢让其站到一旁,又招来几个女真士兵和军官一一询问,果然事情的经过与那牛录额真一开始叙说的大体相符。 “这么说来,山上的明军守兵人数并不多?”岳托问道。 “若是末将估计的不错,最多不过一百人,不过都是精兵!” “该死的伊尔登!”岳托此时再也忍耐不住,低声骂道:“先是轻敌大意,后来知道明军有火器还敌前分兵,我真是瞎了眼睛。让这样一个蠢货去单独领兵,白白损失了这么多士卒。“ “那要不要还派兵去牛角丘?“旁边的副将低声问道 “还去个屁,那伙明军又不是傻子,怎么会还呆在那儿等死?“岳托烦躁的挥了下手:“现在最要紧的是尽快与大汗在大凌河堡下回师,切断其与锦州的联系,若是耽搁了大汗的部署,那可不是能简单了事的了。” “是,大人!”副将想起皇太极平日里法度的森严,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我这就去前队督促行军!” “别急。你先去找书房的先生,让他把这次的事情修书一封给大汗,自请处罚,伊尔登毕竟是个觉罗。既然人死了,怎么处置还得大汗定夺!” “喳!”副将赶忙躬身领命,他很清楚岳托这么做是为了替伊尔登开脱,后金的军法对于战败者是极为酷烈的。尤其是像伊尔登这种兵力占优势还打了败仗的,就算是战死当场的,往往也要剥夺所有庄户田产牲口。分给战死军士家人的。岳托交给皇太极定夺等于是多了一次法外开恩的机会。 三天后,岳托、阿齐格所部两万余人在大凌河城下与皇太极率领的主力与蒙古盟军会师,自此后金军队完成了对大凌河堡的包围,后金军队的总兵力超过了五万人,其中还包括一支包括四十门仿造的红衣大炮组成的炮队。在包围圈里有祖大寿和他的长子,副将七名,游击、参将二十余人,马军七千人、步兵七千人以及筑城夫子、商人越七千八余人,而所储存的粮食不过够城中军民月余所耗。 “恭喜千总爷,给千总爷请安了!”一个满脸通红的明军士兵朝阿桂插手行礼,满口的酒臭味隔着好几米外就能冲的人一个跟斗。 “免礼!”阿桂有些不习惯的摆了摆手,两天前他才带着剩下的六十多人回到大凌河堡,带回的两百多枚首级和战马辎重引起了城内的轰动,辽西的明军在与后金军队的战斗中已经好久没有取得过如此酣畅淋漓的胜利了,更不要说还打死了一个觉罗。兴奋的祖大寿甚至准备向朝廷请功,至于取胜的功臣阿桂更是不用提了,祖大寿立即赏了他三百两银子,差遣升为千总,保举千户官的文书立即发了出去。所有人都公认他在军中前途无量,好几个往日里对这个蒙古杂种鄙夷不屑的辽西将门都早酒桌上向其暗示自己家中还有几个未曾婚配的黄花大闺女,全然不顾阿桂在宁远还有一个媳妇。 但身处这一漩涡的阿桂却表现的不那么兴奋,甚至还有些郁郁寡欢的样子,平日里总是躲在城楼上看着远方,并不合群。不少人都认为他还没有从那场生死搏杀中恢复过来,喝个烂醉,再多操几个**就好了;当然还有几个心怀恶意的同僚则在背地里说他当了官便故作姿态,摆起架子来了。但阿桂知道自己不过是在害怕,已经救了自己许多次的预感又在冥冥之中提醒着他,呆在这座中左所城里是多么危险。他向西面望去,那边是通往锦州城的道路,不过此时已经被后金军队截断,浓密的乌云遮住了阳光,虽然还是白天,但阿桂的目光所及之处也只有灰蒙蒙的一片,只有随风而来的马嘶声和隆隆的炮声证明后金军队的存在。 “那是女真人正在攻打我们的墩台吧!想不到他们这么快就学会用大炮!”阿桂叹了口气,伸手在爱犬的脖子上揉了揉:“如果那天他们有大炮,那恐怕输的就是我们了,是吗,安答?” 仿佛是在回答主人的提问,黑狗低吠了几声,那双杏仁形状的眼睛盯着阿桂。阿桂笑了笑:“是呀,可是他们那次没有,我们的运气真好,不过这次我们的运气还能好多久吗?” 这时城楼下传来一阵脚步声,阿桂刚刚站直了身体,便看到一个气喘吁吁的校尉跑了上来,看到阿桂便松了口气:“你原来在这儿,让我一阵好找!总兵大人要马上见你!” “总兵大人要见我?”阿桂闻言一愣,此时在大凌河城内总兵只会代表一个人,那就是祖大寿,可是他这个时候要见自己作甚? “快随我去,俺都找你好一会了,总不能让总兵大人久等吧!” 阿桂随着那个校尉来到总兵府,进门便感觉到一种战争即将爆发前那种特有的紧张气氛,每个人的脸上都神色严肃。阿桂不敢多事,随着引路校尉来到节堂下等候,那校尉进去通传,不一会儿便听到里面的通传声,他赶忙快步上得堂来,走了两步便跪下行礼道:“末将参见总兵大人!” “嗯,起来吧!”祖大寿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他祖上早在宣德五年就迁徙到宁远镇,世代都在大明的宁远卫做世袭军官。与大多数将门子弟一样,祖大寿从军的起点很高,升迁的又快,不过三十多岁便成为了孙承宗麾下两个最高的武将之一,可谓是官运亨通。由于其后来两次投降后金的缘故,许多作者认为其当时已经是后金的内奸。但如果对当时的后金与大明的力量对比和关外形势有所有了解的话,就会明白这不过是无稽之谈。(未完待续。) 第八十二章 庙算 当时大明内部的民变尚未爆发,虽然后金在关外屡战屡胜,但大明的人力物力仍然多出后金百倍,后金赢一百次,大明还是大明;可只要输上一次,就会身死国灭。这一点皇太极比任何人都清楚,因此他追求的最高目标不过是与明和谈,迫使明承认他对现有土地的占有。而祖大寿出身世代将门,本人此时差遣已经是武人的顶峰,做后金的内奸能够得到什么呢?在1631年,不要说祖大寿,就连皇太极自己都没有想过女真人能够入住中原统治长达三百年的。至多说祖大寿有保存实力之心,不过那也是当时将领文官的常态,并没有什么稀奇的。 “是,大人!”阿桂站起身来,小心的站到一旁,垂手侍立。祖大寿上下打量了一会,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矜持的问道:“桂千总,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禀告大人,不过是些皮肉小伤,已经不碍事了!” “那就好!”祖大寿肃容道:“你也知道东虏东西两路合围,大军云集,仅凭城内的守兵不足以解围,须得里应外合方能破围。你收拾一下,乘着东虏的营盘还没扎定,赶快去锦州求援!”说到这里,他从几案上拿起一封书信,旁边的随员赶忙将信接过,转递给阿桂。 “这是给本将给孙督师的亲笔信,一定不能落到东虏手中!“ “大人请放心,末将绝不会讲这封信落到鞑子手中!“ “嗯,你要谁与你同行,只管挑选便是!“ “大人,这等事人多反而麻烦,只需给小人两匹好马即可!还有,小人今夜二更出东门,出了贼子的包围圈然后折向西。还请大人在西门擂鼓吹号,做出出城突围的模样,让小人有机可乘!” “好!“祖大寿笑道:”有勇有谋,果然不愧是我们关宁军的健儿,来人,取酒来!” “是,大人!”随员取了酒来,祖大寿取了自己的酒杯,亲自倒了满满一杯,喝了一口。将剩下一半递给阿桂,笑道:“桂千总,不,桂都司,下次回来,本将军再与痛饮!“ “多谢大人!“阿桂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双手将酒杯送还给祖大寿,又跪下磕了个头,方才退了出去。此时的他心情十分愉快。就好像一只脱出罗网的小鸟。 后金大营,汗帐。 已经是初更时分,但帐中仍旧等候通明,皇太极坐在书案前。正与一个心腹大臣对着地图筹划推算。 “大汗,时候不早了,今日便到这里,您先休息吧!”一个身材魁梧汉子恭声道。虽然他已经剃了头发,但看形貌举止,却分明是一个汉人儒生。 “范先生!”皇太极笑了笑:“这城西南角的五处墩台尚未取下。是以武力强攻还是以怀柔劝服,议定了再休息也不迟!” “大汗!”范文程微微一笑,一边用手指指着地图一边解说道:“兔耳朵屯守将姓曲,他有个侄儿两年前因为犯了军律逃到大金这边来了,正在微臣手下,让此人前去劝说,当有七八分把握不战将其取下。到时大汗重赏此人,必能得其死力,再让其劝说其他墩台,定然能不战而下。“ “好!“皇太极笑道:”范先生真是我的诸葛,南国精兵锐卒,十之**皆在山海关以东;而智勇之士多在这大凌河城中。这次我举全国之兵而来,非要取此区区一城,而是要降服这些人才为我所用,方能成大业。诸将多想着杀敌掳财,做个富家翁,能够明白我心意的,满朝中唯有先生一人。“ 范文程听到皇太极对自己如此,俯身拜道:“微臣驽马之才,得大汗如此错爱,便是粉身碎骨,也报不得知遇之恩于万一!“ “起来吧,范先生!”皇太极伸手将范文程扶起:“我知道平日里背地里有些人说你的闲话,说什么挖土耘田时候没看到人,收谷子的时候就跑过来了。你莫要在意,那些人只知道挥刀引弓,哪里知道治国理民的道理?我大金国若要重兴先人之业,是离不得先生的,前些年父汗有些事情是年老糊涂了,待时局稳定下来,我是要一一改正的。” 范文程听到这里,已经是感动的热泪盈眶,哽咽着拜倒道:“大汗天覆地载之恩,微臣待辽东汉人在这里拜谢了!”原来在公元1626年努尔哈赤离开人世的时候,后金还处于由一个部落联盟向国家转变的过程中。换句话说,努尔哈赤还无法将自己曾经拥有的巨大权力全部传承给其继承者皇太极,因为部落联盟并没有国家那样的超脱于众人之上,只忠诚于王位上那人的官僚机构。努尔哈赤的巨大权力是依靠数十年统一女真各部的功绩和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威名“挣“来的,努尔哈赤可以将汗位传给皇太极,但没有办法将功绩和威望传给他。皇太极继位后的面临的最大的难题并非对付外部的敌人,而是如何压倒自己的兄弟们,巩固自己的汗位,因此大明君臣在得知努尔哈赤死后,纷纷欣喜若狂。这倒不是那些人如此轻薄,而是他们按照过往的经验判断,像后金这种迅速崛起的集团,其内部还没有来得及建立一个众人接受的政治伦理,集团内部的秩序往往维系于某个政治军事强人一人的生死,强人一死,集团内部就会迅速陷入诸子(也有可能是其他亲属)争位的混战之中,这往往会极大的削弱该集团的力量,甚至直接导致毁灭。努尔哈赤的诸多子侄都能征惯战,战功累累,而皇太极还是当中比较年轻的一个。这在他活着的时候是好事,而在他死后,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但幸运的是,或者说不幸的是,努尔哈赤选择的继承人皇太极是一个不世出的政治军事双料天才,继位之后当他发现自己的实力不足以压倒其余兄弟时,便主动退让,承认其余三大贝勒的权力地位。允许其与自己皆南面坐,拥有开府共理朝政的权力。随后其对外用兵,对内改革政事,一面累积威望积蓄实力,一面寻找铲除其余三大贝勒势力的机会。在这个过程中,皇太极逐渐开始发掘辽东汉人中的忠于自己的人才,便提拔任用,并逐步废除女真贵族的一些特权,将一部分原本隶属于女真贵族的汉人农奴解放出来作为编户齐民。对于皇太极来说一个一举两得的妙棋:其一来后金若想巩固对辽东的统治,乃至进军关内。就必须扩大自己的政权基础,只有将占辽东大多数人口中的上层阶级吸收进自身的统治集团,这一目的才可能实现;其二,兵民合一的八旗制度决定了旗民是隶属于他们的旗主的,在必要的时候旗主们甚至可以利用这一力量与皇太极对抗,而此外的汉人、蒙古人就不同了,新建立的汉八旗、蒙八旗等军队是直接隶属于后金这一国家,换句话说是忠实于身为国家最高统治者的皇太极本人,因此在皇太极与诸贝勒的较量中。汉人实际上扮演了皇太极同盟军的角色,而范文程便是这些汉人中的一个代表。 “禀告大汗,明军大凌河城西门打开,有骑兵鱼贯而出。并擂鼓吹号,似乎有突围的迹象!“帐外进来一个巴喇牙护兵,下跪禀告道。 “知道了,加派探骑。若有变化,再来禀告!“ “喳!“ “范先生,你看那祖大寿有何打算?“皇太极问道。 “大汗。以微臣看这恐怕有诈!“ “哦,为何这么说?“ “大汗。”范文程捻了一下颔下的胡须:“祖大寿乃是久经沙场的宿将,应该早就发现这次乃是大汗举国而来,兵力远多过他。他若是要突围,肯定是偃旗息鼓,唯恐让我军察觉才是,岂有这般大张旗鼓,闹出这么大动静的道理?” “范先生所言有理!”皇太极点了点头:“不过战场上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祖大寿会不会是先虚张声势,将我军的注意力集中到西门,然后从其他城门突围呢?” “大汗果然明见万里。”范文程笑道:“不过微臣以为这种可能性不大。” “哦,为何这么说?” “大汗,自从天命十一年,老汗攻宁远不下以来,我大金军每次攻打明坚城,皆铩羽而归。孙承宗以大学士之尊督师辽东,多年来治兵筑垒,却未曾东进一步,这个节骨眼上突然以重兵重建中左所,恐怕不是攘外,而是安内呀!” 皇太极听了范文程的话,低头思忖了片刻,突然笑道:“范先生,你的意思是明国朝堂之上有人攻讦孙承宗,逼得他进筑中左所来堵别人的嘴巴?“ “不错!“范文程笑道:”大汗您想想,若是祖大寿不经一战就领兵丢下筑的差不多的中左所城和民夫逃回锦州,那孙承宗会怎么收拾他?“ 皇太极站起身来,在帐内来回踱步起来,突然他停住脚步,问道:“范先生,如何才能证明你方才说的属实?“ “这有何难?明国这种党争之事一向是闹得天下皆知的,只需让京中细作多花些银子即可,最多不过十余日便有消息传来,说不定那些书生还会把各种帖子弄得满城都是,恐怕连银子都省下来了。“ “哈哈哈!“听到范文程的回答,皇太极大笑了起来:”若是当真如此,那便太好了。这孙承宗虽然长于筹划,短于决断,算不得个好帅才。但此人有宰相之量,若让他从容布置,再找到个戚少保一流的人物,那还真得不好应付。幸好明人自相攻讦,国政不修,殆天授我国也。“ “其实明人有万里之地,户口兆万,若非朝士自相攻讦,上下离体,又如何会弄到今天这般田地?只需大汗有爱民之心,秉正道而行,必能得上天护佑,建立一番前人难及的伟业来!“ “范先生的心意我明白了!“皇太极点了点头:”你放心,只要机会合适,我便会赐辽东汉人田土,与满人一般!“ “微臣替辽东汉人谢过大汗了!”范文程闻言跪在地上,连连叩首。皇太极伸手将范文程扶起,笑道:“范先生何必如此,你们汉人不是说过,皇帝乃上天之子,代天治民,在上天眼里,满人、汉人又有什么区别?我既然要已经当了大汗,自然就不止是满人的大汗,还是汉人、蒙古人的大汗,这不过是应有之义罢了!不过这件事情不能操之过急,我那些同族你也是知道的,长于征战,短于农作,若是一下子把庄户都解散了,只怕他们有冻馁之忧。“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听到皇太极的话,范文程有些尴尬,赶忙笑道:”其实满人为兵持干戈卫国,汉人耕织以给谷帛,也说不得有什么不对的。“ “哦,范先生这般说,我倒是未曾想过!“皇太极笑道,随即他轻拍了两下手掌,外间进来一名护兵,他对护兵沉声道:”传令下去,各军守住大路即可,明军其他动向无需理会,加紧拿下墩台,修建长壕要紧!“ “喳!“ 鄜州,千户所城,库房。 “这些,这些便是你这些日子打制的火器?“ 徐鹤城强忍住内心的激动,指着面前木架上整齐摆放着的一支支鸟铳,坚硬的枣木枪托已经涂上清漆,用高温皂角液体处理过的金属表面散发出暗蓝色的光,鸟铳的旁边放着捆扎整齐的火绳、药瓶、牛角药筒,牛皮铅弹袋、推弹药杆、制造铅弹的模具以及杂七杂八的许多用具,在徐鹤城看来,这些本来没有生命的物体此时散发出一种摄人的魔力。 “不错,这里是两百支,另外已经有三十支交给杜如虎了,用来操练新士卒用,在隔壁的仓库还储备有足够装配起一百支的配件。“说到这里,刘成微微一笑:”说来还要多亏了大哥你,这次你运回来不少硝石、硫磺、还有油脂、还有羊毛,别的不少东西,都是急用的!“说到这里,刘成随手拿起一把鸟铳,递给徐鹤城:”要不要试试?“(未完待续。) ps: 看到讨论区里有书友抱怨韦伯离题万里。韦伯想打个比方,这小说和唱戏一样,角色唱之前先得把戏台子给搭好了。不同的戏需要的戏台子也不一样,若是独角戏,有个巴掌见方大小的就行了,若是对手戏得大点,若是歌剧的话那就更大了,如果是现代那种电影,有时候就得拉几千人踢正步,几十台摄像机天上地下一起拉。我这是历史小说,背景场面大,角色多,之间关系错综复杂。自然搭戏台子的时间就长,有点耐心不好吗?历史从来都是复杂的,简单化,npc化角色,有意思吗? 最后说一句,要怪就怪我国是一个幅员辽阔的大国,要是写日本战国就简单了,反正百把里就是一“国”了,怎么写也就不会跑八百里外 第八十三章 军火贸易 “可以试试?”徐鹤城的喉咙干涩了起来,他经商游走四方,见识广博,火绳枪自然是见过的,但在当时这种武器还是被当做军国之器,纵然是商队中有个几支,也是珍而密之,当做关键时候救命的宝贝,哪里见过像刘成这样堆得整整齐齐,和路边店铺里的布匹、碗筷一般。 “那有何不可?”刘成笑了起来:“小弟虽然官职卑微,但在这儿还是做的了主的!”说罢他便与徐鹤城来到千户城外的小校场,早有兵士将靶场准备停当。徐鹤城站在阳伞之下,只见大约七十米外竖着七八个草人,想必便是供射击用的靶子,在草人的后面约莫百余米外便是一座二三十米高的小土山。几个士卒正大声叫喊着,将几个在那儿围观的孩童赶开。 “那些人在做什么?“徐鹤城问道。 “哦!这儿是我方士卒平日里习射的场所,一开始枪口总是抬得太高,不少弹丸飞到那小山上,便有孩童捡了去当做玩具,甚至还拿去卖钱的。我害怕这些孩童被流弹误伤,每次射击前都先将他们驱赶开!” “什么?你这鸟铳可以打这么远?“徐鹤城不由得吃了一惊,他可不是那种没有见过火器便敢在自己的书里写下“糜烂十余里”的书生,那小山距离这儿足有近两百米,明军所使用的火器中可以发射到那个距离的倒不是没有,可要么是十几个人才能操纵的庞然大物、要么就是根本放出去只能听个响,具体打到那儿完全没法控制的玩意。像眼前这支鸟铳那样的还闻所未闻。 “口说无凭,试试不就知道了?“刘成笑了起来,他先熟练的将火绳缠绕在蛇形夹子上,然后将牛角中的火药倒了一点到引药锅之中,并合上引药锅盖,从腰间取出一支铜质小瓶子。用牙齿咬下瓶塞,将里面的火药倒入枪管,用填入用小块羊皮包裹好的铅弹,用推弹杆捣实,用火镰打着火绳,最后瞄准了一会,突然扣动了扳机。随着一声巨响,徐鹤城看到枪口喷射出一道火光和白烟,不禁吓了一跳。 “打中了,大人打中了胸口!“一个士兵跑到当做靶子的草人旁。稍一观察便大声叫喊起来,刘成回头看了徐鹤城自得的笑了起来:”如何,要试试吗?“ “不急,我想去看看靶子怎么什么样了!“徐鹤城并没有接过鸟铳,径直朝靶子那边走去,刘成将手中的鸟铳丢给亲兵,也跟了上去。两人走到草人旁,徐鹤城伸手拨开已经被铅弹灼烧的发黑的草捆,露出里面作为骨架的木柱来。可以清晰的看到铅弹深深的嵌入木柱之中,他拔出匕首用力拨了四五下方才将铅弹撬了出来。徐鹤城将已经变形的铅弹在手里拨弄了几下,突然激动的说道:”这么远连铁甲也挡不住!“ “再远些照样可以打穿铁甲!”刘成指着前面大约一百米的距离:“只是到那儿要瞄准就很难了,只有精选出来的上等货色才行。” “这已经足够了。这个距离弓箭连棉甲都射不穿,挨一箭也就有点疼!“徐鹤城十分兴奋的说:”来,快教我用这玩意。“ 刘成在徐鹤城演示了一遍装弹射击的步骤,又向其讲解了一会如何用准星瞄准的要领。以及如何测算距离,并估算射角的方法。徐鹤城便兴致勃勃的打了起来。这个走私商人和前邪教头子在射击方面颇有天赋,只用这鸟铳打了四五次。就掌握了射击的要领,接下来每三四枪才打飞一次,其余都打中了目标,对于一个初学者来说,可以说极为出色的成绩了。 “果然是一等一的利器,铳口所向,任你精兵利卒,只要被打中了便化为糜粉。只是——”说到这里,徐鹤城叹了口气,脸上露出可惜的神色来。 “可惜?这器械有什么短处,还请兄长直言。” “可惜这鸟铳使用起来颇为繁琐,两次击发之间的间隔太长,战阵之上白刃向交,生死之间也不过呼吸间事,这鸟铳临阵也不过一两发,敌兵便冲至面前,只怕济不得事。” “兄长所言甚是,不过可以将持铳之人分成数组,轮流装弹击发,便可弹如雨下,连绵不绝,再列数排长枪手,敌兵若是逼近,枪手上前迎战,铳手分至两翼,夹射敌兵后路即可。” “这倒是个好办法。”徐鹤城击掌笑道:“不过你方才讲解的瞄准激发牵涉到数术之道,装填射击又那么繁琐,若是一般无知愚民,恐怕很难学会,不像长枪,刀牌那般操练月余便可上阵。” “无妨,战阵之上只需听从上官号令,照着操作即可。其实这鸟铳,便是妇人孺子,亦可使用,大哥每个商队中若是有个十余支,路上寻常盗匪便侵害不得。” “妇人孺子亦可?贤弟又在说笑了。“徐鹤城摇头笑道:”为兄虽然是还是第一次使用,但毕竟是练过武的,眼力手力都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了的,若是寻常妇人,不说别的,光是这十余斤的玩意端在手上就吃不消了,更不要说击发之时烟火乱窜了。“ “若是嫌太重,倒也无妨!”刘成随手从旁边亲兵手中接过一支叉架,这叉架约莫有120厘米长,上部是一个叉子,倒有些像是后世从高处取晾晒衣服用的衣叉,所不同的是底端是一支锋利的枪尖。刘成将叉架末端的用力插入泥中,然后将鸟铳的前部搭在叉架上,做瞄准射击状:“兄长请看,这不就行了,必要时这叉架还能作短枪用。” 徐鹤城接过鸟铳和叉架,尝试了几下,果然轻便了不少,而且由于叉架不像手臂会随着人的呼吸而颤动,射击的准确率也高了不少,不由得笑道:“当真不知道贤弟你这脑子是怎么长的,能想出这么妙招出来。“ “兄长谬赞了!其实还有一个更简单的法子,你在商队中挑选出几个善射之人,若是遇到贼人,便让商队里的骡夫、杂役替他们装填子药。这几人便不用分心装填弹药,只管专心射杀贼人便是,那些骡夫杂役别的不会,装弹药总是会的吧?“ “这倒是个好法子!“徐鹤城笑道,随即他便听出了刘成的言外之意,脸色大变:”贤弟,你该不会打算将这些鸟铳卖给我吧?“ 刘成笑了起来:“打算说不上,不过兄长你于我有救命之恩,若是开口要买,小弟也不能不顾兄弟情谊。一口拒绝吧?“ 徐鹤城强自压下胸中的狂喜,将刘成拉到一旁僻静处,压低声音道:“贤弟,你可要想清楚了,这可是军国之器,朝廷定然是严禁的,你若是缺钱,尽管和我说。你现在已经是朝廷堂堂四品武官了,可千万别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 刘成听到徐鹤城这番话。心里也颇为感动,应该说他与徐鹤城之间的关系虽然有意气相投和恩义,但更多的还是利益,尤其是徐鹤城单方面给他的支持。到现在为止。他从徐鹤城身上得到的远远多于徐鹤城从他身上得到的,即使是未来,在可见的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刘成的事业依然极其依赖徐鹤城的支持与合作。 由于火器的使用和巨量白银的流入。从明代中后期开始,相比起中古时代,战争的形式已经发生了深刻的变化。相比起以肌肉力量或者机械弹力驱使的冷兵器。以化学能驱动的火器的杀伤力和杀伤范围有了几何级数的增长,操作难度也随之增长,即使是一个文盲也不难教会他使用长矛和弓弩,而要丢给一个文盲一支火绳枪最大的可能是让他弄瞎自己的眼睛,更不要说使用重炮了;而为了避免被敌人的火器屠杀,并有效的发挥己方的火力,军官们必须学会让自己的士兵迅速而又正确的做出队形变化,横队变纵队,纵队变横队,队形的分散和集中、由行军队列展开为作战队形、挖掘壕沟修筑胸墙,这些都需要长时间的学习和大量的实践。火器的出现要求军官和士兵更加“专业化”了,过去那种以贵族子弟担任军官,大量临时募集的农民作为士兵组成的军队已经过时了,取而代之的是拥有丰富军事经验和技能的专业化军官和士兵组成的新式军队,这些军官和士兵们除去战争之外别无其他谋生手段,唯一的技能就是打仗,因此即使是和平时期,国王们也必须向其支付军饷,而不是能像过去那样让其解甲归田了事,否则这些危险的流浪汉们就会成为国王们的噩梦。 那是什么阻止了明末出现这样的一支军队呢?一个非常老套的原因——没钱。不过不要认为大明边军欠饷数年在古代是稀奇事,和平时期按时发饷对于古代军队来说本来就是一种奢望,究其原因非常简单,军队是一种没有任何产出的社会集团,又有谁心甘情愿将巨量的社会财富投到供养军队这一无底洞里去呢?如果说战争时期为了生存还不得不这么做,那到了和平时期节约开支就是理所当然的选择了。只有两种社会会长时间拿出巨额财富供养一支高度专业化的职业军队:1、对周边国家都拥有较大的军事优势,可以通过对外征服获得丰厚收益;2、与邻国处于长时间的“战国”状态,稍一松懈就有被征服的危险。在中国历史上倒不是没有符合以上要求的时代,比如晚唐五代,天子和藩将们就算囊中再怎么羞涩也不敢拖欠禁军的军饷和犒赏,因为他们知道这么做的后果要么是被叛乱的己方士卒杀掉,要么是己方军队士气低落而被敌军杀掉,但显然明末不是这样的。 如果按照大明的惯例,以刘成现在的官职,手中应该有一支大约为一千人左右的军队,但实际上只有一百多人随从和亲兵,其余的三千多丁壮不过是负担罢了,杨鹤是不会给他一文钱的。现在正在操练的五百新军在明军的名册里并不存在,是以利民陂的清淤队、护闸队等差役的名义存在的,他们的口粮与薪饷也是来自以修建利民陂名义向当地缙绅与百姓征收的捐税,以及将来使用陂塘灌溉所征收的水捐。 但刘成心里非常清楚,这一经济来源是不稳定的,因为按照明代的政治潜规则,在缴纳完皇粮国税之后,地方的剩余利益是由当地的缙绅垄断的,甚至万历皇帝以天子之尊,派出太监到地方企图再分一杯羹,也会激起地方缙绅的强烈反抗,在这一问题上,地方官员往往是站在缙绅而不是皇权一边的。 刘成能够从中分得一杯羹,除了他的眼光和才干之外,最主要的原因是当时的陕西正处于大规模农民起义的前夜,鄜州的缙绅中少数比较有远见的为了避免农民起义带来的毁灭性打击,愿意暂时的放弃一部分短期利益以换取更长远的利益。换句话说,刘成的胜利是借势而成,而并非他拥有足够的实力来迫使缙绅们让出利益,所以他以让给马子怡与吕伯奇两人丰厚的好处为代价建立了暂时的政治联盟,控制了利民陂的收益,并以这一水利工程为核心逐渐建立了水力纺织、水力锻造以及一支小规模新军。 但以共同利益结成的同盟,也会因为利益冲突而解散,当缙绅们需要刘成的技能和施工队伍来修建利民陂工程,需要刘成的军队来压制农民军的时候,他们会与刘成达成妥协,分享收益;但是当工程建设完毕,农民军的威胁过去时,这些缙绅们就会撕破协议,想尽办法将刘成从陂塘局里赶出去,独占所有的好处。到了那个时候,要么刘成能够用其他收益来补偿这一损失,要么有足够的力量压制住当地的缙绅,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他都离不开徐鹤城的帮助。既然如此,在这个时候,将徐鹤城与自己用更加紧密的共同利益捆绑起来就是极其必要的了。(未完待续。) ps: 这里韦伯必须请求读者们原谅,前天我设置定时发布的时候点错了时间,所以晚班回来时候才发现没有发布,结果就发布晚了。以后韦伯会注意的,每天早上九点定时更新。此外多谢月票和打赏的书友,多谢你们的支持。 第八十四章 不速之客 “大哥说笑了!”刘成笑了起来:“若说是违禁,东南沿海私造大船的,多的数也数不清,他们船上莫说是几支鸟铳,便是弗朗机炮也是多如牛毛,我堂堂朝廷武官,卖给兄长你几支鸟铳防备盗贼,又算得什么违禁的。” 听到刘成这般说,徐鹤城的心里又活络起来,做他这等陆地长途贸易的,最怕的就是遇上盗贼,有了刘成这等精利火器,不但可以减少自身的风险,还可以向其他小股商队提供保护,不但可以赚钱,时日久了那些小股商队就会依赖于他,到了那时从中上下操手,获得利益就绝非那几个保护费可以比拟的了。 “若是为兄要买,不知可以买多少? “徐鹤城留了个心眼,并没有问多少价钱,而是直接问可以买多少支,对他来说价钱不是最要紧的,反正到时候羊毛出在羊身上,都可以从其他小股商队身上捞回来,倒是数量要紧的很,毕竟草原上不像关内,有四五百人马的马贼司空见惯,如果就二三十条,那就意义不大了。 “一百支以下,兄长你可以马上拿走,不过必须立刻付钱;若是要更多,就得等一等了,我让工人加紧打制,每个月可以给你五十支。” “这么多!”徐鹤城被刘成的口气吓了一跳,须知当时的蒙古人虽然曾经以骑射闻名,但在接触到火绳枪之后,也立即选择了这种威力巨大,射程更远的武器,只不过由于草原上技术水平比较落后,不得不从外部购买。能够给手下军队装备鸟铳的都是势力雄厚的大王公,比如那位厄鲁特蒙古的巴图尔大汗,手下就有一支大约为千余人的火枪队,刘成一下子就能拿出十分之一的鸟铳卖给自己,叫徐鹤城如何不吃惊。 “莫非兄长没有那么多钱?无妨。便用羊毛或者我需要的货物抵偿也可以!“刘成唯恐徐鹤城不买,他这段时间为了加紧打制军器,几乎把工地上的铁匠都赶到兵工厂去干活了,虽说武器打出来不少,可也拖慢了灌溉渠的建设。那个进了陂塘局的赵老三就以这个为理由拖延支付钱粮,弄得刘成这段日子手头上紧的很,继续找到个财路。 “那倒用不着!“徐鹤城回过神来,笑道:”怎么好意思拖欠兄弟你的货款,自然是用现银支付,却不知这鸟铳多少钱一支。“ “十五两银子!“刘成咬了咬牙。报出了一个颇为黑心的价钱,按照他自己的成本核算,一支鸟铳的铁料、工钱、炭火等等合起来大约是四两五钱、外间大概在五两到六两之间,不过刘成花在水力锻床、水力钻床上的银钱不少,好处就是分摊下来人工费用低,生产效率提高,而且还有提高的余地;坏处就是固定投资高的吓人,若是产量不够多,分摊在每支鸟铳上的成本反而高了不少。话一出口。刘成便有些后悔,赶忙补充道:“若是买的多了,再便宜些也无妨!” 徐鹤城做惯了生意的,听了刘成这句话岂会猜不出实情:“兄弟到底是实诚人。天下间哪有你这般做生意的,别人还没开口,你就自己砍价起来。十五两便十五两吧,不过我手头上只有一千两银子。你先给我一百支,不够的我让于先生过些日子转给你。” 被徐鹤城这么一说,刘成脸色微红。倒有点不好意思起来,笑道:“兄长有所不知,我这几个月加紧打制兵器盔甲,用掉的铁料工钱着实不少,主事局里有几个和我不对付的又整日里与我为难,手头上紧的很。这样吧,我这些日子还打制了些棉甲,着实不错,便送与兄长二十领,便只着是添头吧!“说罢,刘成便让军士去了棉甲来,徐鹤城拿起一看,说是棉甲,却是用数层坚韧的粗羊毛布叠加而成,正面胸腹部分都夹有铁片,用铜钉固定,刘成让一个军士穿了棉甲,站在三十米外用强弓射了数箭,却无一箭穿透,徐鹤城看了也十分欢喜,便都收下了不提。 徐鹤城在千户所城住了两日,第三日便带了买下的鸟铳棉甲往西安去了,临别之前突然摒开旁人,对刘成低声道:”贤弟,你记得我上次和你说过的那个巴图尔大汗吗? “ “巴图尔大汗?便是那个出售羊毛给我们的蒙古酋长?“ “不错,此人乃是准噶尔部首领哈喇忽剌之子,哈喇忽剌年事已高,部中大小事务已经由巴图尔掌领。此人雄才大略,继位之后必然会大举用兵,若是将这些火器进献给他,必然能得其另眼相看。” “兄长你打算将这些火器卖给此人?”刘成闻言一愣,徐鹤城口中的“进献”并非简单的赠送的意思,因为像巴图尔这类首领,接受礼物之后都会以回赠或者贸易特权作为回报,实际上就是一种特殊的买卖。 “不错,此人志向极大,有浑一厄鲁特(西蒙古)、喀尔喀(今天的外蒙古)之志,这一笔火器买卖只是开始,既然贤弟你可以制造,为何不出售一些给他?“徐鹤城低声道。 “可此人毕竟是蛮夷,若是将这等精利火器出售给他,让其统一诸部,会不会反倒成为大明之害呢?“ “贤弟,那巴图尔所领疆土在天山以北,就算是让他一统厄鲁特、喀尔喀,与我们中原还隔着漠南蒙古呢,那是漠南诸部必然倚靠大明相抗,又有何害?“ “也罢,反正一百支鸟铳也对大局没有什么影响,搭上这条关系也好!”刘成点了点头,他心中还有一个念头:后金在入主中原之前,就已经控制了与漠南蒙古诸部,若是让这个巴图尔控制了厄鲁特、喀尔喀,那与后金便接壤了,草原上没有城郭可以驻守,各部之前因为牧地、牲畜、水源打仗是寻常事,若是能够利用这个巴图尔分去一部分后金的压力也好。 见刘成接受了自己的建议,徐鹤城也十分高兴,便上马与刘成道别。送别了徐鹤城后,刘成赶到利民陂附近的工坊处。查阅了一会账薄文书,觉得有些困倦,打了个哈切,又伸了伸懒腰,却听到外间有人说话:“刘大人!“ 刘成转过身来,来人却是马仁成,他身为陂塘局主事,房署离刘成的工坊不过隔着几道院墙。他当了主事之后与刘成过往甚密,几乎天天都有事当面商议,外间的卫兵早就得了叮嘱。随到随见,无需通传。 “原来是马世兄,快上茶水来!“刘成见来人是马仁成,赶忙喊外间亲兵送上茶水,这些日子马仁成对他可谓是言听计从,此人对于新鲜事物颇有好奇心,不知不觉间刘成对此人的观感也好了不少。 “噗!“马仁成喝了口茶水,刚刚入口便吐了出来,好像是被烫到的样子。 “怎么了?这茶有问题吗?“刘成喝了一小口:”正好呀。我还以为太烫了呢。“ “亏你也是堂堂四品武官,这等劣茶也能入得了口!“马仁成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还有,刘大人你也是二十六七的人了,就算是现在功业未成。无以为家,可总要找几个手脚伶俐的丫头在身边侍候着吧,弄几个粗手粗脚的丘八端茶送水,铺床叠被。当真是天下少有。“ “这茶很差吗?我倒是分不太清楚。至于身边人的事情,这里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乱七八糟的。哪里有女人呆的地方。” “你呀你——”马仁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啥叫没有女人呆的地方?这儿没有,你不会去城里号个宅子?你分不清茶叶好坏,不会找两个懂得?我就不信你这儿那么大的产业,手下几千号人,连这点钱都没有。” “没有!”刘成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将手中的账薄往马仁成面前一推:“你自己看,我这两个月都是刚到手的钱粮就花出去了,纺出来的呢绒和毛纱要等过完年才能回款,哪有钱给自己号宅子,挑丫鬟。” “我才懒得看你这些账薄,密密麻麻的,看着就心慌!”马仁成将账薄往刘成那边一推:“几千号人,每个人少吃一口,你这儿不就啥都有了?还有,你这儿铺了这么大摊子,几十号铁匠都在工坊里面日夜忙个不停,你别告诉我就是为了修理几个锄头铲子啥的,这话骗鬼都不信。“ “他们天天要在工地上挖土,都是重体力活,莫说是少吃一口,就是吃的差了也熬不住。至于那些铁匠都在干嘛,你看看我手下军士身上披的,手里拿的就知道了。“ “算了,说不过你!“马仁成摇了摇头:”也不知道你这人脑袋是怎么长的,说你笨嘛,做起事情来比谁都精明;可说你聪明吧,可自己却过的这个模样。天底下那么多当官的哪个不是先把自己过得舒坦了,再考虑其他?你看那个吕知州,来的时候是啥模样,现在是啥模样,再过两年走的时候又是啥模样?这河渠两边姓吕的地都连成片了。“ “呵呵!“听到这里,刘成笑了起来:”若是当官的都像我这样,岂不是就天下太平了?“ “刘大人,话虽然不错,可你又不是读书科举的文官。岳武穆也不过说‘文官不爱钱,武官不怕死。’可没说武官不爱钱吧?要是丘八连钱都不爱,那怎么让他们不怕死呢?” 刘成听到这里只有摇头苦笑,对方这番话倒是说出了古代社会的流行看法:文官掌握行政权力,若是爱钱就会贪赃枉法,坏了国事;武官怕死就会打败仗,亡国灭种。而怕死乃是人的本性,所以要让武人冲锋陷阵,就必须科以重赏。因此在我国古代社会,大众对武人和对文士的要求是有很大差异的,从某种意义上讲武夫爱财不但不是毛病,反而是一种美德,清心寡欲,视钱财如粪土的廉士用来治理百姓固然是好,若是用来带兵打仗就未必了。 马仁成见状,便走到刘成身旁,附耳低声道:“不如这样吧,我家在千户所城不远处有一处小庄子,最是僻静,乃是先人用来避祸用的,距离你现在的住处也就三四里路。庄子里都是家生的奴才,最是可靠。大人你要是不嫌弃,平日里便搬到那边去住,我挑几个眉眼周正的丫头过去侍候起居如何?“ 刘成听到这里,也有几分意动,正想开口应允,却突然觉得有些不对,这马仁成今天总不会是专门过来给自己解决下半身的问题的吧?便岔开话题道:“闲话少提,你今天来找我总有正经事吧?” “还不是那个赵老三!”马仁成把茶杯往桌子上一顿:“也不知为何你要让这厮进了陂塘局,这厮浑似我前世的对头,我说要往东,他偏说要往西。这不,刚才又和我吵起来了,硬要把河渠往西边拐一个弯,可西边是个小山丘,如何挖的过去?” “想必西边是他家的地?” “可不是吗!”马仁成猛地一拍手掌:“嘴皮子都说破了,就是说不通,这厮带了六七个身强力壮的家奴把局签押房给占了,连铺盖都带来了,说不答应他他就不回去了,你说这不是个无赖吗?” “那令尊有什么说辞?” “他?”马仁成脸上现出羞愧的神色:“家父这几日出外游历去了,不再家中,所以才找大人您商议。” “哦。”刘成点了点头,他从马仁成的神色也看出很可能马子怡并没有出外,只是不想与当地缙绅撕破脸皮,所以躲在幕后,将麻烦踢到刘成这边来,他这个儿子和刘成走的再近,将来刘成一走他就可以翻过脸来,将一切推说是儿子背着自己做的,最多将儿子执行一顿家法也就是了,反正这也不是他唯一的儿子。 “赵老爷也是众缙绅推举出来的,我既然已经在主事的人选上开了口,再插手太多就不好了,再说我原先也不知道他是个这样的人!”说到这里,刘成微微一笑:“那你今日来可是要我帮你出头?”(未完待续。) 第八十五章 乱则斩之 “正是!“马仁成站起身来:”那厮身边几个家奴都是逃亡的犯人,每人手上都有几条人命,打起架来下手黑的很,局里的人都有些怕他。“ “不会吧,你们都是有功名的,那些家奴难道还敢对你们动手不成。“ “对我们动手自然是不敢的,可对其他下人可就手黑的很,再说动起手来,棍棒可是不长眼睛的,磕着碰着还不是自己身上的皮肉?“说到这里,马仁成见刘成还是有些懵懂,赶忙细细解释起来。原来明清两代缙绅垄断基层政治的手段除了利用自己合法的各种经济政治特权之外,便是收容包庇逃犯、乡里无赖之流,利用这些“法外之人”欺压其他中小地主和自耕农,获得通过合法手段无法获得的利益,这种人通常被称为“豪滑之徒”(所谓豪滑便是强横狡诈不遵法纪之意)。比如当刘成刚到要清理军屯时,马子怡等人便勾结当地的世袭千户,派出手下这批豪滑之徒纵火焚烧千户所城,结果反而被刘成抓住把柄,迫使其吐出来侵占的军屯田地牧场。经过那次的事情后,马子怡害怕留下祸根,便将剩下的几个这种人尽数遣散了,而赵老三家却变本加厉,收容了更多的豪滑之徒,想要依仗这些人与马仁成在陂塘局里较量一番。 “那又如何,反正干活的都是我的人,往哪儿挖他又拦不住,要站住那几间破屋子便让他占住便是了,又有何妨?” “大人你有所不知呀,陂塘局的印章可在署里,没有那玩意,钱粮可领不出来呀 !”看到刘成满不在乎的样子,马仁成终于急了,原来吕伯奇与缙绅们议定,所有的钱粮都存放在县库里。由陂塘局的印章和主事、帮办、协办三人的签名为凭证发放,这赵老三将印章霸在手里,施工队伍的钱粮便发不下来,这可就是大事情了。 “竟然有这等事?”刘成冷笑了一声,暗想这赵老三当真是昏了头了,连拖延钱粮的事情也敢做,他岂不知道眼下陕西的形势已经是遍地干柴,只要一颗火星落地,便是燎原之势。鄜州这三千多丁壮可都是被招抚的农民军,若是惹起事情来。第一个倒霉的便是他自己。 马仁成见说动了刘成,心中暗喜,赶忙火上添油:“大人,再过两个月就是开春了,若是那时候沟渠没有修完,耽搁了春耕,损失可就大了。“ “哼!“刘成冷哼了一声,拿起佩刀挂在腰上喝道:”来人?“ “末将在!“王兴国走了进来,叉手行礼。 “你去挑五十个军士。跟我走一趟!“ “是,大人!“ “大人,不过是一件小事,借我二十个军士就足够了。何必劳烦您亲自跑一趟呢?”马仁成见刘成披盔戴甲,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心里不禁有几分发虚。 “马世兄,筑陂建塘。以工代赈,这可是杨制军交给在下的军令,干系到朝廷的西北招抚大局。”刘成冷笑了一声:“若是耽搁了钱粮的发放。那几千条汉子又起来造反,我的项上人头便会不保,你说这是小事吗?” “不是!”马仁成被刘成的话给吓住了,呆滞的摇了摇头。 “那就好,马世兄,烦你带路!“ 陂塘局的办公署地距离刘成的工坊并不远,只隔着两重院子。刘成一行人转眼便到了院门,只见那院子正门铁将军把门,刘成皱了皱眉头,侧过头看了马仁成一眼,马仁成赶忙接口道:“大人,那几个无赖平日里都从侧门出入,大门都锁住了,侧门在那边,您随我来。“ “不用了!“刘成冷哼了一声,沉声喝道:“王把总。” “标下在!“ “你带十个人把侧门堵住,若有出那边出来,一律拿下,敢有反抗的,格杀勿论!“ “是,大人!“王兴国应了一声,立即领着军士往侧门那边去了。刘成指着那大门喝道:”给我撞开!“ 军士们应了一声,抬起作为台阶的条石,三下两下便将大门撞开了,然后蜂拥而入。一个无赖汉在里面听到动静跑了出来,口中还骂道:“哪来野种到处乱闯,打搅了老爷的清梦!“他揉着眼睛出门来正好看到一大群披甲持兵的士兵涌了进来,当即愣住了。 “给我拿下!“ 还没等那无赖回过神来,就被冲上去的两名士兵扭住胳膊,在膝盖弯狠狠的踹了一脚,按到在地,他这时才回过神来,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何随便拿人?“ “老实点!此乃是延绥镇游击刘大人!“一个军士厉声呵斥道,顺手用刀背狠狠的敲了那无赖一下。 “你便是那个从火中杀出一条血路的刘都司?“那无赖顿时神色大变,别人可能不知道,可这次领头的曾经参与过那次放火之事,捡回一条命来,平日里喝酒吹牛的时候可没少提到刘成的辣手。 “赵老三在哪儿,还有陂塘局的印章呢?“刘成冷声喝道。 “赵老爷在后院,印章在他手上!“那无赖赶忙回答:“小人不过是个凑数跑腿的,还请大人大发慈悲,饶了小人一条狗命!” 刘成没有回答,做了个手势,士卒们便立即涌了进去,不一会儿里面便传来争吵和叫喊声,刘成冷笑了一声,转过头来对那无赖低声道:“若是平日倒也不是不能饶了你的性命,不过今日须得借你头一用。”说到这里,刘成突然提高嗓门:“来人!” “在!” “将这厮斩了!” “是,大人!” 还没等那无赖大声叫喊,他的发髻就被人抓住用力往下一扯,便不由自主弯下腰去,脖子露了出来,旁边军士刷的一刀便将其脑袋砍了下来,只见鲜血四溅,便如同桃花盛开一般。 “啊呀!”马仁成被刘成突兀的行动吓了惨叫了起来,他用颤抖的手指着地上的尸首:“为何、为何要杀他?“ 刘成微微一笑:“我自有道理。待会你莫要乱说话,听我吩咐便是。” “是,是!”刘成的声音仿佛有一种魔力,让马仁成本能的点头应允。这时士卒们已经将里面的人一个个拖了出来,本来那些无赖逃犯还口出秽言,大声叫骂,可一看到地上的血迹和已经身首两段的同伴尸体,便立即静了下来,一个个脸色惨白,手足颤抖。几个胆子小的干脆连裤裆都湿了。 最后一个被拉出来的是赵老三,他看到外间的景象脸色顿时大变,本来要骂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好不容易才说出一句话来:“刘大人,有事好商量,何必弄得这么难看呢?” “赵老爷!”刘成向对方拱了拱手,笑道:“方才马世兄跑到我那儿,说有一伙盗匪跑到陂塘局的署地,还劫持了您。我一听就赶忙带兵前来,幸好您还安然无恙,不然本官还有什么颜面去见马世兄了!” “什么?”赵老三闻言已经睚眦迸裂,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马仁成。一副择人而噬的样子。 “赵老爷怎么这般样子,莫不是有什么差错?”刘成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向马仁成问道:“马兄,你方才是对我说赵老爷被盗匪劫持吧?” 此时马仁成已经从一开始的震惊中恢复过来了。他知道自己已经中了刘成的圈套,但他也清楚即使自己解释,恐怕赵老三也不会谅解他。毕竟他带着刘成的兵冲进院子,又杀了他手下的人这是事实。还不如替刘成将这个慌圆上,不然要是惹怒了刘成,丢下自己领兵走了,那可惨了。 “不错,正是这伙人方才冲进院子来,劫持了赵老爷!”马仁成沉声道。 “马兄这么说肯定是没错了,赵老爷,你是不是受了什么惊吓,我马上请个大夫来,可千万别落下什么毛病!” “你——”赵老三的双眼都要喷出火来了,但好汉不吃眼前亏,对面可是有几十把明晃晃的钢刀,他强压下胸中的怒气低声道:“仁成侄儿说的不错,这次还要多谢刘大人了。” “赵老爷这话就差了,首先要谢的应该是马世兄,若无他舍命来报,我也不知道竟然出了这等事。” 赵老三的肺都要气炸了,但形势比人强,他只得躬身下拜道:“愚叔多谢仁成侄儿了!” “份内之事,叔父何必如此多礼!”马仁成赶忙躬身回礼,看到这死对头向自己下拜,方才被刘成愚弄的怨气这一下都消了。 “既然如此,那这些人都是盗匪啦?”刘成突然指着那些汉子问道。 “这个——!”听到刘成这般说,赵老三哪里还不明白对方的用意,他正犹豫着是否要挽救几个心腹的性命,那些汉子也听出不对了,纷纷叫喊道:“老爷,我们可不是盗匪呀!” “老爷救命呀!” “上次逼刘家将地贱价出卖可是您吩咐我做的呀!” “老爷,砸吴寡妇门的事可是您要我张六子干的,可不能翻脸不认人呀!” 听到自己做过的诸多丑事被揭了出来,赵老三脸色顿时大变,赶忙连连点头道:“大人,就是这些人!都是些穷凶极恶之徒,一个也莫要放过了!” “赵老爷说的是,除恶便是扬善,以霹雳手段,使菩萨心肠!来人,把这些家伙都拖到外边墙根斩了!” “是,大人!”王兴国应了一声,便指挥手下将剩余的十余人拖了出去,那十余人知道自己的命运,顿时嚎啕大哭,好几人还指着赵老三破口大骂,面对前手下的叱骂,饶是赵老三脸皮甚厚,也有些熬不住,身形摇晃都快站不稳了。片刻之后,外间的骂声和哭喊声便平息了下来,王兴国提着血刀回来缴令。刘成点了点头,道:“将首级送到知州衙门那边通禀一声,然后与尸体一起埋了吧,别让他们做个无头之鬼!” “是,大人!” “赵老爷!”刘成笑道:“我看你脸色不太好,想必是方才受了惊吓,不如回家休息几天,将那印章转交,待到身子骨养好了,再来理会这陂塘局的公事吧。 赵老三此时哪里还有什么话,从怀里掏出印章交给刘成,便踉踉跄跄走出屋外。待到赵老三出去了,刘成笑道:“马兄,你看我这次的事情处置的还算过的去吧?“ 马仁成苦笑道:“刘大人的处置自然是漂亮的,就是狠辣了点,十几条人命一下子就没了,让人胆寒。” “马世兄教训的是!“刘成笑道:”只是这陂塘局里诸位之间关系复杂,如同乱丝一般,我哪有余暇抽丝剥茧,一点点分捋开来?不如持快刀在手,乱者即斩,自然理得顺畅。那个赵老三也是个牛皮糖一般的人物,赖在你身上便不放手,又有功名在身,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若不一股脑儿把他的羽翼都斩了去,莫非你还打算在这陂塘局里和他一直厮缠下去?” 马仁成听到这里,也觉得刘成说的有理,在明清两代社会底层有一些功名在身的书生,由于出仕无望,又有功名作为依仗,只要没有被学政剥除功名当地官府就拿他们没有太大办法,行事就分外没有顾忌,包讼收租、武断乡里乃至挟持官府为自己牟利,那赵老三便是其中一例。对于这类人物,无论是地方官府还是百姓都拿他们没有什么办法,只得听之任之,时人称之为斯文败类。 “拿好了,可再别让其他人拿走了!”刘成笑嘻嘻的将印章丢给马仁成。 “多谢大人!“马仁成赶忙将印章郑重其事的纳入怀中,向刘成深深做了一揖。 “罢了,你我之间就不必如此多礼了!”刘成摆了摆手:“我看这些缙绅中打这陂塘局主意的还有不少,不如我派几个手下在你那儿,省得又有哪个不开眼的给你惹麻烦。” “这样不是太好吧!”马仁成闻言脸上立即露出了犹豫的神色。 “怎的不好?你想想若是身边有几个得力的人,也不会和赵老三弄到这般田地,逼得我出面杀这么多人,总不能每次都要我出面,那也太难看了。“(未完待续。) ps: 韦伯在这里祝大家新年快乐,阖家幸福。在新的一年里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第八十六章 利诱 “可若是那样,只怕鄜州缙绅会有些不好听的。“马仁成说到这里,才发现自己方才话语中有些对刘成不敬之意,赶忙解释道:”大人,我方才不是说你出面不好,只是——“他越解释越是觉得不对,不由得脸色涨的通红。 “不用说了,我知道你没有恶意。“刘成做了个示意手下退下的手势,低声道:“恕我直言,那些缙绅传播那些不好听的话其原因无非是觊觎这陂塘局的好处,只要一日你不把这陂塘局主事的位子让出来,他们就一日不会闭嘴,说你勾结我这个丘八欺压缙绅不过是一个说辞罢了,就算你与我划清界限,他们也能找出其他由头来。要想他们闭嘴倒也简单,你把这个陂塘局主事让出来就好了,可是你能够让吗?” 听了刘成这番说辞,马仁成的脸色变得又红又白,显然内心中正在做着激烈的斗争。作为一个受过良好儒学教育的世家子弟,马仁成从本能上敬畏着当地缙绅的风评,在没有报纸、电台以及其他媒体的明代社会,缙绅的风评可以说代表着当地的舆论,说是“千夫所指、无疾而死”也绝不夸张。但让马仁成让出陂塘局主事之位,尤其是在他已经品尝到了大权在握的甘甜滋味之后,便如同从他心口剜下一块肉下来。 “马兄,大丈夫行事只需称心快意,俯仰无愧即可,何必在乎二三庸人评说?你担任着陂塘局主事之后,兴修水利、家业兴旺,数千人皆仰食于你,与国与家都有大益,若是将换了那赵老三,他能做的比你好吗?”说到这里,刘成突然压低声音:“若是你不做这陂塘局主事,马老先生又会作何想?” 听到刘成最后那句话。马仁成脸色顿时大变,脑海中不由得想起了过去父亲对自己的冷脸和当上这陂塘局主事后的和蔼笑容,他科途不顺,偏生两个兄弟都是少年早达,在科途上一路顺风,两相对比起来更显得自己愚钝无能。与绝大部分家长一样,马子怡对于这个不那么出色的二儿子平日里颇为严厉,动辄家法处置。倒是刘成来了以后成了他的福星,自从当上这陂塘局的主事后,不但为家中增长了许多财富。而且品尝到了手握重权的滋味,父亲话语中也有了让自己视为继承马家家业的意思。俗话说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小丈夫不可一日无钱,要让他重新回到过去那种无钱无权,被家人瞧不起的境地,还不是死了算了。 “好!”马仁成点了点头:“我回去就和父亲商量一下,争取把为修理陂塘征发的钱粮都独立出来,由陂塘局独立掌管。刘大人你放心,只要我一日在这主事的位置上。你就不用担心这边有人和你为难!” “此事倒也不用劳烦马老先生,只需如此如此。”刘成对马仁成附耳低语道。 “刘大人好手段,我明天就去找吕知州。” “好!”刘成笑道:“有马世兄这句话,本官就放心了。王兴国!” “小人在!” “你挑十个办事伶俐的汉子,以后就跟着马公子,他的话便如我的话一样,知道了吗?” “是。大人!”王兴国应了一声,一招手便站在马仁成身后,按刀而立。马仁成顿时觉得底气足了几分,笑道:“多谢刘大人!” “呵呵,你我两家之间又何必说”谢“字!”刘成用指头点了点马仁成,又点了点自己的胸口,两人不禁相视而笑。 对于吕伯奇来说,最近几个月是痛并快乐着,所谓痛指的是州内多了许多麻烦事,这也难怪,多了刘成这大几千号人挖堤修塘,各家缙绅之间又争先在河渠经过的地段抢购田宅,自然多了许多事端,还闹出不少人命官司来,就在昨天就有十几条人命,这让信奉无为而治的吕伯奇颇为头疼;但看着河渠在自己购买的田地上不断延伸,原本靠天吃饭的旱地变为旱涝保收的河滩地,吕伯奇又觉得一切的辛劳都有了回报,甚至连刘成这个麻烦制造者的观感也好了不少。 这天吕伯奇下了堂,让厨子炒了几碟小菜,烫了一壶酒,叫来师爷同饮。几杯热酒下肚,吕伯奇只觉得身上有点燥热,便揭开衣襟,用筷子轻轻的敲了两下酒杯,唱道:“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 凭阴阳如反掌保定乾坤。 先帝爷下南阳御驾三请, 算就了汉家的业鼎足三分——“ “东主唱得好——!”师爷替吕伯奇加了一杯酒,笑道:“听老爷这番唱词,莫不是如那武侯一般,虽然身在官府,却时刻有归隐林泉之志?” “当不得,当不得!”吕伯奇喝了一口就,捋了捋颔下胡须:“诸葛武侯乃是三代以下第一人,老夫宦游半生,一事无成,哪里敢和武侯相比?只是先生有句话倒是没错,这些日子下来,老夫确实是有些倦了,时常想起家乡后山的竹林山泉呀,这一任知州做完也不再尸位素餐,阻挡朝廷的贤路了!” “东主说的也是!“师爷抚摸了一下自己有些斑白的头发,叹了口气:”我也是年近半百之人,也懒得再去找下一个东主了。“说到这里,也有几分凄然,毕竟他不像吕伯奇已经买下了数百倾好地,只要转手一卖,便是十几万两白银入袋,返乡后的日子要清苦不少。 吕伯奇正想开口劝慰几句,却听到外间有人通报说马府的二公子求见,他眉头便立即皱了起来,冷哼了一声:“刚坐下来小酌几杯,便来了个败兴的厌物!“ “东主,此人可是马子怡的儿子,大局要紧!“师爷赶忙劝解道,谁都知道马家乃是鄜州望族,古代为官第一要诀就是不能得罪大室,不然政事就无法推行,说不定还会惹来杀身之祸。吕伯奇也知道,发泄了几句便吩咐将马仁成请到书房去,他与师爷随后就到。 马仁成在书房坐了好一会儿,才看到吕伯奇带着师爷从外间进来。赶忙起身行礼:“拜见知州大人!“ “罢了!“吕伯奇在主座坐下,也不示意马仁成坐下,径直问道:”你来有什么事?” 按照明代士大夫间交往的礼节,吕伯奇用“你”来直接称呼像马仁成这样一个有功名在身的世家子弟是非常无礼的,显然他还在为昨天以马仁成名义送到衙门的十几颗人头生气,虽然说都被扣上了盗匪的帽子,但好歹也是十几条人命,若是事主起来是非常麻烦的。 马仁成也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吕伯奇为何生气,他从袖中取出一张纸。双手递了过去,笑道:“昨日的事情给老父母添了不少麻烦,些许心意还望手下。” 师爷将纸转呈到吕伯奇面前,他目光一瞟,却是一份礼单,脸色才好看了少许,叹了口气道:“本官痴长你几岁,便托大教训你几句,你也是读过圣贤书的。不过是为了些许田亩,十几条人命呀,我也知道这不是你下的手,可那个刘丘八是个好相与的吗?你用他的刀子杀人。只怕没那么容易脱的了干系吧?” “老父母教训的是!”马仁成微微一笑:“只是在下与赵老三相争并非是为了田亩,而是那赵老三要将那河渠走向更改,且不说这河渠走向乃是事先都定好了的,就算能改。这牵涉的人太多,也不是在下一人能做的了主的。那赵老三见不应允,便带了十几个恶奴强抢了印章。占据陂塘局的署地,我不得已才去找刘大人的。” 听马仁成这番辩解,吕伯奇也哑然,他很清楚对方没有出口的言下之意,大家事先压价买下来的地都在预定的河渠两岸,若是河渠改了走向,原本旱涝保收的河滩地就又变回不值几文的坡地了,到了那个时候亏钱的可不只是他们马家,你吕知州拿这个指责他未免有些不厚道吧。 “那,那这也有些过了吧,十几条人命呀,为何不想别的法子,去找刘成那个杀星?”吕伯奇的语气软了不少。 “那找谁?赵老三手下可都是有人命官司的,他背后还有七八家缙绅在看着,您愿意派人来吗?” “这个——”吕伯奇语塞了,过了好一会儿嘟哝道:“可这也是你们陂塘局内部的争执,也没有闹出事端来,我一个州官也不太好插手呀。” “老父母说的是,这件事情让您开口确实有些为难。不过现在人已经死了,身份也定下来是逃犯,那赵老三现在不开口,以后就再也没法开口了,也算上是清楚不了糊涂了了。” 听了马仁成这番话,吕伯奇看了师爷一眼,看到对方微微点头,心知对方说的不假,叹了口气道:“那也只能如此了,不过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马仁成见吕伯奇松了口,赶忙陪笑道:“在下还有件事情,想要与老父母商量下。” “哦,还有什么事?” 马仁成却不回答,反而反问道:“敢问一句,老父母这一任做完后有何打算?” “自然是返乡啦!”吕伯奇叹道:“若是再干一任,这把老骨头只怕都给你们折腾要散了!” 马仁成打了个哈哈,笑道:“老父母,我们鄜州虽然土薄,人情却厚,为何不留下来呢?“ “留下来?“吕伯奇闻言一愣,与一旁的师爷对视了一眼,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老父母,请恕在下直言,您在外游宦近二十年,只怕家乡的亲戚也往来的少了,变卖田产之后又得重新立业,何不乘着自己在这知州之位上留些遗德,在鄜州立地生根呢?“ “贤侄的意思是让我在鄜州立足?“不知不觉间,吕伯奇对马仁成的称谓也变成了贤侄,亲热了不少。 “不错,您现在在鄜州有多少田产?“ 吕伯奇稍一犹豫,答道:“六百五十倾。“ “大人,您若是要返乡,这么多田产便要出手变现,一时间鄜州哪有人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现银买下这么多田产?肯定卖不出价来。再说这沟渠就算挖好了,也得经营个几年方能变成上等熟田;您回乡后又要重新购买田产,要给中人钱,衙门的契约钱,这一进一出之间,只怕便要损失个一两万两银子吧。“ “贤侄倒是算的清楚!“吕伯奇微微一笑,他也不是傻子,听到马仁成在自己面前细细算账,就明白对方肯定有事情相求,反倒放下心来,准备待价而沽。 “让老父母见笑了!“马仁成笑道:”可若是留下来便不一样了,诺多田园美宅,好生经营一番,岂不是远胜舟车劳顿,远徙异乡?“ 吕伯奇笑道:“贤侄这话可就错了,按说鄜州才是我的异乡呀?梁园虽好,终非久留之地,狐死必首丘,代马伴西风,贤侄你还年轻,有些东西你是不懂的。” “这个——”马仁成听到这里,不由得暗恨自己说错了话,只得将最后的王牌丢了出来:“吕家伯父若是愿意留下来,也可在这陂塘局中加上一张椅子。” “哦?”吕伯奇心中一动,笑道:“方才贤侄说要求本官一事,却不知是何事?“ 马仁成听到吕伯奇这般说,立刻松了口气,知道事情已经成了七八分,笑道:“小侄想请大人将征收来用于修建陂塘的捐税专门分立出来,由陂塘局自己管理,免得文书往来,拖延时日,误了工期。” “原来这厮绕了偌大一个弯子,居然是打了那笔钱粮的主意。”吕伯奇心中暗想,脸上却装出不置可否的样子:“此事干系重大,且让我思量几日再做答复。” 马仁成见吕伯奇打起了太极拳,他毕竟阅历还浅的很,又过早的丢出了自己的王牌,不由得焦急了起来,上前一步抓住吕伯奇的衣袖道:“大人,这陂塘局绝不止是限于利民陂一处,将来每年春夏干旱之时,开陂放水,秋后收粮,其利何止亿万?您留下来在局子里,岂不远胜回去做个普通乡绅?“(未完待续。) 第八十七章 逢君之恶 “贤侄请自重!”吕伯奇皱起了眉头,从马仁成手中抽回了衣袖:“天下事岂能只说一个利字?我有些累了,今日便到这里吧!”说罢,他便甩了甩衣袖,转身离去,将呆立着的马仁成留在屋里。 “马公子,东主的事情我自会在旁劝说,你勿用担心,早些回去吧!”师爷低声道。 马仁成闻言大喜,低声道:“多谢师爷,今日之事马某铭记在心,定有所报。” “好说,好说!”师爷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两天后,马仁成便收到一串钥匙,还有一份盖着知州大印的公文,上面写着授予陂塘局建立义仓存储修建陂塘所需钱粮的权力,看到诸事终于顺遂,马仁成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唤来外边的王兴国。 “回去禀告你家大人一声,就说事情妥当了,让他勿用担心。” 北京、乾清宫、五更天。 崇祯皇帝跪在丹墀之上,正虔诚的焚香拜天,为辽东的战事虔诚祈祷。自从几天前他得知新修筑的大凌河堡遭到了后金军的围困之后,就在每天五更时分上朝之前在这儿焚香祈祷。作为大明朝拥有最高权力的人,被亿兆百姓视为半人半神的他实际上是帝国最孤独,最无助的一个,无论是大臣、太监、嫔妃在这个时候都帮不上他,孤家寡人可谓是对此时的崇祯最为贴切的写照。 “皇爷,起来吧,时候不早了!”曹化淳低声道。 “嗯!”崇祯点点头,站起身来,回到殿里的他喝了一碗冰糖燕窝汤,又吃了一块小胡饼。便摆了摆手,乖巧的太监赶忙上来要将早点撤了下去。 “皇爷,再进些吧!”曹化淳低声劝道。 “罢了,要到上朝的时间了,朕也吃不下!”崇祯站起身来,两旁的太监赶忙替他换上朝服。戴上冠冕,乘上御銮来到皇极殿。接下来是在赞礼官和太监的指挥下群臣举行繁琐的觐见仪式,实际上在这种仪式里是无法商议政事的,虽然崇祯有些困倦,但他还是勉力坚持了下来,待到诸般仪式结束后,他对一旁的曹化淳低声说:“召阁臣来!” 听到太监尖利的传谕声,几位辅臣已经知道大概是为了何事,但他们心中还是颇为慌张。他们虽然还没有得到详细的公文,但清楚大凌河那边的情况并不太妙,因为假如战事对明军有利的话,恐怕辽东那边早就用加急的驿马转送到京师来了。周延儒低咳了一声,站起身来向前走了几步,距离崇祯还有六七米的距离便停下脚步,小心翼翼的站在那儿,不敢抬头。崇祯脸上略微露出不满的神色。轻声道:“先生们再近一些。” “是,陛下!”周延儒无可奈何的又上前两步。其余的几个辅臣也跟在后面,每个人都是如履薄冰的模样。崇祯叹了口气,道:“自古圣帝明王,无不尊崇师道,本朝称辅臣为先生,犹存遗意。卿等即朕师也。若有不解,当端冕以求!“于是他站起身来,面朝阁臣们一揖,随即接着说道:”《经》言:‘修身也,尊贤也。敬大臣也,体群臣也’。朕今日之礼,原不为过。自古君臣志同道合,天下未有不平治也。本朝政事职掌在部、院,主持在朕躬,调和在卿等。而今佐朕中兴,奠安宗社,万惟诸位先生是赖!“ 崇祯这一番话一开始颇为温和,可越到后来辞色就越发严峻,周延儒等阁臣跪伏在地上,已经是汗流满面,浑身颤抖。周延儒身为首辅,只得勉力代表众人答道:“臣等菲才,未能匡扶陛下,罪该万死。今蒙圣上如此礼敬,实在愧不敢当!“ 崇祯摇了摇头道:“先生们是朕该敬的,如今西北民变大体已经抚平,杨鹤办的好差事。只是辽东大凌河为东虏所围,已经有快一个月了,不知战况如何?” 听到崇祯终于问道最为忧心的问题,周延儒不由得心中一惊。按照明朝的政治制度,内阁只不过是天子的秘书和顾问,最大的权力也不过是对上书的奏折提供建议,并不能隔绝中外,阻止天子看到前线的奏折。但即使像周延儒这种少年得志的阁臣,也至少在官僚阶梯上历练了近二十年时间,凭借这些经验他能够从同样的一份奏折里看出很多崇祯无法看出来的东西。比如在孙承宗发往京师的军情文书中说不久前松山与锦州两地的明军援兵都打了胜仗,斩首东虏百余级,但却说天气寒冷,东虏势大,不得不退守锦州、松山两地,并要求关内增派援兵,并增发内帑发饷。周延儒立即就能看出这文书中多有不实之处,因为锦州与大凌河堡不过三十余里的路程,松山也远不了多少,不过一日的路程。假如是这场遭遇战明军获胜的话,那接下来就不应该是明军撤回松山、锦州,而是后金军解开大凌河之围以集中兵力与明军决战。真实的情况应该是企图解围的明军离开锦州与松山之后就被后金的阻援军所击退,孙承宗害怕遭到责罚才讳败为胜,写出这种奏折来。问题是自己应该将实情禀告给崇祯吗?周延儒不由得抬起了头,目光扫向站在崇祯背后的曹化淳,他看到对方微微的摇了摇头,心中才松了口气。 “启禀陛下!数日前微臣接到辽东来的军情文书,称在锦州与松山都小挫东虏,斩首两百余级,只是东虏军势尚盛,加之天气不好,我军才持重退守松山、锦州二城,待到天气转好,再举大加拓伐。孙督师还请在文书中请发内帑以给军需,并派援兵与他。“ “嗯,孙先生到底是老成人,这兵事还是持重些好,不可浪战!“听到周延儒的这番说辞,崇祯的心情好了些:“至于帑金嘛?”提到钱的问题,崇祯的脸色又变得阴沉了起来。 看到崇祯的脸色,周延儒如何不知道天子此时心中想的是什么?虽说此人后世在明史里被列入《奸臣传》,但说实话倒也不像秦桧、蔡京那种大奸大恶之人。周延儒最大的问题就是太过贪恋权位,以至于没有自己的立场,什么事情都揣摩崇祯的意思,因此史书上说他“逢君之恶,害莫大焉!“也不算是冤枉他了。 “陛下,以微臣所见。不如将每月给西北杨鹤的钱粮转给辽东,待到解了大凌河之围,再偿还便是。想必以杨大人的才具,支撑两三个月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嗯,也好!“解决了最头疼的问题,崇祯的脸色好看了不少:”那援兵从哪儿抽调呢?“ “便抽调登莱编练的新军吧,一来他们多半是辽人,不用担心水土不服;二来听说东虏修筑长围以困大凌河,新军得弗朗机人教练。火器精熟,最适合攻破壁垒;其三登莱距离辽东不过是一水之隔,朝夕可至!“ “好,好,好!“听了周延儒的这番话,崇祯不由得连连点头,心中的几件烦心事被周延儒三言两语便解决掉,他对这位容貌俊美。风仪过人的臣子更多了几分敬爱之心,觉得自己总算是找到了自己的股肱之臣。这个性急的青年从宝座上站起身来,向周延儒又一次长揖为礼,道:”朕以天下事听先生!“ 辽东、大凌河堡。 十月初的辽东大地已经是一片银装素裹,冰雪已经统治了这片广袤肥沃的土地。相比起去年,崇祯四年的初雪来的晚了些,直到几天前才落下薄薄的一层。站在城墙上。可以看到距离护城壕几百米处便是斑斑点点的黄白相间,那是还来不及收割的庄稼地,这片庄稼地一直延伸到四五里外的一片树林,林子里长满了高大的橡树、红松、杉木。当北风吹过这片树林的时候,枝叶相互碰撞。便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瓮城里站着三百多名明军士兵,其中有三分之一是骑兵,在士兵们身后是许多衣衫褴褛的百姓,他们背着麻袋、箩筐,手里拿着镰刀,几乎每一个人脸上都有被饥饿摧残后的遗迹,但他们的目光中却流露出希冀的光。 “都听好了!“一个把总大声喊道:”待会开了城门,你们就可以去收粮食了,每个人必须收三斗粮食才能回来,一斗半归你,一斗半归咱们,多收的都是你的,不许乱跑乱窜,不然军法从事!都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 “快开门吧!“ 人群中传出一阵稀稀拉拉的应答声,绝大多数人都没有出声,以节约每一点力气,他们清楚出城之后等待着他们的是莫名的危险,但却一个个神色冷漠而又坚定,因为在城内只有死路一条,在这两者之间做出选择是非常简单的。 “大人!”那把总说完话,便转过身向身后的都司请示,那个在铁甲外裹着皮裘的参将点了点头,把总转过身对城门上喊道:“开城!“ 随着咯吱咯吱的摩擦声,大凌河城的西门被打开了,不过守兵并没有将城门完全打开,他们只将城门打开一半,士兵们便从城门鱼贯而出,首先出来的是骑兵,然后是步兵,最后是成群结队的百姓。骑兵和步兵们分成两股,形成了一个稀疏的扇形,外朝树林,而内侧朝城门,而百姓们便在这个扇形的内部散开,开始收割着积雪下面的麦子、高粱和大豆。虽然天气很冷,但百姓顾不得被雪弄湿自己的衣服和鞋子,以几乎是疯狂的速度将田里的谷物割断,甚至连根拔起丢进自己背上的箩筐或者箩筐里。有些实在是饿的狠了的人干脆将直接将麦穗或者豆子在手里搓一下便塞入嘴里,完全顾不得嘴巴被尖锐的麦芒刺得流出血来,还有人为了争夺庄稼,还相互殴斗。每当有这种情况出现,四周的明军便会将其拖到一旁,狠狠的用皮鞭抽打,直到打的鲜血淋漓才丢到一旁,像一滩没用的烂泥。 很快,扇形内部的庄稼就被收割的差不多了,百姓们收割的范围越来越大,在外围警戒的明军也开始渐渐松懈了,有的人干脆松开缰绳,任凭自己的战马在雪地里啃着麦穗和豆子,随着围城时间的增长,这些战马的饲料也越发紧张,有些体弱的已经被杀了,一来可以补充军粮,二来也可以省下些饲料。 “叶大诚大人,时间差不多了吧!“方才那个把总向都司叶大诚咨询道。 叶大诚没有说话,他看了看远处的树林,有些手脚快的百姓已经快到树林的边缘了,他犹豫了一会,低声道:“算了,再给他们两刻钟吧,看样子围城的时间还长着呢,那时候一口粮食就是一条命,咱们当兵的杀人多,损阴德,能积德的时候就多积点吧!” “大人真是好心肠!“把总笑道:”不过也好,他们多收点,咱们也能多分点,天气冷,多吃点弟兄们也能暖和点!“ “嗯!“叶大诚点了点头,他用马鞭指了指跑的最远的几个百姓说:“你过去把那几个赶回来,娘的,都快跑到林子里去了,也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的!” “是,大人!”那把总应了一声,跳上战马,招呼了几个手下打马跑了过去,离得还有十几步远便高声喊道:“快回来,别离林子太近了,小心有鞑子的伏兵。” 话音刚落,林子里便传来一声骨哨声,随即便射出一阵箭雨,那把总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射的和刺猬一样,跌落马来,随即便从树林中冲出一队骑兵来,一个侥幸没有中箭的明军看了,失魂落魄的喊道:“快逃,是索伦!” “快上马,退兵!”叶大诚拔出腰刀大声喊道,眼力甚好的他已经看清了那伙伏兵的样子。虽然当时大明将女真建立的后金政权蔑称为东虏,称努尔哈赤、皇太极等后金政权的领导者为奴酋,即视为未受教化的野蛮人,但实际上努尔哈赤所统辖的建州女真、海东女真、海西女真在东北诸部落中绝对算得上是最文明、最开化的一部分了,否则他也不可能建立女真政权。(未完待续。) 第八十八章 遇伏 “快上马,退兵!”叶大诚拔出腰刀大声喊道,眼力甚好的他已经看清了那伙伏兵的样子。虽然当时大明将女真建立的后金政权蔑称为东虏,称努尔哈赤、皇太极等后金政权的领导者为奴酋,即视为未受教化的野蛮人,但实际上努尔哈赤所统辖的建州女真、海东女真、海西女真在东北诸部落中绝对算得上是最文明、最开化的一部分了,否则他也不可能建立女真政权。 而在这三大部落以北的山林之中,还有许许多多以游猎为生的部落,女真人将其中一部分称为索伦,在女真人眼里,索伦就和他们在大明人眼里一般,也是野人一般的存在。无论是努尔哈赤和皇太极都经常派兵前往北方向这些部落征发男丁,编入军队之中,以增加自己的兵力。这些索伦人按照他们的习俗,小时便在脸上用刀割出伤口,长大后显得十分丑陋可怕,游猎的生活也让他们更加凶狠残忍,因此明军将其视为半人半兽的存在,也更加恐惧。 遭到突袭的明军开始收缩队形,形成步兵在中央,骑兵在两侧的态势。而正在收割粮食的百姓则乱作一团,有些人丢下背上的箩筐,哭喊着向城门处逃去,但更多的人则舍不得丢弃好不容易得到的粮食,背着沉重的箩筐,在雪地里一脚深一脚浅的往城门逃去。而指挥这场伏击的女真指挥官十分有经验,他并没有立即向出城打粮的明军发起冲击,而是让骑兵两翼展开,而中央部分放慢前进的脚步,随意射杀落单的百姓和明军。显然他是想迫使敌人做一个两难的选择:如果明军掉头逃走,他就用指挥中央的骑兵追击,至少能将明军的步兵和所有的百姓留下来;如果明军且战且退,两翼的索伦兵就能够切断明军回城的路。将其一举全歼。 虽然天气寒冷,但叶大诚的额头上已经满是汗珠,敌人的意图很明显,但他却没有什么办法,因为无论哪一种选择都是他难以接受的。此时他唯一能做的只能用最大的嗓门叫喊:“快,快,靠拢列阵!” “汉人的将军真是傻子!”树林边缘的一个小土丘上,图鲁什冷笑道:“难道不知道丢下打粮的部民还能保住士兵,想两个都保住就一个都保不住吗? “佐领说的是!“旁边的副将应道:”不过若不是来了个傻子,咱们这次也没法赢得这么容易!“ “吹号。让我军两翼切断明军的退路!“图鲁什下令道。 “佐领,那边离城门太近了,要是明军从城内冲出来用火器射击的话,只怕迂回的会有死伤呀!“ “明军哪有这个胆子!“图鲁什冷笑了一声:”再说迂回的也都是些索伦,死了便死了,明年再从北边抓一批回来就是了!“ 副将没有办法,只得下令吹号,随着浑厚的号角声在空气中回荡,已经迂回到明军侧后方的两队索伦骑兵开始迂回。城楼上的明军开始用火器向这些敌人射击,但是取得的战果并不大。 这时,图鲁什突然看到一个索伦骑兵正朝自己这边跑过来,不由得勃然大怒:“那个狗索伦是怎么回事?莫不是要当逃兵?” “不太可能吧。那些索伦虽然野蛮,但这样孤零零的退下来少见的很,该不会是坐骑出了问题,拉在后面了?”副将有些疑惑的猜测道。 两人说话间。那个索伦骑兵距离两人已经只有二三十米远了,口中大声用女真话叫喊着,可能是情绪过于激动的原因。他的语句断断续续,颠三倒四,根本听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图鲁什有些不赖烦的对副将喊道:“你去把那家伙抓过来,先抽二十皮鞭让他清醒下!” “喳!”副将应了一声,带了两个戈什哈便打马跑过去,口中还大声叫喊着让对方下马,那索伦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让图鲁什更是气的牙根发痒:“这群贱骨头的蛮子!” 突然,那索伦一刀砍在副将的脖子上,几乎将其半边肩膀都砍下来了。副将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便落下马来,旁边的戈什哈刚想拔刀,就被索伦一刀刺入小腹,也跌落马来,剩下的那个戈什哈调头打马便跑,那索伦也不理会,便打马朝图鲁什这边杀了过来。 “倭刀,是乔装的明军奸细!”身经百战的图鲁什立即就看出了蹊跷,方才那骑兵所使用的佩刀刃长约三尺,柄长尺半,刀刃略带弧度。明代中后期倭寇入侵我国东南沿海,与明军交战时多有使用,由于明军原有的武器与倭刀的对抗中吃了很大的亏,戚继光就曾经感叹过“长兵不捷,短兵不接,身多两段。“于是他便防制了许多倭刀,还总结了倭刀的刀法,后来戚继光的到北方任职时,带了数千南兵同行,因此在辽东明军中有不少人使用倭刀的,图鲁什自然认得。其实后金军中也不是没有缴获这类佩刀的,但一般都是留给军官自用或者赏赐给亲信,给索伦这种三流炮灰部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在图鲁什身边还有几个戈什哈,见状赶忙打马上前想要拦住这个刺客,却不想正好挡住了图鲁什的视线,那刺客看的清楚,便一箭射了过来,图鲁什一声惨叫,从马背上落了下来。剩下的几个戈什哈见状,赶忙留下一人断后,其余的人跳下马将图鲁什扶上马向后撤退。断后的戈什哈刚要打马上前迎战,斜刺里突然冲出一条大黑狗,戈什哈的坐骑受了惊吓,将马背上的主人掀落地上。那刺客乘机一刀将其砍死,他见目标已经走远了,便一刀砍断了小丘上的大旗,将其丢在地上。 后金军的指挥官遇袭,战场上后金军的行动也变得迟钝起来,尤其是担任迂回任务的索伦兵,这些人依旧依照过去打猎时的习惯,围绕着明军和百姓绕着圈子,用弓箭射杀零散人员,而不是直接冲击明军的阵型,这就给了明军时间重整阵型的时间。叶大诚是个非常有经验的军官。他看到站在树林旁小丘上的后金军大旗倒下了,主将落马,立即意识机会来了,大声喊道:“鞑子败了,鞑子败了,杀奴呀!”随即他猛踢了一下马屁股带领着骑兵向前冲去。 “鞑子败了,鞑子败了,杀奴呀!”明军的骑兵也跟随着都司向前冲去,如果是图鲁什没有落马的话,这无异于自杀。因为位于高丘的图鲁什可以用声音或者旗帜指挥迂回的索伦兵立即从背后夹击明军的腹背。但此时图鲁什的落马把一切都打乱了,后金兵的指挥中枢暂时被打乱了,已经迂回到背后的索伦兵看到小丘上的己方大旗倒下,如绝大多数不那么忠诚的辅从军一样,他们第一个反应不是用决死的冲击挽回战局,而是先撤退自保,而这就意味着后金的中央阵线必须以三分之一的兵力独自承受明军骑兵的冲击。 铁蹄践踏着土地,将黑土和白雪踏成一团,随着号角声再次响起。女真人的箭矢如冰雹般朝明军骑兵身上落下,刹那间便有人中箭落马,“杀奴“的呐喊声变成惨嚎,紧接着是第二波落下。弓箭手们将第三支箭搭上弓弦。 “放铳,放铳!“叶大诚将三眼铳在肋下夹紧,将点着的火绳靠近药池,这在颠簸的马背上可不是个容易的事情。不过他还是成功了,铳口喷射出烟雾和火焰,几乎是同时。其他明军的骑兵手中的三眼铳、单眼铳等火器也三三两两的打响了,透过烟雾,叶大诚可以清楚的看到七八米外女真兵阵线里有人倒下,更多的士兵丢下弓箭 转身逃走。 如果有谁能够在这场战斗之后察看战场上的尸体的话,将会发现被铅弹打中的女真士兵并不多。这倒不奇怪,无论是三眼铳还是单眼铳,都不是一种易于瞄准的火器,更不要说在颠簸的马背上呢。不过巨大的声响和喷射的烟火弥补了很多,哪怕明知道这火器打的不太准,也没有几个人能够忍受敌人在七八米外用火器向自己射击,更不要说这些敌人还驱使着战马朝自己冲撞过来。 在高速奔驰的战马蹄下,七八米的距离转瞬即逝,叶大诚已经来不及换武器了。一个后金士兵从长枪朝他胸口刺过来,叶大诚用三眼铳将枪格挡开来,那个士兵太年轻,缺乏经验,他向后退了一步企图拉开距离用长枪再刺,叶大诚立即猛踢了一下马肚子,受惊的战马猛地一冲将其撞到在地,那个士兵企图爬起身来,叶大诚猛地挥动手中的三眼铳,沉重的铁制铳管就好像一柄铁锤敲在他的头上,顿时脑浆四射。 “我就是喜欢这玩意,可以射又可以砸!“叶大诚得意的掂量了一下三眼铳,左手从腰间拔出腰刀,这时一柄短矛朝他射来,幸好他眼疾手快避开了投矛。叶大诚打马追击偷袭者,那是个强壮的女真武士,将盾牌举过头顶,迎了上来。叶大诚只得驱使着战马围绕着敌人转,右手不断挥舞着三眼铳砸在盾牌上,木屑四溅,而那个女真武士则一面用盾牌护住头部,一面竭力用刀刺伤叶大诚的坐骑。这场僵持战以那个女真武士脚滑摔倒而告终,可是他的盾牌依旧挡在身上,叶大诚没有长兵器,又不愿意跳下战马,干脆驱赶着战马跳上盾牌,盾牌下的女真人发出凄惨的叫喊声。在对付完这个敌人后,叶大诚又从背后干掉了一个敌人,此时他终于得到了一点喘息的机会,便勒住战马,寻找作为冲击目标的小丘,他这才发现那小丘在自己大约右手六十度方向,看来方才在乱军之中他已经不知不觉的调转了方向。 一名明军骑兵从他旁边跑过,这个倒霉鬼软绵绵的趴在马脖子上,长矛从他的小腹刺入,从背后穿出,显然这人是没救了。但叶大诚看到一个女真人跑过去企图抓住缰绳时,他打马冲了过去。 对方转过身迎战,这是个满脸络腮的汉子,穿着一身铁甲,不过头盔已经不翼而飞,鲜血从伤口流下,将右半边脸都染的通红,看上去是个军官。考虑到鲜血会阻挡对方的视线,叶大诚挥刀从敌人右侧砍去,却被这女真挥刀挡开。 “尼堪(女真语中汉人之意,有歧视的意思)!”女真武士骂道:“去死!”叶大诚骑马绕着他旋转,不断挥刀朝他的头和肩膀劈砍,而这女真武士也全力反击。交过几轮手后,叶大诚意识到对方的力气比他大、动作迅捷,如果他不是在马背上,只怕早已抵挡不住。 “该死的,其他人呢!”叶大诚一边抵挡着敌人的猛攻,一边寻找着撤退的机会,但那个女真武士的进攻一浪高过一浪,逼得叶大诚几乎透不过起来。 “尼堪去死!”女真武士又发起一次凶狠的攻击,右手已经酸麻的叶大诚不得不举起左手的三眼铳格挡,但碎裂的木片从手边落下,原来木柄已经被刀刃嵌入了大约三分之二,叶大诚赶忙丢下三眼铳。眼见胜利在望,那女真武士笑了起来,却不想叶大诚的战马突然一口咬住他的脸颊,正好撕裂了伤口,深可见骨。那人厉声惨叫,叶大诚奋力一刀砍断了他的脖子,骂道:“去死的是你!“ 杀死这个难缠的敌人,叶大诚才感觉到自己已经精疲力竭,他环顾四周,才发现已经没有什么活人了,战事似乎已经向其他的地方转移,女真士兵正在向树林溃退,在他的四周只有人和马的尸体,至于那些索伦骑兵,早已跑的不见踪影。他跳下战马,想要将那个刚刚被自己杀掉的女真武士的首级割下来,可手刚刚握住腰间的匕首柄,就感觉到一阵阵剧痛从肘部直冲大脑,看来自己在刚刚那场战斗中已经扭伤了自己的肘关节。(未完待续。) 第八十九章 联络 一阵马蹄声传来,叶大诚抬起头来,他看到一个索伦骑兵朝自己这边跑过来,他想要跳上战马,但肘部尖锐的疼痛让他险些摔在地上。叶大诚吐了一口唾沫,用左手握紧腰刀,准备拼死一搏。 “叶大人!“距离叶大诚还有十几步远那索伦骑兵就跳下马来,用汉语喊道,当他看到叶大诚依旧保持着警惕的姿态,便停下脚步,将头上的皮毛丢了下来,露出剃的光光的前额和后脑的两条小辫。 “叶大人你不必惊慌,我是前营的夜不收阿桂,被派往锦州求援,现在回来了。“ “阿桂?”叶大诚有些迷惑的看着眼前的这个索伦打扮的男人,对方朝自己笑了笑,用衣袖在脸上用力擦了擦,露出下面有些熟悉的面容来:“我装成索伦想要混过封锁线,刚刚射伤了鞑子的头领,快带我去见总兵大人,我身上有孙督师的亲笔信!” “原来是你,怪不得鞑子的大旗突然倒了!”叶大诚恍然大悟,他上前两步又停住脚步,指着阿桂的脑袋问道:“你的脑袋是怎么回事?” 阿桂无奈的笑了笑:“没法子,我虽然会说索伦话,鞑子也不太注意索伦人,可总不能顶着发髻吧!“ “说的也是!“叶大诚笑了起来,他将地上的帽子捡起丢给对方:”戴上吧,不然看上去总觉得怪怪的。“说到这里,他走到坐骑旁,拿起号角用力吹了三下,发出守兵的号令 ,对阿桂笑道:”可算把你盼来了,孙督师这次带了不少人马来吧,少说也有十万人吗吧?“ 阿桂微微一笑,却没有说话,叶大诚艰难的爬上战马。笑道:“俺就知道你们这些夜不收嘴严,也不漏点风声出来。不过这次多亏了你,俺老叶算是欠你一条性命了。“ “快回城吧!“阿桂叹了口气:”我这次进来看到的鞑子营盘可大的很,只怕皇太极本人都来了,这一仗可没那么容易!“ “奴酋亲至又如何?“叶大诚满不在乎的笑了起来:”这次督师的可是孙大人,先帝帝师,当朝大学士,怕不辽东辽西、登莱、宣大兵都调来。锦州城离这边才多远,怎么打也解围了。“ “但愿如此吧!“阿桂眼神却又几分飘忽。 大凌河城,总兵府。 “临别前。督师大人可还有什么话让你传的?“祖大寿已经看完了阿桂带来的密信,从他紫黑色脸庞上看不出一丝变化。 “禀告大人,临别前督师只是让小人转告大人,坚守城池,请勿浪战,待到诸军大至后,再里应外合,一举破贼。“ “嗯,我知道了。你这一路也辛苦了,下去领赏好生歇息一下吧!” “多谢大人恩赏!”阿桂磕了个头,退出堂下。这时副将何可纲发问道:“祖帅,不知督师大人信中有何方略?” “你们也看看吧!”祖大寿将信笺递给何可纲。沉声道:“原来锦州与松山都各出兵救援过一次,我军两战皆北,而且东虏的火器十分犀利,看来这次奴酋所谋甚大呀!” 这时何可纲与几名副将已经看完了书信。他们的脸色也变得越发阴沉起来,这些天来城外的女真大军并没有攻城,只是加紧修筑工事营盘。包围也越发紧密,他们想得到外面的消息也越发困难,像书信中提到的明军两次救援被击败的消息他们还是第一次知道。按照书信中所说的,为了打破后金军的包围,孙承宗就不得不调集更多的兵力,而这需要时间。 “祖帅!”一名副将低声道:“虽然东虏来的迅猛,但大凌河城墙、外壕都已经完备,女墙这些日子也修好了,守城士卒、火药、器械、铅子也充足的很,不怕鞑子硬攻。但是粮食——“说到这里,他停住了,但每个人都知道他没有说完的意思。 “是呀,城里的粮食已经没有多少了,再下去就要杀牲口了,可是信里也没有说多久后援兵会到!“何可纲叹道:”没有粮食,城池再坚固也是没有用的。“ 屋子里的将佐们纷纷开口感叹,这些都是老行伍,他们清楚假如锦州、松山的援兵被击败,孙承宗就必须从沿边各堡垒乃至关内的驻军抽调兵力编组救援军,而这些军队平时是以哨、队等较小的单位分散布置在各个堡垒驻地的,不可能拉到一起就立即上战场,必须将其重新编组,演练,任命得力将佐,才能上阵作战,而这一切都需要相当的时间,可是城内的粮食每一天都在减少,一旦吃完了援兵没到,那就是灭顶之灾。 “这样吧,何大人,你加紧收割城外地里的庄稼,多抢一点是一点!“ “是,大人!“何可纲躬身领命。 “韩栋!“ “末将在!“一名身穿游击服色的将佐出列领命。 “你带领亲兵,将城内百姓余粮尽数收缴,集中保管,每日按照人头发放,不得有误!“ 听到祖大寿这个命令,堂上众将的脸色一下子难看了起来,围城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城内百姓除了少数富户,粮食早已吃的差不多了,许多家庭每日里都是依靠草叶树皮裹腹,祖大寿这个命令等于是要了城内剩余的几千百姓的性命,但若是城内粮食吃尽,他们也是死路一条,许多人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去了。 “是,大人!“那韩栋应了一声,领命退下。祖大寿叹了口气:“我也知道此命一下,城内数千百姓只怕便无人可活,但城内万余将士、关外大局皆系于本总兵一人之手,我岂可因为一点妇人之仁,坏了国家大计?此事之后,本总兵自当向朝廷请罪!” 旁边另外一名副将赶忙劝说道:“大人,昔日张巡守孤城睢阳,以一城之力屏蔽江淮,使饷源不绝,大唐得以中兴。总兵您今日之行差相仿佛,后世史书上定然会有公论!” “但愿如此吧!“祖大寿微微一笑:”不过今日我军在城外抢粮时击破东虏伏兵。斩获甚多,今晚本官将在宅内略备薄酒庆贺,列位请务必赏脸!“ 听到祖大寿开口相邀,诸将脸上立即便有了喜色,纷纷笑道:“那是自然,大帅开口相邀,末将一定到!“ “那就好!可法!” “孩儿在!”一个青壮汉子出列领命,却是祖大寿的长子祖可法,也在军中效力。 “这差事便交予你办,那个阿桂和出城打粮的将佐也要一同请到了。若是办的差了,小心军棍!” “爹爹放心,若是有差错,孩儿自去领军法便是!”祖可法躬身拜了一拜,退到一旁,诸将纷纷称赞祖可法沉稳厚重,不愧是世代将门培养出来的麒麟儿,前途无量。 “水,水!” 阿桂低声的**道。他感觉到自己的喉咙又干又涩,突然脑海中闪现一个念头:自己的梦中说出的汉语会不会引起同行的索伦人的怀疑,他赶忙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躺在暖烘烘的火炕上。身上盖着厚实的被子,在炕脚是一个熟悉的身影——安答。他四条腿的兄弟已经听到了动静,走到他的身旁,用那双带有一丝绿色的眼睛看着他。阿桂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混过了后金军的封锁线,安全的进入了大凌河城。他松了口气,伸出手抚摸了下安答的头。低声道:“安答,我们总算是又回来了!”安答低吠了两声,仿佛是在安慰阿桂。慢慢的,阿桂闭上双眼,冰雪、泥浆、臭气哄哄的索伦人又进入他的梦乡,很快他又一次睡着了。 当第二次醒来的时候,阿桂觉得自己好多了,肌肉虽然还是有些酸疼,但已经不再是那种极度疲惫后的僵硬,他踢开被子从炕上跳了下来,伸了个懒腰,推开窗户向外望去,一阵冷风吹了进来,他不禁打了个哆嗦。 “想不到已经这么晚了!”阿桂看了看天色,已经要吃晚饭了,他想起来离开总兵府前曾经得到通知必须参加晚宴,觉得有点犹豫和不自在。这时房门被用力敲打着,同时传来一个粗声大气的喊声。 “阿桂兄弟!阿桂兄弟!你醒了吗?“ 阿桂赶忙拉开房门,站在门外的却是叶大诚,只见其已经换上了五品武官的袍服和冠冕,正笑嘻嘻的看着自己,阿桂赶忙敛衽下拜,却被叶大诚一把抓住:“何必如此多礼?“ “可军中自有上下之别——”阿桂刚说到一半,便被叶大诚一口打断掉:“这里只有你我两人,说甚上下之别?再说今日你救了我的性命,莫不是要我磕几个还给你?” 阿桂顿时语塞,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叶大诚看了看屋内,拊掌笑道:“我就知道你没有合适的衣服参加总兵大人的家宴,来人,把衣服拿进来!“话音刚落,外间便进来一个亲兵,手上捧着一件袍子,叶大诚拿起袍服在阿桂身上一比,笑道:”你我身材差不多,便先将就穿上吧!“ 阿桂如同一个木偶一般将袍子穿上,才发现那是一件圆领袍服,他平日里不是骑马射箭,就是摸上爬下,哪里穿过这等衣服,立即觉得有浑身上下无一处自在,低声道:“叶都司,在下穿这衣服浑身都不舒服 ,可不可以换身衣服。” “是叶兄弟,叶大哥,不是叶都司!”叶大诚装出一副生气的模样:“你今天晚上可是去参加总兵大人的家宴,怎么可以一身短打扮呢?“说到这里,叶大诚脸上突然露出一丝神秘的笑容:”我可先告诉你了,待会可是有不少水灵灵的娘们,你要是一副丘八样,到时候可别怪我没提前和你说!“ “水灵灵的娘们?“阿桂一愣:”这围城之中,哪来的女人?“ “这就不用你管了!“叶大诚笑嘻嘻的拍了拍阿桂的肩膀:”今后大伙面前,你便叫我叶都司,私下里便叫我叶大哥,叶兄弟,知道了吗?反正过不了多久你我官职也就差不多了!“ “多谢叶大哥!”没柰何阿桂只得依照叶大诚的吩咐行事,他换上衣服便随叶大诚一同出了门,往祖大寿的宅邸而去,一路上只看到不时有一队明军冲进两旁的宅院,宅院里传来一阵阵哭喊和哀求声,那些明军离开时身上都或背或抱大小不一的包裹,不时有百姓冲出院门企图夺回包裹,却被明军士卒打倒在地。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总兵大人要突围了?”阿桂见状不由得十分吃惊,按说明军抢劫也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可一般都是在进入敌方控制的地区或者即将离开某个地区,像这样在围城之中却是极其罕见的,毕竟守城是需要城中百姓的支持,如果激怒了城里的百姓,破城之后性命都难保,抢来再多钱财又有何用? “哦!“叶大诚笑道:“还不是你从外面带来消息,锦州与松山的救兵都被鞑子打败了,救兵一时半会到不了。祖大人害怕军粮不足,便下令城中百姓不得私藏粮食,一律收缴到公库之中,每日按人头分发。” 阿桂很清楚明军士兵此时征收的绝不只是粮食,但他很明智的没有多嘴,两人穿过混乱的街道,来到了祖大寿的府邸。 正如叶大诚先前说的那样,宴会上高朋满座,城中的总兵、副将、参将、游击等军官无一不是身着锦袍,头戴纱帽,酒桌上的酒菜也颇为丰盛,两侧的乐工演奏的丝竹之声不绝于耳,若非外间传进来隐隐约约的号哭声,哪里还看得出是在围城之中。 叶大诚与阿桂在场中的官阶最低,因此坐在下首,叶大诚也不在意,一边喝酒一边指着一旁与人倒酒的绿衣婢女笑道:““阿桂,你看左边那个绿衣的妞儿生的多俊呀!” 阿桂朝叶大诚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女子身材高挑,身着一身绿袍,生的皮肤白皙,容貌清丽,怀中抱着一个酒壶,看上去像是个祖府里倒酒的婢女,只是眉宇间露出一股愁色来,好像是有心事。(未完待续。) 第九十章 揣测 “这女子怎么好像有心事?” “哦?你莫非有了怜香惜玉的心思?要不然怎么看出人家有心事?“叶大诚笑道。 “叶都司休得胡言,俺家里可是有婆娘的!”阿桂有些窘迫的答道。 “有婆娘又如何?这里哪个家里没有婆娘?”叶大诚笑了起来:“眼看就要和东虏见仗,谁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去,谁不是打了能快活一日便快活一日的心思?兄弟你若是看上这个女子,俺就替你向祖总兵开口,凭你出生入死的功劳,总兵大人绝不会拒绝!” 阿桂正想开口拒绝,却听到祖大寿在上首大声喊道:“阿桂千总,叶大诚都司到了吗?“他赶忙站起身来,上前两步跪下道:”末将参见总兵大人!“ “嗯!“祖大寿已经与身旁的几个副总兵、参将喝了几杯,脸上已经有了几分酒意,他捋了捋颔下的胡须笑道:”今天你们两人领兵击败了东虏的伏兵,是有功之臣,本总兵要赏你们,说吧,这堂上什么你们两人看上了,尽可开口!“ 阿桂对于这种场面他非常生疏,以至于有些笨拙的答道:“禀告祖帅,小人方才已经领过赏了。” 祖大寿闻言一愣,旋即大笑起来:“你倒是个老实人,你方才领的是公家赏的,现在是本总兵自己要赏你的,是两件事,你只管开口便是。“ 一旁的叶大诚见状,唯恐阿桂又说出什么蠢话来,赶忙抢着接口道:“祖帅,这厮倒是对那位绿衣美人儿颇为有意。“ “哦?“祖大寿随着叶大诚手指的方向看去,笑了起来:”阿桂你过的了鞑子的围城,却过不了这美人儿,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呀!好,本总兵今日便成人之美。将其赐给你。阿桂,你可要好生看待于她呀!“ 阿桂刚想开口分辨,却被叶大诚一把扯住,低声道:“总兵大人都开口了,你还不谢恩!”旁人也纷纷开口赞叹祖大寿挥金如土、礼贤下士,有古之良将之风,祖大寿被围在当中,阿桂想要再说也来不及了。不一会儿,那个绿衣女子便换了一身衣服,捧着包裹站在阿桂的身旁。一副为君妾妇的模样。 “叶都司,你这是叫我如何是好?”阿桂顿足道。 叶大诚笑道:“呵呵,美人在抱你也不谢我,阿桂你真是忘恩负义之徒呀!” “城外的鞑子可是围了几重,性命攸关的时候,围城之中,你还说啥美人?” “阿桂!“叶大诚:”祖总兵在城内,孙督师肯定会起大兵来援的,咱们里应外合。一定能打破鞑子的包围的,你想的太多了,还是得开心处且开心吧!“ 阿桂看到堂上诸将饮酒作乐的样子,叹了口气:“这幅样子。哪里是打仗的样子呀!” 出得祖府,阿桂对身后那女子道:“你城内可有可以投奔的亲眷,我送你回去。” “你要放我走?”那女子的眼中现出一丝不敢相信的神色。 “那是自然?”阿桂苦笑了起来:“我家中有婆娘的,方才是我那朋友胡言乱语。得罪之处姑娘莫怪!” “我不是什么姑娘,叫我阿碧好了!”那女子脸色微微一红,低声道:“我虽然在城中还有亲眷。却已经回不得了。“ “为何这么说?” 阿碧脸色顿时变得惨白,牙关紧咬,过了一会儿才答道:“现在城中这般模样,让我如何回得去?“ 阿桂立即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的确眼下城内这种样子,她一个弱女子即使被送回家里只怕也没有生路,还不如跟着阿桂这个丘八,说不定还有一条生路。饶是他身经百战心肠早就如铁石一般,阿桂也不由得心中一软,低声道:“也好,那你就 跟着我吧!“ 后金军营地,汗帐。 范文程迈着急匆匆的脚步来到汗帐前,只见两名巴喇牙护兵持刀站在帐篷门口,当值的侍卫头领遏必隆正来回巡视,范文程赶忙停住脚步,压低声音问道:“大汗休息了吗?” “嗯!“遏必隆点了点头,他是后金开国五大臣之一的额亦都的第十六子,其母便是努尔哈赤的女儿和硕四公主,论亲戚关系是皇太极的侄儿,又是来自大汗亲领的镶黄旗。他清楚范文程虽然是个汉人,当时的官职也不算高,但却是大汗极为信任的心腹,便颇为礼貌的答道:“范先生,大汗今天一大早就去巡视西边的壕沟和壁垒了,刚刚才回来,随便吃了几口东西就躺下休息了,你晚些再来吧!” “那可有些不凑巧了!”范文程叹了口气,正准备转身离去,却听到帐篷里面传出皇太极的声音来:“外边是范先生吗?有要紧军情吗?” 范文程闻言大喜,赶忙恭声道:“大汗,正是微臣,城内明军有动向!” “那进来说话吧!” “喳!” 范文程朝遏必隆拱了拱手,进得帐来,只见皇太极刚刚从榻上坐起身子,脸色苍白,看上去极为疲倦的样子,赶忙躬身下拜:“大汗,您如此辛苦,还是再歇息一会,将养些精神吧!” 这时一名婢女送了一碗马**上来,皇太极喝了一口,笑道:“如今正是打江山的时候,辛苦也是应该的,来,给范先生也拿一碗来,坐下好说话!“ “多谢大汗赏赐!“范文程躬身拜了一拜,双手接过碗,放到一旁,沉声道:”大汗,方才镶蓝旗的佐领图鲁什领兵伏击时遇到一件事情,微臣觉得有些蹊跷,便来禀告大汗!“ “哦?怎么说?“皇太极将碗放了下来,他两条细长的眉毛紧皱了起来,他很清楚范文程是一个极为精细的人,若非是有了十足的把握,绝不会这样跑来打扰自己的。 范文程先将图鲁什伏击出城打粮的明军军民,先胜后败的事情简单的叙述了一遍,然后低声道:“按照图鲁什所说,那个在阵前刺杀他的并非真正的索伦人。而是一个明军的细作,微臣以为其中颇有蹊跷。” “哦?范先生你以为那图鲁什是在撒谎,为自己的败仗寻找借口?“ “那倒不是!“范文程摇了摇头:”微臣已经询问过了与那个刺客交过手的侍卫,他们所说的与图鲁什相符,而且我还察看了被那刺客杀死的侍卫身上的伤痕,确实是明军中倭刀,这些都是做不得伪的。“ “哦?会不会是那些索伦里有哪个用的是从明军哪边缴获来的军器?” “微臣已经查问过了,图鲁什佐领带去伏击的那队索伦所用的阵上使用的寻常军器,像倭刀这样的上等兵器不会发放给他们。“说到这里,范文程从怀中取出一个物件双手呈上:”大汗。我还从图鲁什佐领身上找到了这个!“ 皇太极从婢女手中接过,却是一枚铲子状的箭头,他很仔细的看了看,低声道:“是齐鈚箭?“ “正是!“范文程点了点头:”是明军的齐鈚箭!“ 皇太极的脸色变得凝重了起来,虽然后金建国以后,便几乎将为数不多的工匠都投入在兵器的制造上,但在兵甲数量上还是无法与明军相比,尤其是箭矢这种消耗品,后金还没有奢侈到能够将齐鈚箭这种打制十分麻烦的破甲箭头配备到索伦这种炮灰兵身上。 “能够有这种胆识和武艺。肯定不是寻常的明军士卒,至少是百里挑一的勇士。可既然是明军遭到伏击,那这就是一个偶然,那个明军勇士一开始混入那队索伦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刺杀图鲁什。而是为了别的目的。”皇太极从榻跳了下来,就这样一边赤着脚在铺了兽皮的地上来回踱步,一边自言自语道,这是他思考问题的习惯。 范文程击掌赞道:“微臣方才想了好久才有点头绪。大汗不过转眼之间便明白了,大汗果然明见万里!” 皇太极笑道:“范先生那时是毫无头绪,我这却是沿着范先生探出的路往前走。这如何能比呢,不过以范先生所见,这个明军勇士原本的目的是什么呢?” “以微臣所见,无外乎想要穿过封锁线,沟通内外罢了,无非是从锦州前往大凌河还是从大凌河前往锦州而已。” “嗯,不错!”皇太极点了点头,表示赞同范文程的推断,对于被后金大军分隔开来的明军来说,眼下最要紧的便是内外信息互通。因为古代没有无线电,无论是为了激励围城内明军的士气还是协同内外明军的作战,沟通信息都是必要的,而对于围城一方的后金军来说,为了防止城内外的明军内外夹击,隔绝内外的消息是极为必要的。 “范先生,你认为是哪一种呢?” “应该是从锦州前往城内的!”显然范文程在来皇太极这儿之前就对这个问题经过了认真的思考,所以回答的十分果断:“如果是从城内想要混出去,肯定不会为了这一点小事而暴露自己的。“ “范先生说的不错!“皇太极点了点头,显而易见相比起混出城外这么重要的任务,一次抢粮这种小战斗的胜利根本就微不足道,那个信使是绝不会做出这种因小失大的蠢事来,而从锦州混进大凌河就不同了,当时他已经通过了后金的包围线,袭击图鲁什与他的主要使命并不矛盾,顺便挽救友军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这也是个难得的勇士呀,可惜没有为我所用!“皇太极脸上露出了可惜的神色:”若是这么说,城内的祖大寿就已经得到孙承宗的信笺了,孙承宗一定会告诉祖大寿让其等待援兵,约定时间内外夹击。“说到这里,皇太极的脸色变得阴郁起来,虽然他早已预料到这种情况发生的可能性,但看到战局向自己所不愿意看到的方向发展,皇太极的心情还是变得恶劣起来。 “其实这也没有什么!”范文程笑道:“大汗您知道孙督师是个君子,这种人若是让他入阁拜相倒是不错,但若是治军打仗,恐怕就不行了,毕竟他的想法太容易猜到了!” “哦?范先生又有了锦囊妙计,快快说来!“皇太极闻言精神一振,重新坐回榻上。 “大汗,您知道明国朝廷之上朋党林立,相互攻讦不遗余力,前几日明军松山、锦州两次来援,都被我大金兵击败,孙承宗身为辽东督师,又是他力主进筑大凌河城,您说明国朝堂之上会不会有人以此弹劾他呢?“ “应该是会有,不过临阵换将乃是兵家大忌,明国皇帝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 “那是自然,这就好比伐木一般,欲伐大木者,必先去其旁枝,明国朝堂之上的都是些聪明人,自然不会以为仅凭两次小败就能扳倒孙督师这等大人物,他们会一开始弹劾一些小事,或者弹劾孙大人麾下将佐官员无能,将其得力部属一一打倒,这样一来,就算孙督师的圣眷再厚,时日久了天子也会生出疑心来,到时他也只有挂印求去的份了。“说到这里,范文程稍微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孙承宗自然也知道这些,因此他接下来肯定会闭门不出,以免打了败仗落人口实,同时从四处调遣援兵,直到觉得手中兵力的数量多到有把握打胜才会出兵,而这段时间就是我们做文章的时候。” 范文程说到这里,才发现皇太极的脸上并无欢喜之色,还以为自己哪儿说错了,赶忙低声道:“大汗,微臣说错了什么吗?” “不,范先生你说的很好!”皇太极叹了口气:“按你方才所说,明国朝堂之上可谓都是聪明人,个个学识广博,满腹韬略,若是能够像范先生你这样尽心国事岂不是很好?为何把心思都花在对付自己人身上呢?” “大汗!“范文程闻言笑了起来:”这天下事坏就坏在这些聪明人身上了,若是明国的那些大臣们稍微笨一点,政事何至于弄到今天这般田地?“(未完待续。) 第九十一章 变乱 “笨一点?范先生说笑了,便是个妇人家都知道生个聪明孩子,岂有希望生笨孩子的?” “大汗,你若是不信,便喊个侍卫进来让微臣试试便知道了。” “那好!遏必隆!“皇太极提高嗓门喊道,遏必隆从帐外进来,向皇太极行礼道:”参见大汗?“ 皇太极笑着指着遏必隆道:“范先生,你便在遏必隆身上试试吧!” “是,大汗!“范文程转向遏必隆问道:”遏必隆,你口中之食,身上之衣,官职、田庄、奴仆从何而来?“ 遏必隆不假思索答道:“自然是老汗、大汗所赐!“ “那你田庄所产衣食若是有余,当如何花用?“ “除了供家小以外,其他分与族中孤乏!“ “嗯!微臣问好了!” “遏必隆,你先退下吧!” “大汗,明国大臣多半是十年寒窗,三场科考出来的,自然都是些聪明人。可是这些聪明人为官之后,却将那高官厚禄当成自家十年寒窗挣来的,对主上并无丝毫感恩戴德之心,办起差事来想的自家好处多,官家好处少。在他们眼里为官不是为天子、为国家效力,而是卖力气的长工,这等人脑子越聪明,国事岂不是越糟糕?” “明朝大臣里若都是这些人,也难怪国事日坏!”皇太极笑了起来:“不过若是像范先生这样的,却是脑子越聪明越好了!” “大汗如此夸赞,微臣愧不敢当!”范文程赶忙躬身下拜:“不过明国自万历以来,国事日非,上位者党争不已,小民苦于苛政。新帝继位以来,虽有图治之意,然求治之心太切。反为其害。天下汹汹,正是英雄用武之地呀!“ 皇太极伸手将范文程扶起道:“众人之中能知我心的只有范先生一人,我若是刘先主,范先生便是我的诸葛孔明!“ 应该说皇太极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是有相当程度的真情实感。在当时的后金政权中有一种奇怪的现象,以范文程为代表的一批投到皇太极麾下的汉族知识分子反而比许多女真权贵更热心于大金国的”兴复大业“,即希望后金政权能够打到关内去,建立一个囊括东北、蒙古乃至黄河以北的大帝国。究其原因,除了渴望个人的飞黄腾达以外,他们脑海中的那种”正统“、”天命“思想很大的作用,在范文程看来皇太极便是天命在身的帝王。自己的使命就是辅佐对方建立不世功业,而现代民族的观念在那个时代人的脑海中还是非常薄弱的。而在女真贵族中,由于文化教育和眼界的缘故,他们当中的大多数最大的理想也不过是保住现有的胜利果实,得到大明承认独立建国,过上安稳富贵的小日子。对于像皇太极这种雄主来说,范文程虽然是汉人,但比他的许多同胞还要更懂得他的心意。 “大汗,对付孙承宗的援兵。我倒是有一计策!” “哦,范先生请讲!” “孙子曰: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 ,攻其无备,出其不意。孙承宗的信使虽然入了城,但却不可能约定具体的日期,只能定下个大概的时间。若是那时装作有解围援兵赶到。祖大寿必然会出城,纵然不能将其歼灭,孙承宗的援兵就算真的到了,祖大寿那时也不敢出城了。” “好计!”皇太极击掌赞道。正如范文程所说的,孙承宗不可能在信笺里约定具体的时间,因为孙承宗为了动员到一支足以打破后金军包围的大军需要抽调许多地方的驻军。将这些军队集中到锦州并编练成一支有战斗力的大军需要很长时间,而且中途可能有很多意外发生,就算孙承宗是诸葛亮复生,也无法计算出所要消耗的具体时间,只可能约定一个大概的时间,然后城内的守军通过城外后金军的动向判断援兵的到来出城夹击。而这个时间范围对于皇太极来说并不是什么秘密,毕竟那么多军队的集结、动员和编练是不可能瞒过探子的眼睛的,而一旦完成准备后孙承宗也不可能拖延太长时间——大凌河城内明军的粮食是有限的。 皇太极曲指算了算:“孙承宗调集诸道兵马,加上编练至少要两个月功夫,那在这个时间里应当做些什么呢?“ “持之以静,以待其变!“范文程笑道:”大汗起倾国之师,岂是为了这区区一座土城?诸葛孔明云‘攻城为下,攻心为上!’,明人虽然城坚池深,但大汗若能推心置腹,得城内辽人之心,又有何惧?“ 河北,吴桥。 寒风夹杂着雨雪将绝大多数行人都赶进了屋子里,即使是最吃苦耐劳的农夫在这个时候也搂着自己的老婆,挤在炕头上取暖。官道上,千余人马正艰难的向北行进着,绝大部分士兵都衣衫褴褛,有的甚至还没有靴子,一张张冻得乌青的脸上满是麻木和疲惫,队伍里的牲畜和战马都垂着头,甚至连嘶鸣的力气都没有。 一个身材魁梧的青年将领站在道旁的土丘上,看着自己的队伍,他的脸色黝黑,皮肤粗糙,脸上带有身经百战见惯生死的人才特有的那种冷酷凝重,他背后的将旗已经被寒风与雨雪冻住了,好不容易才能看清上面绣着一个“孔“字。 他便是登州步兵左营参将孔有德,虽然他名义上是登州镇的左营参将,但实际麾下都是辽东老兵,多半是骑兵。他是辽东铁岭人,和父亲都是当地的矿工,努尔哈赤起兵之后,铁岭卫很快沦陷,孔有德跟随其父起义反抗后金的统治,兵败后流亡到辽东,在广宁投军,官至游击,后又投效毛文龙,改名为毛文诗,成为毛文龙的义子。 毛文龙为袁崇焕所杀之后。其东江镇为其副将陈继盛统辖,不久后陈继盛为叛变的参将刘兴治所杀,东江诸将自相攻杀。原属于辽西军镇的黄龙被委任为新的东江镇总兵,身为东江旧人的孔有德受到排挤,便与好友耿仲明率部投奔当时的登莱巡抚孙元化,孔有德也成为了登莱镇步兵左营参将。 大凌河被后金军包围后,孙元化下令其领兵奔赴辽东参战,先走海路,因为遭遇飓风未能成功,死伤颇多。后该走陆路,由于一路上粮饷缺乏,当地官府拒绝供应,士兵们饥寒交迫,又是远赴辽东与凶悍的后金军队交战,士兵们多有怨言。 作为主将的孔有德自然知道这些,但他也没有办法,身为一军之主的他当然有对麾下士兵生杀予夺的大权,但反过来说这些士卒也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孙元化为何会给他一个流亡之人三品参将的位置?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他麾下有一千多 身经百战的军士?武官的品戴不值钱。若是没了本钱,那些文官们剥了他这身衣服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因此孔有德有意无意间便放松了对麾下士卒的控制,没到一地夜里便让一部分士兵四出“打粮”,说是打粮。其实就是抢劫,士兵们在获得粮食的同时,也得到了财物的补偿和发泄怨气的机会。 但是前两天却惹出了一个祸事,某个不开眼的士兵砸开了城里某间房屋的大门。抢走了一只鸡,这本来不过是小事一件,但这只鸡却是属于山东望族王象春的家仆的。这位王象春乃是万历三十八年的榜眼。官至南京吏部考功郎,曾祖做到兵部尚书、祖父做到太仆少卿,父亲做到淮阳兵备道,浙江按察使,兄长做到浙江布政使,一家五世皆为进士出身,乃是当时大明一等一的名宦世家。像这样的人物孔有德自然是得罪不起的,那个士兵被处于“插箭游营”的重罚,那个士兵受罚后含恨在心,当天夜里就杀了那个仆人。 这便捅了马蜂窝,王象春的儿子不肯罢休,要求追究孔有德的责任,无奈的孔有德只得撤离吴桥,杀了那个犯事的士兵,派出自己的心腹李应元前去交涉,但王象春之子始终不允,直到勒索了孔有德一笔钱财才罢手。这成为引发兵变的一个重要原因,一面是前途渺茫的辽东前线,一面是官府乡绅的欺压鄙夷,就在当天晚上,丢掉了买马钱的副将李九成与孔有德所部汇合,他害怕受到惩罚,便煽动早已不满的士兵挟持孔有德发动兵变,在西北的民变刚刚平息不久,大明的东部疆土又爆发了一场新的叛乱。 陕西,榆林。 这座位于黄土高原最北面的雄城面临毛乌素沙地,东面隔着黄河与山西的吕梁相望,西面与宁夏的吴忠、甘肃的庆阳相连,形成了一个黄土高原向内蒙古高原的一个突出部,陕西明军最北的据点便着落在此处,而延绥巡抚的驻节地也在这儿。 “贺大人,巡抚大人正在签押房里,您请随我来!”一个容貌俊美,十七八岁的青衣仆人彬彬有礼的对贺人龙说,从口音判断,他是一个闽南人。 “不敢!”此时的贺人龙显得格外的谦逊有礼,他小心的落后那仆人半步,全无平日里的骄横跋扈模样。原因非常简单,新上任的延绥巡抚洪承畴是福建南安人,明代文官豢养娈童的情况十分普遍,尤其是福建地区更是如此,这年轻仆人容貌俊美,又是洪承畴的同乡,贺人龙可不愿意因为一时的不注意坏了自己的前程。 两人穿过两重院落,便到了签押房的外间,里面二三十个官员坐的满满当当,都是等候洪承畴接见的,那仆人请贺人龙坐下等候,便自进里屋去了。对于这位上任不久的巡抚大人的行事作风贺人龙还是有所耳闻的,也许是因为其科举不过是二甲进士出身的缘故,与明末文官普遍好虚谈,不善实务不同,洪承畴在历任官职上都以行事高深莫测,精明强干而闻名。尤其是在杨鹤麾下时,虽然上司力主以抚为主,但洪承畴在与农民军交战时却十分残酷,不但很少接受农民军的投降,甚至还屡次杀降。可杨鹤却抓不到他的把柄,而且由于洪的功绩和朝中奥援,不得不让其升迁到了延绥巡抚在陕西军政系统中一几乎可以说是仅次于他的职务。 贺人龙坐在签押房里,看到屋中的官员如流水一般,每隔一会儿便有一人进了里间,出来后个个神情紧张,有的还汗流满面,心中不由得有几分惴惴,正好看到一个熟识的参将出来,他赶忙抢上一步将其拉到一旁,低声道:“老兄,方才洪大人都问了你些啥,先说来与我听听,也好有点准备。” 那参将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叹道:“贺老哥,这位新来的洪大人可不是好相与的,咱们平日里那些小花样就都留着别拿出来现眼了,人家啥都清楚!” “什么?”贺人龙张大了嘴巴,当时的武将虽然没法像文官那样吃亏空,搞浮收,但杀良冒功、吃空饷等各种猫腻也不比文官少,贺人龙更是其中翘楚,若是都说实话,岂不是授人以柄? “你也莫要太着急!“那参将叹了口气:”这位洪大人虽然精明,可也是个有人情的,知道咱们带兵的难处。你若是哄他骗他,那是不成的,但你若是能把差事办妥了,能打仗,那些事情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去了,水之情而无鱼的道理,他还是明白的。“ “原来如此!“听到这里,贺人龙这才松了口气,这时那青衣仆人喊道了贺人龙的名字,他赶忙整理了一下袍服,快步进得屋来,跪下磕了个两个头,沉声道:”榆林卫都司佥事,骑兵左营游击贺人龙参见巡抚大人!“ “贺大人请起!“ 由于家乡的原因,洪承畴的口音带有浓重的闽南口音,但咬字十分清晰,他虽然出身贫寒,但入仕以来的优裕生活早已打磨掉了早年贫寒生活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白皙丰满的下巴留着修剪整齐的胡须,浓密的眉毛,狭长的双眼、略微突出的颧骨、给人一种精明强干的感觉。(未完待续。) ps: 看到这里,那些抱怨我写一些无关章节的书友应该大概猜想得到一点东西了吧,韦伯写书的确喜欢绕圈子,可电视剧也好,小说也罢,平铺直叙有啥意思呢?最后例行讨票,讨订阅,讨打赏。 第九十二章 黑幕 “谢大人!”贺人龙又磕了一个头,起身站到一旁,低眉垂眼。洪承畴随口询问几句贺人龙麾下军队的近况,由于得到了同僚的首先提醒,贺人龙在绝大多数事情上都实话实说,对于贺人龙的恭谨和老实,洪承畴显得颇为满意。他咳嗽了两声,道:“来人,给贺游击看座!“ “谢大人!“贺人龙心中一喜,心知自己算是过了关了,果然接下来洪承畴的态度就和蔼了许多,他询问了贺人龙投笔从戎的往事,又称赞了几句贺人龙的武功,突然语锋一转,沉声问道:”贺大人,你是个有志向的人,眼下陕西局势危如积卵,朝廷正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呀!“ “大人抬爱,末将愧不敢当!“贺人龙逊谢了一句,才回过神来,有些疑惑的问道:”只是这危如积卵不知从何说起,杨制军不是已经抚平陕西乱事了吗?“ “抚平?“洪承畴冷笑了一声,从面前的几案上拿起一张信函递了过去:”贺将军还是先看看这个再说吧!“ 贺人龙有些疑惑的从仆人手中接过书信,一看不由得心中一惊,原来信上的称谓、落款以及可能追溯到写信人的部分都用墨笔涂黑了,显然洪承畴不希望别人知道消息的来源。 “大人,这信中是从哪里来的,里面说的是真是假?“刚刚看了一半,贺人龙的额头上就已经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珠,也难怪他如此,这信中的内容实在是太惊人了。 “哼!“洪承畴冷笑了一声:”贺大人,有些事情你还是莫要知道的好?“ 贺人龙低下头,竭力掩饰住胸中的惊恐,这信中的内容实在太过惊人,自己区区一个游击被牵涉到这个漩涡里面来,稍一不慎便是没顶之灾。 洪承畴仿佛看出了贺人龙的心思。站起身来走到贺人龙的身旁,轻轻的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温声道:“贺游击,本官也知道这件事情对你来说为难的很,毕竟杨鹤乃是三边总督,他才是朝廷在西北的第一封疆大吏。你若是为难,那就方才的事情只当我今天没有说过,你出去后什么都别说就好了。“ 听了洪承畴的话,贺人龙心中一喜,一句“多谢大人体谅“差点就说出口了。但话到了嘴边又停住了。这等机密要紧的事情,若是稍一不慎泄露出去,不要看洪承畴现在神气活现的,若是那个写信人开口,洪承畴最好的下场也不过是仕途尽毁,甚至身死狱中也不是不可能。以此人的精细多疑,又怎么会让自己这样一个知道这么多的人置身事外呢?他难道不会害怕自己跑到杨鹤那边出首吗?想到这里,贺人龙额头上已经是汗如雨下,低声道:”大人如此抬举。是末将的福气,小人定当尽心竭力,死而后已!“ “好,本官没有看错人。贺将军你是个有见识的。”洪承畴笑着拍了拍贺人龙的肩膀,用一种十分亲热的口气说:“办好了这件差事,不要说我,里面的那位大人也会记得贺将军你的。能在这位大人心里挂上号,不要说参将总兵,便是封侯拜爵。也不过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里面的那位大人?“贺人龙抬起头,只见洪承畴正笑嘻嘻的看着自己,一双眼睛里却透出食肉动物特有的凶光来,他禁不住打了寒颤,又低下头去,低声道:“多谢大人栽培!” “不是我栽培你,是你自己栽培你自己!”洪承畴笑道,他回到案前,已经恢复了平日的矜持和威严:“贺将军,你的任务就是将神一魁一众叛党一网打尽。” 延安安塞,虎头寨。 就在几天前,神一魁带领着一支大约三千多人的军队扫平了附近的几股“土贼”,即那些被饥饿折磨的走投无路的农民。不过这对于当地的乡绅来说并非什么幸事,打垮了当地土贼的神一魁部便带着这三千多人在这一带“就食”,他将手下的军队按照数百人一股分成若干部分,然后将其分别派到附近的乡镇,每一股人马的小头目都向附近的乡绅勒索粮草与“犒赏“。无疑神一魁的这种做法引起了当地乡绅的极度不满,不少人通过同年、乡党等各种各样的关系向官府提出控告,但这些控告无一生效,原因非常简单,神一魁的手下已经有将近三个月没有领到粮饷了,杨鹤不得不对其”自谋生计“的做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非常直白的告诉陕西各地的守官,如果有哪位敢于破坏他的招抚大局,他就立即上书朝廷,指名弹劾对方,以他西北军政大员的身份,这几乎可以宣布对方的仕途已经走到终点。 因此不管当地的乡绅多么的愤恨,神一魁这段时间的日子过得还不错。作为一个前流贼,他很懂得把握分寸,每当一个地方的乡绅被他吃掉六七成,他就带着自己直属的这股“骑贼“换一个地方,扫平当地的土贼,然后向乡绅索要粮饷,而且他很注意手下的纪律,要粮食和布匹可以,但是敢于抢女人、财物和牲口的,一律处死。神一魁很清楚这个口子不能开,一旦开了这个口子,他手下这支队伍很快就会沦为土匪,也会落人口实,作为一个降将,这无异于自取灭亡。眼看就要过年了,神一魁看粮食还充裕,便打算在这虎头寨过了十五再说,依照陕西的风俗,神一魁手下的亲兵弄到了不少高粱杆和石炭,在寨门前的空地上搞起了转九曲和火塔塔(延安当地的两种风俗,转九曲是用高粱杆圈做灯市,曲折会环,故称为转九曲;所谓火塔塔是将石炭堆成宝塔状,然后点燃,祈祷来年吉祥红火。),十几个武艺精熟的亲兵也在一旁摔跤,就连寨中的百姓也围拢上来看热闹,一时间倒有了几分过年的气氛。 院子里,神一魁与不沾泥坐在枣树下,正一边喝酒,一边听着一个账房先生正在向他禀告受到的礼物。 “鹅尾屯的黄头领送了十张羊皮,还有十石麦子来!” “牛圈堡的曲五送了一匹风子(即战马)来。说是给大人您的。” “鄜州的刘游击送来五十匹布,还有一百两银子。” “且慢!”神一魁抬起头来:“送礼的人回去了吗?” “还没有,正在偏院里吃席呢。” “请他过来,客气点!”神一魁吩咐道,一旁的不沾泥笑道:“这个刘游击倒是有趣的很,旁人都是意思一下,他倒送了这么重的礼来。” “人家对咱们客气,咱们可不能不识礼数让人笑话!”神一魁笑道:“好歹也算是旧相识,将来也是军中同僚,多个朋友也多条路嘛。“ “这倒是!“不沾泥笑了起来:”我听说那个刘游击还没成亲。正好我那儿还有几件红货(黑话,指珠宝),便挑两件给他作为还礼,将来娶亲时候也用得上,也念得你我的好。“ “好!“神一魁笑了起来:”既然要还礼,索性就送份厚礼,再加上那匹风子,曲五入伙前是个马贼,他看上的马。一定错不了。“ 两人正说话间,亲兵引领着刘成的使者,却是脱脱不花,他朝神一魁与不沾泥叉手行礼。沉声道:“延绥镇把总脱脱不花参见二位大人。” “嗯!”神一魁微微一笑:“一路上辛苦你了,回去后替我谢过你家大人!“ “小人遵命!“ 神一魁正想再说几句场面话,便打发脱脱不花下去,却听到外间传来一阵喧闹声。刚想让亲兵出去看看,却看到一个小头目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离得还有十来步便大声喊道:“头领。头领,外间出事了!“ “什么事情,像这个样子,成何体统!”神一魁见手下在外人面前丢了脸,脸色变得阴沉了起来,正想呵斥几句。那小头目双手呈上一份拜帖道:“大人,有一队人马,为首的自称是什么游击大人,说要见您!” “又来了个游击大人?”神一魁一愣,一旁的不沾泥接过拜帖,他与神一魁也就能认得自己的名字,只得递给一旁的账房先生让其念,一听却是延绥镇榆林卫都司佥事,骑兵左营游击贺人龙求见。神一魁与不沾泥早在当流寇的时候就听说过贺人龙的威名,不过被招抚之后,也与其没有什么来往,却不想这个时候突然前来,倒是有些蹊跷。 两人对视了一眼,神一魁随手打发了脱脱不花下去,对不沾泥道:“贺人龙平日里与我俩也没有什么来往,怎么今天突然前来?我去寨门迎接,你到后面准备一下,以备不虞。” 不沾泥点了点头,便往寨后去了,神一魁换了官袍,来到寨门口,只见贺人龙站在寨门口,正饶有兴致的看着转九曲和火塔塔,身后的亲兵也不过百余人,本来悬在半空里的那颗心一下子落下了肚子。神一魁在这虎头寨就有五百余人,若是贺人龙要玩什么花样,这么大的人数差距他倒也不怕。 “贺大人!”神一魁迎了上去:“看门的不晓事,居然让您在这儿站着,也不让您先进来歇息,恕罪恕罪!” “无妨!”贺人龙笑着摆了摆手:“俺也好久没有返乡了,突然看到这转九曲和火塔塔,也亲切的很。” “原来贺大人也是米脂人!”神一魁故意让自己的话语中露出几分米脂口音来:“俺虽然是吴堡人,但祖上也是米脂迁过去的,手下的兄弟也有不少是米脂的。” “原来是乡党!”贺人龙笑着拱了拱手:“平日里倒是亲近的少了,恕罪恕罪!” 两人闲扯了几句米脂的乡俗,气氛和络了不少,这是不沾泥从寨里出来,向神一魁使了个眼色,神一魁知道里面已经做好了准备,笑道:“外边风大,贺大人还请到里边说话!“ 贺人龙点了点头,指了指一旁的人马对神一魁道:“吴大人,俺这些人就安置在外边吧,哪些酒肉吃食便好了,骆驼气味重的很,若是进了寨子只怕惊吓了牲口。” 神一魁这才发现在寨子口一边站着二十多只骆驼,这些体型巨大的牲口正温驯的反刍着胃里的食物,旁边放着一些箱子箩筐,应该是携行的货物。 “好说,好说!”神一魁赶忙对一旁的亲兵吩咐了几句,与不沾泥将贺人龙迎进寨里,此时贺人龙身边也就跟着三十多个亲兵,此时的神一魁对于贺人龙已经基本没有戒心了,只是对于对方的来意还有几分好奇。 “吴大人!”贺人龙刚刚坐下便说道:“既然大家都是乡党,我也就不绕弯子了,我贺人龙今天来是找两位借支粮的!” “借粮?”不沾泥笑道:“贺大人这是从何说起,俺们这儿又不是粮台,怎么到咱们这儿借粮呢?” “是呀,贺大人您是杨制军的爱将,怎么需要找咱们借粮呢?“神一魁接口道。 听了神一魁与不沾泥的回答,贺人龙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神色,他伸手挠了挠乱蓬蓬的头发骂道:“爱将不爱将顶球用,杨制军自家都难保,他手里没粮食,难道还能变出花来?” 听到贺人龙的回答,神一魁与不沾泥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的目光中都看到了惊讶,他们都知道最近几个月杨鹤手头上粮食很紧张,以至于让他们这些降兵“自谋生路”,但没有想到已经紧张到了这种地步,连贺人龙这种正牌子官军都发不下粮食来。神一魁小心的说:“贺大人,这可不是玩笑话,杨制军可是三边总督,朝廷的重臣,总会有办法的吧。“ “球!“贺人龙轻蔑的向地上吐了口唾沫:”三边总督又咋啦,他又没法变出粮食来。眼下朝廷在辽东与东虏打的不可开交,大凌河已经被围了小两月了,孙督师正从各地调兵征粮,忙着解围呢;山东登莱又兵变了,孔有德那个狗崽子自称都元帅,占了十来个县城,辽西、辽南的军粮可都指着登莱呢,漕运也距离不远,朝廷现在都忙的顾头不顾腚了,哪里还管得着咱们这块土疙瘩!“(未完待续。) 第九十四章 火并 神一魁和不沾泥被贺人龙这番话里的巨大信息量冲击的目瞪口呆,以至于完全没有注意到对方话语中那么多对朝廷和上官的粗话脏话,这两位前流贼和文盲还没有学会从邸报和其他渠道获得各种消息,在他们的心目中大明朝廷和杨鹤那种近乎无所不能的形象一下子崩塌了。 “俺那儿已经有一个多月没发粮饷了,没饷将士们还能对付着,反正朝廷欠饷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可没粮食谁熬得住?我前两天收拾了下库房里的余粮,算了下省点还能熬到三月,那时就好说了。不过眼看就要过年了,俺寻思总的让将士们辛苦一年下来,总得吃顿白面馍馍、细面条吧!可现在这时候哪来的白面呀,俺寻思来寻思去,延绥镇恐怕就你们手头还宽裕点,才找到你们这儿来的。 “ 打饥荒都打到官军向前流贼借粮了,神一魁不由得苦笑了起来,一旁的不沾泥问道:“不知道贺大人要多少?“ “俺手下有千把人,按一人十斤白面算,就是一万斤吧,打个余量,给我两百八十石小麦吧,若是糜子有多的也给些。俺也不白拿,我这次带了些池盐来,和你们换。“ 神一魁暗自算了下,贺人龙要的这个数量自己还拿得出,权当是交个朋友了,便笑道:“便凑个整数吧,三百石小麦,糜子也三百石,你看如何?“ “那就多谢了!“贺人龙笑了起来:”哎,还是你们这儿好,俺汛地那边这几年都是大旱,就算是财主家都快断顿了,想打粮都找不到地。“ 双方说到这里,气氛已经颇为和睦了,神一魁唤人送上酒菜,与贺人龙吃喝起来。刚喝了一口,贺人龙将酒杯一推,皱眉道:“这酒薄的很,喝下去与白水一般,有啥劲头。来人,把我带来的那几罐好酒拿进来!” “那甚好,今日倒是有福气,得以品尝贺大人的好酒!” 不一会儿,外间便进来了七八条大汉,每个人都抱着一只大酒罐。贺人龙随手打开一罐,屋内立即弥漫着一股迷人的酒香。贺人龙倒了一碗,笑道:“不是俺夸口,这些都是二十年的老汾酒,一等一的老泡子,就算是在山西太原,一时间也找不出这么多老酒来。” 不用贺人龙自夸,屋内的众人早已垂涎欲滴。贺人龙先敬了神一魁与不沾泥一杯,接下来他又借口要与神一魁手下交个朋友。将其大小头目叫来了不少,与众人痛饮。那些大小头目一来馋酒,二来也存了与贺人龙搞好关系的心思,纷纷过来喝酒。神一魁与不沾泥原本有几分提防之心。但贺人龙本人就坐在屋子里,外边也不过百余人,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这提防之心也就慢慢去了。就这样喝了好一会儿,贺人龙突然站起身来。拍了拍肚皮道:“诸位见谅则个,俺肚子不争气,要出去方便一下!” 神一魁与不沾泥赶忙表示让贺人龙随意。贺人龙出了屋子,方才一同进门的随从也跟了出去,屋内众人还以为他们是随行服侍自己的将主,以免喝了酒的贺人龙跌伤了。却不想贺人龙一行人刚刚出了门,那几个抬酒罐进来的大汉猛地举起酒罐朝神一魁那边砸了过来,神一魁措手不及,被砸了个正着,顿时血流满面。 “你们这是作甚!“不沾泥顿时大怒,随即他感觉到有点不对,将溅到手上的液体凑到鼻子前面一闻,惨叫道:”是油!“ 话音刚落,那些大汉已经将一只油灯丢了过来,只听到嘭的一声,火焰便从不沾泥的身上烧了起来,宛如一根火柱子,他绝望的拍打着自己的身体,但那只是让火烧的更加旺盛,并蔓延到其他被油沾到的人身上。其他人冲到门口想要逃出去,可是房门早就被贺人龙的手下关的死死得了,有个机灵的汉子跳到窗口,却被一根长矛当胸刺入,扎了个对穿。 房门外,贺人龙的脸上哪里还有半点酒意,他拔出腰刀,厉声道:“点火,吹号!“ 随着浑厚的号角声响起,虎头寨火光四起,寨子内外已经是杀声一片。 鄜州,千户所城 “大人,这是这个月制造出的鸟铳,已经把缺额补齐了!”汤慕尧指着箱子里摆放得整整齐齐的鸟铳,向刘成恭敬的禀告道。 “嗯!”刘成点了点头,他随手拿起一支鸟铳,在手中比划了几下,查看枪管是否笔直、药池盖是否闭合的严实、火绳夹子是否制作的长度合适。最后他满意的将鸟铳放回原地。 “所有打制好的都涂上油脂,小心保管。”说到这里,刘成的声音突然变得严厉起来:“关于鸟铳的事情,任何人都不得多嘴,不然格杀勿论!” “是,大人!”汤慕尧胆怯的低下头,他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小心的问道:“大人,眼看就要过大年了,要不要让工匠们回趟家吧,这边的事情,他们也说不出一二三来,可要是不让他们回家,只怕外边的闲话更多。” 对于汤慕尧的请求,刘成并没有立即给出答复,正如汤慕尧所说的,如果自己将这些工匠继续扣在工厂里连续加班打制军器,只怕外边对自己不利的流言会更多。可若是将其放回去,再想招拢起来至少也要十五以后,生产走上正轨只怕更晚。可按照自己的估计,随着辽东军事形势的恶化,明王朝能够投入到西北的资源只会越来越少,而过了年马上就是春荒,爆发新的农民起义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无论是从自保还是立下军功的角度看,储存大量的武器以备扩军都是极其必要的。是爱惜羽翼以待时机,还是不顾一切干下去?在这两者间权衡利弊,一时间刘成也拿不定主意。 正当刘成迟疑不决的时候,外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门就被猛地一下推开了,杜国英气喘吁吁的冲了进来,低声道:“大人,不好了!” 刘成做了个手势。示意汤慕尧退下,问道:“什么事情?” “贺人龙火并了神一魁和不沾泥!“杜国英压低了声音,但从他的声音里可以听出他十分激动:”杀了很多人,脱脱不花送过年礼正好碰上,身上中了两箭,好不容易才杀出来。“ “他人呢?有没有生命危险?“ “在我屋里,我怕走漏了消息,让亲兵把门把住了,除了大夫谁也不许进出。他腿上中了一箭,屁股上中了一箭。命应该保住了。“ “做得好!“刘成点了点头:”我马上过去!“说到这里,刘成转过身来,对汤慕尧大声道:”传我的令,所有工匠都不得回家,我发两倍薪水,加班加点干活!“ 刘成快步走到杜国英家门前,便听到里边脱脱不花那粗大的嗓门。刘成猛地推门走了进去,只见脱脱不花趴在火炕上,旁边是装满了血水的铜盆。炉火、纱布、还有拿着钳子的大夫。刘成向大夫点了点头,问道:“他伤势如何?” “禀告大人,他运气不错,大腿上那一箭被射了个对穿。只需将箭杆剪断,再把箭杆拔出来就好了,屁股上那一箭射的不深。现在都已经取出来了,上了药慢慢修养就好了。” “嗯!多谢大夫了!“刘成对一旁的杜国英道:”你带他下去。多给些赏钱!“ “是,大人!“杜国英应道,便引领着大夫出了屋。此时屋里只有刘成与脱脱不花两人,刘成问道:”脱脱,是怎么回事你说来和我听听!“ “谁知道是怎么回事!”脱脱不花吐了口唾沫:“俺和几个亲兵在隔院吃酒,吃到一边听到外边喧闹的很,还以为有啥社火看。一出来就看到贺人龙那狗崽子的兵杀进来了,要不是老子眼疾手快抢了匹马,就陷在那虎头寨了。” 刘成皱起了眉头,他又问了几个问题,可脱脱不花都没有回答让他满意的答案,显然在当时的混乱情况下,已经喝了不少酒的脱脱不花根本来不及注意到那些细节。到了最后,有些失望的刘成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那你觉得贺人龙这次火并神一魁和不沾泥是擅自行事,还是奉了上边的号令呢?“ “应该是奉了上边的号令吧。“脱脱不花答道:”俺听贺人龙的手下都喊着奉令讨贼呀,还有人为了首级争斗起来,若是火并,谁还计首呀!“ “嗯!“刘成点了点头,脱脱不花的最后那句话很有力,的确若是贺人龙自作主张,他手下又何必为了首级争斗呢?毕竟只有奉了官家之命,首级才能作为记功的凭证。而这又是奉了谁的令呢? 看到刘成低头思忖的样子,趴在火炕上的脱脱不花小心的侧过身子,以免压到自己的伤口,低声问道:“大人,那贺人龙莫不是干了什么了不得大事?“ “大事,哎,果然是了不得的大事呀!“刘成叹了口气:”脱脱,你先好好养伤吧!” 屋外,杜国英看到刘成走了出来,满脸愁容,低声问道:“大人怎么了?脱脱不花的伤如何了?” “伤倒没有什么大碍!”刘成叹了口气,走到一旁的磨台坐下:“只是局面只怕有大的变化,你赶快去兵营那边,将将士们集中起来,检点兵甲器械,药子箭矢。” “是,大人!”杜国英看到刘成的脸色凝重,应了一声,正准备转身离去,却被刘成叫住了:“脱脱不花的事情不得泄露出去,违令者斩!” “是!” 看着杜国英离去的背影,刘成陷入了沉思之中。虽然他早已从明在辽东战事激化推断出杨鹤的招抚政策失败、陕西民变再次爆发不过是时间的问题,但却万万没有想到会以贺人龙火并神一魁、不沾泥的形式爆发出来。显然贺人龙的行动并非是自作主张,在背后应该另有其人,否则以杨鹤兵部右侍郎、总督三边军务的权力,贺人龙擅自破坏其招抚政策,不听军令的行动,完全可以阵前军法从事的。贺人龙虽然外号“贺疯子”,但他只是在百姓和农民军面前疯,在上司面前可不疯,至少到现在为止还没有那么疯。只有一种可能,在贺人龙的背后存在一股势力,而且这股势力强大到足以让他相信可以在公然背叛了杨鹤之后还可以保护他的安全,只有在这样一种情况下,贺人龙才可能斗胆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那这股势力的图谋会成功吗?或者说杨鹤还能在三边总督的位置上坐下去吗?经过缜密的思考后,刘成最后不得不悲哀的承认杨鹤已经完了,他的政治生命已经和大明在陕西的招抚政策紧密的捆绑在一起了,既然这一政策已经破产,那他的唯一下场就是随之陪葬,这一点任何人都无法改变。政治斗争不是法庭审判,没人在乎那些细微末节,既然贺人龙对神一魁和不沾泥的火并已经宣布招抚政策的破产,那么杨鹤的政治生命也就随之完蛋,至于是杨鹤自己造成的还是敌对势力背后阴谋的结果是没有人在乎的,至少崇祯皇帝不会在乎,等待着杨鹤的是捉拿入京的锦衣卫和诏狱。而对于刘成自己来说,现在应该考虑的不是如何改变这一既成事实而是如何才能从这场灭顶之灾中逃出生天,甚至从中渔利。 作为一个穿越者,刘成没有父母姻亲、没有同年老乡、在大明里是一个没有任何根基的“外来户”。人是一种社会的动物,不管一个人有多么出色的才能,但这个人所能起到的作用很大程度上还是取决于他在人类社会这个庞大的关系网中所处的位置,而非他个人的才能。对于刘成来说,如果他没有得到杨鹤的赏识和重用,仅凭他自己的才能是绝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爬到现在这个位置,并做出这么多事情来。(未完待续。) 第九十五章 胁迫 而他做成的每一件事情都是一个双刃剑,得到的利益有多大,招来的仇恨就有那么多,以他在鄜州清理军屯、修建陂塘为例,就得罪了不少当地缙绅和官吏,这些人在杨鹤在位,刘成得势的时候会暂时隐忍,而当杨鹤一旦去职之后,一定会以百倍的疯狂向刘成报复。即使那些从刘成的行动中获利的那一部分缙绅,比如吕伯奇与马子怡在这个时候也未必会站在刘成一边,毕竟人类这种动物对于仇恨的记忆力要比对恩情要牢固的多,要避免这一切发生的唯一办法就是抢在潜在的敌人们明了局势之前就抢先行动! 想到这里,刘成从磨台上跳了起来,大声道:“来人,备马,我要去鄜州城!” 马府书房。 “吴娘,你看我这春柳图画的如何?”马子怡放下毛笔,低声问道。站在他身后的六姨太看了看画纸上的柳树、黄鹂、航船、流水,叹道:“老爷画的自然是好的,只是又勾起了妾身的思乡之情。“原来这吴娘乃是马子怡在江南为官时納下的,看到画上的江南景致,自然勾起了情思。 “都是老夫的错,老夫的错!“马子怡对这个六姨太十分爱惜,轻轻的用布满皱纹的右手轻轻拍了拍对方柔腻的脸颊,笑道:”听你这一说,我也颇为想念江南景致,这样吧,过了年我们就买舟南下,去探望一下江南故人可好?“ “真的?“六姨太听了又惊又喜,有些不敢相信的问道:“老爷真的要去江南?夫人还有诸位姐妹呢?” “就你一起去,夫人最近身体不太好,其他几个对江南也不熟悉。”马子怡笑道:“明年仁厚就要考进士了,我也要去江南探望一下同年知交,好好安排一下,顺便也好看看江南风致。” “多谢老爷怜爱!”六姨太将头探入马子怡怀中,低声道:“三公子明年一定能高中魁元。替马家光宗耀祖的!” “但愿如此吧!”马子怡叹了口气:“不过不到场中莫论文,天下英才何等之多?中不中除了才学,时运、机缘也都是极要紧的。” 正说话间,一名仆人走到门口,低声道:“老爷,刘游击求见,说有要紧事商量。” “哦,是他!“马子怡皱起了眉头,轻轻将六姨太从自己怀中推出,对外间沉声道:”你请刘大人到经纶堂稍候。我马上就到!“ “是,老爷!“ “老爷!“六姨太一边替马子怡整理身上有些褶皱的袍服,一边低声道:”那个刘游击是个什么人物,二公子整日里跟着他奔走也就罢了,还时常来劳烦您。“ “呵呵!“马子怡微微一笑:”外间的事情你就莫要问了,先去收拾一下东西,准备去江南的行程吧。“ “是,老爷!“听到马子怡的许诺,六姨太笑得越发甜美了。 推开了六姨太的纠缠。马子怡的脸色立即就变得凝重了起来,他有一种预感,刘成的这次拜访一定是有大事,甚至可能是大麻烦。毕竟他的儿子这段时间一直都与刘成过从甚密,刘成这次越过马仁成直接来找自己,肯定是有什么不好说与其他人听的。一边想着自己的心事,马子怡一边来到经纶堂前。看到刘成穿着一件灰色直缀,正坐在椅子上喝茶,便上前拱手笑道:“刘大人。真是稀客,稀客呀!“ “见过马老先生!“刘成唱了个肥诺,目光扫过马子怡背后的仆人,低声道:”今日我有一件要紧事须得与你商议,可有方便的地方?“ “那去我书房说话吧!” “也好!”刘成点了点头,站起身来。两人穿过两重院落,来到书房,马子怡对六姨太说:“你退下吧,若无我出言召唤,不许进来!” “是,老爷!”六姨太向马子怡盈盈一福,退了下去。马子怡在主座旁坐定了:“刘大人,有什么事情请讲。” 刘成看了看书案上的画,微微一笑:“红袖添香夜读书,马老先生的日子过得倒是闲雅的很呀!”说到这里,刘成脸色突然一变,冷声道:“只是这好日子怕是要到头了!“ “刘大人这话从何说起?“马子怡不动声色,心中却在计较刘成的打算。 “马先生可记得工地上那几千丁壮,他们若是揭竿而起,老先生可还能与美人在书房中棋琴书画的过下去?“ “工地上那几千丁壮?“马子怡皱起了眉头:”他们有活可干,有饭可吃,又有刘大人这等猛将弹压,老夫又怕什么?几个月前大人您在宴席上的豪言壮语老夫可是言犹在耳呀,怎的又不认了?“ “此一时,彼一时耳!“刘成叹了口气:”杨大人现在岌岌可危,我也自身难保,谁还管得了那些丁壮?“ “哦?“马子怡看了看刘成的脸色,不像是伪装出来的,才小心的问道:”老夫愿闻其详!“ “马老先生,是这么回事!”刘成起身走到门前,看了看四下无人,才将房门带上,将贺人龙火并神一魁、不沾泥之事以及他后来的推断一一讲述给对方听,当然其中一些关键枝节他还是省略掉了。到了最后,刘成叹道:“马老先生,你想想杨大人若是去职,我能够保住自家性命就算不错了,哪来还顾得上这几千丁壮。说句推心置腹的话,方才我都在考虑是不是要脱了这身胖袄,回乡隐居算了。” “刘大人说笑了,您现在正是春秋鼎盛,建功立业的好日子,怎么说出这等话来!”马子怡听到这里,已经猜出了刘成六七分来意,他自然不会相信刘成后面那回乡隐居的鬼话。马子怡在官场士林中打滚了几十年,一双老眼看人端的是又狠又毒,又与刘成打过好几次交道,深知对方对于建功立业极强的企图心,让这种人回乡隐居不问世事比杀了他还难。 “功业再好,也比不过自家性命好,人若是死了。万事都是一场空!”刘成笑了笑,随手拿起一支毛笔,在那副春柳图上做出涂画的样子:“比如这画吧,本来是挺美的,可若是让我在上面乱涂几下,那就不能看了,哪怕是还没画完,与其被我这等粗人乱涂乱画,不如收起来束之高阁,您说是不是?” “哼!”马子怡冷哼了一声。刘成的言下之意很明白:如果马子怡不帮助自己。那他就把还没修完的陂塘毁掉,把那些丁壮驱散,那时他辛辛苦苦买来的土地,投入的钱粮,以及为了修建陂塘与当地缙绅搞坏的关系都将泡汤。 “刘大人有话好好说,何必拿在下这幅画出气!”马子怡伸手将那副春柳图卷了起来收到一旁:“我连儿子都派到你手下奔走,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没法子!”刘成笑了起来:“俺是个丘八,兵法上讲的就是尔虞我诈,区区一个儿子算得什么。能打胜仗,父兄可弑,妻儿可杀,子弟可弃。马老先生饱读诗书,这类事情不会不知道吧!” “那你要我如何?” “很简单,只需要我能够在变乱之际立下大功,国难思良将。在这个节骨眼上只要我手头有兵,能打仗,能打胜仗。朝廷就一定不会动我。” “老夫一不会弯弓射箭,二不会舞刀弄枪,如何帮的了你?”马子怡一摊手,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舞刀弄枪是我们武夫的本分,倒不用劳烦马老先生!”刘成笑道:“可马家是西北士林第一名门,马老先生在鄜州更是一言九鼎,在下想做些什么事,又如何能离开您呢?还请您陪在下去一趟吕大人那儿,把该说的话说出来。“ 相比起马子怡,吕伯奇的业余生活就要无聊的多了,按照明太祖朱元璋所定下的规矩,官员得到委任后就必须立即赴任,不得途中停留娶妻纳妾,到了明末虽然早已纪纲松弛,但吕伯奇知道自己的出身一般,不欲授柄于人,平日里谨慎小心,在鄜州这几年也没有娶妻纳妾,最大的消遣就是与师爷喝几杯酒、下几盘棋。因此刘、马二人来访时,吕伯奇与平日一般,还是和师爷在书房以棋下酒,已经有些熏熏然了。 “哦,马先生、刘大人,你们两个怎么来了?”吕伯奇站起身来,有些奇怪的看着来人,刘成与马子怡虽然在陂塘局的事情上走的很近,但平日里两人并无什么来往,奔走的都是马仁成,两人此时一起出现让吕伯奇不由得颇为诧异。 “老父母!刘大人刚刚得到一条消息,西北只怕又要大乱了。”先开口的是马子怡,他虽然对于刘成的做法有一些不满,但有一桩好处,只要把利害关系剖明了,就不会受个人的感情好恶影响,有事说事。 “什么!”吕伯奇身体一阵颤抖,右手捏着的几枚棋子已经落到楸枰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一旁的师爷赶忙伸手将其扶住,一边搀着其坐下,一边问道:“马先生请坐下细讲。” 马子怡点了点头坐了下来,一旁的刘成搬了张椅子到门口老实不客气的坐了下来,一手按住刀柄,一条腿翘在桌子上,倒像是个看门卒子。吕伯奇见了刚想开口,却被一旁的师爷扯了一下袖子,忍了下来。一旁的马子怡将贺人龙火并神一魁、不沾泥之事说了一遍,叹道:“按说神一魁、不沾泥原本是流贼,虽然受抚,但部属勒索士绅,遗毒甚广,此番也是罪有应得,只是眼下陕西的情况相比吕大人也是清楚的,宛如干柴满地,只需一颗火星落下,便是燎原之势,仅仅凭借官军,短时间内是万万不能平定的。” “马老先生所言甚是!破流贼易,灭流贼难!”吕伯奇叹了口气:“如今西北饥民遍地,老弱填于沟壑、强壮铤而走险,一夫振臂,应者云集,其病深入腠里,非干戈仓促所能解呀!” “那吕大人为一州父母,当此危难之际,当有何为呢?”马子怡问道。 “哎,鄜州连年大旱,州中府库如洗,马老先生你都是知道的,我还能做些什么?”吕伯奇叹了口气:“本官能做的也就是号召诸位缙绅,建团练兵,以保乡梓了。” “吕大人,若是往年这么做自然是不错的,今年却不可行。” “哦,马先生请赐教!” “老父母,团练之可战无非有二:熟悉地理,护卫乡梓,有同仇敌忾之心。然如今修理陂塘的那三千多丁壮已经在这鄜州之地多日,第一招已经与团练共之,若是那些丁壮生变,只怕仅凭乡绅自练的团练抵挡不住吧。” “咦?”吕伯奇转头向刘成问道:“刘大人,那些丁壮不是在你手下好端端的吗?怎的就要出乱子了?”说到这里他的语气一下子变得严厉起来:“你莫不是又要拿着这些丁壮要挟本官?” “哪个要挟你了!”刘成转过身来:“只要我在鄜州一日,自然能保得住这些丁壮好端端的,可眼下我自身难保,还能保证这些不成?“ “自身难保?这从何说起?“吕伯奇如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问你,贺人龙杀了神一魁、不沾泥,西北是不是又要大乱?“ “应该是不错。“ “那朝廷的招抚大局是不是完了?杨制军杨大人是不是要去职?“ “这个——“吕伯奇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汗珠。 “我在这儿清理军屯、建设陂堤、安置流民,不知道做了多少得罪人的事,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置我于死地而后快。现在杨制军去职,再也没人庇护于我,你觉得我还能在这个位置上坐的下去?“ “这个——“听到这里,吕伯奇的脸上已经是汗出如浆,他心知刘成说的都是事实,不要说别人,就连马子怡与他本人如果不是看在即将到手的好处份上,得知杨鹤去职后也会对刘成落井下石。但心里想是一会事,当着当事人的面说出来又是一回事。 “只怕那时候老父母你也会在我背上补上一刀吧!“刘成突然猛地一掌拍在桌子上,厉声喝道:”是不是?“(未完待续。) ps: 昨天更新的时候太晚了,看错了章节,诸位见谅,不过应该也不妨碍大家看书。 第九十六章 讨价还价 吕伯奇被刘成这一声吼吓了一大跳,下意识的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是,不,不。不是!”他话一出口才发现不对,又加以否定,脸上的神情尴尬万分。 “刘大人,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马子怡站起身来,对刘成厉声道:“吕大人是个仁厚长者,且不说他半生积蓄都投到你的陂塘工程里了,若是你去职之后,鄜州大乱,他半生积蓄都要落空,就算没有这桩事,他也不至于做出这等这种落井下石的事来。” “哼!”刘成冷哼了一声,一脸悻悻然的样子:“马先生,世间人心险恶,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说吕知州是仁厚长者,我看可未必。” “休得胡言!“马子怡大义凌然的喝道:”刘大人你没有读过圣贤书,我也不来怪你,但我与吕大人知交多年,深知其绝非那等无德小人。你若是不信我,尽可挂冠离去,自然无**害的到你,你若是信我,便快快向吕大人道歉!“ 马子怡话说到这里,刘成只得不情愿的朝吕伯奇草草的拱了拱手:“刘某是个直性人,方才一时口快,得罪之处还请老父母见谅!” “老父母,刘大人也是一时口快,请看在在下的份上,原谅他这次吧!”马子怡又柔声劝解吕伯奇,那吕伯奇本来心中就有几分虚,也就乘机下了台,咕哝道:“罢了!” 马子怡在当中打横,又劝说了几句,书房内的气氛才渐渐缓和了下来。吕伯奇思忖了片刻,低声道:“刘大人,你我也不是第一次打过交道的, 我知道你是个有法子,有手段的人物。方才马老先生说的不错,我这半生宦囊所积。多半都在这陂塘工程之上,若是这件事情败了,我的下场比你强不到哪儿去的。你有话直说,只要是我做的到的,定然不会推诿。” 听到吕伯奇这般说,刘成不由得心中暗喜,幸好自己先前在这陂塘工程上将最大的两块肥肉给了吕、马两人,自己留下的水力纺纱、水力织布、水力锻造这些水力工厂虽然从长远来看利润更加丰厚,但毕竟当时还不为众人所知晓。要不然就算刘成是张仪复生、苏秦再世,只怕也休想将马、吕两人拉到自己这边来。 “吕大人。请恕在下直言,这次的事情固然是一个危险,其实也是一个机会。“刘成一屁股坐到棋盘旁,将棋盘上的棋子尽数扫去,随手抓了几枚棋子,一边在棋盘上布子一边说道:“杨大人既然已经时日不多,那么朝廷在西北的方略必然也会大变,由招抚改为征讨。既然如此,何人升迁。何人去职,便是看其军功大小,大人也是知道,我大明可是按照斩首论军功的。“ 听到这里。吕伯奇就算是个傻子也明白刘成的意思了,他伸手指了指刘成,又点了点自己的胸口,用颤抖的声音道:“你是说要助我。”说到这里。吕伯奇的右手指了指天花板。 “吕大人,我的意思是你我互助!”刘成微微一笑:“你是文官,手下没有得力的将佐;而我虽然手下有兵。按照朝廷的说法,我现在只不过在鄜州清理军屯,安置流民,没有用兵的名分。若是吕大人以流贼犯境,形势危急为由,让本官统领鄜州各地团练,那我就有了名分;而我是武将,便是在您的统御之下,立下的军功自然有您运筹帷幄的一份子。” 听了刘成这番话,吕伯奇也有几分意动,便低声问道:“那,那刘大人您手下有多少兵呢?” “现在有六百,都是久经训练的精兵。若是得了大人的名义,我再从那些丁壮中抽出六百人来,算起来也有一营兵了,勉强也称得上我的官职了。“ “却不知现在的六百人可及得上那天宴席上演武的军士?“ “纵然不及,也差之不远了!“刘成笑道:”吕大人若是不信,待会便随我去千户所城那边,我再让儿郎们在大人面前演示一番便是。“ “不必了,不必了!“吕伯奇赶忙连连摇头,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惹得刘成也不由得暗自发笑。 “刘大人!”一旁的师爷终于找到了插话的机会,相比起吕伯奇,他对于当时明朝的政务运行、法律惯例要了解得多,加上师爷没有拿到刘成的好处,自然也不会患得患失,考虑问题也要冷静的多。他自然看出了刘成废了这么大一番功夫,绝不会只是为了要个名义:“名义的事情倒也简单,吕大人身为一州知府,本就有权让本州缙绅组团设局,至于让您暂领本州团练也不过是一纸文书的事情,只不过您今天来该不会就只是为了区区一个名义吧?” “那是自然!”刘成听那师爷一开口,就知道自己没法蒙混过关了,索性光棍了些:“兵无粮不行,既然刘某统领的是鄜州的团练,自然要请鄜州的父母官供应一二啦!” 师爷冷笑道:“刘大人,您这话我就不懂了,您方才口口声声说不过要个名义,我家大人就给了你名义,为何又要钱粮?你说你麾下的军士是鄜州的团练,可里面都是西北的边贼,可有一人户籍落在鄜州境内?” 刘成听到这里,已经知道这师爷不是个好相与的,暗想这厮平日里跟在吕伯奇后面,一副萎靡不振、畏畏缩缩的模样,却不想这般厉害。其实做那口舌之争刘成倒也不是怕了他,只是今天主要目的都已经达到,平日里有些手段便不好使出来,免得撕破了脸反倒前功尽弃。 “师爷!”一旁马子怡见刘成语屈,便出来打起圆场来:“你所言甚是,不过刘大人麾下军士虽然多不是鄜州人士,但总算还是为了包围鄜州乡里,拿出些许钱粮也是理所当然的。” “些许钱粮是多少钱粮?”师爷可不想吕伯奇好忽悠,他早已看出马子怡虽然表面上装作与刘成是两路人,但实际上却总是暗中帮助刘成一臂之力,自然不会有什么好声气给他:“总的有个数吧,按照规矩。刘大人手下的兵乃是客军,待一日便有一日之粮,却不知刘大人要待多少日呢?” “哎,师爷,不要这么说嘛,倒像是要赶刘大人走似的!”吕伯奇在一旁听得倒怕惹恼了刘成,赶忙出言打圆场道:“这样吧,就按照一千两百人,五十日之钱粮可好?” “五十日钱粮?“刘成听了眼珠一转,突然笑道:”我倒是还有个法子。却不知吕大人可想听听?“ “什么法子?“ “大人,你出八十日钱粮与我,便算是合股吧!“ “合股?什么意思?”吕伯奇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大人可见过做买卖的,若是本钱不够,便众人筹钱合在一起,没有钱财的亦可拿房屋、牛马乃至舟船等实物入股的,佣工也有算作一股的,若是生意赚到钱的,便按照股份多少分配。” 吕伯奇摇头笑道:“这本官自然知道的。不过这与生意有啥关系?生意能够将本求利,可自古以来出兵打仗只有靡费钱粮,哪来的得利的?赚不来钱,哪来的钱分红吃息?再说这钱粮是官府的。怎么能算是本官的股份呢?” “这就是在下的事情了。“刘成笑道:”五十日也好,八十日也罢,反正只要吕大人出了钱粮,在下自然会记上一笔。若是有了出息,回师时自然奉上。“ “还是五十日吧!“吕伯奇叹了口气:”至于出息就不敢想了,刘大人。我算是看明白了,你的好处是吃不得的,吃下去到时候只怕连本钱都要吐出来。“ “老父母说笑了!“被吕伯奇这一挤兑,刘成倒有几分尴尬,几人在书房里又商议了一会,将诸个细节都敲定了,刘、马两人方才告辞了,刚刚出了门,马子怡便低声问道:”刘大人,你方才说的折作股份,莫非又是设了个圈套让吕大人钻?“ “马先生说的什么话?“刘成笑道:”敢情我刘成是个常撒谎的骗子不成?说来马老先生与我打交道,还是得利的时候多吧?“ 马子怡笑了起来:“不错,只是刘大人的好处吃的有些不安心,不得不多个心眼,先多问几句。“ 刘成被马子怡不软不硬的话语顶的有点冒火,便话里带了几分刺:“好处就是好处,哪有什么安心不安心的,若要安心,举家食粥清素自守最是安心,不过这种日子马老先生只怕是一日也过不下去吧?” “刘大人倒是看透了小老儿的肚肠,海刚峰咱家是做不来的。”马子怡却满不在意刘成的讽刺:“不过话说回来,刘大人的好处在下也不是白吃的,吕大人是忠厚长者,我若是不把事情先弄个分晓,那岂不是害了他?” 刘成没有说话,面对马子怡的反驳他不得不承认对方说的不错,没有马子怡的帮助,他是走不到今天这一步的,虽说对方吃了自己的好处,但天底下大把好处送不出去的事情也不是没有的,尤其是那种看上去后患无穷的好处。过了约莫半盏茶功夫,刘成低声道:“这事情说穿了其实半文钱也不值,我手头有兵,俗话说过兵如过火,但反过来说,若是我能够把约束的住士卒,便可以此为由,向地方征收税款,以此来作为利息。” “你,你,你这也太大胆了吧!”马子怡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勒索地方,你就不怕地方缙绅弹劾你?” 刘成冷笑了一声:“你也是读过书的,历朝历代兵火过境的时候是啥样子你也是知道的,没有我他们连性命都保不住,我只不过百里抽一,百里抽二,比起士卒抢掠,纵火焚烧,损失要小多了,算起来他们还赚了呢。只不过这多要几个账房先生。”刘成这法子其实也不稀奇,说穿了就是一种军税,大军所到之处,按照田地的庄稼、城市乡镇的公私财产,征收一定比例的军税。对于当地居民来说,起码可以保留剩余的财产和自己的人身安全;而对于军队来说,一来可以保证当地正常的生产和社会秩序,可以利用原有的商业网络就地购买补给品,减轻后勤压力;二来无需通过抢劫便可让士兵得到好处,不会损害纪律;三、由于当地居民的大部分财产都得到保留,因此大多数人也没有反抗的意愿。只是通常来说这种军税的征收对象是敌国的土地,而刘成竟然打算在本国的土地上征收军税。 “话是这么说,可你这么做就不怕御史弹劾你吗?“ “马先生,我刘成一不是将门、二不是武举、三也不是出身行伍。能够在一年多时间里爬到这个位置,固然是积功所致,但多半还是要感谢杨大人的提拔栽培。现在杨大人要去位了,你觉得我还能稳稳当当的做这个游击吗?“ 面对刘成的质问,马子怡没有说话,答案是非常明显的,像刘成这种没有根基而能升至高位的人物,古代人一般称之为幸进小人,主上提拔这种人用来做一些旁人不愿意做,而又必须有人做的事情,也愿意给予其丰厚的回报,因为这种人的权力完全来自于主上的给予,而没有自己的权力班底和基础,一旦主上需要时就可以轻而易举的将其打回原形而不用顾忌其背后的势力。因此这种幸进小人爬得快,跌的更快,更惨,在史书上也留不下什么好名声,说白了史家也是欺软怕硬的,某人虽然死了,但后代门生还在,说不定还身居高位,但某幸进小人死了就是死了,不用担心得罪了其后人,屎盆子自然全扣到他头上。 “如果我啥都不干,新官上任肯定要拨乱反正,追究前任的过失,别人要么是将门子弟有几代结下的同僚上司说好话,要么手头有兵动不得,我一个新进的游击,手头上又没有兵,不选我杀鸡给猴看选谁?若是换了你,你会怎么干?”说到这里,刘成冷笑了一声:“只有乘着新上司还没有上任,抢先立下大功,手中掌握有兵,让别人即开不了 口,也下不了手!”(未完待续。) ps: 书友们要求一天两更的,我只能说抱歉,韦伯时间有限,能够一天一更就已经很紧张了,看书容易码字难呀!顺便讨讨票,打赏和订阅! 第九十六章 家法 看着刘成脸上的冷笑,马子怡不由得生出一股寒意。一直以来,刘成在他面前都表现出一种成竹在胸,进退有节的样子,虽然手段狠辣,但哪怕手里已经有了必胜的底牌,也颇有分寸,总是给对手留有余地。对于这种行事的风格,马子怡是非常熟悉的,因为在大明官绅的圈子里就是按照这种游戏规则行事的:赢家点到为止,不以为甚,输家也认赌服输,不会死缠到底,下次再来。这也是马子怡在刘成向其伸手之后,欣然与其合作的原因之一。但是眼前的这个刘成却完全是另外一个样子了,虽然面带笑容,但俨然是一头身临绝境的猛兽,一副择人而噬的样子。几次想要劝解,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以马子怡对刘成的了解很明白,在这个时候说有些话只不过是侮辱了对方的智慧罢了。 “既然如此,那老夫也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不过还请刘大人看在陕西民气的份上,有些事容让一二!”说罢,马子怡便朝刘成拱了拱手,快步离去。 马子怡一回家,就让管家去陂塘局那儿找马仁成来见自己,结果到了晚饭时分,马仁成才回府。 “孩儿拜见父亲!”马仁成朝父亲磕了两个头,方才站起身来:“今天在局里有几件事情,处置完了才回家,让父亲大人就久等。” “嗯!”马子怡含含糊糊的点了点头,上下打量了一会儿子,只见相比起先前这个儿子黑廋了不少,但腰杆挺拔,神情果决,早已不是几个月前那副轻薄无行的乡绅子弟模样。不管马子怡现在对刘成的态度如何。但作为一个父亲看到儿子有了长进,心中还是不由得感觉到一阵高兴。 “你这几个月在陂塘局干的还不坏吧?” “父亲!”和绝大部分接触到新鲜事物的年轻人一样,马仁成兴奋的答道:“这几个月我在局子里可学了不少东西,要是刘游击早些年来鄜州就好了,俺那前二十多年只当是白活了。” “哼!”看到儿子这幅兴奋模样,马子怡心中不由得生出了一股火气:“是你读书不用功。不然若是考上个进士,便可高官任做,好马任骑,又怎么会没有意思?” “父亲大人,窗下非言命,场中莫论文,这科考谁又说的清楚呢?俺当年也不是没有花功夫,只是实在是考不上呀!”马仁成叹了口气:“不过父亲大人也说过了,只要我在这陂塘局中做得好,也算是立了家业了。” 见儿子把自己先前说过的话都搬出来当挡箭牌了。马子怡也不好直接开口,只得绕了个弯子,随口问道:“我听说刘大人那儿整日练兵,不知道练出来的兵能打仗吗?“ “能打,肯定能打!“马仁成回答的倒是斩钉截铁。 “我看你魂都给那刘成勾走了,又没动过刀枪,你怎么知道能打?你若说不出个究竟来,小心家法侍候!“ “父亲大人。我可不是胡说的!“马仁成笑了笑,他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册子出来。递了上去:”我前几日就想和父亲说了,只不过一直没有机会,今日倒是凑巧。“ 马子怡接过小册子,打开一看却是一页表格,表格的第一个竖行上写着“棉花、米、铁”等数十种常用商品的名称,后面两行则是用端正的楷书记载着数字。好像是代表价格的意思,只不过后面哪行并非每种都有,许多都是空白。马子怡看了会,还是不解其意,便问道:“小畜生。这上面写的什么东西?” “禀告父亲!第一排是江南地区这些商品的价格,是刘大人托我请那边的亲戚打听的,至于后面那排却是孩儿猜的。“ “猜的?你猜的什么?“ “猜的刘大人的手工作坊里面生产出这些的成本单价。“ 经儿子这一提点,马子怡才看出了一点眉目来,只见代表刘成那边生产成本的数字比代表江南那边的价格要低得多,许多甚至只要五分之一到三分之一那么多。马子怡看了会,冷笑的将那小册子往几案上一丢:“你莫不是给他骗了,怎么会这么便宜,莫非那刘成会妖法不成?” 马仁成笑道:“绝对错不了,上面的数字都是孩儿一一查证过的,刘大人妖法是不会的,仙法倒是会不少。比如这布帛。“马仁成将书册翻到第二页:”比如江南的松江三梭布一匹值银六钱一分,最上等的斜纹布一匹一两银。而在刘成的作坊里最上等的绒布最上等的一匹成本也不过两三分银子罢了。“ “哼,你怎么知道那不是刘成诓骗你的?“ “父亲,这是孩儿背地里打听来的,比如孩儿身上这件外袍便是刘大人作坊里布制成的,质地如何父亲大人摸摸便知道了。“ “哦,让我看看。”马子怡伸手摸了摸儿子身上的衣服,果然那绒布匀细坚韧,平直如镜,触手温暖,仔细看才能看到上面紧密的经线纬线,相较于最上等的松江布也不逊色,而温暖犹有过之。 “果然是好货色。“马子怡点了点头:”你说这等布料一匹只需两三分银子的本钱?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父亲大人,刘大人在水渠旁已经有水力纱机十五台,按照每台锭子一百二十支算,便有一千八百锭,这些纱机每日需用羊毛五包,纺出毛纱五万锭。而六十锭纱可纺出布一匹,而草原上的鞑子每包羊毛也不过换得布三匹罢了……”马仁成一边说话,一边伸手在几案上杯子沾水在桌面上写写画画,此时马子怡也没有像平日那么严厉的呵斥他无礼,只是一言不发的坐在一旁听儿子推算,不时提点询问几句。 “那工人的工钱呢?” “工人上工时吃的饭食是东家的,领的工钱便是布帛,对刘大人来说,这布帛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那些工人愿意?” “有何不愿意?这些工人原本都是农村的妇人。出来厂里做工,家里自然无人织布,与其花钱在外边去买,不如便直接从厂里拿,好歹刘大人折算的还多些。就算一时用不上,拿去做礼物或者与邻里亲戚换米粮、雇工人也都好用的很。不比铜钱银子难用。而且布帛的话,刘大人那儿是一个月发一次薪饷,从不拖欠,不像其他店铺,作坊、粮户那儿,到了年尾才算工钱,还用铅钱、小钱骗人。不少人都说刘大人是个仁义人。“ “原来如此。“马子怡点了点头,正如马仁成所说的,当时的政府在中央财政上虽然已经改为银本位。即以白银为主要货币,但在农村市场,尤其是在商品经济不那么发达的西北农村,很大一部分交易还是以实物交换为主要形式的,换句话说就是谷帛货币制度。原因很简单,无论是铜钱还是白银都集中在官绅商人手里,农民手里没有足够的小额货币作为交易媒介。这样一来,刘成的水力纺织厂就不仅仅是一个纺织厂。还起到了一个简陋版的银行功能,只要这些质量稳定、大小整齐的布匹在西北的乡间墟市里被大明的农民们接受。那他就不用担心出现生产过剩的问题,因为即使某个农民暂时用不着给自己或者家人添身衣服,他也愿意接受别人用布匹来交换自己的商品——反正下次自己缺啥可以用这匹布换就是了。 在了解完了布匹之后,马子怡又询问了皮鞋、绳索以及许多其他商品的价格之后,他的神色越发凝重了起来,到了最后。他突然向马仁成问道:“仁成,若是那刘大人领兵出战,会赢会输呢?“ 马仁成有些讶异的看了父亲一眼,为何突然要问这个问题呢?但他还是顺从的回答了父亲的问题:“打仗的事情孩儿是不太懂的,不过孩儿还是觉得刘大人会赢。“ “为何这么说?“ “父亲。孩儿的陂塘局距离刘大人的那些作坊也就隔着十几丈远,每天鸡鸣时分便听到那边叮叮当当的响个不听,太阳全下山才停下来,有时候那几个铁匠铺子夜里还赶工。那工坊有水力机械,做起东西来比别的工坊也不知要快多少倍。我听说在刘大人的库房里光是给士兵准备的皮靴子就有两三千双,衣甲、火铳、军器、火药、铅子只会准备的更多。那些流贼是啥模样父亲您也是知晓的,不要说皮靴,就连草鞋都不是每个人都穿得上的,不少人干脆就是打着赤脚,至多弄块布包包便是了。刘大人就算是个傻子,带着这样的兵去打流贼,也不会打输吧。” 马子怡站起身来,伸手抓住儿子的双肩将其拉了起来,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了一遍儿子,仿佛是第一次见到他一般。正当马仁成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自在的时候,马子怡突然说:“想不到你这些日子长进了这么多,看来把你送到刘成这步棋是走对了。” “孩儿有一点长进,都是父亲大人平日里耳提面命的好处!”马仁成刚想谦虚几句,却听到马子怡接着说道:“不过接下来的事情便要委屈你了,你也莫要怪为父,我这也是为了马家的基业!” 正当马仁成莫名其妙的时候,马子怡拿起几案上的茶杯猛地摔在地上,指着马仁成用他最大的嗓门破口大骂道:“混账东西,快给我滚出去,我马子怡没有你这个儿子!” 在门外侍候的仆人被书房内发出的响声给惊呆了,他小心翼翼的走到窗户旁,凑近窗户缝向里面偷窥,接着就被屋内的景象惊呆了,只见地上到处都是被摔碎的茶杯碎片,马子怡指着二公子马仁成破口大骂。 “来人,来人!“ 听到里面老主人的叫喊声,那仆人赶忙推门冲了进去,应道:“老爷,老爷,怎么了!“ “给我拿家法上来,把这个逆子给我赶出去,我马子怡没有这个儿子!“ 那仆人已经跟随马子怡有二十多年了,平日里亲近得很,见状赶忙劝说道:“老爷,您这是何必呢?气坏了身子怎么得了!“ “连你也不听我的话了,好,好,你不拿我拿!”马子怡仿佛已经气疯了,他一把推开伸手相邀搀扶他的仆人,冲到窗户旁边拿起一根撑窗户用的木叉子,操起木叉便朝马仁成劈头盖脑的打了过去。这时马仁成才回过神来,赶忙转头向屋外跑去,马子怡追赶不及,没打到儿子,倒是把窗户和走廊上的盆栽、鸟笼打坏了不少。马子怡见马仁成跑的远了,才停了下来,气喘吁吁的大声喊道:“我要开宗祠,将这个逆子从马家除名,我们鄜州马家就没有这个混账东西!”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马仁成被赶出马家,并被从马家族谱中除名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鄜州城,至于原因却没有个准。有说是马仁成在外面做了些败坏门风的丑事,激怒了老父被赶出去的;也有说马仁成忤逆不孝的;还有人说马子怡得到了那个刘游击要完蛋的消息,便让儿子马仁成从陂塘局回家免得惹祸,而马仁成却舍不得主事的好处,死不松口,马子怡便将儿子赶出家门,以免祸及家门,总之是众说纷纭。但作为当事人的马仁成却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每天照样在陂塘局里面办差,唯一不同的是他不再回家,而是搬到了自家一个距离署地不远的一处庄子。 怡红楼 作为鄜州最高档的夜生活场所, 怡红楼除了给当地的富有阶层提供声色娱乐服务之外,还有另外一个为上等阶层提供公共生活空间的作用。明代的鄜州没有电话、没有互联网,也没有艺术沙龙、没有戏院等近现代才出现的公共生活,但这并不意味着当时的士绅们就没有类似的需求,当然他们也可以通过举行家宴等方式来实现小范围的信息交流,但家宴显得过于正式,在一个阶层森严的古代社会里,并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被邀请到一位身份高贵的缙绅家中来的。因此类似于怡红楼这样的场所就成为了一个非常不错的选择了,在这儿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暂时放下身份的架子,只要你肯掏钱,高贵的勋贵子弟、清介的进士老爷、富有的商贾都可以环坐一桌,在音乐、美酒、**的润滑作用下,大多数男人都会变得很好说话的。(未完待续。) 第九十七章 内情 这天如平日里一样,在怡红楼的顶楼东角的房间里,七八个鄜州的缙绅与富商们正围坐在一张桌子旁,每个人的身边都陪坐着一个年青俊俏的粉头,让这间不算大的隔间看上去有些拥挤。不过这些人显然并没有这种感觉,他们愉快的吃着菜、喝着酒、说着话,不时在旁边的女人身上揩油,而女人们则报之以娇嗔,酒香、脂粉味和男人女人的说笑声夹杂在一起,屋内充满了快乐的气氛。 但并不是每一个桌旁的人都那么快乐,那便是赵老三,只见他也不说话,只是一口口的喝着闷酒,连旁边的那个粉头都懒得搭理,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旁边的人见状便笑道:“赵老三,你怎的把旁边的莲姐儿晾在一边只管自己喝酒,这可不像你平日的作派。“ “是呀,赵三爷,您平日里可是个怜香惜玉的人呀!“另外一人也插过话来。 “赵三爷,今日高朋满座,正是舒展胸怀,畅所欲言的时候,您怎么就一个人喝闷酒呢!“ 旁人纷纷插话,而赵老三却只是一杯又一杯的往嘴里倒酒,就好像完全没有听到旁边人说话一般,桌上的气氛顿时冷了下来。一个知晓内情的开口劝道:“赵三爷,那刘游击虽然跋扈,也不过蒙蔽了马老爷,仗了他的势力,才敢如此为所欲为。前几日马老爷知晓是非之后,便大义灭亲,将逆子赶出家门,在族谱中除了名,那刘游击也没有几日了,你何必还如此伤心呢?“ 旁边几人听的懵懂,纷纷开口询问事情原委。方才那人便将赵老三与马仁成争夺陂塘局主事之位。马仁成向刘成求援,刘成便带了一队兵丁将赵老三收容的十几个豪奴一股脑儿杀了个精光,还当做盗匪报给了吕伯奇,吓得赵老三回到家中养病的事情叙述了一遍。至于马子怡将马仁成赶出家门之事,屋里的人就没有一个不知道的,自然也不用在多说了。 一人摇头晃脑的吊着书袋:“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原来马老先生是为了这个将二公子赶出家门的。果然不愧为是诗礼传家的马家呀!“ “不过赵三哥那十几条人命可不能就这样白白没了,现在没有马家庇护,咱们去衙门击鼓喊冤吧!“ “不错,人命关天呀!咱们可不能被一个外乡人欺负到头上了!“ “对,将那刘游击赶走了,那马仁成没有了羽翼,这陂塘局就是咱们兄弟几个的了!“ 眼看众人说的越发意气昂扬,赵老三却还是一副啥都没有听见的样子,只是自顾在那儿喝酒。终于有人看不下去了,大声喊道:“赵老三,咱们大伙可都是为你出头呢,你这个正主怎么还在喝闷酒,说句话呀!“ 赵老三冷哼了一声,将酒杯往旁边一推,冷声道:“你们也不是为我出头!我不需要你们为我出头!你们也没本事替我出头! “ 赵老三没头没脑的三句话顿时冷了场,众人纷纷起身离开。不少人口中自然也说了些不好听的话,而赵老三却好似全然没听见。只管喝自己的酒,转眼之间,方才还挤得满当当的屋子就变得空空荡荡的。赵老三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正准备起身离去,却看到对面还坐着一人,正看着自己。不由得问道:“索罗孟,你为何不和他们一起走,去商议如何打陂塘局的主意?“ 那索罗孟是个二十七八的年青人,犹豫了一会答道:“赵三爷,我总觉得事情不像表面上看过去的那么简单。” “哦?“赵老三笑了起来:”想不到这屋里除了我还有个明白人。好,好,好,咱们这两个明白人可要好好喝几杯!“说话间,他拿起酒壶被自己与索罗孟各倒了一杯酒,将酒杯凑到对方面前,索罗孟小心的接过酒杯与赵老三对饮了一杯,却喝得有些急了,咳嗽了起来,双颊泛起了一片红晕。 “来,给你满上,咱们再喝一杯!“赵老三好似起了酒兴,笑嘻嘻的又给索罗孟倒满了,与对方碰了一下酒杯,索罗孟只得又将酒喝完了,他害怕赵老三又强他喝酒,赶忙将酒杯放到身后:”赵三爷,在下量浅,可以待会再喝吗?“ “好,待会就待会!“赵老三笑嘻嘻的将酒壶放到桌子上,问道:”那你为啥觉得那些人成不了事?“ “他们心不齐,嘴上说是要替赵三爷您出头,但心里都打着陂塘局的主意,可陂塘局主事的位置只有一个。“ “嗯,也有几分道理!“赵老三点了点头,突然笑道:”可要按我说,他们就算心齐了,也成不了事。“说到这里,赵老三叹了口气,脸上泛起自嘲的苦笑:”在这件事情以前,我也和他们一样,觉得在这鄜州就是我们缙绅的天下,只要咱们内部这些人谈妥了,就算是知州、巡抚老爷,在鄜州这一亩三分地上也得让我们三分。现在回想起来,当真是可笑,可笑呀!“ “难道不是这样的吗?“索罗孟有些惊讶的反问道,可以说赵老三的想法在明代的缙绅中有很大的代表性,而且在明代的绝大部分时间内与事实相符,也无怪乎他有这种想法。 “也许过去是的,但现在已经不是了,世道已经变了。“赵老三脸上露出一丝悲凉的苦笑:”这还得多谢那个刘成,要不是他一口气砍掉十几个脑袋打醒了我,我现在还在梦里,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你说那个刘成?不过仗了马家的势力罢了,就算是参将、总兵,一纸弹章便扒了官袍的也不是没有,何况区区一个游击?“ “那是过去!“赵老三冷笑道:“天下就要乱了,接下来是朝廷求着这些丘八,而不是丘八求着朝廷,只要你手头有兵、能打,朝廷就拿你没有法子。干出什么事情来都会替你敷衍过去。扒了官袍容易,他手下的兵要是反了,朝廷拿什么去收拾残局?御史的折子还是司礼监的诏书?” “怎么会这样,不会这样吧?”索罗孟被赵老三的惊人之语给吓住了。对于现代人来说,大明朝不过是史书上记载的众多古代中国历史王朝中的一个罢了,熟悉历史的甚至还能随口说出这个王朝还有几年的寿命。但对于像索罗孟这样的明代士绅来说。他的祖父和父亲生活在大明朝的统治下,他祖父的祖父也生活在大明朝的统治下,他祖父的祖父的祖父还是生活在大明朝的统治下,这个伟大的王朝曾经遇到过种种困难,但都成功的渡过了,为什么这个王朝不会永远的统治下去,至少在他索罗孟的有生之年统治下去呢? “有什么不可能?”赵老三凑近了索罗孟低声道:“你知道吗?就在几天前,延绥镇的游击贺人龙领兵袭击了被招安的神一魁、不沾泥,将这两人杀死。一起被杀的还有两人的心腹部下千余人。” “那又如何?” “贺人龙是擅自出兵!”赵老三的声调陡然提高了:“杨总督可是一直要招抚的,他贺人龙这般杀了神一魁、不沾泥,那些被招安的人哪个还能心安?还有哪股流贼还会相信朝廷的招抚?” 索罗孟被赵老三话里的内容给吓住了,他低声问道:“那,那,那我们该怎么办?” “等!看杨总督怎么收拾这个贺人龙,要是他能把贺人龙杀了,那局势还有几分希望;要是他拿贺人龙没有办法。那天下就要真的大乱了,像这样跋扈的还能没事。又有哪个会把上官当回事?“说到这里,赵老三叹了口气,对索罗孟道:”要是天下真的要乱了,咱们就跟着马家去投靠刘游击吧,他能抓钱又会练兵,是个人物!“ “可马老先生不是刚刚把二公子赶出家门。还从家谱中除名了吗?“ “呸,马老儿又在玩两边下注的把戏,他即舍不得刘成给他带来的好处,又害怕给自己家惹出祸事来,便假戏真做。把二儿子赶出家门,将来要是真的出了事好推脱。你想想,他要真的要和刘成断绝往来,马仁成还能出了马家的门?他这番做戏也就能骗那群睁眼瞎子!“ 听赵老三说到这里,索罗孟的脸色不禁发红,显然他自己也在赵老三口中的睁眼瞎子范围之内,他想了想问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等,千万别乱动!”赵老三答道:“要是世道真的要乱了,首先便是结寨自保,粮食和盐多屯着点,寨墙也得好好修修,这些可以背地里做。然后就得挑个好主子,这个急不得,千万记住了,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早起的虫儿被鸟吃,咱们是虫,不是鸟!” 陕西,固原,三边总督府。 “贺人龙这个混账东西,西北的大局就坏在了他的手上!”此时的杨鹤早已没有了平日里的矜持,他猛地一挥胳膊将几案上的文房四宝扫落在地,对站在一旁的赵文德大声喊道:“建生,快替我起草折子,我要将其拿下,军法从事!” “大人,此事还需慎重呀!”赵文德却没有从命。按照明朝的政治制度,像杨鹤这种封疆大吏,自然是有权力对手下的官员临机处置,不过像贺人龙这种已经迈入高级武官阶层的将领也不是可以随意斩杀的, 通常先将其拿下免职,然后向朝廷上奏折请求批准,毕竟贺人龙没有叛变、也没有打败仗,杨鹤也还没有被赐给尚方宝剑这种临机处置的权限。 “慎重?这厮骄横跋扈,擅杀降将!破坏朝廷的招抚大局!我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还要怎么慎重?”杨鹤已经怒到了极点,他冲到赵文德面前,大声吼道。 “大人请息怒!”赵文德沉声道:“贺人龙固然罪不容诛,但西北边军多的欠了两三年的饷银,少的也欠了七八个月了,这厮虽然平日里行事跋扈,但却颇得部下死力,若是贸然将贺人龙拿下,只怕会军心摇动,惹出事情来。” 听到赵文德的劝谏,杨鹤的怒气渐渐平息了下来,正如赵文德所说的,当时的西北明军欠饷已经是非常普遍的现象,军中士卒普遍生活困苦,人心不稳。在这种情况下贸然拿下像贺人龙这样手握兵权的勇将,会不会激怒其在军中的亲信发生兵变呢?那将会使大量具有丰富军事经验的边军老兵和基层军官加入尚未完全平息的流民队伍,使其战斗力发生质的提高。其危害性是不言而喻的。 “建生,那你说应该怎么办?” “以下官所见,贺人龙必须尽快拿下,并且还必须明正典刑,只有这样才能够挽回被招抚的人心!”赵文德沉声道:“但不能贸然行事,必须实现就留下后手,准备能够稳得住局面的人,以免让不逞之徒惹出祸事来!” “建生所言甚是!我方才乱了方寸,险些坏了大事,多亏你提醒!“杨鹤击掌道:”那何人才能稳得住局面呢?让杜文焕杜将军走一趟如何?“ “不好!“赵文德摇了摇头:”原因有二:一来杜将军乃是制军您的左右手,眼下陕西形势吃紧,一刻也离不开固原。其二、杜将军名头实在太大,那贺人龙也不是傻子,知道杜将军来了,必然知道是来对付他的,只怕预先会做准备。“ “那你说当派何人呢?“ “在下以为刘成刘游击是个很好的人选。” “他?“杨鹤皱起了眉头:”你怎么选了他?此人的确颇有才干,但资历德望毕竟浅了些,这游击都是我一路超拔起来的,如何镇得住那帮骄兵悍将?“ 赵文德笑道:“大人,资历德望浅那贺人龙才不会提防。此人是个厉害人物,行事果决,下手狠辣,又和贺人龙有仇在先,动起手来没有顾忌。镇不住不要紧,砍他几十个脑袋下去自然就镇得住了。”(未完待续。) 第九十八章 使过 “他手上又没兵拿什么去砍脑袋?那刘成虽然是个游击,可一直干的都是清理军屯,安置流民的差事,手头上撑死也就百把人,贺人龙手下可有一千多打老了仗的精兵,怎么吃得下?“ “禀告大人,那刘成去的时候的确就一百来人,现在可不止了!“说到这里,赵文德从袖中取出一叠文书递了过去,笑道:”大人您请看!“ 杨鹤有些疑惑的接过那叠文书,细看起来。原来那叠文书竟然都是对刘成的告状信和匿名帖子,一开始是告他草菅人命,抢夺民田以为军屯;后来就是他欺压良善、威逼地方,大兴土木、耗费民力;再到后来干脆就是说刘成收受贿赂、侵吞田亩、私造火器、打造军国之器,收容勇士,编练经制之外之师,有不臣之心。粗粗一翻便有七八十张,全部都写满了刘成的罪行,若是有十分之一属实,刘成有十条性命也保不住了。杨鹤越看越是心惊,到了最后他再也看不下去,将那叠文书丢到几案上,颤抖着问道:“建生,这些哪儿来的?属实吗?” “大多数都是送到总督府签押房的,还有一部分是兵部发下来的勘问折子。至于是否属实嘛?下官以为并不要紧!” “怎么会不要紧?”杨鹤一听不由得又气又急,指着那叠文书喝道:“这些可都是杀头的罪名呀!“ “大人,您为官多年,应该也知道能够侵吞军屯的都是什么人物。刘游击去清理军屯,便是做的虎口夺食的勾当,他不杀的人头滚滚,谁会把到口的肥肉吐出来?再说在官府眼里这是军屯,可在那些侵占军屯的人眼里可不就是民田吗?至于后面那些罪名,您也说了让他下去的时候身边也就三五十个人。也没给他多少钱,那些州里的豪门右户哪个家里没有三五百壮丁?他不打制兵器,收容勇士,把刀子磨利点,恐怕连自己的脑袋都保不住,哪里还能把差事办成了?刘游击清理军屯、安置流民的时候,您说他办事得力,给他升官,可别人告状告上门来,就翻过脸说他犯了杀头的罪名。这有些说不过去吧?“ “这个——“杨鹤听到这里,不由得哑然,他也不是刚刚进翰林院没有经历过世事的编修,自然知道赵文德所说的是当时的实情,如果刘成循规蹈矩早就被赶出鄜州了,哪里还能在那儿拳打脚踢打出一片天地来?想到这里,他有气无力的问道:”那这些东西你怎么处置的?“ “到总督府的一律留中待发,朝廷发下来的则答复查无实据。“ “嗯!“杨鹤点了点头,赵文德的回答也在他意料之中。古今中外官僚机构的绝招不是别的,而是不表态的拖延战术,反正下面人该干的抓紧干,等到一切已经是既成事实了。啥答复也就不要紧了。 “大人,我选择刘游击还有一个原因。”赵文德拿起那叠被丢到几案上的文书:“便是因为这个。” “这个?”杨鹤问道:“难道不是因为他有本事,有兵能镇的住场面吗?” “有这个原因,但不全是!”赵文德笑道:“大人。之所以会闹出贺人龙这桩事来,还不是因为您在这儿根底浅,在军中没有几个您信得过、能打仗、够忠心的武将吗?您想想。若是让那刘成看到这叠东西,他还不感激涕零,为您效犬马之劳?使功不如使过呀!” “不错!”杨鹤听到这里不由得眼前一亮,让刘成看到这叠状子有两个作用:1、让刘成知恩,不要以为这些都是你的功劳,没有领导替你遮风挡雨,你早就去牢房里啃窝窝头了;让刘成知惧,不要以为你立下大功领导就收拾不了你,这些状子可都在领导手里,还没有下结论,像你这种浑身把柄的,领导一反手就能让你把牢底坐穿。像这样知恩又知惧的下属,领导才用的得力,用的安心呀! “建生,你可真是我的子房呀!”杨鹤笑了起来:“那一事不烦二主,鄜州这一趟你是非去不可了。” “遵命!” 鄜州,千户所城外校场 “甲、乙、丙、丁——” 刘成站在校场旁,正看着军官正在教授着新招募来的士兵如何使用长矛,就在几天前,刘成便从挖掘河道的流民里招募了四百青壮,这样一来他手下的战兵达到了一千人。应该说募兵的条件很不错,每个被挑选上的可以得到五匹布、九斗米、一两银子的安家费,被挑上后除去吃饭穿衣以外,每个月还可以根据资历与职位不同领到八钱到一两五钱不等的军饷。 但是新兵们的兴高采烈并没有维持多久,刘成的训练方式可以说枯燥到了残酷的地步,按照他的计划,所有的新兵将被全部作为长矛兵,这样他就可以将一部分原本是长矛兵的老兵变为鸟铳手和跳荡手。与大多数新兵过去比较熟悉的短枪和花枪不同,刘成给手下士兵准备的是长达四米的长矛,他将从准备到各种刺杀所有的动作分成十三种,然后按照“甲乙丙丁戊己庚辛”的次序标号,新兵的第一步就是在老兵们的示范下学会在队形里正确的按照口令做出动作来。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这种训练持续的时间很长,而且训练用的长矛是加重的。对于做错的人,巡视的军官将会迅速将其拉出行列,用手中的藤杖给其加深印象。 “一,二、三!” 在不远处,一个听错口令的新兵被拖出行列,扒下裤子,行刑的军官狠狠的挥舞着藤杖,口中数着数。刘成的目光毫不停滞的扫了过去,仿佛什么都没有看见,其实他心中算的是每天消耗的钱粮。严酷的军纪并不是无条件的,大英帝国的龙虾兵固然以军纪严酷著称,可也啤酒、黑面包和咸牛肉管够,也不拖欠军饷,打了胜仗还不时让士兵抢掠一番发泄压力。压得太狠了,没伤到别人先伤到自己的蠢事。刘成可不想做。 “大人,让将士们先休息一会儿吧!”一旁的杜如虎低声道。 “休息?“刘成看了看天色,此时大概也就下午四点左右:“这么早就休息?” “大人,过去便是在太祖时候也就一日两操,每次操练也不过一个多时辰。您今天从早上开始到现在都快四个时辰了。” “好吧!“刘成无奈的点了点头,按照他过去军训的经验,新兵融入军队的最好办法就是不让他的脑子和身体有空闲的时候,把纪律和技巧变成肌肉的反应,看来在大明这一套不能照搬,毕竟他再怎么能刮地皮也没法让手下大米白面管够。一周还能吃一顿红烧肉,操的太过分只怕适得其反。 “多谢大人!“杜如虎这才松了口气,赶忙向一旁的中军下了命令。刘成看了看杜如虎,发现对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便问道:”如虎,你是老行伍了,要是对我这练兵法子有啥意见,只管直言。“ “大人。”杜如虎叹了口气:“你这练兵的法子倒是不错,练得都是上阵杀敌的真功夫。没有花架子。也才十来天功夫,这些新兵就已经有了个兵样子了,拖上去打两仗,见过血杀过人就是好兵了。只是这兵虽然好。可——”说到这里,杜如虎的话语停住了。 “老杜,你有话就直说,我刘成不是那种听不进去别人话的人!” 杜如虎咬了咬牙。道:“大人,你这兵练得苦,也能打仗。可饷钱可少不了。好比看家护院,狗肯定打不过老虎,可老虎要是肉不够吃,就要吃人呀!“ “原来你是担心这个。”刘成笑了起来:“你放心,接下来几十年可的是你我打不完的仗!“ 这时,一名亲兵快步跑了过来,朝刘成叉手行礼道:“大人,城门有一人自称是您的故人,说要马上见您。“ “我的故人?”刘成闻言一愣,他一个穿越者在这个世界可谓是无亲无故,哪有什么故人?旁边的杜如虎看出刘成脸色不对,便向那个亲兵问道:“他还说了什么吗?” “哦,那人说自己是固原来的。”那亲兵答道。 “固原?莫不是杨鹤那儿来的人?这个节骨眼上他派人来我这儿干嘛?为何不直接表明自己的身份?莫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瞬间,刘成心中已经转过好几个念头,他想了想对身旁的王兴国道:“你去把那个人带到我住的那个庄子去,莫要让外人看见了,我待会就到!” “是,大人!“ 刘成住处。 “好一个‘柳营春试马,虎将夜谈兵!’”赵文德看着堂上挂着的一副对联,笑道:“平日里看不出,这刘成胸中倒有几分气象!”他刚想凑近了去看那对联上的落款,却听到外间传来一阵脚步声,知道是刘成回来了,赶忙转过身来,整理了一下身上衣冠。 “原来是赵大人?”刘成看到赵文德,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您怎么来了,为何不让人事先通传一声,让末将准备一下。“ “无妨,无妨!“赵文德笑着摆了摆手:”这里已经很清静,正好说话。“他看了看左右,笑道:”刘大人,若是有酒便取些来,你我坐下说话。“ “杜固,你快去取些酒来!“刘成赶忙吩咐道,但心中却在揣测赵文德的来意,他在杨鹤周围人身上下了不少功夫,知道自从出卖盐引那件事情之后,赵文德在杨鹤身边的幕僚中已经隐然处于第一人的位置,许多机要的事情干脆杨鹤就与赵文德两人暗中商议决定,那些酸溜溜的同僚们还给他起了个绰号叫”小子房“。在贺人龙擅杀神一魁、不沾泥,陕西招抚大局即将破灭的要紧时刻,像赵文德这样一个重要的人物若不是有极为要紧的事情,又怎么会跑到自己一个区区游击这儿来呢? “刘大人!”赵文德抿了一口酒,上等的汾酒让他的眉头不自觉的舒展了开来:“你在鄜州做的事情杨制军都已经知道了,杨大人果然没有看错你,你是个难得的人才。” “赵大人谬赞了,下官虽然驽钝,但也知道若想报得杨制军的大恩,最好的办法就是办好差使,除此之外并无他途。”刘成一边敷衍着,一边向杜固使了个眼色,杜固会意的退出屋外,将房门从背后带上,站在门口按刀而立。赵文德看在眼里,不由得心中一动,显然刘成已经明白自己有些不能让外人听到的话要说与他听,才做了这种准备,不由得对刘成的观感又高了几分。 “刘大人,我今日来便是奉了杨制军之命,让你助我去办一桩差事。“说到这里,赵文德的声音低了下来:”贺人龙骄横跋扈,不遵军令擅杀降军,杨制军要将其拿下治罪!“ “拿下贺人龙?将其治罪?“ “不错!刘大人你应该知道贺人龙擅杀神一魁、不沾泥的事情吧!杨制军对其震怒异常,已经下令要将其从严治罪,但又怕他所统领军队发生兵变,便让我暗中行事,只要能够将贺人龙拿下,便让你暂代他的职位,统领其部!“赵文德说到这里,从怀中取出一份文书来,刘成粗粗一看上面写的果然大体与赵文德说的一致,末尾盖着总督府的大印。刘成心中不由得又惊又喜,他现在虽然与贺人龙一样都是游击,却是个空头官儿,手下是没有军队的,现有的那千把人都是刘成自己招募来的私兵,军饷也好、器械也罢都是从其他歪门邪道里弄来的,若是能够取代贺人龙的位置,他大可借口淘汰老弱把其遣散,然后将其余部并入己方,那可就是朝廷经制之兵,自己也名正言顺的当上军头了。 “赵大人,末将敢问一句,您打算如何对付那贺人龙呢?” 赵文德却没有马上回答刘成的问题,笑道:“我今日看你在校场上练兵甚急,算来总有个三五百人吧?”(未完待续。) 第九十九章 定计 “差不多。”刘成点了点头,他心知赵文德看到的应该是自己刚刚操练不久的新兵,那些已经精炼几个月的老兵大部分都已经转成了鸟铳手与跳荡手,为了防止被外人发现,训练场地是在千户所城内的小校场,赵文德进不了城,自然是看不见的,自己也没必要过早的暴露实力。 “行列有度,刺击步伐皆有可采之处,刘大人练得好兵!“赵文德先夸奖了刘成一句,明末文人皆好谈论兵事,光是流传下来的各种练兵笔记就有七八十本,但其中大部分都是纸上谈兵。但赵文德好歹是给杨鹤这种文武大员当高级幕僚的,别的不说三边总督的标营操练总是见过的,很清楚作战中最要紧的就是高度的组织。在操练中表现出来的就是阵型疏窄有度,士兵能够熟练的按照号令有秩序的前进后退、正确的使用手中的武器攻防。刘成那些兵虽然训练的时间还不长,但在藤棍和疲劳训练下已经对口令形成了条件反射,可以作为一个整体做有序的动作,光是这一点就已经胜过了当时的大部分军队了。 “有了这支兵就好说了!”赵文德笑道:“贺人龙本不足惧,唯恐其做贼心虚,得知本官前来便鼓动麾下士卒变乱,贻害百姓。因此我打算乔装打扮为刘大人的一个随从,待到刘大人与贺人龙那厮见面时,便宣读杨制军的命令,解去那厮的官职,有刘大人的精兵在外,就算军中有一二跳梁小儿,定然也不敢生乱。” 听了赵文德的提议,刘成并没有立刻表示赞同,思忖了一会问道:“赵大人。敢问一句末将将以什么理由去见那贺人龙呢?“ 看到刘成没有立即同意自己的方案,赵文德的眉头微微的皱了起来,在他看来以自己的身份,又带着这样一个对刘成有利的方案远道而来,刘成唯一该做的就是跪下谢恩。但刘成不但没有露出一丝感谢的意思,反而小心的询问方案的细节。赵文德心中不由得骂道:“不识抬举的东西。“但他脸上并没有露出什么神色。只是懒洋洋的答道:”你与贺人龙分数同僚,前去拜访也是理所当然的吧?难道这也要我来教你不成?“ “赵大人,若是这么说,那本将恕难从命!“ “你——”赵文德闻言大怒,他霍的站起身来,冷声道:“刘大人,这可是杨总督的军令,你这可是要抗命吗?” “此乃乱命,末将不敢从命。”刘成沉声道:“若是依照大人的法子。不但末将人头不保,大人恐怕也要遭池鱼之殃,还会坏了杨制军的大事。” “你怎么知道会坏了杨制军的大事?依我看分明是你胆小怕死!”赵文德的脸色阴沉如水,他从怀中取出一叠文书,丢在几案上,冷笑道:“刘大人,不要以为你现在翅膀硬了就可以胡来了,要不是有杨制军这棵大树替你遮风挡雨。依照你在鄜州的所作所为,有十八条性命也不够死的。杨制军可以成就你。也可以毁了你!“ 刘成捡起那叠文书,随便翻了两页便放到一旁,却没有像赵文德想象的那样立即跪下求饶,而是微微一笑:“末将虽然愚钝,却也知道离不开杨制军的羽翼,只是我方才话说的不清楚。让赵大人有了误解,还请见谅。“ 赵文德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刘成见状也不着脑,上前一步笑道:“赵大人应该知道我与那贺人龙结有旧怨。“ “那又如何?若非如此。我为何要在杨制军面前推荐你?“ “若是那贺人龙先下手为强,将末将一刀杀了,那赵大人孤身一人又要怎么将贺人龙夺职呢?“ “哼,想不到我竟然看错了人,刘成你竟然是一个无胆鼠辈!“赵文德冷笑了一声:”你好歹也是朝廷四品武官,他贺人龙就算和你有旧仇,也不至于就这么把你一刀杀了吧,难道他不想再做这朝廷的官了?“ 刘成也不着恼,笑道:“那为何贺人龙敢杀不沾泥、神一魁呢?” “他们两人不过是被招抚的流贼,如何能与你相比?“ “请恕末将直言。神一魁不沾泥两人虽然出身流贼,但却干系到杨制军,不,朝廷的西北大局。这两人一死,那些被招抚之人定然无人自安,朝廷的招抚方略就算是完了。杨制军若想挽回这一败局,唯一的法子就是拿贺人龙的脑袋挽回人心,这一点你知道,我知道,贺人龙也知道。可贺人龙又不是傻子,他与神一魁与不沾泥远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何要拼着自己的脑袋不要也要杀这两人呢?“ 刘成这一席话说的赵文德脸色大变,他低头思忖了一会,低声问道:“除非他有法子能够保住自己的脑袋。” “不错。” “可是那不可能,这厮坏了杨制军的大事,大人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只要大人还在这三边总督之位上,早晚要了他的脑袋。“说到这里,赵文德突然打了个寒颤,盯着刘成的双眼问道:”你的意思是他有法子让杨制军去职?“ “不错,招抚大计若是不成,西北乱事再起,杨制军首当其冲,自然是要去职的。“ “可是,可是他贺人龙不过区区一个游击,又有什么本事插手这等朝廷大事?再说就算朝廷要罢了杨制军的官,固原距离北京有千里之遥,文书迁转少说个把月时间,杨制军若要杀他,他贺人龙便是有十个脑袋也保不住的。更不要说他怎么知道杨制军不会东山再起,到时候往事重提要了他的性命?“ 刘成冷笑道:“他贺人龙自然是没有这个资格,也没有这个本事的,可若他背后有人呢?“ 赵文德听到这里,脸色变幻,突然道:“你的意思是贺人龙所做的一切都是背后那人指使的,那人利用贺人龙破坏了杨制军的招抚之策。迫使杨大人去位。所以贺人龙才敢这么做,因为有那位大人物保着他,所以他不担心掉脑袋,也不担心杨大人将来找他的麻烦?” “不错。”刘成笑了笑:“当然也有可能不是具体的某个人,而是某个集团、某一伙人,这就要看杨制军做了什么得罪人的事情。以至于那厮废了这么大一番手脚也要把杨制军拉下马!” 此时赵文德已经是面如土色,作为杨鹤的高级幕僚 ,他对当时朝堂之上的政治斗争知道的比刘成要多得多,对于是什么人出的手都能猜出个六七分来,他很清楚以那几位大人物的老辣,又占了先机,杨鹤这回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你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不敢去求见贺人龙的?” “不错,赵大人我也不瞒你,那贺人龙曾经趁我在外饮酒派刺客暗杀我。若非我一个护卫机敏,只怕我早已是阴间一鬼了。你想想,那贺人龙反正也杀了神一魁与不沾泥,也不缺我一个。反正这时候兵荒马乱的,把我一刀砍了栽赃到流贼头上,他上面又有人,你觉得有谁会替我申冤吗?” 听到这里,赵文德的脸色也变得极为难看。他清楚假如贺人龙杀了刘成,为防止走漏风声贺人龙十有**会把随行人员全部灭口。若是按照自己的方案,恐怕自己给刘成陪葬的概率也很高。他想了一会,问道:“那刘大人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应该倒过来,你以杨制军的名义前去贺人龙那儿,免去他的官职,而我领兵潜袭与他。将其一举击破。只要能将其拿下,杨制军就还有一丝扳回的机会。”刘成说到这里,看到赵文德还有些迷糊,便低声解释道:“赵大人,贺人龙若是听说你来了。并不会做防备,因为这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有了背后那人的庇护,就连杨大人他都敢下手,何况你?” “不错!”听到这里,赵文德也明白了过来:“他见了我不但不会害怕,反而会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以为杨制军的手段也不过了了,便会放松警惕。而刘大人你正好趁虚而入,打他个措手不及。” “正是,到时还请赵大人以大义相责,剖明忠奸,到时我也好省几分力气。” “那是自然,赵某拼着这条性命不要,也要将那贺人龙骂他个狗血淋头。”说到这里,赵文德大声笑了起来,显然是想起了自己大骂贺人龙的畅快景象。不过赵文德的笑声突然停住了,他有些担心的问道:“刘大人,那贺人龙所部素称能战,不知你——“说到这里赵文德欲言又止,显然他对刘成的军队并没有多大信心。 “赵大人请放心,你今天见到的不过是我刚刚招募的新兵,不过操练了十几天罢了,精兵都在城中操练。“ “十几天的新兵便有这般气象?“赵文德闻言大喜:”若是如此,吾无忧矣!“ “只是这样必须让赵大人孤身涉险,有些过意不去。“ “这有何妨?若是倒过来,我可没有刘大人这般本事能领兵平定贺人龙!”赵文德笑了起来:“我与贺人龙又没有仇,他杀我作甚?”说到这里,他将那叠对刘成的告状信凑到蜡烛旁,在烛火的舔舐下,一张张写满文字的白纸变得焦黄、弯曲,接着就燃烧了起来。 “赵大人,您这是——“刘成惊讶的问道。 赵文德没有回答,直到所有的文字都化为灰烬,他才微微一笑:“若不是这次有了刘大人,赵某险些坏了杨制军的大事,坏了朝廷的大局。这次回去,我一定将发生一切都原原本本禀告杨制军,为刘大人请功、请赏。” “赵大人请放心,下官一定竭尽全力!”刘成赶忙还礼道,赵文德这么做显然是向刘成示好,想要弥补先前想要用把柄要挟刘成造成的裂痕,以免影响到接下来的行动。但刘成很清楚在辽东战事加剧、登莱之乱爆发之后,大明已经无力继续向西北投入更多的资源赈济灾民,招抚政策的失败已经是时间的问题,贺人龙袭杀神一魁、不沾泥不过是将这个时间提前了而已。很有可能是贺人龙幕后的黑手也看到了这一点,才借机给了杨鹤致命的一击。但对于刘成来说,还有一个迫在眉睫的危险,那就是贺人龙。贺人龙并不是傻子,他冒着生命危险干掉神一魁、不沾泥,必然是从幕后黑手那儿得到了某种承诺。如果这些承诺兑现的话,又失去了杨鹤的庇护,刘成就要大难临头了。因此对于刘成来说最好的选择就是在一切变为现实前将贺人龙干掉,赵文德的出现无疑给了他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就算因此得罪了那个幕后黑手,也比要面对这个报仇从早到晚的贺疯子要好。 在确定了大的方向之后,刘成与赵文德又花了半个晚上敲定了诸多细节,按照计划,他们将在三天后向贺人龙发起攻击,争取将其生擒或者斩杀,一举铲除这个祸根。 延安安塞,虎头寨。 袭杀了神一魁、不沾泥之后,贺人龙在接下来几天时间里十分忙碌,在虎头寨的只是神一魁的老营和亲兵,为了补给方便,其余的军队分散屯扎在周围的几个较为富裕的村寨了。无论是为了证实自己袭击神一魁与不沾泥一事的正当性,还是为了斩草除根免除后患,贺人龙都有必要将这些“叛服不定的流贼余孽“消灭干净。 行辕。 “叔!“一个气喘吁吁的军官将几颗血淋淋的人头丢到地上,大声对坐在上首的贺人龙道:”这是白九儿、九条龙、映山红的脑袋,不过郝摇旗那厮脚滑,带着二十多人跑了。“ “是国成侄儿呀!“贺人龙笑着走到那军官身旁,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干得好,不愧是咱们贺家的儿郎,降贼呢?” “全部都砍了!”贺国成笑道:“一个都没留,都在外面,一共三百五十三级,叔您要清点吗?“(未完待续。) 第一百章 虚晃 “清点个甚呀!“贺人龙亲热的摆了摆手:”自家侄儿叔还信不过?做得好,贼就是贼,一天做贼,一辈子就是贼,还是杀了干净。洪大人一来叔就替你请功,这次下来至少保你个游击当当。“ “哎,多谢叔!“贺国成笑的脸上都开了花:”叔,这次您替洪大人立下了这么大的功劳,少说也该当个参将,独领一路吧?“ “哈哈哈!“贺人龙笑了起来:”参将?老子替他们担了这么大的干系,区区一个参将就想打发了老子?痴人说梦!“ “那在往上就是副总兵、总兵了!“贺国成脸上露出了不敢相信的神色:”叔,您这么年轻就能做到这个位置,那可是光宗耀祖呀!“ “没见识的东西!“贺人龙冷笑了一声:”你以为俺就是为了洪大人做这件事情的?” “不是洪大人还有谁?”贺国成问道:“若是杨制军倒台了,又熟悉西北兵事,又能马上接手的也就洪大人了,不是他谁能升叔你的官?” “朝廷的事情哪有这么简单的,就算是杨制军倒台了,也未必朝廷就让洪大人接任三边总督?他要是当不上三边总督,那你叔我不是都白干了?” “那就是比洪大人官还大的人。“贺国成他思忖了一会问道:”难道是内阁里的相公?“ “哼。相公老爷们今天是相公,明天可就未必是相公了,再说杨制军在西北干的好好的,干嘛要花这么大力气要把他弄下台?杨制军在朝中可也是有人的。” “那还能是谁?总不会是天子吧?“ “天子当然不是,但天子身边有人呀!“贺人龙笑了起来:”你想想天子住在紫禁城里,又没长着千里眼顺风耳,外边的事情怎么知道的?还不都是别人告诉他的。这些人想让谁当官或者不想让谁当官容易的很,只要在天子面前随便说几句话就是了。杨制军得罪了他们。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贺国成听到这里,不由得又惊又喜,惊讶的是贺人龙这件事情竟然牵涉到如此多位高权重的人物,而欢喜的是既然贺人龙搭上了这条高枝,自己这个侄儿肯定是好处多多。 “那侄儿就预祝叔父公侯万代,与国同终!” “好说,好说!“ 正当贺人龙笑的开心,外间一名亲兵快步走了进来,在贺人龙耳边低语了几句,贺人龙脸上的笑容立即消失了。露出了一丝惊惶。 “他带了多少人来?“ “禀告大人,那赵文德只带了两个随从,五六个护卫,其他就没有了。“ “这么少?“贺人龙沉吟了一会,说:”你引领他进来的时候走慢些,我这里要准备一会。“ “是,大人!” 那亲兵退出去后,贺人龙站起身来,在屋内来回踱步。他的脸上神情变幻,贺国成惊讶的发现,平日里那个傲慢跋扈到有几分狂妄的叔父不见了,现在的贺人龙神情惊惶。甚至有几分胆怯。那个赵文德是什么人呢?竟然能对叔父有这么大的影响。 “叔父,什么人来了,为何如此烦恼?” “哦,来的那个赵文德是杨制军的幕僚。这个节骨眼上他过来,一定是代表杨制军的。” “一个大头巾罢了,有甚可怕的?若是叔父允许。侄儿便给他一个下马威,也好杀杀他的威风。” “哦?”贺人龙闻言一愣,说来也是奇怪,他在动手之前也考虑过后果,觉得只要自己不自投虎口,始终和自己的军队呆在一起,杨鹤就拿自己没有设么法子,毕竟杨鹤总不能调兵来打。但事到临头,多年以来文官的积威还是让贺人龙不由自主的害怕。他咬了咬牙,点头道:“也好,就让你处置吧!” “遵命!”贺国成应了一声,兴奋的向外走去,在他看来这是一个极好的向贺人龙显示自己才能的机会,毕竟在贺人龙麾下贺家的子侄儿好几十个,要想出人头地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赵大人,请随末将来,贺大人正在行辕相候!”贺国成上半身微微前倾,伸出右手做出个邀请的手势。 按照双方的身份差别,贺人龙本应该亲自在寨门外下马迎接的,而现在却只是派了个手下出迎,显然贺人龙必然有所持,赵文德不由得暗自庆幸先去了刘成那儿已经有了提防。他此时也懒得与贺人龙的手下危难,冷哼了一声:“带路!” 贺国成应了一声,便上前几步向寨内走去,他有意识的想要向赵文德夸耀贺人龙的武威,一路上指点路旁房屋上残留的弹痕、血迹、火迹,而赵文德神色冷淡,也不说话,仿佛根本没有听见贺国成的话。贺国成见赵文德如此,心中不禁越发气恼,腹中骂道:“好你个酸书生,等会便让你好看!“ 一行人穿过一条巷子,突然前面传来一阵浓重的腥臭味,赵文德本能的用袖子掩住自己的鼻子,脸上露出厌恶的神色。贺国成得意洋洋的指着道路两旁悬挂的首级:“赵大人,我家大人这两日连续击破数股反贼,缴获器械甲胄无算,这些便是斩下的首级!” 看着那些皮肤已经变得青黑色,形容可怖的首级,赵文德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不过他并没有像贺国成希望的那样呕吐或者昏迷,而是强忍住胸中的厌恶,走上前去一颗颗细看起来,突然他停住脚步,指着其中数枚首级,厉声喝道:“下晗无须,耳根有孔,这分明是妇人的头颅,怎么成了叛贼的首级?还有这、这、这,分明是孩童还有老人的头颅,你这分明是杀良冒功,待会我一定要问一问贺大人,这些事情他到底知如何处置?” “这个——。”贺国成顿时大窘,他自然知道手下杀良冒功的事情,但这种事情上官一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却没想到手下这次玩的大了,居然让这个官儿抓到了把柄。但没有叔父的应允又不能撕破脸,只得狼狈的跪下磕了个头:“这都是下官疏忽了,待会一定细细查问,严惩不贷!” 赵文德冷哼了一声,也不说话,径直往前走去,贺国成只得爬了起来,紧跟了上去,不住的说着好话,方才胸中那股要给赵文德好看的想法早就丢到爪哇国去了。赵文德也不理会。径直进了行辕,贺人龙赶忙站起身来,笑道:“赵大人,别来无恙呀?” “贺人龙!”赵文德也懒得与对方客气:“你马上交了兵权,随我去见杨制军!” 贺人龙也没想到赵文德如此直接,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赵大人,您这是从何说起,我是朝廷委任的四品游击,总不能凭你一句话就丢下士卒们和你去固原吧?“ “四品游击?“赵文德冷笑了一声。从怀中取出一份文书狠狠的丢了过去:”你现在已经不是了,你袭杀同僚,破坏招抚大局,杨制军已经免去了你的差遣。让你随我去固原听候勘问。“ “你是说神一魁和不沾泥?这两人所到之处勒索地方,欺压缙绅,阴蓄士卒,有不臣之心。我这是为朝廷除害呀!“贺人龙辩解道:”赵大人若是不信。我这儿有数十家缙绅的告发信,请您替我转呈杨制军!“说到这里,贺人龙从书案上拿起厚厚一叠文书来。递了过去。赵文德却看也不看,袖子一甩将其打落了一地,冷笑道:”我就问你,你去还是不去?“ 贺人龙也不着恼,笑着辩解道:“赵大人,眼下这一带流贼余毒未清,我若是随你前往固原,军中无人统领呀!不如这样吧,你等我几天,待我将这一带都稳定下来,请洪大人派来代理之人后,我自当随赵大人前往固原,要杀要剐任凭处置!“ 赵文德看着贺人龙,突然大笑起来,他指着贺人龙的鼻子骂道:“贺人龙呀贺人龙,我过去倒是小看了你,想不到你这厮除了狼心狗肺以外,还多了一张针插不进,刀砍不破的厚脸皮。我告诉你贺疯子,别以为你投靠了洪承畴便能保住性命,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早晚有人收拾你这个无义小人!” 贺人龙被赵文德骂了个狗血淋头,却脸不变色,他伸手制止住想要冲上来抓住赵文德的贺国成,沉声道:“赵大人有些累了,你请赵大人下去歇息,要好生伺候,若是出了半点差池,军法从事!” “遵命!”贺国成应了一声,走到赵文德身旁,躬身道:“赵大人,请不要为难小人!”赵文德冷笑了一声,转身便随贺国成去了。不久之后,贺国成回到堂上,贺人龙问道:“如何?” “禀告叔父,那位赵大人到了住处,坐下便吃,躺下便睡。” “神色可有什么特异之处?” “并无什么异常之处,只是很少说话。” 听到这里,贺人龙脸上露出了敬佩之色:“好个赵文德,想不到杨鹤手下竟然有了这样一个智勇双全之人。“ “智勇双全?这从何说起?“贺国成有些不解的问道。 “你想想,人在气头上破口大骂也好,拼死奋战也罢都不稀奇,但若是静下来还能面对危险而不变色就难了。那赵文德方才还骂了我,现在是我的阶下之囚,还能像平常一般,养气的功夫实在是了得。“ “叔父说的是,不过那姓赵的再怎么厉害,也是叔父的手下败将。“贺国成拍了一下贺人龙的马屁。 “呵呵,人再厉害能厉害的过时运?时运不济,什么样都是白搭,所以做人最要紧的是识时务。“贺人龙冷笑了一声:”你下去后把将士约束好点,这个节骨眼上可别给老子惹出什么幺蛾子来,告诉那帮兔崽子,等到这件事情了了,老子放他们三天打假,随他们怎么折腾都行!“ “遵命!“ 正当贺人龙应付赵文德的当天傍晚,在安塞县东南的众多沟壑之中,一座光秃秃的、只有一棵大槐树耸立在几块大石中间的山头上,寂静无声的站着一小队装束不整的骑兵,这队骑兵大约只有三五十人,从他们凌乱的打扮和身上累累的伤痕来看,应该在不久前他们刚刚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战斗。 “摇旗哥!官军没有追上来,应该是回他们的狗窝去了!”一个青年汉子对为首的汉子说道,那是一个身体魁梧汉子,宽阔的肩膀和厚实的胸脯就好像龙门石窟中的天王或者力士像一样,一张国字脸上浓眉大眼,连鬓的胡子与杂乱的头发连在了一起,给人一种野蛮但又勃勃有生气的感觉。他并没有回答手下的话,而是继续向西北方向凝视了一会儿,又侧耳听了一会儿风声,最后才瓮声瓮气的说:“嗯,大伙都歇息会,给马松松肚带,喂喂料,但不许下鞍。” “是,摇旗哥!” 这个被众人称为“摇旗哥“的魁梧汉子叫郝摇旗,他本名不详,因为勇猛过人,加入农民军后担任了旗手,每当阵前便一马当先,不顾生死,因此被同伴称为郝摇旗。贺人龙袭杀了神一魁、不沾泥后,其余分散屯扎的各队被招抚的农民军因为猝不及防,又没有统一的指挥,纷纷被贺人龙打败和消灭。而郝摇旗所在的那一部首领也被官军杀死,他本人凭借自己的勇武杀出重围,好不容易才摆脱了官兵的追击。 安置完了手下,郝摇旗走到槐树旁坐下休息,他也不是铁打的,经过几番苦战和长途奔驰之后,整个人早就疲敝欲死,只不过先前一口气挺住了,现在歇下来立即昏睡过去。为了扩大视野的缘故,郝摇旗他们选择的山头地势很高,一阵阵西北风刮来,显得格外寒冷。郝摇旗哈出的热气在他浓密的胡须上结成了碎冰,周围的士兵们大多数都穿着很单薄,又脏又破,大多数人的衣服、尤其是袖子上都是一块块干涸了的血迹,有些是自己的,更多的是敌人身上溅来的。有的人为了抵御寒冷,抱紧双臂,尽可能的将脖子缩到领子里去,还有的人摇摇晃晃,朦朦胧胧的睡了过去,突然猛地一栽,腰间的武器发出清脆的碰撞声。郝摇旗一惊而醒,从地上跳了起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一章 生擒 “弄点柴火,让弟兄们烤烤,把受伤的牲口杀一匹,填填肚子。“郝摇旗看了看四周的情况,低声道。 “摇旗哥,要是点火会引起官兵注意的。“一个青年汉子有些犹豫的问道。 “没法子,天气这么冷,有的兄弟身上又刮了彩,要是肚里没食,恐怕要倒下一半人。“郝摇旗叹了口气,恨恨的骂道:“该死的官军,该死的杨鹤,竟然背信弃义。” 郝摇旗的骂声在众人身上引起了一阵共鸣,士兵们此时的心情是不难理解的,一天前他们还是官军,在营寨里有粮食、有衣服、有首领,可是一转眼就又重新变成了流贼,除了一身的伤痕外一无所有,在荒山上喝着西北风。 荒山上没有什么大的树木,只有那种长的一人多高的小灌木,看起来虽然很多,但不经烧,郝摇旗和手下们折了一些来,也就能维持一堆篝火,众人紧紧的围成一团,又杀了一匹伤马,将马肉切成块在火上粗粗烤了烤,还血淋淋的就切开分给众人,每人也不过分到巴掌大小一块,不过总比方才挨冻受饿好了不少。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郝摇旗迷迷糊糊的听到有一旁有石块滑落的声响,赶忙跳了起来,只见四周已经站满了数十个身穿棉甲的士卒,各持火器枪矛,黑洞洞的铳口对准了自己,让人心中不禁生出一股寒意。为首的一人手持佩刀,大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快快放下兵器,束手就擒!” 郝摇旗看了看四周的同伴,个个面如土色,身上衣衫单薄,而对面兵利甲坚,鸟铳上的火绳散出一缕青烟。力量悬殊已经是不战自明。他只觉得一口气从胸中直撞上来,脑门一阵生疼,眼前一黑,竟然昏死过去。 刘成老营。 “什么?脱脱不花的前哨抓住了一股神一魁的余部?“刘成皱起了眉头,放下手中的筷子,向一旁的杜如虎问道:“杜副将,你觉得应该如何处置?” “先将为首的送过来,正好从中了解一下贺人龙的动向!“杜如虎答道,由于对指挥古代军队长途行军的经验和当地地理知识都颇为缺乏的缘故,刘成将杜如虎留在老营作为自己的副将。负责行军路线与前哨、中军、后卫等分队的安排。 “嗯!“刘成点了点头:”带人上来!“ 不一会儿,郝摇旗被带了上来,刘成上下打量了一会儿,笑道:“你叫什么名字?隶属哪部?为何在那山头?“ 郝摇旗却不回答,只是死死的盯着刘成,过了一会儿答道:“我若答了你,你会怎么处置我的兄弟们?” “大胆——“杜如虎刚开口呵斥,却被刘成伸手拦住,笑道:”你若是以实相告。我保你的兄弟们不死!“ 郝摇旗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目光闪动,显然是在权衡利害。判断刘成说的是真是假。刘成看出对方的心事,笑道:“你若是不信,我可以先将你的手下尽数释放,不过他们只能往南。若是往北,再被我抓住了,那就莫怪我无情了。” “你说的当真?”郝摇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贺人龙背信弃义的行为让他对明军将帅的信任早已不复存在,但若是按刘成所说的,最糟糕的情况下那些手下的性命也是保住了。 “是真是假,你可以自己看,又何必问我?” 郝摇旗沉默了一会儿,最后低声道:“好,只要你放了他们,我就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 几分钟后,那些在恐惧和绝望中煎熬的俘虏们就被丢给一个装着五天干粮和一件旧袍子的包裹,被从后营赶了出去,当然他们的马匹和武器都被没收了。看着这些逐渐消失在山坡上的同伴,郝摇旗目光中的戒备和敌意明显少了许多。 “如何?现在该轮到你了!“刘成笑了笑。 “事情是这样的——”郝摇旗叹了口气,将营中遭到贺人龙突袭,自己苦战突围,摆脱官军追击、在山顶露营,因为寒冷而被刘成的前哨发现,突袭被俘虏的事情讲了一遍。到了最后,郝摇旗叹道:“我自从离家做了杆子,就没想过能够死在床上,到现在手上也有几十条人命了,也不算亏了。看你的样子也是官军吧,给我一个痛快,算是承情了!” “谁说我要杀你?”刘成笑了起来:“我连你那些弟兄都放了,为何还要杀你?” “你不杀我?你不是官军?” “我自然是官军,但官军是要杀贼的,你既然已经被招抚了,自然就不再是贼了,我为何要杀你?” “招安就不是贼?”郝摇旗冷笑了起来:“恐怕不是这样吧,一日从贼,终身是贼!要不然贺人龙为何要杀神一魁、不沾泥?难道他们没有被招安吗?” “这些事情一时也和你解释不清,我只问你一个问题。“说到这里,刘成的声音突然变得森冷起来:”如果给你一个机会,你想不想向贺人龙报仇?“ “贺人龙,贺疯子?“郝摇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的。 “想,当然想,只要能杀了贺人龙,你要我干什么都成!” 对于贺国成来说,这几天可谓是喜事连连,好事仿佛是被磁铁吸引的铁屑一样,赶着往他身上靠拢过来。这不他刚刚从叔父的老营回来,就听手下说附近的姜家寨子派人前来说拿住了贼首郝摇旗,还有二十多个小贼,说要请他去查验。 “呸,几个小贼还要老子去他们那儿查验,为啥不是送到咱们这儿来?好大的架子!”贺国成颇有些不耐烦的骂道。 “大人,听说那个寨子里出了个举人,就是县令老爷也要让他家几分。“说到这里,那千总放低了声音:”另外我想可能是外边兵荒马乱的,怕咱们下手黑了他们。“ “哼,没见识的乡巴佬!“贺国成冷笑了一声,不过手下的话还真说中了他的心事,若不是说到那个寨子出了个举人。他的确有将送来领赏的人一股脑儿都杀了,然后冒领功劳的打算,反正眼下四处都是乱兵,谁知道是他动的手? “那大人,咱们是去还是不去?“ “去,为啥不去?“贺国成冷笑道:”咱们跑这一趟,不说别的,一顿好酒好肉,草鞋钱,几个暖被窝的娘们总要有的吧?你马上去挑五十个骑兵过来。要机灵点的,嘴巴严的,知道吗?“ 那千总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贺国成打了什么主意,赶忙笑道:“大人您放心,咱挑的人个个都是只长耳朵,不长嘴巴的,啥事都烂在肚子里,半句也说不出去。“ “嗯。晓事就好,少不了你的好处!“贺国成站起身来,喝道:”来人,替我披甲!” 贺国成的行动很快。不过一会儿工夫,一行人就离开了驻地,往姜家寨子去了,按照向导的话说。晚饭时分就能赶到,也不用啃干粮、睡露天了。也许是因为这个缘故,一路上明军士兵们都没有顾惜马力。抵达姜家寨子的时候,还有大半个太阳在地平线上。 “在下姜弘,参见贺大人!”寨门口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向贺国成躬身行礼:“家父年纪大了,有足疾,无法亲自迎接大人,还请恕罪!” “罢了!”贺国成从马上跳了下来,问道:“郝摇旗还有他的手下呢?“ “都在后院,有寨丁看守。“ “嗯!“贺国成冷笑了一声:”本官现在就要查看,我告诉你,现在冒领军功的人很多,随便抓了个什么小贼便说是贼首。若是假的,就犯了军法,本官就要军法从事!” “大人!”姜弘仿佛是被贺国成的下马威给吓住了,结结巴巴的答道:“这,这个,那人的确说自己是郝摇旗的。” “口说无凭,他说是就是,他要说是神一魁就是神一魁呢?” 旁边的管家有些看不下去了,上前陪笑道:“大人一路上辛苦了,请先去堂上用点酒饭,其他事情待会再说!” 看到对方被自己的虚言给吓住了,贺国成心中暗笑了起来,以他与这些土包子打交道的经验看,只要把对方吓住了,后面的事情就不怕了。他一摆手,道:“带路!” 贺国成在姜弘的引领下来到一个大院子门前,一个拄着拐杖的矮胖老汉躬身道:“大人光临寒舍,实在是蓬荜生辉,酒席已经准备好了,大人请上座!” “嗯!”贺国成点了点头,问道:“和我同来的人呢?” “已经有准备好的酒饭,在隔壁院子里!” 贺国成这才进得席面来,同桌的人并不多,只有姜家父子,还有另外两个乡绅打扮的汉子,他的亲兵在旁边的席面上。可能是紧张的缘故,这两人满头是汗,连筷子都拿不稳,坐在那儿好一会儿了,连口酒都没喝。 酒过三巡,贺国成肚子里也已经有六七分饱了,随口问道:“那郝摇旗呢?“ “大人请稍待,我马上让人带上来。” 正说话间,外间突然传来一阵铳响,贺国成的酒意立即去了七八分,喝道:“外边是怎么回事?” 话音未落,那两个乡绅便把手里的筷子一丢,转身向外跑去,口中喊道:“救命!”贺国成本能的伸手拔刀,那姜弘却将桌子一掀,酒水菜汁顿时淋了贺国成一身,他乘机拉着爹爹转身就走。 贺国成好歹是上过十几次战阵的,虽然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本能的感觉到有些不对,他大喝一声:“慢走!”抢上一步便要去抓姜弘的袖子,却不想喝了酒手脚慢了些,一把抓了个空。随即便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内院涌进来十几个披甲持兵的军士,贺国成一看情况不对,掉头就往大门跑去,可到了大门一拉才发现已经被从外边关死了。 “什么人?”贺国成拔出佩刀,厉声喝道:“老子是大明延绥镇练兵都司贺国成,反了吗?” 那群军士中冲在最前面的生的身材魁梧,颔下生着连鬓的胡须,一双眼睛早已是气的发红,正是郝摇旗,指着贺国成骂道:“你不是要找你郝爷爷吗?老子就是郝摇旗,还不过来与你爷爷见个真章?“ 贺国成此时才知道自己落入了圈套之中,不由得又惊又怒,指着姜弘父子骂道:“姓姜的,你居然敢勾结流贼,欺骗官军,不怕灭族吗?“ “好大的口气!“ 正混乱间,突然有人笑道:“你说谁是流贼谁就是流贼,谁要灭族谁就要族灭,感情你是当今圣上不成?“ 贺国成定睛一看,说话的是一个二十七八的青年汉子,身披铁甲,外罩锦袍,依稀是那伙人头领的模样,正冷笑着的看着自己,他咬了咬牙,喝道:“老子是大明官军,敢和老子对着干的都是流贼!“ “大明官军?那我问你,神一魁与不沾泥已经被杨制军招抚,也是大明官军,你杀他们难道你是流贼?“ “你——“贺国成顿时张口结舌,他咬了咬牙,抗声道:“神一魁与不沾泥图谋不轨,我家将主有上司的军令,剿灭他们是理所当然。” “放你娘的屁!”郝摇旗闻言再也忍耐不住,破口大骂道:“背后捅刀子的鼠辈,要是真有了反心,贺人龙那个兔崽子能得手?”说着便要上前厮杀。那首领伸手将其拦住:“摇旗,你且稍稍忍耐,我自然会给你一个公道!”他转过头来,向贺国成冷笑道:“你说贺大人是受军令行动,却不知是谁给他下的军令?我这儿倒是也有一份三边总督府的军令:贺人龙擅杀降将,破坏招抚大局,罪大恶极,要将其拿下,严惩不贷!” 贺国成目瞪口呆的看着对方,半天才结巴的问道:“你,你是谁?” “我是谁?我便是延绥镇游击刘成,来人,给我将这厮拿下!“ 随着刘成的命令,两旁等待已久的军士们一拥而上,贺国成身边的几个亲兵此时哪里还有胆气反抗,纷纷束手就擒。贺国成急道:“刘成,你这么对我,我叔父不会放过你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二章 劫寨 “不会放过我?“刘成冷笑了起来:”你没有听清楚我刚才说的话吗?好,我就再说一次:贺人龙擅杀降将,罪大恶极,免去官职,就地正法!你现在听清楚了吗?杨督师已经给了本官便宜从事的权限,像你这种作恶多端的凶徒,本官完全可以先斩后奏!“说到这里,刘成从袖子里取出一份文书,在贺国成晃了一下,上面鲜红的总督大印就好像一块烙铁,灼烧着贺国成的视网膜神经。他看了看两旁军士手中雪亮的钢刀和郝摇旗恶狠狠的目光,突然觉得胸中的凶悍之气一下子全部消失了,膝盖一软,便跪在了地上,一边磕头一边哭喊道:”刘大人,饶命呀!饶命呀!“ “饶命?“刘成冷笑了一声:”且不说你方才对本官如此无礼,还擅杀降兵、威逼乡绅,罪大恶极。你说我凭什么要饶你的命?“ 看着刘成逼视的目光,贺国成一时间福至心灵大声喊道:“只要刘大人您饶了我的性命,您说什么我就做什么!“他向前膝行了两步,笑道:”我就是大人您的狗,您要我咬谁我就咬谁,汪汪!“ 看到贺国成的举动,郝摇旗不由得厌恶的将目光移到了一旁,刘成却笑道:“你倒是个知机的,好,你若是老实按照我的吩咐行事,我便饶了你的性命。若是不然——“刘成说到这里,突然一顿:”郝摇旗!“ “在!” “待会你便跟着他,只要他敢妄动,便一刀斩了他!“ “是,大人!“郝摇旗闻言大喜,赶忙领命,转过头来便走到贺国成身后,拔出腰刀架在贺国成的肩膀上,狞笑道:”你这狗才。尽管乱动看看?“贺国成只觉得脖子上一股寒意,不由得暗自叫苦。 “贺国成,我问你,贺人龙火并了神一魁与不沾泥后,都干了些什么?“ 贺国成本来还想说几句谎话敷衍过去,但一想到肩膀上的钢刀,脑子里便是一片空白,什么谎话也说不出来,只得一五一十的将那几天的事情一一说明了。 刘成又一一询问了细节,贺国成不敢欺瞒。尽自己所能的答了,最后哭丧着脸答道:“刘大人,小人就知道这么多,饶命呀!“ “是吗?“刘成笑了起来,在贺国成眼里,这不啻是恶魔的笑容,他打了个寒颤,低声道:”是的。“ “那赵文德赵大人呢?为什么不说?“刘成突然大声问道,仿佛是为了加强问话的威力。郝摇旗手上一用力,刀刃立即陷入了贺国成脖子上的皮肤。 “我说,我说,赵大人被贺人龙关起来!” “关起来了?贺人龙没有伤害赵大人?“ “没有。没有!“贺国成唯恐哪里惹得刘成不满意,背后郝摇旗一刀砍下来,赶忙喊道:”贺人龙十分钦佩赵大人的气节,还吩咐小人要好生看待赵大人呢!“ “是吗?“刘成笑道。 “千真万确!“ “其实要饶你一命也不难。只是——“刘成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了,贺国成赶忙死死抓住这根救命的稻草,大声道:”小人是个该死的。只求大人给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好,很好!“刘成走到贺国成的身旁,轻轻的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我便给你一个机会,就看你知不知趣了!“ 虎头寨,凌晨时分。 像最近几天一样,虎头寨一带在黎明时分开始起雾。在浓白色的雾气与曙光的交融之中,寨内一片寂静,只有偶尔响起的守寨士兵的询问声与梆子声,却看不见人影。寨门口两侧的火把在晨风的吹动下飘荡着,隔着十几步远便看不清了。寨子里的绝大部分人都还在睡梦之中,没有号角、操练、马蹄声。由于神一魁当时选择驻地的时候只考虑了地形险要,结果寨子内根本没有足够的空间作为操练的校场,加之这几日作战也比较辛苦,所以贺人龙就免去了操练,士兵们自然更是乐得睡个难得的懒觉。 突然一个当值的哨兵听到远处传来马蹄声,他立即警觉了起来,赶忙叫醒在火堆旁打盹的两个同伴,跑到寨墙上扒着垛口向远处望去。但他除了浓白的雾气什么也看不到,只听到马蹄声更加近了,还夹杂着武器的撞击声,显然这是一支正在靠近的军队。 “会不会是来劫营的?“一个士兵问道。 “劫营?谁来劫营?方圆百里内的流贼都给打跑了,再说那些流贼哪有这个本事!“ 第三个士兵笑道:“依我看是外面哪个打赢了报功的,老子敢打赌!“ “对,对!“第一个士兵赞同道:”不管怎么说,把把总叫起来,让他定夺总错不了!“ 把守寨门的把总被叫醒了,他一边揉着惺忪的双眼一边打着哈欠,走到寨门上的他探出头向下看去。此时来人已经距离寨门很近了,他可以清晰的听到许多人的脚步声、人和牲畜的喘气声、还能看见许许多多模糊的人影。这时他已经完全清醒了,朝寨门下大声喊道:“什么人?“ “是老子贺国成!“一个响亮的带有米脂口音的嗓门回答道:”快开门,我有要紧事要见俺叔!是王把总吗?是你当值呀,不好意思,扰了你的回笼觉!“ “啊呀,是贺大人呀!“王把总已经听出了对方的声音,赶忙笑道:”啥事这么急,又立下大功了吧!稍等,我立马就让人开门!“ 说话间那位王把总已经吩咐手下赶快开门,自己也跑下寨墙迎接贺国成。他看见贺国成在队伍打头的地方,身后紧贴着一个身材魁梧,留着连鬓胡子的壮汉,如铁塔一般,雄壮非凡。 “贺大人,您这位亲兵好生眼生,是新收的吧?“ “是,是新收的!“贺国成强笑道,他腰间的佩刀其实只是个空壳。上面只有个刀柄,一路上那郝摇旗就好像狗皮膏药一般死死的贴着自己,手始终不离刀柄,旁人看了是忠心耿耿的保护自己,贺国成却知道只要自己稍有妄动便会被一刀砍了,纵然他心里有几分想法,一路上这么折腾下来也早就荡然无存了。 “这身板、这胳膊,果然是条好汉!“那王把总浑然没有感觉到贺国成的异常,没口子的称赞起来。这时刘成也进了寨门,他看了看四周的情况。向身后的杜国英点了点头。会意的杜国英领着十来个军士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将王把总和守门的几个军士围了起来,低喝一声便用麻绳将他们脖子一勒,拖到一边五花大绑起来。 “国英,这里就交给你把守,没有我的命令一个人也不能出入!“ “是,大人!“ “贺大人,马上带我去贺人龙那儿!“刘成厉声道。 “是,大人!“贺国成顺从的低下头。朝贺人龙所居住的院落走去,刘成领着一队军士紧随其后,一行人穿过一条巷子,在一个院子前停了下来。从厚实的院墙和院墙后重重的房檐来看,这应该是虎头寨里最好的院子,也应该是贺人龙的住处了。不用刘成下令,贺国成就驯服的上前用力敲了两下门环。大声喊道:“开门!” “谁呀!”门内传来懒洋洋的应答声。 “是我,国成呀,俺有要紧事要见大人!“ 门内应了一声。随即门被打开了,一个睡意未消的亲兵揉着眼睛问道:“国成叔,您这么一大早找大人干嘛呀?“ 说时迟那时快,贺国成猛地一冲便进了门,反身便把大门合了上去,郝摇旗反应不及,一刀只砍在大门上,留下一条深深的刀痕,随即众人便听到里面传出贺国成有些嘶哑的叫喊声:“贼人进寨了,贼人进寨了!” “娘的!好奸猾的家伙!“郝摇旗愤怒的又一刀砍在大门上,但厚实的枣木门上只是多了一道刀痕。 “慌什么,把门给我撞开!“刘成冷笑道。 “是!”众士卒轰然应和,四五个身长力大的汉子将院门前的台阶石抬了起来,只撞了两下,那大门便发出痛苦的**声,可以清晰的看到上面出现了深深的裂痕。 门后那亲兵已经被吓得脸色惨白,他还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哆哆嗦嗦的问道:“国成叔,这是咋回事呀?” 贺国成眼见的院门上的裂纹越来越多,已经支撑不了几下了,他咬了咬牙说:“你再这儿顶会儿,我去里面叫人来!“说罢便头也不回的往内院跑去。他刚刚跑开,那院门就被撞开了,那亲兵躲闪不及被压在了下面,郝摇旗一马当先的冲了进来,不由分说一刀便砍了下去,喷出的鲜血顿时溅了满墙! “传我的令,只诛杀首恶贺人龙一人,胁从不问!斩贺人龙之首者,赏银百两,布二十匹!”刘成大声喝道,在他身后,士兵潮水一般涌进院子里。“只诛贺人龙一人,胁从不问!”的喊杀声震得瓦片都抖动起来。 这天早上,贺人龙起来的很早,因为他本来打算去一趟延安城那儿,了解一下最近朝廷上的动向,毕竟他的生死存亡并非取决于战场的胜负,而是取决于朝堂之上的斗争。因为这个原因,他的三十个亲兵早已吃完了早饭,穿上了衣甲,在院子里等候,而马夫们则在准备出行的马匹。而贺人龙本人则站在堂前看着马夫给自己的坐骑配上马鞍。这时他听到外间的叫喊声,眉头立即皱了起来。 “你们两个去外边看看是怎么回事,其余的人先上院墙和房顶去!” 作为一个久经战阵的将领,贺人龙立即做出了正确的判断。他的住处有两重院落,中间隔着一进屋子。爬上房顶的亲兵立即就看到了涌进来的敌兵和正在逃跑的贺国成,他们不等贺人龙发令就开始用弓弩向最前面的士兵射击。这些亲兵都是贺人龙从军中精选出来的勇士,无论是射术还是臂力都是出挑的,最前面的几个士兵立即就被射倒了,不得不用盾牌遮掩着自己向后退去。 “这是怎么回事?”贺人龙厉声问道,气喘吁吁的贺国成答道:“叔,是刘成那个狗贼,他得了杨鹤的令,要来杀叔父你!” “刘成?”贺人龙的眉毛危险的皱了起来:“他有多少人,怎么这么快就进了寨门?” “约莫有三四百人!”贺国成没有回答贺人龙第二个问题,他很清楚假如让贺人龙知道是自己赚开了寨门,绝不会饶了自己的。 “三四百人?”贺人龙冷笑了一声,大声喊道:“把院门给我堵死了,女人、厨子、马夫把院门堵死了,儿郎们随我上房顶,击鼓吹号,那刘成没什么可怕的,只要寨子里的其他人醒了,就能把他拿下了!” “大人,小人无能,走脱了贺国成,请恕罪!“郝摇旗跪在地上,他的肩膀上挨了两箭,若非甲好,恐怕已经废了。 “闪一边去,要请罪等砍下了贺人龙的脑袋再说!”刘成厌烦的摆了摆手,大声喝道:“鸟铳手呢?都给上房,把那些兔崽子都赶下房。杜固!杜固在哪儿?” “末将在!“杜固赶忙应道。 “你是见过赵大人的,马上带三十个人给我把赵文德赵大人找回来,若是伤了一根毫毛莫要回来见我!“ “是,大人!” 正说话间,内院里传来一阵鼓声和号角声,显然这是贺人龙在向营中的部下发出求援的信号,一旁的杜如虎沉声道:“大人,火攻吧,只要一起火,贺人龙所部军心就乱了!” “不行!我要的是贺人龙的脑袋,一放火就乱了,反而给他逃跑的机会。“刘成回头看了看作为明军营地的那些房屋,冷笑道:”不怕,国英已经守住了寨门,就不怕再出什么猫腻!“ 这时房顶上传来一阵鸟铳声,几乎是同时,内院的房顶上传来一阵惨叫声,在刘成的位置可以清晰的看到一个军官从院墙上摔落下来,红的白的溅了一地。其余没有被打中的也赶忙躲藏起来,院子里的箭矢一下子稀疏了下来。(未完待续。) ps: 这段时间韦伯忙着新房子交房的事情,还有单位年底总结,累如狗!每天也就定时更新,其他就顾不了了。这些先感谢投票打赏的书友们,能写到今天说实话我是很惊讶的,毕竟我已经有小两年没写网文了,先前写实体稿子不用催那么紧,可以慢慢写,慢慢改,也没有那么长,一开始写的手还很生,慢慢才逐渐顺起来。春节将至,祝大家身体健康,阖家团圆!诸事顺遂!也希望这本书能够越写越好。 第一百零三卷 自杀 “灌咯!灌咯!“(陕西黑话,即冲进去的意思)精选出来的跳荡手趁势冲了上去,他们冲到院门前,开始抬起条石猛烈的撞击着院门,门内的守兵们此时也顾不得被鸟铳打中的危险,开始冒险爬上墙头,向进攻的士兵们投掷石块和其他重物,而进攻一方也用投矛和箭矢、鸟铳还击,战斗一下子变得血腥起来。 内院的枣木大门虽然颇为厚实,但毕竟不过是用来对付窃贼的,在条石的猛烈撞击下。很快就开裂了,郝摇旗立即挥舞着铁斧,三下两下便将枣木门给劈开了。 “点火!“ 贺人龙一看到大门被劈开就知道是守不住了,最多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外面的敌人就会一拥而入,将院内的人砍成碎片。他立即下令将堆放在门后作为障碍物的一堆家具杂物点着了,希望争取一点逃脱的时间。当让他没想到的是,就在那火堆刚刚点着还没有完全烧起来的时候,一个人影冒火冲了进来,却是郝摇旗,迎头将那个手上还拿着火把的亲兵一刀砍死,顺手夺过火把一手握着,一手舞刀。贺人龙的亲兵们虽然勇悍,但见状还是情不自禁的向后退却。 贺人龙见状,拔刀便砍杀了一人喝道:“后退者斩,快并力向前杀了这厮,把门口点着了挡一挡,不然都是个死!“亲兵们见状只得纷纷上前,郝摇旗的头发和衣甲已经有多处着了火,却全然不顾,只是大呼酣战,宛如神魔一般。院子外面的军士们受郝摇旗的勇敢所激励,也不顾火势冲了进来,两边人杀成了一团。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冲进来的人越来越多,反倒将贺人龙逼得渐渐后退,最后将其和残余的几个亲兵包围了起来。贺人龙眼见得已经无望逃生。猛劈两刀逼开面前的对手,大声喝道:”你们将主在哪儿,老子要见他!“贺人龙见周围军士并不理会他,只是发力猛攻,情急之下高声喊道:“刘成!刘成!你敢出兵暗害我却不敢见我吗?” 贺人龙喊了两声,已经有些气喘,四周围攻的军士由于刘成许诺的重赏,进攻却越发凶猛了,眼看他就要被乱刀分尸,却听到外间有人笑道:“我倒不是不想见你。只是不想抢了手下的功劳,可既然你这般说了,我也不好意思不出来,免得你去了阎王爷那儿也不服气。“ 说话间,围攻的军士两边分开一条路,当中站着两人,其中一人身穿青衫,正冷冷的看着贺人龙,却是赵文德。另外一人身着铁甲,脸上却满是讥讽的笑容,却是刘成。贺人龙见了刘成,双眼一下子便红了。上前一步便立即有四五根长枪逼了过来,只得退回原地,恨恨的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骂道:“公报私仇的小人!” “贺大人这话就不知从何说起了。“刘成笑道:”且不说我与贺大人的那几件旧事谁是谁非。我今日出兵可是受了杨制军杨大人的军令。俗话说,兵不厌诈,我使计破了你的寨子。也是寻常事吧。“ 贺人龙也不说话,只是恨恨的盯着刘成,目光中满是怨毒,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冷声道:“罢了,成王败寇,今日贺某时运不济,落到你这恶贼手上,杀便杀吧!“ “贺大人这话可就差了!”刘成笑了起来:“你今日败亡说到底是希图幸进,插手了不该插手的事情。你扪心自问一下,朝堂上的事情是你这等武人能够插手的吗?就算你这次运气好,事情成了加官进爵,可也被卷进了这个漩涡之中,可下一次你还能这么运气好吗?早晚还不是被摔个粉身碎骨?说到底,咱们武人还是刀枪上取功名为上,不然夜路走多了早晚要遇到鬼的。” 听了刘成这番话,贺人龙顿时神色惨淡,苦笑道:“好,说得好,这等事确实不是我贺人龙区区一个游击能够插手的,今天败在你手里我死的不冤。看在你今天对我说这番话的情分上,我也还你一句话,这池塘水深的很,你也别碰了,不然早晚也是没顶之灾。” “多谢贺大人提点!”听了贺人龙的话,刘成脸色变得严肃起来,恭谨的还了一礼。 “我这些亲兵方才只是各为其主,还请刘大人给他们一条生路!”贺人龙的声音中终于露出了一丝哀求的意思。 “那是自然,不劳吩咐。” 贺人龙看了看周围的人,突然狂笑起来:“可笑,可笑!”话音刚落,他便扑倒在地,抽搐了两下便不动了,一股鲜血从身下流了出来,杜固上前将其翻过身来,只见其双目圆瞪,心口插着一支匕首,已经断气了。 “大人!”杜固转过身来,摇了摇头示意贺人龙已经没气了,刘成走到贺人龙身旁蹲了下来,伸出右手将其双眼合上,又替其整理了一会遗容,方才站起身来。站在一旁的赵文德有些疑惑的问道:“刘大人,贺人龙可是罪人,你这是——“ “来人,将贺人龙枭首示众,将其尸首好好收敛,待到示众完毕后一起好好安葬!”刘成突然厉声喝道,赵文德觉得有点不对,刚想说些什么,却听到刘成沉声道:“赵大人,贺人龙虽然有罪在身,但他毕竟是我大明官军的四品武官,为天子、为朝廷、为陕西百姓过血、杀过敌。若是落得个曝尸荒野的下场,只怕会让将士们寒心!” “这个——“赵文德刚想说些什么,作为杨鹤的谋主,他自然是对贺人龙恨之入骨,若是按照他的意思,绝不会简简单单就这么轻易了事的。可刘成凑了过来,低声道:”赵大人,贺人龙一死,他手下将士人心惶惶,若是做的过了,只怕末将接下来便不好办了。“ “刘大人说的是!”赵文德立即就明白了过来,贺人龙所部中光是同族就有百余人,若是对贺人龙做的过分了,势必会让其兔死狐悲,若是散去落草为寇,恐怕第一个倒霉的不是别人。就是赵文德自己。想到这里,赵文德看刘成的看法也好了不少,觉得对方不但多谋善战,而且识得大体,是个难得的大将之才。 “刘大人你好生做,前途自然不可限量!“ “多谢赵大人栽培!“刘成赶忙谢道,他转过头大声道:”杜固,快替大人换上官袍!“ 大约一顿饭功夫后,虎头寨前的那块小空地上被六七百人挤得满满当当,这些都是贺人龙麾下的士兵与军官。他们有些茫然的看着空荡荡的小土坡,上面数着一面刘字大旗,还有两张椅子。就在不久之前,他们还处于深沉的睡梦之中,直到号角声与鼓声将他们惊醒了。但还没等他们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一群群披甲持兵的士兵们就冲进了他们的营房,将其驱赶出来。这些茫然的士兵们纷纷交头接耳私语起来。 “这是咋回事呀?“ “被劫营了吧?“ “劫营个头?乌鸦嘴,你也不嫌晦气,要真劫营还能对咱们这么客气。早就杀个血肉模糊了!“ “就是,你看看四周的兵,还是打着大明的旗号,天底下哪有大明的兵劫大明的营的道理?“ “那可很难说。俺祖上说成祖爷靖难的时候也是大明的兵劫大明的营呀!“ “呸,这等话也能乱说,小心掉脑袋!“ “别乱说话,等将主爷回来再说!“ “对。等将主爷回来再说!“ 随着时间的推移,人群中的骚动越来越明显,士兵们都在寻找着贺人龙的身影。突然传来一阵鼓吹声。这通常是上官即将开始检阅的标志。士兵和军官们习惯性的停止了议论,将目光投向大旗下的土丘。但走上土丘的并非是贺人龙熟悉的身影,而是一个身着绯袍的文官和身披铁甲,外罩锦袍的武将,这两个陌生人的出现让下面军士的情绪波动了起来。 赵文德站起身来,走到土丘前面,大声道:“本官乃是总督府中赞画赵文德,贺人龙未经上司允许,擅自出兵,袭杀友军将佐,破坏招抚大局。本官奉三边总督杨大人之命,已经将其诛杀!“说到这里,赵文德做了个手势,一名亲兵双手捧着一个托盘上得土丘,托盘上放着一颗人头,看形貌正是贺人龙的。 场中的众人顿时哗然,昨天还是一军之主,现在却成了悬首东市,这个反差也太大了,尤其是其中有许多人是贺人龙的同族,惊怒之下顿时破口大骂起来,有些人还在捡起地上的石块向土丘上投掷,早有准备的刘成也还罢了,赵文德却已经脸色微变,双股战栗起来。 砰! 一排响亮的铳声压倒了众人的叫骂,刘成身后的一排铳手拿着枪口冒着白烟的鸟铳向后退去,在他们的身后站着两排鸟铳手,黑洞洞的铳口对准了下面的人群。在压倒性的暴力威胁下,人群立即安静了下来,但从他们的目光来看,不过是敢怒不敢言罢了。 “尔等乃是朝廷的兵,并非贺人龙一人的兵,方才你们这般莫非是想要凌压上官吗?”赵文德厉声喝道:“只凭这一件事情,就可以看出贺人龙这厮罪不容诛!“ “赵大人!“刘成低声道:”现在这样子鱼龙混杂,多语无益,不如便让在下来处置吧!“ “也好。“赵文德有些感激的看着刘成,方才若不是刘成准备的好,他就要出洋相了。 刘成走到土丘前,大声道:“尔等听好了!本将乃是延绥镇游击刘成,今后便是尔等的将主。贺人龙之事,乃是他一人所为,与尔等无关,罪也只及一人,本官今后也绝不追究,若有违背之处,便如此箭一般!”说到这里,刘成取出一支羽箭,在众人面前一折两断,丢在地上。 听刘成说到这里,场中不少人的脸色好看了不少,越是与贺人龙关系疏远的神色越是轻松,即使是与贺人龙关系比较亲密的同族也好了不少。毕竟刘成当着千余人诅咒发誓,就算不怕冥冥之中的报应之事,翻脸不认账也是要几分无耻的勇气的。 “第二桩事,本官听说军中都欠了不少时日的饷银,不知是真是假?“ 话音刚落,场中所有兵将的耳朵都竖起来了,无论古今中外,发放拖欠工资都是广大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事情。人群中响起一个声音:“自然是真的,俺已经欠了一年五个月的饷了!“ “俺欠了八个月!“ “俺欠了两年了!“ 士兵们的注意力一下子就从贺人龙被杀这一事件从转移走了,他们大声叫喊着,唯恐自己被遗漏过去。这也难怪他们,从过往的经验看,大明朝廷在发工资这件事情上是颇为健忘的,若是不抓住这次机会,鬼知道下次是猴年马月呢。 “肃静,肃静!你们这么多人,一起叫喊我也听不清楚呀!”刘成笑道:“待会你们便到文书那儿,登记一下姓名,欠了多少饷银,本官比对一下有无差错,再发放饷银可好?” “好!” 看到刘成轻而易举的解决了军心不稳的问题,但赵文德脸上却满是忧虑,他低声问道:“刘大人,你手头有多少银子呀? “ “大概百把两吧,另外还有一些布匹!“刘成满不在乎的低声答道:”待会去搜罗一下贺人龙的私囊,应该也能弄个千把两银子出来吧!“ “才这么点?”赵文德脸色大变:“刘大人,那你干嘛答应他们支付军饷?这里少说也有四五百人,算下来没有个万把两银子是打不住的呀!” “船到桥头自然直嘛!”刘成笑了起来,他朝士兵们挥了挥手,转身向土丘后面走去:“要不然怎么能摸清他们的老底,正好把贺人龙的亲信都踢出去,这样才算是吃下去了。” “刘大人!”赵文德几乎要哭出来了:“你这样是不行的,要么就拖着,要么就发饷,像你这样说了又不算数的,十次有九次要闹出大事情来的,到时候只怕杨制军也未必能保得住你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四卷 木盒 “赵大人,瞧您说的,我又没说不发饷。”刘成笑了起来:“再说您这话说的,‘只怕杨制军也未必能保得住你了’,说到底还是要保我的。” 赵文德被刘成调笑了几句,却没有像平日里那样发火,叹了口气道:“刘大人,事情都到了这等地步,就算你捅破天,我也要拉着杨大人保住你了。不然将来还有谁敢为杨大人效命?” 听赵文德这般说,刘成心中也不由得一暖,随即又赶忙警告自己千万不要把对方的话当真,在这个遵循丛林法则的世界上,多余的温情往往是致命的。他这次之所以这么卖力气,与其说是对杨鹤的忠诚,还不如说是想抢先干掉贺人龙这个敌人。实际上直到现在,刘成也不认为杨鹤的下场会有什么改变——没有中央政府输入更多的粮食和金钱,陕西是不可能和平渡过崇祯五年的春荒的。杨鹤的选择无非有两个:继续坚持招抚坐视陕西民变再一次爆发;或者改变策略进行武力镇压,而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意味着他一直以来的招抚政策的破产。无论是他在朝中的政敌还是崇祯皇帝都不会给他继续下去的机会了。想到这里,刘成看了看赵文德,眼前这人无论是才能和人品在大明文官中都算得上是出挑的了,尤其是向杨鹤提出出售盐引换取军费的建议,这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胆略和眼光呀,若是让其给杨鹤殉葬是不是有些可惜了呢? 看到左右无人,刘成突然低声问道:“赵大人,接下来你还有什么打算呢?” “接下来?”赵文德很快就反应过来刘成的话有言外之意,他低声问道:“刘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赵大人,狡兔三窟,仅得免其死耳。您现在一窟都没有。恐怕还不是高枕而卧的时候吧?” 赵文德的眼睛危险的眯了起来,他看了一会刘成脸上的笑容,冷声道:“刘大人,不要忘记了没有杨制军对你的大恩!” “赵大人,在下没有忘记杨制军的大恩,也用实际行动报答了恩情。不过我问你,眼下的形势是杀了一个贺人龙就能改变的吗?你我都知道陕西现在已经是遍地干柴,杀了一个贺人龙不过是移开了一个火把,可只要一颗火星落下便是燎原之势,这是你我能够阻挡得了的吗?” “那又如何。你我食朝廷俸禄,受杨制军知遇之恩,难道不就是为了今日之难吗?” “赵大人!“刘成冷笑道:”贺人龙敢于做出这件事情来,绝非是一己之意,在他背后是有大人物的。陕西刀兵一起,不管最后是胜是败,杨制军都是输家,你不会不明白我的意思吧!“ “大人,小人从贺人龙的住处找到这些东西!“杜固的声音打断了刘成与赵文德的交谈。他呈上一个半尺见方的楠木盒子,打开一看,里面却是几封往来的信笺。刘成随手拿起一封打开一看,不由得咦了一声。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上面写了什么?“赵文德见状赶忙问道,刘成没有立即回答,又拿起一封看了起来,看完后他叹了口气。将木盒递给赵文德:”赵大人,您自己看看吧!“ “怎么会这样!“相比起刘成,赵文德更是不堪。他刚刚看了一会脸色就大变,手指不住的颤抖:”就为了这么一点私利,就要破坏朝廷的招抚大局,还要害杨制军的性命,难道,难道这些人就没有一点公心吗?“ “呵呵!”刘成冷笑道:“他们若是有公心,大明又怎么会落到今日这步田地?赵大人,别忘了发卖盐引的主意可是你出的,他们连杨制军都要下手,你更要小心。” “多谢刘大人了!”赵文德将那木盒小心翼翼的收藏起来:“劳烦刘大人借给我几匹好马。” “你要回固原?”刘成问道。 “不错,这么重要的事情我要立刻告诉杨制军,让他早做提防!” “赵大人,你这是何必呢?”刘成苦笑道:“从时间上看,京师那边现在只怕已经快要见分晓了,你赶回固原也与大局无补了。“ “好歹可以用来保住杨大人一命!“赵文德自顾着向外走去,刚走了两步却听到刘成在背后喝道:”杜固,给我拦住赵大人!“杜固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还是条件反射的将双臂张开,拦住了赵文德的去路。 “刘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请把那木盒还给我,我刘成的身家性命就在那木盒子里!“ “什么?“赵文德用不敢相信的目光看着刘成,只见眼前的男人用冰冷彻骨的目光看着自己,沉声道:”杨制军败局已定,接任他的就是直接命令贺人龙袭杀神一魁、不沾泥的那个人,我杀了他的人,若想不死,就得把这个凭据抓在手里!“ 赵文德问道:“你想用这个要挟那个人?“ “不错,这是我唯一的活路!“刘成笑道:”我在鄜州做的那些事情,得罪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若是没有个护身的东西,只怕转眼就会粉身碎骨。“ “你怎么知道那个人会受你要挟?若是我,就与你拼个鱼死网破!也不受你一个小小游击要挟!” “赵大人,不是每个人都像你的。那个人愿意冒这么大风险作出这等事情来,必定所图甚大,不会为了这点小事而一意和我这个小小游击为难的,毕竟我只想保住一条性命,妨碍不了他的大事。” 赵文德冷冷的盯着刘成,而刘成也毫不示弱的迎着对方的目光对视,就这样过了好一会儿,赵文德取出怀中木盒丢给刘成:“刘成,我本以为你是个不怕死的志士,我看错你了!“ 刘成打开木盒仔细的检查过了,确认文书无误后郑重其事的放入怀中,答道:“赵大人,我也送你一句话,不怕死固然很好。但在这个世界上活人能做的永远比死人多得多!” 赵文德冷哼了一声,扭头向外走去。刘成看着赵文德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他走到已经听得目瞪口呆的杜固身旁,问道:“杜固,你觉得方才是我说得对,还是赵大人说得对?” “这个——”杜固思忖了一会,苦笑道:“两位说的我听得云里雾里的,小人都不知道都说的是啥,哪里还敢说对错。不过看那赵大人把东西交出来了,应该大人是占了便宜的,这年头是非对错都不要紧,要紧的是千万别吃亏!” “好一个是非对错都不要紧,要紧的是千万别吃亏!”刘成回味了两遍杜固说的话,突然大笑起来:“杜固呀杜固,想不到我手下竟然有你这一流的人才。” 北京、文华殿。 这座位于外朝协和门外的建筑本来是给太子登基之前学习政事的场所,但成化朝之后,由于历任太子在登基前普遍年幼。无法参与政事。因此在嘉靖十五年便改为天子便殿,主要用于举行经筵的场所。崇祯登基后,时常在这儿召见几位辅臣进行小范围的高层会议,以商议对突然事件的对策。从某种意义上讲。这儿便是大明的“**会“了。 “周先生。“崇祯坐在宝座上,沉声道:”西北过来的折子你们也看到了,杨鹤说贺人龙擅自主张杀了被招抚的神一魁、不沾泥,因此他派部将刘成将其处死。并请求朝廷加派钱粮以招抚起事的兵众;而陕西、山西当地的布政使、延绥巡抚等人则上奏说民变四起,更胜于去年,请求朝廷发兵征讨。周先生。你是首辅,觉得应当如处置呢?“ 首辅周延儒并没有立即回答崇祯的问题,而是小心的揣测着崇祯的心理,作为当朝首辅,他自然对于西北发生的这场变乱的内情有所了解,但他也清楚背后那股势力的强大,绝不是自己能够介入的。他想了会儿,低声答道:“启禀陛下,臣以为西北之事还是以静摄为上?” “为何这般说?” “陛下,眼下辽东激战正酣,东虏围我大凌河堡;而登莱之乱位处山东,前者比邻辽西,后者关乎漕运,两者皆关乎朝廷命脉,不可轻视呀!” “嗯,先生所言甚是!”崇祯点了点头,周延儒的话说中了他的心事,明成祖迁都北京之后,号称“天子守国门”,确保了皇权对北方野战军的直接控制,防止了靖难的再次出现,但这也带来了两个新的问题:一是面对辽东和蒙古高原上的敌对势力的防御纵深降低了,这在明朝中前期军事力量强大的时候还没有什么,但是到了后期军事力量衰弱以后问题就逐渐暴露出来了;其二就是将政治重心与位于东南的经济重心分离开来,因此漕运就成为了关乎国家生死存亡的命脉。无形之中,明王朝的主要注意力也不断向国土的东半部分转移,自然对于西北投入的力量就减少了。这个时候假如崇祯必须做出取舍的话,肯定是力保大凌河与登莱不失,至于西北,一时间他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那周先生,杨鹤到底是走还是留呢?” “陛下,自崇祯二年陕西民变开始,杨鹤力主招抚,可如今已经是崇祯五年了,乱事却屡仆屡起,不见成效。“说到这里,周延儒稍微停顿了一下,偷偷抬起头看了看崇祯的脸色,确定并没有触怒天子方才继续说了下去:”再说如今户部空虚,只怕也没有钱粮支给杨鹤了。“ “周先生所言甚是!“崇祯点了点头,正如周延儒所说的,他已经给了杨鹤两年多的时间,可是陕西的情况却丝毫没有好转,而且眼下辽东和登莱两个战场已经吸干了大明的所有的精血。但用何人代替杨鹤呢?崇祯稍微犹豫了一下,问道:”周先生,你回去和几位先生商量一下,廷推一个替代杨鹤的人吧。“ “臣遵旨!“ 待到阁臣们退下,崇祯从宝座上站起身来,开始习惯性的观看起殿门两侧立柱上的对联,当他小时候在宫中参加经筵时就很喜欢上面的文字,今天他下意识的又看了一遍,口中念道:“四海升平,翠幄雍容探六籍;万几清暇,瑶编披览惜三余。“ “唉,如今哪里还有什么‘四海升平’,更不要说什么‘万几清暇’了!“崇祯摇了摇头,背着手向后殿走去。 按照当时的惯例,阁臣们在觐见完毕之后,将前往文渊阁商议接任杨鹤的人选以供崇祯选择。刚刚出了文华殿,周延儒便看到门外的一个小太监迎了上来,轻轻的碰了他一下,随即跪在地上:“奴婢眼拙,还请老先生饶命!“ 周延儒也是个精细人,他看到那小太监出来的蹊跷,又看到那小太监虽然连连磕头,但右手却做了个奇怪的手势,指向右侧的厢房,心里便明白了六七分,甩了甩袖子道:“罢了,下次小心些!“ “多谢老先生恩典!“那小太监磕了两个头,便躬身退下了。周延儒对同僚们拱了拱手:“我有些内急,要去那边方便一下,诸位先回文渊阁吧。我待会便到!”其他几人不疑有他,便纷纷走了。周延儒看他们走远了,才快步往那小太监右手指的方向走去。 周延儒到了厢房旁,正四处张望是否有人,却只见左手旁的一间厢房的门打开了一线,里面有人向其低声道:“周老先生,快快过来。”周延儒赶忙钻了进去,只见屋内灯光昏暗,看不清那人面目,只能看出对方身着太监的袍服,体型魁梧,生的一张国字脸,俨然是一个伟丈夫,看到周延儒进了门,便躬身行了一礼笑道:“周先生,咱家见礼了!“ “原来是高总管。“这时周延儒的眼睛已经适应了屋内的昏暗灯光,认出对方是御马监总管高起潜,他心中不由得一惊,这个实际上已经位居内臣之中第二人的显宦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周延儒赶忙拱手行礼道:”原来是高公公,有礼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五章 射法 “当不得,当不得!“高起潜侧过身子,让到一旁道:“周先生,咱家今日在这里,却是替几位贵人传个话。” “哦?”周延儒脸色微变,他自然知道自古以来内外勾结便是最惹天子忌讳的事情,更不要说当今天子绝不是个胸怀宽广的主儿,而宫中人多嘴杂,自己与高起潜在密室之中的事情只要传出去,自己就是身败名裂的下场,说不定杀身之祸都有份。想到这里,他目光闪动,便在寻找退路。 高起潜见周延儒的模样,已经猜到了对方的心事:“周先生你不用担心,外边放哨的两个都是咱家的徒弟,最是可靠的,今日之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无第三人知晓。” 被高起潜猜出了心事,周延儒的脸色难看了起来,他低咳了一声,问道:“却不知是谁让你传的话,传的什么话呢?“ “周先生,宫里能使得动咱家的也没有几个人了,您又何必非得咱家亲口说出来呢?至于事情嘛——”说到这里,高起潜上前两步,与周延儒附耳低语了几句。周延儒脸色微变,强笑道:“这个干系重大,并非在下一人能决定的。” “周先生说笑了!”高起潜笑了起来,太监特有尖利的嗓音在屋内回荡,显得格外刺耳:“您乃是内阁首辅,只要您开了口,其他几位先生又怎么出言反对呢?再说这也不是什么为难的事情,莫非周先生已经有了其他中意的人选?” “没有,没有。”周延儒赶忙摇头,虽然他已经登上了明朝文官的顶峰,但面对高起潜和他背后的庞然大物还是颇为忌讳的。 “那不就得了!”高起潜笑了起来:“若是周先生囊中已经有了中意的人,咱家也只得回去向那几位贵人赔个不是,乱棍打死了也只有认了,谁叫咱家是个奴婢的命呢?既然周先生手中也没有货色。不如便成全了咱家这次吧!”说到这里,他不待周延儒推辞,便从袖中取出一张绢纸,不由分手便塞到周延儒手中,笑道:“说来也不怕先生笑话,这里有个庄子,就在京师左近,先生拿去歇歇脚用,便是那人的一点心意,千万莫要推辞!”说罢便一闪身退出屋外。 “高公公。高公公!”周延儒推门要追,却又怕人注意,只得停了下来,他将那绢布展开一看,上面写着一个地址,想来便是方才高起潜说的那个庄子。他看了看那绢布,又看了看四周,最后还是小心翼翼将其塞入袖子里,自言自语道:“洪承畴。也罢,待会先看看他的履历吧!” 西番地、湟水谷地。 湟水就好像一棵倒立的大树,众多的支流就好像无数根枝杈,蜿蜒在青藏高原末端与戈壁边缘的山峦之间。最后汇流到湟水之中,一路向东流去,在穿过日月山之后,河道一下子变得宽阔起来。变得缓慢的河水在北面的达坂山与南面的拉脊山之间冲积了一块宽阔肥沃的谷地,这便是湟水谷地。充裕的水源让这里的土地变得十分肥沃,而海拔三千多米的高度又让其十分干爽。周围的高山挡住了北面与西面吹来的焚风与朔风,让这里的冬天比周围暖和得多。相比起四周的高原和荒漠,这里就像是一个被人遗忘的天堂,长满了森林、草甸、早在远古时期,周人就是从这儿出发向东,一路迁徙,建立了八百年成周。 在一个小土丘朝阳的那面,搭了上百个窝棚,即挖一个大约半人深、两三丈见方的浅坑,在上面搭上木架子,然后铺上厚实的干草,可以避风挡雪,是一种当地十分常见的简易住宅,无论是逃荒开垦的汉人农民,还是半游牧、半耕作的蒙古人、藏人、羌人都经常修建。 李自成坐在一个木桩子上,正费力的读着半本已经没有了封面的《资治通鉴》,对于他的文化水平来说,这本书还是过于晦涩坚森了,但从已经磨得起了毛的边缘看,显然李自成已经在这本书上花费了不少功夫了。 “叔,您整日里这么用功,难道要去考秀才了不成?“李过从外间走了进来,相比起几个月前,他的身体又厚实了不少,已经完全长成一个健壮的汉子了。 “你懂得什么,这里面可有大学问呢,用兵打仗全靠他们。“李自成叹了口气:”可惜我小的时候顽皮的很,整日里就知道和同伴在河滩地玩耍,连字都没有认全了,要不然现在也不至于看的这么费力。“ “哪有这么玄乎,还不是那些大头巾哄咱们这些睁眼瞎的。“李过笑了起来:”照俺看这打仗呀就看谁力气大,武艺好,不怕死心齐,谁就能赢。“ “你错了!“李自成摇了摇头,道:”我以前也和你想的一般,觉得能冲能打就行了,可是经历的事情多了,才渐渐明白了一些道理。自古以来英雄豪杰,光是能冲能打不够,还得能有学问,拿出个治国安邦的法子来,老百姓才服你,不然整天冲冲杀杀的,啥日子是个头呀?“ 李自成正与李过说话间,外间传过来一阵半像歌谣半像口诀的声音来:“弓用轻,箭用长,搭箭得弦意怒强。开弓势,前后分阴阳;箭出门时一点功,平准狠去何用忙!”李过侧耳一听便笑了起来:“叔,那个洪教头又在那儿掉书袋了,射箭就射箭嘛,还故弄玄虚。“ “话不能这么说!“李自成摇头道:”那洪教头本事是有的,只是有时候迂了点,加上弟兄们之前多半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农夫,哪里懂得那些,教起来自然事倍功半。”“这厮是有几分本事,便觉得军中无人及的过他,平日里目中无人。今日叔父要是有空,不如便露一手,给这厮点颜色看看!”原来李过口中的洪教头原本是边军,因为欠饷太多一怒之下杀了把总,当了逃军,走投无路只得跟了李自成。此人倒是射的一手好箭。于是李自成便让其在军中教授射法,偏生这厮又是读过《射经十三篇》的,将里面的口诀视若神明,平日里与没少与李过起冲突,偏生李过在射术上又及不过对方,很是吃了几次亏。他知道叔父自小便善于骑射,便拨弄李自成去与那洪教头比射,灭灭对方的威风。 “罢了!”李自成在窝棚里坐了半日,身子也有些乏了,正好想出去松松筋骨。便站起身来笑道:“看他们那般盲教哑练的,也不是个法子,今日便过去看看那洪教头的手段吧!” “叔父若是肯出手,定然是不错的!“ 李家叔侄出了窝棚,朝射场走去,却是平整出来的一块草甸子,相距五十步外摆着十几个草人作为靶子,而二十多个汉子正排成排,轮流张弓朝那靶子射箭。李自成仔细一看。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原来这些汉子虽然个个长得体格匀称、肩宽背阔、手臂有力,却往往射不中靶子。有的虽然将弓拉的如同满月一般,可箭距离靶子还有几步开外便落地了。引得围观的众人纷纷发笑。那汉子被笑的满脸通红,将手中弓往地上一丢,骂道:“这么软的弓,叫我如何射的中?“ “把弓捡起来!“不待洪教头开口训斥。李自成便上前喝道,平日里总是带着笑容的脸上此时却满是寒霜,那汉子不敢违逆。只得低头将弓捡了起来。李自成从那汉子手中取过弓,拉了一拉,转向那个洪教头问道:“这弓是几个力的?”(明代弓拉力的单位,一个力大约为九斤四两) “禀告闯王,这弓是六个力的。” “怎么用这么软的弓?如何上阵杀敌?“李自成皱起了眉头,他天生臂力过人,平日里上阵所使用的弓都是十二个力的,自然觉得这弓软的很。 洪教头笑道:“本朝射法都是这么教的,这些人都是初学,若是陡然给他们强弓,没有掌握要法,射不中又有何用?这把弓虽然不硬,但只要运用得当,五十步内杀人也是足够了。“说到这里,他看了看李自成的脸色道:”大王若是不信,让小人一试便可!“ “好,便让你试试!”李自成将弓递给对方。只见洪教头接过弓,试了试弓力,从箭囊中取出三支箭来,左手托弓,右手扣弦,一支箭搭在弦上,其余两支则留在左手,连弓把拿定了。只见其四平架势站定了,下颌垂直,身子端正,神态从容闲暇,双目并不看弓,只是看着前方的靶子,前手如推泰山,后手如捋虎尾,双臂同时用力,将弓拉的如同满月一般。只听得弓弦一响,那箭已经嗖的飞出,正中草人的头部,众人的喝彩声还没出口,那洪教头又连发两箭,正中那草人的首级,溅起了漫天的碎草。 “好!”李自成不由得击掌赞道,他也是个识货的,知晓这洪教头方才露的那手却是阵上杀敌的真功夫,须知两军阵前,生死不过是呼吸间的事情,像那洪教头将两支箭握在手上的,就能在转眼之间一连射杀三个对手,这不但能够救自己的性命,往往还能迫使已经冲到你面前的敌人惊慌后退,扭转局面。 “让诸位见笑了!”那洪教头做个团揖,将那弓交还给方才那汉子:“本朝射法与前朝不同,弓力较前朝要轻些,并不是没有理由的。强弓利矢洞胸彻札自然是好,可战阵之上手忙脚乱,又有几个人能够将弓扯满了呢?若是扯不满便射出去与软弓又有什么区别呢?只需射的准,中其面目两肋盔甲不及之处,照样能够杀敌!“ “说得有理!“李自成点了点头,他也有意让周围的手下多学点,便问道:”你方才说他弓没扯满,可我方才看你都在看靶子,那要如何才知道弓拉满了呢?“ “禀告闯王,这口诀里都有的,持弓须平,拉弓须满,这弓、箭长度都有一定之规,射箭之时眼睛只需看着靶子,只要持弓的指头碰到箭头,自然是扯满了的,何须用眼睛去看。“说到这里,洪教头笑道:”这射箭虽然是武艺,却与舞刀弄枪不同,最要紧的是心平气和,最是急躁不得,俗话说‘怒气开弓,息气放箭“,讲的就是开弓须用力,方能将弓拉满,而放箭则需从容,方能射中。” “那如何方能将弓持平呢?” “口诀上说是要如水平齐,当然战阵上就没法那么从容了,应该就高不就低。“ “为何这么说?“ “你若是射低了在敌人面前落下,敌人就会以为你胆怯拉不满弓,胆气自然便壮了;而射高了就算射不中人,从他头顶上飞过,也能吓他一跳,说不定还能射中他背后的人。” 听到这里,李自成点了点头,转身对正在围观的手下说:“都听到没有,遇到洪教头这样的好师傅,是你们的福气,这都是上阵时能救命的东西,都得给我好好练!” “是!”众人齐声应和,李自成正准备转身离去,却看到一个手下快步跑了过来,脸上神情焦急,显然是有要紧事要禀告,他摆了摆手,道:“玉峰,到一边说话!” “闯王,神一魁和不沾泥死了!” “什么?此事当真?” “昨天我带着一队弟兄劫了个单帮商队,听里面的人说的,贺人龙火并了神一魁和不沾泥,说他们两个暗怀反心,眼下里陕西那边人心惶惶的,到处都是大小杆子。“那个小头目说到这里,脸上满是兴奋的神色。 “哎,他们两个不听我的话,自己死了不少,还害了手下不少弟兄!“李自成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一丝悲戚之色。 “活该,该死的鬼听不进活人的话。“那汉子吐了口唾沫:”闯王,咱们回去吧,只要竖起您的大旗,来投军的人还不跟流水一样?“(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六章 欠饷 “嗯!“李自成点了点头:”让弟兄们都准备下,出发之前先派几个机灵的兄弟在前面探路,没过陇山之前,这里的兄弟都是种子,损失一个都划不来!“ 位于遥远的西番地李自成忙着准备东归的时候,处于漩涡中心的刘成也忙的脚不沾地,不过与旁人想象的不一样的是,他此时并没有利用手中的那个小木盒去与那个幕后的神秘人讨价还价。在刘成的面前有一件更加急迫的问题要处理——怎么才能兑现自己向新部下做出的许诺——发放拖欠的军饷。 按照重新清点后的名册,刘成新接管的士兵一共有八百余人,这些人几乎都被欠着从一年到三年不等的军饷,按每个人平均十五两算就至少要一万两千两白银,这对于此时的刘成来说是一个天文数字,且不说他眼下兜里没有这么大一笔现钱,就算有也不能拿出来花——掏私人腰包补大明官军的欠饷,他是嫌朝廷的乌鸦们弹劾自己的罪名还不够多吗? 当然,绝大部分士兵们还是很有耐心的,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人都是世代给朱家皇帝当兵的,很了解上司们是个啥德行。刘成一下子补不齐几年的欠饷也可以,毕竟谁没个手头紧的时候?只要先给个三分之一或者四分之一,剩下的慢慢给也不过是不可以。要是连这点都没有也行,那就睁只眼闭只眼,让手下军士自己去找个地方发发外饷就是了。这种情况在当时很常见,贺人龙就是其中的典范。 但刘成却无法允许这种情况在自己的军队里出现,现代人的节操和道德感是其中一个因素,但更重要的原因是这会极大的损害军队的战斗力,一旦士兵习惯通过抢劫获得收入,那这支军队就和盗匪没有什么区别了,既然可以轻而易举的从平民身上发财致富,谁又愿意冒着失去生命的危险面对凶狠的蛮夷呢? 宜川。古名丹州,著名的孟门山便位于县城东南二十里处,山势连绵,与黄河对岸的吉州孟门山对峙,黄河流经此地是突然收窄,两岸都是陡峭的岩岸,浑浊的黄河水在两山之间奔涌而过,撞击着两岸的岩壁,发出响亮的声响。 “大人,这儿便是孟门津了。相传这儿与对岸的孟门山本是连在一起的,大禹治水时化身为熊凿开岩壁以为河道!”于何指着下方奔涌的黄河水,对刘成说道。 刘成顺着于何手指的方向看了看下方奔涌的河水,只觉得一阵眩晕,赶忙将视线转移开来:“听你说这儿还带了个津字,莫非这里还是个渡口?“ “正是!“于何笑了起来:”此地春秋时属于晋国河西之地,晋人屯兵与此地,与秦兵鏖战百余年,直至商鞅之后秦人取魏河西之地。战事方才平息了下来,自古以来这里便是河东进入关中的门户。“ “嗯。“刘成抬起头来,向西望去,雄伟的秦晋大峡谷就好像两道城墙对峙着。奔涌的黄河穿行其中,流淌而过,然后穿过肥沃的中原大地,奔腾入海的。而对岸便是雄伟的山西高原。那儿是整个北中国的脊梁,在历史上众多后来入主中原的游牧民族都是以那儿为基地完成自己的霸业的。 于何看到刘成看的出神,便低声问道:“大人。山川雄伟,其有意乎?“ “先生说笑了!“刘成笑道:”不过是看对岸景色,一时发思古之幽情罢了,被你这么一说,倒像是我产生了什么坏心思一样。“ “大人说笑了。“于何笑了笑:”不过大人您处置完贺人龙后,为何这么快就来宜川了?“ “还不是这里有几股流贼,我辈食了朝廷的俸禄,自然要替朝廷办差事的。“刘成爬上马背,有些漫不经心的答道。但于何却只是微微一笑,他是刘成派出急使从鄜州招来的,同行的还有四十多个随员。这些人多半是在陂塘局中供职的,有账房先生、仓吏、文书、税吏,在这个节骨眼上刘成把这一批人召集过来,其目的显然并不像他说的那么单纯。于何也不揭破刘成的话,笑道:“大人,那几时出兵讨贼呢?“ “急什么,将士们都疲惫的很,又缺了这么久的饷,对这边的情况又不是很了解,贸然出兵,若是打了败仗岂不是适得其反?不可浪战呀!“刘成在马屁股上抽了一鞭,引起了坐骑的一声嘶鸣。 “大人如此持重自然是不错的。“于何先拍了一下刘成的马屁,接着问道:”那不知大人召我等前来有何吩咐呢?“ “也没有什么要紧事。“刘成一边甩着鞭花,一边答道:“只是说不定接下来要在宜川呆一段时间,你在城里查查县城里有店铺、多少房屋,多少人口,多少田亩,每年打多少粮食,还有那渡口有多少船只经过。将士们买粮买盐都用的着呢。” “是,大人!”于何恭谨的低下头,双目中却闪过一丝寒光。 对于宜川县令曲端来说,这几日可以说是极为难熬的。这位身材丰满的县尊老爷平日里本是个快活的美食家,号称大荤不吃活人,小荤不吃蚊子。可自从本县闹起几股土贼后,曲端的好日子就到头了,三餐不香,整个人硬生生的给饿瘦了一圈。其实说是土贼,实际上不过是一些交不起秋粮和辽饷的穷苦百姓罢了,不要说弓弩甲兵,恐怕连钢刀都没几把,按说是奈何不得宜川县四丈高的城墙,但架不住宜川城内街头巷尾的流民和已经饿得眼睛发绿的居民。毕竟再高的城墙也是防外贼的,若是城内生乱,那城墙有百丈高又有何用? 曲端虽然没有打过仗,但他还是明白就凭那三班衙役平日里欺负欺负小民还行,到了关键时候也就能顶个屁。 面对这种情况,大明地方官员的标准应对办法是动员当地的缙绅组建团练乡勇,这种临时性的武装在本乡本土战斗力相当可观,甚至不逊色于大明官军。但问题是宜川的缙绅也不是傻子,他们很清楚当时的陕西已经处于大乱前的边缘了。当时有一句俗话:“小乱住城,大乱回乡。”意思就是说假如是小规模的动乱。那地主富人们就会去城里避乱,但假如天下已经大乱,由于城市位于交通线,地理位置重要,往往是双方军队争夺的焦点,反而不如乡下偏僻处的险要山寨安全。宜川的缙绅们早就纷纷躲到寨子里去了,又有哪个会响应县令老爷的号召,带着团练来保卫县城呢? 作为一县守官,曲端没法像缙绅那样离开县城,因此他只有走了最后一步棋。向附近的驻军发出求援信。其实若不是为了自己的脑袋,曲端也是不情愿请官军过来的。毕竟官军一到,各种犒赏、军需支用是少不了的,即使不算这些,光是大军过境造成的破坏就不是两三年内能够恢复过来的了。 因此不难想象当曲端得知援兵的到来时那种矛盾的心情,既为自己的性命终于保住了而感到庆幸,又为接下来必须面对的一堆麻烦事而感到担忧。不过他还是尽可能快的换上官袍,赶到北门迎接刘成的到来。 北门外。 “下官宜川县令曲端,参见刘大人!” “不敢!”刘成赶忙从马背上跳了下来。惊讶的看着眼前这个身穿七品绿袍的胖子,胖子这种生物这在营养普遍不良的明末陕西可是太罕见了。当然让刘成感到惊讶的并非这个,而是对方对自己的特别礼遇,虽说刘成的官阶是要高于县令的。但大明是一个文尊武卑的世界,在文官老爷们眼里,武将们都是一群贪得无厌的鄙夫,需要时刻提防。假如某个武将又清廉又能打,那就是心怀异志的反贼,更要加紧提防。不要说刘成只不过是个游击。就算做到参将、副总兵,被某县令关门堵在城外当贼防也没啥奇怪的。像这样亲自在城门外卑词迎接的,刘成反倒有些不习惯了,总觉得浑身上下有点不自在。 “下官已经准备好了薄酒为大人接风洗尘,请!”曲端寒暄了几句,便伸手延请刘成入城,刘成赶忙谦谢了几句,虽曲端入城去了。当走到酒楼门前,刘成终于发现自己方才浑身不自在的原因了——曲端是孤身一人迎接自己的,若是正常情况,他身边应该至少有几个当地缙绅的,这又是怎么回事呢?当刘成随口问起时,曲端脸上泛起一丝苦笑:“不怕大人笑话,这宜川城已经是块死地,除了我这没法走的县官,还有谁肯呆在这儿?” “县尊大人为何这么说?” “哎,去年收成就不好,加上辽饷,老弱离散四方,强梁啸聚山野,眼看就是开春了,田地里却没有多少耕作的,要是乱起来,这县城还不是首当其冲?缙绅们各自都有山寨可以避难,谁又会呆在这个地方。” 刘成听到这里,不由得惊讶的看了看曲端,没想到这县官长得一脸猪像,倒是个明白人,方才在城门口对自己那副模样也不难理解了——有求于人嘛。不过缙绅们都不在城里,对于自己的计划倒是个麻烦,看这县官的窘迫样子,仓库里也没几个钱粮,要想弄钱粮还是得找缙绅。想到这里,刘成便拍着胸脯道:“曲大人无需忧心,有我刘成在,保你无事!烦请你告知贵县缙绅一声,各自回家安享太平即可。” “那就多谢刘大人了!”曲端的脸上总算是多了几分笑意,他挥了挥手,一旁的两名衙役捧着托盘上来,曲端拱了拱手,笑道:“这里是三百两银子,算是本县父老的一点意思,感谢大人保境安民之功!” “这个——”刘成犹豫了一下,若是按照当时的潜规则,刘成收下这笔钱,就要对手下的士兵有一定的约束之责,偷只鸡摸只狗的也就算了,要是害了 性命入室抢劫这种就得插箭游营乃至砍头示众了。可区区三百两银子,就算刘成自己一文不要全拿出来,也不够给手下发一个月的饷钱的。是应该收了钱财翻脸不认账还是一开始就摆开车马不要呢?刘成不由得犹豫了起来。 看到刘成的样子,曲端以为对方嫌少了(倒是也没猜错),便摆了摆手,一个仆人捧了托盘上来,他揭开蒙在上面的布帛,下面拜访着一副头面(当时妇女的一整套首饰)。曲端笑道:“区区一副头面,赠与尊夫人,还请笑纳!” “县尊大人见笑了,在下还未曾娶妻!”刘成苦笑道,此时他已经打定了主意,与这个县令摊开车马好好谈谈,原因很简单,这个县令看上去是个聪明人,对待一个聪明人最好的办法不是试图哄骗对方,而是把利害剖析明白,邀请对方和自己合作。 “你们先退下吧,我与曲大人有几句话要说!”刘成对身后的随从道,看到刘成这么做,曲端也示意手下放下托盘退出屋外。此时屋中只剩下刘成与曲端二人。刘成指了指托盘对曲端道:“曲大人,在下便与你实话实说吧,我现在很缺钱,但却不能收下你的礼金,你知道为什么吗?“ 曲端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在下不知,还请刘大人提点一二。“ “因为这点钱太少了。“刘成答道:”实话和你说吧,我手下的兵里有一半左右原本是贺人龙的,我奉杨制军之命诛杀了贺人龙后将其并入麾下,但朝廷欠了他们两三年的饷。你也知道若是欠了饷,这兵就不好带,我若是收了你的礼金,麾下当兵的做起乱来,却又弹压不得,岂不是对不住朋友了。“ 听了刘成的话,曲端脸上露出了深思之色,片刻之后问道:“敢问刘大人一句,有多少欠饷?” “这个数!“刘成伸出了一根手指。 “一千两?“ “不,一万两!“(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七章 军税 “这么多?”曲端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起来,他连连摇头道:“这个数本官实在是爱莫能助了,还请刘大人见谅!” “曲大人无须担心,我也没有打算让你出。”刘成笑了起来:“那些军士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没法子把几年的欠饷一下子补齐也可以,先补个半年一年的,剩下的慢慢补上也不是不行。“ “这个本县也拿不出。“曲端苦笑了起来:”不怕大人笑话,县库里也就千把石粮食,六七百两银子了,便是翻空了也是不够的。“ “曲大人请放心,您既然实话实说,便是把我刘成当朋友了,我刘成又怎么会让朋友为难呢?“刘成笑了起来:”你府库的钱粮我是一点也不会动的,说不定还能补上点亏空。“ “补上亏空?”曲端脸上苦笑了起来,他虽然没有说话,但意思很明显——你们这群丘八不来刮地皮就谢天谢地了,哪里还能替我补上亏空? “大人可是不信?”刘成笑道:“这么说吧,就算是再穷的地方也是有人有钱的,只不过钱不在大人这儿,是吧?” “不错,可那又如何?“曲端翻了翻白眼,心中暗想我岂不知道你的意思,可那些缙绅老爷们都躲在自己的山寨里,难道你还真得抢不成?“ “来人!“随着刘成的声音,于何从外间进来,手上捧着十几张纸,刘成将那几张纸往曲端面前一放,笑道:”曲大人看看有没有什么差错。“ 曲端有些疑惑的看了刘成一眼,刚看了两行,额头上就渗出了一层汗珠来,原来那几张纸上详细的记载了宜川县内缙绅、地主的主要不动产,以及大概的每年产量,密密麻麻的足有十几张纸。曲端粗粗看了下。以他所知道的情况基本上没有什么大的差错,这个刘成竟然是有备而来的。 “我的打算是这样的,缙绅们躲在自家的寨子里,自家性命自然是无碍的。可就要开春了,看这形势开春的庄稼是没法种了,就算他不种庄稼了,到处都是杆子也不是件好事,谁知道他出门会不会给绑了肉票呢?所以还是把这些杆子平了的好,曲大人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那这张名单是——“ “曲大人,我也不和你绕弯子了。这出兵就要补欠饷,要钱粮吗,皇帝也不差饿兵嘛。这张名单上有缙绅的产业,就按百里抽一吧,拿来给我手下的将士们弄双鞋子穿,吃口饱饭,银子可以、铜钱可以,粮食布匹也行,要是都没有。那牲口折价也行。“ “那要是那些缙绅不给呢?“ “我手下是朝廷的兵,只是朝廷拖欠饷钱才找各位缙绅借支些钱粮,他们若是不给我也没有法子,毕竟天底下没有拿着刀子找人借的。那是抢。只是没有钱粮,他附近的杆子我自然是不管了的,毕竟这里不是我的防地,说来他也怪不得我。“ 曲端也是聪明人。听到这里也听出刘成的意思来了,那些杆子土贼也不是傻子,看到刘成的兵过来了。第一个反应自然是让开,去邻近的地界去。这样一来只要有一个缙绅肯出钱,那他的邻居就会成为“排水渠“,只不过排过去的不是洪水,而是成群结队的杆子和土贼,那个邻居最可能的反应就是也出一笔钱来请刘成打发掉这些麻烦。即使有几个觉得自己的势力强大山寨坚固而不肯掏钱的缙绅也不怕,因为杆子和流贼在一般情况下自然是不会攻打这些山寨,因为那只会带来大量的死伤。但当他们的数量聚集到一定的程度,饥饿和自身力量的增长就会迫使他们围攻山寨以获取里面储藏的粮食和财富,到了那个时候再找刘成求援就不是区区百分之一就能了结的了。 “大人这主意倒是不错,只是——”曲端说到这里停住了,但没有说出口的话很明白:“那你一个人单干就好了,何必找我说这些?” “县尊大人,再怎么说我也是个武夫,这般直接找缙绅要钱也是不太好的,也会落得一个把柄。”刘成笑了起来:“可若是您肯帮忙就不一样了,缙绅们乐捐给您,您再给我们这些丘八发些,任谁也没法说我的不是了吧?你若是愿意,咱们八二分,我八您二,如何?” 听到这里,曲端也有几分意动,他方才粗粗估算了下,若是按照刘成这一套折腾下来,哪怕只有一半的缙绅肯掏钱,也能弄到个六七千两银子,按照六千两算下来,两成就是一千两百两,这对于一个陕西县令来说这也不是一笔小数了。当然这笔钱也不是白拿的,肯定有出了钱肉疼的缙绅写信告自己的状,但宜川这儿科名不盛,没有什么关系很硬的缙绅。再说了,眼看马上就要大乱的地界,自己能够保住一方平安,就算弄了点钱财,到了上司那儿也得说一句能吏,这年头前世不修才被踢到陕西来做县官,剥了自己的乌纱帽,正好回家总比蹲在这宜川整日里寝食不安的好。 “好!“曲端咬了咬牙:”刘大人,就按你的法子办,不过我可事先讲清楚了,我请你来是剿匪,可不是以兵为匪。“ “这个你放心!“刘成笑了起来:”我刘成在鄜州做的事情你也应该听说过一二了吧,专治不服气的,只要和我合作的,哪个不是赚的盆满钵满的?曲大人,您就等着数钱吧!“ “既然如此,那请刘大人把这三百两先收下!”曲端将那托盘递了过去:“先拿去给将士们安安心,只当是俺先入的股,到时候多分些红利便是了。” 听到曲端这般说,刘成不由得笑了起来,他也想不到这县令是这样一位妙人,便笑着接过托盘:“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刘成的行动很快,在他进城的当天下午,就在住处的隔院里号下了半边院子,里面于何指挥着十几个书吏抄写着给当地几十个缙绅和几百个大小地主的催捐信,随同这封催捐信一同送到的还有曲端以私人身份写给他们的一封书信。在信中曲端以颇为友好的口气向他们分析了其中的利害得失。刘成故意让所有的发信人不是同时出发的,这样距离县城远的人和距离近的人是在差不多时间收到信件,而刘成又将催款的时间订的非常紧迫,告知由于手中的兵力和时间很有限,假如拒绝付钱,那么官军就不管了,这样一来这些缙绅地主就无法通过商议来统一态度。 刘成的精心安排收到了效果,三天之内就有三十多家如数送了钱粮过来,都是些比较小的地主和田亩较少的缙绅,加起来也有七八百两银子和三百多石粮食。对于这些人来说。掏钱买平安是一种比较有利的选择,因为他们的势力较小,寨子也没有那么坚固,掏钱换取保护总比被饥民全部夺走要有利。刘成立即发了盖了县令大印的收条给他们,转过身就给士兵们发了一个月的饷,同时刘成告诉士兵们钱的来路,并告知他们只要买力气打仗,不但欠饷可以很快还清,以后也不用担心欠饷了。 白花花的银子和一天三顿烙饼管饱的生活让刘成的许诺听上去颇有说服力。杜如虎只用了三天的时间就完成了任务,按照刘成事先的叮嘱,他只是进行了一次象征性的征讨,就将交了钱粮的人家附近的土贼和流民们赶走了。杜如虎甚至将少数几个俘虏也释放了。并让其带话给他们的头领——这次的将主爷是个好心人,不想多杀人,但既然拿人钱粮,就得与人消灾。哪个不开眼的要是敢再回来,就别怪官军不客气了。 事实证明俘虏们的记性都不错,土贼和流民们深刻的领会到了刘成没有说完的话——既然交了钱粮的地方不能去。那没有交钱粮的地方自然就管不着了。要分辨有交没交的也很容易,为了表彰缴纳钱粮的士绅的义行,曲端将所有缴纳过钱粮的士绅与地主的姓名和籍贯住处都详细的抄写在张贴在宜川县城四门的告示上。哪怕土贼们不识字也不要紧,他们可以央求城门旁的行人替他们念念。 很快宜川县那些还没有缴纳钱粮的缙绅和地主们就恼火的发现,他们寨子附近的流民和土贼的密度在直线上升,虽然这种程度的威胁还不足以让最大的几家乡绅做出让步,但大多数中小乡绅已经开始觉得有点不对了,就算土贼们暂时还没法攻下他们的寨子,威胁到他们的人身和财产安全,但马上就要开春了,耽误了春耕可是就要耽误一年呀!而且随着饥荒的加剧,饥饿将会迫使土贼们提高围攻寨子的烈度。摆在他们面前有两个选择:1、老老实实掏钱请官军赶走流民和土贼;2、搬家到那几家大的乡绅寨子里去,寻求他们的庇护。绝大多数人选择了第一项,原因很简单,那几个大乡绅也不是菩萨,他们也会向到他们寨子避难的人收取保护费,而他们却不会主动出击赶走在野外的土贼,反正都是要出钱粮,还不如给能赶走流贼的那边。 “曲大人,这是你的第一笔分红,六百两!您点点,看看有没有短少。”刘成摆了摆手,两个士兵费力的将两个皮口袋放到曲端面前的几案上,在银子的重压下,几案发出让人牙酸的咯吱声。 “这么快?“曲端喜出望外的看着眼前皮口袋,他伸手解开口袋的皮索,露出里面大小不一灰黑色的银块来,他的嘴角下意识的翘了起来。 ”刘大人说笑了,您做事我还信不过?“曲端小心翼翼的将口袋重新扎紧,费力的将其放到几案下面。此时屋内的气氛不知不觉间变得轻松了起来,他与刘成之间不再是那种县城守官与过路武将那种互相提防,唯恐对方占了自己便宜的关系,而是仿佛多年好友一样开起玩笑来。 “曲县尊,还有多少人没有交的?“ “差不多不到四分之一。“曲端翻了翻名册:“不过算下来他们没交的钱粮差不多占一多半,这些人要么寨子险峻,要么是附近几个村子的联保头子,把寨门一关就是土皇帝,不怕土贼饥民抢,不要说这些杂项钱粮,平日里就算是正赋也时常拖欠,能收上来的差不多也就这些了。”说到这里,曲端脸上露出了不满而又无奈的神色。 刘成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一边喝一边问道:“正赋都拖欠?他们欠了多少?“ “那可就多了。“曲端苦笑了起来:”就拿池家寨子的池乐川池老爷做例子吧,光是投寄在他名下的田亩就有两千多亩,积年欠下的正赋就不说了,历年来的辽饷就一文都没交过。“ “什么?“刘成闻言一愣,这辽饷从万历四十六年始征,到现在一共征了五年,按照每亩九厘白银计算,光是投寄在他名下的那两千多亩田地就是小两千两白银,刘成可不认为那位池老爷是个大善人,拖欠官府的税款的会不找农户索要:”他是什么人物,敢做出这种事情来?“ “池乐川他兄弟是个秀才,在县里包讼的事情做了不少,他自己会些枪棒,家里颇有田产,收容了一些无赖少年,平日里就横行乡里,又和衙门里的书吏与三班衙役交好,一起勾结起来。县官们干完一任两任便走,维持局面都来不及,无论是收粮征役都离不开他,讨好都来不及,如何会和他为难?“ 看着曲端一脸的苦涩,刘成下意识的将嘲讽的话语又咽了回去。在古代中国漫长的历史中,这种中央皇权与地方豪强争夺基层主导权的斗争实在是太常见了,从总体来看,中央皇权在基层的控制力实际上是在不断衰退的,秦汉时候还能直接动员基层民众,而到了明清两代已经几乎将县以下的权力完全交给缙绅集团了。究其原因很简单,秦汉中央皇权是用一种非正常的手段达到这种高度的控制力的,在《史记酷吏列传》中就用鲜明的笔触描写了那些代表皇权的酷吏们与地方豪强的残酷斗争,在 太史公的UU小说 ,这些酷吏们玩弄条文,动辄采用族灭、酷刑、连坐等极其残酷的手段打击镇压地方豪强和贵戚势力,可以说没有这些只忠实于皇帝一人的酷吏们对地方与贵族势力的打击,汉武帝消耗巨大的征伐四方的武功是不可想象的。而汉武帝时制定的监察官员刺史职责的“奉诏六条察州“中的第一条” 强宗豪右,田宅逾制,以强凌弱,以众暴寡“与第六条” 二千石违公下比,阿附豪强,通行货赂,割损政令“都是防止地方官员与地方豪强勾结起来。不难看出,至少在西汉中前期,中央委任的地方官员与地方豪强之间的关系是敌对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八章 栽赃 但为何这种关系没有继续维持下去呢?原因非常简单,皇权不是空中楼阁,必须建立在一定的政治与社会基础之上,换句话说,皇权必须在所在社会中拥有一批坚定的支持者,并给予经济与政治上的特权作为回报,一般来说是社会的有产阶层。而在西汉中前期之所以皇权与地方豪强之间的关系如此紧张有两个:1、当时还处于大一统帝国的早期,帝国本身的结构还不稳固,尤其是在广阔的关东地区,分布着大量的同姓诸侯国,中前期的西汉政权实际上是一个关中本位的政权,将关东的众多地方豪强当成潜在的分裂者而不是支持者看待的,汉代诸帝都曾经将大量关东的地方豪强强制迁徙到关中居住,以削弱潜在反抗者的力量。2、西汉帝国在面临着极其强大的敌人,为了保证帝国的生存,必须最大限度的压榨各地的经济资源,击败敌人,自然皇权就有与地方豪强争夺农民剩余产品的冲动;而在西汉以后,主要的敌人都已经被击败,扩张也抵达了当时技术条件下的极限,即使投入更多的经济资源,也无法继续扩张领土,反而会伤害帝国的稳固。还不如以让渡一部分经济资源为条件,换取地方豪强对帝国的支持。 “刘大人,刘大人?”看到刘成陷入了思绪,曲端叫了两声。对于刘成他始终有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他大胆妄为之处与其说像一个武将,还不如说像是一个外放的巡抚老爷,可问题是那些巡抚老爷无一不是自己是进士出身,有一堆同年和座师可以依仗,玩脱了最多罢官回家养几年望,总有再起的机会。武将就不同了,戚南塘戚少保何等人物?张居正一死,他立刻就被免官回家。病死家中。这么折腾能有个下场吗? “哦哦,我方才想别的事情了。”刘成抱歉的笑了笑,问道:“那这个池乐川家里科名如何?” 听到刘成这般问,曲端不由得心中暗喜,像池乐川这种刺头他早就想收拾了,但他一个外来的县令,那厮又与衙门里的三班捕头、县里的黑白两道都有勾结,若是想对其动手,走漏了风声把自己的性命丢了也不稀奇。现在有了刘成这种快刀,不借来用用才是傻子呢。于是他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刘大人。你该不会打算要对池乐川动手吧?” “呵呵!“刘成笑了起来:“那就要看看那厮识相不识相啦,若是不识相,那就只好委屈他当次鸡,让我来吓吓猴子用。” “这个,倒是就一个秀才弟弟,别的就没有了,刘大人您该不会真的要拿他开刀吧?”曲端装出迟疑的样子,刘成不耐烦的拍了一下几案:“曲县尊,你就别耽搁了。收拾了这家伙,与你也有好处,至少下次有人想拖欠赋税的时候,也会摸摸自己有几颗脑袋。” “可总要有个罪名吧?” “罪名?拖欠赋税、欺压良善、勾结匪类、荫庇隐户——”刘成一口气给那个还没见过面的池乐川扣了七八顶帽子。有些不耐烦的问道:“曲县尊,这些够不够?” “这个——”曲端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薄汗,刘成对“业务”如此的熟练倒是把他吓了一跳,这完全不像是一个武将。倒像是个师爷。他赶忙将原本的主意打消了,苦笑道:“够了够了,不过空口无凭——” “要证据。这个好说。”刘成笑道:“要物证还是人证?你在衙门里挑个平日里不得志的衙役给我,缺啥补啥就是了,一定不会让你为难。你要是不放心,怕衙门里那些平日里与那厮勾结的家伙玩花样,索性给我个名单,我帮你一股脑儿都处置了便是。” 听到这里曲端不由得目瞪口呆,不过他很快就开始考虑其刘成的建议来,自己至少在这宜川县还要呆个四五年,若是像刘成说的那样把那些碍手碍脚的家伙一股脑儿都处置了,自己接下来的日子肯定要好过得多。只不过会不会因此落在刘成手下一个把柄,将来后患无穷呢? 刘成看到曲端迟疑的样子,已经将对方心意猜出了六七分,便微微一笑:“曲大人,我一个过路的武官,这次走了下次再来宜川还不知道是哪一年的事。眼下里出了宜川城外面就是兵荒马乱的,我把人带出去随便找个荒僻的角落——“说到这里,刘成做了个”杀“的手势:”报个被贼人所杀,县里褒奖一番也就是了,几个胥吏罢了,又有哪个怪得到您头上。除非是您袋里没有备用的人选,要不我调几个得力的人给你?” “不必了,不必了!”曲端赶忙连连摆手:“我这里有人,就不劳刘大人的精锐了。”废话,他这几天可是太清楚刘成的厉害手腕了,要是身边都用刘成的人,只怕啥时候脑袋掉下来都不明白是怎么死的。 “呵呵!”刘成打了个哈哈:“怎么样,曲大人您下定决心了吗?” 曲端沉吟了一会,取来纸笔,伏案疾书了一会,便将一张纸递给刘成:“劳烦刘大人了。”刘成一看,却是一份池乐川家中主要成员的名单,还有准备列出来的罪名,后面则是需要处理掉的衙役的名单。刘成细细看了一遍,问道:“那厮的弟弟是个秀才,要不要先去了他的功名再说?“ “不可!”曲端摇了摇头:“那厮交游广阔的很,若是奏请学政去了他的功名,恐怕先走漏了风声,让他有了准备。还是先都处置了,然后再找学政,区区一个秀才,想来也惹不出多大事端来。” “先斩后奏?” “不,是两箭齐发。”曲端摇了摇头:“你动手当天我就写信给学政大人!” 刘成笑了起来,曲端的精明与狠辣让他颇为高兴,毕竟谁也不喜欢在做大事的时候身后多一个猪队友,至于手上多了些血,他并不在意,在这样一个末世,只有以霹雳手段,方能扫清混沌。重整乾坤,犹犹豫豫,唯唯诺诺,只会在大难临头的时候一同覆灭。 当天下午,宜川县衙的三班衙役就都被召集了起来,县令曲端从中挑选了三十多人。告诉他们从明天开始将被作为向导派到刘成麾下。像平时一样,这些老油条们就开始连声抱怨,说衙门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发饷了(这倒是事实),他们穷困不堪,不少人家里已经断顿了(这是假话)。实在是没有力气去做向导了。曲端颇为大方的给每人发放了五百文的草鞋钱,那些衙役们方才作罢。 “老爷!”老仆替曲端添上茶水,颇为愤懑的说:“看那些蠹虫的满脸油光的样子,哪里有断顿的样子,分明是死要钱。” “呵呵!”曲端笑了起来:“既然是死要钱我又怎么能不给呢?你看老爷我是这么小气的人吗?连区区五百文草鞋钱都舍不得?” “可是——”老仆刚想反驳,就被曲端打断了:“没有什么可是不可是的了,你把我昨天的银子找个信得过的人收兑一下,换成五十两一锭的松花白银。” “是,老爷!” 对于绝大多数宜川县的百姓来说。池乐川是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与绝大多数缙绅不同,他的发家并非是依靠科举功名带来的政治特权,从严格的意义上讲。他甚至都不能被列入缙绅的行列,因为他即没有担任过任何官吏也没有得到秀才的资格,他发家的渠道是一项很古老的行业——高利贷。 对于习惯于银行基准年利率通常低于百分之十的现代人来说,古代社会的绝大部分借贷都可以被划入高利贷的范畴。九出十三归、驴打滚、羔羊利等等名目繁多的借贷方式都沾满了借贷者的血泪。但经营高利贷的难度不是借出去——在几乎没有任何社会福利制度的古代社会有太多不得不接受极为苛刻借贷条件的穷人,但要想收回本金和利息就难了。在通常情况下借贷人是不可能如数偿还本金与利息的,甚至连利息都无法照常偿还。在这种情况下借贷人不得不出售仅有的牲畜、工具、土地甚至家人乃至自己来还债。不难想象,这种行为必然会引起借贷者的激烈反抗,也是违反当时的普遍道德的。只有那些拥有强悍势力而且极为凶狠,敢于践踏人类所有道德底线的坏蛋才能将这一行当经营下去,而池乐川就是这样一个人,在他的手下豢养了一百多个心狠手辣的无赖打手,专门替他做放债收账的活计。 因此不难想象当池乐川接到催钱粮书信时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了,他甚至懒得将书信完完整整的看完一遍就将其丢到一边,如果不是弟弟池乐山的劝阻,那个倒霉的送信人连口茶都喝不上就会赶出去,甚至还会吃上几鞭子。在池大爷的眼里,他不去欺负别人就是积德行善了,啥时候还轮到别人来找他要钱粮的。 相比起池乐川,他的弟弟池乐山就要狡猾的多了,从表面上看他是个普通的青衣秀才,平日里脸上总挂着和善的笑容,若是有谁欠了池乐川债的求到他头上,他还能在兄长那儿说说好话,也能宽限个几日。但实际上池乐山却是个极其阴狠的人,他凭借自己秀才的身份,平日里与县中的缙绅往来密切,帮助他们做了许多想做而又不方便做的事情。池乐川能够走到今天,也是多亏了他这个狡猾多智的秀才弟弟。 对于这次捐税,池乐山的意见与兄长不同,作为一个秀才,他的消息来源比仅仅是一个土财主的池乐川要丰富得多。根据已知的信息判断,他觉得这次的事情来得不简单,与其像兄长那样硬顶回去,还不如拿些钱粮来应付一下,只当是破财消灾了。而池乐川的理由也十分充分:要是给的话应当给多少?是按照报到官府的田亩数字给还是按照真实的数字给?若是这次给了下次又要怎么办?最要紧的是凭借池家与县里三班衙役的密切关系,真的挺不下去了再给也来得及。 面对兄长的态度,池乐山也没柰何,毕竟长兄为父,而且他自己也没有什么切实的证据来回答兄长的问题,于是他决定过两天得闲的时候就去一趟县城,找几个相熟的朋友了解一下这一切的内幕。 这天早上,池乐山带了个小厮,骑了头骡子便出了门。他虽然是秀才,但也不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少年时跟着兄长学过些杆棒,现在穿上了长衫,不再方便拿着棍棒与人厮打,便在腰间配了一柄倭刀,那小厮提了根杆棒,腰间带了只弹弓,一口袋石弹骑在驴上与池乐山一同出了门。两人出了池家寨子,过了道山梁,一阵穿梁风吹来,池乐山嗅了嗅问道:“咦?溜子你可闻到有股子血腥味?” 那小厮也仔细闻了闻,答道:“不错,可能是又有哪个路倒狼啃了,这年月邪性,狼也比平日里凶的多。“ “不对。“池乐山摇了摇头:”这么重的味至少有十几人,哪有狼能啃这么多人的,走我们过去看看。“ 池乐山主仆两人顺着味道又翻过了一道山梁,便看到前面山坳的上空有不少老鸦在上下翻飞,不时发出呱呱的怪叫声。池乐山打了一下骡屁股,加快速度往那边跑去,不一会儿便绕过了前面的山脚,定睛一看,不由得叫了一声“苦也!“只见地上横七竖八的躺满了尸体,粗粗一算怕不有三十余人,看身上服色倒像是衙门中人。 “呀!“一声尖叫把池乐山从思忖中惊醒了过来,他回头一看却是小厮也赶上来了,他骑的驴慢便落在后面,只见其脸色惨白,一副即将呕吐的样子。(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九章 报应 “你到边上去替我望望风,我下去看看究竟!”池乐山吩咐道,那小厮如蒙大赦一般赶忙跑到一边去了,池乐山从怀中取出一块布巾掩住口鼻,跳下骡子往里边走去。从尸体上的伤痕看,死者应该都是被人围住后突然用乱刀砍死的,随着深入,池 乐山辨认出越来越多熟悉的面孔,这些都是宜川县城的衙役。他走到一旁的土丘上,低头苦思了起来,却越想越是害怕,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他预感到到池家已经陷入了一场巨大的危险之中。他迅速的跳上骡背,大声吆喝着小厮的名字:“溜子,走!“ 溜子有些糊涂的问道:“二爷,县城在那边,您走错方向了。“ “没错,咱们不去县城了,回寨子!“ “您不去县城打听事了?“ “不去了,有更要紧的事情!“池乐山用力抽打着骡子的臀部,这头健壮的畜生吃痛,发出难听的叫声,以最快的速度向前冲去,在沟壑纵横的黄土高原上这么做可是件非常危险的事情,而此时池乐山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了。 当一顿饭功夫后池乐山看到完好无损的寨子的时候,他才松了口气,放慢了骡子的速度,守寨的壮丁看到是他回来了,赶忙打开寨门,下来问候道:“二爷,你不是去县城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池乐山此时的心情却急迫的很:“别废话,我兄长呢?” 那壮丁触了个霉头,赶忙赔笑道:“正巧,大老爷在后院呢,余家冲的刘寡妇的债到期了,大老爷准备带几个弟兄去耍一耍,要是您回来再晚点,就错开了。” “嗯!”池乐山跳下骡子。正准备往后院跑去,突然停住脚步回过头来厉声道:“你马上把寨门关紧了,没我和大老爷的命令,任何人不许进来,任何人也不许出去。” 当心急如焚的池乐山跑进后院的时候,池乐川正笑吟吟的坐在椅子上看几个手下费力的给一匹三岁口的枣红马上鞍,那马儿性子烈的很,还没有习惯承受马鞍,不住奋力挣扎着,弄得那几个人颇为狼狈。 “二弟。你怎么这么快回来了?“池乐川看到弟弟冲进来,随口调笑道:”莫不是要和哥哥我一起去张寡妇那儿耍耍?何必这么急,咱们兄弟还有啥不好说的。“ 池乐川低俗的笑话并没有像平常那样引起手下的附和,院子里的几个手下都知道池乐山的阴狠,池乐川这么说可以,可他们要是乱讲话惹恼了池乐山,那可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没有人附和,池乐川笑了两声便觉得无趣起来,有些恼火的将目光向左右看去。 “你们都出去!没有我们叫你们不许进来!”池乐山厉声喝道。手下们都驯服的出去了。看到这一切,池乐川有些不快的嚷道:“二弟,你这是干嘛?” “大哥,我们要大祸临头了。你还有心情说啥张寡妇,李寡妇的。”池乐山走到兄长身旁压低声音道。 “大祸临头?啥大祸?“池乐川不以为意的笑了起来:”咱们这寨子修在原子上,东西北三面都是十几丈高的悬崖,南边的墙有快三丈高。还有七八个射楼,寨子里的丁壮就有五六百人,弓箭刀枪都有。粮食够吃三年。就算几万土贼打过来咱们把寨门一关就是了,能有啥事?“ “大哥,这次不一样了。“池乐山叹了口气,将方才在陆上看到的一切叙述了一遍,低声道:“几十个县里的衙役,被人像杀鸡一样都杀光了,你想想那是多辣的手呀!” “老二,可那关咱们啥事,又不是咱们杀的。”池乐川还是一副稀里糊涂的样子,莫名其妙的看着池乐山。 “大哥,你怎么还不明白呀!”池乐山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您想想,那几十个衙役为啥不东边不死,西边不死,偏偏就死在离咱们寨子就隔着一道山梁的地方?不是冲着咱们来的吗,干嘛要在那儿杀他们?” “二弟你是说有人在那儿杀了那么多衙役就为了嫁祸与我们?“池乐川这才弄明白了弟弟的意思,也急了起来:”可,可这说出去谁信呀,咱们和那些吃衙门的无冤无仇,干嘛要杀他们呀?“ “官老爷做事啥时候要人信了,人家也就要个借口就行了。“池乐山冷笑了一声:”大哥你也是帮他们做过事的人,你觉得他们在乎别人信不信吗?“ 池乐川顿时哑然,他过去的确帮宜川的缙绅老爷们做过不少见不得人的勾当,自然知道那些平日里道貌岸然的家伙有多少节操。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急了起来:“官老爷,你说是那个曲县令?“ “这个我不敢确定,但他肯定在里面插了一手。”池乐山冷笑道:“几十个衙役一股脑儿都杀了个干干净净,他要是没插手鬼才信。” “他干嘛杀这些衙役?没了这些衙役谁帮他抓粮抓夫?再说他为啥要对付咱们?就为了不交钱粮,那不交钱粮的多了去了呢。” “没人帮他抓粮抓夫?“池乐山冷笑了一声:”换一批人就是了,这年月还怕没人吃衙门饭?正好把那些不听话的干掉,换上自己信得过的。至于为啥要对付咱们兄弟,我就是个秀才,寨子里钱粮多,平日里做过的得罪人的事情太多了,杀了咱们也没人替咱们叫屈呗!“ “这,这,这哪里是官府,不是强盗吗?” “官府本来就是强盗,这个难道大哥你今天才知道?“ “那,那我马上让小的们把寨子墙上再加高两尺?“池乐川急道。 “大哥,没用的。”池乐山叹了口气:“您想想,为啥曲县令早不动手晚不动手,现在就找到咱们兄弟俩呢?他背后有人呀!” “有人?”池乐川也不是傻子,听到这里也回过味来了:“你是说那个过路的丘八太爷?” 正在此时,院门被猛地推开了,一个小厮冲了进来,大声喊道:“两位老爷。不好了,不好了!” “放屁!”池乐山此时心情正糟糕到了极点,上前就给那厮脸上一个脆的,骂道:“懂不懂规矩了,方才老子不是说过不许进来吗?” 那小厮吃了一记耳光,哆哆嗦嗦的不敢说话,池乐山将兄长拉开,对那小厮说:“什么事情?” “禀告二老爷,有一队官兵在寨子外边,说要进来歇歇脚!” “娘的。让他们滚!”池乐川正在火头上,摆了摆手便要让那小厮退下。池乐山伸手制止住小厮,对兄长道:“大哥,你不觉得这队官兵来的太凑巧了吗?早不来晚不来现在来,还是我们先去看看吧。” “嗯!“池乐川不情愿的点了点头。 寨墙上,池乐山警惕的看着不远处的那队官兵,相比起记忆中官军的印象,眼前这队明军的纪律和精神状况都要好得多,还携带着许多火器。虽然周围并没有什么有威胁的敌人。但士兵们已经保持着队列,并没有像大多数官军那样三三两两的打秋风,两个军官模样的汉子坐在距离寨门七十多步开外的大槐树下,应该是这队官兵的头目。 “二弟。怎么样才能把这帮丘八打发走?“池乐川问道。 “不知道他们的来意,得先派人去探探口风。“池乐山回过头对管事的吩咐道:“你让伙房多蒸些白面馍馍,把去年收的枣子弄两担来,还有酒。都送到寨门口来。” “白面馍馍?”池乐川肉痛的喊道:“外面的官军可有百多人呢?这得多少麦子呀?不行!” “大哥!”池乐山有些无奈的看着兄长,他也知道这个的兄长眼界窄,平日里又是放高利贷的。养成了个只进不出的习惯,却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却爆发出来了,只得耐住性子的劝说道:“现在可不是在乎这点麦子的时候,那可是三十多个衙役的人命呀,人家眼睛都不眨一下都给宰了,正缺顶缸的呢。” “可这不是咱们干的呀?” “哎,官字两张口,还不是由得他们说?”池乐山叹了口气:“哪怕是拖延一会时间也好呀。” 池乐川被弟弟说服了,但他的自尊心不愿意让他开口说出来。池乐山看出了哥哥的心意,对管事的摆了摆手,示意其赶快去办,不一会儿枣子和酒就搬到寨子门口了。池乐山对池乐川说:“大哥,好歹我也是个秀才,探口风的是便让我去,你守在寨子里,千万谨慎!“ “二弟!“池乐川此时也动了感情,眼圈微红的说:”千万小心了,保住自家性命要紧。“ “多谢大哥!”池乐山咬了咬牙,低声道:“大哥,要是形势不妙,你赶快从寨子后面的小路逃了吧,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寨子外边,杜固正懒洋洋的坐在一张马扎上,一边把玩着皮鞭,一边等待着守寨壮丁的回话,一旁的郝摇旗好像还不太习惯身上的明军把总袍服,不住的拉扯自己罩衫的下摆,好像这样能让他觉得好受些。 “摇旗,你又不是娘们,干嘛总和身上的衣服过去不,该不会是刚才杀那几个衙役杀的手软了?”杜固笑嘻嘻的拿自己的新搭档打趣,由于在逼杀贺人龙时的出色表现,郝摇旗已经被刘成破格提拔为把总,这次临行前刘成特别叮嘱过杜固:把脏活都让给郝摇旗,看看是不是把好刀。杜固忠实的执行了上司的命令,那三十多个衙役的性命就都是郝摇旗结果的。 “呸!“郝摇旗朝地上吐了口唾沫:”那些家伙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每年下乡征粮拉丁的时候不知道多少乡下人的性命都断送在他们手上,若不是时间赶的紧,老子就一个个活剐了他们。“ “那你这样子干嘛?听我的好好坐稳了,省得给寨子里的人看出破绽来,还得多花几分力气。“ 郝摇旗颇为无奈的坐了下来:“其实也没啥,就是穿上这身衣服有些不自在。” “这有啥不自在的。“杜固笑了起来:“实话跟你说,俺当过官兵,又当过贼,后来又重新当官兵。不就是一身衣服吗?能穿上就能脱下来,只要跟对了将主就行了,这个可千万错不得,不然可是要掉脑袋的。” 正当此时,寨子上面传来一声叫喊,寨门打开了,从里走出一行人来,杜固抬头一看,笑道:“哟!能主事的来了,摇旗你待会可别漏了馅。“ “瞧不起俺,待会漏馅的还不知道是谁呢!“ 大槐树下,杜固与郝摇旗坐在树下,面前池乐山垂首而立,一副恭谨小心的样子,恭声道:“在下池乐山参见两位大人。“ “哦,原来是秀才公。“杜固笑了起来:”来人,给秀才公看个座!“早有旁人搬来一张马扎,池乐山拱手谢过了方才坐下。杜固笑道:”我等是剿灭流贼的官兵,途经贵寨,想要找个歇脚的地方,为何贵寨却大门紧闭呢?“ “禀告两位大人!眼下宜川地界不靖,土贼、流民到处都是,我等害怕是贼人假扮的,所以才紧闭寨门,还请两位大人见谅!” “秀才公说的也有道理!”杜固笑了起来:“不过现在你应该看清楚了吧,那就打开寨门,让我手下的儿郎们歇息片刻。” “大人剿贼辛苦,本来开寨是应有之义,不过——“说到这里,池乐山语锋一转:”鄙寨地方狭小,又多有妇女,若是打开寨门只怕有些不方便。官军若有什么短缺的,鄙寨自当竭力供应,若是要开寨门却是万万不能。“ 杜固与郝摇旗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从池乐山的口气中听出了坚定,郝摇旗将右手移到了刀柄上,杜固却轻轻的摇了摇头,否决了副手的强硬方案。他低咳了一声,脸上露出了一丝矜持的笑容:“本官就实话和你说吧,今天这寨门是开也得开,不开也得开。有一笔押送到州里的钱粮被劫了,三十多个押送的衙役都被杀了个一干二净,尸体就隔着这儿一道山梁。秀才公,你可不要说这件事情和你们一点干系都没有呀!“(未完待续。) ps: 见谅,韦伯昨天上传后把更新时间搞错了,下午才发现,请列位见谅!此外,如果有兴趣讨论历史的书友可以加一下读者群94852880,韦伯在群中恭候了。 第一百一十章 逃走 虽然池乐山心中早已有了准备,但当杜固图穷匕见的时候,他的脊梁上还是感觉到一阵酥麻,这与胆量无关,只是人类与生俱来的一种对危险到来的警觉。他咬了咬牙,沉声道:“大人,要是在下说确实是不知道呢?“ “呵呵,不知道?“杜固站起身来,走到池乐山身旁冷笑道:”方圆几十里你们这个寨子是最大的,这么大的一件事情就和你们隔着一个山梁,你们说不知道?那好,你打开寨门,让我们进去搜一遍,若是当真与你们无关,本官自然会还你们一个清白。” 池乐山清楚自己已经被逼到了墙角,进退维谷的窘境让他的额头上冒出了一层层的冷汗,却又不敢伸手去擦,汗珠从脸颊上滚下来,落在胸口上,很快便浸出一块深色的汗迹。 “秀才公,你为何不说话了?”杜固笑道:“莫不是这桩案子当真与你们有关?” “没有,没有——”池乐山赶忙矢口否认,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若是被这个帽子扣到头上,那可是灭族的罪名。 “没有?那为何不开寨门?”杜固的脸色一下子阴沉起来:“来人!” “在!” “给我把这位秀才公待下去,好生看待!待我把寨子攻下来了,再与他计较!“杜固厉声喝道。 “开,开!“池乐山的神经终于被杜固的最后一击被压断了,他连胜喊道:”大人且息怒,我马上让兄长开门!“ “这不就好了!“杜固笑了起来,他轻轻的拍了拍池乐山的肩膀:“秀才公,何必弄得这么难看呢?” 洞开的寨门下,池乐山的脸色惨白,站在一旁的池乐川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儿去。在郝摇旗的指挥下,士兵们从寨门鱼贯而入。控制了寨门和寨子里的其他要点,道路两旁大门紧闭,居民们小心的从门缝里向外窥看,就连啼哭的娃娃也立即被母亲用**堵住嘴巴,以免惹来横祸。 “郝把总,你给我好好搜,仔仔细细的搜,一定要给秀才公一个清白!”杜固的声音并不大,但将最后的“清白”二字咬的非常用力,好似要那两个字嚼碎了咽下去。 “是。大人!”郝摇旗应了一声,就带着一队士兵向乐家的宅院跑去。池乐川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弟弟一把扯住。眼见得从院子里面搬出来的财物越来越多,池乐川脸上的神色也越发激动,终于他挣开弟弟的拉扯,冲了上去,还没跑两步膝盖便挨了一枪杆扑倒在地,刚想起身就被几支长枪逼住了。 “大人!”池乐山上前哀求道:“请恕我兄长无礼,饶过他这次吧!” 杜固没有理会池乐山。转过头问身后的书吏道:“你说说这池家兄弟一共欠了多少赋税?”那文书翻开一份书册翻到其中一页念道:“禀告大人,池家兄弟历年来欠下的正赋共有毛粮一千七百余石,银四百五十两;此外还有辽饷,这个寨子一共就缴了天启年的。还是按照两百亩交的。“ “两百亩?“杜固转过身,对池乐山问道:”这么大的寨子才只有两百亩地?那你们都靠什么过活的?“ 池乐山没有回答,过了半响功夫方才低声道:“大人若是要钱粮尽管开口,小人自当破家报效。“ 杜固刚想答应。突然想起临别前刘成的叮嘱:“我这次为啥挑了池家兄弟?不是为了别的,就是因为这两人名声够臭,不会有什么同年座师庇护。所以你尽管下手。让那些观望的家伙看看不交钱粮会是什么下场。不要管能从他们身上弄出多少油水来,只要让池家下场越惨越好!“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去了,咳嗽了两声,笑道:”瞧秀才公说的,咱们倒像是冲着贵寨的钱粮来的似的,要知道咱们可是朝廷的官军,前些日子的劝捐也不过是全凭自愿罢了。今日来贵寨只是为了两件事:一件是那三十多条人命还有被劫走的钱粮;第二件便是贵府拖欠的正赋和辽饷,那些可是皇粮国税,非交不可的!“ 池乐山看着杜固笨拙的打着官腔,心底却是越来越凉,以这些年来与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的经验,他早已看出杜固现在说的都不过是些掩饰自己真实目的的废话,这伙官军的真实目的既不是为了破案,也不是为了所谓的被拖欠的正赋和辽饷。按照明末地方的政治权力划分,像衙役被杀、拖欠赋税这些都是属于地方行政事务,像杜固这样过路官军即没有责任也没有权力插手其中。唯一可以勉强与杜固扯上关系的便是若被劫走的钱粮是支给他的,所以才过来追查,可方才杜固又拒绝了池乐山主动拿出的钱粮,显然其兴趣不是在钱粮上面,如果将先前发生的一切联系起来,那其真实目的实在是让人不寒而栗。 想到这里,池乐山已经在心里打定了主意,他喝住了正破口大骂的兄长,对杜固道:“大人,钱粮被劫、衙役被杀的事情与我等实在是没有关系,这些日子外边到处都是土贼,我们寨子都是闭门自守,如何知道隔着一个山梁发生的事情?至于拖欠正赋与辽饷是我们的错,还请大人报个数字出来,我们兄弟两个便是破家也会缴清了。” “缴清了?”杜固从书吏手中接过书册,随手翻了翻笑道:“这可不是个小数呀?” “小人方才说过了,便是破家亦当缴清。” “好!”杜固将账薄丢给一旁的书吏:“你便算给秀才公听听。” “是!”书吏应了一声:“不过有件事情还请大人示下,这钱粮应该用什么法子计息?” “计息?”杜固皱起了眉头,问道:“计啥息?” “禀告大人,池家欠下的正赋和辽饷都有些年头了。您想想,民间便是两家之间借了一升谷子,还的时候也要多上几合的。这些年下来岂有原原本本的还上的道理?” “说的也是,还本付息这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不过这计息还有很多种不成?” 那书吏笑道:“大人,这花样可就多了去了。有羔羊息的,这是前朝蒙古人常用的,春天借给你一只母羊,秋后还回去就得多一只羊羔,取得是牲口生崽之一;还有的便是当铺常用的‘九出十三归’,比如您手里有个物件到当铺里,朝奉说这物件值10吊钱,可你就能拿九吊钱走,算是预先扣下一个月的利息,三个月后除了要还10吊钱的本金。另外还要给每个月一吊的息钱,算起来一共要还13吊钱,所以叫九出十三归。” 那书吏一口气介绍了六七种计息方式,杜固听得头昏眼花,猛地一拍大腿道:“哎呀呀,这么麻烦哪个听得明白?对了,秀才公你家里不是常放债的吗?上面几种随你选一种吧!” 杜固的话在围观的人群中引起了一片哄笑声,甚至就连两边的房屋里也传出一阵压抑不住的笑声,池家兄弟在利用高利贷盘剥的时候可不会顾及宗族与邻居的情分。不少同寨的百姓因为换不清高利贷而失去了自己的土地和家产,沦为了池家的佃户,此时看到平日里不可一世的池家兄弟现在落到这种下场,又如何会不感觉到快意呢? “任凭大人处置。”此时的池乐山却表现的格外的冷静。可能是受到弟弟的影响,池乐川也没有说什么。池家兄弟的表现让杜固有些意外,他本来还以为这样能够激怒对方,给自己找个动手的借口的。池乐山驯服的表现倒让他有些意兴阑珊。杜固懒洋洋的摆了摆手:“什么羔羊息就算了吧,咱们汉人用啥蒙古人的法子,就用那个九出十三归吧!” “多谢大人开恩!“池乐山躬身拜了一拜。苦笑道:”在下现在有些尿急,还请大人开恩!“ “嗯!“杜固朝郝摇旗使了个眼色,郝摇旗站起身来,池乐山赶忙跟了上去,当走过池乐川的身旁时,他偷偷的瞟了兄长一眼,池乐山心里很清楚,这恐怕是自己看兄长的最后一眼了。 与绝大部分走入文明社会的民族一样,汉人将一般将厕所布置在住宅区的边缘地带,池家寨子也不例外,由于这个寨子是建在一个三面陡坡的高地上,厕所的背面便是一个十几丈高的陡坡。郝摇旗看了看厕所,并无其他出路,便示意池乐山进了厕所,自己一屁股坐在门口,堵得严严实实。 可郝摇旗在厕所门口坐了一会,突然听到里面一阵响动,赶忙跳了冲了进去,只见厕所面朝陡坡方向的墙多了一个大洞,池乐山早已不见了。郝摇旗跑到洞口探头往外面一看,只见陡坡下池乐山正从地上站起来,原来那厕所不过是个茅棚,四壁不过是层抹了层泥的篱笆罢了,表面上看过去是一堵墙,实际上一撞就散架了。方才池乐山乘着郝摇旗不注意,撞开后墙抱头从陡坡上冒死滚下去了。 “狗贼,给我站住!”陡坡顶部的郝摇旗气急败坏,却又不敢如池乐山那样抱头滚下去,毕竟对方方才已经是狗急跳墙,没摔破脑袋已经是祖宗保佑。郝摇旗若是原样照搬恐怕就没这么好运气了,可若是从其他路下去就要绕过半个山头,池乐山早就跑的没影了,饶是郝摇旗在陡坡上暴跳如雷,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池乐山一瘸一拐的消失在山坳里。 “什么?拉泡屎的功夫你就让那个池乐山给跑了?”杜固瞪大了自己的眼睛,看着垂头丧气的郝摇旗,他方才的好心情已经完全被破坏了。 “该死,那茅坑就在陡坡边上,我守在门口,却不想那厮撞开后墙,从陡坡上滚下去了。”说到这里,郝摇旗的那种黑脸已经胀的与猪肝差不多了:“他摔伤了腿,肯定跑不远,我马上带人去追。” “追个屁呀,这儿到处都是沟沟坎坎的,那厮又熟悉地形,随便找个狗洞一钻你去哪儿找他?”杜固想了想:“算了,你赶快回县城,把这件事情禀告刘大人。” “是!”郝摇旗应了一声,正要离开。却听到本来已经被遗忘的池乐川大笑起来。杜固走到他面前,问道:“你笑什么?“ “我笑你们这两个蠢货中了那我二弟的圈套,哼,我那二弟定然是县里、不州里去告状了,到时候我要让你们都死!“池乐川恶狠狠的骂道。 “是吗?”杜固笑了笑,固然拔出腰刀在对方的脖子上一勒,锋利的刀刃立即割断了池乐川的喉管和动脉,鲜血从伤口喷射出来溅了好远,生命力十分旺盛的身体还在地上抽搐了好一会儿,方才完全死去。 杜固乘着血还没有完全在刀刃上凝固,在尸体上擦干净方才还刀入鞘,冷笑道:“告状?去阎王爷那儿去告吧,只怕在阎王爷那儿要告咱们将主状的冤死鬼也多得很,一时间也轮不到你这等货色。” “杜千总,就这么把他杀了?“虽然对于杀人郝摇旗并不陌生,但都是阵上刀对刀,枪对枪的,像杜固这样翻脸无情还是有些不习惯。 “嗯,来之前将主爷就叮嘱过了,要拿这兄弟俩的脑袋吓吓那些不肯掏钱的老财们,可惜让你放跑了一个。“杜固叹了口气:”反正罪名是现成的,抢劫军饷、擅杀衙役、还有拖欠赋税、欺压良善,差不多也就这些了。“ “跑出去那个可是秀才呀。“ “他马上就不是秀才了。”杜固笑道:“你一回去,曲县令就会写信给州里的学政,以勾结匪类,有辱斯文为由请求其剥夺其秀才身份,算来批文也就这两天的事情了。”说到这里,杜固拍了拍郝摇旗的肩膀:“你跟咱们将主日子还短,不知道他的厉害。咱们将主做事情一向是一环套一环的,你应付了一招,后面又跟着一招,不动手则已,一动手就非得置其于死地不可。那个姓池的撞上咱们将主算是倒了八辈子霉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一章 善功 “这样也能行?”刘成在看完了那份即将发给知州衙门的公文后,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公文中池家兄弟犯下了杀人、奸淫、盗墓、拖欠赋税、私造假钱等等十七八项罪名,而且证据确凿,时间地点物证一样不缺,若不是这件事情就是他自己动的手,他几乎以为是真的了。 “这样自然不够的,外行人肯定是看不出来的,不过内行人若是仔细看还是会露出些马脚。”刑名师爷郑千里矜持的捋了捋颔下的胡须,这公文是他两天两夜没有休息的战果,在翻阅了宜川县衙门里历年来的案卷后,他将十几年来当地没有破获的十几桩积案统统扣在了池家兄弟的头上,加上原本的几桩罪名,池家兄弟不被凌迟处死已经是县令曲端开恩了。 “那应该怎么办?” “无非是上下打点罢了,只要银子使到了,自然便没事了。”郑千里又抽出一张纸来,上面有七八个人的名字:“这些是关系到这个案子的人,每个人的常例是多少我已经在上面写好了,只要一一送到了,他们自然会把这案子办成铁案。” 刘成接过名单,粗粗算了下大概一共要四百两银子,相对于从池家寨子里得到的收益算不了什么。他将名单小心的纳入怀中,问道:“不知道要给多少先生呢?“ “一文不要!“郑千里摆了摆手。 “先生不必客气,若无先生这件事情也没法办的这么圆满。” “我不是客气!“师爷笑道:”若是该拿的,我自然会拿。按照幕友的规矩,我既然拿了东家的聘金,就自当要为东家着想。这池家兄弟我东家早就想动手了,只不过一直没有机缘,刘大人这次把县里的刺头都横扫一空,我东家这县令的位子也容易坐些。我这是帮东家办差事。怎么能再拿刘大人您的钱呢?“ 听到这里,刘成对那刑名师爷不由得高看了几眼,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对到手好处说不的。他想了想:“既然如此,那本官就不强求了,送钱的事情只怕我手下的军事办的不好,待会我就让人把银子送来,偏劳先生了。” “好说,好说!”郑千里笑道:“其实就算这次的事情与我东主无关,这钱我也不会要的。” “哦,为何这般说?” “刘大人。俗话说‘车船店脚衙,无罪也该杀!’说的便是这衙门里伤天害理的事情多得很。在下科场不顺,不得已才吃了这碗饭,若是平日里不积些德行,只怕死后便会堕入畜生道,百世不得超生呀!“ 听到这里,刘成不禁有些惊讶:“先生莫不是说今日所为是积德行善不成?” “不错!”郑千里笑道:“刘大人莫不是以为我将这么多不是池家兄弟干的事情都扣到他们头上,分明是冤枉了他们,还说是积德行善岂不是自欺欺人?” “不敢。”刘成笑道:“愿闻其详!“ “那我问刘大人一句。池家兄弟放债取利,蓄养恶徒,武断乡里,做了不少见不得人的勾当。到底该杀不该杀?” “自然是该杀的,不过若是依照朝廷法度——“ “若是依照朝廷法度,他们自然死不了。但苍天有眼,善恶自有分。又岂是人间法度所能衡量?既然他们是该死之人,我用什么罪名杀他又有何妨?苍天明了我的心意,自然会采纳我的善行。“ 听到这里。刘成才弄明白那郑千里的意思,感情这刑名师爷所谓的善行全凭自己心证,只要他觉得符合所谓“苍天“的道德标准,他就觉得自己是行善了,至于人世间的法律和道德标准他就全然不管了,那这种标准的积德行善倒也容易。刘成不由得哑然失笑;”那先生以为我行事是善是恶呢?“ 郑千里斩钉截铁的答道:“刘大人过去的所作所为我不知道,但从宜川的所作所为来看,当然是善人,还是大大的善人!“ “先生莫不是在奉承我!“刘成大笑了起来。他很清楚由于各种原因,自己的所作所为无论是以现代还是古代的道德标准来衡量,都与良善有相当的距离。虽然说做了不少实事,但双手也沾满了许多无辜者的鲜血,而且如果沿着这条路走下去的话,直接或者间接死于自己手中的生命至少还要以十万计,后世不被评价为大魔王就不错了,如何还敢说是善人呢。 “刘大人,郑某今日所言皆是出自肺腑,无有一句虚言!“郑千里肃容道,他见刘成还是不太相信,便举起右手指天发誓道:“郑某方才若是有半句假话,当横死异乡,不得入土。” “先生这是何必呢,在下相信还不成吗?”刘成有些尴尬的劝解道,毕竟明末还是一个抬头三尺有神灵的时代,自己逼得郑千里发下这么恶毒的誓言,的确是有些过分了。 “无妨!”郑千里道:“刘大人,你在鄜州的所作所为我也有所耳闻,凭心而论也有些值得商榷的地方,不过这些事情总是要有人做的,只要事情做了,便 是大善。纵然有一二差池,也远远胜过那些束手旁观、只会指指点点的庸夫。” 对郑千里的话语,刘成越听越是觉得耳熟,若是将其换上一套中山装,戴上一副黑框眼镜,他几乎以为面前坐着的是刚刚参加工作时单位里那个酷爱做报告的党委书记。他下意识的接口道:“成绩与错误是九个指头和一个指头的关系,十根指头有长有短,成绩是主要的,错误是次要的,要处理好两者之间的关系——”说到这里,刘成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赶忙掩口不说。 “九个指头与一个指头的关系?”郑千里眼睛一亮,击掌赞道:“这个比方打的极妙!世人皆有十根手指,长短不一,若是要人做事只有成绩,没有毛病,岂不是要人十根指头一般长短?哪有这等荒谬的道理?“说到这里。郑千里叹了口气道:”只可惜朝堂之上的诸位大人们却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刘成听到这里,不禁对眼前这个刑名师爷又高看了几分。须知后世史家对明亡原因虽然有诸多分歧,但有在一个观点上却是有共识的——从万历后期开始,明的中枢权威就患上了一种叫做党争的顽疾,即无论是谁当上了首辅,他就成为了敌对派别谏官们攻击的靶子,稍有差池就成为千夫所指,只有黯然下台了事。久而久之,在位的辅臣们第一个考虑的并非是如何推行政事,去除积弊。而是少犯或者不犯错误,应付政敌的攻击。这样一来国家又如何能不衰败呢?虽然党争这一现象并非只在明朝出现,但与汉、唐、宋等其他出现党争的朝代不同的是,明王朝的统治结构是科举产生的文官一枝独大,其他王朝文官党争,还可以用外戚、勋贵、皇室、内官、将门等其他成员来暂时的替代,而万历之后的明王朝却做不到,司礼监虽然号称内相,但与汉唐动辄废立天子。执掌政事的汉唐前辈来说还差得远。究其原因,还是要归功于明太祖朱元璋,他为了打击相权干脆废除了宰相这一官职,又极大的提高了谏官的地位和权力。其目的就是为了让文官相互制衡,打击相权。可朱元璋万万没想到的是相权倒是被打压下去了,终明朝三百年,除了张居正算半个权臣。就也没出现过能威胁到皇权的人物。可他那些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的后代们离开了文官的辅佐,就没有能力亲自执政。最后弄砸了他留下的大明帝国。 “我看先生见识深远,为何不靠个功名,岂不是远远胜过为人捉刀?” 郑千里笑了起来,突然道:“刘大人,我可是常州宜兴人。“ “宜兴人又如何?“刘成被郑千里这句没头没脑的话给弄糊涂了。郑千里见状,赶忙解释道,原来明朝建国的时候,南方的经济水平远远超过北方,这样一来假如南北统一考试的话,那么每年的进士就几乎都是南方人了。为了南北的政治平衡,明政府就搞了个古代的分区考试制度”南北卷“,即事先将每年的进士名额分配给不同的区域,确保每个地区都能有一部分士子考上。不难看出这样一来对于同样水平的士子来说,在南方考上的难度要远远高过北方,象宜兴这种经济文化水平在南方都是拔尖的地方,考上个秀才可能比陕西那种穷地方考上举人还要难的多。像郑千里这种家世、学力都不是非常出色的士子,与其费尽力气三年又三年的苦熬,还不如早点凭借自己的学问在外面找个工作养家糊口要紧,这也是为什么明清两代幕府师爷这一角色多半是出自江苏浙江一带的原因。 “原来如此,倒是可惜了郑先生的才学。“ “这倒也无妨,科场之路坎坷的很,满腹才学,却一辈子还是个生员也是大有人在。好歹我现在也是衣食无忧,已经胜过许多人了。“郑千里笑道,但刘成却看出笑脸底下满是掩不住的不满,显然这位颇有见识的刑名师爷对自己现在的生活并不满意。对于这一点刘成十分高兴,像这样有才能士人越是不得志,自己才有招揽的机会呀。想到这里,刘成笑道:”郑先生说的也是,场中莫论文嘛,不过这进身之阶也不一定只有科场一途呀。“ “刘大人的意思是——“郑千里是何等机灵的人,哪里听不出对方的言下之意,他稍一思量,便笑道:”现在敝东家与刘大人乃是一体,在下为东家办差便是为刘大人办差,至于以后嘛,来日方长!“ 刘成心知对方是个处事极为小心的人,不过没把话说死便说明还有余地,反正只要自己局面打开了,便不怕他不来投靠想到这里,刘成笑道:“好,好,来日方长,来日方长!” “这就是延安府了!”池乐山舔了舔已经裂开一条条口子的嘴唇,向不远处耸立的城门望去。此时的他已经完全变了一副模样:蓬乱的头发、一件脏的已经看不出颜色的破袄,腰上用一根草绳束紧,脚上只有一双破草鞋,露出被冻的乌青乌青的皮肤来,手中拄着一根当拐杖用的树枝。从外表上看去,池乐山已经与城门两侧随处可见的逃难灾民没有任何区别了。 正如杜固所预料的那样,池乐山从陡坡上滚下来后第一件事情不是尽快逃走,而是找了个破窑洞躲了起来,以避免敌人的追击。池乐山在窑洞里躲了一天一夜,弄了点草药敷在伤腿上,到了第三天早上才上了逃往延安府的路。依照他的计划,池乐山打算先到学政那儿,把所发生的一切告诉学政,并暗示对方若是愿意出手相助,自己便愿意倾囊相谢,反正现在那些钱财也都落入那个叫刘成的丘八头手里了,只要能够替兄长报仇,池乐山什么都愿意做。 正当池乐山沉浸在仇恨将雪的快慰当中时,传来一阵叫骂声。被惊醒的池乐山往声音来处看去,却是几个衙役正在将饥民从城门口赶开,好在墙壁上张贴什么东西。受好奇心的驱使,池乐山往那边走了过去。由于人群拥挤的缘故,待到池乐山走到城门口的时候,那伙衙役已经贴好了,却是一张悬赏告示。池乐山刚刚看了两行,不由得大吃了一惊,原来这张赏金为二十两银子的告示悬赏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怎么会这样?”废了偌大力气才拖着一条伤腿从宜川走到延安府,为的就是恳请官府替自家平反昭雪,可到了延安府自己却已经由一个有功名的秀才相公沦为杀人越货、放债取利,蓄养恶徒,武断乡里、十恶不赦的通缉犯,那种精神上的打击不问可知。(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二章 偶遇 池乐山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将那告示细细看完,可他却忘记了自己此时是一个逃荒的贫民打扮,却盯着墙上的告示看个不停,这在识字率不足一成的古代社会里实在是太过怪异了。这很快就引起了守在悬赏告示旁的衙役们的注意,当池乐山发现情况不对时,他的脖子已经被一根冰凉的铁链套住了。 “你们要干什么,快放开?”池乐山一面奋力挣扎,一面大声叫喊道。 “干什么?”衙役头目冷笑了一声:“鬼鬼祟祟的,定然是个贼人,快给我拿下好好审问!“ “我不是贼人,我是良民!“池乐山竭力将铁链从自己的脖子上弄下来,可那个衙役头目熟练的拉紧了铁链,其余的几个衙役也没有闲着,狠狠的用刀鞘和拳头猛击着他的躯干和胳膊,随着脖子上的铁链越勒越紧,他的反抗渐渐变得无力起来,最终倒在地上剧烈的抽搐起来。 “好了,别打了,打死了不好问话。“衙役头目舒缓了下急促的呼吸:”先搜搜他身上,看看有没有什么印记符信,眼下到处都是贼,可千万大意不得!“ 最年轻的那个衙役应了一声,就在池乐山身上搜索起来,突然他惊叫道:“大哥,我在他身上发现这个!”他张开紧握着的右手,原来是一锭银子。 “给我看看!”衙役头目一把夺过银锭,凑在眼前细看起来,这是一锭松江银,铸造成马蹄形,底部的印记在阳光的照射下十分清晰,沉甸甸的手感给人十分踏实的感觉,衙役头目本能的咽了一口唾沫,问道:“是从那厮身上搜出来的。” “正是。这厮身上肯定有问题。”那个青年衙役兴奋的鼻尖都涨红起来:“这锭银子至少有十两,寻常逃难的农民身上哪里有这么多银子。” “还给我,这是我的银子!”地上的池乐山艰难的伸出右手,那锭银子是他带在身上原本打算用来在县衙里打听消息时用的,幸运的是从陡坡上滚落时居然没有掉落,这已经是他身上唯一的财产了。 “你的银子?”衙役头目突然笑了起来:“把这家伙一定是流贼的奸细,把他拉到老爷哪儿去领赏!” 众衙役应了一声,将池乐山从地上拖了起来,却不想池乐山奋力挣开,将那衙役头目扑倒在地。一口咬住对方的耳朵,那衙役头目顿时如杀猪一般惨叫起来。四周的衙役们的拳脚如雨点般落下,而池乐山却只是将衙役头目压在身下,死死的咬住对方的耳朵不松口,场中顿时如同一锅滚粥般乱作一团。 洪承畴坐在轿子里,身体随着轿身的起伏而上下起伏,这让他觉得有点轻微的不适。作为一个文官,洪承畴的骑术已经算相当不错了,虽然还无法骑射冲杀。但乘马长途行军还是没有问题的,他选择乘轿的原因并非是为了舒适,而是为了让自己处于一种隐秘独处的状态。洪承畴一直认为在这种状态下自己的思维会更加缜密,可以想到许多平时无法顾及到的纰漏。 作为眼前陕西乱局的操盘手之一。洪承畴是在贺人龙被迫自杀后的第四天得知这一切的,不难想象他得知这一切时的惊讶。洪承畴原本可不认为杨鹤会采取如此果敢的行动,他甚至有点后悔自己先前的选择。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贺人龙杀死神一魁与不沾泥这一事件的影响逐渐显现开来。洪承畴慢慢可以确定自己当初的选择是正确的——招抚大局已经不可挽回的被打破了,自己登上三边总督的宝座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甚至贺人龙的被杀对自己也是一件好事——没人能让一个死人说话。自己在背地里做的一切已经随着贺人龙一起被埋葬在黑暗中了。 至于本书的主人公,此时并没有得到洪承畴特别的注意。这也难怪洪承畴,在他看来杀死贺人龙的直接凶手是杨鹤,而刘成不过是握在杨鹤手上的一把刀罢了,在大明高级文官的政治游戏中,武官不过是一把用了之后便丢掉的弃刀,谁又会对一把刀子投以太大的注意力呢?此时洪承畴的主要精力已经花在自己登上三边总督之位后如何建立自己的班底,解决大明西北乱局上了。 突然,轿子突然停住了,洪承畴的上半身向前倾斜了一下,这将他从思绪中惊醒了过来,他揭开轿帘,低声问道:“怎么回事?到了吗?“ “禀告大人。“中军官禀告道:”就要到延安城了,不过前面乱作一团,好像是几个衙役与乱民打起来了。“ “嗯!“洪承畴将轿帘放了下来,作为延绥巡抚他并不需要理会这点小事,但不知为什么,这次他又将轿帘挑了起来:“你过去把人带过来,我要问问。” “是,大人!” 池乐山被泼了一盆冷水,惊醒了过来。他这才发现周围已经站满了衣甲鲜明的将佐,当中站着一名身着圆领官袍,双雁补子的官员,正冷冷的看着自己。他赶忙从地上爬了起来,朝对方躬身行礼,用颤抖的声音道:“宜川县秀才池乐山参见大人。“ “秀才?“洪承畴眉头微微一皱:“那你也是读过圣贤书的,为何与衙役当众殴斗,难道不知道礼法体统了吗?” “大人,在下自然是知道礼法的,但方才这些衙役不分青红皂白便将我打倒在地,还夺走我的银两,是以在下才与其厮打的,还请大人替在下主持公道!” 一旁的衙役头目被池乐山咬掉了半边耳朵,正跪在一边哼哼唧唧,听到池乐山说出自己的姓名,赶忙大声喊道:“大人,这厮勾结匪徒,滥杀无辜,作恶多端,已经被勾销功名,张榜通缉了。” “大胆!”一旁的中军官厉声喝道:“大人没有询问,哪个许你开口的?” “罢了!”洪承畴看了看被吓得噤若寒蝉的衙役头目,问道:“你说的榜文呢?还有。他刚才说你夺了他的银子,是否属实。” “禀告大人,悬赏的告示便在那边墙上。至于银子——“那衙役头目小心的抬头看了看洪承畴的脸色:”大人,那是罪证,您看看那厮的打扮,若非是贼人,怎么会身上有这么大的一锭银子。“ 洪承畴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早有亲兵将榜文与银两拿到了他的面前,洪承畴看罢了榜文,又拿起银锭在手上把玩了两下。丢到一旁,问道:“池生,你方才可是说你是宜川县的秀才?“ “正是!“ “那你可是池家寨人氏,有一个叫做池乐川的哥哥?“ “不错!“ “若是如此,那这榜文已经将你的功名勾销了,你为何还敢自称是秀才?“洪承畴的声音并不大,但声调没有什么起伏,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他已经动了杀机。 “禀告大人,那是宜川县令曲端与延绥镇游击刘成合伙诬陷在下的。他们攻破了我家的寨子,杀了我的兄长与家人,还将许多罪名扣在我的头上。还请大人替我雪冤!”说到这里,池乐山趴在地上连连磕头起来。 池乐山的哀求并没有给洪承畴什么触动。虽然凭经验和直觉,他知道眼前这个跪在地上的秀才所说的有很大可能属实,但他又为什么要为一个完全陌生的秀才而去伤害两个自己未来属下的利益呢?洪承畴可不是那种刚刚踏上仕途的愣头青,很清楚“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的道理。若想属下为你出死力,在某些时候就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到底,区区一个秀才的生死对于他洪承畴的青云之路又算得了什么呢? 洪承畴正准备起身离去。一个熟悉的名字突然闪过他的脑海之中。“刘成,还是个游击?该不会就是那个替杨鹤杀了贺人龙的心腹吧。”想到这里,洪承畴立即改变了主意,他沉声问道:“那个刘游击可是就在最近一段时间才来宜川县的?” “正是,他正是最近几天才到我们县的。”池乐山也感觉到那个官员话语中原有的那种冷漠突然消失了,他就像一个即将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那样大声喊道:“就是这厮,一到我们县就向全县百姓勒索钱粮,还说是什么讨贼钱,我们给的慢了几日,那厮就派人攻破了我们的寨子,将诸多罪名扣在我们兄弟头上。” “应该就是他了,他刚刚杀了贺人龙吞并了其部众,但杨鹤应该也拿不出多少钱粮给他,为了收服人心,他才用各种办法征粮收钱,也正是因为他替杨鹤干下了这么大一件事情,他才笃定捅出了多大漏洞杨鹤都会替他遮掩了,才敢如此胆大妄为。“转眼间洪承畴已经将事情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并迅速做出了决定。 “你现在所说的不过是一面之辞,本官也无法判断是非曲直。这样吧,你就随本官去一趟宜川,与你说的县令曲端与游击刘成对质。若是当真如你所说,本官自然会给你一个公道!“ “多谢青天大老爷,多谢青天大老爷!“喜出望外的池乐山一连在地上磕了十几个响头,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鲜血染红了地上的青石。 宜川县衙。 池家寨的陷落与池家兄弟的覆灭就好像一个信号,那些拒绝缴纳钱粮的士绅们立即就改变了态度。看着账目上不断增长的数字,曲端已经笑的合不拢嘴,看刘成的目光也变了不少,就好像看着一个财神爷。 “刘大人,接下来你还有什么打算?“ “接下来?“刘成一边翻阅着往来的邸报,一边查看着地图,随口答道:”到今天宜川县已经差不多收了六成了吧,按照这个速度再过两天就有八成了。我准备移师韩城,我听说那边流贼也不少。“ “韩城?韩城好呀!那边可比宜川富多了,去山西河东的渡口也多,一定能收更多的钱粮上来。那边的县令是我的同乡,我替你写一封信,你的带过去交给他,能少不少麻烦。“ “那就多谢曲兄了!“刘成笑嘻嘻的拱了拱手,他这几日与这个曲端相处的倒是相当不错,发现这个县令虽然做官的本事一般,但对理财倒是有一种特殊的才能,自己从那么多缙绅收来的粮食、银子、布匹、铜钱以及各种特产,他都能迅速的纳入库中,整理成账目,看过去一目了然,替自己省了不少麻烦。 “无妨,与别人方便,便是与自己方便嘛!”曲端笑了起来:“我与那同乡过去倒也没少吃过这些本地士绅的亏,正好借刘兄的东风,好生理清一下县政。” 正当刘、曲两人聊得开心,一名县吏从外间跑了进来,在曲端耳边低语了几句,曲端的眉头一下子就紧皱了起来:“延绥巡抚洪承畴洪大人就要到了,我们要马上去北门外迎接。“ “洪承畴?他这个时候来这儿干嘛?“刘成的心中不由得咯噔一响,他知道的内情可比曲端多多了,莫不是为了贺人龙的神情要和自己算账?可自己虽然名义上挂着个延绥镇的名义,但实际上一直都是直属三边总督杨鹤麾下,只要杨鹤一日还没去职,洪承畴就一日没法向自己发号施令。刘成可不认为洪承畴是个这么沉不住气的人,在大局还没有见分晓之前,放着杨鹤不管来和自己这个小虾米动手。 “刘大人,刘大人?“看到刘成坐在那儿出神,曲端赶忙喊了两声,按照大明的礼仪,他与刘成都是要在东门外一里的亭舍迎接的,眼下可不是发呆的时候。 “哦。“刘成回过神来,笑道:”我是武将,须得以橐鞬礼(古代武将觐见上司,须得全身披挂才是尊敬,不但要身披盔甲,还必须背着弓箭,这种礼节被称为橐鞬礼)觐见洪巡抚,就先回去准备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三章 把柄 “那好,我们待会在北门口碰头,一同迎接洪大人。“曲端笑道。 “你马上叫人把郝摇旗找来!”刚刚走出县衙,刘成就对随行的王兴国喝道。 “是,大人!”王兴国应了一声,正准备转身去下达命令,却被刘成喝住:“记得让他穿好盔甲。“ “是,大人!“王兴国有些惊讶的看了看刘成,但没有多说什么。 更衣间里,两个仆人正在帮助刘成穿上盔甲,从表面上看,他的神情颇为平静,但如果是一个对刘成比较熟悉的人在旁边,就会从他不断抽动的眼角和轻微颤抖的指尖看出此时的他内心深处正掀起一场大风暴。 “洪承畴该不会是冲着我来的吧?可他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呢?就算是个傻子都应该明白事情的关键不在于贺人龙死于何人之手,而在于杨鹤何时下台。洪承畴是个聪明人,他应该知道在大局未定之前节外生枝是件多么愚蠢的事情。” 不断刘成想的多么妥帖,但还是无法阻止内心深处不断涌出的慌乱与恐惧。毕竟人的性命只有一次,如果对方脑残一次,这种后果自己可承担不起。想到这里,刘成走到桌子旁,从抽屉中拿出那个檀木盒子,在手中把玩了一会,终于下了决心。 “王兴国!“ “末将在。“ “这个盒子你收好,再去于老先生那儿领一百两银子,便说是我说的。待会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你就去一趟京师,把这个盒子送到杨制军府上,交给他儿子杨嗣昌,听明白了吗?” “去领一百两银子。若是有什么意外,我就将这个盒子送给杨制军的公子杨嗣昌!”王兴国复述了一遍刘成的命令:“是这样吗?” “嗯!”刘成满意的点了点头:“你去领银子吧,我这里用不着你了。” 看着王兴国离去的背影,刘成的脸上露出一丝阴狠的笑容:“洪承畴呀洪承畴,若是你真的撕破脸要硬干的话,我就把这个盒子往杨嗣昌那里一送。杨鹤是时日不久了,可他儿子还前程远大。他一看这盒子就明白他爹为啥会落得那个下场,有个杨文弱这样的死敌,你洪承畴接下来的日子也不好过吧!“ 这时郝摇旗已经到了,刘成让那两个仆人退下,对郝摇旗问道:“郝摇旗,我待你如何?” 郝摇旗一愣,赶忙答道:“若无大人恩典,摇旗早已化为路边遗尸。大人于摇旗有如再生父母一般!“ “好!“刘成点了点头:”那摇旗你家中可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事情?“ “我父母早死了,又没有媳妇孩子,哪里还有什么放不下的。“郝摇旗笑道:”大人你是要俺老郝做啥事吗?您放心,只要您一句话,水里火里我老郝皱一下眉头就不是男人!“ “水里火里是用不着,不过倒是的确要摇旗你做一件事情。”刘成笑了起来:“待会你只要我说‘对不起’三个字,你就把那个和我正在说话的人杀了。事成之后,我刘成有什么东西。都少不了你摇旗的一份。” “‘对不起’是吧?”郝摇旗笑了起来:“若是别的我不敢说,杀人倒是简单。大人只管放心。” “好!“刘成笑了笑:”不过我事先可要说清楚了,我要你杀的人可不简单,你若是为难只管直说,我不怪你。“ 郝摇旗笑了起来:“原来大人你是担心这个,大人您叫我杀谁我就杀谁,我管他什么人。在我眼里都与猪狗无异,最多重新去当杆子,反正这条性命也是您给的。” 宜川县北门亭舍。 刘成与曲端两人分坐两旁,正陪洪承畴说着闲话。出乎刘成意料的是,洪承畴的只字未提贺人龙为自己所杀的事情。只是询问了几句兵丁训练、粮饷、器械、境内流寇多少之类的问题,倒让刘成有种白准备了的感觉。 眼见得时间已经近午,曲端起身笑道:“洪大人,卑职在城内准备了一席薄酒,为大人接风洗尘,还请大人赏个薄面。” “多谢曲县尊了!”洪承畴笑道:“不过本官公务在身,只不过途经宜川罢了,下次再来叨扰了。”曲端以为洪承畴是在客气,便再三哀求,刘成也在旁边搭了几句腔,却不想洪的态度颇为坚决,两人只好作罢。正当刘成以为自己是白白紧张了一番的时候,却听到洪承畴说:“我在来宜川的路上遇到一个人,他说要见两位大人一面,我便将他带来了。”说到这里,洪承畴大声喝道:“来人,将那厮带上来!”话音未落,池乐山便被带了上来,洪承畴笑着问道:“二位大人,你们可认得他吗?” 面对池乐山,刘成与曲端都茫然的摇了摇头,刘成是真的没见过,曲端倒是有过几次见面,但池乐山经灭门之祸,又被延安府的那几个衙役饱以老拳,打的鼻青脸肿,相貌早已大变,哪里还是过去那番模样。 洪承畴笑了起来,他转过头对池乐山道:“你看,两位大人都说没见过你,莫非你先前那些话都是在撒谎?你诬陷朝廷命官,可是要杀头的。“ “禀告洪大人,他们是在抵赖!“池乐山上前一步,指着刘成与曲端骂道:”我便是池乐山,你们破我寨子,杀我兄长,勾结学政坏了我的功名,怎么这个时候又装作不认得我了。“ 池乐山这一出声,曲端立即认出来了,脸色顿时变得一片惨白。倒是刘成却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原来你便是那池家兄弟的老二,我又未曾见过你,认不出你有什么奇怪的。不过当真是苍天有眼,你这厮明明逃出生天,还要赶着回来送死。“ 池乐山恨恨的盯着刘成,双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你这个狗贼,只不过因为勒索不得,便罗织罪名。杀了我的兄长,坏了我的功名。若非我遇到了洪大人,哪里还有平反昭雪的机会。“ 刘成却不理会池乐山,转过头向洪承畴问道:“洪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洪承畴笑了起来:“按我大明律条,我洪承畴代天子巡抚延绥一地。这宜川属于延安府下辖,若民间有冤情,我总不能坐视不理吧?” 这时曲端也从一开始的惊吓中恢复过来了,赶忙上前说道:“洪大人,他们池家兄弟依仗权势,武断乡里,勾结匪徒,滥杀无辜,甚至袭击押送捐税的撤退。杀死三十多个衙役,证据确凿,大人若是不信,大可查阅案卷便是。” “是吗?”洪承畴笑了笑,他才懒得与曲端争论案子的细节,毕竟他堂堂一个延绥巡抚,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屈尊来管这么屁大个暗自?他这么做的目的就是为了起个由头,把刘成这枚棋子抓在手里。这对接下来与杨鹤的斗争的好处是不言而喻的。 “你们几个先退下吧,本官有几句话要和刘大人单独说说。“ 曲端看了洪承畴一眼。驯服的走了出去。待到众人都走出亭舍,洪承畴笑道:“刘游击,你知道吗?我今日来宜川,其实不是为了这池乐山的案子,而是为了找你。“ 刘成听到这里,心中一块石头反倒落了地。沉声答道:“洪大人是为了我杀贺人龙的事情来的吧?“ 洪承畴闻言一愣,他没有想到刘成居然能够看出自己的来意,但转念一想刘成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游击,若不是做下这件大事,自己堂堂一个延绥巡抚又怎么会来找他?猜到这个倒也不奇怪。不过这也不是坏事。反正也没有第三者在场,说话起来反而方便。 “刘游击倒是机敏过人呀!“洪承畴笑道:”不错,我便是为了这件事情来的,刘成,可是杨鹤令你杀贺人龙的?“ “洪大人,贺人龙被杀的原因,杨制军给朝廷的折子里可写的明明白白,你自看便是,又何必来问我?“ “是吗?“洪承畴笑了起来:”你可知道杨鹤虽然是三边总督,但并无擅杀之权,就算贺人龙有过错,也得将其拿下细细审问之后再加以刑罚。贺人龙一没有阵前投敌,二没有抗命不遵。杨鹤派你将其攻杀,已经犯了大罪!杨鹤在位的时候倒也罢了,若是他一去职,接下来就要找你了!“ 依照洪承畴的预料,当他把话说到这一步的时候,刘成就应该瘫软在地,任凭自己揉捏了。但让他惊讶的是,刘成依旧是那副老样子,好似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威胁。洪承畴不禁暗自恼怒,冷声道:“怎么了,刘游击,你不怕朝廷的法度了吗?“ 面对洪承畴的威胁,刘成冷笑道:“洪大人,你开口朝廷法度,闭口法度,莫不是你便是朝廷,从你嘴里出来的便是法度不成?“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没有什么意思!”刘成冷笑道:“只是看到有些人在背地里玩些小手段,破坏招抚大局,觊觎高位。表面上却装出一副大义凌然的样子,指斥别人这个不对,那个错了,有些好笑罢了!” “大胆!”洪承畴用颤抖的右手指着刘成:“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了,你说的那个‘有些人’到底是何人?” 刘成冷笑了一声,却不回答洪承畴的问话,朗声背诵起来:“——若能去杨鹤之职,西北之事当由我公当之,封侯之事何足道哉——”,他背了大约两三百字才停了下来,向洪承畴问道:“洪大人,你还要我背下去吗?” 洪承畴脸上平日里原有的那种矜持的微笑早已荡然无存,铁青色的脸上全是惊恐与暴怒,他上前一步指着刘成一个字一个字的问道:“你从哪里看到这信的?“ “洪大人这么聪明,一定猜得到的!“刘成笑道。 “是贺人龙?他没有把这些信都毁了?“洪承畴厉声喝道:”该死的东西,竖子不足与谋!“ “洪大人,您这就是在说笑话了。“刘成笑道:”贺人龙他又不是傻子,这些信可是他的宝贝,将来满门的富贵都指着这些玩意,怎么能都烧了呢?我找到这些信的时候,可是放在一个檀木盒子里,和一些珠宝放在一起,保存的好得很呢!“ “该死的东西!“洪承畴骂道,他突然上前一步,向刘成伸出右手喝道:”刘成,信呢,快拿出来!“刘成冷笑了一声,将头扭到一边去。洪承畴收回手去,目光变得阴冷起来:“刘成,莫非你想凭借那些信要挟本官不成?我告诉你,你这是自寻死路,这件事情不是你一个小小游击能够掺和的起的,里面的水深的很,老老实实交出信来,我就当做前面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刘成笑道:“我自然知道这水深的很,就算是把这些信丢出去,也没法把天捅破了。只是洪大人的手段实在是厉害的很,我若是把信交出去了,说不定哪天洪大人觉得我知道的太多了,找个由头把我给斩了。” “你以为这信能救你的命?”洪承畴冷笑道:“我现在让人把你拿下,然后派人去你的住处细细搜查,难道还能逃出我的掌心?” “洪大人您又在说笑话了,我既然知道这些信是什么东西,又怎么会放在身边?实话和你说吧,这些信我早就交到一个好友那儿,只要我平安无事便好,若是出了什么差池,他就会把这封信送到杨文弱那儿,洪大人您可以想一下会有什么后果。” 洪承畴的瞳孔立即缩了一下,就好像一只即将扑食的眼镜蛇一样,他死死的盯着刘成,而刘成也毫不示弱的对视,两个人就这样对峙了几分钟,终于洪承畴转开视线,冷哼了一声:“刘游击,你想要怎么样?” “洪大人,卑职只想自保!”看到洪承畴的态度有所软化,刘成态度也变得恭敬起来:“眼下陕西民变再起,杨鹤去职已经是定局,我不想陪着他一起完蛋。”(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四章 兴隆寺 听了刘成这番表白,洪承畴的目光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渐渐由阴冷变的温和,又从温和流露出几分欣赏,突然他笑了起来:“陕西民变再起,正是英雄豪杰建功立业的机会,刘成你这等人杰便是封侯也不是不可能,何止是自保呢?” “多谢大人夸奖,刘成愧不敢当!”刘成躬身拜了一拜,问道:“那那个池乐山的事情呢?” “这等劣绅,诬告朝廷命官,罪加一等!”洪承畴脸上露出一丝鄙夷的神色:“像这等恶徒连朝廷命官都敢诬告,可见平日里行事何等跋扈,一定要严加处置,不然民何以堪!” “大人所言甚是!”刘成笑道:“如今西北形势危如积卵,正需要洪大人这样的人物主持大局呀!“ “哦?“洪承畴笑了起来:”据本官所知杨鹤待你不薄吧。“ “洪大人,杨制军的确待我不薄,但坦率地说,纵然没有贺人龙擅杀神一魁、不沾泥这桩事,他的招抚方略也无法平定西北乱事,多一个刘成,少一个刘成无关大局。” “想不到刘游击对西北乱事也有所见地呀,何不说来让本官参详一番。“洪承畴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嘲讽的笑容,显然在他眼里,像刘成这样一个区区游击是没有什么资格讨论这么高层次的问题的。 “西北乱事,简单来说就是连年天灾,加上辽饷之事,民不勘命,老弱填于沟壑,强梁之徒啸聚山林。边军又多年断饷,不堪用命,反倒逃入乱民之中。教其行军布阵之法。杨制军以招抚之法不是不可以,但须有耕牛种子、划分田土,以为其安生立命之基。但现在朝廷之力,十有七八在于东虏之事,无有钱粮贴补,田土又多为缙绅大户兼并。招抚之法便成了井中之月、充饥画饼,如何能成?” “嗯,我听说刘游击你在鄜州清理军屯,修筑陂塘,练兵筹饷,将三千多降卒安置的很好,为何说这招抚之策是镜花水月呢?” “大人,西北土地贫瘠,像鄜州那等河流纵横之地并不多。若是像榆林那种地方,我再有本事也搞不出花样来。而且末将也是不知砍了多少人的脑袋,方才闯出一条路来,其中机缘巧合之处甚多,并非能推而广之的。” “能提拔你这这等勇于任事之人于行伍之中,杨鹤也算的上是慧眼识人了。“此时洪承畴的话语中不再有先前的嘲讽味道,他开始用一种崭新的眼光打量这个年轻武官,武将能带兵打仗不稀奇。可能够从缙绅口袋里压榨出银子养兵,还不是纵兵抢掠。这在明末可是难于登天的事情,洪承畴自己可是深有体会的。 “你拿那个池家兄弟开刀,便是为了这个?“ “不错,杨制军令我杀贺人龙之后,便让我节制其部。但贺部欠饷甚多,军心不稳。我便许诺补足所欠军饷……“刘成将自己在宜川所作所为细细讲述了一遍,到了最后洪承畴微微颔首道:“这么说来那池家兄弟倒也死的不冤,你若不杀他们,又拿什么立威?若不立威,便没钱发饷。士卒就要离散。嗯,杀的好,杀的对!”说到这里,洪承畴笑道:“刘成,你是个有才干、有胆识的人,可是如今光有这些不够,李广才气过人,可也飞将数奇,难得封侯呀?” 刘成听到这里,如何还听不出洪承畴的招揽之意,赶忙躬身道:“洪大人若肯收留,末将自当效命。“ “嗯,好,好!“洪承畴笑了起来,在他看来眼前的这个刘成与贺人龙并无什么区别,都不过是自己的一条走狗罢了,他年少时博览群书,最佩服的便是汉高祖刘邦,认为做大事之人须得虚怀若谷、善于用人,才能成就大业。季布曾经击破刘邦,逼得高祖多次于窘境,但等到刘邦为帝后,却接受夏侯婴的谏言赦免了他;雍齿在刘邦最困难的时候背叛了他,可后来在投降刘邦之后,刘邦为了安定群臣人心,便封其为什方侯。刘成虽然曾经与自己作对,但那时他在杨鹤手下,自然听命于杨鹤行事。此人又抓着自己的把柄,一时间也拿他没有什么办法,自己若是当上三边总督之位,就要面对杨鹤未能解决的问题,人才只会嫌少不会嫌多,不如将其招入麾下,以为己用,过去的那些旧事 就不必记得太清楚了。 亭舍外,曲端与池乐山不敢站得太近,距离那亭舍足有二三十步远,只能隐约听到亭舍内传来的话语声,这不但不能解除他们的疑惑,反而让两人的心中增添了更多的担心,都怀着同样忐忑不安的心情等待着事情的结果。直到洪刘二人走出亭舍的时候,曲端心里的石头方才落了地——洪承畴站在前面,刘成紧随其后,两人脸上都满是笑容,一副言谈甚欢的样子。 “既然有刘游击与曲县尊这等良才在,宜川的事情我就放心了!“洪承畴笑着对曲端、刘成两人说道。 “大人谬赞了,下官(末将)愧不敢当!“曲、刘二人赶忙躬身称谢,洪承畴又与两人寒暄了两句,才笑呵呵的告别而去。 “洪大人,洪大人——“池乐山抢上前去想要说点什么,立即被两个亲兵推搡开了,他也不知道在亭舍里发生了什么,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自己已经完了。他木然的看着洪承畴的背影,心底已经冰凉一片,但奇怪的是,此时的池乐山却丝毫没有想逃的心思。 片刻后,送别完洪承畴的刘成走到池乐山面前,微笑着上下打量了一会对方,突然拱手笑道:“对不起!” 池乐山只觉得后心一疼,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京师,兴隆寺。 随着咚咚的木鱼声,十几个僧人在两侧的蒲团上念诵着《金刚经》,观音菩萨像前的香炉上飘出淡青色的烟气。大堂上弥漫着一种安静祥和的气氛。 王承恩恭谨在香炉上插上三柱香,又磕了三个头,虔诚的双手合十礼拜。此时的他只穿着一身青衣,除了颔下无须以外,看上去就是一个家境殷实的普通读书人。在烧完香后,他走到门旁的功德箱旁。从怀中取出十两银子来,放到功德箱旁边的一个僧人面前:“这位师兄,承恩前些日子有些不方便,出不得宫来,这是这几个月的份子钱,还请收纳。“ 那僧人看样子与王承恩很熟,笑嘻嘻的接过银两,一边在旁边的名册上记录一边笑道:“王总管何必如此客气,您是何等的身份。几两银子的小事派个小太监跑一趟腿就是了,何必请自来。“ “师兄这话就说差了,进了这兴隆寺里哪有什么总管,公公?都是些寄居此地的畸零人罢了。“王承恩说到这里,叹了口气:”我们这些人外边再怎么光鲜,内里也不过是个残废,早晚都是要来这儿的,要是连这个都忘了。那也太愚了点。“ 原来古时太监往往出身贫寒,自小净身入宫。又身无长计,没有后代,一旦年老体衰不能做事被驱逐出宫就只有死路一条,甚至连个葬身之地都没有。因此在明朝初年在宫中就出现了一种公益组织,太监们在年轻的时候拿出一部分钱交给这个组织,而这个组织则负责其丧葬养老之事。比如今天北京著名的电子产业聚集区中关村,在清朝末年就是太监公墓(中官村)。宫中当差的时候,在太监内部有着森严的等级,但在这个互助组织里却是平等的。由于太监在古时被人瞧不起,即使有钱也未必有人肯接近。所以他们往往在年轻的时候将积攒的一部分钱财购买田地捐献给寺院,拜寺院中长老为师,而到年老出宫后便可以到寺院中居住。因为古代寺院僧人也没有妻室儿女,这一点上倒也和太监相仿,因此倒也不用担心为其瞧不起。而兴隆寺便是这些寺院中的一所,由于太监没有子嗣,所以这类寺庙被当时百姓称为“兄弟庙“以区别于通常与某个或者某几个家族长时间结缘的普通寺庙。 “王老哥说的是,咱们在宫里的身份,来了这儿还是都忘记了好。” 这时身后传来一个尖利的声音,王承恩转过身来,说话的却是高起潜,只见其也只是穿了一件素色袍子,只是质地做工却是极好,他身后跟着两个容貌俊秀的小太监,距离王承恩还有七八步便拱手行礼:“王老哥,您这些日子在乾西(宫城的西边,通常关押犯了错误的宫女太监和嫔妃)那边吃苦了,咱们有日子没亲近了,待会若是有空一同去喝两盅?也暖和暖和?” 王承恩没有说话,他的目光停留在高起潜那种保养得非常好的国字脸上,过了好一会儿方才答道:“王某还是戴罪之身,这酒就算了吧。” “王老哥!”高起潜上前一把挽住王承恩的胳膊,将其拉到一旁压低声音道:“您那罪可是替皇后娘娘家受的,这娘娘知道,皇爷也知道,这不是罪,是情分呀!我就和你透个底吧,最多再过半个月,您就能回皇爷身边了。“ “哦,原来如此!“王承恩的目光闪动了一下,问道:”那高公公,你今天找我来是有要紧事吧?“ “什么要紧事,咱们兄弟今天喝的开心就是要紧事!“高起潜笑了起来,可是王承恩的脸上就好像涂了一层蜡一样,一丝笑意也没有,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只是死死的盯着自己,高起潜觉得自己脸上的肌肉也渐渐的僵硬了起来,连笑容都维持不下去了。最后他叹了口气,道:”王老哥你猜的不错,我的确有要紧事要找你,咱们到后院去说。“ 王承恩点了点头,他随高起潜走到后院,随行的两个小太监把住了门,院子里只剩下高、王两人还有一棵大槐树,那槐树叶子倒也掉光了,只剩下几根干枯的枝杈,只指上天,让人看上就身上一阵阵的发冷。 高起潜在槐树下走了两圈,突然停住脚步道:”王公公,我马上就要出宫了。“ “出宫?” “是的,山东孔有德兵变,形势危急,皇爷让我去当监军,督领诸将平乱,也不知道回不回得来。”说到这里高起潜叹了口气,他从怀里取出一张纸来,递给王承恩:“这是一张凭条,你可以凭这个到寺里取五万两银子,我已经存在寺里了。“ 王承恩看了看凭条,却没有伸手:“这是什么钱?” “是那几位大人的心意!”高起潜笑了笑:“我这次出京,也不知道啥时候能回来,他们在皇爷身边不能没有人。” “五万两,好大方!”王承恩笑了笑:“你干嘛不找别人?偏偏找我?” “田皇亲点了你的名。“高起潜翘起了大拇指:“王老哥,您心里没别人,只有皇爷和皇后娘娘,这钱除了你,别人拿不下来。” “是吗?”王承恩冷哼了一声:“高公公你也太看得起我了吧!” “别人我信不过!”高起潜的脸上泛起了一丝苦笑:“说实话,这块肉太肥了,若是别人咬在嘴里,肯定会一口吞下去,我就连点渣子都吃不到了。王老哥你是个讲规矩的,不会欺负我。” “拿了钱我要做什么呢?” “这是一年的价钱,其实也没啥,你在皇爷身边,平日里耳朵留意点便是了,若是要为他们开口说话,还得另外加钱!”高起潜的脸上重新恢复了平日的笑容:“王老哥你可别坏了行情,后面的兄弟们还指着这个吃饭呢!” “哼!”王承恩冷笑了一声:“处人主之旁,进顺耳谗言,咱们中官的一点好名声都给你们糟蹋了。” “王老哥,你这话就说的差了,这钱我们不拿也有别人拿,我们不干也有别人干。再说西北杨鹤的事,下手的可不是我们。”(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五章 桑皮纸 “西北杨鹤的事?”王承恩的眉头一下子就皱起来了。高起潜这才发现自己说漏嘴了,但他也不敢不说,只得苦笑道:“省臣劾鹤恇怯玩寇,科臣奏其抚贼欺饰之弊,要他死的可不是咱们呀!” “那如何处置?” “逮刑部狱论死,锦衣卫昨天就出京了!” 王承恩叹了口气,高起潜这个节骨眼上也不敢多言。过了约莫半响功夫,王承恩突然向他伸出手,道:“给我!” “给你什么?”高起潜一愣。 “银子,那五万两银子!” 高起潜闻言大喜,赶忙将那张纸塞到王承恩手上:“我还以为你不答应呢,这就对了,不就是听几句话吗?咱们干嘛和钱过不去呀!要是没钱,这兴隆寺也不让咱们进来呀!” 王承恩一声不吭的将那张凭条塞进胸口藏好:“高公公,你拿了那么多钱,就不怕死后下油锅吗?” 高起潜笑了起来:“不怕,王老哥你没听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吗?就是去了阴曹地府,也是要用钱的!” “哼!”王承恩冷哼了一声:“那你就好自为之吧!”说罢拂袖转身离去。 高起潜的消息很准确,果然就过了五天,王承恩就重新回到了崇祯的身边。当他看到更加苍白消瘦的天子,眼眶禁不住就红了。 “奴才今日得以重见天颜,实在是,实在是——”说到这里,王承恩的喉咙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起来吧,王公公!”崇祯也有一点激动,跪在地上的那人可是在潜宅便跟着自己的,而且那次虽然犯了过错。但出发点却无疑是对自己的一颗关爱之心。而且崇祯很清楚,王承恩不是把自己当成一个半神,而是当做主人、亲人、乃至孩子来关爱,他是真心希望自己过得快乐、幸福、而不是别的什么东西。对于孤家寡人的他来说,这种关爱之心显得尤为可贵。他叹了口气,本来想出口的几句训诫的话也就变成了一句:“你这些日子在那乾西过得可好?” “好。好!”王承恩笑了起来:“就是有些想念皇爷您,怕您太过忧心国事,累坏了身子骨。”说到这里,他从怀里摸出一张纸来,双手呈上道:“奴才这有点东西,拿来孝敬皇爷您。“ “孝敬我的?朕富有四海,哪里还需要你的孝敬,你还是留着吧!”崇祯笑着接过那张纸,定睛一看。脸色顿时变了,他的声音颤抖了起来:“五万两银子,你哪来这么多银子。” “奴才自然是没有这么多银子的。”王承恩笑了起来:“只是前几日奴才去兴隆寺上香,顺便捐点养老钱。却不想高起潜来了送了这个给我,说他要出京督师,皇爷身边不能没有人,便拿这笔钱给我让我代替他!” “这个狗奴才!”暴怒的崇祯猛地一拍几案,他本就是个刻薄寡恩的性格。便是朝中大臣触怒了他也是动辄下狱论死,何况高起潜不过是个家奴;更不要说高起潜方才做的分明是勾结中外。这可是内臣最为天子忌讳的事情。崇祯在案前来回踱了几步,厉声喝道:“王大伴,你说,这厮当时还说了什么?“ 王承恩正准备将高起潜提到的杨鹤论死之事说出来,但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去了。原来王承恩想起高起潜先前提到了田皇亲,这田皇亲乃是崇祯最喜爱的田贵妃之父。姓田名弘遇。按照明朝的政治惯例,天子选择妃子一般都是从小户人家以避免出现外戚干政的局面,这田皇亲也不例外,他因为女儿为贵妃的缘故才被封为左都督,由于本身是商人的缘故。对于钱财看重了些。这在朝堂看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你不给外戚政治权利,就得在经济上给予一些补偿。若是像高起潜所说的,那田皇亲也牵涉在其中,若是调查出来只怕对田贵妃也是极大的打击,崇祯甚至不得不将其割爱,这已经是他灰色的生活中为数不多的亮色了。想到这里,王承恩低声道:“禀告皇爷,那厮那时也没多说什么。“ “哼!”激愤之中的崇祯却没有细想王承恩话中的破绽,厉声喝道:“来人,速召高起潜来见朕!”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高起潜进得屋来。本来满脸笑容的他一看到满脸阴云的崇祯和站在一旁的王承恩,脸上的笑容刷的一下就消失了。他颤抖着跪下叩拜,崇祯也不让其起身,冲到他身旁将那张凭条丢到高起潜的面前,厉声喝道:“你认得这东西吗?” “奴才该死,求皇爷饶命!”高起潜磕头磕的咚咚响,他的额头很快破了皮,鲜血从伤口处流淌下来,宛如恶鬼一般。 “说,这钱是哪里来的?是谁让人勾结中外?说!”崇祯已经被愤怒冲昏了脑袋,双目通红的他甚至拔出挂在墙边的宝剑,对准高起潜的鼻尖喝道:“快说,不说朕就斩了你!” “皇爷,不可呀!”王承恩赶忙保住崇祯的胳膊,厉声道:“您乃万乘之尊,岂可为杀一家奴而脏了自己的手?再说杀了高起潜,又要从何人口中得到详情呢?“ 王承恩的劝谏起到了作用,崇祯看着自己的忠实奴仆,过了好一会儿功夫双眼才恢复了清明,他还剑入鞘,厉声喝道:“来人,把这厮拿下去,叫北镇抚司严加拷问!” 明承元制,在诸卫之中设立镇抚司,专门应对情报、侦查、特务等工作。而著名的锦衣卫也不例外,其下辖南北镇抚司,南镇抚司主要处置锦衣卫的内部事务,北镇抚司则主要处理天子钦定的案件,拥有逮捕、刑讯、处决等权力,无需经过司法机关,其监狱便是著名的诏狱。有明一代对于绝大多数臣民来说,北镇抚司都是闻风丧胆的所在,即便是品级颇高的地方官员,见了北镇抚司的人员也十分畏惧,通常称其为“上差”或者“钦差”。作为御马监的总管太监。高起潜的职责还包括管理天子仪仗,平日里与作为“天子亲兵”的锦衣卫来往颇为密切,对于北镇抚司自然是极为熟悉的。但作为同僚往来是一回事,作为审问对象就又是一回事了。想起记忆中锦衣卫的狠辣手段,高起潜只觉得两股不住的战栗,已经站不住了。当他看见当值的堂上佥书吴孟明走进刑房时。两腿不禁一软,便跪了下去道:“吴公,吴公,救我!” 听到高起潜的哀求,吴孟明的脸色顿时变得严肃起来,喝道:“高公公,你当这里是哪里,这里可是诏狱!若想少吃苦头,就早些把实话说出来。我替你禀告上去,说不定还能有一条生路!“ “说不得呀!“高起潜已经是鼻涕眼泪流了一脸:”都怪我瞎了眼睛,看错了人,落得这般境地,如今若是再多口,更是死路一条了。“ “说不得?“吴孟明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俗话说”三木之下何求不得?“他可不认为平日里养尊处优的高起潜能熬得过北镇抚司的诸般酷刑,那么高起潜这句话只能是另外一种意思。即一旦说出来牵涉太大,所以不能说。想到这里。吴孟明挥了挥手,示意屋内的番子与力士退了出去,走到高起潜身旁将其扶起,低声问道:”高公公,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听说你要去山东当监军。怎么突然被逮到诏狱里来了?“ “俺猪油蒙了心,看错了人,一世打鸟,却给雁叼了眼去了。“高起潜叹了口气:”这又能怨谁?“ 吴孟明正想细问,门外传来两声轻微的敲击声。他知道这是来了极其重要的客人,外边的手下通知自己。他赶忙出来只见一个黑衣人站在院中,他赶忙迎了上去,看到那人的面容赶忙跪了下去:“卑职参见大人!“ “罢了!“那黑衣人的声音低沉模糊,好像是为了不让旁人听出自己的口音似的。吴孟明站起身来,低声道:”大人深夜至此,不知有何贵干?“ “还不是为了里面那人!“那黑衣人叹了口气。 “高起潜?”吴孟明闻言一愣,那高起潜送到自己这儿才不过半个多时辰,那黑衣人便找过来了,这也忒快了吧。那黑衣人仿佛看出了吴孟明的疑问,低声道:“你莫要管太多,赶快把这厮处置了,免得惹来麻烦。” “这个——,高公公可是御马监总管,天子亲口抓下来的钦犯呀!”吴孟明脸上露出难色。 “那又如何,这件事情干系太大,我就和你交个底吧。高起潜非死不可,他死了大家都好过,要是说出不该说的,大家都不好过。这么说吧,高起潜死在你手上,天子震怒,你最多拷讯削籍,性命总是能保住的,反正这也不是你第一次了。可要是你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东西,恐怕宗族妻儿都保不住了!” 听那黑衣人的威胁,吴孟明的脸上已经满是冷汗,他很清楚对方方才所说的绝非夸大,他咬了咬牙,低声道:“既然您开了口,小人只有从命,只是若是天子降罪——” “你放心,你最多削职为民,再吃点皮肉苦头,性命是无碍的,而且不出三年必然起复,还有其他的好处。 “ 听到那黑衣人的许诺,吴孟明总算是下定了决心,他咬了咬牙,低声道:“大人请放心!“ 那黑衣人点了点头,转身离去,走到院门时回头说了一句:“手脚利落些,莫让高公公吃了苦头!“ “是!“ 吴孟明躬身下拜,直到那黑衣人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他方才站起身来,重新回到屋内。此时高起潜的脸色比方才已经好看了不少,看到吴孟明进来,强自挤出笑容道:“吴公,您真是贵人多事呀!“ 吴孟明却不答话,他的脸色突然变得狰狞起来,沉声喝道:“来人,取水壶、桑皮纸,土囊来!” 高起潜听到这里,脸色顿时大变,刚要开口叫骂早被人从背后用捂住了嘴,发不出声来。只见四名力士将高起潜一张木床上,按在上面,高起潜虽然奋力挣扎,但如何敌得过四人之力,不过转眼功夫,高起潜的便被绑在木床上,动弹不得。吴孟明走到木床旁,看着高起潜怨毒的双眼,叹了口气道:“高公公,你到了地下也莫要怪我,谁叫你说了不该说的话,你要是不死,多少人夜里都睡不着觉呀!”说到这里,吴孟明低喝道:“动手!” 话音刚落,一名番子便一张浸湿的桑皮纸蒙到高起潜的口鼻处,然后再在上面糊上一张,另外一名番子则固定住高起潜的脑袋。那桑皮纸又薄又软,质地十分细密,浸湿后更是透不过气,高起潜被糊了七八张后,便已经满脸涨红,青筋暴露,透不过气来,痛苦万分。吴孟明看了看,叹了口气道:“高公公与我们锦衣卫也算是有些香火情,让他少受些苦楚吧!” 番子应了一声,便将两个土囊压在高起潜的胸口之上。那高起潜本就已经呼吸苦难,胸口又有土囊重压,一下子两个眼珠就凸出来了,吴孟明转过头去,好似不忍心看到这惨景的样子。 “大人,钦犯已经断气了!” “嗯!”吴孟名转过身来,只见高起潜躺在木床上,脸上还糊着七八层桑皮纸,隐隐可以看到里面渗出来的血丝,那是在重压下肺泡破裂的结果。他叹了口气道:“先清理清理,然后把大夫和仵作请来,知道怎么说话吧?” “是,钦犯是突发恶疾,救治不及而死的。” “嗯,说的不错!”吴孟明点了点头:“有几日不见,倒是长进了不少!” 次日,东华阁。 “什么,突发恶疾,救治不及而死?”崇祯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把手中的折子往下面一扔,骂道:“昨天晚上在朕这儿还好端端的,怎么到北镇抚司那儿一晚上就死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六章 蒲津 “禀告陛下!“吴孟明跪在地上答道:”微臣把高起潜单独囚禁在诏狱的丙字牢房中,却不想这厮突发狂症,手舞足蹈,看守得知之后赶快请来大夫,可等到大夫赶到,他已经气绝身亡了。“ “突发狂症,哪有这么巧的?”崇祯怒喝道:“莫不是你将其害死的?“ “冤枉呀,陛下!”吴孟明赶忙连连磕头:“陛下,高起潜的尸体就在外面,若是小人暗害,必然会留下痕迹的。” 崇祯将信将疑的看了吴孟明一眼,点了点头,当值的太监赶忙做了个手势,不一会儿高起潜的尸体已经被搬了进来。崇祯上前仔细查看了而一遍,只见**的尸体上并无半点伤口,口鼻双眼也无血丝黑迹,只是死者脸部的肌肉扭曲,显然死前处于一种狂乱的状态。崇祯回头看了看身后的王承恩,会意的王承恩让人将尸体抬了下去,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王承恩回到崇祯身旁,附耳低语道:“陛下,高起潜并非是中毒而死的。” “即非外伤,又不是服毒,难道真的如这厮所说的是发狂而死?”崇祯心中暗自思忖道,作为天家子弟,他也听说过锦衣卫中秘传一些可以让人死的毫无痕迹的办法,而且高起潜也死的太巧了,他看了看跪在地上额头血迹斑斑的吴孟明,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寒意来。他很想一声令下将吴孟明拖出去乱棍打死,但如果这是高起潜真的是为人暗害,那打死吴孟明又有什么意义呢?像他这样的锦衣卫中级军官还有很多,那天晚上吴孟明遇到高起潜不过是个巧合,就算当天晚上是另外一个人,恐怕高起潜还是会“发狂而死”。想到这里。崇祯只感觉到一阵无力,他一屁股坐回龙椅上,喝道:“你回去闭门待罪吧!”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崇祯才重新睁开双眼,他看了看龙椅两边扶手上精美的龙纹,自从登基后脑海中第一次跳出一个疑问:“自己真的是大明的主宰吗?” 与洪承畴的不期而遇对于刘成来说不啻是一个幸运符。解除了他一直以来的隐忧——杨鹤去位之后,新上司会不会支持他的那些“胡作非为”。相比起杨鹤,洪承畴是一个更加功利的人,若是能为他所用,很多犯忌的事情他都可以视而不见,当然哪天如果他觉得砍掉你的脑袋更为有利的话,也不要惊奇他翻出一堆黑材料来砍了你的脑袋。与洪承畴的那次会面几天后,刘成就从洪承畴那儿得到了延绥左营参将的任职令,还大笔一挥。将宜川、鄜州、韩城、蒲城、同州等陕西东部沿着黄河的七八个州县都划进了刘成的防区,这对于刘成来说无异于是天上掉下了个大馅饼。 与历史上其他王朝一样,明代的武官制度在中前期与后期是有着相当变化的。在中前武官升迁路线大体是以卫所体系为基础的,即百户所长官——千户所长官——各卫指挥使——都指挥使——五军都督府这几个层级依次升迁的。但随着卫所兵制的废弛,上述的武官也就渐渐只是代表一个武将的级别和待遇,而与其实际掌握的兵力与责任没有直接的关系。而一个武将实际掌握的兵力和职责则是由其差遣决定的,即把总——千总——守备——都司——游击——参将——副将——总兵这个序列。在这个序列里,参将、游击、都司、守备都是营这一级别的长官。但各自所统辖的兵力与承担的职责不同,大体来说都司守备是屯守一城。游击是为一路之游军,参将是分守一路,已经是独当一面的角色了。升至参将的刘成,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找防区内的地方官员缙绅要钱要粮了,当然要不要得到就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俗话说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终于当上参将的刘成立即加快了行动的速度。在接下来半个多月的时间里,他指挥的延绥左营像一把巨大的扫帚扫过了韩城、蒲城、同州等六七个紧贴着黄河西岸的州县,通过征收军税,刘成手下的士兵不但补齐了所有的欠饷,还破天荒的多发了两个月的恩饷。这总算是解决了一直让悬在刘成脑袋上的那把达摩克斯之剑。 崇祯五年三月,同州朝邑。 “大人,有信使来!” “嗯!”刘成从地图上抬起头来,结果来信看了看,冷笑了一声丢到一边。旁边的杜如虎问道:“大人,信中写的什么?“ “还不是催我西上!“刘成微微一笑,脸上满是不屑之色。 “大人,贺总兵乃是军中宿将,位阶也在您之上,您还是——”杜如虎刚说到这里就被刘成一句话堵了回去:“这件事情你不明白,不是我不遵军令,而是这仗不能这么打。”刘成说到这里,看了看杜如虎的脸色,心知对方并不赞同自己的看法,叹了口气道:“我问你,贺总兵要我西上为了什么?“ “陕西民贼复起,大人麾下现在有精兵两千,要大人西上自然是平贼!“ “不错,可我在这儿难道不是平贼吗?明明在这里可以平贼,为啥一定要我西上平贼呢?“ “大人!”杜如虎被刘成这番话说的哭笑不得,他憋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大人,虽说您这也是平贼,但贼与贼可大不一样呀!”原来这些日子刘成经历的各州基本都比邻黄河,河流多,灌溉方便,距离边境线远,虽然也有不少流民,但比起相比延安、庆阳以及更西、更北的州县那些有大量乱兵作为骨干的大股农民军来说,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都是贼,有啥不一样?”刘成说到这里,也觉得自己的回答有点太无耻了点,叹了口气道:“杜守备,磨刀不误砍柴工,有些事情你现在还不明白。” “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刘成做了个手势。示意屋内的其他人出去,低声问道:“杜守备,你觉得陕西的仗要打多久?“ “多久?“杜如虎楞了一下,犹豫了一会儿答道:“现在是开春了,应该到年底就能结束吧!” “年底?”刘成冷笑了一声:“哪一年的年底?” “自然是今年的年底。“说到这里,杜如虎才明白刘成的意思:”你认为这仗一年打不完?“ “自然是打不完。“刘成笑道:”我问你怎么样算是打完了?斩杀了哪个贼首?消灭那支流贼?还是攻陷哪座城池?“ “这个——“面对刘成的反驳。杜如虎不由得语塞了,正如刘成所说的,现在明军实际上进行的是一场奇异的战争。如果按照古代战争的通常标准,神一魁与不沾泥既然都已经被杀,他们身边的骨干也被贺人龙消灭了大半,应该说明军已经打赢了。但现实是战事不但没有结束,反而变得更加猛烈了,越来越多的饥民选出了新的首领,四处攻击县城、屯堡。如果说与之前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这些新的农民军不再相信朝廷的招抚书了。 “杜守备,你明白了吧!“刘成拍了拍杜如虎的肩膀:”这仗不是一月两月,也不是一年两年能打完的。不错,我这些日子狠狠捞了一笔,大概够给全营将士发个七八个月的军饷。可这一上陇,人吃马嚼、抚恤赏银什么不要钱?没有饷了 怎么办?指望朝廷,可朝廷指望的上吗?“ 面对刘成的连番问话。杜如虎情不自禁的摇了摇头,对于军队没饷没粮会如何。他可是比任何人都清楚的,如果朝廷指望得上,崇祯二年自己又怎么会从堂堂的朝廷武官沦落为一介流贼呢?想到这里,他低声问道“大人,那要怎么回复贺总兵呢?“ “这还不简单,就说同州地方不靖。士卒欠饷甚多,军心不稳,若是要马上出兵,就请他补足军饷。“ 听到刘成这般说辞,杜如虎不由得苦笑了起来。要说全陕西官军中军心最稳的刘成的延绥左营说第二,就没人敢说第一了,不但补齐了历年来的欠饷,还以春节将至为由头从上到下都发了两个月的恩饷,这可是在已经连续多年大旱的陕西,恐怕就算总督的标营也做不到。可谁也没法说刘成在哭穷闹饷,毕竟他用来发饷的钱粮是自己从地方搜刮来,按照明朝的政治潜规则,这笔钱属于武将的私房钱,拿来养家丁也好,养十八房小妾,在老家购置几千亩好地也罢,都是刘成的自由。临打仗前丘八老爷们伸手要钱,那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那大人,您打算就在这儿拖下去?“ 刘成笑了笑,没有回答杜如虎的问题,他伸出手指在地图上敲了敲,问道:“如虎,你说这儿是什么地方?” 杜如虎探头一看,刘成手指的地方正是他们现在所在,便沉声答道:“是同州朝邑。” “不错,是同州朝邑!”刘成笑了笑,突然朗声道:“此地春秋时为大荔戎国,为晋国之附庸;战国时为魏国的河西郡,后为秦人夺走,为内史地;西汉定都长安,此地便划归三辅之一的左冯翊所辖;三国时属魏改为同州,其后列朝历代或有变革,蒲津便在县内。春秋之季,秦晋每角逐于河西;战国时,秦与魏人争河西地,秦取河西之后,三晋之患日迫矣;西汉初年,汉军多次自临晋东渡河以争中原;东汉初,邓禹亦便由此入关中;西魏时,高欢自蒲津济河,至冯翊。华州刺史王罴坚守,自称此城是王罴冢,力攻不克,只得退回河西,自此再也无法窥视关中,宇文泰主持西魏政事,多居同州,以此地控扼关河,齐兵来犯,便于应接也。唐兴元初,李怀光以河中叛。官军扼其同州,怀光遂不振。如虎,你说我为何一定要留在这里呢?” 听到刘成这番话,杜如虎不由得双目闪现惊色,他也是将门世家,如何听不出刘成方才话中深意。这同州朝邑控制了从山西河东进入关中的最便捷通道——蒲津渡口,而且距离著名的潼关道也不远。刘成选择了此地屯守,明显是认为这场战事的范围将不仅仅限于陕西关中地区,才首先控制这个重要渡口。若是旁人这么说,只怕他早就认为是无稽之谈,但自从他跟随刘成以来,已经看到现实一次又一次的印证了对方的推测,他不得不低头沉思了起来。 “如虎,你应该我方才说的那些是什么意思,不要与任何第三者说,就连你的侄儿也一样!”刘成的口气变得严肃起来:“你为人稳重可靠,我才把这些事情告诉你,让你事先有个准备,明白了吗?” “多谢大人!”杜如虎躬身告退了,受到刘成方才说的那些的影响,他的步伐变得十分沉重。 看着杜如虎离去的背影,刘成不由得叹了口气,他方才对这个部下说的是真话,但并非完全的真话。他控制蒲津这个要点的原因有好几个,其中之一便是方才暗示杜如虎的:由于关中连年大饥,明军虽然具有相当的军事优势,但战争也必然会长期持续下去,因为不管明军杀掉多少农民军头领,饥饿都会迫使剩下的人推选出新的首领继续打下去;但反过来说,只要农民军还局限在陕西一地,他们能够给明帝国造成的威胁也很有限,农民军必须分散成许多小股,而不是聚集成几个大股,因为这样更容易获得必须的粮食,在这种情况下,其首领也很难打散将小股势力打散,将其适宜战斗的人员按照军事的原则编组起来,从乌合之众上升为军队。因此当战争进行到某一个阶段的时候,农民军就会想方设法的离开关中,前往粮食和资源更加丰富的地区以寻求发展壮大的机会。考虑到关中的地理状况,农民军能够选择的路以下几条:第一、向北越过边塞防线进入草原;第二、向西前往新疆青海;第三渡过黄河进入山西;第四越过秦岭走金牛道或者子午谷进入汉中;第五、经过潼关进入豫西;第六、向西上陇,出大散关古道进入四川或者汉中。(未完待续。) ps: 昨天发现月票很给力,希望今天也能给力点,同时祝大家新春快乐,来年万事大吉。 第一百一十七章 来投 在这六个选择中,第一与第二两条可能性微乎其微,因为无论是北方草原还是青海新疆都比关中更加贫乏,而且语言 不通也是很大的困难;第四、第五、第六的可能性要大一些,因为无论是汉中还是四川都远比陕西富庶,而且当地明军的力量要远比陕西弱小。但在刘成看来,最大的可能性是第三种,即渡过黄河进入山西,因为第四、五、六都至少要通过数百里的险要山路,很容易遭到敌军的伏击而全军覆没。而分隔山西与陕西之间的只有一条黄河,即使没有舟船,也不难用羊皮筏、木排等简易渡河器械渡过河去,在冬季封冻之时就更简单了。 刘成选择占据朝邑的第二个原因是因为对于他来说,相比起原先的鄜州来说,这里是一个更加出色的基地。作为一个穿越者,刘成来到这个时代以来所做的所有事情可以归结为一个——弄到钱给手下的军队发饷。很多现代人认为在明末只要弄到足够的粮食就够了,因为在汉唐乃至明朝的中前期都是用粮食和布匹给士兵发饷的,当然明末也不是没有人这么想,比如当崇祯元年冬天锦州军队哗变要求发饷的时候,当时身为礼部右侍郎的周延儒就说山海关那边不缺粮食,只是缺银子,为何不用粮食发饷?分明是武官煽动士兵闹事要挟上司罢了,有很多现代人认为周延儒说的有理,武将们为了更方便克扣军饷而喜欢白银而非粮食。但那些人却忘记了一个问题,人除了吃饭以外还要穿衣、吃茶等等其他方面的消费,这些是没法用粮食的,汉唐之所以可以用粮食给士兵发饷,那是因为粮食在当时就是国家承认的货币,国家接受老百姓用粮食缴纳赋税,即使暂时用不着粮食的人也愿意接受用粮食作为支付手段;但明末就不同了。国家是接受白银而非粮食作为赋税,因此除了极少数情况下(比如说围城之中),白银比粮食在市场上要更受欢迎,也更容易换到所需要的货物。有一个非常简单的例子可以证明这一点,日本德川幕府刚刚建立的时候,采用的是石髙制,即用大米作为货币单位,武士们也是用白米来发放薪水的;但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金银币逐渐代替白米在商品流通中的地位,无形之中武士们的经济地位也越来越低下了。因为他们必须以低价出售粮食换取货币来购买说需要的商品,很快社会中的财富就集聚到了商人手中。明朝的士兵虽然不懂得经济学,但他们也知道用白银而非粮食来支付薪饷对自己更有利。 那么如何才能得到稳定的财源呢?最简单的办法是收人头税和财产税,刘成在鄜州与宜川所干的事情就是。但这两种办法都是临时性的,而且极为拉仇恨,尤其是后者,与抢劫也就是一线之隔,而且按照明朝的政治制度,武官是没有权力插手民政的。更不要说直接征收人头税或者财产税了。刘成敢于这么做不过是因为当时陕西特殊的形势罢了,而且在政治上也要付出相当的代价,如果说刘成现在手头上只有一营之兵还好说,随着军队的扩大。就必须寻找一个新的饷源了。 第二个办法就是收流通税,打个通俗的比方就是拦路设卡收费,这个法子比前者要好一些,毕竟对于占人口绝大多数的农民来说。这税收不到他们头上,而且税收成本也低,用不着灭掉几家豪强杀鸡给猴看。只需要在人流量大的地方派一小队的士卒几个书吏即可,往来的商人也有足够的现金支付税款,实在不行也能用货物抵税,不会收来一堆鸡零狗碎的玩意还不好变现。无疑,控制着蒲津渡口的朝邑比鄜州能收到更多的税金。 还有最后一个,也是最重要的原因:刘成的基业主要包括两块:与塞外蒙古的长途贸易和以水力为动力源的纺织、锻造、军工。对于前者来说,最大的成本是沿途的关卡赋税和人员、牲畜与时间成本,而对于后者来说,稳定充沛的水源则是盈利的保障。而相比起鄜州,朝邑无疑占据了绝对的优势:与蒙古的商队可在河套地区改走水路,沿黄河而下,运抵朝邑,即无需担心沿途关卡,又节约了大量的运输成本;在水力资源方面,地处黄河岸边的朝邑也远远胜过鄜州;最后,无论是纺织还是军工,都需要输入大笔原料,输出大量产品,地处秦晋交通咽喉,又可以通过黄河将产品输出到中原地区的朝邑,其地理位置更绝非鄜州可以比拟的。 但有一个新的问题摆在刘成面前,无论是设卡收税、购买土地、为水力机械修建堤坝,都必须得到当地官员的支持,至少是不反对。很难想象,刘成在鄜州与宜川的成功能够脱离吕伯奇与曲端两人的合作,但吕伯奇与曲端两人一个懦弱,另外一个贪婪,性格上都有可以利用的弱点,加之机缘巧合,刘成才能促成其事,但现在同州与朝邑的地方官员就没那么好对付了,想到这里,刘成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大人,外间有人求见!“门外传来了杜固的通传声。 “不见!”被打搅了思绪的刘成随口应道。但稍微过了一会儿,杜固重新出现在门口:“大人,是赵文德赵大人!“ “赵大人?“刘成闻言一愣,赶忙问道:”他在哪里?快请他进来!“ “就在后门。“杜固低声道:”就穿了一件灰色直缀,牵了头驴子,身边连个仆人都没有,看上去好像老了十岁还不止,要不是他叫我的名字,我都认不出来了。“ 刘成停住了脚步,他犹豫了一会道:“这里人多眼杂,你去给赵大人在外面安排个住的地方,要清静点,干净点的,等天黑了我再去见他,明白了吗?“ 杜固会意的点了点头,笑道:“您放心,南门边上有个陈寡妇。二十四五就守着个孩儿,全靠瓦片钱过活,那寡妇最是爱洁,我去那边号间屋子,将赵大人安置那儿便是了。” “吃瓦片钱的?”刘成皱起了眉头:“那会不会客来客往的,闲人太多。” “不会!”杜固笑道:“那边住的都是往来的客商,眼下兵荒马乱的,屋子都空着呢,哪来的人。” “那好!”刘成点了点头,重新回到地图前。忙着工厂与码头的规划,直到月上三杆,方才换了身衣服,带着几个亲兵出门往南门去了。 刘成一行人刚到南门,便看到杜固迎了上来,领着刘成拐进了一条巷子,在一个院子前轻轻敲了两下,院门便开了。刘成走进院门,只见青砖铺地。打扫的十分干净,左侧种着两株梅树,树下摆着一张石桌,两只石几。那梅花已经开了一小半,清风徐来,暗香浮动,刘成情不自禁的深深吸了一口气。一日的辛苦不知不觉间已经去了一半。 “想不到这朝邑城中竟然有这么一个清静的所在。”刘成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偷得半日闲空,在这里吃吃点心,晒晒太阳。想必惬意的很。 杜固闻言笑道:“赵大人进院子,便站在这树下站了半响,只是死死的盯着这树,倒像是发痴了,几个弟兄们都说这树莫不是成了精怪,把赵大人迷住了。” “天底下哪有什么精怪?“刘成笑了起来:”杜固你休得胡言,快带我去见赵大人!” “大人请随在下来!“杜固一边在前面领路,一边笑道:”大人还真别说,城里人都说这屋里的陈寡妇就是精怪变得,娃儿都有七八岁了,做娘的还跟十五六的小姑娘一般俏。” “休得胡言!”刘成赶忙制止住杜固,这时两人已经穿过一条走廊,到了一间厢房门前。杜固赶忙上前敲了两下门,低声道:“赵先生,我家主人来了!” 过了好一会儿,刘成还以为屋内有什么变故,里边传出一个声音:“进来吧,门是虚掩的!“ 刘成伸手推开房门,只见屋中没有点灯,一个身着灰色直缀的汉子正背朝着自己,面窗而立,月光照在他的身上,看背影正是赵文德,赶忙拱手笑道:“赵大人,有失远迎怠慢之处还请海涵!“ “哪里还有什么赵大人!“赵文德转过身来,苦笑道:“这里只有玄慈和尚,已经没有什么赵大人了!”说话间,一缕月光照在他的脸上,只见其面容消瘦,两腮凹陷,满脸皱纹,浑似老了十几岁一般,赵文德伸手取下头上的帽子,露出一颗光溜溜的脑袋来,竟然是已经剃度为僧了。 刘成不由得目瞪口呆:“赵,赵,文德兄,您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赵文德两腮肌肉微微抽动了两下,脸上满是说不出的苦涩:”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杨大人一心为了国家社稷、为了朝廷、为了陕西的士绅。可却落得个打入诏狱,论罪问死的结果。“ “什么?打入诏狱,论罪问死?“刘成不由得目瞪口呆,他虽然预料到了杨鹤去职,但毕竟明军在陕西没有打过什么败仗,就连在辽东输的一塌糊涂的都未必论死,何况杨鹤在陕西应该说还是取得了一定成就的,万历四十七年打输了萨尔浒之战的杨镐在崇祯二年才被处决,啥时候大明朝廷变得这么雷厉风行了。 “不错。”赵文德冷笑道:“省臣劾他恇怯玩寇,科臣奏其抚贼欺饰,天子恨他贻误西事,朝廷上下都要杨大人死,他又怎么能不死?又怎么会 不死呢?” “赵兄!”刘成有些不安的看着赵文德,显然对方有些过于激动了,他低声安慰道:“世间愚钝者多,而明智者少,这些事情时日一久自然就真相大白了,杨大人自然能够沉冤昭雪。“ “是吗?“赵文德冷笑道:”我看这世间不是愚钝者多,而是聪明人多,太多了。大伙都顾着自己的那一点好处,揣着明白当糊涂,你说是不是呀,刘大人?“ “这个——“刘成也不是傻子,自然能听出赵文德话里有刺,说的便是自己从贺人龙那儿得到了其受朝中人指使杀了神一魁与不沾泥,重新引发陕西民变的信笺,却拒绝交给杨鹤,留作自己保命之用的行为。在刘成自己看来,杨鹤就算有了这封信也解决不了陕西的问题,早晚都是要完,还不如留作自己保命用;而在赵文德看来刘成的行为分明是出卖恩主以求自保,尤其是刚刚的升迁更成为了他这个猜测的最好凭证。这两种看法只不过是立场不同,并没有什么对错之分,所以刘成也觉得无从分辨,索性闭口不言。 赵文德看到刘成并不分辨,脸上的激愤也渐渐消去,最后只剩下一片惨然:“罢了,刘大人,你虽然顾着自己,却也怪不了你,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人埋,这世间本就是如此的。“ “赵兄!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呢?“ “打算?“赵文德苦笑道:”一心为国的,却落得个这种下场,我还能有什么打算?青灯古佛,苟活于世,只为了看看这帮家伙最后落得个什么样的下场!“ “赵兄!”刘成叹了口气道:“你又何必如此呢?杨大人恐怕也不希望你这个样子吧。” 刘成的这句话打破了赵文德的精神防线,他扭过头去,但借助月光刘成还是可以看到泪水沿着他的脸颊滑落下来。刘成正想说几句宽慰对方的话,外间却传来两声轻轻的敲门声。刘成走到门边,右手本能的握住了腰间的刀柄,问道:“什么人?” “二位老爷,妾身是送宵夜来的!“ 门外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刘成松开了刀柄走到桌旁坐下,房门被推开了,走进一个婷婷袅袅的身影来,手中捧了一个托盘,上面摆放着四五个碗碟,想必便是她说的宵夜了。那女子站在暗处,刘成纵然瞪大眼睛也看不清长得什么模样,只见其一双手宛如托盘上的瓷碗碟一般,白净润泽。这女子向两人福了一福,便走到桌子旁,将碗碟一一摆放好。(未完待续。) ps: 多谢投月票的书友,很给力,韦伯这里谢过了,如果可以,以后也多给力点,其他方面的成绩烂,这本书总的有点出头的地方吧。 第一百一十八章 陶朱 “你便是这里的东家吧!”刘成见那女子手脚利落的很,随口道:“我这朋友平生最爱的是清静,若是没有其他事情,除了一日三餐便莫要让人打扰!” 那女子已经将碗碟摆放好了,听到刘成这般说,掩口笑道:“哪里是什么东家,不过是先夫走的匆忙,只留下这几间房子,妾身只有抛头露脸出来做些营生,养活自己和孩子罢了。”这时那女子已经转过身来,月光照在她的脸上,只见一张鹅蛋脸上生的一双剪水双瞳,下巴尖尖,一张樱桃小口灵巧端正,竟是个难得的美人,正说话间,那女子鬓旁的一缕头发落了下来,她伸手将其挽起,袖子落了下来,露出一条白腻的小臂来。 赵文德见了,赶忙本能的转过头去,刘成却满不在乎的盯着不放,那女子见了,不由得有几分羞恼,便悄悄将衣袖在一个粥碗旁边轻轻一带,那粥碗立即翻落在地,大半碗热粥全都落在刘成的袍子上,烫的他连声惨叫。 “大人,怎么了!“正在外间守候的亲兵听到里面的动静,赶忙推门冲了进来,那女子见门外冲进来两个手持利刃的汉子,顿时吓得脸色惨白。刘成看了看那女子,又看了看一旁的赵文德,沉声道:”没什么,我方才不小心把粥碗打翻了,你把外衣脱下来给我换换!“ 亲兵赶忙脱下外袍递给刘成,又拱手行礼方才退出门外,刘成换好衣服,将那件已经被粥弄脏的袍子递给那妇人,笑道:“这位小娘子,把我这件袍子清洗一下,有劳了!” 那女子战战兢兢的接过袍服,她已经从刚才冲进来的那两个持刀汉子看出一二来,她咬了咬牙 。跪在地上道:“方才失礼之处,还请老爷责罚!” “小娘子莫要如此!“刘成笑道:”我是个不识礼数的粗人,却不是坏人。方才惹恼了小娘子是我的不是,小娘子没有将粥泼到在下的头上便已经是有德了。赵兄,你说是不是!“最后那句话却是对赵文德说的。 那女子听了,不由得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到一半又觉得不对,赶忙伸手掩住小口。刘成见了拊掌笑道:“小娘子笑的如此好看,又何必伸手挡住,这岂不是暴殄天物吗?” 那女子听刘成这般调笑。早已羞得满脸红晕,扭头推门跑了出去。一旁的赵文德低咳了一声道:“刘兄,你现在也是朝廷三品武官了,有时候也得注意点体统的好。” “体统,我方才做的有什么不合体统的地方吗?“刘成笑道:”我未娶,她未嫁,又不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有什么不合体统的?“ “刘兄,你可是三品参将呀!“赵文德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那女子不过是个寡妇。就算你是武官,也会有谏官弹劾你的,到时候就麻烦了。“说到这里,赵文德压低声音道:”你若是当真喜欢。便纳那女子为妾便是了。“ 听赵文德这般说,刘成不禁有些尴尬,苦笑道:“赵兄,说这个还太早了吧。“ “怎么会早!“赵文德笑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刘兄你现在已经是三品参将,不能说不是功成名就了。妻者平也,须得找个门当户对的,但传下香烟却拖延不得,先娶个妾才是正理。“ 刘成被赵文德这番话说的哭笑不得,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得随口岔开话题:“赵兄,依你所见杨大人此去京城,当真要论死吗?” 听刘成提到杨鹤,赵文德的脸上蒙上了一层阴影,他摇了摇头:“不知道,这件事情牵涉的人实在太多。“ “嗯,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打算?“赵文德苦笑了一声:”我一时快意,反而害了别人,此后还是青灯古佛,相伴一生便是了。“ “何必如此呢!“刘成笑道:”所谓吃一堑长一智,赵兄经历此番变故,定然收获极多,为何要做那出家之人呢?“ “刘兄!“赵文德叹了口气:”我过去在杨大人手下时,得罪了不少小人,眼下我也在是待罪之人,就连功名都被去了,我这辈子还能有什么作为?“ 刘成听到这里,才明白赵文德要为何便装潜逃,还打算出家隐居,想必赵文德建议的盐引政策伤害了盐商背后那群人的利益,那群人才对赵文德痛下杀手,古时功名几乎可以说是读书人的第二生命,如果不是赵文德跑得快,只怕连性命都保不住,眼下他是有家不能归,算起来也就出家这条路了。 “刘兄,那次临别前你还劝我‘狡兔三窟,方可高枕无忧‘,我还不以为然,现在看来却是我自以为是呀!“ 看着赵文德那副颓唐的样子,刘成微微一笑:“赵兄,你若是不嫌弃,我倒是还有一窟。“ “你这里?“赵文德闻言一愣,旋即摇头道:”刘兄,我在杨大人麾下时,有不少人见过我,我现在是待罪之身,若是在你这里时日久了,只怕会连累你。“ “若是在我手下,自然是会被认出来;可若是西出玉门,去拿天山南北,就不会被人认出来吧?“ “西出玉门?天山南北?” “不错!”刘成微微一笑,起身道:“请随我来!” 赵文德有些莫名其妙跟着刘成出了院子,早有杜固带着几个亲兵迎了上来,一行人穿过县城,来到北门附近的一家店铺。杜固上前敲了敲门,过了约莫半响功夫,一个伙计开了门,刘成上前道:“愿以此功德,回向法界众!” 那伙计双手合十道:“消灾增福寿,同证无上道!敢问这位兄弟在坛前烧的几柱香?” “自然是烧的九柱香!”刘成答道,右手从怀中取出一物在那伙计面前晃了一下,那伙计脸色一下子变得极为恭谨,躬身相迎道:“原来是供奉大人,快快请进!“ 那伙计请刘成一行人进得屋来,奉上茶水便转身去请掌柜的了。他刚刚走开,早已满腹怀疑的赵文德就问道:“刘兄。你方才念了些什么?玩的什么花样?“ “花样?”刘成笑了起来:“我方才念的是《无生老母救世经》中的一段,这里是红阳宗在朝邑的分舵。” “《无生老母救世经》!红阳宗?刘成你竟然信这等邪教?“赵文德并非那种寻章雕句的腐儒,在杨鹤手下多年的他自然听说过这等民间宗教,顿时脸色大变,站起身来便要离去。 “赵兄,且听我解释!“刘成伸手将赵文德拉住,笑道:”我怎么会信这玩意,我今天带你来,是让你看一些东西!“ 赵文德被刘成一把抓住,挣了两下却脱身不得。只得气哼哼的坐下:“刘成,我赵文德是读过圣贤书的,若是想要我加入红阳宗这种玩意,那是万万不可!“ 这时,掌柜进得屋来,恭敬的向刘成合十为礼,刘成从怀中取出一张纸递了个过去,笑道:“这批东西可是送到了?“ 那掌柜接过扫了一眼,笑道:“五日前便已经到了。都在后院库房里。” “好,带我去看看!” “是!” 刘成一行人穿过两重院子,来到后院便看到一栋青砖砌成的库房,那掌柜的从腰间取出钥匙开锁。笑道:“都在里面了!” 刘成点了点头,便推门进去了,只见库房里摆着几排木架子,上面都分门别类的放着十几个油纸包。刘成上前随手拿起一个。拨开外面包裹的油纸,里面是一块乳白色带有玻璃光泽的石头,刘成在手上掂量了两下。递给赵文德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这是什么?不是块石头吗?” “是石头!”刘成笑道:“不过却是块难得的宝石!” “宝石?”赵文德不解的看了看那石头:“恕在下眼拙,看不出宝在何处?” “这石块宝就宝在若是将其碾碎洒在田间,就能丰收!”刘成笑道:“在西北大泽这种石头到处都是,若是能将其运回大明,大明百姓就再无腹饥之忧。“ “这石头有这么神奇?“赵文德脸上露出怀疑的神色。刘成微微一笑也不争辩,原来方才那块石头是一块钾盐矿,这种矿石在现代社会中最重要的用途之一就是制造钾肥,而我国最大的钾盐矿产地就位于今天新疆的罗布泊,那个干涸的湖泊表面有就有大量的钾矿石。徐鹤城在与卫拉特人进行贸易时,将搜集来的各种矿石、材料、皮毛等货物运回陕西,让刘成看看其中有无有价值的商品,刘成在一次非常偶然的机会发现了这块钾矿石,如获至宝。 “你看看这个!”刘成又拿起一块石头递给赵文德,这次赵文德小心的看了看,又闻了闻,终于他有些怀疑的问道:“这是硝石?” “不错,赵兄果然好眼力!”刘成笑了起来。 就这样,刘成在库房里不时拿起一个油纸包裹的物件递给赵文德,一开始赵文德还能认出一两件来,到了后来他不认识的越来越多,也不由得暗自佩服刘成虽然是个武夫,但博闻强识不下于天下知名的学者。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刘成将库房中的诸多样品是什么,大概的用途叙说了一遍,突然问道:“赵兄,你知道这些东西都是从哪儿来的吗?” 此时赵文德也已经猜出了几分刘成的用意,笑道:“莫不是玉门关外,天山南北?” “赵兄果然是个妙人!”刘成笑了起来:“不错,这些东西都是从那边来的。我刘成的功名、力量、还有将来也都是来自哪里。“ “你希望我西出玉门,去那天山南北?“ “不错!“刘成点了点头,他将自己与徐鹤城在深山偶遇,相助其击破乱兵,以此立功从军,此后两人相互扶助,刘成在鄜州清理军屯,修建陂塘,建设工厂,从卫拉特人那儿输入羊毛、皮革、牛羊等原料,输出茶叶、呢绒等制成品的事情粗略的讲述了一遍。赵文德听到这里,不由得双眼放光,击掌叹道:”刘兄,我本以为你不过是个一勇之夫,却不想你在背后里做了这么多事情。“ “春秋时范蠡辅佐越王勾践兴越灭吴,一雪会稽之耻,为天下霸主之上将军。然越王长颈鸟喙,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乐。范蠡功成身退,携西施乘舟北上,隐居陶地,经商而成巨富,三番聚财千金又三番散去,为后人传颂,不也是圣贤所为吗?赵兄,这次的事情你虽然失却了功名,无法再走仕途,但若是效法陶朱公,又何尝不能另外走出一片天地呢?” 听了刘成这番话,赵文德低下头去,思忖了许久,抬头问道:“刘兄,你让我前往西域,恐怕不只是为了让我做个商人吧?” “果然瞒不过赵兄!”刘成笑道:“如今东虏虽然猖獗,但山海诸关祖宗经营百余年,城塞绵延数百里,攻虽不足守却有余。可虑的是东虏联接草原诸部,以其为羽翼,便能与我大明分庭抗礼。如今蒙古群龙无首,其林丹汗暗弱,不足以与东虏相抗衡。但那与我等贸易的准格尔汗巴图尔势力强大,野心勃勃,若是让其与东虏相抗衡,岂不是不费一兵一卒,便能了却了一场大祸?” “原来刘兄是要我效法张骞、班超,行那通西域的大事,何不早说!”赵文德笑道:“若是为了此事,便是让我肝脑涂地也心甘情愿。” “那赵兄是愿意去了?” “自然是愿意的!”赵文德笑道,他突然站起身来,朝刘成深深做了一揖,肃容道:“多谢刘兄此番开导,若是他日赵某能垂名青史,死且不朽,皆拜刘兄所赐!“ “不敢当!“刘成赶忙让开赵文德的大礼,沉声道:”不过赵兄若是去了巴图尔那里,还是先要耐心,不要太急于成事。“ “为何这般说?“ “赵兄你想想,那巴图尔虽然野心勃勃,但他现在与东虏之间有万里之遥,你若是一开始就劝他与东虏交兵他会怎么想?要么是置之不理,要么是以此要挟许多好处。更何况你现在并非朝廷命官,很多话也不好直接说了。“(未完待续。) ps: 想不到月票这么给力,不过韦伯这个人是既得陇右,复欲得蜀,**没有尽头呀 第一百一十九章 射雕 赵文德点了点头:“刘兄说的有理,那应当如何行事?” “赵兄,既然我们是在与那巴图尔做生意,那就在商言商,把生意做好了。那准格尔部虽然兵力强劲为蒙古诸部之冠,但兵甲器械、衣帛器皿皆非其所长,时日一久必然仰食于我。那时在剖以利害,岂不是事半功倍?” 赵文德听刘成说到这里。不由得摇头叹道:“刘兄你行事便如那大国手,布局之初落子好使浑不经意,但待到发觉之时已经来不及了,赵某本以为自己行事也算的是不错的了,但比起刘兄来不过是儿戏而已。“ “赵兄谬赞了!“刘成笑道:“算来商队出发还有些时日,赵兄不如便在那里再好生修养些,待到出发之日,再让刘某略备薄酒,为赵兄洗尘!” 就这样,赵文德便在刘成替他安排的别馆住下来了,每隔两三天,刘成就去他那儿与其商议出行的各种细节。刘成这么做的原因非常简单:联络准格尔部这一事情太过重要,自己身为明军将领又无法抽身前往,徐鹤城虽然武艺过人但在外交方面有短板而且刘成也不希望对方在自己的事业中占据过大的份额,因此急切需要一个有能力而且信得过的人,而赵文德正好符合要求。 如果以一个现代人的角度来看,从1592年开始的万历朝鲜之役到1662年永历帝被杀南明灭亡是一个旧帝国逐渐崩坏毁灭,新帝国逐渐建立的完整过程。不过与过去历朝更替所不同的是,在这一过程中“外部“势力起到了很大的作用。比如在万历朝鲜之役时,当时还身为明朝臣子的努尔哈赤就曾经上书要求出兵参战,俨然是一副大明忠臣模样,在剩下的二十余年时间里,他一面并吞其他女真各部壮大自己的势力,一面也替明军打了不少蒙古马贼(其实明军扶植女真人的主要目的也就是为了牵制蒙古人。没想到后来玩脱了)。而到1618年努尔哈赤以七大恨誓师,攻打明国时,在明国一边除了明军自己以外还有叶赫、朝鲜、蒙古兵的身影;而随着明金战争的形势越来越对后金有利时,又有不少蒙古人出现在了后金一边,就连一直为大明忠臣的朝鲜人也不得不向女真人称臣。不难看出,在这场战争中,除去后金与明国两个主要参与者以外,还有较小的角色,他们一会儿站在后金一边,一会儿站在明国一边。但无论是明国还是后金,都在竭尽全力的拉拢这些第三势力,他们这么做的原因很简单——拉一个来自己这边,同时就减少了一个可能去对手那边的,等于一下子自己这边多了两个人,这么赚钱的买卖为啥不干? 作为蒙古诸部中最为强大的一支,准格尔的巴图尔也是一个活跃在当时历史舞台上的角色,之所以他没有走上这一宏伟历史舞台的原因有两个:1、准格尔部的西面有一个强大的敌人——俄国人,这迫使准格尔人将大部分力量投入到了西北方向。从而使得其在争夺东蒙古与漠北蒙古诸部这一竞争中落后于女真人。2、而从地理上看,准格尔人距离大明的中心区域要比后金远得多,这使得在明帝国崩溃的时候,女真人比准格尔人进入明帝国中心区域的速度要快得多。 如果刘成没有记错的话。在明军抢筑大凌河失败之后,在辽东前线将会出现一段相对平静的空隙,皇太极将把主要精力投入对朝鲜与蒙古的经营之中,而明帝国则陷入了两面作战的窘境。缓慢而又不可逆转的走向毁灭。而刘成纵然做到武将的顶峰总兵,能做的也很有限——因为按照明朝政治制度,担任统帅之责的只能是由文臣担任的总督、经略、督师或者巡抚。武将至多只能作为方面将领执行命令,对于战略层面无权置喙,更不要说在朝堂之上对政略发出自己的声音了。 不难看出,随着刘成官职的不断升迁与拥有的势力日益增强,体制内的身份在给予他合法性的同时也成为了一种桎梏,只要一天刘成不能举起反旗,他就不可能按照自己认为最有利的策略行事。不过幸运的是,刘成除了作为一个武将,还可以以一个外交家、一个商人或者其他身份投入到这场棋局之中,毕竟在许多时候,毛笔与纸张比刀剑与弓箭更加有力。 天山北麓,塔尔巴哈台。 一只黑雕在空中翱翔,这只矫健的猛禽缓慢的围绕着一座岩山盘旋着,很长时间才拍一下翅膀,猛烈的东风吹在山壁上,形成了一股上升气流,托着那只黑雕,从地面上看过去它几乎是在空中悬浮着,就好像一只纸鹫。 一个朝阳的草坡上,几头旱獭小心翼翼的从它们的洞里钻了出来,其中最强健的一只直立起身体,不时扭动一下它的小脑袋,机警的观察着四方的动静,而其余几只则迅速的啃食着四周的草根和嫩芽。空中的黑雕发现了这一切,它迅速收拢了翅膀,向旱獭们俯冲过来,没等放哨的旱獭发出任何信号,黑雕坚硬的爪子住了它的脖子,借助高空俯冲带来的巨大冲击力黑雕在一瞬间就扭断了旱獭的脖子,其余几只旱獭惊恐的逃进了巢穴之中。 大获全胜的黑雕发出几声得意的鸣叫,用力扑动了几下它的翅膀,重新飞了起来,作为一个母亲,它还要把猎物待会巢穴喂养几个孩子。由于携带着战利品的缘故,它起飞的时候比平时要慢许多。突然,随着砰的一声响,那只黑雕就好像被什么东西重击了一下,扑腾了两下坠落下来。 “我射中了,射中了!”相距七八十米外的一个草丛中跳出一个少女来,兴奋的挥舞着自己手中的武器:“这下我也是射雕手了!” 草丛中又钻出一个人来,有些悻悻然的反驳道:“敏敏,别人弯弓射雕,你用鸟铳射雕,这恐怕不能说是射雕手吧?“ “那又如何?“少女笑道:”用弓箭是射雕,用鸟铳也是射雕,难道不是射雕手?车臣台吉哥哥。你莫不是打赌输了想要赖账?“ 那汉子咬了咬牙,本来还想要反驳两句,但看到眼前的少女面荧如玉,眼澄如水,笑意盈盈,不但艳丽不可方物,还自有一股说不出的娇媚可爱,到了嘴边的话又说不出口咽回去了,扭过头去道:“谁要赖账了!“ “不赖账便好!“少女笑道:”那你输给我的十二匹好马还有十二个奴隶明天早上前要送到我帐篷前来呀,要不然我就在父汗与几个哥哥那儿说你车臣台吉是个赖皮鬼!”说到这里。那少女便笑了起来。 “哼!我是巴图尔的儿子,怎么会说话不算数!“那汉子冷笑了一声:”倒是你敏敏,你用这污秽的火器射杀神圣的黑雕,小心惹怒了神佛!“ “用弓箭射杀黑雕会被神佛祝福,用鸟铳射杀黑雕就会惹怒神佛,那神佛还真是小气呀!“那少女笑道:”我看这鸟铳挺好,又不像弓箭那样费力气,女人孩子都能用,射的又远又准。而且还不像俄罗斯人的那种容易熏瞎眼睛,制造出它的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你——”这汉子被少女的话语气的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好不容易才恨声道:“还不是那些懦弱的汉人,只有胆子小又没力气的家伙才会制造出这等东西来。” “原来车臣台吉哥哥这么讨厌汉人的东西呀。那为啥每次汉人商人带来的茶叶还有衣服车臣台吉哥哥却从不拒绝呢?” “你——”这汉子被少女说的哑口无言,只得一甩袖子转身离去。原来这汉子名叫车臣台吉,乃是准格尔大汗巴图尔的庶长子,而那少女名叫阿穆尔.敏敏则是巴图尔的幼女。几天前两人言谈中为了女人能不能成为勇士争吵起来,于是便以少女能否射落黑雕打赌。这草原上的黑雕成年之后双翼展开足足有三四米宽,一扑之下便是小羊也能将其杀死。可谓是空中霸主,一般的射手不要说射落它,就连沾到一点羽毛都不易,是以射雕手已经成为草原上勇士的代名词。却不想那敏敏不知什么时候从哪儿弄来一条鸟铳,不费吹灰之力便射落了一只黑雕,赢了打赌。 这时,两个仆人已经将猎物捡了过来,敏敏看了看那黑雕油光发亮的双翅,眼珠子一转便合掌笑道:“正好,我将这雕羽拔下来做成一顶羽冠,送给爹爹,他一定喜欢!” 大帐之中,巴图尔正坐在一张矮几前与一个手下商议事情,相比起大多数蒙古人,他的脸庞显得要“欧化”一些,高耸的鼻梁,深深凹陷的双眼,青铜色的胡须,这是多代人混血的结果。突然帐帘被掀开了,一个夹着香风的身体冲了进来,扑到巴图尔怀里,娇声道:“爹爹,您看这个!” “好漂亮的雕羽!“巴图尔定睛一看,不由得赞道,是这十几根雕羽又厚又长,显然其主人生长的特别雄俊。巴图尔在手中抚弄了一会,问道:”敏敏,这雕羽是哪儿来的?“ 听到父亲的问话,敏敏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且不回答反而问道:“父汗,你喜欢这雕羽吗?“ “喜欢,敏敏送给我的都喜欢!“巴图尔把玩了两下雕羽,将其放到一旁,笑道:”射雕勇士在哪儿?快让他来见我。“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敏敏笑着从父亲的怀中站起身来,指着自己的鼻子答道。 “你?敏敏,莫要开玩笑!“巴图尔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 “为何不能是我?“敏敏冷哼了一声:”父汗,我告诉你,这黑雕是我阿穆尔.敏敏亲手打下来的!“ “你亲手打下来的?“巴图尔脸上露出半信半疑的神色,他的声音突然严厉起来:”敏敏,你该不是用夹子还是套子吧,你怎么可以用这么卑鄙的法子对待黑雕!“原来在蒙古人的心目中,雕是一种具有神秘色彩的动物,很多人认为其是天神的使者,射雕手是勇士的代名词,但用下毒、套子等陷阱来杀害雕则被认为是卑鄙的行为。 “谁说我用套子和夹子呢!“受到父亲的误解,委屈的少女眼睛里立即露出了晶莹的泪花,她顿足指天发誓道:”这黑雕是我射落的,若有半句谎话,就让长生天惩罚我。“ “你射落的,这怎么可能?“巴图尔立即转怒为喜,他很清楚自己这个女儿,虽然心灵手巧,平日里也很喜欢骑马射箭,但毕竟女儿家的臂力无法与男人相比,如何能射下这等雄俊的黑雕。 “怎么不可能,我是用汉人的鸟铳打下来的!“敏敏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很容易的!“ “谁让你用那玩意!“巴图尔脸色顿时大变,厉声喝道:“小心伤了眼睛,以后我不允许你用鸟铳!”当时的火绳枪有一个共同的缺点,点火时药池中的引火药会喷射出火花,不但不利于瞄准,而且很容易伤及射手的脸庞与眼睛。 “父汗,那鸟铳不会伤到人眼睛的,要不我哪来给你看看?” “不会伤到人眼睛?“巴图尔闻言有些犹豫了,他与俄罗斯人打过不少交道,自然知道这鸟铳的厉害,只是由于手下工匠水平有限,无法自己制造罢了,不过他不信女儿的话,天底下哪有不会伤到眼睛的鸟铳。正犹豫间,旁边的手下劝说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不如劳烦别吉(蒙古语里公主之意)将那鸟铳取来试试便知道了。“ “嗯,也好!“巴图尔点了点头,不一会儿,就有女仆将那支鸟铳取来,巴图尔拿在手中看了看,只觉得除了打制的颇为精巧和多了几个小部件之外,与从俄罗斯商人手中买来的火绳枪并无什么区别。巴图尔将鸟铳还给敏敏,问道:”敏敏,你便是用这个打下黑雕的?“(未完待续。) ps: 昨天的月票很给力,希望今天也能继续给力,今天女主出场了,担心寡妇女主的那位书友可以放心了。 第一百二十章 火器贸易 “不错!“ “那你可否演示一番给父汗看看?“ “当然可以!“敏敏高兴的点了点头,她站起身来对女仆吩咐了两句,那女仆出得帐篷,取了一个羊头骨放在帐外的一根木桩上,相距帐内约有五十余米。敏敏熟练的上好药,又将一枚用鹿皮包裹的铅子塞入枪口,用通条将其捣实了,点燃火绳,瞄准了片刻,用力扣动扳机。随着一声枪响,那羊头骨应声而落,那女仆赶忙捡起羊头骨,送进帐来。巴图尔捡起羊头骨,只见上面有一个核桃大小的弹孔,已经被打穿了。 巴图尔的脸色变得凝重了起来,以这鸟铳的威力,只要被击中即使是身披重甲的勇士也是死路一条,更要紧的是这鸟铳要比俄罗斯人的火绳枪要轻便的多,无需支架,即使是一个女人也可以轻松的瞄准射击。 “如何?不会喷伤人吧!“敏敏仿佛没有注意到父亲的脸色,得意洋洋的笑道。 “大汗,您看看这里!“巴图尔身旁的手下指了指鸟铳药池旁的铜管,原来为了防止射手被药池喷出的火花伤到面部,刘成让手下在药池上设置了一个小装置,使得喷出的火星都是沿着朝下的铜管,这样就不会伤到射手。巴图尔又试射了两次,果然比起从俄国商人手中得到的火绳枪准确,好用不少。 “嗯,汉人的工匠果然心灵手巧,非我们蒙古人能及的!“巴图尔将鸟铳放在地上,问道:”敏敏,你这鸟铳是从哪儿来的?“ “一个姓徐的汉人商人!“敏敏笑道:”他那儿有许多好玩的东西,我经常去,有次看到他用这个打野鸭子,十分好用就要买。他却不卖,我便拿了就走。说借我玩上些日子再还给他,那姓徐的也没有办法。“ “大汗,敏敏别吉说的应该是那个徐鹤城,汉人商人里只有他是姓徐的。“ “就是那个收买许多羊毛的?“ “正是此人!“ “你去请他来,态度客气些,莫要引起其他人注意!“ “是,大汗!“ 当遇到邀请时,徐鹤城正在自己的货栈里指挥伙计收拾行李与清点货物,再过两天他就准备踏上归途了,一路的风沙与烈日给他的外表留下了无法磨灭的痕迹——裸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介于紫色与黑色之间的肤色。与绝大多数游子一样,此时的他心中满是对故乡的思念。 “徐东家!“额尔吉按照汉人的风俗称呼着徐鹤城:”请随我来,大汗要召见你。“ “现在?“徐鹤城惊讶的看着眼前的这个蒙古人,据他所知这个叫做额尔吉的蒙古人在这里的地位很高,这个节骨眼上来找自己也不知道是凶是吉。 “徐东家请放心,大汗见您是为了生意上的事情!”额尔吉看出了徐鹤城的心思,笑道:“您发财的时候到了!” “承您吉言!”徐鹤城精神一震,他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皮囊塞到对方手中:“一点小意思,仓促之间也没有什么准备。不成敬意!“ 额尔吉满不在乎的将皮囊放入怀中,笑道:“徐东家请随我来!” 两人来到王帐前,额尔吉示意徐鹤城稍等片刻,自己走到帐篷口大声道:“大汗。徐姓商人来了!” “进来吧!”帐内传出一个浑厚的声音。额尔吉示意徐鹤城跟他进帐,行礼如仪后。两边寒暄了几句,巴图尔笑道:“徐东家,你这些日子可有什么不足之处。只管开口!” “多谢大汗垂询!”徐鹤城赶忙称谢:“小人在这里住的十分满意,并无什么不足之处。” “那便好!”巴图尔笑道:“你也知道,我们这里与你们大明不同。大明物产丰富,无物不产。而我们草原上缺很多东西,若是没有你们这些商人,就过不下去,你们带来各种有用的商品,是我们准格尔人的朋友!也是我巴图尔的朋友!” “多谢大汗抬爱!”徐鹤城赶忙应道:“拜大汗所赐,小人也赚了许多钱财,大汗是小人的衣食父母!” “那就好,那就好!”巴图尔笑道:“徐东家,我记得你曾经想要开采哈巴河那处铜矿,不知现在还是否有意呀?” 徐鹤城闻言大喜,原来半年前他在与准格尔人贸易时在货物中发现一块铜矿石,究其源流发现在阿尔泰山南麓的哈巴河一带发现了一个大铜矿,更要紧的是从采来的样品鉴定,这处矿样中不但含铜量很高,而且还伴生有金、银等其他贵金属。徐鹤城大喜之余,便向准格尔人提出开采的要求,但立即被巴图尔拒绝了,理由是开山挖矿会触怒天神。徐鹤城只好暂且放下此事,等以后有机会再说,却不想今天巴图尔突然提起此事,岂不是出门一个馅饼砸到脸上。 “大汗,莫非您愿意开采哈巴河的铜矿?” “不错。”巴图尔微笑的点了点头:“本来我听说开矿会触怒天神,是不行的,但部落里耗费甚多,若是都用羊毛、皮革、牲畜与你们交换,只怕部民会越来越穷困。我与上师商议过了,开矿可以,只要每年勤加祭祀,神灵也会体谅的!既然可以开采,自然要最先问一下朋友了。” “多谢大汗!”此时徐鹤城已经从方才的激动中恢复过来,作为一个商人,他自然知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的道理,这巴图尔突然把自己招来,丢出这么大一块馅饼来,还朋友长朋友短的,必然是有什么要紧事相求。可又是什么事情呢?徐鹤城目光游动,突然看到坐在巴图尔身后探头探脑的敏敏,心中一动,便笑道:“我们汉人有一句老话,有来有往,方能长久。小人受了大汗这么大的一个恩惠,也不知道能做点什么才能报答大汗,当真是好生为难。” “徐东主,说来也巧!”一旁的额尔吉插口道:“敏敏别吉前几日从您那儿借了一支鸟铳。我家大汗偶尔见了十分喜爱,却不知您那儿还有多少,一支要多少钱?” “原来是为了此事!”看到自己方才猜中了,徐鹤城心中大定,笑道:“那是小人商队中防身之用的,商队中一共有一百五十支。大汗若是喜欢,小人愿意拿出一半来献于大汗。“ 额尔吉本来还憋足了力气想要与徐鹤城讨价还价一番,却不想对方不待自己开口就表示愿意白送七十五支鸟铳,不禁有些愕然,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一旁的巴图尔听徐鹤城愿意相赠。脸上却没有露出喜色来:”徐东主,七十五支太少了些,可否再多些,价钱方面你无需担心,只管开口。“ 徐鹤城脸上露出难色:“本来大汗开口,小人就应该将所有的一百五十支火铳献给大汗,只是小可回程路途艰险,若是将这护身之物都给了大汗,只怕遇到盗匪、马贼性命难保。” “原来如此!”巴图尔笑道:“这有何难。我派三百骑兵护送你回去便是,这样吧,你明年再多带些这鸟铳来,我全部都买下来。” “大汗。你有所不知!”徐鹤城苦笑道:“这鸟铳在大明也是军国之器,小人不过是一介商贾,哪里能造出这等利器?这些鸟铳都是一个好友赠予小人的,回去后还不知道如何和他交代。哪里还能再运些来?” “徐东主!“坐在巴图尔身后的敏敏早已听得有些不耐烦了,插话道:“既然是你的好朋友,多与他些钱财便是了。又有什么为难的,难道我父汗还会让你做亏本买卖不成?” 巴图尔轻轻拍了拍女儿的小手,笑道:“徐东主,我们蒙古人都是直性子,不像你们汉人那么多弯弯肠子。这样吧,我把话说明白了吧:明年你送一千支鸟铳过来,然后每年给两百支,那哈巴河的铜矿开采权便是你的了,铜逢十抽一,其余都是你的,如何?” 听到巴图尔砸过来的大馅饼,徐鹤城的额头上立即渗出了一层黄豆大小的汗珠来,以他多年的开矿的经验,哈巴河的那处铜矿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大富矿,光是每年产出的金银就不下两三万两银子了,更不要说巴图尔开出的十抽一的税率,简直就是白送。古代中国一支是一个贫铜国,只要铜运回国内,无论是制造器皿还是铸钱,都至少有百分之几百的利润,相比起这些来,一千支鸟铳的价值不过是九牛一毛。在巴图尔糖衣炮弹的轰击下,徐鹤城险些就要开口应允了,不过他还是保住了脑海中的一丝清明,苦笑道:“大汗,这不是钱的问题。” 额尔吉笑道:“徐东主说笑了,你是个生意人,除了钱还有什么问题?“ “我是生意人,但我那个朋友却不是生意人,他乃是朝廷命官,堂堂的三品参将呀。” 听到徐鹤城的回答,巴图尔与额尔吉对视了一眼,两人从对方的目光中都看出了了然之色。他们自然知道像徐鹤城这等做边贸的大商人,背后必然有大靠山,能够拿出鸟铳这种火器来售卖,背后有个参将只怕还是往小里说了。不过历朝历代边将与番邦做买卖弄钱中饱私囊或者补贴军需也是司空见惯的事情,既然徐鹤城把底牌亮出来了,反倒是好说话了。 “徐东家!”额尔吉笑道:“原来您背后有这么大的靠山,无怪乎能把生意做得这么大,我等平日里还是失敬了!不过您也看到了,我们大汗的确很需要这鸟铳,而且大明与我准格尔人又无接壤,纵然出售火器,也无需担心对大明疆土造成威胁,反而可以牵制漠南、漠北的蒙古人,何乐而不为呢?” “大汗,不是小人推诿,只是这事情实在是干系重大,非小人我能够单独做出决定的,再说眼下西北正在战乱,就算有鸟铳我那朋友自用来不够,又怎么卖给您呢。”徐鹤城说到这里,一咬牙道:“这样吧,我拼了被 朋友责怪将这一百五十条鸟铳都献给大汗,至于更多小人实在是力所不及,还请大汗见谅!” 听到徐鹤城这般说,巴图尔脸上现出失望之色,一旁的敏敏笑道:“徐东主,你们汉人好生奇怪,我们蒙古人若是朋友开口相求,便是性命也给了他,何况不过是几支鸟铳?” 徐鹤城苦笑道:“敏敏别吉有所不知,我那朋友天资聪颖、博学多才,像用流水驱动机械将羊毛变成绒布、打制鸟铳等诸多事情都是他一手所成,若是没有他,我如何能生意做得如此之大?我既然从他身上得了这么多好处,又如何好意思让他为难呢?” 敏敏眼珠一转,笑道:“好朋友自然是不能让他为难,但你那朋友是天上的神仙吗?” 徐鹤城闻言一愣,笑道:“自然不是,我那朋友虽然聪明,但也不过是个凡夫俗子。” “那不就得了,若是天上的神仙就没办法,但若是凡夫俗子,总是有些东西想要而又得不到的,你把这些东西给了他,他一高兴不就答应你呢?” “不错!”巴图尔本以为已经无望了,却没想到女儿三言两语便将徐鹤城说的无言以对,便笑道:“徐东主,我这女儿说的不错,烦你再好生想想,便是本汗心爱之物,也绝不吝啬。” 徐鹤城听到这里,不由得心中暗喜,他方才这番做作所为只是为了一件事情,本来还不知如何才能说出口,却不想那个蒙古公主言辞如此犀利,反倒帮了他一个大忙,于是他装出一副犹豫不决的模样:“我那朋友是朝廷武官,一门心思想的便是剿灭流贼,也好升官进爵,封妻荫子,钱财他虽然喜欢,却不是最看重的。“ “那什么是最看重的呢?“ “自然是兵强马壮了!”徐鹤城答道,将那个“马”字咬得极重。(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一章 交易 “原来如此!”巴图尔点了点头,他虽然对于贸易颇为看重,但其目的是为了增强准格尔人的实力,为自己的征服大业增添筹码。因此巴图尔对于出口的商品有严格的限制,像战马这种直接关系到军力的资源是严令禁止的,除非得到他的允许,私买私卖五匹以上战马的就要被处以斩首的极刑。巴图尔在心中权衡了一下利弊,问道:“徐东主,却不知贵友需要多少战马方肯松口呢?” 徐鹤城见巴图尔松了口心中暗喜,装出一副斟酌的模样,答道:“我那好友是个参将,麾下有一营兵,约有三千人,按照十步一骑的比例,若是有三百骑兵应该就可以了。“ “三百匹战马吗?“巴图尔点了点头:“好,就三百!”他表面虽然粗鲁,但内心却极精明,光是他自己帐下的好马就有数千匹,拿出三百战马不过是九牛一毛,但若是能打开一条输入火器的渠道,其意义可就大了。 “不是三百战马,是三百骑兵!”徐鹤城深处右手,翻了一下手掌:“按照一骑双马算,是三百人加六百匹马。” 巴图尔的脸色一下子阴沉起来,一旁的额尔吉见状,冷笑道:“徐东主,莫要得寸进尺,还是见好就收吧。“ 徐鹤城却是怡然不惧,笑道:“大汗,我们中原汉人是农夫,不像你们蒙古人生下来便在马背上,就算给我那朋友三百匹好马,一时间他又从哪里找来那么多善骑的勇士呢?再说只有马,那不过是做买卖罢了;若是大汗派了三百骑兵去了,那就是朋友出手相助了。买卖有做得成也有做不成,但若是朋友开口相求,又岂有拒绝的道理?” 听了徐鹤城的辩解,巴图尔没有说话。对方的意思很明白,如果只是出售战马,那不过是做生意;但若是出兵,那就是盟友关系,这两种关系的区别不言自明。过了好一会儿,巴图尔问道:“那我若是应允了,那你那朋友愿意出售火器吗?” “若是不成,小人必定给大汗一个交代!”徐鹤城沉声答道。 巴图尔盯着徐鹤城看了半响,突然喝道:“取酒来!”话音刚落,女奴便捧着一只银制酒罐上来。敏敏从女奴手中抢过酒罐,笑道:“父汗,徐东主,我为您俩倒酒!”说罢,她也不由徐鹤城分说,便给两人面前的酒碗倒满了马**酒。巴图尔拿起酒碗,伸出手指在酒碗了沾了沾,朝天弹了弹,又朝地谈了谈。肃容道:“徐东主,这罐马**酒是从一匹母马的**里挤出来的,喝了一匹母马的**,便是一胎的驹儿!”说罢。便把碗中的马**酒一饮而尽。 徐鹤城也模仿着巴图尔的动作,将马**酒一饮而尽,巴图尔见他喝完了酒,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大声笑道:“敏敏,我的小鸟儿,唱吧!跳吧!让客人看看我们准格尔人最美丽的花儿!” 敏敏应了一声。走了出来,相比起汉人的仕女来,这个蒙古的贵女没有丝毫扭捏与羞怯,矫健而又婀娜的身姿随着马头琴与冬不拉的音乐声在大帐中舞动跳跃,就好像一头健美的母鹿。这种独特的魅力也不由得让徐鹤城有些入迷。 虽然巴图尔拥有一个出色首领所必须的许多品质,但与当时的绝大多数蒙古人一样是个彻头彻尾的酒鬼,敏敏刚刚跳了两轮下来,他就把自己剩下不多的耐心和智慧都丢进了酒杯里。她走到徐鹤城身旁轻轻的拍了一下对方的肩膀,轻声笑道:“今天你该怎么谢我?” “谢你?”徐鹤城闻言一愣,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敏敏见他这个模样,狡黠的一笑:“你莫要装傻,方才若不是我你如何能成事?难道你不是一开始就想向我父汗借兵吗?“ 徐鹤城闻言大惊,露出戒备的神色,敏敏见状,拿了串葡萄一边吃一边说:“算了,算了,你们这些男人就是这样,总以为女人们都很蠢,只有自己聪明,玩那些小把戏,被人揭穿了就恼羞成怒,像是要吃人一样,真是无趣得很!“ 徐鹤城被对方弄得哭笑不得,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过了好一会儿方才问道:“既然你已经看出了我的打算,为何却不揭破呢?“ “我为何要揭破?“敏敏笑了起来:”你这鸟铳的确很好用,我父汗又急需火器,他是厄鲁特人中最强大的汗,麾下的勇士成千上万,拿出三百人来换得一个能提供火器的朋友难道不是很好的事情吗?真话有真话的用处,谎话有谎话的用处,我为何要去揭破呢?“ 徐鹤城听到这里,看着敏敏俏丽的面容,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只得苦笑道:“小人从未见过敏敏别吉这样的奇女子,今日当真是大开眼界了。“ “那是自然,天上地下,从古至今也只有一个阿穆尔.敏敏!“说到这里,敏敏自负的笑了起来,她回头看了看已经沉浸在酒精之中的父亲,突然压低声音问道:”你方才说带来的绒布、还有鸟铳是用流水造出来的,这是真是假?“ “千真万确!”徐鹤城答道,他深处手指沾了沾酒水,便在几案上边画边解释,将刘成的水力纺纱、织布机械还有水力锻锤一一讲解给对方听,饶是敏敏聪颖过人,也听得似懂非懂,到了叹气道:“想不到天底下有这么好玩的东西, 真不知道你那个朋友长得什么样,竟然能造出如此奇妙的东西来。” 徐鹤城看到敏敏有些不敢相信的模样,一直处于下风的心中不禁有了几分报复的快感,他微微一笑道:“也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与常人无异,说来也就比我小几岁。“ “比你就小几岁?“敏敏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不敢相信的神色,她上下打量了一下徐鹤城,对方虽然满脸风霜,但若是仔细看最多也就三十出头。若是比他还小几岁,那这位徐鹤城口中的“参将大人”和发明了这么多器具的聪明人岂不是也就比自己大个十来岁,这未免也太骇人听闻了吧! “不错!” “那他怎么有时间做了这么多事情?莫不是他父亲也是一个大汗?” 徐鹤城笑了起来:“我那兄弟是庙里长大的,说来你也许不相信,他这些事情也就是在两年多时间里做成的。” “这又有什么稀奇的!“敏敏有些不服气的扭过头去:”我们蒙古人的孩子许多到了六七岁便要到庙里去的。“原来当时蒙古人普遍信仰喇嘛教,贵族子弟除去继承部众的,多半都要去寺庙中修行,成为高级僧侣后又还俗继承家业的也屡见不鲜。 “我们汉人却是不同的,我那兄弟应该也只是个中等人家。”徐鹤城见敏敏露出一丝天真的模样,不由得笑了起来。他便将自己与刘成在荒山相识,合力击破乱兵,后又投军,击破贼人、清理屯田、修筑陂塘、建立工厂等等一系列事情讲述给对方听。那敏敏虽然聪颖过人,但毕竟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哪里听闻过这等经历。待到徐鹤城讲完了,她不由得叹了口气,道:“哎,要是你那朋友是个蒙古人就好了。” “蒙古人又如何?” “那我就嫁给他。就像满都海嫁给达延汗一样,帮助他征服整个草原,成为所有蒙古人的汗!”敏敏笑道,俏丽的脸上满是自信。 徐鹤城闻言不禁愕然。原来敏敏口中的满都海便是蒙古历史上著名的满都海皇后与满都海贤者,这个女子出身绰罗斯氏,其父本是厄鲁特人著名的首领也先的丞相,后来嫁给当时的蒙古大汗孛儿只斤?满都鲁为妻。当时蒙古多年混战。各部自相残杀,厄鲁特人强盛,属于黄金家族拥有的大汗之位已经是名存实亡。公元前1475年。孛儿只斤?满都鲁与他的兄弟、担任副汗的延蒙克在内部冲突中战败而死,大汗之位就陷入了风雨飘渺之中。在这个紧要关头,满都海以大汗遗孀的身份执掌汗庭大权,并抚养自己的外甥、孛儿只斤?巴延蒙克之子孛儿只斤?巴图孟克,从而将两个部落联合了起来,并在孛儿只斤?巴图孟克六岁时扶立其为蒙古大汗,并与其结婚,即察哈尔蒙古达延汗。满都海帮助达延汗东征西讨,击败了仇敌,重新建立了黄金家族对蒙古各部的统治,被时人认为是女中豪杰。 “敏敏别吉,可据我所知那满都海是察哈尔人,与你们厄鲁特人是死敌呀!”徐鹤城苦笑道。 “那又如何?“敏敏笑道:”我们蒙古女子只会爱上强者,如果你是强者,哪怕是我的杀父仇人,我也会爱上你;否则就算是朋友,我照样不会看上的。“ 听到这里,徐鹤城不由得灵机一动,眼前这位蒙古少女貌美如花,又有实力强大的准格尔部作为后援,对于刘成来说倒是一个良配,不如出言试探一下,若是不成,只说是酒后戏言便是,看对方性情想必也不会怪罪自己。 “敏敏别吉,我那兄弟尚未婚配,他虽然并非蒙古人,但不到三十就已经是大明三品参将,打制的火器何等犀利您也是看到了。他本人虽然无法统一蒙古,但却能帮助您父汗完成一统草原的夙愿,又何必拘于是不是蒙古人呢?” 听到徐鹤城这番话,敏敏脸色微红,也不知是方才的舞蹈热了身子还是害羞,不过她还是笑道:“徐东主,你那兄弟官当得再大,也是大明皇帝的臣子。我敏敏的丈夫岂是向人跪拜之人?要想我嫁给他倒也不难,只需他自立为王即可。” “敏敏,敏敏,过来,过来这边!”一个喊声打断了两人的交谈,原来巴图尔此时已经有六七分酒意了,抬头一看却发现自己的女儿坐在一边与那汉族商人交谈,既不喝酒也不跳舞,不禁有些着脑。敏敏站起身来,向徐鹤城露出歉意的笑容,低声道:“徐东主,说不定哪天敏敏也去中原看看你说的那些东西,还有你那个有趣的兄弟。” 酒席散去,女奴们将帐篷里清理干净,几案前巴图尔轻轻扶着自己的额头,喝着温热的奶茶,敏敏在他的身后乖巧的替父亲捶着肩膀,过了好一会儿,巴图尔突然说道:“你觉得那个姓徐的商人是什么打算?” “三百骑兵应该只是个幌子!”额尔吉停顿了一下:“用汉人的话说应该是投石问路。” “不错!”巴图尔点了点头:“那个姓徐的商人的火器与其他货物都很好,不过必须搞清楚他们背地里打的什么主意,额尔吉,你觉得派谁去率领那队骑兵比较好呢?“ “我愿意去一趟!“额尔吉答道。 “怎么能让你去!“巴图尔笑道:”额尔吉,你是我的手臂,离开了你我连一天都过不下去的!“额尔吉又提出了几个人选,都被巴图尔一一否决了,最后巴图尔叹了口气道:”我们蒙古人里有的是勇士,但聪明人却太少了。“ “要不从车臣台吉、卓特巴巴图尔两位中间选出一位如何?让王子前往大明那边历练一下?“额尔吉又一次提出了建议。 “嗯,这倒是个不错的法子!“巴图尔点了点头,原来车臣台吉与卓特巴巴图尔都是巴图尔的庶子,年龄却大过其预定的继承人僧格,额尔吉的建议可谓是一举两得,即派出一个合适的人选指挥前往大明的骑兵,又顺便消灭了一个将来可能威胁到继承人僧格的隐患。 巴图尔与额尔吉君臣二人商议要事,却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敏敏,一来是因为敏敏是个女子,不存在继承权的问题;二来是因为巴图尔对其十分宠爱,又以为其年龄尚小,无需在意。却不知那敏敏天生早慧,对这部落之中的权力争夺十分熟稔,只是将父亲的话记在心中,不动声色的回到自己帐篷。正好看到车臣台吉将赌输的彩头送来了,敏敏眼珠一转,笑道:“车臣台吉哥哥果然不愧是也先的子孙,刚刚打输了赌,便在便把赌注送来了。“(未完待续。) ps: 韦伯看到讨论区里抱怨我给主角安排了骚鞑子媳妇,可这个鞑子媳妇可是能带来几万铁骑做陪嫁的,而且相对于东蒙古,厄鲁特蒙古人的高加索血统更多一点,比如不少塔吉克妹子其实就是当时厄鲁特蒙古的一部分。 第一百二十二章 贵主 车臣台吉听到敏敏的笑话自然不爽的很,冷笑了一声便掉头要走,却被敏敏一把拉住了:“车臣台吉哥哥,我也不白拿你的好处,我从父汗那儿得到一个关于你的消息,你要不要听?“ 车臣台吉听了,脸色微变,按照蒙古人的风俗,每当某个孩子长到一定的年纪,就会被分配一块领地和一些部众,离开部落独立发展,而幼子则被抚养在父母身边,当父亲亡故,嫡妻的幼子将继承大部分家业,蒙古人称其为“幼子守灶”,家中正妻的幼子也往往被称为“斡赤斤”,意为“守炉灶者”,即继承大位之人。对于车臣台吉这样的年长庶子来说,自然希望父亲早些亡故,或者自己晚些离开部落,因为这样他们就有更大的机会从幼弟手中夺取父亲的家业。而车臣台吉此时正好在这个尴尬的年纪,自然变得极为敏感。 “要听,自然要听!好敏敏,快说给我听!”车臣台吉从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来。 “要听便随我来吧!”敏敏用小指头勾了勾,便朝帐内走去,车臣台吉赶忙跟了进去。两人进了帐篷里,分宾主坐下,车臣台吉喝了几口女奴送上的奶茶,有些焦急的问道:“敏敏,父汗方才说了什么关于我的事情?” “哎,车臣台吉哥哥,你总是这么急性子,再这么下去,也难怪父汗不喜欢你,要赶你走了。” “什么?父汗要让我离开?”担心已久的事情从妹妹口中吐出,无异于在车臣台吉头上劈了一记响雷,让他呆若木鸡,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赶忙问道:“好敏敏,父汗说什么时候要我走。给我多少部众,把哪块牧地划给我?” “我什么时候说父汗要赶你走了?” “你方才不是说——“车臣台吉说到这里,才想起方才敏敏说的是:”再这么下去,也难怪巴图尔不喜欢你,要赶你走“,与”巴图尔要赶自己走“可谓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他不禁有些羞恼。扭过头去将杯子往地上一顿,低喝道:”敏敏,你若是无趣,大可拿那些犬马、奴才取乐,何必来找我!“ “哎!“敏敏叹了口气:”当真是好心没好报,我好心要把听到的消息告诉你,你却怪我耍弄你。罢了,车臣台吉哥哥你走吧,到时莫要怪我有消息却不告诉你。“ 车臣台吉拔腿想走。却又迈不开腿,转过头苦笑道:“好敏敏,方才是我的不是,请你告诉我父汗到底说了啥。“ “既然你开口恳求,那我就告诉你吧!“敏敏微微一笑,将方才在巴图尔帐中所见所闻叙述了一遍,到最后她笑嘻嘻的说:”如何,车臣台吉哥哥。我没有骗你吧,你该如何谢我?“ “该死的额尔吉。该死的汉人商人!“车臣台吉恨声骂道:“我马上点齐人马,把这两个混蛋杀掉!” “回来!”敏敏厉声喝住了准备冲出帐外的车臣台吉,上前几步叹道:“车臣台吉哥哥,真不知道你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你杀了他们两人又有何用?额尔吉是父汗的猎犬和智囊,要是有人杀了你的猎犬。你会怎么对待他?至于那个汉人商人,关系到父汗看重的鸟铳的来路,如果你杀了他,恐怕父汗会立即砍了你的脑袋!“ “那,难道我就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赶出部落?“车臣台吉急道。 “哎。车臣台吉哥哥,你真个木头脑袋,父汗只不过要从你和卓特巴巴图尔两人中间挑选一个人来,如果这两天你腿摔断了,难道父汗还会选你吗?“ “摔断腿?“车臣台吉瞪大了眼睛:”对,对,我怎么没想到呢?哎呀,敏敏,你真的是长了一颗千孔百窍的心呀!你不是最喜欢我那匹青鬃马吗?我回去后就让人给你送过来!“ “好了好了!“敏敏摆了摆手,示意千恩万谢的车臣台吉走出帐外,她走到一个黄金制成的鸟笼旁,叹道:”鸟儿呀鸟儿,别人让他去把自己腿摔断了,他还要谢你,你说他蠢不蠢?哎呀,你说他蠢,我也觉得他很蠢,可偏偏这里到处都是这种蠢货,那我们去一个有很多聪明人的地方,好不好?不过只是告诉车臣台吉哥哥,而不告诉卓特巴巴图尔哥哥,岂不是有些不公平,要不都告诉他们,让他们都摔断一条腿,整整齐齐的,你说好不好呢?“那鸟儿也鸣叫了几声,仿佛也听懂了敏敏的问话。 两天后,当巴图尔将卓特巴巴图尔与车臣台吉这两个已经成年的庶子叫到大帐,准备商议派谁率领那三百骑兵前往中原的时候,他惊讶的看到两个前两天还生龙活虎的儿子现在都躺在担架上,一个摔断了自己的左腿,另外一个摔断了自己的右腿。显然,让这样两个伤员去承担这个任务是不可能的了。 “怎么会这么凑巧?在这个节骨眼上都摔伤?“巴图尔的脸色极为难看。 “禀告父汗,孩儿昨天出去打猎的时候,坐骑的马蹄踏进鼠穴之中,孩儿从马上跌落,摔伤了腿。“车臣台吉抢先的答道。 “孩儿也是——“ “够了!“巴图尔厉声喝道:”你们这两个废物,打猎都能从马背上摔下来,还是我们厄鲁特人吗?都给我滚,我不想看到你们两个!“ 卓特巴巴图尔与车臣台吉赶忙低头谢罪,然后在女奴的搀扶下退下,两人在惶恐之余也有几分庆幸,至少躲过了这一劫了。 “额尔吉,你也都看到了!“巴图尔叹了口气:”这就是我巴图尔的好儿子。“巴图尔也不是傻子,若只是一个人摔伤也就罢了,两个儿子在这个节骨眼上不约而同的摔伤,显然是为了躲避离开部落的命运,但也不好当面揭破了,对于两个庶子的自私他不禁有些黯然。 “大汗,说不定真是凑巧撞到一起了!“额尔吉的话里有些言不由衷。他也看出了卓特巴巴图尔与车臣台吉玩的小花招,但他的身份在这个时候不适合说什么。 “罢了,不要再提这两个畜生!“巴图尔冷哼了一声:”额尔吉,你说说让谁去大明比较好。“ “这个——,让我慢慢想想。”额尔吉脸上露出难色来,正当此时旁边有人插话道:“父汗。为何不让我去?” “你?”巴图尔转过身来,看清说话的人之后脸上露出愕然的神色:“敏敏,别胡闹了,你一个女儿家,怎么能做这种事。” “是呀,敏敏别吉,这可不是开玩笑的。”额尔吉也劝说道。 敏敏不服气的反驳道:“父汗,额尔吉叔叔,女人又怎么了。满都海不是女人吗?诃额仑(铁木真的母亲,抚养年幼的铁木真长大,并帮助他建立霸业)不是女人吗?她们哪点比男人差?” 额尔吉笑道:“满都海与诃额仑都是我们蒙古人的女中豪杰,不比男人差,可这两人都是在部落的危机关头才挺身而出的,眼下我们准格尔人六畜兴旺,丁口众多,是厄鲁特人中最强大的。又何须您挺身而出呢?” “额尔吉叔叔,您这话可就说错了!”敏敏笑道:“我们准格尔人的确是厄鲁特人中最强大的。可是难道我父汗只想当厄鲁特人的大汗吗?而且蒙古各部之中,越是强大的才越是危险,更不要说还有天山南路的回部和西北的俄罗斯人,这些都是我们的危险,为了父汗的大业,无论男女都要挺身而出。又怎么能说无需我出力呢?” “这个——”面对敏敏的言辞,额尔吉顿时哑然,正如敏敏方才所说的,准格尔部虽然是厄鲁特人各部中最为强大的一支,但在草原之上有这样一种潜规则:当某个部落的实力迅速增长。强过同侪但又没有超过其他部落的总和时往往是最危险的,因为其他部落会联合起来围攻他,以免被各个击破分别并吞。而准格尔人就正处于这个阶段,如果再考虑到已经将触须伸到中亚地区的俄罗斯人,那准格尔部的处境就更加不容乐观了。这一点无论是额尔吉还是巴图尔都很清楚。 “可敏敏毕竟你还是个女子,而且你还年轻,才十六岁,这就离开父汗去那么远的地方——” “父汗!”敏敏打断了巴图尔的话语:“女子又如何,难道我的骑术比任何人差吗?难道我射箭比谁差吗?再说前往大明需要的不是长枪与弯刀,而是魅力与智谋,难道敏敏不比车臣台吉与卓特巴巴图尔两个哥哥更加聪明、更有魅力吗?“ “车臣台吉与卓特巴巴图尔?“巴图尔听到这两个名字,突然厉声问道:“敏敏,要从他们两人中挑选一人去大明的消息莫不是你告诉他们的?” “不错!”敏敏笑了起来:“把自己弄伤以逃避差遣的主意也是我给他们出的。” “你,你——!”巴图尔脸色顿时气得铁青:“你为何要这么做?” “因为我想让父汗看到我,而不是车臣台吉与卓特巴巴图尔才是最合适的人选。”敏敏笑道:“他们两个只想到去大明会失去继承父汗部众的机会,却没有想到这是一个了解大明、为父汗的大业寻找助力的最好机会,像这样的人又怎么能完成父汗交给的任务呢?“ 看着英气逼人的女儿,巴图尔心中百味杂陈,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最明白自己心意的竟然是自己的女儿,而非两个精心培养的儿子。但女儿再怎么优秀,都是要嫁人的,他犹豫了一会,低声道:“敏敏——“ “父汗,我知道你要说婚配之事,不过敏敏早已发下誓言,绝不会嫁给一个无能之辈!“敏敏突然拔出腰间的匕首,抵在自己的心口凛然道:”厄鲁特人之中没有配得上我的真英雄,你莫要逼我。“ “我不逼你便是!快快将刀放下!“巴图尔对自己这个女儿疼爱之极,赶忙笑道:”你若是一定要去,那父汗应允你便是了?” 敏敏见目的达到,放下匕首向巴图尔行了一礼,笑道:“父汗乃是我们准格尔人的大汗,可不能说话不算数呀!” 看着女儿离去的背影,巴图尔沮丧的摇了摇头,回到帐中。过了约莫半响功夫,巴图尔问道:“额尔吉,你觉得还有什么其他合适的人选吗?” 额尔吉微微一笑:“我倒是以为敏敏别吉说的不错。“ “真的让敏敏去?“巴图尔闻言一愣:”我方才那是被逼无奈,你无需放在心上。“ “大汗,我方才已经认真想过了。敏敏别吉聪慧过人,貌美如花,与她相处的就没有不喜欢她的,若是能与对方搞好关系,输入火器之事就有了着落。而车臣别吉与卓特巴巴图尔,两位受的也不是什么重伤,过几个月好了,让其中一人换敏敏别吉回来便是了。也就耽搁个一年半载,算得了什么呢?“ 巴图尔稍一沉吟,觉得额尔吉说的不错,便叹了口气道:“那也 只好如此了!“ 陕西,榆林,延绥巡抚府。 烛焰在窗缝透进的微风吹拂下轻轻的跳动,在信纸上留下一个舞动的黑影,上面的文字仿佛变成了一个个小人,在颤抖、蠢蠢欲动。 “把窗户关紧,烛花也剪剪!”洪承畴道,身后侍立的老仆小心的剪了剪蜡烛芯,又将窗帘拢了拢,烛光重新稳定下来。他揉了揉有些昏花的双眼,放下了手中的邸报,沉思起来。 “老爷,已经过了亥时了!”身后的老仆指着一旁的水漏道:“歇息吧!” “这么快?”洪承畴抬起头来,他看了看水漏,又看了看书案上足足有一尺高的书信,笑道:“也罢,让我去院子里练一趟剑,松松筋骨,再回来批阅这些。” “是,老爷!“老仆赶忙替洪承畴解下长衫,又从墙上取了长剑跟了上去。洪承畴到了院子里,随手提起长剑,举过眉心,顿时整个人气定神凝,随即他轻叱了一声,身随剑走,剑风人影,上下起伏,宛如游龙一般。突然当啷一响,原来那洪承畴不慎手滑,将佩剑落在地上。(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三章 敏敏别吉 “老爷!“老仆赶忙上前将长剑捡起,想要递给主人手中,洪承畴却没有伸手接回长剑,愣在那儿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那老仆也不敢上前插话惊扰,过了好一会儿功夫见洪承畴还是那副模样,方才低声道:“老爷,夜里外边风大,不如先回屋里吧!” “外边风大?”洪承畴从思绪中惊醒了过来,他看了看四周,从老仆手中接过长衫披上,回到屋中在书案旁坐下,却不继续批阅文书,只是闭目沉思,老仆见状行了个礼便轻轻的退了出去,只留下洪承畴一个人坐在屋里,就好像一个泥雕木塑,突然他脸部的肌肉剧烈的抽搐起来,他伸手捂住自己的脸,仿佛是想要将一切都掩盖起来。 “高起潜罪死狱中!”这个简短的消息就是洪承畴变成这幅模样的原因。高起潜在死前说了什么?假如说了自己有无牵连进去? 还有没有补救的机会?这一切洪承畴都一无所知,这让这个平日里总显得矜持有礼的绅士再也无法维持那个虚假的外壳。 相比起同时的几个著名文臣来说,洪承畴的出身贫寒,更重要的是他只是一个二榜第十四名进士。按照明代的政治惯例,头榜尤其是前三甲的进士可以直接进入翰林院成为庶吉士,然后沿着庶吉士——詹事府——某部侍郎——某部尚书——入阁的道路青云直上,升官升的最快的甚至都不用当过地方官就能入阁,周延儒就是典型的例子。而二榜的进士就要差多了,一般一开始都会给一个县令之内坐坐,然后一路升迁,显然相比起在天子身边的庶吉士来说,县令的升官速度要慢得多,也危险得多。比如崇祯二年农民军王左桂、苗美围攻韩城,当时杨鹤手中没有将领领兵。病急乱投医之下就让身为陕西督道参议的洪承畴前往救援,此前从没有领过兵的洪承畴大败农民军,斩杀三百余人,才声名大噪,升到了延绥巡抚。这也是一接到高起潜的示意,洪承畴就同意对付杨鹤的原因——直到现在洪承畴还没有忘记自己领兵前往韩城一路上的惶恐。 但是终于过去了,自己已经登上了三边总督的宝座,按照惯例,他的本职也即将挂上兵部侍郎,只要平定了陕西乱事。要么进为六部尚书之一,要么入阁,进入期盼已久的大明权力的顶峰,玉带金紫、封妻荫子、留名青史都不过是等闲事耳。 而这一切的前提是,自己与高起潜暗中勾结的那些事情没有败露出来。否则——,洪承畴已经不敢继续想下去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洪承畴重新拿起那封邸报,重新看了起来,他读的很慢。仿佛是要将每一个字都掰碎了,放进嘴里细细的琢磨,品尝出其中暗藏的滋味。当洪承畴最后读完的时候,整个人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若是邸报所写的全部属实的话,高起潜是在被降罪的当天夜里就死在诏狱之中的,依照情理推断他应该还来不及把这么要紧的事情说出来,很有可能是被幕后的人灭了口。 洪承畴伸出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宽大的手掌用力挤压着脸部的肌肉,仿佛是要让其回到平时的位置,当爽手重新离开脸庞的时候。暴露在空气中的又是那个矜持、镇定的洪承畴了。 “来人,传令出去,十日后诸镇参将以上武将于庆阳汇合,后至者斩!” 在遥远的远古时代,陆地从大海之中隆起,丘陵变为群山,海底变为平原,更新纪的大风从遥远的西北刮来数以亿万吨记的黄土,覆积在这块广袤的平原上,黄土的厚度高达数百米。在接下来的数百万年时间里,河流与洪水就好像一双无形的巨手,将高原切割、剥去、推平,形成了无数的高原、沟壑、梁峁、河谷、平川、山峦、斜坡,这就是华夏民族先祖们繁衍生息的根基,横跨甘肃、陕西的子午岭将黄土高原分为东西两块,分别为泾河与洛河两大流域,而庆阳就位于子午岭的西侧。 清晨,尽管西北的春寒还让老鸦在树枝上抱紧双翅,缩着脖子,但一队大约五十人的骑兵沿着延安通往庆阳方向的奔驰着,战马的身上敞着汗,不断从鼻孔里喷出白旗。奇怪的是,这一小队骑兵虽然都是明军服色,但不少人都是高鼻深目,头发卷曲,有些人干脆是剃光了脑袋两侧的头发,只留下当中的一小撮来,分明是胡人打扮,这队骑兵没有携带辎重,所有必要的东西都放在骑队末尾的七八头单峰骆驼上,显得极为碍眼。队伍当中的黑色战马上坐着一个不到三十的武将,满脸风尘,浓密的眉毛,宽阔而又隆起的前额、高挺的鼻梁,颔下留着短短的胡须。此时战马正迈着碎步向前奔跑,他却在马背上眯着眼睛打着瞌睡,上半身随着马的身体摇摇晃晃。身上的红色披风被风吹开,露出里面厚实的羊绒袍服,在他的腰间除了常见的佩刀外,还有一条牛皮腰带,上面插着十二根装着火药的铜管和一个装铅弹的鹿皮口袋,在马鞍后面则是一支用油布包裹的很好的鸟铳。 五天以来,这一小队骑兵总在风尘中向前赶路,太阳下山了还不住宿,公鸡才打头一遍鸣就踏着寒霜启程。从朝邑到庆阳六七百里路,一路上沟沟壑壑的,马都跑掉了膘,到了今天清晨终于赶到了庆阳。 “刘大人,大人!“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军官打马跑到那个正在马背上打瞌睡的将领身旁低声喊道:”前面就是庆阳府了,就七八里地了!“ “嗯!“被惊醒的刘成打了个哈切,用满是老茧的右手揉了揉有些发涩的双眼,看了看两旁依旧生龙活虎的蒙古骑兵们,低声骂了句:”娘的,摇旗,这些鞑子倒是能熬得。“ “那是!“郝摇旗笑了起来:”人家生下来就在马背上,下了马背都不会走路了,再说这些鞑子也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个个都是能打的。看样子那个巴图尔汗也是下了血本的。“ “废话!“刘成冷笑道:“立刻拿出一千两百条鸟铳,然后每年五百条,每条八两银子,老子开的厂感情都是给他家开的了。” 听到刘成在大骂千里之外的生意对手,郝摇旗却只是发笑,不说话。刘成有些奇怪的问道:“咦!你怎么只是傻笑也不说话?” “大人,俺跟您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就没见您吃亏过,俺就不信那个什么汗就能在您这儿占了便宜去!”说到这里,郝摇旗压低了声音:“再说人家都把女儿都抵过来了。拿点好处走不应该吗?多俊俏一小娘子呀,俺就没想过骚鞑子也能生出这么俊的丫头!” “好你个摇旗,想不到你肚子里也长出花花肠子来了,人家可是可汗的女儿,是个别吉,你以为是那些一辈子也就洗三次澡的骚鞑子?“听到这里,刘成笑了起来,正如郝摇旗所说的,这笔买卖实际上刘成也没吃亏。一千两百条火铳看起来多,其实如果刘成在鄜州有水力机械的兵工厂三班倒的话,也就是一两个月的产量,给工匠多发点加班费说不定还能早点干完。更不要说刘成的仓库里就有三百条鸟铳的现货。反正现在刘成手中的兵也就两千出头,造出来再多的鸟铳也没人使,不如卖给巴图尔,一来能赚钱。二来还能让工匠练练手。至于这三百一人双马的精锐骑兵,不要说一个参将,在西北边镇能拉出来的总兵也是屈指可数了。更不要说铜矿带来的丰厚利润了,徐鹤城已经拍了胸脯了,从铜矿里挣来的每十个铜板里,就有三个是给刘成的。不过这个交易带来的不只是好处,还有一个麻烦,一个美丽的麻烦。 “刘成,刘成!“ 在这个小队伍,不,在延绥镇左营之中敢于这么直呼刘参将大名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那位那位敏敏别吉,对于这个美丽狡黠、好奇心极度旺盛的蒙古少女,刘成实在是没有什么法子。出于对洪承畴的提防,刘成并不打算带麾下原有的士兵同行,而这些新来的蒙古骑兵就是很好的选择了,骑术好,又不会因为洪承畴的官职而对其有敬畏之心。万一新上司翻脸说不定还能靠这些骑兵护送杀出一条路来。但在同行的要求被拒绝后,敏敏傲慢的宣称除非刘成应允自己的要求,否则连一根马毛也别想带走,逼得刘成只得做出让步。 “敏敏别吉。 “刘成强自挤出一脸笑容,转过头对打马过来的敏敏笑道:”您有什么吩咐吗?“ “哎,刘成,你就别这么假笑了,我看着都难受!”敏敏不屑的甩了甩鞭子:“难道我长得不好看吗?厄鲁特人的王子和酋长们都说我是草原上会走路的鲜花,会说话的天堂鸟,他们愿意用一口袋的金沙、成群的牛羊换一次和我的共舞,你却这幅模样,真是让人奇怪。” “那是因为你是巴图汗的女儿,不然一口袋金沙可以换一打漂亮的女奴了!”刘成腹诽道,嘴上却说:“没有,我这几天赶路太累了,才这幅模样的。” 敏敏盯着刘成的脸,看了好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刘成被她笑的有点发毛,问道:“你笑什么?“ “你在撒谎!”敏敏的脸上露出了不屑的笑容:“还撒的这么拙劣,真是让我失望。” “我没有撒谎!”刘成下意识的提高了嗓门:“我确实是太累了,我又不像你可以以在骆驼上休息。” “是吗?”敏敏突然狡黠的笑了起来:“我已经注意过了,你撒谎的时候右手的中指就会下意识的抖动。” “我中指哪有抖动!“刘成一边反驳,一边下意识的低头向自己的右手看去,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已经中了对方的圈套,丧气的低下了头,低声咕哝道:”其实我真的是有点累,再说假笑也是一种礼貌嘛!“ “嗯,知道自己哪里漏了馅,还不算蠢到家!“敏敏笑着摔了个响鞭:”你也别太丧气,我从小就这样,一看就知道谁是在说真话,谁是在说假话。“ 堂堂一个穿越者,居然被一个年纪差不多只有自己一半大的小女生耍弄的团团转,还被对方出言安慰,刘成沮丧的低下了头。两人就这样并骑而行,走了一会儿敏敏突然说:“刘成,其实我对你很失望。“ “失望?是因为我方才撒谎吗?“刘成有些诧异的反问道。 “撒谎,这有什么?“敏敏笑了起来:”在我们草原上,一个首领必须像狮子一样勇猛,狐狸一样狡猾,狼一般坚忍凶残,这样他才能带领族人生存下去。你是一个将军,对我这样一个外来者撒谎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我失望的是你居然说得这么拙劣,而且还为被我识破而沮丧,好像还有一点惭愧,这就太不应该了。本来我看了你工厂里制造出来的武器、盔甲还有各种货物,我觉得你是一个真正的大英雄,现在看来恐怕你不是,至少现在还不是。“ 刘成听到这里,不禁被对方话语中那种觉悟所震撼,无疑自己内心深处的那点温情被眼前这个极其敏感的女孩察觉到了,在这样一个残酷的时代很有可能会变成致命的弱点。自己真的做好了在这个乱世中拼死一搏的觉悟吗?刘成不禁有些怀疑。 敏敏看到刘成低头不语,用皮鞭轻轻的抽了下对方的手臂,有些不满的问道:“你这人真是奇怪,怎么老是说着说着就停住了?” “哦。“刘成有些尴尬的笑了笑:”敏敏别吉见谅,我方才正在反省呢。“ “那也不必,天底下像我这么聪明的人也没有几个了,你这人若是应付那些蠢人倒也足够了。“(未完待续。) ps: 新的一年是新的开始,希望大明1630摆脱扑街书的命运,也希望大家来年心想事成!万事如意! 第一百二十四章 弄权 “多谢敏敏别吉夸奖!“刘成苦笑了起来。 “你就叫我敏敏吧,反正我也就叫你刘成,没有叫你刘大人,刘参将,咱们俩也算是扯平了。” “那在下就无礼了,敏敏!”两人相视而笑,一时间都感觉到距离拉近了不少。 两人并骑行了一段,刘成突然问道:“敏敏,你方才说真正的大英雄,那什么样才是真正的大英雄呢?找到了你又会怎么做呢?“ “真正的大英雄?就是像成吉思汗、拔都那样的英雄!”敏敏漂亮的眉毛上挑,笑了起来:“若是找到了,当然是嫁给他,做他的妻子,帮助他,为他生下后代呀!” “成吉思汗?拔都?他们是大英雄?”刘成下意识的反问道。 “当然是的,我们蒙古人现在四分五裂,为了一点牧场、水源你打我,我打你,把战士宝贵的血白白流淌,如果有一个像成吉思汗、拔都那样的大英雄出现,把所有的蒙古人都统一起来,那不是很好?” “把青天之下都变成蒙古人的牧场?”刘成的脸上露出一丝冷笑:“那你一开始为什么认为我可能是那个大英雄?” “因为这个呀!“敏敏指了指刘成的背后,刘成回头一看,有些惊讶的问道:”鸟铳?” “是呀!”敏敏指了指不远处一个蒙古骑兵:“木哈依是部落里第一流的骑士,他可以在疾驰的战马上拉开十二个力的强弓,射中六十步开外的野鹿;还能穿着三重甲,爬上四五丈高的城墙。可只要有了玩意,哪怕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老人,也能够轻而易举的将木哈依射落马下。而像这么厉害的武器,在你的工厂里,二三十个工匠一天就能造成四五十支出来。你就好像传说中的巫师,只要挥挥手,流水就会帮你把羊毛变成绒布,把烧红的铁块变成刀剑、盔甲、鸟铳。就算是成吉思汗、拔都,他们也做不到这些的。“ 看着少女亮晶晶的眼睛,刘成本能的扭过头,避过敏敏的视线,低声道:“可我不是蒙古人呀!” “在成吉思汗之前,哪有什么蒙古人?“敏敏笑了起来:”我们厄鲁特人在之前是林中之百姓,若不是成吉思汗。我们又怎么会成为蒙古人?草原上就是这样,鲜卑人打赢了,大家都是鲜卑人;柔然人打赢了,大家就都是柔然人;突厥人打赢了,大家也变成突厥人,只要是你能打赢,是什么人又有什么关系?“ “只要打赢了,是什么人又有什么关系?”刘成心中不由得一动,目光扫过眼前的蒙古少女。只见晨光照在她的笑颜之上,更显得肤色如雪,娇美无伦、容色绝丽、不可逼视。刘成只觉得耀眼生花,不敢再看。偏过头去刚想说些什么,却听到敏敏清脆的声音:“那便是庆阳城吧,好高厚的城墙,比起朝邑来大多了!” 刘成抬头看去。只见将要散去的晨雾中可以看到三四里开外高耸的城墙和东边成峦叠嶂的子午岭山脉,不由得笑道:“这庆阳府乃是陕西重镇,自然不是朝邑区区一个县城能够比的。” “区区一个县城?”敏敏叹了口气。幽幽的说:“天山南路那些回子的城邑和朝邑比起来也不过是个集市罢了。” 这时道路左侧的小山上传来一阵金鼓声,两人顺着声音来处望去,只见小山顶上飘着旗帜,显然在上面有驻扎官军,从金鼓声判断,山上的官军应该是正在进行早操。而几个月前刘成曾经路过庆阳时却不记得这小山顶上有什么军队,显然这是洪承畴当上三边总督才调派过来的。这一亲眼所见和先前的一些耳闻让刘成不由得暗自钦佩洪承畴起来,但他实在是太疲倦了,于是就趁着距离城门还有几里路,又迷迷糊糊的打起盹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刘成感觉到他的坐骑停下来了,前面有争吵声,与马蹄声与战马的鼻息声混在了一起,将他惊醒了过来。刘成睁开双眼侧耳细听,原来是在距离城门还有一里远的地方有个哨卡,把守的一个千总向郝摇旗索要路引。可郝摇旗他哪里有路引,于是便与那千总争吵起来。刘成打马跑了过去,大声对那个千总喝道:“我是延绥镇左营参将刘成,得了洪大人的军令就从朝邑那边出发,紧赶慢赶才没迟到,咱们赶路哪来的路引?” 那千总听说来人是近日在陕西军中风头极健的参将刘成,慌忙上前施礼,陪笑道:“参将大人路上辛苦了!” 刘成咳嗽了一声问道:“怎么,没有路引就不让咱们过去?本官可是有军令在身,误了公事你担当的起?” “请参将大人息怒。大人有所不知,自从制台大人到了庆阳,军令十分森严。没有路引或者其他正式公文,任何人都不得进庆阳城,违者军法从事。若是卑职就这么放大人过去,不但卑职要被治罪,大人也有所不便。再说在前面还有两道哨卡,就算卑职拼死放大人过去了,大人也进不了城!” 刘成顺着那千总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前面依稀可以看到两道哨卡,他的语气变得缓和起来:“原来是这么回事,倒是本官鲁莽了。”他转过头来,向旁边的郝摇旗问道:“咱们可有带什么公文?” “大人,出门带路引是小老百姓的事,咱们从来就没带过那玩意!”郝摇旗苦笑道:“再说制台大人的檄令来的忒急,咱们一路上赶得太急,什么文书都没有带。” 刘成点了点头,他心知此时正是洪承畴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时候,自己切不可撞到头上,他沉吟了片刻灵机一动,从怀中取出一封檄书,递给那千总道:“这是制台大人发给本官的檄书,你看看可以当做路引用吗?” 那千总小心的查看了那檄书,看到上面鲜红的总督大印不由得打了个激灵,双手将檄书交还给刘成,笑道:“有这个自然没有问题。卑职方才是奉命行事,冒犯之处还请参将大人海涵!” “无妨,你这也是公事!“刘成笑着看着那千总指挥手下搬开堵住道路的拒马,这时那些蒙古骑兵打马过来了,那千总才看清他们的容貌和打扮,不由得惊问道:”这不是鞑子吗?“ “这些都是本官的义从亲兵,你无需惊骇!”刘成赶忙笑道,说罢他便用鞭子打了两下马股,快马跑了过去。 进得城来,刘成找了个地方打尖。不待手下安顿好,就赶往总督辕门处递了手本,请求觐见。 洪承畴将自己的行辕布置在庆阳知府府邸,他预定的升帐时间是已时三刻。这是因为按照他幕府中的一个风水先生的推算,这是一天最为吉利的时刻,主大将出师马到成功。在接任三边总督以来的一个月左右的时间里,他已经完成了一部分重要的准备工作,认为是可以出兵讨贼的时间了。在洪承畴看来,虽然从军事上看过了春荒再出兵时机会更好一些。但这也会惹来朝中的言官的攻讦,皇上的不满,尤其是高起潜死后,在天子身边已经没有人替他说话了。这更让他害怕。毕竟他的前任杨鹤不就是因为西北不利才落得个削去官职,身处狱中的吗? 随着三声炮响,洪承畴在幕僚们的簇拥下身着朝服,走进白虎堂中坐定。随着一声堂前中军官的一声吆喝。众将官从二门外鱼贯而入,对新任总督行参见礼。虽然今天督师行辕的仪仗并不比杨鹤在位时更多,但杨鹤本人的遭遇给每个人的心头都增添了几分压力。气氛也更为沉重。 第一个进白虎堂参见的是杜文焕,身为上任总督杨鹤的首席军事助手,他的心情是颇为沉重与复杂的,他很清楚不管新任总督洪承畴有多么宽宏大量,自己也不可能得到像杨鹤给予自己的那种信任了,等待着自己的命运是未知的。他躬身走进白虎堂,在相距洪承畴面前的公案还有五六尺远的地方跪下,高升自报衔名。 洪承畴的脸上露出十分亲切的笑容,他甚至打破了这种觐见时的惯例,微微欠起上半身伸出右手做了个请起的手势,而在正常的情况下,为了表现总督大人的威严,洪承畴只需要端坐着受礼,由一旁的赞礼官让其起身便行了。等到所有将官都参拜完毕,洪承畴站起身来,两厢的将官赶忙也站了起来,垂手恭立。 由于洪承畴是福建南安人,他的官话说的不是非常好,但咬字十分清晰,站在末尾的刘成也能听得清楚。他的训话首先解释了自己继任以来之所以没有大举兴师,对流贼加以“痛剿”,一则是因为天时不利,官军中骄堕之气盛行,锐气不足,须得加以培养;二来是甲杖粮饷不足;三则是庆阳这个根本之地还没有防备妥当。如今诸事已经齐备,因此他准备克日进兵,“上慰天子宵旰之忧、下解百姓倒悬之苦!”说到这里,洪承畴的语锋一转,神色一下子变得严厉起来。 “可是,在本督继位以来,诸将之中骄玩之气未改,藐视法纪往往如故。本督师言之痛心。如不严申号令,赏罚分明,何以用兵?” 众将闻言变色,纷纷低下头去。洪承畴向杜文焕扫了一眼,然后将杀气腾腾的目光转向一个与其年龄相仿,面容有六七分相似的将领,厉声喝问道:“杜文恒!本督问你,你昨天到了庆阳城后,夜里都做了些什么?” 杜文恒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叫道,赶忙跪下道:“禀告督师大人,末将昨天在一个旧识家住了一夜。“ “旧识?“洪承畴冷笑道:”是旧相好吧,我问你,昨天晚上是不是你请了那刘行首来你住处饮酒唱曲,你喝醉了酒便打人,同行的人阻拦你还被你砍伤了,本督师说的没错吧?“ 杜文恒被揭破了老底,浑身顿时一阵颤抖:“小人只是酒后失手,还请督师大人给小人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本督师三令五申,讨贼在即,诸将不得饮酒。可你不但不遵军令,还拔刀伤人,是为慢军,按律当斩。左右,与我绑了!“ 不容分辩,两旁立即有几个卫士冲了出来将杜文恒剥去了盔甲,捆绑起来。两厢的将佐那个身上没有许多把柄,个个面如土色,唯恐洪承畴找到自己头上,唯有杜文焕脸色一阵黑一阵白,上前求情,原来这杜文恒乃是他的同族兄弟,虽然血缘远了些,但也才刚刚出了五服。杜文焕在陕西军中威望颇高,他一出面,其他的几个总兵、副总兵、参将也纷纷跪下,连刘成也不得不跟着跪下替其求饶。洪承畴本来无意杀杜文恒,此人虽然是个庸碌无能之辈,但手下也有千余兵马,数百亲兵,若是杀了他只怕反而会激起手下将士投奔流贼。然而洪承畴并不马上接受众人的求情,厉声道:“数年来之所以剿贼无功,就是因为军纪废弛,尔等以国法为儿戏。若不加以振作,如何克敌制胜?杀一大将,本督师岂不痛心?然不斩杜文恒,将何以肃军纪,儆骄玩?今日非斩他不可!“ 杜文焕见状,只得脱去头盔,向前膝行数步,磕的头出鲜血:“杜文恒乃末将下属,其触犯军律,也是末将管制不严,还请督师大人将其罪责分一半在末将身上,饶他一条性命,让其戴罪立功!“ “杜总兵何出此言?“洪承畴肃容道:”功是功,过是过,功过尚不可相抵,何况你们是两人。“ 杜文焕也不说话,只是跪在地上连连叩首。洪承畴良久之后叹道:“既然杜总兵如此恳求,那本官也只有法外开恩了,这样吧,杜总兵你便前往宁夏镇统兵,抵挡套虏。杜文恒!” “末将在!”杜文恒赶忙向前膝行两步。 “姑且看在杜总兵份上,本总督便法外施恩,饶了这一遭,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先重责五十鞭子,革职留用,戴罪立功,诸位将军请起!”(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五章 浮桥 刘成在一旁看的清楚,洪承畴的目的除了是要借着杜文恒来杀鸡给猴看,吓唬诸将之外,更要紧的是夺去前任总督杨鹤的亲信杜文焕的兵权,宁夏镇是三边总督所辖的诸镇中最偏远的一个,杨鹤这么做分明是为了将兵权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这厮好厉害的手腕!”刘成心中暗想:“千万不能有把柄落在他手上,不然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此番军议结束之后,就金可能快的回朝邑去,多一天都留不得!” 刘成正思忖间,那杜文恒已经被行过刑,被架了上来跪下谢恩,看着他血迹斑斑的衣衫,众将都下意识的低下了头。洪承畴瞟了中军官一眼,会意的他立即做了个手势,白虎堂上和廊下的护卫、仆从纷纷退了下去。洪承畴开始指示起进兵方略来,他将流贼较多的区域按照子午岭划分成东西两块,采取先西后东,集中兵力加以进剿的方略,打算用一年、最多两年的时间剿灭西北乱事。 “彼贼众虽多,但多为乌合之众,能战之悍贼不过十分之一,若将其剿灭一二,余贼自然不攻自破,或逃窜于穷荒之地,或下马乞降,对此方略,诸位有何高见?“ 面对洪承畴的询问,众将唯唯称是。刘成也不由得暗自佩服洪承畴不愧为明末朝廷一方少数几个文武双全的督臣,制定的这个计划十分具有针对性。虽说作为三边总督,洪承畴统辖西北多个边镇,兵力的确不少,但实际上这些边镇的主要任务是抵抗草原上的游牧骑兵,能够抽调的机动兵力并不多。而按照他的方略,明军在陕西的驻军将各守防区,将眼下流贼横行的黄土高原地区划分为两大块,如此一来。除了少数精锐机动部队以外,绝大部分明军都无需离开自己的驻地太远,无疑就减少了许多开支,即使在欠发军饷的情况下,身为主军的守兵的战斗力也比较有保证。而先东后西则可以防止流民在来年冬天黄河封冻时逃到山西去,即使没有消灭的农民军,也将被迫向西撤退,众所周知,陕西省的西部要比东部贫瘠的多,饥饿和寒冷可以替明军省下许多力气的。 在讲解完方略后。洪承畴便退入节堂歇息,诸将在他离开后方才从白虎堂鱼贯退出,在二门外的厢房里用茶吃点心,他们将等待着洪承畴的召见,以面授机宜。洪承畴很明白众人的心理,下属可以接受上司在众人面前表现的矜持和傲慢,因为那是体制的需要;但是在私下底单独会面时,表现的亲热而又友善,不但不会引起属下的轻视。反而会赢得他们的好感,愿意出力做事。因此洪承畴无论召见的是何人,总是直接称呼对方的字而非官职,他的记忆力很好。不但能够准确的叫出对方的姓名和字号,还能提到对方的籍贯和过去的履历,就这样,洪承畴不但成功的驱除了武将对文官特有的那种反感。还给许多将领留下了一个容易亲近的好印象。 刘成虽然已经做到了参将,但在等待召见的众将佐中还是属于地位较低的几个。因此等到自己的名字被叫到,已经是接近尾声了。不过让众人颇为惊讶的是洪承畴居然是单独接见。而非像其他参将一样三四个、四五个一起,他们将这看成是新任的总督的特别看重。 刘成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进节堂,敛衽行礼。而洪承畴的态度显得特别的亲切,与方才在白虎堂上相比,简直是判若两人。他像一个世交长辈那样询问了刘成的家庭情况、过往的经历、甚至还打听了刘成是否婚配,最后才问道其手下的军队人数和粮饷情况。当从刘成口中得知麾下已经有了两千多甲械齐全的士兵时,不由得点头叹道:“诸将军中皆不满额,唯有刘将军你麾下部伍齐整,甲械完全,果然是治军有方呀!” “这也是多亏洪大人的体谅!”刘成赶忙拍了拍新上司的马屁:“末将在宜川的所作所为,若非是洪大人,只怕早已——” “罢了!”洪承畴笑了起来:“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这个道理本督还是知道的。刘参将新集乌合,若是不能用些非常手段,不要说破敌致胜,只怕连自家性命都保不住了!不过有些事情可一而不可二,你知道了吗?” “是,大人!”刘成赶忙点头称是:“不过那本部的粮饷?” “无妨,我马上就会催促华州府照发。“洪承畴又补充了几句指示,无非是刘成必须严守防区,不得使流贼逃入山西或者河南境内,并分兵协同总督直属的军队协同进剿子午岭以东的流贼。最后,洪承畴问道:”刘参将,依你所见,对于剿灭流贼之事,还有什么困难呀?“ 刘成恭敬的欠了欠身体,答道:“以末将所见,困难有二:1、末将的防区内有黄河数百里,随处可渡,两千多人实在太少;2、饷源不足,军无饷则散,更不要说剿灭流贼了。“ “嗯!“洪承畴点了点头:”刘参将所言倒也有里,军饷之事倒也罢了,那兵力不足倒是也没有什么法子了,只得偏劳山西那边的诸位同僚了!“ 刘成偷偷的看了看洪承畴,只见对方脸上淡淡的也没有什么表情,看不出其打的什么主意,咬了咬牙道:“对于这两个难题,末将倒是有个法子,就是不知道可否。” 洪承畴依旧是那副不置可否的样子:“哦?本官久闻刘参将颇有谋略,可以说来听听!” “是,大人!“刘成道:“末将的驻地在朝邑,对面就是山西永济,便是古时蒲津的所在,秦晋两省的商旅多有在此地渡河的。末将打算在这儿修建一座浮桥,一来方便商旅来往,而来也可以收些费用,以养士卒。” “在黄河上修建浮桥?这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情呀?” “对于土木桥梁之类,末将还是有一点自信的!”刘成笑道,他虽然不是桥梁专业毕业的,但好歹数学工具和结构力学还没丢。现场施工也干了七八年,让他搞斜拉钢索桥肯定不行,搞个浮桥还是问题不大的。 “若是如此,那修建浮桥,沟通秦晋也是造福百姓的好事,收些渡费也是理所当然。”洪承畴点了点头,刘成见状心中暗喜,笑道:“至于兵力不足,末将打算以舟代兵!“ “以舟代兵?这是从何说起?”洪承畴脸上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刘成赶忙解释了起来,原来当时农民军对付官军的一个惯用战术就是当遇到小队官军就一涌而上。遇到大队官兵就化整为零。如此一来,刘成的防区有几个州县,算起来有几百里黄河,如果每天哪个县城发一次告急文书过来,不用打仗刘成就得累死在路上了。因此刘成打算沿着黄河岸边每隔三十里修建一个烽火台,若是哪个县出事,便可点燃烽火台报警,然后刘成就可以通过水路调兵,升去沿途赶路的辛苦。可以以逸待劳。 “嗯!”洪承畴点了点头:“旁人都是以黄河为壑,刘参将却是以黄河为路,好,好!不知你要造多少条船。所费几何?“ “烽火台以各县自己征用民夫修建即可,至于船吧!“刘成刚想说自己筹资即可,但话到了嘴边又收了回去:”末将打算造六十条,按照每天白银五十两算。须得三千两!“ “这么多!“洪承畴的脸上立即露出难色来,刘成赶忙笑道:”若是制台这里一时缺钱,末将倒是还有一个法子。“ 听到刘成说不用出钱。洪承畴紧锁的眉头松了开来:“哦?你有什么法子,说来听听。” “制军大人知道,末将也有些挣钱的法子,只是须得州县的长官须得是知趣的,愿意行个方便才行。“ 面对刘成的说辞,洪承畴稍一犹豫,还是点了点头:“你说的知趣的是谁呢?” “比如宜川县令曲端便是!” “是他?”洪承畴眼前浮现出那个胖乎乎的县官模样,点了点头道:“本官知道了!” 看到洪承畴拿起了茶碗,刘成知道是送客的暗示,赶忙起身向洪承畴躬身行礼后小心退下。他出得节堂来,正好看到一个老仆从旁边走过,他记得在宜川时这老仆便是在洪承畴身旁行走,十分亲近的样子。抢上前去两步,轻轻抓住老仆的衣袖笑道:“老丈,在下有礼了。” “这位大人,有何事情?“ 刘成从怀中取出一个羊皮袋子,递给老仆笑道:“在下是延绥左营刘成,些许心意,托老丈转交给制军大人,万勿推脱!”说罢转身就走,不给对方丝毫拒绝得机会。那老仆刚想说些什么,刘成已经跑的不见踪影了,他无奈的摇了摇头,略一掂量手中的皮囊,觉得不像是银两的样子,便随手解开皮囊一看,却是两块羊脂玉玦。这老仆跟随洪承畴时日已久,也是个有见识的,眼见的那两块羊脂玉虽然不过巴掌大小,但质地却是润泽的很,摸在手上便好似有一层油,隐隐带着一股暖意,心知这最上等的白玉。那老仆不敢怠慢,赶忙将那两块白玉放入囊中,进得节堂来。 “老爷,请看!”老仆将玉玦呈上,洪承畴随手接过一看,脸色微变:“这是哪里来的?” “便是那个延绥镇左营参将,叫刘成的,说是让老奴转交给老爷您的。“ “是他?“洪承畴闻言一愣,心知这便是刘成为了让曲端做朝邑县令之事而来的,他心中稍一犹豫,但只觉得手中的玉玦雕工倒也罢了质地却是极其罕见的,像这等白玉便是有钱也未必能买得到,须得机缘巧合方能到手。洪承畴在手中把玩了一会,觉得越发爱不释手,方才心中的犹豫也渐渐去了。他站起身来,笑道:”来,你帮我将这对玉玦系好,看看是否合适?“ 刘成回到住处,早已过了午时,随行的亲兵赶忙吩咐店家取来酒菜,刚刚吃完便有一名洪承畴的幕僚来到住处,告诉他相求之事总督大人已经应允,让他不必担忧。刘成闻言大喜,赶忙让亲兵取了五十两银子和二十匹呢绒相赠,并亲自送到门口。当重新桌旁,却看到敏敏坐在桌旁,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刘成刚想寒暄两句,却听到敏敏笑道:“明日便要启程回去吗?” “不错!”刘成话一出口,便发现不对:“你怎么知道我明天就要回去的?” “你身为一军之将,要办的事情都办完了,自然是要尽快赶回去了。” “你怎么知道我事情都办成了?“ “这还不简单,方才看你千恩万谢的将那个官儿送出去,笑的眼睛都快没有了,难道不是事情都办成了?” 刘成被少女说的哑口无言,只得强笑道:“人家代表总督大人而来,我身为下属,自然得恭敬些。” “那可不一样。”敏敏走到距离刘成只有一步距离:“下属见上司的笑容是一种,见朋友的笑容是一种,见爱人的笑容又是一种,你这种笑容若是要打个比方,倒有几分像我小时候设了套子,看到野鸡即将中招那时候的样子。” “你当真看的出来?“刘成被敏敏弄得有些心惊胆战,若是天底下当真有人能够识破自己的心意,那自己哪里还有活路。 “自然是真的,比如现在你笑的就有几分勉强,你看你嘴角都在往下弯,像是要哭出来一样,当真是好玩得很!“说到这里,敏敏不由得笑了起来,此时两人相距不过半步距离,明明是美女在前,幽香扑鼻,但刘成却只觉得口中像是含了黄连一般,苦涩的很。 敏敏笑了一会儿,见刘成满脸的苦涩,笑道:“不如我们做个游戏吧,你把你求那什么总督大人的事情告诉我,让我猜猜你背后打的什么主意。”(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六章 填鸭 “不要!”刘成扭过头去。 “告诉我吧!”敏敏伸手拉住刘成的衣袖哀求道:“这样吧,若是你告诉我,以后我若是在你身上看出什么,也决计不告诉第三者知道。” 刘成回过头来,看着蒙古少女俏丽的面容,心中不由得一软,叹了口气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反正回到朝邑所有人都会知道的。“他便将请求洪承畴批准修建浮桥与组建舟师的事情叙述了一遍,只是将曲端调任朝邑县令一事隐瞒了下来。敏敏听完了刘成的叙述,转身对身后的女奴用蒙古语呵斥了几声,不一会儿那女奴便送了一张鹿皮上来,敏敏在桌子上将鹿皮展开,却是一张标记得密密麻麻的地图。敏敏俯首看了一会儿地图,又在上面比划了一会,抬起头来时已经是满脸严肃。 “你是想将这朝邑变成撒马尔罕吗?“ “撒马尔罕是什么?“ 少女深吸了一口气,她的脸颊上泛起美丽的红晕,一双像雌鹿般的眼睛闪着兴奋的光:“撒马尔罕是丝路上的明珠,黄金的河流在这里汇集,诗人称颂她的名字,圣人安葬于此地,智者们在那儿开办学院传授神圣的知识,是帖木儿皇冠上最美丽的宝石,撒马尔罕对于我们蒙古人来说,就像是你们汉人的南京和北京一样!“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这还不简单?”敏敏深处手指在朝邑的位置上点了点:“你在这里修建了一座桥,那么往来于陕西与山西的商人都会从你这儿经过,你就能向他们收税;你沿着黄河修建那么多烽火台,就可以以这些烽火台作为驿站作为商路,就能向黄河上航行的船队收税,从草原上运来的皮革、宝石、羊毛都能沿着黄河运到你这儿,然后沿着而黄河分销到下游。你的工厂里又能生产那么多好东西,又有这么方便的交通。很快你的财库里就会被黄金和白银装满的,你会变得比大明皇帝还要富有和有权力!” 如果说敏敏已经给予刘成多次惊讶的话,那么以前的所有加起来也没有这一次大。少女轻而易举的道破了刘成内心最深处的秘密。无论是洪承畴、赵文德、甚至是徐鹤城、于何这些与他最为轻近的人,也不知道他内心最深处的想法。这些人中对刘成最大胆的揣测也不过是造反当皇帝,但刘成的想法却要比这个还要大胆得多,那就是将整个世界控制在自己手中。 在十七世纪的地平线上,一场“全球化“浪潮正在缓缓升起,来自西欧这个位于世界岛西北角的小小半岛的一小撮海盗、商人、冒险家们在接下来的短短两百年时间里,将整个世界踩在他们的脚下,那些有着辉煌历史和庞大领土的大帝国要么四分五裂。沦为他们的殖民地;要么苟延残喘,乞怜他们高抬贵手。正如一个十九世纪中叶的一个英国绅士所说的:”大洋洲有我们的牧羊场,阿根廷和北美西部草原上有我们的牛群,秘鲁送来它的白银,南非和澳大利亚的黄金流向伦敦;印度人和中国人为我们种茶,而且我们的咖啡、白糖和香料种植园遍布东印度群岛。“可以这么说,从1814年威灵顿在滑铁卢打败了拿破仑之后直到一战之前的大约一百年时间里,统治世界的是大英帝国,准确的说是控制着英格兰银行和伦敦证券交易所的那一小撮大肚子的”钱袋子“们。 无疑。先进的军事技术和组织方式是英国人赢得这一切的重要保证,没有皇家海军和红衫军就没有大英帝国。但人类对于军事技术的模仿与学习能力是惊人的,就算是刚刚摆脱野蛮人身份的印第安人,在十七世纪末也学会了用滑膛枪保护自己。更不要说人口数量与文明程度远远胜过印第安人的其他古老民族了。如果说亚洲与非洲许多民族由于某些原因无法建立与西欧相抗衡的武力。那么为什么是英国人,而不是其他西欧民族最后登上世界之巅的呢?这些民族几乎都拥有至少不亚于英国人的强大军队,有的甚至还产生了近代以来最伟大的军事天才与政治天才——拿破仑。那么为什么最后的胜利者还是英国人而不是其他人,比如法国人呢? 最有资格回答这个问题的人恐怕就是拿破仑了。这位矮小的科西嘉人是大英帝国最可怕的敌人,他竭尽其所有的政治与军事天才的就是为了一个目的——建立一个以法兰西民族为核心的,囊括整个欧洲的大联盟。好吧,就是一个提早两百多年出现、扩大版的欧盟,这等于是要掘了大英帝国的根。因为大英帝国的主人,那些银行家们最稳定的利润来源就是欧洲各大王国在伦敦金融市场发行的各种债券,国王们以未来的税收作为抵押在这里筹集来资金进行战争,维持自己的统治,而英国的银行家和投机商们则借此从全欧洲的人民身上吸血。如果拿破仑的计划成功,那银行家们口袋里的资本将停滞下来,利润也将不复存在,公债、投机计划、股票、息票、工厂、帝国政府以及一切的一切都会像被挖掉奠基石的教堂那样崩塌下来。 看到这里,就不难理解为何英国人一次又一次的组织反法联盟,将大把大把的黄金投给维也纳、柏林和圣彼得堡的统治者们,用“印度款”的褐贝斯装备了普鲁士人、奥地利人还有俄国人,最后终于在莱比锡压倒了那个科西嘉人。对于自己真正的敌人是谁,拿破仑一直都是很清楚的,在他的回忆录里,多次用“卑鄙的岛民“称呼英格兰人,认为正是这些用黄金换取德国人、奥地利人与俄国人的鲜血与自己鏖战的银行家们应该为死去的数百万青年负责。他将那些小店主们比为古代迦太基的商人,而将法国比为罗马共和国,坚信像历史上罗马人战胜了迦太基一样,法国人也能战胜英国人。但拿破仑所不知道的是时代已经改变了,在这个时代黄金才是最有力的东西,它能够换来一切。 但刘成明白这个道理,来自近四百年后的他太清楚资本的力量了。只要将金钱、工厂、贸易、军队这四个要素结合起来,他就能以弱胜强。将一个个貌似强大的敌人打倒在地。很多后世的历史爱好者们对于明末的晋商们恨之入骨,认为正是这些商人将粮食、盐、铁等战略物资出售给后金政权,才导致了后来神州陆沉的悲剧。可也是这批晋商的后勤支持,满清才能在在接下来的近两百年时间里完成了对外蒙、新疆、西藏的征服,完成了现代中国版图中最大的一块。如果明朝政府能够给予晋商的资本合适的利润,他们就会为汉民族所用。在刘成看来,资本没有善恶之分,它只是本能的追求利润,就好像一匹烈马,在这个时代能够满足其**。并正确的驾驭的民族就能够登上它的脊背,登上世界之巅;若是不懂得骑术的,就会被其颠落到地上,甩在后面。江南、福建、广东的那些商人倒是没有通敌卖国,他们通过丝茶与瓷器贸易赚取了巨额的白银,可是他们将上百万的白银藏在地窖里,即不交税也不用来雇佣工人扩大生产,只是用来兼并土地,过穷奢极欲的生活。最后被南下的清军洗劫一空,那岂不是一种平庸的“恶”吗? “你在想什么呢?眼睛直愣愣的,看上去怪怕人的!”敏敏伸手拍了拍刘成的脸颊,美丽的眼睛里露出担心的神色。惊醒过来的刘成伸手抓住少女的手。厉声道:“你方才说的那一切不要告诉任何人,知道了吗?” “哎呦,你弄疼我了!“ 刘成赶忙松开手来,只见少女白玉般的手腕上已经多了乌青的一圈。眼睛已经满是泪花,刘成赶忙赔礼道歉,敏敏娇嗔薄怒了好一会儿。方才松了口,笑道:“真看不出你这人表面上斯斯文文的,手上力气倒是不小,这样吧,你若是答应我一件事情,我便原谅你。“ “什么事情?你若是不说我怎么答应?”此时的刘成可丝毫不敢小看了眼前这个蒙古少女,两人认识起来也不过十几天,可他可没少吃对方的苦头。 “你是怎么让流水帮你打铁,织布,纺纱的!你把我弄得这么疼,可不能藏私不告诉我!“少女瞪大了眼睛,一副十分在意的样子,显然她很害怕刘成断然拒绝自己。但是出乎她意料的是,刘成还是那副全不在意的样子,笑道:“这有何难,你若是想学,我就肯教,不过你若是学不会,那就不能怪我了。” “你当真肯教?”少女闻言一愣,她方才本来只是想试探一下刘成的口风,毕竟在她看来这样仿佛是巫术一般的技术,刘成肯定会秘而不宣,却没想到对方轻而易举的便答应了,反而有些不敢相信。 “为何不肯?”刘成笑着在纸上写下“0、1、2、3、4………”等十个阿拉伯数字:“这些你可认得?” 敏敏探头看了看纸上的符号,有些不敢确定的答道:“倒是眼熟的很,我好像从往来的俄罗斯商人那儿看到过,像是些数码。” “不错!”刘成笑了起来:“这些数码是身毒人发明的,后来由阿拉伯人传入其他地方,故称之为阿拉伯数字,等于我们汉人的”一、二、三………“ “原来如此!“敏敏点了点头,突然反问道:”这些与那些机器又有什么关系,你莫不是不想教我,拿这些东西来搪塞我?“ “怎么会呢?“刘成脸上露出了神秘的笑容:“你看那刚生下来的婴儿,都是先学会爬,然后再学会走的。天下事都是由简单到难的,你若是不学会这些,我便是告诉你流水是如何推动机器的,你也不会明白。” 敏敏将信将疑的看了刘成一眼,仔细的看了会儿纸上的阿拉伯数字,答道:“我记下来了,接下来要学什么?” “这么快?”刘成有些不信的问道:“你当真记下来了?” “自然是真的,不信你可以考我几个!”敏敏傲慢的昂起了头。刘成挑了几个问了下,果然少女对答如流,笑嘻嘻的反问道:“如何,可以教我流水如何推动机器的学问了吧?“ “不急,不急,慢慢来!“刘成脸上露出了高深莫测的笑容:”既然你学会了阿拉伯数字,那我们接下来就可以学四则运算了!“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郝摇旗从外间走了进来,正好看到敏敏从刘成的屋内冲了出来,脸色惨白,满头冷汗,一副刚刚生了一场大病样子。郝摇旗赶忙让开路,便看到敏敏冲到院子里的槐树下,大口大口的呕吐了起来。郝摇旗赶忙跑了过去问道:“姑娘,你可是吃坏了东西?“ 敏敏摇了摇头。 “那是方才着了风凉?” 敏敏又摇了摇头。 “那是怎么了?可要我请个大夫来给您看看?”郝摇旗好心的问道。 敏敏这时已经把午餐吐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清水来,她扶着槐树恨恨的说:“闭嘴,离我远些!“ “离你远些?远些便远些!”郝摇旗自讨了个没趣,便讪讪的走开了,口中嘟哝道:“这女人当真难缠,好心没好报!”他走到门口,依稀听到后面敏敏咬牙切齿的骂道:“刘成你这个该死的混蛋,姑娘我弄得这幅模样都怪你!” 郝摇旗听了不由得大吃了一惊,他也不敢多说,赶忙进得屋来,看到刘成懒洋洋的坐在桌旁,翘着二郎腿,哼着小曲,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赶忙凑到刘成身旁,压低声音道:“大人,属下方才在院子里看到那个蒙古公主脸色很难看,一副生了场大病的样子。”(未完待续。) ps: 过年过节,求求月票打赏! 第一百二十七章 误会 “那是自然!”刘成笑道:“从小学一年级一下子灌到六年级,我就不信灌不倒她,什么叫填鸭,这就叫填鸭,就算他顶得住因式分解,我后面还有一元二次方程,二元一次方程组、三角函数、解析几何,立体几何,要是还不行我不定积分和线性代数、离散数学还没忘光,看你还能是高斯再世不成?” 郝摇旗被刘成口中说出来的乱七八糟一堆名词给砸的头昏眼花,他也不敢开口询问,只是在脑袋里苦苦思索,过了好一会儿他得出结论,所谓的“小学一年级”和“小学六年级“应该都是一种酒,当然这两种酒应该是稀罕的很,因此自己就没有听说过。不过自己原本不过是一个庄稼汉,见识浅的很,将主爷喝过的酒自己不认识也是寻常事。将主爷拿酒去灌那个蒙古公主,想要把她灌倒了,那接下来发生了啥,就不问可知了。那个小公主虽然是个蒙古鞑子,可长得和天上的仙女一样,将主爷动了心思倒也是寻常事,男人嘛,看到漂亮娘们不都这样?就是那小公主遇上将主爷满打满算也就十几天时间,怎么就这么快怀上呢?将主爷果然不是凡人呀!想到这里,郝摇旗看刘成的目光也变得敬畏起来。 正为自己终于在智力上扳回一局的刘成全然没有想到自己方才无意间的炫耀居然给郝摇旗造成了这么致命的误解,他刚才一口气将从小学一年级的四则运算一口气讲到了因式分解,其中当然有许多遗漏跳跃之处,要是后世哪个老师敢在小学里这么摧残祖国的花骨朵,唯一的结果就是被愤怒的家长在教育局投诉,被从学校里赶出去。当然在明末没有教育局,巴图尔也不会为了女儿受到的精神迫害向刘成报仇雪恨,因此刘成可以噬无忌惮的采取这种填鸭教学。对敏敏打击报复,同时享受知识上的巨大优越感,其他穿越者剽窃古诗还要担心因为不会断句,不会对句而被揭穿老底,刘成这么干却绝对不怕,伟大的牛顿还要过七八年才出生,仅凭受过的十六年正规教育,刘成可以毫不客气的自称自己站在这个时代科学的最巅峰上。 “你不是想学吗?好,我绝不藏私,就是怕你学不会!”这种狂拽霸帅的龙傲天感觉刘成已经好久没有享受过了。可还没等他享受够,便当头挨了一棒。 “将主爷,我要不要去请两个老妈子来?”郝摇旗小心翼翼的问道。 “老妈子?”刘成闻言一愣:“我们明天就会朝邑了,要老妈子干嘛?” “自然是侍候敏敏别吉呀!”郝摇旗答道:“咱们这些当兵的粗手粗脚的,根本不会侍候人。” “侍候她?她不是带着一个贴身女奴吗?”刘成越听越是奇怪,自己这个手下是个天生的粗胚,啥时候关心起这种事情了,当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那怎么够!” “怎么不够,她在马背上比我强多了。给她请老妈子还不如给我请。” “若是平日里自然是不需要,可既然那敏敏别吉有了身子,又是将主爷的骨肉,自然得小心看护些!“ 听到这里。刘成的脸顿时黑了,怒骂道:“有了身子,我的骨肉,郝摇旗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东西?“ “不是将主爷您自己说的吗?“郝摇旗闻言一愣。他将进来时看到敏敏在外边呕吐,以及说出来的话说了一遍,肃容道:”大人您刚才不是说灌醉了那个蒙古公主吗?将主爷。其实咱们爷们玩了个漂亮娘们没啥,可这敏敏别吉不是一般人,又有了您的骨肉,还是小心看护些为上!“ 刘成听到这里,已经被手下的丰富想象力气的全身无力,他发现自己根本无从解释,只得有气无力的说:“事情不是你想的这样,摇旗你退下吧,这件事情不要在外面乱说,知道了吗?“ “大人请放心,摇旗不是个多嘴的人!“郝摇旗赶忙应道:”不过那老妈子的事——?“ 刘成终于再也忍耐不住,跳了起来,手指着门口骂道:“滚出去!马上!“ 郝摇旗的误解让刘成开始考虑自己是否应该保持点与敏敏的距离,但作为事件的另外一方,敏敏却全然没有意识到这些,在回到朝邑后她就开始继续向刘成求教。她虽然不太相信刘成讲的这些与那些水力机械有什么直接关系,但她也本能的感觉到这些也是了不得的大学问,至少在计算行军里程、后勤补给、建设工程、武器制造、商业贸易等方面都有着极其广泛的用途。更重要的是,她学的越多就发现自己不知道的更多,偏生刘成就好像传说中那无所不知的智者一样,总是能轻而易举的解答自己苦心思索而不可得的问题,这让这个从小就以聪颖过人而自负的少女有时候也有种气馁的感觉。 两人的过从甚密很快就引起了旁人的注意,不过作为一个武将,刘成的婚配并不像文官那样受到各种限制,至于敏敏蒙古人的身份也不是什么障碍,毕竟在大明军中本来就有许多蒙古人,边军将领中有人讨个蒙古媳妇并非什么稀奇事。就这样,两人之间的这种颇有些奇怪的关系就这样维持了下来。 一天下午,刘成给敏敏“填完鸭子”之后,正准备去搬迁来的水力纺织厂看看施工进度如何,却听到亲兵进来说外面有人持着鄜州陂塘局的名刺求见,刘成暗想莫不是马仁成那边又出了什么事情,自己虽然已经打算将锻造厂与纺织厂搬迁到水源更充沛、也更稳定的朝邑来,但毕竟经过修缮水利工程之后,那陂塘局每年收上来的钱粮里还有自己的一份,赶忙下令领那人进来。约莫半盏茶功夫后,便从门外进来一个微微发胖的中年汉子,身着一件绿色拷绸直缀,头上戴着顶瓜皮小帽,当中镶嵌着一块白玉,刚刚进得屋来便敛衽下拜道:“草民赵有财。拜见参将大人!” 刘成听得声音耳熟,却对名字没什么印象,暗想应该只是在某个场合打过个照面罢了,便笑道:“既然是从鄜州来的,也算得上是我刘成的半个乡党,起来说话吧!” “多谢大人!”那汉子又磕了个头,站起身来。刘成此时才看清楚他的容貌,不由得脸色大变:“怎么是你,赵三爷?” “正是小人!”那汉子陪笑道,只见其满脸横肉。腮帮子刮得干干净净,唯有嘴唇上面留了一片短须,却是那个曾经与马仁成争夺陂塘局的控制权,被刘成插手杀了十几个手下的鄜州缙绅:“在大人面前如何敢称‘爷’,都是乡下人那里乱叫的。 “ “有财?“刘成冷哼了一声,一时间却还拿不住这厮的来意,虽说以他现在的官职,赵老三这样区区一个乡绅已经不再放在他眼里,但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这样又是磕头又是作揖的,刘成也不好做的太过分:”那我要怎么称呼你?赵老爷,赵老三,还是赵有财?“ “当不起。当不起!”赵有财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一般,谀笑道:“有财是小人的大号,家中行三,大人叫有财也好。叫老三也好,都随您的意。” 看到对方这般服软,刘成不由得笑了起来:“那好。赵老三你今天来我这儿干嘛?莫不是为了过去的事情跑来向我赔礼来了?” “那倒不是!”赵有财笑道:“小人先前眼拙,不识得真英雄,于大人多有得罪之处。但大人是何等胸怀,何等气度,又岂会与小人这等蝼蚁一般见识?绝不会,绝对不会!” “那你来我这儿作甚?”刘成见对方这等做派,倒有几分疑惑起来,问道:“莫不是陂塘局那儿又生出什么事端来?” “没有,没有!”赵有财赶忙连连摇头:“自从上次您在局子里大显神威,还有哪个不开眼的敢出来造次?眼下里局子里都是马世侄一个人说的算,小人都已经好几个月没有登过那陂塘局的门了。”他唯恐刘成再生出什么疑心,指天发誓道:“大人,小人这辈子若是再去沾半点陂塘局的事情,便生子为贼,生女为娼!” 赵有财发下这等毒誓来,刘成倒也有几分不好意思起来,强笑道:“你也是那陂塘局的帮办,便是去走动走动也是应有之事,何必发下这等毒誓来。“ “大人,我是真心不再去碰那陂塘局的事情了!”赵有财肃容道:“我这次来朝邑求见您,就是想要和那马世侄一般,在大人马前奔走的!” “与马仁成一般在我马前奔走?”刘成闻言一愣,若不是不方便他几乎向找个镜子照照,莫不是自己什么时候有了主角模板,霸气侧漏便能收到一群小弟纳头就拜。那赵有财见刘成不信,便赶忙解释起来。原来自从他那次在刘成手下吃了亏,反倒醒悟过来自己眼拙,不知世事变化。他本想那时便投到刘成手下,但看到刘成在鄜州的大小事情都已经被马家父子和吕知州包圆了,他赵有财又不甘心屈居人下,便只好等待时机。后来他看到刘成出兵袭击贺人龙后,移镇朝邑,又开始将工厂搬离鄜州,别人都觉得刘成失去了杨鹤的庇护,已经大势已去蠢蠢欲动,而他却觉得这正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大人,您要在这朝邑大展拳脚,有所作为,定然有许多必须做而又不好自己动手做的事情。小人虽然没什么本事,但自问不比那马仁成差,还请大人念在小人一边赤诚之心,将小人收在麾下!” 刘成听到这里,也不由得暗自感慨这赵老三的用心良苦,无论是看出了时势想要卖身投靠还是为了报仇忍辱负重屈身事仇,这心性、这脸皮、这眼光都不是一般人能有的。谁说没有人才了,世间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呀,这赵有财要是用得好,又何尝不是一个千里马呢? “赵有财!“刘成沉吟了一会说:”既然你不念旧仇前来投奔,我自然也不会把过去那些事情放在心上。只要你在我手下实心办事,我将来自然也会给你一个交代。“ “多谢大人!“赵有财闻言大喜,跪下磕了两个头站起身来:”小人虽然没有什么本事,但宗族中也有百多个壮丁,家中也薄有钱粮,大人若有所需,尽管开口!“ “那暂时倒是用不上!“刘成被赵有财的殷勤弄得有些狼狈:”我手上倒是有一件事情需要你来做。“ “大人请吩咐!“ 刘成便将自己打算修建战船与浮桥的事情透露了一部分给赵有财:“工匠、苦力什么的我手下倒是不缺,但却没有船匠,你明日便带人在四下看看,招募一批船匠来。” “大人何须这等麻烦?”赵有财听道这里不由得一愣,笑道:“您手下有兵,又有总督大人的军令,只需将渡口一封,看到哪条船何用钉封了便是,要不和买也行,岂不比自己造船省事多了?” “钉封?和买?”刘成一下子被赵有财的这两个新名词给弄糊涂了,赵有财见状赶忙解释起来,原来钉封便是在战争时期,官府以各种理由强行将民间船只征为己用,而和买本是双方两厢情愿公平交易的意思,但唐宋之后代指官府向民间采购物资之意,一开始还是比较公平的价格,到了后来干脆是只给市价几分之一的钱帛,甚至干脆不给钱财直接强征。白居易的名诗《卖炭翁》中描述的便是宫中使者强行和买民间的木炭的情景。像刘成这类情况,当时官府十有**都是强行和买或者钉封船只的。 听了赵有财的一番解释,刘成不禁有些哭笑不得,自己这个新手下办事不可谓不得力,但好像方向有些错误。于是刘成不得不废了好大一番功夫才让对方弄明白自己是打算用钱购买或者自己制造船舶,而非用这种近乎抢劫的办法达到自己的目的。虽然赵有财最后还是表示将依照刘成的命令行事,但从他有些不以为然的神色来看,他应该是认为刘成有些迂腐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八章 船匠 看着赵有财离去的背影,刘成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冷笑道:“要是按照你的法子,老子在过往商旅的名声还不臭翻天了,到时候人家不从这条路走,我找哪个收税去?”突然,刘成一个激灵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叫了一个亲兵进来:“你跟在刚才进来那个人后面,看看他都干了什么,到了晚上回来告诉我,明白了吗?” “是,大人!” 两天之后,赵有财得意洋洋的回到刘成的住处,在他有三四十个衣衫褴褛,神色麻木的汉子,都用麻绳捆住了双手,穿成了一大串,就好像一支巨大的蜈蚣。这些人在地上或坐或躺,如泥雕木塑一般,半天眼睛也不动一下,看上去渗人的很。 “什么,这些都是造船工匠?”刘成看着面前这些脸色灰败,身材干瘦的人们,与路旁的饿殍也就差相仿佛了,莫不是赵有财随便找了群饥民骗自己的? “没错,大人!“赵有财从怀中翻出一张盖满了手印的契约双手呈了上来:“这些都是附近几个船厂的工匠,那几个年纪大的都是老把式,这百八十里的船都是他们造出来的,俺都打听清楚了,绝对错不了!这是他们的卖身契约,以后他们就是大人您的人了。” “我怎么看他们都像是饥民,哪里像是船工?” 赵有财笑了起来:“大人,从崇祯二年算起,这边流贼和官兵都来回打过几次了,地都铲平了,大伙儿吃饭都来不及,谁还有余钱造船呀!河边几个船厂都关门大半年了,他们都是些手停口停的手艺人,能活到现在就不错了。您别看他们这幅模样,只要吃上两顿饱饭。立马就能干活!“说到这里,赵有财走到为首的一人身旁,踢了一脚喝道:”大人问你话呢?你能造船不?“ “能,快蟹、漕船、沙船、尖底船我都能造,便是八百料的大船只要工具、材料凑手,我也能造出来!“那个工匠有气无力的答道, 刘成看这些工匠这幅模样,也不禁有点心酸,赶忙下令道:“罢了,把绳子都解开。来人,弄两大桶粥来,煮得稠点!” 听到有粥吃,地上的那些人们的神情总算是有了点变化,有些人挣扎的起身想要磕头谢恩,但已经饥饿已久的他们往往是摔倒在地,刘成看到这幅样子,心中也不禁酸楚的很。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几个亲兵便抬了粥上来。刘成吩咐给工匠们发粥,但每人只能吃一碗,免得饿的太狠了,一下子吃的太凶。反而撑死了。一时间院子里满是呼啦呼啦吃粥的声音。刘成看了看吃粥的工匠,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向赵有财问道:“咦!怎么这些人里都是男人,女人、孩子、老人一个都没有?” 赵有财赔笑道:“大人您不是只要工匠吗?女人、孩子、老人又干不了活。只多张吃饭的嘴,小人便只买了男人来!“ “你——“刘成险些被赵有财气了个半死,但又偏偏发作不得。毕竟对方可是一门心思替自己省钱的,他强压下胸中的怒气:“女人、孩子、老人不在身边,工匠们又怎么能安心干活?他们是人,不是牲口,你便是养头拉磨的驴子也得弄头母驴给他 配种吧?快去把他们的家人都接来,若是银钱不够我这里有!” “用不着,用不着!“赵有财被刘成这一番话说的有些尴尬,赶忙笑道:”女人、孩子又能用的了几个钱?是小人疏忽了,小人立刻就去办!“说罢他朝刘成做了个长揖,飞快的向门外跑去。 此时工匠们肚子里都已经有了点吃食,脸上也多了几分生气,不像是刚刚来的时候那副活死人的样子。听到刘成说要将他们的家人也接来,不少人脸上都露出感动的神色,那个为首的匠人跪在地上磕了两个头:“大人菩萨心肠,定然富贵荣华吗,公侯万代!“ “罢了!“刘成叹了口气:”都起来吧,你们本就饿虚了身子,若是在弄出什么病症了岂不是更糟?你们先将养几天吧,在我这里只要好生做事情,安稳饭总是有口吃的。“ 五天后,蒲津渡。 “大人,这里应该就是唐开元年间浮桥的遗址了!“满身尘土的杜固指着河堤下的沙土中露出来的两尊铁牛道:“听县里的师爷说,两岸应该各有四尊铁牛,四尊铁人,应该是被冲到下游去了,末将已经下令手下军士加紧找寻了。” “好!”刘成点了点头:“找到铁牛的将士每人赏银二两、呢绒五匹!” “谢大人恩赏!”杜固赶忙躬身下拜。刘成跳下河堤,走到那两尊铁牛旁,只见那两尊铁牛仅仅露出泥土的部分就有一米高有余,从头到尾足有三米多,雄健壮硕,栩栩如生,牛尾部有一根横轴应该是当时用来系铁链绳索用的。刘成猛推了一把那铁牛,只觉得如同在推一座小山一般,纹丝不动,不由得暗自咂舌,这黄河水流的力量果然不同凡响,竟然能够将这至少有数十吨重的铁牛推的不见踪影, “慕尧!若是铁牛都找到了,打制浮桥所需的铁链你要长时间?“刘成向跟在身后的汤慕尧问道。 汤慕尧粗略的估计了一下自己手头的人手和工作量,小心答道:“禀告大人,两边河岸相距足有一里多,若是把手上其他活计都停下来的话,按照四条铁链计算,至少要一个月时间。“ 刘成点了点头,汤慕尧的答案在他的意料之中:“嗯,你先回去准备铁料、石炭、木炭,等我下令就开工!” “是,大人!” “刘师傅,这几天过的可好?“刘成突然转过身,向旁边的一人笑道。 “好,好,每天都能 饭,还发了衣服穿,请大夫来给老人孩子看病,大人您真是活菩萨呀!“这个刘成口中的“刘师傅”便是几天前那群饿的半死的船匠中为首的那个。也许是吃了几天饱饭的缘故,他的脸色比那天好看了不少,只见其生的骨架粗大,手长脚大,看上去竟然比身高178厘米的刘成还高出大半个头来,只是平日里总是佝偻着背,无论见到谁脸上都露出讨好的笑容来。此时的他身上穿了件不合身的胖袄(明朝士兵常穿的服装),手足都露出大半截来,看上去颇有些滑稽。只见其有些扭捏的笑道:“大人,俺一个手艺人。哪里当得起大人您说师傅两个字,折寿了,折寿了。” “手艺人怎么了!“刘成笑了起来:”不怕你笑话,我从军之前也是个手艺人,只是不是造船的,是盖房子的。“ “那敢情好!”刘师傅笑道:“不过看您这长相,方面大耳,倒像是个当官的!” 刘成见那刘师傅此时不再像刚才那么紧张,便又询问了几句他的生平家世。才知道他姓刘名祖德,本是陕西蓝田人,因为家中人多地少,十三四岁便跟着长辈出来做活计寻口饭吃。在当地的几个船厂都做过,木工、放线、麻作、石灰作、铁作都做的不错,太平时日也能混个肚圆,可自从崇祯二年之后。船厂的生意就一日不如一日,去年一股杆子把东家一起绑了去,那东家倾家荡产才换了条性命回来。回来后二话不说立马就关门走人,其他几家船厂也是如此。他们这些手艺人都是做一天吃一天的,手里也没有积蓄,若非刘成收容,只怕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了。 “那你为何不去其他地方呢?比如河南或者山西,有手艺混口饭吃总不难吧?” “哎,大人您是不知道咱们手艺人的难处呀!”说到这里,刘祖德也已经动了感情,抹了抹眼角叹道:“眼下里到处路上都不太平,咱们拖家带口的又没有路引,随便路上哪个人看咱们不顺眼就能用绳子一捆拿去送官,二话不说就是几十大板下去,没有银子便丢进牢房里等死。人离乡贱呀!不是活不下去,谁肯丢下祖宗坟墓去其他地方呀!” 面对刘祖德的倾诉,刘成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对于绝大部分明末的陕西农民来说其实不存在什么正确的选择——留在家里是死、出门逃荒是死、造反是死、不造反还是死。生活对于这些勤劳朴实的人们是如此的残酷,虽然刘成的心肠早已被这个严酷的时代锤炼的与铁石一般,此时心中也不禁感觉到一阵阵酸楚。 “幸好祖宗保佑,总算是遇到了您!”刘祖德笑了起来:“给饭吃,给衣穿,还把老人孩子都找回来了,咱们这些受苦人虽然没不识字,但也是有人心的,干活不卖力气的,就算您容他,下了地里祖宗也容不得他!” “那就好,在我这里只要肯干活,就不用担心挨饿!“刘成笑道:”虽然你们签的的是卖身契,但也不是死契,只要你们干满七年,本官就还你们自由之身!“ “那敢情好!“刘祖德笑了起来,旋即他收起笑容,害怕刘成以为他们有想要逃走的意思:“其实给大人这么善心的东家干一辈子活也没啥不好,起码不用再被大户、士绅们欺压,也用不着服劳役了。只是小子们还小,总想着过上独门立户的日子,不知道世事艰难,还请大人见谅!” “这有什么好见谅的!”刘成笑了起来:“只要是人,又有哪个愿意屈身给别人做奴才的?年轻人有志气是好事情!其实我这么做也不全是为了心善,人要是做了奴才,就算是一等一的英雄好汉也,一身本事也去了七八成了,与那寻常的庸人没啥区别!要来又有何用?” “大人说的是!”刘祖德听了刘成一席话,茅塞顿开:“俺小时候有个堂兄弟,本是个出挑的好汉子,可家里穷没有法子去给吴举人家当了家奴,三年下来就完全变了一个人,简直都认不出来了。” 刘成与刘祖德两人正说的入巷,站在大堤上的敏敏却已经耐不住性子,娇嗔道:“刘成,你与那船匠说完了没有,若是没有其他事情就赶快回府,替我看看昨日的作业有没有差错!“ “就快完了,就快完了!“刘成赶忙笑道:”我与船匠有些事情,要不你先回去等等,我这边事情一完就马上回去。“ “哼!你是不是暗中有什么打算?”敏敏冷笑了一声,猛的一夹马肚子从一丈多高的河堤上冲了下来,绕着刘成与刘祖德转了两圈,突然虚劈了一下马鞭:“你休想撇开我,你去哪儿我也去哪儿!” “好,好,我去哪儿你就去哪儿!”刘成不由得苦笑了起来,敏感的他已经注意到堤坝上的亲兵们脸上都露出了奇怪的笑容,但对于这个美丽而又任性的蒙古少女他也没有什么办法。他转过头对刘祖德道:“若是让你开始造船,你需要什么东西?“ “禀告大人,若只是为了浮桥,那就非常简单了!“刘祖德转过身指了指铁牛旁边的一大片河滩地:”在这儿搭个几个茅棚存放工具和材料,再搭两个灶台烧水吃饭就行了。“ “这么容易?“刘成闻言一愣:”不用修船坞吗?“ “若只是为了造浮桥,做几十个木格就好了,哪里需要船坞!“刘祖德笑着解释了起来,原来在当时黄河两岸人民有一种特殊的渡河工具——木罂,即用几十个口小底大的陶罐放置在木格之中,用绳索固定,在将陶罐口封闭严实。相比起普通的木筏,木罂的浮力要大得多,而且无需粗大的木材。传说中楚汉战争时期,韩信想要攻打位于河东的魏王豹,魏王豹以重兵扼守蒲津渡口,并将船只全部都集中到对岸去。韩信得知后就在蒲津渡的陕西一侧虚张声势,同时领重兵从上游夏阳用木罂渡过黄河,攻破了安邑,大破魏军。木罂虽然在操纵性、航速、抗风浪方面都不如船只,但作为浮桥的底座却很合适,成本低廉、浮力大,不容易被破坏,即使有几个陶罐损坏了也很容易更替。(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九章 船厂 刘成听完了刘祖德的介绍,不由得大喜过望:“好,你先做两个试试,若是成了,我重重有赏!“ “多谢大人!“刘祖德赶忙跪下磕头。刘成伸手将其扶起,笑道:“不过船也是要造的,你选个合适的地点,我调一百兵给你,明日就开工挖船坞!” “也不必这么麻烦!“刘祖德笑道:”你记得我方才说的那个杆子绑了肉票的东家吗?他那个厂子虽然前些日子走了水,但大部分都还在,稍微修缮一下就能开工!“ “好,干脆我与那县尊大人说一声,把那块地买下来便是!“刘成笑道:”距离这里有多远?“ “倒也不远,沿着河岸往上游走个六七里路便是了!” “好,现在我们就去走一遭,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刘成一行人沿着河岸向上游行去,一路上两边只见人烟稀少,衰草丛生,虽然已经是暮春时节,但沿途的田亩却少有耕作的痕迹,便是偶尔有几个农夫在田间劳作,远远的看到刘成一行人便慌乱的逃入草丛之中,就连喊也喊不回来。眼见得这番景象,刘成的脸色越发阴沉了起来,不由得叹道:“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一旁的敏敏听见了不解的问道:”刘成,你方才念得都是些什么?为何听起来让人觉得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我方才念得乃是《诗经.王风》中的一段,讲的意思是东周时一名周大夫途径宗周之地,看到故国宫阙已经尽为一片田园,想起旧时的繁荣景象,不忍离去。便做下此诗:‘这儿黍子茂又繁,那儿的高粱刚发苗。走上旧地脚步缓,心神不定愁难消。理解我的人说我是心中忧愁。不理解我的人问我把什么寻求。悠远在上的苍天神灵啊,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听完了刘成的解释。敏敏低下头去,过了半响功夫方才抬起头来:“故国之悲,我也是明白的,匈奴人被你们汉人打败了之后,不是也曾经唱过‘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有些事情人与人都是一样的!“ “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这个比方倒是打得好!”刘成笑了起来:“若是按你这般说,你父汗也想着重新打回中原来啦?” “那倒没有!”敏敏摇了摇头:“当年打进中原来的是黄金家族的子孙。我们厄鲁特的祖先是‘林中之百姓’。我父汗想的是一统天山南北和七河之地,中原和我们还隔着察哈尔人,远得很呢。”说到这里,敏敏稍微停顿了一下:“不过这种事情也是说不定的,小时候听上师说过,人的心是天底下最大的东西,什么都填不满,我大汗现在只想着一统天山南北,可等他统一了天山南北。说不定又想像成吉思汗那样打进中原来。” “是呀!”刘成叹了口气:“这世间最难捉摸的就是人心,谁也不知道下一刻想的是什么。敏敏,那你希望你父汗打中原吗?” “自然是不愿意呀!”敏敏下意识的答道:“若是我父汗和中原打起来,我就得离开这儿。再也没法见到你了!“说到这里,她才发现自己竟然说出了心意,不由得大羞,赶忙扭过头去。发根下的白皙的颈部已经是一片绯红。 过了好一会儿功夫,少女方才转过头来,垂首低声道:“其实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可惜再也不能从你这儿学到那些有趣的东西了。“ 看到少女绯红色的双颊,刘成如何还不知道敏敏不过是在遮掩,心中也不由得生出一股柔情道,低声道:“无妨,你只要想学,什么时候来我总是会教的。“ “嗯!“敏敏点了点头,平日里刁蛮任性的她此时却是温柔无限。 此时前面传来一声叫喊,原来已经到了目的地。刘成跳下马来走了过去。原来那船厂位于一条小河与黄河的交汇处。可以看到船厂的外壁是用夯土堆砌而成的,许多地方还留有烧灼的痕迹。船厂内的地面并没有铺砖,但明显有夯土过的痕迹,虽然大部分工具都已经丢失或者毁坏了,但依然可以看到墙角有许多竹木屑与刨花,厂房的中间是两个平台,一个有十五六米长,另外一个有十米左右。两个平台表面都有十几个露出表面的木墩子,两两相对,刘成看了看不知其所以然,便向刘祖德问道:“这是做什么用的。” “禀告大人,这是是用来安置建造中的船体的平台,这几个墩子是用来支撑船架子的,工匠们也好在下面干活,这边本来还有滑道的。”刘祖德指着船台的一端道:“船修好了,便沿着滑道推到水里去。” “那这是什么呢?”刘成指着距离船台不远处的两根深深植入土中的粗木桩问道。 “这是弯木地牛,船上有些地方必须用到弯木料的。我等便先把木料烤软了,在这两根木桩之间用力弯曲,等冷下来木料就变成需要的样子了!” “嗯!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果然是无穷的,用这么简陋的工具也能造成那么大的船只!”刘成低声自言自语道,他看了看四周的情况,突然问道:“刘师傅,我要造十二条快船,不知道你要多长时间?” “这个——”刘祖德的脸上现出难色来:“没有材料,也没有船样,工具什么的也没有,小的——” “无妨,船的样式我这里已经有了,你看看有什么要更改的!”刘成拍了一下手掌,一直紧跟在身后的王兴国双手呈上一个画轴来,刘成走到一个船台旁,随手扫去平台上的尘土木屑,将那画轴展开来,笑道:“刘师傅,你请看!” 刘祖德好奇的探过头来,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原来那展开的画卷上有三张透视图,分别按照正面、侧面、上面三个角度描画一条船的结构与形状,旁边还用阿拉伯数字注明了船只的长度、宽度、高度。即使刘祖德与当时的绝大部分工匠一样,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文盲,但也能很容易的看清楚这条还在纸上船只的形状与结构,凭借多年的经验,他甚至能够用想象力在脑海中描绘出这条拥有着修长船身的建好后的形状。 “如何,能造出来吗?”刘成的笑容下隐藏着一丝不安,这张图是他六七个晚上努力的成果,感谢大学时代制图课老师的严苛要求。刘成才能在没有cad软件的大明完成这一艰巨的工作。如果有一个现代人看到刘成的作品,一定能认出这是个什么——狭长的船体,弯曲的船首与船尾,两侧的肋条高高耸起,没有甲板,这是一条维京长船。这倒不是刘成是个崇洋媚外的维京粉,而是他对中国的古代船舶几乎是一无所知,而恰好他见过一次维京长船的结构图,这种船型也符合他的一切要求。黄河的中上游可不是通航条件很好的河段。浅滩多,河水湍急,漩涡多,河段变化无常。所以才有“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的说法。而维京船吃水浅、航速快,适航性高,重量轻。古代维京人甚至可以扛起座船,翻过分水岭进入另外一条河。至于水战能力,反正刘成也就打算用来对付渡河的农民军和两岸的小贼。也不用太强的火力。最要紧的是制造工艺简单,就连那些公元7世纪的维京蛮子都能造的出来,想必自己手下这些工匠应该问题不大吧。 “大人恕罪!”刘祖德挠了下脑袋,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大人这画图法俺还是一次见过,小人方才有些看的入迷了!” “这般画图法可好?”刘成问道。 “大人的法子自然是好的!就是个傻子也能看明白这船是怎么造出来的。”说到这里,刘祖德脸上泛起一丝苦笑来:“只是这样下去我们这些手艺人恐怕就更没活路了。” “你这贱奴竟敢如此无礼?”一旁的敏敏问道,少女被刘祖德的回答有些激怒了,她指着刘成道:“刘成他花了那么大力气才画出这张图来,怎么会让你没有活路了,你今天若是不说出个究竟来,我便让人把你吊在树上抽一百鞭子?” “敏敏你别生气!”刘成伸手拦住敏敏,伸手扶起已经瘫软在地上的刘祖德:“你莫怕,这位敏敏别吉最是心善,方才不过是吓唬你玩的,你莫要当真了。” 敏敏听到刘成言语中说她的好,心里不由得一甜,脸上却又冷了三分:“不用你刘成替我说好话,老儿你快快把话说明白,若是说的有理也就罢了,不然休想逃过这一百鞭子。“ 刘成看到刘祖德瘫软在地上的样子,叹了口气道:“敏敏,不如让我替他说吧。“ “你又不是那老儿,如何能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 “我虽然不是刘师傅,但也知道推己度人的道理。“刘成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转过头向刘祖德问道:“刘师傅,我可是担心我这画图之法若是传播开来,你的造船之法便不值钱了,生活没有了着落?” 刘成话音刚落,那刘祖德便连连磕头起来:“大人果然是神机妙算,还请大人饶了小人一命,小人一定尽心竭力替大人造船!” 看着在地上磕头不止的刘祖德,刘成叹了口气,作为一个来自后世的理科生,他对这位明代工匠此时的心情可谓是感同身受,还有什么比技术进步淘汰了花费半生精力苦学的谋生之计变得一文不值让他们更加惶恐的呢?像敏敏这种喊着金钥匙出身的大贵族就算再怎么聪明也很难理解这些的,他上前一步,伸手将刘祖德从地上扶了起来:“刘师傅,只要你好生做事,我以后倚重你的地方还多着呢,你又何必担心呢?你若是愿意,这绘图之法我也愿意教给你。” “大人此言当真?” “大丈夫出言驷马难追,这里有这么多人都听到了,我又怎么会说话不算数呢?”刘成笑了起来:“不过我也有个条件,明天我会拍一百人来这里,帮你修建船厂,船厂修好后就在厂里做事情,对于他们你不得藏私,!” 看着刘成和蔼的笑容,刘祖德咬了咬牙道:“好,大人如此待小人,小人只有拼死回报了。“ “好!”刘成笑道:“取酒来!”他接过王兴国送上的酒袋子和两个大碗,分别倒满了。他拿起一碗,又将另外一碗递给刘祖德,轻轻的碰了一下,笑道:“来,喝了它!“ 刘祖德有些不知所措的将酒碗凑到嘴边,僵硬的将酒水倒入口中,辛辣的味道让他剧烈咳嗽起来,已经喝完了酒的刘成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背,问道:“酒太烈了吗,可还喝的惯?“ “不烈,喝得惯!“刘祖德赶忙答道,他闭上眼睛,将碗中剩下的酒灌了下去,也许是酒水刺激的缘故,两行热泪从他的眼中流淌出来。 “好!“刘成用力将酒碗往地上一摔,大声道:”这里就是我们延绥军左营的船厂,而你刘祖德就是我刘成的船厂头,一个月儿内,我要看到第一条战船下水!“ 回城的路上,刘成显得十分兴奋,他打算回去就将还在留在鄜州的两千多壮丁调到这里来。刘成并不打算将这些壮丁编入军队中,在他看来这太浪费了,这些已经在先前的工程中学会了服从命令和团结协作的壮丁们是最好的工人种子。相比起鄜州朝邑的交通要方便的多,草原的羊毛、皮革、铜、山西的煤炭、生铁、铁矿,铜,都可以很方便的运到这里,刘成打算在这里建立自己的纺织厂、钢铁厂、锻造厂、军工厂、船厂,他相信只要有三年到五年时间,就能够建立一个能够为数万大军提供足够军需品的工业基地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章 求救 “刘成,刘成?“ 敏敏轻柔的声音将刘成从幻想拉回了现实之中,他转过头看见少女正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自己,刘成有些尴尬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问道:“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敏敏摇了摇头:“没有。“ “那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敏敏叹了口气:“刘成,我本来以为已经很了解你了,可刚才又让我觉得对你一无所知了。” “怎么会这么说呢?”刘成笑了起来:“我还能是谁?大明三品参将刘成。” “不是的!”敏敏执拗的反驳道:“无论是我们准格尔人的酋长,还是大明的将军,都不会对一个工匠那么好的!“ “原来是这么回事!“刘成笑了笑:”敏敏别吉,你不是觉得那些鸟铳已经改变了时代吗?可是那些鸟铳是谁造出来的?还不是像刘师傅那样的工匠们吗?要想有更多更好的鸟铳,难道我不应该对工匠们好些?“ “你说的也有道理!“敏敏低头思忖了一会,突然笑了起来:”你以后就不要叫我敏敏别吉了,就叫我敏敏吧,我也不会叫你刘参将,刘大人的。“ “也好!“刘成笑道。 这时,远处有一骑飞奔而来,刘成意识到恐怕有事情发生——在明军中战马十分珍贵,没有要事是绝对不会这样不惜马力狂奔的。 “将主,请速速回城,鄜州有急使赶到!“郝摇旗跪在地上,他黝黑的脸上已经满是汗水——就和那匹黑马一样。刘成的点了点头,在马屁股上狠狠的抽了一鞭,大声喊道:”赶快回城!“ 朝邑城。 “刘大人!”信使一看到刘成,就赶忙扑倒在地,一连磕了两个头大声喊道:“刘大人。贼人已经攻陷了鄜州城,吕大人还有我家家主都已经落入了贼人手中,形势万分危急,还请你赶快出兵呀!” “你说慢些,说清楚些!”虽然心急如焚,刘成还是降低了语速,他很清楚作为主将自己必须表现的镇定自若,手下才会觉得有主心骨可以依靠,不会慌乱。 信使受到刘成镇定的影响,话语也变得较慢和有逻辑性起来。原来就在两天前,一股流贼攻陷了鄜州城,吕知州、马子怡、贺千户、刘举人以及城内的不少缙绅都被流贼俘虏了,他见势不妙就跑到马仁成哪儿,又被马仁成派出来使者向刘成求救。 “被流贼攻陷了?怎么会这么快?“刘成问道:”我记得我临走前还顺便修补过鄜州的城墙呀?“ “小人不在城内,贼人先派出内应混进城内,然后里应外合破城的!“ “里应外合?“刘成叹了口气,那个整天想着告老还乡的吕伯奇的确也不像是个守土一方的能臣,可是就这么简单给人家破了城也未免太废柴了。亏自己还考虑过要不要找个由头把对方弄到黄河对面的山西蒲州当知府,一起继续合作愉快。可看现在这情况,这厮就算能从流贼手上保住性命,一个失城的罪名 也是跑不脱了。 “正是。那天正是春祭,那伙贼人乔装成耍猴的艺人,混进了城,结果就——“ “是不是守城的那几个老兵看猴戏看的入迷。连人家身都没认真搜,兵器都让带进来了?“刘成冷笑着问道。 “大人果然料事如神!“ “我就知道那帮混球早晚要出事!“刘成吐了口唾沫,他看了看跪在地上的信使。觉得越看越是眼熟,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我怎么觉得在哪儿见过你?“ “大人好记性,小人姓齐行九,别人都叫小人齐九!“信使谀笑道:”俺本是在马府里当差,那次跟着管家去千户城放火的便有小人一个,在经纶堂上曾经与大人见过一面。“ “原来是你!“刘成回想起往事,笑了起来:”那天在河边没烧死你,这次又从流贼手里逃了出来,看来你的运气着实不错,齐九、齐九,莫不是说你有九条命吗?“ “大人说的是!“齐九谀笑道:”小的没有别的本事,就是自小腿脚灵光,便是偷个瓜瓜枣枣的,也从没让人抓到过!“ “那千户所城呢?还有马仁成马兄呢?“ “马少爷一听说府城被流贼攻陷的消息,就带着陂塘局的役工把工厂里贵重物品运到千户城了,只是粮食太多一时间搬不走,大部分还留在陂塘局的粮仓里。千户所城有杜国英杜大人留守,小人临走的时候还好得很。“ “嗯,这倒无妨,马公子做得好,粮食贼人一时间也搬不走!“刘成松了口气,他最害怕的就是工厂库房里面的盔甲、兵器、火器以及布匹落入流贼手中,相比起粮食这些东西要贵重的多,而且对流贼战斗力的提高可谓是立竿见影。他深吸了口气,问到了自己最关心的一个问题:”那些劳工呢?他们现在情况如何?“ 齐九稍一犹豫,答道:“小人走得急,对于劳工的情况并不清楚。” “嗯,你一路辛苦了,领了赏钱下去休息吧!”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刘成的脸色变得阴沉起来,其实他最在意的倒不是厂房里的那些货物,反正大部分设备和工匠都已经迁徙到朝邑来了,就算给流贼抢走了也还能再造出来,而那几千名受过良好训练的劳动力就是另外一回事了,那是刘成花了一年多时间在鄜州一点点苦心经营出来的,也是他进行下一步计划的最大本钱,若是让这伙流贼裹挟走了,可不知道又要花多长时间才能重心积攒起来。想到这里,刘成的目光转向了一旁的杜如虎,他的侄儿几天前正好带了一百人去搬迁设备,幸好是撞上了。杜如虎感觉到了刘成的询问,沉声道:“大人,千户所城虽然不大,但城墙都已经修补过了,火药、各种器械都足够了,国英手头上虽然只有一百人。但加上城里留守的老弱和马公子带来的人,应该也有四五百人了,破贼虽然不足,自守肯定有余了,大人无需担忧!“ “嗯!“刘成点了点头,杜如虎的话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那好,你马上去召集各部,准备回援鄜州城。“ “是,大人!“ 这时,外间传来一阵喧闹声。刘成正准备出去看个究竟,房门就被猛地一下推开了,敏敏裹着一股香风冲了进来,厉声道:“有甚要紧事,刘成你为何躲着不见我?“ 看清楚了来人,刘成本来要发的火顿时泄了下来,脸上堆起笑容道:“哪里有躲着不见你,只是有紧急军情要与杜大人商议对策罢了。” 敏敏看了杜如虎一眼,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就是方才那个使者?” “正是。鄜州被流贼使计破了城,知府吕大人已经落入贼人之手!”刘成点了点头,此番回援那三百蒙古骑兵肯定是要一起去的,也没有什么好隐瞒对方的。 见刘成毫不隐瞒。敏敏的脸色好看了不少,她随手将马鞭递给刘成道:“既然如此,那就马上出发吧。“ “马上出发?“刘成闻言一愣,他这才发现敏敏身上穿的已经是一身罩甲。这是当时的一种对襟长袍服,腰间用窄带束紧,是戎服的一种。通常是穿在盔甲外面,从领口可以看到里面冷锻铁甲发出的寒光。显然少女在进来前就已经是全副武装了。 “我手下的骑兵已经集合好了,就在西门门口。“敏敏的脸上满是勃勃的生气:”流贼刚刚破城,趁他们立足未稳,打他个措手不及!“ “敏敏!“刘成苦笑了起来:”那齐九来的匆忙,连贼人有多少兵力,头领是谁,你只有三百人,若是贸然进兵,岂不是太过冒险了?还是稍等片刻,等我手下步卒准备停当,再一同出兵吧!“ 敏敏笑了起来:“刘成,我们蒙古人打仗比的不是人多,而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流贼刚刚破城,想不到我们来的这么快,我兵虽少,也能破贼;纵然贼人有了提防,但一人双马,进退由我,有利则战,无利则退,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大人,别吉所言不错!”一旁的杜如虎劝说道:“眼下四处饥民众多,贼人若以城中积粟放赈,十万之众也不过是旬月之间的事情。那贼首懂得使计破城,绝非等闲之辈,若是再让其得众,只怕——“ “如虎,你不用说了!“刘成打断了杜如虎的劝谏,他转身对蒙古少女道:“你先去西门等我,我收拾一下马上就过来!” “好,我在西门等你!”敏敏笑着与刘成轻击了一下手掌,转身出去了。杜如虎赶忙劝谏道:“大人,为何不让我与敏敏别吉同去,您可以集合大队以为后援。” “不!”刘成摇了摇头:“这些蒙古骑兵乃是新集之众,只怕你去了也使唤不动,再说到了鄜州不光是要打仗,还有不少要和当地士绅接洽的事情,这些你不及我。而行军布阵我不及你,你留下来尽快集合各部要紧。” 杜如虎点了点头,正如刘成所说的,那些准格尔骑兵并非是历代汉军中常见的义从兵、番部兵,能够使唤的动往往要看与其指挥官的个人关系,从现在来看刘成与敏敏的关系肯定比杜如虎与敏敏的要好上十万八千里了,再说去了鄜州肯定要和当地士绅打理关系,这方面杜如虎和刘成比更是望尘莫及。刘成看了看对方还有些忧虑的面容,笑道:“你也不要太担心了,如果形势不妙,最多就跑进千户所城里去便是了,反正里面有火药有粮食,撑到你来救我总是没问题的!“ “军旅之事,大人切莫戏言!“杜如虎道:”少则五日,多则七日,末将一定领兵赶到!“ “那就好!“刘成笑了起来:”你马上把那个赵老三给我找来,这次用得上他了!“ 西门。 与绝大部分明朝的县城一样,朝邑的西门内侧有一个不大的空地,这样有两个好处:一来便于出入城门的人和牲畜行走,以免出现堵塞;二来是在围城的时候,便于守城一方的军队机动,而且也避免城外射入的火箭油弹点着房屋,引起火灾。而承平日久,这块空地也就自发的形成了一个小集市,一些小贩向往来的客商卖些粥食茶水什么的,当地人就称之为西门集。而此时的西门集早已没有了平日的景象,到处都是外裹呢绒内穿甲胄的蒙古骑兵和他们的坐骑,空气中弥漫着牲口特有的尿骚味道,地面上到处都是马粪,往来的行人无不掩鼻快步而过。 赵有财看着眼前的景象,又是紧张又是兴奋,他这些日子在刘成手下干的十分卖力,他对刘成的宏伟计划知道的越多,就越对自己先前的决定感觉到庆幸。这位赵老爷虽然不明白什么政治学,但也知道要想荣华富贵,除了要跟对一个老大以外,还得跟得早,就拿本朝太祖做例子吧,如果在濠州城就跟着太祖爷了,哪怕就是个牵马的,开国至少也能封侯了;可要是鄱阳湖之战再来投靠太祖爷,恐怕能有个世袭卫指挥使就不错了;要是北京城破了,鞑子皇帝北逃大漠再来投靠,运气好也就是个藩官,运气不好掉了脑袋也说不定。自己虽然没有马仁成这么好的运气,但至少也算得上第二人了吧。 刘成也不知道赵有财在心里打着什么主意,开门见山的问道:“你会骑马吗?“ “不会!“赵有财摇了摇头,笑道:”小人有功名,平日里素来是坐轿子的!“ “不会骑马?那就有些麻烦了!”刘成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赵有财的肩膀:“那就这一路上就只好辛苦你了!” 几十分钟后,赵有财才明白刘成说的“辛苦你了”是什么意思,几个凶神恶煞的蒙古骑兵把他像麻袋一样丢上驼轿。赵老爷以前也不是没有见过这牲畜,可看过是一回事,乘骑又是一回事,这牲畜的味道大的吓人,离得六七丈远便能把人熏一个跟斗,加上走起来上下颠簸,还没走两里路远,赵老爷就把刚下肚没多久的午饭给吐出来了,到了晚上宿营吃饭的时候,他已经连胆汁都吐得差不多了,也就比死人多半口气了。这个时候自然没人照顾他赵老爷,赵有财好不容易从骆驼背上滚下来,躺了好一会儿才有了一点力气,可目光所及之处都是聚在火堆旁喝着奶茶啃着肉干的蒙古人,他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干些什么了。(未完待续。) ps: 例行要月票,要红包! 第一百三十一章 颠倒 “赵三爷,赵三爷!” 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赵有财回头一看,却是个粗衣短褐的汉人,看面貌有些眼熟一时间却想不起来,正思忖间那汉子笑道:“小人是马府里的下人齐九呀,赵三爷不记得小人了?” “哦,哦,是你呀!”赵有财这才想了起来:“你怎么在这里?” “赵三爷您还不知道?”齐九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 “知道什么?“ “鄜州城让流贼破了,吕知府、马老爷,刘举人他们都让落到贼人手里了,我好不容易才逃出城来,马少爷让小人来向刘大人求援,咱们这就是往鄜州去的!“ “什么?“赵有财脸色大变,怪不得自己方才在骆驼背上觉得路旁景色有些眼熟,想必是自己忙着呕吐没有认出来。此时赵有财的心里可谓是百味杂陈,最开始是得知家乡为流贼攻破的惊讶,接着是自己幸免于难的庆幸,旋即又为留在鄜州的家小亲人担心,最后则是对自己前途命运的恐惧。 “赵三爷,赵有财?“齐九见赵有财站在那儿,神情呆滞,倒像是失了魂一般,赶忙叫起了对方的名字,赵有财好一会儿才清醒了过来,一把抓住齐九问道:”那我家里呢,可有人死伤?“ “赵三爷。“齐九苦笑着挣开对方的双臂:”破城时慌乱的很,我也是好不容易才逃出城来的,哪里知道那么多,只能指望祖宗保佑了。“ 赵有财没有得到希冀的答案,失望的双开了胳膊,叹了口气:“哎,说实话。我平日里与马老爷,刘举人他们也不无支吾之处,但此时到倒是希望此番大家都能平安无事的好!“ 齐九叹了口气,点头道:“是呀,诸位老爷都能平安无事的好!“ 鄜州,知府衙前。 一群绿头苍蝇在石板地上飞着。发出令人厌烦的嗡嗡声。这些让人恶心的虫子不时落到石板上,石板上到处都是已经发黑的血迹,对于它们来说可是一顿美餐。这是几天前农民军破城后留下的痕迹——这实际上是胜利者唯一遭到抵抗的地方——马子怡的管家指挥着十来个家丁在院墙上用鸟铳打倒了最前面的三个人,稍微阻碍了一下进攻的势头,但当他本人被一箭射穿了咽喉之后,那些弓手们就丢下鸟铳一哄而散了。 衙门门前的几个站笼被拆掉了,农民军用得到的材料搭成了一个栅栏,将衙门门前的一块空地围了起来。空地里面或坐或卧着二三十个人,在这些人中有昔日的鄜州知府吕伯奇、父亲曾经入阁为相的马子怡。刘举人等等,这些昔日鄜州“上层社会“的成员就好像一群牲口被圈在栅栏之中。 “马公,马公!”吕伯奇轻轻的拍了拍一旁的人,那人翻过身来,正是马子怡,只见其他一脸憔悴,哪里还有平日里那副强项模样,低声道:“大人。有什么事情?” “马公,这般强撑下去总不是个办法吧!”吕伯奇的声音里已经带了三分哭腔:“从破城到现在已经四五天了。就给了几碗糊糊,这样下去要死人的。” 马子怡的喉结抽动了两下,平日里饱满的两腮早已凹陷了下去,更显得颧骨突出,两眼凹陷,他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哪里熬过这等苦楚。只是凭着一股子气硬撑着:“马公无需忧虑,城破时我那孩儿不在城内,他得知此事后一定会赶往朝邑,请求刘参将领兵来援的。” “刘成?”吕伯奇念叨到这个名字,眼神一下子亮了起来。旋即又黯淡了下去:“你觉得他赶得及?就怕他畏惧贼人,拖延时日以为功呀。“也难怪吕伯奇会这么想,明末官军由于欠饷严重,因此机动能力和战斗意志都很成问题,经常出现官军跟在流贼后面一两日的路程,沿途劫掠勒索供应,看着流贼荼毒地方,却不敢与之交战的局面。 “别人会,刘成不会!“马子怡笑了起来:”你想想他在鄜州还有多少东西呀,千户所城里的货物、陂塘局的存粮、堤坝上厂房里没有搬完的机器,你看他是舍得下这些东西的人?我敢打赌,这刘成一听到鄜州 城破了,肯定日夜兼程杀了回来。“ 听了马子怡的分析,吕伯奇的眼神又亮了起来:“阿弥陀佛,保佑这刘参将早点杀回来,赶走流贼。哎!平日里都觉得这个刘成人太贪,手太长,现在却觉得这也是好事,他要是清如水、廉如镜,我们现在反倒指望不上他了。“ 马吕两人正说话间,不远处的索罗孟看看四下无人,再也忍耐不住**的折磨,他爬到栅栏旁,压顶声音对不远处的看守头目喊道:“这位兄弟,这位英雄,这位老爷!”他看到对方好奇的转过身来,赶忙在脸上堆起笑容,从腰间取出一块玉佩,用右手伸出栅栏晃了一晃:”这位老爷,只要你放我走了,这块玉佩就是你的了。“ 那看守转身走了过来,只见其约莫二十三四的年纪,一张黑脸,颔下生着连鬓短须,好似铁打的一般,他看了看玉佩。索罗孟眼见有了希望赶忙鼓动唇舌道:“这块玉佩是我祖传之宝,至少值三百两银子,我家中还有八十老母要尽孝,求求您大发慈悲,高抬贵手放我走了吧!“ “哼!”那看守冷笑了一声,一把从索罗孟手中夺过玉佩,骂道:“就你有老娘要尽孝?我老娘死前连口糜子粥都吃不上, 老子就偏不放你走,让你知道有老娘无法孝敬的滋味!” 索罗孟见那看守夺走了玉佩却不开门,不由得急了,声音也大了起来:“你不放我走,快把玉佩还给我!” “还你?”看守拿起用矛干从栅栏缝隙伸了进去,将索罗孟打倒在地,骂道:“狗财主,我在火炉前挥一年的铁锤,汗水流成河也挣不到五两银子。你却拿三百两银子买了这玩意挂在腰间,也不知道吃了多少穷人的血肉,你要我还你,我偏不还你!”说到这里,那看守猛地将玉佩狠狠的往地上一掷,将其摔碎。 “我的玉佩!”索罗孟见祖传的玉佩被摔碎了。不由得心如刀割,他指着那看守骂道:“你若是想要,拿去便是了,为何将其摔碎了?” “哪个要你的东西!”看守冷笑了起来:“老天造人本来人人都有饭吃,都有田种,偏生你们这些财主把别人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食、纺出来的布匹夺了去,换来这些既不能吃,也不能穿的东西挂在身上,弄得别人辛辛苦苦下来却没吃没穿。你们不是好人,这些东西也不是好东西!” 索罗孟被看守的话气的说不出话来,骂道:“罢了,与你这种粗人我还能说些什么,只可惜了我的祖传玉佩!” 这时,从衙门里走出了一行人来,为首的那人身着一件粗布箭袍,头戴毡帽。身材高大,颧骨突出。双目有神,却是李自成,他听到看守与那索罗孟争吵,便高声喊道:“刘兄弟,那厮与你说些什么?” 看守转过身来,恭敬的向李自成行礼道:“掌盘子的。这厮拿腰间的玉佩给我,要我私放他走!“ “原来如此!“李自成笑道:”那刘兄弟你怎么回答他的?“ “自然是不答应!“看守傲然道:”我刘宗敏顶天立地的汉子,岂是区区银钱能够收买的了的?“ “说得好!“李自成笑着拍了拍刘宗敏的肩膀,对栅栏里的索罗孟笑道:“看到没有,我这兄弟可不是你们家中的狗奴才。拿几两银钱便能买了来。” “唉!”索罗孟叹了口气道:“他不放我走也罢了,为何将那玉佩砸碎了,这可是我先祖传下来的,好生可惜。“ 李自成听了一愣,目光转到地上,看到地上的碎玉,他弯腰将其捡起了几块,端详了一会,问道:“刘兄弟,这着实是块好玉,为何将其摔碎了?” “这些狗财主身上有甚好东西,吃不得,也喝不得,不如摔碎了好。“刘宗敏冷笑道。 李自成的脸色变得阴沉起来,将那碎玉纳入怀中,冷声喝道:“来人,把这厮给我拿下!” “叔!“一旁的李过赶忙上前劝谏道:”刘兄弟虽然是新近的弟兄,可是他献的策,也是他拿下城门,拿下这鄜州城他可是立了大功。“ “功是功,过是过!“李自成冷笑了一声:”功我等会自然会赏他,功不能抵过,不然这军还怎么治了?你快让开,不然连你也要拿下一同责罚!“ “说得好!”刘宗敏笑道:“看来我刘宗敏这次没有跟错人,不过掌盘子你得说明白了我犯了什么错,只要你说的有理,不用别人来拿,我刘宗敏就自己跪下任你责罚,就算是砍了脑袋也不皱一下眉头!” “好!”李自成笑道:“我便说与你听,我问你入我麾下之前,我可曾说过不得擅取财物?若得财物须得先交予司库或者首领,再由首领分配?” “是有,可是我并没有将这玉佩私吞了。“刘宗敏反驳道。 “不错,你是没有私吞,你只是将其砸碎了?“李自成冷笑道:”可是你将那玉佩交给别人了吗?“ “没有!”刘宗敏低下了头,旋即他又抬起头来大声反驳道:“可是这玉佩并非布帛,又不是粮食。“ “不错,这玉佩即不能吃也不能穿,但能换来布匹,换来粮食!“李自成肃容道:“三百两银子至少可以买三百二十石麦子,你想想这能救多少人的命?” 刘宗敏高昂着的头低了下来,出身贫寒的他自然知道粮食的珍贵,对于农民来说粮食就是命,不,粮食比命还要紧,因为命只是自己的,粮食却能救许多人。只是习惯性的倔强让他犹豫着是否要低头认错,李自成看出了刘宗敏的心理,他从身后的亲兵手中拿过一样东西,递给刘宗敏问道:“刘兄弟,你看看这是什么?” “这不是那天破城时狗腿子用的鸟铳嘛?“ “不错。“李自成叹了口气:”你说这鸟铳厉害吗?“ “说厉害也厉害,说不厉害也不厉害!“刘宗敏冷笑道:”再厉害的东西也得人使唤,人不顶用,家伙再厉害顶毬用?“ “刘兄弟说的不错,可那天要不是洪教头一箭射死了那个马府的管家,让他们把衙门大门堵死了,在上面放铳,不知道还要死多少人才能攻进去。“说到这里,李自成将那鸟铳在手上掂量了一下:”就这么一支鸟铳,就要十五两白花花的银子,官兵们披甲持兵,骑着高头大马,还有这么精良的火器,难道我们就得拿着木棍竹枪和他们拼命吗?“ 听李自成说到这里,刘宗敏已经满脸羞愧,他跪倒在地道:“掌盘子的你别说了,我刘宗敏已经知道自己错了,要打要罚都任凭您处置,就算砍了我脖子上这家伙我也心甘!“ “好!玉峰,擅取财物者应当如何从事?”李自成问道,身后的田见秀有些犹豫的答道:“擅取财物一百两以上的要打一百鞭子,插箭游营。” “嗯,刘兄弟虽然擅取财物,但并没有塞到自己荷包去,插箭游营就免了,一百鞭子减一半,便打五十鞭子吧!刘兄弟,你服气吗?” “服气,服气!便是打一百鞭子也不冤!“刘宗敏笑着站起身来,脱掉自己的上衣,袒露出布满伤疤的上半身来,背过身子道:”动手吧,我要哼一声就不姓刘!“ 田见秀拿了皮鞭,便一五一十的抽打起来,那刘宗敏倒也硬气,硬生生的咬牙忍住了,不出一声。栅栏里的众缙绅看到了,不由纷纷咋舌。 “好个悍贼,当真是铁打的吗!”吕伯奇的嘴巴已经张成了o字形,他当知州与县官时也没少听过堂下百姓挨板子时的呼痛声,可像刘宗敏这等人物不要说见过,就算是想也未曾想到过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二章 交换 旁边的马子怡脸色却阴沉的好似铁锅一样:“哼,想不到流贼中竟然有这等人物,难道是我大明气运将尽,草莽中生出这等妖孽来!” 吕伯奇回过头来,有些诧异的说:“一勇之夫罢了,又有什么可怕的,马公你也太高看他了吧!” “你以为我再说他?”马子怡冷笑道。 “那还能说谁?难道不是那个正在吃鞭子的贼?” “我说的是那个贼首!”马子怡冷笑道:“你我都知道为将者首要便是赏罚之道,赏容易,难的就是罚,重了士卒会有怨尤之心,轻了士卒则会轻视军令。方才那厮虽然行了刑,但受罚者心服口服,手下将士有戒心而无怨意,这岂是一般人物?” 吕伯奇也是读过书的,立刻听出其中的要紧处来,顿时面如土色:“那你我落到这等贼人手中,岂不是麻烦的很?” “嗯,不过你我世受国恩,是决计不能从贼的!”马子怡凛然道。这时刘宗敏已经挨了五十鞭子,饶是他体格粗壮,此时也已经血流满背,早有一旁的金创药大夫替他上好了伤药,扶到一旁休息去了。李自成走到栅栏旁,沉声喝道:“马子怡老先生何在?” 听到自己的名字,马子怡身体一颤,但他强自压制住心中的恐惧,站起身来道:“老夫便是马子怡,我们马家世受国恩,要杀我容易,要我从贼,决计不成。” 李自成也不着恼,转身对身后一人问道:“此人可是你家主人?” 被问到的是一个马家的家奴,城破时跟着管家拿着鸟铳去了知府衙门,结果跑的慢给抓住了,因为善于使用鸟铳半推半就之下当了农民军的火器教头,他有些胆怯的看了看马子怡。点头道:“不错,便是他!” 李自成点了点头,笑道:“马老先生,只要你给城外的二公子写一封信,我便保你全家老小无恙,你要走要留,全凭你意。” “信上要写些什么?若是要我儿降你那是休想。”听到李自成不是要自己从贼,马子怡顿时松了一口气,他嘴上再怎么大义凌然,毕竟还是不想死的。听对方的口气应该是勒索一笔钱财,他来说虽然有些肉疼但还是分得清轻重的。 “那倒不必。”李自成笑道,他从李过手里拿过鸟铳道:“我听说这鸟铳乃是贵公子的工坊里造出来的,在库房里还有不少,这样吧,若是贵公子送一百五十条这种鸟铳来,火药、铳子如数,那我就放你回去。“ “休想!“马子怡冷笑道,原来马仁成见这世道一日坏过一日。便动了买些火器守家护院的心思,他与刘成走的那么亲近,刘成便卖了十二条给他,却不想尽数给李自成夺了去。李自成也是个识货的。他试射了两次后就发现相比起曾经见过的明军火器,这鸟铳无论从威力、射程、精度上都超出许多,便动了拿人换铳的心思。他见马子怡这般强项倒也不生气,便将其撇到一边。一个一个的叫出栅栏中缙绅的名字,每个人都向其索要或多或少的钱粮牲口,那些缙绅可没有马子怡那么硬气。在这栅栏里折腾了两三天下来,早已饿的两眼发绿,乖乖的写了书信签字画押,让人送到乡下的宅邸去。写了信的人便被放了出来,有大桶的糜子粥、馍馍咸菜侍候。不过半盏茶功夫,栅栏里便只剩下马子怡与吕伯奇两人,闻着外面的粥香,吕伯奇再也忍耐不住,腆着脸爬到栅栏旁,笑道:”英雄,何时叫到在下的名字?“ “你便是吕伯奇吕知府吧?“ “不错,正是本官!“吕伯奇习惯性的挺起了肚皮,但又想起了自己的处境,腰杆一下子又弯下去了,强笑道:“不知英雄需要多少钱粮,下官虽然囊中羞涩,也定然竭力奉上。” 李自成冷笑了一声,喝道:“来人,把这厮给我绑了!“ “英雄,英雄,为何绑我?“吕伯奇顿时急了,他大声喊道:”有话好好说,何必动粗!“ “别人可以用钱粮换命,你却不行!”李自成冷笑道:“天子以州县百姓与尔等牧守,尔等却以百姓自肥,我岂能饶你,来人,把这厮给我压倒城门口斩首示众!” “且慢!”马子怡再也坐不下去了,他喊道:“这位头领,且听我说话!” “马公救我!”吕伯奇此时早已慌了手脚,把马子怡当成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李自成示意手下且慢动手:“马老先生,你有什么话说?” “你方才说吕知州以百姓自肥,可是陕西大灾数年,他地都是民不聊生,鄜州却是粗安,只怕也不无吕知州的微功吧!” 李自成闻言一愣,经由马子怡一提醒他才发现的确这鄜州与陕西的其他州县不同,虽然穷苦百姓也是粗褐不完,但就算是眼下春荒的季节,百姓也能吃六七成饱,地里的庄稼长势也相当不错,虽然说不得是太平景象,但比起其他地方白骨露於野,百里无人烟的景象不啻是天堂了。李自成却不知道这是刘成的功劳,修建陂塘和河渠虽然让马子怡与吕伯奇为首的缙绅们了兼并了大量的土地,大大的发了一笔,但是也吸收了民间的剩余劳动力,让他们不至于流离失所、饿死路旁,与蒙古的羊毛贸易与纺织、锻造等手工业增加了人流量,也提供了更多的就业机会,新修建的陂塘在大旱之年也起到了作用,这一切看在李自成眼里自然是知府吕伯奇吕大人的功劳。 “放开他!”李自成冷声道:“看这鄜州景象,你倒是个好官儿,看在这鄜州百姓份上,我便饶了你这一遭,来人,给吕大人送一碗粥来!” “是,叔父!”李过应了一声,到粥桶旁打了一碗热粥,送到吕伯奇面前。吕伯奇接过粥碗,惊魂未定的他闻着粥香。不禁热泪盈眶,一串串泪珠落到粥碗里。 “看这官儿好生没用,像个娘们似的!”刘宗敏裹好了伤口,冷笑道:“刀还没出鞘就这副模样,朝廷尽用这等人物,怪不得被东虏打的那么惨!” 李自成笑道:“话不能这么说,人有长有短。他是个文官儿,自然胆子小些,可能够勤政爱民便是他的本事。说句实话,若是当年我乡里的县官有这个吕知州的本事。我又怎么会提着脑袋造反呢?” 刘宗敏冷哼了一声,却没有说话,李自成的话代表了当时绝大部分人的心理,除非是到了真正走投无路的境地,他们是不会冒着抄家灭族的危险起来造反的。 “这位头领,你去纸笔来,我替你写信!“栅栏里的马子怡突然说道。 “哦,马老先生应允了?“李自成笑了起来:”那好,玉峰你快把纸笔送过去。“ 田见秀应了一声。送了纸笔过去,马子怡也不推诿,接过纸笔便一挥而就,李自成接过书信。他小时候读过几年私塾,也认得些文字。粗粗一看见那书信中果然是按照自己方才说的要求马仁成送三百条鸟铳来换自己回家,此外还在书信中着实称赞了几句,说自己纪律严明。非寻常乌合之众,颇有英雄气象。李自成看了还以为那马仁成是有些怕了,想要讨好自己两句。便笑着说:“马老先生谬赞了,在下如何当得起,不过在下方才只是要一百五十条,并非是三百条,先生怕是弄错了!“ “我没有弄错!“马子怡冷声道:“另外一百五十条是为了吕知州的,我请你将他一起放了。” 李自成闻言大喜:“原来如此,那有什么不可以的,请放心,只要鸟铳一送到,我便立刻放您与吕大人一起离开!“ “那马某就静待佳音了!“马子怡的脸色淡淡的,重新坐了下来。吕伯奇此时已经吃了两碗粥下肚,缓过了劲了,听到马子怡要连自己一同赎走,赶忙又打了一碗粥,取了一块馍馍拿到马子怡面前,笑道:”马公,先吃点垫垫肚子,饿坏了身子可不成。” 马子怡接过粥和馍馍,他也着实饿的紧了,猛吃了起来。吕伯奇坐在一旁,看到四下无人低声道:“马公,你方才在信里都写了什么,那厮好像看了很高兴。“ “没写什么,就是称赞了那厮几句,说他胸襟宽广,治军严整,非寻常等闲人物,再就是让成儿交给他三百条鸟铳,换你我两人性命。“ “马公做的不错!“吕伯奇笑道:”好汉不吃眼前亏,说两句好话让这厮高兴点,早点放了咱们才是正经。“ “呵呵!“马子怡突然笑了起来,吕伯奇在一旁看的奇怪,问道:”马公你笑什么,我方才说错了什么吗?“ “吕知州呀吕知州,想不到连你也没看出我的用意?“马子怡笑道:”若是如此,那我便放心了!“ “用意?“吕伯奇闻言一愣,他想了一会儿问道:”还能有啥用意,你难道不是为了让那贼首听了高兴放我们走?“ “当然不是?“马子怡冷笑道:”我这么写是希望让收信人提高警惕,将这伙流贼一网打尽,千万别放走了这贼首,以至于流毒无穷!“ “收信人?”吕伯奇闻言一愣,苦笑道:“马公,只怕贵公子未必能明白你的心意吧。” “仁成自然是看不出的!”马子怡点了点头:“不过若是刘成看到了,肯定能看出我的用意来。” “可要是刘成没赶上贵公子就把鸟铳交出来了呢?” “这不可能!”马子怡冷笑道:“我听说前两天杜国英带兵回来了,他肯定不愿意用火器换我们,再说我在信中里面说要300条火铳,我那孩儿上次回来时提到过刚刚交了一批货出去,库房里根本没有那么多。” 吕伯奇听到这里,才醒悟过来马子怡的用意:鄜州范围内最安全的地方莫过于刘成的那个千户所城,以马仁成与刘成的良好关系,此时肯定跑到那里去了。而刘成如果回援鄜州的话,第一步也肯定是赶往那儿,一来保证里面的物质的安全,二来也可以利用里面存储的粮食和装备。由于库房中没有足够的鸟铳换人,马仁成只有与李自成讨价还价,这一拖就至少要耽搁几天,只要刘成赶到一看到这封书信,就一定会明白马子怡的用意,全力消灭这股流贼。。 “马公,你,你——”吕伯奇对马子怡的计策惊叹不已,好不容易才憋出一句完整话来:“你这可是伤人于无形呀!” “呵呵!”马子怡自得的笑了起来:“若是我料的不错,最多不过三天,你我就能雪得今日之耻了!” “叔,你觉得真的能用那两个人换来那么多火器吗?”李过低声问道。 “不知道!”李自成摇了摇头,他笑道:“不过这也没啥,至少能有个由头探探那个千户所城的虚实,听说里面有不少兵甲!“ “嗯!叔父,让我去吧!” “不行!“李自成摇了摇头:”新投进来的弟兄实在太多了,我身边不能没人,就让那个刘宗敏去,我们手里有这么多人质,也不用担心别人敢拿他怎么样。“ 千户所城 “这里就是那个军屯城?“刘宗敏指着两里多外的小城向向导问道。 “不错,就是那儿!“向导探头探脑的笑道:”刘大人在鄜州清理军屯的时候,便是驻扎在这儿,所以周围的百姓都叫这儿军屯城,州城破了后,陂塘局的马二公子便跑到这里来了。“ “嗯,有劳你了!“刘宗敏从怀中取出半吊钱丢到向导的手里,向导赶忙将铜钱塞入怀中,跪下行礼道:“谢老爷赏!” “快起来!男子汉大丈夫,膝盖怎的忒软。”刘宗敏厌烦的踢了下马肚子,冲下陡坡朝千户所城去了。 随着与目标距离的不但缩短,刘宗敏下意识的降低了马速,不需要什么军事经验他也能看出这座小城的不一般:清理干净的壕沟,高耸的城墙上完整无缺的女墙、依稀可见的哨兵和旗帜,这一切与鄜州那如同儿戏般的防守成了鲜明的对比。刘宗敏打了个喷嚏,冷笑道:“想不到那个马老爷一副废物点心样子,倒是生了个有本事的儿子!”(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三章 赶到 “什么人,快下马,不然就别怪铳子不长眼睛了!” 听到城墙上的叫骂声,刘宗敏并不在意,他从马背上跳了下来,牵着坐骑往前面走了十几步,朝城头上大声喊道:“俺是从鄜州来的,带着马子怡马老爷的亲笔书信,快开城门让我进去!” 听到刘宗敏的喊声,城楼上一阵耸动,片刻之后城上便垂下一个大箩筐,刘宗敏看了看自己的坐骑,抬头喊道:“我是骑马来的,为何不开门让我进去?“城楼上有人应道:“将主有令,无令开门者死!” 刘宗敏没奈何,只得取了木钎,深深插入土中,将马儿栓好了,方才进了那箩筐中,摇摇晃晃的拉了上去。刚刚上得城来就被几个军士一拥而上五花大绑了,浑身上下搜了个干净,刘宗敏也不反抗,只是冷眼看着。过了好一会儿功夫,才看到两个人走了上来,前面那人离得尚远便喊道:“我父亲书信在那儿?” “马公子,信在这里!”一旁的军士双手呈上搜出的书信,马仁成一把抢过,拆开刚看了两行便仰天叹道:“多亏祖宗保佑,父亲大人没有为贼人所害。“ “用人换鸟铳?做梦!”一旁的杜国英看了看书信上的内容,冷笑了起来,他上下打量了下刘宗敏,问道:“快说,你们首领是何人,手下有多少兵马?“刘宗敏冷哼了一声,却不回答。被激怒的杜国英正要下令将其拖下去拷打,马仁成害怕拖累老父赶忙出言阻拦,让人将刘宗敏押了下去。 “马公子,你该不是要答应那贼首吧!”杜国英冷笑了一声,神色变得不善起来。 “怎么会!”马仁成苦笑道:“再说就算我答应了,杜兄你也不会应允吧。” “如此最好!“听了马仁成这么说,杜国英笑了起来,此时他才想到对方老父还在贼人手中。赶忙安慰道:”仁人自有天相,马老先生生于余庆之家,此番定能逢凶化吉,平安归来!“ “这样吧,那齐九也走了快五天了,算来刘大人的援兵也已经上路了,我们将此人扣留两日,等到刘大人到了后再做决定如何?“ “可是大人赶得及吗?“杜国英的脸上浮现讥讽的冷笑:”事先完全没有准备,大人肯定把士卒分散就粮,光是重新集结起来就要两天时间。然后路上至少还要三天时间,这还是最快的情况下,这年头总是有各种意外的。“ “那我们就多扣留两天!“马仁成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冷汗。 “流贼又不是傻子,一天两天可以,时间更长他们肯定会怀疑的!“杜国英冷笑道:”如果是我,就送两根手指来,这样可以帮你下决心!“ “手指?“马仁成的脸一下子变得一片惨白,他的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那有什么法子吗?“ “有什么法子?“杜国英的目光扫过城门口旁边的一个小城隍庙。突然笑道:“你可以去那边拜拜,说不定有用!” 不管马仁成到底有没有按照杜国英建议的那样去向城隍祈祷,但神灵无疑听到了他的祈求。第二天的黎明,当第一道阳光从地平线上升起的时候。望楼上的哨兵发现有一队骑兵正在飞快的靠近,他迅速的按照要求敲响了报警的铁钟。 “什么,城外有一队鞑子骑兵?为首的是咱们将主爷?”和绝大多数不得不从暖和的被窝里爬起来的人一样,杜国英此时的脾气不太好。他有些恼火的对当值的军官威胁到:“你最好没看错,不然我就让人扒光了屁股,抽二十鞭子!“ “大人。方才外边还有点雾,看得不太真切!“当值的军官有些胆怯的解释道。 “够了!“杜国英不耐烦的打断了手下的解释,他探出脑袋向城外看去,此时晨雾已经散的差不多了,果然正如手下所说的,城壕的平底上有许多鞑子骑兵,粗粗算来至少有四五百骑。他深吸了口气,大声喊道:”将主爷在不,我是杜国英!“ 两个骑士打马来到城壕前,其中一人脱下了头盔,抬头喊道:“快开门!“ 杜国英看的真切正是刘成,赶忙应了一声,转身便催促手下打开城门。很快大队的骑兵就涌了进来,站在城门的士兵们可以很清楚的看到这些高鼻深目,盘头辫发的蒙古骑兵,不由得纷纷指指点点。终于,刘成打马进来了,在他的身旁并行这一个蒙面骑士,杜国英赶忙迎了上去,叉手行礼道:“末将让大人在城外久候,请恕罪!“ “无妨!“刘成笑着摆了摆手,翻身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却不想落地之时一个踉跄便药跌到,杜国英刚伸手要扶,旁边那个蒙面骑士一弯腰便在刘成腋下托了一下,刘成才借势站稳了,苦笑道:”多谢了,在马背上一口气赶了一百多里地,腿都快弯不了了。“ 杜国英赶忙叫人将刘成扶进去,看到那个蒙面骑士要下马,他正伸手欲扶,却听到那骑士笑道:“免了吧,我可不像你们将主这么没用!”话语清脆如银铃,这蒙面骑士竟然是个女人。 就在杜国英发愣的功夫,那蒙面骑士已经走过他的身旁,追上了刘成,与其说笑了起来。杜国英一时间也想不起来刘成身边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神秘的女子,眼见得两人走的远了,赶忙追了上去。 “国英,城中有多少存粮?有多少布匹?“刘成问道 “粮食有四千石,绒布不多了,还有一千匹,此外还有一千五百两银子,盐五十石……“杜国英还以为刘成是在准备守城战,询问城中的物资储备,赶忙背诵起库房里的物资来,却不想刘成一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头:“不必说了,你马上给同行的骑兵每人一匹绒布,十夫长翻倍,领头的每人再加十两银子!” 杜国英刚想把流贼派来使者的事情禀告刘成,却被打断了话头。只得点头称是,他刚想再说些什么,却听到刘成说:“给我准备一大桶热水,有什么事情等我泡一个澡出来再说!” 杜国英刚想称是,却听到旁边的蒙面女子娇笑道:“只是一桶吗?” “差点忘了你!”刘成笑道:“准备两桶,在派两个干净点的妇人过来帮忙!” “是,大人!” 房间里杜国英与马仁成两人相对而坐,两人从对方的眼中都能看到惊讶和怀疑,无论是刘成的飞快赶到和那个奇怪的女子都是很好的话题,但刘成就在隔壁的房间里。随时都可能出来,这可不是议论上司**的时候。, 终于,随着一阵木屐声,刘成走了进来,身着棉布宽袍,脚上穿着一双木屐。早已等到有些不耐烦的杜、马二人刚想说话,就被刘成伸手拦住:“且慢,等敏敏别吉到了再说不迟!” 杜、马二人听了。只得强忍性子等待,又过了好一会儿,才见到一个身着皮袍的俏丽少女走了进来,娇笑着对刘成道:“原来泡澡这么舒服。我要回去便让父亲也替我准备一套家什来。” “何必如此麻烦,刘某自当做一套好的奉上!”刘成笑着指着身旁的椅子道:“敏敏请坐下说话。” 杜、马二人见刘成如此,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显然这女子在刘成心中的地位并不一般。说不定就是刘成的正妻了。可看对方的做派不要说大家闺秀,就连小家碧玉也算不上。虽说大明的武官不值钱,没地位。可再怎么说刘成也是堂堂的三品参将,要是随便找个青楼女子做正妻,他们这些做手下的也没脸面。 “国英、仁成!”刘成与敏敏说笑了两句,方才转过头介绍道:“这位便是阿穆尔.敏敏别吉,厄鲁特人中最强大的准格尔部大汗的爱女,这次与我同行的三百骑兵便是由她统领的!” 听了刘成的介绍,马仁成与杜国英赶忙站起身来,跪下行礼,他们两人都知道刘成有与草原上的贸易做的很大,却没想到居然连对方大汗的女儿都拐了来,不说别的,光是那三百骑兵就是一笔好大的嫁妆。草原上的贵酋之女自然不会像中原汉人大家闺秀那般温驯有礼,但再怎么说人家也是天潢贵胄,有着黄金家族的血脉,与普通平民身份大不一样。 “起来说话吧!”蒙古少女轻轻的抬了抬手:“我此番领兵来中原,便是作你们将主的义从,虽为两家,实为一体,两位就不必见外了!” 杜、马二人唯唯称是,分别坐下,刘成询问鄜州城内的情况,杜国英将诸般事情一一讲述了一遍后,沉声道:“末将无能,至流贼破城,还请大人处置!” “事发突然,你手中兵力有限,这也怪不得你!”刘成笑道:“那书信何在,取来与我看看。“ “是,大人!“杜国英双手将信呈上,刘成接过书信细看了起来,刚看了两行,他就突然咦了一声,问道:“送信的使者呢?” “已经被小人扣下了!” “嗯!”刘成点了点头:“城中有多少兵马?” “小人带了一百人回来,城中的守兵还能挑出一百来人。” “嗯,就是说有两百人,加上我带来的四百人加起来也有六百人了。”刘成点了点头,问道:“那流贼有多少人呢?” “禀告大人,据派出的探子的消息。破城时的贼人约有两千人左右,都是能战之青壮,不过这几天贼人开仓放粮,来投的饥民有如流水,每天都有六七百人。“ “有这么多?“刘成不由得被这个数字吓了一跳。 “大人这还算少得了!“杜国英苦笑道:”咱们鄜州好歹总算有活计做,只要肯卖力气,米糠瓜菜总算能填个七八成饱,若是在其他县里,恐怕早就有两三万贼人了。“ “嗯!看来此事拖延不得!“刘成点了点头:”那你可知道那贼人是将老营射在城内还是城外呢?“ “在东关外的一个佘家原。” “这贼首倒是个聪明人!”刘成闻言笑了起来。 “不错,这贼首也算得是知兵得了!“杜国英也点头笑道,原来在大部分情况下,古代野战军队都不会将军队驻扎在城市以内,因为这样对军队的纪律是一个极大的考验。而且,假如李自成将老营安置在城中,一旦官军突然赶到,封锁四门,他就会很可能困在城中,跑都跑不了。而他选择的营地在东门外,交通方便,又在高处,如果官兵来了,很远就能发现,无需担心遭到包围。但是大多数流贼首领往往为城内的财富和繁荣所诱惑,很少愿意这么做的。 “那他是如何放粮的?是只放给青壮汉子,还是老弱妇孺同样放粮?“ “应该都有放粮!” “嗯,想不到流贼中也有这等人物!”刘成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以他这几年的经验看,当时的绝大部分农民军还处于非常低水平的阶段,完全是凭本能行事——所到之处就将当地能抢走的东西抢走,吃完后就去下一个地方,如果遭到官军追击就丢掉战利品逃走,即所谓饥则剽掠,饱则弃余;而有少数几支出众的每到一地,便将劫掠来的粮食财富收集到老营之中,并用这些粮食财富招募流民中的青壮,招募工匠,打制武器盔甲,以壮大自己的实力;但这两者都始终没有超出个人或者小团体利益的范围,自然也不会赢得百姓的支持,也许能够称雄于一时,但面对实力远远超过自己的官军,要么接受招安,要么被官军消灭。老子云“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只有那些愿意为了天下百姓的利益愿意承受屈辱付出牺牲的人才是真正能对朝廷造成威胁的人,联系起马子怡在信中对其首领的溢美之词,刘成突然觉得应该更加小心的应对这个尚未谋面的敌人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四章 营救 杜国英看到刘成脸色越发凝重,便低声问道:“大人,有什么不对的吗?“ “这股流贼的首领叫什么名字,打了什么旗号?“ “好像是自称闯王、还是闯什么的!”杜国英笑道:“至于姓名倒是不太清楚,反正也就是个假名,问来又有何用?” “闯王?”刘成强压下内心深处的巨大冲击,沉声道:“那这厮姓高还是姓李?” “这倒不是很清楚了,这有什么要紧的吗?“杜国英有些疑惑的问道,在他看来一个流贼首领的姓氏根本无关紧要,毕竟当时的大部分农民军首领为了避免祸及家人,用的都是胡乱编造的假名。 “要不末将将那个使者提上来,由大人亲自询问一番?” “不要了,你去问问便是了,切不可让他知道我来了!” “是,大人!”杜国英此时也猜出了几分刘成的用意,躬身领命去了。一旁的敏敏问道:“对于这股流贼你有什么打算?” “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将其首领生俘,至少是将其斩杀!”在少女面前,刘成没有隐瞒自己的想法:“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将是个非常麻烦的家伙。” “为什么这么说,因为他不仅仅向青壮,连老弱也发放粮食吗?”敏敏有些疑惑的问道:“可这有什么可怕的呢?青壮才能作战,老弱不过是拖累罢了,在我们草原上,若是食物不足,都是先让青壮先吃饱的,老弱才能进食。” “敏敏,这你就不明白了。”刘成笑了起来:“你们蒙古人以放牧牛马为生,逐水草而居,草原上各部落为了草场、水源无日不战。若是不让青壮先吃饱了,本部落在争夺中落败,部落成员要么饥寒而死,要么沦为其他部落的奴隶,生不如死。可如今这些流贼本来都是老老实实的百姓,只是当地连年饥荒而朝廷不恤,无以求生方才揭竿而起的,岂能与你们那儿相比。“ 听到刘成这般说,蒙古少女的脸上现出怜悯之色来:“这么说来,这些流贼倒也是蛮可怜的。” “是呀!”刘成叹了口气:“我问你一个问题。天下人中是胆子大的多还是胆子小的多?“ “自然是胆子小的多啦!“敏敏笑道:”便如那马群一般,头马只有一头,跟着头马的儿马和母马却多得是。“ “不错,天下是最危险的莫过于造反了,便是当街杀人,也不过祸及一人,而举旗造反,却要祸及三族。由此可见有一个流贼,田亩间怀恨在心而又不敢起事的农夫就有十人。甚至百人。那些只招募青壮的,就算再怎么厉害也只能将那些胆大妄为之人拉入行伍之中,那些胆怯体弱不敢起事之人却不会向着他;可那些发放粮食给老弱之人的,也许不过救了数十人。数百人的性命,可是田亩间那些心怀怨恨却不敢起事之人的心也让他尽数拉过去了,你说哪个对朝廷威胁更大呢?“ “这么说来,应该是后者的威胁更大。可是你说的这些怎么和我从小听得都不一样呢?我自小就听说兵强马壮的才能当大汗呀!” “若论兵强马壮。这些流贼又怎么比得过官军?”刘成笑道:“可就算官军再怎么厉害,也没法把田亩里的那些怀恨在心的农夫都杀了吧。” 这时杜国英从外间进来了,躬身行礼道:“禀告大人。那使者嘴硬的很,我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套出话来,说是姓李。” “姓李?”刘成突然笑了起来:“当真是无巧不成书了,想不到在这里碰到了,也罢,你待会去告诉那个使者,我们答应他们首领的条件,后天正午便在千户城外河边的小丘旁以人换铳。” “是,大人!“ “还有,下令将城中的牛羊牲畜都杀了,让将士们饱餐一顿,今夜三更出发,明早伐贼!” 鄜州,监狱。 太阳刚刚下山,监狱的院子里就显得十分寂静,只有当值的警卫提着木梆子,每隔一段时间在院子里四处走走,打着更,用嘶哑的嗓子“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与平日里大不相同的是,这个阴森的院子里关押的不再是罪犯、无力缴纳赋税和佃租的农夫以及其他穷苦的人们,而是原本鄜州最富有,最有权力的几十个人。这些昔日养尊处优、位居人上的幸运儿们现在却被关在牢房里,等待着自己的命运,如果家人按照流贼首领提出的要求缴纳相应数量的钱粮,他们就能够重新获得自由;要不然他们就得在这儿继续待下去。他们坐在昏暗号子里,听着高高的院墙外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一遍遍的越过高耸的院墙,穿透过糊着麻纸的铁窗,一下下敲在他们的心上。号子里十分拥挤,人们多的连翻身都十分困难,他们被跳蚤咬、被尿桶的骚气熏、当然最让他们觉得绞心的是自己的遭遇和未知的命运,他们不知道家中的人是否会拿出钱粮赎回自己,也不知道拿到钱粮的流贼头目是否会遵守承诺释放他们。在昏暗中,每个人都在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希冀着好消息的到来。 在监狱后院的一个单独的号子里,窗台的油灯上只有一点光亮,反而让屋子里显得更加昏暗,借助这点可怜的光亮,依稀可以看到屋子里只有一张小床、一张桌子,一个凳子,还有一个火盆,火盆里的几块木炭已经只剩下几块白色的余烬,散发出一点点余温。床上有一人靠墙盘腿坐着,脚上戴着铁镣、眼睛紧闭着,过了一阵,只听到那铁镣哗啦一声,那人从床下下得地来,愤慨的叹了口气:“真没想到,我马子怡竟然有今天!”他走到窗台旁,用挑灯棍而拨开灯花,把灯草拨长,屋内顿时亮堂了不少,他又走到火盆旁,拿火筷子在火盆里把灰堆拨一拨。露出下面红色的木炭,又从火盆旁拿起几块黑炭放到火炭下面,重新码好。不一会儿火盆里便冒出火来,牢房里也热乎了不少。马子怡又在屋子里走了几步,但他每走一步,脚上的铁镣便哗啦的响一下,他不愿意听到这个声音吗,便重新坐回床上,冥思苦想起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月光透过铁窗的麻纸照了进来。马子怡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他正想再给火盆里加点炭火,突然听到外间门上的铁锁响了,立即坐直了身体,厉声喝道:“谁?” “是我,老爷!”门外传来一个被压低的声音:“齐九!” “齐九?”马子怡赶忙快步走到门前,透过门缝向外看去,只见门外站着一个青衣小帽的汉子,正是齐九。他不禁又惊又喜,赶忙低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外边情况如何?” “老爷,我是乔装成饥民混进城里来的,时间紧迫。就不要说闲话了!”齐九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子焦急:“刘大人已经领兵回来了,他让我来救你和吕大人。” “来救我和吕大人?”马子怡闻言先是一喜,旋即又是一阵害怕问道:“就你一个人?” “自然不是!”齐九低声道:“还有赵三爷,王千总。他在那边放风,贼人们都把注意力集中在四门,却没提防这里。你往后面退后点,我把这把锁弄开!” 马子怡赶忙向后退了两步,只听到一声脆响,房门被推开了,齐九窜了进来,低声道:“老爷,快随我来!“ 马子怡却是不动,沉声问道:“你说贼人在四门把守的十分严密,你是个生面孔能混进来,我与吕大人却是个熟面孔,如何混的出去?” “老爷请放心,来之前刘大人已经想好了,你和吕大人逃出来之后便找个隐秘的地方躲上几天,贼人在这里呆不了多久的。!” 听到这里,马子怡已经明白了刘成的七八成用意,不由得暗自钦佩对方的机敏,低声笑道:“好,我明白了,齐九你这次立了大功,我此番出去定然要重重赏你!“ “多谢马老爷!“门外的齐九低声道:”您快坐下来,我好方便帮您的脚镣弄开!“ 马子怡走到床旁坐下,齐九拿出预备好的铁锤与钢钎三下两下便把铁镣打开了,又扶着他出了门,便看到王兴国扶着吕伯奇朝这边走过来,一行人出了牢狱,找了个隐秘处躲藏不提。 次日黎明,天边刚刚露出一点鱼肚白色,李自成起床后依照平日的习惯,在院子里练习武艺,虽然他的武艺各项都相当不错,但最为出色还是射箭,尤其是骑射。对于古代东方各民族的武士来说,骑射可谓是诸项武艺中最为重要、最为有效的一种,因为这项武艺将高度的机动性与远距离的攻击完美的结合了起来,在火器出现前,骑马弓箭手一直是整个旧大陆的干旱与半干旱平原地区上最为可怕的军事系统。而对于李自成来说,练习射箭除了锻炼自身的武艺外,还有一种特殊的作用——他很喜欢在这个时候理清思路,计算得失。 “叔父,叔父!”李过的声音打断了李自成的思绪,他松开拉满的弓转过身来,只见李过满脸焦急的跑了过来,口中喊道:“不好了,那两个贼老爷不见了!” “什么贼老爷?说明白些!“ “就是我们打算用来与官军换火器的那个姓马的缙绅和知州老爷,方才轮班的警卫发现牢门打开,这两个人都不见了!“ “当值的守卫呢?“李自成的眉头立即皱了起来。 “不见了。“李过答道:”不知道是被杀了还是收了好处逃走了!“ 李自成焦躁的将手中的弯弓往地上一丢,这个出乎他意料的变故让他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恶劣起来。他喘着粗气在院子里走了两个来回,突然问道:“其他的人呢?“ “其他的人,都还在牢里。“李过有些害怕的答道。 “既然其他的人都在牢里,那肯定来救他们的人不多,四门都在我们手里,他们逃不出去,你马上去城中加紧搜捕,一定要把这两个家伙给我抓起来!“ “是,叔父!“李过应了一声,转身跑出院子去了。李自成弯腰捡起弓来,深吸了一口气又射了一会儿,想要借此平息胸中的烦躁,可没想到越射越烦,到了最后居然有一箭射了个脱靶,他恼火的将弓往地上一掷,骂道:”难道你也与我作对吗?“李自成怒骂了几句,胸中的怒气渐消,他正想俯身捡起弓来,却听到外间传来一阵叫喊声:“官兵到了,官兵攻鄜州城了!”他抬头一看,只见鄜州方向的空中升起几股浓烟,紧接着便是冲天的火光,映照着刚刚发亮的天空,宛如噩梦一般。 鄜州,东关。 由于农民军发放粮食赈济饥民的缘故,在东关外已经形成了一个不小的聚落,到处是饥民们临时挖就的地窝子与窝棚。天刚刚蒙蒙亮,便有许多饥民向东关外的粥棚拥挤过来,等待开始施粥。幸喜负责施粥一事的田见秀为人稳重,他将粥铺分为男女老弱几条通道,每个饥民都按照自己的性别和年龄去各自的通道排队领粥,这样一来就不会出现强者欺压弱者,发生争斗的情况,因此虽然东关饥民如堵,但还是保持了基本的秩序。 但是这天的情况却好像有些特殊,好几个原本是为老弱妇人准备的通道都被一群腰圆膀粗的大汉占据了,虽然他们看上去个个衣衫褴褛,穿着打扮与流民无异,但脸上肌肉饱满,目露凶光,全然不似饥民面色枯槁,惶恐不安的样子。正在发粥的人看出不对来,便迎了上来。 “为何不给我装粥?”郝摇旗将手中那个缺了两个口子的大碗往对方面前一凑。 “你看,这边只给五十以上的老人施粥!”打粥的汉子用木勺指了指旁边的木牌,冷笑道:“你们若要吃粥,去那边排队去吧,这里却是没有!“(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五章 伏击 “老子又不认识字,哪里知道这么多鸟规矩!“郝摇旗冷笑着将粥碗往对方面前一凑:”去那边又要从头排起,老子肚子饿了,快给老子盛粥!“ 那打粥汉子也是个有脾气的,见郝摇旗如此蛮横,也着了恼,转身走到粥桶旁将木勺往粥桶里面一丢,将盖子往粥桶上便一盖,骂道:“你这杀才也不看看这是哪儿,竟然敢在爷爷面前耍横,赶快滚开,莫要耽搁了其他人吃粥,不然便不好看了!“ “不好看?“郝摇旗突然仰天大笑起来,他突然就地一滚躺在地上,翘起了二郎腿,冷笑道:”老子今天还偏偏和你拧上了,非吃上这里的粥不可了,老子粥没吃到嘴,谁也别想吃一口,老子倒要看看你能给我什么好看!“ 那打粥汉子见郝摇旗如此无赖,顿时大怒,撩起袖子操起吹火筒便要打郝摇旗,背后却伸出一只手来将其扯住了。他回头一看却是自己的头领,怒道:“你为何拉我!“ “你看!“那头领却是个眼尖的,在旁边早已看的清楚,郝摇旗并非只有一人,身后的几十条汉子脸上都是跃跃欲试的神气,而且不少人腰间鼓鼓囊囊,像是都持有兵器的样子,显然这些人来路不正,就是来挑事的。 “我已经让人去统治田大头领了,咱们这里且先稳住这些家伙便是,你先到后面去准备一下,这里让我来应付!“那小头领叮嘱完手下,转过身来脸上却是满脸笑容:”几位好汉爷,要吃粥还不简单,一个个把碗递过来便是了,我自然挑稠的给你们盛了。“ 郝摇旗见对方居然没有被自己激怒。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失望之色,他一个骨碌从地上跳了起来,将碗递了过去。那小头目揭开粥桶盖子,用长柄木勺在粥桶里用力搅了两下,果然给郝摇旗倒了稠稠的一碗,笑道:“下一个。若是不够的吃完了再来打,咱们这里管够!“ 郝摇旗接过粥碗,站到一旁喝了一口,他眼珠子一转,又生出一个主意来,突然一口将粥吐到地上,骂道:“你这狗贼,怎么用霉米煮粥?“ 那小头目被骂的一愣,用木勺也尝了一口道:“怎么会是霉米。这明明是好米呀!” “呸,明明是陈年的霉米,莫非还是老子诬赖你不成!”郝摇旗不由分说,便连碗带粥全扣在那小头目的脸上,那小头目脸上顿时红白交杂,惨叫着满地打滚起来。 “狗杀才!”方才那个打粥汉子正站在一旁,见状勃然大怒,操起一根烧火棍便朝郝摇旗当头打来。郝摇旗侧身一让,飞起一脚正中对方小腹。将其踹飞出去,正好撞倒了粥桶,满桶的滚粥泼在他的身上,顿时发出非人的惨叫声。 突然生出这等乱子,粥棚顿时大乱,郝摇旗拔出腰刀。走到烧粥的炉子旁,从怀中抽出一条白色的布条绑在右臂上。大声喝道:“奉延绥镇左营参将刘成刘大人之令杀贼,非右臂有白布者,皆为贼寇,杀无赦!” 他身后的数十人爆然应诺。也都从怀中抽出白色布条绑在右臂上,拔出兵刃四处冲杀纵火,东关门前顿时大乱,本来等待排队领粥的饥民却不想祸从天降,纷纷呼爷唤女,四处逃散,不少农民军想要前来弹压,却根本分不清敌我,甚至自相残杀起来,很快场面就失去了控制,东关外便升起了十几处火头,火势开始向城内蔓延开来。 农民军老营。 “快,快,各哨点齐人马,立即出发!”李自成气急败坏的大声叫喊着,催促着手下兵马在校场集合,此时他心中已经明白自己中了官军的计策,对方一开始答应自己用火器交换人质不过是用来麻痹自己的计策,同时派出细作在城内将吕伯奇与马子怡二人救走,同时来抢东门。从这看来官军的兵力应该很少,否则就用不着耍这么多花样了,但只要官军能够进了鄜州城,只要城中的缙绅把家仆、族人赶上城头,仅凭其高厚的城墙就足以让没有攻城器械的农民军徒呼奈何,现在的关键就是谁能够先控制住东关城门了。 李自成并没有等到全部兵马都集合完毕再出发,他很清楚现在最重要的并非兵力的多少而是时间,而且他也很担心已经出发的李过的安全。很快他就带着八百名步兵和两百骑兵出发了。 陡坡上,刘成可以清楚的看到一队大约包括五十骑兵和一百步兵的农民军正沿着坡的一条沟道在往东关疾驰而去,显然他们的首领已经看到了东关上空升起的烟火,那个年青的头领正大声叫喊着,催促着手下加快脚步去增援友军。 “果然正如大人所料,东关受袭,流贼便从老营出来救援了!”一旁的杜国英笑道,虽然在平日里他也时常像绝大多数官员那样恭维自己的上司,但此时对刘成的赞美却是纯粹发自内心,刘成通过巧妙的调度将数量远多于自己流贼玩弄于股掌之间,现在这一百多流贼已经完全落入了他们的陷阱之中,只要一声令下,就能轻而易举的将其一举歼灭。但刘成却好似完全没有听到手下的恭维,只是皱着眉头一会儿看着陡坡下的敌军,一会儿看看远处的敌军老营,全然没有发出号令将其一句全歼的命令。眼看这股流贼就要走出伏击范围了,再也忍不住的杜国英低声道:“大人,为何还不发出号令?“ “号令?“刘成有些诧异的转过头来,反问道:”什么号令?“ “消灭这股流贼呀?“杜国英指着山下的敌人道:”眼下不是很好的时机吗?“ “流贼能战之士就有两千之众,打掉这一百多人又有什么用?“刘成反问道:”若是暴露了我们这股援兵,再想收拾这股流贼可就难了!“ “大人,您难道不是打算消灭这股流贼后就退往府城吗?“杜国英有些惊讶的问道,按照他的猜测,刘成的打算是伏击掉这股流贼后。乘着流贼不知虚实夺回府城,只要有了府城高耸的城墙的保护,外面的流贼就算再多几倍也奈何不了他们。反正最多再过个五六天刘成的歩队主力就到了,那时这股流贼就不得不撤退。夺回被攻陷的府城,又有一百多的首级,自己损失很小。怎么看都是一场非常漂亮的大胜了。 “退回府城?那岂不是放过了这贼首?万万不可!“刘成摇头道:”这个自称‘闯王’的贼首可不一般,今日若不将其擒获,只怕后患无穷呀!“ “什么,您莫非打算将贼首拿下?“杜国英不由得大惊失色,他根本没有想到刘成居然打了个这么狂妄的主意,准备以六百多人擒杀超过两千人的流贼首领,虽然流贼的甲械训练都远不如明军,但毕竟对方有三倍以上的数量优势呀! “不错!”刘成看了看杜国英一下子变得惨白的脸色,笑道:“你听我号令便是。放这股流贼过去便是了!” “放他们过去?” “不错,这股流贼从老营出来时,东关那边还没有发作,他们应该不是为了救援东关来的,若是我没有猜错,待会老营流贼又会出来,那才是救援东关的援兵!“ 看着刘成自信的眼神,杜国英没有说什么。他低下头道:“末将遵令!“ 正如刘成所预料的,大约半盏茶功夫之后。从老营里又出来了一股兵马。相比起前面那队兵马,这队人马的行军速度要更快,队伍的行列也拉的更长些,落在后面的几个歩队干脆已经失去了队形。看着坡道下的景象,刘成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果然不出我所料,传令下去。点火!“ 随着刘成一声令下,二十多个士兵将七八辆手推车推上了土坡,并将手推车上的木箱对准了陡坡下正在通过的敌兵,接着用点着了木箱后面的引信。 轰!轰!轰! “后退!调头!”李自成高呼。 火箭划破空气时的尖锐的嗖嗖声连成了一片,仿佛有一只巨大的鼓风机在无休止的转动。将大量空气吹过一个狭窄的出口。李自成可以清晰的看到距离自己仅有十几步开外的两个远方堂侄连人带马变成了两只巨大的刺猬,火药燃烧喷射气体带来的巨大冲击力甚至将他们从马背上掀飞起来,摔倒在地。相比起它们的主人,战马的生命力要旺盛的多,这些倒霉的畜生被剧烈的疼痛刺激的发了狂,它们疯狂的撂着蹶子,将旁边的骑士也从马背上撞下来,坚硬的马蹄铁轻而易举的踏碎了骨骼和肌肉,将其变成碎骨和肉泥,还能停留在马背上的骑士们大声的叫喊着,用力用双腿夹紧坐骑的两肋,以免被其掀落下来。 凭借精良的骑术加上一点好运气,李自成终于控制住了自己的战马。不过此时他悲哀的发现自己军队中最好的一部分已经完蛋了,至少有八十个骑兵在地上痛苦的挣扎和呻吟着,剩下的幸运者也都在竭力重新控制住胯下的坐骑,虽然还没有遭到攻击,后面的步兵也乱作了一团。此时李自成已经顾不得自己的个人安危了,他打马跑到在地上抱着大腿哀嚎的旗手身旁,一把将大旗抢了过来,高高举起用他能够发出的最大嗓门吼道:“不要乱动,官兵人数不多,大伙坚持一会儿,老营的援兵马上就到!” 似乎是为了证明李自成的判断没有错误,两轮火箭之后,坡顶上的攻击就暂时停歇了下来。李自成跳下战马,跑到步兵行列了,用拳头、脚踹、刀背、刀柄等一切手段激励和迫使步兵们向坡顶上冲去,农民军的弓箭手也开始向坡顶射箭。坡顶上的官军也开始向下射箭和发射鸟铳,箭矢与铅子你来我往,身边们的人像杂草一样死去,但李自成却没有感觉到一丝恐惧,热血就好像在血管里沸腾了,给了他无以伦比的力量。突然,一抹黑光闪过李自成的眼帘,落到地上。那是一个人头大小的黑色藤团。还没等李自成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那个黑团就发出嘶嘶的燃烧声,随即喷射出淡黄色的刺激性气体,李自成本能的掩住自己的鼻子和双眼,几乎是同时,更多的这种玩意被从坡顶上投掷下来,很快大量的刺激性气体被从这些黑色的藤团中喷射出来,坡底的流贼们纷纷发出痛苦的叫喊声,他们的眼睛被大量的泪水所遮掩,喉咙和鼻子被痛苦的折磨着。他们丢下手中的武器,惊惶的想要找出一条可以逃生的道路,但这不过是徒劳的努力,绝大部分人没跑出多远就摔倒在地,随即在身后同伴的践踏吐出最后一口气。相比起这些来说,从坡顶上射下来的铅弹和箭矢根本就算不了什么了。 “不!”李自成绝望的喊叫:“不,不——”但在这一片混乱中,根本没有人听到他的吼叫声,每一个人都在竭力寻找生路,死亡和恐惧在人群中弥漫着。李自成向后面退了几步,被绊了一下,几乎摔倒在地,他转过身来发现绊到自己的正是自己的坐骑,这匹骏马此时已经倒在地上,鲜血正从它曾经强壮的躯体上涌出来,那双眼睛正悲哀的看着自己的主人,湿润的鼻翼在痛苦的抽搐着。李自成咬紧牙关,从腰间拔出刀来给了它一个痛快,然后他用力扯下一块外衣,用鲜血浸透了蒙在脸上,跌跌撞撞的朝记忆中道路出口的方向冲去。 陡坡下的谷地,李自成被人流裹挟着,跌跌转转的向前挪动,紧闭双眼的他咬紧牙关,奋力向前,好几次他都被人挤倒在地,但都凭借强韧的体力和顽强的意志又站起身来,他能够感觉到不时有手抓住自己的双腿。李自成很清楚这些都是已经摔倒在地上的手下,此时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挣开拉扯奋力向前。(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六章 甘美 这样下去我会迟早会耗尽体力被人挤到在地活活踩死,或者跌进某条深沟摔断脖子,但无论如何都比留在这儿等死要好。只要能逃出这个被死亡和烟雾控制的谷地,找到一匹马,他就能逃出生天,重新开始。对于自己的骑术和武艺,李自成是非常有自信的。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在李自成的感觉里几乎已经过了一个世纪,他感觉到空气中的那种让觉得火燎燎的刺激气味淡了许多,身旁也空旷了不少。李自成用袖子狠狠的擦了擦脸,用力睁开双眼,谷口已经在他的身后了。 坡顶上,刘成蹲在陡坡边沿,像雕像般一动不动,全然不顾被流矢射中的危险。下方的谷道中,烟雾四起,绝望的流贼们正丢下武器向谷口逃去,但是他们中的绝大部分都在半途中倒下。杜国英目瞪口呆的看着下方发生的一切,在他的身旁,几个士兵正在费力的将最后一套“一窝蜂”推到坡边去,这是一种将多发火箭装载在一个特别制造的木桶里的武器。作为一个将门子弟,杜国英当然知道“一窝蜂”的弱点——那就是命中率低的吓人,制造工艺和推进燃料的缺陷使得这种原始的火箭的飞行轨迹根本是不可控制的,时常有发射出去不远突然掉过头一头扎进发射阵地的情况,所以明军才搞出“一窝蜂”这种武器来——既然很难瞄准,那就一次多发射些,总有几个会射中吧。而这次之所以能造成这么好的效果有两个原因:1、距离够近,从坡顶到下面的道路直线距离也就三十来米;2、刘成对这些火箭做了一点小改进,在火箭的尾部添加了一根平衡杆,即仿效十八世纪末的英国炮兵上校威廉。康格里夫制造的康格里夫火箭,这种在人类历史上臭名昭著的兵器最主要的作用是用来攻击固定的目标比如城市。这种火箭与中国古代常使用的火箭的最大区别就是在火箭的尾部多了一根平衡杆,这样就可以让火箭大致上保持飞行的方向,虽然无法与滑膛炮与滑膛枪相提并论。但比起原来的“一窝蜂”之流自然是天上地下了。唯一可惜的是由于这种武器还是第一次使用,储备的数量有限,发射完两波就没了,还得用鸟铳和弓箭补枪。 “怎么样?”刘成笑嘻嘻的拍了拍杜国英的肩膀:“这些玩意还过得去吧!” “何止是过得去!简直是,简直是——“杜国英的脸色涨的通红,整个人都结巴了起来,刘成都有点害怕对方会突然口吐白沫了,笑道:”所向披靡,是吗?“ “对,对。所向披靡,大人这个名字起得好!“杜国英的脑袋点的像鸡啄米一样,两眼放出光来:”有了这所向披靡,什么套虏、什么东虏,还不都是土鸡瓦犬?血肉之躯还能抵挡的住吗?“ “哪有这么厉害的!“刘成笑道:“这是地形有利,流贼在坡地的过道里,地方有限无法闪避,若是在平地他们也是张腿的,岂有乖乖的站在那儿挨打的道理!” “就算是这样。也是非常厉害的了!”杜国英刚想再说几句,突然一旁的士兵们发出一阵喧闹声,他转过身来,只见不远处的流贼老营上空升起了一片火焰。他诧异的转过头来。看到刘成的脸上浮现出得意的笑容。 “这,这是怎么回事?莫不是也是您的——“ “不错!“刘成点了点头:“流贼看到东关起火,就出兵救援,援兵半路遭遇伏击。老营的守兵就赶忙出来支援,正好被敏敏台吉的骑兵半路邀击。平旷之地,十步不及一骑。以养精蓄锐的骑队对惊弓之鸟的步卒,胜负又有什么悬念呢?杜千总。” “末将在!”杜国英本能的躬身领命。 “过会儿等烟雾散了,你马上下去清理战场,务必要找到贼首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大人!” “杜固!“ “小人在!“ “你马上进城去,一定要确保马老先生与吕知州的安全!” 对于马子怡与吕伯奇两人来说,命运在崇祯五年的晚春是如此的无常,就在短短的不到十天时间里他们又官绅沦为阶下囚,又被解救出来,从阶下囚变为座上宾。这种旋风般的变化并非所有人都能够适应的,因此当全副武装的刘成带领着部将与随扈冲进府衙时,两人都本能的站起身来,紧张的问道:“刘大人(刘参将),外边情况如何了?” “生俘一千三百多人,斩首六百余级,此外还有两千多流民。”刘成将取下头盔往身后的杜固手上一丢:“就是贼首还没有抓到,也不知道是死了还是逃走了!“ “当真?“吕伯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通过齐九和赵有财的口中已经知道刘成只带了四百骑兵,主力还落在后面,在他看来刘成能够把自己就出来就已经是烧高香了,如果能夺回府城那更是祖宗保佑,根本没想到刘成能够把这股流贼几乎全歼。 “不错!“刘成笑道:”这次的事情还要请吕大人做个见证,清点首级、俘虏、甲仗到时候就偏劳大人了。“ “那是自然,好说!好说!”吕伯奇笑道,此时他的心理已经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如果说最早他对刘成完全是大明文官对于武人那种视为奴仆贱役的鄙夷,那么当刘成在鄜州清理军屯、修建陂塘、做下好大一番事业的时候,吕伯奇对刘成的看法就变为厌恶夹杂着钦佩——即厌恶其横行无忌的作风,又钦佩其安世济民的才能;而到了现在则已经完全变为感激和妒忌,即感激其救命之恩,又有一个宦途即将结束的老者对官运亨通的达者的羡慕。按照明朝律法,像吕伯奇这种因为疏忽大意而至于所守州郡失守的官员,至少是要降职处理,像他这种年老又没有有力同党帮衬的举人出身,最好的情况也是致仕了。 “刘大人,马公。我去职之后,鄜州的这些事情便劳烦几位帮我变卖一下吧!”吕伯奇叹了口气,向刘成与马子怡拱手道,他的半生宦囊所积都已经变成了鄜州的田产,原本他还打算退休后在陂塘局里面谋个差事,便在这边落地生根。但这次的事情之后显然已经不可能,都察院的乌鸦们无事尚且喜欢生非,更不要说自己这个失地的罪臣浑身上下到处都是把柄了。只有将这些田产尽数变卖才能带回家去,可那么多田产这么短时间出卖肯定会被其他人乘机压价,能够帮得了自己的也就眼前这两位了。 马子怡闻言一愣。他正要开口应允却听到刘成笑道:“去职?吕知州为何这么说?“ “刘大人!“吕伯奇的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守官失地,能够免于斧钺之祸已是幸免于难,难道还会有其他情况吗?“ “失地?“刘成笑道:”吕大人失了哪里?鄜州城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这个——“吕伯奇闻言一愣,一旁的马子怡从刘成的话语中听出了一点,伸手在吕伯奇的手臂上轻轻的拍了拍,笑道:”刘大人此言甚是,只是就怕有些小人听风就是雨,在背后中伤吕大人!“ “吕大人行得正坐得直,难道还怕影子歪?”刘成笑道:“此番大股流贼攻城。吕大人以州兵死守城池,流贼多日未下,疲敝之极。末将这才能乘机内外夹击,将这股流贼一网打尽。若是有小人中伤吕大人。末将与麾下将士肯定是不答应的。” 听到刘成这么说,马子怡也笑了起来,拊掌道:“不错,若是有这等没有心肝的小人。鄜州乡绅父老也是不会答应的。” “刘大人、马老先生——”听到这里,吕伯奇已经是泪流满面,感动、惊喜、羞愧等数十种强烈感情充塞了他的胸口。让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吕大人,你这是做什么!”马子怡赶忙伸出双手想要将对方搀扶起来,而吕伯奇却不起身,马子怡脑子一转,扭头道:“刘大人,你快来帮把手。” “吕大人请起!“刘成也伸出手来,这次吕伯奇终于起身了:”刘大人,你这次与老朽有再生之德,真不知道要如何才能报答。“ “吕大人何必如此呢?“刘成笑了起来:”文武之道,一张一弛,我在鄜州时多有得罪之处,吕大人的度量末将一直是钦佩不已的。此番若是您罢官去职,换了个不识趣的过来,到时候麻烦的还不是我自己?帮人就是帮己呀!“ 说到这里,吕伯奇如何还听不出刘成的弦外之音,赶忙笑道:“刘大人所言甚是,文武本是一体,今后本官一定与刘大人和衷共济,以国事为重。“ 三人在衙门内说了一会儿话,刘成便推说还有军务在身,起身告辞了。吕伯奇连连挽留不成,便亲自与马子怡送出大门方才回去。刘成回到东关,便让手下传来杜国英,劈头问道:“那自称‘闯王’的李姓匪首可曾拿住了?“ “禀告大人,已经在俘虏中清点过一遍了,并无那贼首李自成,只有流贼的三当家田见秀被郝摇旗拿下了。“ “那尸体呢?有没有在尸体里面?“ “末将正在清点,一时间还没有清点完。“ “那他的侄儿李过呢?“ “禀告大人,俘虏中有人说李过一大早就带兵前往东关了,末将以为应该就是早上我们放过的那一股贼人,听俘虏说那一小股流贼看到情况不妙就逃走了,李过应该就在那一小股贼人中!“ 听到李过也逃出生天,刘成的脸色越发变得难看起来,相比起这场战斗的胜利,他更在乎的是李自成这个人的生死,毕竟史书上记载如果李过在那股流贼中,那么李自成生还的概率就非常高了,毕竟在史书里记载李过与他的叔叔关系十分亲密,假如李自成当时还在危险之中,李过一点也不尝试救援叔父就逃走的可能性不大。 “加紧搜查,一有了结果立刻禀告我!“ “是,大人!“ 屋中只剩下刘成一人,他一屁股坐回到椅子上,才觉得喉咙干的几乎冒了烟,灌了两口凉茶下去才觉得好了点。由于那篇郭沫若先生的《甲申三百年祭》的缘故,许多人都将李自成当成了一个目光短浅的失败者。但在刘成看来李自成的有雄才而得众心,百折不挠,终不为人下,在明末这个大舞台上至少是前三名,他的失败只有一个原因——运气不好。史书上对于李自成死因可谓是众说纷纭,但最著名的一种是大约在顺治二年(1645年)五月在今天湖北通城九宫山附近为当地乡民所杀,当时李自成与大军失散,身边仅有护卫二十余人,而当时顺军东西两路大军加起来尚有二十余万之众,他的死完全是一种偶然。而他本人年仅三十九,正是一个政治家与军事家的黄金年龄。正是由于李自成的死,群龙无首导致原本还有二十余万的顺军土崩瓦解,或降于满清,或降于南明,很快就被消灭了。而后来“两厥名王“的晋王李定国此时不过是张献忠的四个义子之一,逃往云南时仅有三千余人,试想假如李自成没有死于九宫山中,在南明被灭,西南空虚的时候,以他的才略和威望,一定能够东山再起。像这样的枭雄人物,要么杀了,要么收入麾下,放在外面早晚有一天会酿成大祸。 正当刘成在苦恼走脱了李自成的时候,外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刘成抬起头来,只见敏敏快步走了进来,原本白皙的双颊上布满了兴奋的红晕。少女看到刘成就冲了上来搂住对方:“真不公平,我今天才第一次品尝到胜利的滋味,看着英勇的勇士们冲散敌人的队列,像苍鹰追逐野兔、猎犬追逐狐狸那样追赶敌人,把他们一个个射倒,砍倒,践踏在马蹄之下,这种感觉比什么都要甜美。“(未完待续。) ps:  刚刚韦伯在讨论区里看到某书友问我他刚刚才淘到这本书,觉得从一开始订阅他吃亏,从现在订阅我吃亏,便从101章开始订。对于这个问题,韦伯只能说我尽自己的良心写,不灌水,不扯淡;吃亏不吃亏,我又没法管的着大家,就没法说这个了? 还有一个书友猜测接下里刘成会用骑兵追击流贼,拿破仑说过,击败敌军之后要尽可能快的夺取敌人的营地和辎重,失去了辎重和营盘,敌人的败军很快就会崩溃。 第一百三十七章 冒功 “希望你没有受伤!“刘成有些尴尬的推开少女:”要不然我可不知道怎么向巴图尔汗交代!“ “怎么会受伤!“敏敏笑道:”我穿着最好的铁甲,又只用弓箭和鸟铳射击。“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可惜我不是个男人,不然我就可以向车臣台吉哥哥那样冲进敌人的行列了。“ 刘成唯恐敏敏下次真的去亲手厮杀,赶忙劝说道:“扑倒狐狸的是猎犬,但得到猎物的却是猎人!今天我未射一箭,可胜利者难道不是我?“ “那是自然!“敏敏眼珠子一转,笑道:“对了,你这次赢得如此漂亮,大皇帝陛下是不是要给你加官进爵了?” “可能吧。”刘成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此时的他对于自身的官爵倒不是太在意,毕竟他现在已经是参将,可以独领一路,在往上就是副将、总兵。明末差遣混乱,内战外战的机会又多,像自己这种手头有兵的武将,不要说副将总兵,就算是提督也是指掌间的事情。毕竟朝廷名器就和政府发行的纸币一样,其真实价值不是在于纸币上面印的数字,而是在于发行纸币的政府有多少斤两,政府不行了,就算纸币上面的有十几二十个零,也是一文不值的。 敏敏何等机敏,立即感觉到了刘成的态度:“怎么,你不想升官吗?“ “那倒不是!“刘成笑道:”荣华富贵哪个不喜欢?只不过我大明朝的武官当起来也没有什么意思,说白了也就是个大兵头,自然就有些懈怠了。“ 敏敏有些懵懂的点了点头:“那怎么办?你该不会要去考科举了吧?” “那怎么可能!”刘成笑了起来:“莫说我没法丢下这一大摊子,就算去了也考不上的,十载寒窗的滋味可不好受呀!”说到这里,刘成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笑容:“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我自己做不了文官,便找个能做文官的人不就可以了。” 庆阳。三边总督行辕。 “大人,鄜州府有紧急军情送到!”一个幕僚小心翼翼的禀告道。 “哦?”洪承畴抬起头来,相比起之前他白皙的脸庞消瘦了少许,但双目有神,依然是那副精明强干的样子。 “使者就在外边等候。“说到这里,幕僚上前两步,靠近洪承畴压低声音道:”那厮说有几分心意送上。“ “心意?”洪承畴的眉头紧皱了起来,在这个节骨眼上的贿赂可未必是什么好事,毕竟他刚刚上任三边总督,功名心还重的很。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相比起钱财来仕途才是洪承畴最看重的。 幕僚看了看洪承畴的脸色,笑道:“老大人,见一见又有何妨。” “罢了,你便让他进来吧!” 进来的使者是个三十出头的文士,向洪承畴见过礼之后,便双手呈上书子。洪承畴皱着眉头接过打开一看,眉头立即舒展开来,用颤抖着的声音问道:“鄜州安然无恙。斩首六百余级?生俘千余人,此事当真?“ 那文士笑道:“自然是真的,首级在刘参将的手下那里,想必很快就到了。至于俘虏留在鄜州,大人自可派人清点。” 听了对方如此回答,洪承畴终于松了口气,按照信中所写的:流贼化装为卖艺的戏子。混入城中企图夺城,为守城将士发现,将其尽数擒杀。城外的流贼见状恼羞成怒,四面围攻。守城的吕知州亲冒矢石,在城头上激励将士死守,然流贼势盛,正在危急之时,幸喜延绥镇左营参将刘成领兵赶到,内外夹击大破流贼。洪承畴上任以来,虽然对于进剿催逼甚急,但取得的战果却并不多,这让他也颇为心焦,如果闹出像鄜州这样的府城为贼人攻陷的事情,只怕他也要去诏狱陪自己的前任了。 “好,吕大人守城有功,本官自然会禀明朝廷,加以封赏!”说到这里,洪承畴笑道:“可惜贼首李自成未曾拿到,为竞全功呀!” “制军大人所言甚是,不过刘参将已经下令严加缉拿,想必不久后便能将贼首拿住。”说到这里,那文士抬起头来,侧过头看了看旁边的幕僚,那幕僚用探询的目光看了看洪承畴,看到上官微微的点了点头,便赶忙退了下去,此时屋内只剩下两人。那使者上前两步,从怀中取出一份礼单双手呈上,笑道:“些许心意,还请制军大人笑纳!” “且慢!”洪承畴没有伸手去接礼单,笑道:“吕大人如此多礼,不知有什么事情呢?” “无非是想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附大人骥尾罢了。”那文士笑道。 “原来如此!“洪承畴听到这里原有的警戒不由得一松,笑道:”有功必赏那是自然,吕大人也太过小心了!“随手将那份礼单放在几案上,微微一瞟,饶是以他多年的宦游生涯,心中也不由得一动。 “上等呢绒五百匹,白银两千两,金三百两,羊脂玉器十件,鄜州附郭水浇好地一千亩。”洪承畴将礼单翻过去压在几案上,沉声问道:“吕大人到底有何所求,还请明言。” “无非是想要巡抚鄜延一路罢了!“ “鄜延路?巡抚?“以洪承畴的饱读诗书,自然知道对方口中的鄜延路是什么东西,北宋时西北最大的边患便是党项族建立的西夏政权,为了支持与西夏的战争,北宋在陕西由东到西建立了熙河、泾原、环庆、河东、鄜延五个边防区,即著名的陕西五路,分别由经略安抚使指挥调度,除了可以调度所在区域的军队外,还能够征发民力、财力,除了以文官出任以外,权力之大几乎可以与唐代的节度使相提并论。明代也不是没有类似的官职,比如负有边防责任的巡抚、总督等等,但相比起北宋的西北五路,明代的这些巡抚、总督的权力要小得多,究其原因可能是明代西北的边患威胁远低于北宋的西夏,自然不用给予其那么大的独断权力。 看到洪承畴有些犹豫。那文士低声道:“若是大人为难,可否迁任同州兵备道。“ “同州兵备道?“洪承畴听到这里,突然想起不久前刘成曾经向自己提出过的调任一个”知趣“的文官担任同州知府的要求,心中不由得一动。 “若是如此,倒是不是不可以斟酌!“说话间,洪承畴已经将礼单纳入袖中。 约莫过了半响功夫,那文士出了行辕,在外边等候已久的杜固迎了上去,问道:“马公子,情况如何了?“ “洪制军已经收下了礼物。应该是问题不大了!“马仁成擦了擦脸上的汗水,苦笑道:”我还是第一次与这么大的官儿打交道,当真是难熬的很。“ “差使办成了就好!“杜固笑道:”这次的事情若是成了,也少不了你们马家的好处,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也去找个官儿当当?“ “还是算了吧!“马仁成连忙摇头道:”还是在刘大人手下做事省心,以前我是不觉得,现在才觉得要是这官儿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当的,一个不小心连身家性命什么时候没了都不知道!“ “这倒是!”杜固点了点头:“说到这里就不得不夸夸咱们将主爷了。流贼也好、文官也罢,就连骚鞑子,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就没一个他对付不了的,整一个酸甜苦辣咸全不忌讳的。俺能够跟上这一号将主,当真有福气了。” “是呀!“马子怡叹了口气道:”对了。杜千总,你说说刘大人为啥对那个姓李的贼首这么看重,不但催令各军严加追击。还加了两千两的悬赏,以前可是从没有过的?” “我哪知道,我要是知道不就让我当将主爷了?”杜固满不在乎的笑道:“俗话说兵虽将领草随风,咱一当兵吃饷的上面的说啥怎么做啥就是了,操那个闲心干嘛?” “那你说那个贼首现在在哪儿呢?” “应该是逃出去了,要不然这么多天下来,早就被人翻出来了。没死在那谷道里,算他命大!”说到这里,杜固笑道:“其实也就是早晚的事了。“ “为何这么说,你不是说他应该逃出去了吗?“ “是呀,这不是有悬赏吗?“杜固笑道:”只要斩贼首李自成首级来报,洗却旧罪,赏银两千两。马公子您是书香门第出身,这两千两银子寻常百姓家干上十辈子也挣不到呀。您也知道我也是从过贼的人,这流贼平时还好,一旦打了打败仗就个个人心惶惶,大伙儿可都憋着劲给自己找条后路呢,光是洗脱罪名就已经让不少人心动了,更不要说还有两千两的赏银。“ “呵呵,杜兄说的是,说的是!“马子怡听到这里,不由得朗声笑道:”听杜兄这番解释,果然是鞭辟入里,我本来还有几分担忧的,现在倒是全放心了。“ 时间回到几天前,鄜州城外东关之战。 李自成竭力张大嘴,冷冽而又新鲜的空气冲进他的肺部,突然他剧烈的咳嗽起来,整个人就好像虾米一样弯曲着,他能够感觉到胃部在剧烈的抽搐,紧接着他就呕吐起来,一开始是食物,接下来是清水,最后是胆汁,直到什么都没有的时候,李自成跪在地上,开始痛苦的干呕。当他重新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只有一只脚上还有鞋子,另外一只应该是在逃跑的时候不知不觉间掉了。李自成回过头看了看谷地,鸟铳声和喊杀声正在渐渐平息,战斗已经快要结束了,追兵马上就要来了,这个时候脚就等于命。李自成费力的从上衣撕下来一大块布把脚包好,跳上一匹无人的马,向西北方向逃去。 从正午时分,天空开始变得乌黑起来,细雨下个不停,将李自成全身上下淋得透湿,也模糊了他的蹄印。他一路向西北方向逃,翻过两道沟壑,进入一条人迹罕至的谷地,这在黄土高原上很常见,某次秋日的暴雨就会让本来坚硬的黄土变的松软,无法抵抗水流的冲击,高耸的崖壁崩塌下来,成为险峻的沟壑。李自成竭尽全力策马狂奔,他的身边由空地变为荆棘、又有荆棘变为小灌木,最后变成一片稀疏的乔木,他不时停下马,回头确认没有人在追赶他。他很清楚,官兵会竭力抓住自己,他们会清点尸体,询问俘虏,最终确认自己没有死掉,然后就会派兵缉拿,甚至悬赏,即使官兵不会,那些被自己活捉后勒索赎金的知府与缙绅们也不会放过自己,只要抓住自己,他们就会把砍掉自己的脑袋,然后将其挂在城楼上以恐吓那些被他们逼得无路可走的可怜人。李自成很清楚这一点,但是他不后悔,一点也不后悔。 就这样,李自成和他的马漫无边际的跑了两天,突然坐骑前蹄一软,措手不及的李自成从马背上滚落下来,幸运的是他没有被坐骑压到。他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从地上爬起来,走到坐骑旁,随即便沮丧的咒骂了起来,这头可怜的畜生的前蹄已经折了,继续奔跑已经不可能了,天色已黑,还在下着雨。李自成不得不拔刀结果了它的性命以免其继续忍受痛苦,过了一会儿,他从马尸体旁爬起来,手足并用的走到一颗槐树下,一屁股坐在树根上,蜷缩起身体尽可能的保持自己的体温,在暮春的陕西,夜里的低温依然是致命的。合上双眼前他做的最后一件事情就是将右手握紧腰间的刀柄,很快他就进入了梦乡。即使在梦中他也没有得到安宁,依旧在与官军厮杀,与现实中不同的是,他麾下的不再是盔甲不全的流民军,而是装备精良的铁骑,在自己的率领下,他们冲破了敌军层层阵型,直扑其将旗,他甚至可以闻到敌人身上散发出的恐惧的味道,听到人和马的恐慌的喊叫声,人们从马背上跌落,被马蹄和刀剑结果性命。自己满心欢喜的驱赶着坐骑,冲进官军的行列,挥舞着佩刀,将敌军的旗手砍落马下,然后驱使坐骑将敌旗践踏到泥土之中。(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八章 猎鹿 李自成是被清晨的鸟鸣声惊醒的,他下意识的握紧了右手,刀柄带来的充实给他带来了一种安全感,他从地上爬了起来,踉踉跄跄的走到马尸旁,从马腿上割下一块肉,想要烤熟了作为自己的早餐,但昨夜的雨把一切都弄的湿漉漉的,他没有办法找到引火物,最后他只得将马肉切成一片片的硬生生吞下去了。 有点东西下了肚,他的体力恢复了不少,李自成正想考虑一下自己下一步应该怎么走,突然听到远处出来一阵歌声。他的身体立即僵硬了,是官兵、是流贼、还是当地村民。他赶忙站起身来,向左右看看寻找一个躲藏的地方,但四周除了几棵长得东倒西歪的槐树、枣树之外,就都是讨厌的开阔地了,唯一可以藏人的只有一块半人多高的大石头,眼看着歌声越来越近,李自成一咬牙便跳到石头后面去了。 “月儿高,望不见我的乖亲到。猛望见窗儿外,花枝影乱摇,低声似指我名儿叫。双手推窗看,狂风摆花梢。喜变做羞来也,羞又变做恼。“ 随着歌声越来越近,李自成也听得越发清楚,他虽然读书不多,但也听出了这乃是明时陕西流行的民歌中的一首,讲的乃是热恋中的少女等待情人焦急不安的心情,便是当时著名的酸曲,唱歌的是一个男人,偏偏捏紧嗓门乔装做女声,听上去颇有些怪怪的。突然一个尖利的声音打断了歌声:“大哥,这里怎么有匹死马?“ “嗯,看这马肉尚未完全僵硬,定然没有死多久,赶快在四周搜查,说不定就能拿住马主人!“ “糟糕!”李自成听到这里,不由得暗叫不好,转身想逃却触动了旁边大石上的几块石子。落在地上发出声响。顿时引起了来人的注意。 “听见了吗?“刚才那个唱歌的声音喊道:”石头后面肯定有人,快给出来,不然有你好看的!“ 李自成咬紧牙关,只得站起身来,只见对面站着十来条汉子,个个都是徒步,身上泥斑点点,风尘仆仆,有的穿着粗布衣服,有的干脆就是裹着未经糅制的羊皮。头发也是乱七八糟的,与野人几乎没有什么区别,他们的武器是棍棒、骨朵、锈迹斑斑的斧子和长柄镰刀,为首那人身材高大,较之身旁最高的同伴都高出一个头来,留着连鬓胡子,身上套了件士兵常穿的胖袄,腰带上挂着佩刀与匕首,胖袄破损的地方露出铁质的甲片。头上戴着一顶铁盔,手上提着一根两头包了铁皮的长棍。他全身上下最值钱的可能就是那顶带兜帽的呢绒斗篷了,又厚又暖和,尾端沾满了青草的绿汁和血迹。配上他修长的双腿,倒好似一只大鸟。他不慌不满的看了李自成一眼,懒洋洋的笑道:“快把你手上那把破刀子丢下,不然我就吹声口哨。就让你变成地上那匹马一样。” 首领的威胁在他身后的手下中引起了一阵哄笑声,一个拿着角弓的雀斑脸把弓弦拨动的砰砰响,仿佛是为了印证首领威胁的真实。李自成稍微估计了一下双方的实力对比。自己的左臂在落马时已经受了伤,又少了一只鞋子,这至少要减少自己一半的实力,而对方有十几个人,哪怕这里面大多数看上去都不怎么样,但毕竟也有十几个人呀!“ “还不放下?“首领的声音里露出了不耐烦的神气:”我的耐心可不怎么样呀,核桃射他一箭,别射死就行!“ 那个长着一脸雀斑的弓箭手应了一声,立即将弓拉满了,李自成一咬牙,将手中的佩刀丢到地上,双手举过头顶,笑道:“我放下就是了,都是道上的兄弟,何必伤了和气!“ “道上的兄弟?“首领笑道:”就凭你一张嘴?小的们,上去搜搜他身上有什么东西?“ “是,掌盘子的!“一个约莫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年冲了上来,就开始从头到脚的搜身,李自成强压下将对方制住作为人质的打算,笑道:”不知这位兄弟是哪一家的,莫让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了!“ 那首领笑道:“你莫要与我套近乎,咱们哪一家都不是,谁从咱们这里过,咱们都要吃他一口!” 听到这里,李自成不由得暗自叫苦,显然这伙人应该附近的小股土贼、杆子,求得就是好处,此时自己身上也没有什么财物,而且这种土贼排他性极强,一般不吸收外部成员,就算自己想要通过加入来保命也很难。 “掌盘子的,这家伙是个穷鬼,全身上下就没半点值钱的东西!”那少年把李自成从头到脚搜了一遍,大所失望的朝首领喊道。 “兔崽子,就凭你这等眼力还想跟着老子做贼?”那首领笑骂道:“你看他右脚上那只靴子不是挺好的?你平日里不是总是喊着脚冷吗?这次就便宜你了!” “白大哥说的是!“那少年闻言大喜,三下两下就从李自成脚上把靴子扒了下来,给自己穿上了,得意洋洋的在众人面前显摆了两下。李自成强压下胸中的怒气道:”这位大哥,你们现在搜也搜过了,不如结个善缘,放我走了日后也好相见!“ “放你走了?“那首领眼珠子一转:“想得倒美,寨子里正好拉磨的驴死了,便是把你拉回去拉磨也是好的,给我绑了!”众人不由分说,一哄而上,将李自成五花大绑了,他不敢反抗只得大声道:“一头驴子又值几个钱?你若放我走了,我陪你十头驴子的钱。“ “十头驴子?”那首领笑道:“看不出来你倒是有钱的主呀,为何身上却没有半文!” 李自成见事情有了转机,赶忙鼓动唇舌:“我虽然没钱,可却有个有钱的朋友,他会替我出钱。” “是吗?”那首领突然笑道:“若不是早先看了悬赏,就险些给你骗了,你是在鄜州被官军打败的流贼头目吧,官府已经打出悬赏告示了,只要拿住贼首李自成。赏银两千两,洗清前罪,便是拿住了小头目,总也有些好处。那将主爷是个守信的人,俺先前抓了个小头目送去,便赏了俺一件斗篷,暖和着呢!看你这样子,怎么看也是个大头目,兄弟们怎么也能每人混一件斗篷吧?” 听到这里,李自成心中一凉。心知再辩解下去也没有用处,冷笑道:“是又如何?你明明是绿林道上的,却向出卖自家兄弟求利,算什么英雄好汉?“ 那首领伸手拦住想要上前给李自成一点厉害看看的手下,笑道:“想必你就是那官府悬赏捉拿的首领吧,看官府花了这么多银子拿你,想必你肯定是个英雄好汉了。可惜英雄好汉不长命,奸臣小人过百年,我白旺对当英雄好汉没兴趣。只喜欢好酒好肉,三妻四妾,高官厚禄,这短命的英雄好汉。还是让你去做吧!”说到这里,白旺吆喝了一声:“来人,把这匹马剥了皮,把肉也带走。咱们今晚回寨子好生乐呵乐呵,明天就把这厮送到城里领赏去!” 鄜州,苇谷。位于鄜州以南三十里,谷中有溪水东南流,合于三川水中,由于谷中水旁多芦苇而得名。 已经是谷雨时分,往日凛冽的西北风已经被温软的东南风所代替,细密的雨水落在地上,几乎在一夜之间,黄褐色的土地就蒙上了一层绿色,在靠近谷水的两岸,更是长满了茂密的芦苇和各种野菜,山中忍耐了一冬的饥饿和寒冷的动物们纷纷到水旁觅食和饮水,空气中充满了生命的气息。 咚咚咚! 一阵细密的鼓点声打破了这片静谧,一队骑士扫过水旁的芦苇地,他们一边用矛杆或者棍棒拍打着芦苇丛,一边大声的吆喝或者垂着木哨,发出巨大的声响,受惊的野兽惊惶的逃出茂密的芦苇丛,来到较为稀疏的草地上,鹿、狼、狐狸、狍子、野兔等各种各样的野兽混杂在一起,向山脚边的树林逃去。这时鼓声的节奏突然一变,一队隐藏在树林边缘的骑士也冲了出来,将野兽们又赶了回去,两队骑士就好像两支巨大的臂膀,将这些野兽们不断地向草地的中间赶去。 小丘上,刘成身着一件青色的罩甲,头戴折角璞头,腰间挂着弓袋与胡禄,骑在马上,一副行猎的打扮,身旁有十几个善骑的亲从服侍着,正兴致勃勃的看着山丘下的一切。而敏敏则身着曳撒,前身分裁,打马面褶子,用紫纱罗巾裹头,手持鼓槌站在一面羊皮鼓旁,正在用鼓声指挥着下面的两队骑士的行动。由于兴奋的缘故,她美丽的脸颊上已经露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射中了!“ 丘下传来一阵欢呼声,不一会儿功夫,一个精悍的蒙古骑士打马冲到丘下,跳下马来,双手举着一头麂子上得丘来,在敏敏面前跪下,将猎物双手举过头顶,高声唱道:“勇士打下的第一头猎物,敬献给草原上最美丽的别吉,巴图尔的子孙呀,像雪山一样雄壮,像雪莲花一样美丽!“ 敏敏笑了起来:“好,好,格桑你不但跑的最快,射中猎物也是最快,不过今天你倒是找错人了,今天猎场的主人不是我,而是这位刘参将!“ 那格桑赶忙转过身来,向刘成跪拜,刘成跳下战马,走到猎物旁,只见那麂子中箭之处竟然是右眼,从左眼贯出,没有伤到一点皮子,端的是好眼力、好手腕。刘成暗想别的倒也罢了,这骑射之术确实比不过这草原上的天之骄子们,他想了想,解下腰间的佩刀递给那格桑,笑道:“今日你替我射杀猎物,明日在战场上你便用这刀替我杀敌!“ 那格桑感激的结过佩刀,偷偷的看了敏敏一眼,看到敏敏微微的点了点头方才系在腰上,唱道:“愿为大人的鹰犬,横断黑水、粉碎岩石、征讨外敌,挖取心肝!“ 刘成点了点头,示意格桑站在一旁,随着时间的延续,不时有骑士上小丘来向两人敬献猎物,刘成便依照猎物的大小与射中的难易程度加以赏赐,众骑士皆十分欢喜,过了约莫一顿饭的功夫,猎场中只剩下一头十分雄壮的公鹿,刘成也看出了围猎的猎人有意无意间都放过了它,这时敏敏突然将鼓槌往旁边一丢,笑道:“刘成,轮到你我了。“ “你我?“刘成闻言一愣,他现在的骑术相比起刚刚穿越的时候自然是天上地下,但距离骑射那还有相当大的一段距离,更不要说在马背上射杀奔驰不休的野鹿,这比起战场上射杀几乎可以算是固定靶的步兵难度大的更是不可以道里计了。 “是呀!“敏敏笑道:”那头公鹿是最大的猎物,就是将士们留给首领的,你我是他们的首领,自然要最后出场。“ “我哪有这个本事!”刘成苦笑起来:“马背上能跟上这头鹿就不错了,何况弯弓射猎,你这不是难为人吗?” “弓箭射不中你可以用鸟铳呀!待会我去猎那野鹿,若是不成你便用鸟铳吧!“ “这倒还行!“刘成这才松了口气,他深知乱世之中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在骑术和各种冷兵器、热兵器上都下了不少功夫,但碍于天赋和修习时间的缘故,也就在鸟铳一项上还算得上比较突出的,用精选的鸟铳在五十步内可以十中七八,这水平在围猎场中是足够了。 两人上得马来,朝猎场而去。那两队骑士看到首领亲自前来打猎,纷纷在头顶上挥舞着手中的武器,大声欢呼。鹿性子最为胆小,这头公鹿惊疑不定的看着四周,微微低下头,鼻孔喷射出热气,用蹄子刨着地上的土,它那美丽的鹿角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金属般的光泽。(未完待续。) ps:  要月票,要月票!发现已经落在很后面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狗盗 刘成打马进了围子,从马鞍后面取出鸟铳,熟练的装填好子药,点着火绳,然后将火绳在夹子上夹好,静静的等待着时机。而敏敏则轻轻的踢了下她得坐骑,这是匹三岁的母马,虽然算不上雄俊,但胜在性子温驯,跑起来平稳得很,而且耐力很好,用来骑射是最好不过的了。 随着坐骑跑了起来,敏敏取出角弓,又从胡禄里抽出三支猎箭来,除了一支搭在弦上,其余两支都在握在持弓的左手之中。那马儿绕着野鹿越跑越快,敏敏双腿用力,屁股微微离开马鞍,臂膀用力将角弓拉满了,突然放开右手,只听得嗖的一声,箭矢如流星一般滑过。那公鹿突然往旁边一跳,箭矢贴着鹿角插在地上,只露出大半截箭杆来。 “哎!”几乎是同时,围场的骑士发出惋惜的感叹声,叹息声还没落地,敏敏的第二箭已经射了出来,这一次她射中了,半月形的箭矢深深的嵌入了公鹿的右后腿,鲜血立刻喷射出来。围观的骑士们随之发出一片欢呼声,与先前的叹息声几乎连成了一片。 中箭的公鹿挣扎着跳了两下,向右侧的山林冲去,但是那边的骑士们立即用长矛和大声的呐喊将它赶了回来,它又像这样朝其他几个方向冲了几次,但都被赶了回来。鲜血从伤口处不断流出,溅落在地上,很快这头公鹿的速度就慢了下来,敏敏打马追了上来,在相距只有十余步的距离一箭射中了它的脊背,绝望的公鹿调过头来,朝敏敏冲去,锋利的鹿角就好像一支长叉,闪着嗜血的光。敏敏躲闪不及,只得猛拉缰绳。竭力将坐骑掉过头来,挡在自己与公鹿之间,以期可以挡一挡。正当此时,只听得“砰!”的一声响,那头公鹿轰然倒地,原来是刘成看到情况不妙,一铳打中了鹿头,将其击倒在地。 围观的骑士们稍微平息了一会,随即发出一阵响遏行云的欢呼声。敏敏跳下马来,拔出腰间的匕首割下公鹿的耳朵。走到刘成马前双手奉上。刘成有些犹豫的看着这一切,而敏敏坚决的用鹿耳的血涂饰在刘成的脸颊上,然后轻轻的吻了他一下。 也许是因为沾到鹿血的缘故,少女的吻带着一丝咸腥味,刘成稍一犹豫,便一弯腰将蒙古少女抱上了坐骑,回吻了过去,少女也伸出胳膊,紧紧的搂住了刘成的脖子。两个人在马背上,仿佛连成了一体。 在回城的途中,随行的骑士中无论是蒙古人还是汉人,每一个人的心中都在涌动着一种无名的兴奋。即使是最愚昧无知的人也清楚在他们的首领们之间已经产生了一种特殊的关系,由于两人特殊的身份,这一新的关系将促成一个新的联盟的诞生,这对于整个西北。乃至从天山南北到北中国的广袤区域都是有着深远影响的。而对于见证了这一联盟诞生的他们来说,无疑会带来巨大的利益,只要忠于这个新生的联盟。并为之奋战,他们自己、家族、乃至子孙后代都可以得到无法想象的丰厚回报。 “大人,那个姓李的流贼头子拿住了!“城门口,杜国英的语气颇为平静,但刘成不难从平静的表面感觉到下面的激动,他回头对敏敏温柔的说:”敏敏,你先回去休息,我处理完这件事情再来找你!“ “嗯!“少女此时表现的十分温柔,她点了点头,便往自己的住处去了。刘成跳下马来,问道:”人在哪儿?“ “就在府衙后面的签押房里,一个姓白的杆子看到悬赏送来的。大人,你脸上是怎么搞的,打猎的时候受伤了吗?” “不是!”刘成摸了下脸,他也懒得仔细解释:“是鹿血,杀猎物的时候溅到的!” “鹿?“杜国英立即兴奋了起来:”想不到这儿还有鹿,俺可好久没吃到鹿肉了,大人您是在哪儿打的,我明天就去看看。“ “刚刚打过围子的地方,哪里还有鹿让你打?“刘成笑道:”你要吃鹿肉待会来我这儿便是,我让厨子给你留一条后腿!“ “那敢情好,卑职这就谢过大人了!“杜国英闻言大喜,说笑间两人进了大门,只见院墙根或蹲或站着七八条汉子,正各自捧着一只大碗吃的稀里哗啦。 “便是这伙人了,那个穿着兜帽披风的便是他们头目,好像是叫什么白旺!”杜国英低声道:“和群饿鬼一样,一进了门就讨吃讨穿的,也不知道那个贼首得罪了哪路菩萨,落到这伙人手上!” “谁在背后说老爷的不是!”那个被杜国英指为首领的白旺转过身来,只见其手上拿着一只海碗,里面盛满了杂粮饭,还堆尖了一大勺咸菜炖豆腐,鼻尖上还沾了几粒米饭,俨然是一副在田头吃饭的长工打扮。 “休得无礼,这可是延绥镇左营参将刘大人,还不跪下行礼!“杜国英厉声喝道。白旺见状,赶忙将碗放到一旁跪下磕头,其他人也赶忙下跪。 “都起来说话吧!”刘成笑了笑,正想询问几句他们是如何才能拿住李自成的,毕竟按照史料记载,李自成起事最晚也是崇祯二年的事情了,直到崇祯十三年入河南招募饥民才算得上是势力大增,这段长达十一年的漫长时间里他几乎都处于一种敌强我弱,敌众我寡的情况下,如果武艺、骑术、头脑、运气任何一方面稍有问题肯定早就死于非命了。像这样一个英雄豪杰居然被一伙杆子生擒活捉,那这群人中是否也有隐藏于草莽之中的龙蛇呢? “谢大人!“白旺等人站起身来,他身后一个满脸雀斑,只穿着一只鞋子的少年居然刚起身便抢自己的碗,旁边的一个婢女见了不由得掩嘴笑了起来,白旺回头一看,老脸也不由得一红,一把就抓住了对方的耳朵,拎了起来骂道:“吃,吃,你就知道吃。吃了那么多也不见你多长半斤肉出来,把你老子我的脸面都丢尽了!” “白大哥你快放手,你的手重,快把我的耳朵都扯下来了!“那少年惨叫道,说来也奇怪他口中虽然呼痛,手中的碗却半点也没有放松。 “罢了!“刘成看到这里,早已忍俊不禁:”就算是皇帝老子,管天管地也管不了吃饭拉屎,白旺你且放手,让他吃便是了!“ 白旺见刘成开口了。赶忙放开了手,轻轻的踢了手下屁股一脚,低声骂道:“便宜你这兔崽子!“转身对刘成躬身行礼道:”刘大人见谅,俺这些手下都是山野之人,不识得礼数!“ “无妨!“刘成上下打量了一会白旺身后那些人,发现这些人虽然身上的衣衫破旧的很,但脸色并不难看,不要说比寻常的饥民,就是比许多佃户、自耕农都要强上不少。便问道:“白旺,我看你这些手下的脸色,倒不像是时常挨饿的样子呀?” “刘大人说的是!俺自小便不是个受管束的性子,爹娘又走得早。留下的那几亩薄田索性都留给了哥哥嫂嫂,自家便聚拢些兄弟靠其他营生过活。说实话平日里填个肚圆倒也不难,就算是弄点荤腥也是常有的是,就是这几个月到处打仗。很难弄到盐,时常都要淡食,今日好不容易吃到咸盐。便吃的急了点!“ 刘成听了不由得笑道:“哦,这几年陕西连年大旱,饥民遍野,你却说填个肚圆不难,你倒是说来与我听听?“ 白旺的脸上露出犹豫的神情来:“大人,您先得答应莫要降罪,我方才敢说。“ 刘成见对方如此,心里清楚定然是什么违法的勾当,他本来询问的目的也就是看看能不能多找出一条发财的路子,毕竟他手下算起来也有两千多人马了,可朝廷的薪饷拖欠是常有的事,发财的路子自然是多多益善,赶忙笑道:“我又不是州县的老爷,你只管说,我绝不怪罪!“刘成看到白旺还在犹豫不决,示意身旁的随从走远些,沉声道:”今日在这里说的,出于你口,入于我耳,绝不说与第三人听,他日便是你犯了法度,本官也会为你宽缓一二,若是不然。“说到这里刘成冷笑了一声,威胁之意已经溢于言表。 白旺见推诿不得,只得压低声音道:“咱们鄜州虽然及不上长安贵人多,但祖上倒也出了不少人物,俺也就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罢了!” “贵人多?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刘成听了一愣,白旺见刘成还没听出来,便随手拿起一根木棍做了个掘土的手势,刘成这才明白过来,问道:“掘金?“ “正是!“白旺苦笑道:”俺也知道这是损阴德的勾当,可这年月活人都快过不下去了,总不能让钱财埋在死人旁边,让活人干看着饿死吧?“ 听到白旺的回答,刘成不禁有些失望,虽说三国时魏武帝在窘迫的时候也干过这等“发丘掘金“的勾当,可问题是那时候大汉朝廷早已名存实亡,已经没有哪个来找他的麻烦了,而大明朝廷要走到那一步少说还得十来年呢?刘成要是敢碰这等事,恐怕好处没吃到就先惹得一身腥了,这等赔本的买卖肯定是万万做不得的。 白旺站在一旁,忐忑不安的看着刘成的脸色,唯恐这位参将大人突然翻脸不认人,将自己拿下,虽说刘成已经许诺绝不追究,可俗话说“官字两张口,咋说都有理!“人家要翻脸不认人,难道自己还能找个地方评理不成?可刘成脸上无喜无怒,一时间也看不出什么端绪来,只得低声道:“大人,大人?” “哦!”刘成回过神来,看到白旺惴惴不安的神色,也猜出了对方的几分心意,笑道:“你说的也是,总不能看着活人饿死吧,不过掘人坟墓毕竟是朝廷重罪,若非逼不得已还是不做的好!” 白旺听刘成这般说,赶忙笑道:“大人教训的是,小人原先也不过是逼不得已,此后一定痛改前非。” “嗯!”刘成不以为意的点了点头,他自然不会在意白旺今后还干不干这盗墓的勾当,不过他觉得就这么放过了有些可惜,便接着问道:“除了这之外,你还做过什么其他营生?” 见刘成连盗墓这等大罪都轻轻放过了,刘成心头大定,也猜出了几分刘成的意图,赶忙答道:“小人还做过假钱。” “假钱?” “不错!”白旺看到刘成脸上露出不以为意的神色,赶忙解释道:“小人并非是造铜钱,而是造银两。” “假银两?“刘成听了精神一振,赶忙催促白旺细细说明。原来在明清时期,银两逐渐代替铜钱成为民间流通的货币,于是伪造假钱者也逐渐想出了伪造假银两的办法。通常来说,伪造银两的办法有两种,一种是将铜、铁、锡等金属混合制成锭,然后在表面裹上一层银;另外一种办法则更为巧妙,即将白铜融化成锭,然后水银擦洗,这样表面就能形成与真银锭相仿的蜂窝状特征。 刘成听到这里,赶忙问道:“那有无办法分辨呢?“ “禀告大人,真银锭在制造冷却过程中会像蜂窝一样出现许多孔洞,这些孔洞口小里大、表层光洁,孔中中有时会有银滴珠。而假银锭因为混入了铜等金属杂质,表层磨损处很容易看到黄铜质地,底部的蜂窝则是口大里小,里面也没有银滴珠。” “原来如此!”刘成点了点头,问道:“那铜钱呢,你会造吗?” 白旺笑道:“禀告大人,小人手下有个兄弟,以前便是在官府里专门铸造官钱的,只是后来不小心伤了一条腿,被官府赶了出来。” “敢情这还是内贼呀!”刘成看了看跪在地上的白旺,暗想这伙人虽然干的不是什么正经营生,但却的确是自己需要的人才,与其放在外面祸害别人,不如抓在手里为自己所用。(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章 鹿肉 “白壮士,你可愿意在本官手下做事?” 白旺听到这里,也早就有了几分准备,赶忙应道:“多谢大人抬举,小人定当尽心竭力,为大人效命!” “好,我给你三天时间,将手下的事情安排好了,到军中报道,尤其是那个伤了腿的匠人,知道了吗?” “是,大人!” 打发了白旺一行人离开,刘成刚命手下将李自成带上来,便听到外间传来一阵人声,随即便看到敏敏从外间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四五个男女奴仆,捧着炭炉、铁签、酒壶等各种杂物,最后一人捧着半边鹿脯,进了院子,那些奴仆便在地上铺开地毯,摆设开来。 “敏敏,你这是干什么?”刘成有些讶异的问道。 “有这么好的鹿肉,自然是要失舌罗勒中合了!”敏敏笑道,看到刘成不解的眼神,她便笑着解释道,黄金家族的始祖朵奔蔑儿干一次在山中打猎,却一无所获,正好遇到一个另外部落的猎人,打到一头三岁的雄鹿,正在水旁剖开清洗。朵奔蔑儿干便上前说道:“朋友,给我一块肉。”那猎人立即应允了朵奔蔑儿干的要求,并且除去鹿皮与胸肋部分以外,其余部分的鹿肉都给了朵奔蔑儿干。原来依照当时草原上的风俗,打到猎物的人有义务接受要求分享猎物的要求,而“失舌罗勒中合”便是分享猎物的意思。 说话间,奴仆们已经将烤肉用的铁架摆好,又点着了炭炉,敏敏拉着刘成在地毯上坐下,拔出随身短刀将鹿肉割成大约两三寸宽的薄片,用花椒、盐、几种香料稍稍腌制,便用铁签穿了在火上炙烤。这鹿肉本就鲜嫩,在木炭的炙烤下不一会儿便散发出迷人的香气。刘成闻到香味。才觉得腹中已经咕咕作响,原来方才只顾着向白旺询问事情,竟然忘了已经过了吃饭的时辰,赶忙拱手笑道:“承蒙敏敏别吉关爱。”伸手便要去抓铁签。敏敏眼明手快,反手用刀背在刘成手上一敲,笑道:“急甚么,肉还没有烤好!” “嘿嘿,有些饿的紧了!”刘成讪讪的把手收了回去,陪笑道:“我看这鹿肉烤的油汪汪的,应该已经熟了吧?” “呸!”敏敏啐了一口:“这鹿肉虽然鲜美。但毕竟不是秋后的鹿,还是廋了些,我怕不好吃烤之前都涂了一点酥油,自然看上去油汪汪的。你若是饿了,这里还有些点心,先吃些垫垫!” 旁边两个女奴送了几个银制的盘碟上来,刘成尝了两样,一个是酥皮奶油点心,另外一个则是浇上鹿肉酱的小米饭。皆是美味得很,刘成不由得赞道:“想不到你们蒙古人也有这么好吃的东西。“ “在你们汉人眼里,我们蒙古人都是些吃生肉、穿羊皮的蛮子吧!“敏敏冷笑了一声:”我大元虽然入住中原不过百年,但你们汉人有的东西。我们蒙古人也都见识过,品尝过的!“ 刘成见敏敏着了恼,赶忙连连赔不是,敏敏却不理会。只是看着炭火上的鹿肉,过了一会儿她将几片烤好的鹿肉盛在盘子里,递了过去道:“刘成你先尝尝这鹿肉烤的如何?“ 刘成接过鹿肉。打定主意无论烤的如何也要大肆夸奖一番。却没想到那鹿肉鲜嫩无比,入口便化,稍一咀嚼更是回味无穷,竟然是平生仅见的美味,赶忙赞道:“好吃,好吃!“ 敏敏将脸靠近了几分问道:“当真好吃?“ “当真好吃!“刘成赶忙点头道:”我从来也没有吃过这么好的鹿肉。“ “你若是喜欢便多吃些!“敏敏又取了几块烤好的放在刘成的盘子里,刘成也不知道为何对方突然又变得这么好说话了,只得一心品尝起鹿肉来。而敏敏则在一旁替刘成烤肉倒酒,俨然是一副贤妻良母的模样。待到刘成吃得六七分饱了,敏敏突然问道:”这鹿肉好吃吗?“ “好吃!“刘成不知为何突然又问这个问题,放下了筷子。 “可是这么好吃的鹿肉,我堂堂巴图尔汗的女儿、准格尔人的别吉亲自替你烤肉布酒,你总不能白吃了吧?“ 听到敏敏这般说,刘成心中咯噔一响,口中的鹿肉也变得不那么美味了,苦笑道:“自然是不会白吃的。” “那就好!”敏敏笑着又替刘成将杯中酒倒满:“按照我们蒙古人的规矩,若是打到了猎物,旁人出言恳求,就决计不可以拒绝。就是不知道你们汉人的规矩是什么?” “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瑶的道理,我也是明白的!“ “那就好!“敏敏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刘成,我请求的事情不是别的,那天在山谷中你以寡敌众,击败流贼的火器可否卖与我父汗一些?” “你是说那些火箭?” “不错,就是那些火箭。”敏敏点了点头:“我父汗早就想一统天山南北了,若是论野战,无论是天山南路那些缠回,还是七河之地那些鞑靼人,乃至俄罗斯人,都比不上我父汗的铁骑,但俄罗斯人与缠回总是躲在城墙后面,若是有了你那些火箭,什么样的城也是守不住的!”说到这里,少女的双眼闪闪发光,仿佛夜星一般。 “原来你是要这个!”刘成一边打着哈哈,一边在腹中寻找推诿的理由,他那天故意让敏敏带领本部骑兵去伏击农民军老营可能的援兵也就是为了避免让对方看到自己这张底牌,现在看来这招没有奏效,敏敏并没有亲眼看到那场战斗,但他还是从其他人的口中得到了许多重要的信息,并敏感的意识到这种新式武器在军事上的巨大潜力。而且蒙古少女还本能的预见到这种武器最主要的用途——焚烧敌人的城市、港口等人口稠密、面积大的固定目标。的确历史上康格里夫火箭的最主要用途就是这个,虽然它打的没有滑膛炮那么准,但是无论是射程、射速还是对发射平台的要求,都比滑膛炮要优越的多。面对坚固的要塞,进攻一方无需通过艰苦的土木作业挖掘之字形的壕沟,将自己的攻城炮逼近射击,而完全可以在敌方炮台射程之外发动攻击,虽然火箭无法摧毁城墙。也无法杀伤有防护的坚固目标,但对民用设施和仓库的却是大杀器。1806年的拿破仑战争中,英国皇家海军就是向丹麦首都发射了超过25000枚火箭,整个城市陷入火海之中,几乎被夷为平地。 “不可以吗?“凭借女人的本能,敏敏看穿了刘成的心意,问道:”莫非你害怕我父汗征服了天山南北,就会转向中原?你可以向我父汗求亲,就用这个作为聘礼好了,这样你就不用担心了吧!“ “我倒不是担心这个!”刘成赶忙把话题转开。他拍了拍手掌,吩咐亲兵取了一支火箭来,放在敏敏面前:“并非我不愿意将这武器交予你父汗,只是这种武器其实制造起来并不困难,我若是交予你父汗,那些缠回也就罢了,那些俄罗斯人很快就会学了去,他们的工厂远比你父汗多、大,到时候只怕反倒拿过来打你父汗。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敏敏听了一愣,她何等聪慧立即就明白了这不过是刘成的推诿之词,但却无法反驳。正如刘成所说的,这火箭只要用。俄罗斯人只要捡到几支哑火的,就能照葫芦画瓢造出来,而准格尔人的手工业能力和水平远远低于俄罗斯人,如果准格尔人能够造出十支来。恐怕俄罗斯人就能够造出一百支来,到头来吃亏的还是准格尔人。 “这样吧,来日方长。我与你父汗今后打交道的机会还多着呢?“刘成见少女神色忧伤,心中也不由得一软,便安慰道:”再说其实我让你学的那些东西,便是用来制造这些武器的,你若是有兴趣,过两天我便把这火箭说与你听!“ “当真?“ “自然是真的!“刘成笑道:”俺今日这顿鹿肉总不算是白吃了吧!“ 两人正说笑间,外间当值的亲兵进来禀告,流贼首领已经押来了就在门外。刘成正犹豫的是否待会再说,一旁的敏敏笑道:“便带进来吧,我也想看看这个流贼首领长得什么模样!“ 刘成见敏敏开了口,也只好笑道:“也好,将贼首押进来吧!“ 李自成倚靠在槐树下,空气中弥漫着脂肪和蛋白质被炙烤的香气。饥饿让他的嗅觉变得更加灵敏,他甚至可以分辨出生姜、花椒、肉还有酒的气息。这些美妙的气息更加刺激了李自成的胃囊,让其剧烈的抽搐起来,就好像有一支无形的手,在索要寻找着待消化的食物,可是最近一次进食还要追溯到四天前——就是那几片生马肉。白旺可不会愚蠢到喂饱自己的猎物好让对方有力气反抗或者逃走。为了抵抗饥饿的侵袭,李自成不得不欺骗自己,不断的吞咽口水,告诉自己正在享用一顿美餐,但胃囊很快就猜穿了这个简单的骗局,用更加剧烈的抽搐和剧痛报复自己的主人。为了抵抗这种痛苦,李自成不得不将自己的躯干蜷缩起来,仿佛这样能够让胃变得更小些。 “死囚徒,快起来,将主爷要见你!”叫骂声之后是随之而来的拳脚,李自成抱住旁边的槐树,好不容易才站起身来,在亲兵的催逼下,他费力的爬上台阶,进得门来。李自成的目光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院中的铁架上几块薄薄的鹿肉正在被炙烤着,原本鲜红的鹿肉在炭火的灼烤下已经变成了诱人的金黄色,油滴正在从肉的边缘一滴滴的落下,发出吱吱的声响,散发出迷人的香气。在诱惑之下,李自成脑海里那根脆弱的理智之线顿时绷断了。 “吼吼!”李自成猛地向烤架扑去,两旁的亲兵赶忙扑了上去,将其按倒在地,但在近乎疯狂的食欲催逼下,李自成依然向前爬了四五步,方才力竭昏死过去。亲兵赶忙跪下谢罪,刘成却笑了笑:“罢了,看这厮样子想必是饿的紧了,他也是个人物,肉是不能吃了,免得撑坏了胃,给他倒碗奶糜子吧!“ 一碗奶糜子下了肚,李自成的方才悠悠醒来,他这才注意到在那摆放着鹿肉的烤架后面还有一个青色的罩甲,头戴折角璞头的汉子,那汉子看上去也就二十七八岁的年纪,淡黄色的脸庞,圆圆的脸庞,颔下留着胡须,盘膝坐在地上,也看不出身材高矮来;这汉子一旁坐着一名少女,身着猎装,紫色罗纱包头,娇美无伦。这两人神态亲密,身后侍立着十余个奴仆亲兵,显然是这此间的主人。他咧了咧嘴,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何与我吃食?“ “大胆,见了我家将主还不下跪!“一旁的亲兵赶忙喝道,刘成做了个手势,制止住手下的喝骂,笑道:”本将便是延绥镇左营参将刘成,李自成,不,黄来儿,我们也算的是老相识了。“ “老相识?“虽然胃部依旧在抽搐,但刚刚吃下去的那碗奶糜子已经起到了应有的作用,李自成已经完全摆脱了饥饿带来的眩晕感,他开始用冷静的目光上下打量起刘成来。 “你不用看了,你我以前没有见过面,不过两面光那件事情上,我曾经插过手。“ 李自成的目光闪过一道寒光,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这个时候怒骂没有任何意义,只会激怒对方砍掉自己的脑袋,而只有活人才能有所作为,他决定尽可能的隐瞒自己的情绪,至少在搞清楚对方的真实目的之前。 “原来如此!“李自成的脸色平静如常:“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是的,这都是过去了!”刘成笑了起来,他伸出右手在烤架上拿起一块鹿肉,一边塞进嘴里一边用含糊不清的语音说:“不过你真的很厉害,不但在那场大败仗中活下来了,还跑到了西番地,等到风云再起的时候,又重新杀了回来,还拿下了鄜州城。说说看,假如没有我横插这一手,你打算接下来怎么办?“(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一章 探监 李自成盯着刘成的眼睛,过了半响方才慢慢的答道:“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这倒是,天底下没有白干的差事!”刘成笑道:“这样吧,如果你告诉我,这块鹿肉就是你的了!”在说话的同时,刘成拿起小刀将烤架上的四五片已经烤好的鹿肉挑了起来,金黄色的鹿肉散发出迷人的光泽。 李自成咽了一下口水,那一小碗奶糜子不但没有解除他的饥饿,反倒将其腹中的饥火撩得更高了,李自成的身体下意识的向前倾斜着,就好像空气中有一只无形的铁钩,把他扯向鹿肉。终于他放弃了这徒劳的努力,低声道:“好,我说,不过必须把肉先给我!” “好!”刘成做了个手势,一个女奴便将这几片鹿肉放在盘子里,送了过去,李自成飞快的将鹿肉塞入口中,几乎没有咀嚼就吞咽下去了。他的目光转向铁架上剩余的鹿肉,随即他低下头来:“假如没有你的话,我会在鄜州城再呆上六七天,多募集些丁壮,如果有一万人我就横渡黄河去山西。” “山西?“刘成笑了起来:”你倒是死心不改呀!我记得你当时在神一魁手下时就竭力主张去山西的,我是该说你顽固不化还是坚忍不拔呢?“说到这里,刘成站了起来,来回踱了几步,突然停下脚步问道:”好吧!说说看,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几乎完全相同的问题又一次从刘成的口中吐出,李自成愣了一下,他举起自己的双手,让刘成看到自己上面的镣铐,反问道:“我还能有什么打算?“ “这么说吧,如果你想活下来,就得想方设法向我证明你有用,否则我就会砍掉你的脑袋。或者活着送到洪制军那儿,其实这两者都差不多,你明白我的意思吗?“说到这里,刘成伸手制止住李自成的冷笑:”我知道你不怕死,但你是个想做一番事业的人,死人是没法做事的,我给你两天时间,你好好想想吧!“说到这里,刘成没有给李自成再说话的机会:”把他带下去,送到千户城的牢房里。喂饱点!“ 当大门重新合上,挡住李自成的背影。敏敏突然问道:“你很看重他?“ 刘成转过身来,少女明亮的眼睛正盯着他,刘成决定不再试图隐瞒,他点了点头:“是的。“ “为什么?他不过是个流贼头子,而你是大明的三品参将。“ “人的才能与他的身份并不一定相称。“刘成说到这里,决定用一个更容易理解的比方:”敏敏,铁木真最危险的敌人是谁?“ “自然是他的结义安答札木合了,铁木真曾经在十三翼之战中被札木合打败。若不是札木合凶残无比,将俘虏用七十口大锅煮杀,部众离心,只怕最后统一蒙古各部的就是札木合了!“ “是吗?“刘成冷笑了一声:”可札木合在临死之前曾经拿自己与安答铁木真比较。说你有聪明仁慈的母亲,有多才多能的弟弟们,有七十三勇士犹如七十三匹战马任你驱驰。想要做大事,第一要紧的是在得人。这李自成坚忍不拔,又明鉴过人,我就算将其送到洪制军那儿。最多也就是赏我几百两银子,怎么比得上将其收至麾下,以为臂助呢?“ “原来如此!“敏敏听到这里,眼珠突然一转笑道:”你虽然没有聪明仁慈的母亲,也没有多才多能的弟弟们,不过却有铁木真也没有的呀!“ “铁木真也没有的?“刘成听了一愣,旋即回过神来,笑道:”不错,我还有你,的确是铁木真所没有的!“ 崇祯五年的晚春对于北京的人们来说并不好过,若是在往日的太平时日,这些居住在这个时代最伟大帝国首都的幸运儿们这个时候将会带上自己的妻儿奴仆,前往京城四郊的景致玩赏,享受春暖花开的各种乐趣。但几年前的后金军破口将北直隶和山东的许多州县荼毒了一番,虽然城内的人们并没有收到伤害,但许多人的庄子都遭到抢掠,亲属佃户被杀死或者掠夺出关,这对于他们的经济和情感都不能说不是一次巨大的打击,而连年的辽饷和灾荒更让情况雪上加霜,街面上也萧条了不少。 一顶两人小轿穿过街面,一个青衣老仆跟着轿子,不时和里面说些话,轿子后面还跟着两个青年仆人,扛着一个大食盒。路旁的赶忙让开路来,皇城根脚下的人个个眼睛都利的很,虽然这轿子不大,但看轿夫的打扮,仆人手中的器具,显然是乔装出行的达官贵人,若是冲撞了人家一个帖子送到顺天府尹,一顿乱棍打死了也是白搭。 “少爷,前面就是刑部狱了,您想明白了吗?“老仆低声对轿子里面的人说道,声音里满是掩不住的担心。 轿子里坐着的是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从外表上看他与杨鹤倒有七八分相似,正是杨鹤之子杨嗣昌,他们父子二人都是当时有名的诗人名宦,又以知兵著称。杨鹤入狱的时候,他正以右佥都御史的身份巡抚永平、山海关一带的军务,此时辽东大凌河之战刚刚结束,明军大败,不但援军被败,名将祖大寿等数十名将佐、万余士兵困守城中,危在旦夕,加上正在进行的登莱平叛,整个北中国几乎都笼罩在硝烟之中,在这个时候受任督查永平、山海关这样的京师要地的防务,杨嗣昌肩膀上的责任不可谓不重。而亲身父亲被打进刑部狱中,命在旦夕,身为人子的杨嗣昌的心情之复杂可见一斑。 “无妨!“杨嗣昌沉声道:”我已经上书圣上,请辞去官职,代父死,待会我见上父亲一面,便回家沐浴更衣,以待雷霆之怒便是!“ “少爷!”老仆赶忙劝道:“不可以呀,老爷来京城之前曾经向我交代过,说少爷您千万不可以沾了这件事情,只需一心国事即可。” “胡说!“杨嗣昌的情绪终于爆发了出来。他猛地一顿足:”父子骨肉至亲,岂有父陷牢狱,子为高官的道理?这与禽兽何异?我杨文弱读圣贤书,岂有做出这等禽兽不如的行径的道理?“ “少爷!少爷!”老仆见劝说无用,干脆跑到轿子前面将其拦住,那轿夫也只得停了下来。可杨嗣昌索性跳下轿子,向不远处的刑部狱行去,那老仆见状只得跟了上去。主仆二人来到狱前,杨嗣昌从怀中取出一份名刺,道:“这是你们薛侍郎的名刺。本官要见一个人!” 那两个看门的小吏见杨嗣昌器宇不凡,又能拿出本部侍郎的名刺,赶忙一边请杨嗣昌入内,一边派人请上司前来。杨嗣昌进得狱中,立即闻到一股污浊的空气,下意识的伸手捂住自己的口鼻,他想起老父正在狱中所受的苦楚,心中更是酸楚万分。 “杨大人,杨大人。你怎么来这儿了?“当值的郎官赶忙跑过来行礼,杨嗣昌拱手还了一礼道:”老父在此,杨某方寸已乱,行事荒谬之处。还望见谅!“ 那郎官听到杨嗣昌这般说,也不由得叹了口气,杨嗣昌这种做法在政治上自然是颇为不智的,授人以柄。但按照当时以忠孝为核心的儒家道德规范。却是无可辩驳的正道。他知道这也不是口舌能够说服对方的,苦笑道:“老大人正在丙字房,天字号。你随我来吧!” 杨嗣昌随那郎官过了两重院落,来到一个较为僻静的院子,两厢的牢房无论是从通风、光照、卫生较之先前的不啻是天壤之别,那郎官指了指边角的一间道:“老大人便在那间,只是门却开不得了!” “多谢这位仁兄了!”杨嗣昌知道对方已经是通融了,低声道:“杨安!”从那老仆手中接过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双手奉上道:“来的时候匆忙,替我取些茶水来!” 那郎官也不推诿,接过银票道:“大人请自便!“便走开了。 杨嗣昌走到狱门前,深深吸了口气,跪在门前磕了三个头:“孩儿嗣昌来迟,请父亲大人见谅!“ 牢房内传来一阵铁链的撞击声,过了一会儿才重新平静了下来,传出了杨鹤低沉的声音:“你这逆子,来这里作甚?“ 杨嗣昌听到父亲的声音,白皙的脸庞上泛起一丝激动的红晕,他向前膝行了两步,来到牢门前抓住栏杆,看到杨鹤背对着自己,端坐在床上,赶忙又磕了两个头,道:“父亲大人,您为奸人所害,被打入刑部大狱之中,孩儿便是拼却了这条性命,也要让您平反昭雪!” “闭嘴!”牢狱内杨鹤闻言大怒,骂道:“雷霆雨露,皆为君恩,我杨鹤受君父重托,执掌西北兵事数载,上不能平君父之忧,下不能解百姓倒悬之苦,本就是罪有应得,你若是敢再在这件事情上摇鼓唇舌,便不是我武陵杨家的子孙?“ 杨鹤这一席话下来,倒好似在杨嗣昌的脑袋上泼了一盆冷水,他本来怀着必死的决心打算想尽一切办法为父亲翻案,却不想杨鹤是这种态度,心中又是愤懑又是委屈,但在老父的积威之下一句话也不敢多说,一时间静下来了。过了约莫半盏茶功夫,屋内的杨鹤突然叹了口气,问道:“我在这里不知外边消息,不知辽东与登莱战局如何了,你说与我听听!“ “是,父亲大人!“作为巡抚永平、山海关防务的右佥都御史,杨嗣昌的职位相当于二战时期苏联的统帅部代表,负责督查协调几个方向大军的后勤、指挥、部署等多方面事务,并且有权力向中央提出各种要求和建议,其权力之大可见一斑。他自然对于这两个重要战场的战局十分明了。 “大凌河之战已经见了分晓,奴酋初围大凌河不甚急,只是于外围修筑壕垒,敌台营盘,以为长久之计,奴酋皇太极亲领大兵于外,连续击破我锦州、松山之援兵,直薄锦州城下。孙督师不得已以从关内外募集各道兵救援,以辽东巡抚丘禾嘉为帅,然此人与祖大寿素有过节,在此之前两人相互上书攻讦,祖大寿受命筑大凌河时,丘禾嘉便言此地荒远,若筑城于此,虏兵大至,当何以应对?与其虚掷兵民钱粮于此地,不若复修蓟地边墙,以为长久之计。大凌河被围后,此人便坚守锦州不出,言强弱不敌,待大军尽至方愿出援。虏酋见不得战,便令兵在锦州方向奔驰扬尘,作援兵大至状。城中祖大寿中计,引兵出城,攻虏台时为贼兵从旁出,大败回城,至此不敢再出城矣!“ “哎,上下不一,趋利而行,焉得不败!萨尔浒是这样、广宁还是这样——!”说到这里,杨鹤颓然低下了头。 “一月前,太仆寺卿张春为监军,领诸路援兵汇合总兵吴襄、宋伟所部,共四万兵,过小凌河东五里,筑垒列车营,为大凌声援。奴酋出兵扼长山,不得进。丘禾嘉遣副将张洪谟、靳国臣、孟道等出战五里庄,亦不胜。夜趋小凌河,至长山与东虏接战,虏骑甚锐,先破我师之右营;左营之吴襄,宋伟见风向有利,便纵火攻打奴酋,不想天忽大雨,反风向西,我军顿时大乱,奴酋趁势猛攻,左营终不能支,于是大溃。张春及副将洪谟、杨华征、薛大湖等三十三人俱被执,副将张吉甫、满库、王之敬等战殁,四万余人一役丧尽。是役大凌河城中的祖大寿以为还是东虏之诈计,无一卒出城!“ 说到这里,杨嗣昌突然看到老父的肩膀一阵抽动,随即便听到一阵细微的抽泣声。 “父亲大人,你怎么了!”杨嗣昌赶忙问道,只见杨鹤转过身来,已是满脸泪水,泣不成声:“王师败绩矣!”说罢便伏地恸哭起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二章 兵备道 “父亲大人,父亲大人!”杨嗣昌见到老父这般模样,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劝慰,只能跪在牢门前,杨鹤伏地恸哭了好一会儿,哭声才渐渐平息了下来,他抬起头来问道:“那大凌河堡现在如何?“ “王师败绩后,大凌河已经内外隔绝,城内只怕已经是易子相食了!“杨嗣昌的声音变得越来越低,到了最后已经低不可闻了。也许是因为方才的痛哭已经释放了大部分情绪,杨鹤此时倒表现的不那么激动了,他点了点头叹道:“哎,内无粮草外无援兵,纵然是千仞之城只怕亦不可守。那孙督师呢?” “孙承宗?”杨嗣昌冷笑了一声:“已经称病请辞,回高阳老家去了。” “哎!”杨鹤叹了口气道:“孙高阳一心为国,实心用事,只可惜军略非其所长,至有大凌河之败。” “只怕未必吧!”杨嗣昌冷笑了一声道:“此人平日里装出一副大公无私的模样,可是在这次进筑大凌河堡的事情上如何没有私心?明明在登莱的新军还没有训练精熟,就急着去大凌河筑堡,辽东巡抚丘禾嘉乃是熟知边事的能臣,上书言大凌河乃荒地,若在此筑堡,虏兵大至,以何抗之,他却强行将其压下。大凌河被围后,他从各道调兵,导致登莱训练到一半的新军发生兵变,此番祸事皆是由他孙高阳所起,偏生他是先帝帝师,才给了他一个体面。” “你为何说孙高阳有私心?“ “父亲你难道还不知道?“杨嗣昌道:”您在陕西招抚流贼,上书圣上对东虏暂息兵事,以稍裕民力收拾西北之事,京中便有人写信给孙高阳,让其进筑大凌河,以挑起兵事,以败父亲招抚之策!“ “什么?”杨鹤闻言脸色大变。他站起身来在牢房内来回踱步,最后停住脚步叹道:“我也知道朝中有人阻挠,却没有想到孙高阳这等大臣也会做出这等事情来,哎,当真是国运艰辛呀!“ “父亲大人,明明是这些奸贼败坏国事,才导致您在西北的招抚之策失败,可结果却是您深陷牢狱,他们却安安生生致仕还乡!当真是——!“ “闭嘴!“杨鹤厉声打断了杨嗣昌的话头,将后面那半句诅咒人君直言烂在了肚子里。两人都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杨鹤沉声道:“昌儿,我们武陵杨家历代所传不过是一个“孝”字罢了,你祖父中行公便高中副榜,时老母在堂,中行公便未曾出仕,一心奉养老母,待到老母过世方才出仕。为人子者。在家行孝,侍奉父母;出仕则尽忠于君父。忠即是孝,孝即是忠,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自然亦没有不是的君父,有些念头不要说说,就连想都不能想的!“ 听到父亲的教训,杨嗣昌低下头沉声道:“父亲大人教训的是!“ “为父身为大明三边总督。不管有什么理由,的确数年来西北形势每况愈下,下狱问罪也是理所当然。至于孙高阳他是先帝帝师,大凌河之败也事出有因,朝廷也要顾及朝廷的体面。方才那些话你今后的就不要说了,你若想为为父好,就应当尽心国事,一心为君父、为大明办事,这才是我们武陵杨家的好子孙!“ “是,父亲大人的教诲,孩儿一定铭记在心!“ 看到杨嗣昌这样,杨鹤满意的点了点头:“你先回去吧,这里以后就不要来了,这样对你我都好,若是君父开恩,你我父子日后必有再见之日!“ 杨嗣昌刚想说什么,但看到杨鹤的目光,他的头便慢慢低了下去,他很清楚父亲话语里的深意,这里虽然并非北镇抚司的诏狱,但京城中锦衣卫的耳目众多,自己的一举一动必然都会落入有心人的眼中,一不小心就会成为把柄,对于一个有志于仕途的士大夫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方才自己这么做不过是出于一时激愤,但静下来也不禁有一丝后悔。 “那孩儿就先告退了!“杨嗣昌跪下来向杨鹤磕了三个头,起身倒退了几步出了院子,方才转身离去。 乾清宫 与平常一样,天色刚蒙蒙亮,崇祯便起了床,在一群宫女的服侍下熟悉完毕,换上常朝冠服,离开养德斋(崇祯居住处)前往乾清宫。他首先在前面的院子里焚香拜天,默默祝祷,然后才回到乾清宫最西边的房间,按照宫里面的日常安排,这时应该是皇后、诸皇子、嫔妃、公主们的请安,不过最近心情烦闷的崇祯传令给身旁的太监王承恩,让其告知免了今日的照例。 换了一身黄缎子便袍,崇祯就在御案前开始了一天的工作。由于司礼监掌印太监曹化淳已经出宫担任监军,督领诸将平定登莱之乱,而身为司礼监秉笔太监的王承恩实际上已经成为了真正的內相,拿着拂尘站在崇祯身后。许多接近大明权力核心的消息灵通人士已经将这位不久前还被打入冷宫的太监视为未来的內相,认为其不但深得天子的信任和宠爱,而且连皇后也很十分敬重他,时常说“王公乃正人,不可以奴辈待之!“但王承恩却依旧保持着往日里的态度,全无半点恃宠而骄的做派,这让那些背地里对他怀恨在心的人也不得不表示钦佩。 崇祯批改了一会奏折,便觉得手腕上一阵阵的发沉。自从他兄长朱由校突然离开人世,由他继位以来,他已经在这个几案前批阅了足足五年的奏折了。刚刚继位时的意气风发和雄心大志早已荡然无存,上面堆积如山的奏折与塘报几乎就没有一个好消息,有些是报告灾荒请求免税和赈济的,有些时报告民变与流贼的,还有的是报告前线的战事的。作为当朝天子,看这些文书是他应尽的职责,但他又实在不愿意看,也不想看,在崇祯的心里时常闪动着这样一个问题:为什么哥哥整日里在后宫打木匠、万历皇爷天天躲在后宫里连大臣也不见,可国事却远没有败坏到今天这幅模样。难道当真是自己德薄,担不起这三百年的江山吗? 想到这里,崇祯的心情就变得愈发沉重了,他放下手中的毛笔,站起身来,走到旁边的一个古铜香炉出神,一缕香烟正从兽口模样的香炉口中流出,缓缓向上,形成一缕香柱,崇祯下意识的用手指划过烟柱。袖子带起的风立即将淡蓝色烟柱吹得一塌糊涂,过了好一会儿也没有恢复原状。 “天下事易乱难安呀!”崇祯叹了口气,走回到几案旁,一个宫女捧着永乐年间果园厂制造的牡丹瓣式银胎堆漆剔红托盘,上面放着一个盛着燕窝汤的成窑青花盖碗和一把银匙,轻轻的走进阁里,另一名宫女从托盘上取下盖碗和银匙,放在几案上。崇祯拿起银匙,开始慢慢的吃了起来。 崇祯的举动王承恩看在眼里。他自然知道天子的心情很不好,作为天子的家奴,他有责任让崇祯的心情变得舒畅。王承恩稍一思忖,乘着崇祯不注意的功夫从怀中取出一份塘报插到了比较靠表面的几份之中。 崇祯闷闷不乐的吃完了燕窝。便开始继续批阅塘报和奏折,最上面的一份是由内阁进呈请旨的名单,上面开列着七八个人的名字,有的要授给这样的官职。有的要授给那样的官职,有的是选授(初次选取委任官职),有的是迁授(升职)。按照明代政治的通常程序。除非是六部尚书、侍郎及进入内阁等极为重要的高官,通常是由内阁和吏部确认名单,在崇祯这里不过是走一步象征性的程序罢了,天子一般只需要在上面批一个“可”便行了,假如崇祯对某个人的人选觉得不合适,便将其勾去即可。可他偏偏拿起这份名单从头到尾看了几遍,始终不愿放下,又无法做出决定。名单上的名字有些是他熟悉的,而有些干脆只有一点很模糊的印象,还有些干脆就是没有一点印象,崇祯研究着名单,在心中产生出各种各样的疑问:这个人不是某个辅臣的同乡吗?那个不是某人的同年吗?还有这个岂不是某某的门生?还有,这个人由御史改任吏部文选郎中,主管这等机要之位,莫不是出于某人的授意,结党营私?他越是想,就越是觉得一团乱麻,毫无头绪,到最后不得不将手中的朱笔放了下来。 “皇爷!”站在身后的王承恩看到崇祯这幅模样,便低声问道:“要不请内阁的周先生过来,询问一下这份名单?“ “不必了!“崇祯摇了摇头,此时的他对于这位外表俊美,曾经让自己颇为寄以厚望的首辅大臣的信任已经少了许多,这不光是因为这段时间的连番挫败的缘故,从其他阁臣以及其他渠道崇祯听到了许多对周延儒不利的流言,称其结党营私,而且每有政事便归恩于己,诿过于上,这些流言中有的是政敌对周延儒的攻击,但也有不少是事实。这个少年得志的宜兴人虽然十分聪慧,但在许多事情上手脚却并不干净,给许多别有用心的人留下了把柄。于是崇祯决定依靠自己在这张名单中找出纰漏来。 “王大伴,这个鄜州知府吕伯奇是哪一年的进士?座师是何人?”崇祯指着名单上一个他没有什么印象的名字问道。 “鄜州知府吕伯奇?”王承恩看了看名单,这个官员将被升为同州兵备道,兵备道是明清两代的一种官职,全称为整饬兵备道,其主要职责是处理军务,监察官兵,但后来其权力范围不断扩大,包括管理卫所兵马、处理军屯钱粮、受理军队内部的诉讼、操练当地的官军与民兵、巡视防御、缉捕流民与罪犯等等,实际上已经成为了总督或者巡抚的下一级指挥官了。由于兵备道的本官是各省提刑按察司的佐贰官,即省按察司副使或者佥事,而作为三司之一,提刑按察司还掌握着“风宪纲纪之司”,用今天的话说就是纪委加检察院,不但同州当地的军队要受其节制,周围的军队和州县也要听命于他(有监察权,如不听命即可弹劾,必要时甚至可以临时处置)。吕伯奇从一个知府升至兵备道可谓是一次质的飞跃,也难怪崇祯想要弄明白这次任命背后的底细。 王承恩思索了一会,答道:“皇爷,若是奴才没有记错,这个吕伯奇未曾考中进士,应该是个举人出身。“ “举人出身?“崇祯闻言一愣,对于王承恩的记忆力他还是极为信任的,可是按照明朝的政治潜规则,出身对于一个士大夫来说可是极为要紧的,一个两榜进士只要自己别做死,身体顶得住,致仕还乡前混到一个三四品还是没有太大问题的;可一个举人如果不是特别出色,知府差不多也就到头了。从知府一下子跳到兵备道这种升迁速度,放到进士身上本朝倒是有不少先例,举人那可就奇怪得很了。 看到崇祯脸上的疑色,王承恩也看出了主子的心意,笑道:“皇爷,这个吕伯奇奴才也是知道的,两天前有份塘报上说他以三百民兵守孤城三日,抵挡住了万余流贼的围攻,又里应外合大破流贼,斩首千余级,生俘数千,甲仗山积,因此三边总督洪大人才上书奏请他为同州兵备道!” “有这等事?为何我不知道!”崇祯闻言又惊又喜。 “都怪奴才愚钝,将塘报按照正常顺序摆放,这几日的奏疏塘报太多了,皇爷您还没看到呢!”王承恩跪下告罪,他膝行了两步,伸手从那叠折子里抽出一份来,双手呈上道:“应该就是这份了,皇爷你请看!” 崇祯一把抢过塘报,打开一看,苍白的脸上立即满是笑容,他细细的读了两遍,仿佛是要将其咀嚼回味一般。突然,他猛地站起身来:“洪承畴果然是个能臣,寡人让其替代杨鹤果然是对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三章 忠臣 “皇爷圣明!”王承恩磕了个头。 “不过也是历代祖宗保佑,皇天保佑!”崇祯走到门口,朝太庙方向做了两个长揖,恭声道:“希望洪承畴早日平定流贼,以解我大明西北之忧!” “皇爷的一片诚心,历代祖宗和皇天上帝肯定也都明了,西北流贼应该也就是这年内的事情了!” “王大伴,朕可没有你这么贪心!”崇祯闻言笑了起来:“洪承畴能够明年秋天前平定西北之事,朕就心满意足了!”他此时的心情出奇的好,做了个示意王承恩起身的手势:“以后西北来的这种塘报随到随报,不得耽搁了!” “是,皇爷!”王承恩又磕了个头道:“老奴愚钝,多谢陛下恕罪!” 崇祯兴冲冲的回到几案旁,拿起朱笔便在那份名单上写了一个鲜红的“可“字。 也许是因为得知这个好消息的缘故,崇祯批阅奏折的效率高了不少,到了中午时分,几案上的文书就少了一大半。待到午饭时分,他出了暖阁,还特别宣来最为宠爱的田贵妃来乾清宫陪他用膳,虽然礼乐还是像平日里那么呆板,但崇祯听起来却觉得入耳了不少。 “陛下,看您神色今日莫不是有什么喜事?“田贵妃看到王承恩在崇祯背后的眼色,装出一副揣测的样子问道。 “哦?爱妃为何这般说?“ “妾身看陛下满脸红光,印堂发亮,因此便随便猜猜的!“ “原来如此!“崇祯笑了起来:”爱妃倒是好眼力,方才陕西送来塘报,洪承畴破流贼,斩获颇多!“ “当真如此?“田贵妃脸上露出一副欣喜若狂的神色,随即起身跪下合十祝祷,崇祯见状问道:”爱妃你这是怎么了?“ “陛下。妾身这是向佛祖谢恩,前两****心血来潮,向佛祖许愿,若是兵事有所转机,便要亲手抄录一份《心经》以为供奉,想不到这么快就得了回应。“ “有这等事?”崇祯惊讶的问道。 “妾身岂敢欺骗陛下!“田贵妃招来贴身婢女吩咐了几句,那婢女出去不一会儿便取了一本抄录到一半的《心经》进来,崇祯打开一看,果然正是田贵妃的笔迹,不由得叹了口气道:”原来如此。也有爱妃你的一份功劳,不过你也莫要太过辛苦了,免得累坏了身子骨!“ “陛下您每日操心国事,妾身只恨自己不能为陛下分忧,能够做点事情,妾身也是说不出的高兴,又怎么会累?“说到这里,田贵妃已经低下了头。 正说话间,外间进来一名小太监。走到王承恩身旁低语了几句,王承恩的眉头立即皱了起来,他稍一犹豫,还是走到崇祯身旁。附耳低语道:“皇爷,昨天傍晚杨嗣昌去刑部大狱探望了杨鹤。“ “什么?“崇祯的眉头一下子又紧皱了起来,那张本来苍白而又消瘦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狰狞的纹路,田贵妃本能的向后哆嗦了一下。仿佛有点冷。 “都说了些什么?“ “禀告皇爷,杨嗣昌与杨鹤乃是父子之亲,听在场的狱卒所言。只是说了些辽东登莱的战局,杨鹤得知后伏地恸哭,此外就再无什么妄语。“ 崇祯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脸上的神色好看了少许,他沉吟了一会,问道:“我记得杨嗣昌前几日曾经有奏疏上来吧?” “不错,老奴记得他在奏疏中请辞,并请代父死!” 崇祯点了点头,过了约莫半响功夫,低声叹道:“想不到如今士风颓废,这杨嗣昌倒是个纯孝之人!” “皇爷说的是,这般看来杨嗣昌倒并非作伪!”王承恩点头道,原来按照明代的政治潜规则,像杨嗣昌与杨鹤这种父子同朝为官的,一旦父亲被打入牢狱,无论最后三法司的审判结果如何,杨嗣昌都必须做出上书请辞的姿态,同时交出权力,闭门思过,否则就会遭到都察院的御史们的弹劾。但是自从嘉靖万历年间以来,明朝的士大夫的节操早已颓丧,这已经不过是个表面功夫了。而杨嗣昌不但上书请辞并代死,而且还亲自去刑部大狱探望有罪的老父,这明显就不是表面功夫了,毕竟这种事情是瞒不过锦衣卫的,一旦惹怒了天子,杀身之祸都有可能。 接下来的时间里,餐桌上显得颇为平静,崇祯食不知味的用罢了午餐,又回到暖阁里重新开始批阅奏折。突然,他惊讶的咦了一声,放下了手中的朱笔。 “皇爷?“身后的王承恩以为出了什么事情,上前问道。 “杨嗣昌竟然又有折子上来。“崇祯略微估算了一下时间:”应该是回去后就连夜赶好的折子!“ “有什么不妥吗?莫非是为杨鹤的案子?” “这倒不是!”崇祯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感动:“他折子里请求离京,前往永平、山海关一线整饬各地军务!“ “请求离京,整饬各地军务!“王承恩闻言不由得一愣,他一时间被这一系列的事情弄得有些糊涂了,按照当时的政治规则,杨嗣昌这无异于授人以柄,虽说他的出身与座师颇为有力,但他父亲惹来的麻烦实在是太大了,敌人也是在太多,不过别的,那些都察院中********琢磨着找机会出名的清流御史老爷们就决计不会放过他,光一个不孝的罪名就可以让他翻不了身! “不错!“崇祯站起身来,脸上已经满是欢喜赞叹之色:”侍上以忠,尽心国事,这就是孝,真正的大孝。杨鹤虽然在西北招抚不成,倒是生了个好儿子。杨嗣昌不爱惜羽毛,不在意自身得失,只想着君父,好,好,好!“ 听到崇祯一连说了三个“好“字,王承恩脸上也露出几分喜色来,他就像一头老狗用仰慕的目光看着在暖阁内来回走动的年轻主人。过了一会儿,崇祯突然停住脚步:”既然杨嗣昌不计个人得失,一心为了寡人办差事,寡人也自然不能让他父亲落得个没下场,王大伴,过两天你去知会刑部尚书一声,让他在杨鹤的案子上松动点。“ “老奴遵旨!”王承恩赶忙跪在地上,磕了个头。这时外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一个司礼监的太监弯腰迈着小碎步急趋到门口,跪在地上。磕了两个头道:“陛下!” “什么事情?”崇祯皱着眉头问道。 “杨鹤在刑部大狱自尽了!” “什么!” 崇祯坐在椅子上,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刚刚打算宽恕杨鹤,免去其官职让其致仕还乡,对方却突然在监狱里自尽了。难道昨天晚上杨嗣昌与其父在交谈中说了些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东西吗?想到这里,他的心情就越发烦躁起来,对带来这个坏消息的太监喝道:“这是怎么回事,杨鹤怎么就死了?“ 与绝大部分带来坏消息的使者一样,这位太监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如果说崇祯对于文武大臣们还要保持一副贤君的体面的话,那么对待这些太监就更加暴露出朱家天子刻薄寡恩的本性来,无论是棍棒、皮鞭等等各种刑罚落在他们身上,都是理所当然的。也不会有任何人会为他们说上一句好话。他磕了两个头,从怀中取出一块白布来,双手奉上道:“杨鹤平日里都是单人居住,早上吃了早饭后他说有点困倦。要休息会儿,莫要来人打扰。当值的人便应允了,却不想他早已将床单撕碎。结成一条布绳,在窗栏上自缢而死,只留下这份血书!“ 王承恩上前接过血书,转呈给崇祯,崇祯有些不耐烦的喝道:“快念!“ 王承恩拿起血书,郎朗的念了起来。听着听着,崇祯的眼角不由得渐渐湿润起莱,他强自压制住自己的情绪,道:“前面几句再念一遍!“ 王承恩念道:“臣以昏昧之躯,受陛下重托,总有西北之事,其贼氛廓清、丽日普照于泾渭。孰料干戈兴于辽东、东江倡乱于登莱。招抚之事不成……” 崇祯听得分明,回忆起杨鹤在执行招抚政策前写给自己的奏折,想起自己由于辽东与登莱的乱事而无法继续给予其钱粮支援,最后导致招抚政策失败。本来在杨鹤生前的时候,崇祯还能够不去想这些,将责任归结于杨鹤无能,但现在杨鹤已经自尽而死,在书信中还将所有的责任揽在了自己身上,称自己有负陛下信任,只有以死来报得君父大恩。那些隐藏在崇祯内心深处的愧疚与感动一下子全部翻涌了上来,冲击着这个年轻君主的心扉。 “朕有负杨卿,有负杨卿呀!“崇祯叹道,双目已经满是泪水。 “陛下!“王承恩见状赶忙跪在地上:”保重龙体要紧呀!“ 崇祯站起身来,也许是因为情绪过于激动的缘故,脚步有些踉跄,王承恩赶忙上前扶住对方,劝说道:“皇爷,人死不能复生,杨大人若是知道陛下为他的死而伤了身体,在泉下有知也会不安的,再说杨大人虽死,杨嗣昌杨先生却还在呀!“ 听到王承恩的提醒,崇祯打了个激灵,点头道:“对,对,老杨先生虽去,尚有小杨先生,不能亏待了忠臣!” “皇爷圣明!”王承恩小心的扶着崇祯回到案后坐下,又双手将那血书呈上,崇祯郑重其事的将血书收下,折好纳入怀中。 鄜州、马府 门前一副喜庆的气氛,十几个弓手衙役都一身新衣,挺胸叠肚的站在门口,这些平日里凶神恶煞的人物现在却是满脸笑容,做起了迎宾的勾当。原来本地的父母官吕知州吕大人已经升任同州兵备道,不日便要离任,马家作为鄜州缙绅之首,便在府上大摆筵席,恭贺父母官升迁。 既然是本城的父母官要升迁,还是去做同州兵备道这种半个顶头上司,又有马子怡这等人物牵头,鄜州的官绅们自然也不会怠慢了。虽说前些日子被流贼破了城反倒升官让不少牙尖嘴利的小人在背后说了些闲话,可鄜州的缙绅老爷们还是以仁厚之辈居多嘛,再说大伙虽然没有同窗之谊,但好歹一起在流贼的牢房里挨过饿,忍过饥,情分也是大不一样,自然都是要来捧场的。 于是乎马府门前已经是热闹纷纷,三四丈宽的街道已经被来客的马车与轿子堵得严严实实,忙的刚刚升任家丁头目的齐九脚不沾地,几乎要飞起来了。 “延绥镇左营参将刘大人到!”随着一声拖长了通传声,齐九赶忙丢下手中的事情,飞快的迎了上去,还不忘踢了旁边的小厮一脚:“快去禀告老爷和马大人,刘大人到了!“ “哎!“那小厮应了一声,跑进了大门。齐九跑到马前跪下磕了两个头,笑道:“刘大人,您来了!” “吕大人是本将的老朋友,又是未来的上司,自然是要来的!”刘成笑嘻嘻的从马背上跳了下来,他也没想到事情进行的这么顺利,洪承畴的折子上去不到一个月吕伯奇的调令就下来了,这在明代简直是神速了,作为幕后策划这一切的主事人,他自然要来一趟,当然今天他还有另外一个更要紧的事情要办。 “快让开,快让开,莫要挡了刘大人的路!“齐九一边呵斥着两边的车夫和轿子,迫使其给刘成以及其随员让出一条路来,一边笑嘻嘻在前引路:”我家老爷与吕大人早就盼着大人来了,若是刘大人事先知会一声,定然在巷口相迎了!“ “齐九你这话可就差了,马老先生是长者,吕大人是本将的上官,岂有让他们在巷口相迎的道理!“刘成笑着向身旁马上的敏敏伸出胳膊,而对方则笑着避开手臂,从马上敏捷的跳了下来。 “刘大人(刘将军)“ 这时吕伯奇与马子怡已经出来了,两人以他们年龄可能允许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气喘吁吁的说:“为何不先派人知会一声,本官(我)也好在城门远迎!“(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四章 入股 “两位何必如此!“刘成笑着从身后拉过一人来:”我今日等到我这义兄才一同来的,时间又没有个准,如何敢让两位大人在城门久候!“ 吕伯奇与马子怡这才注意到刘成这个“所谓的义兄”,只见此人身着一身锦袍,头戴**一统帽,倒像是一个殷实的商人。两人不敢怠慢,赶忙拱了拱手道:“不知如何称呼上下?” “在下姓徐,名鹤城,见过两位大人了!”徐鹤城赶忙躬身还礼,吕伯奇与马子怡不敢受他的礼,赶忙偏过身体伸手延请道:“刘大人、徐先生请!” 刘成一行人进得马府,其他缙绅早已站在两旁相迎接,在府中摆开了二三十座席面,刘成自然坐了主桌。吕伯奇要让刘成坐在首座,刘成赶忙推让,最后还是让吕伯奇坐了首座,次席却让徐鹤城坐了,刘成旁边坐下,旁边又坐了敏敏,马子怡在末座作陪。旁人见了不由得啧啧称奇,吕伯奇是新任的同州兵备道,乃是今日的主客,坐上首座毫不稀奇,而刘成是何等厉害霸道的人物,手头上有两千多精兵,听说指日就要当副将的大人物,居然将次席让给这个人座,当真是奇怪也哉! 酒过三巡,席面上的气氛也渐渐活络起来。一个缙绅耐不住性子,借着酒意站起身来朝徐鹤城敬了一杯酒,笑道:“这位兄台好生面熟,莫不是在下在哪里见过?” 徐鹤城喝了酒笑道“在下在陕西各地都有不少生意,说不定与兄台在哪里见过!“ “生意?”那缙绅顿时有了兴趣,问道:“敢问一句都是些什么生意?” 徐鹤城正想回答,却听到一旁的刘成插话道:“我义兄的生意我最清楚,你若想知道,为何不来直接问我?” 那缙绅见刘成突然插话,还以为自己哪里又说错话惹恼了这位凶神,脸上顿时变得一片煞白。连说话都结巴起来:“这,这等小事,哪里,哪里敢劳烦刘大人。” “不劳烦,不劳烦!”刘成笑道:“义兄的事情就是我刘成的事情,为自家人说话有什么劳烦的?再说我这义兄的生意实在是太多,有皮货、有珠宝、有牲口、有中药,你问他自己恐怕一时间也说不清楚,还不如来问我!你说我说的是不是呀?”他最后这句话却是朝徐鹤城说的。 “贤弟所言甚是!”徐鹤城虽然不知道刘成为何这般说,但他知道刘成必有用意。便含笑点头道:“我这人糊涂的很,你不如问他的好!” 那缙绅哪里还敢多问,苦笑了两声转头便要走,刘成笑道:“你这人倒是奇怪了,让你问反倒不问了,倒像我是个吃人的老虎似的。你问问吕大人和马老先生,虽说一开始我们之间有点小小的不愉快,可到头来他们又有哪个在我身上吃了亏的?” 刘成的声量甚大,不但本桌的人。就连旁边几桌的人也都听得一清二楚,顿时众人都哄笑起来,倒把那个缙绅弄得满脸通红起来,可就算如此他还是一屁股回到自己的位子上。低头吃菜。 “刘大人,他不问我问可不可以?” 众人转过头去,说话的不是别人却是赵有财,只见其笑嘻嘻的捧着酒杯走了过来。他去朝邑的事情,场中倒是没有几个人知道,众人还以为他还在为过去的事情怀恨在心。想要过来找刘成的麻烦,纷纷替他担心。 “自然可以!“ “那好!“赵有财笑道:”那若是做得来,可否分润一二呢?“ 旁人听到赵有财这么说,耳朵都竖了起来,在座的虽然多为缙绅,并非商人,但当时商品经济已经十分兴盛,这些缙绅都清楚田产固然是传家的根基,但若想发财还是经商更快,只是苦于没有门路,只能在乡里放放高利贷,开开当铺,盘剥乡里罢了。听到赵有财这么问,岂有不动心的? “这个我可做不了主,你须得问我义兄!”刘成侧过身子,将身后的徐鹤城让了出来。徐鹤城笑着站起身来:“赵三爷,我这人最好的便是朋友,天下的钱是挣不完的,赵三爷若是有心,加上你一股又有何妨?” “那在下就先谢过徐先生了!”赵有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退了下去。旁边桌子的缙绅们见状也不肯后人,纷纷过来主桌敬酒,十杯倒是有七八杯是敬徐鹤城的,还纷纷留下名刺,邀请其来家中做客,倒把今日的正主吕伯奇给冷落了。吕伯奇与刘成打交道久了,知道他做事情必有深意,倒也不着脑,只是笑嘻嘻的与马子怡喝酒说些小话。 “哎呦!”刘成背上突然一阵剧痛,回头一看却是敏敏笑嘻嘻的看着自己,原来蒙古少女方才在他背上狠狠的拧了一下,刘成着脑的问道:“你这是作甚?” “只许你刷把戏把这些笨蛋们耍的团团转,就不许我拧你一下吗?”敏敏笑嘻嘻的说:“怎么了?要不要我把那徐鹤城和你的关系都捅出来,让大家都知道知道?” “姑奶奶,你就饶了我吧!”刘成不禁哭笑不得,在场的人中对他和徐鹤城关系知道的最多的恐怕就是这位汗女了,光是把徐鹤城向准格尔汗贩卖军火换取骑兵的消息捅出去,就能让刘成吃不了兜着走。 “饶了你?!”敏敏眼珠子一转:“只许你耍弄他们,却不许我耍弄你,这也太不公平了吧。” “好好好!敏敏别吉,您想要什么就直接开口说吧,只要我办得到的,一定答应你!”刘成说到这里,赶忙补充了一句:“不过那火箭的事情暂时还不行,原因你也是知道的。” “谁说我要那玩意?”敏敏笑道:“我的要求和他们一样,也要在你身上掺上一股!” “掺一股?”刘成闻言一愣,他心知这位汗女虽然还不满十六,但明彻人心之处,尤胜积年老吏,自己肚子里那点花花肠子,只怕早让人家看的干干净净了。平日里那些小手段还是早点收起来的好。自己今天把徐鹤城拱在前面,自然是为了打这些缙绅的囊中那些黄白之物的主意,这目的肯定是瞒不过敏敏的眼睛,而敏敏这番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不错!” “那敢问一句,别吉你打算用什么掺股呢?“刘成小心的问道:”银子?还是别的?” “银子自然是没有的!“敏敏笑道:”我这次来中原才开了眼界,你那工厂里一个工人一天纺出来的纱,织出来的布抵得上我们部落一个女人一年做的,纱还更细、布也更漂亮,而一匹布可以换三十只羊的毛,这种买卖我们蒙古人再怎么做都是要亏本的。哪里会有银子来你这里入股?“ “嘿嘿!”饶是刘成面厚心黑,听了敏敏这番话也有几分脸红,虽然他现在的水力纺织厂比起后世的纺织工业不过是小儿科,但用来和游牧部落玩剪刀差还是足够的,这种买卖再做下去,草原上的那些游牧部落都只有成为债务奴隶的份。他正想解释几句,却听到敏敏说:“我们没有银子,只有人,那便用人入股吧!” “人?”刘成有些惊讶的问道:“哪个人。莫不是你?” “我?“敏敏闻言一愣,随即脸上泛起迷人的笑容:”好呀,不知道我在刘大人眼里值得多少银两,可以当得几成股份呢?“ 刘成刚想开口回答。幸好穿越前几次不成功的恋爱经历留得的本能发挥了作用,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他赶忙笑道:“敏敏你又在说笑,你在我眼里乃是无价之宝。又岂是区区银钱可以换的来的。” “呵呵!”听到刘成的回答,敏敏的笑容更是灿似春花:“这还差不多,准格尔大汗的女儿。又岂是银钱可以换的来的。我说的人不是自己,而是骑队。“ “骑队?敏敏你莫非是要那三百骑兵入股?“刘成听了一愣,暗想你这也未免太会做生意了,这三百骑兵是用来换鸟铳买卖的,岂有反复卖两次的道理。 “自然不是,这三百骑兵是我父汗拿来换你的火器的,自然不能再用来入股!“敏敏这句话倒是打消了刘成心中的顾虑,松了口气道:”那又是什么?“ “我们蒙古人每个孩子长大了,父母便会将产业分出一份来与他,独立过活。男的自立一部,女的便作为嫁妆,我家也不例外。像我车臣台吉哥哥,成年后便可以分到个五六千落,我是女儿家,分到的少些,也有个一两千落,我是说拿这些入股!“ 敏敏见刘成还有些懵懂,便详细解释起来,原来她说的“落“乃是蒙古人的基本单位,即帐篷的意思,类似于中原汉人的户,草原上的酋长大汗便是依照”落“来计算各自拥有的兵力、征收赋税。大体来说,每落出丁一人,每三丁中有一人为正兵,两人为辅兵,抄掠打草服侍正兵。假如敏敏有一千五百落的陪嫁,那么就可以有五百骑兵的本钱,如果像刘成这样发放军饷的话,扩大到一千五百骑兵也是可以的。 “这个——”刘成听到这里一时间说不出话来,骑兵在明末战场上的重要性可谓是不言而喻的,如果不考虑甲械与军饷方面的限制,自己将麾下的骑兵扩大到一千八百,这在明军序列中已经是除去辽东战场外首屈一指的骑兵部队了。但自己是否有肚量吃下这么大一块肉呢?假如将其并入麾下会不会打破现有的实力平衡呢?毕竟自己是想以蒙古骑兵为己所用,而不是成为准格尔人的附庸,两者之间其实并没有截然清晰的一条分界线,行走其间可是需要极为出色的走钢丝功夫,一不小心就会堕入深渊。 “刘大人!”一个声音将刘成从思绪中惊醒了过来,他抬头一看却是刘举人,只见脸色通红,酒气扑面,一副已经喝多了的模样。刘成赶忙站起身来,笑道:“方才本官想其他事情了,未曾看到刘先生过来,见谅见谅!” “无妨,刘大人一心军务,实乃我等的福气呀!”刘举人笑道:“大人您姓刘,我也姓刘,说不定五百年前还是一个祖宗呢!” “绝对不可能!”刘成在心中暗想,脸上却笑道:“在下祖上乃是彭城刘氏,不知先生您是——” “哎呀!”那刘举人猛拍了一下大腿:“我也是,想不到刘大人竟然与我真是同宗。”说到这里,那刘举人越发亲热起来,竟然要与刘成联宗起来,刘成方才不过是随口胡诌的,哪里有什么祖宗能与他联的,只得推说自己自小便在寺院中出家,对自家的宗谱所知不多。那刘举人也不生疑,硬是以族侄相称,全然不顾自己比刘成至少大了十岁。刘成推诿不得,也只得应了这个便宜堂侄。两人闲聊了几句,刘举人突然对敏敏腆着脸笑道:“不知小娘子是哪家将门的,若是办喜事那天,小侄儿定然是要讨一杯水酒喝!“ 饶是敏敏豪爽大方的性格,被刘举人这样一问也不由得两腮微红,不过也难怪刘举人有这等误解。以敏敏与刘成的神情举止,傻子都能看出来两人的关系不一般,而敏敏此时的打扮除了未曾裹足,与汉家仕女无异,若是寻常的大家闺秀,便是在家宴中都未必会出席,更不要说一个大姑娘家在这种大众场合抛头露脸了,只能解释是将门女子,才会出现这种情况。刘成正想开口解释,却听到敏敏笑道:“借您的吉言,若是真有那一日,定然少不了你的酒喝!” 刘举人此时早已喝得酒酣,哪里听得出敏敏话语中异样,唱喏谢过了便退下了。只是让刘成白白出了一身冷汗。 “怎的,你就这么怕与我成亲?”敏敏似笑非笑的看着刘成。 “这倒不是!”刘成苦笑道:“只是你是蒙古贵酋之女,若是让那些御史知道,怕会惹来不少麻烦。”说到这里刘成停顿了一下:“不过也只是麻烦而已,再给我两年时间,这儿麻烦就不是麻烦了1”(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五章 入股 “这就好!”听到刘成的话,敏敏笑了起来,她看了看左右无人,抓住刘成的右手,低声道:“我就知道你总是有办法!” 感觉到手中那支略有点粗糙的小手,刘成心中也不由得一动,反手将其握住,低声道:“我也不是什么事情都有办法的。” “比如呢?” “比如你!” 酒席散去,马子怡与吕伯奇在书房中喝着茶水解酒,不难看出这两个绅士平静的表面下隐藏着些什么东西。 “老爷,老爷!”齐九从外面跑了进来,低声道:“我已经把刘大人请来了。” “好,好!”马子怡站起身来,稍微整理了一下衣冠,正要出门相迎,又停下脚步,伸手延请道:“吕大人,您请先!” 吕伯奇也不谦让,撩起官袍的前襟便快步出了房门,到了院门口正好遇到刘成,敛衽下拜道:“刘大人恩同再造,伯奇感激不尽!“ “吕大人多礼了!“刘成伸手将吕伯奇扶起,笑道:”我与吕大人又不是第一日相识,我刘成是个什么样的人吕大人您还不知道吗?今后仰仗吕大人的地方还多着呢,何必如此呢?“ “是呀!“马子怡在一旁帮腔道:”刘大人的行事您还不知道,来日方长嘛。来,大伙进去说话!“ 三人进得屋来,马子怡让仆役婢女退下,屋内只剩下他们三人,气氛一下子便冷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吕伯奇问道:“刘大人,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若是有旁人在屋中听到吕伯奇的这般说话,定然会十分奇怪。身为同州兵备道的吕伯奇居然问下辖一个参将的打算,这岂不是颠倒过来了?但在屋内三人看来这却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先前的一系列事情都已经证明了刘成比其他两人都更有远见,更有实力。而这些都不是官职能够带来的。 “打算?”刘成笑了起来:“自然是像在鄜州一样,翻个底朝天啦!“ “底朝天?“吕、马二人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的目光中看到的有担心,但更多的却是兴奋,毕竟在他们两人在鄜州可是大发了一笔,若是在同州能够照样再来一次,岂不是妙极? “愿闻其详!“吕伯奇笑道。 “我手上除了两千多兵以外,本来就有三千壮丁,再算上这次俘虏的流贼,加起来光是民夫就有五六千人了。兵朝廷会发饷,民夫却不会,这么多人要吃要穿,我就要给他们活干!“刘成一边说,一边扳着指头给两人算账:”鄜州的水渠今年也就干完了,陂塘局里面也就能养活个千把人,鄜州的工坊和军屯还能养个五六百,其余的我打算都带到同州去,工坊、浮桥、码头、还有水利都搞起来。人头我这里有,就是缺钱!“ “缺多少呢?”这次说话的却是马子怡,相比起吕伯奇他要精明的多,对于刘成的事业的了解也要深的多。他很清楚刘成说的这些都是能赚钱的买卖,只不过要先期投入一大笔罢了,他已经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抢先出手,给马家先占得先机。 “具体数字一时间还没有。怎么也要个四十万两银子打底吧!“刘成狮子大开口,很轻松的吐出了一个天文数字,险些把旁边的吕伯奇砸了个跟头。这已经超过是西北边军一年发下去的军饷了。 “这么多?“吕伯奇瞪大了眼睛:”这个,这个恐怕老夫就无能为力了。“ “这个钱自然用不着两位出,两位只要拿出个几百两,做个姿态就好了!“刘成笑道:”我打算从鄜州缙绅手中募集一部分,再说这些钱也不是一下子都投进去,比如浮桥,只要修好了,就可以收厘金,就算是百里抽一吧,一年下来怎么也有个两三万两银子,还有码头的市税、房子租金等等,这些都是有回报的。“ “那本官就出个三千两吧!“吕伯奇咬了咬牙,决定出点血,毕竟自己这个官和命都是刘成保下来的,光这两个就远不止三千两银子了,再少就说不过去了。 马子怡笑道:“老夫便也和吕大人一样吧,我还有个儿子在刘大人手下做事,便再出三千两,折算起来一共六千两,如何?” “那就多谢二位了!”对于马、刘两人的态度,刘成十分满意。其实他向鄜州缙绅利用发股的方式募集资金的目的除了解决资金不足的困难以外,还有一个目的便是将其拉入自己的集团之内,扩大自己军政集团的社会基础。到现在为止,以刘成为首的这个小集团虽然有了相当的军事与经济实力,但在社会基础方面却几乎是零。如果打一个通俗的比方,刘成的集团是一个没有任何社会基础的空中楼阁,甚至不如徐鹤城,好歹徐鹤城脚下还有一个邪教组织。他的手下要么是因为他的官职,要么是为了每个月的薪饷才在他手下干活的,如果某天早上他从马背上掉下来摔断了脖子,那这个集团也就会随之土崩瓦解。这些缙绅们虽然没有武力,但他们有经济实力,并且控制着当时的基层社会,刘成如果想要在大明这个社会扎下根来,那么将其中一部分拉入自己集团之中,并与其分享利益就是必须的。 既然在最主要的事情上已经说好了,屋内的气氛也变得轻松了起来。马子怡甚至亲自为刘、吕二人布茶,三人说些闲散话儿,眼见得时候渐晚,吕伯奇再也忍耐不住心中的疑问,低声问道:“刘大人,此番鄜州破贼明明是你一人之功,为何全不居功,推功于我呢?“ 刘成微微一笑,却不说话,只是朝马子怡使了个眼色。马子怡会意的站起身来,笑道:“夜宵怎的还没送上来,我过去催催!“说罢便走了出去,随手将房门带上。 “吕大人,既然你开口问,我也就直言了!“刘成笑道:”本朝自土木之役后。统兵皆用文吏,武人纵为总兵也不过为奔走之辈。我是个武人,若想做番事业,就必须有一文士相互扶助,吕大人,你明白我为何要这么做了吧?“ “那为何选我呢?你应该知道我不过是个举人出身。”说到自己的痛处,吕伯奇不由得低下了头。 “那又如何?”刘成笑道:“吕大人你虽然不是什么进士出身,但却有一桩好处,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不明白的事情不会硬插手进来。行军打仗,最怕的就是将帅不和,上下不一。要是换了个进士老爷来,说不定哪天就借我的脑袋立威了!” 听刘成这般说,吕伯奇忍不住笑了起来,的确以刘成一贯以来的胆大妄为,如果不是一开始遇到杨鹤这个好性子的,只怕早就吃了大苦头。他倒是对自己颇有自知之明,知道做到一州知府就已经是到了极限。因此刚得知当上了兵备道,就准备依仗刘成了,因此他对刘成这么说也不着恼。 “那刘大人尽可放心,我当上兵备道后对于你的行事绝不掣肘!” “吕大人你放心。只要你我好好配合,布政使、巡抚、总督,甚至入阁也不是不可能的!” 这时马子怡从外间进来了,吕伯奇看了他一眼。突然问道:”马公,本朝以举人之身入阁拜相的最近的是哪一朝的事情呀?“ 马子怡摇了摇头,笑道:“我年岁大了。哪里记得这等事情,不过我若是没有记错,恐怕至少也是洪熙年间的事情了吧?算起来也有小两百年了。“ “刘大人,我知道你有本事!”吕伯奇笑道:“可本朝自有制度,非人力所能变,吕某有几分本事自己倒也清楚,能做到这个兵备道都已经是过分了,什么布政使、巡抚什么的想都没有想过,只要份内的事情不出什么差错,吕某就心满意足了!” 刘成微微一笑,也不多言,他心知空口无凭,像吕、马这种在红尘中打了几十年滚的老油条仅凭几张空头支票是别想让其归心的,但自己今晚的话在两人的心中已经埋下了两粒种子,只要环境一合适就会萌发出来,成长为参天大树。 “刘大人,老夫有一句话不知道当问不当问?“马子怡捋了捋颔下的胡须,突然问道。 “马老先生,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当问不当问的,只要您开口,刘某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刘成笑容可掬的答道。 “好!”马子怡点了点头:“您这次若是成功,那您手中就有四十万两银子,这可是很大一笔钱,朝廷一年从陕西收到的赋税也没有这么多,敢问一句您打算用这么大一笔银子做什么呢?” “老狐狸你终于耐不住性子了!”听到马子怡终于开口,刘成心中暗喜,他很清楚相比起吕伯奇来,马子怡的城府要深得多,虽说已经致仕,但父亲做过阁老的他潜在影响力远大于当上同州兵备道的吕伯奇。虽然此人是鄜州缙绅中最早与刘成合作的,但也是合作的程度也是最浅的。相比起卖身投靠的赵有财、靠刘成谎报功绩的爬到同州兵备道的吕伯奇、没脸没皮到称刘成为族叔的刘举人来,马子怡不过付出了一个不那么有用的儿子,却分到了最大的一块蛋糕。刘成当然不甘心让这条大鱼轻松的吃完了鱼饵却脱钩而去,明末的陕西士绅虽然远不如南直隶那么势力庞大,以至于可以操控朝局的地步,但依然是陕西当地最有力的势力集团。从********的角度上看,陕西是西北的重心,九边重镇中的延绥镇、宁夏镇、固原镇、甘肃镇四个军镇要么在陕西范围内,要么其供给后勤都要依靠陕西,也就是说刘成如果控制了陕西一地,边军中接近一半的兵力就只有在饿死与归降两者之间做出选择了。拥有了如此强大的兵力,只要与塞外的蒙古诸部达成暂时的妥协,向其借兵,无论是东出潼关控制河南,还是出武关控制南阳盆地,破三关控制湖北,然后沿着长江顺流而下,直取江南,席卷天下都不过是指顾之间的事情了。从军事地理的角度上讲,相比起以辽东为根本之地的后金政权,陕西更适合作为征服中国的发起点。因为从东北向南进军,必须越过黄河、淮河、长江等几个大的地理障碍,而从陕西向东进军却是沿着黄河、汉江、长江等几条大江河顺流而下,其难易程度自然要容易的多。但这一切都必须有个前提——那就是得到陕西士绅的支持。 “我要做三件事情!”刘成伸出三根手指来。 “愿闻其详!“ “首先要买地!”刘成伸出食指:“蒲津渡边上要圈下一千亩地,建工坊、码头、堆场、集市什么的,到时候要麻烦吕大人了。” “若只是一千亩倒是无妨!”吕伯奇笑道:“俗话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黄河边上的地恐怕也不值几文钱。”原来从龙口瀑布到风陵渡口这一段黄河,河水湍急,河道变化无常,两岸的土地虽然灌溉方便,但却少有人开垦耕种,这一点吕伯奇倒是清楚的很。 “那就好!”刘成点了点头:“其二就是要修桥了,我打算先修一座浮桥,沟通陕西、山西两地,如此一来往来于两地的商旅必然会经由此桥通过,我一来可以收厘金以养兵,二来这里水陆交通方便,我工坊里面生产的呢绒、铁器、皮革等货物也可以行销到河南、山西、南北直隶,获利更丰。“ “嗯!这倒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马子怡点了点头:“我陕西士绅责无旁贷,明日我便前往西安,替刘大人募集钱款。” “那便多谢马先生了!”刘成听了心中暗喜,他最在意的倒不是马子怡能弄来多少银子,而是能拉来多少人,毕竟只要是掏了钱的,便成为了他潜在的支持者。 “那其三呢?”(未完待续。) ps:  韦伯昨天喝多了,上传晚了,补上,见谅! 第一百四十六章 叔侄 “那便是造船了!”刘成道:“洪大人的军令是让本将封锁陕西、山西两省边界,防止陕西的流贼逃到山西去,贻害四方!若无舟船如何能够做到?我打算在朝邑打制六十条快船,并在沿着河岸修建码头与烽火台,遇到贼人渡河便点燃烽火,舟师见烽火而动,岂不是远远胜过步行跋涉?“ “嗯,那我便让沿河各县兴建烽火台便是!“吕伯奇笑道。 “那倒也不急!“刘成笑道:”我打算派人沿河勘察,选择合适的地点,然后再兴建不迟,而且要修建的烽火台还有特别的样式,到时候沿河各县只需派来民夫即可,匠人都由我派来。“ “也好!“ 马子怡听到这里,心知刘成的用意肯定不止嘴上说出来的这点,但肯定也问不出什么更多的东西了,不如静观其变为上。这时夜宵已经送到了,刘成用罢了夜宵,便起身告辞了。 马府大门前,吕、马二人看着刘成的背影,半响无语。吕伯奇叹了口气,道:“马公,你觉得刘大人今晚说的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不知道!“马子怡摇了摇头:”就算是以前他说的那些话是真是假我都未必分得出来,何况今晚?吕大人,你也太高看我了。“ “罢了,我也懒得去猜了,反正我已经上了他的船,想下来也已经晚了,只有一个劲的用力划了!”说到这里,吕伯奇苦笑的朝马子怡拱了拱手:“时候不早,告辞了!” 看着吕伯奇离去的背影,马子怡突然低声道:“他已经上了船,那我上还是不上呢?” 朝邑,船厂。 相比起半个月前,这里已经完全变了一番模样,一块足足有原先船厂十倍大小的空地已经被清理出来。杂草与荆棘已经被火和镰刀除去,地面被夯实后又用火烤了一遍,坚硬的就和麻石一样。在靠近陆地的一侧是二十多间茅屋,这些都是供工匠们住的;而在另外一侧则用白色的生石灰画出十几个大小不一的方块,那些是即将建造的麻绳作、铁器作、漆作、油灰作等等船厂所必须的工序;而在靠近河边的空地上,二十多条汉子正喊着号子将一根根木桩打进地里——这便是建造船只的船台。 “刘头儿,刘头儿!“ 刘祖德抬头朝声音来处望去,只见一个把总从马上跳下来,正朝自己这边走过来,他赶忙丢下手里的活计。抓起短衫披在身上,低声喝道:“好好干活,别偷懒!“说罢便朝那边迎了过去,笑道:”军爷,找小的有甚么事?“ “你不是老是抱怨人手少,怕赶不上进度吗?“那把总笑道:”这边有几百人,你尽管挑,只要挑中了都是你的!“ “那敢情好,那敢情好!”刘祖德习惯性的堆起谦卑的笑容。跟着那把总后面:“不过俺先讲清楚了,船厂都是力气活,女人和孩子可吃不消!” “女人和孩子?”把总笑道:“你放心,都是一等一的好劳力。刘大人在鄜州打了胜仗,生俘了两千多人,流贼里哪有女人孩子?你就算让我给你找女人孩子来,我也找不到呀!” “流贼?”刘祖德习惯性的哆嗦了一下:“他们能干活吗?” “咋不能干活?“把总掉过头来。看到刘祖德变得煞白的脸,笑道:”刘头儿呀刘头,你这么大的个子。胆子却和老鼠一样。哪个敢偷奸耍赖的,你就鞭子棍棒侍候,尽管打,俺就不信有人的骨头比棍子还硬!“ “军爷,俺就一个买力气吃饭的,就算看到道上有人吵架都要绕边走的,唯恐被唾沫溅到,惹出是非来,不被人打就不错了,哪里还敢打人?再说这些都是贼,哪个手上没有几条性命,我不敢,我不敢!”说到最后,刘祖德的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一样。 那把总看了刘祖德这般模样,不由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刘头儿,刘头,你当真是白长这八尺个头了,谁说你就是卖力气吃饭的了?俺就看在平日里投缘的份上,给你透个底吧!“他压低嗓门道:”只要你好好干,把这个船厂的事情干好了,也能做个把总!“ “把总?“刘祖德瞪大了眼睛,把总见他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只得解释道:”俺就是个把总,你那时候就和俺一般大了。“ “俺一个卖力气的手艺人,咋能和军爷您一般大?您这可不是哄俺开心吧?” “刘头儿,俺干嘛要哄你开心,你又不是我将主?”那把总冷笑道:“我这消息可是从俺叔那儿来了,你知道俺叔是谁吗?” “是谁?” “杜固杜大人!”那把总傲慢的抬起头:“俺叔可是第一个跟着刘将主的身边人,他的话还有假?将主爷已经亲口说过了,只要船厂建好了,刘头儿你和俺一样,一个月领二两五钱银的饷钱,冬夏还各有两匹布的衣赐。” “真的?”刘祖德不由得喜出望外,随即他又有点犹豫的问道:“那吃饭要钱不?“ “自然是不要的!“把总笑道:”你现在放心了吧,谁敢不听话的就打,要是还有不服气的,俺和你这儿就隔着半里路,打个招呼就过来了,军法从事!“ 刘祖德打了个寒颤,他虽然是个文盲,但在刘成手下呆了这些天,也知道这是啥意思。把总笑嘻嘻的说:“不过刘头儿,干成了有饷池,干不成你也要军法从事呀!“ “是,是!“刘祖德这次彻底被吓住了,他咬了咬牙,跟上了把总的脚步,在他的心中希望与恐惧混杂在一起,折磨着这个淳朴的人。 当刘祖德跟着把总翻过一个陡坡,来到兵营的侧门,就看到空地上坐着四百多个蓬头垢面的汉子,他不敢多看这些前流贼的面部,向把总问道:“我能挑多少人走?“ “随你的便!“把总随口答道,随即他便发现自己说的太轻松了,赶忙补充道:”也不能太多了。将主爷要干的事情还多着呢?都让你挑走了也不成,这样吧,五十个够了吗?“ 听到这个数字,刘祖德险些就直接答应了,不过方才那句“军法从事“让他把话又咽回去了,他稍微算了下,虽然这些人还不会手艺,没法代替船匠干活,但用来挖土、打桩子,搬运材料之类的活计还是没有问题的。这就可以省下不少人手了,再说这些人里说不定原先还干过铁匠木匠的人呢?想到这里,刘祖德伸出右手:”八十个成不?“ “行!“把总很爽快的卖了刘祖德一个人情,从叔叔的口中他得知将主爷对这个船厂十分重视,这个船匠头儿现在虽然不怎么样,说不定哪天就爬上去了呢?锦上添花的事人人会做,雪中送炭可没几个会的,把总很得意于自己巧妙的卖了对方一个人情。他从旁边拿起一个石灰桶递给刘祖德,笑道:“你看中了哪个。就用这石灰在那人肩膀上拍一下,那便是你的人了!” “多谢了!”刘祖德接过灰桶,往人群里走了过去,他一边走。一边喊着:“谁做过木匠、铁匠的!“每当遇到自称有手艺的他便在对方右肩上拍了一下,自然有随行的军兵将其解开绳索,领了出去。刘祖德挑了一会,发现会手艺的人很少。只得将选择的范围扩大到看上去体格比较健壮的,反正搬搬挑挑的也要人手。 就这样刘祖德挑了约莫六七十人,快要走出人群的时候。突然从人群中跳出一人来,问道:“你可是要铁匠?“ “不错,你是铁匠吗?“刘祖德用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会那人,只见这人身形瘦小,小臂上也没有铁匠常有的灼痕,看上去倒不像是铁匠。 “不是我!“那人拉住刘祖德,往人群里走了几步,指着一个半躺在地上的人道:”是他,他会铁匠活计,你把他带走吧!“ 刘祖德低头一看,这半躺在地上的是个身形魁梧的汉子,一头乱发披散在脸上,看不出长得什么模样,刘祖德蹲下拉起衣袖,倒是有不少灼伤的痕迹,双手虎口满是老茧,双手如铁打的一般。刘祖德满意的站起身来,随口道:“站起来让我看看!” 那汉子却宛若根本没有听到一样,依旧半躺在地上,旁边那人赶忙解释道:“我这朋友腿上受了伤,这几日烧的昏昏沉沉的,想必是没有听到你叫他。“ 刘祖德这才发现地上那汉子的右边大腿被一块破布包裹着,他伸手扯开破布,里面露出一条一尺多长的口子,也不知道有多深,黑色脓血正从里面流出来。仔细一看,腰上还有两处伤口,像是箭伤,刘祖德冷哼了一声,便站起身来,旁边那人赶忙拉住他,哀求道:“我这朋友打铁手艺很好的,你带他走吧!“ “他腿上那伤可是刀伤?“ “不错!“那汉子见情况不妙,赶忙解释道:“官兵杀过来,刀枪没眼,我这朋友只是倒霉罢了。” “是吗?”刘祖德冷哼一声:“我那儿要的是正经的手艺人,可惹不起贵友这等强人!”说罢拔腿便要走,这时正好躺在地上那汉子呻吟了一声,翻过身来,披散在脸上的头发滑落下来,露出脸来。刘祖德正好瞟到,身形不由的一震,低声道:“怎么会这么巧?” 那汉子见刘祖德停下脚步,以为事情有了转机,赶忙恳求道:“老爷,我这朋友伤了腿,若是去您那儿打铁还有一条活路,若是去修桥铺路,怕就只有死路一条了。您就发发善心——” “这厮叫什么名字?”刘祖德打断了对方的恳求。 “名字?”那汉子一愣,赶忙答道:“他姓刘,名宗敏。” “他是哪儿人?” “哪儿人?好像是蓝田人氏。” “果然不错,是宗敏侄儿,想不到我自十四岁跟着长辈出来讨生活,竟然在这儿遇到了自家的侄儿。“刘祖德强忍住胸中的激动,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道:”好,我收下他了!你,还有你!“刘祖德随手点了旁边两个人:“把这厮扶起来,跟着我出去!” “哎!”那两人赶忙跳了起来,将刘宗敏搀扶了起来,跟着刘祖德走了出去。一路上刘祖德还有些忐忑,唯恐那个把总会询问他为何挑了个伤势如此之重的人,却没想到那把总连人数都没点,只是粗粗的看了看出去的人肩膀上有没有石灰手印。看到自家侄儿安全的出了圈子,刘祖德总算是松了口气,在路旁砍了几根树枝,又折了些芦苇,扎成了个简易的担架,将刘宗敏放在上面,一路抬毁了船厂。 刘祖德刚刚回到船厂,便叫来个伶俐的半大小子:“四毛子,你马上去龙王庙那儿,去把胡跛子请来,说咱们这儿有人受了红伤!” “哎!”那半大小子应了一声,刚要走又掉回头来问道:“大爷,咱们这儿没有谁受伤呀?再说那胡跛子给人看伤只要出门就要半吊钱的,您让我空手去我可请不来!” “臭小子!“刘祖德骂道:”让你去你就去,哪来这么多废话,你告诉胡跛子,是船厂的刘头儿请他,少不了他的草鞋钱!“ 看到跑腿的走了,刘祖德赶忙安置新来的人手,按照他们的手艺、性格、体力分配到各个作坊,忙的脚不沾地。直到晚饭时分方才歇了口气,正准备去看看刘宗敏,却看到不远处路上一头毛驴晃晃悠悠的走了过来,驴背上坐着一个五短身材的胖子,四毛子正在毛驴前面带路。刘祖德赶忙迎了上去,口中喊道:“胡大夫,您可来了!“ 那胖子从驴背上跳了下来,一瘸一拐的向前走了两步,也不搭话径直将右手向刘祖德面前一伸,摊开一张肥嘟嘟的手掌来:“先拿半吊钱来,有一个是沙钱俺掉头就走!” 刘祖德一愣,赔笑道:“病人正在那边,您先去看看,钱我马上就送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七章 养伤 那胡跛子没看到现钱,也不多话,调头便上了毛驴要走,刘祖德赶忙上前拉住缰绳:“您稍等,我马上就拿钱来!” 胡跛子冷笑了一声,这才从驴背上下来,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冷笑道:“你快一刻送钱来,我便快一刻去看病人,他便晚受一刻苦楚!” 刘祖德苦笑着应了一声,转身回到船厂,不一会儿便取了半吊铜钱来,双手呈上。胡跛子接过铜钱掂量了下,又仔细看了看,小心的放入腰间的一个皮囊里,脸上方才多了一丝笑容:“人在哪儿?” “就在那棵大槐树下,请您随我来!“ 胡跛子随刘祖德走到槐树下,只见刘宗敏躺在一堆干草上,一张黑脸已经变成了紫色,依旧人事不省。胡跛子将刘宗敏伤口处的衣服扯开,细细察看了一番,半响无语。一旁的刘祖德看的心惊,低声问道:“我侄儿怎么了,这伤治得好吗?” “你再拿五吊钱来!”胡跛子伸出五根手指:“我把他伤口处置了,若是他命里不该死,应该能保住性命,只是这条右腿肯定是跛了!“ 还没等刘祖德说话,旁边四毛子再也按捺不住,冷笑道:“胡跛子,你当真是棺材里都要伸手——死要钱呀!人还没下毛驴就拿了半吊钱,现在又要两吊钱,人不能保证能救活,右腿还肯定跛了,那你凭啥要这五吊钱?” 胡跛子也不着恼,他指了指刘宗敏大腿上的伤口道:“他腿上这一刀砍得深,已经断了半条筋,又隔了这几天,就算是神仙来也没法重新续上了;这伤口已经化了脓,我待会要将腐肉割去,再涂上金创药,若是熬不过去。那也只有个死字。还有他腰上那两处是铳伤,铅子还在肉里面,若是不把铅子取出来,他就算不死也是个废人了。我这治刀箭伤的本事是我祖爷爷从蒙古人那儿学来的,方圆五十里有谁比的过的?你要是嫌我要的多了,我调头就走,他能再活过三天我跟你姓!” “胡大夫,他一半大孩子,您可别跟他一般见识!”刘祖德在一旁听得越发心惊,他自小就出门学艺。在外边蹉跎半生,对于家中的情况可谓是一无所知,不过看这儿侄儿的状况,估计蓝田老家那边的情况不妙,说不定眼前这个躺在干草上昏迷不醒的汉子就是世上为数不多的亲人了。他咬了咬牙:“我眼下也没有五吊钱,要不我先给你三吊,下个月发了饷钱下来我一定给您补上!” 胡跛子看了看刘祖德,点了点头道:“好,反正你这船厂也跑不了。你们快去烧点热水,再弄点干净的布来!“ 刘祖德应了一声,赶忙吩咐手下依照胡跛子的命令行事,胡跛子从驴背上取了个皮箱下来。打开一看里面却是二三十把形状各异的刀具,刘祖德看的只觉得头皮一阵发凉。 “你们两个,把他捆绑结实了!”胡跛子取了刀具,对刘祖德用命令的口气道。 “捆结实?”刘祖德闻言一愣:“为啥要捆结实了!” “我要将他身上的腐肉割去。再涂药,他要是疼的乱动,岂不是弄伤了他?“ 刘祖德一听不错。赶忙找了根麻绳将刘宗敏捆绑的结实,胡跛子将刀具在火上烤了一会,走到刘宗敏的身旁,在大腿黑肿的伤口处割了一刀,滚烫的刀锋与皮肤一接触,众人听到嗤的一声响,随即便闻到一阵焦臭味,下意识的将头偏了过去。 “啊!“随着一声惨叫,刘宗敏醒了过来,胡跛子也不理会他,只是小心的将伤口上的腐肉割去,并用力挤压让里面的脓血流了出来。刘宗敏也知道对方是在为自己治伤,虽然剧痛难忍,但依然咬紧牙关,一声不吭。胡跛子清理完大腿上的伤口,看了看满头大汗的刘宗敏,冷笑道:”你若是忍不住便叫两声,只是小心莫要咬着自己的舌头了。“ “无妨,我还忍得住!”刘宗敏强笑道:“你是谁,这里是哪儿?” 胡跛子此时已经将大腿伤口处的腐肉脓血尽数清理干净,一边小心的将金创药涂了上去,一边冷笑道:“你有力气说话,不如把力气剩下来,待会还要将你腰上的铳子取出来,有得是你熬的。“ “腰上的铳子?“刘宗敏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起来,由于刚刚受了鞭刑的缘故,刘成打败李自成那天他一直留在老营里。作为一个旁观者,刘宗敏亲眼看到李自成在峡谷里被密集的火箭吞没,而临时拼凑的援兵刚刚离开老营,就遭到埋伏的骑兵的侧击,打着唿哨的蒙古骑兵掠过行列,这些娴熟的骑射手们在七八步远的距离才松开弓弦,在这个距离发射的铲形箭头可以轻而易举的切断肌腱和血管。有些骑兵干脆使用一种大约四尺长的短矛,在高速奔驰的马背上投出的短矛甚至可以穿透藤牌,将后面的人钉在一起。在这样猛烈的打几下,农民军很快就崩溃了,人们绝望的逃回老营,而那些骑兵则故意放慢速度,只是轻而易举的将落在后面的人们杀死。刘宗敏想要关上老营的大门,将那些骑兵挡在外面,但他做不到,营里剩下的守兵已经被吓跨了,根本没有人听他的命令,而仅凭一个人是不可能关上那沉重的大门的。刘宗敏唯一能做的就是拿起武器冲到寨门口,用自己的身体将敌人挡在外面。 “好了!我把你腰上的铅子取出来了!”胡跛子费力的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他笑嘻嘻的说:“你的运气不错遇到我了,要是遇到个庸医,你下半辈子可有得熬了。” “可以把拿两粒铅子给我吗?” “铅子?你想留给纪念?好,我给你!”胡跛子将装着铅子的木碗递了过去,笑道:“就是这两个玩意。” 刘宗敏有些迷惑的看着碗里的两粒小拇指大小的灰黑色固体,他伸出手拿起一粒,指尖感觉到一阵冰凉,他还记得中铳的感觉,上一秒钟自己的还在奋力厮杀,而下一秒钟他就摔倒在地。动弹不得了,就是这么小的一粒玩意,竟然有这么大的威力。 “宗敏!” 一个声音打断了刘宗敏的思绪,他抬起头来,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汉子正看着自己,双目中满是泪水,他有些疑惑的问道:“您是——” “我是你祖德叔呀!”刘祖德压抑已久的感情从胸中喷薄而出:“你不记得我了?我十四岁离家的时候,你不是抱着我的大腿不放手,要我带着你去村后面的土地庙里抓蟋蟀吗?” “祖德叔?”脑海中模糊的影响渐渐清晰了,与眼前这个男人的面容重合了起来。刘宗敏激动想要站起身来:“您怎么在这儿?” “躺下躺下,你伤还没好!”刘祖德赶忙将侄儿按住:“祖宗保佑,让我在这儿遇见你,怎么样村子里还好吧?你父亲过得如何?” 刘宗敏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阴沉起来,他慢慢的摇了摇头:“不好,这几年连年大旱,可朝廷不但不减免钱粮,还要加收辽饷,大伙儿过不下去了。饿死了很多人,我为了给家里省口吃食,已经出来打铁两年多了。“ “哎!这都是命呀!“刘祖德叹了口气:”我学了门造船的手艺,可陕西这几年连年打仗。谁还要造船?不过幸好遇到了刘大人,他重建了船厂,只要好好卖力气干活,不但有吃的。有穿的,还发饷钱。宗敏,你就在这里好好养伤。伤好了就在这里好好干,有叔在亏不了你的!“ “命?”刘宗敏不屑的冷哼了一声,不过他这个时候不想和叔父争执什么,便随口问道:“刘大人?哪个刘大人?” “还能有谁?延绥镇左营参将刘成刘大人。”刘祖德得意的答道:“就是那个打败你那股流贼的刘大人,哎,你胆子也太大了,竟然敢造反。你也不看看刘大人手下的兵有多厉害,有鸟铳、有蒙古骑兵、还有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厉害着呢?你这次能活下来多亏了我们刘家列祖列宗保佑,以后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在这里干活,知道了吗?” 刘宗敏自然不会将叔父的劝说放在心上,不过他还是被刘祖德口中的鸟铳、蒙古骑兵以及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给吸引住了。他很清楚这不是刘祖德吹嘘,虽然刘宗敏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他能够感觉到这个“刘大人”与其他明军的将领是有着巨大的不同的,如果能够找出这种不同,说不定就能找到打败他的办法了。 “叔父,你说的鸟铳、还有蒙古骑兵什么的,其他的大明将军也都有,我怎么觉得也就平常,远不如这位刘大人的厉害。“ “那是自然!别人的是朝廷打制的,而刘大人的则是自家打制的,自然不同。“ “那又有何不同?朝廷做出来的总比刘大人的强些吧?” “这你就不懂了!”刘祖德冷笑道:“朝廷的东西大人先生们总是要抽上一手的,十两银子花下去未必能有五两用到实处了,而刘大人的东西是自家用的,若是偷工减料,可是要掉脑袋的,你说哪家的好些?” “叔父说的是?”刘宗敏点了点头,装出一副好奇的样子:“也不知道是何等能工巧匠,能打制出这等利器!” “总是两只手,一双眼睛,我们刘家人也不差与人!“刘祖德笑道:”你现在我这儿好好干,干的好了,我替你在刘大人面前说说好话,荐你去那个工坊里做事就是了。” “在刘大人面前说说好话?“刘宗敏吃了一惊:”叔父,你能在刘大人面前说话!“ “那是!“刘祖德看到侄儿惊讶的模样,胸中的虚荣心一下子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平日里本是个极为谨慎小心的,但不知为何今日很想在多年未见的侄儿面前显摆一下:”宗敏你不知道,这位刘大人不比常人,对咱们手艺人最是看重的,第一次见面就敬了我酒,还说只要按期将船厂建好了,便让我做个把总!“ “把总?”相比起刘祖德,刘宗敏的见识自然要广的多,已经看出自己叔父的话中尽多不实,不要说别的,像军队这般等级森严的组织中,区区一个把总在参将面前不要说说话,就算是呼吸声音大点都要吃军棍的,不过看叔父身上的衣着和气色,比起那些也就比乞丐强的有限的匠户可谓是天上地下了。 刘祖德见刘宗敏不信,不由得急了:“你不信?哼,你知道汤慕尧吗?他也不过是个铁匠,年纪还没你大,不过因为一身好手艺,便被刘大人提拔起来了,眼下手里管着两百多人,每月里能领十几两银子,在刘大人手下,只要你好好卖力气,是不会吃亏的!“ “既然叔父这么说,定然是错不了的!“刘宗敏赶忙笑道:“只是小侄儿从没见过这等事,一时间不敢相信的。” “那倒也难怪你,不过也无妨,以后日子还长着呢,你先好好养伤便是了。” 就这样,刘宗敏便在船厂住了下来。刘祖德因为家贫,到了三十多还没是个光棍,没有娶妻生子,突然天上掉下个嫡亲的侄儿来,自然看的如同自家的眼珠子一般,每日里悉心照料。他手艺巧的很,又会水性,便用竹篾编了十几个箩筐沉到河边去,每天太阳下山前总能抓到些鱼虾螃蟹什么的,煮了些汤羹拿给刘宗敏补补身体。刘宗敏伤势虽然不轻,但毕竟身体素来强健,又有伤药,过了约莫十来天功夫便收了口气,可以拄着根木棍一瘸一跛的在船厂行走。他本是个闲不住的性子,眼见得厂房的基本结构已经完工,龙骨已经上了船台,铁砧、火炉都已经准备停当,便挽起袖子干起老本行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八章 水师 一开始刘宗敏不过是做些修补刀、斧、凿等工具、替铁器淬火的简单活计,但随着建船工程的深入,需要刘宗敏干的活计也越来越多,越来越复杂了。在古代的造船业中,有许多特别的铁件,比如光是铁钉就有数十种,而刘宗敏虽然外表看上去十分粗豪,但却生的一双巧手,许多铁件只需刘祖德在纸上画出形状,他便能打制出来,众人纷纷赞叹刘祖德慧眼识人,这也让他越发得意。 就这样约莫过了不到一个月时间,第一条船便已经建造完毕,刘宗敏此时伤也好的七七八八了,除了右腿还有些跛,已经与常人无异了。这天他干完了手中的活计,来到船台旁,对正在指挥手下收尾的刘祖德道:“叔父,这船是什么式样的,长得好生奇怪。” “休得胡言!”刘祖德低声呵斥道,他看了看两旁无人方才压低声音道:“这是照着刘大人的样式造出来的,不要说你,我也是第一次见到。” “刘大人还会造船?”刘宗敏惊讶的看了看船台上的长船,低声道:“这船能行吗?该不会一下水就沉了吧?” “应该不会!”刘祖德摇了摇头,他叫来一个手下,向其交代了几句,方才带着刘宗敏来到隔壁的房间,打开柜子,从里面取出一个羊皮包裹的物件来,放到桌子上,揭开羊皮道:“你看。“ 刘宗敏一看,却是一个三四尺长的船模,与那条即将下水的大船生的一模一样,只是小了许多倍,浑似小人国的船只一般,刘宗敏见了不由得啧啧称奇。 “这便是刘大人传授给我的秘法!“刘祖德颇为得意的指着桌上的小船道:”在造大船之前,便先造一条同样的小船,将小船放在水中。没有问题了再去造大船,百无一失!那新船虽然我未曾造过,但决计是条好船!“ 刘宗敏拿起船舶,用指尖抚过其狭长的船身,高高昂起的船首以及翘起的船尾,两侧的高高耸起的船舷就好像两道矮墙,保护着里面的船员,在船首的下方是尖利的冲角,在船艏的上方是高高隆起的艏楼,在船的中央是一根桅杆。上面悬挂着用羊毛呢的船帆。虽然刘宗敏不懂水战,但也知道这是一条专门用于作战的船。 “刘头儿,刘头儿!”外间急促的敲门声将刘宗敏从思绪中惊醒了过来,他刚将船模放回桌子上,便听到刘祖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什么?刘大人来了?“ “不错,将主爷来了,一起来的还有那个蒙古别吉,离这里就半里多路了,你快些把里边收拾一下。你知道将主爷是来看什么的吧?可别弄出什么差池来!“ “你放心。船昨天上午就完工了,我已经检查三遍了,决计出不了问题!“刘祖德的脸涨的通红,拍着胸脯大声道。 “好!“ 刘宗敏从屋子里走了出来。看到一个小军官正打马飞快的朝路口而去,他黑色的披风飞掠而起,就好像一只乌鸦。刘祖德死死的盯着远去的背影,双手攥的死死的。指节已经发白了。 “叔父,是刘参将要来吗?“ “正是!“刘祖德如梦初醒的轻击了一下手掌:”走,去船台那边!“ 船台所在工棚外边已经站着一小队蒙古骑兵。刘宗敏这还是第一吃在如此近的距离观看这些过去的敌人,这些善骑的野蛮人穿着羊皮制成的帽子和皮衣,在皮衣的下摆和领口可以看到铁甲的寒光,背上则是已经上好了弦的角弓,在马鞍的一侧则是装满了箭矢的胡禄,另外一侧则是用于投掷和肉搏的短矛;而有几个除了这些以外还按照蒙古人的爱好带着骨朵以代替弧度很大弯刀,这种钝器末端有皮环,拴在手腕上以免脱落,马背上还有皮制的小圆盾。刘宗敏很清楚这种弯刀锋利到了让人吃惊的地步,他不止一次的亲眼看到飞驰而过的蒙古骑士将一个农民军的半边肩膀卸了下来。 “往这边来,快过来!”刘祖德拉扯着侄儿,以免他撞到那些异族骑兵的身上,却到没有看到刘宗敏的目光中的警惕和仇恨。两人进了工棚,刘祖德赶忙催促手下将地面和船舱清理一下,却没有注意到侄儿将一只铁凿藏在袖子里。 “大人到!”随着一声通传声,工棚外的蒙古骑兵发出欢呼声,这些粗野的牧人武士在欢呼的同时还用刀柄或者骨朵敲击着皮盾,发出有节奏的声响,这是在向刚刚带领他们赢得胜利的敏敏别吉与刘成致敬。 跪在地上的刘宗敏几乎在第一时间就认出了刘成,原因很简单:在用鸟铳、四米长的长矛、佩刀,铁奎、布面铁甲武装到牙齿的卫队当中,只有刘成一个人是身着圆领官袍和折角璞头,就算是敏敏也身着一件青色罩甲,腰间挂着角弓、箭囊,弯刀,罗巾裹头,更显得英武非常。, “小人参见大人!“ “都起来吧!“刘成满意的看着船台上的长船,优美的弧形船首就好像昂起的龙头,流线型的修长船身给人一种速度感,空气中弥漫着木屑的特有清香,他走到船台旁,仔细的检查了下船底的缝隙,满意的发现已经被油灰与麻绒的混合物黏合的十分牢固,相比起使用搭接法,划上一段时间就会渗水必须用木勺将水舀出去的维京长船,早在秦汉时期就已经学会用桐油、油灰、麻绒的混合物来黏合船板之间的缝隙的中国古代船只可谓是高大上了。 “船桨呢?“刘成拍了拍手上的灰尘。 “在这儿!“一旁的刘祖德赶忙递了过去,刘成接过约莫两丈多长的船桨,比划两下,觉得颇为顺手,又还了回去:”都要涂漆!“ “是,大人!“刘祖德赶忙应道:”小人今夜就赶工!“ “可以下水了吗?“ “就等大人的号令了!“刘祖德谀笑道。 “那就开始吧!“刘成满意的走到一旁,杜固赶忙搬来两张胡床,让刘成与敏敏坐下。 得了刘成的号令。刘祖德赶忙下令,船工们娴熟的将滑道摆好,在上面涂上事先准备好的油脂,然后敲去船首下面的垫木,在船舶本身重力的作用下,狭长的船只开始缓慢的向下滑动,终于越滑越快,最后通过下场滑道滑入水中,溅起漫天的水花。 随即水手们乘坐着小划子爬上长船,开始在舵手的号子声指挥下用有节奏的划动长桨。狭长的船艏划破水面,岸上的人们可以清楚的看到新船正在不断的提高航速,很快就达到了惊人的程度。 “刘成,你这船怎么这么快!“敏敏惊喜的瞪大了眼睛。 “船身狭长,又有这么多桨手,自然快!“刘成笑道:”只是现在看来造六十条太多了,有个二三十条就差不多了。“ “为什么?”敏敏不解的问道。 “你看看,一条船光是桨手就至少要四十人,再加上士卒只怕有六七十人了。二十条就要一千多人,要是六十条船我哪里养得活。“刘成苦笑道:”反正这黄河上也没有敌国水军,有个二十条抓抓往来的商旅就够了。“说到这里,刘成突然喝道:”白旺!“ “小人在!“一个粗豪汉子出得行列下跪道。 “这条船便交给你了。明日你就带你的手下来,我给你一个月时间,学会操舟之术!然后就在河上巡逻,只要往来的商旅你便拒捕下来。交由于先生的巡检司处置!” 白旺一开始听到要自己一个月内学会操舟之术,脸色立刻就跨下来了,可后面听到让自己在河上巡逻拒捕往来的商旅。顿时大喜,赶忙磕了两个头,大声道:“大人放心,小人就算拼死一个月也会学会这操舟之术!“ 刘宗敏站在人群中,看着刘成发号施令,相距自己不过隔着六七个人,直线距离不过四五丈,右手下意识的攥紧了那铁凿子,心中暗想若是自己趁其不备冲上去,给刘成后脑勺一下,结果了这厮,替死在其屠刀之下的兄弟们报仇雪恨。只是这厮身边卫士甚多,防备森严的很,须得小心忍耐找个好机会下手才是。 正当刘宗敏在想着自己的小心思,却有人一把抓住自己的胳膊,便往外扯。刘宗敏回过神来,一看却是自己的叔父:“叔父,你拉我作甚?“ 刘祖德笑道:“宗敏,方才大人夸奖我差事办的好,我便提到你的功劳。刘大人一听了你的名字,便要见你。你真是好福气,大人慷慨大度,定然会重重赏你的!“ “大人要见我?“刘宗敏看着满脸笑容的叔父,心中报仇的念头却淡了,自己这个叔父虽然与自己相处不长,但把自己当亲身儿子一般看待,待自己着实不错。若是没有遇到他,自己十有**是保不住这条命了。如果自己暴起伤人,不管事情成与不成,自家性命肯定是没了的,还会牵连他,他半生辛苦,现在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个得意的所在,自己为了一己之私却害了他,实在是说不过去。 “不错,快随我来,可不能让大人久等了!“刘祖德没有注意到侄儿的表情,一个劲的往人群外拉,两人来到刘成面前,跪下磕了两个头,刘祖德才抬起头来笑道:”这便是小人的侄儿刘宗敏。“ “你便是刘宗敏?“刘成饶有兴致的上下打量着跪在地上的这个魁梧汉子,史书上记载他勇毅过人、善于用兵且对李自成忠心耿耿,乃是李自成麾下的第一大将,为其建立大顺江山立下了汗马功劳;可也是这个刘宗敏由于对官府缙绅的刻骨仇恨,在进入北京城后对明朝官吏拷掠索饷,用夹棍打死了许多官吏,这也为一片石败后各地官绅叛投满清或者南明埋下了伏笔。至于说正是刘宗敏掠来吴三桂爱妾陈圆圆,致使吴三桂叛归满清恐怕只不过是小说家言,不足以为信了。可以这么说,大顺政权的兴与衰都与这个人的命运息息相关,但现在就连未来的大顺皇帝李自成都在自己的牢房里面,更不要说区区一个汝侯刘宗敏了。 “不错,正是小人!“ “都起来说话吧!“ “多谢大人!“刘祖德与刘宗敏两人站起身来,刘成发现刘宗敏在起身的时候有些笨拙,像是有些不方便的样子,便问道:”刘宗敏,你右腿怎么了?“ “大人,我侄儿来的时候身上有伤,行走有些不方便,不过不妨碍他打铁!”刘祖德唯恐侄儿说错了话,反而惹恼了刘成,赶忙抢着答道。 “原来如此!“刘成点了点头,他本来还想是不是将这刘宗敏纳入自己麾下,不过既然他腿上有伤,恐怕要想从军是难了,不如便让他在这造船厂里继续做下去吧。想到这里,他便笑道:”你叔父说你铁匠手艺高超,这条船能够这么快完工,你出力甚大。说罢,你想要什么赏赐?“ “大人有所不知,这些都是我叔父抬举我的,其实我只是做了份内的事情,若是有奖赏,便请大人都给他吧!“ 刘祖德一听急了,他正想说些什么,却听到刘成笑道:“好,好,刘宗敏你倒是个厚道人,我方才已经看过你打制的一些铁件,手艺着实不错。不过将来这船厂要造的船还多得很,只凭你一个人又能做多少活计?这样吧,你挑选几个伶俐的年轻人当学徒,你也不用担心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每带一个徒弟一年五两银子的学费,我替他们出!“说到这里,刘成喝道:”杜固!“ “属下在!“ “你给刘师傅拿两身衣服来。“ “是,大人!“ 说话间杜固已经拿了两身呢绒直缀来,刘宗敏伸手接过了赏赐,躬身称谢。刘成笑道:“刘宗敏,你在我这里好好打铁,教徒弟,与人与己都有好处,岂不胜过去做贼杀人?须知你能杀人,人也能杀你,人身上是皮肉,不是铁打的,明白了吗?“(未完待续。) ps:  这几天太忙,多谢投票和打赏的兄弟,还有赠送章节的兄弟,人数太多我就不一一道谢了,韦伯能做的就是老老实实码字,多谢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喇嘛 “是,大人!“刘宗敏瓮声瓮气的应了一声,跪下磕头谢了恩便退下了。刘成一行人踏上归途,路上敏敏突然笑道:”你方才为何与那铁匠说那些话?倒好似特别看重他似的。“ “看重他?“刘成笑道:”倒也不是特别看重此人,只是如今陕西的乱事,不是光靠杀人就能平定的。大家都是大明朝的百姓,你杀我,我杀你,何日是个头?“ “你们汉人就是肚子里的弯弯绕多!“敏敏脸上露出不屑的笑容:”在我们草原上,你把不服气的都打服气了,自然就太平了呀?“ “哪有这么简单的!”刘成摇头笑道:“当年成吉思汗把你们蒙古人都打服气了,可后来呢?你祖宗可没服气吧?” 敏敏顿时哑然,她所属的厄鲁特人源自今天中亚叶尼塞河上游,为成吉思汗征服后被称为“林中之百姓”,世代与黄金家族联姻,拥有“亲视诸王”的特殊身份,可当十五世纪明太祖推翻元朝统治,黄金家族势危之后。厄鲁特人不但没有出兵支援拥有“蒙古共主”身份的北元黄金家族世系,反而乘其与明军苦战的机会,并吞其部众、壮大实力。在有明三百年的历史上,黄金家族世系的东蒙古诸部王公最凶残的敌人并非明王朝,而是这些昔日的姻亲们。敏敏作为厄鲁特人大汗的直系血脉,自然对于这段历史自然是了如指掌。她咬着嘴唇想了会道:“那你觉得应当如何?“ “立法度、处公平、使强者不得凌弱,众者不得欺寡,饥者得食、乏者得息。“刘成沉声道:”自古以来,强者无有恒强,弱者不得恒弱,若是滥用其武力,无有法度之人,其世岂得再传?“ 听刘成说了这么一番话。敏敏讥诮道:“刘成你在说梦话吗?若是按你所说的那些,朱皇帝何曾做到了?” “开朝几代天子知道民间疾苦,还是做得到几分的,至于现在嘛!”说到这里,刘成的声音突然变得非常轻,以至于只有敏敏一人听得清楚:“自古以来,岂有不灭之国家,若是寿数到了,怎么折腾也是白搭的。”说罢,刘成便不顾敏敏惊诧的眼神。打马向前走去。 “寿数到了?”敏敏重复着刘成的话,眼中满是兴奋的光。 在崇祯五年的整个夏天里,刘成就好像一只忙碌的工蜂,近乎疯狂的忙碌着。除了指挥所辖的部众镇压防区之内层出不穷的民变与流贼之外,刘成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处置:训练军队;建造浮桥;在沿着黄河在陕西一侧修建烽火台和码头;在朝邑兴建更大规模的水力锻造厂、纺织厂、兵工厂;建造战船以巡逻数百里长的黄河,除了为了防止陕西的流贼逃至山西之外,刘成的船队还有一个不方便说出来的目的——战船上的指挥官们都得到密令:将遇到的每一条渡船都赶回对岸,如果上面有货物的没收一半,并告知对方为了防止流贼混杂在其中。所有往来于陕西、山西之间的商旅都必须通过蒲津渡的浮桥。刘成这么做的目的有两个:1、可以向往来的商旅征收百分之三的厘金与渡资;2使得朝邑成为陕西山西两省间的最大通商口岸与交通枢纽,而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钱。 凭心而论,此时刘成麾下的军队的规模距离他心目中的“带甲数十万”的目标还差之甚远:六条快船。连桨手算上也就四百人;骑队四百;歩队一千八百;此外屯守新修的六个沿河烽火台兼码头还有一百八十人,这不到三千人就是刘成手中现有的全部武装力量了。但为了维持这支微型军队,每个月仅仅为了支付军饷就需要支付超过六千两白银,这还不包括口粮、马料、冬夏两季的衣赐。现在刘成终于明白为什么西方有句谚语:“一个国王最大的奢侈就是进行战争了。” 作为大明延绥镇左营参将。刘成麾下的军队乃至朝廷的经制之师,应该来说军饷是兵备道、巡抚、总督这些文官的事情,但在大明朝“应该“永远只是”应该“。帝国已经为了辽东的战局焦头烂额,实在是拿不出太多的资源支持西北的平叛战争,而这为数的不多的资源也基本留在了洪承畴的手里。倒不是新上任的洪总督捞钱特别狠,而是朝廷发下来的数量本来就极其有限,本来就不够用,于是洪承畴就因陋就简制定了一个方略:有限的军饷将优先供给总督直属的标营和从延绥、甘肃两镇挑选出来的精锐,他们承担着追击、阻截等与流贼机动作战的任务,而其他各部的军队只需守好自己的防区就行了,当然也只会得到象征性的一点军饷,这倒也不能说不公平。 拜这种普遍欠饷的现象所赐,自从穿越以来刘成终于第一次可以放开手脚大干起来了,毕竟他再怎么干的离谱也只是向当地官府勒索供应、向往来商旅收厘金、顺便囤积居奇、压价收购,与其他军镇三天两头闹兵变,公然抢劫市镇、杀良冒功比起来就是小儿科了。虽然洪承畴那里也三天两头的收到各种弹劾攻击刘成的文书,但这些义愤填膺的攻击很快就淹没在更多的、言辞更为激烈的弹劾其他军镇的文书堆中了。再说洪承畴这个时候也没精力来整肃军纪了,毕竟剿贼才是第一要务,他很清楚如果在明年秋天前不能平定陕西乱事,恐怕杨鹤的今天就是自己的明天了。 于是刘成得到了许多宝贵的机会,可以在这些战斗力很弱的农民军身上积累了宝贵的军事经验。不管他从后世的网络上得到了多少有用的知识,但战争是一门实践性极强的艺术。没有哪本书籍里会记载长枪手的行列与铳手的行列之间应该保持多长的距离?鸟铳手应该装填多少火药?队头是应该站在行列的中间还是两侧?在面对数量上占据优势的敌军时是应当排成密集的横队还是排成棋盘形的阵型,而将预备队组成纵队通过行列的间隙发起逆袭?应该在什么时候投入骑兵预备队?以多快的速度行军才能保持作战的体力而又不至于贻误战机?怎么样编练补给分队才能让行军的士兵吃饱饭?即使是最好的军事史学家也无法在他们的著作中记载下这些东西的,除了极少数真正的天才以外,绝大部分军人们都是用鲜血来换得这些宝贵的经验的,而幸运的是,刘成是从一群拿着木棍、竹枪,身无片甲的农民军身上学习,而不是后金军、明军、荷兰殖民者、俄罗斯人们身上获得教训的。相对于前者,后者需要缴纳的学费要高昂的多。 当崇祯五年的夏天结束,农夫们踌躇满志的看着在自家的田地上即将成熟的庄稼的时候,刘成也得到了丰厚的回报——仅仅向通过浮桥往来的商旅征收的厘金一项,他每天就能得到大约一百九十两白银的收入,而且这项收入还在不断增长。除此之外,他还能通过向往来的客商出售布匹、皮革、铁器、药材等各种货物获得大笔的收入,在浮桥附近已经形成了一个方圆三四里的集镇,刘成为其起名为津口,这在十七世纪的中国已经算是相当了不得了。早有先见之明的刘成已经预先收购了附近的土地。然后他将这些土地划分为小块出售或者出租给那些想要在渡口附近修建客栈、仓库、商铺的商人们。而这个集镇的管理权被交给了赵有财,这是对他先前卖身投靠的回报。 当然,对于刘成来说最大的收获还是他手上的那支军队,按时发放的军饷、优良的武器和盔甲、严格的训练,这些都是铸造精兵的必要材料,但光是这些还不够,不断的胜利才是这一切的根本,哪怕是对流贼的胜利。古今中外所有的军人都是最现实的,只愿意跟随能够给他们带来胜利的将军。因为战争本身就是最现实的——胜利者将拥有一切,而失败者则一无所有。 津口镇。 “赵先生,这里便是刘将军的军旗覆盖之地了?”一个身着红衣,头戴黄色僧帽的喇嘛颇为惊讶的看着眼前情景。只见眼前的道路比寻常的官道至少要宽两倍,但依然被马车和行人塞得满满当当,空气中弥漫着泥土、马骚、以及汗臭味道,人的叫骂声与牲口的嘶鸣声混杂成了一片。 “这个——”赵文德脸上的惊讶一点也不比发问者少:“应该是这里没错吧!“ 喇嘛兴致勃勃的看着眼前的情景。问道:“好热闹呀!便是准格尔召每年四月的玛尼会大喇嘛讲经说法,草原上商旅云集的时候也就这番模样,莫不是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 “应该不是!”赵文德摇了摇头:我几年前曾经从这里渡过一次黄河。可那时候不过是个冷冷清清的渡口,哪里有这般景象?” “是吗?”那喇嘛兴致勃勃的看着眼前的景象,笑道:“若是如此,倒是有趣了,看来贫僧这次倒是没有白来,您那位刘将军一定是个有意思的人。” 两人正说话间,身后一个蒙古骑士粗声大气的喊道:“切桑上师,这些汉人好生无礼,上师出行居然也不让路,要不让我们上前将其驱赶开来,为您开路可好?” “不可!”切桑喇嘛肃容道:“俗话说入乡随俗,我等来到汉人的地界,自然要遵从汉人的规矩,岂有仗势欺人的道理?尔等既然为我的随员,就要小心从事,不然就自己回草原去吧!” 这切桑喇嘛一席话下来,众蒙古骑士纷纷点头称是,方才那个说话的更是噤若寒蝉。赵文德在一旁看了不由得暗自称奇,这批随行的蒙古骑士基本都是贵胄子弟,平日里桀骜不驯,想不到这个喇嘛随便训斥几句,便一个个俯首帖耳。 “赵先生,我等在这里耗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不如劳烦您先去知会刘将军一声?” “也好,那就请上师在这里稍等!”赵文德应了一声,便打马先去了。切桑喇嘛微微一笑,便下马闭目参禅不提,随行的蒙古骑士也不敢打扰,各自在旁侍立。 原来这个被称为切桑上师的喇嘛乃是当时西藏四世****罗桑?却吉坚赞的亲传弟子,这位罗桑?却吉坚赞乃是西藏历史上极为要紧的人物,与其说他是僧人不如说他是个外交家、政治家。当时西藏的大部分地区在被称为“藏巴汗”的彭措南嘉统治之下,这位彭措南嘉虽然是世俗贵族出身,但却十分崇信藏传佛教中的噶玛噶举派,甚至为此两次出兵讨伐与其信仰不同的不丹。因此属于新兴的格鲁派的****世系一直企图推翻藏巴汗的统治并取而代之,1617年,色拉寺的僧侣就拉拢信仰格鲁派的喀尔喀蒙古(即漠北蒙古)企图翻藏巴汗,但格鲁派联军却被藏巴汗所击败。作为报复,藏巴汗的大军血洗了著名的色拉寺与哲蚌寺,将寺庙里的格鲁派僧人屠杀殆尽,幸存者只好逃亡到藏巴汗势力较弱的北部地区。面对不利的形势,罗桑?却吉坚赞只得一面积蓄实力,一面派出弟子前往信仰格鲁派的蒙古诸部联络,寻找机会里应外合推翻藏巴汗与噶玛噶举派的联合政权,建立格鲁派的统治。而这位切桑上师的喇嘛便是罗桑?却吉坚赞的几位亲信弟子之一,不但精通佛理,而且才学过人,当时蒙古人崇信格鲁派藏传佛教,巴图尔汗所在的准格尔部也不例外。各部大汗普遍豢养格鲁派僧侣作为文臣,像切桑喇嘛这等人物,巴图尔自然对他十分看重。几个月前巴图尔汗在一次与哈萨克人的冲突中大获全胜,刘成提供的火器在当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这无疑抬高了刘成在巴图尔汗心目中的地位。正好哈巴河铜矿的第一批产出要运往中原,巴图尔汗便以派人护送为由,让切桑喇嘛随行而来,以巩固与刘成的同盟关系。(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章 格鲁派 “图鲁台吉,你觉得这位刘将军是个什么样的人?”切桑突然问道。 “这位刘将军?”方才那个出言要替上师开道的骑士闻言一愣,随即答道:“依我看也未必有什么本事,骑马、射箭、摔跤、喝酒,肯定都不如我!“ “哈哈哈!“切桑喇嘛闻言笑了起来:”图鲁台吉你还是这么直爽,不过人家是一军之主,和你比这些作甚?“ “就算是用兵我看也一般!“图鲁台吉笑着指了指不远处的集镇:“汉人最擅长的便是修城墙了,可你看看这集镇,连堵矮墙也没有,就算是一队马贼杀过来只怕也抵挡不住!” 图鲁台吉这番话倒是在众人中引起了共鸣,草原上各部落之间为争夺水源、草场、牲畜发生战斗可谓是司空见惯,这些蒙古骑士哪个不是身经百战?一看到这个市镇就本能的考虑如何才能攻击防卫了。 对于图鲁台吉的话,切桑不置可否,他转过头向另一个面容白净的骑士问道:“那你怎么认为呢?“ “我倒认为事情没有这么简单。“那白面汉子答道:”说实话,我们一路上过来,沿途人烟稀少,许多村落空无一人,田地荒芜,路旁随处可以看到尸体,便是少数有人烟的村落也是戒备森严,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可这儿却有这么多人带着财物赶路,连路都塞住了,这岂不是这位刘将军的本事?“ “哈罕你说的不错!“切桑笑道:”图鲁台吉,你想想我们一路上看到多少人走投无路,而这里却有这么多钱财、为何没有人来抢?这里没有土石的城墙,你焉知没有刀枪的城墙呢?“ 众人听了切桑喇嘛的话,不由得沉思起来。这时远处赶来一队骑兵,打着一面火红色的“刘“字大旗,人群纷纷为其让开一条通路。为首的军官喘着一身银灰色的呢绒袍子,领子与袖口缝了一圈银鼠皮子。却是那个在围猎中第一个射中猎物的格桑,他在距离切桑活佛还有二三十步便跳下马来,跪在地上磕了两个头,方才站起身来,恭敬的说:“尊敬的切桑活佛,刘将军命令我前来迎接您!” “替我多谢刘将军了!“切桑喇嘛起身想要上马,格桑赶忙抢上前跪在地上,双手托住切桑喇嘛的脚,做了一次人肉马镫,切桑上得马来。向其微微一笑,格桑赶忙双手合十行礼,伸手替切桑喇嘛牵马。 “我说是谁,原来是我们草原上的雄鹰格桑!“一旁的图鲁台吉笑道:”格桑,看你这身衣服在刘将军这儿混得不错呀!“ “这是刘将军赏赐的,奖励我三天前生擒了流贼首领!“格桑得意的拍了拍腰间的佩刀:”这也是刘将军赏我的。“ 格桑的炫耀引起了众人的艳羡,这些跟随敏敏前来的骑兵们来的时候几乎是就是一个人加两匹马,一张弓加个箭袋。可现在一个个身着神气的呢绒袍服,身披铁甲。拿着锋利坚固的武器,有几个人的马鞍后面还绑着鸟铳,这些后来者可是非常清楚这种鸟铳的巨大威力和昂贵价钱。尤其是那些觉得自己比格桑更加骁勇的年青贵族,脸上都露出跃跃欲试的神情。 切桑喇嘛看在眼里。心里已经有了计较,便随口问道:“格桑,这些日子敏敏别吉在这里过得可好?“ “过得很好呀!”格桑笑道:“别吉她每日里与刘将军形影不离,别提多开心呢!“ “形影不离?“切桑的眉头立即皱了起来。旋即便恢复了笑容:”我走时大汗还专门叮嘱我,既然别吉她在这儿过得好,那我就放心了!“ 一行人说着闲话。便沿着官道向集镇走去,同行的骑士好奇的看着道路两旁的车辆、行人、客栈与仓库,店伙计在店铺的门口大声的叫卖着自己的货物,酒肆散发出迷人的酒菜香味,他们当中的绝大部分还是平生第一次看到这么繁华的集市,有几个年轻的还兴奋的商量明日要来两旁的店铺好生逛逛,看看有什么草原上没有的东西可以买的。而喇嘛看的就要仔细的多了,如果这个时候有人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他右手正搓着念珠,好像是在计算着什么似的。 “格桑,那栋挂着厘金局的店铺是做什么的,为何有这么多人排队?“切桑喇嘛突然指着不远处的一栋两层小楼问道。 “哦,那是收厘金的地方!“ “厘金?那是什么东西?”切桑喇嘛好奇的问道。 “有些像是过河费。”格桑笑道:“刘将军在黄河上搭了一座浮桥,往来两岸的商旅过河就方便多了,不过这浮桥也不能白用,过河的人要抽厘金,那儿就是交钱的地方。” “那为何要在这里交,直接在桥边交不就成了?” “上师您这就不知道了,这方圆几百里的黄河就这一个渡口,您想想得有多少人和货物要过河呀?如果在桥****的话,那过一次河还不得等两三天?而有了厘金局后就方便,你带多少货物要过河就在这里禀告清楚,交钱取了凭记,然后就可以拿着凭记过河就是了。” “那要是有人往少里报呢?” 格桑笑道:“桥口那边有人抽查的,若是被发现欺骗上官的,所有货物都会被没收,又有哪个会这么傻,为了占那么点便宜,却要冒全部失去的危险。” “这倒是!”切桑喇嘛点了点头,他看了看厘金局外排出的近百人的长龙,不由得对刘成拥有的财力暗自咋舌。切桑很清楚金钱在战争中能起到多大的作用,再联想起那些卖给巴图尔汗的那些鸟铳的巨大威力,他不由得又将估计中的刘成实力又往上拔高了不少。 “铛铛铛!” 一阵巨大的响声将切桑喇嘛从遐想中惊醒了过来,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那条大路折向左边,响声是从道路右侧高地上的大房子里传来的,那些房子都大的惊人,最小的一栋也快比得上哲蚌寺里的那些佛堂了,这些大房子连成了一片,有些房屋里面传出巨大的响声、有些顶上的烟囱冒出滚滚的黑烟。就好像着火了一般。 “那些地方是做什么的?怎么有这么大的声响?还有这么大的烟?” “这里呀!”格桑转过头笑道:“这里是都是工坊。” “工坊?” “对,就是打铁、织布的地方。”格桑想了一会,也不知道怎样才能解释的更清楚一些:“比如卖给大汗的鸟铳,就是这里造出来的。” “鸟铳就是这里造出来的?”切桑喇嘛的精神一震,他看了看左右,凑近格桑压低声音道:“你可有进去看过,有没有什么办法把打制鸟铳的办法偷学回去?” “上师!”格桑的脸上露出苦笑来:“您就别打这个主意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切桑低沉的声音里露出一丝怒意来。 “上师,这里敏敏别吉进去过,我也进去过,你只要给刘将军提一次。肯定也能进去看看,到时候您就知道我的意思了!” 面对格桑的回答,切桑喇嘛有些恼火,但更多的是恐惧,对未知的恐惧。在过去他曾经与不少蒙古王公打过交道,他们当中的绝大部分都十分强大,拥有至少数千名骁勇的战士,但切桑喇嘛并不害怕,因为他知道这些王公们虽然强大。但脑子里却是空空如也,没有智慧,头颅虽然比腿小,但头颅有智慧。所以头颅当居手足之上,只要尊重佛祖的教诲,他就一定能将这些强大的蒙古王公们抓在手心,玩弄于股掌之间。但这位还未曾谋面的刘将军就不同了。他的所作所为让自己总是看不透,只怕并非一个徒有武力,而毫无智慧的傻瓜了。 切桑就这样满怀着忧虑见到了刘成。这个身材高大的汉人将军十分礼貌的站在营垒大门前迎接他,站在他身旁的则是巴图尔大汗的爱女敏敏别吉。切桑竭力打起精神,堆起满脸的笑容与刘成寒暄着,肚子里却在考虑着应该如何提出自己的要求。 与绝大多数第一流的谈判高手一样,切桑也懂得这样一个道理:除非有把握赢得胜利,否则绝不要让对方知道自己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因此他以无可挑剔的仪态向刘成与敏敏行礼,然后朗声道:“刘大人,贫僧此行来是受了大汗所托,带一点小礼物给您的!”说到这里,切桑轻轻拍了两下手掌,喝道:“带上来!” 随着切桑的命令,蒙古骑士们牵了六匹高头大马上来,还有十个被绳子捆成一串的青年男子,刘成的脸上露出错愕的表情,问道:“这些是?“ “这些都是尊贵的巴图尔汗赠送给您的礼物,是真诚友谊的证明!“切桑大声道:”三个月前,巴图尔汗用您卖给他的火器,打败了万恶的哈萨克马贼,他们怯懦的汗丢下自己的部众与妻妾逃走了,巴图尔汗俘虏了许多牲畜与部众,他拿出一部分来与好友,刘大人您分享,还请您笑纳!“说到这里,切桑从袖子里取出一份礼单呈送上来。刘成接过礼单,低头一看上面很贴心的用汉文写着好马两百匹,奴仆一百人,这一百名奴仆倒也罢了,如果那两百匹马都有这个水平,那的确是一笔不小的礼物。 “大汗的盛情,本官领受了!“刘成有些尴尬的将礼单塞入袖子里,伸手延请道:”我已经略备薄酒为诸位接风洗尘,还请上师赏脸!“ 众人进得屋内,分宾主坐下,一开始刘成对这位切桑喇嘛还有些“朝阳十万仁波切”的成见。但随着宴席的进行,这位喇嘛言谈之风趣,知识之广博,性格之可喜让刘成渐渐改变了看法,也难怪藏传佛教在争夺蒙古人精神世界的斗争中打败了******教、儒家、汉地佛教、萨满教等诸多竞争对手。以这位切桑喇嘛的头脑,若是换一身衣服,留长头发,寒窗苦读个七八年估计也能考个进士什么的也不是太难,而且他还决不会像进士老爷那样板着脸做严师状训人,又有天魔舞、房中术这些玩意加成,刘成要不是穿越者估计自己都很难抵挡的住这些精神鸦片的诱惑。 “刘大人,我听说您连破流贼,斩获颇多,不知我准格尔的健儿是否也有微劳呢?” “那是自然,贵部骑队骁勇善战,本官也是仰仗甚多呀!”刘成话刚出口,就立即发现自己说错了话,巴图尔汗用自己的火器打了胜仗就送了俘虏和战马来,那自己用准格尔的骑队打了胜仗是不是也要出点血呢?感情对方早就在这儿等着自己了。想到这里,刘成下意识的向一旁的赵文德投以求助的目光。赵文德赶忙笑道:“切桑上师,您是大汗最贴心的人,此番来中原只怕是有重任在身吧?” 切桑喇嘛正想着怎么撮弄着刘成让自己去那制造火器的工坊里去看看,斜刺里却杀出个赵文德来,心中不由得一动,笑道:“赵先生说笑了,我一个出家人早已经不理世俗之事,这次受大汗所托前来探望下敏敏别吉,带些她喜欢的东西,顺便与赵先生通路罢了,哪里会有什么重任。” “原来如此!”赵文德笑道:“上师您说自己是出家人,不理世俗之事,为何不在寺中清修,却在俗世间奔走呢?” “赵先生此言差矣!”切桑笑道:“我若是在寺院之中自顾一人清修,那不过是一人解脱,是小解脱,若是世人皆得解脱,才是真解脱,大解脱!” “那如何才是真解脱,大解脱呢?”赵文德冷笑道。 “自然是我佛真传遍布藏地,世间男女贤愚皆得解脱!”切桑肃然道,他崇信格鲁派,口中的“我佛真传”自然指的是格鲁派的真传了,要想格鲁派的真传遍布藏地,自然要有外部势力介入,打垮现在崇信噶玛噶举派的藏巴汗。可赵文德与刘成两人并不知晓切桑喇嘛心中所想,可见他一脸肃穆,宝相庄严,还以为他是个以救世济民为己任的高僧,倒也平添了几分敬意。(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一章 俄罗斯人 “贫僧的一点执念,倒是让二位见笑了!”切桑站起身来,走到刘成面前从怀中取出一个木盒来,放到刘成面前笑道:“贫僧也有一点小礼物,赠予大人!“ 刘成面带微笑着接过木盒,随手打开,脸上的笑容立即凝固住了,他将木盒推了回去道:“这等重礼,还请上师收回!” “大人说笑了!”切桑将那木盒又推了回去:“红粉骷髅。黄金粪土、在我等出家人眼里又有什么区别?大人若是不肯收,便是着相了。” “无功不受禄!”刘成的态度十分坚决,他又将木盒推了回去。 “你们两人推来推去在猜哑谜吗?让我看看到底是什么?”一旁的敏敏看到两人推来推去,好奇的伸出收取将木盒打开,众人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原来那木盒里放着的竟然是数十枚小拇指大小的宝石,在灯光的照射下焕发出夺目的光。 “好漂亮的宝石!” 敏敏情不自禁的从那木盒中取出一枚红宝石来,只见那红宝石约有小指头大小,在灯光下宛如凝固的鲜血一般,散发出迷人的光,这时她的袖口带了那木盒一下,使其翻到过来,里面的东西倾倒在地毯上,数十枚大小不一的各色宝石散落开来,一时间屋内众人的呼吸一下子变得粗重了起来。 切桑笑道:“别吉果然好眼力,这枚鸽血红乃是百余年前阿瓦王朝大王敬献给佛陀的宝物,供奉于拉什轮布寺佛陀像前已有百余年,有历代上师的佛力加持,若是别吉带在身上,定然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上师所言当真?“敏敏一边爱不释手的将那枚鸽血红在手中把弄,一边问道。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岂敢欺瞒别吉!“切桑笑道,他随手中又拿起一枚宝石来:“佛界有三宝:佛、法、僧;家有七宝:玉髓、蜜蜡、砗渠、珍珠、珊瑚、金、银;得三宝则国泰,得七宝则民安。这鸽血红乃是七宝之中的绝品,索南嘉措上师便将其时刻携带在身,一世安康,敏敏别吉若是不信,试一试便可知晓!“ 刘成在一旁冷眼看着这喇嘛鼓动三寸不烂之舌,拼命说服敏敏。显然对方已经看出了自己与敏敏的特殊关系,既然一时间没法从自己这里打开缺口,便采取间接战略。迂回从敏敏那边打开缺口。不过这法子虽然老土,但确实好用,从古至今女人碰到珠宝首饰就没有不打白旗的。敏敏虽然聪慧过人,但毕竟也是女人,自己如果不想接下来家宅不安,还是老老实实的把这枚糖衣炮弹吃下去微妙,不过吃归吃,也得弄明白糖衣下面藏着什么,看看有没有法子把糖衣吃下去。炮弹吐出来。 “切桑上师!“刘成小心翼翼的将地上的宝石都放回木盒里,重新合上木盖:”我们汉人有老话:‘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这份厚礼只怕不是白拿的吧?“ 切桑闻言一愣,他也没想到刘成竟然会把话说的这么直白。与中原的僧人不同,当时藏传佛教的僧侣并不仅仅是简单的宗教人士,他们更接近于欧洲中世纪的教会。藏地的世俗贵族为了祈求冥世的安宁幸福,往往会将大量的人口与土地捐赠给寺庙。同时许多贵族子弟本身也会出家为僧,并成为高级僧侣。而僧侣无法将寺院的财产遗传给自己的子嗣,时日久远各家寺院积累的财富也越来越多。逐渐成为了藏地的经济文化宗教中心,甚至通过向外传教拥有强大的军事政治势力,逐渐有压倒世俗政权之势。因此寺庙与世俗政权之间,寺庙与寺庙之间,甚至寺庙内部的僧侣之间都有极其残酷的斗争,这些斗争有激烈到兵戈相见,也有只是在庙堂酒宴之间,隐藏在僧袍与衣袖之下的。像切桑喇嘛这种四岁就拜在四世****罗桑?却吉坚赞膝下,在拉什伦布寺长大的高级僧侣,一懂事就在和阴谋与谎言打滚,又岂会为刘成这么一句话给僵住了。 “刘将军此言差矣!“切桑笑道:”在您眼里,这些是值钱的宝物,而在我们这些出家人眼里,乃是佛陀护身的法宝,在拉什伦布寺的佛陀像前,可谓是堆积如山。贫僧赠予将军是因为您身为武将,杀孽甚多,若是将这些宝物随身佩戴,便可护身保国。我虽然有事相求将军,但赠宝是赠宝,相求是相求,两者毫无干系,将军尽可放心!” “毫无干系?”刘成笑的有些暧昧。 “绝无半点干系!”切桑答得斩钉截铁。 “若是如此,那本官就却之不恭了!”刘成突然笑了起来,他将那木盒拿到身旁:“切桑上师,要是我待会不答应你,你可千万别后悔呀!” “大人尽可请放心!” 这个小插曲结束之后,酒宴继续进行。但众人心里却多了个惦记的事情——这个大喇嘛送了这么大一笔厚礼到底是为了求刘成应允什么事情,可刘成不问,切桑也不提,两人倒像是把这桩事给完全忘了,倒把旁边人的胃口钓的十足。待到酒宴即将结束,两人也没有再提到半个字,倒像是就根本没有发生过这件事情一般。 刘成回到住处,刚刚换上便袍,下人便来禀告赵文德求见。刘成吩咐让其进来,不一会儿赵文德便一脸神秘的进得屋来,低声道:“大人,我这次可是大有收获!” “大有收获?”刘成笑道:“说来听听?” 赵文德看了看左右,刘成明白他的意思,摆了下手示意下人退出屋外,此时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人。赵文德从腰间取出一个皮囊来,小心的解开系在皮囊上的细绳,将里面的东西往桌子上一倒,只听到乒乒乓乓一阵响,几案上多出一堆围棋子大小的小金块来。 刘成随手拿起一小块,放在嘴里咬了一下,金块上留下了一个浅浅的牙印,显然这是纯度很高的金块。他压低声音问道:“这些是哪里来的?“ “就是在那个铜矿,开挖后发现边上有一条伴生的金矿矿脉!“赵文德的脸上满是压抑不住的兴奋:”纯度很高!“ “哈巴河的那个铜矿?“刘成问道:“那边产量有多少?还有谁知道?” “不错,大人果然是好记性!现在一天可以产出十一二两金,眼下在那边干活的人家属都在中原,不过时间长了肯定瞒不下去,早晚会泄露出去。”赵文德低声道:“第一批金藏在我乘坐的那头骆驼的背囊里,就在外面。” “嗯!”刘成点了点头,他走到门口高声道:“杜固!“ “末将在!“ “你亲自去把赵大人的那头骆驼上的背囊搬到我这里来,不得有误!” 杜固从刘成的语气里面感觉到了什么,赶忙点头道:“是。我马上就去!” 刘成回到屋内,来回踱了几步,低声问道:“你觉得能够瞒多久?那矿脉还有多少?” “听开矿的师傅说,那矿脉不过是一条大矿脉的支脉,只不过大矿脉埋的深,不易开采。至于能瞒多长时间。“说到这里,赵文德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这个我也说不清楚。“ 刘成点了点头,他也知道自己的问题有些强人所难,毕竟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这种牵涉到大笔财富的事情,自己与巴图尔汗虽然现在关系不错,但不过是利益之交,以利合自然也会以利分。若是让其得知这个消息。撕毁约定夺回金矿控制权也不是不可能的。 “大人,如今之计也只有瞒上一时便一时了,这次我回去再招募一批人过去,加快开采速度!“ “也只有如此了!“刘成点了点头:”在金矿里面做的只能用信得过的人了。“ “大人。还有一件要紧的事情。“赵文德一边说话,一边从袖中取出一张书信呈送上来:”大人您请看。“ 刘成接过书信,拆开一看。只见上面密密麻麻的竟然是俄文。 “俄文?”刘成皱起了眉头。 “大人您认得俄罗斯文字?”赵文德不由得大惊失色,手上一抖,一张纸落到地上。 “怎么会!”刘成看到赵文德脸色大变,赶忙笑道:“只是随便猜的,我见过弗朗哥文,知道西洋夷狄文字都是这样子,而你那边与俄罗斯人接壤,所以才这么说的。” “原来如此!”赵文德苦笑着将落到地上的纸捡了起来,递给刘成:“倒把我吓了一跳,为了将这封信翻译成汉文,我可花了不少力气找通译,要是大人您连这个都认识,我倒是白花力气了。” “建生你想多了,我哪里懂什么俄罗斯文字!“刘成打了个哈哈,将这件事情推了过去,细细的看了看赵文德递过来的翻译稿,原来写信人叫斯特罗加诺夫.穆尔西诺夫,自称是斯特罗加诺夫家族的成员,托木斯克城的商人代表,以托木斯克城的全体俄罗斯商人的名义,请求与大明帝国进行贸易。在信笺的最后,这位商人写下了这样的文字:”在沙皇统治的广袤土地上,盛产最好的皮毛、黄金、琥珀、漂亮的女人,强壮的男人、还有骏马;而在您的土地上,则盛产着精美的陶瓷和可以让人健康的仙丹——茶。我相信在您与斯特罗加诺夫家族的合作将为双方都带来巨大的利益,作为沙皇的忠实仆人,我期待着您的回音。您的朋友斯特罗加诺夫.穆尔西诺夫。“ “这个斯特罗加诺夫.穆尔西诺夫到底是什么人?这封信是怎么送到你哪儿去的,你可曾回信?“刘成有些费力的念着这个有些拗口的俄罗斯名字,向赵文德问道,这个突然而来的信息让他有些晕头转向。 “在下已经向许多商人打听过了,托木斯克城乃是俄罗斯人在托米河右岸的要塞,距离鄂比河河口仅120里的要塞。这个斯特罗加诺夫.穆尔西诺夫的家族在俄罗斯国中颇有势力,而且广有产业,这个要塞就是他祖上征服当地鞑靼人建立的。“赵文德说到这里,压低声音道:”我觉得还是不要让巴图尔汗知道这件事情的好,就随便回了一封信虚与委蛇了一番。“ “建生你做的不错!“刘成赞许的点了点头,作为一个穿越者,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俄罗斯人的德行,在接下来的两百年里,这些野心勃勃的斯拉夫人乘坐着雪橇和马,为了上帝、沙皇和毛皮,征服了地球上最大的一块陆地。他将信又看了一遍,在信中这位斯特罗加诺夫.穆尔西诺夫对自己的称呼是总督大人,显然,这个俄罗斯商人犯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错误。 “他怎么会给我写信呢?“刘成问道:”我是说那个斯特罗加诺夫.穆尔西诺夫。“ “我估计是和前段时间巴图尔汗打的那次胜仗有关系。“赵文德解释道。原来十五世纪20年代,在金帐汗国的东部出现了一个以锡尔河下游为中心的乌兹别克汗国,这个新兴的游牧汗国采取了激烈的扩张政策,本国内部贵族阶层矛盾极度尖锐,白帐汗国的最后一个可汗巴拉克汗的儿子克烈和加尼别克在反抗失败后,于1456年带领自己的部众逃亡到当时的东察合台汗国,当时的东察合台汗为了抵御乌兹别克汗国的入侵,便将楚河、塔拉斯河流域,即今天被称为七河地区的的土地交给他们,他们在这里繁衍生息,逐渐形成了今天的哈萨克人。所谓七河地区是指流入向巴尔喀什湖的七条河流支,包括巴尔喀什湖以南、中亚河中以东,以伊塞克湖及楚河为中心的周边地区,大致包含了今天哈萨克斯坦阿拉木图州、江布尔州和吉尔吉斯斯坦以及新疆伊犁一带。相对于周边干旱的草原,这块土地水量充沛,宜农宜牧,自古以来便是中亚大草原上游牧民族由东向西迁徙的重要节点。(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二章 毁灭与繁荣 作为厄鲁特人中最强大的一支,巴图尔汗一直以来企图征服这块土地,而哈萨克人此时已经接受了******信仰,与信仰藏传佛教格鲁派的准格尔人之间的战争又有了宗教战争的性质。俄罗斯人虽然信仰东正教,但在有大量******存在的中亚地区却一向以******教的保护者自居,一直在背后支持哈萨克人抵抗准格尔人,而巴图尔最近一次胜利中暴露的大量火器无疑引起了俄罗斯人的注意。 “这个斯特罗加诺夫.穆尔西诺夫还真是不简单呀,和我做生意一来可以挣钱,二来说不定还能拉拢我不卖火器给巴图尔,一箭双雕!“刘成想了想,问道:“那你觉得这生意做得吗?” “若是在商言商,这生意倒是做得。俄罗斯人很喜欢喝茶,还有当地的鞑靼人,可以说有多少要多少。” “嗯,原来如此。”刘成点了点头:“这件事情就先这样吧,天色不早了,赵先生你先去休息吧!” “准格尔人、俄罗斯人、哈萨克人,还有那些藏人,呵呵,还真是一锅粥呀!”刘成突然笑了起来:“也罢,越乱越好,**说得好,乱了敌人,教育了人民嘛!” 这时,外间传来杜固的声音:“大人,东西已经搬进来了,就在外面。” “搬进来吧!”刘成将金块扫进皮囊中。门帘被掀开了,杜固指挥着几个亲兵抬进来四口木头箱子,待到东西放好了,杜固正准备退下,却被刘成叫住了。 “你去把汤慕尧叫来!” “是!” 很快,汤慕尧便来了,从他身上的打扮看应该是刚刚从工厂里面过来的,由于工厂搬迁的缘故。这些日子给巴图尔的货都赶得很,他几乎天天吃睡都在厂房里面。 “见过大人!”汤慕尧跪下磕了个头,站起身来,有些诧异的看着房屋中间的那四口木箱子。 “现在你们能做这个出来吗?”刘成也不绕圈子,看开门见山的问道。 “您要铸钱?”汤慕尧有些惊讶的看着桌子上的几枚银元,他随手拿起其中一枚,只见这枚洋钱呈不规矩的圆形,正面呈现出十字盾形徽章,而背面则是两根圆柱,正反两面都有字母文字。看上去颇为精美。 “不错,除了银币以外,还有金币,铜币!“刘成点了点头,他也拿起一枚银币在手中把玩了两下,大拇指一弹,将其弹向对方。汤慕尧赶忙伸手接住。刘成笑道:”行吗?“ “大人,我现在没法给您答复,要不您先给我半个月时间试试?”汤慕尧小心的答道。 “我给你一个月时间!”刘成将桌子上那个皮囊丢了过去:“先从金币开始。还有,白旺那边有个造假币的跛子,我明天叫人给你送过去,你缺什么都只管说!” “多谢大人!”汤慕尧打开皮囊。惊讶的表情立即占领了他的脸,他小心翼翼的向刘成磕了个头,方才退出屋外。刘成把玩着手中的银币,这种被中国人称为双柱银元的银币乃是产自著名的南美波多西大银矿。这座位于今天南美玻利维亚的著名大银矿早在印第安人时期就有人开采白银了,全盛时期所产出的白银占全球产量的一半。残忍的西班牙人将成群的印第安人驱赶进矿山之中,开产出来的矿石用水力粉碎机加以处理。为了让这些粉碎机可以正常工作,西班牙人甚至在海拔四千多米的高地挖掘了二十多个人工湖。长达三百年的残酷劳役夺走了八百万印第安人的生命,而开采出来的巨额白银被铸造成银币装上大帆船,运到欧洲,支撑着西班牙大帝国。大量涌入的贵金属产生了价格革命,让依靠固定地租生活的贵族变得贫穷,而商人们则大发其财,充裕的资本为西欧接下来两百年的飞速发展提供了充裕的资本保障。这些白银中的一部分流入了中国,成为了购买茶叶、瓷器、丝绸、糖的货款,让中国变得富有的同时也将这个伪装成国家的小世界卷进了全球这个大市场里,这在人类历史上还是第一次。 “印第安人的毁灭铸就了欧洲人的繁荣!” 刘成突然大笑了起来,走到木箱旁,拔出腰刀砍断了锁,掀开箱盖,露出里面一块块拳头大小的金锭来。他随手拿起两块,轻轻的敲击着,迷醉的听着黄金相互撞击发出的清脆声响,突然刘成疯狂的将所有木箱砍开,又将其一个个掀翻,倾倒的金块落了一地。他跳到金块之中,疯狂的在金块中间打着滚。 “但这次已经不一样了!毁灭的是你们,繁荣的是我们!” 第一卷终 卷尾语 明末是一个网文写手十分喜欢选择的题材,究其原因也很简单,距离现代较近,********、阶级矛盾尖锐、错综复杂,更容易引起读者的共鸣,也更容易表现穿越者挽救中华民族命运的伟光正。这些穿越小说又被分为“种田流”、“宫斗流”等等。不少读者也建议韦伯好好种种田,爬科技树,然后碾压满清,布武全球云云。 但韦伯觉得这种划分本身就有问题。原因非常简单,近代化的工业体系本身就不是“种田”能出来的,与其说它是种在地里的玉米高粱,不如说是四处蔓延的吸血藤。一个农夫可以躲在山沟里面自给自足,但工厂主却不可能,仅有厂房、机器、工人是不够的,还需要辽阔的市场与原料产地,从某种意义上讲,近代化工商业的产生本来就是建立在对农业的掠夺压榨之上的。只有不断的向外扩张,工业体系才可能维持自身的运转并不断升级,毕竟在商品经济下工厂主们不是为了获得更多的商品而生产,而是为了将商品卖出后获得的巨额利润,地主老爷面对着满仓的粮食会笑的合不拢嘴,资本家看着满仓的积压商品只会上吊自尽。工业体系的建成与升级和军队和商业的对外扩张是一个硬币的两面,无需也无法将其截然分开。也就说刘成只有碾压满清、布武全球才能“种好田”,也只有“种好田”才能碾压满清,布武全球,两者是一件事情。 到了这里,聪明的读者应该明白下一卷的大概方向与内容了,希望大家能够喜欢《大明1630》这本书。(未完待续。) ps:  这一章比较短,晚上还有一更,新的一卷即将开始,刘成将在更加广阔的一个舞台上演出了。顺便要票要打赏,这个成绩实在是太烂了。 第一章 曹操 环县、铁角城。 月亮已经升到半山腰了,但北风带来一阵阵云雾,遮挡住了绝大部分月光。世界一片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干草与泥土的腥味,飘荡在风中。沟壑的底部升起一片迷雾,在惨淡的月光下苍白无力,就好像死人的皮肤。 “娘的,套虏秋后肯定又要大举入寇!今年冬天又是难熬了。”焦好运抬头在空气中嗅了嗅,他这个动作就好像还没有驯化好的野狗。 “焦头,您咋知道套虏秋后要大举入寇?莫非您是诸葛亮,能掐会算?”后面那个十六七的半大小子好奇的问道,看眉眼正是屯堡里那个,一年多时间眉眼张开了不少,已经成了个漂亮的小伙子了。 “掐你个头,算你个头!”焦好运习惯性的给小伙子后脑勺一个板栗:“老子是闻出来的。” “闻出来的?”那少年好奇的也嗅了嗅空气,可啥味道都没闻出来。 “我咋啥都没闻出来。” “废话,你要能闻出来老子这个把总就让你干了!”焦好运冷笑了一声,他又朝空气中吸了两口气:“这风是草原上出来的,这么重的土腥味!” “土腥味?”少年模仿焦好运的模样也深深的吸了两口气,有些不确定的说:“是有点,可这和套虏入寇有啥关系?” “你想想这风是从草原上刮来的,咱们这都能闻到这么重的土腥味,草原上得旱成啥样了?这一旱那些鞑子拿啥喂他们的牲口?牲口死了,秋后他们不来咱们这抢一笔,还等着饿死呀?” 少年被焦好运这一系列严密的推理给折服了:“焦头,您可真有本事,干脆把这禀告总督大人。说不定会升您的官了!” “呸,你就别出馊主意了!咱家祖坟上可没长这么高的藁子,乱说话可是要吃鞭子的,你就老老实实的跟着我把这一轮跑完了,回去睡觉要紧!” “噤声!”一个低沉而又严厉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交谈:“惊动了流贼的哨探,伤了大人你们两个担当得起?” 焦好运与少年赶忙闭嘴。他们身后大约十几步远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四五个骑影,为首的那人便是大明三边总督洪承畴。月光照在他的脸上,现出一条条苦涩的皱纹,陕西明军几个月来的平贼苦战终于到了最要紧的关头,随着官军的不断胜利,流贼或者说农民军被迫不断向更加贫瘠的西北方向收缩。但洪承畴很清楚到了这个时候,此时胜负其实只是一线之隔,先前明军虽然打了不少胜仗,但像刘成那样将流贼骨干首领一举歼灭的很少。多半只是将其打败赶走,其骨干基本无损。实际上在流贼与官军之间已经形成了这样一种默契,流贼不会对官军拼死抵抗,而是丢下一部分战利品和裹挟的人员逃走,而官军也不会做穷追不舍,反正裹挟的大批“土贼”、杆子、饥民的脑袋已经足够他们升官发财了,又何必与战斗力很强的“边贼”拼死厮杀呢?但随着战场逐渐向西北移动,这种情况也渐渐发生微妙的变化。再向西北撤退就意味着饿死,而剩下来的也都是流贼中的骨干——被朝廷称之为“边贼“的逃军、变兵、边境走私者等等。这些人就好像流水一样汇集到了铁角城这个洼地。险要的地势、熟悉的地理,以及刚刚收获的屯粮,面对这样的顽敌,明军的前锋就吃了苦头。 “穷鼠噬猫呀!“洪承畴的声音低不可闻,这时一行人已经越过山脊,他可以清晰的看到在远处的山谷里无数的篝火。那便是流贼的营地。洪承畴甚至无法计算篝火的数量,成百上千的篝火组成了一条摇曳的光带,甚至连天上的月亮都为之失色。此情此景,让他禁不住右手不断的握紧拳头而又松开。 “大人,那边就是流贼的营地!“中军官压低声音向洪承畴禀告道。 “嗯!“洪承畴点了点头。他跳下战马,凝视着下方谷地中的营盘,流贼们将营地选择在一个狭长的山谷之中,谷地的入口与出口则用壕沟与土垒保护了起来,在谷口两侧的山坡上还有碉楼,谷地内部有存粮、水源。从布置的工事看,流贼们的首领们有颇为丰富的军事经验。 “再靠近些看看!“洪承畴转身上了马,一旁的中军官赶忙伸手拉住缰绳,劝说道:”大人请三思呀,贼人在高处设有潜哨,若是大人有个闪失,后果不堪设想呀!” 洪承畴一鞭抽在部下的手上,中军官吃痛不得已松开了缰绳,一行人下得山脊,前面的焦好运见状,赶忙在前面开路,一行人下得山脊,一片死寂中,只能听到下方河水的团团流动、马蹄的得得声,以及偶尔的盔甲碰撞。众人的头顶上,一轮弯月透过薄云,俯瞰着下方的人、马以及营地。 作为前哨,焦好运拿起角弓,站在一块在洪承畴斜下方十七八步的大石上面,小心的观察四周,而少年则把马料袋套上马口,一来抓紧时间喂点料,二来也能堵住马嘴,免得发出嘶鸣。此时随着夜风逐渐增强,天上的云雾被吹散,月光变得越发明亮。焦好运不得不跪伏下来,以减小被发现的可能性。 少年侍候好了坐骑,走到焦好运身旁,从怀中取出一块杂面饼,掰成两块塞给焦好运一块,两人开始费力的咀嚼起来。这种用未曾发酵过的死面烤熟的面饼像石头一样不易**,也像石头一样坚硬,士兵们通常是用水将其泡软后才啃食的,两人的腮帮子很快就变得酸麻起来。 嗖! 仿佛是风声,但接下来的惨叫声证明这是一支冷箭,洪承畴几乎从马背上滚落下来,在距离他只有七八尺距离的一个亲兵捂住自己的眼睛痛苦的倒下,插着一支羽箭。 “保护大人!保护大人!“亲兵们的反映很快,他们迅速将洪承畴包围了起来。用身体遮挡着可能飞来的羽箭。几乎是同时,在黑暗上传来一阵唿哨声,同时还飞来羽箭和石块,仓皇中人们无法确定黑暗中有多少敌人,惶恐的亲兵们跳上战马,簇拥着洪承畴以尽可能快的速度逃走了。 少年的反应很快。那亲兵刚刚中箭他就转身扑向自己的战马,但后面伸过来的一只手把他扯住了,几乎是同时一支冷箭擦着马背掠过,如果没有那只手,他肯定已经中箭了。 “臭小子,别找死,流贼就在那边!“焦好运压低声音向右侧支去,少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借助越过可以依稀看到人影的晃动。显然就在他们两个啃面饼的时候,流贼的夜不收已经摸过来了,由于角度的缘故,流贼们的视线被大石块遮挡住了,可如果自己现在跳出去,肯定会被射成刺猬。 “那怎么办?“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等境地的少年有些惶恐,他期期的看着焦好运,好似对方能够拿出来什么主意来。 “跑是来不及了。不如射倒几个流贼,掩护洪制军逃出去。大人不会亏待了咱们!”事到临头,焦好运反倒镇定了下来,他瞄准最近的一个流贼,将弓拉过了耳垂,然后放松了弦,几乎是同时。冷冽的空气中传来了惨叫声。 “有埋伏,有埋伏!”片刻前的伏击者发出惊惶的叫喊声,他们不得不停下脚步,弯下身体,以避免遭到夜里的暗箭。少年钦佩的看了看焦好运。也效仿他拉满弓对准了另外一个敌人射去。 营地里,李过蜷缩在火堆旁,尽管现在还是九月,但从鄂尔多斯大草原上刮来的北风依旧统治着这里的夜晚,虽然他身上穿着羊皮袄子,但依旧感觉到一阵阵的寒意,也许寒冷并非来自外界,而是他的内心。自从与叔父失去联络后,这个年青人不得不独自一人挑起重担,危险并不仅仅来自官军,其他的农民军也是一样危险,如果不是更加危险的话。一百多人的队伍,却有武器精良、还有不少马匹,这对于其他杆子来说是非常美味的饵食,而且失去了李自成后,李过还必须独自应对内部的挑战。在农民军的内部可是没有什么官阶、爵位的,如果李过不能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足够勇敢、狡猾和残忍,那很快他就会被从首领的位置上赶下来,这通常意味着死。 幸运的是,他熬过了这一切,在砍掉了两个与另一股首领暗中勾结的内贼的脑袋,并趁机将其打败并吞之后,李过在赢得了“一只虎”的绰号的同时,也巩固了自己的首领位置。现在在这股四百余人的小杆子里,他已经是无可争辩的头领了。虽然他尽了最大的努力寻找叔父的下落,但李自成就好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有消息说他战死了,有人说他投降官府了,还有消息说他逃往山西了,但这些消息没有一个有确实的证据。在崇祯五年的黄土高原上,要想找到一个人的下落,实在是太难了。他曾经想过按照李自成的计划,东渡黄河前往山西,但是刘成的舟师起到了作用,探子们被河面上划动如飞的官军快船给吓坏了,纷纷拒绝冒险渡河。随着战局的变化,李过不得不向西撤退,最后汇集到了这里。 “李老弟,再想你叔呀?“一个粗豪的声音将李过从回忆中惊醒了过来,他抬起头来只见一个满脸胡须的汉子站在自己面前,身后还跟着四五个亲兵,正笑嘻嘻的看着自己。李过赶忙站起身来,拱手道:”曹大头领,失礼了!“ “啥大头领不大头领的!“那汉子笑嘻嘻的拍了拍李过的肩膀,用十分亲热的口气笑道:”都是自家兄弟,要是看得起就叫我一声曹操,走,天气怪冷的,去我那儿喝杯酒热乎热乎!“说罢便拉着李过的胳膊转身便走,原来这汉子名叫罗汝才,也是陕西的农民军首领之一,由于狡黠多智,时人就送了他一个绰号”曹操“,他也以此自称,时日一久他的本名反倒无人叫了。 “曹大头领,俺这里弟兄们都在这里,我去喝酒不太好吧!”李过推辞道。 “有啥不好的?“曹操笑道:“家里都有个老少尊卑呢,你是头领,他们是喽啰,有酒肉自然也是你先吃啦!不然谁还去当头?人活一世,不就是喝酒吃肉,睡漂亮娘们?要是就为了吃糜子粥、咱们干嘛起来造反?”说罢便不由李过分说,将其硬拉着走了。 曹、李一行人走了一会儿,拐过了两道弯子来到一个大帐篷前,曹操笑嘻嘻的拉开帘幕,大声喊道:“娘的,都给老子滚出来,让老子和李兄弟好生乐呵乐呵!” 相比起外面,帐篷里面的温度几乎可以说酷热,四角都摆上了装满木炭的铜盆,放射出暗淡的红光,地面则铺了厚厚的兽皮做地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妇人正在角落烧烤几串小鸡,一边转动着铁签,一边往鸡肉上面涂抹调料,空气中弥漫着鸡肉和调料的香气。四五个漂亮的女子分别坐在锦垫上,正做着针线活,其中有一个腹部微微隆起,显然是已经怀孕了,看到曹操进来,赶忙站起身来,微微一福:“老爷回来了!” “回来了,回来了!”曹操摘下皮帽,丢到一旁,笑道:“俺带了个好兄弟过来,你们今晚可要把他给侍候好了,不然老爷我可不答应!” 话音刚落,两个女子便迎了上来,抢着搂住李过的胳膊,扯了进来,李过哪里见过这般阵仗,手臂下意识的一挣,那两个女子哪里禁得住他,顿时飞跌出去,若不是地上铺着厚厚一层兽皮,定然摔得头破血流。 “你们两个真是没用,还不快向我兄弟赔罪!”曹操呵斥了两句,转身对李过笑道:“李家兄弟,你莫要与她们为难,你若是嫌她们不漂亮,这里的你随便挑,除了那个怀孕的,你看重哪个带走便是了。”(未完待续。) ps:  今天那一章太少,这些是补上的,明天照旧一天一章,能力有限,见谅! 第一章 曹操 环县、铁角城。 月亮已经升到半山腰了,但北风带来一阵阵云雾,遮挡住了绝大部分月光。世界一片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干草与泥土的腥味,飘荡在风中。沟壑的底部升起一片迷雾,在惨淡的月光下苍白无力,就好像死人的皮肤。 “娘的,套虏秋后肯定又要大举入寇!今年冬天又是难熬了。”焦好运抬头在空气中嗅了嗅,他这个动作就好像还没有驯化好的野狗。 “焦头,您咋知道套虏秋后要大举入寇?莫非您是诸葛亮,能掐会算?”后面那个十六七的半大小子好奇的问道,看眉眼正是屯堡里那个,一年多时间眉眼张开了不少,已经成了个漂亮的小伙子了。 “掐你个头,算你个头!”焦好运习惯性的给小伙子后脑勺一个板栗:“老子是闻出来的。” “闻出来的?”那少年好奇的也嗅了嗅空气,可啥味道都没闻出来。 “我咋啥都没闻出来。” “废话,你要能闻出来老子这个把总就让你干了!”焦好运冷笑了一声,他又朝空气中吸了两口气:“这风是草原上出来的,这么重的土腥味!” “土腥味?”少年模仿焦好运的模样也深深的吸了两口气,有些不确定的说:“是有点,可这和套虏入寇有啥关系?” “你想想这风是从草原上刮来的,咱们这都能闻到这么重的土腥味,草原上得旱成啥样了?这一旱那些鞑子拿啥喂他们的牲口?牲口死了,秋后他们不来咱们这抢一笔,还等着饿死呀?” 少年被焦好运这一系列严密的推理给折服了:“焦头,您可真有本事,干脆把这禀告总督大人。说不定会升您的官了!” “呸,你就别出馊主意了!咱家祖坟上可没长这么高的藁子,乱说话可是要吃鞭子的,你就老老实实的跟着我把这一轮跑完了,回去睡觉要紧!” “噤声!”一个低沉而又严厉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交谈:“惊动了流贼的哨探,伤了大人你们两个担当得起?” 焦好运与少年赶忙闭嘴。他们身后大约十几步远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四五个骑影,为首的那人便是大明三边总督洪承畴。月光照在他的脸上,现出一条条苦涩的皱纹,陕西明军几个月来的平贼苦战终于到了最要紧的关头,随着官军的不断胜利,流贼或者说农民军被迫不断向更加贫瘠的西北方向收缩。但洪承畴很清楚到了这个时候,此时胜负其实只是一线之隔,先前明军虽然打了不少胜仗,但像刘成那样将流贼骨干首领一举歼灭的很少。多半只是将其打败赶走,其骨干基本无损。实际上在流贼与官军之间已经形成了这样一种默契,流贼不会对官军拼死抵抗,而是丢下一部分战利品和裹挟的人员逃走,而官军也不会做穷追不舍,反正裹挟的大批“土贼”、杆子、饥民的脑袋已经足够他们升官发财了,又何必与战斗力很强的“边贼”拼死厮杀呢?但随着战场逐渐向西北移动,这种情况也渐渐发生微妙的变化。再向西北撤退就意味着饿死,而剩下来的也都是流贼中的骨干——被朝廷称之为“边贼“的逃军、变兵、边境走私者等等。这些人就好像流水一样汇集到了铁角城这个洼地。险要的地势、熟悉的地理,以及刚刚收获的屯粮,面对这样的顽敌,明军的前锋就吃了苦头。 “穷鼠噬猫呀!“洪承畴的声音低不可闻,这时一行人已经越过山脊,他可以清晰的看到在远处的山谷里无数的篝火。那便是流贼的营地。洪承畴甚至无法计算篝火的数量,成百上千的篝火组成了一条摇曳的光带,甚至连天上的月亮都为之失色。此情此景,让他禁不住右手不断的握紧拳头而又松开。 “大人,那边就是流贼的营地!“中军官压低声音向洪承畴禀告道。 “嗯!“洪承畴点了点头。他跳下战马,凝视着下方谷地中的营盘,流贼们将营地选择在一个狭长的山谷之中,谷地的入口与出口则用壕沟与土垒保护了起来,在谷口两侧的山坡上还有碉楼,谷地内部有存粮、水源。从布置的工事看,流贼们的首领们有颇为丰富的军事经验。 “再靠近些看看!“洪承畴转身上了马,一旁的中军官赶忙伸手拉住缰绳,劝说道:”大人请三思呀,贼人在高处设有潜哨,若是大人有个闪失,后果不堪设想呀!” 洪承畴一鞭抽在部下的手上,中军官吃痛不得已松开了缰绳,一行人下得山脊,前面的焦好运见状,赶忙在前面开路,一行人下得山脊,一片死寂中,只能听到下方河水的团团流动、马蹄的得得声,以及偶尔的盔甲碰撞。众人的头顶上,一轮弯月透过薄云,俯瞰着下方的人、马以及营地。 作为前哨,焦好运拿起角弓,站在一块在洪承畴斜下方十七八步的大石上面,小心的观察四周,而少年则把马料袋套上马口,一来抓紧时间喂点料,二来也能堵住马嘴,免得发出嘶鸣。此时随着夜风逐渐增强,天上的云雾被吹散,月光变得越发明亮。焦好运不得不跪伏下来,以减小被发现的可能性。 少年侍候好了坐骑,走到焦好运身旁,从怀中取出一块杂面饼,掰成两块塞给焦好运一块,两人开始费力的咀嚼起来。这种用未曾发酵过的死面烤熟的面饼像石头一样不易**,也像石头一样坚硬,士兵们通常是用水将其泡软后才啃食的,两人的腮帮子很快就变得酸麻起来。 嗖! 仿佛是风声,但接下来的惨叫声证明这是一支冷箭,洪承畴几乎从马背上滚落下来,在距离他只有七八尺距离的一个亲兵捂住自己的眼睛痛苦的倒下,插着一支羽箭。 “保护大人!保护大人!“亲兵们的反映很快,他们迅速将洪承畴包围了起来。用身体遮挡着可能飞来的羽箭。几乎是同时,在黑暗上传来一阵唿哨声,同时还飞来羽箭和石块,仓皇中人们无法确定黑暗中有多少敌人,惶恐的亲兵们跳上战马,簇拥着洪承畴以尽可能快的速度逃走了。 少年的反应很快。那亲兵刚刚中箭他就转身扑向自己的战马,但后面伸过来的一只手把他扯住了,几乎是同时一支冷箭擦着马背掠过,如果没有那只手,他肯定已经中箭了。 “臭小子,别找死,流贼就在那边!“焦好运压低声音向右侧支去,少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借助越过可以依稀看到人影的晃动。显然就在他们两个啃面饼的时候,流贼的夜不收已经摸过来了,由于角度的缘故,流贼们的视线被大石块遮挡住了,可如果自己现在跳出去,肯定会被射成刺猬。 “那怎么办?“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等境地的少年有些惶恐,他期期的看着焦好运,好似对方能够拿出来什么主意来。 “跑是来不及了。不如射倒几个流贼,掩护洪制军逃出去。大人不会亏待了咱们!”事到临头,焦好运反倒镇定了下来,他瞄准最近的一个流贼,将弓拉过了耳垂,然后放松了弦,几乎是同时。冷冽的空气中传来了惨叫声。 “有埋伏,有埋伏!”片刻前的伏击者发出惊惶的叫喊声,他们不得不停下脚步,弯下身体,以避免遭到夜里的暗箭。少年钦佩的看了看焦好运。也效仿他拉满弓对准了另外一个敌人射去。 营地里,李过蜷缩在火堆旁,尽管现在还是九月,但从鄂尔多斯大草原上刮来的北风依旧统治着这里的夜晚,虽然他身上穿着羊皮袄子,但依旧感觉到一阵阵的寒意,也许寒冷并非来自外界,而是他的内心。自从与叔父失去联络后,这个年青人不得不独自一人挑起重担,危险并不仅仅来自官军,其他的农民军也是一样危险,如果不是更加危险的话。一百多人的队伍,却有武器精良、还有不少马匹,这对于其他杆子来说是非常美味的饵食,而且失去了李自成后,李过还必须独自应对内部的挑战。在农民军的内部可是没有什么官阶、爵位的,如果李过不能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足够勇敢、狡猾和残忍,那很快他就会被从首领的位置上赶下来,这通常意味着死。 幸运的是,他熬过了这一切,在砍掉了两个与另一股首领暗中勾结的内贼的脑袋,并趁机将其打败并吞之后,李过在赢得了“一只虎”的绰号的同时,也巩固了自己的首领位置。现在在这股四百余人的小杆子里,他已经是无可争辩的头领了。虽然他尽了最大的努力寻找叔父的下落,但李自成就好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有消息说他战死了,有人说他投降官府了,还有消息说他逃往山西了,但这些消息没有一个有确实的证据。在崇祯五年的黄土高原上,要想找到一个人的下落,实在是太难了。他曾经想过按照李自成的计划,东渡黄河前往山西,但是刘成的舟师起到了作用,探子们被河面上划动如飞的官军快船给吓坏了,纷纷拒绝冒险渡河。随着战局的变化,李过不得不向西撤退,最后汇集到了这里。 “李老弟,再想你叔呀?“一个粗豪的声音将李过从回忆中惊醒了过来,他抬起头来只见一个满脸胡须的汉子站在自己面前,身后还跟着四五个亲兵,正笑嘻嘻的看着自己。李过赶忙站起身来,拱手道:”曹大头领,失礼了!“ “啥大头领不大头领的!“那汉子笑嘻嘻的拍了拍李过的肩膀,用十分亲热的口气笑道:”都是自家兄弟,要是看得起就叫我一声曹操,走,天气怪冷的,去我那儿喝杯酒热乎热乎!“说罢便拉着李过的胳膊转身便走,原来这汉子名叫罗汝才,也是陕西的农民军首领之一,由于狡黠多智,时人就送了他一个绰号”曹操“,他也以此自称,时日一久他的本名反倒无人叫了。 “曹大头领,俺这里弟兄们都在这里,我去喝酒不太好吧!”李过推辞道。 “有啥不好的?“曹操笑道:“家里都有个老少尊卑呢,你是头领,他们是喽啰,有酒肉自然也是你先吃啦!不然谁还去当头?人活一世,不就是喝酒吃肉,睡漂亮娘们?要是就为了吃糜子粥、咱们干嘛起来造反?”说罢便不由李过分说,将其硬拉着走了。 曹、李一行人走了一会儿,拐过了两道弯子来到一个大帐篷前,曹操笑嘻嘻的拉开帘幕,大声喊道:“娘的,都给老子滚出来,让老子和李兄弟好生乐呵乐呵!” 相比起外面,帐篷里面的温度几乎可以说酷热,四角都摆上了装满木炭的铜盆,放射出暗淡的红光,地面则铺了厚厚的兽皮做地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妇人正在角落烧烤几串小鸡,一边转动着铁签,一边往鸡肉上面涂抹调料,空气中弥漫着鸡肉和调料的香气。四五个漂亮的女子分别坐在锦垫上,正做着针线活,其中有一个腹部微微隆起,显然是已经怀孕了,看到曹操进来,赶忙站起身来,微微一福:“老爷回来了!” “回来了,回来了!”曹操摘下皮帽,丢到一旁,笑道:“俺带了个好兄弟过来,你们今晚可要把他给侍候好了,不然老爷我可不答应!” 话音刚落,两个女子便迎了上来,抢着搂住李过的胳膊,扯了进来,李过哪里见过这般阵仗,手臂下意识的一挣,那两个女子哪里禁得住他,顿时飞跌出去,若不是地上铺着厚厚一层兽皮,定然摔得头破血流。 “你们两个真是没用,还不快向我兄弟赔罪!”曹操呵斥了两句,转身对李过笑道:“李家兄弟,你莫要与她们为难,你若是嫌她们不漂亮,这里的你随便挑,除了那个怀孕的,你看重哪个带走便是了。”(未完待续。) ps:  今天那一章太少,这些是补上的,明天照旧一天一章,能力有限,见谅! 第二章 奇兵 “曹兄,这如何可以!”李过的额头上早已满是汗珠,也不知道是热的还是急的:“她们都是您的夫人,便是我的嫂子,我如何能够无礼?” “球!”曹操骂了句粗话,笑道:“老子喜欢漂亮女人,睡睡也就是了,哪来那么多七的八的。女人再漂亮也就是衣服,兄弟才是手足,俺曹操可不是分不清轻重的人。李兄弟你要是不喜欢我让她们退下,只让你我喝酒吃肉便是!” “那便让她们退下吧!“ “好,好!”曹操转过头,粗声大气的骂道:“你们几个都下去吧!三娘,你过来帮我们倒酒!” 那几个女子俯身行礼便退出帐外,两人走到火盆旁坐下,那个怀孕的女子捧了酒壶走到两人身旁,福了一福,给两人倒满了酒,又将烤架上的鸡肉取了下来,放到两人面前的铜盘里。李过吃了两口,只觉得那鸡肉鲜美异常,平生从未吃过。 “这鸡肉可还吃的惯?”曹操喝了一口酒,问道。 “嗯!” “那就多吃点!”曹操将自己面前盘子的鸡肉也拨给了李过,笑道:“李兄弟,不是老哥哥多嘴,你对自己也是太自苦了点。你大小也是个头领,下面也有六七百个弟兄,可身边连个铺床叠被的人都没有,这过得叫啥日子呀!像俺曹操身边就有七个女人,不过还是老三我最喜欢!” “曹老哥,兄弟们连饭都吃不饱,我哪里好意思给自己找女人呀!” “球!”曹操将一条鸡腿塞进嘴里,热腾腾的油脂流过下巴,渗进他浓密的胡须里,而他只是满不在意的捋了一下胡须:“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咱可不能在世上白走一趟。官兵的铳子可是不长眼睛的。哪天真见阎王了,俺曹操也能说该吃的吃了,该玩的也都玩了。李老弟你要是不喜欢这几个,明天我给你找个黄花大闺女,送你帐篷里去,保你喜欢!“ “别,别!“李过有些狼狈的连连摆手:”多谢你的好意,不过眼下正在和官兵见仗,俺哪有心思找女人呀!“ “你这句话可就说错了,官兵见仗和找女人有啥关系?“曹操说到这里。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照俺说,过几天就要和官兵大打了,死也得吃过玩过才死呀!“ “要和官兵大打?“李过闻言一愣:”您怎么知道?两个山口都有壕沟壁垒,官兵莫非要硬冲?“ “老天爷告诉我的!“曹操说到这里,突然大笑起来,李过这才意识到对方是在戏弄自己,不由得微微生气,沉声道:”曹大哥,打仗的事情可是开不得玩笑的。多谢你的款待,我先回去了!“便起身要走。 “李兄弟别在意,俺就这球脾气,没坏心。你要走就是见怪了!“曹操笑嘻嘻的站起身来,将李过拉了回来,李过没有办法,只得悻悻然坐下。曹操替对方倒了一杯酒。又给自己倒满了,一边喝一边说:”其实很简单,这环县本来就是个穷地方。这两年又过过几次兵,地皮都给刮干净了。外面那七八千官兵人吃马嚼的都要从两三百里外运过来,这么耗下去那个姓洪的也撑得慌。我要是那个姓洪的,肯定会琢磨着出奇兵。” “出奇兵?”李过的脸上露出了将信将疑的神色,依照直觉他觉得曹操的判断有很大可能是正确的,可是方才曹操那一系列的举动又让他本能的对其判断报以怀疑。这种矛盾的心情让他一时间无法做出决定。而老道的曹操已经看出了李过的心思,笑道:“怎的,老子喝几口老酒,睡几个女人就让李老弟瞧不起了?跟你说吧,俺曹操床上归床上,床下可不是孬种!“ 仿佛是为了印证曹操的话,这时从外间进来一个精悍的汉子,低声道:“头领,山坡上有动静!“ “动静?“曹操站起身来,旋即他又坐了回去,给来人倒了一杯酒笑道:”来,喝口酒润润喉咙再说话!“ “多谢大头领!“那汉子感激的将酒一饮而尽,继续说道:”坡上的夜不收看到有十来个人,正在窥视山下营地,弟兄们设下埋伏,射死了两个,又抓了两个活的。“ “李兄弟,我猜的不错吧!“曹操得意的向李过眨了眨眼睛,转身对那汉子下令道:”都带进来!“ “是!”那汉子应了一声,便转身出去了。 曹操接过那妇人递过来的佩刀系在腰上,笑嘻嘻的向李过问道:“李兄弟,夜还早得很,要不要在这里打发打发时间?”李过按刀坐了下来,用自己的行动给了对方答案。 不一会儿,从外间便押进来两人,脸上都是鼻青脸肿的,显然已经吃了不少苦头,小头目拿了个腰牌呈了上来,低声禀告道:“大头领,这是从那个老的身上搜出来的。”曹操点了点头,看了看那腰牌,突然笑道:“原来是位把总老爷,不知道应当怎么称呼呀?” 焦好运抬起头来,笑道:“老爷不敢当,芝麻绿豆大个官儿,姓焦,名好运。” “焦好运?”曹操突然笑了起来:“你这名字可起的不咋地呀,被抓了个活口,怎么算交好运呢?” “呵呵!”焦好运干笑了两声:“大头领说的是,不过没给当场砍了脑袋,总算是多活了一会儿,也算得上是好运了吧。” “这话倒是不错!“曹操闻言笑了起来:”自古以来就没人不死的,无非是早死晚死罢了,能多活一刻也是好的。也罢,给他俩倒一碗酒,应了名字。“ 旁边侍候的应了一声,在焦好运和少年面前各自放了一碗酒,焦好运眉开眼笑的道了声谢,便三口两口喝了个干净,倒是那少年哪里有喝过这等好酒,刚喝了两口便咳嗽的面红耳赤,险些将酒撒了。一旁的焦好运将酒碗接了过来,笑道:“罢了,你喝不下也别浪费了。便给我吧!“ 曹操在上首看的有趣,示意手下又给焦好运倒满了,就这般焦好运四五碗酒下肚,拍了拍自己的肚皮,笑道:“肚皮呀肚皮,今日俺可是没亏待你,便是待会砍了脑袋也不冤了!“ “哦?莫非你在官军中没有酒喝?“曹操问道。 “酒?能吃饱肚皮就不错了。“焦好运叹道:”俺是总督下面标营的,算是不错的了,每日三餐里还有一餐是糜子,哪里有酒喝?“ “原来如此!“曹操听到这里。心中暗喜,脸上却笑道:”若是这般,你不如便在我手下当差便是了,好歹总有口酒肉吃。“ “那可不行!“焦好运摆了摆手:”俺家小还在延绥镇里,要是让官兵知道了会连累了家小,再说外边可是三边总督洪大人领兵围着,早晚你们都要完的。“ 李过听到这里,冷哼了一声便要说话,却被曹操在大腿上轻轻拍了两下话留在了嗓子眼里。只见曹操也不着脑。笑道:“你这话就说的差了,打仗胜败没见真章谁说的清楚,像今天晚上怎么看也是我们这边赢了吧。“ “那可不一定!“焦好运笑道:”反正现在大人应该也回营了,俺看在酒水的份上。便与你说句实话,方才在山坡上探察敌情的便是三边总督洪大人,俺是留下来断后的,您说这一仗是谁赢谁输?“ 焦好运的意思很明白。这等主帅亲自夜探敌营的,只要能够看清楚情况,主帅能够安全返回便算是赢了。小喽啰的得失根本无足挂齿。曹操捋了捋颔下的胡须,笑道:“若是这么说来,这洪大人倒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那是!“焦好运笑道:”俺在边军里也当了快二十年差事了,若论精明强干,就没哪个比得上洪大人的。“ 曹操点了点头,他看了看左右,喝道:“还不给两位松绑,再拿些酒肉上来!“旁边的喽啰替两人松了绑,又送了些酒肉放在两人面前。曹操笑道:”两位用些酒肉,将那洪大人的事情说来与我听听!“ 焦好运见这个贼首突然变了态度,对自己如待上宾,心中不由得生出怀疑,但转念一想自己此时不过是对方砧板上的肉,任凭宰割,多享用一时便是一时,索性便一边吃肉喝酒,一边将平日里听到的一点关于洪承畴的传闻添油加醋的说了出来,倒将其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浑似诸葛复生,王猛再世一般。曹操听得聚精会神,连连点头,最后感叹道:“哎,我本是个好人家子弟,家中也有几百亩好地,却不想得罪了县里的恶官,逼得我起兵造反,若是那时遇到洪大人这等青天大老爷,又怎会落得这般模样?“说到这里,曹操不禁伸手掩住双眼,倒像是流泪的样子。焦好运见他这般模样,心中不由得一动,低声道:“大头领,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呀!” 李过一旁听到这厮身为俘虏竟然敢出言劝降曹操,便要拔刀将其当场砍杀,斜刺里却被曹操一只手来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我犯下这么多罪孽,当真洪大人能饶的了我?”曹操脸上全然是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 焦好运死里逃生不由得喜出望外,赶忙笑道:“大头领,只要您真心诚意归顺朝廷,洪大人一定会既往不咎的!” “可是我也伤了不少人命,军中财货妇人不知道能保得住多少。“此时的曹操全然是一副贪念财货的庸人模样,在投降朝廷与抢来的财货间犹豫不决。 “这些又有何妨?“焦好运赶忙鼓动唇舌:“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行军打仗哪有不伤人命的,眼下里洪大人正瞅着如何攻破这铁角山,只要您能够里应外合,这些小事又算得了什么?” “里应外合?”曹操咬了咬牙,道:“也罢,既然如此也顾不得这么多了,事不宜迟,我马上派人送你出去,替我曹操向洪大人禀明归降朝廷的一片赤诚之心。”说到这里,他站起身来,撕下衣服前襟的一块,又割破左手在右手上用血涂了涂,在那块破布上按了个掌印,低声道:“这等事须得机密,我便不写书信了,这块布便是印记,明天晚上东边谷口是我的手下当值,用火把绕三个圆圈,再学老鸦叫三声便是信号。 不一会儿,焦好运和那个少年便被送了出去,那两人刚刚出得帐篷,李过便跳了起来,喝道:“曹操,你竟然要拿兄弟们的血去换自家的乌纱,今日不是你便是我!”说罢便拔刀出来要杀曹操。 “李贤弟且慢,要杀也听我说几句话后不迟!“曹操拍了拍旁边的妇人:“你们都出去,帐篷里只留下我和李兄弟即可!” 看到曹操将手下都赶了出去,李过冷哼了一声,换刀入鞘,不过脸上依旧满是杀气:“随你说什么,我也不会和你去投降官府。“ “李老弟呀李老弟,姓洪的是啥人别人不知道我曹操还不知道?不沾泥和神一魁两人是咋死的?你觉得我曹操蠢到把自家的性命交在那个杀人魔王的手上?“曹操笑着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他这幅悠然自得的样子倒把李过弄糊涂了。 “那你为啥把那两人放走了,还说要投降朝廷?“ “李老弟,你也太实诚了吧。俺这是使计呀!”曹操笑道:“眼下咱们和那个洪老儿谁也奈何不了谁,咱们占了地利,官兵打不进来;可咱们也打不出去,官兵兵甲好,又指挥统一,咱们野地里打不过。可拖下去的话终究对咱们不利,粮食不够呀!我就寻思想个法子,把官兵诓进来打一次!” “原来曹头领您不是想归降朝廷!”李过听到这里不禁又惊又喜,赶忙躬身致歉道:“我方才莽撞无知,冲撞了曹头领,还请恕罪!” “哎呀,这有啥好道歉的!“曹操拿起一块鸡腿塞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说:”我方才听说在山坡上探察营盘的是洪承畴,就寻思他这么大的官儿,居然半夜三更不睡觉冒险跑来探察营盘,可见他已经急了。这打仗不怕别的,就怕那种********你打你的,他打他的,一点嫌隙也找不到,既然姓洪的急了,俺就有法子让他吃个大苦头!”(未完待续。) ps:  见谅,下午韦伯上传的时候第一下报错,又点了第二下想不到上传了两遍,我又删不掉,明天才能请编辑删掉,大家千万别订阅两遍,那两章是一样的。 第三章 中计 当洪承畴回到自己的营盘的时候,天色已经蒙蒙亮了,山坡上的意外让他身心疲倦,但他却一点也睡不着。喊杀和箭矢从头顶飞过的声音仍在耳边回响,他疲倦的低下头。 “老爷!“耳边传来书童雨墨的娇柔的声音,两双柔弱无骨的手伸到太阳穴上替洪承畴按摩起来,很快他就觉得紧张的神经渐渐舒缓下来。洪承畴的头依靠在座椅的靠背上,呼吸也变得平缓均匀起来。雨墨看到他这般模样,双手缓慢的滑向洪承畴的颈部、肩膀、****。 “就这样吧!“洪承畴伸手按住了雨墨的手,低声道:”今天我有点累,你到外边去,没有要紧事不许打扰我!“ “是,老爷!“雨墨收回了手,语气中带着一丝怨尤。与许多明末的士大夫相同,洪承畴也好男色。明太祖朱元璋定下规矩,官员赴任不许携带妻子上任,又禁止官员**,虽然第二条规矩到了后来已经变为一纸空文,但毕竟也会成为政敌攻击的靶子,而且以古代的条件携带女人旅行有许多不方便,于是男色就成为了许多儒士发泄**的选择,久而久之男色也成为了当时社会中上流社会的一种特征。洪承畴也不例外,他与书童雨墨之间也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只不过在这个时候他实在是没有心情想这些玩意。 洪承畴躺上床,很快疲倦就将他淹没了,但他睡得并不安宁、战事的不顺,天子的喜怒无常、政敌的攻击在睡梦中也没有放过他。洪承畴的嘴在不停的张合着,仿佛在为自己辩护着什么。突然,他睁开双眼,这才发现那不过是南柯一梦。洪承畴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发现梦里听到的声音并非是虚幻,而是从外面传进来的。 “有军情禀告!“ “大人刚刚睡下。有什么事情让他等等吧!“ “请通融一下,是紧急军情,谷中有一股流贼派使者来说要归降朝廷!“ “哼,大人昨夜里辛苦的紧了,才刚刚睡下,一群流贼罢了,让他多等等怕啥?“ 洪承畴霍的一下从榻上跳了下来,光着脚走出门外,厉声喝道:“什么事情?人在哪里?” 中军官见洪承畴光着脚便走出来,赶忙跪下磕了个头道:“打扰大人休息。小人罪该万死!人就在外边。” “罢了,马上带他进来!” “大人,您快穿鞋!”雨墨从里面拿了鞋子出来,就要替洪承畴穿上,而洪承畴冷哼了一声,将其一脚踢倒,沉声道:“若是让我再看到下一次,就莫怪我不讲情分了!” 焦好运的跪在地上,额头紧贴地面。他还是第一次正是觐见像洪承畴这样的高级文官,紧张让他的身体不自觉的轻微颤抖,他竭力想要表现的镇定点,但适得其反。不但身体颤抖,连牙齿也不由自主的打起架来。 “你便是焦好运吗,抬起头来!” 听到这个威严的声音,焦好运赶忙抬起头来。看到一个身着月白色短衫的中年男子正威严的看着自己,他赶忙又磕了个头道:“小人,小人正是焦好运!“ 洪承畴上下打量了下跪在地上的焦好运。他能够模糊的回忆起对方是不久前自己哨探的一员,他低声咳嗽了一下,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温和一些:“焦把总,你将在贼营中的事情重新叙述一遍,要仔细!” “是,大人!”焦好运稍微停顿了下,好酝酿一下语言,然后他就将自己断后被俘,押到帐篷里受审,曹操给自己酒肉吃,流露出想要归降的意思,自己出言劝说,曹操表示愿意投降,并让自己与洪承畴联络这一系列事情一一说明,到了最后,他从怀中拿出那块血印的破布,递了上去。洪承畴接过随意的看了看,放到一旁,询问了几句曹操的外貌与打扮,最后问道:“那贼首帐内陈设如何?” “禀告大人,贼首帐内以兽皮铺地,器皿精美,还有几个美貌女子侍候,他还说要是大人愿意接受他的归降,保住他的家私,必定会送上一份厚礼。” “厚礼!“洪承畴的嘴角露出一丝不屑的冷笑:”他若是愿意归降朝廷,自然既往不咎,又有哪个会动他的家私!“说到这里,洪承畴站起身来,在帐内来回踱了几圈,突然问道:“那厮说今天晚上东边谷口是他的人当值?” “正是!他还与小人约定了以火把和乌鸦叫为号!“ “嗯,那好,那你今晚就回去告诉那贼首,本官已经答应他了,不过只凭一块破布是不够的,他得做件事情做为凭证。“ “是,大人!“焦好运磕了个头:”不过是什么事情呢?“ “纵火烧了粮仓!“洪承畴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又冷又硬,就好像焦好运怀里那半块杂面饼:“然后里应外合,一同破贼,我便保举他做宁夏镇右营参将!” “是,大人!” 夜已经深了,明月高悬,照在东边谷口的草地上,焦好运可以看到不远处的几个火光,那是流贼在谷口的哨卡以及两侧山坡上的望楼。他深吸了一口气,将蒙在灯笼上的羊皮取了下来,将其高高举起转了三圈,又学着乌鸦叫了三声,可是对面却没有半点动静。焦好运不禁有些焦急,他正准备再照样做一次,左侧高处传来三声乌鸦叫声,随即火光也转了三圈。 “太好了!”焦好运兴奋的放下灯笼,快步朝谷口跑去,走到相距大约还有三十余步远的地方,便看到有四五个打着火把的汉子跑了过来,压低声音喊道:“来的可是焦大人?” “是我!”焦好运应道。 “太好了!”确认是焦好运后,来人的语气立刻就变得亲热起来:“总算等到您了,快随我来,这便有壕沟和陷阱,可别伤着您了!”说话间,那人领着焦好运绕过了几个陷阱,来到一个壕沟旁,他打了个唿哨。对面的军士将一具竹梯放在壕沟上,焦好运小心翼翼的过了壕沟,随即竹梯便被收了起来。他们又用这竹梯上的土垒。焦好运笑道:“你们这里戒备的倒是森严的很。” “您老见笑了!”那汉子笑嘻嘻的用火把替焦好运照亮脚前的路:“不瞒您说,俺以前便是宁夏镇守烽燧的边兵,整日里与套虏打交道,这些玩意都是做惯了的,无非是照葫芦画瓢罢了。“ “守烽燧的边兵?“焦好运闻言一愣,这烽燧便是烽火台,在明军的边防体系中,烽燧是第一线的防御据点。与临近帝都北京的辽东镇、蓟州镇、宣府镇、大同镇这几个军镇不同的是。地处西北边陲的宁夏镇所能得到的资源要少得多,在第一线的烽燧与烽燧之间无法形成连绵的城墙。守卫烽燧的士卒实际上是处于孤立无援的状态,其艰苦耐战在军中都是数得着的。 “那你为何要从贼呢?“焦好运话刚出口,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赶忙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汉子却不以为忤,笑道:“还能有啥,上官克扣粮饷,实在是熬不下去了,要么从贼要么饿死。”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要是洪大人能宽恕我等罪过那是最好了。” 听到对方的回答。焦好运保持了沉默,一行人便在沉默中走了一会,那汉子停住脚步,指着不远处那个有亮光的帐篷道:“请吧。大头领就在里面!” 当焦好运走进帐篷的时候,曹操正搂着两个女子,饮酒取乐,而李过坐在一旁。脸上还带着些许不习惯的尴尬。看到焦好运进来,曹操推开一个少女,笑道:“过去。陪焦老哥喝一杯!” 那女子扭扭捏捏的走了过来,手里捧着一个酒杯,此时的焦好运哪里有心思饮酒取乐,他压低声音道:“大头领,酒待会再喝,我这里有要紧事!” 曹操被焦好运的话弄得有点兴趣索然,他拍了两下身边女子的屁股:“出去,都给老子滚出去!”帐篷里只剩下曹操、李过、焦好运三人,他低咳了一声,问道:“焦老弟,我的话你带给洪大人了吗?“ “嗯!“焦好运点了点头:”洪大人已经应允了你们,不过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曹操的双眼露出一道凶光:”是要我杀人吗?没问题,除了我这兄弟,谷里谁的脑袋我都能给洪大人取来!“ “不是,是烧掉粮仓!洪大人要你烧掉谷里的粮仓作投名状!“ “烧掉粮仓?“曹操与李过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的目光中都看到了对方的恐惧,洪承畴的要求可谓是抓住了农民军的要害,为了哄骗官军上当,曹操不会介意拿某个小头目的脑袋作为诱饵,但粮仓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在崇祯五年的西北,粮食就是命,不,粮食比命还重要。 “请你回去禀告洪大人一声,烧粮仓不是不可以,但须得里应外合,官军也得出把力!“曹操的语速很慢,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向外吐:”不然大伙儿没有粮食,肯定要和我拼命,大人也不想和一万多无路可走的流贼拼命吧?“ “那是自然!“焦好运沉声道:”举火为号,里应外合!“ “好,那就一言为定!“曹操将手中的酒杯往地上狠狠一掷,酒杯落在地上厚厚的兽皮上,滚动了两下就停住了。 洪承畴竭力睁大眼睛,观察着远处谷口的敌军壁垒。虽然他是文官出身,但几年来的经历已经让他积累了相当丰富的军事经验,他并没有将约定的时间放在夜里,一来可以避免夜里行动带来的各种意外,二来也可以将流贼一网打尽。时间距离约定的时刻越来越近,可是浓烟却没有升起,只有乌鸦在谷口壁垒前的空地盘旋、沙哑的聒噪,这些战场上的食客你争我夺,互相嘶喊追逐,为七八天前的那次战斗留下的尸体争斗者。在洪承畴的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战争中唯一的胜利者便是这群不吉的鸟儿吧?“ 正当洪承畴已经失去最后一份耐心的时候,谷口的壁垒望楼上突然升起一面红旗,几乎是同时,谷内也升起一股浓烟,洪承畴甚至可以清晰的看到升腾的火焰,他猛地转过身,沉声道:“贺大人,出兵!” “是,大人!”延绥镇副总兵贺虎臣躬身领命,在洪承畴取代杨鹤成为大明在西北的最高军事长官之后,立即将最得杨鹤信任的杜文焕调去了宁夏,西北诸镇武将也纷纷注意到了这个诱人的位置,而贺虎臣就是距离这个位置最近的人之一。 贺虎臣的所带领的人手并不多,大约有五百人,相对于一个副总兵有点少。原因很简单,洪承畴并不太相信那个乞降的流贼首领,实际上他谁也不相信。他交给贺虎臣的任务也很简单:控制谷口,掩护后继的大军,其他的事情交给那些叛徒去干就好了,反正叛徒的血不值钱。 当贺虎臣赶到谷口的时候,用十几根原木绑成的大门已经被推开了,从围墙的内侧传来一阵阵喊杀声,李过全身披甲在门口迎接。贺虎臣警惕的打量了下城门内的流贼们:虽然只有少数人身上有盔甲,但是第一排的每一个人都有足以保护全身的圆盾牌,盾牌是用柳条编成,外面蒙有干燥的牛皮,后面的人装备着长矛和斧头,在左右两翼则是穿着皮衣的弓箭手,与其说是乞降,不如说是准备厮杀。 “老子是延绥镇副总兵贺虎臣,你是谁,还不让路!“贺虎臣的眼中露出一丝杀机。 李过并没有被贺虎臣的气焰所压倒,侧身让出一条路来:“贺大人,请进!” 贺虎臣瞥了李过一眼,做了个手势,身后的明军便鱼贯而入,但大门旁的流贼们依旧保持着如临大敌的状态,贺虎臣冷哼了一声,用命令的语气说:“领着你的人在前面带路!”(未完待续。) 第四章 惨败 “不可!”出乎贺虎臣意料的是,李过断然拒绝了他的要求:“我家头领已经叮嘱过了,一定要严守大门。” “你——”贺虎臣闻言大怒,右手已经按在刀柄上,上前一步喝道:“不遵军令,要作死吗?” 李过面对贺虎臣的威逼,后退了一步隐入盾阵之中,冷笑道:“非我等不遵军令,神一魁、不沾泥尸骨未寒,我等不敢引以为鉴罢了!” 听到李过犀利的反驳,贺虎臣语锋不由得一滞,身为明军的高级将领,他自然知道神一魁、不沾泥这两人被杀的内情,这位乞降的曹操有戒备之心倒也是情非得已,看对方这番举动,若是自己强逼只怕会激化矛盾,坏了总督的大事。 “既然如此,也罢,那这大门便交由你了!”贺虎臣沉声道。 谷口外,洪承畴凝神看着谷口的动静,当他看到大门被打开,贺虎臣所率领的明军鱼贯而入的时候,不由得松了口气,一直悬在嗓子眼的那颗心总算是落了肚。洪承畴快步走下土丘,大声下令道:“第二阵出发,夺取谷口,接应贺大人!” 几乎是在洪承畴发出命令的同时,谷口那扇用粗大的原木拼凑而成的大门缓慢而又不可阻挡的重新合上了,还留在谷外的明军发出惊讶的叫喊声。洪承畴的心头闪过一丝不祥之兆,这可和事先约定的不一样,这只能意味着一件事情——他已经中了圈套。不过现在不是懊恼与后悔的时候,他装出一副一切都在意料之中的模样,大声喊道:“贼人自寻死路,快步向前拿下谷口!” 在谷口附近,激烈的战斗已经开始了。早已埋伏好的流贼从几个方向同时向圈套内的明军前锋发起猛攻,这些前边军、盗匪、马贼们的队形算不上严整。但在士气上却不亚于任何人,雨点般的石块、箭矢、投矛向明军的行列飞来,几乎要将其淹没。 但贺虎臣绝非白白当上副总兵的,他拔出腰刀刷刷两下就砍翻了两个装作替他带路的敌人,几乎是同时,亲兵们就将其置于长牌的保护之下。随即贺虎臣就用粗大的嗓门喊道:“先放三眼铳。再放虎蹲炮,长牌手上前,排成圆阵,没啥大不了的,只要在这里撑上半盏茶功夫,就轮到这些狗崽子们好看了!” 贺虎臣丰富的经验给了流贼们迎头一击,相对于第一波流贼的人数,被火器打倒的人其实并不多,但几乎都是最勇敢、也是冲在最前面的人。这对于受过严格训练的正规军来说可能算不了什么,但对于本来就分属于三四个头领的流贼们来说就是非常致命的打击了。在战场上犹豫和胆怯几乎就是同义词,面对死亡的威胁,只要是人就会恐惧,但在群体之中往往个体会暂时的忘记恐惧,做出让人惊叹的举动来,而明军的这次齐射就好像一盆冷水,将流贼们泼醒了。 山坡上。曹操焦躁的看着下方正在进行的战斗,乘着流贼们被火器击退的这个短短的间隙。明军已经完成了从纵队到圆阵的变换,圆阵最外圈的士兵举起长牌,将投石、箭矢、投矛挡开,而处于圆阵内侧的则开始紧张的重新装填火器。这个以狡黠闻名的流贼头领愤怒的挥舞着手里的鞭子,骂道:“娘的,平时一个个都充好汉。这会儿都成兔子了?老子把野猪引进陷坑里了,你们都拿不下?都给老子使点力气,不然让官军打进来,大伙儿一个都好不了!” 曹操的威胁起到作用,其余几个还几分保存实力心思的流贼头领有些狼狈的跑了下去。在砍掉了几个畏缩不前的流贼之后,又一波进攻开始了。双方几乎没有相互发射箭矢,残酷的肉搏战就开始了。盾牌碰盾牌、刀剑喷刀剑、**碰**,武器的撞击声夹杂着惨叫声与垂死者的呻吟,鲜血渗入泥土里面,让其变得湿滑,践踏在上面的一双双草鞋、皮靴甚至赤足将其混成一团。人们踩在死者与生者的躯体上,冲击、防御、砍杀,最后倒下,人生于尘土,又归于尘土。 明军的外围的士兵已经更换过一遍,即使是最强壮的汉子,在这种紧张的肉搏战中也支撑不了几分钟,每一次劈砍、每一次格挡、每一次刺杀都必须把吃奶的力气都用出来,任何想要有所保留来节省力气的想法都是荒谬的,这只会让你丧命,活下去的唯一办法就是打倒面前的那个敌人,即使下一刻你会被下一个敌人干掉。相比起明军,流贼死的人更多,因为他们的盔甲和武器要差许多,相互配合的战术也要差得多。但曹操是个老练的指挥官,他采用的战术很简单,那就是只要前锋稍有退却,就投入新的预备队,不给包围圈里的官军一丝喘息的机会。这种战术没有什么技术含量,但十分有效,流贼一方在数量上占据着绝对的优势,只要愿意付出足够的代价,总是能耗尽包围圈内的官兵的最后一滴血的。 “快些,都装填好了没有!“圆阵核心,贺虎臣大声的催促着正在装填火器的手下,这时流贼几乎已经杀到他的跟前,他甚至可以看清楚敌人发黄的牙齿和眼角的血丝。贺虎臣很清楚如果说还有一丝活下来的希望,那就是火器了,与刀剑弓弩不同,发射火器不需要力气、不需要武艺,即使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儒生,只要他会点着火绳,也能轻而易举的射杀一个身披铁甲的勇士,而且火器还能发出巨大的声响、喷射出火焰,这些都能打击流贼们的士气,争取突围的机会。可能是由于紧张的缘故,装填虎蹲炮的明军手足颤抖,装火药的牛角洒出了不少,性急的贺虎臣一把抢过牛角,径直将剩余的火药全部倒入膛中,用木棍捣实了,倒入铅子铁弹。大喝一声:“都让开了!”便点着了引信。 轰! 出人意料的是,发出惨叫的不仅仅是流贼一方,还有明军一方,可能是贺虎臣装填的火药太多了,也有可能是那门虎蹲炮发射的频率太快了,结果炸膛了。四溅的弹片将打倒了许多人,包括贺虎臣本人,这成为了压倒明军这头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包围中的明军士兵纷纷丢下武器逃走或者跪下乞降,但已经杀红了眼的流贼们没有放过一个人。等到曹操好不容易喝止住的时候,五百被诱入谷中的明军只剩下五十多个活口。 “太可惜了!要是抓个活的说不定更有用!“曹操遗憾的舔了舔舌头,看着地上遍体鳞伤的贺虎臣尸体,一旁的另外一个头领以一种几乎是献媚的态度问道:”那曹大哥,咱们该咋处置呢?“ “砍了脑袋,用竹竿子挑起来。丢到外面去,让洪承畴看看咱们也不是好惹的!“ 土丘上,洪承畴看着眼前贺虎臣的首级,脸色惨白,两旁的将佐与幕僚们都不敢出声,唯恐给自己惹来祸事。过了约莫半响功夫,两边的人们听到洪承畴颓丧的声音:“撤兵!“ “大人!“一个平日里最得洪承畴宠爱的幕僚上前道:”贺总兵为国捐躯,以在下之见。应当向贼人索取尸首,将其下葬!“ “嗯!“洪承畴点了点头。不过任何人都能看出他此时已经神思不属,两个部属对视了一眼,决定不再多言。 回到住处,洪承畴几乎是扑倒在榻上,疲惫与沮丧将他彻底打倒了,损失五百士兵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像失去贺虎臣这样的高级武将是无法隐瞒的。当然,天子不至于就为了这个就罢免掉自己的官职,但问题是这会打击明军好不容易才积累起来的士气,并把战争拖下去,而洪承畴最缺的就是时间。 就这样洪承畴在榻上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在睡梦中他一会儿梦见杨鹤,又一会梦见贺虎臣、接下来是贺人龙、神一魁、不沾泥,这些人或者怒吼,或者指责、还有哀求,但洪承畴都不在乎,对他来说死人并不可怕,麻烦的是活人。突然他感觉到额头上一阵凉意,猛地睁开双眼坐了起来。 “老爷!“站在榻旁的是雨墨,手里拿着一块湿毛巾:”您额头上都是汗,我方才是替您擦擦!“ “我没事!“洪承畴叹了口气,伸出手道:”把毛巾给我!“ “是,老爷!“雨墨紧贴着洪承畴坐了下来,柔声道:”老爷,您方才睡得不是很安稳,要不我给你按按额头,宁宁神。“ “罢了!“洪承畴叹了口气:”战事不顺,哪里睡得安稳!“ “老爷!“雨墨看了看洪承畴的脸色,大着胆子说:”奴婢有句话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洪承畴笑了笑,他对这个书童还是十分喜爱的:“密室之内,亲迩之间,有什么该说不该说的!“ “老爷,为何不把那个刘参将调来试试呢?“说到这里,雨墨看了看洪承畴的脸色,方才继续说下去:”我听说这个刘成火器十分厉害,那个刚刚升上兵备道的吕大人就是靠他才打赢了流贼的!“ “刘成?“洪承畴闻言一愣,他想了想:”也罢,便让他来试试吧!“ 朝邑。 切桑喇嘛醒来的很早,这并非因为住宿的条件太差,身为四世****罗桑?却吉坚赞的亲传弟子,担负着联合草原上信仰格鲁派的蒙古诸部的重任,切桑这几年每天只能睡三四个小时。十七世纪的前半叶,在大明帝国与后金政权争夺着东北亚大陆的控制权的同时,在信仰藏传佛教的藏人、蒙古各部之间也在进行着一场小规模的“宗教战争“,战争的一方是信仰格鲁教派的****、****、固始汗、巴图尔汗;而另外一方则是信仰噶玛噶举派的藏巴汗、喀尔喀的绰克图台吉(却图汗)、康区的白利土司月顿多吉、林丹汗组成的反格鲁派联盟。相比起明与后金的战争,这场战争要更加残酷,因为前者是为了征服,而后者则是为了消灭异端,切桑喇嘛很清楚假如他们失败的话,失去的不仅仅是自己的生命,还有寺庙、教派乃至信徒。 在念完了早祷经后,切桑喇嘛来到楼下用早饭,同行的蒙古贵族青年们早已在这里等候了。那天他提出参观工坊的要求后,刘成并没有表态,既没有表示同意,也没有拒绝,这种不置可否的态度让格桑没有什么食欲,只吃了一块面饼,喝了几口奶茶便放下了碗筷。 “上师,那个刘大人的使者来了!”一个蒙古贵族青年恭敬的禀告道。 “请他去会客室!”切桑站起身来:“我待会就过去!” “是!” 切桑回到卧室,换上正式的僧袍,带上鸡冠形状的僧帽,来到会客室。杜固向其躬身行礼:“上师,将主爷派小人来,请您去参观工坊。“ “哦,那太好了!“切桑笑了起来,转身吩咐一旁的贵族侍从道:”你们马上去收拾一下!“ “上师,将主爷是请‘您’去参观工坊!“杜固又重复了一遍,加重了”您“这个字眼。 “你的意思是,刘大人只允许我一人前往?“切桑的眉头皱了起来。 “不错,将主爷还说了,希望大人着中原僧人打扮,莫要太显眼了。“ “原来如此!“切桑点了点头,他已经大概猜出了刘成的用意:这个精明的将军不希望自己的特殊身份带来麻烦。他伸手制止住一旁恼火的贵族侍从,笑道:”中原僧人就不必了,我换件寻常衣衫,做牧人打扮总可以了吧?“ “多谢上师体谅!“ “这样可以了吗?“切桑笑嘻嘻的对杜固说,此时的他已经换上了一件蒙古牧民常穿的撒曳,头上戴了一顶皮帽子,看上去与寻常的牧民没有什么区别。切桑捋起了自己的袖子,就好像一个普通的牧民一样向杜固行了个鞠躬礼,杜固有些尴尬的侧过身体:“上师何必如此,小人当不起!将主爷与敏敏别吉已经在码头那边了,请您随我来!“(未完待续。) 第五章 高炉 当切桑抵达杜固说的码头时,虽然他已经早有心理准备,但也被眼前的景象给惊呆了。一条足有两丈宽、二十丈长的石堤深深的伸入河中,在石堤的两侧各自伸出两条栈桥,在栈桥的末端都停靠着船只,几个巨大的支架正将货物从船舱上吊运到栈桥上,然后由喊着号子的挑夫搬运到石堤上,再由堤坝上的牛车拉回岸上。在石堤旁,一座七八丈高的塔楼上一个文吏正在挥舞着旗帜,指挥着一条正在缓慢停靠过来的大船。按说切桑也不是没有见过更加巍峨雄伟的建筑,不过多半是寺庙、宫殿这类没有什么实际用途的,像这样的纯粹生产性的还是第一次。 “这些船舶都装的是什么货物?“切桑竭力压制住胸中的惊讶问道。 “什么样的都有,不过这个码头主要装的都是散货。“杜固答道:”如果是杂货,一般在靠浮桥比较近的码头卸货。” 此时切桑已经距离石堤很近了,他发现在石堤的中央部分有隆起,在隆起的部分上每隔大约半步远的距离便铺有一根原木,在原木上又铺有两条平行的铁制轨道,那些牛车便是在两条轨道上运行的。切桑走到轨道旁,伸手摸了摸才发现这轨道本是硬木制造,只不过上面包了一层铁而已,隆起的部分乃是许多碎石子。他有些奇怪的问道:“这是何物?为何要在下面铺这么多碎石子?“ “此乃铁路!“杜固笑道:“这码头卸的多半是夯货,重的很。就算是石头砌成的堤坝,时日久了也会被压坏的。有了这铁路就不同了,一来这路面不会被压坏,二来推车起来也省力了许多,实在是好用的很。” “当真?”切桑惊讶的问道。 “上师试试不就知道了?” 切桑走到一辆已经卸完货的空车旁。用力推了一把,这些车辆都是用来装运煤炭、矿石一类的重货的,平日里都用四头牛才拉得多,打造的十分坚固,切桑本以为根本不会动,可出乎他意料的是。这车辆居然缓慢的向前移动起来。 “如何?”杜固笑道:“一开始费力些,只要动起来,只要不是上坡,后面就省力了。” “当真?”切桑又试了一下,果然正如杜固所说的一开始还费力些,可是只要推动了,后面只需要花费几分之一的力气大车就能继续前进,他不由得啧啧称奇,是否会把路面压坏一时间是看不出来。但这铁路省力却是显而易见的。他不由得赞道:“你们中原人果然是聪明,这等奇思妙想当真不知道是哪位先贤想出来的,当真是造福百代呀!” “呵呵!”杜固听到切桑这么说,不由得大笑起来:“哪有什么先贤,这便是咱们将主爷想出来的,你在其他地方绝对看不到。将主爷还说了,若是能造出一个叫轴承的东西出来,还可以省上许多力气。” “是刘大人想出来的?”切桑脸上露出不敢相信的神色。问道:“刘大人平日里演兵习武,居然还有心思想出这些东西来?” “那是自然!”杜固脸上已经满是自豪的表情。他随手指着四周:“你看看这边,那边,还有那边,只要是你眼睛看得到的,都是咱们将主爷一手造出来的,说出来你只怕不信。几个月前这里还是一大片荒地,鸟都不拉屎!” 切桑看了看四周,到处都是民夫、船舶、建筑物,再想起几天前看到的那些将官道塞得严严实实的人流,不由得叹了口气:“天生大圣大贤。生而知之者,贫僧以前还有些不信,今天倒是信了,刘大人现在在哪儿呢?” “我家将主爷在那边。”杜固指着远处一座黑塔道:“上师请随我来!” 切桑一开始还以为那是座佛塔,这种建筑他倒是颇为熟悉,可走近了才发现那黑塔的结构颇为奇怪,与他曾经见过的佛塔完全不同。塔顶的上方没有佛塔常见的塔尖,而是空心的,就好像一张大嘴,旁边还搭着一个奇怪的机械,整个塔身是一个上细下粗的圆锥体,而且表面许多地方闪烁着金属特有的光泽,难道这座塔全是用铁制成的? 正当切桑被眼前的景象所惊骇的时候,从背后传来一个震耳欲聋的声音:“你,我说的就是你,干嘛不戴上安全帽,要作死吗!” 切桑惊讶的转过身来,看到一个满脸黑黢黢的汉子,身着一件紧身袍子,头上戴着一顶奇怪的帽子,正恶狠狠的盯着自己。他平生以来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粗鲁的对待,一时间居然不知道是应当服从还是呵斥回去。这时一旁的杜固赶忙接过话头:“汤头儿,这位是将主爷的贵客,休得无礼!” 那黑脸汉子听说是刘成的贵客,脸色顿时和缓了许多:“杜大人,这便是你的不是了,咱这里你也是知道的,不是铁就是石头,磕了碰了可都是咱们可担当不起!来,先把俺这顶帽子拿去戴上,待会我再让人送顶帽子来。“说话间汤慕尧便将自己那顶柳条帽递了过来,笑道:”我是粗人,您别和我见怪,快快戴上安全帽,不然磕着碰着可不得了。“ 切桑接过那顶奇怪的帽子,仔细端详了一番发现使用柳条编成,内部有两个衬子,外面蒙了一层皮,不由得好奇的问道:“方才这人是谁,为何我们都要戴这帽子?“ “那人姓汤名慕尧,本来是个铁匠,打的一手好铁,我家将主爷提拔他当了工坊的坊主。这帽子也是我家将主爷发明的,您想想,这里到处都是挖土盖房的,若是从上面掉点东西下来,砸在脑袋上岂不是就没命了?有这帽子挡一挡,关键时候就能救人一命呀!“ “阿弥陀佛,刘大人不但思虑深远,还有一颗菩萨心肠!“切桑点头赞道,他虽然是僧侣,但却并非那等除了参禅拜佛便一无所知的。当时藏地的哲蚌寺、大昭寺这些寺庙与其说是寺庙,不如说是藏地的政治经济中心,里面有庄园、手工作坊、军队、法庭,应有竟有。像切桑这种高级僧侣除了学习宗教经典之外,还需要懂得管理、司法、建造、艺术等许多方面的学问。他就曾经有过指挥修建佛塔、僧房的经历,自然知晓有了这样一定帽子。可以救多少人的性命。 不一会儿,那汤慕尧果然又拿着一顶安全帽回来了,杜固笑嘻嘻的戴上。切桑此时已经发现在这座黑塔的四周三五成群的站着不少带着安全帽的闲人,正如自己一般对着黑塔指指点点,不过从他们身上的衣着判断,应当并非工匠,而是些颇有身份地位的人士。 “杜大人,那这座塔是作何用途呢?“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杜固笑道:”我平日里都跟在将主爷身旁,也是第一次来这儿。不过将主爷既然请上师您来了,必然就不会瞒着您,稍待片刻,自然就会知晓!” 切桑听到这里,心知不太可能从对方口中得到答案,索性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耐心等待。约莫等了半顿饭的功夫,看到那黑塔旁的人员纷纷走开了。几辆牛车驾驶了过来,几个力工将车厢里面的货物用铁锹铲到那个奇怪的机械上。随即那个机械便动了起来,将货物运到黑塔的顶部倒入那张大口之中。 “原来这机械是为了将货物运到那黑塔上面去的,那为何不弄一个梯子搭在上面,让人抬上去呢?”切桑自言自语道。 “那是因为若是点燃炉火,上面就会炙热难当,又会有毒气传出!”从切桑的背后传来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切桑转过头来,便看到刘成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旁边的正是敏敏。他赶忙站起身来,双手合十行礼道:“贫僧见过刘大人、敏敏别吉!” “免礼!”刘成拱了拱手,笑道:“上师。方才我有要事在身,无暇相陪,怠慢之处还请见谅!” “大人有重任在身!”切桑按捺不住胸中的好奇,便指着那黑塔问道:“贫僧敢问一句,此乃何物?作何用途?“ “此乃高炉,炼铁用的!“ “炼铁?“切桑有些不敢相信的摇了摇头:”刘大人,你莫要哄骗我,在我那藏地寺庙之中,也是有炼铁炉的。“ “你那炼铁炉一日可以出多少铁?“ 切桑犹豫了下,他虽然见过炼铁,但具体细节却是不清楚,有些不肯定的答道:“三五百斤总是有的吧。” “三五百斤!“刘成脸上露出不屑的笑容:”我这高炉却能日夜不息,每日能出五六十石上等精铁来。“ “五六十石?“刘成话一出口,不要说切桑,就连一旁的敏敏脸上也露出怀疑的神色来,按照一石等于一百二十公斤换算,五十石就等于六吨生铁,一年就是两千一百吨生铁。这个数字对于年产十几亿吨钢的二十一世纪中国人来说当然算不得什么,但对于生活在十七世纪三十年代的藏地僧侣和蒙古贵女来说,已经是天文数字了。须知一百多年后的英国一年也就生产1.7万吨生铁,而英国就凭借这1.7万吨生铁建立了海上霸权,装备了十几万军队,控制了数十倍于本土的殖民地。而刘成自称这一个高炉,就能产出一百年后英国十分之一强的生铁来,也无怪乎这切桑与敏敏两人脸上只差没写出个”你在撒谎“了。 刘成见切桑与敏敏脸上的表情,也不生气。这次兴建高炉对于他来说也是一场大赌博,如果成功的话,重建一个以朝邑为中心,辐射中原、西北、藏地、蒙古高原乃至中亚地区的贸易网络才能成为可能,因为有了海量廉价的金属原料,用机械化生产大量廉价商品和军火才能成为可能,持剑行商。通过这个贸易网络,刘成就可以积累财富、发行货币、建立武装、摆脱大明这个体制建立独立的力量,乃至将自己的力量投放到万里之外,在整个东亚乃至全球这个格局上下棋。为了做到这一点,刘成已经准备了很久:手下有六千名身强力壮,在修建水利中学会了服从命令、协同合作的青壮劳动力,他们稍加训练就是很好的产业工人;得到了鄜州缙绅的支持,并想方设法让吕伯奇当上了同州兵备道,在政治上扫除了阻力;通过对蒙古的贸易和吸取股份,以及征收厘金的权力,获得稳定的现金流来源;当然,最重要的是手下的军队,这是一切的基础,资本主义不就是这样吗?用黄金来饲养怪兽,然后用怪兽来获取更大的原料产地和市场,赢得更多的黄金,如此不断循环,对于未来,刘成充满了信心。 刘成带着切桑走到一个已经拉上来的牛车旁,从车厢里随手捡出一把黑色的粉末来:”这是铁矿石,还有的就是煤炭,然后运到那边的高炉,炼出生铁来!“说到这里,刘成指着两百多米外一座高耸的建筑物说。 “高炉?“ “不错,就是炼铁设备!“刘成笑道:”我这里要用铁的地方太多了,若是都用钱买实在是太贵,便打算自己建炉炼铁,这些铁矿石是从河套那边运来的,幸好就贴着黄河水运,这里又不缺煤,方便得很。“ “大人,都准备好了!“说话的是汤慕尧,心中又是兴奋又是紧张,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刘成竟然把这么大的一个工坊都交给自己掌管,五百多工人,临时征集的民夫四千多人,光是这个高炉说用掉的生铁和青铜就有两百多石,他简直不敢相信如果不成功的话,自己要怎么面对刘成。 “嗯!“刘成点了点头,对切桑与敏敏笑道:”走吧,我们先过去看看吧!“ 切桑与敏敏对视了一眼,赶忙跟了上去,三人走到高炉旁,正好看到几个工人正在从炉口出来,眼尖的切桑看到这些工人的身上沾着许多白花花的东西,仔细一看却是刨花屑和石灰,切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将这记了下来。(未完待续。) 第六章 点火 “大人,请您点火!“汤慕尧将一根顶端缠着浸透了清油干草的钢钎递给刘成,脸上满是讨好的笑容。 刘成接过钢钎,一转手却给了敏敏,笑道:“还是让你来吧!“敏敏看了刘成一眼,双眼里满是甜蜜,她接过钢钎,汤慕尧赶忙小心的将前端的干草点着了,将其从通风口探入炉膛之中,炉腔内干燥的刨花立即燃烧了起来,很快刨花就点着了堆砌好的干柴,然后干柴燃烧产生的更高的温度又点着了在炉膛内壁黏贴好的焦炭,从高炉顶端的炉口升起一黑色的烟火。 高炉四周的人们发出一阵骚动,平日里养尊处优的文官与缙绅们开始向后退却,刘成笑着对切桑与敏敏解释道:“这是干柴点着了,大家不用惊慌!“随即他转过身对一旁的汤慕尧道:”你让人搬些马扎和茶水来,让大家坐下休息!“ 汤慕尧应了一声,不会儿便有人送来马扎与茶水,三人分别坐下。切桑胸中有心事,这是闷头喝茶,并不说话。倒是刘成说些讨好的小话,哄得敏敏娇笑不已。而其他围观的缙绅们慢慢觉得无聊,纷纷找个由头走了,过了约莫一顿饭功夫后,高炉旁除了工作人员就只剩下刘成、切桑、敏敏三人。这时炉口生出的烟雾渐渐变成了白色,这标志着炉膛内的干柴已经烧得差不多了,按照事先讲解的步骤,汤慕尧下令转动庞大的水力风车,开始向炉膛内输送新鲜空气。随着水力的推动,巨大的风叶开始从慢到快的旋转起来,将海量的空气送进炉腔之内,发出巨大的嗡嗡声。 “这是在干什么?“切桑几乎从马扎上跳起来,他原来还以为旁边那个巨大的风叶不过是个装饰品。虽然隔着三十多步远,但强烈的风依然刮得他面皮生疼生疼的。 “风箱!“刘成笑道:”上师,您那儿炼铁难道没有风箱吗?我这个就是风箱。“ “风箱?“切桑无法将记忆中的那个十来个人拉动的风箱和眼前的这个庞然大物联系起来,恐怕天上的神佛才会用这么大的玩意鼓风吧。他有些惊恐的想道。 这时,传来一阵尖利的哨音,切桑看到汤慕尧一边用力吹着哨子。一边大声叫喊着:“出灰了,出灰了!都让开些,不然烫着了可别怨人!”当他看到没有人站在炉底的出渣口附近时,才又用力吹了两长一短的哨子,几个拿着钢钎的汉子跑了过去,开始用钢钎用力搅动炉底,随着他们的搅动,猛烈的气流夹带着无数火花喷射而出,在空气中飞舞着。四处乱溅,将切桑吓了一跳。又过了好一会儿,灰烬都排的差不多了,汤慕尧又下令手下将渣口重新封死,鼓风机才又开始全力鼓风。 随着鼓风机将越来越多的新鲜空气送进炉腔,里面的温度也开始不断提升,其表现就是火焰越来越淡,趋近白色。切桑虽然不懂得炉焰颜色与温度的关系。但他还是能够从越来越强烈的热辐射感觉到炉腔内温度的上升。他看到汤慕尧站在高炉旁,观察着里面的温度。不时下令工人通过传送带向炉内添加一些黑色的物体——切桑并不知道那些是焦炭。在炙热和枯燥的折磨下,切桑有些忍耐不住了,不过用不着他自己开口,他听到敏敏娇嗔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出铁呀?” “出铁?”刘成笑道:“还早呢,炉内的温度还没到,等到温度到了才开始投矿料。” “还要这么久?“敏敏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刘成赶忙笑道:”要不你先回去歇息,用点茶水,等到要出铁我再派人通知你?“ “也好!“敏敏点了点头。刘成转向切桑,笑道:”上师,不如您也下去歇息会?“ “无妨!“切桑却摇了摇头。他固然怕热,但更怕漏掉了什么关键环节,强忍住胸中的烦闷,笑道:”贫僧平日里在洞中苦修,便是数日不食不语也是寻常,何况区区酷热?“ “那也好!”刘成微微一笑,已经看出了对方的心意,不过他也不在意,毕竟这高炉炼铁里面所需要的知识和技术积累实在是太多了,不说别的,光是鼓风机与热循环这两项就是古代文明数千年积累的结果,要是一个平日里念经诵佛的喇嘛坐在一边看看就能学会,那从古至今多少铁匠干脆找块豆腐把自己撞死算了。 转眼间已经是傍晚,有人送来饭菜让两人用了,切桑已经有些后悔,正想着是否找个理由回去算了。汤慕尧跑到刘成面前:“大人,温度已经够了,可以投料了!” “嗯,那好,就按照预先定下来的,先投少量的料!“ “是,大人!“汤慕尧应了一声,转身往高炉那边跑去,切桑在一旁看的早已心痒难耐,便厚着脸皮向刘成笑道:”刘大人,我想要走近些看看,不知可否?“ “这有何妨?“刘成笑着站起身来:”上师若是不怕热,只管走近些!“ 切桑得了刘成应允,赶忙小跑到高炉旁,看到汤慕尧正在命令工人们将推车中的黑色粗砂运上炉口倒入炉腔之内,便有些奇怪的问道:“这些便是矿料吗?怎么与我在藏地见过的不一样?“ 汤慕尧惊讶的转过身来,他看到身后的刘成微微的点了点头,方才答道:“上师,这些矿料都是用碾子碾过,又筛过一遍的,这样出铁多,出铁好!“ 切桑半信半疑的点了点头,很快第一批矿料就投放完毕,他与刘成回到原先的地方,时间过得很快,约莫到了亥时第一炉铁水从出铁口奔涌而出,冲入用砂石砌成,内铺黄沙的沟道,流入用生铁铸成的模具中。炙热的铁水与冰冷的空气接触,发出尖锐的嗤嗤声。随着铁水流尽,工人们喊着号子,将出铁口重新封死。然后将焦炭和新的铁料重新加入炉腔之内,开始下一炉铁的生产。 “这铁料如何?“刘成走到汤慕尧身旁,他真兴奋的用小铁锤敲击着一块还没有完全冷却的生铁锭,随着温度迅速的降低,铁锭由暗红色变为青黑色。汤慕尧侧耳听着铁锭的声音,最后兴奋的抬起头。翘起大拇指道:“上等的精铁,一定能打出好军器来。” “那这一炉出了多少铁?”刘成问道。 汤慕尧目光扫过周围的铁锭,粗略估计了下:“十石总是有的!“ “好,我就先回去了,这里就指着你照看了,每四个时辰换一班人,每一个时辰出一次铁。还有,我让人杀了五只羊,就在外边。饿了就去吃!只是你要辛苦些,刚开始要多盯着点,早些带出两个能干的,你也早一天轻松些!还有,你叫两个人把这锭铁送到军器车间去,我要看看这炉铁到底如何。” “多谢大人!”汤慕尧赶忙躬身称谢。刘成点了点头,便拉着切桑转身离去,很快从两人的身后传来众人的欢呼声。对比起刘成的踌躇满志。切桑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显然方才奔流而出的铁水给了他相当大的打击。一炉就有十石生铁。每一个时辰就是一炉,那一天下来岂不是有一百二十石生铁?纵然没法连轴转,七八十石生铁也是有的。若不是亲眼目睹,切桑简直不敢相信就是眼前这一个被叫做高炉的铁塔,就能够生产出超过全藏地出产的铁来。 就这样,切桑几乎像僵尸一样跟着刘成走到了另外一个巨大的屋子门前。如果他不是处于一种失魂落魄的特别状态,就一定会发现这个屋子的特异之处——房间内部的跨度足有五丈,除了两侧的墙壁外却没有一根起支撑作用的柱子,这种在现代建筑中司空见惯的现象在古代却是极为罕见的——古代的建筑常用的两种材料木材和石头的抗拉强度不够,因此除非是教堂、神殿、皇宫这类不计成本的建筑外。通常的建筑是很少能见到这种大跨度、没有支柱的样式的。为了做到这一点,两侧用红砖墙,房顶上使用铁架作为支撑,然后铺上轻质的木片和油纸——现代工字钢加石棉瓦的古代简陋版。刘成采取这种样式的原因很简单——厂房里面有大量的机械,材料,还有供搬运材料车辆使用的轨道,这些都需要足够的场地,如果不是考虑到即将到来的冬季,刘成几乎打算就搭个茅棚露天作业算了。 铛铛铛! 钢铁撞击的声音将切桑从那种状态中惊醒了过来,他本能的伸手捂住自己的耳朵,随即他看到刘成的脸上带着一丝嘲讽的笑容,便下意识的将手又放了下来。 “上师,这工坊是个邋遢的地方,比不得您的僧房,还请见谅!”为了让对方听见自己的声音,刘成抬高了自己的嗓门,他伸出右手,做了一个延请的手势。切桑有些茫然的随着刘成走进厂房的大门。目光所及之处,到处是乌黑的钢铁机械,空气中满是巨大的轰鸣声与金属的撞击声,空气中弥漫着刺鼻浓烈气味。 切桑迟疑了一下,他很怀疑自己走进的地方是佛经中所描绘的地域,宗教徒的迷信和政治家的贪婪与好奇心在他的身上进行了激烈的战斗,最终后者取得了胜利,他跟上了刘成的脚步。在道路的两侧,切桑看到工人们正在利用不知名的机械工作着,在巨大的铁锤的敲击下,坚硬的钢铁就好像面团一样变成想要的形状,通红的零件被被放入黑色的不知名液体里淬火,到处都是噪音和火花,所有的工人们都穿着严严实实的,脸上蒙着毛巾,只露出两只眼睛来。一时间切桑几乎以为这些不是人,而是佛经里面描绘的罗刹。 切桑几乎是以逃跑的姿态离开车间的,刚刚出了门就一屁股坐在地上,他的耳膜过了好一会儿还在嗡嗡作响,鼻端依旧残留着刺鼻的气味,内衣已经被汗水浸透。他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喘息了过来。 “上师,这里是锻造车间,要看的火器还在后面,你是要继续看下去还是先休息一会?”刘成从杜固的手中接过一杯水,递给切桑,相比起切桑,他的模样要好得多。毕竟在钢铁厂长大、工地谋生的他对于这些要熟悉、也习惯的多。 切桑喝了两口水,摇了摇头。刘成笑道:“这里也太吵了点,要不明天再来看吧。“ “不!“切桑摇了摇头:”刘大人,我不想看了。“ “那是为何?“刘成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毕竟这个切桑喇嘛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临头却又不看了,莫不是方才出了什么差池? 切桑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不瞒刘大人,贫僧先前要求参观工坊,是想看看那鸟铳是如何打制出来的,是否也能够仿制一二。可看了这些。贫僧已经知道决计是我等做不到的,那又何必再看呢?“说到这里,切桑向刘成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沉声道:”不过贫僧还是有一件事情相求,还请刘大人应允。“ “有一事相求?不知是何事呢?” “清允许贫僧如同巴图尔汗一般,可以从您这儿购买火器。” “且慢,你不是巴图尔汗的部属吗?为何又向我要求购买火器!”刘成听到这里已经有些糊涂了,在他看来切桑喇嘛不过是巴图尔汗的臣子,自己既然已经应允巴图尔汗出售火器,他又为何提出相同的要求?难道这厮是想造反?可自己与敏敏的亲密关系他也看到了,向未来女婿购买火器去造岳父的反,这个做法也未免太蠢了吧? 切桑见状,赶忙将自己的出身、藏地佛教中格鲁派系与噶玛噶举派的关系,格鲁派与藏巴汗的矛盾,以及草原上各部的信仰矛盾一一道明,刘成最后才弄明白原来这些势力之间的复杂矛盾。他犹豫了一会:“这件事情干系重大,我须得仔细斟酌一番。“(未完待续。) 第七章 赴援 “那是自然!“刘成的反应倒也在切桑的意料之中,毕竟火器不像普通的羊毛、茶叶,是属于极为敏感的商品,刘成无论是作为巴图尔汗的盟友还是大明的高级武官,身份都颇为敏感,不可能随便应允,不过对方没有马上拒绝就说明事情还有可为。他站起身来,肃容向刘成合十拜了一拜:“我格鲁派自罗桑札巴宗喀巴创立以来,严守戒律,创新废旧,教法包容显密二宗,强调先显后密,循序渐进,学不躐等。藏巴汗依仗噶当派之势力,倒行逆施,灭亡不过是早晚的事情。大人若是顺天而行,定有福报,绵延子孙,以及百代,自己也能证得菩萨果。是非利弊,还请三思!“说罢,切桑便转身离去。 “菩萨果?定有福报?“刘成看着切桑离去的背影,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感情这位仁波切想玩空手套白狼的把戏啊?老子可不是前世那些混演艺圈的。“ 回到住处,刘成立即让杜固把赵文德请来。赵文德来了后,刘成将切桑方才提出的要求一一道明,问道:“建生,你觉得我是当应允还是拒绝呢?“ 赵文德没有立即回答,过了好一会儿方才答道:“大人,以在下所知,这个切桑喇嘛并非一般人,无论是答应还是拒绝都必须慎重行事,以免遗留祸患。“ “祸患?“刘成看到赵文德的神色凝重,赶忙问道:”虽说藏人崇信僧侣,可他的教派在当地都受藏巴汗打压,而且藏地兵力弱小,纵然我拒绝他又有何妨?“ “大人您有所不知!”赵文德见刘成所知甚少,赶忙解释起来。原来藏传佛教的五大支派宁玛派、萨迦派、噶举派、噶当派、格鲁派当中,格鲁派是最新的一个支派,其创始人宗喀巴大师乃是十五世纪初人氏。当时藏传佛教的其他教派仪式复杂,僧人生活糜烂奢侈,不受戒律束缚,教派内部矛盾重重。作为一个宗教改革家,宗喀巴大师严肃了戒律,要求僧人独身不娶,加强了寺院内部的组织和管理。在僧人独身不娶这一点上,格鲁派对其他支派占据了极大的优势。因为不管宗教经卷中说的如何天花乱坠,归根结底教派的发展壮大要依赖于寺院经济基础的不断增强。格鲁派的僧人持独身不娶戒律便不会有后代,其上层僧侣可能会贪图享受。但不会出现寺院的固定资产被高级僧侣“私有化”的局面。这样一来,不同教派寺院的竞争中,格鲁派寺院的财产积累速度肯定会超过其他支派,在竞争中必然会逐渐占据优势。更要紧的是,为了在与其他支派的斗争中赢得胜利,格鲁派积极与蒙古诸部结成同盟,以对抗日益强盛的后藏的仁蚌巴、辛厦巴等家族。公元1578年,三世达\赖\喇\嘛索南嘉措前往青海,与蒙古蒙古土默特部首领顺义王俺答汗会面。结为同盟,双方互赠尊号,俺答汗给予索南嘉措政治与军事支持,并支持格鲁派在蒙古各部中的传教。而索南嘉措死后。俺答汗的曾孙被定为他的转世灵童,是为四世达\赖\喇\嘛云丹嘉措,成为了格鲁派两位最高宗教领袖之一。因此像切桑这种格鲁派的高级僧侣,在蒙古各部中都享有极高的威望。许多王公贵族要么向其捐献财物,要么让其子侄前往寺庙中,成为格鲁派僧侣的一员。比如这次切桑身边跟随的两百多青年贵族就是他的追随者。其潜势力可见一斑。 “赵先生,那你的意思是我应该答应他了?”刘成皱眉问道。 “大人,我敢问一句,若是你答应那个切桑喇嘛,是否会影响到自家事呢?” “这个——”刘成犹豫了一下,苦笑道:“赵先生,我这工厂你也看到了,已经是加班加点连轴转了,可是熟练的工人实在是太少。要是给他开工,只怕其他方面就要拉下了。” 赵文德点了点头,他这次回来也看出一点端臾了,刘成的摊子铺的太大,同时要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造船厂、炼铁高炉、锻造厂、武器厂、纺织厂、浮桥、市场等等,虽然通过吕伯奇那儿抓来了不少民夫,但干粗活的力工是一回事,技术工人又是一回事,没有个一年半载,根本就缓不过来。 “其实大人也不必把话说死了,留个活扣子就可以了。“赵文德笑道。 “活扣子?“ “不错!据我所知,藏地佛教各派的内斗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也不是明天后天就要动手。大人在库房里拿个三五十件出来,与格鲁派结个善缘也就是了,这切桑喇嘛在蒙古各部中都能说得上话,若是能和他搞好关系,将来对大人也大有用处。” “建生所言甚是!”听了赵文德这番话,刘成不由得点头称是,以他现在工厂的产量,三十条鸟铳也就是一天的产量,再送几十套甲胄也就说的过去了,算来还不到那盒宝石百分之一的价值。如果能换来这个切桑喇嘛在关键时候在巴图尔汗耳边说句话,说捞回本钱了,更不要说此人对蒙古各部和藏地、青海等地所知甚多,无论是用来做顾问和带路党都是一等一的,自己还是受前世的成见影响,太过小看这个喇嘛了。 “若非赵先生提点,刘某只怕小看了这个喇嘛,坏了大事!当真是多亏了建生!” “要说谢,还是我要谢刘大人!” “这又从何说起?” “我以前在杨督师手下做事,本以为西北之事皆在我这方寸之间。”赵文德指着自己的胸口,叹了口气,脸上露出羞愧的神色:“我这次西出玉门,去了巴图尔汗那边,才发现天地之广阔,天山南北、七河之地,诸部争锋,俄罗斯人西来,无一不是干系到朝廷鼎革,国家兴衰的要事、大事。若非刘大人您遣我西去,我恐怕现在还如那井底之蛙一般,当真是羞愧不已!“ “赵先生这是从何说起呢?“刘成微微一笑:”是我让你西去不错,可是能像你这般看出东西来的却是绝无仅有,这是你的本事,也是你的机缘,与我何干?“ “有干,大大的有干!“赵文德沉声道:”如今朝中大佬,都觉得西北玉门之外,一片安宁。一\门\心\思应付东虏。可却不知玉门之外,正是暗潮涌动,一旦出事只怕就是大事了。“他见刘成脸上神色已经是淡淡的,以为刘成不相信他所说的,赶忙继续说道:“刘大人,巴图尔汗雄心勃勃,一心统一厄鲁特、喀尔喀、漠南蒙古诸部,若是他得逞,我大明西北只怕便多一大患。“ “那赵先生的意思是希望我停止向其出售火器呢?“刘成笑道 “非也!”赵文德摇了摇头:“以巴图尔的武略。就算大人您不出售火器给他,其一统厄鲁特人也不过是数年之内的事情。他一统天山南北之后,就算大人不卖给他,他也能从俄罗斯人哪里买来。与其俄罗斯人卖。不如大人卖,插手其中,操持上下,以夷制夷才是王道呀!” “赵先生倒是把刘某看的太高了吧!”刘成听到这里。笑了起来。原来当时的西北到中亚这块广袤的土地上,正在崛起以准格尔部为核心的一个新霸权,如果这个霸权崛起成功。必然会成为大明帝国在西北方向的巨大威胁,如果考虑到其所能控制的人口、腹地、资源以及技术输入,这个新生的霸权对大明的威胁要比已经逼得大明狼狈不堪的后金要大得多。之所以这种威胁还没有显现出来有两个原因:1、准格尔部还没有完成对周边诸部的征服和统合,其强大的力量在内耗中相互抵消了;2、俄罗斯人的东侵,牵制了一部分他的力量。但正如水面上的漂浮物最终总会聚集到漩涡的核心一样,如果没有外部势力的插手,这块广袤土地上必然会诞生一个新的霸权,无论这个霸权是属于准格尔人、哈萨克人、还是察哈尔人,都是大明帝国的威胁。在赵文德看来,只有插手其中,建立新的权力平衡,才是阻止这一悲剧发生的唯一办法,而他将这一希望寄托在刘成身上了。 “非也,并非在下将刘大人看的太高了,而是大明满朝上下,只有刘大人一人能够做得到!“说到这里,赵文德的声音突然低沉了下来:”您若是娶了敏敏别吉,便是那巴图尔汗的爱婿,除了您,谁有资格插手其间。“ “呵呵,今日赵大人你没有喝酒,怎么净说些醉话!“刘成笑着占了起来:”天色不早了,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吧!“ 赵文德见刘成下了逐客令,便起身告辞,他刚刚走到门口,突然听到刘成的声音:“你回去后回复那个俄罗斯人一句,要做生意可以,不过他必须先派一个使团来我这里!“ “是,大人!“赵文德躬身领命,双眼露出兴奋的光。 赵文德离开之后,屋里只剩下刘成一人,只觉得胸中烦闷无比,走到桌旁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冷茶,灌了下去。可冷茶下肚,不但没有没有静心,反倒让胸中那团野火腾地一下烧的更旺了。赵文德方才那番话就好像一颗火星,落到了刘成胸中积蓄已久的野心。正如赵文德所说的,自己相对于所有的大明人有一个巨大的优势——未来的妻子是人类历史上最后一个游牧帝国的皇室成员,虽说女婿的继承权有点牵强,不过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可没有中原那么严谨的宗法制。自己完全可以让一个儿子继承汗位,而自己作为监护人掌握实际大权。只要自己有足够的实力,能给部属带来足够的好处,那些游牧民将会汇集在自己的大旗之下,成为自己的鹰犬。 这一夜,刘成睡得并不踏实,在睡梦中他看到自己乘坐着一匹黑色的骏马,奔驰在草原上,数以万计的马群跟随着自己,无数马蹄溅起的烟尘遮掩了天空,让天空变成灰色,乌鸦展开黑色的翅膀,在灰色的天空飞翔,随着他的移动,这些不详的飞禽好像一片片乌云,升腾而起,将一切席卷而过。阳光偶尔透过这片恐怖的黑云,照在大地上,可以看到尸横遍野,焚烧尸体的烟柱四处升起,只留下白色的灰烬和骨骸。 “这都是我的杰作!”刘成在梦中告诉自己,奇怪的是,他的心中十分平静,没有恐惧也没有愤怒。 当刘成从梦中醒来的时候,天还没有完全亮,他的周围一片混沌,过了好一会儿四周的轮廓才在刘成的视线中浮现:华丽温暖的床幔,雕花的床柱、头顶上的刺绣顶棚,身体下面是舒适的棕绷床垫,脑后是柔软的枕头。随着意识的清醒,刘成逐渐意识到自己是睡在自己的卧室里, 床上十分暖和,刘成几乎不想爬起来,正当他考虑着是否要给自己放个假——睡个懒觉的时候,外间传来急促的敲门声,随即便是吕伯奇的喊声:“刘大人,刘将军!“ “该死的,难道不能让我睡个懒觉吗!“刘成骂了一句,但他很清楚吕伯奇的出现只有一种可能——出大事了,这个庸碌无能老官僚虽然从刘成这里得到了很多好处,但对刘成却并不亲近,如果没有必要的话,他是不会主动来刘成这里的。 刘成从床上跳了下来,赤着脚走到门口打开门,门外吹进来的冷风让他打了个寒颤,顿时清醒了过来。 “刘参将,刘参将!“吕伯奇做了个手势,摒退了旁边的随从,从袖中取出一份文书递给刘成:”洪制军有急信来!“ 刘成接过信却没有看,转身进屋一屁股坐在床上,一边穿衣服一边问道:“出了什么事情,要吕大人您亲自给我送信?” 吕伯奇随手带上房门,压低声音道:“塘报里说洪大人在环县铁角山为流贼所败,死伤惨重,连延绥镇副总兵贺虎臣贺大人也死了!”(未完待续。) ps:  讨要月票!讨要月票!讨要打赏!讨要打赏! 第八章 出兵 “什么?连贺虎臣都死了?“刘成的动作停止了下来,由于地位相差悬殊的缘故,他过去与此人接触并不多,但战死一个副总兵这样的高级将领,看来洪承畴这次输的可不轻呀。这个节骨眼上写信给自己,其内容也就不问可知了。他飞快的拆开书信,刚刚看了两行,就将其丢到一旁,骂道:”娘的,要调老子去剿贼!“ “刘大人,老朽这里可离不开你呀!“吕伯奇像是一下子被抽光了全身的骨头,一下子瘫软在地上,眼泪从他的脸颊上淌下来,将他本来梳理的颇为整齐的胡须弄得一塌糊涂:”到处都是流贼,要是您走了,同州父老怎么办呀!“ 刘成烦躁的甩开吕伯奇的手,被一个五十多岁的老男人哭哭啼啼的抓住胳膊可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洪承畴突然而来的命令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苦心经营了这么长时间,好不容易才有了个局面,可现在又要自己离开。拒绝命令是不可能的,那么在自己离开的时候应该让谁留守呢? 刘成跳下床,就这样光着脚在屋内来回走动,吕伯奇屏住呼吸,眼巴巴的看着对方,仿佛自己的一切都取决于刘成的决定。过了一会儿,刘成停住脚步:“吕大人,既然洪制军有令,我不得不走,说吧,你这里要留多少兵?” “刘大人!“吕伯奇哭丧着脸答道:”您这里不比别的地方,浮桥、集镇、工坊、还有外面正在兴建的沟渠陂塘,都是要守的,您要我说要多少兵,我说多少兵也不够呀!“ 刘成冷哼了一声,吕伯奇虽然胆小,但话却不错。若是寻常的州县,流贼入境只需让各乡的百姓退入城中。流贼野无所掠,最多呆个三五日便得解围离去。而刘成搞得这些产业分散在多处,根本不在城墙里面,要是分散兵力防守多少兵也是不够的。 “也罢,我把杜如虎留给你,他用兵最是老道,另外我再给你一百支鸟铳,实在不行的话,宁可不要同州城,也要守住这里。“刘成无可奈何的答道。这片基业对于他来说重要性可谓是不言而喻。 “宁可丢掉同州城?”吕伯奇瞪大了眼睛,吞吞吐吐的说:“刘大人,我可是同州兵备道,若是同州城失守,那可是要入狱治罪的!“ “可是这里有三年的军饷,甲仗军械堆积如山!“刘成的声音打断了吕伯奇的申诉,他指着窗外的一排排房屋:”只要这里完好无损,同州城丢了总是可以夺回来,这里要是没有了。那一切都没有了,吕大人,你明白吗?“ 吕伯奇看着刘成的眼睛,最终他还是低下了头。刘成满意的点了点头,快步向外走去,大声喊道:“击鼓,点兵!“ 听到隆隆的鼓声响起。刘成回到床上开始穿衣,一阵微风刮起,将那张信笺带到他的面前。刘成随手拿起那张信纸。目光扫过上面洪承畴遒劲的字迹:“当奏明朝廷,以汝代贺虎臣之位,为延绥镇副总兵,勉之!“看到这里,刘成的脸上露出一丝不屑的笑容:”副总兵,好大一个香饵呀!“ 环县,安化寨 一缕缕黑烟四处升起,用岩石砌成的寨墙上到处都是血迹,乌鸦在空中盘旋着,不时发出刺耳的叫声。这些死神的使者在耐心的等待着胜利者们离去,好享受自己的那一份美餐。 “快些,快些搬!“李过指挥着手下,将属于己方的尸体搬运到空地堆放在一起,寨子里最好的几栋房子已经被拆掉,一来可以找到主人隐藏的财物,二来也有进行火葬的燃料。战争的形势就是这么变幻莫测,不到一个月前流贼们还躲在铁角山的谷地里惶惶不可终日,而现在他们却可以放心的围攻的村寨以获取必要的粮食和财物了。原来贺虎臣被杀后,官军士气大挫,加上当地没有粮食,相持下去十分困难,洪承畴不得不领兵返回庆阳府。士气大振的曹操便乘机四出分兵抢掠财物粮食,位于环县以东七十余里的安化寨就成为了受害者之一。 “李家兄弟,这点小事你就交给小的们去管吧,过来我给你个好东西看看!“曹操在马背上朝李过大声喊道。 “曹大头领!“李过应了一声,吩咐了手下两句,跑了过去。曹操笑嘻嘻的跳下马来,拍了拍那匹马,笑道:”你看这匹‘风子’(黑话,指马)如何?“ “好马!”李过上下打量了会马,又看了看马的牙齿,笑道:“才四岁口,这马真不错,寨子里弄到的?“ “嘿嘿!“曹操笑了起来:”寨主的,不错吧,拿去吧!“ “给我,这怎么好意思呢?“李过又惊又喜的抚摸了一下马背,陌生人的接近让这匹敏感的畜生变得有些不安,李过轻轻的抚摸了会它的鬃毛,让它渐渐安静了下来。 “有啥不好意思的,咱们事先说好了,这个寨子里的东西你三我七,寨主的女人银子我都拿走了,这匹好马给你不是应该的吗!“说到这里,曹操的脸上露出了猥\琐的笑容,压低声音道:”要是李兄弟你要那个小娘子也可以,我待会就让人送到你帐篷去!“ “不,不,我就要这匹马!“李过有些窘迫的回答,这引起了曹操的一阵大笑,他拍了拍李过的肩膀,笑道:”李兄弟,咱们杀官造反,说不定哪天脑袋就掉了,可不能白活了这一世。“ 对于曹操的调笑,李过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他避开了这些话题,问道:“曹头领,这次打到的粮食多吗?“ “还凑合!“曹操习惯性的摆了摆脑袋:”一千多石粗细粮食,还有六十多头大牲畜,还有八百多两银子,一些布匹,这三十多条命没白丢。“ “那咱们啥时候离开环县?“李过问道:”这里可不是久留之地呀!“ 曹操笑了笑,做了个手势,身旁的亲兵拉远了距离,他走到李过身旁问道:“再破两个寨子就差不多了。对了,李兄弟有将来的打算吗?说来给老哥听听?“ “我打算向东,去山西!“ “山西?那可隔着黄河呀!听说官军还有船,怎么过?“ “不怕,我已经想明白了!“李过低声道:”眼下已经快十月了,拿下两个寨子少说也要十来天,到黄河边差不多也十一月了,那时候河水也差不多封冻了,咱们从冰面上走,官军怎么守?“ “嗯。这倒是个好主意!“曹操笑了起来,与他已经打过相当长时间交道的李过却从笑容下面看到了一丝不屑。 “曹头领,那你有啥主意?“ “我?“曹操笑了起来:”我也要走,不过我怕冷,打算南下去汉中。“ “南下,去汉中?“ “不错!“曹操笑了笑:”李家兄弟,我猜一下,这主意是你那个叔想出来的吧?“ 李过一愣,问道:“你咋知道的?“ “呵呵!“曹操没有回答李过的问题。他轻轻的拍了拍李过的肩膀:”李家兄弟,咱们杀官造反,为的是过上吃肉喝酒,穿锦戴银的好日子。不是为了啥打江山、夺天下,那得看命!知道不?你那个叔整天想着去山西,可山西是啥地方?过了太行山就是北直隶,就是北京城。你觉得天子会任凭你那么闹腾?还不调集四方兵马来打你?你再有本事能打得过?听你曹大哥一句话,去汉中,那边官军少。而且去巴蜀、去南阳都方便,那边可不像咱们陕西这边穷的叮当响,大伙也能过上几天吃肉穿锦的好日子,这才是正经!“ “曹大哥!“对于曹操的这番话,李过的感情很复杂,他即为对方显而易见的善意而感动,但更多的是因为对方对李自成的攻击的愤懑,在这个青年农民心中,李自成这个与他年轻相仿的小叔子实际上占据了父亲、兄长、首领的位置,任何对李自成的攻击,都很难不引起他的反感。他霍的一下站起身来:“您说的是,人各有命,您走您的阳关路,我走我的独木桥,等粮食够了就我向东,您向西,咱们各走各的路!“ “站住!“曹操喝住了李过:”咱们陕西的娃子,就是倔。你要往东我也不拦着你,这样吧,回去后你从我营里挑一百个精壮的弟兄,二十匹好马,给你壮壮行色!“ “曹大哥!“李过被曹操的慷慨大度打动了,他垂下头想要说几句道歉的话,却又说不出口,曹操笑道:”啥都别说了,俺刚才也说了,要打天下那得看命,谁说你们老李家坟头上就没长这根藁子?大唐几百年江山不就是你们姓李的?“ 正当曹操与李过在商讨未来的前程时,刘成的军队抵达了庆阳府:六百名骑兵,一千六百步兵,其中有两百骑兵用精铁胸甲、带有鬃毛的铁制头盔、四米长的长枪和砍刀、投矛武装起来,这些都是追随切桑喇嘛的蒙古青年贵族组成的,相比起先前跟随敏敏同来的那队准格尔骑兵,这些青年贵族的马更好,也受过重骑兵的训练。与绝大多数游牧民族一样,在蒙古人的军队中有能力装备盔甲贵族当重骑兵,而无力装备盔甲的部民则作为骑射手追随着自己的头领。当切桑得知刘成即将出兵的消息时,立即表示自己愿意作为义从加入,而刘成也立即从武库里拿出崭新的头盔、胸甲、长枪、投矛、钢刀将其追随者武装了起来。这支大杂烩式样的军队立即在庆阳府引起了一个小小的轰动,守城的军官甚至拒绝打开城门——他们怀疑这是一支混过边防线的蒙古鞑子。直到刘成拿出自己的印信和洪承畴的书信,守军才将信将疑的打开城门。 “督师,末将来迟,还请恕罪!“由于身着盔甲,刘成只是躬身行礼,身上的甲叶与他的铁手套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免礼!“相比起上次相见,洪承畴的脸上少了几分新官上任时的意气风发,多了几分憔悴。他竭力掩饰住目光中的惊讶,显然刘成带来的援兵有些出乎了他的意料,从战马的数量和士兵的甲仗来看,甚至已经超过了洪承畴自己的标营,而刘成只是一个武将,他从哪里弄到这些甲仗和战马呢? “刘大人,不,应该是刘总兵!一路上辛苦了吧,可有什么不方便的?”洪承畴有意的省略了刘成官衔中的那个“副”字,他脸上露出几乎可以说是讨好的笑容,不管刘成的身上笼罩着多少迷雾,但在用人之际追究这些是不明智的,利用可以一切可以利用的,抛弃一切必须抛弃的,这才是官场上颠破不灭的真理。洪承畴不是个蠢货,他不会在错误的时候做出错误的选择的。 刘成看到洪承畴的口风,便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答道:“都还好,就是军中欠了半年的饷,还有将士们住的地方有点小了,末将手下的骑兵比较多,要的地方大些,草料也要的多些!“ “欠饷?我马上就照发!住宿和草料的问题本官也会知会郑知府一声的。”洪承畴答应的非常爽快,这让刘成有些意外。随即他便向刘成做出了接下来用兵的一些指示,无非是应当速战速决,一举扫平流贼云云。到了最后,洪承畴询问道:“刘将军,依你看来,要怎么样才能将流贼一举荡平呢?” 刘成恭敬的站起身来,欠了欠身体:“以末将愚见,要想将流贼一举荡平,须得缓进速战!” “缓进速战?”洪承畴重复了一遍刘成的话,问道:“刘将军请讲。” “流贼乃乌合之众,若官兵云集,彼等必然聚合严备,急切难下;若官兵远去,彼等必然分兵四掠,以得冬食。若大人外示安逸,内蓄兵锋,称其不备,直捣其腹心之地,定然能获其魁首,大获全胜。”(未完待续。) 第九章 夜袭 洪承畴并没有立即对刘成的计划作出评价,作为一个内行,他很清楚这是个很不错的计划,随着冬天的临近,只要官兵不进逼,流贼们必然会四出打粮,而这就给了官军各个击破的好机会。可这个计划要成功必须有两个前提:1、准确的情报;2、充裕的时间。前者也就罢了,后者就不是他能够控制得了,自己刚刚丢掉了一个副总兵,如果流贼四掠的消息被捅到天子耳朵里,谁知道他的耐心有多好呢? “那刘将军,贼首曹操狡猾异常,官兵可是吃了他不少亏呀!”洪承畴话说到这里就停住了,言下之意很清楚:“你能对付的了他吗?” “在下麾下颇有几个流贼的降将,颇知贼中内情,请大人放心!” “那好,你便相机行事吧,若要各州县官兵配合的,刘将军你只管明言!” “多谢大人!” 回到自己的住处,刘成立即召集诸将,众人刚刚到齐,他便笑嘻嘻对杜国英道:“洪大人已经应允发放拖欠的军饷,待会你便去参军那里,把军饷领下来!” “是,大人!”杜国英闻言大喜,赶忙躬身领命。刘成将自己对洪承畴的建议和对方的回答复述了一遍,笑道:“列位,洪大人把这桩差事交给咱们了,你们说说应该怎么办好了?” 众人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杜国英开了口:“恕末将直言,这件事情其实大人您不必出头的,毕竟您只是延绥左营参将,在您上面人还多着呢。” 杜国英的发言赢得了许多赞同声,刘成并没有说话,待到声浪低下来之后,他笑道:“有一件事情我要纠正一下,本官马上就不是延绥镇左营参将。而是延绥镇副总兵了,洪大人已经表示马上就向朝廷保举本官接替贺虎臣之位。” 刘成的这句话不啻于在屋子里点了一个炮仗,每一个人的脸上都露出又惊又喜的表情,随即纷纷向刘成道贺,如果说刘成是一颗恒星的话,那么他们就是围绕着恒星的行星,只有刘成这颗恒星步步高升,他们这些卫星也才能随之升迁,这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要想法子打赢这一仗!”洪承畴丢下的鸡腿让杜国英的态度立即发生了改变。其他人也不例外。面对众人的态度,刘成不由得暗自感叹“唯名与器,不可与人!”这句话当真是不错,一顶乌纱帽扔下来就让众人拼死拼活,怪不得司马光在《资治通鉴》开篇就讲“正名”。 众人争论了一会,看到刘成只是捻着胡须,笑而不语,便开口询问。刘成笑道:“天色已晚,大伙一路上辛苦了。先各自好好休息,明日再说吧!” 田见秀小心的走着路,脚上的镣铐让他无法迈开大步,只能一小步一小步的往前挪。镣铐间的铁链在地面上滑动,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两个强壮的卫兵跟在两侧,宽肩膀、罗圈腿、脑袋中央的头发被剃掉了,留下两边和后面的头发扎着小辫。腰间的佩刀与甲叶不时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田见秀想要询问自己将被带到哪里去,但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去了。因为他曾经听过这两个看守用一种他听不懂的语言交谈,他猜想这些人是蒙古鞑子,想起小时候从祖母口中听过的那些关于草原上蒙古人的传言,田见秀觉得还是不要问比较好。 在卫兵的护送下,田见秀穿过两道角门,又走过一条很长的游廊,他感觉到自己的双腿已经酸痛难忍,但他咬紧牙关,竭力不流露出一点表情。 押送的终点是一进不大的院子,一个军官接替了押送的蒙古人,他领着田见秀走进堂屋,一个头戴折角璞头,身着锦袍的青年正站在一张木桌旁,仔细的看着桌子上摊开的一大张地图,在青年的身旁站着一名俏丽的少女,手中提着一盏油灯替青年照明。 “将主爷,我把田见秀带来了!”那军官沉声禀告道。 “嗯!”青年抬起头来,田见秀这才看清那汉子胸前的补子上是一头豹子,这意味着对方至少是一个三品武官,他赶忙屈膝跪了下来:“草民田见秀拜见大人!” “起来吧!”刘成用命令的语气说:“我问你,谋反的惩罚是什么?” 田见秀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对方要处死自己?不可能,如果是这样那就根本不需要这么麻烦了,官儿比任何人都清楚谋反的惩罚,不过田见秀说不出答案,他只是下意识的重复着刘成的问题:“谋反?“ “那你要我怎么说呢?拿起武器反抗官长,对抗王师,杀死无辜的人,抢掠财物和女人,烧毁村落和市镇,我再问你一次,按照我大明律,谋反的惩罚是什么?“ “是死!“田见秀已经被逼到了墙角,他低下了头:”惩罚是死,大人!“ “对,是死!”刘成笑了起来:“田见秀,不过你还没有死,说吧,你能做些什么让自己活下去?” 田见秀张开嘴,可是却说不出话来,恐惧扼住了他的喉咙,他舔了舔嘴唇,低声道:“可以给我一杯水吗?” 刘成点了点头,一旁的军官递了一个杯子过来,田见秀接过杯子喝了一口,一股刺激性的液体流入咽喉,那是酒。他剧烈的咳嗽起来,不过这反倒让他好多了,脑袋也不再是那种被恐惧弄得无法运转的样子。他将酒杯还给军官,低声道:“我不想死,大人。“ “很好!不想死的人才能活下去!”刘成笑道:“我需要一个了解流贼内情的,你行吗?“ “行,我一定行!“田见秀赶忙答道。 “很好!带他下去吧!” 待到田见秀被带下去,敏敏冷哼了一声:“这个人这么胆小,有用吗?” 刘成没有说话,走到地图旁,小心翼翼的用笔在地图上做了几个标记,敏敏也跟了过来看了看,问道:“你做了标记的都是什么地方?” “这些都是被流贼袭击了的村寨!”刘成说道:“流贼打粮的队伍肯定是从近及远的。这么看流贼的老营应该在这块区域,从时间的先后秩序看,老营缓慢的向东移动。“说到这里,刘成又画了个圆圈,将这些村寨圈在里面。 “嗯,不错!“敏敏点了点头:”打粮的队伍也不会去太远的地方,不然就划不来了,也不安全!“ “那你打算怎么应对呢?“ “先沿着环河北上,在环县设个行辕的空架子,让流贼以为我在环县按兵未动。我领兵折向东北。在环县东北靠近太白山西麓屯扎起来,派出哨骑斩杀流贼的打粮队伍,看看能不能找到流贼的老营!“ “怪不得你要把这个田见秀带过来!“敏敏笑道:“若是如此,没有他还真不行了。” “嗯,这些流贼当中有各种黑话,暗哨,若是要打他个措手不及,还是要几个知晓内情的!”刘成笑道:“就算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次日,总督行辕便发出文书。以延绥镇左营参将刘成领所部前往环县为防秋兵,同时下令平凉镇诸部明军向东,进剿流贼。 夜色里篝火仿佛坠落的星星,其实相比起天上的群星。它们更加明亮,只是不曾闪烁,有的时候膨胀伸展,有的时候坠落阴郁。宛若遥远的灯火,微弱而黯淡。 这些篝火就在前方大约一里远,高出地面两百尺的地方。在那个位置。可以将下方的动静一览无余。 “这些流贼胆子也太大了!”脱脱不花的动作还有些僵硬,上次受伤后他在床上躺了半年多才下地,他的脸上露出鄙夷的表情:“夜里在高处点着火,唯恐别人找不到他们吗?” “那是放哨的!”田见秀有些结巴的答道:“高处风大,若不点火,太冷了熬不住!” “死人不怕冷!“脱脱不花低声笑了起来,他转过头对身后的蒙古人用他们的语言又重复了一边,这些强健的汉子脸上露出了残忍的笑容,一旁的田见秀见了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都坐下来,吃点东西,等月亮到了顶天,打那些家伙一个措手不及!“脱脱不花坐了下来,身后的骑士们从马背上取下冰冷的干肉、面饼、乳酪就着皮囊里的水吃了起来。田见秀啃了一口,险些把自己的牙齿崩掉,他回头看了看同行的这个蒙古人,只见对方用腰间的匕首将这些坚硬的食物切成小块,又用冷水泡了泡,慢慢的吃了下去,他也只好效仿。众人吃了点,便纷纷挤成一团和衣而卧,田见秀模仿脱脱不花也躺了下去,但身体下面多石的土地透着一股股寒气,他过了好一会儿也才迷迷糊糊的昏睡过去。 “起来,时间差不多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田见秀被粗鲁的弄醒了过来,看到脱脱不花正在活动着手脚。他费力的站起身来,但僵硬的膝盖用不上劲,若不是脱脱不花伸出一只手,他险些摔了个跟头。 “多谢!“田见秀有些狼狈的答道。 “不用,我是不想让放哨的家伙听到声音。“脱脱不花的脸上露出一丝怪异的笑容:”听着,如果下次你再碍事的话,我就割断你的喉咙!“ 田见秀打了个寒颤,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骑兵们缓慢的沿着山路向前走着,为了防止高处的贼人夜哨发现,所有的战马的马蹄都用皮子包裹起来了,士兵的口中含着木枚。田见秀一边费力的爬着山路,一边观察着远处的火焰。夜空没有云,两侧的山峰黑压压的向上爬升,围绕着顶峰的松林在月光下发射出苍白的光。 “来两个手脚利落的!”脱脱不花用蒙古语对身后的人们下了命令,六个人站了出来,他上下打量了一会,选择了两个年轻的,也更为消瘦的出来,他指着五六丈高处的火堆:“你们两个爬上去,干掉哨探,事成之后丢个火把下来!” 那两个年轻的士兵点了点头,他们脱下身上的盔甲和其他多余的东西,只留下一柄刀,然后蹑手蹑脚的向前走去。田见秀看到他们行走在漆黑的暗影中,很快就爬上了峭壁,呼啸的北风穿过峡谷,带来凄厉的声响,这风声掩盖了这两人攀爬时不可避免发出的声响,很快这两个人影就在峭壁攀登了上去,逐渐靠近那块露出火光的突出岩石。 流贼的打粮队将夜哨放在谷口最窄处上方的一个浅浅凹陷进去的岩洞里,在那儿既有足够良好的视野,又可以避免谷口的寒风。当这两个尖兵从岩壁边缘探出头时,眼前是这样一番情景:一个人已经睡着了,紧紧的蜷缩着身子,埋在一块羊皮斗篷下面,只能看见斗篷下蓬乱的头发,而另外一人紧靠着火堆,正在向里面添加树枝,一只号角悬挂在他的腰上。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突袭凶猛的扑了上去,在火堆旁那人转过头来之前就一刀刺进了后腰,锋利的钢刃穿透了毛皮、肌肉和血管,深深的嵌入他的躯干之中。但是抵抗者并没有放弃,他一只手抓住刀刃,阻止继续深入,另一只手抓住号角,凑近自己的嘴边。但是另外一名突袭者已经冲到他的身旁,抓住他的头发,横刀在脖子上狠狠的一勒。这最后的一击摧毁了此人的抵抗,他的手松开了,号角落到地上。这时另外一个熟睡的方才醒来,还没等他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被刀柄敲在太阳穴上,昏死过去。 袭击者从火堆中抽出一根着火的树枝,随手向半空中一抛,着火的树枝旋转着落入夜空,消失无踪。 “得手了!“脱脱不花兴奋的举起了手,转身下令道:”所有人跟我来,杀流贼一个措手不及!“ 骑兵们牵着战马穿越狭窄的谷口,然后跃上战马向谷内的野营冲去。马蹄践踏着黏土地和褴褛的草地,溅起的土块打在骑士们的盔甲上,发出沉闷的扑扑声。脱脱不花可以清晰的看到不远处的火堆,晃动的火光下依稀可以看到牲口、装满粮食的车辆、以及横七竖八躺着的流贼与民夫,他甚至看到一个刚刚大解完站起身来的的流贼,正惊讶的张大着嘴巴看着自己,全然没有注意到滑落在地的下衣。脱脱不花将手中的投矛狠狠的掷去,锋利的投矛穿喉而入,将惊叫声切断在喉管里。(未完待续。) 第十掌 谋划 投完矛之后,脱脱不花并没有拔刀,而是换上了七叶锤、这种短柄武器约有一米长,带有锐利的尖头和沉重的钢刃,足以击碎骨头,撕裂盔甲,相比起马刀脱脱不花更喜欢这种武器,因为即不会用力过猛而卡在敌人的骨头里,又不会因为劈砍而钝口。脱脱不花将七叶锤在头上抡了两圈,狠狠的砸在一个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流贼头上,然后满意的看到那个脑袋像一个摔在地上的香瓜那样碎开。 夜营的静谧被隆隆的马蹄声打破了,冲进营地的蒙古骑兵们挥舞着武器,有些人抽出篝火里着火的枝条,向流贼们投掷过去,遭到袭击的人们发出非人的惨叫声,有些人起身反抗,但是更多的人只是漫无目的的逃跑,袭击者毫不费力的追上他们,从背后将他们一一砍倒 田见秀并没有参加战斗,他一开始就站在一旁,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情景,火光下人影晃动、偶尔可以看到铁甲与武器的闪光。突然黑暗中传来一声凄厉的马嘶声,随即他便看到一辆马车朝自己这边冲过来,那应该是某个胆大的流贼抢过了一辆马车,想要逃出去,但他车上的干草被点着了,火光下马车成了活靶子,箭矢从四面飞来,很快马车就在距离田见秀七八步的距离翻倒在路旁的深沟里。他赶忙跑了过去,只见那个大胆的车夫已经躺在地上,十几只羽箭让他看上去像个破口袋,鲜血正从伤口中涌出来,一条右腿被车轮压在下面,不难看出已经不行了,看到田见秀的他怪异的笑了笑:“有酒吗?给口酒吧!” “没有酒,只有水!”田见秀从腰间拿出皮囊。递了过去。垂死的人想要伸手去接,但手始终抬不起来,最后只好竭力仰起脖子,好让田见秀将水倒进他的嘴里。田见秀弯下腰,拔出塞子,倒了下去。这个流贼的喉头快速的蠕动着,但绝大部分水还是流下他的脸颊,将脸上的血迹冲去,露出一张端正的脸。 水倒完了,流贼用舌头舔着下巴上残余的水珠:“真好,如果是酒就更好了,我就想喝口酒!” “没有酒。“田见秀地上的流贼:”我还能为你做什么吗?“ “发发慈悲吧!”流贼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从这里刺进去,利落点!” 田见秀没有说话,他从腰间拔出匕首。小心的对准流贼的心脏刺了进去,死者抽搐了一下就断了气。田见秀拔出匕首,乘着血迹还没有干在死者的袖子上擦了擦。他在尸体上摸了摸,唯一的收获是十几个铜板和几小块银子,他将其塞进腰间。 这时战斗已经结束了,实际上更应该称其为单方面的屠杀,打粮队中三分之一的流贼被杀死,其余的也束手就擒。袭击者得意洋洋的在尸体和俘虏身上寻找战利品。有时甚至为了争夺而吵闹起来,不过没有打起来。这时脱脱不花回来了。在他身后还有三个俘虏。 “你们几个听好了,待会我问你们什么,你们就说什么,要是有半句不实!”脱脱不花指着田见秀道:“这位可是你们的老前辈,俺就把你们都扒光了绑在树上,让狼活啃了你们!” 仿佛是为了印证脱脱不花威胁的效力。远方的黑暗中传来一声狼嚎,相对于四周的喧闹,这狼叫声并不太响,可是充满了饥渴和对血肉的渴望,那三个流贼剧烈的颤抖起来。 “我们一定说实话!” “那好!”脱脱不花笑了起来。他开始询问这支打粮队是属于哪一股流贼的,他们的老营在哪儿,有多少人马,营里有多少存粮,周围的地理环境如何、老营的工事修理的如何等等诸多问题。当最后得到答案后,他示意手下将流贼带走,便陷入了沉默之中。一旁的田见秀见状正想退下,却被叫住了。 “见秀,你对革里眼和老回回这两个人熟吗?” 田见秀见脱脱不花问道打粮队所属的那两个首领,赶忙躬身答道:“老回回姓马,名守应,是陕西绥德人,因为是个回子,所以起了这个绰号。他以前当过边兵,起事的最早,天启年间就当逃军了,手下虽然人数不多,但多为边兵,要不就是回子和鞑子,善于骑射,甲仗齐全,在流贼里边是拔尖的,这厮平日里与曹操关系最好,不知道为啥没有和曹操合营一处。“ 脱脱不花见田见秀回答的十分详细,满意的点了点头,问道:“那革里眼呢?” “革里眼俺就知道他叫贺一龙,他本是贺人龙的族弟,因为犯了军令,要被贺人龙斩首,见势不妙就逃出来,自立了一营!“ “那革里眼是啥意思?“ 田见秀微微一笑,道:“大人您有所不知,俺们那里官土里的老鼠叫革里,这老鼠看的近,几尺外便看不清了。那贺一龙是个天生的近视眼,稍微远了点便看不清,因此得了这个绰号!” “这样也当流贼!”脱脱不花笑了起来,脸上露出鄙夷之色。 “大人您有所不知,这贺一龙虽然眼睛不好,但打仗却是不要命的很,老回回治军甚为严整,革里眼打仗拼命,在流贼里边都是出挑的。” “那那个曹操呢?”脱脱不花问道:“我听说洪大人便是在他手上吃了亏。” “大人,曹操还有个绰号叫琉璃球,最是奸猾。可这人虽然奸猾,也有个好处,对自家兄弟讲义气的很,各家头领都愿意与他合营!” “这么说来,这曹操才是贼众渠首了?”脱脱不花冷笑了起来,他叫来一名部下,让其约束士卒好生休息,自己带了两个俘虏与田见秀往老营去了。 刘成离开环县后,留下徐显明在那儿布下一个空头行辕,自己率领主力折向东北,在太白山西麓的一个叫做平远寨的小村寨扎下了老营。他并没有贸然向西进军,而是派出小队游骑。斩杀流贼的探哨和打粮队伍,等待战机。随着时间的流逝,军中的存粮越来越少,刘成也心中也越发焦急起来。正当这时,脱脱不花回来了。 脱脱不花将自己袭击了一支流贼的打粮小队和得知革里眼与老回回两人的营寨的兵力与位置禀告刘成后,就建议趁着敌人还没有发现官军靠近的机会。迅速出兵突袭。刘成心中大喜,拍了拍脱脱不花的肩膀,笑道:“好,想不到你刚刚伤好便立下大功,脱脱不花,你真是我的福将!” “愿为大人效死!”脱脱不花竭力掩饰住自己的喜悦,他在卧榻上养伤的那几个月正是刘成飞黄腾达的那几个月,看到其余的同僚跟着鸡犬升天,自己却原地踏步。脱脱不花的心里和百爪挠心一般,眼见得又有立功赶上的机会,当真是说不出的喜悦。 “流贼营寨倒是不怕!”刘成在屋内一边踱步,一边自言自语道:“我有火箭,鸟铳,就算流贼营寨修的坚固也不难攻破,倒是要将其渠首一网打尽,才算是全功!” “大人。我们有骑兵,贼人跑不掉!”脱脱不花笑道。 “不错!”刘成点了点头。他在心中暗想,虽然其他几股流贼的情况还不是非常清楚,但正如食肉动物都有自己的捕食范围一样,这些流贼为了获得充裕的补给,除非有强大的官军压境,否则相互之间一般都会保留两天到三天的路程的。只要自己速战速决,就不用担心相互支援。 “那你觉得要多少兵力能够打败流贼呢?”刘成向刚刚赶到的杜国英问道。 “两个歩队,加上骑兵足够了!”杜国英很自信的答道:“咱们甲械齐全,还有火器,流贼十个人里面未必有一个人有甲。弓弩箭矢也不够,咱们一个人打他们三个人都是占便宜了!” (步队一级是刘成歩队中最大的一级战术单位,通常由四百名战兵与一百至五十名承担杂役任务的补充兵组成。补充兵在行军与宿营时照看牲畜和马车,战兵出战时则看护战兵的行李,必要时补足战兵的缺额。战兵分为长矛手、射生队与跳荡队,其比例通常为5:4:1,长矛手有带护鼻的头盔、可以保护全身的布面铁甲,十二尺的长矛,长矛的前端有一尺长的叶状矛刃,此外还有一尺半长的铁套筒,以防止被敌人砍断矛干,而末端则是铁刺,一来在抵御敌方骑兵冲锋时,可以将末端的铁钉插入泥土里起到固定作用;二来当长枪折断时可以掉过头来作枪头使用。射生队配有皮帽、无袖皮甲、鸟铳与筋角步弓,刘成并没有让射生队全部使用鸟铳——因为在战场上火绳枪的射速一分钟一发就不错了,有时候还更慢,而一个普通的步弓手一分钟可以射出四到五支箭,因此刘成在射生队中按照六比四的比例混编鸟铳手与步弓手,前者破甲、后者弥补前者射速的不足。至于筋角复合弓,用现代力学的角度分析,古代的筋角复合弓实际上是一个叠片结构,通过弯曲形变积蓄能量并在释放时将其传递给箭矢杀伤敌人,为了达到最好的蓄能效果,这个叠片结构对弓臂内侧与外侧叠片的物理性能是不同的,对于弓臂内侧要求其抗压性能强;而对于弓臂外侧要求抗拉性好,为了达到这一特殊的力学要求,古代的制弓匠人们通常在弓臂的内侧使用角片,而外侧则使用动物基建,并用鱼鳔、鱼皮熬制而成的动物黏胶将其粘和在坚韧木材制成的弓胎上。一张弓的性能很大程度上是取决于角与动物肌腱的质量的,因此在古代优质筋角是属于制造武器所必须的战略物资,由于与蒙古人的贸易,刘成军中的制弓坊里有充裕的筋角供应,制造出的弓自然较一般的弓箭要好。跳荡队是刘成从军中挑选出的性格悍勇、武艺娴熟的勇士组成,其军饷是其他歩队的两倍,而且平日行军宿营里无需承担勤务。他们身穿板制胸甲、带有护面的铁盔、锁帷子铁手套、裙甲、胫甲、铁靴子,使用双手战斧、双手苗刀、铁锏、连枷之内的重兵器,两军交锋相持不下时,他们便突入敌阵之中,撕开缺口,是以有跳荡队之说。) “两个歩队少了点吧!”刘成笑了起来:“我给你三个歩队吧,不过要是贼人在寨子里不出来的话,你也不要强攻,等到我带着老营到了,用火箭攻营!” “是,大人!”杜国英躬身领命。 就这样,刘成让脱脱不花与格桑率领四百骑兵迅速出发,杜国英率领三个歩队随后出发。刘成自己向其他明军发出文书,让其分别守好防区,以防止流贼窜逃。吃了午饭后,刘成才带着最后一个歩队与老营、辎重出发,追赶前面的军队,准备亲自督战。 九月二十三日,老回回起来的很早,虽然是回/民,但他早已被当时的汉民同化了(其实我国古代的伊\斯\兰教一直走的是以儒释回的道路,即以儒家的信条与文字来解释伊\斯\兰教义,即老教,而从外部输入的更加有组织性和侵略性的新教还是清代中期才有的),从饮食和习俗上与汉民没有什么区别,只是保留了每天五次祈祷跪拜的习惯。跪拜祈祷完毕后,他就依照平日的习惯,到营盘前后大门处察看守门士卒是否有懈怠。当他察看无事后,随口问道:“出去打粮的弟兄们都回来了吗?” 守门的小头目答道:“大头领,昨晚胡旺那队也回来了,就剩下吴春可那队了,兴许是路上遇到啥事了。“ “吴春可还没回来?“老回回的眉头习惯性的皱了起来,他长了一张长脸,颧骨突出吗,眉毛生的又粗又密,脸上平日里就少有笑容,这一下就更是看上去怕人,他扳了扳手指头:”从出发那天算已经出去五天了,该不会是遇上官兵了吧?还有其他没回来的吗?“(未完待续。) 第十一章 独断 “出去的哨探还有四队没回来,不过他们晚个天把两天也是寻常事!“ “不对!事情没这么简单!“老回回摇了摇头。 那个小头目没敢搭腔,老回回稍一犹豫,对身后的亲兵下令道:“你去把胡旺叫来,让他带二十个机灵点的弟兄,往东边探探路,不管看到什么,今天晚上前都必须回来。” “是!”亲兵应了一声,转身迅速离去。老回回转过身便朝快步朝革里眼的营帐走去。看到老回回走了,营门口的几个小喽啰靠了过来,一个胆大的问道:“头儿,大头领一大清早就这样,莫不是又发了什么痰气了!” “住口!”小头目骂道:“不知死的东西,都给我把人叫起来,把石头搬些过来!” “是!”触了楣头的小喽啰们的声音里面满是沮丧。 刚刚推开房门,老回回就被里面浓烈的酒臭味熏得皱起了眉头,虽然他不像虔诚的******那样禁酒,但自小的习惯还是让他不是那么喜欢烈酒的气味了,偏生革里眼是个彻头彻尾的酒鬼,这两人能走到一起,只能说是命运的安排。 老回回走进帐篷里,地上到处都是酒壶、盘子以及各种器皿,他不得不小心的落脚,才不会踩坏某件器皿。革里眼躺在一堆乱七八糟的皮毛上,鼾声大作,怀里抱着一个女人,一条白腻的胳膊伸了出来,白的晃眼。 “贺老弟!贺老弟!“老回回提高了嗓门,但革里眼以鼾声回答,耐心被消磨干净的老回回从地上捡起一只酒壶,将里面的残酒倒在革里眼的头上。 “哎呦,好冷!“冰冷的残酒唤醒了革里眼,他从毛皮堆里跳了起来,将怀里的女人推到一旁。惊醒的女人发现帐篷里多了个陌生人,尖叫起来。 “马老哥,你怎么来了!”革里眼刚要发火,看到是老回回便消了,他看了看外边的天色,问道:“时辰这么早,出啥事了吗?” “情况有些不对!”老回回低声道,他瞟了旁边的女人一眼,革里眼立即明白了过来,他扭头呵斥道:“臭女人。闭嘴出去,老爷有要紧事!” 女人恐惧闭嘴了嘴,她抽泣的捡起衣服遮挡住裸露的身体,跑出帐外。老回回低声道:“打粮的吴春可已经晚了快两天了,还有出去的哨探也有几队没回来!” “你是说有官兵?”革里眼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了,他随便找了件衣服套在自己身上,又拿起枕头旁边的佩刀。 “不知道!”老回回低声道:“前几天到环县的那队防秋兵就守在城里,哪里都不去,我总觉得有些不对。我已经派了一队哨探出去,让他们今晚前一定要回来。” “有啥不对的!”革里眼笑道:“上面不发饷,下面的就不卖命,督抚老爷们催得紧。总兵参将就到环县应付应付差事罢了,咱俩都是吃粮人出身,还不知道这是咋回事?” “话是这么说,可这次与往常不同!”老回回指着自己的左眼:“俺这边眼皮子跳的厉害。总觉得有啥事要发生,你听我这次,小心没大错!” “好好。我听老哥你的!”革里眼拖长了声音,此时他已经穿好了衣服,在地上捡起一个陶壶晃了晃,发现里面是空的丢到一旁,笑道:“今晚要是打粮的还没回来,咱们就往西去,和曹操靠在一起,可以了吧!“ “那好,曹操他脑子机灵,也讲义气,大家靠在一起都有个照应!“ 几乎是同时,在相距流贼营寨只有有四里多路程的一个背风山坳里,一队千余人左右的军队正在休息,士兵们按照自己的部伍饮水进食,点火是绝对禁止的,所有人只能啃随身携带的干粮、喝皮囊中的水。除了进食咀嚼和武器碰撞的声音,便再也无人说话,空气中满是大战即将来临的肃杀味道。 杜国英正在费力的应付一块肉干,粗粝的肉干表面呈现出一种灰黑色,星星点点的白点是腌制后的盐迹。每年秋天草原上的部落都会将大部分牲畜屠宰,只留下一部分必要的种畜——冬季没有足够的干草,与其让其白白消瘦饿死不如将其屠宰腌制,作为过冬口粮的一部分,顺便节约饲料让剩下的牲口熬过寒冷的冬天。而这批肉干就是用来巴图尔汗用来抵扣军火欠款的诸多货物中的一部分,而刘成将其发放下去作为急行军口粮。不过这些用牛粪熏制的肉干的味道可不咋地,假如没有经过烹调入口时和干柴几乎没有什么区别。杜国英废了好大一番力气,最终还是绝望的放弃了,他抬起头看到一旁的亲兵流露出羡慕的眼神,冷哼了一声,将干肉丢给对方:“你想要?那就给你!“ “多谢大人!“那亲兵赶忙接过肉干,杜国英冷笑了一声:”别谢我,小心崩坏了你的牙!“ “大人放心,俺连树皮都啃过,这玩意切成小块,用水泡泡就软了,可惜不能点火,不然煮汤丢几块下去别提多好了!“亲兵小心的找了块干净的石头,便准备切肉。杜国英站起身来,有些烦躁的大声喊道:”脱脱不花呢?那个骚鞑子带了几百骑兵比中军先走,可怎的现在还没一点消息!“ “脱脱千总到!“随着通传声,四名骑士赶到山坳口,为首的那人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快步走到杜国英面前,躬身行礼道:”末将参见大人!“ “免礼!“杜国英低声问道:”情况怎么样?“ “昨天晚上初更我赶到这里,把手下骑队按照三十骑一股分开,干掉了几股流贼的哨探!“说到这里,脱脱不花靠近了几步,压低声音道:”方才我手下又打掉一队流贼的探骑,从口供中得知贼营里有两千多流贼,贼首老回回让他们散开来,往西边走,无论如何今天天黑前必须回营!“ “这老回回果然奸猾!”杜国英冷笑了一声,他这种老行伍自然明白老回回这么做的用意:这是一种边军常用的侦查办法。如果真的有敌人靠近,不管这些探子是否能逃回去,他最晚到天黑就能确定是否有敌人靠近——人没回来就是遭遇到敌军了。也就是说,即使脱脱不花全灭了这股探骑,最晚天黑老回回就会发现他们。 “大人,打吧!”脱脱不花的声音不大,但杜国英可以感觉到里面饱含的力量。杜国英犹豫了会,低声道:“可是将主爷还没到,我们先动手会不会——?” “大人,将主爷在后营。除了歩队就是辎重,等到他到了只怕天已经黑了!”脱脱不花的声音大了起来:“我们在这里距离贼营不过四五里路,骑兵也就是半顿饭功夫的事情,随时贼人都可能发现这里,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大人请速下决断!” 在一瞬间杜国英的脑海中已经闪过了无数个念头,最后他咬了咬牙:“好,左边山沟上有些木头。你带人去打制一些器械,我让将士们休息一会,午时进攻!” “是,大人!” 老回回的营垒设置在一个土岗上。土岗上有座不大的山神庙,那儿便成了老回回与革里眼的住处,土岗的东侧与南侧都是一道两三丈高的陡坡,北面靠着挡风的丘岭。唯一适宜通行的西面是一条石河滩,正处于旱天的石河滩只有在河中央有一条十来步宽的涓涓细流,寨子里的人马饮水都是来自此处。为了抵御可能出现的进攻。流贼们在河岸上挖了一条约莫六尺宽,五尺深的壕沟,将挖出的泥土堆在壕沟的内侧堆成了四尺多高的土垒,由于缺乏木材的缘故,守兵没有在土垒上竖起栅栏,取而代之的是一些装满土的箩筐和草袋,在壕沟的留有两个大约有两丈多宽的缺口,作为营门,营门的两侧是高高耸起的望楼,远远望去隐隐约约可以看到矛尖反射出的金属光泽。 午饭时,老回回召集大小头目说了晚上拔营的事情,待到众人退下,他的想了一会儿,心头压着不详的预感,昨天派出的那几股哨探还没有一个回来,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他几乎可以确定官兵距离自己已经不远了,但有多少敌人,主将是谁还一无所知。 “马老哥!咋了,愁眉不展的?还在为哨探的事操心吗?“坐在一旁的革里眼不解的说道,虽然在地位上他与老回回是平等的,但无论是威望和年纪,老回回都高于他,所以方才部署军务时他一直没有开口,只是坐在一旁静静的听着。 “官兵一定已经近了,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一股哨探回来!“老回回低声道:”往曹操那边靠恐怕来不及了。“ “那你说咋办?“ “咱们在这里凭寨子死守,同时派人去曹操那儿求救,说不定还能死里求生!” “我看这法子好!”革里眼拍了一下大腿:“官军咱们还不知道,肯拼命的也就将主手下那点亲兵,其余的也就是跟在后面打顺风仗的,打赢了就一哄而上看看能不能砍个脑袋领点赏钱,打输了就一哄而散。咱们守着寨子,把最前面那几个打趴下后面的自然就胆寒了,等到曹操过来,还能里应外合打个大胜仗!“ “胜仗我是不敢想!“老回回摇了摇头,指着自己的左眼皮说:”我这里跳的厉害,准没好事,你挑个精干的娃子,配两匹好‘风子’,快去快回!“ “好嘞!”革里眼应了一声,快步向外走去,约莫半盏茶功夫后他回来,笑道:“马老哥你放心,我已经派出去了,最好的风子,最精干的娃子,误不了事!” 老回回松了口气,两人坐下了下来扯了些闲话,外间突然冲进来一个小头目,急声道:“头领,不好了!” 老回回与革里眼站起身来,向外冲去,刚刚到了寨门口就看到一个少年躺在地上,,正是方才派出去的两个使者之一。老回回推开旁人,问道:“娃子,怎么回事?” “头领,有官兵,好多官兵,有人埋伏在草丛里用鸟铳打我!”少年的脸痛苦地抽搐着,腰上的血迹正在迅速扩大,老回回伸手摸了一下,手掌上满是温滑腥腻的感觉,他抬起头大声喊道:“来人,抬下去包扎下!” 那少年却挣扎着不肯让人抬走,双目已经失神,口中只是念着:“官兵,官兵!”革里眼见状急了,问道:“你只说官兵,官兵在哪儿呢!” “那边!”少年向河对岸指去,老回回顺着手指的方向望去,正好看到一排密集的矛尖从对岸的地平线下慢慢升起。 在河对岸陡坡上,杜国英拔出腰刀,喝道:“击鼓!”在河岸的几个地方,同时鼓声如雷,明军的歩队排成纵队涌现在河岸,然后沿着河岸作横队展开,阳光照在士兵身上的盔甲与武器之上,一片闪亮,让人睁不开眼睛,隆隆的鼓声下,士兵齐声喊着“杀!杀!”鼓声与喊杀声交织成一片,响遏行云。 “要出营迎战吗?”革里眼低声问道。 “罢了!”老回回看了看左右的部下,发现人人脸色惨白,心中已经被对方夺气,如果交锋稍一受挫,只怕就是土崩瓦解,还是守寨为上:“官兵士气正旺,先守寨挫一下他们士气再说!“ “好,我让兄弟们都上土垒!“革里眼对老回回的回答十分满意,立刻转身呵斥起来。 河岸上杜国英看到流贼没有出营迎战,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道:“我还以为他们没有看到骑队就会出来迎战呢!“ 一旁的脱脱不花接口道:“这要怪将主爷,将士们甲胄军器这么精良,贼人如何敢出营迎战!“ 杜国英听了不由得摇头笑道:“你这厮好大胆子,连将主爷的玩笑也敢乱开,皮痒了吗?” “不怕,将主爷可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脱脱不花笑道:“只要这一仗打赢了,将主爷才懒得在意这些小事呢!”(未完待续。) ps:  讨论区了有书友要求单独把主角部队的编制拿出来介绍一下,韦伯考虑了下,觉得还是不要好,毕竟这个不是系统文,资料为情节服务,而不是情节为资料服务,情节需要的后面会陆续提到,而且这也是一个初始的编制,后面随着主角资源的增多,也会随之改变。至于名称我觉得还是称营比队好,因为当时营一般代表一个最大的战术兵团了,里面有骑兵、有火器,可以承担一个独立作战方向的任务。而主角这个单位只是较小的歩队合成单位,没有骑兵,也没有支援火力(主角还没有火炮,但是肯定后来会有的。)只是战线上的一个单位罢了,无法承担独立的作战任务。最后,月票打赏啥的都要! 第十二章 破贼 “呵呵!”杜国英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道:“脱脱儿,你下去吧,待会就看你的了!” “好嘞!“脱脱不花应了一声,转身打马从河岸上下去了,很快消失在地平线下。杜国英看了看对岸的敌营,右臂猛地向下一劈,喝道:”开始吧!“ 官军这边的鼓声一下子变得急促起来,密的几乎分不清点。随着急促的鼓声,各个步队的大旗向前倾斜,开始向下方的河床走去,由于河床上多为冲积而来的碎石地,歩队前进的速度并不快,数百支十二尺长的长矛指向天空,就好像一片树林随着鼓声缓缓向前移动。 营门旁的望楼上,老回回凝视着缓缓靠近的官军,喉咙不禁一阵阵的发干。他不是初次上阵的菜鸟,与套虏、流贼、官兵、乡勇都见过阵仗,很清楚战阵上大喊大叫、猛冲猛打不难,难的是行伍整齐,沉静镇定的,他在心里拿曾经见过的各支军队比较了下,最后得出结论没有一支能够比得上的。 “老马哥,对面的咋都没动静了!“一旁的革里眼有些急了,他虽然不像外号里说的像那样是个半瞎子,但四十米开外就是一片模糊了,他只能听到一片鼓声,听不见敌军的呐喊声,不由得有点急了。 “靠过来了,大概有七十步吧,看来这次来的不一般!” “这么近?快放箭,快放箭!“革里眼不由得吃了一惊,赶忙拍着望楼的栏杆向下面喊道,老回回想要阻拦却来不及了,土垒后面的流贼早已耐不住性子,纷纷弯弓向官军射去。 随着雨点般箭矢落下,歩队的行列出现了一些紊乱,不时有人中箭倒下,但后面的人立即补齐了上去。将受伤的人拖下去。队形始终不乱。刘成的长矛手基本人人都有布面铁甲和铁头盔,除非是被射中盔甲没有遮挡到的地方,都不会造成什么伤害,很快歩队前排已经抵达河床中心的那一小块有流水的地方,鼓声的节奏慢了下来,各队的大旗恢复了竖直,三个歩队都停下了脚步,随即后面的辅兵将长牌送到队前撑开,形成了一道简易的遮挡物。 “射生队向前!“ 随着号令声,从歩队行列的缝隙涌上前许多身着无袖皮甲、皮帽的军士。他们将鸟铳架在长牌上,射生队的队头手持小旗跑到行列前,看到手下准备停当猛地将小旗向下一挥,顿时长牌前一片火光,铳口喷出白色的烟雾,让人什么也看不清。 “呃!“ 随着一声闷响,老回回身旁的亲兵捂住胸口,从望楼上栽了下去,几乎是同时。土垒上传来一片惨叫声,正在向官军放箭的流贼倒了一地,一面插在望楼顶部的“马“字大旗被流弹打断了旗杆,慢慢的从高处落下。 “好厉害。快下去,这望楼呆不得了!“革里眼拉住老回回的胳膊,便往下面扯。老回回的身体有些僵硬,险些被对方扯了个踉跄。用手抓住一旁的栏杆才站住了,一把挣开革里眼的胳膊,喝道:”我不能下去。不然人心就乱了,你下去好了!“ “官军鸟铳这么厉害,你在上面又没有个遮挡怎么行?“革里眼急道。 “越是这般我越是不能下去,不然兄弟们怎有胆气与官军厮杀?“ 革里眼见说服不了老回回,只得叹道:“既然如此,我去拿几面藤牌来,也好遮挡遮挡!”说罢他快步跑下去,不一会儿便有四五个喽啰送了藤牌上来,将老回回遮挡了个严严实实,只是也不知道是否挡得住鸟铳的射击。 老回回在望楼上,看到官军在水边站定了,鸟铳弓箭齐放,不少喽啰刚一站上土垒便被射杀,而己方射还的箭矢却要么被长牌挡住了,要么射中了也穿透不了甲胄,心知这拨官军甲仗火器远胜自己,这般对射下去只能被动挨打,恐怕用不了多久只怕胆气就打没了,到时对方冲杀过来只怕就是一触即溃。 想到这里,老回回快步跑下望楼,对革里眼道:“兄弟你在这里看守会,我带马队出去冲杀一番,扰乱官兵阵型,你再引大队出营夹击!” 革里眼一把抓住老回回的胳膊,笑道:“老哥哥,这等事还是让我去做吧,你也知道,我眼睛不好,你要是去外边冲杀,我一个半瞎子在营里咋指挥调度呀!“ 老回回还想说些什么,革里眼却自顾转过身,高声喊道:“营里面气闷的很。马队的随我出去透透气!“说罢他转身跳上自己的战马,大声吆喝道:”吁!吁!——,有胆子的随老子出去冲杀一番!“ 河岸上,杜国英凝视着对岸的敌营,此时歩队已经朝土垒上的流贼放过四五轮火器、十几排箭矢了,被射杀打死的流贼尸首横七竖八的躺在土垒上,就好像一块斑驳的破布。但是流贼的营里并没有什么动静,这让杜国英有些焦急。为了加快赶路的缘故,为数不多的重火器都在刘成的后营里,虽然眼下自己一方占据优势,但仅凭弓箭鸟铳还是打不赢的,因此杜国英打算引诱流贼出营来,用埋伏的骑队将其打垮,然后再攻打被削弱的敌军营寨。可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营内的流贼竟然坚守不出,如果让歩队直接进攻的话,河床中的流水虽然不深,但如果在壕沟前相持不下,流贼从侧翼逆袭,阵势一乱就很容易陷入前有敌军,背后是流水的窘境,说不定就要一败涂地。 正当杜国英犹豫是否要发出突击的信号时,流贼的营寨传出一声号角声,随即南侧的寨门打开了,一股流贼的骑兵涌了出来,绕过官军歩队的正面,朝己方右翼杀去。 “太好了,贼子入我套中!”杜国英兴奋的挥了一下拳头,转身对身后的亲兵下令道:“你马上去通知脱脱千总,让他领骑兵夹击流贼!” “是,大人!” 河床上的官军歩队也看到了流贼的行动,在旗帜的指挥下。靠近右翼的那个歩队开始以中军为核心沿着顺时针旋转,将正面转向骑兵方向,无数锋利的矛尖指向前方,就好像一头发怒的豪猪。 “别急着冲,先过河绕绕圈子!”革里眼在没当流贼前是个非常老练的骑兵军官,和蒙古游牧骑兵没少打交道,对于骑兵对付歩队的各种战术可谓是烂熟于心。他很清楚这种队形严整的长矛方阵最是难对付,如果硬撞上去唯有头破血流,唯一的办法就是绕圈子等待对方的懈怠与疲惫,找到弱点给予其致命的一击。在革里眼的指挥下。流贼的骑兵调转马头,沿着官军的右翼的切线方向绕了过去,就好像一条巨大的蟒蛇围绕着自己的猎物。不少善于骑射的流贼在马背上站起身子,弯弓向官军的方阵投去一阵箭雨,反正也不用担心射不中目标,而官军的射生队也还以一阵鸟铳与羽箭,流贼骑队的末尾有不少人被打中,跌落河里,殷红色的鲜血融入河中。顺流而下。 革里眼的骑队绕过一个圈子,终于在左翼侧后方找到一个缺口,大声吆喝着指挥着一半的骑队冲了过去,而他率领剩下的一半骑队准备接应。激烈的白刃战立即展开了。在缺口处,人的喊杀声与战马的嘶鸣声连成了一片,长矛与砍刀、战斧与连枷相互碰撞,折断的肢体与残缺的武器交叠在一起。人们一会儿进一步、一会儿退一步,脚下踩着尸体与石块相互劈砍、刺杀,一时间谁也无法判断出哪一方占据优势。 “把大旗给我!”革里眼喘着粗气。向旁边的护旗兵伸出手,他看到官军只是让左翼的那个歩队迎战,其余的歩队依旧保持着朝己方营寨的戒备,心知除非营中的主力夹击,仅凭骑队是无法打垮对手的。他准备正准备向营内的老回回发出讯号,让其按照约定领兵出营夹击这些顽强的步兵。但是那个护旗兵好像根本没有听到革里眼的命令,只是死死的盯着左侧。革里眼恼火的骂道:“耳朵聋了吗?快把大旗给我!” “头领,官军,官军!“护旗兵指着左侧喊道,革里眼转过身来,可是他只能看到模糊的一片,骂道:”说明白些!“ “骑兵,好多骑兵!“那个护旗兵把大旗往革里眼怀里一扔,扭头便打马跑了。革里眼骂了一句,抓起大旗,喊道:”兄弟们,跟老子硬顶上,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 革里眼拼死的逆袭被毫无悬念的碾碎了,并非流贼的骑兵不够勇敢,但是在骑兵的对冲中,起更大作用的是马、盔甲与武器。身披精铁胸甲、手持长枪、骑着高头大马的蒙古贵族青年组成的枪骑队轻而易举的摧毁了敌人,革里眼本人和最勇敢的十几个流贼骑兵几乎被锋利的长枪刺成血葫芦,而掉头逃走的流贼们也很难逃脱马力更加充沛的轻骑兵的追击,雨点般的箭矢将他们射落马下,接着就被马蹄踏碎。这些轻捷的骑兵将他们赶向转过身来的歩队横队,在这对巨大的铁锤与铁砧之间,很快他们就被碾碎了,只有少数最幸运的人才能逃脱毁灭的命运。 “关门,快关门!放箭,快放箭!“老回回大声叫喊着,虽然至少还有六七十人没来得及进来,但他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现在不是讲情义的时候。 “娘的,谁敢关门,老子兄弟还在外边!”一个青年汉子冲到营门口,疯狂的挥舞着佩刀,几个想要关门的汉子不得不向后退去,老回回脸色铁青的走了过去。 “马大哥,俺家兄弟还在外边,还没回来,不能关门呀!”那汉子喊道,话音未落,老回回已经一刀砍在他的脖子上,锋利的刀刃切断了他的颈动脉与气管,鲜血喷射出来,溅了老回回一脸。 “快关门!”老回回喊道,他铁青色的脸上满是血迹,仿佛地狱来的恶鬼一样:“官军杀进来,大家都得死,谁敢挡路,老子就让他先死!” 在老回回的威慑下,寨门被迅速关上了,被挡在外面的那些骑兵发出绝望的叫骂声,但是官军的歩队已经过了河,将他们们夹在壕沟与长矛之间,看着锋利的矛尖与黑洞洞的铳口,一个个流贼纷纷丢下武器,跳下马来伏地乞降。 此时官兵已经涌到壕沟前,一部分人在长牌的掩护下向土垒上的流贼射箭和用鸟铳射击,而剩下的人则将长梯铺在壕沟上,然后在上面铺上木板,这就形成了一道简易的桥梁,身披重甲的跳荡队就从上面冲过去,跟在后面的则是长矛队。寨内的流贼也变得勇敢起来,他们知道自己如果没有土垒与壕沟的掩护,他们是绝对抵挡不住装备如此精良的敌人的进攻的。许多人冒着被射杀的危险,爬上土垒向官军射箭和投掷石块,但官军们眼看胜利就在眼前,虽然不断有人被打的头破血流,士气依然旺盛。由于土垒的高度不过四尺多,冲过壕沟的官军可以轻而易举的用长矛刺杀土垒上的敌人,他们很快就将上面的流贼赶了下去,身披重甲的跳荡队乘机冲上土垒,夺取了营垒大门。 失去了营门的流贼已经没有了继续抵抗的勇气,一开始是一两个,很快就是三五成群的人丢下手中的武器,跪地乞降。看到一切已经无可挽回了,老回回逃回那间作为住处的山神庙,回头一看发现有七八人跟了过来,都是军中的小头目,正不怀好意的看着自己。老回回警惕的看着他们,厉声问道:“你们要干嘛?”那些人一声不吭,只是不怀好意的越靠越近。老回回拔刀就要自刎,却被众人一拥而上,夺下佩刀,将其按到在地。 “让我死,让我死呀!”地上的老回回挣扎着想要夺回佩刀。 “马头领,你死了我们咋办?你行行好,给兄弟们一条生路吧!”一人一边将佩刀踢开,一边喊道。(未完待续。) 第十三章 金币 地上的老回回终于力竭,被捆的和粽子一般,旁人将其拉了起来,突然老回回狂嚎起来,就好像一头绝望的野兽。 傍晚,流贼营地。 “末将参见大人!”杜国英恭谨的向马上的刘成拱手行礼,身后的脱脱不花与几个其他将佐也随之行礼。 “免礼,杜都司辛苦了,诸位辛苦了!”刘成从马上跳了下来,脸上带着矜持的微笑,说实话,杜国英能够在自己赶到之前当机立断,拿下了老回回与革里眼这两股匪徒,这有些让他意外,毕竟按照原有的计划,杜国英与脱脱不花的任务只是在野战中击败敌人,然后将其包围在营寨里,攻坚的任务是由自己同龄后营里的火箭来解决的。不过胜仗就是胜仗,有懂得临机处置的部下,对于主将来说自然是件好事。 “多谢将主(大人)!“众人让到两旁,杜国英在前引领刘成入寨,只见目光所及之处,到处是血迹与箭矢、刀剑、铅子留下的痕迹,几个小时前的战况的激烈可见一斑。 “杜都司,贼首老回回与革里眼何在?“ “禀告大人,革里眼乱军中被阵斩,老回回在营寨被攻破后为其手下生俘。“ “嗯!“刘成点了点头,问道:”这两个贼首如何,好对付吗?“ “禀告大人,这两人都是流贼中尤为骁悍之辈,营寨修建的也颇有法度,若非我军中有火器、铁骑相助,只怕也无法赢得这么容易。” “也是杜都司与脱脱调度得力,将士们力战的功劳呀!“刘成笑了起来:“击鼓,召集将士吧!” “召集将士?大人不先休息会?” “不必了!”刘成笑道:“将士们身披甲胄,临白刃而死斗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恩禄犒赏?别的事情可以拖,这件事情可万万拖不得!你说是吗?“ “大人说的是!“杜国英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笑容,赶忙对手下喊道:”还不快击鼓!” 随着急促的鼓点声。士兵们从道路两旁的茅房涌了出来,老回回在边军中学到了不少东西,流贼的营寨里被两条交叉的道路分成四块,在位于中央的山神庙前留了一块空地作为校场,士兵们汇集到了校场上,按照自己的行伍排成了队形,三通鼓声之后,校场上已经形成了四个方阵:参战的三个歩队和一个骑队。 “敏敏,劳烦你待会替我翻译一下!”刘成笑道。 “嗯!”敏敏笑着点了点头。 刘成看了看四周,在山神庙前有一个用于安插旗杆的石座。旗杆早已不见了,刘成敏捷的跳上石台,四周的将佐被他突兀的动作吓了一跳,杜固想要上前扶一把,刘成做了个制止的手势,他站直了身体,用尽可能大的声音对着士兵们喊道:“将士们,今天我感到非常意外,你们知道我为什么意外吗?” 刘成突然的问话让士兵们不知所措。他们有些茫然的看着自己的将主,无论是新兵还是老兵都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刘成的问题,因为对于绝大多数大明统治阶层来说,士兵是一种介于奴才与猛兽之间的。完全无可理喻的类人生物,用严酷的军律与丰厚的犒赏驱使即可,进行精神上的交流是不可能也是完全没有必要的。不过刘成没有等待士兵的回答,而是继续说了下去:“我本来以为今天晚上还要在帐篷里对付一晚。想不到可以睡在头顶上有屋顶的地方,看这天气像是要下雨的样子,真是运气太好了!” 听到这里。几个最机敏的士兵已经意识到刘成在和他们开玩笑,开始低声笑了起来,那些站在比较后面听不太清楚的士兵开始向同伴询问刘成说了些什么,很快笑声就传染开来,欢快的气息感染了每一个人,笑声笼罩着校场的上空。 刘成举起双手,做了个下压的手势,看到他的举动,笑声渐渐平息了下来,刘成的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士兵们,我原本以为你们只能在野战中打败流贼,将他们包围在营寨里,等到我领着老营赶到后用火箭将他们打垮。但是你们在经过一天一夜的急行军后在野战中打败了两倍于你们的敌人,还突破了壕沟和土垒,迫使敌人在你们的长矛面前屈膝投降,你们比我想要的做的更好!是真正的勇士!“ 校场上一片沉寂,仿佛人们还在竭力弄明白刘成演讲的含义,但很快沉寂就被欢呼声所打破,士兵们涨红着脸,兴奋的挥舞着胳膊,大声的叫喊着,仿佛他们刚刚又打赢了一场伟大的胜仗。刘成等待了一会儿,等待欢呼声稍微平息了点,开始继续演讲:“有人告诉我,能打胜仗是依靠精良的装备:盔甲、鸟铳、弓箭还有战马,可是我并不这么认为。武器是要人来使用的,铁甲与宝剑只有在勇士的手里才能发挥作用,假如铁甲里面是一个胆小鬼,那只会成为他逃跑时沉重的负担!”说到这里,刘成稍微停顿了一下,让敏敏将他的演讲翻译成蒙古语,好让主要由蒙古人组成的骑兵们听懂,这些充满热情的话语激起了草原上骄子们的一阵阵的欢呼声。 “大家都知道,我年幼身体虚弱,是在一家寺院里长大的。我师傅曾经对我说过这样一句话:假如一个国家让勇士贫苦无依的话,那这个国家距离灭亡也就不远了。我觉得这句话说得很对,你纵然有满仓的金银,可是如果没有勇士看守,那早晚会被强盗夺走。在我看来,每个勇士的血比金子还要宝贵!”说到这里,刘成从杜固手中接过一个盘子,又从腰间解开一个皮囊,将里面的东西倾倒在盘子上,金币落在盘子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谁觉得自己是真正的勇士,都可以在这盘子里抓上一把,不过他必须在所有人的面前讲述自己的战功,并且得到袍泽们的赞同!” 校场上的士兵们看着刘成手上的木盘,堆得满满的金币在两旁的火把下焕发出诱人的光彩。每一个人的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但是没有人敢于走出行列。过了好一会儿功夫,一个魁梧的士兵冲出行列,从他光秃的前额和两鬓的辫发看得出他是一个蒙古人,他操着颇为生硬的汉语大声说道:“我第一个冲破敌人的行列,杀死五个敌人,其中包括他们的首领!” 刘成转过头,用探询的目光看了看格桑,他上前低声道:“大人,革里眼的脑袋确实是他取下来的!“ “好!“刘成笑着将木盘向前一送:”随你取吧!“ 那蒙古人听了不由得喜出望外。他伸出蒲扇般的手掌抓了一把金币塞入腰间的皮囊中,向刘成躬身行了一礼,才退了下去。刘成拿起盘子,大声道:“还有谁,还有谁觉得自己是真正的勇士?” “我!”又一个汉子挤出了行列,他来到刘成面前跪下磕了个头,大声道:“小人斩首四级,第一个冲上土垒,砍开营垒大门。不知是否可以领赏!” “自然是可以!“刘成笑道:”快快取金!“ 那汉子闻言大喜,赶忙起身抓了一把金币放入怀中,又向刘成跪下磕了两个头,方才退了下去。就这样。又有三人上来领赏,要么是力战不退,要么是陷阵杀敌,夺其魁首的。刘成都任其取金,勉励一番让其退下。眼见的再也没人上前领赏,显然校场中剩下的人自忖功绩不如先前几人。若是上前冒领又怕被人捅破了,反而受到同伴嘲笑。刘成看到盘子还有不少金币,便大声道:“诸位将士们,上阵杀敌除了勇力、有时候也得讲运气,陷阵杀敌之人固然是勇士,力战不屈血染疆场之人又何尝不是勇士?今日战死之人赏金两枚,带伤之人赏金一枚!“ 校场上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刘成向士兵们挥了挥手手,跳下石台,将手中的托盘递给杜固,笑道:“按照记录分发下去,千万别搞错了!” “是,大人!”杜固应了一声,接过托盘。一旁的杜国英低声道:“大人,将士们士气可用呀!接下来是要拿曹操开刀了吧?” “呵呵!“刘成笑了笑:”曹操?还是留给洪大人去对付吧,咱们把自己的本分尽到了就行了。“ “洪大人?“杜国英听了一愣,问道:”洪大人不是还在庆阳府吗?“ “不错?“刘成脸上浮现出一丝嘲讽的笑容:”若是我没有猜错,洪大人得知我们打赢了,就会快马加鞭,赶到环县来的。“ 正如刘成所预料的,四天后的傍晚洪承畴就赶到了环县,考虑到当时的通信交通条件,这位三边总督的速度用风驰电掣来形容也不为过。作为刘成的顶头上司,洪承畴还给刘成带来了一份厚礼——升任延绥镇右路副总兵的兵部文书,这标志着刘成已经有权力独挡一面,统筹多地防务的高级武官了。 “刘总兵!“有意无意间洪承畴又一次漏掉了当中的那个”副“字:”此番你旗开得胜,本督一定会在给朝廷的奏疏里给你重重的写上一笔!天子一定会重重的奖赏你的,封侯可期,封侯可期呀!“ “都是督师大人的运筹之功,末将不过是依照大人的方略行事,效犬马之劳罢了!“身着二品武官袍服的刘成显得格外谦恭,他躬身向洪承畴欠了欠身子:”至于封侯之事,下官何敢奢望?“ “唉——!刘将军此言差矣!”此时的洪承畴显得格外的兴奋:“当今天子有功必赏,有过必罚,刘将军只要再这样打几个胜仗,封侯之事必定不远!” “多谢大人抬爱,末将愧不敢当!“刘成并没有被洪承畴的夸奖冲昏了头脑,根据他的观察,这位大明在西北地区最高军事长官的内心并没有像他表面上那么高兴,在喜悦的表面下隐藏的是紧张与不安。果然在洪承畴就让其余将佐退下只留下刘成一人后,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 “刘将军,你打败老回回与革里眼后,为何不乘胜追击,将曹操、射塌天等贼人一鼓歼灭?“洪承畴低声问道。 “大人!”刘成的表情十分平静:“末将麾下不过有骑队六百,歩队一千六百,全部加起来也不过两千出头,而从被俘的贼寇口中得知,仅仅曹操一家就有贼人不下三千余人,与他合股的”一只虎“还有千余人,末将实在是力有不逮!” “哼!”洪承畴冷哼了一声:“那这老回回与革里眼在流贼中也素称彪悍,合众也有三千余人,你可以一鼓而灭,为何不可将曹操擒下?” “大人,末将破革里眼与老回回是蓄锐已久,趁其不备,方能将其一鼓而破。而现在我麾下将士已经疲敝,不可轻用其锋,若是贸然与曹贼交锋,稍有挫折,只怕有损督师大人威名呀!” 洪承畴听了刘成这番话,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但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了。刘成这番话正好戳中了洪承畴的痛处,正如刘成所说的,军事上的失利倒也罢了,但如果再与流贼的交战中遭到挫败,他在这个三边总督位置上可就坐的不太稳了,这才是洪承畴最害怕的地方。 沉默了一会儿后,洪承畴的脸色变得好看了点,他低咳了一声问道:“刘将军,你觉得应当如何对付曹操等流贼呢?“ “督师大人,其实流贼虽然人数众多,但群龙无首,且甲仗不全,若是列阵而战,绝非官军的对手。但其魁首狡诈多智,出没于崇山峻岭之间,官军求战不得,稍有不慎便为其所乘。以末将之见,战为下策,守为中策,攻心为上策!“ “哦?”洪承畴听的饶有兴致,笑道:“这上中下三策,还请刘将军替本督分剖一番。” “是,督师大人!”刘成欠了欠身子:“这战自然是出兵进逼,但战阵之上胜负无常,若是稍有挫败,哪怕是与大局无碍,只怕也会有人以此为由弹劾督师。而打赢了,贼首也往往逃亡群山险要之处,难得尽除。打赢不足以全胜,负则牵连甚多,是以末将以为下策!”(未完待续。) ps:  讨票讨票! 第十四章 韬略 洪承畴表面上不置可否,心中却暗自点头,他对于刘成说的这种情况实在是深有体会,贺虎臣被杀后,朝中很是有不少弹劾他的折子,若非有盟友替他压下去,只怕他已经不在这个位置上了,要知道杨鹤当时还没丢掉一个副总兵呢。 刘成看到洪承畴没有说话,心知自己已经说到对方痒处,便继续说道:“所谓守则是各路守军据其要隘,径直粮食食盐输入,环县自古乃贫瘠之地,当地之粮一年不过够百姓食用七八个月,一下子来了这么多贼人,恐怕这个冬天都未必熬得过去,只要熬到明年春天,便可不战而胜。只是这一策须得迁延时日,督师大人未必用得上。“ 听到这里,洪承畴点了点头,他对手下明军的情况很清楚,让他们去山沟沟与流贼拼命比较为难,但各自守住自己防区还是问题不大的,毕竟他们的家小田宅都在那里,肯定不会让贼人打过去。但正如刘成说的,这么拖下去,只怕御史老爷们一个劳师靡饷,徒劳无功的帽子扣下来,当今天子的耐心可不太好。 “那上策呢?” “末将破老回回、革里眼二贼,生俘近两千人,若是督师将其中老弱纵归,声言朝廷宽厚,念尔等本为朝廷百姓,西北连年饥荒方才起兵求活,今只诛贼首,余者不问,若有倒戈转正之人,朝廷还有重赏。如此一来,贼中必生嫌隙。“ “嗯,你这是驱狼吞虎之计呀!“洪承畴笑了笑:”听上去不错,只是不知道是否可行?“ “大人!”刘成笑道:“老回回、革里眼二人在贼中素以彪悍善战闻名,今为末将所破,群贼必定胆寒,彼等强弱众寡各不相同,必定各怀心事。再诱之以利,必有效果。” 刘成的这一番解释让洪承畴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也不是那等纸上谈兵的书生,心知其实自古以来用计无非是虚实相应,示之以福祸罢了,刘成这一招看起来简单,但时机却选择的十分巧妙,倒是与兵法暗合。 “也好,那这件事情便交给刘将军办吧!“说到这里,洪承畴的脸色一变。肃容道:“只是贼首曹操、一只虎两人决计不能放过了!” “是,大人!”刘成起身拱手领命,随即上前一步,低声道:“制军大人,末将破老回回、革里眼二贼中,颇有几分虏获,还请大人前往查阅一番。” “嗯!“洪承畴笑了起来:”此番破贼将士们也辛苦了,便用来犒赏将士吧!“洪承畴也是个知道轻重的人,像刘成这么识趣又能打仗的武将。在钱财的事情上就不能太认真了,“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他还是懂得的。 “多谢大人体谅!“刘成拜了拜,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纸,小心的呈上。笑道:”小人在当中选了几件玩意,也不值什么,大人闲暇时把玩下修养身体便是了,还请笑纳!” 洪承畴目光略微扫过礼单。看到上面写的黄金三百两不由得微微一跳,这也不是个小数目了,他随手将礼单纳入袖中。笑道:“也罢,刘将军,你回去好生做吧!“ 刘成出得行辕,外间等候的杜国英赶忙迎了上来,问道:“将主,洪督师下一步打算如何?” 刘成没有回答,只是跳上马来,行了一段方才低声道:“督师大人打算招抚。“ “招抚?”杜国英闻言一愣,脸上现出一丝失望来。刘成看在眼里,没有说话,用力在马屁股上抽了两鞭,坐骑吃痛跑了起来,杜国英赶忙跟了上去,两人跑了一会,已经出得城来,刘成做了个手势,身后的护卫们赶忙放慢了马速。刘成与杜国英两人方圆六七步内再无旁人。 “小杜呀!“在私下里时候,刘成通常叫杜国英小杜,称他的叔父杜如虎老杜:”你跟随我也差不多快两年了吧?“ 杜国英闻言一愣,不知道刘成为何突然提起这茬来,赶忙低声道:“大人好记性,末将跟随大人还有一个多月就两年了!“ “是呀,时间过得好快,一转眼就小两年了!“刘成笑了笑:”兵部升我为副总兵的文书已经下来了,我打算保举你为参将,待到诸事了了,便独领一营。“ “多谢大人提拔!”杜国英闻言大喜,他在闻良兵变时不过是个千总,兵变后自然是从头撸到底,从小兵从头干起,可现在不过两年时间就重新爬到参将,与兵变前自己叔父平级,这个升迁速度只有那些勋贵才有的。他赶忙跳下马来,向刘成磕了两个头道:“小人定当尽心竭力,以报大人的再造之恩!” “起来吧!”刘成也跳下战马,将杜国英搀扶起来:“小杜,说实话你当这个参将还差了点,若非我手底下实在是没人,一定要搭个架子起来,我是打算在磨你两年,再升你上来的。” 听到刘成这句话,杜国英不由得又是意外,又有几分不服气,意外的是突然听到这等话,不服气的是暗想要说升得快,你刘成升的比我更快,再说我刚刚打败老回回、革里眼,也是有实在的功绩的,为何说我还差了点?他正思忖间,却听到刘成继续说了下去。 “小杜呀!指挥调度,破阵杀敌你是不差了,可惜要做参将,光凭这些还不够。” 杜国英此时已经强压下胸中的情绪,沉声道:“还请将主爷指点!” “就打个比方吧,你方才听我说督师打算招抚,是不是有些失望?” 杜国英本想否认,但抬头正好看到刘成盯着自己,目光如炬,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低声道:“不错,是有些失望!”他稍微停顿了会,用稍微大一点的声音说:“老回回、革里眼在群贼中素称彪悍,但在我军面前也不堪一击,为何不趁势将其尽数诛灭,反倒招抚?“说到这里,他突然压低声音道:”莫不是洪督师嫉贤妒能。怕将主爷您功劳太大,不好——“ “好啦,好啦,你还越说越离谱了!“刘成被手下丰富的想象力弄得有点哭笑不得:”实话和你说吧,这个招抚之策是我自己提出来的,还嫉贤妒能。洪大人乃是文臣,我是武人,两边各司其职,有啥好嫉贤妒能的?“ “是大人您的主意?“杜国英瞪大了眼睛,问道:”大人您为何要招抚?您现在才是副总兵。再打上两仗,多立些战功,至少是个总兵,就算是封爵也不是不可能呀?“ “你脑子里除了升官进爵就没有别的东西了吗?”刘成被杜国英气的几乎说不出话来:“小杜呀,你过去就没读过《孙子兵法》吗?” “读那玩意干嘛?”杜国英笑道:“俺是将门世家出身,懂得排兵布阵就好了,那些都是文官读的。” 刘成听到这里才想起来自从土木堡一战将大明的勋贵把英宗皇帝和五十万明军一股脑儿都葬送之后,大明就采用了以文御武的军事体制,像杜国英这种将门子弟。根本不用考虑冲锋陷阵之外的事情。作为一个在明军中干了小两年的穿越者,刘成对前世网络上诸多将宋以后中**事衰弱的原因归结为重文轻武的体制问题诸多嘴炮嗤之以鼻。都是同样一拨人,隋唐以前出将入相,那就叫重武轻文。那就是尚武精神,是好的;两宋以后以文官代武职,那就是重文轻武,叫弱化民族武力。是坏的,这不是扯淡吗?大明也不是一开始就用文官督领驻军的,可问题是天下承平日久。几代下来勋贵老爷们把统兵打仗的吃饭本事都忘光了,结果在土木堡露了怯,三大营丢光了不说,连天子都让瓦刺人给抓走了。身为文官的于谦收拾余烬,不但打退了瓦刺人的入侵,还迫使对方把英宗皇帝给送回来了。两边一比较,大明天子又不是傻子,自然用文官统军了,从明中后期的历史来看,文官其实干的也不赖,即使是末年洪承畴、孙传庭也都是水准以上的统帅。其实督领各军打仗,需要的不是冲锋陷阵,而是管理协调,后勤运输、政治方略;进士老爷能在几千几万比一的选拔性考试中脱颖而出,智商肯定是在水准以上的,然后又历任多个行政岗位的历练,对于管理学运筹学方面肯定已经有了相当的了解,再去监察、后勤岗位上加以一段时间的历练,相比起娘胎里就带着武职出生的勋贵子弟,恐怕还更占优势。可结果就是向杜国英这种将门子弟脑子里除了斩首立功往上爬以外,就没有其他事情了,刘成不得不花费力气重新进行基本的战略文化教育。 “小杜呀!打仗可不是打赢就好了,项羽百战百胜,结果垓下一败就乌江自刎。光打胜仗不够,还得善于利用胜仗才行的!“刘成看到杜国英还是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心知对方还是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只得继续解释道:”出兵打仗,说白了就是为了强迫敌人做本来不肯做的事情。只要能达到目的就够了,打再多的仗就是浪费,甚至是有害的,明白了吗?“ “大人这么说我就不懂了,胜仗不是越多越好,哪有会有害呢?“ “小杜。”刘成耐心的解释道:“就拿这次平贼来说吧,其实经过洪大人这番调度,流贼已经被赶到了环县这一带,我们这一仗干净利落的击破老回回、革里眼两股贼寇,群贼已经胆寒,若是大人稍加招抚,其中必有愿降的,纵然有凶悍之徒,见其他人降了,自己势单力薄,也只有解甲归降,纵然有一二顽冥不化之徒,那时也可以贼攻贼,便可不伤我一人即平定乱事,岂不为上?可若是按你说的继续打下去,就算能打赢一两仗,群贼见没有出路,很可能会合兵一处,拥立一最为凶悍多智之人为贼首,上下一心与我死战,俗话说一人拼命,十人难敌,何况流贼何止十人?若是打输了,也会伤了朝廷威名,战事绵延,靡费财货,遗祸无穷呀!” 听到这里,杜国英也明白了过来,心悦诚服的点了点头:“大人明见万里,末将佩服!” “小杜呀!此番我保举你为参将,你须得多用点脑子,不能只是打打杀杀的了。兵者就好比你我腰间宝剑,平日里深藏其锋,养其锐气,不出鞘则已,出鞘便要斩敌首脑,迫敌解甲归降,千万不可随意浪战,明白了吗?“ “是,末将以后一定小心琢磨!“杜国英点头称是。 曹操是从手下一个小头目口中得知洪承畴的招抚布告的,他有两个远房堂兄弟在老回回手下,一个在守寨时死于长矛之下,另外一人做了俘虏。这个幸运儿在六天后被释放了,他还得到了几块干面饼,作为代价他永远的失去了右手的大拇指,这样他就没法拉弓、也没法挥舞刀剑,但却可以种地。临走时他怀里给塞了一张告示,上面写着三边总督洪承畴洪大人的告示:只要愿意放下武器,所有流贼都可以得到招抚——除了曹操罗汝才与一只虎李过两人,同时洪承畴还慷慨的宣布,任何送来这两人首级的流贼不但可以免去前罪,而且还保举为都司,并赏银五百两。于是他决定试试将这个消息送到曹操营里,看看能不能换点钱财。 “毬!“曹操吐了口唾沫,捻着颔下的胡须笑道:”这洪承畴好小气,俺曹操的脑袋才值一个都司加五百两银子?“ “大头领!”相比起曹操,李过的神色要严肃的多了:“听他说官军把老回回与革里眼营里的俘虏都放了,其他各家头领肯定也得到了消息,可现在没漏一点风声出来,依我看情况不妙!” 曹操没有理会李过,他笑嘻嘻的对身旁的五夫人说:“你去拿一百两银子过来。”不一会儿,五夫人取了银子过来,曹操接过银子,走到那个带信的人面前笑道:“这位兄弟,劳烦你跑了这一趟,给俺带了这消息来,这一百两银子便是路费了,可惜你右手大拇指没了,不然俺非把你留下来当个头目,不过可没有官老爷给的都司那么大!”说到这里,他哈哈大笑起来。(未完待续。) 第十五章 逃亡 那汉子感激的接过银子,向曹操磕了个头:“曹头领,您是个仁义人,可惜俺大拇指让官军砍了,是个废人了,不然泼了这腔子血,跟您到天涯海角也心甘情愿。俺提醒您一句,这次来的明军可不一般,骑兵多、还有火铳、歩队也能打能熬,咱们可吃大亏了,您千万要提放,可别和他们硬打。” “有火铳,骑兵多?”李过的眉头皱了起来:“那你可听说这支明军是哪里来的,他们主将是谁?“ “主将好像姓杜,是从同州那边来的,说是延绥镇左营的。“ “同州?姓杜?”李过皱了皱眉头,对方的回答与他的猜测差别甚大,一旁的曹操看到他为难的样子,笑道:“李兄弟,你打仗的时候像只老虎,咋平时像个娘们。要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怕啥?咱曹操吃过的、玩过的旁人几辈子都没见过,死了也够本了,何况还未必死呢!来,先陪哥哥我喝杯酒快活快活,烦心的事明天再想便是!”说话间,他将一只酒杯塞到李过的手里,又给他倒满了酒,拍了下五夫人的屁股,笑道:“来,快唱只小曲,让我李家兄弟开心开心!” 五夫人娇嗔着瞪了曹操一眼,到一旁取了牙板咿咿呀呀的唱了起来,这妇人本是大同人,是个行院中人,让一个缙绅老爷看中了纳回家里做了小,曹操兵过时便将其掳了去,纳为五夫人。明代妓/女之盛,首推自然是南北两京,其次便数大同的“婆娘”,就是后世闻名的扬州瘦马也要甘拜下风。明人的笔记小说《五杂俎》中记载:“九边如大同,其繁华富庶,不下江南。而妇女之美丽,什物之雅好。皆边寨之所无者。“当时大明与蒙古已经边市已久,大同虽然为边寨,但却久未经兵火,反而成为重要的边贸城市,当时民间流传‘蓟镇城墙’、‘宣府教场’、‘大同婆娘’为三绝。这位五夫人既然是从行院出身,床榻上下、唱曲戏博自然无一不精,其他几位夫人望尘莫及,虽然未曾生育倒也颇得曹操的喜爱。她唱了一首《西江月》罢了,便倒了一杯酒,婷婷嫋嫋的走到李过面前。福了一福,笑道:”李家叔叔且饮了这杯酒,再听妾身唱首曲子,为叔叔解闷。“ 李过见那五夫人未语先笑,离得尚有四五尺远便一股香粉气扑鼻而来,心中便有些不息,强笑着接过酒杯,浅浅的抿了一口便放在一旁:“多谢嫂子了!“ “叔叔不喝,莫不是嫌妾身方才唱的不好?“那五夫人眼珠一转。笑道:”要不叔叔想要听什么只管点,妾身按照叔叔点的唱便是了!“说话间软乎乎的身子便靠了过去。俗话说”鸨儿爱钞,姐儿爱俏“,这五夫人自小便是行院长大的。这迎来送往的见得惯了,李过虽然生的算不得英俊,但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有体格强健。英气逼人,自然不是满脸胡子的曹操和五十多岁的缙绅老爷可以比拟的,她下意识的便把往日里在行院里看到学到的那套都使了出来。 “嫂子请自重!“李过脸色一沉。身子向侧后一让,便避开了去。他将那半杯残酒一饮而尽,向曹操深深做了一揖,沉声道:”大头领,小弟量浅,若是再喝下去只怕有些难看,这里便告退了!“说话间便要离去,曹操笑着站起身来,一把拉住李过:”老五行院里出来的,就这幅德行,我倒是喜欢她那股子风流劲,李家兄弟要是不喜欢,便让她退下,你我兄弟坐下喝酒说话便是了。“说着曹操便将李过拉到帐篷的里间,五夫人替两人暖好酒便退下了,只留下李过与曹操两人。曹操笑道:”俺也听说你那个叔叔,平日里粗衣素食,与下面的兄弟一般,是个做大事的人物,你倒是学了他个十成十。不过俺曹操也不是那种分不清轻重,掉到女人堆里面就酥了骨头的孬种。“ 李过听了曹操说的这番话,只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只得随口敷衍了几句。曹操叫来一个手下,低声吩咐了几句,然后就一个劲的劝李过喝酒,一副要通宵痛饮的模样,李过见了越发按捺不住胸中的焦急,低声道:“大头领,既然那洪承畴使出这等毒计,是战是走,你我总德拿出个办法来吧,像这般喝酒又有什么用?“ “当然是走!“曹操笑道:”你没听那厮说了吗?官军又是火器又是骑兵的,甲仗精良,你我手下的兄弟们十人也没有一副好甲,要是硬拼如何是官军的对手?更何况那些狗崽子们心思都散了,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在背后捅你我一刀?这仗如何打得?早走早好,早走早妙!“ “那往那边走?“ “当然是往西边走,往北边走,往人少的地方去!“曹操笑了笑:”官军人多马多,咱们就和他们兜圈圈,前面把沿途能吃的能烧得都一扫而空,后面的没吃没喝,耗不了多久他们就撑不下去了!“ “那往东呢?“ “你还想着你自成叔的那主意呀?“曹操笑了起来:”这么说吧,要是大伙儿都往东走,这是个好主意,山西那边路多,比咱们陕西好。可眼下里就咱们这两股人马往东走,恐怕连黄河都未必过得去,咱们现在是保命要紧呀!“ 李过点了点头,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尖利的惨叫,依稀是女人发出的,李过吃了一惊,赶忙站起身来,拔出腰刀便要往外冲去。 “站住!“ 从李过的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他回过头,看到曹操正冷冷的看着自己。 “坐下,咱们喝酒!“ “可是,可是外边——“李过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对方,而曹操却依旧那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是我让小的们处理些杂事,与你无关,咱们喝咱们的!“说罢,他又给李过倒了一杯酒。李过有些茫然的坐了下来,拿起酒杯喝了一口,觉得有点发苦。 这时外间又传来两声凄厉的呼救声。这次的距离近了许多,几乎就是隔着一层帐篷皮,李过再也忍耐不住,霍的一下站起身来,这时一个人从帐门口冲了进来,跌倒在地。李过定睛一看,正是方才唱曲敬酒的五夫人。 那五夫人方才满头珠翠,秀发如云,是个十分俏丽的妇人,而此时却是乱发披面。满脸血迹,宛若厉鬼一般,若非身上穿的还是那件衣服,李过几乎认不出来了。那五夫人看到李过,便好似看到救世主一般,手足并用的向李过爬了过来,叫到:“李叔叔救我!“ 李过正愕然,两个手持钢刀的汉子出现在帐篷门口,看架势正是冲着五夫人来的。李过赶忙站起身来。拔刀护住地上的五夫人,厉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竟然敢碰大头领的家眷!“ 这两人见李过挡在五夫人身前,犹豫了起来。这时身后的曹操开口了:“你们两个退下吧,这里的事情由我处置!“那两人听了,便唱了个肥诺,退了下去。 “大头领。这是怎么回事?“李过惊讶的问道:”那两人是您的手下?“ “不错!“曹操点了点头:”那两人都是我的手下,是我让人杀这几个女人的。“ “杀她们?她们不都是你的夫人吗?干嘛要杀她们?” “咱们接下来要去西边,那可是苦寒之地。咱们自己的命都未必保得住,还带着这些女人干嘛?她们好日子过惯了,平日里穿锦戴玉的,光是使唤丫头就有好几个,难道还要将士们护着她们?那到时候将士们会怎么想?还是早点杀了省事。” 李过被曹操有些荒谬的逻辑给惊呆了,没法带着就要杀了?可难道不是你曹操把她们抢来的吗?难道她们是猪羊,而不是和你一样的人吗?曹操仿佛看出了李过的心思,站起身来道:“李兄弟,你有一身好武艺、讲义气、有脑子、打起仗来不要命。可光凭这些是不够的。这世道是不讲理的,你想那些贪官污吏、缙绅粮户们对咱们啥时候讲过一点道理?想要带着兄弟们在这个世道里杀出一条路来,就得够狠。不光是要对官老爷、举人进士老爷们狠,还要对自己狠,别人做不到的,你能做得到,才能杀出一条生路来。” “可,可是既然带不走,为何不把她们放了呢?也是一条人命呀!” “放了?”曹操冷笑了一声:“大伙儿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跟着老子起来造反为的是啥?还不是为了喝酒吃肉,睡漂亮女人?眼下要去西番地了,要大伙把抢来的女人、好东西丢了,大伙怎么心甘情愿?我不第一个把女人杀了,把该烧的烧了,肯定有人会以为我藏在哪里了,要是人人都这样,那还不完蛋?“ 李过被曹操说的哑口无言,他知道对方有些地方说的不对,但是又无法反驳,只能在心里对自己说假如自成叔在这儿肯定不会这么做。突然,一声惨叫把李过从思绪中惊醒了过来,他转过身正好看到曹操正用五夫人的衣服擦拭刀上的血迹,这个几分钟前还在向他卖弄风情的年轻女人已经躺在地上,脖子已经被砍开了好大一个豁口,鲜血正在从里面涌出来。李过走到五夫人身旁蹲下,看到生命的迹象正在飞快的从她圆瞪的双眼中消失,心中突然感觉到一阵莫名的难受,说实话他对这个出身低微的女人并没有什么好印象,但对于她的死还是感觉到一阵阵的悲凉。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模仿小时候见过的和尚双手合十低声祈祷了一会,又伸手替死者合上了双眼,低声道:“你下辈子投胎到个好人家,莫要在受这般苦楚了吧!“ 正如曹操所说的,在杀掉了他的几个夫人并烧毁了不必要的行李后,他的部众驯服的模仿首领迅速完成了轻装,在当天夜里就离开了营地向西北而去。这支孤独的队伍行动的很快,到了第二天的早晨他们就越过了庆阳府与平凉府的分界线,只要再往前面走上几日,沿着六盘山脉向西北出了萧关,明军对他们的威胁就要小多了。但这最后一段路程也是最危险的一段,作为三边总督的驻节之地,平凉府的首府固原乃是大明整个西北边防体系的核心。这座城市曾经被称为大原、高平、萧关、原州、固原,西靠六盘山脉,流经此地的泾河河谷是由西北进入关中平原的重要通道,古人称其“左控五原,右带兰会,黄流绕北,崆峒阻南,据八郡之肩背,绾三镇之要膂”。两百余年来,明军在其周围修建了数不清的城寨,以抵御从湟中与蒙古草原两个方向来的入侵。 但是让惊奇的是,这股弱小的孤军没有遇到任何阻截,在他们途径的几个堡寨,里面为数不多的驻军已经被抽调一空,只剩下老弱妇幼,他们守寨都很艰难,更不要说对这股流贼造成威胁了。随着距离固原越来越近,这种迹象也越来越明显。 “得胜寨里的兄弟,出了啥事呀?咋寨子里都没人呀!“一个流贼的小头目操着当地的土话,向路旁的一个城寨大声叫喊着。 “谁是你兄弟!该砍头的反贼!”一个中年军汉站在寨墙上回骂道,他已经少了一支胳膊,也许这才是他能够留下来的原因。 “话别说的这么难听嘛!“那个小头目也不着恼:“俺老家离这里也就隔着一道山梁,指不定几百年前都是一个祖宗的,实在是过不下去才走这条路的。咱们要是动刀动枪,祖宗在地下看了也不高兴吧!” 独臂军汉冷哼了一声,没有继续叫骂,他身后的守寨者不是只有十二三岁的半大小子,就是过了五十的老头子,根本不堪外边的流贼一击,既然对方已经示好,再激怒对方引来攻击就颇为不智了。(未完待续。) 第十六章 破边 那小头目见寨里不再咒骂,便大着胆子向前走了几步,寨墙上传来紧张的叫喊声:“你干嘛?再近就放箭了!“ “俺没恶意!”那小头目举起双手,显示手中没有武器,他笑嘻嘻的从怀中拿出一个布包,笑道:“俺在外边发了点小财,大家都是一个锅里舀勺的,这是一点心意!”说话间便将那布包扔了进去,一个半大小子将布包捡到独臂军汉面前,打开一看里面却是六七块碎银子,加起来也有五六两。军汉看了看银子,脸色也好看了少许,问道:“既然如此,那就多谢了,你有啥事就问吧,俺要是知道就告诉你。” “那敢情好,俺们一路来道路两边的寨子里青壮都不见了,好多寨子里只有女人和孩子,这是咋回事呀?” “你们不知道?鞑子又破边了,蒙部插汗虎墩兔入寇,据说有七八万骑,攻破了好多寨子,连宁夏府城都被围了,杜文焕杜总兵身受重伤,固原城已经下令以东的寨子里男子十六以上,六十以下的,尽数前往固原城。看在银子的份上俺劝你们一句,掉头吧,鞑子可不分你是贼还是官军!“ 听到这个惊人的消息,小头目张大了嘴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也是边军出身,可谓是生下来便识刀枪、长后便持弓弩,鞑子入塞对他来说也就和刮风下雨差不多,每年秋高马肥之时,北方草原上的蒙古人、西边的藏羌诸部便会前来抢掠汉人地里的收成,以补偿冬天食物的不足,而当地青壮介胄而耕耘,妇孺鉏耰而候望也是寻常事。但通常也就是三五千人的规模,上万也就是很罕见了,像是这种七八万骑打到宁夏府城下的,已经数十年未见了。 “多谢兄台了!”小头目朝寨子拱了拱手。便转身打马去了。他来到曹操与李过面前,将打听道的小兵复述了一遍。 “怎么会这样!”李过叹了口气:“连年灾害,又碰到鞑子破边,当真是时运不济!” 曹操却是沉吟不语,李过以为他为蒙部入侵,前路不通而忧心,便赏了小头目让其退下,待到旁人退了,低声劝解道:“大头领你也莫要太过忧心,俗话说‘天无绝人之路’。你我齐心协力,总能找出一条出路的。“ “哈哈哈!“曹操突然大笑起来:“天无绝人之路,李兄弟你这句话说得好,说得好!老天果然是不要俺罗汝才死,要俺做一番大事业呢!”他看到李过脸上满是担心之色,笑道:“好兄弟,你可是以为俺老罗得了失心疯了,才不是呢?鞑子破边对咱们是好事,是大好事呀!” “鞑子入边。咱们没法往前去,后边又都是官军,这怎么会是好事?” 曹操笑着摇了摇头,问道:“李兄弟。你说那个洪承畴当得是啥官?“ “自然是三边总督,怎么了?“ “照呀!他既然是当的三边总督,最要紧的事情就是抵挡那些蒙古鞑子,对付咱们只是第二要紧的。眼下鞑子大举破边。你说他还有功夫来对付咱们吗?“ 李过听到这里不由得一愣,如果用今天的政治术语讲:这洪承畴的主要工作是对付西北的外敌,镇压他们这些流贼不过是临时性工作。这从三边总督的驻节地在六盘山麓的固原而非西安就看出来了,既然蒙古兵锋都打到宁夏府城下了,那洪承畴就必须把工作的重心转移到抵御外敌入侵的方面来,这对于李过他们来说无疑是件大好事。不过李过对于未来还是有些茫然。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自然是赶快回去,乘着其他各家头领还没有投降官军!“曹操笑道:“各家头领的心思咱也明白,既害怕打不过官军被剿灭,又担心投降官军后落得个神一魁与不沾泥的下场。洪承畴这次赢得漂亮,长矛都捅到鼻尖子了,大伙儿又心不齐,只得下马投降。可要是俺把这个消息带回去,大伙儿听说洪承畴神气不了几天了,那谁还愿意下马当孙子,把脑袋放在人家手上整天提心吊胆的?大伙儿齐心烧一炉香,磕头做兄弟,推一个领头的,一起打到山西去,过几天无法无天的快活日子?”说到这里,曹操大声喊道:“来人,传令下去,各军掉头,咱们回去!” 看着曹操兴奋的脸庞,李过的眼前却浮现出五夫人被杀时那双圆瞪着的双眼。是呀,鞑子破边引走了官军,自己可以死里逃生了,可是那些为“轻装”被曹操杀掉的女人们呢?只要有人马,曹操就可以有更多的“五夫人”、“六夫人”甚至“七夫人”、“八夫人”,但是死掉的人是不可能再活过来的。想到这里,李过平生第一次觉得迷惘了起来。 “李兄弟,想啥呢!”曹操看到李过正在发呆,大声笑道:“怕不是喜晕了?这次俺打算按你叔的法子,东渡黄河去山西,不过咱们得先写信,把那些狗崽子给稳住了,不然就凭咱们这点人马,掀不起大浪来!“ 李过点了点头,他用力甩了甩头,仿佛是为了甩掉心中的迷惘,打马跟了上去,在内心深处对自己说:“对不起,不过我这也只是为了能活下去而已。“ 环县。 对于洪承畴来说,命运就好像一个任性的疯女人,贺虎臣的死将他打入深渊,而刘成迅速斩俘老回回、革里眼又将他捧上高峰,可刚刚送来的一封加急塘报又将他从高峰上狠狠的打落万丈深渊:蒙部插汗虎墩兔以七万骑入寇、攻破沿边数十堡寨、包围宁夏府城、杜文焕重伤、人事不省,固原危急。塘报上的每一个字都好像一记沉重的拳头打的他头晕目眩,作为一个对边事颇有了解的帝国高级官僚,洪承畴比其他人更加了解这短短的几行字背后隐含的巨大危险。 插汗虎墩兔是当时明人对孛儿只斤.林丹巴图尔、察哈尔部的呼图克图汗的音译简称,此人即后世提到的林丹汗。如果论实力,此人在草原上蒙古诸部中并算不得最强的,但此人是成吉思汗托雷系的嫡系后裔,达延汗的七世孙。如果在公元十二世纪之前的草原上,一个几百年前草原霸主嫡系子孙的名头可以说是半文不值。西晋刘渊明明是匈奴人。却硬要攀认安乐公为祖上;盛唐时谁会自称自己是柔然大汗的嫡系子孙?攀阔亲戚是文明人才会有的习惯,遵循**裸的丛林法则的大草原上是最现实的,匈奴人打赢了大家就都是匈奴人、鲜卑人打赢了大家又都变成鲜卑人了,过去的只属于过去,对于现在和将来一文不值。这种情况一直到成吉思汗出现后才发生了改变,这位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征服者彻底的改变了草原上的法则——只有黄金家族的后裔方能成为大汗,即使以瓦刺也先如此强大的实力,其在杀了当时蒙古名义上的大汗脱脱不花后,自己也为人所杀,他所建立的瓦刺帝国分崩离析。厄鲁特人被迫西迁,被逐出了草原的权力中心。而其后中兴蒙古帝国的达延汗更巩固了这一铁律,在分封诸子的同时,他还给予其长子图鲁博罗特的后裔统领察哈尔部和蒙古大汗的权力。虽然在达延汗死后蒙古各部又分崩离析,但身为其长子直系后裔的林丹汗无疑是距离蒙古大汗之位最近的一人。自从他与1604年登上大汗宝座后,就处心积虑重新恢复对蒙古各部的统一,由于后金的兴起,林丹汗采取了联合明帝国牵制后金,将主要力量用于统一蒙古各部的策略。1627年。林丹汗率领本部西迁,打算避其后金兵锋,平定右翼的鄂尔多斯万户(今伊克昭盟一带)、蒙郭勒津万户(今大青山下土默特地区)、永邵布万户(今张家口以北一带)。但这也激起了蒙古诸部的反对,公元1632年(崇祯五年)四月。皇太极联合蒙古科尔沁、扎鲁特、巴林、奈曼、敖汉、喀喇沁(哈喇慎)、土默特、阿鲁科尔沁、翁牛特、阿苏特等部会师于西拉木伦河岸共十万余人,准备讨伐林丹汗。当时两个蒙古牧人偷马逃出,将这个消息禀告林丹汗,得知这一切的林丹汗正位于距离大同不远的宣府外。碍于实力悬殊,他不得不率领部众西渡黄河逃走,沿途部众流失。损失惨重,缺乏粮食。为补偿损失,林丹汗发起了这次入侵。他的实力虽然较之先前衰弱了许多,但这次胜利会唤起许多蒙古部落对他显赫的祖先的记忆,草原上是从来不缺少饥饿的亡命之徒的,如果不能迅速将其击退,大明的西北边境只怕在未来相当长一段时间内都会没有宁日。 “刘将军,你觉得应该怎么办?“洪承畴低声问道,得知这个消息后他并没有像平常那样召集众将议事,而是将刘成单独招来,原因很简单,刘成是他手下唯一可以马上调派的机动部队了,他很清楚宁夏府那边的形势已经恶劣到没法再拖延下去了,如果宁夏府被攻陷,全部的力量将会全部压在固原,如果固原再失守,那蒙古骑兵将沿着泾河河谷而下,取道泾州,长安已经是不可守了。 刘成并没有马上回答,他将塘报放到一旁,双眼微闭仿佛是在思忖着什么,按照当时的政治惯例,一个武将在身为其上司的文官面前做出这种举动是极其无礼的,但洪承畴并没有表现出一丝的不快,他表现的十分耐心,默默的等着刘成。 “总督大人,形势很糟糕。”刘成终于开口了,他又重新拿起塘报,低声道:“非常糟糕。” “形势的确已是万分危急!”洪承畴点了点头:“所以我希望刘将军你马上率领本部人马前往宁夏府驰援,事不宜迟,请尽快出发!” “那我与杜总兵何人为正,何人为副呢?” 洪承畴脸色微微一冷,随即笑道:“刘大人,汝为客军,自然是以杜总兵为正。“ 刘成却不松口,继续问道:“那若是杜大人身体不豫,何人为正,何人为副?“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洪大人,并非末将贪恋权位,只是兵法上最忌讳的便是事权不一,若是杜大人没有受伤,我受其调配倒也无妨,可塘报上说他身受重伤,那便是副总兵为帅,与我位序相同,总得有个能做主的吧!“ 对于刘成的问题,洪承畴有些为难,按照明末的军事体系,通常是文官督师、武将掌兵、宦官监军,三者相互牵制以免出现威胁皇权的情况。刘成之所以现在还没有监军是因为他原先官职太小,后来都是火线升官,升的太快,还没来得及派太监来,眼下看他的意思居然是要提督诸将的权位,洪承畴心中不禁有几分不快,他略微提高了嗓门:“刘大人,祖宗法度在此,你先快些驰援宁夏府,本官这边处置完了流贼之事,自然便会前往固原,为诸军督战!“ 刘成听到洪承畴这般说,哪里还不明白对方的意思,笑道:“既然总督大人已有安排,末将就不多言了,在下明日便出兵,不过有一件事情还请制军大人应允。” 洪承畴见刘成没有就出兵的事情推三阻四,内心也松了口气,当时明军中虽然还没有出现崇祯十二年以后那种武将视军令为儿戏,文官拿跋扈武将无可奈何的状况,但此时刘成要是找理由拖延,洪承畴还真拿他没有什么法子,毕竟这支军队可以说是刘成一手拉起来的,杀了他容易,要想找个人替代刘成领兵前往宁夏府可就难了。只要应允了这件大事,这个节骨眼上讨要些好处也是题中应有之意了。 “刘将军请讲,只要本官办得到的,一定会应允!”洪承畴竭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和气一些,企图弥补方才断然拒绝造成对两人关系造成的伤害。(未完待续。) 第十七章 宗教战争 “大人,此番插汗入寇,末将只怕那些本来已经归降的流贼又会生事。大人也知道末将在同州、鄜州有些产业,军中士卒的眷属也都安置在那边,若是流贼打到那边,只怕军心不稳。” “那你想如何呢?” “末将想要再募一营兵,护卫同州、鄜州二州,还请大人恩准。” 洪承畴没有说话,刘成这个要求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往大里说这营兵乃是国家经制之师,是要在兵部备案,户部发饷,圣上批准的,莫说刘成区区一个参将,就算是洪承畴自己也没权利加兵的,要不然各地官吏自己募兵,那岂不是天下大乱了?但要往小里说,以陕西这种乱兵四起的地方,就算一个举人老爷都会联合几个相邻村子起团自卫,总不能让人家看着流贼杀过来睁着眼睛等死吧,这行与不行就看怎么说了。 “不知刘将军要添多少兵?“洪承畴低声问道。 “四个歩队,每个歩队四百人,再加上一百辅兵,一共两千人。“ “原来如此!“洪承畴点了点头,心中却松了口气:”这样吧,你让同州那个兵备道上一份文书过来,最近两年附近几个州县近年的欠税便不必缴了,你加募的两千兵就算是当地乡绅自保的起团吧。“ 刘成闻言大喜,赶忙欠了欠身体道:“多谢大人!“洪承畴的意思很明白,你加募的那两千兵就按照当地的团练的名义报上来,将来打完仗就解散,周边几个州县的欠税反正一时间也收不上来,你刘成也很擅长和那些欠税的缙绅老爷们打交道,索性就都给你做军饷用了。战乱时期,官府拿这些反正也收不上来的欠税补贴地方士绅起团练兵剿贼也不是没有先例,御史老爷们弹劾过来他洪承畴也有话推脱。这官当的端的是油光水滑。半点干系都没担上硬是把事情给办成了,让刘成也不禁暗自佩服。 “罢了,时候不早了,刘将军你就先回去准备一下明天出兵的事情吧!“ “是,督师大人!“ 回到住处,刘成正好看到敏敏与切桑喇嘛说着闲话,他向切桑喇嘛道了声好,就将洪承畴那儿的诸般事说与敏敏听,又叫来随军的文书,让其修书两封。一封给吕伯奇、另外一封给留守朝邑的杜如虎,让两人抓紧募兵之事,另外再写一封密信给于何。一旁的敏敏看到刘成一边口述信笺,一边哼着小曲饮酒,一副得意忘形的模样,便笑着问道:“你今个儿怎么这么开心,就因为那洪大官儿允你再招募两千兵?我看他也只是纸上画了个大饼儿,一钱银子都没有给你,那些欠税要是好收上来早就收上来了。又哪里轮到你来占这个便宜。” “呵呵!”刘成笑而不语,将文书笔录的书信看了一遍,确定无误后用戒指上的印章按下印记,待其退下后笑道:“敏敏你说的不错。洪督师他自家也没余粮,当然只能给我一个空头饼儿,不过我倒也不光是为了这个开心。” “那又是为了什么?” “呵呵!”刘成笑了笑,却没有说话。一旁的切桑赶忙起身告退。刘成也不相送,只是低头饮酒,待到敏敏送切桑回来娇嗔道:“刘成今天是怎么了。话都只说一半。” 刘成笑道:“敏敏你莫要生气,有些话不好说与旁人听罢了!” “上师他又不是旁人!”敏敏一屁股坐在刘成身旁:“我父汗商议大小事情也都不瞒着他的。” “君不密失其国,大夫不密失其家,有些事情还是小心些好!”刘成面带微笑,但态度却十分坚决:“不过敏敏你若是觉得可以说,告诉他也无妨。” “嗯!”敏敏感觉到了刘成这番话的分量,点了点头,她习惯性的将身子靠在刘成的大腿上,刘成抚摸了下少女的额头低声道:“敏敏,你说我现在最缺什么?” “缺什么?”敏敏一愣:“缺军队?你们中原不缺人口,只要肯付军饷,想要多少人就有多少人,那是缺银子?可是你的工厂里每天都能源源不断的生产出货物来,往来的商人排着队来买,你还可以收厘金;那你是缺什么,对!是缺粮食!”敏敏兴奋的坐起身来:“工厂里没法产出粮食,陕西、山西、河南收成都不好,还有你别的都收厘金,唯有运粮食过来的商人你一个铜板的厘金都不收,还保证运多少收多少,你最缺的是粮食!” “不错,我最缺的是粮食!”刘成笑道:“敏敏你果然聪明。“正如敏敏所说的,刘成光是在工坊里做事的工人就有四五千人,加上军队、临时募集来的小工、承担土木工程的被俘流贼差不多有一万多人,这么多青壮劳力每天消耗的粮食可不是个小数目。而刘成唯一比较稳定的粮食来源不过是鄜州一州,通过当地的水利基础工程建设,当地的粮食产量取得了相当大的提高,一方面是陂塘局的规费,一方面是用现金向有余粮的缙绅购买,这样他可以得到大约三千石的粗细粮食,出去朝廷的供给,算下来每年还有四千石粮食的缺口,全都要靠现金购买,这是一个相当大的支出,幸好朝邑面临黄河,水运比较方便,不然光是沿途的运费就能把刘成给压垮了。 “那这些欠税与粮食又有什么关系?“ “欠税自然与粮食无关,但却是一个引子,一个抓手,有了这个抓手,我就能想方设法的弄到粮食。“说到这里,刘成低声向敏敏解释起来:刘成的缺粮其实是两个问题:1、要提高粮食产量。2、还要让这个粮食增量以可以接受的价格流入到市场上,而不是囤积在乡绅和农民的仓库里,换句话说就是以商品粮的形式出现。通过与蒙古诸部的贸易和高炉的开产,刘成已经有能力给农民提供深耕所必须的重犁和低价的大牲口,如果再加以水利工程,是在辖区内对粮食单产有相当大的提高,并节约劳动力。但问题是在大明的土地制度下,小农的土地面积太小。无力进行投资;而缙绅没有意愿,因为他完全可以通过对小农进行压榨获得财富,即使有些比较开明的缙绅使用了先进的生产技术,其产出的余粮也不愿意以刘成满意的价格出售,因为这些缙绅单个拥有的耕地面积太大,有足够的资本与粮食商人进行博弈。因此对于刘成来说光是提高粮食产量还不够,还必须对所控制区域的农村进行社会和经济改革,打碎原有的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把劳动力赶进工厂,把土地交给懂得经营、掌握必要的农业生产技术的富农。这样才能将他已有的先进农业技术尽快的传播开来,获得稳定廉价的粮食供应。而这并不是件容易事,在中国任何时候土地问题都是极其敏感的,缙绅阶层也是大明最有实力的阶层,如果不选择正确的策略和时机,触动土地问题只会惹来杀身之祸。 而洪承畴给刘成征收拖欠税款无疑就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朝廷的地方官吏向缙绅征收拖欠税款这也是历年的老剧本了。缙绅们的反击也只能是具体的当事官员行事操切,鲁莽,勾结不轨之徒、以及拖延时间等等。不可能公然拒绝缴纳欠税。而刘成就可以拿这个尚方宝剑来插手其中,一手硬一手软,打开一条路来。 “刘成你果然有办法!“听了刘成的谋划,敏敏双眼闪闪发光。满是钦佩之色:”我也知道最难对付的不是外面的敌人,而是家贼。我父汗战场上从没有遇到过对手,可却拿本部落里的那些扯后腿的家伙没有办法,什么时候你也替我父汗想想法子。把他们也收拾了。“ “那敢情好!”刘成笑道:“就是不知道我替你父汗做了这么大一件事情,你父汗拿什么回报我。” “呸!”敏敏啐了刘成一口:“明明是个将军,却和个生意人一般斤斤计较。我最不喜欢你的就是这一点。” “那你喜欢我身上那些地方呢?”刘成腆着脸皮,在敏敏脸颊上亲了一下,敏敏啐了一口,却没有让开,两人拥在一起,一时间屋内温情无限。 到了晚上,刘成收拾完东西,由于明天一大早就要出师前往宁夏府,他准备早点上床休息,这时杜固从外间进来,低声道:“切桑上师在外面,他说有要紧事想要见您!” “切桑?”刘成皱了皱眉头,说实话他对于这个喇嘛虽然表面上十分亲近,但内心深处一直保持着一分戒备的心态,一个自小受过无神论教育的人总是对宗教职业者会有几分本能的戒备。不过切桑表现的很知轻重,在平日里总是以谋士、向导、使者的身份出现,在刘成面前从未流露出一丝教士常有的傲慢,日子一久刘成也不好意思表现的太过分。他这个时候突然来找自己一定有什么要紧事。 “你让他到书房稍候,我马上过去!”刘成吩咐了一声,拿了件便袍穿上,便往书房去了。进得书房,便看到切桑站起身来,合十行礼道:“刘大人,这个时候前来打扰,还请见谅!” “无妨!”刘成笑了笑:“上师你不是不知轻重的人,必定是要紧事,请直言!” “多谢大人!”切桑欠了欠身子:“我是来辞行的!” “辞行?“刘成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大军将发他却要辞行,莫不是要给那个插汗通风报信?可他应该暗地里偷跑而不是跑过来向自己辞行呢?刘成可不认为这个切桑喇嘛是关云长那种义薄云天的君子和自己玩封金挂印的把戏,他这么做必有深意。 “上师,莫不是我刘成这里有谁慢待了你?”刘成沉声问道。 “不是!”切桑回答的十分明确:“将军待我甚厚,贫僧在这里也学到了许多东西,也不是那种小气的人,会为了一点小事而置气,只是眼下有一间迫在眉睫的要紧事,关乎我格鲁派的盛衰,也关乎到大人您,因此贫僧才向将军您辞行的!” “关乎格鲁派的盛衰?也关乎我?”刘成脸上露出了迷惑不解的神情,他一个大明副总兵和藏传佛教某教派的盛衰能有什么关系? 切桑见刘成不解,便细心解释了起来。原来那位刚刚破边入寇的察哈尔部林丹汗本来与大多数蒙古部落一样,都是信仰藏传佛教中的格鲁派的,他刚刚继位时便从四世达\赖\喇\嘛派驻蒙古地方掌管教法的迈达理呼图克图和卓尼绰尔济等黄教喇嘛接受了格鲁派的法戒,但是1617年,西藏派萨迦派僧侣沙尔呼图克图到达蒙古地区,寻找自己的支持者。此人不但通晓佛法中的显宗,在密宗法术中更是造诣极深。他在林丹汗面前显示各种法术,从五台山取来了元世祖时萨迦派八思巴喇嘛用千金所铸的玛哈噶喇金佛(又称大黑天,为蒙元的护国神),彻底折服了林丹汗。林丹汗封其为国师,并接受了深奥密乘之灌顶,改信萨迦派,并在察汉浩特修建金顶白庙,将金佛供于其中。林丹汗这么做的目的显然是为了效仿忽必烈与八思巴故事,利用他与沙尔呼图克图之间的关系来树立自己在蒙古诸部中的权威。然而让林丹汗没有想到的是,他的改信不但没有树立权威,反而加剧了普遍信奉格鲁派的蒙古诸部的离心,削弱了自己的号召力。这位信仰萨迦派的蒙古大汗在西迁之后,与同样不信仰格鲁派的西藏藏巴汗、康区白利土司月顿多吉和喀尔喀绰克图台吉(却图汗)结成“反格鲁教联盟”,企图以此为基础东山再起,而作为格鲁派的高级僧侣,切桑喇嘛自然是不愿意看到林丹汗再起的。 “这么说来,上师你这次辞行是为了林丹汗入寇的事情了?“刘成用指节轻轻的敲着一旁的茶几,方才切桑说的那番话信息量有些太大了,这让他有些一时间无法全部消化,他也没想到一次看上去很简单的入侵事件,却牵涉到了藏传佛教两大教派之间的一场内斗。(未完待续。) ps:  快月底了,多余的月票就给韦伯吧! 第十八章 河套 作为一个现代人他当然知道相比起其他的战争,宗教战争更加残酷、更加不可妥协,如果真的像切桑说的那样,格鲁派僧人对于这个叛教者的仇恨远远胜过汉人对于林丹汗。如果说大明朝廷将林丹汗赶出边界便作罢,那么切桑恐怕是要让其身死族灭方肯罢休的。 “不错!“切桑点了点头:”贫僧也不瞒大人,我此番回去是为了联络格鲁派诸部,要将林丹汗一网打尽,还请刘大人将这厮拖住一段时间,到时各部赶到,内外夹击!“说到这里,切桑双手猛地合拢,做了个将某个看不见物体拧碎的动作,他平日里那张总是笑呵呵的脸上此时已经满是狂热,让刘成也不禁打了个寒颤。 刘成稍微思忖了下,觉得双方有共同的敌人,还是有合作的基础的,便沉声答道:“两军对垒,军机瞬息万变,刘某这个也没法应允你!不过合力对付这林丹汗的心思是一样的。“ “那就足够了!“切桑站起身来:”时间紧迫,贫僧这就告辞了,祝刘将军旗开得胜,那林丹汗匹马不得返!“ 看着切桑匆匆离去的背影,刘成突然感觉到一阵兴奋,如果说在此之前他不过是一个可以忽略不计的小虫子,那么此时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已经强大到足以走上明末这个大棋盘了,虽然还不能说是下棋的棋手,但至少也是一粒相当有分量的棋子了。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这粒棋子能够跳出棋盘,升格为棋手,以天下为棋盘,以千军万马为棋子,下一盘真真正正的大棋局来。 三边总督行辕。 “丧师辱命,乃封疆之罪,哎,这句话还是重了些!”洪承畴烦躁的将只写了几行字的奏章揉成一团。狠狠的丢到地上,书房的青砖地面上已经到处都是大小不一的纸团,粗粗看来有四五十个,都是洪承畴作废的奏章。他在明末文臣中虽然不以文章出名,但好歹也是十载寒窗、三轮科场硬生生考出来的,平日里像这等奏章绝对是一挥而就,哪里会像今天这样为难。只是这封奏章对于洪承畴来说实在是为难的紧,既不能给政敌攻击自己的把柄;又不能给天子一个推卸责任,不勇于任事的印象。自从崇祯五年年初林丹汗迁徙到黄河以西的草原后,就在三、四、六月各有一两次入寇。但这些规模都不大,最多也不过一两千骑,都被边塞的明军击退了,并没有深入。当时接到文书的洪承畴认为被后金赶到黄河以西的林丹汗已经部族星散,根本无力大举入侵,这些小规模的寇边不过是失去控制的小部落自发性的进攻,并无大碍,而将主要的注意力放在镇压流贼上。但从现在看来,之前的这些小规模的侵袭不过是大举进攻的预演。林丹汗通过先前的多次进攻摸清了明军应对的规律,一举打败了宁夏镇总兵杜文焕。身为大明在西北的最高军事长官,无论如何洪承畴也难辞其咎。 “老爷!”雨墨从外间推门进来,看到地上的纸团。他微微一笑,走到洪承畴身旁,将托盘上的小碗放下,低声道:“先吃点燕窝。养养神再写吧!” 洪承畴此时也有些困乏,便点了点头,吃起燕窝来。雨墨走到洪承畴身后,一边替其捶着肩膀,一边柔声问道:“老爷,可是为了奏章的事情烦心?” 洪承畴没有回答,只是微微的点了点头,雨墨微微一笑:“老爷,小人说句不该说的话,咱们大明在辽东鞑子身上吃的苦头多了去了,辅臣封疆没有十个也有六七个吧,比起他们您这又算啥呢?总不能说东边的鞑子是鞑子,西边的鞑子就不是了吧。” 洪承畴被雨墨的话逗得笑了起来,将碗往旁边一放:“瞧你这话说的,东虏是东虏,套虏是套虏,岂能一概而论?不过和你说这些你也不明白,只当是白说了。” 雨墨见洪承畴将碗放下了,手上力道又大了几分,笑道:“这些小人自然是不明白的,不过有件事情小人却是比别人都明白。“ “什么事情?“ “老实人做不得,老实人要吃亏!“雨墨手停了下来,靠在洪承畴的身上低声道:”老爷,您是三边总督没错,可自从您上任以来,陕西流贼就没个停歇,鞑子又来凑热闹,内忧外患凑到一起了,任谁来也挡不住呀?这板子要打在老爷一个人您身上,这公平吗?“ “呵呵!“洪承畴脸上泛起一丝苦笑:”雨墨呀雨墨,这天底下的事情哪里尽有公平的?“ “依我看,这次的事情最大的责任应该是宁夏镇的总兵,若不是他打了败仗,怎么会弄成这样?老爷您在这里一心对付流贼,怪也怪不到您身上。” 洪承畴没有说话,心中却不由得一动,他自然知道雨墨的话十分里面倒有七八分是胡扯,杜文焕曾经是杨鹤的亲信,自己将其踢到宁夏镇,无论是粮食还是军饷都克扣的十分厉害,以这样的饥军对付小股的鞑子也还罢了,要应付林丹汗的大举入侵恐怕就力所不能及了。何况杜文焕也没少发来求饷求粮的文书,只不过洪承畴都没当回事。但人是一种对自己宽厚、对别人苛刻的动物,洪承畴越想越觉得杜文焕才是造成眼前局面的最大责任人,而自己不过是被其牵连的。想到这里,他脑中不禁灵光一现:“雨墨,你先出去吧!“ 雨墨见洪承畴的脸色,如果不知道自己已经达到了目的,赶忙收拾了碗碟退了出去。洪承畴将毛笔在砚台上蘸了蘸,悬腕提笔在纸上写到:“宁夏镇总兵杜文焕、不识军机、野地浪战,致使官军有宁夏府之辱……“ 宁夏府。 巍峨险峻的贺兰山脉由南向北,绵延两百多公里,她就好像一座巨大的屏风,将从西面吹来的冷风挡在了身后。而这一段黄河的流向也几乎是由南向北,与贺兰山脉几乎是平行的,在贺兰山脉与黄河之间便形成了一条狭长的平原,黄河水从灌溉着这块土地。贺兰山脉与黄河将这块狭长的天堂与西面与东面的荒漠上凶悍的游牧民分隔开来,自古以来这里就是农耕民族向草原伸出的突出部和游牧民入侵农耕世界的跳板。明朝初年控制该地后,便在贺兰山山脉北端与黄河没有封口的底端修建了两道边墙,而在贺兰山的贺兰口、苏峪口、三关口、拜寺口等多个山口也修筑了两道到四道不等的边墙,而且禁止砍伐山口附近的林木以形成茂密的树林以防止牧民骑兵偷越,唯有东面由于面朝黄河而没有修筑边墙,而位于贺兰山麓宁夏府便是这片狭长平原的腹心,是以《九边图论?宁夏》中对宁夏府的评价是:“宁夏镇城所据,贺兰山环其西北,黄河在东南。险固可守。黄河绕其东,贺兰耸其西,西北以山为固,东南以河为险”。 刘成在离开环县后,领军一路向北,过清平关后折向东进入榆林卫,然后折向北抵达边墙后,然后再沿着边墙向西北前进。刘成选择了这样一条绕来绕去的原因很简单——他手上的兵力实在是太少了:一千六步队加上六百骑兵就是他现有的全部本钱,就算杜文焕的求救军情夸大了林丹汗的力量。把七万骑兵打个对折也有三万五,要想打赢除非刘成手下都是高达。而选择这条路就可以将屯扎在沿边诸堡的零散边军征调到自己麾下,反正要是刘成这一仗打输了,林丹汗七万骑兵南下。这些分散在几十个堡寨里的守兵肯定是来不及重新集合整编了。他每到一地,便让守堡的将佐将所属的兵丁尽数拉出来,将其中的精壮编入军中,盔甲军器、牲口辎重用得着的搬走。给征调的士兵每人发五两银子。两匹布的安家费,那些士兵都欠了两三年的军饷,也不知道多久没闻到银子的味道。士气顿时大振。反正这些沿边堡寨的男丁,基本从祖上十几代人就是和鞑子打交道了,可谓是“摇篮里面嬉宝刀,天生十指握长矛!“刘成将一部分编入那四个歩队的辅兵之中,另外一部分编成了七个轻装的歩队(盔甲不够),待到刘成到了灵武的时候,他手下已经有了步兵四千,骑兵一千二百余人,翻了一番有余。 灵武位于河套地区这个深入草原的突出部的根部,与宁夏镇为黄河分开。唐代为灵州,著名的朔方节度使的驻节之地便在此地,下辖三受降城,乃是大唐经营西域的重要基地。安史之乱时,当时还身为太子的唐肃宗李亨便是在此地登基,指挥朔方精兵平定了安史乱兵,重建大唐,而灵州便成为了当时唐最大的军事重镇、平叛时期唐朝的政治和军事中心,因此在整个中晚唐时期,灵州在唐的政治版图中都占有一个非常特殊的地位。其后北宋西夏据河套之地自立,灵州与当时为西夏国都的银州(宁夏府)并称东西两京。由于元灭西夏时屠戮极多,灵武随即败落,到了明代洪武十七年,黄河泛滥淹没了灵武旧城,不得不迁徙新城址,这里也就沦落为一个守御千户所了。 “来人,再送些热汤来,还有剃头匠呢?大人要刮面!“杜固在屋外大声吆喝道,在一旁刘成正打着赤膊,四肢趴开的靠在一个木桶里面,惬意的挠着痒。半个多月的行军在他的身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迹,最明显的就是水面上漂浮的诸多跳蚤,这些生活在盔甲缝隙的小家伙可在刘成身上没少吸血。 “杜固,剃头匠来了没有,快帮老子把头发胡子刮了!“刘成一边挠着痒,一边大声喊道。 “大人,胡子好说,可头发不好吧,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呀!“新来的剃头匠是个四十多的半老头子,他还是第一次看到一个二品大员光着屁股站在自己面前,不禁有些不自在。 “刮了好,不然留着长头发要生多少跳蚤?再说马上要打仗了,留着头发也不方便!”刘成**的从木桶里面跳了出来,一旁的杜固赶忙拿着一条毯子替上司围了上去,刘成一屁股坐了下来,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别说废话了,看赏,给我剃得干干净净的,剃光头算啥,本大人以前还当过和尚呢!” “和尚?”剃头匠哆嗦了一下,不过杜固丢过来的一块银饼(其实就是银币)让他的胆子打了起来,他从腰间拿出吃饭的家伙,在皮带上磨了两下,走到刘成身旁低声道:“大人,小人这就下手了,只是剃完了您可别怪罪小人?” “不怪,不怪!快些下手,奇怪了在马背上时候还没多痒。怎的见了水反倒更痒了!” 随着一撮撮毛发从头上落下,刘成觉得头上轻快了不少,仿佛脑子也机灵了许多,他暗想林丹汗手下都是骑兵,自己以步兵居多,还是先据河有个屏障不要急着渡河为上。以他穿越以来的经验看,大明别的也就罢了,但在“高筑墙”这项上绝对是秉承了洪武高皇帝的遗训,就算是个就两三万户口的内地县城也是女墙、瓮城、望楼样样俱全,像宁夏镇这种九边之一的镇守重地更是不惜血本,各种守城器械齐全,就算刘成站在河这边啥都不干,看着林丹汗在围攻,没个一年半载他也啃不下来。 “大人,守将在外边求见!”杜固低声道。 “哦,这么快,让他进来!”刘成话刚出口,就觉得不对,自己这幅模样接见下官只怕有些不太礼貌吧,他赶忙将杜固叫住了:“且慢,让他在我帐里稍微等等,我这里不太方便。” 杜固猜出了刘成的心思,笑道:“大人,这人你看看就知道了,绝对不会怠慢他的。”说罢不待刘成劝阻,他便跑了出去,不一会儿便引领着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汉子回来,向坐在椅子上的刘成磕了个头,道:“小人参见刘将军!“(未完待续。) ps:  今天看了下订阅,均订还不过四百,韦伯只有无语了。这么说吧,我的合同是买断不错,但合同上对字数的限制是80-200万字,也就是说我至少能写到80万字,后面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 第十九章 哨探 “咦!“刘成看了看这个青年,不由得暗自生疑,虽说明代军制有相当部分的世袭成分,但像灵州守御千户所这样的单位至少也得有个正千户一员,二十出头世袭有这个品级的不是没有,但基本都是勋贵子弟,又怎么会到灵州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呢? “你姓是名谁?身居何职?“刘成沉声问道。 “小人姓朱名林,乃是本千户所的把总!“ “什么?“刘成眉头立即皱了起来,俗话说泥人尚有三分土性,他堂堂一个副总兵,区区一个守御正千户,居然敢不亲自来迎接,这放在哪朝哪代都说不过去吧。他强自按捺住胸中的火气,沉声问道:”那正千户呢?“ “禀告大人,鞑子渡河后正千户大人领兵前往府城救援,渡河时为鞑子伏击,战死了。” “死了?”刘成脸上泛起一丝苦笑,这倒怪不了对方:“那副千户呢?据本将所知军中律例,正千户出战,须得副千户守城,他也死了?“ 朱林诚惶诚恐的又磕了个头,答道:“正如大人所料,副千户守城,前两日一小股鞑子突袭,副千户督领卫中兵士守城,结果中箭伤重而死!“ 刘成肚里的火气被对方的回答堵了回去,反倒更旺了三分,直朝顶门冲来,他咬了咬牙问道:“那指挥百户呢?镇抚呢?他们总不会也死了吧?“ “禀告大人,他们没死,不过这两位见鞑子势大,前两天弃城逃了!“ “弃城别走,罪不容诛!“这八个字几乎是从刘成牙缝里面憋出来的,他肚子里那股无名火总算是找到发泄的对象了:”杜固,你搞清楚这两个人的姓名,我要修书给洪大人。要严加处置!“ “是,大人!“杜固应了一声,他几乎有点同情那两位逃军了,以刘成副总兵的官位专门写信给三边总督来处置区区一个百户、一个千户所镇抚,简直是杀鸡用牛刀了。 此时刘成的脑袋已经剃干净了,光秃秃的脑袋精光崭亮,倒像是涂了层油一般。他站起身来,一边穿衣,一边打量着跪在地上的这个小把总,几乎有点同情对方了。上官死的死。跑的跑,只留下他一个区区把总守城,要不是自己领兵来了,只怕再过两天随便那股骑兵过来就把他脑袋砍了去。 “你上官都跑了,你为何不跑?“刘成问道。 那朱林跪在地上,半响说不出话来,脸上却是胀的通红,几乎要透出血来,刘成看的奇怪。便笑道:“你只管说,无论是什么原因,本官都不怪罪你。” “是,黄家。黄家——”朱林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如蚊蝇,刘成哪里听得清楚,只得凑近了过去。催道:“你到底要说什么?黄家还是王家?” “是黄家成衣铺的小娘子,我舍不得黄家成衣铺的小娘子!”朱林几乎是闭着眼睛把答案喊出来的,倒把刘成吓了一跳。随即便大笑起来:“原来如此,男儿长即慕少艾,这也是寻常事情嘛,你这番苦心想必那位小娘子也知晓了吧?“ 那朱林这番话说出口,额头上早已满是汗珠,浑似干了一上午重体力活,他摇了摇头,苦笑道:“我一个穷军汉,不知哪天便掉了脑袋,好人家的姑娘哪里看得上?” “那又如何?”刘成笑道:“你好生做,此番击退插汗本官替你说项便是!” 朱林闻言大喜,赶忙又磕了两个头,刘成示意其站起身来,询问其鞑子入侵事情的经过,他对鞑子如何击败官军、如何渡河的详细经过、兵力的多少知道并不多,已知的也是语焉不详。但对于在城中抽调丁壮、募集粮食器械、轮流巡逻、以城内残余的少数兵士做骨干击退几股渡河的鞑子却说的十分详细,刘成听得暗自点头,这个朱林年纪虽然不大,但办事却十分稳当仔细,自己眼下摊子铺的太快,夹带里好用的人才有些跟不上了,便有招揽之心。 “好!朱把总,此番你守城有功,本官已经记在心里了。“刘成点了点头:”只是城中有多少粮食、多少丁壮、布帛钱粮有多少?“这些才是他最关心的,毕竟无粮不成军,他眼下手头上行六千多人马,按照每人每天食粮三升算一天就要小两百石粮食,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呀。 “禀告大人,粮食倒也还好,灵州距离黄河近,又是刚刚打了粮食,鞑子破边时小人又动员百姓将附近的粮食都抢收了,今年的秋粮又还没来得及上送,城里光是粮仓就还有一万七千多石粗细粮食,布匹有一千余匹,我募集了六百多丁壮,加上两百多兵,自守还有余。“ “好,好!”听到粮食没有问题,刘成总算是松了口气,看这个朱把总也越发顺眼了,他吩咐其回城后赶快将工匠尽数征发到营里来,以备打制军器和修建浮桥用。待到朱林退下后,刘成站起身来,抖了抖身上的碎发:“杜固,把大伙都叫来,开始军议!” 军议的地点是一座附近的关帝庙,这关庙平日里香火还不错,除了供奉关二爷的正堂外,在堂后还有两排僻静的厢房,供前来上香的香客歇脚之用。亲兵们将正堂打扫干净,又摆开桌椅,便将这里当做军议的场所,那一手捋长须,一手持《春秋》,背后站着手持青龙偃月刀的周仓的关二爷就成了军议的唯一旁观者。 “列位,本将奉制军大人之命,率军前来抵御插汗。现在鞑子与我军只有一水之隔,纵马便过,是战是守,是进是退,还请诸位直言!”说到这里,刘成扶刀坐下,等待着手下的发言。 “大人!”第一个说话的是杜国英,打赢了老回回和革里眼的他已经隐然间站稳了刘成麾下第一人的位置:“俺觉得还是莫要急着渡河的好,咱们这一路上收编了不少边军,看上去人多了不少,可说句难听的话不过是虚胖,士卒弄不明白上面的号令,将官多半叫不出士卒的名字。这一上阵肯定就要露怯。依我看还是在灵州这边屯扎个十几二十天,先把士卒编连一番,再想是进是退!” “不错!” “杜大人说的是!” 杜国英的发言引起了一片赞同声,参加军议的多半是队头一级的军官,刘成出身低微,升官升的又太快,手下的这些军官几个月前往往不过统领五六十人、乃至二三十人罢了,而现在每个人手下少说都带着四五百,甚至七八百人,而且其中还有差不多一半是刚刚塞进来的各个堡寨的士卒。就算这些都不是只握过锄头杆子的泥腿子新兵,可号令、部伍、战术乃至口音都差距极大,这些军官整日里焦头烂额,哪里还敢带兵上阵。 “好,好,那就按照杜大人说的,先操练半个月!“刘成点了点头,暗想幸好洪承畴不在身边,不然哪里容得自己这般拖延。他将目光转向一旁的敏敏。问道:“你觉得应当如何?” “歩队的事情我也不清楚!”敏敏低声道:“不过我觉得还是应当派出探子过河,把敌情弄明白,还有边墙外也应该派出探骑,说不定这次插汗不从黄河那边过来。而是从边墙那边打过来了,还有得通知城内的守军一声,这样他们才会有力气守下去。” “说的是!”刘成点了点头,目光转向一直保持沉默的几个蒙古人军官那边:“格桑。你部下与插汗所部言语习俗相通,那这件事情就交给你了!” “是,大人!” 微风吹拂在河面上。带起一阵阵的白雾,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土腥味,河岸两旁的树木都被砍光了,只留下一排低矮的树桩,就好像一群被砍了头的尸体。对岸荒芜的田地里到处是无人收割而倒伏的庄稼,远处的村落也没有了炊烟,仿佛鬼蜮一般。 格桑晃动着上半身,仅凭重心的移动就能驱使坐骑敏捷的越过土沟、登上堤坝,骑马对他来说和呼吸一般自然而然,在他的身后跟着几个同伴,战马的口都用木枚勒住,以免发出嘶鸣声,都像它们的主人一样敏捷、沉默,就好像一群幽灵。 与追随切桑喇嘛的那些青年贵族不同的是,格桑的出身要低微的多,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亲身父亲是谁,母亲则是一个普通的牧奴。如果说某个汉人农民还可能通过科举、经商、军功等门路在有生之年将自己的社会地位提升到相当高的位置的话(尽管可能性并不大),一个像格桑这样的牧奴后代想要达到同样的提升却是几乎不可能的。由于恶劣的生活环境与落后的生产方式,个体家庭根本无力在草原上生存下去,蒙古人基本经济单位是部落而非汉地那种小家庭,因此蒙古人始终没有出现像中原地区那种以小家庭为基本单位严格的财产私有制,相当一部分财产是属于部落所有。汉地的农民可以通过耕作或者经商积累财富,培养后代通过科举提升自家庭的社会地位,但蒙古人就不同了,部落是以血缘为纽带维系的社会组织,部落首领可以通过控制部落的公有财产来确立自己的优势地位,而部落成员的地位则由其血缘关系决定——除非他脱离本部落,而这往往意味着死亡。财富和学问可以通过个人的努力改变,但血缘却是生下来就注定的。因此格桑从小就很清楚,不管他的骑术多好、能拉开多强的弓、刀挥舞的多块,自己依然还是那个“没有父亲的孩子”,对于这一点他只有默默忍受,唯一能够宽慰他的只有部落里那位盲眼歌者咏唱的关于木华黎的歌谣,这位蒙古人的英雄曾经被父亲送给铁木真作为奴隶,但是他为铁木真立下赫赫战功,成为了“四功臣“之一。成吉思汗也慷慨的回报了他,其子孙一支为札剌亦儿部首领,此外护卫大汗的禁卫军四怯薛之一恒由从其后人中挑选。格桑一直渴望着遇到自己的“铁木真“,能够通过为他奋战改变自己和后代的命运。遇到刘成后,格桑意识到长生天回应了他一直以来的祈祷,于是他下定决心一定要抓住这个宝贵的机会。 格桑跳下战马,走到河边丢了一根树枝入水,看了看水流的速度,又看了看对岸确定无人后回头打了个唿哨。一个骑兵从马背上取来绳索,格桑将绳索的一头在河边的一根树桩上拴紧,然后脱下衣甲,绑在马鞍上,然后将绳索的另外一头在马鞍上拴紧,带着马走下河去。 秋后的河水冰凉透骨,格桑不禁打了个寒颤,但他强忍住寒冷,把主要精力集中在自己的马上。“马是蒙古人的一半,不懂得爱护自己的马就不配当一个蒙古人!”格桑一边这样告诉自己,一边小心抚摩着坐骑的颈部肌肉,低声安慰着它。随着向河心靠近,河水的流速也越来越快。格桑一边用力划着水,一边艰难的保持着方向,以免自己被冲到下游去。终于过了约莫一顿饭功夫,他和自己的坐骑艰难登上了对岸的河堤,他顾不得擦干自己的身体,就迅速的找到一根结实的树桩,将绳索在上面拴紧。 很快,其他的四五个骑兵也渡过河来,有了这条简易的绳桥的帮助,他们渡河的速度要比格桑要容易、也要快的多。所有人在擦干自己的坐骑后,就很快消失在雾气中。 宁夏府。 夜风吹过城墙上的望楼,刮得上面的旗帜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士兵们用不安的目光向东面望去,星星点点的火光一眼望不到尽头,每个人都知道那些都是鞑子的篝火,在更远的地方,可以看到火光正在缓慢的向西移动,士兵们都知道那是更多的鞑子正在通过黄河上的革囊浮桥进入河套。对于那些在草原上迁徙奔走的游牧民来说,夹在贺兰山与河套之间的这块狭长平原就是一块流淌着“奶与蜜“的土地,是梦想中的天堂,到处是谷物、是牛羊、是水还有入侵中原的通道。林丹汗进入这里后,就立即向草原上的所有部落发出邀请:只要愿意承认他的大汗地位的人,他都向其伸出欢迎的双手,汉人的财富在向勇敢的蒙古勇士招手呢!(未完待续。) 第二十章 林丹汗 “总兵大人到,起开,起开!”随着一阵通传声,士兵与民夫们赶忙从地上爬了起来,让开一条路来。由于遭到围城的缘故,城内从十六岁到六十的男丁已经被全部动员,轮班上城值夜,每个垛口都有一人值守,士兵们则在望楼与哨棚里边休息,以节约体力应对可能发生的围攻。一张张睡眼迷惺的脸上满是惶恐和希冀,将目光投向行列里那个倚靠在软轿上苍白憔悴的男人,仿佛府城的安全已经全然系于他一人。 “咳咳!”杜文焕用左手按住自己的右胸,竭力让自己咳的不那么厉害,在那场惨败中一支羽箭正好从他甲胄的缝隙穿入,射伤了他的肺部,如果不是亲兵拼死护着他杀出来,只怕他此时已经是河滩上的一具枯骨了。以当时的医疗水平,杜文焕现在应该做的就是躺在床上静养,然后等待命运的安排。但他做不到,新败之余,城内人心摇动,监军的太监自称得了风寒闭门不出,他作为宁夏镇总兵,当地的最高军事长官,如果不能早晚出来巡查一次,提振一下人心,只怕不用城外的鞑子攻城,城内就自己垮了。 “将主爷,就差北门了,外边风大,要不我们先回去吧!”中军看杜文焕忍得辛苦,心中不忍,低声问道。 “不怕,我撑得住!”杜文焕的声音就好像低微的很,就好像风中的残烛,但他的眼睛却亮的惊人,亲兵头目看着不忍。不禁扭过头去。杜文焕将四门巡视完毕,方才下得城来。他回到住处刚刚躺下不久,中军就兴奋的跑了进来。兴奋的说:“将主爷,援兵到了!” “什么?”杜文焕苍白的脸上现出一片病态的绯红,他勉力坐起身来问道:“哪来的援兵?有多少人?将领是谁?” “援兵派来的使者就在外边,是个骚鞑子,口严的很,说没见到大人就能不说!“ “他担了这个杀头的差事,嘴严也是应有之义。快扶我起来!” 中军赶忙扶杜文焕坐起身来,又替他披上袍子,这才出去通传。不一会儿便从带了个身着皮袍的鞑子进来,正是格桑。格桑跪在地上向杜文焕磕了个头,道:“末将乃是延绥镇副总兵刘成刘大人麾下部将格桑,参见杜总兵!” “刘成已经是副总兵了?”杜文焕皱了皱眉头。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淡淡的妒忌。这也难怪他,刘成这升官的速度可以说是天怒人怨了,寻常人少说也得三四代人才能爬上来的仕途他只用两年时间就爬完了,更何况杜文焕自己刚刚吃了败仗,被围在孤城之中,两厢对比起来换了谁都心里不好受。他上下打量了会这个使者,只见其虽然自称是刘成的部将,但一身皮袍子。头顶秃发,两鬓留下许多小辫。身上还传来一股子膻气,活脱脱就是一个蒙古鞑子。按说明军中的鞑官多如牛毛,但服饰打扮已经与汉人没有什么区别,像这样打扮的他还是头一遭见到。 “正是!”格桑答道:“我家将主在环县击破老回回与革里眼二贼,获首级千余人,俘虏两千多,洪制军上表朝廷,接替贺虎臣贺大人的位置,为延绥镇副总兵!” 杜文焕没有说话,只能冷哼了一声,他虽然早已知晓这个袍泽的败亡,但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又是一回事了,他心头不禁又是几分恻然,过了好一会儿方才问道:“那刘大人麾下有多少兵马?人现在何处?” “禀告大人,我家将主现在正在灵州,至于统兵多少。”说到这里,格桑稍微停顿了一会,答道:“小人也并不知晓。” 对于格桑的回答,杜文焕先是错愕,旋即苦笑了起来:“好,好,你家将主倒是个仔细人,也好,他让你来我这里有什么话要带过来的吗?” 格桑磕了个头,答道:“杜大人,我家将主让我带话来让您好生坚守,切勿与鞑子有机可乘,以待时机——“ “住口!“格桑说到这里,被中军官打断,他一脸怒气的呵斥道:”你这鞑子絮絮叨叨说这么多作甚,快说刘成何时渡河!“ 格桑却好似浑然没听见中军的喝骂,只是对杜文焕磕了个头:“杜大人,在下已经将将主爷的话待到了,您若是有什么回话还请示下!“ 那中军官平日里颇得杜文焕宠幸,见格桑根本不离他,顿时勃然大怒,他上前一步将右手按在刀鞘上拔出半截来,威吓道:“狗一般的鞑子,还不回话,未见老爷手中刀乎!“ 格桑冷哼了一声道:“格桑是狗不假,可也是将主爷的狗,轮得到你来教训吗?“说话间他已经抓住对方的右手,那中军官用力挣扎,可格桑的手臂便如铁铸的一般,哪里动弹的了。格桑冷笑了一声,从地上站起身来,手上一用力便将刀送回对方鞘中:”汝手中有刀不假,未见吾手中亦有铁?“ “够了!“杜文焕喝止住中军官,他方才放任手下如此也就是想挫一挫刘成的风头,却不想这个鞑子使者这般难缠,再闹下去只怕反倒不好收场了:”你回去告诉刘大人,城中粮食军械尚且充足,但人心不稳,我在的时候还好,若是有个万一,只怕形势就不妙了。宁夏府乃是西北重镇,若是有失,天子怪罪下来,你我都是吃罪不起,还是要好生思量。“ “是,大人,小人一定把您的话带到了!“格桑跪下又磕了个头,方才退下了。中军官恨恨的骂道:”狗仗人势的东西!“ “住口!“杜文焕的声音并不大,但却充满了上位者的威严,中军官赶忙躬身谢罪,但还是低声嘀咕道:”这位刘副总兵当真奇怪。旁人就算手下有几个降虏也是以夷变夏,他倒好,反倒以夏变夷了!“ “这个刘成不简单呀。”说话间杜文焕本来挺直的腰杆已经垮了下来。仿佛刚才那几分钟的对话已经耗尽了体力,那中军官赶忙将其扶住。他叹了口气,吩咐道:“你去告诉胡公公一声,援兵已经到了,让他莫要太担心了!哎,也只有指望这个刘成了! 灵州,行辕。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刘成一手拿着烛台,一手拿着毛笔。按照脱脱不花的指点在地图上做下一个个标记,到了最后地图上已经斑斑点点留下了六七个标记,刘成将毛笔往旁边一丢,叹道:“这么说来。这几个渡口鞑子都有哨兵?” “正是!”脱脱不花答道:“末将已经亲自探查过了。比较大的几个渡口对面都有鞑子的探骑,不过应该还有些小的渡口末将没有查到,明日小的再去察看一番!” “嗯!”刘成点了点头,做了个让脱脱不花退下的手势。脱脱不花叉手行礼便退下了。刘成走到地图旁,又仔细看了看,叹道:“想不到这林丹汗倒也知兵呀!” “那是自然!”背后一个温软的身体靠了过来,却是敏敏:“咱们草原上哪天不打仗?他要连这个都不懂,早就让人给杀了!” “是呀!”刘成叹了口气。转身将少女搂在怀中:“按照杜国英说的,新兵操练完毕少说还要十几天。可也不能这样拖下去呀!” “你为何要这么急着渡河?”敏敏有些不解的问道:“格桑回来不是说了吗?府城安然无恙,林丹汗短时间内肯定拿不下来的。” “我不是为了府城!”刘成走到地图旁,沉声道:“林丹汗是东面渡过黄河进入河套的,防卫西面贺兰山几个山口和北面的那些堡寨肯定还有不少在守军手中,算下来也有两千多人。俗话说孤城不守,要是这般拖延下去,只怕这些堡寨会有不少人会投降的。“ “那你的意思是要做点什么事情,让他们知道援兵已经到了?” “不错!”刘成点了点头:“不必全军过河,但至少要打一仗。再说要是将来杜文焕告我坐视不救的时候,至少我可以拿这个来堵他的嘴巴!” “哎!”敏敏叹了口气:“你们汉人的鬼心思真多,可惜多半都没用在正地方。” “是吗?那我看敏敏你的鬼心思也不少,莫非你也是我们汉人?“ “呸!“敏敏白了刘成一眼,探头看了看地图,突然抬起头来指着地图上的一个地方说:”你看要不在这里打一仗你看如何?“刘成向手指手指的地方看去,上面用墨笔打了个叉,旁边赫然写着三个字”乌古鲁“。 乌古鲁,在蒙古语中是“河滩”的意思,这里本是黄河的一处浅滩,河水平缓,适宜渡河,位于都思图河的汇合处上游六十多里处。不久前林丹汗就是用骑兵突袭位于黄河东岸的几个堡寨,杜文焕率领守军追击佯败引诱其追击,而后伏兵四起大败明军。然后林丹汗便在乌古鲁用串联起来的充气革囊修建浮桥,堂而皇之的率领自己的数万部众进入肥沃的河套平原,使饥者得饱、瘦者得肥,而新败之余的明军只能躲在城墙之后坐视。林丹汗渡河之后就将自己的王帐设置在这里,并向右翼各部发出号令,让他们渡河一同在河套平原过冬。 “哒哒哒!“ 刺耳的铜号与马头琴的声夹杂在一起,演奏者成功的用这两种粗糙的乐器模拟出急促的马蹄声,帐篷当中的舞者随着音乐的节奏,不断做出策马奔驰、弯弓射箭、挥刀劈砍的动作。帐篷四周的围观者们看的如痴如醉,不时爆发出激烈的欢呼声。这些怯薛的后裔们(察哈尔部并非原生态的部落,而是成吉思汗近卫军的后裔发展而成)普遍长着粗壮的脖子、矮而魁梧的身材,因为骑马而显得有些罗圈的腿。为了抵御草原上可怕的烈日与朔风,他们普遍在脸上涂抹了油脂,这让他们的脸更显得又黑又亮,仿佛被煮过的皮革。人们一边看着舞蹈,一边大口痛饮着用马奶发酵的饮料,大口咀嚼着半生不熟的烤肉,空气中弥漫着膻气与动物脂肪被灼烧的焦臭味,几乎让人窒息。 “嘭嘭嘭!“ 一阵鼓声压倒了马头琴与铜号的声音,舞者们向两侧退去,两行少女走进帐篷来,开始歌咏起来,歌声的节奏很简单,每两句便会重复先前的节奏,只是调门要高上几分,歌词大意乃是称颂成吉思汗的武功,显然在这个时候有着特别的含义。在酒精与歌声的刺激下,帐篷里的人们发出一阵阵有节奏的欢呼声:”呼图克图、呼图克图、呼图克图(林丹汗的称号,即圣人、有福之人、长生不老的意思)!“ 林丹汗站起身来,这位察哈尔汗的首领、达延汗的嫡系子孙长着一张对于蒙古人来说算得上是白皙的脸,身材修长,颔下按照蒙古人的风俗留着浓密的呼吸,一双细长的眼睛里放出傲慢自负的光,他伸出双手下压,欢呼声渐渐平息了下来。林丹汗走到帐篷的中央,举杯高声道:“南朝之所以昌盛,乃是只一大明皇帝,众人皆尊其为首,上下一心。北边止我一人,却处处称王,如何昌盛?如今我将成吉思汗的九游白纛插在贺兰山下,让跟随我的部众饥者得食、渴着得饮,弱者得安养、穷者变富有,愿意跟随我的必得以昌盛,不愿意跟随我的必然灭绝!” 帐篷里稍微一安静,随即便沸腾了起来。自从林丹汗率部西迁以来,虽然对蒙古西翼诸部胜多负少,但由于他对后金畏缩退却、又改姓萨迦派,不但原本只是遥尊其为主的漠北、漠西蒙古诸部,就连原本奉其为主的漠南蒙古诸部也纷纷远离了他,要么投靠后金,要么举兵相向。这让林丹汗手中的实力越发削弱,到了他入侵河套地区前已经只有部众六万余人,马五万余匹,加之崇祯四年、五年的霜冻来的特别早,许多牲畜冻饿而死,察哈尔部甚至弄到了人相食的地步。(未完待续。) 第二十一章 玛哈噶喇 却不想天无绝人之路,林丹汗对明军的胜利和对河套地区的成功入侵不但解除了原有经济上的窘迫,更要紧的是提高了他在草原上的声望。霜冻与饥饿是一视同仁的,不但落在察哈尔部,也同时落在了漠南漠北的其他蒙古部落的头上,如果某个人能够率领他们南下获得食物和牧场,那无疑他就是真正的英雄,如果恰好这个人还是成吉思汗的直系子孙,那就更不用说了。这次林丹汗表现出少有的灵活,他只向其他投奔的部落提出一个要求——承认他的蒙古大汗的地位,考虑到他的血统,绝大部分部落都会很痛快的接受他的要求。而在接下来的这个冬天里,他有足够的时间来消化这一块增加的实力——当然这有个前提,如果他能够击退明军的反击的话! 对于这一点林丹汗还是颇有信心的,通过商人与逃犯的口他已经知道在明帝国的西北部分正在爆发一场激烈的内战,一方是官军,而另一方则是为饥民与为欠饷所苦的逃兵,这无疑牵扯了帝国边防军的主要精力。通过几次试探性的进攻,他从明军的举动判断出了河套地区的实力很有限——虽然第一线的边障与堡寨还很坚固,但第二线的机动兵力已经疲惫而又虚弱,就好像一颗煮熟的鸡蛋,虽然表面还坚硬得很,但里面只有柔软的蛋白与蛋黄。在接下来的行动中,林丹汗采取了游牧民族几千年来屡试不爽的战术,试探、撤退、再试探、再撤退。直到守军的耐心被耗尽,倾巢而出企图一举解决问题,然后将其引诱到某个利于发挥己方骑兵优势的地域。四面包围,然后用饥饿、干渴、箭矢而非白刃战解决问题。这次古老的计策又奏效了,大明的将军中了圈套,为了逃出生路,他们不得不将丢下沉重的盔甲和武器,逃进坚固的城堡,将富饶的田野与牧场留给敌人。现在察哈尔的勇士们也可以穿上坚固的铁甲。拿起锋利的武器,他们冲进农舍,收集铁器将其打制成箭矢。用豆子和谷子喂饱脱膘的战马,成吉思汗的子孙们心中已经充满了胜利的信心。 但仅凭这些还不足以让林丹汗重新登上大汗的宝座,牧民们控制了原野,可被高耸的城墙保护着的城市与堡寨还在明军手中。财富中最大的一部分就在里面。林丹汗需要用这些财富来赏赐战士。收买敌人、蒙古人也知道财富在战争中的作用,更何况这些堡寨还控制着河套地区的几个战略要点,只有攻下这些堡寨才算是真正控制了这片肥沃富饶的土地。但是林丹汗并不打算用察哈尔部的鲜血作为代价取得这些堡寨,这些是他骨中之骨、血中之血,又怎么能浪费在汉人的城墙下呢?他打算用新投奔来的部落来做炮灰,用男人的性命换取部落所需的粮食,然后将一一吞并,可谓是一举两得。 向部众演讲完的林丹汗并没有回到自己的座位。而是离开了王帐,来到了一个距离王帐不远的一顶大帐篷。与其他充满欢笑与歌声的帐篷不同的是。这个帐篷安静的有些异样,而且周围空出很大一块空地,地面的杂草都被除去,往来的人们也有意无意间绕开这里,仿佛里面藏着吃人的怪物。 “大汗,是您在外面吗?“从帐篷里传出一个低沉的声音。林丹汗才低声答道:“上师,是我,您这里准备好了吗?” “进来吧!” 林丹汗深吸了口气,掀开门帘,走进帐来。帐内除了一盏微弱的油灯外,便再无其他光源,只能看到一个喇嘛盘膝坐在地上,在喇嘛身后的佛坛上供奉着一尊佛像,那佛像高约一尺有余,两腿呈半蹲状,双臂交叉于前胸,脚踏邪魔。右手操一月牙斧,左手执一葛喇巴,胸前置一降魔杵,两眼怒目圆睁。与中原常见的怒目金刚像相比,这佛像制作的工艺颇为粗陋,但却带有一种特殊的摄人魔力,让人见了便不自觉的害怕。林丹汗也不敢多看,向喇嘛合十行礼,又向佛像磕了两个头,方才坐下。 “您向‘玛哈噶喇’祈问,结果如何?“林丹汗向那喇嘛小心的问道,这”玛哈噶喇”是梵语,即大黑天神之意思,这大黑天神本为印度教中的战神,藏传佛教与印度渊源极深,这大黑天神也就成为藏传佛教中的护法之神。蒙古人信仰藏传佛教后,这大黑天神也就成为了蒙古的护国之神。这尊大黑天神金像乃是数百年前大元帝国国师八思巴喇嘛募集千金铸造,并亲自为其开光加持,元太祖忽必烈将其供奉在帐中,并凭借这尊大黑天神的护佑,东征西讨无往不利,建立了大元帝国。其后蒙古贵族们便将其供奉在五台山,希冀其护卫国都。元朝败亡时,这尊金像也留在了五台山,直到十几年前萨迦派高僧沙尔呼图克图将其从五台取回,这尊金像方才重新回到黄金家族子孙的手中。 沙尔呼图克图并没有立即回答,只是闭目祝祷,林丹汗也不敢催问,只得低头等待。过了好一会儿,沙尔呼图克图方才睁开双眼,低声道:“大汗,我感觉到了,有危险正在靠近你!” “有危险?”林丹汗的脸上露出一丝紧张的神色:“是城寨里的明军还是其他的部落?” “不,这个我看不到!”沙尔呼图克图摇了摇头,此时的他显得疲倦而又苍老:“我不是八思巴上师,即使有‘玛哈噶喇’也没有用,我的法力太有限了。” “要进行‘那个’?” “嗯!”沙尔呼图克图点了点头,低声道:“要得到什么,就必须付出什么!” “好!”林丹汗点了点头,他站起身走出帐外。对随从低声吩咐了几句,又重新回到帐内,片刻之后就有几个女子被送进帐内。沙尔呼图克图站起身来在女子们身旁转了一圈,选择了一个最年轻的,林丹汗示意余人退下,只留下那名被选中的女子留下。 “开始吧!”随着沙尔呼图克图的一声令下,两名青年喇嘛便将其按到在金像前,那女子这才明白大难临头,赶忙奋力挣扎。但那两名喇嘛身强力壮,被其扭住胳膊,哪里动弹的了。沙尔呼图克图走到金像前。点着了香炉,跪下念诵密宗咒语,他声音初时并不甚高,但后来越念越快。声音越来越高。到了最后仿佛呐喊一般,震得那一星灯火剧烈晃动,照在金像脸上更是阴森可怖,林丹汗也不敢多看,只能跪下闭目祈祷,神秘的香气、疯狂的祈祷,女人的喘气糅合在一起,让他很快进入一种半昏迷的状态。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将林丹汗从那种半昏迷的状态中惊醒了过来。他睁开双眼,只见那女子已经扑倒在地。双目圆瞪,身体剧烈的抽搐着,她喉咙已经被割开,鲜血正从里面涌出来,沙尔呼图克图小心的用一只金碗盛满鲜血,虔诚的放在金像前,跪下念诵了一会密咒,方才起身用手指蘸了点金碗中的血,舔了舔,闭目思忖了一会。林丹汗紧张的看着沙尔呼图克图,仿佛自己的命运就由这碗血决定了。 “大汗您请放心,胜利必然属于您!”沙尔呼图克图睁开双眼,安详的答道。 漆黑的河面上,一阵微风吹过,带来了一阵阵牲畜的腥臊味。杜固竭力睁大双眼,想要看清河岸上有些什么,但这不过是徒劳,夜幕好像一条巨大的羊毛毯,将一切都包裹了起来。杜固的努力除了让自己的双眼满是金星以外,一无所获。他叹了口气,一屁股坐下,船在他的脚下不住的晃动,说实话这一段河水其实很平缓,但对于常年骑马的杜固来说已经足够了。他的胃很不舒服,晚饭吃下去的食物在翻滚,这让他很想将其吐出来。但杜固还是强忍了下去,在这条只能容纳三十个人的小船上呕吐可不是什么好主意,尤其是其他人也在晕船的时候。 杜固不禁有点后悔自己的毛遂自荐了,作为将主最早的部下(杜固通常将徐鹤城忽略不计了,在他看来对方是刘成的义兄,而非部下)。杜固时常以刘成的第一个心腹自居,而在主将身边奔走的也印证了这一点。但随着刘成步步高升,杜固惊讶的发现那些资格远不如自己的后来者的官职渐渐的超过了自己,如果说杜国英与杜如虎这两位老上级还可以容忍的话,脱脱不花、汤慕尧甚至白旺的升迁就让杜固的心中产生了某种危机感。杜固意识到如果他继续在刘成身边做一个卫队长的话,就会面对被同僚甩开的窘境,因此当刘成决定发动这次夜袭后他就立即请缨,为了从脱脱不花手中抢过这个任务,他甚至谎称自己乃是渔民出身,这成为了压倒脱脱不花的最有利的砝码——身为蒙古人的脱脱不花的水性比杜固更为不堪。 “大人,喝一口吧,提提神!”旁边的亲兵看出了几分杜固的窘态,从腰间取出一个皮囊递了过来,杜固拔出木塞,一股子浓烈的酒气从里面喷了出来,虽然临战前不能饮酒,但他并没有责怪手下。他猛地给自己灌了一口,浓烈的酒精直冲脑门,让他的脑袋有些发疼,不过这反倒将胃部的骚动暂时压过去了。杜固将酒囊还给手下,走到船头向远处望去。 “大人,过了前面那个弯子就是乌古鲁了!”向导低声说道,杜固点了点头,他能够感觉到河水也变得平缓起来。 “加快划桨!”杜固发出号令,传令兵拿起一支火把,跑到船头挥舞了两个圆圈,将号令发给后面的船只,杜固随即感觉到木桨拍击水面声音的节奏变快了。他看了看天空,默默祝祷道:“老天爷帮帮忙,千万别出月亮来!” 也许是老天听到了杜固的祈祷,乌云始终笼罩着月亮,河面上一片漆黑。但岸上却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篝火,杜固心里清楚那里是蒙古人的老营,为了人畜饮水方便,蒙古人一般都会选择在湖泊或者河流旁宿营,加上那座浮桥的重要性,刘成推断林丹汗的王帐应该就在浮桥不远处。 “浮桥,鞑子的浮桥!”向导指着前方的黑暗喊道,杜固努力的向向导手指的方向望去,可是除了一片漆黑外什么也看不到。 “取火箭来!“ 杜固从亲兵的手中接过一张弓,又将一支包裹了浸满清油的羊绒的羽箭搭在弓弦上,亲兵赶忙将箭头点着了,杜固拉了个满弓,将火箭向夜空中射去。一点火星向斜上方飞去,到达它的尽头后缓缓落下,借助这一点微弱的光,杜固可以依稀看到在前面一百多步外有一条横跨河面的黑影。 “点火,加快划桨!“杜固高声喊道,此时已经不用顾忌被蒙古人发现了,此起彼伏的叫喊声回荡在河面上,在河面上升起了一道道火光,借助火光可以看到十多条大小不一的船只,每条船只都牵引着一个木筏,上面堆满了各种易燃的材料。明军士兵们将火把丢到木筏上,然后砍断牵引的绳索,火光腾的一下跳了起来,缓缓的向浮桥滑去。 过了一会儿,岸上传来一声惊叫,显然某个当值的蒙古人发现了这些从河面上来的袭击者,慌乱就好像疫病一样迅速传染开来,铜锣声、号角声、叫喊声在营地的上空飘荡,船上的袭击者们借助火光甚至可以看到岸上有许多****的身影在跑动。 很快,第一只火筏撞到了浮桥上,此时它已经烧得噼噼啵啵,就好像一座浮动的火山。在相撞的那一瞬间,火焰就好像有生命的物体,迅速的在浮桥上舔了一下,火焰迅速的蔓延开来。(未完待续。) 第二十二章 火箭 在突起的船头上,杜固静静的看着这一切。蒙古人正飞快的跑上浮桥,扑打着火焰,用长杆将即将靠上浮桥的火筏推开,用斧子将已经点着的部分看下来,用桦皮桶打来河水浇在火上,做一切可以做的事情挽救这座珍贵的桥——这是联系他们与河东的广袤草原的唯一通道。 “把桥上的那些家伙打下来!“杜固发出了命令,此时船距离浮桥的距离已经缩短到只有五十步左右了,借助浮桥上的火光,船上的人们可以清晰的看到浮桥上重重的人影。桨手们用力划着木桨,让船横过来好让更多的人可以同时开火。随着一声令下,船舷喷射出一排火光,几乎是同时,浮桥上传来一片惨叫声,尸体落水声连成了一片。 遭到突然袭击的蒙古人一片慌乱,他们身上没有盔甲,手中没有武器,站在一个毫无遮掩、也无处避让的地方,甚至看不清敌人在哪里。明军船队甚至划到只有三十步远的距离,抛下铁锚让自己的射击更加准确。绝望的蒙古人甚至跳下河以求逃得一死,但他们中的绝大部分人不识水性,很快就遭遇没顶之灾。很快浮桥上就平静了下来,水面上到处都是漂浮的尸体。 岸上的蒙古人终于发现了河面上的袭击者,他们愤怒的向其射来成排的箭矢,想要为自己同伴报仇。而明军士兵们则将事先准备好的蒙有牛皮的藤牌支起来。然后杜固下令让今晚的重头戏——火箭上场。刘成给予的火箭并不多,一共只有一百枚,全部都放在杜固的那条旗舰上,原因很简单——这些船都是临时征集来的,大的大、小的小、老的老、破的破,刘成唯恐会被火箭发射时的火焰给点着了。于是选择了一条最大的,这样可以用沙袋在船只的中间搭一个发射台。 “放!“杜固模仿记忆中刘成的样子,猛地挥了一下右臂。士兵用火把点着了火箭的引信,片刻之后火箭便带着尖啸声破空而去。杜固并不担心会打偏,反正那一大片都是蒙古人的营地,到处都是牛皮帐篷、牛和马、羊毛、喂养牲畜的干草堆、一点火星都会引起一场灾难,更不用说一百只火箭了。 很快,一百只火箭都放完了,杜固满意的看到黑暗中的敌人营里里升起了一个个火堆,他下令船只掉头,向上游划去。 天亮了,林丹汗与沙尔呼图克图站在火场旁。目光呆滞,十几个亲兵正在仔细的搜索火场,每找到一具尸体或者什么器物,便小心的搬出来,放到一旁。此时两人身旁已经摆着两具尸体,从身上残余的服饰看应该是喇嘛,此外还有许多经卷、各种法器、佛像等乱七八糟的东西,摆了一地。 “找到了!”火场里传来一阵欢呼声,沙尔呼图克图仿佛被电击了一下。以他的年龄所能允许的最快速度,向火场里冲去,林丹汗赶忙跟了上去。沙尔呼图克图踉踉跄跄的冲到火场中心,突然发出一声惨叫。就扑倒在地。林丹汗赶忙上前将其扶起,问道:“上师,你怎么了?” “魔鬼!是魔鬼!”沙尔呼图克图身体剧烈的抽搐着,好像是发了癔症。林丹汗赶忙伸手将其扶住,问道:“上师,上师。你怎么了?“ “魔鬼!“沙尔呼图克图重复着这个词,右手下意识向地上指去,目光中满是绝望,林丹汗朝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尊由八思巴上师铸造加持的‘玛哈噶喇’正倒在火堆里,一支右臂已经断成了两截,旁边是一个烧黑了的铁壳子。 杜固在灵州附近上岸时已经是第三天的中午时分了,他兴奋的下令士兵们修补破损的船只,将补给与军火装到船上去。他已经等不及天黑了,这次胜利来的太轻而易举了,岸上的蒙古人在装备了鸟铳与火箭的船队面前毫无还手之力。可是老营的司库坚决的拒绝了他再补充一百支火箭的要求,无论杜固是哀求还是威胁都无济于事,最后他只得跑到刘成那里请求允许。 “不行!”刘成将一顶修补后的头盔放回桌子上,头也不回的就否决了手下的请求。 杜固见刘成不允,赶忙鼓动唇舌道:“大人,我军昨夜大获全胜,不但烧毁了浮桥,还对鞑子的营盘释放了火箭,火光冲天,数十里之外亦可见到——” “这么说宁夏府城的守兵已经看到了?”刘成打断了杜固的劝说。 杜固闻言一愣,旋即结结巴巴的答道:“昨夜鞑子营盘如此大动静,府城守兵肯定是看到了!“ “那其他堡寨呢?“ “离得近的肯定看到了,离得远的就算当时看不到,这等事肯定是瞒不下去,无非是晚个一天半天而已。“ “嗯嗯!“刘成在靠椅坐下,右手虚点了两下对面的椅子,示意杜固也坐下。杜固小心的放下半张屁股,虚坐下等待着上司的训示。 “既然如此那也就够了!“刘成看了看心腹茫然的脸,决定还是把里面的原委向其剖析明白的好。 “杜固,你以为现在鞑子在干嘛呢?” “鞑子?“对于上司这个有些突兀的问题,杜固有些糊涂,他想了一会,夜里蒙古人在火光中拼死保护浮桥的景象浮现在眼前。 “重建浮桥,肯定是重修浮桥!“杜固用极其肯定的语气回答道。 “没错!”刘成点了点头:“扼守六盘山口和河套北端出口的堡寨多半还在我大明边军手中,鞑子一时间还拿不下来,那浮桥就是他们唯一的退路,他们肯定会连夜抢修的!” 杜固一听急了:“大人,那就应该连夜进攻呀,乘着鞑子还没完全修好,就将其全部烧毁!“ 刘成笑了起来:“杜固,鞑子要修便让他们修呗,断绝其退路那又不是我的目的!” “那是为了什么?” “为了让府城和堡寨的守军知道援兵已经到了,可以安心守城!“刘成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按说以鞑子的器械,肯定是攻不下城的。可俗话说‘外无必救之援,则内无可守之城’,城墙是死的,人心却是活的,新败之余,杜总兵又受了重伤,内地又和流贼打的热火朝天,要是人心散了,就算城墙有一百丈高,又有什么用?“ 听了刘成这番话。杜固不由得连连点头,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冷兵器时代的攻城战对于所有统帅来说都是一件让人头痛的事情,很多时候,逾年不克、尸于城齐都绝非夸大。而且此时的林丹汗下辖的察哈尔部,在塞外的近三百年时间让他们的手工业水平早已倒退的一塌糊涂,想要用武力将这些城寨拿下来简直是痴人说梦。只有攻击守城一方心理的弱点,才可能达到目的,而前天夜里对浮桥的那次大肆声张的袭击。无异是给困兽城中的明军打了一针强心剂。 杜固还不死心,继续坚持道:“大人,可那为何不继续从水路袭击鞑子呢?鞑子又没有水军,只有被动挨打的份呀!” “有两个原因!”刘成压低了声音:“第一、火箭的存货不多了;第二、这么打我划不来!“ “划不来?我昨天夜里不过有四五个人受了箭伤。打死的鞑子少说也有好几百人,还烧掉了浮桥和营盘,这么大怎么会划不来?“ “你以为只有死人才算消耗吗?“刘成冷笑了一声:”你知道昨天夜里你用掉的那些火箭值多少银子吗?每根火箭就要一两银子!“ “这么贵?”杜固被刘成随口报出的价格吓了一跳,昨天夜里随便点点火就用掉了一百两白花花的银子。 “你知道贵就好!”看到手下的表情,刘成心中也不禁有些心虚,他方才为了提高效果把火箭的报价掺了不少泡沫。不过他还是决定要给杜固打打预防针,免得自己的心腹都在一些很关键的问题上还稀里糊涂的,那将来肯定要出大问题。想到这里,刘成将语气变得温和一些,问道:“杜固,你这次要求出外领兵,是不想落在脱脱不花他们后面吧?“ “大,大人!“杜固的脸顿时涨红了起来,他赶忙分辨道:”不,小人不是——“ “你不必说了!“刘成打断了杜固的辩解:”你一个武人,想要加官晋爵,封妻荫子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既然答应你了,自然也不会因为这个怪罪你。但是有一件事情你要搞清楚了,什么才是自己的根基,安身立命之处!“ “根基,安身立命之处?“对于刘成的问题,杜固有些迷惑不解。 “不错,我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你还是个剪径的小贼吧?“ “呵呵!“听到上司提起了往事,杜固脸色微红,苦笑道:”小人那时眼拙,不识大人尊颜,幸好上天有眼,未曾伤得大人分毫,不然小人便是千刀万剐,也难辞其咎。” “那我问你,你本是王师,为何沦落成了一个剪径的小贼?” “这个——”杜固思忖了一会,答道:“朝廷欠饷,我等无以为生,只得从贼!” “不错!”刘成点了点头:“你本是边军将士,杜国英、杜如虎叔侄更是朝廷武臣,可是军中无粮,就只有从贼。可见这朝廷名器也未必靠得住,没钱没粮,无论你是什么人,都得去做贼。“ 听了刘成这番话,杜固沉默了半响,最后低声道:“大人教训的是,杜固能有今日,多亏了大人的栽培?“ “我不是这个意思!“刘成笑了起来:”杜国英以前是个千总,没有钱粮成了贼,后来跟了我现在已经是个守备,这一仗打下来至少是个都司,他这差遣虽说是朝廷给的,归根结底还不是他能打胜仗?可为啥他能打胜仗,贺虎臣、杜文焕却连战连败?难道是贺、杜两位大人将略不如他杜国英?我看杜国英换了那两位大人的位置只怕输的更惨,他能打胜仗还不是因为士卒兵甲犀利?能按月领到薪饷?衣食饱暖?可这些钱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还不是从厘金、商旅、工坊里边来的?“ 杜固听了刘成的话,只觉得自己懵懵懂懂的,便低声问道“大人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既然我们的根基并非朝廷,而是厘金、商旅、工坊,那打仗的时候就得多想想这些东西,而非就想着升官。你想一下,如果像你说的每天夜里从水路去袭击鞑子,除了靡费银钱外还有什么用处?毕竟我军也就六千兵呀!” 听到这里,杜固终于明白了过来。正如刘成方才说的,仅凭刘成现有的兵力,是不足以在野战中打败林丹汗,既然如此与其进行这种消耗战还不如据河而守,等待援兵为上。 待到杜固告退,刘成叹了口气,刚才说了那么多话让他感觉到有些疲惫,但有些话是必须要说的。崇祯五年在明末历史中是一个颇为微妙的时间段,大明帝国就好像一辆老旧的牛车,正在摇摇晃晃的向前缓慢的移动,不时落下一个破损的零件,众人都觉得世道不妙,但没有一个人认为帝国距离覆灭只剩下短短十二年。于是像刘成这样的穿越者就显得有些的尴尬,如果老老实实当大明的忠臣,觉得对不起自己的智商和见识;可要挖帝国的墙角做反贼呢?又害怕被掉下来的砖头砸破自己的脑袋。不过幸好自古以来搞小集团都是闻起来臭、吃起来香的,既然朝廷上面的大人先生们都党争的不亦乐乎,那刘成这一伙武人们搞小集团更是理直气壮,谁叫朝廷拖欠那么多军饷呢? 刘成可不只是想将林丹汗赶出河套便作罢,在他的心里还有一个更加宏伟的计划:以这次林丹汗的入侵为契机,联合草原上信仰格鲁派的蒙古诸部,将察哈尔部尽数消灭。然后借填补察哈尔部的被消灭后的势力真空,吸引蒙古诸部前来会商,借此机会,重新打通古老的丝绸之路,然后以此为基础建立一个联盟,将自己的触手一直伸到中亚乃至东欧。(未完待续。) 第二十三章 筹划 须知满清在平定准格尔之后,以晋商为代表的中国商人仅仅在道光十七年至十九年的三年间在恰克图(位于今天俄罗斯布里亚特自治共和国南部城市,靠近乌兰巴托)一地平均每年输入到俄国的茶叶就有8071880俄磅,价值800万卢布,当时卢布还是金本位货币,一卢布可以兑换0.77423克黄金,其贸易额的巨大可见一斑。如果可以控制这条商路,仅仅征收的厘金与关税,每年就有不下百万两白银,足以支撑十万大军。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将决战的时间拖延下去直到时机成熟就是极其必要的。 刘成正沉浸在自己的野心之中,突然感觉到门后似乎有人,他赶忙跳起身来,拔出腰刀厉声喝道:“谁,谁在门后?“ “是我!“门后传来一个轻柔的声音,随着吱呀一声,敏敏从门后走了出来,脸上似笑非笑的看着刘成。刘成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还刀入鞘道:”我以为是旁人,没有吓着你吧?“ “我是黄金家族的后裔,又不是你们汉人的大家小姐,哪有这么容易吓着的!“敏敏笑了起来,走到刘成身旁轻轻的搂住他的胳膊,低声道:”你方才与杜固说了那么多,只怕他未必听的明白。“ “不明白就不明白吧!“刘成笑道:”反正该明白的时候明白就好了,该糊涂的时候太早明白也不好。“ 听到刘成这番话,敏敏笑了起来,她抬起后看了看对方,笑道:“你们汉人真是好奇怪,明明是很简单的事情偏偏要说的这么复杂呢。“ “是吗?“刘成笑道:”我看不只是汉人如此,你们蒙古人不也是一样吗?“ “为何这么说?“ “敏敏,你是也先太师的后裔,他当时明明已经雄霸草原。可偏生却不敢登大汗之位,一辈子也只敢做个太师,我说的没错吧?“ “这个你就不明白了!“敏敏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我的先祖太师脱欢夷灭对手马哈木,雄霸草原,便前往成吉思汗的陵园,想要接替黄金家族的后裔登上大汗之位。但他刚刚进入陵园见到供奉的角弓弓弦颤抖,随即便听到有弓矢之声,他顿时感觉身上中了箭矢,觉得身体很不舒服,回家后就重病发作不久就去世了。临死前他向其子也先叮嘱,非黄金家族后裔者不可为大汗。“说到这里,敏敏脸色并不好看,她作为脱欢的后裔,自然对这位战功显赫的先祖崇敬有加,但成吉思汗作为草原上空间绝后的霸主,对于蒙古诸部那种心理上的统治地位是压倒性的,纵然已经是数百年前的事情了,但对于隐隐站在黄金家族嫡系对立面的敏敏来说。心理上的压力也是极重。刘成看在眼里,心中暗想那脱欢当然虽然战功显赫,但在草原上也不过是比较极的第一,而非压倒性的第一。没有取代黄金家族为大汗想必是实力不足,怕引起众怒罢了。至于被神箭所伤多半是死于内部的暗杀,不好说出口只好拿这个作为理由罢了。自从北元覆灭后,草原上就失去了基本的政治秩序。强凌弱、大欺小,兄弟相争,父子相残的事情屡见不鲜。各部头领罕有能老死于榻上的,说不定这脱欢就是死于继承其位的儿子也先,后来编了这个谎话糊弄旁人,却不想连百多年后的子孙也骗过了。 “其实这也没什么不好的,只要能掌握大权,叫大汗也好,叫太师也罢,又有什么关系?“刘成笑着安慰道。 “你说的也是!”敏敏点了点头:“其实自从元帝北狩之后,蒙古诸部之中我们厄鲁特人一直都是最强大的,只是先祖也先之后,厄鲁特各部便分崩离析,再也没有在一面大旗下统一起来,达延汗才有复起的机会。不过世事无常,达延汗去世后,黄金家族再也没有雄主诞生,我父汗巴图尔汗却是罕见的雄主,相信我们厄鲁特人替代黄金家族统治的时间已经不远了。” 刘成静静的听着少女的话语,显然她已经完全陷入先祖的光辉与自己的野心之中了,作为一个穿越者,刘成当然知道在历史上少女的梦想最终化为了泡影,无论是黄金家族还是厄鲁特人都没有完成一统蒙古人的霸业,最后登上成吉思汗宝座的是来自白山黑水的女真人,所有的蒙古人都沦为女真人的奴仆,而准格尔部的下场更为悲惨——在摧毁了这个最后的游牧大帝国后,清军甚至下令将除去低于车轮高的孩子意外的男人全部杀掉,这个强悍的部落在历史上只留下“准格尔盆地”这个痕迹。 “那你觉得东虏如何?” “你是说女真人?” “不错,我听说皇太极花了很大力气招揽蒙古各部、漠南的左翼也已经投靠女真人,右翼被林丹汗搞成这个样子,要是这次被我打败,恐怕余部也会投靠女真人。” “嗯!”敏敏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凝重的神色:“这个皇太极的确非常难缠,从长远来看乃是我父汗的大敌。” “大敌?”刘成装出一副迷惑不解的样子,问道:“敏敏,为何这般说?他在东、你父亲在西,相隔万里,如何说得上大敌?“ “刘成,你不知道!”敏敏摇了摇头:“我们蒙古人与你们汉人不同,你们汉人修建城池宫室而居住,三五百里便是远了;而我们蒙古人乃是放牧为生,逐水草而居,每年冬夏光是游牧方圆一两千里也是寻常事,加上这中间有几千里都是戈壁滩,根本无人居住,看上去我父汗与那女真远,可要是他将漠南、漠北各部都拉过去了,与我父汗便是相邻了,那必有一战的。” “原来如此!那你父汗与南北蒙古都是蒙古人,要是比起拉拢各部来,相比起女真还是占些便宜吧?” “那也未必!”敏敏摇头道:“我们厄鲁特人的先祖乃是林中之百姓,与蒙古本部本就有些不同。不过这不是最重要的,草原上看重的是强弱,而非血缘亲近。你若是不能保护弱者、惩罚背叛者,就算是兄弟也会弃你而去。女真人这些年来对大明、还有在草原上都是战无不胜,在草原上也是威名赫赫,自然有的是人愿意归附他。” “那就是能打仗最要紧了?” “也不光是能打仗!做首领的处事还得公道。这点皇太极与努尔哈赤都做得不错。他们就算打了胜仗,抓了俘虏也只要收了少许赎金便放了回去,出卖盐和茶叶的价钱也公道,也不占肥沃的草场,在诸部之间处置诉讼也公道,不因为亲疏就乱来,这一点林丹汗就差远了。“说到这里。敏敏突然笑道:“你为何突然提到这女真人,莫不是想要与我父汗联盟对付女真人?” “不错!”刘成点了点头:“不过我只不过是个副总兵,像这等事情恐怕要朝中大佬才能说了算的。大明与东虏的战事已经是火照眉毛了,指望你父汗那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有这么紧急?”敏敏被刘成的话吓了一跳:“女真人不是还在关外吗?你们大明在关内有两京十三省,就算丢了关外也没啥吧?“ “丢了关外是没有什么。”刘成叹了口气:“实际上如果我是主持辽东战事,第一步就是放弃辽东之地,只留下沿海的岛屿和几个利于防守的据点,将当地百姓迁回关内。” “女真人有这么厉害?”敏敏被刘成的话吓了一跳,她自从认识刘成以来。只看到他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万事几乎尽在掌握之中,但面对女真人却自承要放弃关外之地自守。 “呵呵!”刘成笑了笑:“倒不是女真人有多厉害,我现在手上只不过有四五千兵。女真人光是本部八旗四五万精兵总是有的,加上汉军与科尔沁诸部,轻轻松松十万大军,一比二十我哪里打得过?” “呸!”听到刘成这般说。敏敏方才放了心,啐了一口道:“我当是为何?大明富甲天下,刘成你若是主持辽东战事。那手下的兵只会比女真人多,哪里会比女真人少?” “兵可能比女真多,可上下不一,左右掣肘,又有何用?”刘成笑了笑:“敏敏,你年纪还小,有些事情你还不明白,两国相争,又岂是仅仅在战场之上?若是连这个都不明白,还是莫要上那个位置的好,误人误己!“ 敏敏有些懵懂的点了点头,她虽然天资聪颖,但毕竟经历的少,对于当时明军与后金的战争中连战连败深层次的原因并不清楚,而刘成也不愿意把有些东西说的太过明白,毕竟这与他的身份不太合适。 “那你手下要有多少兵方才可以打赢呢?” “七万。”刘成稍微停顿了一下:“不,五万,不能再少了。” “五万是吗?”敏敏笑了起来:“我看也不难嘛,比现在多个十倍就好了。” “是呀,多个十倍就好了!”刘成苦笑了起来。 同州,兵备道衙门。 “大人,朝邑守备杜如虎杜大人到了,就在外边等候!” “快请杜大人进来,!”吕伯奇赶忙下令,虽然他的官职远远高过不过是一个区区守备的杜如虎,但刘成在出发前曾经将其作为自己留在朝邑的代理人介绍给自己,他可不敢怠慢了对方。那随从正要出去宣杜如虎进来,却被吕伯奇叫住了。 “且慢,你还是将杜大人领到我的书房去,让他稍等片刻,莫要让外人看见了!” “是,大人!” 吕伯奇并没有马上前往自己的书房,而是坐下来深吸了口气。如果此时有一个人在屋内,那他将会发现这个已经五十多岁的老官僚正处于一种极度紧张的状态之中,过了好一会儿,吕伯奇让自己的状态稍微松弛了点,方才站起身来,向书房走去。 当吕伯奇走进自己的书房,发现屋内等候的除了杜如虎以外,还有一个先前随从未曾提到的人——于何。吕伯奇很清楚这个貌不惊人的老人在相当程度上把握着刘成的钱袋子,此人这个时候在自己这儿显然不是偶然。吕伯奇在肚子里骂了一句,脸上却堆起满脸的笑容,拱手道:“杜守备,哎呀,原来于老先生也来了,下人当真是没长眼睛,竟然都没给本官通传,当真是该死的很!” 杜如虎与于何赶忙站起身来,躬身行礼,杜如虎道:“吕大人,于老先生今天来乃是将主爷在信里面特别叮嘱过的。” “哦?”吕伯奇点了点头:“这么说来你们都知道了?“ “是增练四个歩队的事情吗?”杜如虎问道:“将主爷已经把事情原委在信里和我们说清楚了,说让我们都听吕大人吩咐,一定要把这差使办好了!” 听杜如虎这般说,吕伯奇的口中满是苦涩,他心中暗忖:“都听我吩咐?一定要把差使给办好了?可我这儿一没钱、二没粮食,洪制军就丢给我一张免去历年所欠粮税,准以劝捐各州缙绅所得钱粮编练一营团练以卫乡里的公文,可要是那些缙绅肯捐出钱粮练团,又何必拖欠那么多粮税呢?刘成呀刘成,你这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呀!” 吕伯奇强压下心中的苦涩,强笑道:“练兵就要钱粮,可是我这兵备道衙门里面也没有多少钱粮,不知道两位有什么法子?” 杜如虎摇了摇头:“末将是武臣,哪里有法子弄到钱粮来!” 吕伯奇将目光转向了于何,笑道:“本官久闻于老先生乃是商贾出身,生财有道,可否有一二教我?“ “吕大人说笑了!”于何笑道:“在下自从跟随了刘将军以来,早就不在经商,只是为刘大人打理家事,这等军国大事,如何敢妄语。”他这话倒也不算撒谎,无论是厘金、商税、工厂、与蒙古的各项贸易,都是记在刘成的名下,由于何这个大管家整理成账目,要说打理的都是刘成的家事,也不算错。(未完待续。) 第二十四章 释放 “咳咳!”吕伯奇见于何将事情一股脑儿推得个一干二净,也只得把话敞开来说了:“于老先生,你这话可就说的不是了,大家都是长眼睛的,朝邑那边的厘金、往来的商旅缴的租税、还有那成排的工坊,可都是在您手上,怎的说是没钱?” 于何却不着慌,笑道:“大人,您这就说的差了。不错小人受刘大人看重,将这征收厘金、集市与工坊的管理交在小人手上,可刘大人领军出征,那两千多人人吃马嚼哪样不要钱,都靠这厘金的支出。至于其他虽有些许收入,但请恕小人说句无礼的话,这不是吕大人该问的。” 被于何这一介草民直斥,吕伯奇的额头上的一根青筋一跳,他强自压下胸中的怒气,沉声道:“哦,本官哪句话说的不是了,倒想听于老先生讲讲?” “大人,这厘金乃是朝廷的租税,入的并非刘大人的私囊,是用来供养朝廷的军旅,若是有一二剩余的,吕大人若是要从这块上支取些钱粮来周转一番,倒也是应有之事。可工坊乃是刘大人的私产,集市的土地也是刘大人体己,向往来商旅征收的租金也是进得大人的私囊。刘大人乃是武臣,从自己的私囊里拿钱出来给新编的团练发饷,要是让哪个都老爷抓住把柄,参上一本只怕吕大人您也脱不了干系吧?“ “这——”吕伯奇顿时哑然,按照当时的政治惯例,官绅自己掏腰包起团无所谓,但是掌兵的武臣掏钱去给团练发饷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说句极端点的话,天子对武臣们克扣军饷、中饱私囊还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武人嘛,没有读过圣人书,也不太知道礼义廉耻。要让他们关键时候肯卖命,平时有些事情就不能太认真。但要是某位总兵、参将从自家腰包掏银子给士卒发饷,俗话说“吃谁的饷,听谁的号令”,丘八太爷可不懂那么多大道理,这岂不是收买人心图谋不轨?当然也有可能是这位大人忧心国事,破家为国,不过天子可不敢把自家的江山的安稳寄托在臣子的良心发现上,还是先夺了兵权为上。 “那,那这厘金可否还有剩余?”吕伯奇抱着万一的希望问道。 “有!”于何从怀中取出一本账薄来。翻开到其中一页对吕伯奇道:“现在还有七千四百两的余额,不过刘大人在外边打仗,随时都要用钱,吕大人您要是要支取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必须先亲笔签一张借条给小人,刘大人怪罪下来小人也有个交代的。” “这个——”吕伯奇的眼前浮现出刘成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来,胸中的那股子勇气立刻就没了,他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那还是莫要支取了。误了刘大人的公事,本官也担待不起。” 杜如虎也不是傻子,吕伯奇与于何两人方才唇枪舌剑,斗得不可开交。他一个武人也不好插嘴,现在吕伯奇服了软,他才有机会说话:“吕大人,洪制军不是已经将同州、华州、鄜州、耀州这几个州郡所拖欠的租税都拿出来作为编练新军的花费了吗?莫不是这些州郡的租税都交齐了?“ “怎么可能!”吕伯奇苦笑了一声:“这陕西本就是土地贫瘠。便是太平年景,一年下来的钱粮能收个七八成也就是不错了,更何况这几年不是打仗就是天灾。又有辽饷,就是我呆过的鄜州,下面哪个县每年不拖欠个几千两银子的钱粮?其他州县虽然我没查过,但估计也差不多。“ “既然有拖欠的钱粮,那岂不是好事?”杜如虎讶异的问道:“只需按图寻机,一一清查不就可以了吗?” “天下间哪有这么简单的事情。“吕伯奇一肚子的怨气总算是有了一个发泄的出口:”这钱粮哪里是一般人能够欠的起的?要么是朝里有人的缙绅,要么是有宗族家丁的土豪,要是那么容易把钱粮征上来,又怎么会拖到今日?不说别的,他们在州县里面都有人,今天去查钱粮条子,明天他们就都知道了,洪制军这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呀!“说到这里,吕伯奇就好像浑身的骨头都被抽掉了一般,整个人瘫软在椅子里,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哀叹起来。杜如虎看他这幅样子,也不知道是该如何是好。 “吕大人,吕大人!”于何站起身来,叫了吕伯奇两声,看对方依旧是一副半死人的模样,连手都不愿意离开脸,只得凑到对方耳边低声道:“其实刘大人已经有了对策,您要是愿意肯干,不但钱粮能征收上来,兵能练成,说不定您还能再继续高升呢!” “刘大人有对策?”听到这里,吕伯奇的手从脸上下来了:“你不会是骗我吧?” “吕大人,您可是朝廷命官,我不过是一介草民,如何敢骗您?您要是不信,我可以把刘大人的法子说给您听听不就都清楚了?”于何见吕伯奇没有表示反对,就在对方耳边低声说了起来,随着他的叙述吕伯奇的脸上阴晴不定,突然跳了起来,连连摆手道:“这如何可以?你这是要害我呀!“ 于何脸上的笑容立刻就没有了:“吕大人,您这话可就差了,我方才说的句句都是刘大人的叮嘱。刘大人待您如何,您是清楚的,他会害您吗?” 听于何提到了刘成,吕伯奇的声调一下子低了下来:“刘大人自然是不会害我,只是——” “吕大人要是觉得这事情不妥当那也无妨!”于何笑道:“这么重大的事情,大人自然要好生斟酌一番。不过刘大人在信里也叮嘱过小人了,鞑酋插汗入侵河套,洪制军对于流贼自然是要放松一些了,让我等顾好自家基业。杜守备,刘大人在信里是这么写的吧?”他最后一句话却是对杜如虎说的。 “正是!”杜如虎记得在信中的确有这一句,赶忙答道:“吕大人,将主的确在信中有说到过,让我加紧修建工事,囤积粮食,以备流贼!” 吕伯奇听到这里。如何不知道于何这句话的意思,刘成分明是告诉手下,假如吕伯奇不按照他说的筹到钱粮募集新军的话,那就把自家的地盘顾好就是了,其他就不必管了。吕伯奇想起不久前被李自成袭破鄜州城,自己和马子怡两人被关在笼子里饿着肚子等粥吃的往事,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他正想说话,于何却拍了下自己的脑袋,骂道:“瞧这记性,小人还有一件事情忘了说。大人在信里还说,如果流贼势大,吕大人可以来渡口这边,这里应该比较安全。” 听到于何这么说,吕伯奇不禁有些啼笑皆非,若是像刘成说的跑到渡口那边去的确是安全了,可不战而丢掉所守州县,自己的前程肯定是没了,说不定还要吃牢狱之灾。与死于流贼之手也说不清哪个好,哪个坏了。不过这反倒让他下了决心,反正最坏也不过如此了,不如按照刘成的法子博上一搏。说不定还能从中杀出一条生路来。 “既然如此,那本官也只有放手一搏了,你回去便依照刘大人所说的做吧!”说到这里,吕伯奇的声音突然变得小了起来:“不过你做事须得小心。不可让第三者知道,否则本官是不认的!” “大人请放心,小人明白!” 于何与杜如虎两人拜别了吕伯奇。刚刚出了衙门,杜如虎便问道:“于先生,你方才与吕大人都打着什么哑谜,我怎的一个字都听不懂呀?” “不明白?不明白就对了!”于何笑道,他看了看杜如虎,压低声音说:“大人寄回来的一共有两封信,除了你我都看到的一封还有一封是专门给我的。杜老你莫要生气,并非大人信不过你,而是这等事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分泄漏的危险,该知道的时候我一定回告诉你。“ “嗯!”杜如虎压下心中的不快,点了点头。他本能的感觉到在刘成的那封不为自己所知的那封信下面隐藏着一个阴谋,但他并没有开口询问,因为他很清楚有些事情自己还是不知道的好。 朝邑,码头。 “下一个,下一个!”看守一边用木勺用力敲打着木桶,一边不耐烦的叫喊道,李自成捧着木碗走到面前,看守在木碗里打上一勺稀粥,又从一旁的箩筐里拿出两个杂粮馍馍。李自成默默的捧着木碗和馍馍走到一旁,埋头吃了起来。相比起几个月前那个野心勃勃的流贼首领,他几乎变了一个人。被剃得精光的头皮已经长出了短短的一层头发,全身上下除了腰间缠了一块破布都****着,从头到脚都沾满了煤灰,漆黑漆黑的,只有眼睛偶尔露出一点白色。这是苦役的结果——高炉就好像一头不知道餍足的怪物,每天都要吞下数以百石计的焦炭和铁矿石,这些都是通过水路运到这里,而且黄河一旦封冻,水路就会断绝,而高炉是不可以停产的。因此码头正在加紧囤积封冻季节所需要的铁矿石和煤炭,这些沉重的货物都必须从船上卸到栈桥,然后再运到仓库,最桀骜不驯的犯人就被派到这里来忍受折磨。 李自成吃的并不快,沉重的苦役,粗陋的食物,都消耗了他原本十分旺盛的精力,实际上刘成根本没有特别叮嘱过看守要专门虐待他——每天六个时辰的重体力劳动已经足够了,即使是最健壮的小伙子,在这里也很难支撑超过半年,逃走是不可能的,戴着十二斤的脚镣跳进入冬的黄河水里,还要潜泳个四五里逃出快船的追击,这已经超出了人类的范畴了。 正如世间万物都有结束一样,李自成终于吃完了自己的晚饭,他有些恋恋不舍看着粥碗,决定将上面的残余的那点粥汤给舔干净,突然看到自己面前出现了一双皮面官靴。李自成惊讶的抬起头,正好看到于何站在自己面前,正笑嘻嘻的看着自己。 “来人,把这个人的脚镣去了,让他跟我走!”于何的声音并不大,但充满着上位者的矜持。 “于老先生!”看守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这个犯人乃是上头叮嘱要严加看守的重犯,您看是不是——” “无妨,我这里有大人的军令!”于何从怀中取出一面令牌在看守面前亮了一下,问道:“没有问题了吧?” “没有问题,没有问题!”那看守那张胖脸上已经笑得满是褶子了,他弯下腰用殷勤的声音低声道:“于先生,这厮凶狠异常,刚来的时候还打伤过人,要不这脚镣就先别去了吧?“ “凶狠异常?”于何笑了起来:“无妨,在你这里干了几个月下来,就是只老虎也成病猫了,哪里还能伤人,再说我身边这几个护卫也还过得去,快将他脚镣去了。” “是,是!”看守赶忙哈了哈腰,从腰间取出一把钥匙,弯腰将李自成脚上的镣铐打开。李自成动了动腿脚,仿佛是在体会重新得到自由的感觉,突然,他飞起一脚,便将那看守踹了个跟头。 “哎呦!”看守一声惨叫,于何带来的两个护卫赶忙上前,一人将于何挡在身后,一人拔出腰刀上前,看他手脚迅捷,动作又有章法,显然是个练家子,李自成右脚一挑,便将地上的脚镣挑在手里,准备与来人厮杀。 “罢了!”于何喝住手下,对李自成道:“李头领,你是个豪杰,莫要与这等小人物一般见识,我受刘大人之令,找你有事,你莫要让我为难!“ 李自成冷哼了一声,将手中的脚镣往地上一丢:“刘成他在哪里?” “你随我来!”于何笑着转过身,伸手做了个邀请的手势,李自成也不多说,便跟在后面。一行人穿过码头区,上了马车,走了约莫一顿饭的功夫,马车停了下来。两人下得车来,眼前却是一间位于河边的宅院,约有两重院落,虽然不甚华丽也颇为精致,像是大户人家在外的别院。(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章 为王前驱 “来人,替李头领沐浴更衣!“于何笑着吩咐道,两个青衣童仆上前将李自成引领到左侧的厢房之中,里面早有准备好的盛满热水的木桶和皂胰子,李自成满身煤灰,换了四五桶水,方才干净下来。童仆替其换上衣衫,又有大夫替其脚上的伤口上了药,一切处置停当了方才请其上得正堂,屋内早已摆好了一桌酒席,于何笑着拱手道:”李头领现在感觉好多了吧?“ “刘成呢?“李自成却不答话,径直问道。 “我家大人正在宁夏统兵与套虏鏖战,无法脱身!” 李自成听了也不多话,径直在桌旁坐下吃了起来,于何也不着恼,也在桌旁坐下,随便夹了几筷子作陪。李自成吃了一会儿,突然问道:“为何无酒?” 于何笑道:“李头领这些日子饭食粗粝了些,只怕饮酒伤了肠胃,是以在下就未曾准备。您若是想饮酒,待将养些时日,肠胃好了在下一定准备好酒相请。” “将养些时日?”李自成冷笑了一声,突然将手中筷子往桌上一拍,问道:“说罢,到底那刘成打了什么鬼主意?” “不急,李头领还是再用些,吃饱了再说不迟!“ “哼!若是不知道你们肚子里打的什么鬼主意,我如何吃的下去?“李自成冷笑道:”快说快说!“ “既然如此,那在下也只好却之不恭了!”说到这里,于何做了个手势,屋内侍候的几个婢女仆人都退了下去,屋内除去屋角的两个护卫外,便只剩下李自成与于何二人。 “其实我家大人只是要李头领做一件事情,那就是和过去一般。” “和过去一般?”李自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问道:“你知道我过去是做什么的吗?” “李头领过去杀官造反,是做没本钱的买卖的!” “你知道就好!”李自成冷笑道:“那刘成为何要放我走,难道他不怕我再招兵买马,起兵杀了他?“ “李头领。“于何的声音并不大,但语调却十分平稳,显得极有自信:”就凭你。我家大人是不怕的!“ “你——”李自成闻言大怒,获得一下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一双眼睛就如同要喷出火来一般,死死的盯着于何,而于何却依旧坐在椅子上,平静的看着对方,嘴角含笑。李自成看在眼里,那个在院中一边吃鹿肉,一边冷笑着看着自己的将军的影子仿佛与眼前这个文士重合了起来。一瞬间他觉得仿佛刘成就坐在自己面前,冷笑着看着自己,他本能的向后退了一步,做出戒备的姿势。 “李头领你何必如此,你我还是坐下说话比较好!“ 李自成看了看背后已经手按刀柄的护卫,悻悻然的重新坐了下来:“你与我说这些,也不怕被旁人听到前往告发?” “告发?”于何笑道:“这两人是蒙古人,只会听说几句简单的汉话。如何告发?李头领,你觉得我家大人的建议如何?” “建议?你认为我现在还有资格拒绝吗?“李自成苦笑了起来:“说吧。刘成到底希望我做什么?” “很简单,你可以在苦役犯里挑二十个人,还可以得到必要的武器,然后你们会得到一个机会逃走。”说到这里,于何的声音变得阴沉了起来:“不过你必须按照我家大人的命令从事,干掉他要你干掉的人。” “刘成要我在流贼里当卧底?”李自成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阴沉起来。显然这与他素来的道德观有着极大的冲突。 “你猜错了!”于何笑道:“我家大人说了,你是个讲义气的人,逼你去做这些你不愿意的事情只会把事情搞砸了。李头领你放心,我家主人要你杀的是缙绅。” “缙绅?”李自成不由得吃了一惊:“你家大人不是官军吗?为何要杀缙绅?” “呵呵!”于何笑了起来,他没有回答李自成的问题:“干还是不干?” 李自成没有说话。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问道:“刘成他不怕我向官府告发吗?要是我逃走呢?“ “告发?”于何笑了起来:“你觉得哪个官儿会相信你的话?我家大人可是堂堂的二品大员,延绥镇副总兵!杀掉的流贼成千上万,一句贼人怀恨在心,攀诬大臣便驳回去了。至于逃走嘛,那是你不识抬举,我家大人俘虏的流贼头目又不只是你一个,最多再找一个就是了,只不过下次你被抓到就没有这种运气了!”说到最后,于何的声音里已经满是阴森的杀气。李自成想起那几个月在码头的苦役生活,又想起高炉口奔涌而出的铁流,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他当年起兵造反对于生死之事倒也看的淡了,可这种苦役却是生不如死。他低下头,问道:“假如我把刘大人的差事办的好好的,会有什么好处。” “一个千总!“于何低声道:”如果你想从军的话,如果你不想干这行了也可以,可以领五百两银子去南方,我家大人可以给你安排个不错的营生。“ “好,我答应!”李自成抬起头,低声问道:“什么时候放我走?” “不急!”于何笑道:“你先在这里休息几日,把身子骨养好了再说吧!” 环县,三边总督行辕。 刘国能坐在行辕大门内侧的厢房内,等候着三边总督洪承畴的传见。这个绰号“闯塌天”的流贼首领是李自成的老乡,也是延安人。崇祯初年,陕西大旱,他迫于饥寒揭竿而起,凭借自己的武勇很快在群贼中脱颖而出,三年神一魁、不沾泥受抚后,他也随之受抚,其后贺人龙使计杀了神一魁、不沾泥二人,群贼复起,他也跟着举兵起事,不久前刘成领兵杀革里眼、生俘老回回。洪承畴放出告示,招抚除去曹操罗汝才与一只虎李过之外的其他流贼,他也就随之求抚。不难看出,此人虽然不乏勇力,但却没有什么远大的目标,远不如李自成、曹操、甚至老回回之流。一旦形势不利,官府开出不错的条件,刘国能就想着招安做官。此时的他坐在板凳上,心情矛盾复杂,即害怕洪承畴故技重施,使计要自己的脑袋;又对招安的未来满是憧憬。 “传闯塌天刘国能进来!” 从门外传来高亢的传令声,刘国能浑身一颤,从板凳上跳了起来,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小心的又整理了一遍自己的衣冠,唯恐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待会失仪。然后刘国能才踉跄的朝二门去了,二门前当值的亲卫拦住他,一个校尉将其上下打量了一会,问道:“你便是闯塌天了?” “正是小人!”刘国能低声答道,不知道为什么,他平日里的勇气此时都消失了。连说话的声音都有几分颤抖。 “身上可有兵器?” 刘国能赶忙将腰间的佩刀取下,又将靴筒里的匕首也交了出来。那校尉收下兵器又让人将其全身上下摸索了一番。方才放其进去。二门里边是一道朱红色的油漆屏风,打开来便是一道门,这就是所谓的仪门,又称恒门,汉代府县治所两旁各筑一桓,后二桓之间加木为门。曰桓门。宋避钦宗名讳,改为仪门,即礼仪之门。明清衙署第二重门通称仪门,是主事官员迎送宾客的地方。《明会典.官员礼》记载:除却新官到任,或者喜庆大典、皇帝临幸。上司前来、宣读诏旨或举行重大祭祀典礼活动时,仪门都是不开的,人员出入都是东侧的便门。这仪门平日里都是不开的,但现在这里成了洪承畴的行辕,须得迎送巡抚和几个重要将领,这仪门方才打开了。刘国能本是一介流贼,哪里知道这么多规矩,眼看着门开着便直冲着走了过去。后面的校尉见了赶忙追了上去,一把将其拉到旁边,喝道:“过来!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走这里!”说罢将其用力一推,指着东侧的便门喝道:“从哪里走!” 刘国能哪里敢出言争辩,低下头踉踉跄跄的进了门,穿过阶下的两行侍卫,来到堂前,由中军将其带进大堂,赶忙在洪承畴面前跪下,头也不敢抬,赶忙磕了几下狠得:“罪人刘国能参见制军大人!” 堂上的洪承畴冷冷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刘国能,过了好一会儿方才沉声问道:“你便是闯塌天刘国能吗?” “回大人,正是小人!”刘国能跪在地上,心跳的与擂鼓一般,他不敢抬起头来,只敢用眼角的余光四处乱看,当他发现总督大人身后的屏风镂空底部后面并没有像戏文里面说的“隐藏五百刀斧手”,不由得松了口气,看来自己这条姓名算是保住了。 “本官听说你与那曹操乃是结义兄弟,不知是真是假?” “回大人,小人的确曾与那曹操结为兄弟。” “哦?”洪承畴点了点头:“那曹操现在何处?” 听到洪承畴问道这里,刘国能心知已经问道要紧处了,自己的性命与前程皆维系于此,赶忙小心答道:“回大人,那曹操与李过得知大人发出招抚的告示后,本拔营往西北去了,可走了没几日这二贼又领兵回来了,放话出来说鞑子大举进犯,攻破了边墙,有七八万骑,官军在这里长不了,要大伙合兵一处,往东去山西!” “哼!”洪承畴冷哼了一声,脸色如铁。曹操的行动正好戳中他的心病,正如曹操所说的,林丹汗的入侵极大的分散了洪承畴的注意力,迫使他把手下最得力的将领调走,更要紧的是,就连洪承畴本人在也不可能在这里长时间耽搁下去了。 “那你为何不随你义兄弟去山西?”洪承畴冷笑道。 刘国能赶忙又磕了个头,小心的答道:“愚民陷不义数载,罪孽甚多,岂敢再造杀孽?今日赖大人宽宏方能湔洗更生。愿悉众入军籍,身隶麾下尽死力。“ 洪承畴打量着地上的刘国能,没有立刻做出回答,对方先前的回答给出了为何只有少数几股流贼就抚的原因——林丹汗不恰当的入侵改变了官军与流贼间的实力对比,只有在官军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下招抚政策才是可行的。在就抚的几股流贼中、声名最盛、带来的兵马最多的就是这个刘国能了,无论是为了“千金买马骨“还是为了让其更加卖力,给予其相当的好处都是必须的。想到这里,洪承畴温声道:”刘国能,你起身来!“ “多谢大人!”刘国能听到这里,心中不由得暗喜,他又磕了个头,站起身来,微微躬着身体。 “本官看你本来也是好人家的子弟,一时让坏人迷了心肠方才从贼。”洪承畴捻了下颔下的胡须微微一笑:“朝廷一向对尔等有宽宥之心,只要你今后洗心革面,着实为朝廷效力,朝廷自然就会重用你。你那些跟随曹贼的同伴以为插汗入寇便会改变什么,当真是可笑得很。要知道顺逆之势,乃天地之道,又岂是些许套虏便能改变的吗?他或许能逃得一时,但早晚会落入罗网,插翅难飞,悬首东市之时,悔之晚矣呀!“ 对于洪承畴说的那些话,刘国能只能听得个“朝廷会重用你”,其余不过是四五成,他赶忙跪下磕了个头道:“多谢大人栽培!” “刘国能,你麾下有多少兵马?” 刘国能听到这里,心知戏肉到了,赶忙禀告道:“禀告大人,小人手下有骑队两百余人,精壮歩队三百人!” “嗯,那本官就以你为守备,隶属本督标营,率领所部为前锋,追击曹、李二贼。” “多谢大人!” 曹操与李过回到环县后,就将林丹汗入侵宁夏的消息放了出去,借机拉拢了几股流贼,加起来也有万余人,便合并一处向东,越过太白山脉,进入了榆林镇的地界,这里堡寨林立、边墙连亘,自古便是中原王朝抵御北方游牧民族入侵的前沿阵地。曹操不敢骚扰当地,过了太白山后不久就折转向东南,沿着洛水进入了延安府的地界,准备按照李过的建议到了甘泉后向东,在孟门处渡过黄河进入山西。为了避免与沿途的边军发生冲突,曹操选择了一条很少有人走的小路,一路都是荒坡野岭,十分艰险,常常一天下来也看不到一处人烟,是以他们的行动也不容易被官军发现。(未完待续。) 第二十六章 失利 本来依照李过的意思,农民军应当不管白天黑夜,全力向东,只在必要的时候进食休息,直到进入山西境内方可扎营休整。因为农民军的行踪不可能瞒官军太久,只要洪承畴在地图上将农民军的行踪稍一标记,就能判断出他们前往山西的意图。那时洪承畴必然会飞檄传书,让山西的官军戒备,甚至依河而守,迫使农民军付出惨重的代价。但是农民军复杂的成分使得其无法依照李过的要求行事,只走了两三天,各营就拉开了距离,最前面的甚至拉开后面的有一天的路程,即使是平日里素来以要求严格的李过营里也少了百余人,有掉队的,也有熬不住苦逃走的,这也激起了各营之间的矛盾。 这天傍晚,李过已经赶到距离甘泉城三十里的地方,已近黄昏。他指挥部下在一处谷地避风处扎营休息,此时已经是崇祯五年的十一月了,从蒙古高原上吹来的寒风如同利刃一般,刮在人的脸上生疼生疼的。人们围坐在火堆旁,等待着铁锅里的汤烧热了,皮囊中的干粮又干又硬,若是没有一口热汤,实在是下不了口。 李过蹲在火堆旁,火光照在他的脸上,给这个青年的脸庞镀上了一层青铜色的光泽,相比起一个多月前,他又瘦了几分,脸部轮廓的线条显得更为尖利,严酷的战争生活就好像一柄铁锤狠狠的敲击着他,将他身上的软弱、犹豫和惊惶一点一点的去除掉,只留下如钢铁一般的身体与意志。从路上偶遇的两个樵夫口中,他已经知道甘泉县城里面只有两百守兵,大部分官军都在北面的延安府城。他打算让部下休息到两更时分出发,赶在天明时打守军一个出其不意,攻占县城以补足军粮。 人们在吃了点东西后。纷纷裹紧身上的披风躺在干草或者别的什么东西上睡去,骑兵将缰绳拴在自己的胳膊上,让马儿吃草。只有各队的火头军还没有睡,他们在忙碌着砍柴、打水,准备热饭,好让两更起身的突袭者吃一顿热乎的有力气攻城。 与自己的部下不同的是。李过并没有睡,他没造反前曾经去过甘泉县城,便在火堆前按照自己的记忆画着县城的地图,想着自己明早的计划有没有什么差错。这时李过耳边传来一阵人声,李过站起身来,回头一看却是曹操过来了。 “大头领!”李过有些诧异的拱了拱手,在他的印象中曹操是一个很讲究享受的人,这个时候应该在温暖的帐篷里呼呼大睡的,怎么跑自己这里来了。 “李家兄弟!”曹操做了个手势。几个随从走开了几步,独自一人朝李过这边走了过来:“我听说你明早要打甘泉城?” “嗯!”李过点了点头:“粮食不多了,我打算打点粮食。” “城里有多少守兵?” “我路上遇到两个樵夫,大概有四百人吧,大队官兵在延安府那边!” 曹操点了点头,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小土丘道:“来,李家兄弟,我们去那上边说话!” 李过见状。明白曹操有什么不想让第三者听到的话要与自己说,便点了点头。跟着曹操上了土丘。曹操看了看四下无人,低声道:“李兄弟,我打算分兵。” “分兵?”李过闻言一愣,随即问道:“为何要分兵?” “大伙儿有的快、有的慢,拉开有三十多里,有人说怪话。还不如分开的好!”曹操笑了笑:“李兄弟,我知道你是好心,可人有贤有愚,十个指头还不一般长短呢,人家未必领你的情呀!” 李过没有说话。他也有听到些许风言风语,只是没有将其放到心上,以为自己的做法天公地道,待到过了黄河,到了山西,摆脱了山西官军的追击,众人自然就会明白自己的苦心。可是看到曹操夜里跑到自己这里来,显然要散伙已经是定局了。 “分兵,那要怎么分?”过了半响,李过低声问道。 “李家兄弟,你放心,咱们两个是一套车上的驴子,分不开的!”曹操亲热的拍了拍李过的肩膀,笑道:“其实分兵也不是坏事,那些不识好歹的就让他们散伙,咱们过了黄河,招兵旗一竖,自然有大把穷汉来投,让他们在陕西和姓洪的打交道去。朝廷的官儿就和乡下人扫雪一般,就顾着自家的庭院,把自家扫干净了隔壁的一根指头都懒得动,咱们过了黄河,姓洪的才不会来惹咱们呢!” “大头领说的是!”李过勉强的笑了笑,他很清楚曹操说的不错,当时明朝各地官员说得好听是守土有责,说的难听就是各人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洪承畴这个三边总督除非加上都督秦晋两省军务,否则他才不会管这个闲事。只是如此一来,那些与自己分兵的杆子就成为吸引官军的饵食了。 曹操见李过已经同意,便自顾着往丘下走去,可他走了几步突然发现李过没有跟上来,回头一看李过却还站在丘顶上没动,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曹操是何等机灵的,早已猜出了六七分李过的心思,便笑着走了过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咋了,还在想着明天攻城的事?要不我借你三百兵?” “多谢大头领,不必了!”李过尴尬的笑道:“我打算让人乔装成早上进城的百姓混进去,大头领的精兵不熟悉,反倒不方便。” “俺就知道你有法子!”曹操快活的笑了起来,突然压低声音道:“李兄弟,我知道你心好,可是这年头光心好还不够,小心帮了别人没成连自己都给栽进去了!” 次日,甘泉县城。 天色还没有完全亮,灰蒙蒙的,城门内的甬道里,守门的士卒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盹,旁边的火堆已经烧得差不多了。只留下一点白色的炭灰,散发出若有若无的一点热气。城门外已经有百多个等待入城的百姓,他们当中绝大多数都是进城出售蔬菜的近郊农民,人们三五成群的聚成团,蜷缩着身子,等待着开城的时间。 李过将肩膀上的扁担放在地上。像当时北方农民习惯的那样将手塞进棉袄的袖筒里以避免清晨的寒风。在他的身旁还有十来个打扮成当地农民的手下,他们有的拿着挑着柴担,有的赶着装满萝卜与白菜的小车,这对于他们来说很简单,因为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人在造反之前都是农民,而且多半是米脂人,两地口音相差无几,即使开口也不用担心被人发现。 李过细心的观察着城门附近的情况,战争已经被这里留下了无法磨灭的痕迹:城门上的弹痕、城楼上新近修补的女墙、已经刚刚被清理过的护城壕。他更加坚定了用计破城的决心——即使城内的守兵不过几百人。但加上城内的丁壮足以抵挡上万农民军的围攻。 李过正想着心事,城门内传来一阵鼓声,要进城的百姓们纷纷站起身来,拥挤到城门前等待开门。李过也站起身来,向手下使了个眼色,又从怀中取出一条白布,绑在自己的胳膊上,向人群里面挤去。其他人也仿效李过的样子。在胳膊系上白布。 城门被打开了,随即吊桥也放了下来。几个还有些睡眼迷惺的官兵走了出来,要进城的百姓还是拥挤着走过吊桥,李过低下头,尽量不引人注意的随着人流往里面挤去。眼看他就要混进城了,突然耳边传来一声冷喝:“且慢,你。你站住!” 李过回过头,正好看到一个脸上带着一道刀疤的把总指着自己,他只得装出一副茫然不知所措的模样,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大人您叫我?” “对,就是叫你!”把总冷笑了一声。指着李过胳膊上的白布条问道:“你这是干嘛?” “这,这是小人家里死了人,戴的孝!”李过灵机一动,赶忙答道。 “戴孝?”那把总冷笑了一声,突然指着后面的人群喝道:“那他们家里都死了人吗?” 李过回头一看,原来自己那十几个手下下意识的挤到一起去了,十几个胳膊上都绑着白布条的精壮汉子站在一起,显眼的很。还没等李过想出对策来,便听到有人高声喊道:“城破了!”原来是有人耐不住性子,索性硬攻了,李过见状也只得从柴堆里拔出佩刀,与那把总厮杀起来。 李过本想三下五除二收拾了眼前的对手,好想法子指挥手下发出信号,控制城门。却不想那把总却是个硬手,杀了四五个回合也拿他不下,眼见得四周围拢过来的官兵越来越多,只得买了个破绽,转身就走。那把总早已手脚酸麻,也不敢追的更紧,只敢站在原地招呼手下追击。 李过领着手下退出城来,一清点人数才发现少了三四个,应该是方才陷在城里了,眼见得城楼上守兵探出头来,心知马上就要射箭下来,只得带着手下赶快退走,他们将手臂上的白布扯了去,与四处逃跑的进城百姓们混在一起,城楼上的明军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射哪个。一行人跑了不远,便遇上了接应的人马,一个士兵气哼哼的骂道:“好生奇怪,这守城的官兵怎的这么精细,倒像是对咱们常用的法子一清二楚似的!” 旁人也符合着骂了几句,突然一个声音的说道:“说来倒也奇怪,那个守城的把总我好像认识!” “认识?”李过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他转过身来问道:“谁,谁说自己认得那个把总的?” “是我!”一个黑脸汉子举手答道:“是闯塌天手下一个小头目,好像是闯塌天的一个远方侄儿,平日最是好赌,赌品又忒差,有次还和我为了几两银子动了手,那厮武艺不错,脸上有道刀疤,就离左眼差一点,一发起火就活像是多了一只眼睛,绰号‘三只眼’,所以我一直记得。” 李过回忆了一会,果然那把总与手下说的差不多,他虽然知道刘国能已经投降洪承畴了,可按照常理刘国能应该还在后方数十里的地方,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疑问来:“如果这是真的,那刘国能怎么会跑到甘泉来了呢?“ 正如一句古老的谚语说的:“战争中总是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意外。”一件完全在李过预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刚刚被洪承畴委任为守备的刘国能急欲在上司面前表现出自己的忠心和能力,因此他十分卖力的赶在所有官军的前面,还在几次与农民军末尾的几次接触战中小有斩获,洪承畴也以此为由将他的本官提升了一阶,这就让刘国能“立功保国”的心思越发炽热了。相比起官军来,刘国能对农民军的行军习惯和作战规律要了解得多,因此当他发现农民军越过太白山脉,进入榆林镇的地界后,就推断出曹操与李过不会继续向北,而是折转向南,而走官道在李过之前一天赶到了甘泉镇,而那两个樵夫根本不知道这一点,自然李过也不知道,而守门的正好是刘国能的手下,便识破了李过想要骗城的计策。 甘泉城,县衙,刑房。 “说,你们头领是谁?”狱卒用力抖了一下手中的皮鞭,好甩落上面的滑腻的鲜血。在他面前绑在架子上的男人已经遍体鳞伤,几乎成了一个血人。 “停一下!”上首的刘国能沉声道,他转过身一旁的县令笑着解释道:“大人,打死了就不好了!” “刘守备对朝廷的赤胆忠心本官今天是亲眼所见呀!”县令笑着捋了捋颔下的胡须:“今日若非大人手下眼利,只怕这城中数千百姓就都落入流贼的手中了。” “不敢!”刘国能谦恭的欠了欠身子:“这不过是小人仰仗洪大人、朝廷的洪福而已。” “呵呵!”县令笑了起来:“刘守备过谦了!本官也见过几路官军的,但像刘守备这么卖力气的,还是头一遭呀!”(未完待续。) 第二十七章 纵贼 “大人过赞了!“ 县令对于刘国能的态度十分满意,他站起身来,向屋外走去,刘国能赶忙跟了上去。县令低咳了一声,问道:“刘守备,你觉得应当如何对付这股流贼呢?” “末将以为应当尽快的禀告洪制军!”刘国能小心的答道:“据末将猜测,这股流贼应当是前锋,大股流贼还在后面。请大人让城内壮丁上城,我手下将士养精蓄锐,若是贼人来攻便由大人抵挡,待贼人疲敝后再杀他个出其不意!”说完后,刘国能惴惴不安的看着县令,唯恐对方不肯采纳自己的建议。 “好,好!”约莫过了半响,县令突然笑道:“便依刘大人,本官马上就去让各户民众守城,破贼之事就劳烦刘大人了!“ 刘国能听到县令应允,才松了口气,赶忙躬身行礼道:“那就多谢大人了!“ 刚刚送了县令走了,刑房里面跑出一个狱卒向他禀告道:“大人,这贼的首领是李过!” “一只虎!”刘国能笑了起来:“好,老子这次就要扒了你这身虎皮穿穿!” 在县令的命令下,丁壮立即被动员了起来,城内的缙绅无论是情愿还是不情愿,都拿出了粮食和银钱作为奖赏,还免去了一部分穷人的债务,他们很清楚如果流贼破城,不但钱财粮食保不住,就连身家性命也会不保。而城内的丁壮们在吃了一顿饱饭后,也纷纷被本城的守兵赶上了城头。不过所有人都以妒忌的眼神看着在东门旁围坐在七八口大锅旁的援兵们。在大锅里面放着几口刚刚杀好的猪羊,这些是用来犒赏他们的。刘国能投降官府的时候将大部分老弱都遣散了,留下来的虽然只有五百人。但都是使惯了的精悍之士,个个都上过阵杀过人,当了官军后甲仗也配的齐全。因此刘国能虽然知道李过、曹操的兵力数倍于自己,但也颇有自信坚持到洪承畴的大军赶到。 城外,李过与曹操站在小丘上,成群的流贼推着拆毁附近的村落得到的木材制造的攻城器械向城墙前进。 “你当真要攻这甘泉城?”曹操问道。 “嗯!”李过点了点头:“刘国能这狗崽子在城内,他对我们的情况太了解了。若是让他活在世上,必为大害!” “还有呢?” 李过稍微犹豫了会,低声答道:“打破城可以弄到粮食。去了山西你我人生地不熟,要是军中没有粮食,就连点周转的余地都没有了。“ “这话倒是不错!”曹操点了点头,笑道:“不过刘国能这小子是个敢拼命的。可不能小看他了。这样吧你领兵攻城,我盯着城门,免得这小子又玩出什么花样来!” “也好!“李过点了点头,便打马向县城那边去了,而曹操笑了笑,也下了土丘朝自己的人马去了。 黄河、孟门。 夕阳西下,照在河面上,泛起一片片的银光。十几条方头方脑的船串成一串。正慢悠悠的向下游驶去,从距离船舷只有半尺多的吃水看。船里装载的货物十分沉重。自从去年 的秋天开始,这种看上去有些奇怪货船在黄河上就十分常见了。这船虽然看上去有些怪怪的,走的也不快,但装的货多,吃水浅,啥险滩沙洲都能走,河上讨生活的汉子便替其起了个“扁王八“的错号。一开始众人还不知道这船的来路,有些个胆大的想要做点没本钱的买卖,却不想碰到了个硬茬,船上鸟铳弓箭不要钱般洒了过来,顿时打死了好几个,其余的落荒而逃,幸喜那几条船跑得慢,追不上来。可第二天就有几条快船赶了过来,跳下一队凶神恶煞的官军,根据口供杀入巢穴,将参与的人一网打尽,一个个吊死在河边的树上。后来人们才知道这船队乃是官家的产业,自然再也没人敢动手,于是这船的外号也改成了“扁嘴鳄”,取其看上去老老实实,一不小心就一口咬住死死不放之意。 船上的船老大天色要黑了,自己船上的铁矿砂装的太多,唯恐夜里看不清楚着了风浪,不小心翻了船,便对船首的少年吆喝道:“猴子,上去看看离陈家堡还有多远?” 那少年应了一声,跑到桅杆旁,向手心里吐了两口唾沫,纵身一跃三下两下便爬上桅杆,活脱脱就是一只猕猴。到了杆顶他用两腿盘住身体,右手在额头上搭了个凉棚,向下游望去,只见约莫两三里外的河岸上现出一个两三层楼高的建筑。那少年便朝下面喊去:“船老大,还有两三里运了!” 船老大点了点头,转身对身后的船队高声喊道:“离陈家堡还有两三里了,大伙儿都打起精神来,天黑前到那儿休息一晚,明早再赶路!“ 后面的船队纷纷应和,都升了满帆,这两三里水路顺风顺水转眼便到了,眼见得那陈家堡就在眼前了。这堡是个约莫有五层楼高的土楼,外面还有一圈土围子,岸边有个深入河中十余步长的栈桥,像这种堡子在黄河岸边每隔三四十里便有一座,除去可以用来做烽火台,再就是供往来于黄河之上的船舶夜里停泊之中。船老大吆喝了一声,各船都放下帆来,解开相互串联的缆绳,摇着橹往那围子靠了过去。随着货船靠近岸边,船老大听到船下传来一阵什么东西被压碎的声响,船老大暗想河边已经结了薄冰,封河的日子已经不远了,看来今年差不多这也就是最后一趟了。 不一会儿,船老大的那条船便靠上了栈桥,方才那少年敏捷的跳上栈桥,将缆绳系紧了。船老大正想上岸,却看到堡头一瘸一拐的走了过来。他不由得一愣,赶忙唱了个肥诺:“陈头,多日未见。您身子骨可好?” “好,好!”堡头板着脸,仿佛根本没有看到船老大脸上的笑容:“你让你的人先别靠岸,先在河上抛锚吧!“ “别靠岸?”船老大还以为自己听说了,赶忙说道:“陈头,俺这船上装的可都是上等的铁砂料,铁厂的汤大人赶着要的。你也知道这船吃水浅的很。吃不起风浪,要是夜里在河中间一阵大风可就都沉了。” “我知道里面是啥,你也莫拿什么汤大人来压我。看到那边没有!”堡头指着不远处弯子里停泊的几条狭长的快船:“白大人有公干,闲人不得靠近,这是军令。你们到河上去过一夜吧,莫给自己惹麻烦!” 船老大听到“白大人”三个字。脸色顿时变得煞白。他不敢多话向堡头拱了拱手,便跳上船,解开缆绳向河中驶去,划了约莫小半里路方才下了锚。那少年见四下无人才大着胆子问道:“老大,为何方才那厮说个甚么‘白大人’咱们就得到河上过夜?” “闭嘴!”船老大呵斥了一声,又看了看四周仿佛水面下会突然跳出个人来:“这‘白大人’听说是延绥镇左营参将手下的人,咱们这船队刚刚开始的时候,有些水上讨生活的人没开眼。打了这船队的主意,结果就被这白大人领着快船赶到村寨里杀了干干净净。听说连三岁大的孩子也没留一个!” “原来是那快船?”那少年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古时候这等水上讨生活属于社会的边缘人群,许多人身负渔民、船夫、水贼的多重角色,像这船老大和少年便与那些被杀的水贼之间存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因此这位心狠手辣的“白大人”虽然杀的是侵害船队的水贼,但他们也是心有戚戚焉。 “还能有谁?”船老大笑了笑,提高嗓门对众人喊道:“大伙儿晚上打起精神,今晚有‘白大人’这头大虫在岸上,小毛贼肯定是不会有了,可却得小心风浪。今年估计这趟跑完就封河了,到了朝邑,我请大家好好喝一顿!“ 正当船员们在河上忍受着凛冽的河风时,岸上的陈家堡却是另外一番气氛。白旺站在岸边,身边站着一个一身黑衣,头戴斗笠的瘦高汉子,两厢都是身被鸟铳,腰挂砍刀的水兵放哨,堡内的挑夫都被赶的远远的,连卸货都用的是自家的水手。 “大人,东西都卸完了!”一个哨官对白旺叉手行礼道。 “知道了!你到四边看看,别让哪个不开眼的撞进来了!”白旺沉声下令道,几个月不见,先前他脸上的那股子油滑早已没有了,取而代之的则是生杀予夺在手的上位者特有的威严。 “是,大人!” 白旺走到货物旁,随手从一个笼箱里抽出一口佩刀来,伸出手指试了下刀口,只觉得手指微微一疼,立即露出血丝来,不由得赞道:“好钢口!”随即他转过头,对那戴着斗笠的黑衣汉子笑道:“李头领,你过来点点,二十副兵甲,还有二十张弓,每张弓有一百支箭,都是上等货色。你看,咱们刘大人可没亏待你吧!” 那黑衣汉子冷哼了一声,走到货物旁,随手又拿起一把佩刀,试了试果然是上等的钢刀,他又挑了几张弓、棉甲,无一不是上等货色。白旺也不说话,只是笑嘻嘻的站在一旁,看着那汉子查验货色。约莫过了半响功夫,那汉子将军器放回原位,冷声道:“我的人呢?” “李头领你稍候,人应该还要一会儿,你放心,都是一等一的精壮汉子,俺们将主爷别的不说,一口唾沫一颗钉,只要答应了你,就决计不会不算数!” 那黑衣汉子冷笑道:“白大人只怕在这二十人里面已经留下了暗桩吧?” “哈哈!”白旺突然笑了起来:“李自成,我知道你那次落到我手上,心里有气。不过说来你也莫要恼火,若不是我,你落到别的明军将领手上,难道还有活路?看在你我过去都在绿林道上混过的份上,我送你一句话!“ “什么话?” “老老实实替刘大人办差,大人自然会给你一条出路,不然的话!”说到这里,白旺冷笑了一声:“早晚是死路一条!” 李自成没有说话,这时水上传来一声号角,白旺笑道:“人来了,李头领,你我去迎接你的新手下吧!” 李自成无声的跟在白旺的后面,来到栈桥旁,此时已经有一条快船靠在栈桥上,从船上鱼贯下来了二十个精壮汉子,站在白旺与李自成面前。白旺笑了笑,上前一步,指着身后的李自成大声道:“这便是你们的头领,今后你们就听他的号令,他让你们做什么你们就做什么,只要你们好好干,我家大人自然会给你们一个下场!”说到这里,他后退一步,笑嘻嘻的对李自成道:“如何,你也说几句吧?” 李自成摘下斗笠,深吸了一口气上前一步。此时的他心中可谓是心潮澎湃,自从起兵以来,自己的命运就历经波折,那个白旺口中的将主爷就好像自己命里的魔星,每次自己好不容易要大展宏图,就被他一下子打入深谷之中。此番自己好不容易得到自由,还被授以兵甲、士卒,对方到底在自己身上打的什么主意呢?一时间李自成心中百转千折,倒像是痴了。 白旺站在一旁,看到李自成站在那里不说话,暗骂这个贼头当真是个没见过场面的,只得上前替其解围道:“好啦,好啦,那边有给你们的兵甲,都穿上去试试吧!“到了此时,白旺对李自成也有些厌烦,强自在脸上挤出笑容:“李头领,时候也不早了,你们这就出发吧?” “大伙儿都是步行,可否给几头脚力?” “这家伙得寸进尺,好生过分!”白旺心中暗怒,但于何临别前的叮嘱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他强忍下胸中的怒气,强笑道:“战马是没有的,堡子里只有几匹驽马,李头领可否将就?“ “我方才还看到有几头骡子,看样子还不错!”(未完待续。) 第二十八章 抢船 “好,那就再加上三头骡子!”白旺的牙齿都要咬碎了。 “那就多谢白大人了!”李自成拱了拱手,不一会儿牲口就牵过来了,李自成看着手下将盔甲和行李放上牲口背,一行人便准备出发了。临走之前李自成突然停下脚步,回头问道:“白大人,若是贵主还有什么吩咐,如何通知我?” “每个月最后几天,你派人拿着个到这个堡子,自然有人会告诉你!”白旺从怀中取出一块铜符递了过去,李自成一看却是一只铜鹰从当中剖开,他心知应该还有半块,两边若是相合无误才算数,便点了点头将其纳入怀中转身打马离去。 李自成打马走了一会,发现坐骑走的有点奇怪,跳下来一看才发现这马有一只蹄子上没有钉铁掌,如果自己再骑下去,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从马背上摔下来,跌了个头破血流。他只得卸了马鞍,将马背上的东西搬到其他牲口背上。待到李自成收拾停当,才发现那二十人站在一旁,冷冷的看着自己,看到众人这般模样,李自成禁不住叹了口气。 甘泉城外,一片狼藉,吊桥附近的护城壕已经被尸体填满。在城门左边六七步外,被一堆木头的碎片堵塞着,那是一个简陋版攻城锤的遗骸。流贼们拆掉了一个乡绅的堂屋,用粗大的梁柱作为攻城锤,并用将那位乡绅为自己准备的棺材拆开,搭成了一个移动的小木棚用来保护推动攻城锤的人们。无论是从城楼上倾斜的开水、投石还是箭矢都无法奈何蒙着牛皮木棚下保护的流贼们,最后还是刘国能想出了对策——他下令将城门楼的台阶石抬到攻城锤的上空,狠狠的砸了下去,坠落的条石把木棚连同里面的人一起砸成了稀巴烂。几只乌鸦在这堆碎片的上面跳来跳去,低头啄食着碎片中渗出的血肉与脑浆,不时发出令人不快的叫声。 小丘上,李过看着这一切。他的右臂缠着白布,里面隐隐渗出血迹,脸色铁青,不比那些躺在地上的死人好看。他在三个时辰内发起了两次进攻,唯一的收获就是地上的一百多具尸体,还有两倍于此的伤员。刘国能证明了自己在流贼里没有浪费时间,对于李过想出来的每一个花招他都了如指掌,并的将其一一破解。并且还乘着李过不注意带着一小队骑兵从隐蔽的突门冲出来发动了一次侧袭,迫使李过不得不亲自上阵厮杀才将其击退,还弄伤了自己的右臂。 “头领。天色不早了!是不是——”一个小头目低声问道,李过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他很清楚手下是什么意思。守城一方有城墙的保护,可以让壮丁在城墙上值夜,士兵放心呼呼大睡,而进攻一方如果不退走,就很容易遭到敌人的夜袭,除非是连夜围攻。否则继续留下来是很不明智的。 “走,把受伤的弟兄们都带上!”李过终于下了命令。 城头上,看到流贼离去,县令送了口气。转身对一旁的刘国能笑道:“这次守城多亏刘守备了,本官一定会向制军禀明大人的功绩的。” “多谢县尊!”刘国能心中暗喜,与绝大部分叛徒相同,此时的刘国能极其渴望用先前同党的血洗清自己身上的污秽。 “不用谢!”县令笑了起来:“刘守备。眼下朝廷西北多事,正是像你这样的勇武之士建功立业的好时候。刘成刘镇台两年前也不过是个百户,可现在已经是延绥镇的副总兵。堂堂的朝廷二品大员,刘大人,你要抓住机会呀!” 听到县令拿自己与刘成相比,刘国能心中不由得暗喜,脸上却装出一副谦恭的样子:“刘镇台豪勇过人,大军所向无所不破,是我辈武人的楷模,岂是小人可以比拟的。” 那县令微微一笑,突然问道:“俗话说‘********’,我看这伙贼徒死伤甚多,想必士气大衰,刘守备何不领兵出城追击,将其一网打尽呢?“ 听到县令这般说,刘国能脸上现出一丝难色,稍一思忖后问道:“大人可知道流贼中有一首领叫做‘曹操’吗?” “哦?”那县令笑道:“还有叫这个名字的?想必这并非他的真名吧?” “不错!”刘国能笑道:“正如小人先前的‘匪号’一般,这贼子本名罗汝才,因为平日里行事狡黠多智,常有出人意料之举,在群贼中便得了个曹操的外号,这罗汝才便以‘曹操’自称,时日久了,旁人也都忘了他的本名,反倒都叫他曹****。“ 那县令听到这里,也明白了刘国能的意思,笑道:“刘守备,你可是害怕这是那曹操的圈套?” “大人,那曹操与攻城的一只虎平日里走的甚近,曹操狡黠多智,一只虎彪悍善战,两人狼狈为奸,隐然为群贼首领。今日一只虎在这里,在下以为那曹操恐怕也在附近。” 县令见刘国能说的也有道理,便笑道:“既然如此,那本官就不多说了,刘守备你自专吧!” 刘国能赶忙拱手道:“多谢县尊体谅!” 县令与刘国能又说了几句闲话,便下城休息去了,刘国能恭送其下城后,立刻招来手下令道:“你带两个缒下城去,将贼人的首级都割下来,准备向洪制军请功!” 李过攻甘泉不破,不得不与曹操合兵一处,继续向东,准备东渡黄河进入山西,而刘国能则领兵追在后面,一直保持着半天的路程,斩杀掉队的小股农民军士卒,以其首级向洪承畴请功。他对于农民军的行动规律十分了解,做人又十分精细,好几次曹操与李过想要设下陷阱灭了这个跟屁虫,可都给刘国能看出来了,没有成功。就这样,到了十一月中旬曹操与李过终于进入了宜川县境内的黄河西岸,让李过失望的是眼前的黄河虽然在河岸边上已经有了一层薄冰,但其厚度距离可以让军队渡河还差得远。 “怎么会这样,往年这个时候不是河上不是已经封冻了吗?”李过满脸都是焦虑之色。也难怪他如此,这段时间刘国能追在后面,也没有什么余暇分兵打粮,军中的粮食已经吃的差不多了,如果被洪承畴的大军堵在黄河西面的狭长地带,形势就非常不妙了。 “李兄弟,你也莫要太过焦急了!”曹操笑道:“这封河的时间每年都不一样,再说就算是封了河,也不是马上就能上冰面的,这样吧。你我都让哨骑沿着河岸探探,看看有没有渡河的船只!” “也只好如此了!“李过叹了口气,叫来几个手下,让其沿着河岸搜索,自己与曹操找了个高地扎营,让各队哨休息。可让他们失望的是,晚上回来的探骑禀告说所到之处都没有大船,只有两三只打鱼用的皮筏子和小船。 “打鱼用的皮筏子和小船?”李过顿时大怒:“我与曹大头领加起来有三千多人马辎重,就几条皮筏子与小船渡得到什么时候?是不是你们几个偷懒。没走出多远就回来了?” “绝无此事!”几个哨探异口同声的叫其冤来,都声称自己至少走出去二十多里路了,只是在沿河的村落里都没有找到船只,曹操在一旁劝解道:“李兄弟也莫要太心焦了。我看他们应该没有撒谎,说不定是让官军收了去,你我且静下心来,总能想出个法子来。” “大头领说的不错!”一个哨探赶忙接口道:“我在一个村子里听说离这里二十多里有个堡子。那里有船!” “你为何不早说!”李过听了又惊又喜,赶忙呵斥道。 “头领,俺只是听说。又未曾轻言看到,如何敢乱说?再说——”说到这里,那哨探稍微停顿了一下,看了看李过的脸色方才低声道:“那村子里说那堡子修的十分坚固,便是几百人马也攻取不下,而且还有官府的快船出没。” “够了!“李过打断了他的禀告,转身对曹操道:”看来这次过河便着落在这堡子上了。” “看来这船不好拿呀!“次日,曹操站在小丘上,声音低沉的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一旁的李过没有说话,不过从他难看的脸色不难看出眼前的是颗难啃的硬骨头。 作为一个前边军,曹操对眼前的这个玩意实在是太熟悉了——这并非那种为了保护居民而建造的工事,而是那种一开始就为了保护上百倍于己的敌人围攻的烽燧。这玩意实际上就是一个高十五米,顶部约有十余米见方的夯土山,在土山顶部的中心向下挖一个只容一人大小深坑一直通到底部,然后再从侧面打一个洞出来,在土山的顶部有粮食、水、箭矢、房屋和放烽火所必须的柴堆狼烟。士兵平日里就在这个土山下面的房屋居住,一旦有大股敌军靠近,守烽燧的士兵就从那个洞里钻进土山,从绳梯爬到土山顶部,然后再将绳梯收上去,在上面点燃烽火后驻守。这烽燧看上去虽然十分粗糙,但除非你有许多特别的器械,否则就算有几十倍的兵力也攻不上去。烽燧内部的通道十分狭窄,只容一人上下,连梯子都没地方竖起来,上面有个拿着长木棍的壮妇,下面再多人也上不去;如果想要从四边蚁伏攻城,可这顶部十来米见方的土山,环绕一圈也就不到三十米,就算有一万人,同时能上阵的也就三五十人,守兵居高临下,要想拿下来少说也得丢三五百条性命,啥也得不到;如果围困,人家上面也就二三十人,人少吃的就少,省着点撑两三个月不成问题,说不定上面的没饿跨,下面的倒先顶不住了。因此通常边境的鞑子看到这种烽燧,通常也不会白花力气去攻打,绕过去便作罢。这种完全不考虑保护周围居民的工事在内地极其罕见,却不知道在这里遇到了。这个烽燧正好位于一个伸入水中的小半岛的根部,而码头就位于半岛的末端,整个码头都在土台上守兵的威胁之下。 “要不咱们立刻进攻,打他个出其不意,直接去码头抢船?”李过问道。 “很难!那玩意堵在口子上,咱们过去的时候肯定上面有人往下面射箭!“曹操摇了摇头:”不过有了这玩意,守兵应该已经发现咱们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曹操的猜测,那边传来一声悠长的号角,随即烽燧顶部也升起一道笔直的狼烟,很快,下游远处也升起一股烟柱,一道道烟柱不断升起,连成了一条线,蔚为壮观。 “好快!”李过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等壮观的景色,不由得咋舌道。 “娘的,哪个狗娘养的连这玩意都搞起来了,要不是大白天,老子还以为自己梦里回到边墙上了!”曹操苦笑了起来,他吐了口唾沫道:“烽火传出去了,援兵早晚要到,咱们得抓紧了!” “大头领说的是!”李过跳上战马,大声喊道:“跟我来,抢船去!“ 随着李过响亮的吆喝,一小队骑兵冲下土丘,向码头冲去,码头上的人们已经看到了流贼的踪影,他们慌乱的叫喊着,逃向自己的船,想要逃到安全的河上。有些性急的人甚至等不及用长篙和木桨,而是奋力跳进已经结了一层薄冰的河水里,完全不顾锋利的冰沿将自己的手脚划破,奋力将船推动。 不过相比起船夫的速度,李过的骑兵还是要更快一些,他不顾从土台顶部射来的箭矢与铅弹,冲到码头,驱使着战马冲入河中,一刀就将一个在水中奋力推船的水手砍倒在地,接着从马背跳上船,挥舞着带血的钢刀大声喊道:“都不许乱动,谁敢乱动谁就得死!老老实实听我号令!”船上的水手们在李过的威胁下,纷纷放下了手中的船桨。 在首领英勇行为的激励下,流贼的骑兵们控制了六七条大船,其余的船只都逃到了河中,但是不远处的土台顶部射来的铅弹越来越猛烈了,不时有人中弹倒下。李过赶忙威逼船夫们将船往下游划去,随着距离土台越来越远,铅弹从头顶上掠过的嗖嗖声也渐渐变成了落入水中的闷响,这说明土台上明军已经无法威胁到他们了。(未完待续。) 第二十九章 渡河 “好兄弟,果然不愧是一只虎!”曹操兴奋的拍着李过的肩膀,豪爽的笑道:“一共只死了二十多个人,就抢回来七条船,咱们这几千人可都多亏你了!” “都是大头领指挥得当!”李过笑道:“我刚才问过船工了,往下游再走三里就有个渡口,河水要缓得多,每条船可以装三四十个人,一趟就能拉两百多人过去,最多一天半就能全部渡完!” “嗯,事不宜迟!”曹操点了点头:“李兄弟,你的人马上渡河!” “不,应该是大头领你先!”李过摇了摇头:“我的人少,留下来断后为上,你的人多,要是被截在河两边,怕会出事!” “那好!”曹操也不谦让:“你的伤员先渡过去,李兄弟这个人情我曹操承下了!” 很快,第一波农民军就上了船,其中就包括曹操本人,李过在河岸旁指挥手下下马休息,同时将牲口上的辎重搬到岸边,准备装上船。就这样渡了六七趟,曹营的大半与李过手下的伤员都已经到了黄河的东岸,李过那颗悬在半空的心也差不多落了肚。他找个了地方坐下,闭上眼睛准备养养精神,却听到河面上传来一阵鼓声,赶忙又站起身来向河面上望去,只见从下游驶来数条长船,帆桨并用,虽然是逆流而上,但依然速度远远超过那几条正在往回划的空渡船。 “这些是谁的船?”李过厉声向旁边的一个船夫问道。 “完了,是长龙,官军的长龙呀!”那船夫发出一声惨叫。李过虽然不明白他口中的“长龙”是什么意思,但听说是官军的船只心知对己方不利。他赶忙跑到河边朝己方的渡船喊道:“快些划,到岸上就安全了!” 那几条渡船上的人显然已经看到这些不速之客的到来,几个船上的农民军头目纷纷大声呵斥,有的干脆抢过木桨用力划了起来,那几条渡船的速度顿时快了起来。李过见渡船已经知晓敌人到来。赶忙下令弓箭手抢到岸边,准备掩护己方的船只靠岸,眼下在河西面还有一千多人马,这几条渡船可是他们的救命稻草。 河面上,白旺轻蔑的看着正在奋力向河岸上逃去的那几套渡船,脸上满是冷笑。半个多时辰前他正带着三条快船在河上巡航,正好看到烽火台发出的信号,赶忙率领赶了过来。这些日子以来,他麾下的这支快船队已经成为了这段河面上无可置疑的霸主,虽然两岸还有几千流贼。但在他眼里这几条渡船不过是他口中的饵食罢了。 “传令下去,下帆,把这些鸟船给我统统撞沉!” 随着几声有节奏的号角声,快船们放下船帆,散开了队形,各自选择了一条渡船的侧面撞了过去。随着双方距离的靠近,渡船上的人们终于发现了敌人的企图,绝望的想要调转船身,避开撞击。但已经来不及了。快船上的鼓声的节奏越来越快,两侧的桨手们的节奏也越来越快,突然鼓声猝然而止,下舱的桨手们突然将长桨收出水面。使其保持与船身平行的角度。 随着一声巨响,白旺感觉到脚下传来一下巨大的震动,几乎将他从地上弹飞起来。最先接触敌船的是水面下的冲角,坚硬的青铜冲角将渡船薄弱的侧板撕开。然后是龙骨,最后是另一侧的船舷。可以装载三十余人的渡船就好像纸扎的玩具一样被折断了,木板与龙骨发出让人牙酸的断裂声。绝望的船员们跳入水中。其余的人则被断裂的船板尖锐的末端刺穿、发出非人的惨叫声。 “倒桨,倒桨,退出来!“白旺熟练的发出号令声,船尾的鼓手将他的命令变成有节奏的鼓声,这样在激烈的战场上底舱的桨手们才能听得清楚。随着桨手们用力的划动,那条长船开始缓慢的向后移动,与那条被撞坏的渡船的残骸分离开来,那条几分钟前还完好无损的渡船就好像一只被啃食干净的羚羊骨骸,沉入河中,白旺的座船转了一个弯,调转方向向第二个猎物扑去。 李过站在岸上,目瞪口呆的看着河面上发生的一切,与其说这是一场战斗,还不如说是一次捕猎。在训练有素的桨手、鼓手和指挥官的驱使下,这三条长船就好像三头训练有素的鲨鱼,转眼之间就将两倍于自己数量的猎物撕成了碎片,李过唯一可以庆幸的是渡船是在回程,上面没有装载士兵,否则损失会大得多。 “快,快,用力划,河岸已经不远了!“唯一的幸存者上的船老大喘着粗气,一边用力大声激励着手下,一边回头看着身后越来越近的敌人。岸上的李过也赶忙让弓箭手冲到岸边,拔出腰刀对准其中一条快船喊道:“放箭,快放箭!” 随着羽箭划破口气的嗖嗖声,一阵箭矢越过最后那条渡船的头顶向尾随其后的快船落去,但绝大部分箭矢都落在快船尾部后面的河水中,激起了一片水花。船首的白旺眼见得已经那条渡船已经距离河岸不过二十多丈远,恐怕已经赶不上了,便大声下令道:“向右转向,打横过来,准备火铳!” 随着鼓声节奏的变化,长船左侧的桨手们开始倒划,而尾部的舵手也随之调整船舵,长船开始在一边向前一边向右转向,将狭长的侧面朝向岸边,其余两条长船也仿效旗舰的动作。岸上的农民军士卒以为是敌人被己方的弓箭手射退了,一面更加起劲的放箭,一边发出兴奋的欢呼声。此时渡船已经划到距离岸边只有四五丈远,船上的水手们等不及靠上案便跳入冰冷的河水中,连滚带爬的涉水向岸上逃去。为首的船老大大声喊道:“快避开,长船要放铳了!“ 话音刚落,水面上长船的侧舷便喷射出一片火光,旋即岸上便传来一阵惨叫声,刚才还兴高采烈的农民军弓箭手们顿时倒了一地,随即另外两条长船也放了一排鸟铳,飞速掠过的铅子像一把巨大的镰刀,将人群割倒了一片。 已经见识过鸟铳威力的李过赶忙扑倒在地。只听到耳边传来一片铅子划破空气的厉啸声,他赶忙往旁边的一块大石头爬了过去,躲在石头后面坐起身来,背心感觉到坚硬的大石,李过才感觉到口中满是血腥味,用手一摸才发现方才仓促间把嘴唇咬破了一块,口中满是自己的血。 李过往左右看了看,到处都是到处乱跑的人们,刀、盾牌、角弓、旗帜、箭矢丢的到处都是,不时有人摔倒在地。不知道是被铅弹打中还是自己摔倒。李过看到不远处的地上有一面大旗,他正想着要不要冲出去把那面大旗抢到手,设法重整军队,突然感觉到背后多了一个人,李过回头一看,却是那个船老大。那船老大脸色煞白,看到李过回头盯着自己,脸上挤出一丝尴尬的笑容。 “这几条船是哪儿来的?你怎么知道他们要放铳了?”李过恶狠狠的问道,此时的他对于任何引起他丝毫怀疑的人都抱着一种恶意。 “别。别!”船老大赶忙举起双手,做出无害的姿势:“那几条船是朝邑明军的巡船,他们在河上打水贼的时候我见过两次,每次他们这样把船横过来的时候。就是要放铳了。“ 李过看船老大的模样,心里已经信了五六分,但脸上还是一副凶相:“胡说,朝邑离这里少说也有好几百里。那里的巡船怎么会跑这么远?“ “小人说的句句是实呀!”船老大见状,赶忙叫起冤来:“以前这黄河上本来只有几条往来的官船,没有这等巡船的。今年年初有个叫刘成的参将在蒲津口子修了一道浮桥。然后沿着河岸修了许多烽火台,下令沿河的所有船舶都必须停靠在烽火台旁的码头那儿,还排了这种长船在河上巡逻。只要是往来两岸的货船便赶了回去,只说是流贼,让其从下游的蒲津桥上渡河。自从有了这长船,两岸水里讨饭吃的兄弟们可就惨了,不少人都被砍了脑袋,尸体挂在河边的树上,啧啧!”说到这里,那船老大不禁摇起头来。 “哼!”李过冷哼了一声,心里已经信了船老大七八分,他那次在刘成手下吃了亏后就对这个明军将领留了心,这半年多来也零零散散的收集了不少情报,知道此人行事颇多出人意料之处,别人倒也罢了,他干出这件事情来倒也不奇怪。 正当李过在想着心事,河面上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他赶忙探出头向河上看去,正好撞见一条长船的船首现出一道火光,随即不远处的那条无人驾驶的渡船旁边溅起一道水柱来。 “他们是在干嘛?”李过惊讶的问道。 “老天爷,我的船呀!“船老大一看,便哭喊起来,双手用力的拍着自己的脑袋,。李过拉住对方一问,才知道官军是在用火炮将船打沉,这条渡船是船老大剩下的唯一财产了,也难怪他这般。 “这船上还有炮?好厉害!看来除非封冻,这黄河是过不去了!”李过眼看那三条长船只是对渡船开了几炮,那渡船便慢慢沉了下去,不由得咋舌道。他弯着腰跑了一段距离,觉得约莫脱离了官军火器的范围,才直起腰来。 李过花了好一番功夫,到了下午丑时左右才收集了一股残军,除去在河岸上被打死的和走散的,剩下也就两百多人了。糟糕的是牲口与辎重多半都已经被先运到黄河东岸去了,剩下的的多半丢在河边了,一个很直接的问题摆在他面前——拿什么填饱这几百号人的肚皮? “九叔!”一个小头目依照平日的习惯还是按照两人的亲属关系称呼李过:“照俺的意思,现在最要紧是的赶快找个寨子给破了,咱们现在啥都缺,衣服、粮食、牲口、盐巴,娘的,就连烧水的壶都没几个。不然非散了架不可!” “嗯!”李过点了点头,他站起身来,看了看四周神色仓皇的手下,沉声道:“你挑两个骑术好的兄弟,四处探探,看看附近有没有村子,不管有没有找到,天黑前必须回来!” “是!”那小头目应了一声,转身叫了几个人的名字,骑马走了,李过走到众人面前,大声道:“大伙儿不要惊慌,先杀两头牲口,大伙儿先吃顿饱的,咱们今晚一定能睡在屋顶下面。” “喔!”每个人的眼睛里都露出凶狠的光。 李过的运气不错,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派出的探马就有一个回来了,气喘吁吁的禀告西南二三十里外有个寨子,看样子颇有钱粮。李过兴奋的一挥手,转身对众人大声喊道:“大伙儿随我来,打下这个寨子,口里的粮食、身上的衣服、胯下的马就都有了!” 待到赶到目的地,已经过了酉时。黑夜就好像一条巨大的帘幕,笼罩了整个大地,唯有几点星光,反倒显得更为阴冷。李过穿过众人,向土坎上走去。当他爬上土坎,在一片黑暗中现出几点火光,那就是要我们攻打的村落,李过看了会儿,低声道:“就是这儿?”过了一会儿,他又自问自答:“是的,就是这儿。” “把剩下的吃的都发下去,所有人都到背风处休息,不许点火!我们初更动手!”李过的声音并不大,但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刺耳。李过的目光扫过众人,一张张铁青的脸上目光炯炯,他的胸中突然涌起一股热流,沉声道:“都坐下,听我的号令!“ 李过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裹紧,以尽可能的减少体温的散失,不过每过一段时间,他还是不得不站起身来活动一下手脚以免冻僵了,这个时候他就抬起头用年少时李自成教他的通过天上星辰的办法确认时间。但时间仿佛是凝固了,夜里的北风就像钝刀子一样割着他的脸,很快李过的面部就已经失去了知觉,他不得不伸出双手用力的揉脸,以免出现冻伤。(未完待续。) 第三十章 重逢 “九叔,九叔!”一个小头目跑了过来,声音中透着惶急。 “怎么了?” “您上来看看!“那小头目拉着李过往土坎上爬去:”我刚才小解看到的,好像有人正在往寨子里灌呀!“ “什么?”李过赶忙爬上土坎,往寨子方向望去,只见那边已经升起了数道火柱,直冲夜空,依稀能听到喊杀声与惨叫声。原来风是往寨子那边吹得,众人躲在土坎下面,根本听不到那边的厮杀声,恰巧那小头目小解方才看到。 “谁不遵军令,私下动手?”李过顿时大怒,这正好犯了他的忌讳,若是平日里也就罢了,眼下新败之余人心浮动,便是要借几颗脑袋压服人心也顾不得了。 黑暗中众人面面相觑,相互对视,过了一会儿人群中有人说:“当家的,好像不是咱们的人,该不会是恰好遇到另外一家吧?” “另外一家?”李过听了一愣,虽然可能性不大,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不过不管是谁,眼下也不是耽搁的时候了,他咬了咬牙,喝道:“点火,随我来!” 当李过冲到寨墙下,惊喜的发现寨门已经被打开了,他立即下令留下一半的人守住寨门,自己领着剩下的一半人杀进寨子里去,沿途两侧门户紧闭,不时可以看到横卧的尸体。随着深入,李过越发可以确定这应该是另外一股未知的盗匪,也越发提高了警惕,他回头压低声音道:“大伙小心了,应该是另外一伙人马!” 与绝大部分当时的村寨一样,这个寨子,进入大门就有一条大路向内,较为贫穷、人口较少的几家住在比较接近村口的地方,而较为富裕、人口较多的则住在比较靠里的位置。而最后则是的几户人口最多、也最为富裕的人家干脆是聚族而居,用高又厚的院墙将自己包围了起来,形成了一个寨中之寨。当李过快要走到这个腹心区域的时候,听到一个操着官话的大嗓门喊道:“尔等好大狗胆,这里可是云文昌云老爷家的宅院,我家老爷可是万历四十五年的举人,一张帖子递上去,就是总督、巡抚大人都要卖个面子,你们不想活了吗?” 李过听出这呵斥的应该不是自己,而是那股不知名的同行。他回头做了个手势,示意身后的手下向两边展开队形,然后才领着二三十个手下向前走去。他刚走了几步便听到一个米脂口音的男声带着几分嘲讽的口气说:“原来是位举人老爷的寨子,小人失敬了,还请见谅!” 那操官话的汉子却没有听出对方话里的嘲讽味道,气焰顿时大涨,傲然道:“知道便好,还不快滚,不然官军一到。尔等顿时化为糜粉,可莫怪我没有提醒你!” “那可不行,我等兄弟们口中无食,身上无衣。就算官军不到也是要死的,倒不如在这里拼死一搏。” “这,这——“宅子里听对方不肯走,顿时又软了下来。强自挺直腰杆问道:”那,那你是要钱啦?“ “不错,要银子。也要粮食!” “那,那你要多少?” “不多,不多,外面的那些屋子的价码是每个人一两银子、一匹布、一石粮食!” “好,好!”宅子里听到对方要价也不高,赶忙笑道:“宅子里也就九十口人,有一半还是女人小孩,可否打个折扣?” “也好,女人孩子可以打个对折!不过举人老爷这等身份,若是只要一两银子、一匹布、一石粮食就未必看轻了。这样吧,翻个十倍吧,这样才配得上云老爷的身份!“ 李过在暗处越听越觉得外边那个米脂口音耳熟,就好像是最为亲切熟悉的声音,听到这里,他再也忍耐不住,快步走出阴影,来到那宅院的门前的空地上,用满怀着希冀的语气问道:“是自成叔吗?” 场中顿时静了下来,那个原本正朝宅院冷笑的人影突然僵硬了起来,在他的身后站着十来个身披铁甲的汉子,听到背后的声音他们都吓了一跳,纷纷转过身来手中的武器直指着李过,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李过的部下见状也赶忙冲了上来,将自己的首领挡在身后,眼看一场厮杀就要爆发了。 “别动,都不许动,后退!“李过的声音显得有些尖利,他用力推开挡在自己身前的手下,将腰间的佩刀解下丢到一旁,高举双手大声道:”自成叔,是你吗?我是李过呀,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找你!“说到这里,他的声音里已经带着几分哭音了。 终于那个背对着李过的人转过身来,在他的脸上李过看到了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从面部轮廓来看很像李自成,但是要廋得多,也老得多,这让他犹豫的停住了脚步:“你,你——” “是我,是我!”那人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两下,现出一种很像笑容的表情:“是我,你自成叔!” 火光下,男人脸与记忆中的容貌重合了,李过心中那道堤坝被激动的感情冲开了一道口子,他冲了上去一把将对方抱住,抽泣着问道:“自成叔,你这些日子都去哪里了,叫我好找呀!” 李自成也已经是老泪纵横,将侄儿搂在怀中,低声道:“哎,我也是找你找得好苦呀!” 两人相拥而泣,过了好一会儿,李过方才挣开叔父的怀抱,笑道:“世间事当真是福祸难知,今天若非遇到官军的船队,我已经和曹操渡河去了山西了。不过这就没法与叔父重逢了。这也好,反正再过几日想必就封河了,咱们从冰面上照样可以去山西!” “去山西,遇到官军的船队?“李自成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起来,他一把将李过推到一旁坐下,问道:”你把今天的情况说我听听?“ 李过看到叔父的表情,有些不知所措,便将白日里快船撞沉渡船并用火器射杀岸上的人员叙述了一遍。李自成的脸色越听越是阴沉,到了最后默然,半响之后叹道:“想不到刘成的水军现在已经这么厉害了。” “是呀!”李过叹了口气:“如果大家都在岸上便是拼了性命也要与官军杀个你死我活。可惜他们在水里,我们在岸上,不知有多少弟兄被他们白白打杀。“ “是呀!”李自成叹了口气,问道:“那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打算?哎,辎重还有牲口在河边丢的干干净净,还走失了许多兄弟,我打算在附近开几个寨子,补足辎重,待到黄河一封冻就去山西,去跟着曹大头领一起干。“说到这里。李过热切的盯着李自成:”自成叔,我们和曹大头领拧成一股绳,一定能干出一番事业来!“ 李自成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心中却在打着自己的主意,被释放前听到的威胁与早日逃离刘成魔掌的渴望在他的心中较量着,让李自成一时间拿不定主意。时间一久,一旁的李过也看出叔父有些不对,低声问道:“叔父,莫非你有什么更好的打算。不如说来听听?” “这个——”李自成灵机一动,笑道:“我倒是以为不要这么急着渡河为上,你现在兵马,去了曹操那里只怕会被其轻视。不如在这边多破几家村寨,招募兵马,待到势力大了再东渡黄河不迟。” “迟些渡河?这样不好吧?”白日的惨败给李过的心里留下了不小的阴影:“官军的船队那么厉害,咱们在这边他们不管?” “你这就不知道了!”李自成笑道:“这里是延绥镇副总兵刘成的防区。他本人领兵去了洪承畴麾下,这一带空虚得很。他的舟师水上虽然厉害,又不能上岸。我们怕他什么。” “这么说倒是!”李过点了点头,随即脸上现出一丝羞愧之色,吞吞吐吐的说道:“只是我手下只有两百多人,又对这一带的民情不熟,只怕没那么容易破寨子。“ “无妨!兵少用计便是!至于民情——“李自成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来,在李过面前展开来:”这上面是附近几个州县富有钱粮的缙绅的村寨的地点,这些缙绅个个为富不仁,破了便是为民除害!“ “若是如此,那可太好了!“李过闻言大喜,他接过那张纸细细一看,果然上面详细记载了二十多个村寨的地址、人口数量、村中缙绅的性格弱点、甚至连村寨的结构、易于攻破的地点,适合的进攻战术都有详细记载,也不知道花了多少心血。 “叔父你好厉害!”李过敬佩的看着李自成:“有了这个,拿下这些寨子不过是探囊取物,您能回来,一定能带着我们创下一番大业!” 甘泉县,三边总督行辕,书房。 洪承畴拿起一份帖子,打开一看白皙的脸庞上已经现出一片的红晕,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他暴怒的前兆。他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低声道:“你们都退下吧!“ “是,大人!“屋内的书童与侍从都退下了,书房只剩下洪承畴一人,他再也按捺不足自己的情绪,将那帖子狠狠往桌上一拍,骂道:”无知鼠辈,国事皆为汝等所坏!” 洪承畴如此愤怒的原因很简单,这份帖子乃是宜川等地数十个当地缙绅联名的,声称当地流贼横行,抢掠了他们的家宅,要求官府出兵讨伐。这数十个缙绅要么自己有功名在身,要么是有兄弟子侄在朝中围观,各种同年、同乡、同僚的关系更是盘根错节,可以直达天听,以明代末年的政治环境,哪怕洪承畴身为帝国在西北的最高军事统帅,也不可能漠视这份联名帖子,不然说不定哪天自己就栽在上面了。可是眼下林丹汗破边的问题却是第一要务,这个事情要是处理不好,自己步前任杨鹤的后尘也不是不可能。洪承畴原先计划让刘成先去稳定形势,待到处置完流贼的事情,再前往固原,督领各军解决林丹汗的事情,不过从现在看来,形势已经不允许这么做了。 洪承畴回到几案前,左思右想,权衡利弊,最后得出结论唯一的解决之道就是给予某人节度诸军的权力,让他统辖诸军,主持与林丹汗的战事,好让自己全心全力在这一代解决残余的流贼。洪承畴考虑了好一会儿,最后决定选择同州兵备道吕伯奇前往,巡抚宁夏,他做出这个决定的原因很简单,眼下在宁夏明军中战斗力最强,人数最多的就是刘成(不久前刘成开了一份步兵四千五,骑兵一千八百的请饷折子),两军相争,将帅不和乃是大忌。洪承畴也知道刘、吕两人的关系好到刘成愿意为了让吕伯奇升官掏钱向自己行贿的地步,那吕伯奇当了统军大帅,刘成肯定会拼死杀敌的。 想到这里,洪承畴立即取来一张信纸,挥毫在上面写道:“原同州兵备道吕伯奇,娴于军事,知晓兵机,屡破流贼,今插汗虎墩兔入寇于外,流贼跳梁于内。臣请以吕巡抚宁夏,督领各军?……”他文思敏捷,不过片刻功夫便将这封折子书写完毕,稍稍一看并无犯文字忌讳上的错误,便沉声道:“来人!” “大人,有何吩咐!” “你将这份折子送到何师爷那里,抄录一份后用印!” “是,大人!” 灵州,延绥副总兵行辕。 “呵呵!”正坐在几案前阅读刚送到的塘报的刘成突然笑了起来:“洪制军果然是聪明过人,连这样的法子都让他想出来了。“ “什么法子?”一旁的敏敏好奇的问道,刘成将塘报递了过来,她接过一看,突然笑道:“同州兵备道吕伯奇?让吕伯奇来巡抚宁夏,督领诸军?洪督师不是开玩笑吧?让这个老头儿来和林丹汗打仗?刘成你还说他聪明?“她对吕伯奇如何当上这个同州兵备道的内情可是清楚的很,自然不会认为对方是督领各军的好人选。(未完待续。) ps:  闲扯几句,有些读者问韦伯为何不在关中修水利种田,原因很简单,刘只是武将,不是军阀,在明的统治秩序没有崩溃前,他很难触动土地制度这根红线。土地制度在封建社会是极其敏感的东西,你不杀的人头滚滚,就别想动。 第三十一章 新官 “敏敏,你这就不明白了。”刘成得意的笑了起来:“你说,要想打败林丹汗现在最要紧的是啥?” “自然是要任命一个人来督领各军啦,可那个吕老头也忒没本事了,随便换谁都比他强呀!”说到这里,敏敏眼珠突然一转,击掌笑道:“我明白了,洪督师让这吕老头督领各军想必是为了让你卖力气吧?” 刘成笑着点了点头,正如敏敏猜到的,本来按照明朝的惯例,客军来援,当以主军为帅,但宁夏总兵杜文焕身上有伤,又被包围在府城里,内外隔绝,没法为帅。在这种情况下,通常是派一个文官来担任巡抚、总督等官职,统领协调各路明军作战,而在援军之中刘成所部的实力最强,几乎达到全部兵力的三分之一,又素来以多谋善战而着称。那与其找个莫名其妙的文官来,还不如干脆找个与头号武将私下里关系好的,至少还能文武和谐,上下一心。反正看两人的关系和吕伯奇的个性,肯定会对刘成言听计从,当个橡皮图章还是没有问题的。 “那你有没有把握呢?”敏敏的声音突然低沉了下来,不管平日里她装出多么满不在乎的样子,但毕竟还是个还不满十七岁的少女,一想到自己的爱人就要与黄金家族的直系后裔,拥有数万骑兵的林丹汗决战,心中就不禁觉得一阵阵发虚:“要不请吕大人再等等吧,切桑上师已经走了一个月了,想必就能带着我父汗、喀尔喀蒙古、还有固始汗的联军前来的,那时再于林丹汗决战,岂不更有把握?“ “不行!”刘成的声音不大,但语气却十分坚决:“已经拖了很长时间了,再拖下去,只怕那边堡寨里的守兵就撑不住了。” “嗯!”敏敏点了点头。低下头去,神情有些黯然,低下头吟唱了起来,声调低沉,仿佛森林中的松涛、瀑布的流水、高山掠过的烈风、草原上野马的奔驰,山林中的鹿鸣,若非亲眼目睹,让人无法相信这仅仅是一人用嗓音模拟出来的。 “敏敏,这是?”刘成诧异的问道,他可不知道敏敏还会这一招。 “呼麦!是我小时候听到老萨满在祭祀的时候就跟着学的。据说是我们祖先在森林中时模仿天地万物创立的。”说到这里,敏敏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平日里若是我心情不快,便唱上一段,心情便会好些。” 看到眼前黯然神伤的蒙古少女,刘成内心深处不禁生出一丝歉意,他方才拒绝敏敏的拖延待援除了说出来的之外,还有一个没有说出口的顾虑:虽说这几支信仰格鲁派的蒙古部落是林丹汗的敌人,但未必就是大明的盟友,俗话说夷狄乃豺狼之性。不可亲昵。如果他们赶到时,看到大局已定,明军戒备森严,自然会老老实实。但若是明军与林丹汗对峙,那很可能就会作壁上观,看两军厮杀,坐收渔人之利了。既然诸路明军已经统合起来。自己军中器械充足,士卒训练精熟,再拖延下去就只会是横生变数了。 五天后。 千户守御所衙门所在的那条街道被实行了静街。在街道的头尾两端都有身着铁甲,手持武器的岗哨把守,禁止行人往来,附近的人家纷纷紧闭门户,在家中连大气也不敢出,唯恐惹来事端。 守御所衙门已经被让了出来,作为新到任的巡抚大人的行辕。辕门外,站满了标营士兵,他们身上的甲叶与手中的武器在清晨的雾气中闪着寒光,在辕门两侧,一对三四丈高的旗杆上悬挂着两面杏黄色的大旗。在这两面大旗的外侧,则是竖着两行旗帜,每行有五面,相对而立,旗杆高一丈三尺,旗方七尺,都是火焰形杏黄色旗边,而旗心则是按照五方颜色,中心绣着一只飞虎,这些飞虎按照五行相生的道理规定颜色,比如代表东方的则是青色,代表中间的是红色,如此类推。这十面旗乃是行辕的门旗,占了好长一段路面,来拜见巡抚的文武官员必须在门旗的范围外下马下轿,步行进入以表示对新到的巡抚大人的尊敬。 在旗门外的街道上,将领们已经基本都到了,他们依照平日的亲疏关系与官职大小,围拢成几个小圈子,正说着闲话。而官职最高、手中兵力最多的刘成隐约间就成为了某个圈子的核心,众人带着一种夹杂着戒备与艳羡的态度和他说着闲话。 “刘大人,听说您曾经在新来的巡抚大人手下当过差使,不知这位吕大人为人如何?”一个五十多岁的军官问道,此人姓胡名可,乃是明军金积堡的守备,手中的兵力虽然不多,但地理位置却十分要紧,控制着当地一条重要河渠秦渠汇入黄河的入口,距离青铜峡的出口也不远,林丹汗如果要过河向东,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走这里,因此刘成派了一个歩队前去支援,两人的关系在诸将中算得上是不错的。 “呵呵!”刘成打了个哈哈:“在下的确在吕大人手下办过差使,只是不知道胡大人您这话问的是哪个方面?” “这个——”胡可被刘成给问住了,当着众人的面,他有些话自然是不好说出口,毕竟那是新来的顶头上司,万一一个不好被哪个小人背后打了小报告,自己恐怕就翻不得身了。 “刘大人!”旁边一人却性急的很,接口道:“老胡他还能问啥?咱们丘八不就是想遇到个好侍候的上官吗?这位巡抚大人是不是那等清介俭固之人。” “不错!” “正是,刘大人,您再巡抚大人手下当过差使,便先说说吧!” 看到众将的目光,刘成心中不由得哑然失笑,方才那人说的“清介俭固”本来是个褒义词,说的是某人清廉自守,可在这个语境里却有了另外一层意思,暗指顽固不化,不通事理。 “呵呵,诸位多虑了。吕大人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刘成笑了起来:“我在吕大人手下当了这么久差,也没有耽搁在下升官发财吧?“ 听到刘成这般说,众人的脸上都现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来。这时门来传来三声炮响,众将赶忙依照官职大小排成序列,穿过旗门,向行辕里走去,众人穿过两重院落,来到大堂阶下,在左边的石狮旁,树立着中军大纛。这面用上等墨绿色共缎制成的大旗镶嵌着白绫火焰形的边,旗杆上有五尺长的杏黄色缨子,满缀珠络为饰,缨头露出银白色的旗枪,在大纛的两旁则是两面豹尾旗。这是军机要地的标志,除非有主将的号令,无论何人都不许擅自入内,违者军法从事。吕伯奇大张旗鼓的整治仪仗,其目的显然是为了让麾下诸将知道畏惧。为接下来的大战做好准备。 又一声炮响后,吕伯奇身着四品文官云雁补服,腰系玉带,头戴乌纱。缓步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在当中的公案后坐下,两边各站着一个仪表堂堂的执事官,几个幕僚也分列两旁肃立侍候。随着承启官的传呼。众将鱼贯而入,按照自己的品级高低依次向吕伯奇行了报名参拜大礼,躬身肃立。恭候训示。 坐在公案后的吕伯奇还处于一种半眩晕的状态,不久前洪承畴对自己的训话仿佛还在耳边回荡:“依刘成之力,平西北之事!”自从遇到这个行事不同寻常的武夫之后,自己就官运财运亨通,从一个等着退休回家当田舍翁的不得志老官僚,成为了一个前途我众人所看好的绩优股了。这一变化的重要标志就是好几个后来考上进士的同年的记忆力突然变好了,想起了这个已经有十几年都没怎么联系的同年,纷纷写信赠礼以表亲近,其中一位在天下第一肥缺两淮盐道任职的同年还在信中半讨好,半炫耀的提到就连天子也知道他,并曾称赞他知兵善战,乃实心任事之臣,并在乾清宫的暖阁屏风上留有他吕伯奇的名字,不日必有大用,最后还在信的末尾说“以我兄之大才,他日平步青云之时,勿忘你我兄弟之情!“ 同年的恭维无疑给予吕伯奇的虚荣心极大的满足,与信同来的礼物也颇为不菲——五千引盐,按照当时的行情,一引盐坐地转手就能转六钱五分银子,这五千引盐至少也是三千两银子了,作为同年之间的馈赠已经算是相当大的了。但吕伯奇虽然平庸无能,但还有一个好处——有自知之明。他很清楚自己今天的一切是离不开刘成的才略与武功。他看了看站在班首的刘成,心底稍安,沉声道:“本巡抚受皇上厚恩,洪督师信托,授以重任,誓必破虏。诸位或世受国恩、或为今上所识拔,应同心戮力,以报陛下。若有玩忽军令,作战不力者,本巡抚必当严劾治罪,决不宽贷!” 听到吕伯奇这番声色俱厉的训斥,刘成不由得暗自点头,看来先前自己在此人身上的投资没白花,别的不说,这番官面上的功夫,还真不是十天半月的功夫。自己是个武将,只要大明政治秩序一天没有败坏,自己就一天不要想进入中枢决策层,吕伯奇这样一个听话的提线木偶实在是再好用不过了。 这时吕伯奇已经训完了话,吩咐众将下去休息,等候分别传见,授以方略,然后他站起身来,向众人拱了拱手,就在幕僚们的簇拥下退回内院。众将赶忙躬身叉手行礼相送,片刻之后,承启官走出堂来,高声传呼道:“请延绥镇副总兵刘大人!” 当刘成走进书房内的时候,吕伯奇有些不耐烦的挥了挥手,示意通传的侍从官退出屋外,不等刘成下拜行礼,他便抢上前来,一把将刘成扶住,十分亲切的说道:“刘大人,莫要多礼。” “在下恭喜吕大人又高升了!“刘成笑着拜了拜,站起身来:”只是匆忙的很,未曾准备礼物,这次打完了鞑子后,定当补上。“ “不必,不必!“吕伯奇笑道:“我这次能当上这个巡抚说来还要感谢你,平虏之事,还得多多仰仗你呀!” “不敢!”刘成笑了笑:“只是不知道大人您心中可有方略?” “我哪里有什么方略?”吕伯奇笑着从怀中取出一张清单,递给刘成:“于先生听说我要来宁夏时就让我带了这些东西过来,说是你急需从工厂里面赶工出来的,都在我的随行车队里,你看看有没有短少!“ “多谢大人!“刘成接过清单,一看才发现里面都是补充给自己的兵甲器械,其中最要紧的便是两千枚火箭,以当时的生产能力,估计于何是把其他的几个工厂都停工了,人手都用在制作火箭上了。 “刘大人,你觉得如何应对?” “应当速战!”刘成的回答十分爽快,他走到墙上的地图旁,指着上面地图道:“我军应当立即在吴忠堡附近的黄河上搭建浮桥,然后沿着黄河向东北前进,解宁夏府之围!” “那,那若是插汗引兵来攻呢?” “那就与插汗决战!” 刘成如此干脆的回答反而让吕伯奇有些犹豫了,他想了想,低声道:“刘大人,我听说虏骑有六七万之众,这河套又多平旷之地,敌骑我步,是不是应该持重些?” “吕大人,那您说应当如何持重?” “这个——”吕伯奇这下子给刘成给问住了,他稍微考虑了下,低声道:“那,那若是鞑子来攻应当如何应对?” “背河列阵。”刘成看到吕伯奇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明之色,便笑着解释道:“我军原本由六七个部分组成,若不是背河布阵,只怕鞑子一到,诸将就有自保之心,只有背河列阵,置之于死地,诸将才肯拼死一搏!再说鞑子骑兵多,我背河列阵,自然就不用担心背心遭到迂回,可以发挥我军火器弓弩的优势。”(未完待续。) ps:  快打大仗了,讨月票,讨打赏 第三十二章 佯攻 “话是这么说不错,只是,只是——”吕伯奇苦笑道:“我只是觉得至于弄到这等绝地吗?“ 刘成见状,心知若是不讲事情分剖明白,吕伯奇是绝对不会应允的,便低声道:“大人,其实这并非像您想的这么危险,要不您听我细讲。”说罢,刘成便走到地图旁细细讲解起来。 吕伯奇召见刘成的时间很长,直到午饭时分,在外面等候的诸将才看到刘成从内出来,不等他们上前问候,就听到那承启官出来宣布请众将先用午饭,下午巡抚大人将继续召集众人军议。承启官领着众人前往隔壁院落,速速用了午饭,便重新回到节堂,刚刚站定了,便听到承宣官高声道:“巡抚大人到!“ 众将赶忙躬身叉手行礼,吕伯奇从堂后走出来,在案后坐定了便沉声道:“列位,本巡抚方才与刘大人商议了一番,决定即可渡河,与插汗决战!“说到这里,他不待下首诸将表示反对,便对站在武将首位的刘成道:”刘大人,你出来将方略讲解与诸将听听吧!“ “是,大人!”刘成走出行列,先向案后的吕伯奇行了礼,才转过身来沉声道:“无关人员立刻退出堂外!” 待到余人退出堂下,刘成走到书案右侧的墙前,拉开遮挡的帘幕,露出后面的地图来,伸手指着地图讲解道:“列位,依照巡抚大人的部署,我军将于八天后在吴忠堡附近西渡黄河,沿黄河北上,解宁夏府城之围。为做到这一点,守金积堡的胡守备和吴忠堡的何守备回去后就立即先各自征集五百民夫,收集材料、然后合兵一处,掩护我麾下的朱守御在吴忠堡附近修建大军渡河所需的浮桥——“ “刘大人!”胡可打断了刘成的叙述:“河对岸鞑子游骑出没频繁,若是我等修筑浮桥。只怕鞑子出兵阻扰!” “胡守备!“刘成笑道:”这些你不用担心!“随即他指着黄河下游某处道:“这里是鞑子的浮桥,在你修筑浮桥期间,我将会下令船队装出袭击其浮桥的样子,分散鞑子的注意力,你只需把民夫和浮桥所需的材料准备停当即可。还有,节堂之上不得妄语,若有不明之处,待到本官讲解完毕后再提问不迟。” “是,下官知罪了!“胡可赶忙躬身拜谢,他本想给刘成找个差池。却不想对方早已准备停当反倒讨了个没趣。 “其余诸将回去后,便召集各部先往灵州集合,在河岸作佯动,吸引鞑子的注意力,待到浮桥修好后,再沿着黄河向西南,在吴忠堡附近渡河,沿着黄河北上。各军之辎重由船队载运,辅兵要多准备偏厢车、铁锹、大车、长牌等遮挡箭矢之物。若是鞑骑前来阻截。则背河为阵,若是鞑骑不来,则先进宁夏府。“ “刘大人,虏骑甚众。我军何必持久待敌?” “彼骑虽众,吾背河列阵,莫非还能从水上来不成?” 就这般诸将纷纷提问,被刘成一一驳回。诸将不由得面面相觑,说句心里话,他们并不愿意在兵力处于劣势的情况下渡河在平旷的河套平原上与蒙古骑兵交战。但吕伯奇身为巡抚提出的作战计划,他们又只有俯首听命的份。因此他们能够做的就是在这个计划里面挑三拣四,找出各种纰漏来予以阻挠,却不想这吕伯奇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了个娴于武事的刘成来,如此一来,他们也没有什么办法了。 最后,一个中年将领出列向吕伯奇禀道:“巡抚大人,并非我等畏敌如虎,只是虏骑有六万之众,我等总共加起来也不过两万人,其中还多半是步卒,强弱悬殊,还请巡抚大人三思呀!“ “还请巡抚大人三思!”众将齐声道。 面对手下将领如此齐心的反对,吕伯奇也不禁有几分心虚,下意识的将目光转向刘成。刘成见状微微一笑,沉声对诸将道:“两军相争,岂是仅仅以多寡定胜负的?虏骑虽然号称六万,但其中有相当部分是插汗侵夺右翼各部所得,人心不齐;且今年草原上霜落的早,其马匹多有瘦弱,再扣掉包围宁夏府的,其中能上阵的最多不过三四万罢了。而且其甲仗破弊,无有火器,我背河为阵,粮秣辎重由船队装载,以逸待劳,彼骑虽众,又何得施展?” “这个?“那将领不禁哑然,他正想着如何才能反驳刘成,却听到刘成继续说了下去:”可若是拖延下去,鞑子饥者得饱,弱者得食,以所得之铁器打制箭矢、兵甲、从草原上招募流骑,只会是越来越强,若是府城中的守军生变,那时只怕悔之晚矣。” 刘成的最后一句话提醒了吕伯奇,如果宁夏府城失守,别人他不知道,他自己这个宁夏巡抚肯定是跑不脱的,他霍的一下站起身来,厉声道:“莫要多言,诸将都回去照计划行事吧!“ “是,大人!” 乌古鲁,蒙古大营。 “大汗,‘玛哈噶喇’已经修补好了!”沙尔呼图克图躬身对林丹汗禀告道。 “太好了,快带我去看看!“林丹汗从榻上跳了起来,沙尔呼图克图对身旁的喇嘛低声吩咐了几句,外间便有两个喇嘛抬进来一个小神坛,上面供奉着那尊‘玛哈噶喇’,林丹汗伸出右手,在上面轻轻抚摸了一遍,发现除非凑近了细看,绝对看不出什么异常,他这才松了口气,低声问道:”修补的工匠呢?“ “已经处置了,绝不会有泄露出去!“沙尔呼图克图低声道。 “嗯,那就好!”林丹汗点了点头,如果这尊大元帝国的护国神像被损坏的事情泄露出去,只怕那些对自己改宗怀恨在心的格鲁派僧侣与蒙古贵族又会造谣生事,在自己复兴蒙古帝国大业的紧要关头,决计不允许再出什么差池。想到这里,林丹汗又不禁有些心慌意乱起来,他挥手示意其他人退出帐外,压低声音问道:“上师,这会不会对大黑天神的护持有所影响?” “决计不会!”沙尔呼图克图也看出了林丹汗的心事:“八思巴上师的法力何等高明。又岂是这点邪魔外道能够伤害的?纵然有一二伤损,以百名明军战俘的血为引做一番法事即可。” “哦?“林丹汗听到这里,松了口气,笑道:”若是如此那倒也是简单,待到我拿下了宁夏府城,便是千人血祭也不难。“ “多谢大汗!” “只是这明军倒是奇怪了,自从上次夜袭我浮桥后,就再也没来了,倒是让我白准备了!”林丹汗笑道。 两人正说笑间,外间突然进来一人。大声道:“大汗,明军的船队又来了!“ “好大胆子,这次居然白天来了!”林丹汗兴奋的站起身来:“好,这次本大汗要给汉狗一点厉害看看!” 河面上的风并不大,桅杆上的帆只是被吹得微微鼓起,不时发出轻微的哗啦声。旗舰位居中间,其余的十七条船排成了两列,每两条船之间的间隔不超过二十步。看到部属们已经熟练的保持阵型,杜固的心中感觉到一阵自豪。 虽然临行前他已经知道自己此番不过是承担吸引敌军注意力的佯动任务。但知晓大部分作战计划内情的杜固清楚在接下来他手下的船队将承担着极其重要的任务,换句话说,假如这次能够赢得胜利,他也将获得相应的奖赏。对于这一点,杜固深信不疑。 岸上传来了呜呜的号角声,深沉入耳,仿佛魔鬼的呼唤。“蒙古人已经知道我们来了!”杜固的脸上浮现出得意的笑容。他大声下令道:“收起船帆,把船上的多余东西都捆扎好,桨手就位!” 随着大嗓门的传令官将他的命令传达下去。水手们迅速的降下船帆——这在水战时是火箭的好靶子、在甲板上撒上细沙——这样可以避免滑倒、将两舷的竹排升起。打开火药桶,点燃鸟铳上的火绳。甲板上一片忙碌,但并不慌乱。 杜固向西望去,成群的弓箭手出现在河堤上,双方的距离还太远,还没有进入弓箭与鸟铳的射程,不过杜固可以看到那些蒙古人在向他们叫骂。他正考虑是否要靠过去给他们一阵狠得,却看到前面不远处的港汊里出现了一片船影。 “鞑子居然要和我们水战?”杜固几乎要笑出声来了,尤其是当他看到敌人的船队居然是由上百条大小不一的皮艇、舢板、筏子、大船组成时,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笑声。 “下桨,成列,给这些骚鞑子一点教训!”杜固傲慢的发出了命令。也难怪他如此得意,水战最忌讳的就是像这样大船小船混在一起,因为船只的性能和速度不一样,这样只会让小船跑不快,大船也发挥不了其威力。面对这样无知的敌人,杜固甚至不屑于使用什么战术,用基本的撞击就能解决问题。 这段日子的操练出现了效果,桨手们随着鼓声的节奏划动这长桨,并排的第一列战舰保持着相同的速度,舰首几乎的冲角几乎排成了一条直线,两条船之间的保持着二十五步的距离——如果有哪个冒失的家伙冲进其间,等待着他的将是毁灭性的夹射。第二列战舰与第一列之间保持着七十步的距离,他们的任务是打扫余烬,并防止第一列的漏网之鱼回头夹击。 反观蒙古人一边,队形就混乱多了,才划了一百多步,各船就由于各自的速度不同拉开了距离,从天空上看下去,就像一只巨大的纺锤。看到这一切,杜固的脸上露出了轻蔑的笑容:“加速,把这些鞑子撞沉!” 随着杜固的号令声,鼓声的节奏越发的快了,木桨飞快的搅动着河水,船只几乎快凭借这些木制的翅膀飞起来了。此时双方的距离已经缩短到弓箭的射程以内了,没有任何号令,船上的蒙古人纷纷向对面的明军船队放箭起来。 “把盾牌举起来,不许放铳!要把鞑子赶到两船之间再开火!“ 蒙古人的箭矢大部分都落入了水中,即使有偶尔落到船上的,造成的伤害也微乎其微,在那次夜袭后的这段时间里,刘成将所有用作战舰的船只都进行了改造——加装了冲角,并在加装了一层甲板,这样不但可以装载更多的士兵,而且在底舱的桨手也不会遭到箭矢的伤害。 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了,河面上充斥着吼叫、呼喊、号角、鼓声以及其他乐器,其中绝大部分都是属于蒙古人一方,他们每一条船上都装着一两个乐手,发出的声响就好像一群蜜蜂。箭矢雨点般的向明军的船队飞来,船首的梁木上已经被钉的像一只巨大的刺猬,杜固不屑的笑了笑,微微蹲下,以备在即将发生的撞击中跌倒。 砰! 随着一声巨响,旗舰的冲角就好像一把铁锤将敌船撞碎,将血肉与木头混杂在一起,幸存的蒙古人发出绝望的惨叫声,跳入水中,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人都会被木桨敲碎脑袋,葬身河底。绝大多数撞击的结果都对蒙古人不利,他们的船只没有冲角,没有经过特别的加固,也更小些,看到前车之鉴的其他船只纷纷调转船头,企图穿过明军行列的间隙,从侧面靠上去打一场接舷战。但他们只是落入了另外一个陷阱,保持着良好队形的明军战船上的铳手与弓箭手安全的隐藏在两侧船舷的竹排后面朝侧面的敌船发射箭矢与铅弹,他们居高临下,头戴铁盔;而蒙古人则处于毫无遮掩的船舱中,几乎任人宰割。即使有少数人投出火把越过高高的竹排落在甲板上,也很快被事先准备好的细沙扑灭。当这些大胆的突击者穿过第一排明军战船的行列时,上面已经没有还能站立的人,底舱里流淌着可以淹没脚面的鲜血。 “碾碎他们,射穿他们!”旗舰的船艏上,杜固跺着脚大声叫喊道,胜利已经是毋庸置疑的了,明军只投入了一半的兵力就击沉了超过七条敌船,俘获了两倍于此的船只,落水和被射杀的敌人超过了六百人,如果不是水战没法斩首的话,仅凭这一战的胜利杜固就能青云直上了。幸免于难的蒙古人船开始调转船头,企图逃脱,用不着杜固下令,明军就追了上去,胜利是最好的兴奋剂,桨手们也仿佛觉得手里的木桨变得轻便起来。(未完待续。) 第三十三章 中计 “把这些鞑子都丢进河里喂鱼,把浮桥烧掉!”杜固又发出了新的命令,确实刘成只是让他佯攻,但这里打的越热闹,难道鞑子就越不会注意到吴忠堡那边的浮桥吗?欢呼声响彻河面的上空,明军的战船就好像追逐麋鹿的苍狼一般,追逐着逃窜的敌船。 突然,脚下传来的一阵剧烈的震动,杜固几乎从船艏上掉进河里,他厉声喝道:“怎么回事?” “大人,好像是触礁了!”经验丰富的舵手大声喊道。 “放屁,这里哪来的礁石。”杜固大骂道,这段河道他至少走过六七遍了,连块大点的石头都没有,更不要说礁石了。但不管桨手怎么用力滑动长桨,船只也无法动弹,而且底舱也开始渗水,这说明底部的船板已经有破损的地方了。杜固恼火的探出头去,惊讶的发现在两侧的水面下有两排木桩,看样子距离水面还有不到半米的深度,显然这是蒙古人设下的圈套。 “娘的,当真是见了鬼了,那些鞑子船为啥都没事,就我们碰上了!”恼羞成怒的杜固破口大骂道。 “大人,鞑子船吃水浅,所以没事,我们的船大,吃水也更深,所以才会碰上的!” “来人,先去底舱把口子堵住,还有把多余的东西丢下船,倒划桨,从这些木桩子上退出来!” 桨手们用力向后划着桨,士兵们将所有可以丢弃的东西都扔进河里,甚至包括在船艏的一门弗朗机和铅弹,但只听到船身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却动弹不得,底舱的水却越来越多。杜固的额头上渗出一层汗水,第一个跳下底舱,拿起皮桶将水舀到河里,一边干还一边大声喊道:“大伙加把劲。一定要过了这道坎!“ 黑暗中传来一阵号角声,杜固抬起头,瞥见原本的逃跑的蒙古人船队又掉头杀过来了,而且数量还增加了许多,这些划艇、木筏、小帆船甚至只能容纳几人的皮艇正奋力朝这边划过来。如果在几分钟前,这群破烂不堪的水上废物只会让杜固笑掉大牙,但现在他却一点也笑不出来了,被卡在木桩上的战船与搁浅在沙滩上的大白鲨没有任何区别,只要一群海鸟就能将其分尸。 “大人,大人!”一个士兵拿着一根粗索跑到杜固面前。大声喊道:“咱们有救了,曲丙号让咱们把绳索拴在船尾的立柱上,两条船一起往后划,一定能逃出去!“ “快,快!”惊喜交加的杜固赶忙抢过粗索,在船尾的立柱上绕了几圈,又打了几个死结,然后两条船同时用力向后划起来,眼看着蒙古人的那些小船越来越近。而自己的座船却依旧卡在木桩上纹丝不动,杜固大声喊道:“桨手们继续划桨,铳手和弓手们随我杀敌。 冲在最前面的是一条划艇,杜固大声发出了射击的号令。随着一排火光闪过,划艇上的人们倒了一地,失去驾驶者的操纵,划艇也偏转了方向。向战舰的右边滑了过去,底舱的桨手们奋力用桨叶将其推开,以免让其撞到船身上。 此时已经有六七条蒙古船进入了射程。这些小船上的士兵们不顾被鸟铳和箭矢射中的危险,奋力向明军的大船上投掷标枪和射箭,虽然绝大部分都被两舷高高竖起的竹排挡住了,但箭矢和标枪击中竹排发出的声响犹如雨点一般密集,听得让人不寒而栗。 “放箭、放铳!”杜固大声喊道,随着大船射出的铅弹和箭矢,小船不断有人倒下,但靠近过来的却更多。终于一支爪钩被抛出,勾到了竹排的上沿,用力一拉,竹排被撕开了一块,船上的蒙古人发出一阵欢呼声,更多的勾爪被抛了过来。 “快,快砍断勾爪!”杜固拔出腰刀,第一个冲到船舷边,用力砍着这些勾爪后面的绳索,其他的士兵们也顾不得被箭矢射中的危险,探出身体去砍断绳索,但抛过来的勾爪实在是太多了,终于在右舷被请离开一块一丈多长的缺口,小船上的蒙古士兵们借助勾爪和竹梯纷纷爬了上来,杜固带领着士兵们迎了上去,黑夜里,人们在甲板上相互砍杀,冲撞,不断有人倒下,但空缺立即被后面的人说填补,鲜血很快就浸透了地上的细沙,这让晃动的甲板变得十分光滑,不时有人摔倒。 杜固穿过混战的人群,想要将那个戴着十夫长标志头盔的敌人砍倒,但还没等他有机会靠近,那个敌人就丧了命。杜固站在尸体旁,正想着是否要将其丢下河里去,就有人从背后发起突袭,幸好那顶铁盔挡了一下。他的脑袋嗡嗡作响,但却没有碎裂。晕头转向的杜固下意识的就地翻滚,偷袭者喊叫着追了上去,却被杜固双手握刀向上,抢先刺入来人的小腹。 “大人!”一个手下将他扶起:“我们把敌人赶下去了!”确实如此,甲板上已经没有活着的蒙古人,可船上的士兵也只剩下一半了,人人带伤,更多的敌船正在靠近。两条原本属于第二线的战船长在一旁奋力阻截,杜固摘下自己的头盔,摸了一下自己的侧脸,上面满是粘稠的血迹。他转身向底舱走去,甲板上到处都粘稠的血迹,黏滑无比,他甚至不得不伸手抓住一旁的扶杆。 甲板下面是另外一个世界,闷热、恶臭和黑暗充斥着这里,八十个男人的喘气声让里面变得向蜂巢一般,杜固突然觉得布满鲜血的甲板其实也没有那么糟糕了,他沉默了一会,低声道:“大伙儿快上甲板!“ “大人,怎么了?“一个桨手惊诧的问道。 “船已经保不住了,你们上去后我就把船凿沉,不能把船留给鞑子!“杜固的脸上满是痛悔之色,若不是自己贪功冒进,忘记了将主只是让自己佯攻,分散鞑子注意力的命令,又怎么会弄到这般田地. “大人,凿船的事情有我们就成了。您快上去吧!“底舱桨手头目低声劝道。杜固摇了摇头:”不必了,我不听将主叮嘱,致有此败,如何还有脸去见他,你们回去后禀告大人,就说杜固无颜再见大人,已经自裁!“ “大人,您这是何必呢?”那桨手头目闻言大惊,正要劝说,脚下却传来一阵巨震。众人站立不稳,顿时摔了一地。杜固爬起身来,正想勒令桨手们迅速上甲板,却听到有人喊道:“船能动了!” “什么,船能动了?”杜固闻言先是一惊,旋即大喜,他冲到底舱侧甲板,透过桨孔向外望去,果然座船正在缓慢的向后漂动。原来方才一条无人驾驶的木筏漂了过来,正好撞在船的右舷上,将其从原本卡住的木桩上脱落下来。杜固赶忙喝令桨手们用力倒划,逃出生天。 “呼图克图、呼图克图、呼图克图!” 战士们一边用武器敲打着自己的盾牌。一边有节奏的呼喊着大汗的尊号。在不远处的河岸,四条明军的战船已经被拖上河岸,数百个最敏捷、最勇猛的青年举着俘获的鸟铳、武器、盔甲、明军的旗帜还有其他战利品神气活现的穿过人群的夹道,将其放置在大汗的帐前。在后面的则是一长串明军的俘虏。围观的人群不止男人,还有女人和孩子,她们热烈的叫喊着自己丈夫和儿子的名字。为他们的勇气和机智欢呼。 林丹汗坐在汗帐前的宝座上,面带矜持的微笑,方才的胜利让他十分欣喜。别人都说蒙古人善骑、汉儿善于操舟,可聪明人却无论岸上水上都能打败敌人。这时一个将领快步走到林丹汗身旁,附耳低声道:“大汗,已经询问过了,明国的将军不在俘虏里面。“ 林丹汗的脸上露出了明显的失望:“我记得他们的旗舰不是在第一排吗?居然没有撞上木桩,当真是好运气。“ “大汗,听俘虏说他们将军的座船撞上了木桩,只是后来又逃走了!”他看了看林丹汗的脸色,以为大汗想要亲手报复,便低声道:“大汗,那厮的名字叫杜固,早晚有一天会落到大汗的手中,扒开他的胸口,用他的心祭奠长生天!” “不,我不是想杀他!”林丹汗摇了摇头。 “不想杀他?” “不错,这河套之地,黄河环绕,若想将这里变成我们蒙古人的牧马之地,就必须学会水战之法。若是在马背上,我们蒙古人不怕任何人,但水上我们就比不上汉人了,若能将其拿住,就能向其学习水战之法了。“ “大汗,您打算在这里常驻下去?”那蒙古将领听到这里,脸色不由得微微变色,对于察哈尔部的绝大多数人来说,这次入侵不过是为了抢一笔过冬罢了,却没想到林丹汗打算在这里常驻下去。 “怎么了,不可以吗?”林丹汗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略带嘲讽的笑容。 “不敢!”那蒙古将领的额头上顿时渗出了一层汗珠,相比起前面几任整日沉睡于醉乡之中的大汗来说,林丹汗可是个厉害的角色,若是说错了话,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难道这儿田园不肥沃?水草不肥美?” “哪倒不是。”蒙古将领咬了咬牙答道:“这儿再好,也不是我们蒙古人高歌牧马的地方,抢掠一笔也就罢了,长久驻扎却没必要!” “呵呵!”林丹汗听到这里,突然笑了起来:“青天之下的大地,谁占了就是谁的,什么时候汉人修了一圈篱笆起来说是他的,你也以为当真是他的了。这次能够进占河套,乃是长生天赐给我们的礼物,有了这块土地,最多十年时间,我就能重新统一草原各部!“说到这里,林丹汗稍微停顿了下,指着前面草地上的武器说:”你看看,汉人打制的兵甲何等犀利,若是以汉人的工匠打制的兵甲加上察哈尔部的健儿勇士,草原上又有谁能抵挡我的兵锋?“ “可是,明国肯定会派兵前来争夺的!” “不错!”林丹汗点了点头:“若是过去的确会,但我取河套之地后发现明有内疾颇深,无力对付我们,纵然一时出兵前来,也无法持久,我打算过了冬天就将一部分工匠农民迁徙到大青城处,若彼大举,我便退兵、寻隙再进,如是两三次,彼必不支,此地定能为我所有!“ “大汗英明!”这次那蒙古将领已经是心悦诚服,五体投地,恭声道:“您不愧为成吉思汗的子孙,苏鲁锭长枪将会在您的手中节节升高!“ 林丹汗矜持的笑了起来:“这些俘虏你好好看待,再从你的帐中挑选五百个机敏的青年出来,向他们学习操舟之术!“ “是,大汗!” 黄河穿过青铜峡口,转而向北,河水也渐渐平缓,吴忠堡就位于这个转折点附近,从这里到宁夏后卫的花马池相距不过百多里,这成为了河套这个伸入突出部的根部,为了防止草原上的游牧民族从平旷的花马池一带突入,将这个突出部与内地割裂开来,明军在这一带修建了许多堡寨,至今这一带的许多地名也带有“堡”、“寨”之类的字眼,这便是当时的遗迹。吴忠堡便是其中之一,这里控扼着西渡黄河,进入河套平原的重要通道。 “大人,胡守备所部已经开始渡河了!”堡口的望楼上,刘成指着远处的浮桥,对身旁的吕伯奇解释道。 “嗯!”尽管吕伯奇尽量装出一副镇定的模样,但他颤抖的手指还是出卖了他内心的紧张,他看了看左右无人,压低声音问道:“刘大人,插汗会不会伏兵于对岸,兵法有云‘半渡而击之!’说的岂不是现在这种情况?“ “大人请放心!”刘成指着河对岸笑道:“您看看,对岸一马平川,哪来的地方伏兵?再说这几****已经让水军佯动,鞑子应该注意力在浮桥那边,不会注意到这边来。”(未完待续。) 第三十四章 断桥 “刘大人,可插汗俗称狡黠,若是他识破你的计策呢?要不要还是暂且进兵,待找到一个万全之策再进兵不迟。” “吕大人,三军之祸,起于狐疑!”刘成的声音大了起来:“战场上哪里有万全之策?若是当真有这等万全之策,那插汗又岂会不知道?只要我们行动迅捷,纵然他得知情况,再调兵前来也来不及了。大人若是信得过末将,就请安坐帐中,待末将破敌!” “信得过,信得过!本官自然是信得过刘大人的。”吕伯奇给刘成的大嗓门吓了一跳,他与刘成也认识了相当长一段时间了,但像这般粗声大气说话还是第一次。 这时,一名亲兵从望楼下方跑了上来,躬身向刘成拜了拜,从怀中取出一份塘报道:“大人,有紧急军情!” 刘成点了点头,结果塘报,拆开一看,心中不由得咯噔一响,他万万没有想到杜固的船队居然打了个败仗。刘成正想着该如何应对,却听到吕伯奇的声音:“刘大人,这塘报里写的什么?“ 一瞬间,刘成的脑海里已经闪过了无数个念头,旋即做了决定,表面上他却是将塘报轻轻折起,笑道:“没什么,杜固昨天率领水师又打赢了鞑子,斩杀千余人,还纵火烧了鞑子的一个草场。“ “好,好!“听到又打了胜仗,吕伯奇笑道:“果然强将手下无弱兵,旗开得胜,本官定然要好好在保举文书里写上一笔。” “那在下就替杜千总谢过大人了!”刘成向吕伯奇微微欠了欠身体,此时他已经打定主意,千万要把杜固水战失利的消息给瞒住,不然恐怕自己身边这群猪队友还不知道会玩出什么花样来。 正如刘成所预料的那样,林丹汗的主要注意力被明军在河上的佯动给吸引住了。等到他得知明军的主力在吴忠堡附近的后面渡河的时候,已经是开始渡河的第三天了。近两万明军已经渡过了四分之三,只剩下刘成的骑队和巡抚的标营还在黄河的东岸。让刘成颇为惊讶的是,身为宁夏巡抚的吕伯奇十分爽快的应允了一同渡河的提议,这让他事先准备的一大段说辞都没有派上用场,这也让刘成对这个老官僚的看法大有改观,敢情他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嘛。 “刘成,你为何不让我随你一同渡河?”与平日不同,敏敏的声音有些柔弱,细听还带着一丝哭音。 “敏敏,你应该知道为什么我这么做!”刘成的声音不大。但却十分坚决:“这一战与过去不同,胜负难料,我不希望你冒不必要的风险。”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敏敏你在河东,我即使在这边打输了,也还有再起的机会,可若是你出了事,就算我在这边打赢了,也弥补不了这个损失,你明白吗?”刘成的声音越说越小。到了最后就只有他与敏敏两人听得清楚。到了最后敏敏点了点头,低声道:“希望你能够平安归来!“ “你放心,纵然战事不利,我个人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刘成笑道:“你知道我不是那种孤注一掷的人!” 敏敏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在渡河之前,刘成招来负责搭建浮桥的朱林,暗中叮嘱道:“待到渡河完毕后,你便将这座浮桥拆毁。知道了吗?” “拆毁浮桥?”朱林听了一愣,下意识的反问道:“大人,这是为何?”话刚出口才发现自己说错话了。堂堂副总兵大人向自己区区一个百户发号施令,什么时候轮到自己发问原因了?他赶忙躬身拜谢。刘成却不以为忤,压低声音道:“你不用多问,只管去做便是,我给你留二十个蒙古骑兵,若有人敢抗拒军令的,你只管让他们处置。” “是,大人!”朱林听到这里,哪里不知道刘成留给自己二十个蒙古骑兵的用意,心中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拆毁浮桥后,你将搭建浮桥的舟船要全部掌握在手,用这些船运送补给,明白了吗?” “是,大人!” 待到各军渡河完毕后,明军就开始沿着黄河西岸向被包围的宁夏府城进发,河面上还有一支由一百多条大小船只组成的船队,这对明军士兵的士气起到了不小的提振作用,只要他们不离开河岸,就不用担心被敌人迂回到后方切断自己的补给线了,而这是千百年来步兵面对骑兵最大的心病。行军的第一天一切平安,只遇到少量蒙古骑兵哨探,而他们很快就被刘成的骑队给驱赶走了。 傍晚,营地。 吕伯奇用湿毛巾擦了擦脸上的尘土,惬意的叹了口气,他看了看两旁正襟危坐的武将们,笑道:“大家都自便吧,沙场之上脱略些也无妨!” 众人听到吕伯奇这般说,赶忙向吕伯奇称谢,纷纷取下头盔,取湿布擦洗。吕伯奇看着众人,笑道“希望未来几天还能像今天这样,一切顺利!“ 场中静了下来,吕伯奇顿时察觉到异样,他转身向刘成问道:“刘大人,我方才说的有什么不对吗?” 刘成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众人,随便朝左近的一员参将笑道:“王参将,不如你解释给巡抚大人听听吧。” “是,镇台大人!”王参将向刘成欠了欠身子,转身对吕伯奇道:“巡抚大人,以末将所见,可能明日还会平静,但后天起就不会这样了。” “为何这般说?” “大人,我们的辎重都在船上,士卒可以轻兵疾进,今天走了三十里,明天若是再走三十里,那距离宁夏府城就只有一百二十里了,步卒慢慢走算来也就是四日路程,若是骑兵不过是一夜而已。若是再让我们靠近府城,那鞑子就只有回师与我殊死一战。打胜了也就罢了,打输了府城里的杜大人定然会出兵,前后夹击,只怕插汗会落得个片马不得渡河。这样一点回旋余地就没有了,插汗定然不会这听凭我们继续向北的。“ “那插汗为何不撤兵解围呢?”吕伯奇有些奇怪的问道。 “大人。插汗绝不会未经一战让我军进府城的!”王参将斩钉截铁的答道:“他麾下妇孺老幼,牲畜牧群多半都在河西,没有个六七天是过不了河的。若是不经一战,让我们进了城,那我们这有两万人,城内至少还有五千兵,又有府城的城墙为保护,杜总兵先前无法出击是因为兵太少,现在多了两万人,形势就完全不一样了。那时我们打输了最多退回城内。鞑子打输了就是全军覆没,跑又跑不了,打又打不赢,这等赔本买卖鞑子可不会做。” “当真如此吗?”吕伯奇的目光转向刘成,战争将来的如此之快,他还是有点不敢相信。 “王参将说的不错,若是按照我估计的不错,这个时候虏酋就应该已经知道了,估计明天探子的探骑就会多出很多。所以我打算明天就不走了。让将士们在营垒外面挖掘壕沟,以逸待劳迎战虏骑!”说到这里,刘成站起身来,大声道:“传令下去。将随军的羊、骆驼尽数杀了,让将士们饱餐一顿,明日准备厮杀!” 正如那位王参将所预料的那样,从第二天的上午开始。鞑子的探骑出现的频率就急剧升高,而且这些探骑不再像前几天那样一遇到明军骑兵的驱赶就逃走,这些矫健的骑士甚至冒着被杀死和俘虏的危险靠近明军的营盘。有时候甚至逼近到火器射程的之内的地步,显然他们从上司那儿得到了打探明军详细情报的命令,营盘的上空不时响起鸟铳的射击声,战马的嘶鸣声、号角声与尖利的鸣镝声,一副大战即将来临的紧张气氛。 刘成站在一座土丘上,一动不动就好像一座石雕像,他所在的地方是河岸边的制高点,掩护着后面的一片河滩,在那儿几百名辅兵在工匠的指挥下正在修建一座栈桥,以便让大船可以方便的卸货。在小丘的前面,数千名辅兵正在奋力挖掘一条宽一丈五,深九尺的壕沟,壕沟的底部插着削尖的木桩,壕沟的后面是一丈多高的土垒,土垒的上面是一排顶部被削尖的木桩。工事留有几个供出击的出口,这些出口必要时可以用移动的车辆填塞起来。这道工事将刘成所在的小丘与一千多步外的另外一个小丘的之间的马鞍状低地保护了起来,刘成准备将明军的主力布置在这两座土丘之间的鞍地中,这可以最大程度上减少蒙古人弓箭的伤害。 时间已经到了傍晚,工事的主体部分已经完成,辅兵们干的十分卖力,他们很清楚自己已经无路可逃,背后是黄河、在平原上两条腿的步兵是跑不过骑兵的,他们唯一的生路就是打败眼前的敌人。 “刘大人,下来吃点东西吧!”背后传来吕伯奇的声音,刘成转过身来,只见不知道吕伯奇什么时候已经上了丘顶,手里提着一只陶罐,身后的仆役拿着装着胡饼和碗筷的篓子。他赶忙转过身来,笑道:“吕大人您怎么亲自做这等事,折煞下官了!” “罢了,我与你现在是一根线上的蚂蚱,还分什么彼此!”吕伯奇示意手下退下,不顾地上的尘土,盘膝坐下,替刘成倒了一碗米粥,突然低声问道:“刘大人,这一仗你有几分把握?”话刚出口,吕伯奇脸色微红,苦笑道:“我渡河时本已经下定了决心,可现在又觉得有点害怕。” “无妨!”刘成笑了起来:“人哪有不怕死的,吕大人你放心,若是形势不利,你可以乘船渡河逃走,我绝不怪你。” “不必了!刘大人,我吕伯奇不过是个举人出身,能有今日全依仗了你,若是这一仗你打败了,我逃回去还能坐得稳这个巡抚?“说到这里,吕伯奇迎着刘成惊讶的目光,摇头苦笑道:”刘大人,让你见笑了,我吕伯奇一辈子都做的是个胡混官儿,临到老了才爬到这个位置,反倒特别在意了,功名利禄,这玩意一旦尝了滋味,就再也放不开手了!“ 刘成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感觉到一阵陌生,好似自己是第一次认识他一样。他正想说些什么劝慰对方,却看到地上陶碗里的粥汤泛起一阵涟漪,旋即屁股也感觉到地面上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他先是一愣,旋即从地上跳了起来,向西北方向望去,只见地平线上浮现出一条浓密的黑线,林丹汗来了! “鞑子来了,鞑子来了!” 战鼓声夹杂着呼喊声就像一阵疾风掠过阵地的上空,惊惶的辅兵们放下手里的活计,向工事后面退去,不时有人被挤下壕沟,发出凄惨的叫喊声。而战兵们则在军官的指挥下忙乱的披上盔甲,向土垒上爬去,推着小车的辅兵给射手们分发火药和箭矢,在土垒后面的营地里,十几个篝火被点着了,工匠们正在忙乱的融化铅块,铸造铅弹,空气中满是大战将临的紧张气氛。 小丘下传来卫士的喝问声和甲叶的碰撞声,刘成转过身来,正好看到将佐们走了上来,他们个个脸色惨白,一副紧张到了极点的模样。 “刘大人,大战将临,这里就交给你了!”吕伯奇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刘成感激的向他点了点头,转过身对众将道:“虏骑大至,西北大局,决于今日,诸君当勉之!” 众人点了点头,刘成正想分配诸将任务,却听到一人说道:“镇台大人,在下以为眼下最要紧的是让将士们好好休息。“ 刘成顺着声音来处看去,说话的却是那个王参将,只见其苍白的脸上带着一丝笑容,在一排排紧绷着的脸庞中颇为显眼。 “为何这般说?” “天色已经晚了,鞑子人多马多,连营寨都没有立好,我若是鞑子首领肯定会先为根本,明天再来攻打。”(未完待续。) 第三十五章 鏖战 刘成没有回答,对方说的也有道理,毕竟在夜里拉几万骑兵冲过来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随便遇到个沟沟坎坎跌进去几百人都稀松平常,而且鞑子还没有立寨,进攻顺利还好,要是稍微不顺,那可就是一败涂地,连个拒守的地方都没有,可战场上啥事情都可能发生,谁知道会不会林丹汗会不会不按牌理出牌呢?刘成想了想,问道:“王参将,那你以为应当如何?“ 那王参将显然已经有了准备,笑道:“把辅兵放在土垒上,鞑骑也看不出虚实来,其他人尽快休息,以备明日的大战!” “好,就按你的法子做,各军人不解甲,立刻休息!”说到这里,刘成矜持的对王参将笑道:“王参将,这一战若是能打胜,本镇台一定为你请功!“ “多谢镇台大人!” 这一夜非常漫长,马鸣、羌笛、皮鼓、号角、铜锣、以及各种稀奇古怪的乐器发出的声音充斥着刘成的耳膜,这让他无法入眠,当黎明再次来临的时候,刘成重新睁开双眼,却没有丝毫睡醒时的精力充沛,只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酸疼,倒好像干了一夜苦役一样。 林丹汗大帐 “嗡吗!阿嘎那,阿巴那,吗打那!吗嘿!吗打那耶,梭哈!” 沙尔呼图克图跪在那尊大黑天神像前,双手合十,双目微闭,口中诵读着密宗密咒,他的声音越来越大,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身体剧烈的颤抖着,倒好似在与一个无形的敌人做着艰苦的战斗。在他的身后,林丹汗与数十名将领跪在地上,有些惊惶不安的看着上师大人做着法事。突然沙尔呼图克图一声大叫,从地上跳了起来。双目睁开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 “上师大人,怎么样了!”林丹汗小心的问道。 沙尔呼图克图深呼吸了几下,脸色恢复了平日里那副宝相庄严的模样,他转过身来,对众人道:“大黑天神已经采纳了我们的供奉,将明军的性命交在大汗您的手上!“ “呼图克图!呼图克图!”王帐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声,仿佛要将整个帐篷掀飞了。 小丘上,刘成身披铁甲,脸色惨白,他只觉得自己的肩膀硬的好像石块一样。在铁甲的重压下咯吱咯吱作响。“如果我能活下来的话,一定要找个大木桶泡个澡!”刘成暗中发誓道,不过首先得活下来。 大约三里外,察哈尔人的骑兵正在列阵,“五万鞑骑”在纸上只需要一挥手的功夫,但在战场上却是黑压压的一片,看不到尽头,一面面旗帜汇成了一片海洋。一开始刘成还企图计算一共有多少面军旗(这代表有多少个敌人的单位),但很快他就放弃了。蒙古人的阵型是如此的厚重,以至于刘成甚至无法分辨敌人的统帅的所在,惊惶与恐惧就好像一条冰凉的毒蛇从内心深处爬了出来,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让其表露出来。 “大人。鞑子开始了!”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说话的便是昨天建议全军休整的王参将,他虽然是武将,却起了个颇有文人气的名字“王安世”。在宁夏后卫那边任职,刘成看他对于蒙古人惯用的战术十分熟悉,便将其留在身边。刘成点了点头。顺着王参将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敌阵的两侧冲出几股骑兵,每股也不过两三百骑,这些骑兵并没有直接冲击明军的战地,而是在射程的边缘来回游动,还有一些人跳下战马,将一些东西丢弃在地上。刘成有些疑惑的问道:“王参将,鞑子这是在干什么?” “禀告大人,若是末将没有猜错的话,鞑子应该是准备放火!”王参将毕恭毕敬的答道。 “放火?”刘成疑惑的问道:“这里也没有什么东西可烧,他们放火作甚?” “大人请恕罪,末将方才其实说的有点不对,应该说是纵烟!”王参将笑道:“这是鞑子常用的一种法子,大明军步兵多,骑兵少,所以与鞑骑交战时往往会据高地而守,而鞑子则在上风口,将柴草与牛羊马的粪便堆积起来,纵火焚烧,以烟熏烤我军将士,由于草原上乏水,士卒多有眼睛被迷的,不过这次鞑骑是白费力气了。” “为何这般说?” “其实对付这招很简单,只需用布沾水蒙住口鼻即可,可惜高处往往乏水,将士们喝的水尚且不够,是以鞑虏常能得逞。大人有先见之明,背河列阵,鞑子就算把草原上烧光了,也伤不得我军分毫!” “原来如此!”刘成不由得哑然失笑,兵法云“计莫毒于断粮。”可实际上断水比断粮可毒多了,毕竟士兵身上一般都带有几天的食物,再杀马与牲口,撑上个十天半月也不稀奇,而人离了水两天都撑不下去,牲口更是不堪,一支大军没有水源,一天就不战自溃是司空见惯的事情。游牧民族的骑兵甲不坚、兵不利,人口数量更没法和农耕民族比,唯一的长处就是机动能力强,补给容易,能够在火器出现前与农耕民族杀的旗鼓相当,凭借就是在补给战上点了满分,各种切断敌人补给线的招数可谓是层出不穷,几千年来也不知道多少名将在这点上栽了跟斗。 “传令下去,每个哨都准备一桶清水,以备烟熏!”刘成立即发出号令,果然如那王参将所预料的,在明军阵前升起了数百道烟柱,在西风的吹拂向明军涌来,早有准备的明军士卒用浸透了清水的衣襟裹住自己的口鼻,匍匐在地上。 这时从蒙古人的军阵上传来一阵号角声,随即响起了一片战鼓声,站在土丘上的刘成透过稀薄的烟雾看见一名骑士手持顶端有白色毛发装饰的长矛走出行列,猛地向下一劈,数十面军旗也随之指向前方,蒙古人的骑队开始缓慢的向前移动了。 在明军与蒙古人之间的战场上本是一片丰饶的麦田,此时早已收割完毕,只留下枯干的秸秆。此时整片田野都是空荡荡的,毫无一点生气。河岸边的白杨树上栖息着一个个黑点,那是成群的乌鸦,这些不祥的鸟儿在静静的等待着盛宴的开始。 此时一阵旋风吹过,将烟雾吹散了许多,位于土丘间鞍部的明军士兵们看到了正在向己方靠近的蒙古人,军官们大声呵斥着士兵,将他们赶上土垒。田野上旋风待其一片片枯干的秸秆,将他们吹到蒙古人的眼里,这时小丘上响起了一片号角声,随即土垒上便闪过一片红光。明军开火了。 也许是被蒙古人的威势所惊慑住了的缘故,明军的射手们开火的时机早了一些,蒙古人骑队的行列只有很少的几个人被击中落马,他们的空缺很快就被后继者所填补,这些矫健的骑士们上半身伏在马背上,挥舞着手中的武器,他们胯下的伙伴们也仿佛感觉到了主人的心情,伸长脖子,垂下双耳。加快了速度。战马从慢步变为快步,从快步变为奔驰,在无数只马蹄的践踏下,大地都开始呻吟、战栗。蒙古人高呼着“呼图克图、呼图克图!”。千万人的胸膛发出一个声音,仿佛雷鸣一般。 很难判断双方的第一波交锋是在具体哪个地点打响的,由于时间仓促的缘故,明军的战壕挖掘的宽度并不足以阻挡蒙古人的骑队。许多骑士勇猛的越过战壕,主人就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向土垒上冲去。而其余的骑兵则在壕沟的外侧,有的用弓箭和投矛攻击栅栏后面的守兵,有的投出勾爪和套索,企图将栅栏拉倒,而用土垒后面的守兵也拼死反击,他们用弓箭、火器还击,对于土垒下的敌人,则用四米长的长枪刺杀。由于骑马的缘故,土垒下大部分蒙古人没有长枪,而普遍使用手盾、弯刀、骨朵一类的短兵器,处于被动挨打的状态,但这些勇敢的骑士并没有后退,而是用抓住枪杆,企图将其夺下来反刺土垒上的守兵。 “鞑子果然彪悍!”土丘上的刘成看的清楚,不由得咋舌道。 “数万人挑选出来的选锋,自然不一般!”一旁的王安世笑道:“镇台大人不必担心,没有器械,他们冲不开口子的!” 仿佛是为了驳倒王安世的预演,在靠近刘成所在土丘的下方的一小段栅栏被蒙古人用勾爪拉倒了,蒙古人顿时发出一片欢呼声,几十个勇士向缺口冲了上去,在他们看来只要冲进这个口子,胜利就在眼前了。 “将主,让末将下去吧,给这些狗鞑子一点厉害看看!”一直站在刘成身后的郝摇旗再也忍耐不住了,抢上前道,刘成没有理会,目光转向一旁的王安世。对方也感觉到了刘成的意思,躬身笑道:“镇台大人,请给末将一个机会!” “那便劳烦王大人了!”刘成笑道。 缺口处仿佛是一个漩涡,将蒙古人中最为勇敢,最为彪悍的勇士们吸引了过来,他们挥舞着手中的武器,冲进这个漩涡,人和钢铁被这个巨大的漩涡搅拌在一起,漩涡当中的人们都在挥舞着臂膀,弯刀、斧头、骨朵、长矛在相互碰撞,随之而来的是卡啦卡啦的斫击声、呻吟声,被斫倒的人发出的毛骨悚然的尖叫声,交织成一片最可怕的轰响,仿佛地狱里所有的冤鬼突然都叫嚷了起来。 王安世的看了看缺口处的情况,大声喝道:“偏厢车在前,长牌在后,三眼铳手预备,长枪手在后,听我号令行事!“ 依照王安世的号令,明军士兵推着偏厢车向缺口围了过去,偏厢车的缝隙用长牌填补,排好队形后王安世立即下令放铳,近距离发射的铅弹将缺口处的人们不分敌我的打倒了一片,长枪手就在长牌的掩护下杀了过去,将剩余的蒙古人一扫而空。随即用偏厢车推上土垒,不过十几个呼吸的功夫,他便将缺口堵住了。 “来人,将鞑子的首级都割了,丢到外面去!”王安世厉声喝道,他看了看有些犹豫的守兵,大声道:“只要是活着的,每人都按照斩一级功赏,快割!” 战壕外的蒙古兵正在犹豫是否要再攻,却突然看到数十枚首级被丢了出来,定睛一看却都是先前冲进去的勇士的,不禁有几分胆寒,土垒上又放了一排鸟铳,打翻了十几人,骑队们便向后退去。就这般,王安世领着麾下的数百家丁像救火队一般,不一会儿便将几处缺口的蒙古选锋赶了出去。 林丹汗站在苏鲁锭大纛之下,大纛垂下的白色马鬃在北风的吹拂下轻轻拂动,透过正在飘散的烟雾,可以看到蒙古人的第一波进展的并不顺利,已经有三三两两骑兵们正在向己方的阵型跑了回来。林丹汗的举起了自己的右手,身旁的将领会意的转过身,大声喊道:“击鼓,上大车。”随着鼓声,一辆辆大车被推出行列,缓慢的向明军阵地移动。林丹汗踢了两下马肚子,也缓慢的向前行去,身后高举着苏鲁锭大纛的侍卫赶忙跟上。 土丘上,刘成费力的调整着自己的面甲,好让自己的视线更为清楚点,可钻进眼里的汗水与烟雾总让他的努力化为泡影。他恼火的将头盔取了下来,丢到地上,一旁的郝摇旗赶忙捡起头盔道:“大人,小心暗箭!” “我没有这么倒霉吧!”刘成恼火的骂道,郝摇旗不敢争辩,只得走到刘成的前方,一副准备替上司挡箭的样子。刘成见状,也只得将头盔重新戴回头上,这时他看到二三十辆大车朝己方的壁垒缓慢的移动过来,在大车的后面则是步行的蒙古人,显然林丹汗已经意识到明军的工事仅凭血肉之躯是拿不下来了。 壕沟前,停靠着几辆蒙古人的大车,这些大车是千百年来草原上游牧部落迁徙时使用的那种篷车改造而成,车轮高达五尺,原本车上的部件被拆卸一空,取而代之的是用数层柳条编成的藤牌,上面再蒙上两层蘸水的生牛皮,足以无视大部分箭矢和火器,刚刚将其推到壕沟边,成群的蒙古人就将柴捆和装满泥土的草袋投入壕沟中,跟在大车后的弓箭手们则向土垒上的明军射手放箭以掩护同伴的行动。虽然不断有人被铅弹或者箭矢射中,但壕沟里面的柴捆和土袋还是飞快的上升,很快就到了足以让大车通过的地步,大车缓慢的被推过壕沟,直抵土垒下面,看到这一切,蒙古人爆发出一阵欢呼。(未完待续。) 第三十六章 大纛 “将主,必须杀出去烧了这些车子!“郝摇旗再也忍耐不住了,他急躁的挥舞着拳头,吐出的粗气几乎碰到了刘成的脸上。刘成皱了皱眉头,看了看战场的形势,低声道:”好,你带三百骑兵从左边那个突击口出去,沿着壕沟从侧面扫过去,打垮蒙古人的步兵就好,放火的事情交给守兵。“ “是,大人!”郝摇旗见刘成应允了自己,兴奋的转头就往小丘下面走,却给刘成一把扯住了。 “记住,烧了大车就回来,咱们骑兵少,可糟蹋不起!” “大人,您就放心吧!” 明军阵地的左侧紧靠着黄河,地势低洼,为了避免被逆袭的明军赶进黄河,蒙古人几乎没有在这边投入兵力,只是有少许游骑朝这边放放冷箭,起到牵制作用。而明军的三个突击口之一便在这里。在土垒内侧,辅兵们奋力的推开大车,在他们的身后,身披铁甲的骑兵们正鱼贯而出。第一个便是郝摇旗,他大声喊道:“楔形队列,所有人都跟着我,烧掉鞑子的突车!” 每个人都保持着沉默,他们都知道这种逆袭的危险,但畏缩不前更加危险。郝摇旗摇了摇头,猛地用马刺踢了一下战马的肋部,他的坐骑刺啦啦的向外冲去。 骑兵们的速度并不快,但队形十分密集,两个相邻的骑兵的膝盖甚至会相互接触。在郝摇旗的侧后方,旗手高举着郝摇旗的战旗,红白相间的战旗在风中飘荡,上面的“郝”字仿佛在火焰中舞蹈。骑队绕过壕沟的突出部,速度陡然加快,从土垒上射出的羽箭与铅弹在他们头顶上掠过。蒙古人看到侧面突如其来的敌人,发出惊惶的叫喊声,慌乱的转过身来企图将他们挡住。 “驾,驾!”郝摇旗一边催促着战马,一边将用右臂将长枪夹紧,将枪尖对准最近的一个敌人。那个惊惶的敌人举起手中的盾牌。但高速奔驰的战马带来的冲量绝非人力所能抵挡,长枪刺穿了盾牌并连同他的主人一起串在枪杆上,郝摇旗用力将来人提离地面,但枪杆随即便折断了。他丢掉无用的半截枪杆,从马鞍上解下战斧,抡起斧子劈在第二个敌人的脖子上,将其一分为二,钢铁与骨头的剧烈碰撞让他的手臂一阵发麻,但郝摇旗的心头却感觉到一种特别的畅快。 大车旁的蒙古人很快就被打垮了。他们几乎都没有骑马,也没有步兵对付骑兵所必须的长矛、长柄斧、战棍、锤矛等武器。横冲过来的密集队形的骑兵很快就将他们冲散,然后纷纷砍倒。壁垒上的明军守兵们看到这一切发出欢呼声,将油瓶和火把投到大车上,油脂从破损的瓶子里流了出来,随即便跳起了火焰。郝摇旗勒住战马,从腰带上拿出号角,用力吹了两下。高声喊道:“下一个,下一个!” 时间过得很快。郝摇旗已经记不清这是自己打垮的第几队蒙古人,烧掉了第几辆大车了,透过头盔,他能够听到痛苦的哀嚎声、火焰饥渴的噼啪声、颤抖的号角、还有沉闷的战鼓,到处都是烟雾和火,他回头看了看。楔形的队形早已散乱,大多数人都在各自为战。我应该回去了,尽可能带更多的人回去,郝摇旗一边这么想着,却一边继续向前冲去。 许多蒙古人狼狈不堪的向后逃去。他们浑身带伤,遍体浴血,方才明军的侧袭,让这些跟在大车后面的步兵们惊慌失措,与汉人不同,蒙古人是骑在马背上的民族,步行对于他们就和鱼上了岸一样笨拙。郝摇旗带领着身边仅剩的几个骑兵穿行在其间,轻而易举的将一个个敌人砍翻,他的手臂直到肘部成了红色,在火光下泛着血光。郝摇旗感觉到身上的盔甲和手中的武器轻若无物,时间对于他变得含糊、变得缓慢,他感觉不到干渴、感觉不到饥饿、感觉不到伤口的疼痛、感觉不到流入眼睛的汗水。事实上,他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唯有战斗,眼前的敌人。一个、下一个、又一个,郝摇旗毫不在意的将他们一个个砍倒,他已经沉醉在其中。 突然,郝摇旗看到左前方百余步远处站着十几个骑士,为首的一个衣甲十分华丽,身后站着一个高举着白色大纛的侍卫。“这几个一定是鞑子的贵酋!”郝摇旗回头对身后的部属大声道:“我们过去宰了他们!” 他驱策着战马,在硝烟与灰土间穿行,越过沟壑,爬上矮丘,向那一小队骑士冲去。当郝摇旗被发现的时候,双方的距离只剩下二三十步了,这些粗心大意的侍卫发出惊惶的叫喊声,郝摇旗甚至可以看清那个为首的贵酋扭曲的面容,他在头顶上挥舞着斧头,大笑道:“受死吧!鞑酋!”一般朝那边冲去,他身后的随从们紧跟着冲了上去。战马们冲撞在一起,人们挥舞着武器,相互砍杀,抱作一团,跌落马下,接着被战马踏成肉泥。郝摇旗砍翻了两个敌人,笔直向目标冲去,那个贵酋高声叫喊了两声,转身打马就走,那个手持白色大纛的侍卫大喝了一声,放平了大纛当做长矛向郝摇旗当胸刺去,郝摇旗本能的一提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大纛的刃尖刺穿了战马的胸口,将郝摇旗从马鞍掀下。郝摇旗就地一滚,避开敌人坐骑的践踏,从地上跳了起来,乘着那侍卫策马回头的功夫,将其从马背上扯了下来,按在地上,在喉咙上用匕首刺了两下,结果了性命。郝摇旗从地上站起来,想要追那贵酋,才发现对方早就跑远了。 “娘的,让他走脱了!”郝摇旗往地上吐了口唾沫,走到自己的战马旁,沮丧的发现这可怜的畜生不但胸口有伤,还折了一条腿,他拔出匕首割了坐骑的喉咙以免其再忍受痛苦。他看了看左右,发现唯一像样点的战利品便是那根刺倒自己坐骑的白色大纛,便取了这杆大纛。随便挑了匹敌人的战马,回己方军营去了。 蒙古大营,林丹汗坐在软塌上浑身颤抖,脸庞已经惨白如纸。方才他只带了少数侍卫亲自前往阵前督战,却不想不知从哪里杀出一伙亡命之徒来,若非手下侍卫平时阻截。自己便遭了毒手,连成吉思汗传下的苏鲁锭大纛也给夺了去,简直是奇耻大辱! “大汗,那队明军已经不见了!”一个侍卫冲进帐内,躬身禀告道。 “苏鲁锭大纛呢?” “也,也不见了!”那个侍卫的声音小了许多:“兴许,兴许是被汉狗取走了!” “废物!”林丹汗一口气直冲顶门,随手抓起右手边的铜壶向那侍卫头上砸去,那侍卫被砸的头破血流。却连吭都不敢吭一声,只敢伏在地上。 “来人,击鼓!全军进攻,把这群汉狗赶下黄河,用他们的血洗清苏鲁锭大纛的耻辱!“ 明军阵营,土丘上。 “什么?你说这玩意就是插汗的帅旗,成吉思汗传下来的苏鲁锭大纛?”刘成有些不敢相信指着地上的那杆大纛的向一旁的王安世问道。 “末将不敢肯定,不过有七八成把握!“王安世拿起地上的大纛又仔细看了看。笑道:”不瞒镇台大人,末将祖上便是达官。小时候就曾经听族中长辈说过,这苏鲁锭大纛乃是用的一丈三尺五寸的柏木制柄,缨子必须用九九八十一匹白色公马之鬃毛,矛头为三叉戟状,成吉思汗将其指向何处,哪里就奏响了凯歌。看其形制与传说中并无差别。“ “会不会是其他鞑酋伪造的?”刘成有些疑惑的问道。 “绝不可能!”王安世赶忙摇头道:“这苏鲁锭大纛乃是成吉思汗的标志,除了黄金家族的嫡系绝无他人敢于使用,鞑子虽然凶悍,但在这件事情上是决计不敢含糊的。” “那郝摇旗放跑的就是插汗本人啦?” “十有**!”说到这里,王安世转身对一旁跪在地上的郝摇旗笑道:“恭喜郝千总。你这可是立下大功了!” “俺立下大功了!”郝摇旗喜不自胜的想要从地上站起来,一旁的刘成冷哼了一声,他赶忙又跪了下去。 “摇旗呀摇旗,我让你烧了突车就回来,你呢?我问你,给你三百骑兵,你带回来多少?” “这个,末将,末将杀的兴奋的过了头,于是就——“说道这里,郝摇旗也说不下去了,刘成咬牙切齿的看着跪在地上的手下,骂也不是,夸也不是,先用刀背在他脖子上劈了两下,喝道:“摇旗你可记住了,这次便饶了你,若是下次可就不是刀背了!“ 郝摇旗感觉到脖子上冰冷的刀背,不由得汗流浃背,赶忙答道:“是,大人,我下次决计不会了!” 刘成冷哼了一声,走到帐篷旁取了两只人头大小的口袋,扯了一根皮索将两只口袋拴在一起,将那两只口袋往郝摇旗脖子上一挂,便好似往驴背上放口袋一样,厉声道:“你斩获鞑酋大纛,立下大功,这两口袋金子便是赏你的!” 郝摇旗刚刚脖子一沉,便感觉到脑袋边多了两只口袋,正想着是福是祸,听说里面都是给自己的金子,不由得喜出望外,赶忙连连叩首道:“末将肝脑涂地,亦不得报大人厚恩!” 刘成冷哼了一声,看着地上的郝摇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此人打起仗来悍不畏死,对自己又十分忠心,只可惜往往一上阵就杀昏了头,作为冲锋陷阵的突将还行,独当一面却是不行的,眼下自己方面还小倒也罢了,将来自己局面大了,他的发展就有限的很了。 “大人,大人!” 为何王安世的声音如此激动,刘成惊讶的转过身来,只见王安世指着远处:“大人,鞑子这次是要孤注一掷了!” 刘成顺着王安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远处蒙古军本阵开始缓慢的向自己这边移动过来,看来方才郝摇旗真的是弄到了个了不得的人物,不然按照以往的经验,蒙古人是不会这么快就投入主力的,他咽了一口唾沫,低声道:“是呀,拼死一搏的时候到了!”刘成稍微整理了会自己的思绪,大声道:“来人,快将巡抚大人、还有诸将都请到这里来!” “是,大人!”几个亲兵都知道决战的时候到了,向刘成欠了欠身子,便纷纷下去传令,刘成随即叫起郝摇旗:“摇旗,你让人把火箭全部都搬到这里来!” “是,大人!” 随着刘成的号令,小丘顶部的气氛一下子紧张了起来,刘成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情绪稍微平静了点,向王安世问道:“王参将,你觉得鞑王应该在何处?” 王安世向蒙古人的军阵望去,数万骑兵组成的大阵绵延开来足有七八里宽,无数面旗帜连绵在一起,根本分不清哪面才是敌人的王旗,他犹豫了一会,将右手指向中间偏右一点的位置,用十分肯定的口气答道:“应该是在那儿。” “为何这么说?” “鞑子军阵如此之宽,非旗帜鼓号所能节度,当分为数翼,各以贵酋为首脑,其王局中调度。而虏中以左为贵,其鞑王之本阵应该在此处。” “嗯,好!”刘成笑道:“今日若能破虏,本镇台当为王参将记上首功!” 王安世正要谦谢,吕伯奇与诸将都来到丘顶。刘成低咳了一声,指着丘下汹涌而来的蒙古骑兵,大声道:“鞑王亲至,破贼就在今日,待会当鞑虏兵锋稍挫,本将便以火箭攻其首脑。格桑,你便领突骑冲出,自取其中军,破阵之后,转而向左。“说到这里,刘成伸出双臂,做了个合拢的手势:”将鞑子的右翼赶到黄河里去!” 刘成这一番话说完,除去手下几个见识过火箭威力的之外,那些没有见过的旁系将领个个大惊失色,在他们看来鞑子兵势如此之盛,便是坚壁而守也未必能低档的住,以仅有的区区数千骑兵冲出壁垒野战,岂不是自寻死路。那个胡守备正想开口劝谏,却被刘成手臂一挥,把话堵在了嗓子眼里:“各军待会当殊死战,若有畏缩不前者,当以军法从事!”(未完待续。) ps:  韦伯提醒一句,如果有条件的话,最好下一份谭其骧老先生的《中国历史图集》里面明代陕西布政司的地图,对宁夏地区的形势有个大概的了解,这样对书里面双方的军事行动才明白其原因。而军事行动是必须建立在相应地理环境的了解之上的。谭老先生是我国历史地理学科的奠基人,对这方面有兴趣的书友可以看看谭老先生的《长水集》,里面有不少不错的文章。 第三十七章 胜利 “末将遵令!“众将见状,哪里还敢多言,只得躬身领命,纷纷退下。刘成叫住格桑,让手下取来那杆缴获的苏鲁锭大纛,低声道:”此乃鞑王插汗的大纛,待会你乘乱突入阵中,便将此物举起,再随便找个鞑酋的首级,让手下用蒙古语高呼右翼诸部反正,已将插汗斩杀,明白了吗?“ “末将明白!” 格桑立即领会了刘成的意思,双眼中流露出钦佩的光。原来当初达延汗统一蒙古诸部后,将所辖部众分为左翼右翼一共六个万户,左翼三万户由大汗亲领,右翼三万户则是由副汗济农亲领,而等到林丹汗继位的时候,右翼三万户早已处于一种实际上的独立地位,他西迁的目的就是为了重新恢复对右翼的三万户的控制。虽然林丹汗在对右翼蒙古诸部的战争中连战连捷,迫使右翼不少部众重新归降于他,但这些新降之众对林丹汗不过是迫于威势,不少人与之都有杀父丧子之仇,这一点左翼蒙古诸部都很清楚。格桑手下都是根正苗红的蒙古人,言语风俗相通,手中又有苏鲁锭大纛这等信物,乱军之中传播开来有极大的可信度。那时无论是左翼还是右翼的部众,第一个反应肯定是提防身边的战友自保,而非抵抗明军的进攻。刘成这一计若是奏效,只怕抵得上数万雄兵。 “好了,你立刻下去,听号令行事!” “是,大人!”格桑接过大纛,跪下向刘成磕了个头,高声道:“成吉思汗的大纛在我手中,一定掏出敌人的心,献于大人的面前!“ 林丹汗看着两百多步外的明军堡垒。在这个距离他可以清晰的看到壕沟外随处可见的尸体和还在燃烧的大车,一个受伤的战马在躺在地上,在痛苦地挣扎,发出绝望的嘶鸣声,仅仅在他目光所及之处,就至少有千余勇士丧命。这些都是他的骨中之骨,血中之血,可是现在都已经葬送在这道壕沟和土垒的前面,而在这道壕沟和壁垒后面还有无数道更加高厚的城墙、更深更宽的壕沟,这些汉人就像草原上的土拨鼠一样善于挖洞,也像土拨鼠一样怯懦,躲在自己挖出来的壕沟和高墙后面。林丹汗愤怒的握紧了拳头,直到掌心感觉到一阵剧痛。 “大汗,要开始了吗?”一名副将向林丹汗低声问道。将他从愤怒中惊醒了过来。他点了点头,发现一旁手持大纛的侍卫拿着的竟然并非平日里使用的那顶白色马鬃的,随即才想起来就在刚才已经被敌军夺走了,这让他更加愤怒。 “第一个冲进明军营寨的,无论是什么人,我都封他为千户。抓住明人的将军后,把他用毛毯裹起来,用万马践踏而死!” 蒙古人的进攻极其猛烈。在明军的左翼,他们几乎在一瞬间就越过了壕沟。冲到了土垒下,这主要是由于这一侧的地形并不利于进攻,因此在上一波进攻中蒙古人在这边投入的兵力很少,守军对这一边的注意力也就分散了。但这一次蒙古人没有放过这一侧——他们有足够的兵力在所有的战线上铺开,铅弹和箭矢打倒了不少人,但是更多的人越过了壕沟。有的人干脆从马背跳上土垒,疯狂的用斧头劈砍着栅栏。守兵们被这种疯狂的举动给吓住了,一时间甚至忘记了用长矛把他们刺穿。鲜血很快就浸透了泥土,将其变得又湿又滑,战士们的靴子上很快就被这些泥土沾满了。 小丘上。刘成紧张的观察着形势,纵然你是最伟大的智者,也无法控制战争中的所有因素,一支流矢、一阵风、一场雨、一片云、一块石头、一片湿软的泥土、甚至某个小人物的神经错乱,都会影响到一场战争的胜负。战争就是这样,智谋、勇气、财富都只能帮助你扩大赢得胜利的概率,但却无法确保你赢得胜利。在这个舞台上,国王与农夫、勇士与懦夫、智者和愚者、富翁与穷人都是平等的,因为胜利者将赢得一切,失败者也将失去一切。 “是掷下骰子的时候了!”当刘成看到又一股蒙古骑兵绕过自己的左侧,跳下战马步行穿过那段有些泥泞的河畔低洼地时,他对自己说:“剩下的就交给命运了!”他猛地回过头,对身后的王兴国大声喊道:“把火箭推到前面来,对准那面黄色的大旗,放!” 王兴国挥了一下右臂,早已准备停当的军士们将一辆独轮车推到小丘的边缘,稍微的调整了一下仰角和方向,点燃了第一枚火箭的引信,几秒种后,随着一声尖啸声,一枚火箭冲出独轮车上的木架,在空气中划过一道平滑的弧线,向蒙古人的行列飞去,站在小丘上的刘成可以清晰的看到那枚火箭距离他的目标偏了一百多米。军士小心的调整了一下角度,又放了一枚,这一次要近了十六七米,就这样调整了四次后,火箭的落点距离目标已经只有十余米,这已经是可以接受的偏差了。军士将独轮车的控制仰角的扳机锁死,又对身后的十几辆车报出了一个数据,众人按照这个数据调整好了推车的仰角和方向,点着了推车的木架上火箭的引信。 “魔鬼,魔鬼!”林丹汗惊恐的看着从空中不断落下的火箭,这些带着尖利声响落下的怪物发出巨大的噪音,爆炸掀起的气浪让战马受惊,巨大的声响、刺激性的气体、不断落下的火箭让他有一种落入地狱的错觉。他费尽力气才控制住自己受惊的坐骑,以免从上面摔落下来。 “大汗,大汗!我们快退吧!明军杀过来了!”一个侍卫扯住林丹汗坐骑的笼头,大声喊道。林丹汗朝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大队身披铁甲的骑兵正朝自己这边杀过来,不过奇怪的是,他们的喊杀声却多半是蒙古语。 “怎么明军中有这么多蒙古人?”林丹汗惊讶的问道,他知道明军中有不少鞑官,但这些蒙古人汉化的很快。往往两三代后在外表上就与汉人没有什么差异了,明军很少有这么大队的蒙古骑兵,难道是右翼的哪个王公投靠了汉人来对付自己?这种先例可实在是太多了。 “大汗,您这时候就别管这么多了!”那侍卫大声喊道,林丹汗也清醒了过来,轻甲甚至无甲的蒙古人是无法在肉搏战中战胜这支身披铁甲的神秘敌人的。但只要拉开距离,数量上占绝对优势的骑射手还能赢得最后的胜利。他用力夹紧双腿,控制着自己的坐骑,用斗篷蒙住脸,在侍卫们的簇拥下向侧后方逃走了。 格桑擦了擦脸上的血水,跳下战马,有些僵硬的双腿落地时踉跄了一下,险些让他摔倒在地。他在地上的尸体中挑选了一会,最后找到一个身材高大。满脸络腮胡子的,以蒙古人的审美观看来,这是个相貌堂堂的汉子。他拔出腰间的匕首,熟练的将脑袋割了下来,转过身对身后的部下命令道:“把大纛给我!”那个蒙古人小心翼翼的将苏鲁锭大纛递给格桑,格桑将这颗脑袋插在大纛的枪尖上,又用辫子绑结实了,跳上战马在马鞍上站起身来将苏鲁锭大纛高高举起。深吸了一口气竭尽自己最大的声音喊道:“孛儿只斤.林丹巴图尔死了,我们土默特部为卜失兔(顺义王。右翼三万户之一的土默特部的首领,为林丹汗所驱逐)报仇,已经杀了孛儿只斤.林丹巴图尔这个背教之人、达延汗的不肖子孙;鄂尔多斯部、永谢布部(右翼的另外两个万户)的兄弟们,将左翼的混蛋们赶出我们的家园呀!“两旁的士兵们也跟着格桑高声呼喊,响亮的呼喊声回荡在战场上空,就好像一只无形的巨手。推动着每一个人。 “什么,我被土默特部的人杀了?“还没跑多远的林丹汗拉住了缰绳,侧耳倾听。他回过头正好看到那柄高高举起的苏鲁锭大纛,白色马鬃结成的纛缨在风中显得格外显眼,林丹汗立即就明白过来。 “该死的汉狗。又在使奸计!”林丹汗几乎把牙齿都咬碎了,他调转马头,正要打马杀回去,缰绳却被侍卫扯住了,他厉声喝道:“放手,我要回去把大纛夺回来,把这些汉狗剁成肉泥!“ “大汗,我们人少,他们人多,大纛是抢不回来了的!”那侍卫大声喊道:“眼下最要紧的是赶快去塔什海大人那儿,只要大人重新升起大纛,汉人的诡计就会不攻自破!” 林丹汗看了看身旁寥寥无几的侍卫,又看了看远处明军身上闪耀的铁甲,只得作罢,打马向亲信塔什海那边逃去。 战场上,刘成的计策已经起到了效果,谣言和怀疑就像病毒一样在蒙古人的军阵中传播着,在通讯手段落后的古代战场上,指挥军队的方式无非金鼓与旗帜,基层军官和士兵们是根据金鼓声和旗帜的进退判断战争的胜负和命令的,一旦主帅的大旗倒下,为敌人夺取,那就意味着主帅很有可能已经遭遇不测。蒙古人虽然看不清大纛上的那颗首级是否是林丹汗本人的,但那柄白色马鬃的苏鲁锭大纛却是再熟悉不过的,更不要说那么多用蒙古语叫喊的声音。战场上的蒙古人顿时军心大乱,原属于右翼的则抱团自卫以免遭到左翼的报复,左翼的则担心营地里的牲畜老弱会不会被右翼的叛徒偷袭,都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左右的袍泽,明军的压力一下子便减轻了,刘成乘机下令大开寨门,全军出击,这就好像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刚才还在猛攻的蒙古军队现在却好像商量好了一般,各自抱团向北逃走,唯恐落在后面成为别人的垫脚石。 刚刚赶到亲信塔什海处的林丹汗看到这一切,不由得失声痛哭起来,他很清楚经过这一败,自己西迁以避后金兵锋,重整右翼诸部,复兴达延汗大业的希望已经化为泡影了。就算他这次能够逃脱明军的追击,保住大部分部众,接下来的冬天的寒冷和饥饿也会消灭部落里大部分人,对于弱者草原上的法则是残酷的,漠北的外喀尔喀部、漠西的准格尔部、科尔沁人、被自己赶走的右翼卜失兔汗,留在左翼旧地的诸部,无论他们曾经是自己的敌人还是盟友,都会像饿狼一样向自己扑过来,把自己撕成碎片吞噬一空。 “大汗,大汗!”塔什海眼见得兵败如山倒,赶忙对林丹汗说道:“快些赶到府城那边,那里还有一万完好无损的勇士,诸位夫人和额尔孔果洛额哲也都在那儿,若是晚了就来不及了!” “嗯!”林丹汗收拾心情,点了点头,塔什海口中的额尔孔果洛额哲乃是林丹汗的长子,也是继承人,林丹汗为了加强中央集权,并没有像其他大汗那样将部众分给自己的兄弟子侄管理,而是委任给自己的夫人即妻子代管,在前来与明军的援兵决战时,他留下一万部众继续包围宁夏府城,辎重和自己的老弱部众也都在其中,由自己的八夫人中的正妻多罗大夫人统管,在眼下这种情况下,最要紧的就是与其汇合,再做其他打算。 此时战场上的形势已经十分明显了,除了少数还在拼死抵抗的,蒙古军的左翼正在向北逃跑,而右翼的一部分却被突破己方中央阵线的明军骑兵切断了后路,被包围在黄河、壁垒之间的一块狭小的三角地里,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人为了越过这块泥泞的低洼地,都把自己的战马拴在后方,步行进攻。而这些战马都成了明军的战利品。此时的他们饥饿而又疲惫,没有马、没有援兵、没有退路、没有食物、没有箭矢;只有泥浆、绝望、伤痕和武装到牙齿士气高昂的敌人。(未完待续。) 第三十八章 和卓 “告诉他们,林丹汗已经不在了,他们没有必要再打下去了!”刘成对一旁的格桑低声道。 “放下武器,你们的大汗已经不在了,你们没有必要再打下去了!”格桑的声音有些沙哑,不过却十分宏亮,声音在空旷的战场上回荡着,越发显得凄凉。 被包围者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有一个声音回答道:“如果我们放下武器,你们会怎么对待我们!“ “保证不杀他们,仅此而已!”与敏敏相处了这么长时间,刘成已经能够听懂大部分蒙古语了,只是还不会说。 “如果你们放下武器,可以保命!” 一开始包围圈中的人们保持着沉默,突然一个人丢下了手中的武器,接着是两个人,越来越多的人丢下武器,空气中满是武器落地的声响和隐约的抽泣声。 “刘将军,此诚国朝百年未有之大胜呀!”看着眼前的情景,吕伯奇捻着颔下的胡须笑道:“经此一役,定可封侯!” “彼此彼此!”刘成笑道:“此战运筹之功,非巡抚大人何人能居之?洪制军去任后,下一任三边总督应该便是大人您的了。” “不敢当,不敢当!”吕伯奇口中谦谢,脸上却早已笑的合不拢嘴了,他心里也是有计量了,经过这几年的苦战,陕西的大股民变已经被镇压的差不多了,但一河之隔的山西却热闹起来了,他也有听说一些风声,天子要以一人总督数省军务,以免出现相互推诿的状况,而洪承畴就是最好的人选。洪承畴若是走了,空出来的这个位子自己就很有希望了。 “巡抚大人。这里的事情就劳烦你了!“刘成的声音将吕伯奇从遐想中惊醒了过来,他看到刘成跳上战马,一副要走的样子,赶忙拉住刘成的缰绳,问道:”刘将军,你这是要去哪里?“ “召集士卒。追击林丹汗,解宁夏府城之围!“刘成的声音不大,但却十分坚定。 吕伯奇皱了皱眉头,他并不太习惯处于与刘成意见相左的状态,但这次他觉得还是要劝谏几句的好。 “《诗经.大雅》云,太平之君子,能持盈守成!“吕伯奇叹了口气:”刘将军你这一战之功,已经足以封侯,鞑酋深陷绝境。困兽犹斗,又何必驱疲敝之卒,求全胜之功呢?“ “巡抚大人!”刘成笑道:“你说的这是世事,却非兵法。今日之败,鞑子已经夺气,且上下解体,各部自拥其众,有自保之心。若能穷追不舍,破其首脑。示之以威,抚之以恩,当解百代之忧!” “既然如此,那我便不多说了,刘将军小心行事便是!“吕伯奇倒也爽快,笑道:”本巡抚在这里静候佳音!“ 宁夏府城。总兵府。 杜文焕睁开双眼,眼前一片模糊,过了好一会儿四周的轮廓才渐渐浮现,带着精美纹饰的床幔,坚硬的枣木床柱。以及用半透明的云母片镶嵌的窗户。床上很暖和,自己的身上盖着厚厚一层毛毯,上面还有两条狐裘。我在发烧,杜文焕晕乎乎的想到,他甚至连抬起自己的右手都觉得乏力,肋部的伤口在不断的抽痛。 “杜大人,你的伤势如何了?” 一个阴柔的声音从床的另外一侧传来,杜文焕闻言一愣,转过身来只见一个面容白皙,颔下无须的中年男子正关切的看着自己。 “胡公公!”杜文焕赶忙要坐起身来,向监军太监胡可鉴行礼,却被对方轻轻按住,笑道:“杜大人,你我之间还这么拘礼作甚?这宁夏满城百姓的身家性命都在你一人身上,可千万要保重呀!” “多谢胡公公看顾!”杜文焕欠了欠身子,虽然他此时还有些疲倦,但还是勉力抬起头来与胡公公寒暄起来。两人说了几句,胡可鉴见杜文焕十分疲倦的样子,便起身想要告辞。正当此时,一名校尉从外间冲了进来,向两人躬身行礼:““总兵大人,城外的鞑子有点不对!” “鞑子要攻城了?”杜文焕听了额头上顿时渗出一层冷汗,这一个多月来城外的鞑子只是发起了几次试探性的进攻,他却不敢大意了,不顾自己身上有伤,日夜巡城,这次风寒便是前几日巡城时得的。幸好那率领援兵的延绥镇副总兵刘成虽然没有渡河,但也给蒙古人找了不少麻烦,让其无法全力攻城,蒙古人有变,莫不是那刘成吃了败仗? “不是!”那校尉摇了摇头:“不像是要攻城,倒像是要撤兵的样子!” “撤兵?”杜文焕打了个机灵,他勉力从榻上坐起身来,大声道:“来人,快送我上城去!” “杜大人,您的身体——”胡可鉴低声道。 “胡公公,顾不得这么多了,快送我上城!“ 胡可鉴此时也感觉到了对方的决心,点了点头:“也好,那咱家就随杜大人一同上城吧!“ 城头上,已经是人头攒动,杜文焕伸出一只胳膊,在亲兵的帮助下站起身来。他感觉到双腿软绵绵的,仿佛踩在一团棉花上面,如果不是旁边伸过来的两只有力的手臂,他说不定就从城楼上摔下去了。放眼望去,城下的蒙古人的营帐已经是一片战场,挣扎奋斗的人海上漂浮着一大堆难以辨认的旗帜,人墙刚刚排成,就被冲垮,身披铁甲的骑兵冲进拥挤的人群里,穿过尘土和泥泞、鲜血与硝烟;绝望的惨叫声与喊杀声直冲云霄,在更远的地方,黑压压的歩队正在压过来,不时闪过一排火光,那是鸟铳在齐射,歩队的长矛如同移动的森林,而喊杀声仿佛一双无形的巨手,将城下的蒙古人在地面上碾碎。 “大人,大人!”校尉的声音发颤,脸色惨白,但双眼里满是兴奋的光:“援兵到了,我们应该出击吗?” 杜文焕没有回答。他昂首向天,紧闭的双眼流下激动的泪水,一旁的校尉看到上司的样子,有些发慌,赶忙向一旁的胡可鉴问道:“胡公公,我家大人这是怎么了?” “无妨!”胡可鉴的眼中也含着泪光。脸上却满是笑容:“杜大人这是高兴,这是高兴呀!” 杜文焕突然一把抹干净脸上的泪水,用尽最大的力气喊道:“开城!马上开城,夹击鞑虏,接应援兵!“ 宁夏府城明军守兵的行动给予了林丹汗致命的一击,如果打一个比方的话,这就是给一个全力竞技的摔跤手腰眼里扎的一记匕首,许多从上一个战场中千辛万苦逃出生天的人们跳下马来,绝望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他们甚至懒得花力气躲开刺过来枪尖,死亡对于他们来说更是一种解脱,有些最为骄傲,对黄金家族的事业最为忠诚的人干脆扯开自己的胸甲,用匕首相互刺杀而死。而更多的人丢下武器,跪地求饶。仓皇中的林丹汗甚至来不及带走自己的妻子们、长子、沙尔呼图克图以及那尊最为珍贵的大黑天神金像,只带着一千多骑兵逃走。 府城内已经成为一片欢乐的海洋,寺庙里的钟声纷纷响起。汇入四门城楼隆隆的鼓声,每个人都能听出钟鼓声里饱含着的欢欣。人们也在高声喊叫,在欢呼。街头酒店的门前,满脸酒气的人们挤成一团,他们跌跌撞撞,胡言乱语,说话语无伦次。只是情绪充满了欢悦,这是绝望中得到希望,从死中得到复生的人特有的欢欣。 一辆马车被人流堵住了,一个身着商贾服装的胖子探出头来,从他轮廓颇深的面容来看。他的血统里应该含有相当多胡人的成分。他皱着眉头看了看前面的人流,对车夫说:“快调头绕过去,不然我们就要迟到了!” “不,艾合买提!“车厢里传出一个温和的声音,不过如果细听的话,就会感觉到声音里满含着不容抗拒的威严,这个声音的主人应该是那种习惯于命令别人的上位者:”你叫一个人过来,我想知道这些汉人为何这么高兴。“ “如您所愿!”商人恭敬的低下头,对车夫道:“你马上去那边叫一个人过来!” “是,主人!”车夫跳下马车,不一会儿就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个满脸酒气的汉子,商人见状皱起了眉头,问道:“你为什么不找个清醒点的呢?他满身酒气,岂不是冲撞了和卓(波斯语音译,圣人的后裔之意)!” “无妨!”车厢里的那人笑道:“想必那边的人都喝了许多酒吧,不过这也好,你岂没听过:‘醉后吐真言’这句话吗?” “和卓大人,您的智慧就如同大海一般渊博!”商人恭敬的低下头,随即小心的打开车厢的侧面,只见里面坐着一个身着白袍、头戴白帽的中年男子,颔下留着浓密的胡须,高鼻深目,一双绿色的眸子里就宛若两颗猫儿眼,亮的惊人。 “请你告诉我为什么大家都这么高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那被称为和卓的白衣男子沉声问道,他的汉话说的十分流利,与当地汉人无异。 “结束了,结束了!府城得救了!“醉汉气喘吁吁的答道:”插汗死了,还是被打跑了,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在乎。但他的军队已经完蛋了,成千上万的鞑子被砍掉了脑袋,像臭虫一样死的到处都是,剩下的不是投降了,就是逃走了!但愿他们滚过黄河,再也别回来!“ 白衣男子与商人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的眼睛里都看到了一丝惊讶和兴奋,那白衣男子笑道:“原来如此,这的确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情,可是您可以说的更清楚一点吗?是谁打败了鞑子的首领呢?是怎么打赢的呢?” “是的,我们打赢了,打赢了!”醉汉一边下意识的重复着话语,一边舔着自己的舌头:“您有酒吗?这么好的日子,每个人都应该好好的喝一杯,是的,你安全了,我也安全了,大家都安全了,难道不应该喝一杯吗?” “混账!”那商人闻言顿时大怒,他正举拳要打,却被那白衣男子喝住了:“艾合买提不要这样,他并不是我们的兄弟,自然无需接受我们的戒律。”说到这里,他从怀中取出一小块银子,放到那醉汉的手上,笑道:“对不起,我这里没有酒,不过你可以用这银子去替我好好喝一杯,怎么样,可以告诉我了吗?” 醉汉掂量了一下手里的银子,又放在嘴巴里咬了咬,确认这并非是假的方才大笑起来:“好的,我一定把您这份也补上。统领大军的是吕巡抚,打败鞑子的是刘总兵刘大人,他们渡过黄河,当插汗带着鞑子进攻他们的时候,刘总兵引来天上的雷火,将鞑子打的大败而逃,然后紧追他们一直到府城城下,守城的杜总兵开门出战,内外夹击,将鞑子杀的片甲不留。哈哈哈,那些鞑子就好像臭虫一样,被碾死在地上,您知道吗?您知道吗?哈哈哈!” “刘总兵?”白衣男子回味了一会醉汉的回答,最后笑着向对方微微欠了欠身体:“多谢您的答案,愿真主赐福于你!”而那个醉汉已经完全躺在地上,鼾声大作,手里犹自抓着那一小块银锭。 车厢里,那白衣男子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那商人小心的说:“和卓,那不过是个醉汉,什么雷火的说的话未必是真!” “也未必全是假,不是吗?”白衣男子笑了起来:“真主告诫我们,知识哪怕远在中国,亦当求之,说不定这个刘总兵就是我所需要的答案!” 商人站起身来,俯身对那白衣男子跪拜道“和卓,请您原谅我,您的智慧就仿佛大海一般没有边际,像我们这等凡人又怎么能理解呢?“ “不,不!”白衣男子站起身来,将商人扶起:“万物非主,唯有安拉!纵然是我的先祖也不过是一个凡人,何况我呢?又如何能接受你的跪拜?在造物主面前,我穆罕穆德.优素福和艾合买提兄弟你是平等的,后世都要凭自己的品行和功修来接受考评。而且这里是汉人的地方,你就叫我优素福兄弟吧!“(未完待续。) 第三十九章 逃亡 “是!”商人恭敬的低下了头。 原来这个自称穆罕穆德.优素福的白衣男子乃是明末清初我国新疆地区重要的伊/斯/兰教派别依禅派中白山派的首领。公元七世纪末年,伊/斯/兰世界出现了一种叫做苏菲派的宗教派别,这种以神秘主义和出世主义而著称的宗教派别在形成初期遭到了上层统治者的严厉打击,为了躲避打击,在苏菲派中逐渐形成了一种以导师为核心小团体,导师向学生传播宗教知识,共同参悟,进行**和精神上的修行。 到了公元十五世纪这种原本为了个人修行的小团体已经发展成为组织严密的教团组织,有规模巨大的清真寺作为学校和修道的中心,首领由德高望重的大苏菲长老担任,拥有大量的土地和教产作为经济支柱,在教团内部存在严格的等级制度,下级成员对上级成员要绝对的服从,师承关系也由早期的传贤变为了世袭制,一般来说首领会在临去世前制定继承者,并给予其秘传以继承道统。当时的伊/斯/兰世界称其为互助会、兄弟会或者教团。 纳格什班迪耶教团就是中亚地区最为强大的苏菲教团之一,从其第三代教长阿赫拉尔开始,该教团就竭力沟通统治着当时我国新疆地区的东察合台系汗国的关系,企图获得在当地传教的权力。到了其第五代教长麦赫杜姆?阿扎姆时,其本人甚至于1533年前往新疆,在叶尔羌、喀什等地传教,大获成功,信仰该教派的信众称其为依禅派,即“完美的人”之意。但麦赫杜姆?阿扎姆死后,其诸子为争夺其位而自相残杀,其位为长子穆罕默德?伊敏所占据。其幼子伊斯哈格不愿寄人篱下,便1580年前往新疆另立门户户,得到当时的叶尔羌汗国首领马哈茂德汗的大力支持,其教派被称为伊斯哈格耶派,即黑山派;其长兄穆罕默德?伊敏本人虽然未曾前往新疆,但也派第四子穆罕穆德.优素福前往叶尔羌汗国,该教派被称为伊沙尼耶派,即白山派。由于麦赫杜姆?阿扎姆自称伊/斯/兰教创始人默罕默德女儿法蒂玛与第四代哈里发阿里的第十九代后裔,因此当时人称其本人与其后裔为“和卓”,即圣人后裔之意。黑山白山两派虽然创始人乃是叔侄。教理也并无什么差异,但为了争夺宗教、政治、经济权利,展开了极其激烈的斗争,穆罕穆德.优素福来到新疆后不久,就被叱为异端,被迫离开新疆,其一面四处传教,一面寻找再起的机会。 马车绕过人群密集的街道,快到西门时。迎头过来一队人马,离得远远便看到开道的铜锣、“肃静“、”回避“的牌子,各式仪仗旗帜,马车内两人虽然并非大明人氏。但也知道这是当地的高官出巡,赶忙跳下马车,在路旁跪下。优素福是个有心人,偷偷抬起头看到。只见最前面的两排骑兵个个身披铁甲,形容彪悍,后面的步队皆肩膀上扛着火绳枪。身穿布面铁甲,腰挂佩刀,不少人的盔甲战马上还有未曾清洗掉的血迹,一股子虎狼之师的肃杀之气扑面而来,眼见得后面应该就是大明的高官了,他不敢多看,赶忙伏下身子去。过了好一会儿,这一队人马才过去,艾合买提赶忙将优素福扶了起来,低声道:“在明人地界上不得不如此,委屈和卓了!” “无妨!”优素福笑道:“我看这明军火器倒是犀利的很。” “不错!”艾合买提看了看左右无人,压低声音道:“我听相熟的明人说,这个刘将军不但精于使用火器,还善于打制火器,他军中所使用的火器皆为自家打制的,较之其他明军的,尤为厉害!” “原来如此!”优素福笑了笑,突然问道:“艾合买提兄弟,我问你一个问题,为了真主信仰的发展,你愿意做出牺牲吗?” 艾合买提闻言一愣,他虽然是个穆/斯/林,但作为一个商人,他的信仰虔诚程度上只能算得上一般,他对于优素福如此恭敬,除了宗教之外,更大是出于自身利益的考虑。毕竟白山派虽然在叶尔羌汗国势弱,但在中亚地区还有着十分强大的势力,就算是在叶尔羌汗国内部,白山派亦有相当的潜势力,若是将来优素福能够入主其中,现在付出的些许投资就会得到千万倍的回报。想到这里,艾合买提赶忙点头道:“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就一定不会推辞!” 优素福是何等精明人物,如何听不出艾合买提的心思,却只是微微一笑:“很好,艾合买提兄弟,你应该知道,黑山派在汗国内部的势力十分稳固,如果希望正义能够得到申张,仅凭言语是不够的,对待顽固的敌人,有时候正义也需要武力的支持!” “您说得对,先知曾经说过,为正义流的一滴血胜过千万遍的祈祷!” “你说的很好,艾合买提兄弟!”优素福笑道:“但我们不能让为正义而战的人们赤手空拳和手持钢刀的敌人战斗,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和卓您是希望我弄到武器?“ “是的,确切的说是从那位刘将军那里买到火器,当然如果有其他的就更好了!” “可是——“艾合买提的脸上露出难色:”尊敬的和卓,那位刘将军不是商人,而且火器这种东西恐怕是不会卖的吧?“ “艾合买提兄弟,据我所知,在黄金面前很少有人能够说不的。你觉得那个刘将军是能够说不的人吗?“优素福笑着看着艾合买提的眼睛,艾合买提下意识的低下头,随即摇了摇头。 “很好,不要担心花费太多,你付出的每一枚金币无所不知的真主都会记在心里,在后世里你会得到丰厚的赏赐。“优素福笑道:”当然我也会记在心里,等到我回到喀什,你今天所做的一切都会得到意想不到的报答!除此之外。“优素福稍微停顿了一下,笑道:”你这次回莎车,可以得到一处玉矿的开采权。“ 如果说前面两张空头支票还让艾合买提有点意兴阑珊的话。那优素福最后丢出的那块馅饼立即挠到了他的痒处。他赶忙向优素福躬下肥胖的上半身,恭敬的答道:“圣人的后裔呀,您的意愿就是对我的命令!“ 血红色的残阳照在河面上,仿佛河里流淌的不是水,而是殷红的血。林丹汗坐在马上,整个身体随着前进的坐骑左右晃动,就好像一个破旧的木偶,不久前的惨败不但夺走了他的妻子、儿子、部众、权力,甚至连他的生气也吸走了,此时马背上的已经不再是孛儿只斤.林丹巴图尔、黄金家族的直系后裔、达延汗的七世孙。而只是一个比尸体多一口气的活死人了。 “大汗,天已经黑了,马也都已经累了,再赶路只怕会伤着马了!还是先停下来休息一会吧!”塔什海低声向自己的旧主子询问道,而林丹汗却好似什么都没有听到那样,依旧呆呆的看着右手的马鞭。塔什海见状,叹了口气叫了两个手下服侍林丹汗,便转身去清点人数,安排手下宿营休息。 “六百五十七骑!”塔什海苦笑着叹了口气。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这个数字还是让他小小的吃了一惊,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在从浮桥渡过黄河逃入草原的时候。他手下还至少有一千七八百人,可现在就只剩下三分之一了,显然没有人愿意站在战败者一边。 “不管别人如何,我塔什海一定要继续站在大汗的身前!”塔什海对自己说了句。仿佛是为了提醒自己似的。此时太阳正在落下地平线,宏丽的晚霞照在地面上,广袤无垠的草甸子上。即使是最锐利的双眼也看不到一个人影。在这片幽暗、干燥、凋零的草莽之间,甚至没有一点风吹草动。塔什海选择的宿营地位于河岸边的一处土岗上,这片土岗上原本有一座汉人的村落,但早已被游牧民的侵掠所毁坏,只留下一片残垣断壁,在落日的微光下伸展着长长的黯影。在远处,平缓的黄河闪烁着鳞鳞的水光,她将向北直到三盛公然后折向东,流到河口镇急转向南,将黄土高原剖为两大块,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几”字形。此时,天空的夕照、河面的反光每分每秒都在变幻消退。败兵们听着空中的鸟儿们啼叫着掠过河面,这是唯一的声响,打破了这万籁的沉寂。 夜色降临到草原上,在蒙古人的传说中,这正是幽灵统治的时候了,在他们的传说中,白天属于活人,夜里则属于死人。每当夜幕降临,那些暴死或者被杀的人们的灵魂从地下爬起,在空中肆意飞舞,当午夜降临的时候,这些亡灵们会像生前一样骑着马匹,在草原奔驰,叫嚷着追逐着活人,将他们带入地下,有的时候这种亡灵甚至会汇成巨大的军团,能够将整个村落吞没。坐在火堆边的败兵们想到这里,不禁个个胆战心惊,纷纷从怀中取出佛珠,念诵着各种咒语,乞求着神佛的保佑。 而这并不包括林丹汗,他坐在火堆旁一动不动,就好像一尊泥雕木塑。塔什海拿着一只碗过来,低声道:“大汗,喝口奶糜子吧!“ 林丹汗无声的摇了摇头,塔什海想要劝说两句,但看到林丹汗的模样,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去了。他叹了口气,将碗放在林丹汗的膝盖旁,又拿了一块熊皮铺在旁边,向林丹汗鞠了个躬方才退下了。 塔什海吃了几口东西,才觉得困倦如同海水一样朝自己涌来,即使是铁打的汉子在经过连续的苦战之后,也打熬不住。他丢下吃剩的食物,倒头睡了下去,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塔什海才醒了过来,猝然听到来自土岗下方的草甸子里的嘚嘚声,他很清楚这是战马在高速奔驰时踢打软草发出的声响,几乎在他跳起来的同一时刻,放哨的斥候禀告有来历不明的人马正在急速靠近。 “有人来了,快起来!”土岗上响起一片叫喊声,人们飞快的用泥土扑灭篝火,以免让自己暴露在火光下。塔什海飞快的跑到一堵矮墙前,向声音来处望去。只见在 丘岗的前面一大群马队正在呈半月形围拢过来,在后面大约半里距离,他可以看到更远的地方有大片的火光正在朝自己这边移动。塔什海正想下令手下尽快离开这里,一支鸣镝射中了土墙,距离他不过半尺多远,显然这队人马已经发现了土岗上的动静,用信号通知后面的大队围拢过来。 “大汗!赶快上马!”塔什海刚刚抬起头,又一阵箭矢就飞了过来,他赶忙扑倒在地,可是肩膀上早已挨了一箭,他咬紧牙关,用力将箭矢拔了下来,幸好这不过是一支燧石矢,而非明人那种带着倒钩的铁箭头,不然非得掉一大块肉下来不可。 “你们是什么人!我们的主人是伟大的黄金家族的嫡系后裔,达延汗的子孙,察哈尔部的呼图克图汗!”剧烈的疼痛让塔什海的额头上布满了黄豆大小的汗珠,他一开始以为是追击的明军,但明军应该不会穷到用燧石箭,这种箭头只有缺乏铁器的游牧民才会使用的。如果是这样,他希望用不流血的办法结束战斗。 听到塔什海的叫喊声,围攻者稍微停顿了一会,这让他产生了自己的喊话已经起到了作用了的幻想。但这只是一瞬间,围攻者又以更加猛烈的势头压了上来,雨点般的箭矢射的矮墙上灰土四溅。被打入绝望之中的塔什海高声喊道:“我的主人是察哈尔部的呼图克图汗,你们是谁?” “已经没有什么察哈尔部了,也没有什么黄金家族的嫡系后裔,达延汗的子孙!”从土岗下的人群中升起一个高亢的声音:“这里只有卑劣的背教者林丹巴图尔,他屠杀自己的同族,背弃祖先的信仰、将向自己请求帮助的人拒之门外,胆怯的在敌人面前逃走、为了自己的野心将数万蒙古健儿置之于死地,他的行为已经把自己赶出了孛儿只斤的伟大子孙的行列!”(未完待续。) 第四十章 授首 “那你是谁?” “我是切桑上师,四世****罗桑?却吉坚赞的弟子,俺答汗的子孙!与我同来的还有土默特部的首领卜失兔汗、伟大的固始汗、最强大的准格尔汗也派来了他的右手额尔吉将军,放下弓箭吧,蒙古勇士的血不能为像林丹巴图尔这样一个卑劣而又胆怯的家伙流!“ 切桑宏亮的声音在空旷的土岗上听得十分清楚,而土岗下无数的火把和密集的马蹄声给他的说辞增加了许多说服力,喊杀声渐渐平息了下来,空气中也不再有那种羽箭划破空气所特有的嗖嗖声,显然,土岗上察哈尔部的残军已经没有什么继续打下去的意愿了,塔什海意识到自己必须想出一个让林丹汗逃走的办法。 “如果放下武器,我的部下们不会受到什么伤害吧?”塔什海一边高声叫喊,一边转过头想要寻找林丹汗的踪迹,他打算设法为主人的逃走拖延时间。 切桑很快给出了答复:“不会,只要你们放下武器,若是有人加一箭一矢于你们身上,便让我死后堕入无间地狱,永不超生!” “大汗!“塔什海好不容易才找到了林丹汗,只见他依旧坐在一个已经熄灭的火堆旁:”您快乘他们还没有收拢包围圈,骑马逃走吧,人心就如同那杂草一样,已经不可倚靠了!“ “逃?我还能逃到哪里去?” “大汗,伟大的铁木真也有躲藏在羊毛车中,躲避追兵的时候,只要您还活着,孛儿只斤的旗帜就不会倒下!”塔什海牵来一匹战马,就要拉着林丹汗上马,却被推开了。 “可惜我不是伟大的铁木真。”林丹汗突然笑了起来:“一切都结束了,孛儿只斤的子孙能够享受胜利。也能面对失败,就这样吧!“说到这里,他推开惊诧的塔什海,走到矮墙边,高声喊道:“切桑上师,我就是林丹巴图尔,如果我放下武器,你将会怎么对待我?” 仿佛是被林丹汗的问话惊呆了,土岗下并没有马上给出答案,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那个宏亮的声音:“假如你放下武器,那看在同一血脉的份上,绝不会有人让你流血,你将呆在寺院里,为自己犯下的罪孽恕罪!” 林丹汗笑道:“你看,我的下半辈子至少还能在佛堂里念经参禅,修行来世!还能有更好的选择吗?” 这是一顶很暖和的帐篷,胡杨木制成的骨架、双层牛皮、地上铺着呢绒毯子,在帐篷的四角各放着一只铜炉。木炭在里面烧得正旺,帐篷里充满着让人愉快的温暖气息,与外面刮得枯草呼呼作响的冷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林丹汗盘膝坐在地上,他刚刚沐浴完毕。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面容白皙,湿漉漉的头发在双肩披散开来,若非前额和头顶部分的头发按照蒙古人的风俗剃的精光。此时的林丹汗倒像是个刚刚沐浴完毕的汉人儒生。 帐帘被掀开了,走进来四个人,为首的是切桑喇嘛。在他身后的是一个王公打扮的中年人,后面紧跟着两个体格粗壮的护卫。那个王公打扮的中年人死死的盯着林丹汗,眼中流露出恶毒的光,他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恨声道:“林丹巴图尔,你也有今天!” “卜失兔,你来这里做什么?”林丹汗的神色有些惊惶,他将目光转向切桑喇嘛,问道:“切桑上师,你这是什么意思?”切桑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一笑,侧身站到一旁,将卜失兔让到了前面。 “什么意思?“卜失兔冷笑道:”来送你上西天,你以为就凭那几句誓言就能保住你的性命?太可笑了!“原来这卜失兔乃是俺答汗的后裔,右翼三部中最强大的土默特部的首领,拥有与明朝通商的特权,林丹汗率领左翼诸部西征时,将其击败,迫使其率残部逃亡到今天的青海,其牧地、大部分部众都为林丹汗所夺取。切桑联络诸部讨伐林丹汗时,他自然是最积极的一个,对林丹汗的仇恨也是最深。 林丹汗见卜失兔凶相毕露,赶忙大声喊道:“切桑上师,你可是发誓过保证我的生命安全的,难道你不怕死后落入无间地狱吗?“面对林丹汗的喊叫,切桑依旧保持着沉默,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旁边的卜失兔笑道:“上师只是保证不让你流血,我让你无血而死就不算违背誓言了!”他挥了挥手,两个侍卫拥了上来,林丹汗一边竭力挣扎,一边抱着万一的希望喊道:“那佛堂呢?你可是保证我将呆在寺院里的!” “那有什么难的!”卜失兔笑道:“我会把你的骨灰装在金盒里,供奉在佛坛旁,这不就是呆在寺院里吗?” 此时林丹汗已经被那两个侍卫按在地上,四条如铁一般的臂膀的压制下,分毫也动弹不得。他绝望的大声喊道:“切桑,你在佛祖面前撒谎,一定会遭到报应的!” “是吗?”切桑喇嘛终于开口了:“那林丹汗你背叛我们格鲁派,死后又会有什么报应呢?如果不是你身上流着黄金家族的血脉,现在应该被乱刀分尸的!”说到这里,切桑喇嘛稍微停顿了一下,问道:“我问你,‘玛哈噶喇’在哪儿?沙尔呼图克图在哪儿?如果你告诉我,我就让你不受苦楚而死!“ 听到切桑的问题,林丹汗的脸上露出一丝快意的笑容:“都在明人那里,你有本事就去找明人要吧!” “你以为我要不到吗?”切桑冷笑道,随即转身对卜失兔道:“卜失兔汗,这里就交给你了!” 卜失兔向切桑喇嘛欠了欠身体,将其送出帐外,转身对手下喝道:“把这家伙用毛毯裹起来,抬到外面去。” 听到卜失兔的话,林丹汗脸色大变,还没当他喊出声,就被那两个侍卫推倒在地,又用羊毛毯裹了起来。将其抬到外面丢在地上。卜失兔跳上战马,打马冲了过去,在毛毯上狠狠的践踏起来,就这般践踏了数十次,毛毯下终于没有了动静,侍卫揭开毛毯,只见里面的林丹汗早已没有了人形。 宁夏府城,总兵府。 “多谢巡抚大人、刘总兵大破插汗,解宁夏之围,救我数十万百姓于水火之中!”胡可鉴笑嘻嘻的举起酒杯。向首座上的吕伯奇,一旁的刘成敬酒道,这位监军公公并没有提到刘成官职副总兵中的那个“副”字,不过也没有人感觉到不对,毕竟依照刘成几乎全歼林丹汗所部的大功,副总兵上的那个“副”字去掉已经不过是时间的问题了。 “不敢!”吕伯奇与刘成都微微欠了欠身子,以表示自己不敢受胡可鉴的礼,方才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虽然按照品级。他们两人的官阶都远远超过胡可鉴,但毕竟对方是内官,是天子身边的人,对其表达应有的尊敬是颇有必要的。 “杜总兵呢?”吕伯奇的目光扫过席面。胡可鉴身旁的那个位置空空如也,按照官场的惯例,身为主军将领的他是不可以缺席这么要紧的宴会的。 “杜总兵身上本来就有箭伤,前几日因为巡城受了风寒。得知两位大人破鞑的时候还在床上养病。接着忙着调兵遣将,接应二位大人,忙完了这一阵立刻就撑不住了。因此没有来,还请二位大人见谅!” “不敢!”吕伯奇赶忙答道:“此番能够大破插汗,也并非我与刘将军之功,胡公公与杜总兵坚守宁夏府城数月,又里应外合击破鞑虏,亦是功不可没。本巡抚在给朝廷的奏疏上是一定要为二位请功的!” 胡可鉴闻言大喜,赶忙谦谢道:“哪里,哪里,二位大人劳苦功高,在下如何敢无功受禄呢!“ 吕伯奇这一表态,宴席上的气氛一下子变得热络起来了,这一仗下来仅仅是已经投降的鞑骑就有九千余骑,俘获的牲畜、老弱妇孺有三万余众,斩杀的也有万余,这已经是本朝除了开国二祖的那几次兴师动众数十万的远征之外最大的斩获了,在与东虏连战连败,西北又有乱事的今天,就算是为了安定人心,朝廷也会大加封赏的。而在这场论功行赏之中,担任宁夏巡抚的吕伯奇毫无疑问是最有话语权的一人了,他既然开了口,大家的荣华富贵肯定是没得跑了。那些困守宁夏府城内的将领们个个笑逐颜开,纷纷上前向其敬酒。坐在一旁的刘成却暗自冷笑,酒席上这几位也罢,宁夏总兵杜文焕的仕途算是走到头了。原因很简单,他先前中伏败给了林丹汗,导致西北大局险些败坏,以洪承畴的个性是绝对不会替他背这个锅的,肯定在奏章里面把罪状都推到他杜文焕的身上。而崇祯皇帝绝不是一个气度恢弘,有容人雅量的人,而且对属下的过错记忆力非常好。这一仗如果自己打输了,说不定还会因为形势危急,不得不捏着鼻子让杜文焕戴罪立功;而这一仗不但打赢了,而且赢得如此漂亮,几乎将西北未来二十年可能有的边患一扫而空,崇祯肯定会拿杜文焕当鸡,杀了吓吓那些干活不卖力的猴子,顺便显示一下自己的英明神武、明察秋毫。这位杜文焕杜老兄,除非在朝中有非常有力的大佬作奥援,否则能不死在监狱里面就算是好命了。 “刘总兵,刘总兵!“一个阴柔的声音将刘成从思绪中惊醒了过来,他抬起头才发现那位胡公公正站在自己面前,笑吟吟的看着自己,手中端着酒杯,敢情是敬酒敬到自己面前来了,他赶忙起身道:”在下方才在想一点事情,却没看到公公您走过来,还请见谅!“ “无妨,无妨!”胡可鉴此时的心情很不错,几天前还在围城中惶惶不可终日,而转瞬之间就大获全胜,他几乎看到御马监掌印太监的宝座在向自己招手了,正好高起潜已经死了,眼下御马监的掌印太监的位子空着,只是有个秉笔暂时代管着,论资历自己已经进入了圈选的范围,加上这次的大胜,自己恐怕已经是最有力的竞争者了,那缺的只是上上下下打点的钱了。想到这里,胡可鉴的脑子就活络起来了,看来自己必须在宫外多找几个肯替自己出钱的支持者了,眼前这位刘总兵不就是个不错的人选吗? “刘总兵!“胡可鉴在刘成面前翘起了大拇指:”您这次击破插汗,斩获想必不少吧?“ “是有些斩获!“刘成笑了笑,已经猜出了几分眼前这位胡公公的心思,笑道:“只是都是些牲畜马匹,算不得什么值钱货色,不过鞑子虽然穷,但在他们身上也不是没有赚钱的门路。” “赚钱的门路?”胡可鉴一听暗喜,心想这位刘总兵倒是个解人心意的妙人儿,不用自己多说便明白了,倒是可以好好深交。 “此番宁夏事毕了,本监还京花费打点之处甚多,刘总兵若是有什么赚钱的门路,还请提点一番。” “呵呵。”刘成打了个哈哈,双手举起酒杯做出敬酒的样子,用袖子挡住半边脸以免让人看出自己的嘴型,低声道:“不知公公为了何事打点,所需多少?“ 胡可鉴看了看嘴角含笑的刘成,压低声音答道:“宫里御马监掌印太监还空着,我算了下,要拿下来这个缺还少这个数!”说到这里,他伸出左手张开五指,又翻过来。刘成看的清楚,腹中暗骂这阉狗胃口倒是不小,怎么不直接去抢呢?脸上却露出为难之色:“胡公公的事情,下官本应报效,只是这个数字大了些,一时间倒有些不凑手。” “是呀!”胡可鉴叹了口气:“两万五千两的确是多了些,可这个机会实在是难得,实在不够说不得只有去找老西儿的钱庄借些了,宁可出个三四分息给他们。”(未完待续。) 第四十一章 行贿 “两万五千两?”刘成险些叫出声来。 “就这么多呀,刘大人你以为是多少?”胡可鉴闻言一愣,反问道。 “咳咳!”刘成有些尴尬的低咳了两声,却不敢将自己把对方的数字猜大了十倍的事情说出来。胡可鉴也不是傻子,很快也回过神来,脸上露出一丝喜色,低声问道:“这么说来,刘大人莫不是有法子?” “胡公公,法子也不是没有,只是不知道您敢不敢用?” 胡可鉴听了心中狂喜,暗想这丘八定然是有什么事情需要自己包庇,但他立下了这么大的功劳,只要不是谋反都可以盖过去了,赶忙拍着胸脯说道:“有什么法子刘大人尽管说,只要当上这个御马监掌印,便是天大的事咱家也替你盖过去了。“ “下官这里先谢过胡公公了!”刘成笑着向胡可鉴欠了欠身子:“既然胡公公您把话都说开了,那下官也把话往开里说了,莫说是两万五千两,便是五万两银子下官也出得起,但公公您知道下官这银子都是从哪里来的吗?” “这个?“胡可鉴闻言一愣,心中暗想你这丘八来钱的门路还有什么,无非是克扣军饷,私役士卒,可转念一想,西北都欠饷好几年了,刘成一个新上任的副总兵,靠克扣军饷弄到几万两银子可不是件容易事,想到这里他摇了摇头:”咱家不知。“ “盐、茶、马!”刘成吐出三个字来:“这三桩买卖都是赚大钱的,下官能够连战连胜,靠的就是这三件事情,也离不开这三件事情。胡公公要钱去做这个御马监掌印,下官报效些也是应当的事,不过下官也求胡公公一件事情,还请应允。” “什么事情?” “让下官做下一任宁夏总兵!” 胡可鉴没有立即回答,过了一会儿他低声答道:“刘大人。杜总兵可是西军宿将,这次击破插汗他也立下了汗马功劳呀!“ “胡公公说的不错!”刘成笑着点了点头:“可先前输给插汗,导致宁夏被兵,西北剿贼局势有了反复的也是杜大人吧,你觉得洪制军在给朝廷的奏疏里会怎么写呢?” “这个——”胡可鉴顿时哑然,他心里知道刘成说的不错,官场上要想步步高升,第一要务就是争功诿过,洪承畴能够爬到三边总督这个位置,在这项技能上肯定是高手。胡可鉴虽然没有看过洪承畴的奏疏。但用屁股想也知道对方会怎么写。当然万岁爷也不会只听一面之辞,自己作为宁夏镇的监军,自然对这件事情有发言权的,可以这么说,杜文焕的后半生功业,就系于自己这张嘴了。 “胡公公!”刘成看出了胡可鉴的心思,笑道:“杜总兵是我们军中前辈,在下自然是十分钦佩的,但要说做这宁夏总兵。下官肯定是比他合适,不说别的,若非是在下打赢了这一仗,他守在府城之中最好的情况也就是拖到开春插汗退兵罢了。以朝廷眼下的情况,十分钱粮九分都投到辽东去了,光是这一仗的损失没有个七八年都补不回来。那插汗得了好处,肯定是每年秋后都会前来抢掠。这般此消彼长,不出五年这宁夏镇肯定不是我大明疆土了。” “刘大人所言甚是!”胡可鉴点了点头,叹道:“其实咱家与杜总兵同守孤城。同僚之情甚笃,只是为了宁夏百姓,也说不得要委屈委屈杜总兵了,想必以他的为人,也不会怪罪咱家!” “公公所言甚是!”刘成见胡可鉴松了口,不由得心中暗喜,赶忙拿起酒杯笑道:“既然如此,那下官就恭贺公公早日提点御马监了!” “那也要仰仗刘总兵的臂助呀!” “彼此,彼此!”说到这里,两人不禁相视而笑。 刘、胡二人正说的入巷,从外间突然进来一人,正是郝摇旗,他跑到刘成身旁,低声附耳说了几句。刘成脸色微变,对胡可鉴躬身道:“胡公公,下官军中有点事情要处置,得先告辞了,还请公公见谅!” “无妨,无妨!”胡可鉴笑道:“刘大人下次补上便是。” “一定,一定!”刘成笑着向胡可鉴拜了拜,转身出得堂来,脸色的笑容早已没有了,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威严,压低声音问道:“切桑喇嘛在哪儿?可有其他人看到他来?” “在城外的一个小庄子里,我派了一小队人马看守吗,然后就直接到将主爷这里来了。” “做得好!”刘成点了点头:“带路!” 厢房里的陈设十分简陋,火炕已经不知道多少时日没有点火了,早已冰凉如铁。切桑盘腿坐在炕上,身下垫着一张羊皮,正闭目诵经,但从他微微跳动的眼皮看,他此时的心情绝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平静。 “上师!”房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是身着圆领官袍的刘成,他看了看屋内的陈设,回头对郝摇旗喝道:“快去弄两个火盆来,怎么这么怠慢上师。” “无妨!“切桑笑道:”贫僧这一身臭皮囊早已尽数舍给我格鲁教的大业,些许苦楚算不得什么。这里先恭贺将军大胜了!“ “上师已经知道了!“刘成笑了起来:”林丹汗不知进退,自寻死路,上天假我之手,责罚于他而已。“刘成这几句话说的虽然轻松,但口气极大,连上天假他之手讨贼的话都说出来了,幸好屋内除了他和切桑之外,就只有郝摇旗这个大文盲,倒也不怕流传出去。 切桑笑了笑,没有出言辩驳,像他这种古代高级僧侣,虽然满口神佛报应,但当时最不信这些东西的恐怕就是他们了,原因很简单,知道的太多,自然就不信了。刘成吹得这些大气,在他听来不过是放屁罢了,远不如高炉里面奔涌而出的铁流有震撼力。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包裹,放在刘成面前,笑道:“贫僧来的匆忙。也没有准备什么礼物,还请大人笑纳!” 刘成看了看那包裹,点了点头,一旁的郝摇旗上前解开包裹,里面却是一个做过防腐处理的人头,从发型看应该是个蒙古贵族,刘成向切桑投以询问的眼神,切桑笑道:“这便是林丹汗的首级,贫僧听说他的妻妾儿女都在大人手里,大人若是不信可以去查证。” “林丹汗的首级?为何会落在你的手里?” 切桑微微一笑。将那天夜里的遭遇战细细描述了一遍,笑道:“林丹汗逃过大人的手中,却不想落入了旧日死敌的手中,当真是天道好还,报应不爽呀!“ 刘成听到切桑喇嘛还引来了固始汗、土默特部的首领卜失兔汗、准格尔汗的人马,脸色变得难看了起来:“上师,你先前说要领格鲁派联军与我大明夹击林丹汗,眼下林丹汗已灭,还请上师让联军散去的好。不然生了什么误会就不好了。” 切桑见刘成这般表现,如何还不知道对方已经有了戒备之心,笑道:“刘大人,并非是我等有意拖延。而是大人用兵神速,这么快就大破林丹汗。其实大人也不必太过戒备,这三人各有嫌隙,不过是为了提防林丹汗才联兵。林丹汗一死,这三人便自相内斗起来了,贫僧这次来。便是请大人做个和事佬的!” “哦?还请上师细讲。“ 切桑笑了笑,便细细分说起来,原来这固始汗乃是当时厄鲁特人中的和硕特部的首领,其主要牧地位于今天中国青海省附近,卜失兔汗为林丹汗说击败后,便率领部众投靠了他。在蒙古诸汗之中,固始汗与藏传佛教中的格鲁派的关系最为紧密,而林丹汗与他的牧地也最近,不管是出于宗教信仰,还是从政权安全的角度出发,固始汗参加这次远征的愿望都很强烈,因此他亲自带领一万骑兵参加了这次远征;而卜失兔汗则希望重新获得蒙古右翼的控制权;而与刘成关系最为紧密的准格尔汗则只派出了象征性的一千骑兵,显然巴图尔汗对于右翼牧地并没有太大的兴趣。 “这么说来固始汗是这一军的主力了?”刘成问道。 “是,也不是!”切桑答道,他稍微停顿了一下,详细解释道:“固始汗的最大敌人乃是康巴的白利土司顿丹多吉与藏巴汗,这两人与其领土接壤,且信仰不同,乃生死大敌,他出兵讨伐林丹汗就是为了防止其与这两家联盟,夹击自己,先发制人罢了。而卜失兔汗却野心甚大,他觉得林丹汗灭亡后,他不但应该收回右翼,还是林丹汗的天然继承者,察哈尔部应该也归他所有。附带说一句,林丹汗也是他亲手所杀。” “这么说来,固始汗人马虽众,却是无可无不可,倒是这个卜失兔汗,实力不强,野心却不小,这可是取祸之道呀!”听到这里,刘成的脸上露出了玩味的笑容。 “无可无不可,大人这个词用得好。”切桑笑了起来:“对于固始汗来说,谁来控制右翼之地都行,就是林丹汗不行。” “原来如此,这倒是有趣的很。”刘成笑了起来,突然他看了看切桑喇嘛,突然问道:“上师,固始汗要打败林丹汗,卜失兔汗想要重新控制右翼,我家岳父是派兵过来应付差使的,那你呢?我看你来回折腾最是辛苦,不要告诉我你在其中一点想法也没有吧?” “哈哈哈,大人还是那么急性子!”切桑笑道:“若说贫僧一点好处都没有那也不对,见得佛法昌盛便是贫僧的好处了!” “佛法昌盛?”刘成脸上满是“我不信你”的表情:“卖些火器给你倒也可以,派兵去趟藏地那摊浑水那你休想!” 到了此时,屋内的气氛已经颇为轻松了,切桑喇嘛笑道:“若是大人真的要感谢贫僧,便赐给我一座庙吧。” “一座庙?不行,我给不起!“刘成立即摇头,他已经不是刚穿越的菜鸟,切桑口中的一座庙与其说是庙还不如说是一座城市、一个微型国家,就算是大明天子给出去,都要肉痛半天,何况自己区区一个总兵。 “大人放心,你给得起的!”切桑笑得像一只偷到鸡的狐狸:“而且给贫僧这座庙,对大人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刘成听到这里,意识到切桑已经有了主意,问道:“这座庙,莫非你是说现成的?” “不错,我说的便是银佛寺!” “银佛寺?“ “便是归化城的大招寺。”切桑赶忙解释道“其寺中有一座高达三米,重三千斤的释迦牟尼佛祖银像,是以得名!” 听到这里,刘成的脸色立即变得严肃起来,他对于这些藏传佛教的寺庙并不了解,但对于所在的归化城却十分了解,原因非常简单,就在几个月前后金皇太极率军西征,林丹汗不战而逃,这座归化城就被后金军抢掠一空,临走之前还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归化城不是被东虏一把火烧了吗?你要一片白地作甚?“ “大人有所不知,归化城被焚毁不假,可皇太极对这银佛寺却未动一草一木,呵护有加呀!” “哼!”刘成冷哼了一声,脸上露出不悦之色,他当然知晓皇太极这么做的原因,藏传佛教,尤其是格鲁派在蒙古诸部中的威望极高,寺庙不但是宗教中心,实际上还是商业和文化中心,草原上各部之间攻杀抢掠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但一般对于寺庙都不会加害。皇太极这一手做的着实漂亮,不但打击了自己的主要对手林丹汗,还获得了蒙古诸部的认同感,为接下来的招降纳叛打下了很好的基础。想到这里,刘成心中不由得烦躁起来,从某种意义上讲皇太极是自己这次胜利的最大收益者,林丹汗再怎么不堪,也是黄金家族的嫡系血脉,达延汗的直系子孙,察哈尔部也是成吉思汗近卫军的后裔。自己这一仗将蒙古帝国最后的一点向心力也一扫而空,在草原这种完全遵循弱肉强食的丛林社会里,产生的必然结果就是各部四分五裂,择强者而从之。而对于这些蒙古部落来说最好最粗的一根大腿就是正在飞速崛起的后金政权了,一想到自己拼死拼活却给满洲鞑子做了嫁衣,刘成就不禁沮丧的低下了头。(未完待续。) 第四十一章 转世 切桑喇嘛见状已经猜出了刘成四五分的心思,小心的问道:“大人,你可是担心林丹汗死后,蒙古各部都去投靠女真人了?“ 刘成点了点头,叹道:“我估计那皇太极知道林丹汗死了,第一件事情就是替其发丧,以收买蒙古诸部人心,这次真是白忙活了一场,全替那厮做了嫁衣。” 切桑闻言一愣,旋即才明白过来,不禁暗自钦佩刘成思维之敏锐迅捷,以皇太极过去的所作所为来看,很有可能会这么做,反正林丹汗已经是个死人了,也不怕他从地下跳出来与女真人为难,还是拉拢蒙古诸部壮大自身实力要紧。 “大人,你也不必太过担心,其实这件事情皇太极可以做,你也可以做的。” “我也可以做?”刘成苦笑道:“林丹汗刚刚死在我手上,现在又替他发丧,草原各部头领还不笑掉大牙?” “这有什么不可以?打仗归打仗,发丧归发丧,一是一,二是二,有什么不可以的?”切桑喇嘛口气倒是严肃的很,全无开玩笑的样子:“再说大人你只是打败林丹汗,他又不是死在你的手上,要说与林丹汗打仗,皇太极打的还多些呢,他可以发丧,大人您为何不可以?“ “不错!”刘成猛地一拍自己的大腿,他方才百密一疏,却忘了林丹汗不是自己杀得了。 “上师,那这件事情就交给你办了。”刘成稍一思忖,对切桑说道,这个丧事是做给蒙古人看的,自然就要按照蒙古人的规矩来,还有谁能比切桑喇嘛这样的格鲁派高级僧侣更合适的呢? “遵命!”切桑毫不在意刘成命令式的语气,仿佛自己已经是对方的下属:“不过大人应该先知会巡抚大人一声,据我所知大明国是以文官为尊的。” “无妨。”刘成笑了起来:“吕大人那边我自会去说,不会有问题的。”这时他上下打量了眼前这个喇嘛。突然觉得让他去当那个什么银佛寺的活佛也不错,要头脑有头脑、要学问有学问,要威望有威望,自己要想掌握草原上的蒙古诸部,仅凭武力是不够的,若是能够得到他的臂助,倒是事半功倍。想到这里,刘成问道:“上师,你方才说想要当银佛寺的活佛,可我听你说这寺院也没有遭到兵火之灾。想必现在里面是有一位当家之人的吧?” “寺院中光是喇嘛就有近千人,自然要有一个当家之人。” “那就难了,别人把那个位置占住了,你又怎么坐上去?” “这个大人放心!”切桑笑吟吟的看着刘成:“只要大人站在贫僧这边,贫僧就一定能坐上去。” “这倒奇了,我一不会讲经说法,二不会施展法术,如何能帮得了你,你该不会是让我派兵去把那个活佛一刀砍了吧?” “那倒也不必!”切桑笑了起来:“大人你可知道我藏地有多少宗派吗?” “多少宗派?”刘成闻言一愣。切桑这个问题倒把他给问住了,他在脑海里搜索了一会,依稀记得有次与敏敏闲聊时听到说有四大宗派,便答道:“应该是四个吧。” “不。”切桑摇了摇头:“我藏地佛教一共有大宗八十。小宗三百,不过现在的确只留下四大宗派,大人可知道为何如此吗?” “我怎么知道!“ 刘成下意识随口答道,可话到了嘴边又缩回去。他看到切桑喇嘛脸上的有些诡秘的笑容,突然有了不好的念头,低声问道:“莫不是——?“ “不错。大人果然聪慧过人!”切桑点了点头:“若说教义精妙,各家宗派皆有所长,毕竟多的有近千年传承,少的也有两三百年了,又岂会少了英杰之士?只可惜天下人多的是下愚之辈,有宿慧能明白佛理的终究是少数,这四大宗派能够传承至今,靠的还是尘世间的君王相助。“ “这么说来,你还是要我出兵助你。“刘成笑道:”可是我乃是汉人,若是出兵助你会不会授人口实,反而适得其反呢?“ “这有何难?大人若肯助我,我便可禀明师傅,以大人为大黑天神转世,为我格鲁派护法天王,自然便可以插手我派中之事了。“说到这里,切桑笑道:“这件事情与大人也是有好处的,可谓是一举两得。” “与我有何好处?”刘成笑了起来:“莫非贵派还有什么奇门密咒,能让我延年益寿,寿与天齐?” “据贫僧所知是没有的!“切桑笑道:”不过大人若成了这大黑天神转世,便将察哈尔诸部纳入囊中,以为己用,难道大人不想这样吗?“切桑说到这里,见刘成还有些不懂,便细心解释起来。原来早在成吉思汗之前,在蒙古草原上就已经有了原始的宗教崇拜,即“长生天”崇拜,这种宗教思想将苍穹作为崇拜对象,认为世间万物皆由一个叫做“长生天”的最高神灵所主宰,而地上的最高权力者必须由“长生天”授予,比如“成吉思汗”在蒙语中的含义即为“赖长生天之力而为汗者”,而元朝的圣旨开头也总会有一段套话“长生天气力里,大福荫护助里,皇帝圣旨“,简单的翻译为汉语就是长生天所眷顾的皇帝所颁发的圣旨。 但不难看出“长生天”崇拜还是一种非常简单、甚至可以说粗糙的宗教,蒙古人落后的社会形态和生产力水平决定了无法供养足够的知识分子来将这种宗教理论化、逻辑化和礼仪化。因此当胜利的蒙古人征服了更加文明、也更加先进的区域之后,一个历史上屡见不鲜的现象发生了——在**上征服了文明民族的野蛮人在精神上却被被征服者征服了,蒙古人开始信仰喇嘛教、伊/斯/兰教、甚至基督教,并在两到三代人后成为这些宗教最狂热的信徒和最勇猛的战士。留在蒙古高原和进入中国的蒙古人选择了藏传佛教,这种佛教的分支与原有的“长生天”崇拜非常巧妙的融合了起来,“长生天”被作为佛祖的一个投影,而历代皇帝大汗则被认为是某位菩萨的转世,因而获得了统治各部的权力。作为回报,僧侣们得到大汗们的武力支持、土地、牧群、农奴、寺庙等等许多财富。并且贵族们也往往会在小时候出家,或者为学习知识,或者成为高级僧侣。渐渐的,两者已经逐渐融为一体,获得寺院的封号已经成为了成为汗王的一个必要条件。 听了切桑这一番劝说,刘成也不禁心动起来,他很清楚自己这几次胜利在相当程度上因为自己拥有一支强大的骑兵,如果没有这些彪悍的蒙古骑士,也许自己能够打败敌人,但却无法对敌人进行如此迅猛的追击。一鼓将其全歼。在打垮林丹汗,收其部众后,他也曾经想过是否可以像汉光武帝刘秀、袁绍、曹操那样,将其收至自己麾下,成为一支类似于乌丸杂骑、渔阳突骑的异族骑兵部队。但问题是那几位要么是皇帝,要么是当时首屈一指的军阀,而自己不过是个武官,手中的资源十分有限。 “上师说来听听?” “大人,那林丹汗身边有一个萨迦派僧侣。名叫沙尔呼图克图,不知大汗是否拿住?” “沙尔呼图克图?”刘成的眉头皱了起来:“乱军之中,谁知道一个喇嘛跑哪儿去了,不过我突袭林丹汗老营的时候。他逃跑仓促的很,连老婆孩子都没来及带上,这个喇嘛应该是在俘虏之中。” “那好,请大人将此人拘来。大人的‘大黑天护法天王’的封号便着落在他身上了。” 刘成见切桑神色凝重,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就换来外间当值的郝摇旗。让其马上前去拘人。待到郝摇旗走了,刘成重新坐下笑道:“上师,我听敏敏说过,你们各派僧侣之间斗的是你死我活,你让我拘那僧人来,莫不是要借刀杀人吧?” “大人说笑了,我想杀此人不假,但要杀他的又岂只我一人?林丹汗败落至此,追根溯源起来就是听了这沙尔呼图克图的话,改信他教搞得族中众叛亲离。眼下林丹汗死了,再无人庇护于他,就算我不动手,那察哈尔部中想杀他泄愤的人多了去了,我又何必脏了自己的手?“ 刘成听了,笑了两声也不再问,在他看来以切桑对自己的用处,又何必介意区区一个被俘的僧侣呢?切桑见状,便继续解释起来:“林丹汗之所以会改宗,是因为这沙尔呼图克图为其寻来了一件宝物——‘玛哈噶喇’,大人若想做这大黑天护法天王的转世,就少不了这件宝物。“ “那这宝物便着落在这厮身上?” “不错!” “哦!”刘成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那若是找到这‘玛哈噶喇’,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首先,要将林丹汗的正妻与其嫡子与部众隔绝开来,这样一来身为大黑天护法天王转世的您便成为察哈尔部的第一代理人。“ “然后呢?” “自然是杀了卜失兔汗。“ “杀卜失兔汗?”刘成惊讶的挺直了背脊:“他不是土默特部的首领,为何要杀他?” “第一,你既然是大黑天神的化身,这大黑天神乃是护国之神,林丹汗是死在卜失兔汗的手中,你不为林丹汗报仇,说自己是大黑天神的化身,又有哪个相信?第二,卜失兔汗这次回来,肯定要将大河以东的肥美牧地划为己有,你若是答应了他,你手上这几万人马在哪里放牧生息?再说那卜失兔汗肯定还会要求将你手中原属于右翼的部众归还给他,这可是个没头账,你说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听到这里,刘成点了点头,如果说第一个问题他还有些不是太在意的话,第二个问题的确是无法避开的。要想切实掌握那些部众,划分牧场、水源、调节冲突就是首领不可逃避的责任,但如果这个卜失兔汗回来了,双方为了水源、牲口、牧场发生冲突几乎是必然的,更不要说刘成手下还有不少原本属于右翼的部众。既然如此,那还不如抢先动手将其消灭了。 “这卜失兔汗手下有多少部众?” “可战之士有三千余骑,算上老弱有四千多。” “怎么这么多战士?”刘成不由得吃了一惊,这个比例完全不符合正常草原部落的比例。 “大人,这卜失兔汗是被林丹汗大败逃走的,仓促间哪里能带走多少老弱,就这点老弱也都是从其他弱小部落里抢来的。” “嗯!”刘成点了点头,脸上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这件事情干系重大,我先考虑下再做决定,时候不早了,上师你先歇息吧!“ 切桑看到刘成的样子,心知事情已经有了六七分眉目,心中暗喜,双手合十道:“是,大人!” 总兵府里,刘成走了之后,众人敬酒的焦点便一下子聚集在了吕伯奇身上,饶是他在场中官阶最高,几轮围攻下来也是有些抵挡不住了。旁边的胡可鉴看的清楚,赶忙上前拦住:“吕大人有些过量了,今日便到这里吧!” 吕伯奇在仆人的扶持下迷迷糊糊的上了轿子,回到住处洗漱了上了卧榻,也不知睡了多长时间,突然感觉到有人在轻轻的摇晃自己,睡梦中他有些不耐烦的挥了一下胳膊,喝道:“什么事情,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老爷,老爷,是刘总兵来了!” “刘总兵,刘成?”吕伯奇惊醒了过来,映入眼帘的是老仆的脸:“老爷,刘总兵刚刚到,神色匆匆,好像有什么要紧事的样子。” 吕伯奇此时已经完全清醒了过来,一边从婢女的手中接过湿毛巾擦脸,一边低声问道:“他人在哪里?” “在书房里,老爷,见还是不见?“ “见,当然是见!快侍候我穿衣!“吕伯奇一边在仆人的帮助下穿着衣服,脑子里却转的飞快,刘成虽然行事有些跋扈,但却不是那种不分轻重的,这个时候来找自己一定是有要紧事,莫非是战局又有反复?(未完待续。) 第四十二章 春秋大义 吕伯奇一边想着事情,一边进了书房,朝站在窗旁的刘成拱手道:“刘大人,有什么要紧事吗?” 刘成没有说话,却将目光投向跟在吕伯奇身后的仆人,吕伯奇心领神会的转身道:“你下去吧,在外边守着,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是,老爷!”仆人应了一声,退了出去。吕伯奇笑道:“刘大人,这是我家生子,已经有两代人了,你不用担心!” 刘成点了点头,在书桌旁坐下,低声道:“林丹汗死了!” “什么?”吕伯奇吃了一惊,一时间也不知道是喜是忧,赶忙问道:“当真?谁杀了他?” “真的,他的首级在我这里,已经让几个他的部下看过了,的确是他的!”刘成的神色有点冷:“吕大人,我今晚来找你是打算替林丹汗做一番法事,祭奠于他。“ “做法事?祭奠林丹汗?”吕伯奇的腮帮子抽搐了一下,他斟酌了一下语气,低声问道:“刘大人,这是不是有些过了,我们不是刚刚和他打了仗吗?” “这有什么不可以?我朝深仁厚泽,凡远人来中国者,列祖列宗无不待以怀柔。林丹汗持我之仁厚,乃益肆嚣张,犯我疆土、杀我百姓。我朝方以大加挞伐。然上天有好生之德,我朝兵锋虽利,但却并不赶尽杀绝,自会放他一条生路。自古以下犯上,以臣弑君者,春秋大义,神人共诛之。” 吕伯奇听刘成滔滔不绝,被弄得也有些迷糊,不过他与刘成也算是打老了交道,知道此人最喜欢在大段大段的废话里面插上一两句私货,所以打起精神强听着,随即便发现不对。赶忙打断了刘成的话:“且慢,以下犯上?以臣弑君?你这说的是谁?“ “顺义王,土默特部的卜失兔汗。” “是他?听你的口气,莫不是还要杀他?“ “看情况吧,是有这个打算。”刘成见没法蒙混过去,笑道:“除此之外,我还想重修归化城。” “刘大人!“吕伯奇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受你的恩惠极多,有些话也不得不说了,既然林丹汗已死,你又何必多生事端?须知过犹不及呀!” “吕大人。你有所不知。“刘成将自己的推断讲述了一番:”这林丹汗虽然侵犯了我大明疆土,但也是草原上唯一能号召蒙古诸部与东虏抗衡之人,若是我们什么都不做的话,只怕这些部众都会投靠女真人,那时就麻烦了。“ “那也是将来的事,刘大人,别人都是把事情往外推,你为何把麻烦往自己身上揽呢?“吕伯奇叹了口气:”难道你还嫌自己的官升的太慢吗?“ “我倒是不在乎有多大的官职,但对察哈尔部这几万部众倒是很有兴趣。”刘成在腹中暗忖道。当然这话自然没法说出来,不过看吕伯奇这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官僚做派,刘成倒是明白为何大明以堂堂四百州江山怎么会被以十三副盔甲起家的女真人给打败的,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呀!他想了想,只有换个角度说了。 “吕大人,你觉得河边那一战危险不?” “背河列阵,面对数万虏骑。自然危险。“ “那吕大人想不想再来一次?” 吕伯奇想起几乎是扑面而来的喊杀声,从耳边飞过的箭矢,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赶忙摇了摇头。 “我这么做就是为了不用再打这种仗了。“刘成道:”吕大人,我们俘获那么多部众,必然要将其置于河东田牧,卜失兔汗回来后,定然与这些部众发生冲突,你说我们是管还是不管?若是管了必然生出事端,若是不管,这些部众要么为其吞并,要么会逃回到河套来,无论是哪种情况都会生出大把麻烦事来。“ 吕伯奇听刘成这般说,苦笑道:“可要是你没杀成呢,岂不是又生出战祸来?“ “大人请放心,只要你应允,我杀卜失兔汗如杀一鸡耳,又何谈什么战祸?”刘成的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 次日清晨,切桑刚刚起床,就得到了宁夏巡抚吕伯奇私下里的单独接见,在一番秘密商议后,切桑便带着大笔犒赏过河,与其同行的还有王安世,王安世是作为明军的使者。 联军营地,帅帐。 “卜失兔汗,巡抚大人见到林丹汗的首级十分高兴,大大的夸奖了您一番,还让我带了一千两银子和两千匹绢布,作为给大人您的犒赏。”切桑笑着向坐在右侧的卜失兔汗说,在他说话的同时,十几名仆役已经抬着装满了绢布和银子的担子上来,将帐篷里摆的满满当当。卜失兔汗已经笑得合不拢嘴了,银子倒也还罢了,这两千匹绢布倒是好东西,他手下不少部众衣食不足,有了这两千匹绢布,这个冬天就好过了。 “那被俘的右翼部众还有贸易的事情呢?”卜失兔汗提到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他眼下脑袋上的帽子虽然大的吓人——又是右翼最强大的土默特部首领,又是大明朝封的顺义王,可帽子下面的脑袋却小的很,只有区区几千人马,如果不能从林丹汗的尸体上分到一杯羹,土默特部是活不过明年的秋天的。至于与大明的贸易就更加要紧了,从某种意义上讲,林丹汗西征的目的就是为了得到与大明贸易的资格,只有将这一权力紧紧的握在自己掌心,卜失兔汗才能确定自己在蒙古诸部中的优势地位。 “大王!“王安世向卜失兔汗欠了欠身子:”插汗部众被俘者甚众,何人为左翼,何人为右翼,如何区分?至于贸易之事,还是等明年再说吧。“ 卜失兔汗听王安世这般说辞,倒像是愿意将原本属于右翼的部众归还给自己,心中不由得暗喜,赶忙道:“这般说来,巡抚大人是愿意将右翼部众归还给我了?“ “不错!”王安世点了点头:“我大明一向是以夏治夏,以夷治夷,这右翼不耕不织。我留之无用,自然是还给旧主。” 卜失兔汗听了大喜,他贪心不足:“王将军,我对大明忠心耿耿,又杀了林丹汗这等恶徒,也算是薄有微功,巡抚大人为何不将左翼也与我统辖,为大明藩篱。“ 听到卜失兔汗这般说辞,坐在一旁的固始汗与厄鲁特部的额尔吉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眼中都看到了警惕之意。卜失兔汗若是能够将左翼右翼都纳入麾下,加上与大明的贸易特权,用不了几年功夫,只怕又是一个林丹汗。 “这恐怕不行!”王安世笑道:“我家大人曾言:存亡续继,乃是春秋大义。林丹汗随死,尚有子嗣,可令其统辖左翼诸部,以显我大明之德!” “巡抚大人果然仁厚!”卜失兔汗强笑道,腹中却在大骂。旁边的固始汗与额尔吉却暗自点头。这位大明的吕巡抚是个聪明人,对于林丹汗之子来说,这卜失兔汗乃是不共戴天的杀父仇人,只要卜失兔汗一日没有吞并左翼。大明就可以让其相互牵制,在其中挑拨离间,玩那种政治跷跷板的游戏,不过这对于固始汗和额尔吉来说也是乐见其成。 卜失兔汗见并吞左右两翼的事情是不成了。只得想着看能不能多分一点了,便笑道:“王将军,林丹汗所领的左翼万里而来。无论是丁口还是牲畜都损失极大,他麾下的部众中十有七八原本都是我们右翼的,还请您替我转禀巡抚大人。” “大王,这等事口说无凭,这样吧,若是大王愿意,大可亲自去一趟,将被俘部众中原本属于右翼的清点出来可好?” “这个?”卜失兔汗闻言一愣,他原本想应允,但多年以来在生死间打滚锻炼出来的直觉让他又犹豫了起来,他想了想:“我部众新至牧地,琐事甚多,不如待到事毕了在过河不迟。” “也好!”王安世也不催促,他转过身向一旁的固始汗与额尔吉躬身行礼,笑道:“巡抚大人听说二位仗义来援助,十分高兴,让末将带了薄礼前来,不成敬意,还请笑纳!”说罢他呈上两份礼单,相比起给卜失兔汗的那份,这两份礼物微薄了许多,固始汗与额尔吉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异样的情绪来。 “额尔吉大人!”王安世仿佛是个技艺高超的魔术师,从怀中又取出一封信,递给额尔吉:“这是敏敏别吉托末将带来的,此外,还有一批礼物是送给您的,还请收下!” 额尔吉此行前来本来就有巴图尔汗探望女儿的命令,听到敏敏有信送到,心中十分高兴,赶忙问道:“我家别吉眼下如何,为何不亲自前来。“ “敏敏别吉这几日身子有些贵恙,正在休养,外间风大便没有来。”王安世笑道:“待到身子好了,便来见您!” “那将军回去后请替我转告别吉,待到我这边事情好了,一定亲自前去探望!” “好,末将一定带到!” 待到切桑与王安世退出帐外,帐内的气氛一下子轻松了起来,不管如何,帐内的三人的内心深处对于明军还是抱有一种颇为戒备的心态。额尔吉看了看信封,背面贴着一张纸,一看却是一张礼单,一旁的固始汗探头看了看,咋舌道:“呀,好阔气!” 固始汗这一声喊,却把旁边的卜失兔汗也引过来了,原来这礼单上除了两百匹呢绒、三百两银子这些大路货外,还有五百石盐、五百石茶叶、三百副铁甲、鸟铳三百,这些在草原上可都是有钱也买不到的稀缺商品,相比起这个来,卜失兔汗砍了林丹汗脑袋才换来的一千两银子和两千匹绢布就显得寒酸多了。 “额尔吉老弟,卜失兔他砍了林丹汗的脑袋才得了这么点赏赐,你到底干了什么,赏赐这么重?”固始汗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问道。 “大汗说笑了!”额尔吉笑道:“这些东西又不是给在下的,而是我家敏敏别吉孝敬大汗的,我这里不过是个过手罢了。” “敏敏别吉孝敬大汗?”固始汗有些讶异的问道:“那怎么是由这个明国将军带来?” 额尔吉笑了笑,便将事情原委粗粗的说了一遍,笑道:“我听说敏敏别吉与那位刘总兵情感甚笃,这些东西里只怕有一大半是那位刘大人给岳父的孝敬吧!” “啧啧!”固始汗半真半假的抱怨道:“俺老汉兵马最多,可拿到的赏赐却是最少的,哎!比起巴图尔兄弟,我骑马、摔跤、射箭都不输给他,可惜就没生了个像敏敏那样的好女儿呀!” 额尔吉见固始汗这般模样,忍俊不禁的笑道:“大汗说的不错,像我家敏敏别吉这样的人儿,草原虽大,也只有她一个!” 额尔吉与固始汗在一旁轻松的谈笑,他们两人此行的主要目的已经达到,大明给他们的赏赐多也好,少也罢,都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卜失兔汗就不同了,他原有的右翼诸部在林丹汗的打击并吞后,损失严重,而所据有的土默特平原,即历史上著名的敕勒川却是草原上著名的肥美之地,宜农宜牧,如果不能抓住这个机会与大明搞好关系,壮大自身的实力,等待着他的命运将会是极其悲惨的。 这时切桑已经安排好明国使者的住处,重新回到王帐。早已按捺不住心中的焦虑的卜失兔汗急忙问道:“上师,你这次出使,明国的巡抚大人态度如何?” “您是问那位吕大人吗?”切桑答道:“表面上看对我礼遇非常,但暗地里却十分戒备,我过河时还看到明军在浮桥旁修建堡垒,宁夏府城也到处可以修补城墙的人,看来这一仗明军虽然胜了林丹汗,但自身死伤也不少,这个时候三位领兵前来,肯定是有所提防。” 卜失兔汗与固始汗、额尔吉对视了一眼,都觉得切桑的猜测颇有根据,按说联军虽然是打着消灭林丹汗的旗号来的,可仗几乎都是明军独力打完的,卜失兔汗砍了林丹汗的脑袋其实不过是捡了个便宜罢了。可明国大臣却如此慷慨的对三家给予赏赐,这明明是外修文事,内建武备。(未完待续。) ps:  首先要感谢白富美yogomove给我发的红包,韦伯还是第一次遇到有书友专门加我好友给我发红包的,哈哈哈!多谢了!希望书的成绩步步高升,大家也事事顺利! 第四十三章 各怀异心 卜失兔汗听了不由得心中暗喜,本来就凭他眼下那几千人马,如果想要从明国手里把林丹汗的遗产强要到手那是做梦,既然那位吕大人心虚那就好说了,反正明国人也分不清那些人马是固始汗的,哪些人马是自己的,说不定能够虚讹些好处来。想到这里,卜失兔汗看了一眼额尔吉,暗想这件事情还是瞒着这厮的好,他们有个明国总兵姑爷,又得了这么多的好处,只怕不会与自己一条心。 想到这里,卜失兔汗一声不吭,待到夜深人静,他换了一身衣服,就带了两个心腹卫士来到固始汗的住处,通名求见。很快,他就被引领到了一顶奢华的帐篷里,只见固始汗身上披着一件皮裘,发辫已经披散在肩膀上,显然已经上床休息了。 “有什么事情吗?” “嗯!“卜失兔汗的目光扫过帐内,只见四角放着铜炭炉,门旁的木架上放着盔甲、弓箭和武器,卧榻上堆满了皮裘,隆起的皮裘下露出黑色的长发。固始汗看到卜失兔汗的目光,笑了笑,回头对床上喊了两声,一个皮肤白皙的女人从床上爬了起来,裹着一身皮裘低头跑了出去。 “这么晚来打扰我的兴致,你最好是有要紧事,不然我可放不过你!“固始汗走到床旁,拿起两只杯子给自己和卜失兔汗各倒了一杯马奶酒,用一半玩笑一半正式的语气说道。 “那是自然!”卜失兔汗笑道:“而且是大有好处的要紧事。” “大有好处?”固始汗半信半疑的看了看卜失兔,他可不认为对方能拿出什么好处给自己。 “大汗,你不觉得那个厄鲁特人得到的太多了吗?” “你妒忌了?”固始汗笑了起来:“那有什么法子,这是人家姑爷孝敬岳父的,谁叫你我没生了这么好的女儿。” 卜失兔汗笑了笑:“我的意思是明国给我们的太少了。” “明国给我们的太少了?“固始汗笑了起来:”你也未免太贪心了吧,要知道林丹汗可是明军打败的。你我不过是捡了个便宜罢了,打个比方,一个猎人打了头野猪,你我是路过的,人家分我们一条后腿我们就应该知足了。“ “不,大汗。您难道方才没有听切桑上师说吗?明国虽然打败了林丹汗,但也死伤惨重。“ “你想要与明国开战?”固始汗露出了冷笑:“那随你的便吧,我明天就回去了,你好自为之吧!”说罢他便站起身来,一副下逐客令的样子,固始汗的地盘在数千里之外,又在与明国的通商中获利甚多,又怎么会替卜失兔汗做这等火中取栗的蠢事。 卜失兔汗却坐着不动,笑道:“我怎么想和明国开战。复兴土默特部还指望着明国的赏赐呢。” “那你想干什么?” “大汗,您跋涉千里,难道不想明国多给你些赏赐?既然明军损失惨重,那个巡抚大人一定愿意多出点茶叶、绢布和银子来花钱消灾的!” 听到这里,固始汗已经明白了六七分,低声问道:“你是想以武力要挟?” “怎么会?”卜失兔汗笑道:“他们明人不是自诩天\朝上国吗?我们这些草原上的牧人缺吃少穿,要些盐茶、布匹总不过分吧?他们早一日给,我们早一日散去。岂不为美?” 固始汗想了想,卜失兔的这个计策与自己有利无害。反正他距离明国有数千里之遥,也不用担心明国派兵来向自己报复,而且这一切都是打着卜失兔的旗号,将来就算真的闹起来,自己最多推脱掉就是了。于是他点了点头,问道:“要要来的钱粮如何分配?“ “全部都给大汗。我卜失兔什么都不要。” 固始汗闻言一愣,不过他也是老江湖了,稍一思忖便找到了谜底,冷笑道:“你是打那些被明军俘获的部众的主意?想让那个巡抚大人把他们交给你宁事息人?“ “果然瞒不过大汗!”卜失兔汗笑道:“若是此事能成,我土默特部世代都是大汗的盟友。“ 在卜失兔夜访固始汗的同时。一场夜谈也在另外两人之间展开,夜谈的双方一个是额尔吉,另外一人便是切桑。 “上师,这信当真是我家敏敏别吉写的?“额尔吉抬起头来,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惊讶。 “额尔吉将军,您何必这么问?“切桑笑道:”难道敏敏别吉临别前没有与巴图尔汗约定什么特别的暗记、画押什么的吗?“ “呵呵!”额尔吉笑了笑,将自己的尴尬掩饰了过去,肃容问道:“上师,您这次为何站在明国人那边?帮助他们对付卜失兔汗?“ “不,我从来没有站在明国那边。”切桑摇了摇头。 “那您是站在哪边?”额尔吉的神情变得越发严肃起来:“上师,就算这是敏敏别吉的亲笔信,我也未必会照办的,准格尔人的鲜血不会为汉人白白的流。” “我站在刘总兵一边,我站在巴图尔汗一边,我站在蒙古人一边,我站在我佛正法一边!” 额尔吉的眉头皱了起来,旋即苦笑道:“上师,我恐怕是没法明白你的意思了,那位刘总兵不是明国的大将吗?你站在他一边与站在明国一边又有什么区别?“ “自然是不一样!”切桑笑道:“我问你,数百年来明国皇帝最希望草原上的蒙古人怎么样?” “明国皇帝?”额尔吉稍一思忖,便答道:“汉人皇帝自然希望我们蒙古人自相残杀,群龙无首,他自然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不错!”切桑点了点头:“派兵来打还要损失兵马,靡费钱粮,可让我们蒙古人自相厮杀,却可以不损一兵一卒,便能达到目的。你说对于假如那位刘总兵的立场真的如明国皇帝立场一般,他何必要杀卜失兔汗?这厮明明是一个天生的楔子。大明朝廷的宝贝呀!“ 额尔吉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切桑的意思。正如切桑所说的,林丹汗是死在卜失兔汗的手里,那么在土默特部为主的右翼与以察哈尔部的左翼之间就出现了世仇,在草原上这种仇恨往往会绵延数十年甚至上百年,直到其中一方被彻底消灭为止。对于明国来说。最有利的选择就是坐山观虎斗,保持双方力量的均衡,让这场仇杀尽可能长时间的持续下去。可如果把卜失兔汗杀了,就等于替林丹汗报了仇,反而解了左右两翼之间的仇恨,这自然是明国皇帝与大臣们所不愿意看到的。 “那刘总兵为何想要杀卜失兔汗呢?” “因为他想要自己一统左右两翼!” “自己一统左右两翼?”额尔吉几乎要笑出声来,他看了看切桑喇嘛,确认对方不是在开玩笑,才诧异的问道:“这怎么可能?他没有任何高贵的血统。还是一个汉人,凭什么一统左右两翼?” “那我就不知道了。”切桑笑道:“不过据我所知,大明的开国皇帝当过农夫、和尚、乞丐,祖上不过是个卑微的农夫,可最后将大元皇帝赶出北京,建立伟业的是他而不是那些有着高贵血脉的人。也许在汉人里面,不用高贵的血统也能创立伟大的事业!” “可那是汉人,不是我们蒙古人!“额尔吉的声音大了起来:”上师。你和我的身上都流着黄金家族的血,是成吉思汗的子孙——“ “是的。可是铁木真他身上流着谁的血呢?”切桑打断了额尔吉的话:“是也速该,是俺巴孩、是合不勒。的确,他们都是英勇刚强的汉子,可是英勇刚强的汉子太多了,你知道王罕的祖先是谁?札木合的祖先是谁?如果不是在他们的后代里出现了像铁木真这样的伟大人物,几百年后又有谁会记得他们的名字呢?又有谁会自己的身上流淌着孛儿只斤的血而自豪呢?” 听了切桑的话。额尔吉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问道:“上师,你的意思是?“ “很简单,是伟大的功业让名字变得高贵起来,而非高贵的名字让你变得伟大。如果刘总兵真的能像铁木真那样带领蒙古人创下伟大的功业。蒙古人自然会跪在他的膝前歌颂他的名字,对他的子孙后代忠心耿耿,正如现在的蒙古人对我们一样。” “像铁木真一样创下伟大的功业?”额尔吉突然笑了起来:“这怎么可能,铁木真带领蒙古人征服了半个世界,那个刘总兵怎么能做到?他可是个汉人!” “那怎么不可能,在他的麾下可有不少蒙古人,在摧毁林丹汗的战斗中他们立下了汗马功劳!在大明皇帝的军队里也有不少蒙古人,我们蒙古人里有无数的勇士,但却没有一个能够让他们在一面大旗下战斗的首领,把他们的血白白浪费在自相残杀之中。在几百年前,契丹人、白突厥人、蓝突厥人、汉人、俄罗斯的勇士们可以在成吉思汗的大旗下战斗,为什么今天蒙古人的勇士不能在一个汉人首领的大旗下战斗呢?只要首领公正、严明,能给他们带来胜利,勇士们是不会在意首领是谁的。“ “好吧!”额尔吉摇了摇头:“那个刘总兵一定是对你用了什么咒法,不然你怎么会一直都在为他说话。不过这与巴图尔汗有什么关系呢?与你的佛法有什么关系呢?“ “额尔吉,我问你一个问题,巴图尔汗可能一统草原吗?” 额尔吉张了张嘴,但没有说话,最后还是不情愿的摇了摇头,出身“林中之部落”的厄鲁特人的准格尔部在黄金家族后裔统治的漠北蒙古与漠南蒙古人眼里始终是异类,想要一统草原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 “既然巴图尔汗无法统一草原,那么让自己的女婿去统治左右翼难道不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吗?至少他可以专心对付哈萨克人、叶尔羌汗国和俄罗斯人了。” “可是我这次远道而来,只有一千骑兵。”额尔吉已经被切桑说服的差不多了:“固始汗才是卜失兔的大援,你知道,他对支持卜失兔汗很热心。” 切桑笑了起来:“没错,可固始汗他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是不会愿意支持一个死人的,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在关键时候表个态就好了。” “表个态?那倒是简单!”额尔吉笑了起来:“不管怎么说,这位刘总兵是我们准格尔人的女婿呀!“ 第二天早上,当王安世重新来到蒙古首领们的王帐时,敏感的他发现帐篷里的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那位在昨天也显得颇为恭顺的卜失兔汗变得傲慢了起来,他十分坚决的,或者说是蛮横的要求明国大臣将原本属于右翼的部众归还给他,除此之外,他还要求将原本属于左翼的一半部众也划分给他——理由是赔偿林丹汗给自己造成的损失。当王安世对此表示异议的时候,卜失兔汗甚至傲慢的宣称如果明国拒绝自己的要求,他就要用自己的双手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王安世将其理解为是武力威胁。 “固始汗,额尔吉将军!“王安世将目光转向另外两人,他想要从这两人的反应判断这是卜失兔汗一人的冒险,还是已经得到了这两人的支持。让王安世有些失望的是,无论是固始汗还是额尔吉都将头偏了过去,他只能将其理解为这两人至少不反对卜失兔汗的决定。 “大汗!”王安世向卜失兔汗欠了欠身体:“在下会将您的要求转告给巡抚大人。” “好!”卜失兔汗矜持的点了点头:“不过要快,否则我的耐心可没有那么好!“ 王安世竭力压抑住胸中的愤懑,起身向帐内的汗王们告辞,退出帐外,他还没走远,便听到背后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回头一看却是切桑喇嘛。他向其勉强一笑:“上师,您有什么事情吗?“ “我想请你给敏敏别吉带个话,就说她托额尔吉将军办的事情已经妥了,无需担心。”(未完待续。) ps:  讨月票讨月票! 第四十四章 囊囊太后 “‘托额尔吉将军办的事情已经妥了,无需担心。’”王安世将切桑的话重复了一边,问道:“我没说错吧?” “没错!”切桑笑道:“千万要带到。” “没问题,我回去后就马上告诉刘大人,让他转告敏敏别吉!”说到这里,王安世脸色变得阴沉起来:“上师,看来要刀兵又起了,如果可能的话,您还是早点离开这里吧,刀枪可是不长眼睛的。” “不会的,王将军,你大可放心!”切桑的脸上露出了神秘的笑容:“这次是打不起来的!” 宁夏府城,总兵府。 白虎堂外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手持长枪,身披铁甲的卫士站着一动不动,若非口鼻中吐出的一道道白雾,几乎让人误以为一尊尊雕像。台阶下跪着数十个蒙古贵族打扮的妇女、儿童、少年,这些可怜的人们伏在地上,面孔紧贴着青石地面,一动也不敢动,两旁的铁甲卫士传递来的无形压力几乎将他们压扁了。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已经过了半个多时辰,寒冬腊月里像这样跪在石板地面上,便是青壮汉子也未必撑得住,何况这些不过是些妇孺,很快就有人浑身颤抖,有的甚至昏死过去,但即使如此也没有一个人发出一点声响。 这时堂上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蒙古卫士出现在白虎堂门口,高声道:“宣博尔济吉特氏、叶赫那拉氏、额尔克孔果尔额哲等人晋见!” 听到宣觐声,原本归附在地上的人们艰难的站起身来,有几个最为体弱的妇人和孩子甚至无法凭借自己的体力爬起来,不得不在同伴的帮助下才站起身来,走上台阶。为首的一人是林丹汗的正妻多罗大夫人囊囊,又被称为囊囊太后。她也是出自孛儿只斤氏,名叫德勒格德勒,历史上在林丹汗病死后她率领统辖的阿纥土门万户斡耳朵投降后金,她本人改嫁皇太极,并在不久之后被封为为麟趾宫(西宫)贵妃,位居崇德五宫的第三位。由于当时明人将孛儿只斤氏翻译成为博尔济吉特氏。所以历史上她便被称为大博尔济吉特氏,与另外一位也是博尔济吉特氏,也归降嫁给皇太极的林丹妻子区分。当林丹汗战败时,她与其他妻妾儿女都位于府城下的老营中,慌乱间被明军一网打尽,全成了阶下之囚。此时的她神情惊惶,右手紧紧抱住一个婴儿,一副唯恐失去的样子。堂上的两边都站满了卫士,从他们的打扮来看都是蒙古人。这让这些已经失去一切的人们心中越发感觉到一种异样的酸楚。 这时德勒格德勒看到在上首坐着一个身着圆领官袍的汉子,颔下留着短须,正盘腿坐在矮几后面,身旁坐着一名娇美的少女。德勒格德勒看到那汉子胸前的补子图案,心知是明国的大官,赶忙拉着孩子跪倒在地,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话说道:“罪妇拜见上国大人!”她身后的人们也赶忙跪下行礼,只是不少人腿脚早已僵硬。摔的满地都是,堂上顿时乱作一团。 “罢了。取些软垫来,让他们坐着吧,都是些女人孩子,看上去倒也可怜得紧!”刘成笑道。 “多谢大人!”德勒格德勒赶忙拜谢,不一会儿两旁的卫士便取了不少垫子来,众人如蒙大赦。赶忙坐了下去,揉着已经僵硬麻木的双腿,宛若登天一般。 “你们都是林丹汗的妻妾儿女吗?”刘成看他们做坐定了,随口问道。 “禀告大人,除了他的妻妾儿女外。还有两个妹妹。”德勒格德勒恭声答道。 “嗯!”刘成点了点头,目光扫过下面,一张张布满惊惶的大饼脸,让他有点倒胃口,暗想林丹汗这日子过得也忒惨了点,说起来妻妾成群,可连个眉目周正点的都找不到一个,随便找个大明缙绅日子也过得比他强多了。刘成正想着心事,一旁的敏敏低声调笑道:“怎么了,看上哪个呢?” “我倒是想看上个把,可惜做不到!”刘成苦笑道:“还好敏敏你没长成这样,不然我可苦了。” “呸!”敏敏啐了一口,笑道:“人家可都是孛儿只斤氏的嫡脉,论血统可比我强多了!” “别,这嫡系血脉还是留给别人吧,我可不稀罕!” 刘成与敏敏在上面调笑,下面这些人却是惴惴不安,毕竟他们的命运都维系于刘成的喜怒之间。德勒格德勒看了怀中还年幼的儿子阿布奈,暗自下定决心,只要能保住家族的血脉,无论上面那个明国大人什么要求自己都要接受。 “本官今日让你们来是为了让你们知道一件事情!”刘成稍微停顿了一下,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尽可能的沉稳一些:“林丹汗已经死了!” 堂下传来一阵抽泣声,虽然德勒格德勒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当她听到这个确切消息的时候,依然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好像是被一下子撕裂了,巨大的痛苦让她几乎窒息过去,但凭借强大的意志力,她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转过身用威严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哭泣声顿时停止了下来。她转过身来,用一种几乎可以说是傲慢的语气问道:“大人,我可以看看吗?” 刘成点了点头,对于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中年妇人在灾难面前表现出的惊人意志力,他由衷的感觉到钦佩,他轻轻的拍了一下手掌,一名卫士捧着首级来到德勒格德勒的面前,德勒格德勒仔细的观察了一会儿丈夫的头颅,最后在额头上吻了一下,向刘成问道:“他是怎么死的?“ “是土默特部的卜失兔汗杀了他。“刘成低声道:”林丹汗逃脱了我的追击,从浮桥渡过了黄河,但是他恰好遇到了固始汗、卜失兔汗的联军。他被打败了,被俘后被卜失兔汗所杀!“ “该死的土默特狗!”一个清脆的声音喊道,那是林丹汗的长子额哲,稚嫩的脸上满是仇恨。德勒格德勒一把将其搂在怀里。捂住了儿子的嘴,强迫其跪在地上,向刘成哀求道:“大人,请恕罪!” “不必了!本官还不至于和一个孩子见识!“刘成笑了笑:“如果想要哭就哭吧,他已经死了,我与死人是没有仇恨的!” 女人和孩子们沉默了一会。随即抽泣了起来,为自己的丈夫、父亲与兄长的死而流下了泪水,不过很难说他们的哭声中有几分是为了林丹汗,有几分是为了自己,他们已经不再是大汗的妻子、公主,王子,而是一群俘虏。 刘成很有耐性的等待哭声低沉下去,他很清楚当哭泣是一种情感发泄的渠道,当一个人哭完了之后。往往也将自己内心的悲痛、仇恨等强烈的感情发泄了出去,可以以比较冷静的头脑思考问题了。因此如果要与其交流,最好是等其哭完后再说。 “大夫人!”刘成对德勒格德勒说:“我不是很清楚你们蒙古人的风俗,不过依照我们汉人的风俗,一个人最好是以完整的尸首下葬。卜失兔汗只送来这枚首级,我已经派使者让其将尸体也送来,待到将缝合完毕后再一起下葬,不知你觉得满意吗?” “多谢大人仁厚!”德勒格德勒感激的低下了头。她身后的女人和孩子们也纷纷伏地感谢刘成。 “罢了!”刘成摆了摆手:“不管你们相信与否,其实我不想杀林丹汗。如果您的丈夫落到我的手里,他现在肯定还活着。“ 德勒格德勒低下了头,好不让刘成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大人您果然仁厚过人。” “不,不,不!”刘成摇了摇头:“并不是仁厚,您的丈夫打破大明的边墙。杀死成千上万的百姓,抢掠田园,围攻城市。所以我带兵攻打他,我是大明的总兵,如果我对他仁厚。那就对不起朝廷、天子与百姓。我不想杀他是因为如果他活着比死对大明更有利!”说到这里,刘成稍微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经过这一战,察哈尔部已经元气大伤,没有二十年无法对大明造成威胁,如果他没有死,我可以将林丹汗的嫡子扣留在手里作为人质,让他在后套草原放牧,一来可以作为边墙的屏障;二来也可以让其与后金争夺蒙古诸部。但现在他死了,几个能够继承他位置的兄弟叔侄也都战死了,孩子还年幼无力执政,你说让谁来统领察哈尔部呢?“ “大人,他在生前曾经将部众分给我们几个统领。”德勒格德勒抬头道:“如果大人相信我们的话,请将部落依旧划分给我们,我们一定老老实实的做大明的屏障!” “嗯,这是个好办法,我也是这么考虑的。” “多谢大人!”德勒格德勒闻言喜出望外,正要磕头谢恩,刘成接下来的话却让她的希望之火又破灭了。 “可惜现在是不行了。”刘成叹了口气,脸上满是失望之色。 “为什么不行?我们一定忠实于大明,如果大人您信不过,我们可以把孩子都留在您这儿作为人质。”就好像即将溺水而亡的人会抓住任何一根救命稻草,德勒格德勒大声喊道,她甚至忘记了自己在几分钟前还下定决心为了保住孩子可以牺牲一切的想法。 “很简单!因为你们是女人!“刘成笑道:”卜失兔汗回来了,他肯定要向你们报复,如果我把部众分给你们的话,那岂不是送羊入虎口?“ “大人请放心——” “这不是放心不放心的事情!”刘成打断了德勒格德勒的恳求:“如果卜失兔汗吞并了你们,他的力量就会强大到对我大明造成威胁的地步,如果是这样,那我这一仗岂不是白打了?我不能冒这个风险。而且现在还有一件更加麻烦的事情。“ “麻烦事?莫非是与我们有关?” “不错!”刘成点了点头:“卜失兔汗他向巡抚大人讨赏,要求将你们赏给他作为他的妻子,将俘虏的部众也交给他。” 这个消息顿时激起了众人的恐惧,女人们搂着自己的孩子哭泣了起来,几个年幼还不知道世事的孩子看到母亲在哭泣,也纷纷随着哭了起来,一时间白虎堂上满是女人和孩子的哭泣声,倒像是末日来临了一般。敏敏看了有些心软,伸手捅了刘成一下,刘成回头笑了笑,做了个无妨的手势。 “那大人您答应卜失兔了吗?”德勒格德勒问道,她已经察觉到刘成一直在巧妙的引导着谈话,仿佛是在掩饰着什么,这让她暗自警惕了起来:是什么事情让他对一群俘虏这么客气呢? “大夫人,这不是我能够决定的。”刘成笑了起来,伸出右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我是延绥镇副总兵,只是一个武将,按照大明的法度以文御武,像这种事情应该是由督抚文臣,也就是巡抚大人决定的。“ “巡抚大人?”德勒格德勒笑道:“您也好,巡抚大人也好,都是大明皇帝的臣子,难道想法不是一样的吗?” “哈哈哈!”刘成突然笑了起来:“大夫人,你这个问题问的好,问的妙!在大多数情况下,巡抚大人运筹帷幄,本官指挥大军冲锋陷阵,虽然事权不同,但目的却无二,都是为国尽忠,但是有些时候还是有些不同。“ “那这次呢?” 刘成笑了笑,却不说话,众人看在眼里,哪里还不知道刘成的意思,显然这个汉人将军与那位不在场的巡抚大人之间有矛盾,这才把自己找来,脸上都有了喜色。 “刘大人,卜失兔是我等不共戴天的大仇人,请您劝说巡抚大人,不要应允他。”德勒格德勒的声音不大,但咬字却十分清晰。刘成的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不瞒列位,我也不愿意将你们交给卜失兔汗,此人野心勃勃,又兼并了左翼诸部,时日一久必成我大明的祸患。但巡抚大人他现在想的是尽快平定边事,好回京叙职,若是不答应卜失兔那厮,只怕又兴刀兵。”(未完待续。) 第四十五章 翰鲁朵 “大人,卜失兔那厮现在最多不过数千人,巡抚大人又有什么怕的?” “大夫人,这你就不明白了。卜失兔汗现在已经得到了固始汗的支持,实力大涨,一旦打起来,就不是短时间的事情,巡抚大人不希望迁延时日,耽搁了他回京。“ “哪要如何才能让巡抚大人拒绝卜失兔的要求呢?” “很简单,能够解决土默特部与察哈尔部的事情。” 德勒格德勒听到这里,心知除非自己先摊牌,否则刘成绝对不会把底牌亮出来,她咬了咬牙说:“刘大人,只要是能够不把我们交给卜失兔那厮,您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很好!”刘成笑道:“大夫人既然这么信得过我,本官自然会给大夫人一个交代。来人!“ 随着刘成的命令,从堂后走出了十余人,除去为首的脱脱不花之外,其余的都是蒙古人打扮,每个人的脸上手上都或多或少有几处伤疤,他们向刘成与敏敏叉手行礼后,分立两厢沉默不语。刘成站起身来,在部属们面前走过,突然大声道:“这次打败林丹汗,你们都为我立下了功劳,有的冲锋陷阵,有的斩将夺旗,还有的在面对数倍的敌人死战不退,按说我应该重重的赏赐你们,给你们金子、银子、绸缎、田产,奴仆,但我不打算给你们这些东西,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众人面面相觑,从过去的经验看,刘成对于手下是十分慷慨的,经常就在战场上用金币奖赏立下战功的勇士。但是这次打败林丹汗后到现在还没有论功行赏,虽然军中有些风言风语,但大多数人都认为这不过是他太忙了。等忙完了这段自然会补上,但听到刘成亲口说不打算行赏,众人不由得有些懵了。 刘成看了看手下的表情,继续说了下去:“因为我觉得无论是金银还是绸缎田产,都不足以奖赏你们的勇气和对我的忠诚,所以我打算用更好的东西来奖赏你们。脱脱不花、格桑!” “末将在!“脱脱不花与格桑两人听到自己的名字。赶忙走出行列,向刘成拜了拜。 “格桑你渡河进入府城,与杜总兵联络,在战场上夺取了敌酋的大纛,又冲破敌阵,直取敌人的首脑,这次你当居首功!“ “小人愿为大人效死!”格桑赶忙磕了个头。 “脱脱不花,你率部斩获甚多,而且在府城下你冲破虏营。尽掳鞑虏妻小辎重,其功仅次于格桑!” “大人谬赞了!”脱脱不花也磕了个头。 “起来吧!我记得你们两个都未曾婚配!“刘成指着跪在地上的女人们道:地上的这些女人或者是林丹汗的妻子,或者是他的妹妹,除了大夫人,你们两人可以随便选择一个作为自己的妻子,这就是我给你们的赏赐!“ 堂上顿时哗然,无论是两厢的蒙古人,还是跪在地上的格桑与脱脱不花。脸上都满是不敢相信的神色。倒是跪在地上的那些林丹的妻妾妹妹反倒没多大的动静,想必她们已经接受了自己是战胜者财产的角色了。 “大。大人!”格桑结结巴巴的答道:“这样不太好吧?小人的父亲不过是个牧奴,她们是铁木真的后裔,流着孛儿只斤家族的血,我实在是——“ “的确,这样是不太般配!“刘成打断了格桑的推辞:”这样吧,我给你一千帐部众做你的翰鲁朵。这样就差不多了吧?“ 格桑听到这里,又惊又喜,说不出话来了。刘成方才说的“翰鲁朵”乃是突厥——蒙古语系中“ordo”一词的音译,即宫帐、宫殿之意。草原上游牧民族习于帐居旷野,其酋长以车马为家。随着气候水草转徙,没有城郭宫殿作为防御设施。因此其宫帐之组成、管理、警戒与补给都有一套特有的管理制度。唐代中后期,契丹民族崛起,其统治者建立了一套特有的宫帐制度,即翰鲁朵制度。每位君主继位后,便从各部与州县中抽调精锐组建隶属于自己的翰鲁朵,承担宿卫、警戒等职能,翰鲁朵即是君主的宫廷、也是其禁卫军、还是其私产。当这位君主去世后,该翰鲁朵并不随之解散,改为隶属其后妃,承担护卫陵寝的责任,遇到战事,则从中征发战事参战。显然,随着时间的持续,隶属于中央皇权的历任翰鲁朵也会不断增多。蒙古人作为另一个崛起的草原帝国,也有类似的制度。格桑从一介牧奴之子陡然升到可以拥有翰鲁朵的贵族头领,用坐直升飞机都不足以形容他的升迁速度了。 刘成见格桑那副样子,问道:“格桑,你怎么不说话,莫不是另外有了相好的,不情愿?” “不,不是!”格桑赶忙连连摇头:“大人,我不过是泥土里的人,如何敢与天上的人儿联姻?” “哪又如何?”刘成笑着转身向一旁的德勒格德勒问道:“大夫人,您觉得合适吗?” 德勒格德勒此时已经猜出了刘成的打算:既然林丹汗的孩子还小,统领察哈尔部的都是女人,无力与卜失兔汗相抗衡,那干脆就从自己手下挑一群能征惯战的武士来当头领。这样一来可以将察哈尔部牢牢的抓在自己手里;二来可以让部下效死力;三来可以防止卜失兔汗过于强大,可谓是一举三得。而对于己方来说也有好处,虽然林丹汗在世时用将各部分别交给妻妾和亲属手中集中权力,但现在林丹汗已死,察哈尔部都成了明国的降虏,这些权力自然成了水中花;但如果这种联姻达成,至少她们都可以摆脱阶下囚的境地。 “刘大人麾下的勇士,自然是合适的!”德勒格德勒笑着走到一名妇人身旁,伸手将其扶了起来,笑道:“我这位妹妹也是我们孛儿只斤氏的,在老汗身旁时曾经统管窦土门万户斡耳朵,不知这位将军可否满意?” 刘成见对方知趣。心下也松了口气,笑道:“格桑,大大人做媒,好大的面子,你意下如何?” “大人如此厚恩,小人这一辈子是怎么也还不清了!”格桑在地上磕了两个头。大声道:“我格桑家世世代代都要做大人的忠犬,替大人开路!” “好好!”刘成笑着将其扶起:“对我刘成赤胆忠心的人,我必让他尊荣富贵!“ 就这样,刘成将这十几个替自己立下大功的蒙古人一一介绍给德勒格德勒,让德勒格德勒分别将其与林丹汗留下的寡妇们、妹妹们以及蒙古贵女们配对,刘成也按照功劳大小分别给予多至八百帐,少则一两百帐的部众。每喊到一人,刘成便拿出一枚刻有部众数量、主人姓氏的铜符来,显然是早有准备。这些蒙古人无不小心翼翼的收起铜符,对刘成感激涕零,这些蒙古人要么出身低微,要么虽然也是贵族,但母亲也并非贵女,在家中也没有多少部众可分。刘成干脆趁热打铁,让他们把选中的那女子带走,林丹汗那几个儿女呆的累了。也让人带下去休息了,最后堂上只剩下德勒格德勒一人。 “不知大人要如何处置我?”德勒格德勒笑着问道。她方才粗粗算过了,刘成分封给手下的帐数加起来也不过四千,还不到被俘虏察哈尔部众的三分之一,显然剩下的那些部众是留给刘成自己的,德勒格德勒不由得心中暗想,这个刘将军该不会是打自己的主意吧? “大夫人您?”刘成笑道:“这恐怕就不是在下所能置喙的了。“ “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德勒格德勒脸色微变:“莫非大人对我没有安排?” “大夫人您与他们不同。乃是林丹汗的正妻,按照我们大明的法度,应该是要进京面见天子的。”刘成说的颇为隐晦,但德勒格德勒的脸色立即变得苍白,她很清楚刘成的言下之意——她将被作为重要的俘虏送到大明天子的面前。在很多时候会被处死。 “那我的孩子呢?”德勒格德勒的声音有些嘶哑。 “长公子必须和你一起前往,至于阿布奈嘛,那就看您的意思了。“ “多谢大人通融!”德勒格德勒感激向刘成磕了个头,林丹汗的长子,也就是第一继承人额哲并非她的亲生,次子阿布奈才是她的骨肉,刘成的意思显然是说次子无须前往帝都。 “其实大夫人也不必太过担心,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您和长公子的性命是无碍的。“ “为何这么说?”德勒格德勒闻言精神一振,赶忙问道。 “当今天子是个仁厚之君!”刘成脸上带着耐人玩味的笑容:“再说辽东战事紧呀!“ 德勒格德勒听到这里,上上下下细细打量了一会刘成,最后俯身磕了三个头:“既然如此,那小儿阿布奈便托付给刘大人了!” “夫人请放心!“刘成泰然受了德勒格德勒的大礼,肃然道:“刘某还没有儿子,在我心中,阿布奈便是我的亲生儿子一般!” 随着德勒格德勒的退下,白虎堂上只剩下刘成与敏敏两人,空空荡荡的有些冷清。刘成正想站起身来,突然听到耳边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扭头一看只见爱侣正看着自己,一双妙目里有几分不解,也有几分迷惘。 “怎么了,敏敏,方才我做的有什么不对的吗?” “不!”敏敏摇了摇头:“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何要将那阿布奈留在手里,既然去北京没有什么危险,为何不让他和母亲在一起呢?“ “因为他是林丹汗的继承人。”刘成笑道:“长子额哲太显眼,年龄也太大了,次子年龄还小,随便报个受惊而死,也没人会在意。有了他,我才能以摄政的身份控制察哈尔部。” 敏敏叹了口气:“这孩子这么小就与母亲分离,着实可怜的很!“ “呵呵,这倒不一定!“刘成笑道:”比起他哥哥,还真说不定哪一个更可怜。“ 敏敏闻言一愣,旋即便明白了刘成的意思。虽然正如刘成方才说的,崇祯皇帝诛杀林丹汗遗孀与继承人的可能性并不大,但这并不是由于仁厚,而是因为明当时正忙于辽东的战事,无论是明还是后金都在竭力争取草原上的蒙古诸部站在自己一边,身份高贵、与蒙古诸部王公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德勒格德勒与额哲都是十分有用的筹码,他们活着比死了对大明要有益得多。但不管怎么说,被人监视、寄人篱下的滋味肯定不好受,大明也绝不会给予额哲成为蒙古大汗所需的教育,一旦形势有变,莫名其妙的“重病而死”也是不奇怪,相比起兄长,阿布奈在刘成这里反而要安全的多,也要幸福的多。 “那等到阿布奈长大后,你会把察哈尔部还给他吗?”敏敏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她虽然还是个花季少女,但毕竟在王侯之家长大,为了权力、部众、财富相互杀戮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不要说像刘成与阿布奈这种不过是养父子,就算是亲生父子、兄弟之间骨肉相残,上演各种人伦惨剧的也是屡见不鲜。自己这般问,要么逼迫刘成承认自己方才不过是撒谎,要么刘成则会承认自己打算欺负一个孺子,无论如何回答都是不好。 “敏敏,你可是以为我会将为了这两三万部众对那个孩子不利?”刘成笑道。 “不是的!”敏敏赶忙辩解道:“其实那个阿布奈乃是敌人的子孙,你对他怎么做也没有什么可以指责的。” “敏敏。”刘成伸手握住少女的右手,低声道:“你相信吗?我是真心打算在那个孩子成年后将部众还给他。” “真的?” “嗯!”刘成点了点头:“你想想,等到他能够亲政,少说也要十五年时间。你想想我从一介草民到总兵大人才花了多长时间?难道十五年后我还不能给自己义子区区几万部众?”(未完待续。) 第四十六章 行贿 “这倒是!”听到这里,敏敏的脸上绽开了笑容:“俗话说,生的站一边,养的站一边,生的没有养的大!那孩子由你养大,定然会念着你的好的。” “是吗?敏敏,养的再好也没有亲生的好!咱们俩啥时候生一个呢?” “呸!“敏敏啐了一口,脸色绯红的站起身来,向外走去,却被刘成一把扯住,搂进怀中。 与绝大多数公公一样,胡可鉴对于阿堵物有一种特别的爱好;不过这也不能怪他,男人少了胯下那玩意,人生最大的几个乐趣也就没了,也就剩下这个了,再说那些大头巾们平日里道貌岸然,遇上捞钱的事情也没比公公们强到哪里去。这次他出宫当这宁夏镇的监军,很是出了点血,本来想狠狠的捞上一笔,却没想到被林丹汗围在府城里。胡公公虽然爱财,但还是知道没了脑袋再多的银子也是给别人攒的,没有干出来克扣军饷以肥己的事情来,眼看着回京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可腰包却还是空瘪瘪的,胡公公就觉得心里一阵阵的肉痛。前两天宴席上那位刘副总兵倒是个爽快人,答应替自己把御马监掌印太监那两万五千两银子的缺给填上,不过说归说,白花花的银子还是装到自家口袋里才安心呀!“ 当然胡公公再怎么担心,也还不至于做出跑到对方府上讨钱这么没品的事情来。这天早上他起了床,正一边吃着早饭一边想着找个什么法子稍微提醒一下那位刘副总兵,毕竟御马监掌印太监这个位子可不是经常空着的,过了这村可就赶不着趟了,最后决定去刘大人府上肯定是不行的,但邀请其出城一起打猎却总没人敢说闲话吧。不管怎么说自己是个监军的内臣,娴于弓马总是件好事! 胡可鉴刚打定主意,一个侍候的小太监从外间进来:“公公,外间有个姓赵的士绅求见。” “姓赵的士绅?”胡可鉴在脑子里搜索了一会,却完全没有一点印象,他漫不经心的摆了摆手:“不见。你替我去刘副总兵府上,请他明天一起出城打猎!” “公公,那士绅是拿着刘副总兵的名刺来的!”小太监从袖子里摸出一张名刺递了过去,胡可鉴接过一看,果然是延绥镇副总兵刘成的。他恨恨的踹了小太监一脚,骂道:“不长眼的,为何不早说?” 小太监被踹倒在地,也不敢抱怨,低声问道:“公公。见还是不见?” “废话!快请他到这里来!”胡可鉴眼珠子一转,觉得饭厅里人多眼杂,不是个说话的地方,便改口道:“不,你带他去我书房,我马上就到!” 胡可鉴也顾不上吃饭了,稍微整理了一下衣着,就快步向书房走去。 书房。 一只鎏金兽首铜炉放在书案旁。淡青色的香烟从兽口飘出,一旁的书架上放着几本《练兵实纪》、《纪效新书》之类的兵书。也不知是用来充门面的还是主人下过功夫的。 “这次看来是押对注了!”赵有财自言自语道,脸上露出一丝得意洋洋的神色,本来他被委任为征收往来陕西、山西之间商旅的厘金局主事,这是个油水丰厚的差事。可赵有财是个自视颇高的人,认为自己的才具超过马家父子,却让这两人抢先投靠刘成。自己不得不屈居其下,时常深以为憾。当赵有财得知刘成在宁夏大破插汗的消息后,就意识到自己超车的机会来了,赶忙将征收厘金的事情交给帮办索罗孟,自己将厘金库里的银子全取了出来。又向相熟的商人借了一万多两银子,凑足了三万两白银,一路往宁夏府城而来。他暗想刘大人刚刚打了胜仗,肯定有大把花钱的地方,自己雪中送炭,刘大人肯定不会忘记自己的功劳的。 赵有财猜的不错,刘成打败了战场上的敌人之后,接下来就要对付战场之外的敌人了,在新的战场上,使用的武器不是长矛与火器,而是匕首、毒药和金钱,赵有财送来的这笔银子对于刘成来说可谓是雪中送炭,高兴的刘成立即将联络胡可鉴的任务交给了他,赵有财明白这标志着这次赌赢了——像如此机密的事情刘成是不会交给外人的,自己终于走进了刘成的核心圈子。 “让赵先生久候了?” 一个阴柔的声音将赵有财从遐想中惊醒了过来,他抬头一看,却是一个身着红色曳撒,头戴平角乌纱,面白无须的男子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赵有财赶忙起身下拜道:“鄜州监生赵有财参见胡公公!” “原来赵先生是入过学的!”胡可鉴笑道:“坐,坐,给赵先生上茶!”看在刘成的份上,胡可鉴对赵有财颇为有礼。两人喝了茶,胡可鉴笑道:“赵先生,不知你这次来有何贵干呀?” “胡公公,在下此番来是受了刘总兵差使的!”赵有财看了看站在胡可鉴身后的小太监,胡可鉴笑了笑,道:“他是随我从宫里出来的,有什么事情你可以尽说无妨!“ “是,公公!“赵有财从怀中取出半枚玉佩递了过去:”刘总兵吩咐在下将这半枚玉佩转交给您,您回京经过朝邑时,可以凭这个从朝邑的洪阳帐庄那里兑取两万五千两银子。“ “哦?”胡可鉴接过玉佩,只见那玉佩乃是用上等的羊脂玉制成,呈卧虎状,被从当中剖开,显然另外一半应该在那个洪阳帐庄里,作为符信。他小心的将其纳入怀中,拍了拍胸口道:“刘总兵有心了,这份心意某家记在心里了。” “胡公公!我家大人让我带话说,这两万五千两银子本来应该亲自送到府上,只是银子搬运不便,又怕都老爷听到什么风言风语惹来麻烦,只得劳烦您走一趟朝邑了。“赵有财笑嘻嘻的拱了拱手:”我家大人还说,回到京师还请您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 “呵呵!”胡可鉴笑了起来:“赵先生这话说的可就生分了,咱家是最讲义气的。既然刘总兵如此有心,咱家自然也会把刘总兵的事情放在心上。“说到这里,胡可鉴端起茶杯,赵有财见状赶忙起身告别,胡可鉴将其送到书房门口方才作罢。 “公公,这厮不过是个监生罢了。为何待他如此有礼?“待到赵有财走远了,小太监低声问道。 “一个监生自然没有什么。”胡可鉴道:“可他背后那个刘总兵可不简单,能打仗、会来事、背后还有洪大人给他撑腰,岂是等闲人物?他这几日也不知道忙些什么,神出鬼没的,只怕这笔银子没那么好吃下肚呀!” “那公公,这笔银子您是收还是不收?”小太监小心翼翼的问道。 “收,为啥不收!”胡可鉴冷笑了一声:“有了这笔银子上下打点一番,咱家回京就是御马监的掌印太监。天下我压不住的事情也不多了。再说要这位刘总兵没点私下的勾搭,俺反倒不敢拿他的银子了。” “公公为何这般说?” “呵呵!”胡可鉴笑了笑:“俗话说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朋。本朝自景泰皇帝以来,能打仗的武人就没几个不会捞钱的,为啥?朝廷给的那点粮饷,老鼠都能饿死,还能指望丘八们卖命?这位刘总兵刘大人能打仗还能有银子送咱家,想必捞钱的门路也不少。不过这些门路想来也多半有些违禁,送咱家这笔银子也就是将来都察院、兵部的老爷先生们弹劾他的时候。也有人替他说两句好话罢了。小福子,你说这话咱们该不该说?“ 小太监看了看胡可鉴的脸色。小心的答道:“小的不知。” “哎,你可真是个糊涂蛋呀!”胡可鉴骂道:“自然是该说。咱们是啥?是天子的家奴,是天家的狗,来当监军就为了两桩事:1、武将们是否忠于天子;2、他们能不能打仗,其他的都是末节,这刘总兵能打仗吗?没谋反吧?像这等人不替他说话行吗?” “公公教训的是!”小太监赶忙称是。肚子里却暗想若非那两万五千两银子,你又怎么会替他说话,说到底还是银子的好处。 胡可鉴得意的搓了搓手:“好啦,咱家估计这趟差使也差不多要到头了。小福子,你去把行李收拾下。再过个把月咱们就要回京师咯!” 赵有财回到总兵府,便看到刘成站在台阶上,大声吆喝着一群手下搬运东西,赶忙上前。刘成点了点头,将杂事交给随行的亲兵头子,与赵有财回到书房,听罢了赵有财的汇报。刘成笑道:“好大的胃口,两万五千两银子,一个歩队两年的军饷,这胡公公吃下去也不怕坏了肚子。”赵有财不敢搭话,只是赔笑不语。 “不过也好!不求这厮成事,只求他别坏我的事便好了。这般他心安,我也心安!“刘成拍了拍巴掌,笑道:”赵老三,这次你送来这三万两银子可是救了急,这份功劳我记在心里了。怎么样,还想回去当那个厘金局主事吗?“ 赵有财听刘成这般说,心中暗喜。他是个极精明的人,当上厘金局主事后也想了很多,越发觉得刘成所谋甚大,这厘金局不过是那张大网上的一个节点罢了。若是只想当个团团富家翁,在这个厘金局主事上倒也够了,可若想更进一步,将马家父子压在身下,就必须舍弃一些东西了。 “大人若是有什么差事尽管吩咐!”赵有财小心的答道:“我来之前已经将厘金局的差使交给帮办索罗孟了,他已经跟了我有段日子了,办事也还勤谨,应该挑得起这这幅担子。” “好!“对于赵有财的态度,刘成颇为满意,他眼前最迫在眉睫的问题就是发展的太快了,以至于缺乏人才来支撑这个局面,尤其是商业、金融、外交这些方面的人才。这赵有财虽然在有些方面还有些欠缺,但有两个好处:第一,虽然受过很好的教育,但没有明末士大夫那种崇尚虚谈、鄙夷实务的做派;第二、对新生的商业力量有足够的敏感。像这样的人才,刘成夹袋里可不多。 “赵老三,明天你就收拾行李,替我去一趟祁门。” “祁门?”赵有财闻言一愣,问道:“去那儿做什么?” “自然是为了这个!“刘成随手从书架上拿起一个油纸包裹,向赵有财丢了过去。赵有财下意识的伸手接住,便闻到一股沁人香气,他试探性的问道:”茶?“ “不错,就是茶!” 自唐宋以来,中原王朝与草原游牧民族的贸易之中,茶叶贸易就是无法离开的话题。与将茶当成一种奢侈品与药品的欧洲商人不同,对于草原上的游牧民族来说,茶是一种生活必需品,其必要性几乎仅次于盐。究其原因游牧民族饮食中多为肉、乳酪等不易消化的食物,少有蔬菜、瓜果、谷物等富含维生素与粗纤维,而茶叶则富含维生素、单宁酸、茶碱等元素又易于保存,游牧民族所缺少的果蔬营养成分,可以从中得以补充。茶中大量的芳香油还可以溶解动物脂肪、降低胆固醇、加强血管壁韧性。茶叶的功能恰好能弥补了游牧民族饮食结构中缺少的环节。因此出现之后就成为了游牧民族的最爱,茶叶在西北贸易中占据了一半以上。而茶叶的种苗与栽培技术直到近代才被英国人窃取,古代中国人垄断了这一特殊商品的供应。因此大明政府在边地对茶叶贸易采取官府专营的模式,用茶叶与游牧民族交换战马等战略物资,并通过这种经济手段向草原上各部落实施政治与军事影响,实际上茶叶贸易已经不再仅仅是商业,而成为了中原王朝控制草原游牧民族的一种经济武器。刘成击败林丹汗后,实际上已经控制了进入蒙古草原最便捷的通道,无论是为了增加经济收入还是为了将这一经济武器掌握在手,建立一条稳定的货源渠道都是极其必要的。而位于今天安徽省黄山市的祁门乃是当时大明最重要的茶叶市场。(未完待续。) 第四十六章 葬礼上 “大人,您让我去祁门是为了什么呢?采购茶叶?还是——” “哪里有这么简单?”刘成摆了摆手:“如果只是这点事,我随便委托几个商人跑一趟就是了,何必劳烦赵三爷你的大驾呢?”说到这里,刘成从书案上拿起一张纸递给赵有财:“你看看,就是这几件事情。” 赵有财有些疑惑的接过纸,低头一看,不由得张大了嘴巴:“大,大人,恐怕小人力所不及呀!“ “是吗?“刘成从书案上拿起一封书信递给赵有财:”这是巡抚大人的一封书子,是写给他一个做两浙巡盐御史的同年的,你拿了去,有什么事情可以去找他。“ “多谢大人!“赵有财眼睛一亮,明代政治有一个特点,那就是监察权对行政权的压制和侵蚀,许多行政权力实际掌握在本职是监察的官员手中,比如兵备道、巡抚、巡盐御史等等。这种政治倾向的表现就是监察御史的威权极重,而巡盐更是肥差中的肥差,两浙巡盐御史虽然及不上天下第一大肥缺的两淮巡盐御史,但也是天下一等一的要职了。虽然祁门的茶叶理论上不在其的职权范围内,但有了这位大人的庇护,没法解决的问题实在是不多。 “大人!”赵有财想了想,沉声道:“若是寻常事,有了这封书子,小人怎么也豁出去了,只是大人这几件事情是要把天捅出个窟窿呀!” “捅出个窟窿!”刘成笑了起来:“怎么捅出个窟窿,你说来听听!” 赵有财跟随刘成也有些时日了,知道他不是那种听不进手下劝谏的人,便大着胆子说道:“大人第一条倒还好说,只是要统计祁门的茶商数量,历年大概出售的茶叶数量、品种、主要茶源来处。这无非是勤勉些就成了;第二条可就难了,建立票号,争取在三年内实现延期结账,现银收购不超过全部收购量的三分之一;大人,您这是要用别人的银子替咱们自己做买卖,又有哪个肯干?第三条就更难了。要收购茶苗、茶种、收集炒茶师傅,逐步建立自己的茶行。大人,您这是要挖人家的根,断了人家的吃饭家伙,人家还不和您拼命?“ “赵三爷!”刘成打断了赵有财的抱怨:“你说的没错,我要做的就是一家独大,不但要吃掉茶叶贸易,还要把这些茶叶商人都和我们捆到一块来!打开一个大局面。你要是觉得太难不想干,我也不怪你。回去继续做你的厘金局主事;要是想干,要钱要人,我都给你!你先回去想想吧,想清楚再回答我!“ 赵有财是以一种类似于梦游的状态回到自己的住处的,他连外衣也没有换便仰头倒在床上,双眼圆瞪看着天花板。刘成最后那几句话在他耳边不断回荡着:“要是想干,要钱要人,我都给你!”已经领教过刘成手段的他很清楚这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后面隐藏的是什么:匕首、刀斧、火铳、金钱还有鲜血。对于挡在自己前进道路上人,刘成可从来没有什么怜悯之心的。赵有财相信最后的胜利者会是刘成。但过程可就不一定一帆风顺了,祁门不是遍地流贼的陕西,自己背后也没有几千武装到牙齿的兵马撑腰,仅凭那封书子,在关键时候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吗?赵有财可没有什么信心。 “该死的!”赵有财一下子坐了起来。说拒绝很容易,回去做那个厘金局的主事。一年下来轻轻松松一两万两银子到手,作为一个监生已经很了不得了,可是自己的野心也就到此为止了。想到这里,赵有财就觉得胸口有一只无形的爪子在挠,闷得慌、也烦的慌。他一把抓起旁边的茶盏往地上一摔。骂道:“娘的,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搏一把了!” 当卜失兔醒来的时候,首先听到的是猎狗的狂吠,那意味着有生人来了,他下意识的伸手向枕头下面摸去,当指尖接触到牛皮包裹的刀柄时,他才松了口气。这是逃亡期间给他留下的后遗症,草原对于逃亡者是极其冷酷的。 “大汗,汉人的使者又来了,他们带来了巡抚大人的消息。“一个部下禀告道:”您要马上见他们吗?“ “马上?不!”卜失兔慢条斯理的从床上坐了起来:“我还有点困倦,让他们等会更有好处。” “等会?”部下似乎还没有理解卜失兔的意思,犹豫的站在帐篷门口,冷风从缝隙里吹了进来。卜失兔皱起了眉头,大声道:“你回去告诉汉人的使者,就说我有点不舒服,让他稍候。” “是,大汗!”得到了明确的命令,那个属下退下了。卜失兔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每个人都知道草原是战场,可知道宴会也是战场的就不多了,不同的是草原上人们用弓箭、长矛、弯刀与骨朵厮杀,而宴会上用的是舌头和头脑。在后者重要的不是你到底有多少实力,而是让别人以为你有多少实力,从怯懦的汉人那儿,欺骗与恐吓可以得到许多武力无法得到的东西。 王安世坐在帐篷里,竭力掩饰住内心的激动。在临别之前,刘成已经将自己的计划向他交了底——当然不包括切桑喇嘛与额尔吉那部分,绝不能让部下知道的比必须的部分多,这是一个原则问题。但这已经足以让王安世激动万分了,一举平定蒙古左右翼,并将其变成大明的藩属,自从永乐皇帝死后,大明就再也没有人想过这些了,有时候他的脑海里甚至闪过一个吓人的念头——也许这个国家已经太老了,已经到了换一个统治者的时候了。 王安世在帐篷里胡思乱想,甚至忘记了看守没有给他送来午饭,这对于一个使节来说可是一件稀奇事。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不由得越发钦佩起上司的远见来——临别前刘成曾经叮嘱他:“你要留意卜失兔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举动,强大者突然谦卑下人,弱者突然表现的倨傲无礼。这些不正常的行为只能意味着一件事情:他在搞鬼,想要用诡计得到实力无法得到的东西。” “王将军,请你随我来吧,大汗要见你!” 王安世点了点头,他站起身来,稍微整理了一下着装。就随着那个侍从向王帐走去,道路两旁到处都是掉膘的马和面有菜色的牧民,他看在眼里,记在心里,面露笑容,走进王帐。 从王安世走进帐篷的一瞬间,卜失兔就在仔细的观察着对方,他希望能够从对方的脸上找到愤怒、怯懦,但让卜失兔失望的是。在王安世的脸上他无法找到他想要的东西。 “末将参见大汗!”王安世站起身来:“巡抚大人让我转告大汗,请将插汗的尸首交予在下,好与其首级一同安葬。” “不要提什么尸体不尸体的!”卜失兔粗暴的打断了王安世的话:“我的部众呢?什么时候你们才会把我的部众交出来?” “大汗,死者为大。”王安世的脸上带着笑容:“林丹汗也是您的旧主,是黄金家族的血脉,让其这般身首分离不太好吧?” 王安世的话引起了众人的共鸣,卜失兔愤怒的扭过头,但目光所及之处每一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赞同的神色。林丹汗活着的时候是敌人,但既然死了。作为黄金家族的血脉,就应该得到一个体面的安葬。 “好吧!”卜失兔愤懑的答道:“尸首我可以给你,可是我的部众呢?巡抚大人怎么说?” “大汗,巡抚大人说了,原本属于右翼的部众可以归还给你,但是左翼的属于林丹汗的子嗣与妻子。”王安世答道:“部众的划分要等到林丹汗下葬之后才可以进行。不知道大汗您觉得如何?” “好吧!”卜失兔思忖了一会,点了点头。这个条件虽然没有达到预想的那样,但也可以接受,毕竟林丹汗的儿子年龄还小,只要拿回了右翼的部众。自己有信心将其慢慢吞并。 “多谢大汗!”王安世笑道:“那还请大汗到时参与插汗的葬礼,葬礼完毕后就开始划分部众。“ 卜失兔冷哼了一声,点了点头。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之间就到了举行林丹汗葬礼的日子。作为死者的凶手,卜失兔也得到了邀请,这看起来有些滑稽,但他并不在意,无非是正餐之前的开胃小菜罢了,要紧的是后面的大餐。他就像一个准备参加盛大宴会的宾客,兴致勃勃的换上簇新的衣甲,准备出发 “你真的要去参加那个人的葬礼吗?”固始汗有意避过了林丹汗的名字,由于某种迷信的缘故,他不想让这个死人的名字从自己的嘴里吐出来。 “没法子,这次脸上要多沾些寡妇的唾沫了!“卜失兔汗做了个鬼脸:”我总不能让未来的部下们嘲笑我因为这个,连死人的葬礼都不敢参加吧?“ “够了,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固始汗不耐烦的答道:”你这是拿自己的性命冒险,察哈尔人恨不得扒你的皮,吃你的肉。“ “现在已经没有察哈尔人了。“卜失兔汗笑道:”真正的察哈尔人已经被汉人杀光了,剩下的不过是些屈膝投降的胆小鬼。“ 固始汗盯着卜失兔汗的眼睛,最后他摇了摇头:“随你的便吧,反正我不会去参加这次葬礼,我要尽快回去,开春后我就要攻打藏巴汗。” “很好,作为朋友,我将会派一千名勇士参加您的大军!” 固始汗咕哝了一声,没有说话,转身离开了。卜失兔跳上战马,对自己的卫士们大声喊道:“出发!” 号角与鼓声交织,长矛与盔甲闪耀,绸缎的明军大旗与用马鬃羽毛装饰的大纛交相辉映、身穿铁甲、手持鸟铳的明军射生手与一身毛皮,骑在矮脚马上的蒙古骑兵混杂在一起。映入刚刚渡过浮桥的卜失兔汗眼帘的就是这一切,他开始有点后悔来参加这场葬礼了——明军的军容有点太过雄壮了,不太像是会被自己逼迫让步的样子。 “大汗!请随我往这边来!“王安世的脸上堆满了笑容,他的礼节无可挑剔,不过身后紧跟着的铁甲骑兵更让人无法拒绝。卜失兔汗别无选择,只有服从。 “这些都是大明的军队?”卜失兔汗指着不远处的一队骑兵问道,虽然他们的皮甲外面披着明军的号坎,但从骑马的姿势和队形,他敢保证这是一队察哈尔人。 “是的!”王安世笑着点了点头:“刘总兵是个宽宏大量的人,而且他还很慷慨,许多俘虏都投到了他的旗下。” “刘总兵?”卜失兔小心的问道:“那这位大人麾下应该有不少兵马了吧?” 王安世回头看了卜失兔一眼,面带笑容,而眼神冰冷:“大汗您是大明的藩属,又不是大明的敌人,刘总兵麾下有多少兵马与你又有什么相干呢?“卜失兔低下头,心中一片冰凉。 举行葬礼的地点是宁夏府城西面大约六十里的一片砂石地上,这片平原上分布着十余个大小不一的金字塔形状的巨大土丘,从公元十一世纪到十三世纪,西夏王朝的十余位国王的陵墓都修建于此地,具有讽刺意义的是,毁灭西夏王国的正是成吉思汗率领的蒙古大军,成吉思汗本人也是死于最后一次对西夏的征讨,数百年后,他的子孙也将安葬在这片土地上,这不能说不是一种巧合。 切桑喇嘛端坐在一个约有六七丈高,四五丈见方的土台上,双手合十垂首念经,在他的身后,林丹汗的首级与尸体被重新缝合起来,身着生前常穿的盔甲,脸上戴着一副面具,端坐在一张扶手椅上,看上去宛若生时。在土台下,数十名红衣黄帽的格鲁派僧侣围绕土台而坐,各自手持法器,念诵经文。在土台的四周,被俘的蒙古人扶老携幼,黑压压的一片,神情肃穆的看着土台,为他们的首领送别。(未完待续。) 第四十七章 葬礼下 卜失兔指着远处的土台和围观的蒙古人惊讶的问道:“这,这是要做什么?” “为林丹汗举办葬礼!”王安世笑道:“大汗且耐心些,丧事办完后就开始清点部众了。“ “为何弄得这么大声势?”卜失兔觉得手脚冰凉,心里又是害怕又是恼怒:“这厮不过是个十恶不赦之徒,不将他碎尸万段,弃尸荒野就不错了,这是什么道理?“ “大汗,这是切桑上师的主意,吕巡抚与刘总兵也都应允了!”王安世的语气虽然十分谦卑,但骨子里却透着一股子不可抗拒的味道:“不管怎么说他也是达延汗的嫡系子孙,曾经是蒙古人的大汗,在一个死人面前您难道不应该表现的更加宽宏大量一些吗?“ 正当卜失兔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的时候,远处的土台传来一声响亮的号角,这将他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了。聚集在土台下的蒙古人开始按照他们的部落,鱼贯走上土台,瞻仰他们首领的尸体,并将捡来的木柴、花环或者念珠等小物件放在座椅旁,然后走下土台。土台下的僧侣念诵经文的声音也变得高亢起来,与台上人们的哭泣声连成了一片。 很快,木柴与各种各样的小物件就将林丹汗尸体旁边的地面堆满了,一部分送葬的人们不得不只能在土台下向其行礼,这种哀伤的氛围感染了在场的许多人,响亮的哭声甚至就连距离高台数百米外的观礼台也听得一清二楚。 终于,当所有的蒙古部众完成仪式后,德勒格德勒便带领着林丹汗的亲人们为他们的丈夫与父亲送别,这位寡妇走到林丹汗的面前,亲吻了一下丈夫的嘴唇,大声道:“再会了!按照长生天安排的次序。我们都会跟着你来的!“其余的妻子、孩子以及他的两个妹妹也效仿德勒格德勒与林丹汗道别,土台下的乐工开始演奏哀乐。几个喇嘛将林丹汗生前喜爱的两匹好马和几头猎犬都牵到火葬堆前杀死,他们将马与狗的血盛在瓦罐里,又倒进蜂蜜与马奶酒,洒在柴堆上,作为奉献给死神的祭品。 这一切完毕之后。几个人走上土台,卜失兔惊讶的看到那是切桑喇嘛、德勒格德勒,这个女人怀里抱着一个婴儿,左手还牵着一个少年,看模样打扮应该是林丹汗的长子额尔孔果洛额哲。卜失兔的心头升起了一股不祥之兆,他转头想要寻找逃跑的道路,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那几个贴身侍卫已经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十几个孔武有力,面露凶光的明军士兵。 “大汗。您这是找什么呢?”王安世问道。 卜失兔急中生智,问道:“我有些尿急,不知道哪里有方便的地方?” “马上就要到精彩的时候了,大汗何不再忍忍?”王安世笑道:“若是实在忍不住,你们几个给大汗带路,免得迷路了。”他最后那句话却是对一旁的明军士卒说的。 卜失兔见无路可逃,只得强笑道:“既然如此,我忍忍也就是了!”这时不远处的高台上又传来一阵号角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又吸引了过去。 高台上,德勒格德勒看了切桑一眼。切桑微微的点了点头,后退了半步,将高台边缘的位置让给了她。这个高贵的寡妇走到土台边缘高声说道:“蒙古人们,马上你们的大汗,也就是我的丈夫就要离开这个世界,回到我们共同的祖先所居住的地方去了。死亡并不可怕。我们每一个人都有这一天,凡人皆有一死,战死于疆场更是勇士的宿命!但他不是战死于沙场之上,而是在帐篷里死于奸贼的刀下!是谁杀死了你们的汗,你们的雄鹰呢?“ 高台下的蒙古人交头接耳。相互询问着奸贼的名字,突然有几个高嗓门喊道:“是土默特人的卜失兔汗,是他杀了我们的汗,我们的雄鹰!“ 卜失兔的脸色已经变得如死人一般惨白,在他的位置可以清晰的听到高台下的人群传来的吼叫声:“处死他!” “把卜失兔吊死!” “把他送上尖木桩!” 呼喊声一浪高过一浪,就好像涨潮的海浪。卜失兔一把抓住王安世的胳膊,低声哀求道:“王大人,王大人,我杀林丹汗可是为了大明呀,我是大明的忠臣呀,巡抚大人可千万不能丢下我不管呀!” 王安世没有回答,只是含笑不语,将卜失兔的手从自己的胳膊上拉了下来,这个动作是一个信号,两个明军士兵冲了上来,一把扭住他的胳膊,将其按到在地起来。王安世低声道:“把这厮送到蒙古人那边去!” 卜失兔就好像一头即将被送上祭坛的野猪,开始全力拼死挣扎,他仿佛此时才明白,周围的人是要他命的。恐怖、绝望与死前的疯狂,种种神色都显现于他的脸上,他的口边满是四溢的白沫,从他的胸膛里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声。有两次他甚至从旁边人的手中挣脱出来,但很快就被旁边伸出的无数只胳膊给抓住了。蒙古人揪住他的胳膊、拉扯他的胸、他的胡须、他的头发。他挣扎、他撕咬、他吼叫,跌倒在地,又重新爬了起来,浑身鲜血淋漓,看上去就像是个狰狞的魔鬼。当他最后来到高台下时,已经气息奄奄,衣服被撕的粉碎、一只眼睛被挖出了眼眶、头发和胡子被扯光、胳膊也扭断了一支,整个人就像一个被玩坏的木偶,散落在地上。两个喇嘛将他拖上高台,强制其跪在林丹汗的尸体前,德勒格德勒将一柄短剑交给林丹汗的长子额尔孔果洛额哲,额尔孔果洛额哲一声不吭的接过短剑,狠狠的一剑刺穿了卜失兔的心脏,他走到高台边缘,举起带血的短剑,台下的蒙古人发出疯狂的欢呼声。 “刘总兵,您为何要这么做?”胡可鉴有些不满的问道:“不管怎么说卜失兔也是向我大明示好呀?杀了他。岂不是逼迫土默特部反了?“ “胡公公,已经没有土默特部了!”刘成笑道:“昨天夜里,我的部将就已经渡河了,这个时候应该差不多已经到土默特部的营地了。” “什么?有这等事?”胡可鉴的脸色立即变得难看起来:“你这可是擅起边衅呀!土默特部可是有两万骑兵呀,要是出了闪失怎么办?” “呵呵!公公不用担心,联军中占大头的是固始汗。土默特部不过是三四千人罢了,而且有内应。不信您可以问巡抚大人!” 胡可鉴看了看吕伯奇,脸色好看了点,冷哼道:“刘总兵,你倒是瞒得咱家好苦呀!说说看,你还瞒了咱家什么?“ “胡公公,并非末将瞒你,而是军情有变,末将也不得以呀!” “军情有变?这从何说起?” “前天那位切桑喇嘛来报。说这位卜失兔与东虏有密约,收回部众与故地后将投靠虏酋,以为其羽翼。” “什么?”胡可鉴脸色微变,冷哼一声道:“夷狄果然犬羊之性,畏威而不怀德,彼等受我大明恩养近百年,居然投靠东虏,刘总兵杀得好!“ “下官得知此事后。立即禀明巡抚大人,着手应对。仓促之间有所遗漏,还请公公见谅!”说到这里,刘成压低声音道:“本来想让赵先生带个话,但这等军机要务,下官觉得还是谨慎些好。” 胡可鉴想起赵有财替刘成送来的两万五千两银子,嘴角微微上翘。泛起了一丝笑容,低声道:“刘总兵说的是,这等事的确还是谨慎些好,不过既然杀了卜失兔,打算如何处置这数万降虏呢?。” 刘成见胡可鉴不再追究。也松了口气,此人回到京师,崇祯皇帝必然会向其询问宁夏这边的军情,自己若是不能敷衍好了,必生祸患,赶忙小心答道:“胡公公,末将与巡抚大人在此之前商议过了,打算采取扶弱抑强之法,大小相制之策。” “扶弱抑强之法,大小相制之策?”胡可鉴问道:“扶弱抑强倒是明白,大小相制当做何解?” “公公请听我详解!”刘成笑着将胡可鉴往一旁扯了扯,低声道:“林丹汗与卜失兔二人死后,察哈尔与土默特两部之间已经仇深似海,只要我大明持中而论,扶弱抑强,彼等便无法并吞,势分则弱;所谓大小相制,则是将其酋首送往京师,宠以官爵,将其实务交予其部伍,使其大小相制,无法合而为一,自然能长治久安。“ “不错,这倒是个好法子!”胡可鉴击掌赞道,刘成这个法子说来倒也简单,便是将其草原各部中的地位最高的酋长送到内地京师,学习文化,成为大明体制内的官员,而将原有的大部落分隔开来,交给众多次一级的贵族管理。这样一来,头一等的贵族虽然有身份与威望,但在京师与部属割裂开来无法作乱,次一等的贵族一来其权力来源于大明的给予,会感激大明,即使作乱,由于其身份低微,也很难出现一个让诸多部落都服气的人物,大明也可以委任在京师的头一等贵族为统帅,利用其威望和人脉来领兵对付次一等的贵族。这实际上割裂了游牧民族以血缘为基础的严密组织结构,将其力量消弭在内耗之中,实乃杀人不用刀的妙计。 胡可鉴摸了摸光溜溜的下巴,突然问道:“刘总兵,这办法虽好,但这么一来就要设立一个机构安抚诸蛮吧?不然这些鞑子肯定要为争夺水草打起来的。” “公公果然明鉴万里!”刘成笑道,暗想这太监倒也不是个好相与的,这么快就找出了自己这法子的缺陷。按照刘成的计划,察哈尔部与土默特部的顶层贵族将会被一扫而空,全部送到京师去当寓公,而将其余的部落划分为数十个单位,而如此就带来了一个新的问题——谁来管理处置这些单位之间的冲突呢?须知当时就算是有着固定田界的汉地,各个村落宗族间为了婚嫁、水源、道路、凶杀等事发生规模高达上万人的械斗冲突是司空见惯的事情。更不要说以游牧为生,主要财产是长着四条腿会走的牲畜、水草资源很多时候是共享的草原部落了。指望边地的明军将领肯定是不行的,以过往的经验,这些贪婪的丘八用不了几年时间就会把这两个部落的蒙古人的最后一只羊羔都抢走,然后激起一场更大规模的战争。而且这一工作需要对当地部落的习俗、历史、之间的旧有矛盾、牧业的特点有很深的了解,还必须得到蒙古人的信任和尊重,这是汉地文官也做不到的。而对于这一点,刘成也早就有了腹案。 “这个巡抚大人与末将也有了筹划,打算请天子册封切桑上师为呼图克图(圣者之意),主持银佛寺,处置各部,平衡争端。” “切桑上师,你说的就是那个举报卜失兔暗中与东虏勾结的喇嘛?”胡可鉴问道,作为大明天子派出的监军,他对于任何有可能对大明造成威胁的文武大臣都本能的保持着戒心。虽然刘成先前的所作所为已经被事实证明都是为了大明西北的边防安全,但如果他想要将平衡各部的权力抓到自己手里,那胡可鉴就绝对会行驶自己监军的职责。原因很简单,如果是这样的话,作为一个总兵刘成所可能拥有的兵力就太过强大了,这超出了大明三百年来长治久安所依赖的政治潜规则。 “不错!”刘成点了点头:“公公,这位切桑喇嘛对我大明立有大功,而且蒙古人崇信喇嘛教,对教中僧侣敬若神明,若以喇嘛平衡诸部,必能长致太平。” “嗯!这等事还是须得天子定夺。“ “那是自然!”刘成笑道:“这个切桑喇嘛到时候就和林丹汗的遗孀家小一同进京,天子大可亲见大加抚慰。”(未完待续。) 第四十八章 结局 “呵呵,这个是自然!“胡可鉴笑道:”修文德、怀远人,此乃我上国之风嘛!“此时他听完了刘成的计划,觉得颇有可行性,加上不久前送给自己的两万五千两银子的好处,对眼前的这位武将也觉得越发顺眼,笑着伸手牵住刘成的袖子,低声道:”刘将军,这一仗下来,您这个总兵就是板上钉钉得了,接下来就是封侯了。您这么年轻就到这个位置,国朝三百年来罕有呀!“ “哪里,哪里!”刘成笑道:“都是托朝廷的洪福,诸位大人的栽培,公公的关照,不然岂有末将今日?” “依照本朝法度,文武官员过五品以上者,须得在进京陛辞。刘将军先前是军机繁忙,脱不得身,升任总兵后,恐怕也得去京师一趟了!估计诏书也就快到了,将军还是将手中事情抓紧一些好!“ “多谢公公提醒!”刘成听了,赶忙躬身下拜,以免脸上露出心中的惊诧。他这种半路出家的穿越者,对于明朝官场的各种规矩所知甚少,幸好今日得到胡可鉴提醒了,不然事到临头恐怕要出不少差池。 “呵呵,谢什么,说来我与刘将军也是自己人了!”胡可鉴笑着拍了拍刘成的胳膊,笑道:“说来也是刘将军你升官升的太快了,若是旁人便是个守备也要熬个二三十年,其间有什么规矩也都知道了,像刘将军这等的倒是个异数!”说到这里,他便尖声笑了起来,刘成也只得跟着赔笑。 胡可鉴笑了一会儿,声音也渐渐小了,突然问道:“刘将军,我听说您是杨鹤杨大人提拔的。不知是真是假?” “不错!”刘成也不知道胡可鉴为何突然提到这事,只得随口应付道:“杨大人的恩情,末将没齿难忘。” “嗯!”胡可鉴点了点头:“做人不能忘本,刘将军不忘恩这点好,那这次进京,你一定要去拜望一下杨大人的公子了。” “杨大人的公子也在京中?“刘成闻言一愣。前世作为一个工程师,他对明末历史所知甚少,虽然知道杨鹤有个儿子也在朝中为官,但却不知道此人便是后来被公认为明亡之祸首的杨嗣昌,还以为不过是个在外地为官的寻常官员。此时听胡可鉴提到,不由得吃了一惊。 “那是自然,杨大人下狱时他为右佥都御史,巡抚永平、山海诸处,实心任事。想必现在又加官进爵了吧。“胡可鉴朝刘成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刘将军若是进京,这位杨巡抚的府上是一定要去一趟的!“ 送别了卜失兔之后,固始汗的心情并不好,他让手下取来马奶酒,闷闷不乐的给自己倒了一大碗。作为厄鲁特人中与巴图尔齐名的勇士,除了勇武之外,他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对于格鲁派的崇信,在历史上他在几年后从****五世与****四世手里得到了“固始?丹增曲结”即护教法王的称号。他也无愧于格鲁派僧侣对他的褒奖。他的弯刀上沾满了哈萨克人、俄伽浩特((位于今天乌鲁木齐一带的某割据势力)、信仰噶玛噶举派的藏巴汗、康区土司的鲜血。他之所以冒着自己的巢穴被死敌康区白利土司顿丹多吉与藏巴汗突袭的危险远征,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为了惩罚林丹汗的背教行为。但当他轻而易举的斩杀林丹汗后。发现自己就好像一只蜜蜂,被黏上了阴谋的蜘蛛网。同行的卜失兔与额尔吉都各自怀抱,强大的明国守兵沿着黄河严阵以待,而自己的部众因为没有得到战利品而怨声连连。此时的固始汗开始后悔贸然出兵了。 “卜失兔,你的眼睛不比磨坊里面的驴子看的更远!”固始汗狠狠的将杯中的马奶酒一饮而尽,骂道:“我真是瞎了眼睛。居然和你这种短视而又贪婪的家伙结盟!” 仿佛冥冥之中某个神灵听到了固始汗的咒骂,这时一个手下急匆匆的从外间进来,向他禀告道:“大汗,不好了,土默特人被偷袭了。” “什么?”固始汗霍的一下站起身来。问道:“是什么人?” “看旗号像是明国的军队!”手下禀告道:“看样子土默特人顶不住了,大汗,我们要不要出援。” 固始汗稍一犹豫,还是没有说出“出援”二字:“先看看再说!” 与绝大多数各怀异心的联军一样,固始汗的和硕特人、额尔吉统领的准格尔人以及卜失兔汗的土默特人这三支军队并没有合营一处,而是分别驻扎在三个间隔约有四五里距离的营地里。固始汗站在高处,向土默特人的营地望去,只见数十根火柱正从营地升起,烟柱直冲天空,灰黑色的烟雾已经连成了一片,空气中不时传来火器射击的声音和喊杀声,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怀疑的了,卜失兔汗已经中了明国的圈套,丢下没有首领的部众任凭宰割,而他自己已经沦为阶下囚,甚至可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 “大汗,我们要出兵救援吗?”耳边传来手下急促的追问声,固始汗举起自己的右手,但又放下来了。 “额尔吉呢?准格尔人动了没有?” “准格尔人?”那个手下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固始汗,难道大汗要拉着准格尔人一起出兵,可是额尔吉只有一千骑兵,多他少他都无所谓吧。 “准格尔人没有动,他们只是紧闭营门,加强了防备。” “没有其他的动向?” “没有。” “那我们也不动,让所有人做好准备,紧闭营门!”固始汗转身走下望楼,回自己的帐篷取了,留下一群满腹怀疑的手下。 土默特人营地旁的高地,杜国英策马而立,凝视着不远处燃烧的战场。胜负已经没有什么悬念了,明军骑兵迅猛的突袭打了土默特人一个措手不及,绝大部分土默特人在看到敌人的时候甚至还来不及给自己的战马披上马鞍。没有马的蒙古人就像是一群跛子,明军的骑兵冲入薄弱的防线。挥刀砍杀,纵火焚烧,在他们身后是成队的步兵。这些排成密集队形的步兵轻而易举的打垮了土默特人微弱的反击,在狭窄的营地里,马背上的骑兵根本无法与高度组织的歩队相抗衡。 “大人,看来固始汗不会来援了。”一个都司笑道。 “嗯。将主爷果然又料中了!”杜国英笑了起来:“倒让我白费了一番准备!”他回过头,在他的身后六个完好无缺的歩队和一千骑兵正严阵以待。 “将主爷神机妙算!”那个都司笑道:“不过小人还是不清楚,为何这固始汗不来帮土默特人一般,他们不是一伙的吗?” “呵呵!”杜国英矜持的笑了起来:“你没看到那边的准格尔人也没动吗?那个固始汗是怕自己上了被准格尔人从背后插一刀呢。别瞧不起这帮鞑子,个个都跟猴一样,精着呢!” “那大人,我们要不要把歩队的兄弟们也拉上去?”那都司的脸上已经满是跃跃欲试的表情。 “歩队也上去?”杜国英上下打量了手下,冷笑了一声:“眼馋了?娘的这可是在打仗,要是那固始汗改主意杀过来了呢?你去挡住?真是要钱不要命了。” 那都司被杜国英骂的面如土色。灰溜溜的正想躲到一边去,却被杜国英叫住了:“兔崽子,长点脑子好不好,再多的银子打赢了也得有命在才有的花,将主爷哪次亏待过你们?快去挑两个口齿伶俐点的,把这两封信送到固始汗与额尔吉那里去。” “是,大人!” 固始汗大帐。 烛光映照在略微发黄的羊皮纸上,一行行藏文就像是一群黑色的蝌蚪。这让固始汗看的有些费劲。这时从帐帘被掀开了,一阵冷风灌了进来。烛光剧烈的跳动起来。固始汗用袖子挡在蜡烛前面,恼火的抬起头。 “大汗,要把明军的信使绑起来吗?”一个台吉(蒙古语中部落首领的意思)问道。 “绑什么绑!”固始汗恼火的骂道:“把他领到一个暖和的帐篷里,送些酒肉过去,要是要女人,也给他个女人。” 那个台吉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固始汗。直到对方厌烦的挥了挥手才赶忙躬身领命:“是,大汗!” 终于,固始汗将这封由明军信使送来的藏文信笺看完了,慨叹了一声沉思了起来。这封信笺的作者不是别人,正是这次远征联军的组织者与发起者——切桑喇嘛。作为格鲁派的最重要保卫者之一,固始汗与这位四世****的亲传弟子相交甚深,对其的才能、人品十分钦佩,也十分信赖其对格鲁派事业的忠诚,若非藏传佛教特有的转世制度,他甚至认为切桑喇嘛是五世****的最好人选。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仅凭切桑的一面之辞,就派出了一万大军远征河套,在联军中他的兵力是最多的,但与之利害牵涉也是最少的。从现在来看,卜失兔汗的死与切桑喇嘛不无关系,但切桑又在信中向其剖析利害,请求固始汗放下卜失兔汗与林丹汗的死,承认刘成对右翼故地的控制,并与准格尔部、刘成与此地会盟,建立一个格鲁派为基础的大同盟。其间的利害得失,各个势力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让固始汗深思良久。最后他起身走出帐外,问道:“明国的使者在哪儿?” “在后营的帐篷里!”门口的护卫答道。 “你马上带他来见我!” “是,大汗!” 不久后,信使被带了进来,固始汗将刚刚写完的一封信笺递给一旁的侍从,沉声道:“你把这封信带回去,告诉你家将军,我三日后便要回师了,他若想会盟便依照信上面写的。” 信使从侍从手中接过信笺,小心翼翼的放入怀中,答道:“小人一定将信笺带到。” “嗯!”固始汗傲慢的抬起了头:“你记住,我三日后就要回师了!” 府城,总兵府,书房。 “什么?要大人您亲自去一趟他们大营?”杜国英惊讶的瞪大了眼睛:“这信上当真是这么写的?” “不错!”切桑的神色不变,将手中那张写满了藏文的羊皮纸放到书案上:“固始汗在信上说,卜失兔杀林丹汗有功,却为明国所杀,他不想落得个与卜失兔相同的下场。大人您若要会盟,就先亲自来大营一趟以证明自己的诚意。” “呸!”杜国英一把抢过羊皮纸,口中骂道:“一个狗番王,竟然也敢与将主爷讨价还价,若不是不认得这些鸟字,我当场就将这撕碎了。大人请发兵吧,我马上就让他看看咱们大明的‘诚意’。“ “杜参将,把信放回去!“刘成的声音并不大,但仿佛带有一种特别的魔力,让杜国英冷静了下来,他将信笺放回书案上。 “坐下说话!”刘成拿起羊皮信纸,小心的将其重新抚平。 “是,大人!”杜国英被刘成的举动给镇住了,他无声的在位于墙角一张椅子上坐下。 “切桑上师,固始汗的意思是如果我三天内不去,他就班师回去?” “正是。”切桑点了点头:“大人,固始汗此人言出必行,既然说了三日后回师,就一定不会食言。“ “那上师你觉得他让我去他营中是为何?当真是为了试探我的诚意?” 坐在角落的杜国英听刘成有要去的意思,赶忙喊道:“大人,夷狄乃犬羊之性,素无信义可言,您万金之躯岂可置身险地,不如让末将代您去就是了。“ “不可!”切桑摇头道:“大人,您去也好,不去也罢都无妨,但绝不能让杜将军去,那只会害了他的性命。” “哦?为何我去不去都无妨,他去就要死?”刘成问道:“那信使不是好好的吗?” “大人有所不知,固始汗邀请您去,目的是为了看看您是不是能配得上与他结盟的英雄豪杰。若是杜将军去了,固始汗要么会认为您是个胆小如鼠之人,要么以为您轻视他,无论哪种情况杜将军都会性命不保。”(未完待续。) 第四十八章 赴会 “原来如此。”刘成突然笑了起来:“那如果我去了,他认为我并非那种配得上与他结盟的人物,他会怎么对付我呢?” “砍了您的脑袋!”切桑的回答简单明了,倒是让一旁的杜国英松了口气,他本以为切桑喇嘛会把前往固始汗营地的危险说的小些好引诱刘成前往,却没想到对方会坦白承认刘成此行的巨大危险,对切桑喇嘛的看法顿时改观了不少。 刘成听到这里,反而笑了起来,问道:“砍了我的脑袋?是为了给卜失兔汗报仇?” “不是!”切桑摇了摇头:“固始汗帮助卜失兔回河套不过是借助其对土默特部的号召力对付林丹汗罢了,卜失兔一死,这一同盟自然也不复存在,又怎么会为了这个死人杀害大人这种明国大将?” “那他为何杀我?” “惩罚大人自不量力罢了!”切桑笑道:“此人一直认为狮子只能与狮子结盟、狼只能和狼结盟,若是狼自不量力去勾搭狮子,被狮子撕成碎片也是活该!” “呵呵呵!”刘成突然大笑起来:“这固始汗倒是个有趣的家伙,像这么有趣的家伙怎么能放过了呢?切桑上师,你马上替我回信给固始汗,告诉他我后天就去他的大营!” “大人!”杜国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他万万没想到刘成怎么突然会选择前往,在这一瞬间他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该不会是这个番僧在大人身上使了什么法术吧?要不然大人怎么会前去送死?” “杜参将!”刘成双目直视杜国英的双眼,声音低沉有力:“你以为我这一趟就回不来了吗?” “末将不敢!”杜国英不敢与刘成对视,低下头道:“那固始汗不过是一介鞑酋,大人您何必——” “杜国英!”这一次刘成直呼部下的姓名:“你难道以为像我这样的人会死在那个固始汗手里吗?“ 听到刘成充满自信的声音,杜国英的脑海里闪现出自己第一次遇见他的画面,自己与叔父被一群农民打的一败涂地。最后不得不弃甲投降。在此之后,他们在这个男人的带领下对流贼、乡绅、敌对的官军、蒙古人赢得了一次次不可思议的胜利,无论是在战场上还是政坛上,胜利从来没有离开过眼前的这个男人。这一次呢?杜国英本能的答道:“不会,大人又怎么会死在那厮的手中。” “嗯,你这么想就好!”刘成拍了拍杜国英的肩膀:“上天让我这样的男人来到这个世上。必然是要做一番大事业的,就算是死,也要在做完了一番事业之后再死!”说罢刘成哈哈大笑的走出书房。 书房内静了下来,隐约可以听到游廊上传来的笑声。杜国英走到切桑面前,低声问道:“上师,您觉得大人他说的对吗?“ “杜将军!“切桑笑道:”这世上有些人与常人不同,本事是从娘胎里就带来的,不学便会,不练也精。佛家称之为宿慧,刘大人便是这等人。你我遇上大人乃是前世修行的福报,对于福报,我等无需多想,尽心跟着去做就是了!“ “宿慧?福报?”杜国英脸上的神色渐渐变得坚定起来,向切桑躬身行礼道:“多谢上师提点!” 在接到刘成愿意前来的答复后,无论固始汗的心中有多么惊讶,他还是以与自己的身份相称的礼仪答复明军的信使。他很期待与刘总兵会面,并且愿意在会面时与对方商议一切可以商议的事情。 在会面的那天的一大早。两百名骑着白马的和硕特部贵族在浮桥的东侧排成两行,夹道欢迎。每个人都穿着华丽的皮裘而非盔甲,除了腰间的佩刀之外再无其他武器。每个人都保持着沉默,只有偶尔某匹不耐烦的坐骑发出的嘶鸣声才打破平静。 “你觉得那个刘总兵会带多少人来?”鄂齐尔有些等的不耐烦了,他是个位于仪仗队末尾的青年贵族,从他轮廓分明的面容上看带着很重的高加索血统。这在和硕特人里很常见,低声对身旁的同伴问道:“五十,一百,还是更多?” “谁知道呢?”同伴耸了耸肩膀:“也许他干脆不会亲自来,我可不认为那个人有这么大的胆子。要知道他刚刚杀了土默特部的卜失兔汗,这人可是咱们大汗亲自送回来的!” “好吧,我们打个赌吧,十匹马,五公五母!”鄂齐尔笑嘻嘻的说道:“我押他他带的随从不会超过五十骑,超过五十骑就是你赢了!” “好,我赌了!” “人来了,肃静!“一个威严的声音打断了这段对话,贵族们在马背上挺直了身体,竭力摆出威严的样子。鄂齐尔偏过头,用眼角的余光向对岸望去。旗帜逐渐从土丘的后面出现,伴随着阵阵的尘土。从那儿一路而来,然后登上河边的浮桥。他开始小心的计算起看到的人数,这可关系到赌局的胜负,只过了十几秒钟,他的耳边传来同伴沮丧的叹息声,浮桥上的骑队不会超过十个人,他赢了。 “回去后再付赌注吧!”鄂齐尔:“晚上到我帐篷里喝酒!” 同伴沮丧的叹息道:“我知道了,这个明国总兵真是傻子,竟然就带了这么几个人来,害我输了十匹马!” “我倒觉得他是胆气过人!“鄂齐尔笑道:”反正他带一百也好,两百也罢,大汗要杀他都一样,还不如少带些人来!“ “你赢了自然说他的好话!“同伴沮丧的摇了摇头:”我这次本来还以为能捞一笔回去,想不到啥都没捞到,还输给你十匹马。“ “肃静!”第二次警告声打断了两人的交谈。此时明国的骑队已经过了浮桥,来到了夹道欢迎的和硕特部贵族之中,鄂齐尔好奇的将目光投向为首的一人,只见其骑着一匹灰黑色的战马,身材高大,不过作为一个武将。他的身材略微单薄了点。身着一件圆领红色官袍,外罩一件呢绒披风,除了腰间悬挂的一柄长剑外就再无其他武器。黑色短脚璞头下是一张年轻的出奇的脸,最多不过三十,宽阔高耸的额头下是两条细长的眉毛,眼睛不大但十分有神。隆起的鼻梁下鼻头肥厚,颔下留了一圈短须。 “不像是个武将,倒像是个文官!”鄂齐尔在心中对自己说道。 这时,刘成已经与迎接的和硕特贵族头目寒暄了几句,便在他们的簇拥下向目的地行去。鄂齐尔细心的观察着他的同伴,身着红袍头戴黄冠的切桑喇嘛、一个俏丽无伦的蒙古少女,剩下的便是六个亲兵,显然这几个护卫与其说是保护,不如说是作为仪仗以体现刘成的身份。 “别的不说。这个刘总兵的胆气是没的说了!”鄂齐尔自言自语道。 刘成骑在马背上,前方约莫半里处是和硕特部的营地了,他轻而易举的找到了属于固始汗的那顶,阳光照在汗帐的顶上,按照风俗,和硕特人用金纱混杂的布料装饰大汗的帐篷,在阳光下散发出金光。“也许这就是传说中‘金帐汗国‘的由来吧!”刘成暗想,他看了看两旁的和硕特贵族。个个一身轻裘,马鞍两旁空空如也。那里本来应该挂着强劲的筋角反曲弓和装满羽箭的胡禄,他们是来将自己引进陷阱还是为了显示固始汗的善意呢?刘成的心里没有答案。 当刘成来到汗帐前时,看到一个威严的中年男人站在帐篷门口,从他的服饰上无法将其与其他贵族区分开来,但他双眼中的力量与旁人有意无意间避让的眼神说明他不可能是别人。 “大国师!”刘成跳下马来,由于其在公元1606年成功的调解了厄鲁特人与喀尔喀人之间的战事。他被当时著名的青海塔尔寺活佛东科尔呼图克图与喀尔喀部的首领一同赠予了他“大国师”的称号,他也被成为国师汗,固始汗不过是当时明人音译之错罢了。 “刘总兵!”固始汗的声音不比将大旗吹得呼呼作响的北风暖和多少。 “不过好歹还没有叫出几十个刀斧手把自己砍成肉酱。”刘成在心中自嘲道,他在脸上挤出笑容:”外面的天气有些冷,为什么我们不进帐篷里喝上一杯热酒呢?“ “若是朋友自然应当一同进帐。可若是敌人呢?“固始汗寸步不让,站在帐前。 “巴图尔汗的女婿,难道会是和硕特人的敌人吗?”一个清脆的声音打破了僵局,固始汗目光转动,说话的是一个俏丽的少女,站在刘成身旁,神情亲密,他有些疑惑的问道:“敏敏?” “不错,正是我!”敏敏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她抓住刘成的胳膊,上前一步对固始汗道:“图鲁拜琥叔叔,这便是我未来的丈夫刘成。” 敏敏的突然袭击让固始汗有一点错愕,他的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笑容,口口中呐呐的想要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时敏敏笑道:“怎么,还不让我进帐篷,冻坏了我父汗可是不答应呀!” “请进,请进!”固始汗赶忙让开路来,他与巴图尔汗算的上是相交莫逆,不但性情相投,而且有着共同的敌人:俄罗斯人、藏巴汗、哈萨克人、喀尔喀部的却图汗、康巴的白利土司顿丹多吉,双方扩张的方向又不相同,像这样的好盟友自然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即使是看在老朋友的面子上,也不能与刘成撕破脸了。 众人在帐篷里宾主坐下,侍女送上奶茶,气氛却有些尴尬。固始汗看着刘成与敏敏泰然自若的坐在那儿喝着奶茶,胸中越发气不打一处来,但他又没法直接说,只得拿一旁的切桑出气。 “切桑上师,你先前要引领我等讨伐背教的林丹汗,可为何卜失兔杀了林丹汗,你却将他诓骗到汉人那边害了性命?“ “大汗!“切桑笑道:”我问您,卜失兔他是因为杀了林丹汗被杀的吗?“ “不是吗?”固始汗冷笑道:“我听探子说,卜失兔是被林丹汗的遗孀杀的,你莫要说与这个无关。” “大汗,卜失兔是死在林丹汗的遗孀手中不假,可是大汗您、额尔吉将军、我乃至刘总兵自己,都与林丹汗的死脱不了关系,为何我们都没死,偏偏是卜失兔他死了呢?” 固始汗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但脸上的表情分明是说你们杀的了卜失兔,杀不了我和额尔吉罢了,至于你和刘成是合谋的凶手,自然死不了。 “大国师!”刘成开口将话头结了过去:“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是我的做的,您要是有耐心,不妨听在下将前因后果叙说一番,看看我杀卜失兔是否有理。” 固始汗没好气的看了刘成一眼,做了个“随便你”的手势,刘成也不以为忤,笑了笑说道:“大国师,在下乃是大明的总兵,食朝廷俸禄,想的自然是边疆无事,百姓安乐,林丹汗无故犯我疆土,我杀他不冤吧?” “不冤!” “诸位联军而来,共破林丹汗,在下自然是感谢。但诸位没到之前,林丹汗已为我大明所破,辎重部众十之**皆为我大明所有,随他逃走的不过什一。无论是按照草原还是我大明的规矩,其部众应为我大明所有、其牧地也应该为我大明所有,我这句话不错吧?“ “这个?”固始汗顿时哑然,正如刘成所言,假如说消灭林丹汗是一个一百分的任务的话,大明至少完成了其中的百分之九十,固始汗、卜失兔汗、额尔吉的三部联军撑死也就完成了不到百分之十,无论古今中外,出力大的一方在划分战利品的时候自然发言权也大。要是三部联军的实力占据绝对优势的时候还可以以势压人,但偏生实力也不占优势,这话就不好说了。他想了会,答道:“林丹汗的确是被你们明国所破,其麾下部众自然也是归明国所有,但其牧地本为土默特部所有,其名字也叫做土默特川,应该归还给卜失兔汗。”(未完待续。) 第四十九章 缔约 “大国师此言差矣!”刘成笑着捋了捋颔下的胡须:“您知道其地叫做土默特川,却不知此地战国时叫云中、两汉时为云中郡、北魏时为云中镇,以扼守大青山口,城中有云中宫,为北魏皇帝北巡时驻跸休息之地,唐时为云州,五代时为契丹人所夺取。我高皇帝复我汉家江山,其地亦为我大明所有,其后我永乐皇帝内迁三卫,以其疆土为酬庸之费,此地方为汝等祖先所据有。若是按谁先到,那也是我们汉人先到的!“ 固始汗被刘成一番长篇大论说的张口结舌,他自小便是弯弓走马,便是有点闲工夫也是花在了经卷之上,哪里像刘成来之前让手下翻了好一阵故纸堆,过了好一会儿功夫方才苦笑道:“若是讲古事谁也比不过你们汉人,不过就算如你所说的,那地方以前是你们汉人的,可你们永乐皇帝不是已经将其给了我们蒙古人,那自然便是我们蒙古人的,难道你要收回去不成?“ “不错,这块地是给了蒙古人不假,可不是给了卜失兔一人的,更不是给一个未来的祸患。” “未来的祸患,你这是什么意思?”固始汗问道。 “大国师,我问你,林丹汗与卜失兔两人谁强?” “这两人自然是林丹汗强一些!”固始汗答道:“可这又有什么关系?” “那时就是了,我大明永乐天子将此地赠予朵颜三卫,并不是无条件的,一来是为了酬庸其靖难之功;二来希望其为我大明藩属,屏障边疆,大国师你也知道,林丹汗西迁是因为他抵挡不住女真人的猛攻。卜失兔连林丹汗都打不过,若是女真人打过来,他能屏障我大明边疆吗?” 面对刘成的追问,固始汗顿时哑然,其实刘成的这番话颇有些强词夺理,毕竟若是卜失兔汗太过强大。反而会成为明国的威胁。但固始汗生长在草原之上,骨子里信奉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刘成的这个问题正好挠到了他的痒处——卜失兔汗根本就没能力保住这块地盘。过了好一会儿,固始汗问道:“纵然你不愿意将这块牧地归还给他,又何必杀他呢?“ “若卜失兔他守自己的本分的话,我等自然不会杀他。”刘成冷笑道:“可是他狐假虎威,挟大国师之威强索右翼之旧部,还俨然将东套之地尽为其一家所有。且不说这些部众都是我大明从林丹汗手下俘获过来的,纵然要还。他不过是土默特一部之首领,又有何资格索要另外两部之部众呢?” 固始汗听到这里,叹了口气道:“也罢,固始汗他的确也有取死之处,不过既然他已经死了,这番局面你打算如何处置?” 刘成听到固始汗这般说,明白对方已经不再追究卜失兔被杀之事,心中暗喜。笑道:“我此番来,便是为了与大汗商议此事的。“ “与我商议?”固始汗笑道:“我过两日便要返回故地。有什么好商议?” “大国师乃是天下英雄,西北之事又岂能将您撇开?”刘成笑着拍了拍手,身后侍立的郝摇旗上前,献上一个长长的竹筒,刘成打开竹筒,从里面取出一个画轴来。在地上摊开,笑道:“大国师请看!” 固始汗的目光被展开的图样吸引住了,只见图上星罗棋布的标记着数十个大小黑点,而数条粗大的红色线条将这些点串联起来,从图纸上用蒙汉藏三种文字上标记的山峦、河流、城市名字来看。这应该是一副地图,可这几条红线代表什么呢?固始汗思忖了一会,不是很肯定的问道:“刘大人,图上这几条线莫不是商道。” “不错,准确的说是茶道!”刘成得意的笑道:“大国师若是有意,大可参上一股。” “参上一股?”固始汗心中微动,脸上却没有什么变化:“刘大人偌大的买卖,何须本汗参股?” 刘成笑了笑,伸出手指沿着图上线条讲解起来:“大国师请看,这茶道可分为三条线路,东路、中线与西线,这西线要途径大国师的牧地,无论是收取税赋还是与之交易,对您来说都是大为有利可图呀!“ 固始汗终于松了口,问道:“那你要如何交易,还是如同明国过去那样?” “若是那般,恐怕亏待了大国师!我立下了几条章程,大国师可以看看是否公允。”刘成笑道,过去明国与蒙古诸部之间也有官营的茶叶贸易,但明国这么做的主要目的是为了获得宝贵的战马资源,并将其作为一种打击潜在敌对势力的政治经济手段,给予的商品数量少,质量差,像固始汗这种汗王自然不太感兴趣。 刘成见固始汗没有反对,便笑道:“第一,双方商人买卖自由,价格、多少、都凭自愿,无论是我与大汗都不得干涉。“ “咦,当真?“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大国师若是不信,可以让切桑上师将我说的记录下来!空口无凭,以文字为证!” “那好,便劳烦切桑上师了!”固始汗向切桑郑重其事的合十为礼,也难怪他如此,千百年来,在草原民族与中原王朝的贸易中,不稳定的牧业经济的草原民族一方总是处于不利的一面。原因非常简单:贸易双方的地位是不对等的,草原民族对于中原地区生产的产品需求的迫切性远远高于中原王朝对草原民族产品的渴望,离开盐、茶叶、铁锅,牧民就无法生存下去;但中原民族对马匹、皮革、羊毛、筋角这些产品的迫切度要低得多,更不要说在大多数情况下草原上是处于相互敌对的分裂状态,中原民族完全可以对某个敌对,甚至只是不恭顺的政权实施贸易封锁,而从另外一个相对友好的政权进行贸易,获得其需要的商品。为了起到最好的效果,在绝大多数时期里。边贸都是严格管制的。刘成提出的这一条实际上就是放弃了对和硕特部贸易封锁和打击的策略。 “好说,好说!”切桑拿起旁人送来的毛笔,在羊皮纸上用俊秀的笔迹写下了汉、蒙、藏三种文字的,然后分别将三种语言念诵了一遍,直到固始汗与刘成满意为止,刘成见其书法俊秀。翻译的文意准确,通顺,也不禁暗自佩服这僧人的确不愧为四世班/禅的得意弟子。 固始汗突然问道:“刘大人,这些商人携带的商品里可否包括铁器?” 固始汗的问题让帐篷内的气氛一下子紧张了起来,如果说盐和茶还只是生活用品,但铁器就是极其敏感的军事资源了,哪怕是以游牧民族落后的冶炼水平,也能轻而易举的将一个铁锅变成数十枚铁箭矢,这与骨矢与燧石矢的区别往往就是生死之间。刘成明显的犹豫了起来。固始汗也不催促,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的眼睛。 “这样吧,第一年不允许,第二年开始每年限制在三百石铁以内,必须由我派出的专门商人出售。大国师若要增加,可以进行专门的谈判。” “可以!”固始汗点了点头,此时帐内每一个人都感觉到他的态度变得友好了许多。 “第二,前来贸易的商人将会持有我发出的凭证。抵达大国师的控制范围后,您必须确保这些商人的人身与其货物的安全。假如有人杀害、抢劫或者用强迫或者欺骗手段迫使我方商人交易,您必须保护我方商人的正当利益,不得偏袒一方!” “人身与货物安全没有问题。”固始汗问道:“那强迫或者欺骗就很难说清楚了,双方风俗不同,又都会各持一词,哪里说得清楚?再说刘大人你说的正当利益。何为正当,何为不正当呢?” “大国师所言甚是!”刘成笑道:“我倒是有个法子,大国师可以看看成与不成:在下遣一熟识两国律法之人至大国师处,双方若有争执,当地人出一人。大汗遣一人、我之使节为一人,三人一同审判,每次审判完成之后,将其案件情况写成文书收存,下次若有类似的便可照例而行。大国师看可好?” 固始汗想了想,笑道:“嗯,这办法倒是不错,两边各出一人,谁也别怪谁欺负谁。” “这么说来,大国师是应允了,不过我有句话说在前面,我这使节无论做了什么事情,大汗也不但伤他一根毫毛,也不得将其拘禁。“ 固始汗那两条浓密的眉毛皱了起来,看上去颇为吓人:“刘大人为何这般说,他若是犯了杀人之罪呢?” “大国师,这使节身在异乡,乃是代表我的使节,岂可诛杀拘禁?他若是犯了罪行,您大可将其逐回,并在书信中说明原委,我自然会秉公处置!” 固始汗想了想,笑道:“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也罢,这一条我也应允了,不过我也要留一人在刘大人你这里,也是一般待遇吧?“ “那是自然!”刘成笑道,一旁的切桑喇嘛赶忙将其记录下来。 “第三,在贸易的地点附近,大国师必须免费划给我方一块不小于二十亩的空地,以供我方使节及其卫队修建商馆。我方可以在商馆四周修建工事,并保存防御所必须的武器。卫队的数量不得超过一百人,如果超出,必须事先征得您的应允。“ “卫队?” “是的,我方必须有保护商人住宿的地方,这也是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 “不超过一百人的话,我同意!” “第四,假如持有我方凭证的商人在您的控制区与第三方商人进行贸易,大汗您不得阻止!” “可以!” “我方有权力在商站募集佣兵!” “可以,不过必须在我部下的监督下进行。” “这个没问题!“ 就这样,刘成与固始汗两人商议,切桑在一旁记录,花了约莫两个多时辰,总算是拟定了一共十五条约定,这就是后世闻名的《金帐盟章》的开端。切桑将其又抄录了两份,刷上金水在佛坛前诅咒发誓后,刘成与固始汗各自保存一份,剩下一份将供奉在塔尔寺的大银塔之中,据说格鲁派的创始人宗喀巴大师便是生于此处,对于崇信格鲁派的蒙古诸部来说具有非常的意义。 “来,刘大人,本汗敬你一杯!”此时固始汗的脸上已经堆满了笑容,与几个时辰前的冷冽简直判若两人。也无怪他态度大变,通过方才与刘成签订的贸易协定,他不但可以获得大量急需的商品,而且还能够通过转手贸易获得丰厚的利润,更重要的是,控制了从明国而来的这条商道,他也就获得了一件战胜自己敌人的有力武器,这对于他的宏伟计划是不无裨益的。 “不敢,应该是在下敬大国师一杯!”刘成笑着举起酒杯与对方碰了一下:“此番在下行事,多有冒犯大国师之处,还请海涵!“ “呵呵呵!”固始汗笑了起来:“刘将军,你是英雄,那卜失兔自不量力,撞到你的手上,只能算他倒霉。林丹汗既死,我此番就不算白来,卜失兔虽然死了,但多了你这个盟友,倒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刘成听了有些不解,一旁的切桑赶忙解释:原来林丹汗西征之后,为了重登蒙古帝国的汗位,便与信仰噶举派的藏巴汗、喀尔喀蒙古却图汗、信仰苯教的康区白利土司顿丹多吉结为一个反格鲁派同盟。由于历史上这一斗争的最后胜利者是格鲁派,蒙藏两地的知识分子多半信仰格鲁派,后来这四人在蒙藏史书中的形象恶劣之极,被称之为“四恶汗“。隐隐间这个联盟就形成了一个以捍卫格鲁派为号召的固始汗的包围圈,他此番兴师动众,除了打破这一包围圈,还有另外一个目的就是扶植卜失兔汗,增加一个盟友。虽然第二个目的没有达成,但新盟友刘成带来的助力远远超过卜失兔,这倒是个意外之喜了。 “(未完待续。) 第五十章 东套 “那大汗此番回师,想必很快就要对这剩余的三‘恶汗’动手了吗?”虽然对于格鲁派的教义并不感冒,但刘成还是牢牢记得自己如果想要将察哈尔部与右翼诸部牢牢抓在手中,就必须得到格鲁派僧侣对自己大黑天神转世身份的承认,仅凭这个自己也得为这场宗教战争出一把力。 “还早!”固始汗摇了摇头:“这三家的实力都不亚于我,纵然得到巴图尔汗的帮助,也未必能胜,只有联合色拉寺、哲蚌寺的力量,我才有胜利的希望!” 刘成笑道:“既然如此,那在下就赠予大国师两百支鸟铳、铁甲三百以表寸心!” “什么?”固始汗脸上现出愕然之色,显然刘成的慷慨举动出乎了他的意料,他已经从俘虏的林丹的余部口中得知明军火器、兵甲的犀利。以固始汗对刘成的了解,他可不认为刘成会如此慷慨大度。 “大国师!“一旁的切桑插口道:”你有所不知,刘将军乃是‘玛哈噶喇’的转世化身,贫僧已经向师傅写信请求其册封了,想必很快就有答复了!“ 固始汗立即就领会了切桑喇嘛的言下之意,当时盛行藏传佛教的藏、青、康、蒙地区,通常运行着一种双重政治,即军事贵族掌握世俗权力,僧侣掌握宗教权力,前者利用手中的武力支持后者推行宗教;而后者则为前者的统治合法性背书,并承担一部分行政官僚的职责。刘成通过切桑向当时的四世****请求“玛哈噶喇”即大黑天神的转世册封就是一个很典型的军事贵族与僧侣集团结合的例子,比较特殊的是这个新生军头同时还是明国的一员武将,好像对格鲁派也没什么信仰。不过对于像刘成这样掌握着强大军队的新入教者来说,僧侣们从来都是十分宽容的,农奴用苦行与祈祷来表达自己的虔心。而贵族们则用捐献与钢刀来代替,自古都是如此。 “既然如此,那本汗也不客气了!”固始汗笑道:“刘将军,今天早上在浮桥边迎接您的那队人马,都是英勇刚强的汉子,您随便挑选几个走吧。他们会像狗一样好好侍奉你的!” 鄂齐尔好奇的将目光投向金帐,但厚重的牛皮挡住了他的视线,使其无法看到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个青年胸中的好奇心燃烧的越发旺盛,他转身对自己的同伴低声道:“要不我们再打一个赌吧,就赌出来的时候大汗是在笑还是没在笑。” “我不赌!”他倒霉的同伴将头扭了过去:“要是再输给你,我家就连下崽的母马都没了,还怎么活呀!” “呸,你怎么这么胆小!”鄂齐尔被同伴的胆怯气着了:“这样吧,这次我们赌二十匹。如果你赢了不但可以把上一次的赢回来,还能再赚十匹,你看如何?” “可要是输了呢?那岂不是欠你三十匹了呢?”他的同伴显然是一个悲观主义者。 “好吧,好吧,我让你先选,总该可以了吧!” “好,我赌了!“鄂齐尔的同伴终于鼓起了勇气:”大汗一年到头脸上也没露出几次笑容,更不要说那明国将军刚才还差点连帐篷都没进去。我选没笑容。“ “好,那我就选笑!”鄂齐尔爽快的点了点头。其实他倒不是太在意输赢,只是生性最怕无聊,最喜欢刺激,只要有个人与他赌便可以。两人刚刚敲定了赌注,便听到帐内传来说话声,赶忙挺直了腰杆。鄂齐尔用眼角的余光向帐篷入口瞟去。只见固始汗当先走了出来,伸手做延请状,黝黑似铁的脸上满是笑容,用不着回头看,他也知道同伴的脸色已经比死人好看不到哪里去了。 固始汗指着两旁的手下。自豪的笑道:“刘大人,这些都是我和硕特部的好汉子,您看中了哪个便尽管挑回去,他们会像猎犬一样忠实的侍奉你的。” 众人看到大汗的手指向自己,赶忙含胸收腹,双目直视前方,唯有鄂齐尔却斜着眼睛,将眼角的余光瞟向固始汗的身后,想要偷窥一下敏敏的丽色,却正好与刘成撞了个对眼。刘成顺着鄂齐尔的目光回头一看,哪里还不知道他的心思,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这引起了固始汗的注意,正好看到鄂齐尔歪眉斜眼的样子,顿时大怒,一脚就将其踢倒在地,骂道:“鄂齐尔,你在干嘛?和硕特部的男人连站直都不会了吗?”扬起手里的马鞭就要抽打。 “且慢!”刘成伸手拉住固始汗的胳膊,他对这个居然站岗的时候还想着看漂亮姑娘的蒙古人倒是颇有几分兴趣,便随口替他开解道:“大汗,我看他倒是个不怕死的好汉子,便让他跟我走吧?” “刘大人,你要他?”固始汗悻悻然的指着地上的鄂齐尔道:“也好,这厮虽说是个不安分的,却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好汉子。鄂齐尔,你还不起来,向刘大人谢恩!“ 鄂齐尔见不用挨打,赶忙爬了起来,用半生不熟的汉语道:“多谢刘将军!” “罢了!“刘成笑着上前一步,压低声音用蒙古语道:”在我手下,你尽可盯着漂亮姑娘们,只要在阵前别这样就好!“ 鄂齐尔一愣,旋即低声笑道:“阵上我也是这样,漂亮姑娘就像好酒,让我勇气百倍!“ “很好,希望下次你用实际行动证明给我看!”刘成笑着低声道,他又挑选了三十余人,便同切桑、敏敏向固始汗告辞。一行人走了一段,待到浮桥出现在地平线上时,刘成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身旁的敏敏笑道:“夫君,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害怕为何物呢!” “我又不是傻子,岂有不害怕的道理!”刘成摇头苦笑道:“兵法开篇第一段就是讲的知畏,若是一人不知道害怕的,不可为将!” “哦,原来你们汉人净选一些胆小鬼做将军,我们蒙古人可都是让勇士当头领的。”敏敏笑道。 “知道害怕与勇士又不矛盾。只有战胜了心中的胆怯才是真正的勇敢,否则那不过是个疯子罢了!”刘成笑道:“这次能与固始汗结为同盟对我来说实在是一次大胜!“ “大胜?” “不错,算起来打垮林丹汗还及不上这次。”刘成轻轻的踢了踢坐骑的后股,战马加快了脚步,敏敏轻轻提了提缰绳,跟上刘成问道:“林丹汗可是黄金家族的直系后裔。达延汗的子孙,你打败他居然还及不上与固始汗结为同盟?这也未免太过了吧?“ “敏敏,你这就不明白了!“刘成笑道:”打败林丹汗我最多不过俘获几万部众,当上宁夏总兵,最多天子再给我封个爵位。“ “那还不够?”敏敏惊讶的问道:“几万部众呀!若是我父亲对哈萨克人能打赢这样一场胜仗,就能直接将七何流域变成准格尔人的牧场,扶上白毡了!(这是金帐汗国的习俗,为大汗之人须得在众多贵族扶上白毡)” “那些又算得什么!”刘成笑道,他突然从马上跳了下来。用力将一把草从地里拔了出来,连同根部的泥土捧在手里,向敏敏问道:“这是什么?” “草呀?还能是什么?” “错,这是天底下最值钱的宝物!”这时切桑喇嘛也跟了上来,看到刘成的举动,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呵呵,这草到处都是,怎么会是宝物?”敏敏笑道。 “别吉。大人所说的宝物恐怕指的是土地,而非草!”切桑低声解释道。 “不错。上师果然智慧过人!”刘成点了点头,他用力抖了抖手中的草,露出里面茁壮的根部和肥厚的茎叶来:“敏敏,你看看这草长得格外肥厚多汁,这说明这里的土地较之其他地方更为肥沃!”刘成将草丢回地上,伸出双臂道:“这里北到大青山、南至边墙。黄河环绕,方圆数百里皆为平旷沃野,却了无人烟,若修建河渠灌溉,每年收谷至少有千万石。可活人百万,天下间有比这个更值钱的宝物吗?“ 听了刘成这番话,敏敏与切桑喇嘛都不由得两眼放光,方才刘成所说的那块土地便是通常所说的河套地区中的“东套”,又被分为“前套”与“后套”。之所以会出现这种称呼是因为黄河在流经青铜峡后,突然转向北,在蒙古草原上折向东,然后再折南,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几“字形,这个”几“字弯内及其周边地区的土地就被游牧民族以生活中的绳套形象化的称之为”河套“。由于黄河带来了充沛的水源,西部的贺兰山脉与北部的阴山山脉挡住了西部与北面而来的寒冷空气,相比起蒙古高原的其他区域来,河套地区要适宜进行农牧业生产得多,而且此时的黄河还没有流经黄土高原,水流平缓清澈,没有中下游常有的泛滥之苦,是以有”黄河百害、唯利一套“的说法。由于有如此优越的农业条件,早在秦代就有在此地屯田修筑长城,汉武帝时更是在这里修建了大规模的水利工程。其后各代皆有在此地建有郡县,直到金灭辽后,无力控制阴山山脉各山口,这里的屯田才逐渐荒废,化为茫茫草原。明代将元帝驱赶出中原后,曾经短时间的控制了这一地带,但很快就将其放弃,只将位于贺兰山与黄河之间的狭长地带——即西套的一部分控制在手,而更加广袤、军事地理位置也更加重要的东套以及西套里黄河东岸的那一块都成为了蒙古人的牧马之地。刘成先后击败林丹汗、卜失兔汗,俘获其部众,又与固始汗结为同盟,实际上已经成为了这块广袤而又肥沃的土地的实际控制者。 “大人,这件事情您可要让巡抚大人知道?”切桑低声问道。 “吕大人?”刘成笑了笑:“巡抚大人现在的事情已经够多了,咱们做下属的但凡有点天良就不应该拿这点小事去劳烦他老大人,上师你说是吗?” “大人所言甚是!“切桑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不过草原上的鸟儿都是会叫的,这块土地如此肥沃,若是空下来,恐怕很快就有人前来抢了。“ “空?”刘成冷笑道:“这里怎么会空了,我手下就有几万部众,他们都是死人呀?” “大人说的是!”切桑笑道:“不过离开春也就几个月了,说不定到时候漠北的几个部落也会南下。” “嗯,还有女真人手下那些部落!”刘成点了点头,对切桑低声道:“上师,一回去我就召集诸将,拿出个章程来,我们都得抓紧了!“ 刘成回到总兵府,刚刚坐下来喘口气,刚想喝上两口茶水,润润已经干的发痒的喉咙,便看到杜固从外边摸进来了。原来自从消灭了林丹汗,这水军自然就没有了用处,杜固也就重新回到刘成身边。他本来憋足了力气要在这一仗里捞足战功,好赶上那些在官职上已经超过自己的后辈。可没想到在他手上却打了刘成手下唯一一个败仗,给俘虏了几百人,连自己都差点折进去了。虽说没过几天刘成就大破林丹汗,将那些俘虏都捞了出来,但他还是觉得脸上无光,整日里黑着一张脸深居简出的,他当值的日子刘成的卫队连大气也不敢出,唯恐落下什么把柄,吃一顿皮鞭。 “大人!” “是阿固呀!”刘成看到自己的心腹,笑着安慰道:“这几日都没看到你,怎得,还在为那件事情烦心?那场败仗也无关大局,反倒把林丹汗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了,从大局看你是有功的,就别烦心了!” “呵呵!“杜固强自笑了笑,却比哭还难看:”都是末将无能,居然让鞑子在水战里打败了,丢了大人的军威,大人不责罚便是小人的福气了,哪里还敢说有功!“(未完待续。) 第五十一章 通商使团 “我是你的将主,是延绥镇副总兵,我说你有功就是有功,巡抚大人那里自有我去说便是。“刘成笑着拍着杜固的肩膀:”你下次小心点便是了,谁生下来就会打仗?莫要理那些闲言碎语,实心办事便是,我心里有数!“ 听到上司这样一番暖人心扉的安慰,杜固早已热泪盈眶,他跪在地上泣不成声:“将主爷您对我这般抬爱,末将便是肝脑涂地,亦难报得万一!” “起来,起来!”刘成将其拉了起来,笑道:“接下来我打算要筑城,你好生准备一下,明白吗?” “是,大人!”杜固擦了擦脸上的泪痕,突然想起方才的事情来,赶忙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来,双手呈上,低声道:“将主,这是赵文德赵大人派人送来的书信。” “建生兄的书信?”刘成接过书信问道:“他回来了?为何不亲自前来?” “大人,赵大人说府城里人多口杂,他这次带来的人有些碍眼,就在城外找了个地方住下,派人送信来,请大人亲自去一趟。” 刘成一边看信,一边问道:“嗯,来人呢?” “末将将其安置在一个僻静院子里,让人送上酒食侍候!”杜固小心的答道。 “做得好,阿固你长进了!” “都是大人平日里提点!”杜固赶忙谦谢道。 刘成将书信看了两遍,最后送到油灯旁点燃,带到烧得只剩下一角纸边方才丢到地上踩灭,他思忖了片刻,对杜固下令道:“你马上挑二十个嘴巴严实的手下,都换上便装。随我出城!“ “是,大人!” 当刘成见到赵文德的时候,立刻就明白了为何他在信里说“碍眼”了,在他的身旁站着五六个金发碧眼的的男人,让早已习惯了黑发黄肤的他有一种穿越回去的错觉。 “大人,这位便是洛巴诺夫.斯特罗加诺夫!“赵文德伸出右手。指着为首的那个约莫四十出头的金发白人男子介绍道:”洛巴诺夫先生是托木斯克商人协会的特使,他的哥哥穆尔西诺夫.斯特罗加诺夫是托木斯克商人协会的主席,也是当地最大的毛皮与盐业商人!“ “很荣幸能够见到您,总兵阁下!听说您刚刚赢得了一次伟大的胜利,祝贺您!”赵文德刚刚介绍完毕,洛巴诺夫就用带着很浓重腔调的汉语问好,并向刘成深深的鞠了一躬,他身后的其他随员也随之向刘成行礼。 “欢迎你们的到来!”刘成矜持的笑了笑:“这没有什么,不过是一群鞑靼强盗罢了!”一个通译将刘成的话翻译成了俄语。俄国人们交头接耳的说了几句,洛巴诺夫笑道:“总兵您太谦虚了,鞑靼人是勇敢的民族,我们俄罗斯人可是亲身体会过了。” “是的,鞑靼人很勇敢,但勇敢不等于胜利,有组织的少数可以轻而易举的压倒无组织的大多数!你们俄罗斯人在与鞑靼人的战争中应该是胜利者,不然你们就没法来到我这里了。不是吗?“ 听到通译的翻译,俄国人的脸上露出了惊讶和钦佩的神色。洛巴诺夫小心的又向刘成鞠了一躬:“总兵您说的很有道理,俄罗斯人的确打败了许多鞑靼人,不过我们来到这里是为了和平、为了通商、为了友谊,而非为了战争!” 刘成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他自然不会相信这些俄罗斯商人的话,可以这么说。整个俄罗斯民族的历史就是对外扩张的历史,在俄罗斯对西伯利亚与中亚地区的殖民征服中,其大商人起到了极其特殊的作用,他们不但收购产品,建立城市、甚至还有组建军队、越疱代俎。代替沙皇亲自出兵远征。斯特罗加诺夫家族就是一个非常典型的例子,在十六世纪末,该家族就曾经招募了一支多达840人的哥萨克雇佣军,进攻西伯利亚汗国,甚至攻进了该汗国的首都伊斯凯尔城。斯特罗加诺夫家族也从中获益匪浅,十六世纪的俄罗斯是一个极其落后、极其野蛮的封建国家,在欧洲市场上唯一有竞争力的商品就是皮草,而广袤的西伯利亚森林里有数之不尽的水獭、貂、狐狸,寒冷的气候让这些动物的皮毛远比欧洲的同胞厚实肥美,而斯特罗加诺夫家族在皮草贸易中占据了相当大的份额,该家族的财富多至这样一种地步,乃至于在1613年的全俄缙绅大会上,能够出资帮助米哈伊尔?费奥多罗维奇?罗曼诺夫成为俄罗斯罗曼诺夫王朝的开国君主米哈伊尔一世。斯特罗加诺夫家族的政治投资获得了及其丰厚的回报,其在西伯利亚拥有了无数的产业,其家族成员也进入了俄罗斯帝国的上层,由一届商人逐渐向贵族转型。 看到刘成的态度并不太热情,洛巴诺夫向随员做了个手势,随员们送上了一个个木盒,他在刘成面前一一打开,露出金沙,大块的宝石、琥珀、最后是两件厚实的黑貂皮大衣。刘成注意到其中一个随员走路一瘸一拐,细看才发现对方有一条腿少了半截,裤子下面是一条木腿,伤痕累累的脸上透着一股身经百战的老兵特有的刚毅,便留了神。 “总兵阁下,这些是斯特罗加诺夫家族送给您的礼物,希望您能够喜欢!”洛巴诺夫自信满满的向刘成指着面前的一个个盒子,但让他失望的是刘成并没有像先前打交道的那些酋长、大汗那样被这些贵重的礼物所俘获,甚至连看都懒得看木盒里面的东西,只是点了点头示意身后的部下将其收起来:“你们从这么远的地方带东西来,也挺不容易的,这份心意我收下了,那么你们这么远来有什么目的呢!“ 看到刘成的态度如此冷淡,洛巴诺夫的一开始的自信去掉了不少,他强提一口气,大声道:“蒙上帝的恩典,我们斯特罗加诺夫家族得到沙皇阁下的授权。希望能够与贵国通商;除此之外,还希望总兵大人不要再出售火器给蒙古人,以及其他的鞑靼人,这会给上帝的子民带来莫大的伤害!” 听完了通译的翻译,刘成点了点头:“这么说来,你们此行来有两个目的:第一是希望与我国通商;第二是希望我方不再向蒙古人出售火器。是吗?” “是的总兵大人,就这两个要求,希望您能够应允!” “这样吧,我先回答你的第一个要求,答案是不行!”刘成的声音不大,但一字一顿,语音铿锵有力,仿佛金石之声:“得到火器的准格尔人乃是我大明的藩属,乃是我大明的守边之人。他们得到火器是用来抵抗外来的强盗,你说这些火器打死了你们的人,那么请问这些人是在自己的土地上被入侵的蒙古人打死的,还是在入侵别人的土地中被打死的呢?如果是前者你可以提出要求,可如果是后者,难道保卫自己的边疆不是蒙古人与生俱来的权利吗?” 洛巴诺夫没想到刘成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将蒙古人称之为大明的藩属,心知与刘成争辩那些蒙古人到底是否是明国的藩属根本毫无意义。毕竟他是在做生意的,而非划分疆界的外交谈判。他灵机一动,赶忙答道:“自然是前者,我们的人都是在堡垒和商站里被打死的。“ “这不能说明什么!“刘成笑道:”我说的是土地而非堡垒与商站,谁又知道你们是不是在别人的土地上修建的堡垒与商站呢?“ “既然如此,那这一天暂且放在一边吧,那是否可以通商呢?“洛巴诺夫听到这里。已经知道想要刘成应允对蒙古各部的火器禁止令是不可能的了,不过这也并非他此行的主要目的,毕竟大明与俄罗斯两国现在的实际控制区之间还隔着十几个大小不一的游牧民部落联盟,除了刘成这个来自几百年后的穿越者之外,谁也不会考虑相互威胁这么遥远的问题。他此行的主要目的是打通一条商路。作为俄罗斯著名的商人家族的一员,洛巴诺夫自然知道茶叶、丝绸、瓷器以及香料都是极为利润丰厚的商品,但俄罗斯是一个封闭的内陆国(当时俄罗斯还没有赢得对奥斯曼土耳其支持下的克里木汗和瑞典的战争,没有打通通往波罗的海与黑海的通道),只能对这一获利丰厚的贸易垂涎三尺,若是能够打通一条通往神话中的丝绸之国、瓷器之国、茶叶之国的陆上商路,仅凭这一点,洛巴诺夫.斯特罗加诺夫就可以被沙皇陛下封为贵族。 “如果俄罗斯人愿意遵守大明的法律,以商人而非强盗的身份来到大明,本官自然是应允的。“说到这里,刘成脸色一冷:”不过在此之前,我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洛巴诺夫先生回答我!“ 洛巴诺夫听对方并没有一口拒绝,心中一松,笑道:“总兵大人,您请问!“ “第一,你们主要想要购买什么货物呢?又有什么货物可以出售呢?“ “我们想要购买茶叶、丝绸、瓷器、香料,尤其是茶叶,有多少我们要多少。我们出售的商品主要有毛皮、琥珀、药材、金沙、宝石、蜂蜜,如果您需要的话,我们还可以出售奴隶!” “这很好,不过请恕我直言,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假如商路打开的话,贵方出售给大明的货物的价值将会远小于大明出售给贵方的价值,请问其中的差值你们打算用什么方式支付呢?“ 洛巴诺夫顿时被刘成问住了,作为一个老练的商人,他立即听出了刘成的言下之意。刘成尖锐的指出了隐藏在双方贸易中的一个隐患:由于在古代陆上交通条件恶劣,所以在古代陆上长途贸易中的绝大部分商品都必须是体积重量小,价值利润高的,否则就划不来,这类商品通常是给权贵使用的奢侈品。但这就带来了一个新的问题,即这类商品的市场容量通常很小,但古代中国却是一个特例,茶叶、丝绸、瓷器虽然价格昂贵,但实际上却是日用品;而俄方能够拿得出手的商品中的绝大部分都是奢侈品,只有少数富有者才消费的起,无论其单价多高,但其总量却远远小于他们所需的商品,更不要说有皮草、宝石、金沙与琥珀出售的又不只俄罗斯一家,可大明的商品却只有一家。这种贸易条件下无论俄罗斯商人怎么精明能干,其结果必然是进口量远远超出出口量,用现代国际贸易的术语来讲就是“入超”了。假如在现代社会,某个国家在与他国的国家不断出现入超,那这个国家可以通过贬值汇率,即降低本国货币与他国货币的比率来提高本国商品的竞争力,让双方的贸易重新恢复到平衡状态。但十七世纪的中国唯一接受的通货是贵金属,俄罗斯人必须用金银来支付其间的差额,这样的生意做上一年两年也还罢了,如果长时间做下去,早晚会因为贵金属大量流失而失血而亡。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在当时西方盛行一种叫做“重商主义“的经济学派,即认为一国积累的金银越多,那么该国就越为强大,所以国家应该想方设法多出口,少进口,让金银留在本国国内以提高国力。显然,重商主义是一种损人利己的学说,施行的必然结果是各国之间为了争夺殖民地与贸易权而不断爆发战争。 “总兵大人,您的智慧与远见让我十分钦佩。的确正如您所说的,假如像这样下去,我国将会陷入非常窘迫的境地,这一贸易也无法长时间施行下去。那么您有什么高见呢?” “我有一个想法,不知道是否可行!”刘成笑道:“要解决这一麻烦有两个办法,第一:找到几种大明需要的商品,增加向大明的出口量,让双方购买的商品重新恢复平衡。”刘成说到这里,稍微停顿了一下,从翻译口中听到刘成答案的洛巴诺夫脸色变得暗淡起来,作为一个俄罗斯人,他很清楚本国的手工业水平,他在进入大明的疆域后将其暗自与明国人的衣食起居比较,心知要找出几种明国人愿意掏银子的商品难如登天。其实不要说十七世纪的俄罗斯,就算是两百年后工业革命前夕的大英帝国在与中国的贸易中也是入超连连,最后不得不找出鸦片这一贱招才搞定。(未完待续。) 第五十一章 旧疆 ps. 奉上五一更新,看完别赶紧去玩,记得先投个月票。现在起-点515粉丝节享双倍月票,其他活动有送红包也可以看一看昂! “还有一个办法就是用另外一种方式来代替金银!” “另外一种东西代替金银?”洛巴诺夫惊讶的睁大了眼睛:“这怎么可能?难道你们明国人愿意接受?” “洛巴诺夫先生,你和我都是商人,对于我们来说,是不是两国之间贸易的量越大,越多,商人挣得就越多?” “不!”洛巴诺夫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的,假如买的东西太多,不得不亏价出售,不但不会赚的更多,反而会亏本。” “正是,假若无论多少东西都能卖的出去呢?” “那自然是最好!”洛巴诺夫说到这里,哑然失笑道:“不过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自然有!若是没有金银,只要他有土地财产,借给他便是,又岂会卖不出去?“ “借给他?”洛巴诺夫只觉得眼前仿佛有一道闪光扫过,看到了许多黑暗中未曾见过的东西,但这道闪光转瞬即逝,那些自己从未曾见过,甚至连想都么有想过的东西又消失在黑暗中,他下意识的将目光转向刘成,眼中满是期盼恳求之意。 刘成却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笑了笑,站起身来道:“天色不早了,今天便到这里吧,列位在我这里先好生歇息几日,贸易的事情我们下次再谈!” 洛巴诺夫只得送刘成出了门,刘成刚刚出了门,便低声对赵文德说:“莫要让这些俄罗斯人到处乱跑,还有。那个装了条木腿的替我好生留意下,有什么情况立即通知我!“ “是,大人!”赵文德虽然不明白刘成为何对那个跛腿汉子这么留意,但他跟随刘成已久,知道他往往在不经意间便留下后手,自己只需认真照办就是。 刘成跳上战马却没有走。反而俯下身体对赵文德说:“建生,这次回来你就不要再去准格尔人那里了,我这里要借助你的大才,做一番大事业!” “大事业?”赵文德笑道:“破林丹汗七万之众,枭单于之首,俘其妻妾,献俘于京师,勒石燕然、卫公破突厥也不过如此,千百载后自然有后人传诵大人的功业!大人您还要做什么?” “那是功业?而非事业!” “那又有何区别?”赵文德不解的问道。 “建生。我问你窦宪勒石记功的燕然山在何处?“ “这个——”赵文德顿时哑然,他思忖了一会答道:“窦宪大将军发北军五校、黎阳、雍营、缘边十二郡骑士,及羌胡义从、南匈奴名王出塞三千余里,于稽落山大破北匈奴,追击直至私渠比鞮海,生俘牲畜百万,畏汉之威德来降者八十一部,二十余万人。遂登燕然山。令班固作铭文,勒石记功。纪汉威德。不过稽落山、私渠比鞮海、燕然山的具体所在,今日叫什么名字就不知道了,想必是极北之地。“ “建生你倒是好记性,连这些乱七八糟的名字也能记得清楚。“ “大人谬赞了!“赵文德笑道:”范蔚宗(《后汉书》的作者范晔,字蔚宗)虽然人品不佳,但才华绝世。如此佳文,一经过目,便是想忘也忘不掉的!“ “那也是你,我是肯定记不住的!”刘成拍了拍赵文德的肩膀,他这亲昵的举动让赵文德有点尴尬。但很快就将其掩饰过去。 “这么说吧,若论武功,窦大将军我是不敢比的,他是越过瀚海,出塞三千余里与北匈奴决一死战,我是鞑子破了边墙,围攻宁夏府城,我出兵救援里应外合破贼。两者的难易程度不可以道里记。后世史家但凡有点良心的,就绝不会将我与窦大将军相提并论。但将帅者,国之司命也,天子以倾国之众相授,考虑的就不能仅仅是自己的武功了。窦大将军以倾国之兵,空国而出,出塞三千余里,破北匈奴,可是这燕然山、稽落山、私渠比鞮海今天在哪个地方连像建生你这么博闻强识之人都不知道,想必当时东汉也无法将其控制吧?“ “不错,土地贫瘠,气候苦寒,得其地无法耕织,得其民无法驱使,而使中国疲敝。且北匈奴虽去,鲜卑复起,终世为汉之大患,可谓去一贼复来一贼!”此时赵文德已经明白了刘成的意思,低声道:“大人您莫非想要复秦汉之旧疆?“ “建生知我!”刘成点了点头:“河套背山临河,土地平旷,一岁所耕,足资十年,此乃天赐我之资粮。今若取之,收察哈尔、土默特、准格尔、叶尔羌、和硕特之劲果为前驱,以大明之精兵为后继,女真不足定也!” “大人为我大明做百年之计,建生敢不尽心竭力?“赵文德躬身拜了一拜,抬头问道:“那吕大人还有胡监军知道此事吗?” “还没有!”刘成笑着摇了摇头:“如今朝廷上各结朋党,相互攻讦都来不及,哪里还有做事的人?这件事情咱们只能做,不能说,不然事情做不成倒也罢了,自家性命恐怕都保不住!” 赵文德听到这里,想起自己旧主杨鹤的遭遇,神色黯然,叹了口气道:“大人所言甚是,这件事情的确必须保密。” “嗯,将这伙俄罗斯人打发了,你就回来,把这摊子事接过去!” “是,大人!” 东北,沈阳。 冬天沈阳城的天空呈现出一种铅灰色,仿佛随时都有可能下雪。皇太极抬头看了看天,这让他有些不安,因为这会耽搁修建城墙的工程。外面传来锯子和铁锤的声响,那是工匠们正在日夜赶工修建新的衙门。在大明朝,沈阳城的正式名称是“沈阳中卫”,顾名思义这是一座军事要塞,里面的居民也多半为士兵和他们的家属、以及为军队服务的工匠、商人。坚固的城墙绵延九里十步,高达两丈五尺。但在金国与明国的长期战争中,除去北门外,城墙几乎被完全毁坏。1625年,努尔哈赤将都城从辽阳迁至沈阳,以便于统治以广袤肥沃的辽河平原。但努尔哈赤并没有投入多少资源到重修城墙上,这位一生几乎都在马背上度过的戎马汉子更相信手中那支身经百战的军队。而非高耸的城墙,沈阳城的重建实际上是在皇太极登基后才开始,自从他继位之后,每年秋收完毕,他都会大量征发沈阳周边的百姓参加劳役,就连八旗的属民也不例外,将沈阳城建设成一座配得上正在勃勃崛起的后金国的都城。在满洲贵族的宴会上,皇太极时常听到有人在低声抱怨,说先汗在的时候绝不会这么使唤旗民。连窝冬的日子都要被拉出来挖土,再说城墙有用吗?汉人修了那么长的城墙,难道挡住了咱们?对于这些抱怨,皇太极抱着一种鄙夷不屑的态度,他们难道忘记了面对明人的城墙和红夷大炮时,他们流了多少血吗? “陛下!”一个阴沉的声音说:“范大人求见!“ “让他进来!”皇太极放下手中的毛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看了看书案上堆积如山的文书。脸上不禁泛起一丝苦笑。作为一个新兴的,官僚机构还没有完全形成的国家统治者。皇太极可没有崇祯皇帝那么幸运,手下有那么多人才替他分担庶务,许多原本应该属于官僚处理的事情都必须由他自己处理,他必须身兼天子、统帅、宰相几个职务,也难怪他五十出头就去世了。 “微臣参见陛下!“范文程一进门跪下磕了一个头,低声道:”扎鲁特部那边有急信传来。林丹汗死了!“ “林丹汗死了?”皇太极不由得吃了一惊,他站起身来,问道:“范先生你起来说话,他怎么死的?” “谢陛下!”范文程磕了个头,站起身来。低声道:“据信使说是被明军杀的,林丹汗所部遇到雪灾,将士多死,便领兵进攻明国的宁夏镇,初战得胜攻破边墙,但围攻宁夏府城不下,明国的援兵赶到后,里应外合大败,自己也死在明军手中。” “这消息是从哪里来的?“皇太极的神色颇为紧张。 “是个察哈尔部的小头目,他的姐姐是阿苏特部王爷的小福晋,被打败后就投奔自己姐姐了。” “就是说他没有亲眼确认林丹汗死还是没死啦?”皇太极问道。 “嗯,不过应该很快就有其他消息传来,加以比较分析就可以了。” “不行,这件事情我要切实的消息!”皇太极摆了摆手,沉声道:“范先生,你挑几个信得过的人,去一趟那边,不要我们女真人,太显眼了,要蒙古人或者汉人,我要确定林丹汗是死是活,明白了吗?” “遵旨,陛下!”范文程跪下磕了个头,他此时在文馆任职,表面上看这不过是个翻译汉文书籍与记注本朝得失的文职地方,但实际上在他手下已经聚集了一批主要来自降人的情报人员,建立了一个规模不大,但效率很高的情报收集与分析机构,颇得皇太极信任。他偷偷看了看皇太极的脸色,看出对方心底隐藏的喜悦,打着胆子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了!” “明国乃是我之大敌,林丹汗又未必死了,有什么可喜的?” “请恕微臣直言,林丹汗才是我国之死敌,明国倒未必是我国之死敌!” “这倒是新鲜了!”皇太极笑了起来:“自从我父汗以七大恨誓师伐明以来,明军死于我大金的名臣大将数十,两国死伤的将士更是数以十万计,怎么说明国非我死敌,林丹汗反是我国死敌,范先生你说来我听听?” “大汗,您觉得明能灭我否?” 皇太极笑道:“明之疆土广袤,百姓亿兆,但其上下离心,将帅不习武事,诸般积弊,积重难返,纵然有一二雄杰之士也难成事,自大凌河一战便可得知。反观我大金已得关外之地,兼且得蒙古诸部羽翼,士卒精炼,将帅皆身经百战之人,明要灭我大金只怕须得天助。” “那我大金要灭明国呢?“ 皇太极皱了皱眉头,摇头道:“明国虽然积弊甚深,然其立国两百余年,恩泽甚深,百姓众多,士民殷富,天下莫及,今虽有弊,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若非其自相攻伐,外人岂可得入?纵然能破其国,恐怕也不是我能够看得到的了!“ “陛下所言甚是,既然我不能灭彼,彼也不能亡我,那又何必自相攻伐,徒伤士卒呢?岂无二三才智之士,化干戈为玉帛,两国为好,岂不美哉?“ “呵呵,范先生说笑了,大明皇帝视我等为蛮夷之徒,又岂会与我等和谈?” “陛下,宋朝初年,契丹与宋何尝无仇怨,两国交兵数十年,就连宋太宗都大股中创,伤重而死。可是两国最后还不是结为檀渊之盟,边境百年无干戈之事?明国与我之仇,还能大过宋与契丹之仇?” “范先生所言甚是,但愿明国天子能审时度势,承认关外之地乃我大金所有,开口通商,互通有无,两国幸甚!百姓幸甚!”皇太极点了点头,笑道:“如此说来,明国的确非我大金之死敌,但为何你说林丹汗乃是我之死敌呢?” “陛下,我国之形势,以辽地为腹心,朝鲜、蒙古为双翼,这天下事宛如手谈,若无蒙古,则局促一隅,纵然棋力过人,也难有胜机?林丹汗乃孛儿只斤血脉、达延汗苗裔,于蒙古人乃是正统。我大金以异族统领蒙古,只要林丹汗一日不死,便能一日与我大金争长短,岂能说他不是我大金的死敌?” 皇太极听了范文程这番话,不由得连连点头。范文程这番话虽不过寥寥数语,却将后金、蒙古、大明三方的战略关系剖析的分明。如果对古代东亚史有所了解的话,就会发现随着中原地区经济中心的向东移动,草原霸主的发祥地也在逐渐向东移动,自唐朝以后,长白山脉两麓成为了产生草原霸主的摇篮,鲜卑、契丹、女真、金都是发源于该地,然后以此向西征服草原上的诸多部落,然后入主中原的。究其原因,长白山脉两麓的平原虽然位于关外,但山顶的融雪汇成的河流和东太平洋上空吹来的雨云给予两侧的平原足够的用水,使得农业生产成为可能,而向西通过山脉的谷道,居住又可以进入广袤的草原,从而以那儿为发源地的民族可以拥有农业民族与游牧民族的双重优势,既有农耕民族带来的手工业与稳固的官僚体系国家,又有游牧民族的强大机动与动员优势,在鲜卑、契丹、金、女真这几个民族身上都体现了这一点。而与草原控制的好坏,对于这些政权来说也是关乎到生死存亡,北魏之于慕容鲜卑建立的燕国、柔然与六镇之于北魏;蒙古之于金都是鲜明的例子;究其原因,草原对于这些政权来说不但是易于扩张的方向,还是军事威力的来源(战马的来源)。无法打进山海关内对于皇太极来说不过是少些子女玉帛,过几年苦日子,丢了蒙古可是性命攸关的事情。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这次起-点515粉丝节的作家荣耀堂和作品总选举,希望都能支持一把。另外粉丝节还有些红包礼包的,领一领,把订阅继续下去!】(未完待续。) ps:  首先韦伯祝书友们五一快乐,神圣的国际五一劳动节快乐! 其次有人在讨论区问韦伯贸易是为了顿河马和弯刀,这么说吧,贸易这个东西很神奇,一旦建立了贸易关系,你不但能够得到某种商品,还能通过这一贸易关系影响对手的内政,不战而屈人之兵,所以你问我为了某种商品,我就不知道怎么回答了,重要的建立关系,其他的都是随之而来的。 第五十二章 降罪 “范先生,林丹汗的事情你一定要派得力的人手去,得到切实的消息。我估计明国丢了大凌河之后,这一两年都应该不会有什么大动作了。秋天秋高马肥之时,我大金将西征,将漠南诸部纳入囊中!” “微臣遵旨!“ 北京,乾清宫,暖阁。 “胡公公,请随某家来!”王承恩低声对胡可鉴道:“皇爷在暖阁呢!” “皇爷?”胡可鉴咽了一口唾沫,紧张之情溢于言表,经过一番激烈的角逐,距离登上御马监总管的宝座只剩下最后一步,即面见天子,他反倒有些情怯了起来。与外廷的官员不同,内宫的二十四监虽然位高权重,但身份却只是天子的家奴,无论是升是降,都可以凭天子的自己的喜好行事,不会受到习俗与外廷官员的限制,无怪乎历朝历代天子对于任用太监乐此不疲。 “王公公,待会面见皇爷的时候,若在下有些不到的地方,还请您多多提点呀!”说到这里,胡可鉴恭敬的向王承恩躬身行礼。 “胡公公不用担心!”王承恩笑道:“您在宁夏的功劳,皇爷都记在心里了。有好几次在批阅塘报的时候,皇爷都在感叹要是内官里面都几个像胡公公这么知兵的,天下事就容易多了,这御马监总管的位子,早就简在帝心了。“ “呵呵!”听到王承恩这番话,胡可鉴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对于一个太监来说,还有什么比天子的信重更为宝贵的呢?文官有家族、同年、座师可以依靠;武将有袍泽、亲兵与家族;而太监们来自于社会的底层,就好像一株株盆栽植物,被从原有的土壤挖了出来,安插在宫廷之中。每一步上升都要用汗水、忠诚、勤勉甚至自己的生命来换,等到他们终于登到高位,却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孤身一人,环顾四周只有满怀恶意的同僚,世人则视为不阴不阳的怪物,而高坐于龙椅之上那位半人半神的存在只需一个念头。就能将自己重新打落于泥泞之中。知道这些就不难理解太监们对于天子的那种复杂的感情了:恐惧而又爱戴,忠诚而又依赖,他们就好像依附于皇权这颗参天大树上的藤萝,让人厌恶而又怜悯。 “胡公公,我们快些过去吧,莫要让皇爷久等了!” 王承恩的提醒让胡可鉴从思绪中惊醒了过来,他赶忙应道:“是,是,我们快些过去!” 两人穿过走廊。王承恩走路时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如果有一个人此时在一旁观察的话,将会发现他的移动速度虽然相当快,但上半身几乎没有什么晃动,腰间悬挂的玉佩也没有发出碰撞,这说明他受过良好的礼仪训练。胡可鉴羡慕的看着王承恩的背影,一边竭力模仿对方的行动。 “王公公!”守在暖阁门口的一个小太监看到王承恩过来了,赶忙跪下行礼。 “皇爷呢?” “刚刚送了夜宵进去。应该正在用呢!” “好!”王承恩回过头对胡可鉴道:“胡公公,你在这里稍微等等。我先进去通传一声!” “王公公您请!” 看着王承恩的背影消失在门后,胡可鉴的内心深处突然冒出一股强烈的妒忌之情,他实在太清楚王承恩这样随意出入禁中,往来天子身边意味着多大的权力。从某种意义上讲,在高度集中的****皇权之下,一个官员实际权力的大小可以用一个非常简单的标准来衡量——他与天子的距离有多近。 终于。从暖阁内传出了通传声,胡可鉴赶忙进了门,刚走了几步就跪下来向书案后的崇祯磕了三个头,道:“奴婢参见万岁爷!” “起来吧!”崇祯刚刚用完了夜宵,将晚勺放在一旁。平日里苍白疲倦的脸上多了几分血色:“胡伴伴,你在宁夏差事办的好,是个有功之臣!” 听到崇祯用“伴伴”这个平日里只有王承恩、曹化淳等少数几个在信王府时就跟随他的老人才能享受的来称呼自己,胡可鉴的心中不由得一阵狂喜,他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感情,磕了个头道:“奴婢不过是借皇爷的天威罢了,何功之有!” 听到胡可鉴全不居功,崇祯越发高兴起来,他的性格有几个弱点:好大喜功,又常有反复,不肯担半点不是,最不喜欢的就是臣子居功自傲,犯颜直谏。孙传庭、卢象升都是吃了这方面的苦头。 “嗯,要是外臣之中有几个像胡大伴这等识体面,敢担当的就好了!”崇祯叹了口气,神色变得严肃起来:“胡大伴,寡人问你几个问题,你一定要切实回答,不得有一句谎话!“ 胡可鉴的额头上渗出一层冷汗,赶忙又磕了个头道:“奴婢若有半句虚言,甘当死罪!” “嗯!”崇祯点了点头,问道:“三边总督洪承畴弹劾宁夏总兵杜文焕,说他贪功误进,野地浪战,致使陕西形势大坏,剿贼大局险些毁于一旦。你当时就在宁夏监军,洪承畴他说的是真是假?” 胡可鉴跪在地上听得清楚,对于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他在来之前早已想过不下百遍,当即不假思索答道:“皇爷,杜总兵败于插汗之事,奴婢也有责任,当时插汗之兵屡次袭我边墙,烧掠颇多,杜总兵力主出兵,奴婢身为监军,却没有能够阻止,请皇爷责罚!” “这么说来,洪承畴所言属实了?”崇祯自言自语道,方才胡可鉴的回答十分巧妙,话中没有一个字攻讦杜文焕的,但言下之意却是洪承畴所言属实,而且自己还将监军的责任抢着揽在身上,由于胡可鉴在接下来破林丹汗之役中立有大功,崇祯听了只会觉得自己这个太监勇于任事,处事公道,不推诿责任,而不会真的降罪于他。 “皇爷。奴婢只是宁夏镇监军,并不知晓洪总督的剿贼方略,宁夏之败是否导致陕西形势大坏,奴婢不敢妄言!” “嗯!”崇祯点了点头,投向胡可鉴的目光中多了一点笑意:“胡伴伴,你方才可是念了与杜总兵的同僚之情。想要替他解说几句?” “这个——”胡可鉴赶忙在地上磕了两个头,声音中带了几分惶恐:“皇爷,奴婢与杜总兵困守在宁夏府城之中数月,的确对其有些情谊,不过并无——” “胡大伴!”崇祯笑着打断了胡可鉴的辩解:“你的意思我明白,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是个忠厚人呀!” “皇爷!”胡可鉴的声音带了几分哽咽,抬起头来,双眼已经含着一点泪光。崇祯对一旁的王承恩微微点了点头。王承恩会意的上前几步,将胡可鉴搀扶起来,低声道:“胡公公,明日皇爷午膳的事情,便偏劳了!” 胡可鉴闻言一愣,旋即才明白过来这是王承恩告诉自己已经当上御马监总管了,原来明代早期,天子的饭食是由光禄寺供应。但由于光禄寺的除了供应天子的饭食,还有掌祭享、宴劳、酒醴、膳羞之事。实际上这是一个外交礼仪机构,什么东西都有规矩,桌上的与其说是饭菜,不如说是演习礼仪的道具,而且按照规矩,明天举办朝会。今天的饭菜就必须做好了,好让光禄寺的官员检查以确保菜品没有差错,出了外交事故。当时又没有冰箱,所有的饭菜都放了一个晚上第二天重新热一遍,其味道可想而知。在当时的京师流传着一个叫做十可笑的笑话,即光禄寺茶汤,太医院药方,神乐观祈禳,武库司刀枪,营缮司作场,养济院衣粮,教坊司婆娘,都察院宪纲,国子监学堂,翰林院文章。这里的茶汤指的便是饭菜,而非茶水,皇帝也不愿意委屈自己的肚皮,便让宫里的几个太监头目轮流用私人厨房孝敬自己,反正这些大太监兜里有钱,又懂得享受,久而久之就成了惯例,御马监总管自然也是其中的一员。 “谢皇爷隆恩!”胡可鉴赶忙伏地磕了两个头,才弯着腰慢慢的倒退了出去。崇祯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了,冷哼了一声:“王伴伴,朝中果然有朋党!” “皇爷,这从何说起?” “宁夏之败,杜文焕明明该担首责,可是朝中却有人替他辩解,说是洪承畴打击异己,不予兵饷放置此败,责任应该追究洪承畴,这不是朋党是什么?” 面对崇祯的问话,王承恩不敢说话,以他过往的经验很清楚这件事情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但他手中也没有切实的证据,替杜文焕辩解,须知伴君如伴虎,天威难测呀。最后他只有垂下头,低声道:“皇爷圣明!“ 宁夏,府城。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快要到开春的日子,虽然从帕米尔高原和西伯利亚荒原吹来冷空气已久统治着这片土地,但从庭院里老槐树上透出的一点嫩芽已经可以看到一些松动的迹象。杜文焕的身体也像这天气一样,熬过了最艰难的日子,他虽然还是时常咳嗽、可吐出的唾沫里不再带有鲜红的血丝,不用人扶持也能够在院子里走上几圈,大夫们也乐观的估计到了这个夏天,杜总兵就能够重新上马了。 但杜文焕的脸上却没有多少笑容,这个刚毅到了有几分木纳的中年人越发变得沉默,无论是夫人、儿子还是贴身的老仆人都无法从他的口中得到只言片语,只是每日里从几个亲信的口中打听刘成、吕伯奇等人的举动,一边听一边不时发出莫名的苦笑,这让他的亲人们越发担心,却又不敢在他面前多说什么,以免引起病情的反复。 这点中午,杜文焕用罢了午饭,正如平日里一般在院子里散步,突然看到老仆神情慌张的从外边跑了过来,口中喊着:“老爷,老爷,不好了!” “什么事情?” “老爷,老爷!”老仆喘着粗气:“京师有人来了,有许多锦衣卫,怕人得很,要不要让老儿去打听打听!“ “罢了,没有什么好问的!“此时杜文焕镇定的表情让人有几分害怕:“侍候我把朝服换上!” “朝服?”老仆听了一愣:“准备那些做什么?老爷您身子要紧,还是在家休养吧” “让你准备就准备,什么时候这么没规矩了!”杜文焕的脸上少有的露出一丝怒色。老仆习惯性的服从主人的命令,忙碌的奔走起来,杜文焕走到一个圆石凳上坐下,苦笑着自言自语道:“果然是这样,杜文焕呀杜文焕,要是早知道今日,你那天还会走这条路吗?” 次日黎明,杜府的大门被粗暴的敲击着,刚刚打开大门,一队锦衣卫便冲了进来,为首的一员小校高声喊道:“杜总兵,圣旨到了,快去总兵府接旨吧!” 由于事先得到杜文焕提点的缘故,府内的并没有出现通常的慌乱,一身朝服的杜文焕推开老仆的扶持,上前两步沉声道:“列位大人,请带路!” 为首的那个百户对杜文焕的镇定颇为惊讶,笑道:“好,杜总兵倒是好汉子,来人,把府门封了,莫要让乱七八糟的人冲撞了!” 百户的命令让杜文焕身后的家人们发出一片惊恐的哭声,杜文焕的铁铸般的脸庞抽动了两下,突然转过身来厉声喝道:“哭什么!” 家人们被杜文焕的喝声给吓住了,杜文焕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的脸,当看到老妻的时候,他的目光仿佛变得柔和了起来,但旋即他便扭过头,快步向门外走去。 总兵府。 节堂下的游廊里正奏着鼓乐,刘成身着二品武将的官袍,站在左厢的第二,在他的前面的位置还空着,那是留给现任宁夏镇总兵杜文焕的,不过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知道这个位置很快就是刘成的了。刘成甚至可以感觉到背后投来的一道道夹杂着羡慕与讨好的灼热目光。 “大人,杜总兵到了。”身后传来王安世的声音,自从设计杀死卜失兔汗、并吞土默特部之后,他整日里奔走于新上司的麾下,俨然已经以刘成的人自居。刘成也很高兴的将其纳入自家的夹袋,相比起他未来的计划来,现有的人才实在是太少了。(未完待续。) 第五十三章 身死 “杜总兵!”刘成恭敬的向杜文焕长揖为礼,而杜文焕却好似全然没有看到一般,昂首从刘成身旁走过,在自己的位置站定了,堂上顿时传出一片吸气声,刘成却若无其事的笑了笑,好似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此时宁夏府城内有资格接旨的文武大臣都已经到齐了,屋外的鼓乐声停了下来,传旨的太监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尖声道:“皇上有旨!“ 站在杜文焕的身后的刘成看到对方浑身一跳,随即战栗着跪下。传旨的太监见众人跪下,便用有几分阴柔而又清亮的声音朗读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圣旨一开始是赞赏了明军击败了林丹汗、平定了西北套虏的功劳,并给予吕伯奇、刘成为首的文武官员奖赏,吕伯奇升任为右都御史,巡抚宁夏、榆林、河西诸镇军事,无论是本身的品级还是权力范围都得到了很大的提升,而刘成也如愿以偿的成为了宁夏总兵,如果再想升迁就是提督诸镇了。其他文武官员也得到了或多或少的提升。跪在地上的官员们个个脸上都露出了喜悦的笑容,唯有杜文焕的心越来越往下沉,因为他还没有听到自己的名字。 “罪臣杜文焕,野地浪战,致使王师败绩,城塞失陷,西北剿贼大局,险些毁于一旦。彼前事不臧,更贻后害,身其事者,罪不容诛。庆复现在朝审已入情实。本欲于勾到之日。明正典刑。但念数代从军,不无微功。不忍令赴市曹,加恩赐令自尽、家产充公,妻妾子女发配云南。钦此!杜大人,接旨谢恩吧!“公公宣读完圣旨,冷笑道。 杜文焕跪在地上。他的脊梁就好像被一个无形的铁锤不断的敲击着,从那位传旨太监口中吐出的一个个斥责之词,狠狠的砸在他的身上,虽然他对这一切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现实毕竟是现实,在他的心中突然生出一种非常荒谬的感觉。仿佛一个虔诚的信徒突然发现自己信仰的神灵不过是些自身难保的泥雕木偶,那种毕生努力一瞬间都化为泡影的幻灭感让他想要哈哈大笑,想要跳舞、想要嘲笑自己、别人、以及这个世界上所有的被世人视为神圣的、不可侵犯的东西。但多年以来的习惯让他继续跪在地上,保持着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 “罪臣杜文焕谢恩!”杜文焕像一具木偶一样站起身来,双手接过圣旨,两旁的锦衣卫冲上前来,粗暴的剥下了他身上的朝服与官帽,这标志着他不再是朝廷的大臣,而不过是一个即将被处死的罪犯。堂上的人们本能的让开一条路来。让锦衣卫将这个男人押下去,仿佛他的身上带有某种致命的瘟疫。 “刘大人为宁夏镇总兵,刘成为宁夏镇总兵,好!好!”杜文焕突然疯狂的大笑了起来。那宣旨的太监被他的笑声吓住了,后退了两步,指着杜文焕厉声喝道:“杜文焕,你休得无礼,刘大人乃是大明的功臣。他的才具胜你百倍!” “胜我百倍?”杜文焕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嘲讽:“不错。刘成的才具何止胜我百倍,便是开国的徐中山、常开平(徐达与常遇春,两人分别被封为中山王、开平王)二人只怕也有所不及,只是不知这等人物要何等明主方能驾驭!” 宣旨太监听到这里,又气又怕,用颤抖的手指指着杜文焕喝道:“杜文焕。你好狗胆,居然敢胡言乱语,污蔑刘大人,其心可诛!来人,快给我掌嘴!“ 众锦衣卫应和了一声。正想扑上前去,却不想杜文焕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猛地一挥,众锦衣卫措手不及,赶忙退后数步,宣旨太监厉声呵斥道:“杜文焕,你莫要顽冥不化!” 杜文焕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停留在刘成身上,刘成沉声道:“杜大人,快快放下兵器,方才的事情在下与在场的诸位大人向这位公公说项一番,只当没发生过,莫要牵连了家人!” 杜文焕听了刘成这番话,脸上泛起一丝苦笑,突然往地上一扑,浑身抽搐了一下,便不动了。待到将其翻过身来,却发现他的右手倒握着那柄匕首,刃尖深深的刺入心口,直至没柄。为首的锦衣卫伸手到杜文焕的鼻口摸了摸,又翻开眼睛看了看,站起身来向那太监禀告道:“公公,杜文焕这厮已经死了!” “死了?便宜了这狗东西!”那太监恨恨的啐了一口:“快把这里收拾一下!” 刘成站在一旁,他能够感觉到众人聚集在他身上的一道道的目光,如果说几分钟前这些目光还灼热的让人发烫,那么现在却冷的刺骨。 “胡公公!”刘成上前一步,用身体遮挡住众人的视线,从腰间摸出一件东西来塞到那传旨太监手上,低声道:“杜大人这里还请公公遮掩些,莫要让家里人为难!” 那太监惊讶的看了看刘成,又捏了捏手中的物件,翘起大拇指道:“刘总兵果然大人有大量,既然您开了口,那咱家自然省得,来人,给杜大人好生收拾收拾!” 好不容易完成了接旨的仪式,众文武官员都尽可能快的离开了现场,杜文焕突兀的举动让他们甚至连留下来用醇酒与佳肴庆祝自己的晋升的心情都没有吗,刘成也没有挽留,杜文焕的死让他觉得很不舒服,有一种不祥的感觉,但又不知道从何而来。回到住处,他正想换下官袍休息,却听到外间有人禀告道:“赵先生有要是求见!” 书房。 “总兵大人,赵先生,小人这几日都在监视那个俄罗斯人,发现这厮行事有以下几个奇怪之处!” 风吹打着窗户,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刘成举起右手,示意正在禀告的部下停止说话,郝摇旗走到窗旁,警惕的探出头看了看院子里没有人。才将窗页合上,回到刘成身旁重新站好。刘成这才微微点了点头,示意其继续说下去。 “是,大人!”禀告者是一个四十出头的干瘪汉子,身着一件脏的看不出颜色的深色直衫,略微有点驼背。一张脸看上去就给人愁苦的感觉:“这伙俄罗斯人时常躲在屋内,念经做法事,还哭哭啼啼的,唯有那个跛腿汉子不在屋内,颇不合群!说来倒是奇怪,他们又没死人,何必做那么多法事?“ “做法事?”刘成听了一愣,旋即才反应过来,那些俄罗斯人应该是举行弥撒或者别的什么宗教仪式。这汉子不知底细误以为是做法事,不过按照他所说的,为何这跛腿汉子不参加他们的仪式呢?莫非此人信仰与其余人不同,因此才不参加众人的仪式?不过已知的信息太少,做任何推断都意义不大。 “除此之外你还看到了什么?” “还有,对了!”那汉子拍了一下大腿,笑道:“这厮整日里都拿着一块木板,上面夹了一张纸。写写画画的,也不知写画些什么。”说到这里。他小心翼翼的从怀中取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来:“大人,这是小人偷偷从他房间里摸出来的,只是不知道上面画的什么。“ 刘成从郝摇旗手中接过纸张,打开一看不禁暗笑了起来,看来此人与自己穿越前应该是半个同行,原来那纸上画着一张颇为粗陋的明军瓮城平面图。上面还用标记了大概的比例尺,火器的位置、射击死角,看来这伙俄罗斯人的来意并不简单,不只是为了做生意来的。 “做的不错!“刘成笑道:”你退下后去账房那里领十两银子的赏钱,接下来要继续小心。有什么异常情况立即禀告!“ 、“谢大人赏赐!“那汉子欢喜异常,赶忙跪下磕了两个头才退出屋外。刘成笑了笑,将那张纸递给一旁的赵文德:”建生,这伙俄罗斯人倒是来者不善呀!“ “夷狄犬羊之心,贪而不亲,俄罗斯人在天山南北都没有什么好名声,对我大明有觊觎之心倒也没什么奇怪的!”赵文德看了看冷笑道:“不过有些自不量力罢了!” “这倒也不一定,他们能从万里而来,又精于火器,倒也不可小视了。”刘成将这张纸折好了,小心翼翼的纳入怀中,问道:“建生,你觉得为何那跛腿之人不与同伴待在一起?” 赵文德满不在乎的答道:“这也没什么奇怪的,此人应该是个工匠之属,其他人应该是俄罗斯人的士子、商人,彼等虽为蛮夷,但国中应该也有上下之别,不在一起也没什么稀奇的。” “建生,这次恐怕你猜错了。”刘成摇了摇头:“我以前曾经听人说过,这俄罗斯人与弗朗基人相似,国中虽有上下贵贱之分,但在神灵面前却全无分别,便是仆隶之辈在神灵面前也有一席之地。“ “竟然有这等事?”赵文德听到有些诧异,旋即笑道:“这般说来这些俄罗斯人与弗朗基人所信仰的神灵与释宗有几分相似,都是我佛面前,众生平等!那若是大人您猜的没错,这厮莫非不是俄罗斯人,所以才没有参加?” “有可能!“刘成点了点头:”建生,你找个机会将其单独拘出来,不过不要让这些俄罗斯人发现了!“ 赵文德已经习惯了刘成的出人意表的命令,恭声道:“是,大人!”他突然问道:“大人,我听说天子在圣旨里将杜总兵赐死了,不知是真是假?” 刘成叹了口气,点了点头:“不错,杜总兵不甘受辱,当场自杀了!”出于某种原因,他没有将当时的情况都告诉赵文德。 “赐死杜大人?一个武臣,这可是少有呀!”赵文德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身为刘成的心腹,赵文德知道刘成花了很大一番心思当上宁夏总兵,可他并没有预料到杜文焕竟然落得个被赐死的下场。刘成的脸色也不太好看。崇祯年间,在政治斗争中失败而死的大学士、总督、督师、巡抚等文官大有其人,但武将却屈指可数,究其原因这些文官虽然闻名天下,位高权重,但与将士们毕竟隔了一层,生分的很,崇祯杀了也不用担心激发兵变,不好收拾,这也让刘成有一种隐隐约约的优越感,自己当丘八虽然有这样那样的坏处,可手头有兵,只要不在战场上把本钱赔光了,就算是皇帝老儿也拿自己没啥法子。可杜文焕的死,将他这种优越感给打破了,只是崇祯这么干,不怕激起杜文焕旧部的不满吗? “大人!”一个声音将刘成从思绪中惊醒了过来,他转过头去看到赵文德目光炯炯,正盯着自己。 “天子这是在杀鸡骇猴,恩威并施呢!他杀的是杜大人,指着可是您呢!“ “指着我?“刘成突然反应了过来,有自己这个刚刚立下奇功的实力派镇着,自然不用怕杜文焕的旧部闹腾,想不到自己这番大功反倒成了杜文焕的催命符。 “建生,你觉得天子杀杜总兵是因为我?” “何止是因为大人,分明是为了大人!”赵文德冷笑道:“依照大人的功劳,在蒙古诸部中的威名,宁夏镇总兵的位子非大人莫属,便是夺了杜文焕的位子给大人,又有何人敢不服气?而杜总兵虽然兵败,可还是拼死守住了宁夏府城,若无杜总兵的坚守,也没有大人您翻盘的机会。杜总兵虽然有过,但不至于死罪。天子却一纸诏书要了他的性命,为的是什么?还不是拿杜总兵的脑袋震慑大人您吗?“ 听到这里,刘成不由得叹了口气,若无赵文德这番解释,自己哪里能明白这里面还有这么多道道来。崇祯倒是一点也不浪费,既然自己打垮了蒙古人,杜文焕这种西军宿将没啥用处了,就拿他的脑袋来吓唬吓唬新上任的自己。看来崇祯年纪不大,那点阴微的帝王心术倒是用的挺熟练的。可问题是这些招数对别人也许有用,但对于自后世穿越而来,对大明的灭亡心知肚明的刘成来说,这些花招毫无意义,只会坚定了他沿着自己的道路走下去的决心。(未完待续。) 第五十三章 托马斯 “赵先生,有些话不用说的这么明白!“刘成制止住赵文德继续说了下去:“待会你替我送五百两银子去杜大人那儿,他家人应该用得着!” “是,大人!”赵文德应了一声。刘成叹了口气,坐回到椅子里。按说杜文焕的遭遇对他来说不但不是坏事,反倒是一件好事,可人心并非钢铁,穿越以来的两年时间里,与刘成朝夕相伴的几乎都是大明朝的丘八们,他很熟悉他们的优点、缺点、渴望,以他们的好恶为自己的好恶,不知不觉间也把自己当成了他们的一份子。像杜文焕这样一个为朱家卖了几代性命的将门子弟,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死在了帝王的一念之间,刘成的心中也不禁泛起一丝哀伤。 “朱由校你真是个轻易凉薄之人呀,在你眼里这满朝文武莫非都是可杀之人吗?“ 见刘成神色暗淡,赵文德不由得叹了口气,他很清楚自己方才说出了那句话,就已经迈出了那决定性的一步,他不再是大明的臣子,而是刘成的私属。作为一个受过良好儒家教育的士人,这是极其艰难的一步,但自己与旧主杨鹤的遭遇告诉赵文德一个铁的事实——旧的道路已经走不通了,原本心灰意冷的他正在冉冉升起的刘成身上看到了新的希望,于是他下定决心追随刘成,走出一条新路来。 “大人,您马上要去京师了,有什么安排吗?” “京师?”刘成闻言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赵文德所指的应该是进京陛辞,自己早就应该前去了,只是西北战事一直吃紧走不开,现在自己一股脑儿将西北的边患几乎扫平。已经没有再拖延的理由了。 “嗯,的确是安排一番!”刘成点了点头:“建生,我幕府乏人,不如你留下来做我的掌书记吧!” “好!”赵文德回答的十分爽快,倒让刘成有些意外,他许下的这个官儿并非明代的官职。换成现代的词汇就是常任秘书。本来按照明代的官职,像总兵这种官职是出兵则授予,士兵回到各自卫所,将领则卸职,但到了中后期,随着卫所的废弛,战争的频繁,总兵也成为了常设的将领,独自领导一个军区。必然有大量的庶务性的工作,凭本人肯定完成不了,因此一般参将以上的军官手下都有一个幕僚班子替其处理这些工作。而在刘成身上就更显得突出了,因为他除去手下的军队外、还有工厂、厘金局、与各个部落的联络、以及即将开始的大规模屯田等等繁杂的工作,他如果不想被活活累死就必须尽快把班子搭建起来。 “太好了!”刘成笑道:“第一件事情就是你马上给马家父子写一封信,让他们立刻来这里,临走之前我要把一些事情安排下!” “是,大人!” 赵文德很快就显示出他在行政事务方面的出色才能。只用了十几天功夫,他就指挥着一群书吏与喇嘛。将俘获的一共两万多壮丁、四万老弱妇孺登记入册,形成了详细的纸质档案。面对着几乎摆满了半堵墙的簇新的文册,刘成不由得欣喜若狂。他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只要有了这个,他就可以按照图册划分牧场、征发兵力、劳役,收取赋税。可以说是无价之宝! “好,好,做得好!“刘成搓着双手,笑道:”建生,这些田册你让人再抄录一份。送到朝邑去,免得遭遇水火之灾,每年的岁首各部将生老病死的送来修改。还有,存放档案的地方须得严加看管,未经我的允许,任何人也不得擅自进入查阅,更不允许私自带出,否则一律处死!“ “是,大人!”赵文德欠了欠身子:“大人,还有一件事情,您上次说的那个跛腿番夷,已经带来了,就在后院的柴房里。” “做得好!“ 当刘成走近柴房时,看到四个看上去有些陌生的蒙古士兵站在门口,暗自满意的点了点头。赵文德摸透了自己的心思,不想让外人知道这件事情,估计这几个蒙古兵连汉话都不太会说。士兵们看到刘成的身影,赶忙向柴房里喊了两声,从里面走出一个人来,却是格桑,他向刘成叉手行礼:“大人,人就在里面!” “嗯!”刘成点了点头:“你在外面看守,不许任何人进这个院子!” “是,大人!” 刘成推门进来,一股尘土味扑鼻而来,他不禁打了个喷嚏,恼怒的挥了挥手,扫开几片悬挂在空中的蜘蛛网。只见屋内除了一张粗重的椅子外空无一物,那个跛腿洋人被绑在椅子上,就好像一只粽子,嘴里塞着一只布团,正恶狠狠的看着自己;旁边站在一个神情紧张的汉子,却是通译。 “告诉他,我只想问他几个问题,只要他老老实实回答的话,我就放他回去!”刘成对通译说,通译点了点头,大声对椅子上的汉子用俄语复述了一遍,刘成注意到那汉子的眼神变得平静了不少,对那通译道:“可以把他嘴里的布团拿出来了!” 通译小心翼翼的用指尖捻住布团的尾端,从那汉子口中扯了出来,布团刚刚离开嘴,他就向刘成狠狠的吐了一口唾沫,刘成赶忙一侧身,躲闪不及之下正中衣襟。 “大胆!” “求大人恕罪!” 几乎是同时,赵文德与那通译都叫出声来,所不同的是一个是在呵斥那洋人,另外一个却是向刘成谢罪。那汉子却满不在乎的叫喊些什么,眼睛里满是得意的神情。 “罢了。这厮在说些什么?”刘成忍住恶心,向那通译问道。 “这个——”通译脸上露出了难色,刘成估计是对方说了什么难听的,这通译怕惹恼了自己迁怒于他,便笑道:“你只管说实话,无论他说了什么,我都不怪你。” 那通译咬了咬牙。低声道:“他说这就是坏蛋的下场!“ “坏蛋的下场?”刘成笑了笑,说:“那你告诉他,我让绑了他,他把唾沫吐在我身上,我们已经扯平了,现在我们可以谈正事吗?” 听到通译的话。那汉子的脸上露出一丝诧异,想了想说了几句,通译对刘成说:“这厮说他被绑着的时候没有什么好说的。“ “给他松绑!“ 被解开绳索之后,那个洋人一边用力的揉着自己的手腕与肩膀关节,好让其迅速恢复血液循环,一边好奇的看着刘成。显然他还记得眼前这个男人就是他们前来访问的这个帝国的总督大人,他突然大声说了几句话。 “大人,他问您为什么要把他绑到这里来?” “你告诉他,我对他没有恶意。我这么做只不过是为了和他单独的、一对一的谈谈,因为我觉得相对于他的同伴,他是不一样的!” 听完了通译的话,洋人的脸上露出一丝恐惧,旋即便消失了,这就好像从厚厚窗帘缝隙射入的一丝阳光,但这没有逃过刘成的双眼,他大声叫喊了两句。那个通译回过头来,对刘成说:“他说他与自己的同伴一样都是商队的随员。都是基督徒,他要您马上放了他!” “是吗?那如果您只是个普通的随员,那您画这个干吗呢?“刘成从怀中取出那张在他房间里偷拿出来的纸片,在哪洋人面前晃了晃,笑道:”不要告诉我这不是出自您的双手?“ “这只是我的一点个人爱好,我喜欢画画。与我的身份无关!“他大声喊道。 “是吗?恐怕这说服不了我!“刘成笑了起来:”要不我就把这张纸交给洛巴诺夫先生,让他给我一个解释,您看着可以吗?“ 听到刘成的威胁,俘虏再也没法掩饰自己的恐惧了,他瞪大眼睛紧盯着刘成。汗水从额头上流淌下来。他很清楚洛巴诺夫是个真正的商人,给一个合适的价格,他甚至可以把自己的老婆也卖出去。虽然自己这么做都是受了洛巴诺夫的指使,但假如刘成这么做,洛巴诺夫会矢口否认,将一切责任都推卸在自己身上,以求不影响与明国人的茶叶贸易。 “你为什么要这么忠于那位洛巴诺夫先生呢?”刘成走到俘虏身旁,用温和的声音问道:“你并不是他们的同胞,不是吗?” “你怎么知道?”俘虏绝望的看着刘成,心中想起传说中这些异教徒拥有的各种奇异能力。 “重要的不是我怎么知道的,而是这是不是真的!” 刘成的最后一击终于击穿了俘虏的心理防线,他抬起头,大声喊道:“好吧,好吧!给我点喝的,我什么都说!“ “很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真正的名字,我就给你喝的!” “托马斯!” 砰! 一只铜酒杯重重的砸在椅子上,将旁边的酒壶震的跳了起来,托马斯瞪着发红的眼睛,喘着粗气,拿起酒壶想要再倒酒,却发现里面已经空了,他抬起头,大声喊道:“酒,酒!” “不能再给他喝了!”就连赵文德都能够听懂这个单词了,他低下头对刘成说:“大人,如果您还想问他问题的话!” “嗯!”刘成点了点头:“弄点冷水来!” 一名婢女费力的捧着酒壶走到跛腿男人身旁,他一把抢过酒壶,就着壶嘴便倒入口中。 “呸!“他突然将口中的液体吐了出来,恶狠狠的看着刘成喊道:”酒,不要水!“ “你告诉他,如果他不马上回答我的问题,下一壶里装的就是尿!”刘成转过头对通译沉声道。 听到通译的话语,托马斯脸上的怒气消失了,他停了一会,又喝了两口水,低声道:“大人,我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托马斯是个苏格兰人,在今天这里也是个气候寒冷,土地贫瘠的地方,即使是小贵族也很难依靠自己的土地过上好日子,因此在那儿年轻力壮、野心勃勃的年轻人通常在成年后就前往欧洲大陆,从事一个古老的行业——雇佣兵。幸好自从查理曼大帝去世后,欧洲大陆就分崩离析,这对于人民来说是个悲剧,但对于雇佣兵们来说却不啻是个福音——他们不用担心找不到雇主了。托马斯的祖先们帮助“八爪蜘蛛”路易十一对抗勇敢的查理(勃艮第公爵)、帮助意大利人对抗查理八世(法国国王)、又帮助法国人对抗西班牙人,他们的头顶上曾经飘扬过百合花、狮子、狐狸,但归根结底都是钱袋。为了给家里下面的五个弟妹省下口粮,托马斯十二岁就跟着自己的叔叔漂洋过海,前往神圣罗马帝国,在那儿皇帝与主教、主教与公爵、公爵与国王、国王与城市进行着无穷无尽的战争,一开始是杂役,喂马、清理盔甲、打磨武器、搓火绳、给厨师打下手等等,然后是长矛手、前排长矛手、火绳枪手,凭借着勇敢、狡猾、机敏加上一点运气,到了三十岁的时候,他终于成为了一个队长,手下大概有三百条好汉,还有差不多两倍于士兵数量的妓女、小贩、残废以及家属。这差不多是一个像他那样出身的好汉子能够到达的极限了,如果再想往上爬,那需要的就不仅仅是勇敢、智慧、韬略,而是一些更加难得的东西,比如母亲当年是和某位伯爵大人而非那个苏格兰老雇佣兵生下了他。 托马斯他没有奢望那些,他的理想是在四十五岁之前别被打死,在口袋里攒足八百弗罗林(古佛罗伦萨金币,一枚大致等于3.5克黄金),这足以让他回到故乡安享晚年,还能娶个媳妇,给儿子留下一份地产。但是运气没有眷顾他,1625年,他带着他的“tercio”(西班牙方阵的基本单位,可以翻译成步兵团)前往瑞典,为古斯塔夫二世效力。这位伟大的统帅将波兰人与俄罗斯人打的屁滚尿流,几乎将波罗的海变为瑞典人的内湖。而托马斯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一发三磅炮弹带走了他的右腿膝盖以下的部分,他成为了俄罗斯人的俘虏,虽然他熬了过来,还用积攒的金钱买回了自由,可好不容易填满的钱袋也囊空如洗。一个跛子是没法子继续当“tercio”的首领,托马斯面前只有两条路可以走:回到故乡,后半生坐在教堂门口当乞丐苟延残喘;或者凭在雇佣兵中度过的二十年时光学到的东西在俄罗斯人这里重新开始。(未完待续。) ps:  前两天在讨论区里看到有人问我有没有读者群,韦伯以前有几个群,但是后来有段时间没写书,也就比较冷清了。既然有读者想要加入,我就重新建了一个新群,欢迎愿意用订阅、打赏、月票支持韦伯的读者加入,群号是191448593,加入的时候请注明在起点的id,希望大家在群里愉快。 第五十四章 吊死鬼 托马斯选择了后者,十七世纪初的俄罗斯人相对于欧洲还是一个追赶者,二十多年的雇佣兵生涯给托马斯一条断腿和满身伤疤之外,还教会了他许多东西:如何把目不识丁的农民变成士兵、如何武装和供应一支军队、如何修理武器与工具、如何修建工事、如何包围和进攻设防的城市、如何描绘简单的形势图、城防图、如何部署步兵、骑兵以及炮兵。在俄罗斯人这里,托马斯如鱼得水,有时候他甚至以为自己就是个俄罗斯人——除了祈祷之外。他甚至开始考虑着是否改信东正教,做一个真正的俄罗斯人,凭借他的能力,应该能弄到一份地产,成为一个“米哈伊尔”、“洛穆诺夫斯基”(俄罗斯贵族常见的名字)啥的。当斯特罗加诺夫家族向他发出邀请,让他跟随使节团出发的时候,他欣然接受了。不过他的任务不是经商,而是评估明国军队的实际战斗力。 “就是这样?“ “是的,就这么多!”托马斯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刚刚说了那么多他有些口渴了。 “来,喝我这杯吧!”刘成将自己面前的满满的酒杯推了过去,托马斯感激的看了刘成一眼,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还要吗?”刘成问道,将身旁的酒壶推了过去。 “不,不必了!”托马斯摇了摇头:“再喝就过量了!” “很好!”刘成将酒壶推到一旁:“现在我给你两条路:第一条是留下来为我服务,在我这里你可以得到金钱、土地、官职等等,反正肯定比在俄罗斯人那里得到的多。“ “第二条呢?” 刘成走到门口,一把推开房门,指着院子里的那棵大槐树:“看到那棵树了吗?你将会被马上作为一个间谍吊死在树上,尸体会被迅速掩埋,就像你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托马斯听了通译的话,脸上泛起一丝苦笑:“看来这个选择很简单。“ “是的。可这难道不是好事吗?”刘成笑了起来。 “您是说,总兵大人希望立即召见我?“洛巴诺夫又惊又喜的看着眼前这个侍卫,被太阳晒得黑红色的皮肤,宽阔的额头、塌鼻梁,狭长的眼睛。该死的!所有的亚洲人都长得一个样!难道他们都是由一个母亲生出来的吗?洛巴诺夫在腹中咒骂道。 “是的,总兵大人命令您马上去他那儿!”侍卫板着面孔,洛巴诺夫下意识的将“命令”这个单词跳了过去,他早已对这种半囚犯式的生活厌倦了,虽然明国人提供的饭菜十分美味,但囚犯就是囚犯。他欠了欠身体:“我准备好了,请带路!” 洛巴诺夫上了一顶轿子,在前后各有五个卫兵,他注意到这些士兵们都身披盔甲,有的手持长矛、有的将火绳枪抗在肩膀上,腰间悬挂着佩刀,与其说是他们是卫队,还不如说正在押送囚徒。这种感觉让洛巴诺夫有些不痛快,但他告诉自己要忍耐——看在金钱的份上。 当洛巴诺夫从轿子上下来的时候。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具尸体,这个倒霉鬼被吊在院门口的一棵大槐树上,头发披散下来,遮住了脸部看不出来张啥样。衣服上沾满了血迹,突然洛巴诺夫的的眼皮跳了一下,尸体的右腿膝盖以下是一条木质假腿。 “洛巴诺夫先生,我想您需要给我一个解释!“刘成倨傲的抬起头。将一块夹着一叠纸片的木板丢在洛巴诺夫面前。洛巴诺夫捡起木板,刚一看到上面的第一页,他的呼吸就变得急促起来。上面用炭笔清晰的画下了一个宁夏府城东门的结构图,还用俄语记下了火器可能的发射点与射击的死角、进攻的路线图,任何一个稍微对军事有一点了解的人都不会搞错这张图的用途。 “大人,我对此一无所知!”洛巴诺夫在腹中咒骂起那个跛腿的苏格兰人来,居然被这些扁平脸的亚洲人抓了个正着,现在自己唯一能做的只能是想方设法撇清自己了,反正他已经完了,自己可不能也被吊在树上喂乌鸦。 “一无所知?”刘成冷笑道:“您说你是商人,为了贸易而来,可是商队里的成员却在为围攻城市收集情报。现在您却说对此一无所知,难道我看上去就这么好骗吗?” 仿佛是为了加强刘成的威胁,门外冲进来了两名卫士,洛巴诺夫没有回头也能感觉到士兵身上散发出来的汗臭和皮革的臭味,他急忙大声喊道:“总兵大人,我们俄罗斯人的要塞距离您这里有几千俄里,中间隔着无数野蛮人,我们怎么可能进攻您的城市呢?那个托马斯是个苏格兰兵痞,他根本不是俄罗斯人,他甚至从不参加我们的祈祷!“ “是吗?”刘成做了个手势,洛巴诺夫感觉到背后的卫兵退出门外,他松了口气,赶忙大声道:“是的,您可以立刻询问我们商队里的其他人,他确实是苏格兰人!” “很好!按照我们大明的法律,密探要被处死。“刘成凝视着对方的眼睛:”我想这不会影响两国之间的关系吧?“ “不会,不会!”洛巴诺夫赶忙摇头:“我为这个人的行为表示抱歉,希望您能够原谅!” 片刻后,洛巴诺夫踉踉跄跄走出院子,槐树上的尸体已经被取下来了,他回头看了看门口,两名手持长枪的卫兵站在门口,他觉得自己的脊背上冰凉的一片,伸手一摸才发现都是冷汗,他深吸了一口气,快步向外边走去。 两天后,刘成与俄罗斯的使节团签署了一个简单的商务条约,这几乎是刘成先前与固始汗签署的那个条约的翻版,唯一不同的是去掉了允许明国一方在对方境内雇佣士兵的权力。签署条约后,洛巴诺夫等人在前往市场采购完商品样品后,迅速的离开了宁夏,踏上了归途。 总兵府,签押房。 刘成正在看着一本书册,在他的面前的书桌上还有厚厚的几叠,几乎将他整个人都挡住了。他的眼圈有些发红。这是在光线不那么暗淡的情况下阅读的结果,这使得他不时伸手揉一下。我不应该揉的那么频繁,这个时代可没有眼药水,可是要批阅的文书有那么多,而时间又那么紧,在自己前往京师以前,必须建立起一个可以自行运转的机构。 “大人,这是与俄罗斯人条约的副本!”赵文德从一旁递过一份文书来,刘成接过文书放在书桌上,拿起毛笔正想签下自己的名字。心中一动突然停住了,装出一副随意的样子问道:“建生,你觉得百年之后,在这件事情上后人会怎么评价你我?” “与那群蛮子通商?”赵文德诧异的反问道:“这种事情恐怕在史书上一个字都不会提及的。” “是吗?”刘成笑道:“会不会将你我与秦桧并列,通敌卖国呢?” “通敌卖国?这又从何说起?”赵文德笑了起来:“我等又不是与后金通商议和,这些俄罗斯人远在数千里之外,不过是想与我大明通商,求什一之利罢了,我大明也可以民不加赋而国用自足。这明明是两利的事情!” 正说话间,外间进来一名当值的军官,对刘成叉手行礼道:“总兵大人,外面有个胡商求见。说要请您去他府上!“ “胡商?去他府上?”刘成摆了摆手,他手头上还有一大堆没忙完的事情,哪里有时间见劳什子胡商? 那军官犹豫了一下,并没有退下。大着胆子继续说道:“那胡商说假如大人前往,他愿意捐助三千两银子的军饷。” “什么?”刘成转过头来:“三千两银子?你没有听错?” “没错!” 刘成上上下下打量了下那个军官,突然笑道:“好。一顿晚饭功夫挣一个步队半年多的军饷,为啥不去,你告诉他,我晚上准到!” “是,大人!”那军官兴奋的向刘成拜了拜,转身向外边跑去。看着他的背影,刘成突然笑着对赵文德说:“我敢打赌,这小子肯定从那胡商手里没少拿好处。” 傍晚。 洒了香料与盐的全羊在炭火的灼烤下,一个仆役用力翻动着铁钎,好让羊的各个部分都受到均匀的炙烤,另外一人则不断的在上面涂抹酱汁与清油,撒上香料与胡椒,这道美味的大菜的色泽逐渐变成诱人的金黄色,不时有滴落的油脂落在灼热的木炭上,发出嗤嗤的声响。 刘成斜依在一张软塌上,面前的矮几上被十几只大小不一的银盘摆放的满满当当,上面放着各种干果、牛肉馅的烤胡饼、堆满葡萄干的乳羹、葡萄露软糖、撒了蜂蜜的蛋白羹,放了大量番红花的抓饭、一只镶嵌着红宝石的金杯里装满了加了蜂蜜的葡萄酒,一个十六七岁的歌姬坐在屋角弹着琵琶,郝摇旗站在刘成身后,身披铁甲,扶刀而立,与屋内的气氛颇有些不相宜。 “这个时代文明种族的统治阶级过着多么骄奢淫逸的生活呀,看来自己错过了太多东西了。”刘成喝了一口加了蜂蜜的葡萄酒,冰凉的液体立即充满了自己的口腔,虽然他还不太懂得如何品鉴葡萄酒的好坏,但那种与生俱来的甘美的滋味却立即在他的舌尖绽放。 “大人,这酒可还入得了口?”一个身着白色长袍,面部轮廓颇深,颔下留着浓密胡须的男子笑着对刘成问道。 “还过得去吧!”刘成尽量装出一副内行的样子,将手中的酒杯往矮几上一顿,笑道:“艾合买提先生,您今日请我来总不会就是为了请我喝这葡萄酒的吧?” “哪里,哪里!”艾合买提笑的脸上的肥肉都颤抖起来:“承蒙大人的兵威,我们叶尔羌人在灵州的商团才没有受到损失,今日请大人来表一下小人的心意罢了!” “心意?”刘成突然笑了起来:“艾合买提先生,敢情您的心意就是这点葡萄酒呀?好吧,我已经领了你的心意,本将军军务繁忙,就先告辞了!摇旗,快去备马!” “是,大人!”郝摇旗应了一声,正要出门。那艾合买提赶忙起身拦住,谀笑道:“大人,我等对您的心意如那白雪皑皑的天山,又怎么会只有一杯酒呢?” “好!“刘成停下脚步,笑道:”我这个人最喜欢知礼的人,既然艾合买提你这么说了,那我便留下来了!“ “大人,请,请!”艾合买提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请刘成重新坐下,笑道:“大人,羊肉已经好了,要不我们边吃边说?” “嗯!“ 艾合买提见刘成点了头,便做了个手势,那两个仆人赶忙将羊肉的背脊部分切了两块送上来,又从腰间取出一柄金柄短刀放在银盘呈送上来,艾合买提笑道:“请大人品尝。” 刘成尝了一口,果然那羊肉柔滑爽口,入口即化,鲜美异常,他不由得点了点头,笑道:“果然不错!”一旁艾合买提见状,赶忙笑道:“大人若是喜欢,我这里还有五只羊,连同烤羊的师傅一同送到大人那里,大人想吃便随时可以取用。“ “五只怎么够?“刘成笑道:”我麾下有几千壮士,怎么说也要五百只吧?“ “这个——“这个艾合买提没想到刘成脸皮如此之厚,一时间不禁愕然,旋即苦笑道:”五百只仓促间难以备齐,大人可否宽限几日?“ “哈哈哈!”刘成笑了起来:“艾合买提先生,我方才是开玩笑的,这兵荒马乱的让你去哪里找五百只羊去?” “是,是,一时间小人还真不知道去哪里找五百只羊。“艾合买提顿时如蒙大赦,松了口气。 “既然如此,那便折现吧,一只羊按照四两银子算,五百只羊就是两千两银子。艾合买提先生,你便再拿两千两银子来劳\军如何?“这次刘成虽然还是嘴角含笑,但口气却绝非方才那副戏谑的样子。艾合买提被刘成宰了一刀,自然是心痛不已,但想起自己要求的事情,咬了咬牙道:“大人既然开了口,小人自然是只有奉行不悖,请给小人一个晚上时间,明早我就把银子送到大人营中。”(未完待续。) ps:  昨天月票好少,讨票讨票! 第五十五章 拒绝 “艾合买提先生果然是个爽快人!”刘成笑着拿起酒杯:“来,我敬先生一杯。” “小人不敢!”艾合买提向刘成拜了一拜,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艾合买提先生,你这次请我来,是有事相求吧?” 艾合买提被刘成说破了心事,正想出言推诿,但看到刘成眼神清亮,含笑不语,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心中不由得一动,伏地磕了两个头:“大人果然料事如神,小人的确有一事相求,还请大人应允。“ “哦,你不妨说来听听。” 艾合买提站起身来,做了个手势,屋内的仆役与歌姬纷纷退下,他看了看刘成身后的郝摇旗,没有说话。刘成明白对方的意思,笑道:“此人乃本将的心腹,可托生死,你但说无妨!“ “既然如此,那小人就斗胆直言了。”那艾合买提见刘成这般说,心知无法让郝摇旗退下,只得咬牙说道。原来这艾合买提乃是叶尔羌汗国的大商人,这叶尔羌汗国的创始者乃是东察合台汗国的末代王孙赛义德汗所创立,公元1508年,东察合台汗国的大汗为乌兹别克人所击败,本人战死,诸子争立,国土分崩离析。赛义德逃亡到阿富汗的首都,投靠自己的表兄巴布尔(即莫卧儿帝国的创立者)。正所谓英雄识英雄,在巴布尔的支持下,赛义德召集五千旧部从阿富汗出发,进攻喀什葛尔(今天新疆喀什附近),连战连胜,一统南疆,由于其定都于叶尔羌(今新疆莎车),是以明朝称其为叶尔羌汗国。其全盛时期疆域东至嘉峪关、南至西藏、西南至克什米尔、北至天山南路。到了十七世纪初,在叶尔羌汗国内部出现了白山派与黑山派两个宗派,其首领都自称是和卓(圣裔之意。即默罕默德的子孙),虽然这两个宗派的创始人其实还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教义也没有太大的区别,但之间却展开了极其激烈的斗争。两派教众相互仇视,相互争斗,甚至连通婚都被禁止,每当其中一派占据优势,则全力弹压另外一派,甚至血腥屠杀。这无疑极大的削弱了叶尔羌汗国的国力,而此时正是黑山派当权。其首领甚得叶尔羌汗崇信,而这艾合买提乃是白山派的忠实信众,来明国经商,正好碰到刘成在城外演武时表现出火器犀利,便想向刘成购买火器来打击对手,让黑山派重新占据优势。 “这么说来你是想要从我这里购买火器,打击黑山派?“刘成揉了下眉间,刚才巨大的信息量让他有点接受不了。 “正是,黑山派乃是传播的谬理邪说。遗毒甚广,定要将其诛绝,以免遗祸后世!”艾合买提一反方才和蔼可喜,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那敢问一句。这黑山派与你们白山派教义又有何不同呢?” “这个——”艾合买提闻言一愣,他本是个商人,对于宗教经典所知不多,被刘成一问。反倒愣住了,思忖了半响后方才答道:“我们白山派礼拜念经时,乃是心中默诵。没有出声,而黑山派则是高声诵读。” “就为了这个?你就要从我这里买火器杀个你死我活?”刘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教义经典乃是天主之恩赐真言,岂能由我等凡人之口吐出,此乃极大的亵渎!“ 看着振振有词的艾合买提,刘成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他想了想,站起身来:“艾合买提先生,恐怕我无法答应你的要求。“ “大人,价钱问题我们可以商量!”艾合买提赶忙起身拦住刘成,一旁的郝摇旗冷哼了一声,抢上前一把将其推开,艾合买提哪里禁得住,顿时摔倒在地,刘成喝住郝摇旗,伸手将其扶起,沉声道:“艾合买提先生,不是价钱的问题,叶尔羌汗国乃是我大明的藩国,其国主素来对我大明恭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无论黑山白山皆为天\朝子民,我若是将火器卖给你们,让你们自相残杀,岂不是赚你们的命价钱?“ “这个?”艾合买提顿时哑然,他强辩道:“将军,可是黑山派乃是歪理邪说,我们白山派才是正信!” 刘成笑了笑:”我是今天才第一次从你口中听到这黑山派白山派,如何能分辨得出谁是正信谁是歪理邪说?“说到这里,他从腰间取出一个铜板递给艾合买提问道:”这是一个铜板,你可能分得出这铜板从哪儿来的?是出自汉人之后还是蒙古人之手、黑山派之手还是白山派之手?“ 艾合买提奇怪的答道:“这如何分得出?“ “你分辨不出,我也分辨不出,天下人都分辨不出!因为这没必要,这钱币流转天下,沟通有无,无论是何人手里花出去的一个铜板,都能当一个铜板使用,也只能当一个铜板使用。所以这钱币是天底下最公平的东西,无论男女老少、贤愚贫富,一个铜板在谁手上都是一个铜板。艾合买提,你是个生意人,我本以为你明白这个道理的。“ 听了刘成这番话,艾合买提颇有触动,他虽然是个虔诚的信徒,但家族数代从商,走南闯北,足迹东至大明、女真、西至奥斯曼土耳其、南至莫卧儿帝国、北至俄罗斯,做生意的对象自然不可能局限于同教之人。自然知道同一信仰的未必诚实守信,异教徒也未必坑蒙耍滑,出自教中兄弟与异教徒手中的钱币没有任何区别。这种想法平日里艾合买提都隐藏在心中,这是不要说出口,哪怕是在脑海里闪过一下也觉得罪孽深重,死后要落入炼狱之中忏悔。可此时被刘成直截了当的捅出来,心中更是觉得说得有理。 看到艾合买提垂首不语的样子,刘成心知自己这番话起作用了,便结下腰间的玉佩,递给艾合买提笑道:“艾合买提,你为了见我花了这么大的钱财与心思,可惜我不能答应你。这样吧,你明日拿着这枚玉佩。去武库那边领二十支鸟铳,可以用来看家护院,保护商队;此外,你若是愿意,可以去一趟朝邑,那边我有几间作坊,你若是看中了哪些可以贩卖取利的,尽管取了去,只当是抵了你献给我的三千两银子的。“ 艾合买提瞪大了眼睛,他万万没想到刘成尽然愿意用货物抵销他的犒军钱。他张了张嘴巴,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刘成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们买卖人,为了什一之利,弃祖宗庐墓,不远万里,受风波之苦。我岂能生受了你的献金?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赠金于我,我与货物给你,两不相欠。这才是长久相处之道。“ “多谢大人!”艾合买提低下头,双手拿着那枚玉佩,心中百感交集。他游商四方,见过的国王、总督、将军、城主不计其数。其中也有不少人奉其为上宾,但内心深处都将其视之为钱袋,优素福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像刘成这种身居高位却平等相待的还是头一个。 “这么说来。那位明国将军拒绝了?”优素福看着跪在下首的艾合买提问道:“可是他却送给了你二十支鸟铳,还请你去朝邑?” “不错!”艾合买提答道。 优素福站起身来,来回踱步起来。艾合买提恭谨的低下头,等待着他的命令。终于,圣裔停住脚步,问道:“艾合买提兄弟,你觉得这位刘总兵会支持我们吗?“ “我不知道,和卓!这位刘总兵的行事总是出人意表,我无法预料他的行为。“艾合买提低声道。 “嗯!”优素福点了点头,艾合买提的回答在他的意料之中,他走到艾合买提的身旁,轻轻的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低声道:“那就接近这位刘总兵,亲近他,侍奉他,让他喜悦,心甘情愿的为真主的事业开辟道路。” “是,和卓!”艾合买提匍匐下去,额头贴近冰凉的石板,亲吻着优素福的鞋面,心中却想起刘成那张笑嘻嘻的脸。 两行骑兵走过街道,他们胸口的铁掩心在太阳的照射下闪闪发光,同样闪亮的还有他们的头顶上铁半盔上得铁尖和马具上的铜饰,在铁盔下面是一张张黝黑的脸庞,浓密的胡须与卷曲的发辫。市民们已经很熟悉这些彪悍的骑兵了,他们慌乱的跑到街道的两边,好奇的对其指指点点,胆大的孩童跟着骑兵奔跑,大声叫喊着:“鞑子,鞑子!” “摇旗!你有什么话要说吗?“刘成看了看一旁的郝摇旗,从离开艾合买提家大门开始,自己的这个护卫队长脸上就满是欲言又止的神情,这位勇士并不擅长掩饰自己的心思。 “大人,我不知道该不该问!”郝摇旗有些犹豫不决,内心的好奇心与身为下属的身份正在激烈的冲突。 “摇旗,你是我的护卫队长,我把我的性命都托付给你了,还有什么秘密比我的性命更要紧呢?尽管问吧!“ “多谢大人!”郝摇旗感激的欠了欠身体:“为什么您拒绝出售火器给那个商人呢?“ “为什么我答应他?难道在你眼里我就这么贪财吗?“刘成没好气的反问道。郝摇旗有些慌张的摇摇头,旋即又点了点头,才发现自己的行为无异于承认刘成在自己心中是个贪财鬼,赶忙解释道:“大人,我不是说您贪财,只是您花钱的地方太多。” “罢了!”刘成打断了手下笨拙的解释,低声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卖火器给巴图尔汗与固始汗,就会为了钱卖给其他人?” 郝摇旗没有说话,不过沉默也是承认。刘成叹了口气,决定将其中的细节剖析一番,至于郝摇旗能够领会多少,那就只能看他自己了,毕竟自己现在手里人才太少,信得过更少,像郝摇旗这种又带过兵,又在自己身边干贴身护卫的能够培养肯定要尽力培养的。 “我出售火器给巴图尔汗与固始汗,赚钱倒是其次,最要紧的是通过这一手段建立稳固的联盟,随之而来的各种好处才是大头。而且这两人相邻都有劲敌,便是有了火器也不可能侵害大明,反倒可以替我屏障西北两面,让我专心应对东面的敌人。而这艾合买提就不同了,我对他的底细并不了解,他说的什么黑山派白山派都不过是一面之词,谁知道他得了这些火器会不会干别的勾当?纵然像他说的那样是为了争夺叶尔羌汗国的教权,若是输了,叶尔羌汗国与黑山派必然会对我怀恨在心,纵然赢了这白山派也未必会感激我,为了些许银钱,就冒这么大的风险,这等愚行我岂会做?“ “大人觉得这艾合买提在撒谎?我马上回去将他拘下来严加拷问!”郝摇旗策马就要回头,却被刘成一把拉住了,笑道:“罢了,这不过是浮在表面的跑腿之人罢了,主事之人也不知隐藏在何处,你拘了他不过打草惊蛇罢了。再说我已经设下了套子,不怕他不上钩!“ “套子?这是从何说起?”郝摇旗疑惑不解的问道。 “我送给那艾合买提二十支鸟铳,还让他去朝邑去取三千两银子的货物。他身后那人得了这鸟铳,试用了之后肯定会不死心,又看我对艾合买提这般,肯定会千方百计让其再想办法,他若是就这般做罢,我拿他倒也没什么法子,可只要他钻进了套子,再想脱身可就由不得他了。” “大人英明!”郝摇旗笑道:“这厮遇上大人,当真是鲁班门前卖大斧,自不量力!“ “这厮错就错在用这个艾合买提,他虽然精明,却忘记了艾合买提是个商人。“ “商人?这又有什么不同?” “商人乃是重利之徒,而且这个艾合买提方才在解说黑山白山派之间的冲突时,自己都说不明白其间的差异,这说明他平日里对教中理论并没花什么心思,自然也不会太过虔诚,想必为幕后那人奔走也不过是为了一个‘利’字罢了,我故意不取他的赠金,还让他去朝邑取三千两银子的货物,时日一久,必有可乘之机!”(未完待续。) 第五十六章 圈地 ps. 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刘成与郝摇旗说话间,已经到了总兵府前,早有守门的校尉上前禀告道:“大人,马家父子到了!” “好!“刘成下得马来,三步并做两步进得门来,相比起几个月前离开朝邑的时候,他的双翼丰满了许多,察哈尔与土默特部、宁夏的边军、固始汗与巴图尔汗的盟约、格鲁派僧侣的支持,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就像无数根羽毛那样,这让他看上去比实际要强大得多。但羽毛只是羽毛,它可以让你看上去强大,也能让你翱翔于天际,但当暴风雨来临,将你的身体打湿,就会原形毕露。在大明,士绅才是真正的根基,在将这些战利品完全消化以前,自己还离不开他们的支持。 “恭喜将军!”马子怡恭谨的向刘成行礼,在他的身后马仁成与二十多名缙绅将花厅站的满满当当,显得有些拥挤。 “马老先生免礼,诸位免礼!”刘成微微欠了欠身体,权当还了众人的礼。马子怡在客座坐下,马仁成站在身后,其余二十多名缙绅在两厢坐下。仆人献茶毕了。马子怡便带头说:“我等在鄜州听说将军大破插汗,复宁夏之地,无不举手加额。谓天赐将军于我西北,亿兆百姓,皆仰仗将军神威!”话音刚落,身后的其他缙绅也纷纷附和,马子怡从怀中取出一张礼单,双手献了上去:“些许薄物,贺将军之武威,还请笑纳!” 刘成从郝摇旗手中接过礼单,目光扫过,有布匹、粮食、盐还有一些日用品。都是用得着的,算下来也有七八千两银子,也算得上一笔厚礼了,在礼单的末尾有二十多个名字,应该就是这些缙绅,大多数人的面容都熟识的很,应该原本都是陂塘局里的,几个比较陌生也竭力向刘成挤出笑容来,每一个人的眼睛里都透出热切的光,显然这些人前来的目的并不单纯。 “马老先生。既然诸位如此诚心,本官也就不推辞了!“刘成站起身来,矜持的向众人做了个团揖,众人赶忙起身还礼,花厅上顿时乱作一团,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安静下来。刘成将礼单交给身后的随从,笑道:”马老先生是我的恩人,先杨督师派我来鄜州清理军屯,若非马老先生深明大义。攘臂助我屯田练兵,我刘成岂有今日?此番诸位前来,我本应好生陪马老先生几日的。只是依照朝廷法度,本官不日须得前往京师。谒见天颜,临走前还有许多公事要处置,还请马老先生与诸位见谅!“ “不敢!”马子怡赶忙站起身来,笑道:“刘大人。我等虽然见识浅薄,但也都世受国恩,岂不知道大人新官上任。事务繁忙?之所有厚着一张老脸前来,还不是想着大人这里有什么用得着我等的地方,也能替大人,替朝廷、替天子略尽绵力呀!“ “正是,不知大人这里是否有我等出一把力的地方!” “还请将军给我等一个出力的机会!” 刘成看到众人这般模样,如何还不知道这伙人打的什么主意。马子怡虽然一开始与刘成闹得很不愉快,但在接下来的清理军屯、修建陂塘的过程中乘机兼并了许多田地,可以说除了飞黄腾达的吕伯奇以外,他就是鄜州官绅中在刘成身上获益最大的人了,当地缙绅无不眼红。此番刘成打败林丹汗,眼看前程无可限量,众人便怂恿着马子怡前往宁夏,凑了一笔礼物,以贺捷为名,看看能不能跟着刘成分一杯羹。 “哦,你们想为我出把力?那不知列位各有什么长处,想要在什么上边出力呢?“ 不待马子怡开口,一个性急的缙绅便起身笑道:“刘大人,若论弓马娴熟,刀枪剑戟,我等自然不如您麾下的虎士,不过大人麾下大军如此强盛,日耗千金,想必转运之事甚为繁杂,在下愿替大人分担此责。“ “在下愿替大人与鞑子为回易之法,望大人应允!“ “在下愿替大人——” 既然有人开了口,其他的人唯恐落在后面,肥缺都让人抢走了,也顾不得平日里读书人的颜面,纷纷起身向刘成索要恳求起来,若非郝摇旗看到情况不妙,赶忙上前拦住了,只怕刘成已经给生吞活剥了。 见花厅上这幅景象,无论是刘成还是马家父子的脸上都有些难看,刘成自然不会应允,否则用不了几个月功夫,他手下的士兵非闹兵变不可,从明中后期开始,地方上的缙绅就是与蝗虫无异的存在,到了哪儿就把哪儿吃干抹净了,自己流血流汗才打开这片局面,可不是为了让这些家伙过来捞好处的。 “列位,列位!”刘成提高了嗓门,花厅上这才平静了下来,他强自挤出一丝笑容:“诸位有这番心意,本官感念肺腑,只是军中自有法度,若是有所差错,便要以军法从事。茶马回易乃是朝廷明令限制之事,本官与诸位也算的是旧识,不想万一伤了和气,只好对不起诸位了!” 听了刘成这番暗含威胁的话,众人冷静了下来,想起了刘成在鄜州的行事作风,原本狂热的头脑冷静了下来,有的人开始后悔出银子跟着马家父子跑这一趟宁夏了。 “不过诸位都是刘某的老朋友了,远道而来,若是让你们白跑了一趟那倒是我的不是了!”说到这里,刘成语锋一转:“我这里倒是有一桩生意,于国于民都是大有裨益,不知诸位可有兴趣!“ 这次众人却学乖了,齐刷刷的将目光转向马子怡身上,显然是唯他马首是瞻,马子怡咳嗽了一声,道:“刘大人,可否请您说的详细点呢?” “摇旗,你去一趟后院,将五加河的图册取来!” “是。大人!”郝摇旗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众缙绅见刘成郑重其事,也纷纷坐下喝茶等待,过了约莫半盏茶功夫。郝摇旗回来了,手中拿着几支卷轴。刘成从郝摇旗手中接过卷轴,沉声道:“摇旗,你去外边看守,任何人不许进来!“ 众缙绅见刘成如此郑重其事,也不禁紧张了起来。刘成走到书案边,一边展开卷轴。一边对众缙绅道:“今日在堂上说的事情,不得流传出去,不然本官说不得要得罪了!“ 刘成此时位高权重,说话间自然有一种凛然之威,众缙绅赶忙应承。马仁成扶着父亲走到书案旁,探头一看却是一份地图。刘成在地图上比划着说道:“俗话说‘黄河百害,唯利一套’,讲的就是黄河虽然泛滥成灾,为害一方。但在河套之地却是河流平缓,利于灌溉,乃是亦农亦牧之地。而这河套之地又可以细分为两部分:西套、东套,西套为从青铜峡至石嘴山;而东套则又可分为前套与后套。前套为巴彦高勒与西山咀之间,后套为土默川。其中西套本为我大明所有吗,而前套与后套却是草木丰盛,无人耕作。是大有可为的所在。“ “刘大人,你莫非打算在前套与后套屯田?”马子怡看了看地图,与当时还主要以写意画为主的地图不同。眼前的地图虽然还十分粗糙,但已经有了简陋的比例尺,这让他还有点不习惯。 “不错!“刘成点了点头:”这里本就是我大汉疆土,秦汉时便在此地设置郡县,抵御匈奴,屏障京师。如今察哈尔人与土默特人已经是我大明的降虏,又与准格尔人与和硕特人签订了盟约,四方安靖,正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时机!“ 马子怡的脸色有些难看,他沉吟了一会,低声道:“刘大人,这里孤悬境外,距离最近的边墙也有数百里,若要屯田可不是件简单事情呀!“ 刘成笑了笑,没有回答马子怡的问题,他随便伸手指了指一个四十出头的缙绅,问道:“这位兄台,不知你家名下有多少田亩?有多少旱地?多少水浇地?” 那缙绅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当时有功名的缙绅家里的田亩都是一笔糊涂账,除了属于自己之外,还有为了逃避赋税和劳役而“投寄”在他名下的其他农户的,侵占军屯、公地、以及私自开垦而未计入田册的,家中切实有多少田地是最高机密。他下意识的向马子怡投去了询问的目光,看到对方微微的点了点头,他才咬牙答道:“学生名下有旱地四十余倾,水浇地十五倾,此外还有二十倾草场。” “嗯,倒是好大一笔家业呀!”刘成笑了笑,也听不出是赞赏还是嘲讽,那缙绅张了张嘴,口中呐呐的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这话茬,幸喜的是刘成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转头向马子怡问道:“那马老先生您家呢?” 马子怡已经大概明白刘成的意思了,虽然有些不情愿,他还是低声答道:“家中水浇地约莫有千余倾吧!“ 听到马子怡的回答,众缙绅纷纷发出一阵艳羡的叹气声,西北水源匮乏,水浇地与旱地的差别大的吓人,这几年来在鄜州缙绅中马家到底有多少水浇地一直是一个谜,眼下马子怡本人亲口承认自己家中有一千多倾的水浇地,这可是个不大不小的新闻。 “一千多倾!马老先生经营的好家业!“刘成笑着对方才那个缙绅道:”恐怕你这辈子也赶不上马家了!“ “大人说笑了!”那缙绅苦笑道:“学生如何及得上马老先生,莫说这辈子,只怕子子孙孙也赶不上的!” 这缙绅的回答引起了众人的共鸣,在明代农村虽然地主兼并来扩大自己所拥有的土地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但这种兼并并非没有上限的,如果没有功名做为保护,一旦田地超过某个数量,就会被差役、官司等各种各样的原因被打回原形。因此大体来说家族中功名的高低与田地的多少是有一定的对应关系的,像马子怡所拥有的田地的数量早已超过了普通缙绅所可能有的的界限,花厅中这些缙绅们在正常情况下是不可能越过这一界限的。 “那倒也未必!”刘成笑道:“说句不该说的话,马老先生这份家私,与本官也是有一点不大不小的关系的!” 那缙绅自然知道马子怡这么多水浇地是怎么来的,如何听不出刘成的言下之意,气顿时粗了起来,他看了看马子怡,又看了看刘成,问道:“大人,您莫不是说如果我站在您这边,我也能像马老先生有那么多田产?“ “像马老先生这么多倒未必!”刘成笑了笑:“那要看你的本事了。“ “本事?什么本事?“ “你听说过跑马圈地吗?“ “跑马圈地?”那缙绅疑惑的摇了摇头。 “就是让你骑着一匹没有鞍的劣马,让你绕着圈子跑,只要你不从马背上摔下来,你能圈多大一块都是你的!” “当真?”那缙绅的鼻息一下子粗了起来,刘成丢出来的这块馅饼也实在是太大了,几乎让他不敢相信是真的。 “呵呵!”刘成突然笑了起来:“本官乃是朝廷的一品武将,你说是真是假呢?” 那缙绅听到这里,才想起来和自己说话的是个吃人的大虫,不由得吓了一跳,骨头都酥了,整个人顿时矮了半截,刘成一把抓住胳膊将其扶了起来:“俗话说‘空口无凭’,明天我派一队骑兵护送你们走一趟,是真是假看看就知道了!“说到这里,刘成回到座位上,拿起茶杯凑到嘴边。马子怡见状只得带着众人起身告辞。 一道黑色的砖墙将福林苑与总兵府隔离开来,这座宅子本属于一位当地的富商,献给了胡可鉴作为寓所,胡可鉴回京师后便空了下来,刘成便出了一笔钱从主人手里买了下来,加以改建,用于干一些在总兵府里不方便干的事情。此时已经是傍晚了,将落的斜阳照射在屋顶的琉璃瓦片上,而下面的院子与游廊正在被一片片阴影覆盖,显得有些阴气森森。正堂门前台阶上摆着的两座石香灰炉也被阴影笼罩,后院传来巡逻士兵发出的沉重脚步与甲叶的碰撞声,在院子里昏暗的暮色中飘荡。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未完待续。) 第五十七章 济农 ps. 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正屋里,刘成站在镜子前,身后敏敏正小心的将一定颇有藏传佛教风味的金盔戴在刘成的头顶上,他身上的铁甲甲叶也都镀了一层金,看上去不像是人,倒像是个金质的塑像。 “不要乱动!”敏敏轻轻的拍了一下刘成的肩膀,娇嗔道:“我又放歪了!” “你是不知道这玩意有多重!”刘成抱怨道:“简直是受刑!” “忍忍吧,就一会儿工夫!”敏敏娇笑道:“谁叫你要当大黑天神的转世呢?大蒙古国的护国天神总不能太寒碜吧!” “敢情这玩意不是戴在你头上!”刘成咬牙切齿的骂道:“还有汤慕尧那个混蛋,我让他打个金盔来,意思下不就行了。他倒好,打了个这么重的过来。敢情金子不要钱呀,这次的事情了了,我非狠狠的抽他几鞭子不可!“ “这你可怪不得他,你只告诉他要打一顶让人过目难忘的金盔过来,他可是按照你说的做的,你若是抽他,可是你的错了。”敏敏掩口笑道:“好了,快照照镜子。好看不?” 刘成上前一步,费力的从铜镜子观看自己的投影,头盔被制造成怒吼的狮子的样子,狮子眼睛的位置是两枚硕大的红宝石,他不得不承认工匠的手艺超群,但发酸的脖子在提醒自己这玩意的分量。 “大人,各部的头领都到了,在外面等候了!”外间传来切桑喇嘛的声音,刘成转过身来:“让他们在堂下等候吧!” 正堂。 “都给我听清楚了,待会来得是各部的首领,要是出了半点差池。丢了大人的脸,那就不是抽鞭子,而是砍脑袋了!”郝摇旗粗声大气的对两旁的侍卫训着话,与他的上司一样,此时的他也是一身簇新的盔甲,整个人就好像一枚刚刚出厂的银币,崭新发亮。 “不过是一群被打败的胆小鬼罢了,何必这么在意!”鄂齐尔压低声音道,他已经有些后悔自己先前的选择了,这位刘总兵在打败了林丹汗与卜失兔汗之后。仿佛失去了勇气,整日里躲在总兵府里会见一个又一个客人、批阅堆得像山一样高的文书,难道他打算靠这个来打败自己的敌人?而自己则被分配到这个满脸黝黑,说话时总是一副要吃人神气的卫队长手下当差,每日的工作就是在大门旁像个木桩子一样站着,若不是这里距离固始汗的牧地实在是太远,他鄂齐尔早就踏上返乡的路了。 “刚才是谁在说话?是谁!”郝摇旗猛地转过头来,厉声喝道。行列里没人吭声,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最后停在鄂齐尔的脸上。 “鄂齐尔,刚刚是你在说话吗?”郝摇旗上前一步,鼻孔里的热气几乎喷到鄂齐尔的脸上。 “不,不是我!”鄂齐尔大声答道。 “你在撒谎!”郝摇旗恶狠狠的盯着鄂齐尔,他那双眼睛略带一点内斜,看人的时候有种对眼的感觉,很少有人能够忍受近距离的盯着。而鄂齐尔便是少有的一个。他若无其事的偏过脸:“队头,我没有撒谎,方才说话的不是我!“ 郝摇旗刚想发作。堂上传来刘成的声音,他只得恶狠狠的盯了鄂齐尔一眼,转身向堂上走去。鄂齐尔顺着他的背影向堂上看去,只见那位明国总兵打扮的像一尊神像,端坐在首座;那位准格尔的公主坐在身旁,怀里抱着一个婴儿,切桑喇嘛坐在下首,在三人背后的放着一个佛龛,上面供奉着一尊样式奇怪的金质佛像,佛像旁树立那支白色马鬃的苏鲁锭大纛。 “这位总兵大人搞了好大一个阵仗呀!”鄂齐尔撇了撇嘴,心里却有点不以为然:“也不知道这次又是谁要倒霉了!” 随着一声清脆的银铃声,堂上传出诵经声,一群人从外面鱼贯而入,从他们身上的服色看应该都是各部的贵酋,一个个神色恭谨向堂上走去,鄂齐尔粗粗数了数,约有三四十人。 堂上刘成盘腿坐在软垫上,双手各拿着一件法器,放在膝盖上,与他身后的那尊大黑天神佛像姿势几乎完全相同,这让他觉得有些别扭。进来的每一个贵酋都走到自己身前,向自己与一旁的婴儿跪拜,然后走到两厢跪下。刘成只觉得肩膀与颈部的肌肉酸的要命,可这些蒙古人进行仪式的速度却慢的要命,有好几次他恨不得将头顶上的那顶金盔扯下来丢掉。 “礼毕!” 终于最后一个贵酋也跪拜完毕,切桑站起身来,大声道:“林丹巴图尔背弃神佛的恩宠,崇信邪教,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报应。但黄金家族的血脉没有断绝,神佛的恩宠也没有断绝。老树虽然枯萎,但又长出了新生的嫩苗!“说到这里,他从敏敏手中接过婴儿,高高举起,高声道:”孛儿只斤,阿布奈,神佛的恩宠必将永远降临在你的身上!“ 贵酋们发出一阵欢呼声,以庆祝新大汗的产生。这位孛儿只斤.阿布奈便是林丹汗的次子,其长子、林丹汗生前确定的继承人额哲已经在不久前随着其正妻被送往京师了。刘成这么做的原因自然是比起已经十几岁的额哲,还只会吃奶的阿布奈要容易控制得多。这一点许多蒙古人也知道,不过在北元覆灭后的数百年里,能够主宰自己命运的蒙古大汗可以说屈指可数,绝大部分大汗都是从幼年开始就成为权臣的傀儡,比刘成干的更过分的大有人在。其次阿布奈是林丹汗的正妻德勒格德勒亲生,“子以母贵”也说得过去。 “诸位!”待到众人的欢呼声渐渐平息下来,切桑继续说道:“刚出生的幼狮需要母狮的保护,新生的幼苗也需要大树遮挡风雨。在大汗可以亲政之前,需要一位强大而又忠诚的人保护他,替他处置政事!“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问道:”你们当中有谁愿意承担这个责任呢?“ 众人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一个年龄较大的贵酋抬起头来,答道:“谁为死去的先汗主持葬礼?谁将仇人押送到先汗的尸体前为他报仇?谁分配草场,调解纠纷、使饥者得饱,寒者得衣?是谁夺回了‘玛哈噶喇’,平息了神灵的愤怒?是丹增曲结(护教法王)刘,应该让他来担任济农!” 听到这个提议,绝大部分蒙古贵族的脸上都露出了奇怪的表情,这济农本为汉语中”晋王“的蒙古语音译,因为唐宋两代有太子封为晋王的惯例,因此蒙古人在入住中原后将储君与副汗称为济农。通常来说是大汗的嫡长子才能担任这一职务,要不然也必须是与大汗有极其紧密的血缘关系的人才能担任。而刘成不要说没有黄金家族的血脉,连蒙古人都不是,一个汉人将军当济农这也未免太过匪夷所思了,可眼下人家形势比人强,难道还能硬拗过去不成? “列位!”切桑见状,心知自己出场的时候到了:“你们应该知道林丹汗是为何才背弃神佛,崇信伪教的吧?他得到了八思巴上师亲手加持的‘玛哈噶喇’金像,可是却被刘总兵打的大败而逃。你们知道是为什么吗?”他稍微停顿了一会,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的脸方才沉声道:“因为刘总兵才是真正的‘玛哈噶喇’肉身转世,八思巴上师的法力虽然强大,但遇到大黑天神转世。自然是敌不过的,连金像都受法力冲击而损坏了,你们看看那尊金像,手臂就是重新接上去的!” 众人顿时哗然。不少人探出头去看那‘玛哈噶喇’金像,果然发现那尊金像的手臂有损坏的痕迹,不由得信了四五分。几个原本最为亲近林丹汗的想起那次夜袭金像摔坏的往事,更是信以为真,口中念佛不止,却不知道这是切桑从被俘虏的沙尔呼图克图口中拷问出来的。这八思巴乃是藏传佛教承前启后的大宗师,蒙古人所使用的文字便是他所创立,忽必烈封其为“普天之下,大地之上,西天子,化身佛陀,创制文字,护持国政,精通五明班智达八思巴帝师”,其尊崇可见一斑,数百年下来更是将其法力吹嘘的神乎其神,可这等神人亲手加持的金像却被化身于这明国武将身上的神灵所损坏,纵然并非大黑天神,也是个极其厉害的精灵。 “仆固合艾拜见济农!“ 方才那位提议刘成为济农的贵族走到刘成面前,俯身跪拜,其他人见状,也只得上前跪拜,以示臣服,其实众人中也不是没有聪明人看出这不过是一场作戏,但迫于形势,也只能俯首听命。过了约莫半顿饭功夫,众人终于行罢了礼。刘成低咳了一声,沉声道:“既然是神佛之命,刘某也不推辞了,出任这济农之位,诸般法度几日后便将颁布出来,尔等须得小心遵循,不然就莫怪本济农无情了!” “是!” 看到众人恭谨的样子,刘成的神色也变得温和了少许:“德勒格德勒临别前请我收养阿布奈为义子,我本来不想应允,但德勒格德勒说:‘这个世界上没有比父母更加关爱儿女的,既然您承担着保护教育幼汗的责任,为何不能成为他的父亲呢‘,我觉得德勒格德勒说的不错,便应允了,你们觉得如何?” 对于刘成提出的这个问题,贵族们的反应却没有方才那么激烈,毕竟刘成已经获得了济农的官职,再当新大汗的义父也不过是把他的权力板上钉钉罢了,从某种意义上讲,这对于阿布奈来说还是一件好事,毕竟义父义子的关系对他也算得上是一层保护网。而且这也说明刘成是打算在达延汗建立的这个旧框架内行事,而不是打算全部推倒重来,对于众人来说,这也算得上是一件好事了。 “没有雄狼的教导,小狼是无法长大的,恭喜济农收的佳儿!“这次第一个站出来表示赞同的又是那个仆固合艾,刘成注意到了这点,笑着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阿布奈便是我的儿子了,神佛在上,我刘成将会将阿布奈当做亲生儿子一般看待,到他年满十八岁,就让他亲政,若有半句不实之言,天地不容!“ 不管这些蒙古贵族是否真的相信刘成会遵守誓言,但起码表面上都表现出一副心安的模样。政治就好像一个舞台,每一个登上舞台的人无论他内心是怎么想的,都必须按照自己脸上的面具表演,否则就会被踢下台去。既然这位仆固合艾演好了自己的身份,那刘成也必须给予其相应的报偿,他笑着对其说:“仆固合艾,眼下各部人心不安,部众杂乱,须得重新划分部众,以安人心。我接下来要去京师一趟,这件事情便由你与切桑上师商量着办吧!” 刘成的话音刚落,众人投向仆固合艾的眼神立刻就不一样了,有鄙夷的、有艳羡、有妒忌、有害怕,还有阿谀的。对于草原上的部落来说,每次大战之后都是大洗牌的好时机,就在不久前刘成还将各部里面最强大的上百个贵族连根拔起,全部押送京师,理由是德勒格德勒与额哲身边不能没有随行侍奉的人。他们对于重新划分部众都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仆固合艾得到的这个任命显然是刘成对于他刚刚第一个出来站队的回报。 “多谢济农!“仆固合艾赶忙跪下向刘成磕了两个头:”我一定听从切桑上师的安排,把这件事情办好!“ “好!”刘成笑道:“还有一件事情,既然阿布奈已经登上汗位,那就应该建立属于他的翰鲁朵了,仆固合艾,你觉得应该如何办呢?“ 刚刚吃到大馅饼的仆固合艾赶忙答道:“济农大人,按照过去的规矩,应该从各部中抽选精壮豪健之人,以为宿卫之士。“ “嗯,那仆固合艾你觉得应该抽选多少人好呢?”刘成笑了笑问道。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未完待续。) 第五十八章 平阳府 “两千帐,每帐出一丁,一正一副,正好是一千人,护卫大汗!” “这么多?据我所知,各部都伤损颇多,抽调太多了也不太好吧?” “济农大人,大汗乃是我们察哈尔人的主心骨,只有保护好大汗,我们察哈尔人才有再起的机会!“仆固合艾大声答道:”若是济农大人应允,小人愿意出两百帐!“ “哦?你倒是有心了!”刘成笑了起来,他转过头向其他人问道:“你们觉得如何呢?”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哪里还有人会傻到出言反对,刘成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便定下来了,仆固合艾,我派个人到你那儿,去挑选部众,一定要将精悍之士选入大汗的翰鲁朵中。“说到这里,不待仆固合艾应承,刘成就对郝摇旗低声道:”摇旗,你在卫队里面挑个平日里最机灵、难缠的家伙去,可别让那老家伙个糊弄了!记住,不要察哈尔部和土默特部的!“ “是,大人!”郝摇旗应了一声,走到门口,目光扫过两行站的如同木桩子一般的卫士,突然他的目光停留在鄂齐尔的脸上。 “鄂齐尔,你过来!” “我?”鄂齐尔莫名其妙的走到郝摇旗面前,手里还拿着仪仗用的长戟。 “对,把这家伙放下,跟我进去!”郝摇旗指了指鄂齐尔手中的长戟,转身向堂上走去,鄂齐尔赶忙跟了上去。 “便是他了?”刘成看了看鄂齐尔,眉头微皱,显然他想起了先前在固始汗帐前的故事。 “不错!在我手下这小子最机灵了,那老家伙肯定糊弄不了他!“郝摇旗附耳低声道。 “好吧!“刘成的脸上泛起一丝苦笑,估计郝摇旗是早就看这小子不顺眼,找到这个机会踢出去。 “鄂齐尔,你接下来就跟着仆固合艾。挑选大汗的翰鲁朵,一定要挑选精悍之士,明白了吗?” “是,大人!”鄂齐尔看了看新同事,对方的脸上堆满的虚伪的笑容,他又看了看老上司,郝摇旗的脸上满是幸灾乐祸的表情。鄂齐尔有种翻白眼的冲动:“难道我就这么遭人恨吗?” “疼,疼,敏敏,你手轻点。轻点!”趴在床上的刘成发出惨叫声,少女坐在他的背上,正用力揉捏着他的脖子和肩膀,听到刘成的惨叫,她并不停手,只是从旁边的小瓶子里倒一点油膏在手上,用力搓热了继续按摩起来,一边揉还一边说:“别喊了,这药是我从切桑上师那里要来的。用力揉一晚上,第二天就全好了。” “切桑还会这个?”刘成惊讶的问道:“他不是个喇嘛吗?” “你不知道吗?切桑上师最擅长的就是给人治伤了,尤其是箭伤、刀伤,不知道救活了多少人性命。草原上最好的大夫也及不上他。”说到这里,敏敏用力拍了一下刘成的肩膀:“好了!” “咦!还真的不疼了!”刘成活动了一下肩膀和脖子,虽然还有些酸,但已经不再像先前那种动弹不得的麻木。 “当然啦!”敏敏一边小心的擦去手上的油膏。一边问道:“方才听你在堂上说,马上要去京师朝见你们明国的大皇帝?” “不错!”刘成点了点头:“其实我早就应该去了,只不过一直在打仗。抽不出身。” “那太好了!”敏敏从床上跳了起来:“我小时候听往来的商人说,桃花石就像天神的城市一样,有一千零一百座佛塔,巍峨的城墙有山那么高,城里的人们都穿着丝绸,骑着高头大马,吃着美味佳肴。” “哈哈哈!”刘成被敏敏的遐想逗的笑了起来:“哪有那么好,京师是比这里强多了,可这天底下所有地方都一样,有穷人也有富人,有过得好的也有过得坏的,哪有人人都骑着高头大马,吃着美味佳肴的!再说这次我打算让你留在这里。” “为什么?”敏敏一听急了:“我要和你一起去!” “敏敏,你先别急,听我说!”刘成伸手抓住少女的手,让其坐了下来:“我也希望你和我一起去,可是形势不允许。我如果走了,这里就没有一个人主事的了,我需要你留下来,替我看管这一切。“ “你不是有很多手下吗?赵先生、还有杜家叔侄,还有切桑喇嘛,他们都可以替你看管这些呀!还有吕巡抚,他官还比你大呢!”敏敏不服气的反驳道。 “他们不行!”刘成慢慢的摇了摇头:“赵先生他只是个谋士,离开了我没有人会听他的。杜家叔侄指挥不了蒙古人,而且他们两个在我不在这里的时候就不一定了,我打算把小杜将军带走;切桑喇嘛只是个僧人,在关键时候未必能代表我,弹压的住;至于吕伯奇,没有我他什么都不是。只有你才行,格桑、脱脱不花他们都是我的家臣,他们已经有的一切都是我给的,没有了我他们立刻就会被打回原形,他们一定会听命于你;加上直属于阿布奈的翰鲁朵,即使是最糟糕的情况你手头上也能力立即拉出去两三千骑兵了,足以压制住那些不逞之徒!“ “哎,你总是计划的这么周全,可是我真的很想和你一起去一趟京师!”被爱侣说服的敏敏低下了头,刘成伸手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柔声道:“下次吧,再说天下的好地方多得是,等到归化城重建完毕,那里会成为不亚于京师的好地方!” “你真的要重建归化城?”敏敏抬起头,眼睛里有一点亮晶晶的东西在闪动。 “嗯!”刘成走到窗旁,推开窗户,皎洁的月光倾泻而入,将屋内照的一片明亮,刘成转过身来,面朝着敏敏张开双臂:“敏敏,那边现在只有大片大片的草甸子、荒山、河流;但给我五年时间,那里将会是大片的田园、矿山、工厂、城市、往来的商队会带来无数的珍奇之物,装点你的美貌!京师再好。也不是你我的,那儿才是你我的土地,你我的城市!” 山西,平阳。 明月当空,月光将一切都披上了一层轻纱,白日里斑斑点点的城墙、破旧的望楼都被遮去了缺点,看上去倒颇有几分诗情画意。北风掠过城楼,檐角悬挂的铁马发出一声声脆响,夹杂在城内传来的梆子声,更显得凄凉。 李过艰难的越过护城壕。他的运气不错,护城壕里是干的,只有壕底还有点稀泥。他小心翼翼的穿过长满了小灌木与杂草的荒地,悄无声息的沿着墙根行走,他不时停下来,将耳朵贴近城墙上或者地上聆听,辨别城楼上值夜人的梆子声、以及夜间巡逻警卫交接时发出的号令声。李过小心的贴近墙根,避免将自己暴露在月光下,被城楼上的哨兵发现。约莫走了两里多路。他惊喜的发现在距离地面一丈多高的城墙上有一个很大的豁口,看样子应该底部被雨水冲刷或者白蚁蛀空后,被城墙上半部分本身的重量压垮了。破损的城墙没有修补,只是用土袋与木栅栏堵塞住。李过甚至可以通过木栅栏的缝隙看到里面透出的火光。他小心的记下了豁口所在的位置后,重新越过护城壕,消失在夜色中。 农民军的老营位于一个距离平阳府城有二十余里、名叫望城岗的小村子里,在洪承畴的围剿下。李自成不得不在崇祯六年的二月东渡黄河,进入山西,过河时他手下不过有两百多骑兵、步兵千余人。相比起从崇祯二年便兵荒马乱的陕西省。一河之隔的山西省不啻是一块乐土。李自成惊喜的发现洪承畴没有追过来,不过他并没有贸然行事,偃旗息鼓,只是攻击了几个村寨获得必要的粮秣,辗转周折,来到这里。在村子的后山上有一个不小的道观,里面的道士们早已跑的干干净净,便腾出来作为李自成自己与骑兵们的宿营地,他本人住在后院的一栋两层小楼里,而骑兵们则在两边的走廊与山门下歇息。马匹与牲口被拴在道观外的小树林之中。步兵则屯在山下的村子里,站在道观后那栋存放经卷的两层小楼上,可以清楚的看到蜿蜒而过村口的一条小路。 早饭已经准备好了,是黑豆粥和杂粮饽饽,李自成刚吃了两口,外边一个小头目走了进来:“闯王,昨天夜里满天星想要拉着人马偷跑,被巡夜的兄弟们逮着了,请问怎么处置?” “想跑?”李自成放下筷子,问道:“把他带过来!” 那小头目应了一声,不一会儿便带着几个手下押着一个二十四五的粗壮汉子进来了,那汉子两颊长满了痘痘,粗眉大眼的,脸上带着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一进门就大声喊道:“脑袋掉了碗大个疤,算个球,闯王,你给我一个痛快的,我满天星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立即惹来了几下拳脚。 “罢了!”李自成制止住手下对满天星的殴打:“满天星,你为啥要跑?该不会是想投降官军吧?” “呸!”满天星吐了口唾沫:“俺可不是那等没卵子的孬种,既然拿起了刀枪,就不会再去握锄头杆子。俺要走是自立门户,拿起家伙与官军干!” “哦?要自立门户?莫不是我闯王处事不公,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 “不是!”满天星摇了摇头:“俺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起来和官军干为的是吃香的喝辣的,穿金戴银,有漂亮娘们。不是蹲在这村子里喝黑豆粥,啃杂粮饽饽。要吃这些玩意,老子在家里种地就好了,何必起来造反?” “原来是这么回事?”李自成笑了起来:“你想攻破两个州县,好好的闹一下?” “不错!”满天星昂起头来:“人活一世,草木一秋,俺们既然当了贼,好歹也得穿州入府,过几天快活日子,像这样躲在村子里,有啥意思?” “我不是不攻州县,只是还没到时机,这些道理说给你听你也听不懂!”李自成若有所思的笑了笑:“这样吧,我先放你回去,过两天应该就要攻州县,你攻下了州县在要走也不迟!” 听到李自成居然就这么轻易的放了自己,满天星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李自成看到他的样子,笑着摆了摆手示意其退下,最后满天星欠了欠身子,稀里糊涂的退了下去。李自成拿起一个有点凉了的杂面饽饽,一边吃便继续低头研究起地图来。他没有说出口的原因有两个:1、按照当时明朝惯例,一旦各地守官向朝廷禀告当地有流贼的话,朝廷就会严加饬令其加以剿灭,却不管有无兵饷,因此除非地方上出现城池遭到围攻、大缙绅被杀这类实在是瞒不下去的事情了,守官一般都会倾向于隐瞒,毕竟流贼穿州过县,今天在这里,明天说不定就去隔壁州县了,睁只眼闭只眼说不定就躲过去的事情,又何必给自己惹来麻烦呢?李自成很清楚地方官员的这一心态,他希望去虚名而得实利,不要在自己实力恢复前惹来洪承畴、刘成这类强大的老对手。2、明代的平阳府便是今天山西南部运城、临汾这一块区域,即运城盆地,这里土地肥沃、士民殷富,自古便有盐池,盐在古代就是钱,而且有丰富的铁矿,明代在平阳府就有设置专门的盐政衙门,而且交通便捷南出轵关陉便可抵达河内,如果能够攻取此地,李自成不但能解决钱粮武器问题,而且还能由轵关陉进入河内,向南过由孟津黄河便是洛阳,沿着黄河东向则进入豫东、向北则进入北直隶,不再困窘于山西、陕西的狭小地带,局势就大不一样了。 “叔父!”一个声音将李自成从思绪中惊醒了过来,他抬头一看,正好看到李过进来,两颊被寒风吹得通红,脚上的牛皮靴子上湿漉漉的,表面上结了一层薄霜。(未完待续。) 第五十九章 失陷 “快过来坐下,把鞋子脱了烤烤火!”李自成一把将李过扯了过来:“平阳城那边如何?官兵可有提防?” “别提了!”李过笑着脱下靴子,将双脚凑到火盆旁,发出一声惬意的叹息。 “怎么说,防备的很严密?”李自成的脸上露出一丝黯然。 “球!比起咱们在陕西遇到的,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李过笑道:”护城壕里没有水、也没有竹签,城楼上值夜的人也不够,十几个垛口也没有一个人,城墙上也有不少地方破损的没有修理,俺在西门边还看到个七八尺宽的大豁口,离地面也就不到两丈高,就用土袋和栅栏挡着,准备几根两丈长的竹竿子就能灌进去,这简直及时送到咱们嘴边的肉!“ “好,好!”李自成笑了起来:“先吃饭,吃完饭让大伙好好休息,傍晚起来吃了晚饭天一黑就出发。”说到这里,他走到窗口看了看天:“希望今晚是个好天!” 仿佛老天听到了李自成的祈祷,当李过带着第一队前锋出发的时候,夜空里连一丝云朵也没有,月光如水一般洒在地上,将万物都裹上了一圈银边,李自成甚至觉得有点太亮了,以至于不利于己方的隐蔽行动,但他转念一想,这么冷的天气,城头上的守夜人恐怕只会躲在避风处烤火。 当李自成抵达平阳府城下时,距离天明大约还有一个半时辰,此时他才将此行的真正目的告诉部下。 “运城的油、曲沃的面,河东的盐池,这几句你们都听说过吧。朝廷的河东巡盐御史衙门便在这平阳府城里,这里面就是金山银山,大伙们人人腰包都可以塞的满满的。“李自成的声音不大,但众人都听得十分清楚,每个人的目光都透出贪婪的光。 “原来闯王您早有打算了。嘿嘿,为啥不早点告诉俺们?”满天星梗着脖子问道。 “现在告诉你也不晚呀!你这么大的嘴巴,要是泄露出去,岂不是坏了大事?” “嘿嘿!这倒是!”满天星挠了挠后脑勺,咧着嘴巴笑道。李自成没有理会他,对众人道:“在城墙上有个豁口,用梯子就能爬上去,现在我需要三十个人,去打开城门,让大军入城。破城之后,这三十个人可以最先挑战利品!” “算上我一个!”满天星应道:“反正这条命也是闯王你留给我的,只当是还给你就是了!” “好,满天星,还有人吗?” “我!” “算上我一个!” “还有我!” 人群中传出一个个或者宏亮或者低沉的声音,很快三十人就齐了,都是不知道什么是害怕的铁打汉子。李自成将他们交给李过,低声道:“入城之后就赶快打开城门,然后发信号给我们。若有不对的。立刻撤退,千万不要恋战!” “叔父您放心!”李过自信满满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就等着信吧!” 先登们脱去了身上的盔甲,只留下铁掩心和紧身皮衣,口中含了木枚。将佩刀涂了油以免临时冻住了拔不出来,又在上面缠上稻草以免发出声响,脚上换上利于攀登的草鞋,结束停当之后便跳下土丘。很快消失在夜色中。他们悄无声息的越过壕沟吗,紧贴着城墙行走在阴影之中,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城上的梆子声也停了,四周笼罩在一片寂静之中。 很快李过就找到了豁口,像昨天一样,火光从土袋与栅栏的缝隙中流了出来,一同传出的还有值夜人的鼾声。他们架好梯子,小心翼翼的向上攀爬,先前的准备起到了作用,除了粗重的呼吸声,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李过第一个越过栅栏,紧随其后的便是满天星,一个当值的卫兵靠着城垛,睡得正香,他们的脚边是一堆即将烧尽的火,正散发出惬意的余温。李过制止住想要上前杀人的满天星,示意其先去旁边放哨。然后才拔出匕首,抵住对方的咽喉,用力摇醒了哨兵。那哨兵陡然惊醒,看到一个陌生人站在自己面前,目露凶光,本能的就要叫喊,却被早有准备的李过伸手捂住了,声音全憋在喉咙里。李过右手微微用力,低声喝道:“想死就点头,想活就摇头!” 那哨兵想必是被吓昏头了,下意识的点了点头,旋即反应过来不对又赶忙摇头,他这般滑稽的举动倒把李过给惹笑了,他松开手道:“你说城门那边有多少人,只要你说实话,我就不杀你!“ 那哨兵喘了口气,操着浓重的米脂口音低声道:“你们是陕西来的杆子吧,俺也是老陕,都欠了快一年的饷了,兄弟们都穷的没裤子穿了,你是哪个头领的,咱们跟着你们一起干!” “你是米脂的?”听到熟悉的家乡口音,李过的心中生出一股亲切感,他一把将哨兵扯了起来,低声道:“好,你给我带路,只要你们别乱动,一根毫毛也少不了你的。” “球!“哨兵往地上吐了口唾沫,骂道:”去年三月份把俺们调过来的,一共一营兵,说是协防平阳府,可快一年了才发三个月饷,当官的倒个个吃的肥肥的,傻子才替朝廷卖命呢?乡党我跟你说,盐道衙门里有的是银子,去年年底的银子还有一半没有解到京师去,千万别放过了!“ “好,快替我们带路!”李过看到手下都已经上来的差不多了,便推了一把那哨兵,那哨兵应了一声,便带着众人沿着护墙向东门跑去,沿途一切顺利,距离城门还有四五十米距离的时候,借助月光和火堆的微弱光线,李过可以依稀看到火堆旁影影绰绰的身影,约莫有十七八个人,北风带来低沉的话语声,显然这里的人并没有全部睡着。 “冲过去,把他们砍成肉酱!”满天星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杀气,李过看了看俘虏,对方的眼睛里露出恳求的神色,身后传来部下粗重的气息。显然他们并不信任这个临时投降的家伙。其实李过也不信任他,但他不认为自己能够在守兵发出信号之前就把他们全部杀光,平阳府是个大城,又是盐道衙门的所在地,朝廷的兵肯定不少,而自己这边仅仅有一千多人。转瞬之间,他已经做出了决定,李过伸手推了一下哨兵,低声道:“你过去告诉他们,没有必要我不想杀自家乡党!” 俘虏感激的看了李过一眼。向城门那边走去,一旁的满天星刚想说话,就被刘成打断了:“都不要说了,那边有人醒着,咱们没法子在他们发出警报之前把人杀光!“ 满天星不满的哼了哼,但没有说话,李过拔出佩刀,沿着城垛的阴影走了过去,另外一人张弓对准俘虏的背心。准备一旦对方乱喊乱叫就射死他。不过那个俘虏并没有乱喊,平静的走到城门楼那边,此时李过距离城门楼已经不过十几米了,他甚至可以清晰的听到俘虏正大声的对那边的同伴说些什么。火堆旁的守兵们纷纷站起身来,向李过这边投来警惕的目光。 “如果他们乱喊乱叫就杀过去!”李过低声道,眼前的气氛已经紧张到了极点,只要一个火星溅落就会引起一场大爆炸。不过李过最担心的情况没有发生。一个首领模样的汉子走近了几步,问道:“你们头领是谁?” “俺叔父姓李名自成,绰号闯王。俺叫李过,绰号一只虎!” “闯王?一只虎?”那哨兵念叨了两句,突然问道:“你便是那个和曹操一起打败了贺虎臣贺总兵的一只虎?” “不错,便是我!” 李过的回答激起了一阵热烈的议论,他看到那个首领回头去和同伴们交谈,看到有人用惊讶的目光打量着自己,李过有一种异样的感觉。终于议论结束了,那个头领用不太相信的语气问道:“那为啥曹操在晋北,你在这里呀?“ “蠢货!“满天星在一旁听得不爽,大声骂道:”兵法有虚实之分,要是曹大头领的动向连你一个小卒子都知道,早让朝廷抓了去了。告诉你,我家头领带领的只是曹大头领先锋,大军离这里现在也就十来里地了。你要降立刻就放下家伙,不然大头领来了玉石俱焚!“ 满天星的威吓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那首领嘟哝了两句,道:“好,我愿意降,可要是你们说话不算数怎么办?” 李过伸手制止住满天星的咒骂,上前一步伸出右手,指天发誓道:“若是你们解甲归降,我决不加寸刃于你们身上,若有违誓者,便如这一般!”说到这里,他拔出佩刀在自己的作弊上划了一道,鲜血立即涌了出来,将袖子染红了一片。 守兵们见状,纷纷表示愿降,农民军的先登们一拥而上,在守兵们的帮助下打开了城门,李过爬上城楼,拿起火把举过头顶,转了三个圈。 河东巡盐御史衙门。 用香料熏过得棉被发出让人愉悦的气息,厚重的布幔挡住了窗户缝里透过的寒风,厚重的大床外是一副屏风,一名婢女伏在矮几上打着瞌睡,随时等候着屏风后床上熟睡主人的召唤。 榻上李东国睡得正香甜,即使是在睡梦中,他的面容依旧给人一种志满得意的印象。年过四十的他就已经做到了河东巡盐御史,可谓是官运亨通。明代设有两淮、两浙、长芦、河东四个巡盐御史,分别在所在辖区内担负着探察盐政、纠举不法的责任。在中国古代,盐是政府唯一垄断着的百姓生活必需品,盐政几乎是财政的代名词,河东巡盐御史虽然及不上两淮巡盐御史这天下第一肥缺,但也是天下排名前十的好位置了,李东国四十多就能做到这里,入阁拜相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但今夜却不同往常,外间传来的急促敲门声将半梦半醒的婢女惊醒,她揉着迷惺的眼睛前去开门,口中嘟哝道:“什么事情,打扰了相公休息,明天有你们的难看!” “快叫醒大人,流贼进城了!“几乎是门扣被拉开的同时,房门就被粗暴的推开了,两个身披盔甲的汉子便夹杂着冷风冲了进来,险些将那婢女踩在脚下,为首的一个冲到床边,一把拉住刚刚惊醒的李东国,大声道:”大人,不好了,陕西兵哗变了,流贼进城了!“ 刚刚惊醒过来的李东国脸上还带着几分刚刚睡醒人所特有的恼火,但接下来的话语就将他的恼火与困倦冲到了九霄云外。“陕西兵哗变?流贼进城?“他重复了一遍手下的话语,仿佛这样才能够理解语句后面的意思一样,突然他从床上跳了起来,打着赤脚站在冰凉的地板上:”怎么会这样?哪来的流贼?哗变的士兵有多少人?他们为啥哗变?“ 禀告的军官脸上露出“我怎么知道的”表情,但面对位高权重的文官的质询,他只得勉强答道:“大人,事发突然,流贼已经从东门进城了,也不知道有多少人马?是哪个贼首的。哗变的是那支陕西的客军,应该是因为欠饷的原因,他们与城外的流贼勾结,里应外合才不战而进城了!“ “该死的,客军就是信不过!”李东国恨恨的骂道:“这次之后,本官一定要严参哪个参将,给他好看!来人,快替我换衣服,我要去知府那里,准备讨伐流贼和叛军!” 知府衙门外,已经是一片狼藉,数十辆临时拉来的大车将门前的广场上堵得严严实实,牛马的嘶鸣声与府内传来的隐隐女眷哭喊声连成了一片,仆役们正在慌乱的将细软财物从里面搬出来,大门前的石阶上到处都是遗落的财物。 “快让开,快给盐道大人让路!”李东国的亲兵眼前的路被堵住了,一边高声吆喝,一边挥舞着皮鞭,鞭子抽打着空气,发出尖锐的响声,惊恐的车夫们想要让出一条路来,可拉车的骡子发了性子,怎么也拉扯不动。亲兵头目眼见没有法子,只得回到轿子旁,掀开轿帘禀告道:“大人,前面都给大车堵住了,过不去,卑职还请大人步行几步!”(未完待续。) 第六十章 重赏 李东国探出头看了看,发现确实轿子过不去,只得下了轿子,将官袍的前襟撩起,扎在腰间,在亲兵的保护下向衙门走去,他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惊恐的面容,耳边出来陕西口音的喊杀声,心中又是害怕又是恼怒,宛如噩梦一般。 李东国好不容易穿过空地,身边的亲兵早就给挤的东倒西歪,只剩下头目和另外一个手下还在替他竭力遮挡,刚刚进门,门内就涌出一群人来,亲兵们虽然竭力阻挡,李东国还是被一个蒙头汉子撞了个踉跄,一屁股坐在地上。他再也忍不出胸中的愤懑,尖声骂道:“不长眼的狗奴才,竟敢冲撞本官,快拿下杖责五十!” 可让李东国意想不到的是那蒙头汉子竟然跳了起来,骂道:“没长眼的东西,没看清老子是谁——,咦!这不是李大人吗?您怎么来了?”此时那蒙头汉子头上包裹的布脱落下来,露出一张胖乎乎的圆脸来,竟然是平阳的守官,知府何厥中,只是此时他身上并未身着官袍,而是一身褐色短衣,看上去不过与一个贩夫走卒并没有什么两样。 “何大人,您为何做这般打扮?” 看到李东国诧异的目光,何厥中老脸一红,随即苦笑道:“李大人,陕西兵哗变了,流贼进城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何大人,你可是平阳府的父母官,守土有责呀!”李东国惊讶的问道:“城里除了陕西兵也还有其他军队,怎么能弃满城百姓士绅不顾而走呢?” 何厥中被李东国这番质问说的脸上时红时白。尴尬万分,他苦笑着答道:“李大人,城内那些主兵都是些什么货色你我都是知道的。哪里抵挡得住那些与流贼鞑子见惯了阵仗的陕西兵?你这分明是驱稚子以抗壮夫呀,你我还是快走,保住自家性命要紧,晚了就来不及了!” 李东国见何厥中去意坚决,口气变得森严起来:“何大人,城内除了陕西兵以外,还有一千多主兵。我衙门里的巡防营还有五百人,乘着流贼还没完全进城,还是有一搏的机会。要不然大人就算今天跑的过流贼,难道他日还跑得过朝廷的斧钺吗?“ 听到李东国口气中的威胁意味,何厥中的脸色变得一片惨白,的确按照明代的法度。某城某地的守官如果失陷城池。本人殉城而死的话,一般朝廷都会加以封赠,家人亲族也不会受到牵连,还能得到点好处;可如果弃城别走的,不但自己性命难保,家人亲族也会受到各种牵连。他也不是不知道这些,但人到了危机关头,求生的**压倒了理智。此时被李东国当面捅出来,他也不得不面对残酷的现实了。 “好吧。李大人,那本官也只能拼死一搏了!”何厥中脸色惨淡的向李东国拱了拱手:“李大人,在下若有不幸,还请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照看则个!” “何大人无需担心!”李东国见何厥中这幅即将上刑场的模样,不由得暗自担心,俗话说将乃军中之胆,像何厥中这幅模样,又有哪个士兵会愿意跟他上阵?李东国想到这里,便低声向其打气道:“何大人,我衙门里还有十五万两银子,都是去年年底都没有解到京师的,待会我给你拿五万两来,用来犒赏将士,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一定能打败流贼!” “当真?”何厥中惊讶的看着李东国:“这可是担了天大的干系呀!” “若是让流贼进了城,这些银子反正也都是便宜了他们,还不如用来犒赏将士!”李东国拱手道:“我现在立刻回去调配银两,这边便拜托您了!” “好,好!”听说有了银子,何厥中的脸上也多了几分血色,他咬了咬牙道:“这次如果能打败流贼,本官一定联合诸位同僚一同上书朝廷,替李大人分说,决不让李大人一个人担这份罪责!“ 平阳府东门城楼,李自成站在城楼上,看着城内四处的火光,和一阵阵陕西口音的“献城“声,面露喜色:“侄儿,你这招用的好,不费一兵一卒,就让一千多官军倒戈相向,要不这平阳府可没这么容易拿下来!” “叔父谬赞了!”李过笑道:“其实侄儿哪里想过用计,只是听那被俘的小子也是米脂口音,觉得都是乡党,有些下不去手。后来又听他们说都七八个月没关饷了,想起叔父您原先也是驿卒,大伙都是穷汉子,没有活路才做了这行,何必自相残杀呢?” “说得好,大伙都是穷汉子,没有活路才做这行!”李自成笑道:“这两句话就能抵得上千军万马!来人,把这两句话传下去,让大伙高声呼喊,只要放下刀枪站到路旁的,就不杀!” 李东国回到衙门,好不容易才召集了两百巡防营的,先每人发了五两银子,约定将流贼赶出城外每人再发十两,斩首一级的赏银三十两的重赏,然后才将五万两银子装上大车,一路往知府衙门赶去。到了知府衙门才看到何厥中已经换了一身官袍,里面穿了一层皮甲,也召集了四五百人,李东国立刻先发了两个月的饷钱,然后将先前的赏格重新说了一遍,稍微提振了一下士气,才一路往东门赶去。一路上随处可见三五成群的陕西乱兵,穿行于洞开的高门大户之中,手上提着明晃晃的火把刀枪,身上是大小不一的包裹,马后是劫掠而来的妇女,横卧的尸体血迹遍地都是,惨不堪言。 “何大人,小不忍则乱大谋,先不要管这些,打败流贼夺回东门要紧!”李东国对何厥中低声附耳道:“只要夺回了东门,这些不过是癣疥之患。反掌就能将其平定!” 何厥中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他自然知道事情不会像李东国说的这么乐观。平阳府土地肥沃,自古以来便文风极盛,便是商贾之徒,发家之后也会延请名师,教育子弟科举为官,其朝中官员的数量虽然及不上南直隶与两浙、江西这些地方,但在北方也是屈指可数的文风荟萃之地。城中有子弟在朝中为官的缙绅就不下三四十家,有同年、同宗、联姻的更是不计其数,这次兵变下来。被灭绝满门的都不在少数,此番下来就算自己能守住平阳城,也绝对逃不过接下来的满朝攻讦之声,等待着自己的最好的下场也不过是罢官回家。 一行人穿过鼓楼。眼前的前面拐个角就是直通东门城楼的街道了。眼见得一伙大约两百多人的乱兵正在围攻一个高门宅院,将道路堵得水泄不通,何厥中见状,喝道:“快将乱兵驱散!” 那都司应了一声,上前喝道:“知府何大人与盐道李大人在此,还不让开路来!” 可能是因为人数众多的缘故,那伙乱兵没有按照都司的叫喊声,一个声音从人群中传出:“什么鸟大人。欠了老子快一年的饷,这个时候神气活现起来。起开去,莫要挡了老子发财!” 何厥中正要下令手下上前弹压,却被李东国拉住了,他下令手下将一口银箱运到阵前,喝道:“流贼破城,正事汝等建功立业的时机,看到没有,这里有的是银子,只要弃暗投明,立即先发两个月的欠饷,将流贼赶出城外,补足剩余的全部欠饷,另有按功行赏!“ 看到箱子里白花花的银锭,乱兵中沉静了一会儿,方才那个声音应道:“好,既然有现银,俺们就再信你一次!” 李东国见乱兵松了口,立即下令分银子。他虽然是进士出身,但却是徽州人,家中世代经商,自小便见识银钱流转,并非那等不通世务的书呆子,他让十几个精壮士卒围住银箱子,以免有人冲击,每发一个人的银子便用朱砂在乱兵额头上画上一道,以免有人领了银子又回来冒充没领过的再领一遍。就这般不过一顿饭功夫,便将这伙乱兵的军饷发完了,这些乱兵军饷到手,脸上凶恶的神气也去了些。 “尔等既然领了军饷,食君之禄,自当忠君之命,眼下流贼破城,乃是有人里应外合,此乃十恶不赦的大罪。汝等若能将流贼赶出城外,不但旧罪可去,还每人赏十两银子,斩贼首一级者赏银赏银三十两,当即发现银,绝不拖欠!” 听了李东国的赏格,这伙乱兵的士气恢复了不少,他心知此时迟则生变,赶忙与何厥中驱使着这伙乌合之众向东门去了,路上李东国听到西门与北门都升起火光,心知这意味着这两座城门恐怕已经落入了流贼之手,他看了何厥中一眼,从对方的目光中也看到了深深的忧虑。 “叔父,除了南门都拿下来了!”看到约定的火光升起,李过的脸上已经满是狂喜:“再加把劲,这平阳府就是咱们的了!” “不,这平阳府已经是我们的了!”李自成笑道:“这南门本来就是我留给官军的!” “围师必阙!”李过闻言一愣,旋即才反应过来。 “不错,你长进的很快呀!“李自成笑道:”平阳是个府城,又有河东盐道衙门,官军肯定不少,要是把四个城门都占了,逼着他们和咱们拼命,谁赢谁输还说不定呢,让出一条路来,他们好,咱们也好!“ “嗯!”李过点了点头,问道:“那咱们什么时候让咱们的人下城?” “差不多了!“李自成看了看天色:”要在天亮前把知府衙门拿下来!“ 正在此时,一个士兵突然惊叫起来:“官兵,是官兵!“李自成与李过赶忙沿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在直通东门的街道上出现了一队人马,火把的光亮映照他们手中的武器,反射出金属色的光泽,粗粗算来有千余人。 “该死,我不应该分散兵力去攻打西门与北门的!”李过懊悔的骂道,他手下原本有千余人,但为了控制西门与北门,他派出了三分之一的兵力,结果手头上的也就七八百人了,与官兵比起来数量已经不占据优势了。 “罢了,天下事哪有都尽数算得到的!”李自成拔出腰刀冷笑道:“既然事到跟前,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杀过去就是了!” “是,叔父!”见李自成如此镇定,李过不禁为自己的慌乱有几分羞愧,他三步并做两步,抢在叔叔前面下了城楼。 何厥中眼见得城门下影影绰绰的都是人头,心中不禁一阵发虚,就想打马向后,耳边却传来了李东国的低声:“何大人,为何不击鼓杀贼?” “李大人,贼人势大,你看是不是要持重为上?”何厥中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李东国看了看对方青白色的面容,暗骂这位同僚果然是个废物,却只能强压下心中的怒气劝说道:“何大人,这只有一条街道,地势狭小,宛如两鼠斗于穴中,将勇者得胜,切不可犹疑不决呀!” “这个——”何厥中听了,觉得李东国说的有几分道理,但要让他孤注一掷,却又不敢,他想了想,低声道:“李大人,要不我等先退远些,再下令进攻,形势不利也有个退步的机会?” 李东国听了,气不打一处来,正想大骂,却听到对面传来一声悠长的号角声,他顾不得叱骂何厥中,便对一旁的传令官喝道:“快,快击鼓!” 但是李东国的命令还是慢了半拍,待到官军这边鼓声响起,对面的农民军已经杀了过来,前面的数十骑排成数排,如墙一般,皆高声呼喊:“老陕不打老陕,要命的便让到两边去!“那些刚刚拿了银子的乱兵本来就没有什么斗志,不过是贪恋赏金罢了,眼见得流贼军容这般壮盛,又听到熟悉的乡音,斗志便如汤沃雪,纷纷让到路旁,空出一条路来,高声喊道:”都是乡党,莫要伤了和气!“后面的那些本地军士见状,早已吓破了胆,纷纷丢下兵器,转身逃走,在狭窄的街道上自相践踏,倒了一地。(未完待续。) 第六十一章 故计 李东国见了,心知大势已去,他手下这些兵本来就是多年未见刀兵的太平兵,在城头上放箭投石也还凑合,若是与流贼一刀一枪的厮杀那就别提了,本来还指望凭借重金招揽那些西军来打败流贼,却没想到还没动手便完了。他也懒得理会何厥中,调转马头,狠狠的踢了两下马股,向后逃去。 李东国回到盐道衙门,也不下马,厉声对留守的那个千总喝道:“你快去库房,将剩下的银子全部装上驮马,我们立刻出城!” “是,大人!”那千总应了一声,赶忙呵斥手下去行事,过了一会儿,里面便赶着三四十余头青口的健骡出来,背上的笼箱里放着六万两银子,其余的银子已经尽数丢在战场上了。李东国立即带着众人往南门赶去,幸好一路上没有遇到什么麻烦,南门也没还没被流贼控制。出了城他才松了口气,却听到那千总问道:“大人,咱们现在往哪儿走?“ 李东国稍一思忖,答道:“往西!“ “往西?”那千总闻言一愣,还以为大老爷给吓昏头了,赶忙提醒道:“大人,那不是去陕西呢?流贼可是从那边来的。” “你懂得什么?四周州县守兵都不习战斗,能够自保就不错了,如何能救平阳府?朝邑河津杜大人那里有数千精兵,我们去那里求取援兵才是最安全的!”说到这里,李东国踢了一下马肚子,向西而去。他是个聪明人,心知自己虽然不像何厥中是平阳府的守臣,对平阳有守土职责,但这十五万两银子他一下子丢了这么多,一个监察不严得罪状肯定是跑不掉的。但他带着这笔钱前往朝邑,节度那队陕西兵夺回平阳府。一来可以有复土之功、二来也能把这些银子作为用兵的花费报销掉。就算不能立功升官,至少一个功罪相抵是跑不了的。 平阳府城。 天色已明,青灰色的石板地上到处是已经干涸的血迹,道路两旁的房屋个个大门洞开,尸体、遗落的财物、武器散落的到处都是,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火焰的气息,十几只乌鸦站在一具尸体上,分享着丰盛的食物,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这些乌鸦发出不满的叫声。扑扇着翅膀飞上道旁的槐树,用不祥的目光盯着来人。 “叔父!”李过兴奋的在马背上不住扭动着身体,仿佛这能让觉得舒服些:“我方才已经清点过了,那几只箱子里有快两万两银子。听几个乱兵说这是盐道御史李东国带来给他们发饷和打败我们的赏金的,呵呵呵!这下全是我们得了!” “嗯!”李自成的脸上露出鄙夷的笑容:“这些狗官,他们要是不欠官兵的饷,我们又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拿下平阳府城?烟道衙门府里肯定有更多的银子和盐,你马上去把哪儿占下来,清点财物。这对我们非常有用!“ “叔父!”李过的脸上露出一丝为难之色:“那盐道衙门被乱兵们占住了,他们不让我们进去!” “什么?”李自成勒住战马,转头向李过看去,李过赶忙解释起来。原来昨天晚上那些陕西乱兵中有个叫王可凭的把总,平日里颇有几分勇力,昨天夜里他没像别人那样打家劫舍,而是收拢了两百多个兵士。抢了盐道衙门(李东国走后),里面虽然大箱银子都被带走了,但布匹、粮食、盐等其他细软财物还有不少。他用这些财物收拢了不少乱兵,加起来也有个六七百人,又有不少火器,越发胆气粗壮,农民军的信使命其让出衙门,却被赶了出去。声称若不是看在乡党的份上,定当砍了他的脑袋,他自称与李自成乃是平等的关系,这城中两边各自一半,不然便要兵戈相见! 李自成越听眉头皱的越紧,到了最后两条浓密的眉毛几乎连到了一起,李过看了心知这是叔父怒到了极点的表现,他正想说几句劝慰的话,却听到李自成喝道:“不识抬举的狗东西,你为何不把马上带人把这厮的头砍下来?” “叔父,我刚刚去看过那盐道衙门了,围着一道两丈多高的石墙,大门又厚又重,还有望楼。这些家伙还有不少火器,要是硬攻只怕死伤不少。” “那也得拿下来!“李自成打断了李过的辩解:“我们为啥要拿下这平阳府城?还不是为了这盐道衙门里面的财物?再说我们还要在这里呆上几天,招兵买马,让这与我们不是一条心的家伙留在城内,谁知道他会不会给咱们背后一刀?” 李过点了点头,他正准备转身去召集兵马,却被李自成拉住了缰绳,不解的回头问道:“叔父,怎么了?” “且慢?”李自成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我有办法了,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拿下这王可凭。” 盐道衙门。 王可凭躺在那张柔软的大床上,翘着二郎腿,那位原本属于李东国的婢女衣衫不整的跪在一旁的矮几上,正含泪强笑着替其捶着腿。而王可凭惬意的眯着眼,惬意的享受着这原本属于盐道老爷的一切。 与绝大多数陡然升至高位的人们一样,王可凭还不懂得巨大的权力背后往往是巨大的危险,他获得权力的第一件事情并非审慎的观察自己的部下与敌人,而是尽情的享受自己的战利品,沉醉在胜利的喜悦之中。不过对于王可凭来说幸运的是,他占据了一个非常不错的阵地,由于经常需要存放大量的现金,因此历代的盐道衙门都修建的十分坚固,而且这些乱兵手中有不少三眼铳、鸟铳之类的火器,进攻一方没有个三五倍的兵力,是很难拿下他的。 “头领,头领!”外边传来一阵粗暴的敲门声,王可凭不耐烦的抬起头来,喝道:“谁,啥事!” “是我!”门外传来的是一个熟悉的声音,是王可凭的一个心腹,他不情愿的从床上跳了起来。去拉开房门:“啥事?” “不好了!”那汉子脸色有些惊惶:“有个兄弟告诉我们,又有一队人马从东门进来了,看样子是流贼的后队!” “流贼的后队?”王可凭脸上的不耐烦一下子就不见了,他之所以敢于对李过如此傲慢是因为经过粗略的估算,这股流贼也不过千把人,在他看来是没法子拿有坚固房屋作为屏障的他们有什么办法的,可要是流贼的兵力不止这么多,那自己的做法就有些唐突了。 “有多少人?” “步队有四五百人,还有一百多骑队。” 王可凭松了口气,这个数字还没有超出那条危险的界限。他对手下说:“你去准备一份厚礼,送到那边去,让过去的人口气客气点。“ “这样能行吗?头领!”那汉子问道:“咱们先前话可是说的够硬了!” “能行,他们就多了这几百人,要拿下咱们这里也不是那么容易,毕竟咱们有火器!”王可凭笑道:“咱派人去就是给他个面子,大家过得去就好了!” “头领,事情恐怕没这么简单,那兄弟听流贼说。破城的不过是他们的三当家,大当家便是那鼎鼎大名的曹操,刚刚进城的不过是一小股罢了,大队还在后面呢!“ “啥。你咋不早说?”王可凭大惊失色,曹操的名声在三晋大地上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去年冬天渡河之后,便连续攻破了几座县城。总兵力也增加到了一万多人,在群贼之中隐隐居于首领的地位。要是贼人说的是实话,自己这几百人还不够人家塞牙缝的呢。 “您也没给我机会说呀!”那汉子抱怨道:“您看该咋办?是战、是守、是降。就看您一句话了!” 王可凭站在那儿,脸色阴晴不定,他心里清楚,如果自己投降了,那现有的一切都将化为乌有,自己也未必能保住这几百降兵,最好的情况下也不过是个流贼的小头目罢了。想到这里,他心中越发不情愿,低声道:“我要去亲眼看看!” 王可凭换了一声衣服,偷偷的出了衙门,找了个无人僻静处上了城墙,往东门跑去,距离约莫半里多路,他停下脚步,正好看到一队人马正沿着城外的官道往东门而来,约有四五百人,看其杂乱的服色正是流贼的样子。他的脸色顿时变得一片惨白,膝盖一软,跪坐在地上。一旁的心腹赶忙将其扶起,低声问道:“头领,咱们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王可凭叹了口气:“哎,咱们以后就得看别人眼色行事了!“ 东门城门。 李自成正与李过商议一些事情,突然一个手下从城下跑了上来,离得还有七八步远便大声喊道:“闯王,虎爷,那个王可凭出了他那个乌龟壳,派人过来请降了!” “叔父!”李过闻言大喜:“您的法子奏效了,哎,真不知道您怎么有这么多法子,我却半点都没有!” “侄儿,我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听《三国》的吧?“ “是呀?”李过一愣,他也不知道为啥叔父一下子把话题转到这边来了。 “那你记得董卓是用什么法子把大汉的禁军都弄到自己麾下来的吗?”李自成笑着问道。 李过听到这里,顿时恍然大悟。原来东汉末年,大将军何进心知宫中宦官久为天下人所仇视,想要将其尽数诛灭以树立自己的威望。但东汉北军五营(射声,长水,越骑,屯骑,步兵)百多年来一直都是由宦官统领,代表天子诏书的尚书台又在宫内,掌握在宦官手中。何进投鼠忌器,不敢下手。于是当时在他麾下的袁绍就出了个馊主意,让他招引外军入洛阳,以压倒掌握北军的宦官势力,当时外军中最为强大的便是掌握凉州军的董卓,却不想董卓还没进京,何进就被宦官们骗入宫中,将其杀害。袁绍等人立即发兵攻入宫中,将宦官们杀的一干二净,各部互不相让,相互攻杀,乱成一团。董卓进京的时候,面临的就是这番混乱的局面,他当时手下只有三千多兵马,为了震慑群雄,他便让自己的士兵每天夜里偷偷出城,然后第二天再大张旗鼓的重新进城,给众人一种援兵源源不绝的假象,结果各军士卒纷纷投靠董卓,很快董卓就成为压倒群雄的霸主。李自成也效法董卓,夜里让军队从西门出去,然后绕了一大圈从东门进来,又声称自己不过是曹操的前锋,后继大军随后就到,就这样不发一箭,就把王可凭吓着前来投降了。 “叔父,您打算怎么处置那厮?”李过问道。 “那你记得董卓是死在什么人手上的吗?”李自成笑着反问道。 “不是王允和吕布吗?”李过话刚出口,便明白了过来,他抬起头来,正好看到李自成含笑的双眼里满是杀机。 朝邑,铁作坊。 曲轴带动着巨大的风箱,将海量的空气吸入灼热的管道中,经过加热后的新鲜空气涌入炉子里,腾起的火焰立即由深红变为橙色。屋内的温度一下子高了起来,刘宗敏的额头上渗出一片黄豆大小的汗珠,旋即便被烤干,而他却好像没有一点感觉一样,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炉子里的铁件的颜色,突然他拿起铁钳,从里面取出一枚铁件,拿到铁砧上,水力驱动的锻锤有力的敲打着铁件,溅起一团团火星,他那双看上去十分粗壮的手以一种惊人的灵巧转动着待处理的铁件,将其放置到合适的位置,暗红红色的铁件在沉重的锻锤下就好像柔软的橡皮泥一样,三下两下就变成了所需要零件的形状。然后刘宗敏将其丢入旁边混合着尿液与油脂的水桶这种,随着剧烈的嗤嗤声,铁件由暗红色迅速变为铁青色。刘宗敏又用铁钳从从火炉里夹起第二枚铁件,开始重复起先前的操作来……(未完待续。) 第六十二章 劳动竞赛 【播报】关注起点读书,获得515红包第一手消息,过年之后没抢过红包的同学们,这回可以一展身手了。 “停!”随着旁边的一声断喝,刘宗敏的动作陡然停止了下来,从松开的铁钳里落下的零件落入水桶中,溅起一片水花与青烟。刘祖德从旁边走了过来,将水桶里的零件捞了出来,当着围观的众人一枚一枚清点了起来:“一、二、三……” “二十四,二十五!”刘祖德将最后一枚零件放下,得意的拍了拍身旁侄儿的肩膀笑道:“二十五枚,这次又是宗敏第一,按照规矩,这个月的五两银子的头奖还是俺宗敏侄儿的。要得,硬是要得!”他最后那句话却是对刘宗敏讲的。 不待刘宗敏上前谦逊几句,便听到人群中有人喊道:“不公平,不公平,刘头儿你偏袒人!” “哪个兔崽子躲在人群里胡说!老子哪里偏袒俺侄儿了!”刘祖德顿时大怒,脸红脖子粗的骂道。人群中走出一个粗壮汉子,大声道:“刘头,方才你侄儿打铁的时候,你故意在沙漏下面垫了块木片,这样沙子流下来的速度就慢多了,大伙都是张眼睛的,您玩这招可太不清白了!” 众人听那汉子这般说,目光一下子聚焦到一旁桌子的沙漏上,果然沙漏的底部点着一块一寸薄厚的木片,若非仔细看还看不出来。刘祖德见自己的伎俩被拆穿了,顿时结结巴巴起来,他的同宗同族赶忙涌上来帮腔,对面那汉子的同伴也不示弱,眼看就要引发一场殴斗了。 “且慢!”刘宗敏上前几步,他力气大。手艺好,还是刘祖德的嫡亲侄儿,隐然间已经是这作坊里刘氏一族的头领,那粗壮汉子见他走过来,以为对方要动手,赶忙后退了半步。撩起袖子喝道:“怎得,讲不过理就要动手吗?” “哪里的话!“刘宗敏笑道:”俺虽然是个粗人,却也不是不讲理的,这次的确是我叔父的错,不过你凭良心说,俺的手艺如何?“ 那汉子听刘宗敏这般说,心下有几分虚,却又不肯承认对方手艺比自己强,梗着脖子答道“这个。宗敏你的手艺的确不错,不过俺也不差!而且你叔父用这手段着实不地道!” “那是自然!”刘宗敏笑道:“无论如何,是我叔父作弊,这五两银子的头赏肯定是你的!”说到这里,他稍微停顿了一下笑道:“不过我有个提议,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咱们这个虽然是个小道。可毕竟也是安身立命的手艺,择日不如撞日。你我不如便在这里比较一番,请大伙做个见证,分个高低如何?” 那粗壮汉子方才也看了刘宗敏的手艺,心知自己是要逊色一筹,只不过不忿刘祖德仗着自己是工头袒护自己侄儿才出头反对,若是出言拒绝便只怕便露了怯。可若是应允又怕比试输了,今后在这厂里都低他一头,正犹豫间却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好,正当比试一番,本官出个彩头。谁赢了这便是他的!”话音未落,一只牛皮钱袋便被丢到众人当中,听落地的声响里面分量不轻! “拜见大人!” “小人拜见大人!” 刘宗敏被众人挡住了视线,没看见门口说话的是谁,只见众人如倒下的树林般跪了一地,才看清门口站着一群人,为首的那人头戴青纱抓角璞头,身着一领绿罗团花锦袍,外面披着一条黑貂裘袍,腰系一条双獭尾龟背银带;腰间挂着银柄长刀,另一边挂着一只短铳,细眉长目,晗下微须,一副不怒自威的模样,正是刘成。刘宗敏此时见到昔日的仇敌,一股气直冲顶门,旁边却伸出一只手来,将其硬扯着跪到地上,却是刘祖德。 “你要作死吗?大人来也也不跪!”刘祖德呵斥了侄儿两句,一边向刘成磕了个头,道:“我这侄儿是个粗人,未曾见过贵人,方才吓得呆了,还请大人恕罪!” “无妨,都起来吧!”刘成笑着走近厂房,做了个示意众人起身的手势,在他的身后紧跟着汤慕尧与托马斯,后面还跟着十几个亲兵。原来刘成在安排完了宁夏的诸般事宜后,便带着杜国英、托马斯以及两百骑兵、两百骑马步兵组成的卫队南下朝邑,准备在这里渡过黄河进入山西,然后经过山西前往京师面圣。他抵达朝邑后,就带着托马斯参观自己的厂房,一来是向对方显示自己的实力,坚定对方投靠自己的决心;二来也能让他考察自己现有的加工能力,为下一步制造火炮做好准备。却不想刚走到金属加工车间,便看到眼前的一幕。 得到刘成的命令,工人们都从地上站了起来,每个人都用害怕而又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刘成,对于他们来说,掌管着大小十几家工厂、数千工人的汤慕尧就已经是天上人了,而这位大人物此时却跟在刘成身后,低声下气的说着话,显然刘成的身份要比汤慕尧还要显要得多,对于这些不久前还是饥民和工匠的可怜人来说,要正确理解刘成的身份实在是件极其困难的事情。有几个眼尖的还看到刘成身后的托马斯,他们好奇的对其指指点点,交头接耳的说些什么。 作为一个前雇佣兵头目和军事工程师,托马斯早已习惯异乡人对他的指指点点,他以一个内行人的目光打量着周围的铁砧、巨大的风箱、曲轴锻锤,还有浑身黝黑的工人,最后他走到桌子旁,随手拿起一个零件,操着口音很重的汉语向刘成问道:“这是什么?” “是一个铁件,这个是用来连接两块需要活动的材料的!”汤慕尧接口道:“船、大车还有许多东西都用得上!”随后汤慕尧向托马斯演示了两下,托马斯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太出色了,谁想出这个来的。” “就是那个工匠!”汤慕尧指着刘宗敏道:“他一个多月前想出来的!” “总督大人,那个人是个天才!”托马斯指着刘宗敏对刘成说:“你可以让他为我工作吗?” “不,托马斯,不是他为你工作。而是你和他都是为我工作!”刘成笑着对托马斯说。 “是,总督大人,我们都是为您工作!”托马斯有些沮丧的低下了头:“我原本还以为您已经答应我成为一个官员了。” “是的,我已经答应你了!不过如果他赢得这次比赛,就不再只是一个工匠了!“刘成拍了拍托马斯的肩膀笑道:“别在意,好好干。你将会发现我的慷慨超出你的想象。” 此时刘宗敏与那个粗壮汉子都已经在铁砧旁做好准备,刘成让一个亲兵捡起那只皮袋,用力抖动了两下,里面传出金属货币的碰撞声,他高声道:“这里面是二十个鹰钱,谁赢了这就是他的!” 人群中传出一片艳羡声,投向比赛场地中央的两人的目光也热切了起来。鹰钱是刘成当时铸造的银质硬币,每个重三十克,八银二铜。一面印有鹰的图案,另外一面则是一对交叉的长矛与鸟铳,当时老百姓称之为鹰钱,此时已经用于采购货物和支付工人士兵的薪饷,也接受购买货物和缴纳厘金与过桥费,一个熟练工人一个月大概有两枚鹰钱的收入,那只口袋里就差不多等于一个工人一年的薪水。那粗壮汉子咽了口唾沫,不禁攥紧了手里的铁钳。 刘成看到两人都准备停当。便向汤慕尧微微点点头,汤慕尧赶忙高声喊道:“开始!”那粗壮汉子仿佛被抽了一记鞭子的战马。以自己最快的动作夹起一个块待加工的材料,放到锻锤下,打造起来;而刘宗敏却还是保持着平常的节奏,不紧不慢的拿起铁料,拿到锻锤下加工起来,围观的工人也纷纷按照平日里的亲疏好恶加油助威起来。 “慕尧。你觉得谁会赢?”刘成看了看两人的动作,他毕竟没有在工厂干过,便向身旁的汤慕尧问道。 “应该是那个姓刘的工人,就是腿有点毛病的那个!” “他?可我看明明旁边那个节奏更快呀?”刘成不解的问道。 “大人,您这就不明白了!”汤慕尧笑道:“这铁件虽然看上去简单。但要打制一个可以到下一道工序的粗胚出来,须得有十四个动作,若是有一个错误,打出来的便是废品,要么要回炉,要么就要修整。那个跛腿的工人虽然动作不快,可他平日里就是这个节奏,一板一眼的,一百个里面也未必有一个出错;而另外一个可能是为了贪图赏钱,动作比平日里快了许多,手上的感觉自然也差了不少,到后来要么乱了手脚,反而慢下来,要么就是多打出不少废品来!” “原来是这个道理,欲速而不达是吧?”刘成笑着点了点头,他欣赏的看了看汤慕尧:“慕尧,看来你这些日子也花了不少心思。我在外面打胜仗,将士手中的火器刀枪、身上的甲胄都离不开你在这里的辛劳。你放心,这些事情我都记在心里,将来的封赏不会亚于杜固、脱脱不花他们。“ 听了刘成的夸奖,汤慕尧赶忙躬身道:“小人能有今日,全凭大人的恩惠,便是粉身碎骨也难报得大人之万一!” “不过你还是有一件事情做的不好!”刘成语锋一转:“眼下我得事业摊子铺的越来越大,朝邑这里要建厂,归化城那边我也打算建一个铁厂与火器厂,可是我手头上的人才却有限。慕尧,你便是浑身是铁,又能打几颗铁钉?若是看到可造之材,就要好好培养,你也不用局限在这一处,有更大的出息!” 汤慕尧此时虽然还不到二十,但刘成走后,这边几个相关冶炼、锻造方面的生产、人事几乎都是在他手上,环境塑造人,他早已不再是以前那个单纯的小铁匠,他也从信使口中得知刘成出师后,生擒老回回、斩杀革里眼;打垮林丹汗、杀卜失兔汗等功绩,跟着刘成青云直上的念头也就好像春天的嫩芽一样不可抑制的破土而出。但按照当时的惯例,升官发财要么是阵前夺旗斩首、要么是文官运筹帷幄、谋划庙算,与他这些在铁砧与火炉前累的死去活来的工匠们没有半点关系。刘成虽然特立独行,但汤慕尧还不敢有为自己破例的念头,但从刘成口中听到自己的赏赐不会亚于杜固、脱脱不花他们,又说有更大的出息,一颗心都要从嘴里跳出来了。 “大人请放心,明天我就在各坊中挑选精干的人,好好调教,绝不会误了大人的事情!” 这时场中的比试已经近了尾声,果然如同汤慕尧所预料的那样,随着比赛的进行,那粗壮汉子的动作乱了,而且连续出了几个废品,他越发心慌,可越是想快就快不起来,而刘宗敏却好似一部精密的机器,始终按照自己的节奏,一板一眼的,将一个个制造好的零件投入淬火的水桶中。 “停!”沙漏里的沙子终于流完了,汤慕尧一声大喝,刘宗敏沉稳的放下手里的铁钳,反观那粗壮汉子却抢着将最后一个铁料放在锻锤下,却没放对位置,被锻锤砸成了铁饼,反倒多了一个废品,他不由得沮丧的吐了口唾沫,喃喃的骂了一句粗话。 “你们两个过去把水桶拿过来,本官要亲自清点!“ 随着刘成的命令,两个亲兵将装零件的水桶提了过来,刘成卷起袖子,从水桶里捞出零件一个个清点起来:刘宗敏打制的零件几乎都是一个模子出来的,只要稍微打磨去了毛刺,便可以送到下一道工序;反观另外一边打制的质量却参差不齐,有的好,有的有变形,有的表面的金相组织不一样,显然跳过来几个锻造的工序,对零件的机械性能有很大的影响。刘成皱了皱眉头,粗粗的将零件数了数,沉声道:“比试的结果已经出来了,这位刘师傅一共打制了二十四枚,而这边这位一共打出了二十七枚!“ ps.追更的童鞋们,免费的赞赏票和起点币还有没有啊~515红包榜倒计时了,我来拉个票,求加码和赞赏票,最后冲一把!(未完待续。) 第六十三章 平等 【最新播报】明天就是515,起点周年庆,福利最多的一天。除了礼包书包,这次的515红包狂翻肯定要看,红包哪有不抢的道理,定好闹钟昂~ 听到刘成的宣布,支持那粗壮汉子的人们发出欢呼声,而刘宗敏那边的人们露出了沮丧的表情,而他本人却平静如恒。刘成欣赏的看了看这个不寻常的铁匠,接着说道:“但是这场比赛的胜利者是刘师傅!” 刘成的转折在人群引起了一片哗然,但没有人敢于质疑他的决定,他伸出手做了个示意噤声的手势,继续说道:“我这么说的原因是这位刘师傅虽然少打了三个,但他的二十四个零件没有一个废品,而另外这个人打的二十七个零件里。“说到这里,刘成拿起一枚又一枚变形的零件展示给众人:”一共有七枚是废品!“ “刘师傅,你过来一下!”刘成解开皮口袋,将里面的银币倒了出来举过头顶在众人的面前展示了一会,才又重新倒进口袋里,将口袋交到对方的手上:“干得好,这些是你应得的!” “多谢大人赏赐!”刘宗敏向刘成拜了拜,将装满银币的口袋拴在腰间,围观的工人们纷纷投以艳羡的目光,自从刘成修建了浮桥,并打通了与蒙古人的贸易后,朝邑已经成为陕西山西南部最大的牲口市场,这种鹰钱由于铸造工艺精巧,用银量足,极难仿造,很受往来的商旅欢迎,一枚银币可以兑换九钱银子(当时一两银子37.5克),一头上好的耕牛也不过十一二枚银钱便能买下来。也就是说刘宗敏腰间悬挂的那只小小的皮口袋里放着相当于两头耕牛的财富,让这些不久前还在田头犁地的农夫又如何不羡慕呢? 刘成上下打量了下眼前这个得了赏赐的工人,觉得他并不像普通工人那样见了自己惊惶失措的样子,颇有几分不卑不亢的感觉,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禀告大人,这是我本家侄儿。姓刘名宗敏!”刘祖德凑上来接口道,一边扯着刘宗敏的衣袖,低声呵斥道:“还不给大人多磕几个头,谢大人的赏!” “刘宗敏?”听到这个名字,刘成不由得轻轻一颤,又上下打量了下眼前的男子,只见对方生得一张黑脸,连鬓短须,便如生铁打的。肩宽背阔,筋骨强健,虽然一身布衣陋衫,也掩不住轩昂气宇,心中不由得一动,便随口问道:“祖德,我上次怎么不记得你有个这样的侄儿,他这般容貌。我见过一面肯定记得的!” “这个——”刘祖德顿时说不出话来,他既不敢欺瞒刘成。也不好说出刘宗敏原本的来历,一旁的刘宗敏接口道:“禀告大人,小人原本是蓝田人,由于家中贫穷,不得已从了贼,为大人在鄜州所俘。幸好遇到叔父,便一直在这里做事!“ “原来如此!”刘成点了点头,他此时已经有七八成把握确定眼前这人便是历史上那位大顺的第一号大将汝侯了,若不是遇到自己,按照历史上的轨迹。他应该跟随李自成历经坎坷,屡建战功,成为李自成的左膀右臂,最后在十余年后攻进北京城,将崇祯皇帝逼上煤山那颗著名的歪脖子槐树,然后又因为拷掠过重,激得吴三桂献关降清,在一片石惨败于关宁军与清军的联手,此后一路溃败,自己也死于清军之手。可以说大顺兴也是他,亡也是他!由于明末清初的战乱,关于大顺的历史典籍流传到现代社会已经很少了,就算少数流传的也被清政府和明末的知识分子涂改的面目全非,其中的历史人物更是贬之为恶魔,举之为天神,也不知道去除掉后世人们给他涂上的那一层层厚重的油彩,下面露出的是什么样一张面孔。 “大人,大人?”旁边的汤慕尧看到刘成呆呆的站在那里,倒像是走神了,小心的伸手捅了捅刘成的胳膊,将刘成从思绪中惊醒了过来。刘成这才反应过来,赶忙笑道:“好,好,过去的事情便都过去吧。你现在这么好的手艺,想来平日里也花了不少心思,让你继续在厂里待着也委屈你了,这样吧,待会你向工头交代下,以后便跟着这位托马斯先生,听他吩咐吧!” 刘宗敏看了看高鼻深目的托马斯,不禁有几分胆怯,刘成看他这幅模样笑道:“这位托马斯先生也不过鼻子高点,眼睛深些,毛发多点,其他与常人无异,他是本官从泰西聘请来的匠师,你跟着他也能多学几手!” “还不快多谢大人抬举!”刘祖德赶忙拉着刘宗敏向刘成磕了两个头,又向托马斯拜了拜,方才退了下去,喜滋滋的说道:“宗敏,大人抬举你去那位泰西匠师身边去学手艺,哎,到了九泉之下,我也有脸见你的爹娘了!” 刘宗敏没有说话,他此时的心情颇为矛盾,即愤恨刘成打败了以李自成为首的农民军,还打伤了自己的右腿,让他变成了个跛子;但在朝邑的所见所闻:奔腾的铁流、热火的工厂、繁荣的市场、辛勤忙碌的人们也让他不得不承认正是刘成的非凡才能创造了这一切。此时的刘宗敏还没有推翻明王朝,并取而代之的野心,驱使他拿起武器参加农民军的原因不过是求生的本能和对压迫者朴素的仇恨。换句话说,刘宗敏他虽然对明末那种“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的现状愤恨不已,但却拿不出一个有可行性的解决办法,他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帝国垂死的痉挛罢了;其实不要说刘宗敏自己,就连当时的高官显宦、士大夫名流也解决不了这个问题。因此即使明军能够一次又一次将一股股农民军打败,但却无法让这些无路可走的人们能够重新自食其力,结果无论是屠杀还是赦免,结果都不过是坚定了幸存者反叛的决心罢了。但在刘成这里就不同了,他打败了农民军之后一没有屠杀,二没有将其释放。使其成为破坏性极大的流民,而是将其重新组织起来投入生产之中,不但可以养活自己,还能创造更多的财富。刘成仿佛有一根金手指,能够将这些“多余的废物”点石成金,成为能够创造财富的有用之人。刘宗敏自己就是个很好的例子,这也让他对刘成又是钦佩又是感激。 “你过来!”刘成的声音将刘宗敏从思绪中惊醒了过来,他惊讶的发现对方并没有离开这个粗陋、遍布尘土油污的厂房,而是将自己的对手叫到了面前,问道:“知道今日你做错了什么吗?” 那粗壮汉子见刘成脸色不善,早已吓得浑身发抖,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道:“小人知罪,小人知罪,还请大人宽恕!“ 刘成皱了皱眉头。示意亲兵将其拉了起来,随手拿出一个零件对众人道:“诸位,这个铁件是用来连接两块部件的,可能用在船上、也可能用在马车上,也有可能用来制造窗户,甚至可能用在铁犁上。若是按照规矩来,细心打制,就会十分牢固。可若是粗心大意,就会这样!”说到这里。刘成双手用力一扭,那没有经过锻打淬火的铁件即变了形,他又用力扭动了两下,那铁件就折成两段了。刘成举起手中的两截零件让所有工人看了看,接着说了下去:“这样船就会沉没、马车就会散架、船上的人会淹死、车上的人纵然不死,也会摔伤。你说这是谁的责任?” 那汉子额头上早已满是汗珠,连声道:“都是小人的错,和不该方才小人求胜心切,才会如此,还请大人责罚!” 刘成点了点头。对众人道:“我等虽然职分不同,但在老天爷看来都是一般,都是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只不过上天安排的命运不同,生在农家便耕田织布、生在兵家便舞刀弄棒,杀贼立功,这些本无高低贵贱之分。但有没有用心做事却是大有不同,你们的汤坊主他本来是个寻常铁匠,但是他手艺过人,做事又勤谨小心,本官就抬举他做了官,管理这十几家工坊;这位刘师傅虽然曾经从贼,但他来了工坊后做事认真,又用心钻研手艺,所以本官也抬举他跟托马斯师傅做事,长他的薪水,他若是做得好,本官还要抬举他,给他一个官身。“ 刘成这一席话说的屋里众人静默无声,都在细细体味方才那番话,他转过身来对那告罪汉子道:“本官虽为一军将帅,若是不钻研兵法,没有尽到自己的本分,岂不是要打败仗,受朝廷责罚?你是做工匠的,若是做事不认真,多出废品,害了别人,也不是好工匠?汤慕尧与刘宗敏做的好了,本官奖赏了他们,你做的不好,我也要责罚你,你可服气?” “服气,服气!”那汉子此时早已心悦诚服,连连点头道:“小人忘记了自己的本分,合该受罚!” “好!”刘成转过身对众人道:“他多出废品,却并未伤人,若是用鞭子抽打他,便是过分了;若是罚扣薪饷,他家中的妻儿便短了衣食,他虽然犯了错,家中妻儿却是无辜,这也不对;这样吧,我便罚你今日的班做完后,加班做十四个好的铁件下来,补齐相应的废品,你可服气?” “服气,服气!”那汉子闻言大喜,他本以为至少要吃一顿鞭子,这个月的薪饷也估计泡了汤,却不想只是被罚加班补齐便罢了,他既然敢于出来与刘宗敏挑头,手艺在众人中也是出类拔萃的,这十四个补齐的零件对他来说也就是多干几刻钟的事情。 “汤慕尧!”刘成突然厉声道,一旁的汤慕尧下意识的跪下应道:“卑职在!” “我有几桩事情要你办,你且记下了!” “是,大人!” “第一桩,厂房里的工人乃是良民,若非犯了重罪,不得施以鞭杖之刑,也不得随意克扣薪饷,致其妻儿短少了衣食!若有私设刑罚、克扣薪饷之人,军法从事!” “是,大人!” “第二桩,将厂房里的工匠按照手艺熟练好坏分为五等,各自薪饷衣食不同,每年春秋两季,予以考核,手艺精进者晋升,手艺退步者左迁!“ “是,大人!” “工匠子弟过十岁者,便可将其送到场中,跟随父兄学习手艺,衣食由公中供给!” “大人真是菩萨心肠呀!“ 刘成话音刚落,厂房里顿时跪了一地,工匠们纷纷磕头谢恩,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从刘成的角度来看是为了尽早的培养一批技术人才为自己所用,而在这些工匠们看来这无异是一大德政,减轻了负担,至少省下了衣食钱,还多学了一门手艺。 “都起来吧!”刘成做了个虚托的手势,沉声道:“如今正逢乱世,多少人颠沛流离,衣食无着。我刘成起兵不光是为了外讨鞑虏,内平流贼,还希望能够还世道一个清平,让勤快人都有一碗安生饭吃。你们来这里之前都是吃过苦的,知道外边是什么样,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也不为过。要做到这一点,光凭我刘成一人肯定是不行的,还需要所有人的努力,农夫好好种地、铁匠专心打铁,将士拼命杀敌,大家一起出力才能把这个世道变好!大伙愿意助我刘成一臂之力吗?“说到这里,刘成双手抱拳,向众人做了一个长揖。 刘成这番话十分浅显,场中就算是最愚昧无知的在身旁同伴的帮助下也能懂个七八分来,每个人的神情都变得肃穆起来,庄重的跪下回礼。数千年来,对于绝大多数中国农民来说,他们只有一个非常简单的愿望,那就是能够有一碗安生饭吃,为了这个简单到有些卑微的愿望,他们愿意付出汗水、心血乃至生命;如果最后连这个愿望也达不到,那这些平日里看上去淳朴善良到像一群无害绵羊的人们就会变得无比的残忍和凶暴,将压在他们身上的一切都摔得粉碎。对于这种现象,杰出的唐代政治家军事家李世民先生用八个字来形容“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任何一个想要解决古代中国问题的人都必须首先解决农民的吃饭问题,反过来说,解决了农民吃饭问题的人在古代中国也没啥解决不了的了。 ps. 5.15起点下红包雨了!中午12点开始每个小时抢一轮,一大波515红包就看运气了。你们都去抢,抢来的起点币继续来订阅我的章节啊!(未完待续。) 第六十四章 踢皮球 “大人,大人!”杜国英的声音从外间传了进来,刘成转过身,正好看到对方的脸上惶急,刘成向汤慕尧点了点头,示意将剩下的事情交给他处置,转身随着杜国英走出厂房。 “国英,出了什么事情?” “大人,平阳府被流贼攻陷了,河东巡盐御史李东阳李大人正在府里!” “河东巡盐御史?李东阳?“刘成摸了摸脑袋:”他来咱们这儿干嘛?平阳府不是归山西布政司管吗?就算是讨援兵也轮不到咱们吧?“ “大人,你有所不知,那个李东阳难缠的很,他说平阳府之所以那么快失陷是因为一营换防的陕西营兵闹饷哗变,与流贼里应外合才让城失陷的,那营兵原本是隶属于延绥镇的,既然是咱们拉出的屎,不然他就要上书朝廷,弹劾俺叔!” “弹劾?你和我不是都去了宁夏镇了吗?“ “大人,您现在是宁夏镇总兵没错,可这朝邑可是还在延绥镇范围内呢!“ 经杜国英这一提醒,刘成才反应过来自己升任了宁夏镇总兵不假,可留下来守朝邑老巢的杜如虎可没来得及调走,还在延绥镇的范围内,可杜如虎此时不过是延绥镇的诸多军官中的一个,纵然有那支延绥镇的军队哗变闹饷,那也是现在的延绥镇总兵治军不严,怎么也怪不到杜如虎头上呀。那个巡盐御史也太霸道了吧,想到这里,刘成挥了挥手:“带路,先去看个究竟再说!” 杜国英一路引着刘成回府,也没来得及换上官袍,便径直往后堂来了。只见右边交椅上坐着一个四十出头的官员,身着绯色宽袖长袍,腰挂玉带,头戴展脚硬幞头,脚上的皂色皮靴上星星点点都是泥点,倒像是长途跋涉而来的。只见这官员神色傲慢。正指着一旁的杜如虎说些什么,杜如虎微微躬着身子,正小心的分说着什么,他眼角的余光看到刘成站在台阶上,赶忙向那官员告了声罪,便快步向堂口小跑了过去,向刘成跪下磕了个头,道:“卑职参见大人!” 李东国看到杜如虎这幅模样,也将注意力也转到来人身上来了。可刘成身上并未着官袍,年纪最多也不过三十出头,怎么看也不像是延绥镇总兵的样子。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当如何应对,索性坐在椅子上,冷冷的看着刘成上得堂来。 “大人,这位便是河东巡盐御史李东国李大人!”杜如虎看到刘成来了,颇有如蒙大赦的感觉,赶忙一边向刘成介绍对方。一边低声解释道:“便是他说平阳府被流贼占了,要我等出兵援救!“ “见过李大人!”刘成向李东国拱了拱手。便当行过礼,也不看对方的反应,便自顾在当中那把椅子坐下,杜如虎便叉手站在一旁,倒像是个侍卫一般。李东国看刘成这般托大,越发摸不清对方的底细。也不好发作,他拿起茶杯抿了一口,向杜如虎问道:“杜守备,来者何人呀?“ “哎呀,忙乱之下竟然忘了向大人介绍。死罪死罪!”杜如虎向李东国告了声罪,便替刘成解释道:“这位便是卑职的老上司,前任延绥镇副总兵刘成刘大人,眼下刚刚升任宁夏镇总兵,正准备去京师公务,途经此地正好碰到了!” “刘成?刚刚升任宁夏镇总兵?”李东国也不是个酒囊饭袋,听到这个名字立即就反应过来,脸色立即变了:“莫不是不久前大破套虏,擒杀虎墩兔憨(明朝人对林丹汗的称呼)、卜失兔汗的刘大人?” “不敢!”刘成笑了笑:“真是在下,不过这传闻有些失实,卜失兔汗是我杀的不假,可虎墩兔憨却并非死于我手,乃是被我击败后,逃跑时被昔日的旧敌所杀!” “刘镇台过谦了,若非是您打败虎墩兔憨,他又怎么会死于旧敌之手?”李东国嘴上恭维刘成,心里却暗自叫苦,他本来想连讹带骗,迫使杜如虎出兵帮他夺回平阳府城,可却不想突然冒出个刘成来,显然这个人在这儿,先前的法子就用不上了。 “大人说笑了。”刘成打了个哈哈,揭过了李东国的话题,笑道:“李大人,我方才听说平阳府被流贼所破,大人是来这里请求援兵的!” “正是!”李东国苦笑了一声,将那天晚上所发生的一切细细叙说了一遍,到了最后狠狠的骂道:“那何厥中真是个酒囊饭袋,好生生的一座平阳城,竟然就这样莫名其妙的丢给了流贼,此番事了后,本官一定好狠狠的弹劾他一番!“ 刘成笑了笑,没有说话,腹中却暗想若是你没撒谎,那位何厥中只怕十之**已经死在乱军之中,无论你弹劾与否都没有什么关系了。不过如果这厮说的都是真话,他在此时的文官中也算得上是个能吏了。“ 李东国见刘成只是坐在那儿含笑不语,却不做丝毫表态,心知自己若是再不开口,只怕出兵的事情即泡汤了,便低声恳求道:“刘镇台,去年虎墩兔憨破边,包围宁夏府城,西北震动。您亲领大军驰援,解府城之围,斩单于之首,转危为安,西北士绅百姓无不倚为柱国。如今平阳府失陷,三晋危急,您可不能袖手旁观呀!” “李大人,您这话可就差了!”刘成笑了起来:“当初我出兵救援宁夏乃是受了洪制台的军令,如今本官乃是前往京师公干,领兵符信都没有带在身上,平阳又非本官的防区,大人您又并非本官的上司,我要是出兵岂不是乱军?我劝您快些赶往庆阳,向洪制台求援,只要洪制台开口,自然好说!”面对李东国的恳求,刘成毫不犹豫的将皮球踢到了洪承畴那边,他在朝邑的确有一营兵,四个步队加一队辅兵,加上他随身带来的骑兵卫队和水师中的射生队,加起来也是一股不可小视的力量了。但刘成却没有丝毫的兴趣在自己的赴京之旅中旁生枝节来。刚刚赢得了河套地区和土默特部、察哈尔部控制权的他就好像一只刚刚扑杀了一头雄鹿的幼狮,警惕的看着四周,唯恐旁边冲出一群鬣狗与花豹夺走自己的战利品。 李东国在官场上打滚了十几年,识人甚多,眼见得刘成的神色,心知只凭言辞是没法说动对方了。他咬了咬牙。凑近刘成低声道:“刘大人,可否在无人处借步说两句话?” 刘成看了看李东国,只见这个平日里养尊处优的中年人虽然还竭力表现出士大夫所特有的矜持与雍容,但苍白的脸色与微微颤抖的衣袖已经出卖了他,刘成稍微考虑了下,对杜如虎和紧跟着自己的郝摇旗道:“你们两个到外边去,若有旁人来便拦住!” 杜如虎与郝摇旗向刘成插手行礼,便退了下去。几乎在房门刚刚关上的那一瞬间,李东国便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跪在了刘成的面前。抓住对方的衣袖,用颤抖的声音道:“刘公救我!” 饶是刘成这一世也见了不少缙绅文官,也让李东国吓了一跳,他赶忙站起身来,伸手想要将李东国搀扶起来:“李大人,你这是何必呢?” “刘公,你此番若是不出兵,我李东国就只有死路一条了!”李东国伸出双臂抓住刘成那种想要将其扶起的右手。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了上去,饶是这两年刘成着实打熬了一身筋骨。也拉不起来,只得苦笑道:“李大人,你这是求错人了呀,我是宁夏总兵,又不是延绥总兵,又是在去京师的路上。如何帮的了你,你还是快些去洪制台那儿,莫要耽搁了时间!” 到了这个时候,李东国早就将什么都豁出去了:“刘公你有所不知呀,那洪承畴是头中山狼呀!杨总督提拔他为延绥巡抚。委以重任,他却从背后捅了杨鹤一刀。他当了三边总督还不满足,还想更上一层楼。若是他知道平阳府被流贼攻陷之事,绝不会派出一兵一卒,而是用这个来要挟朝廷,升他的官,总督数省军事。我要是去洪承畴那儿,只有死路一条!” “谁说我不知道,天底下恐怕没别人比我刘成更清楚洪承畴是什么人了!”刘成在腹中冷笑,脸上却装出一副大惊失色的样子:“李大人你这是从何说起呀,洪制台乃是末将的恩人,你这些话我只当是没听过。李大人,我觉得您是受惊过度,才说出这些胡话来,您是河东巡盐御史,又不是平阳知府,就算平阳失守又不是你的责任,又怎么会死路一条?” 见刘成始终不信,李东国咬了咬牙,将腹中的机密说道:“刘公,若是平阳失守自然并非在下的罪责,可我衙门里一共有十五万两银子的押款,尽数陷于贼手,这可是我的罪责呀!” “这么多银子?“刘成倒是给李东国吓了一跳:”可这也怪不了你呀,流贼攻陷平阳府城又不是你的责任?“ “可是那些银子是我故意押下来放高利贷的呀!“李东国终于再也忍耐不住,将压箱底的秘密也吐了出来。原来这笔银钱原本应该是去年(崇祯五年)的秋后就押送到京师的,但这位河东巡盐御史李大人生财有道,上书朝廷说山西、陕西兵事连绵,百姓困苦,盐商们的银钱周转出现了困难,请求将这笔银钱押后到第二年的夏天一同发运,这当中就多出了小半年的空闲出来,李大人就拿这笔银钱放贷给流水紧张的盐商们,狠狠的发了一个利市。可李大人没有想到的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李大人刚刚斜刺里杀出一股流贼来将这笔银钱尽数抢了去,而按照他写给朝廷的奏疏,他这个时候应该还没来得及把钱收上来呢。 “原来如此呀!“刘成一边捋着自己晗下的短须,一边打量着跪在地上的这位巡盐御史大人,谁说古代中国人不懂得经济学知识?地上这位是早生了三百年,要不然就凭他这番本事,a股市场上必有他的一席之地。想到这里,他的内心深处不禁生出一股快意来,自己当年也没少被a股的庄家们坑过,当年没法报复,这个时候有机会可不能放过了。 跪在地上的李东国看到刘成脸色不善,心知大事不妙,赶忙将底牌翻出:“刘公,我从平阳城逃出来的时候,将府库中剩余的银两全部带走,约有六万两,除此之外,在府库的地窖里还有三万两我的私房钱,只要您愿意出兵赶走流贼,这些银子都是您的!” “哦?那你把银子都给了我,拿什么去交朝廷的差呢?“刘成问道。 “这个倒是无妨,只要我能够克服平阳城,就能继续坐在这河东巡盐御史的位置上,只要官位得保,银子总能周转的过来!”李东国看到刘成还有些犹豫的样子,一咬牙说道:“刘公,您想要在宁夏有所作为,转运之事少不得人,这河东巡盐御史的位置上有一自己人坐着,岂不是大大的有利?” 李东国的最后一句话替刘成敲定了决心,正如李东国所言,刘成如果只想简简单单当一个宁夏总兵,这个盐道衙门是谁坐关系倒是不大,可若是想要在河套屯田练兵、经略西域的话,充足的食盐供应就是必不可少的,作为西北地区最近、最大的食盐来源,河东盐道御史上坐着一个自己抓着把柄的人所能带来的好处绝非几万两银子能够代替的。 “李大人所言甚是,平阳乃晋豫两省要冲,决不能轻易落入贼人之手。本官虽然已经并非延绥镇将,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又岂能推诿!“刘成义正言辞的将李东国扶了起来:”李大人,我立刻就让杜守备召集兵马,还要派人禀告延绥镇总兵,不过朝廷上的事情还是要偏劳您了!“(未完待续。) ps:  见谅见谅,今天去讨论区才发现纰漏,主角在此之前已经认出刘宗敏了,不过幸好与情节也没有太大的影响,多谢书友提醒! 第六十四章 天线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听到刘成松了口,李东国闻言大喜,他赶忙站起身来道:“大人请放心,在下的座师便是当朝礼部尚书、东阁大学士,温长卿温先生(温体仁,长卿是他的字),我马上就修书一封送往京师,一定没有问题的!” “那正好便让我带去吧!”刘成笑道:“收复平阳的事情就交给杜守备吧,他是我手下宿将,娴于戎事,一定没有问题的!” 李东国本以为刘成会自己亲自领兵,听到刘成只是让杜如虎领兵不禁有些失望,但转念一想自己反正一开始也就是希望杜如虎出兵,心里也好受了不少,赶忙向刘成道谢。刘成出门招来杜如虎,将李东国的情况讲述了一番,最后对杜如虎道:“平阳府乃是晋南要镇,又有河东盐池之利,千万不能落于流贼之手,你此番去一定要诸事谨慎,夺回平阳府,知道么?” 杜如虎听了刘成这一番吩咐,不禁有些奇怪,不过他性格稳重,很多事情都藏在心里不曾表露出来,只是简单的向刘成躬身行礼,应道:“是,大人!” 李东国一路奔波,早已疲倦到了极点,既然达到了目的便向刘成告退下去休息了。见外人已经离了场,杜如虎上前问道:“大人,为何您不亲自领兵?” 刘成上下打量了下杜如虎,笑道:“怎么,莫不是觉得不能胜任?“ “那怎么会?“杜如虎笑道:“卑职得了大人的军令后,便招募兵士,加紧操练,已经有三四个月了,且兵甲粮械充足,虽然及不上大人在宁夏统领的虎狼之师,但打打流贼还是没有问题的。只是这仗有些蹊跷,不知道该怎么打?” “如虎果然是老成人!”刘成笑着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这杜如虎果然是曾经做到过参将的人,已经看出了这件事的关键不在于打赢流贼,而在于陕西山西两省上层官员之间的那些阴微心思,一个不讨好,打赢了仗却输掉了自己都是寻常事。 “我就把话说开了吧,这次去京师我是老不大愿意的,宁夏那边刚刚拿下来,各种麻烦事一桩接着一桩,这个节骨眼上去一趟京师,往返至少两三个月。中间随便出点什么事情都是前功尽弃。可不去行吗?再说我是宁夏总兵,又不是延绥总兵,没有朝廷的军令带着你们去山西打流贼,这不是等着御史老爷摘我的帽子吗?所以我让你去领兵把这个差使给接了,我赶着去京师把我这个差使给了结了,咱俩各干各的,谁也别耽搁了!” “那大人为何不干脆回绝了这厮呢?”杜如虎不解的问道。 “呵呵!”刘成却没有回答杜如虎的问题,反问道:“如虎呀,你说我为何能在短短两三年时间升官升的如此之快?” “自然是大人用兵如神。屡建奇功!” “错!”刘成轻拍了一下一旁的栏杆:“你再猜。” 杜如虎想了想,答道:“那,那是大人时运到了,诸事顺遂!” “哎!“刘成叹了口气:”如虎呀。看来这做官的本事你是不如我得了,也罢,今天我也闲着没事,便把这做官的道理说来与你听听。“说到这里。刘成随手用袖子擦了擦栏杆,便一屁股坐了上去:“建功也好,时运也罢。归根结底还得有一件事情做底子,那就是上边有人,这才是最要紧的!“ “上面有人?“杜如虎听了一愣,他是跟着刘成起家的老人了,知道他自称是寺院里长大的,都当到总兵了连个族人都没来投奔的,又不是那些科举出来的有什么年兄、座师,便如同那石头里蹦出来的猴子一般,哪里有什么上面的人?只是他性情素来稳重,不敢与刘成语言冲突,只是习惯性的点头称是。 “如虎,我知道你这人,就算是我在你面前说太阳是从西边出来的,恐怕你也答一句‘大人所言甚是’!“刘成摇了摇头,笑道:”你记得我刚刚投官军时,第一桩差事是干嘛? “若是在下没有记错的话,是前往流贼军中,说服那个叫‘两面光’的贼首归降朝廷!” “如虎你好记性!”刘成赞了一句:“你说为何那位杨大人不派别人,偏偏选了我呢?“ “这个,我记得这件事情是我那国英侄儿带的口信,正好是大人您接的头,想必杨大人就顺手选了大人您吧!” “那你可就想的差了!”刘成笑道:“做到三边总督这个位置,哪个不是一颗心长了七八个窍的,这等要紧事又岂会顺手?杨大人选我有两个好处,我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若是此事成了,便抬举我,将来手头上也多个得力的人才;若是不成,我是个半路出家的,死了也不心疼。” “大人说的是,不过您立下大功,杨大人提拔您也是应有之义,算不得上面有人吧?” “是吗?”刘成的脸上露出一丝冷笑:“如虎你也是世代从军的,有功不赏,有过不罚的事情难道还见得少吗?肯论功行赏已经是杨大人的情分了!” 听了刘成这番话,杜如虎一时间也说不出话来,刘成自顾说了下去:“后面去鄜州清理军屯、讨伐流贼、救援宁夏,都离不开杨大人、洪大人、吕大人的提点,‘自古未有权臣在内,而大将能立功于外者!’,你能征惯战,爱惜士卒,能比得过武穆王吗?“ “大人所言甚是!”如果说方才杜如虎心里还有几分不服气,此时已经是心服口服了,他自然知道刘成说的武穆王并非大明的武穆王,而是南宋名将岳飞岳鹏举。此时民间坊里说岳早已流传甚广,岳飞也从宋代的武穆王、鄂王步步高升,从岳飞忠文、岳飞保义、配享宋太祖、到了明神宗年间更是干脆被封为“三界靖魔大帝”,已经升格为神灵。杜如虎虽然对上司刘成的兵法十分敬佩,但还不至于认为刘成能与已经被神格化的岳飞相比。 “眼下我已经做到总兵,掌管宁夏军务,你也应该清楚,若非与我搭档的是吕大人。恐怕很多事情也没有这么顺利。武人做到我这个位置,已经进无可进,这世间事就如同那登山一般,不进就是退,若是在朝中没有奥援,只怕以后的路就很不好走了!” “那大人这是为了结好这位李大人?” “嗯,四十出头就做到了河东巡盐御史,前途不可限量呀,而且他身后还有一大堆同年、座师,有机会搭上这条线自然不能放过了!”刘成说到这里。突然压低了声音:“不过你要记清楚,朝邑这里的厂房浮桥乃是我的根本,这里只有你这一支孤军,要是出了事情,从宁夏调兵少说也要十天半个月,你可千万要谨慎,别把老本给折进去了。” “大人您放心,既然您交了底,我自然会谨慎行事!”杜如虎笑道:“流贼素来都不会固守一地。我由官道大张旗鼓缓进,贼人风闻后自然会弃城别走,只怕连打都不用打便能把平阳府拿下!” “好!如虎你办事情我就放心了!“刘成笑道,他挥手招来一旁的郝摇旗。吩咐道:”摇旗,你立刻去吧托马斯、于何两位请来!“ “是,大人!”郝摇旗应了一声,便转身离去。刘成对杜如虎道:“除了这件事情外。我还有一件事情交代你,你须得守口如瓶,不得告诉第三者!” 过了约莫半顿饭功夫。郝摇旗便领着托马斯与于何两人来了,于何指着托马斯对杜如虎说:“如虎,托马斯先生是我的客卿,我去京师这段时间,他就在你这里,无论是行军打仗都不要避着他,他有什么要求,也尽量满足,明白吗?” “是,大人!”杜如虎好奇的打量了下托马斯的面容,不过他十分明智的保持了沉默。刘成转向托马斯,问道:“托马斯先生,你已经参观了我在朝邑的兵工厂,还实验了我的武器,有什么建议吗?” 托马斯毕恭毕敬的向刘成鞠了一躬,脑袋几乎碰到了自己的肚脐眼,他带着浓重口音的汉语答道:“大人,我已经参观了您的兵工厂,坦率的说,您工厂的规模大的惊人,工匠们的手艺也十分出色,即使是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陛下,他所拥有的兵工厂的规模也未必能超过您。但遗憾的是,您的工厂还有几个缺憾,这极大的影响了您所制造出武器的威力。” “很好!托马斯先生,你已经体现出你的价值了,说出来吧,你会发现我是个慷慨的人!” “对此我深信不疑,总督大人!”托马斯听得精神一振,他清理了一下嗓子:“首先,您的军队缺乏强大的炮兵,坦率的说,您的士兵们所使用的火绳枪很好,一个好射手可以轻而易举的射中五十码外的敌人,如果用排枪,则可以射中一百码外的敌人。但是您的炮兵就很差劲了,您的炮队里不过是些几个世纪以前就被淘汰掉的火器拙劣的仿制品,射程甚至还不如火绳枪,而且根本没法瞄准,没有准星、没有炮耳、没有炮架,在战场上无法迅速的机动,进入正确的位置射击;其次,您的士兵所使用的火药还是粉末状的,这让它们很容易受潮,而且存放久了还会导致硫磺、硝石、木炭分离开来,必须重新搅拌,这对您士兵所使用的火器的威力有很大的影响。“ “很好,于先生!”刘成对一旁的于何道:“这位托马斯先生所需要的人与财物,都要一力满足!还有,不得泄露出去!” “是,大人!”于何欠了欠身体。 “托马斯先生,接下来我这位部下即将进攻一座被流贼占领的城市,你可以随他一同前往,了解一下我大明军队的情况!“ “这是我的荣幸!”托马斯赶忙向杜如虎深深的鞠了一躬,杜如虎拱了拱手还了礼,他心中对于这个高鼻深目的夷人方才对己方火器的吹嘘颇为不屑,在他看来现在己方军队里装备的鸟铳与火箭已经是世上罕有了,这个夷人多半是虚言吓众罢了,只是看到刘成对其这般重视,不好犯言直谏罢了。 “托马斯先生,您觉得大明是一个怎么样的国家?”刘成突然问道。 “总督大人,您的国家我见过的最为繁荣、富饶的国家,人口众多,土地得到了很好的耕种,尤其是您的纺织工厂,那简直是财富的源泉,我敢说就算是美地奇家族的财富也无法与您相比!“如果说先前托马斯还有几分是虚情假意,那最后对刘成财富的赞扬绝对是真心实意。来自经过了地理大发现与文艺复兴之后的欧洲,托马斯对于财富的贪欲远远超过还处于封建伦理道德束缚下的明代中国人,在人类社会的绝大部分阶段,纺织品都占据了商品贸易中的最大份额,欧洲最早的一批资本主义城邦国家几乎都是围绕着纺织品贸易起家的,绵羊养殖、呢绒、染色、明矾(印染的所必须的药品),西班牙、低地国家、英国、佛罗伦萨等都是围绕着这一产业发展起来的。而他在刘成的水力纺织厂里看到成卷成卷的呢绒好像流水一般从生产线里奔涌出来,在他眼里,仿佛黄金正在从厂房门口奔涌而出。 “是吗?可是我告诉你,你所见到的不过是大明十三个省份中比较贫穷的一个罢了,除此之外,大明还有数不清的藩国、殖民地、附属区。虽然您来自一个有许多国家的地方,但是这些国家加起来也没有大明土地辽阔、人口众多、富有。托马斯先生,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几乎是一瞬间,托马斯便领会了刘成未曾说出口的意思,他深深的鞠了一躬:“总督大人,我一定做您忠实的仆人!” “很好,你也会从我这里得到你无法想象的回报!”(未完待续。) 第六十五章 阁臣 京师。 乾清宫、宏德殿。 周延儒低着头,有些慌乱的踏上台阶,不久前他得到内廷太监的传话,天子要召见他。由于不清楚崇祯召见他的原因,他的心情有些烦乱,这段时间以来,周延儒已经感觉到天子对自己的信任在逐渐减退,这对一个阁臣,尤其是首辅来说可是个不祥之兆。俗话说“伴君如伴虎”,又有说“天威难测”,爬上权力的顶峰固然困难,但从高位上安全的下来就更难了,尤其是他今年还不满四十岁,政治生命至少还有二三十年,如何让自己一直呆在权力核心而不被驱逐出去,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周延儒脑子里想着事情,脚上却踩到了自己的袍服的前襟,若非身后伸出一只手来在腋下扶了下,险些摔了一跤,惊魂未定的周延儒回头一看,伸手的却是与自己一同入阁的礼部尚书、东阁大学士温体仁。 “玉绳兄,小心脚上!” “多谢长卿了!”周延儒勉强笑了笑,心中却现出一片寒意来,对于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总是无声的跟在自己身后的同僚,他心中颇为忌惮。相比起少年得志,容貌俊秀的周延儒来,温体仁看起来就不起眼得多了,生于公元1573年(万历元年)的他整整比周延儒大了二十岁,二十六岁那年考中进士,虽然也算得上早达,但比起周延儒年方二十就连中会元、状元就不值一提了,然后沿着明代进士们的通常晋升途径,先是去翰林院做了庶吉士,在接下来三十余年的政治生涯里,他城府深沉,老谋深算,许多比他风头更健、更有才能、名望更高的人超过了他,然后又从权力顶峰上摔了下来。跌了个粉身碎骨,而他却始终不倒,并终于在崇祯初年爬到了礼部尚书、协理詹事府事务的位置,此时的他已经距离入阁拜相只有一步之遥。但这一步之遥很可能就是天壑,自从万历年间开始,朝堂之上就已经充斥了朋党之争,大明的政治精英们争的不再是是非对错,而是敌友生死。对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是否为一党同志,要想踏入权力核心。本人的才干、资历、政策已经不是第一位的了,重要的是联盟、背叛与博弈。 作为一个后来者,周延儒的仕途就顺利的多了。最要紧的是,刚刚登基就一心求治的崇祯皇帝对于这位万历四十一年的状元郎十分青睐,不但屡次升迁他的官职,破格任用,还不时将其招入宫中单独奏对,只是相对于入阁来说,周延儒的资历还浅了些。因此在崇祯元年(1628年)冬天的那次内阁大臣的推选中。周延儒并不在朝臣的名单之中。温体仁敏锐的注意到了天子对名单中没有周延儒的不满和对朝臣结党**的忧虑,他冒着被同僚围攻的危险,主动站出来对名单中的钱谦益发动弹劾,声称其在天启二年主持浙江会试时。收受贿赂,用关节语““一朝平步上青云”为记号,录取考生钱千秋,根本没有资格被推选。温体仁的“背叛”行为立即遭到了同僚的围攻。有人指责温体仁并非言官,按照当时的规矩,是没有权利弹劾大臣的;还有人说温体仁早不弹劾、晚不弹劾。这个节骨眼上弹劾钱谦益,分明是为了自己入阁。而温体仁则反驳当初钱谦益不过是寻常官员,这也还罢了,但是他现在被推举入阁,我岂能坐视不理?你们这么多人明明知道他受贿、枉法,却将他列入推举的名单之中,分明是钱谦益的朋党。这句话触动了天子内心深处那根最敏感的弦,崇祯立即下令罢免钱谦益的官职,重新拟定推举入阁官员的名单,周延儒也因此被列入名单。 通过这次冒险,温体仁得到了丰厚的回报:他不但成为了周延儒的盟友,而且还在天子心中树立了孤臣的形象。在崇祯看来,温体仁的所作所为无疑是对自己无可辩驳的忠诚,甚至不惜得罪同僚们,这在接下来得到了验证——诸多钱谦益的同党弹劾温体仁结党**,收受贿赂,这反而着实了钱谦益“无党”,第二年他便进入内阁,成为周延儒的同僚、次辅。 如果从常理来说,周延儒应该对于这位于自己有大恩的同僚颇有好感的,但政坛上角逐的人们的行为从来就没法用常理来揣测,登上权力巅峰之后,温体仁成为了周延儒的首席助手,同时也成为了他最危险的敌人。虽然平日里在内阁中他从未与周延儒争辩,但他的一言一行都对周延儒造成了无形的威胁——崇祯也许对周延儒抱有更高的希望,而希望如果落空会变成失望和愤怒,到了那个时候颇得崇祯信任的温体仁就很可能会取而代之,以温体仁先前对政敌们的老辣,周延儒不禁有点不寒而栗。 周延儒就是怀着这样忐忑的心情走入宏德殿的,坐在盘龙御座上的崇祯待到两人行罢了跪拜之礼后,就吩咐“赐座”,不待两人坐稳,他便拿起桌子上的两份奏疏,对两人问道:“这两份奏疏意见相左,如何处置还请二位先生教朕?” 周延儒接过奏疏,细看了起来,原来这两份奏疏分别来自三边总督洪承畴与河东巡盐御史李东国,前者是弹劾李东国逾越权限,调动原本属于延绥镇的军队前往平阳,破坏了他的平贼方略,要求朝廷处置对方;而后者则简单的多,只是叙述了因为陕西客兵哗变,流贼攻陷平阳府,他逃往朝邑,从当地驻军借兵赶走流贼,夺回了平阳府,在奏疏的末尾,李东国还为自己的越权行为向朝廷请求处分。周延儒看了看崇祯的脸色,揣测了一会对方的心思,最后小心的答道:“陛下,以臣所见,李御史所为虽然有些逾越,却也是没有办法,平阳府乃是晋南通往豫北的要道,又临近盐池。若是落入流贼手中,后果不堪设想。不过洪大人说的也有道理,不如罚俸半年吧!“ “嗯!”崇祯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目光转向温体仁:“温先生你觉得应当如何处置呢?” “陛下,这件事情还是莫要问臣得好!”温体仁的声音低沉,御座上崇祯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赶忙问道:“莫要问你?“ “陛下,那李东国考中举人时臣正是主考,瓜田李下,这件事情臣开口便是错。还请陛下恕罪!” “嗯!”崇祯点了点头,脸上却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神色,在他看来温体仁方才的回答明显是对自己忠诚的表现,他低声咳嗽了两声,笑道:“周先生,以寡人所见,这李御史不但不该加罪,反倒应该嘉奖。他不是平阳知府,没有守土之责。城池陷落他侥幸逃出,不但没有仓皇逃命,反倒不顾惜己身强行从朝邑调兵,击败流贼。夺回平阳。温先生,你这个学生做的很好!” “陛下说的是,不过洪大人乃是西北重臣,他上了奏疏。还是要给他几分颜面吧!”出于一种微妙的心理,周延儒少有的表示出与天子不同的意见。崇祯皱了皱眉头,不快的答道:“洪承畴不就是觉得山西不在他的防区之内吗?那便任他为兵部侍郎、总督陕、晋、豫三省军务便是。这下他不会抱怨别人破坏他的剿贼方略了吧?“ “是,陛下!”在崇祯那儿碰了钉子的周延儒脸色有些难看,只得低头领命,他的眼角瞟过一旁的温体仁,只见对方还是那副荣辱不惊的表情,心中不由得又是一股寒意。 “就这样吧!”崇祯拿起几案上的奏疏,周延儒与温体仁见状,赶忙起身磕头告退。两人退出殿后,崇祯放下奏疏,自言自语道:“我怎么觉得温先生比起周先生处事更为公允些呢?“可是崇祯说完后,身后的王承恩却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一般,只是垂首侍立。崇祯回头看了看他,问道:“王伴伴,你以为呢?” “此乃国事,非老奴敢于置言!”王承恩停顿了下:“周先生也好,温先生也罢都是朝廷股肱,还请皇爷慎重行事!” “嗯!”崇祯点了点头,又翻看了下奏疏,突然问道:“咦,王伴伴,李御史借来那支兵的统军武臣叫杜如虎,这名字怎么这么眼熟呀,莫不是寡人以前看过?” 王承恩看了看奏疏,答道:“皇爷,若是老奴没有记错的话,好像吕伯奇吕先生在鄜州大捷的报捷文书里的请功武将里便有一个叫杜如虎的,不知道是不是他。” “哦!”这句话倒是引起了崇祯的兴致,他立刻下令小太监取来档案查询,在得到确定的答复后,崇祯笑道:“果然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吕先生去了宁夏,还留了一支兵守朝邑,想不到竟然这里派上了用场。依寡人看,这次吕先生也得记上一功!” “皇爷圣明!”王承恩笑道:“不过依老奴看,有功的不仅是吕先生一个!” “哦?还有谁?” “刘成刘总兵!”王承恩笑道:“皇爷,若是老奴没有记错的话,吕先生两次大胜掌兵的都是这位刘成将军,这杜如虎先前也是他手下的将佐!” “还有这等事?”崇祯又惊又喜的看了看小太监找来的档案,果然在上面都找到了刘成的名字:“好,好!吕先生识拔猛将于行伍,果然是大才!只可惜宁夏那边事务繁多,离不得他,不然寡人定然要调他入京,早晚请益!” “皇爷,吕先生一时间见不着,可刘总兵可不难,他升任宁夏总兵,应该再过个把月就要来京陛辞的!“ “好,好!到时候王大伴一定要提醒寡人一句,我倒要看看这位擒杀二单于的虎将生得什么模样!“在崇祯的声音里充满了向往。 1632年12月,马尼拉城圣地亚哥堡。 高筒军靴靴底的钢片敲击着走廊的石板地面,发出有节奏的声响,唐.席尔瓦少校一边解开自己的披风,一边走进击剑厅里,他的身材并不高大,但十分结实,常年不间断的运动与战争生活将他的身体里的每一寸脂肪都压榨干净,只剩下骨头、肌腱与发达的肌肉,那张典型卡斯蒂利亚贵族的脸被东南亚的烈日晒得黝黑,高高突起的颧骨,宽阔的额头,鹰钩鼻,坚硬的下巴,一双深凹的眼睛里透出愤怒与痛苦的光。 “桑多!你马上让卫兵把那个土著酋长带到这里来,还有,要带上他的武器。”席尔瓦将披风丢给旁边一名十五六岁左右侍童:“我要与他决斗!” “可是少校先生!”桑多一边将披风挂上门旁的衣架,一边惊讶的问道:“我听说那个土著酋长很厉害,在被俘前他杀死了六名士兵,卡西利亚斯先生也死在他手上!” “桑多!”席尔瓦一边解下腰间的长剑,一边用温和而又坚定的声音对侍童说:“凡有血气的尽都如草,他的美荣都像草上的花,草必枯干,花必凋谢,惟有主的道是永存的!我们信主之人,必能战胜这些魔鬼的信徒!“ “是,席尔瓦先生!”桑多恭敬的低下头,快步走了出去,席尔瓦转身走到十字架面前,双膝跪下,垂首祈祷道:“万军之主,请让您的仆人的胸中充满勇气与力量,战胜异教徒的勇士,为我的朋友报仇,阿门!” 过了好一会儿,走廊外传来一阵叮当声,席尔瓦从地上站了起来,只见桑多带着两个卫兵压着一个身形魁梧的土著汉子进得厅来,那土著汉子手上与脚上都套着沉重的镣铐,****的上半身上都是伤痕,凌乱的头发披散在肩膀上,双颊布满刺青,一双环眼凝视着席尔瓦。 “把他的镣铐解开!”席尔瓦对卫兵下令道。 “少校先生,这是个极其危险的家伙——”卫兵刚想反驳,席尔瓦就做了个不容抗拒的手势:“一切后果都由我负责,我命令你们把他的镣铐解开!”(未完待续。) 第六十六章 复仇 卫兵们对视了一眼,最后还是决定服从整个马尼拉、也许是整个东南亚最英勇、或者说最疯狂的西班牙军官的命令。当他们解开镣铐的时候,席尔瓦傲慢的用塔加洛语(当地土著语言)对那个酋长说:“野蛮人,我最好的朋友卡西利亚斯被你杀了,无论是作为一名贵族还是作为一名战友,我都义务为他向你复仇。不过作为一名基督徒和卡斯蒂利亚贵族,我不会剥夺你自卫的权利,向一个手无寸铁的人下手,哪怕你是一头不信基督的狗,你可以选择这屋子里的任何一种武器与我交战!“ 酋长沉默了一会,用夹杂着塔加洛语词汇的西班牙语回答道:“我信仰我的父辈信仰的神灵,正如你信仰你的父辈信仰的神灵一样。至于你说的基督徒不会向手无寸铁的人下手,那些死于你们西班牙人刀剑之下的妇女和儿童是怎么回事呢?不过我还是很感谢你给我重新拿起武器的机会,没有人能够永生不死,但勇士的灵魂将升上天堂,与祖先们一起痛饮美酒!“ 席尔瓦冷哼了一声,用夹杂着仇恨与钦佩的目光看了看眼前的敌人,拿起放在祭坛旁的武器,他的右手手持一柄佩剑,桃型的护手将他的右手保护的很好,狭长的钢制剑刃泛出蓝光,骨质的剑柄上用优质的小牛皮包裹,干燥而又吸汗,他的左手拿着一柄带着碗状护手的匕首,这种长短剑的搭配在当时的西班牙武士中很常见,看上去两柄剑有些单薄,但这是一种假象,锁帷子与皮甲在它们的剑锋下比厚纸板强的有限,即使是板甲,也可以从缝隙刺入,在一个熟练的剑士手中。这将是极为致命的武器。 酋长看了看席尔瓦,一步一拖的走到武器架旁,拿起武器架上的一柄弯曲如蛇的长剑,在手中舞动了两下,仿佛在熟悉武器的特性。席尔瓦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突然那酋长抬头对席尔瓦笑了笑,手腕轻轻一抖,一旁的侍童眼前仿佛闪过一道剑光,片刻之后他身旁墙上灯台的一根蜡烛突然断成两截,屋内顿时暗了下来。那酋长看了席尔瓦一眼,目光所带的含义很清楚:“你还要与我交手吗?“ “席尔瓦先生!”侍卫桑多尖叫道。方才近在咫尺的蜡烛被斩断,可他丝毫都没有感觉,如果那酋长瞄准的目标不是蜡烛而是自己的脖子,恐怕直到脑袋落地他才会察觉,一想到这,他就觉得自己大腿内侧一股热流涌了出来。 席尔瓦没有理会,只是将双手的武器轻击了一下,微微下蹲,向对手做了个开始的手势。那酋长脸上闪过一丝异色。上前一步,席尔瓦向后退了一步,酋长又上前一步,席尔瓦又向后退了一步。两人之间好像有一根无形的绳索。酋长又向前迈开一步,正当他前脚将落未落的时候,席尔瓦大喝一声,整个人宛如一头灵猫。闪电般一剑向对手的大腿刺去。原来这席尔瓦不但剑术过人,而且身经百战,经验丰富无比。方才已经看出对手步伐有些问题,可能是腿脚有伤,所以他并没有像通常那样攻击对手的胸腹与头部,而是向大腿下手,对方腿脚有伤,无论是避让还是俯身保护下三路都很困难,只要让席尔瓦借机近了身,就凭他左手的匕首,定然能取对方的性命。 可是那酋长并未如席尔瓦预料的避让或者拔刀抵挡,只是站在那儿不动,倒像是被动挨打一般。席尔瓦的心头突然有种危险的感觉,下意识的将左手的碗状护手的匕首向斜上方一挡,几乎是同时,他听到一声响,左手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他赶忙顺着势头向右一滚,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左手已经虎口崩裂,那柄匕首的碗状护手上深深的一条刀痕,原来方才对手向自己脖子斩了一刀,若非自己福至心灵的伸手一挡,只怕自己现在身首异处了。桑多见状,赶忙对一个卫兵低声说了几句,那卫兵点了点头,快步向外跑去。 那酋长一招得利,并没有继续追击,而是提着那柄蛇形长剑,冷冷的看着席尔瓦。席尔瓦咬了咬牙,爬了起来。接下来他出手就谨慎多了,那酋长虽然腿脚移动不方便,但那柄蛇形怪剑倒像是被施了魔法一般,不但出手毫无声息,而且轨迹难以琢磨,时常剑到临头都没有知觉,若非对方脚上有伤移动不方便,只怕席尔瓦早就着了道儿,到了此时他终于明白好友卡西利亚斯剑术过人,为何也死在他手上,他虽然复仇之念越炽,可也不禁对眼前的对手生出一股钦佩之意。 一旁观战的侍童桑多眼见得形势越发对席尔瓦不利,而前去搬救兵的那个哨兵却迟迟未归,心中越发焦急,他拔出腰间的匕首,朝身旁的另外一名卫兵使了个眼色,那卫兵会意的点了点头,提起长戟突然从背后向那酋长刺去。那酋长好似背上生了一双眼睛,侧转身子已经避开了长戟,将其夹在腋下,顺势右臂一伸,手中剑柄末端配重的灌铅圆球就狠狠的砸在了对手脸上,那卫兵闷哼一声便昏死过去,侍童桑多刚想动手,就看到那卫兵惨状,吓得尖叫了一声,向后退了几步,险些一屁股坐到地上。 桑多正惊骇间,突然看到那酋长黝黑的脸上突然露出一种奇怪的表情,接着便看到半截剑锋透胸而出,那酋长伸手捂住自己的伤处,膝盖一软,翻身倒地。原来那哨兵从背后突袭时,席尔瓦也正好朝对手胸口刺了一剑,那酋长拨开这一剑顺手结果了背后安袭的卫兵,却没想到席尔瓦这一刺却只是半招,前面的长剑不过是诱招,接下来的左手匕首才是杀手,正好刺了个透心凉。 桑多欢呼了一声,上前讨好的从地上的酋长身上拔出匕首,双手献给席尔瓦,刚想说两句祝贺的话,却看到对方脸色铁青,显然是怒到了极点,祝贺的话到了嘴边又眼回去了。 席尔瓦走到酋长身旁。鲜血正从对手捂住伤口的指缝中涌出,本来黝黑的脸庞正在迅速变得苍白,显然,死神的双翼正在盖住这个男人的双眼。终于,他叹了口气,蹲下身体,伸手握住对方的右手,低声道:“向伟大的主忏悔吧,不然你的灵魂会落入地狱的!” “不!”酋长艰难的摇了摇头,但语气十分坚定。他的眼睛看着席尔瓦身后的天空,脸上泛起一丝笑意,从席尔瓦手中抽出右手向前探去,仿佛那儿有什么东西正在看着他:“祖先的英灵呀,你们来迎接我了吗?“突然,一股鲜血从他的口中喷出,身体抽搐了两下,眼睛里失去了神采。 “该死的异教徒,愿你落入火狱之中。别西卜(基督教中魔王的称号)撕裂你的**,让你的痛苦永无止境!“桑多指着地上的尸体,恶毒的诅咒着!” “闭嘴!”席尔瓦愤怒的打断了侍童的诅咒,他恶狠狠的盯着对方。正想说些什么,门外的走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一个卫兵出现在门口。他看了看屋内的情况,叹了口气道:“看来我还是来晚了。席尔瓦少校,总督大人让您去见他,马上!” 胡安.德萨尔塞多总督站在窗边。静静的看着脚下帕西河,这条河流就好像一条缎带,环绕着小半个马尼拉城,这座星状的巨大城堡就是西班牙帝国在东南亚总督区的心脏。每天傍晚太阳即将落山的时候,这个在白山之战(1621年蒂利伯爵指挥天主教联军击败了信仰新教的波西米亚国王)失去了一条腿的老兵就喜欢静静的站在那儿,看着帕西河和即将落入地平线的太阳,回忆着自己的青年时代。 砰砰!几下沉重的敲门声将年迈的总督从回忆中惊醒了过来,他转过身来,满是伤痕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伤感的神情,但当他一瘸一拐的回到厚重的红木桌后坐下,整个人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威严。 “请进!“ 唐。席尔瓦从推门进来,他向总督行了一个军礼:“阁下,您找我来?“ “是的!“总督点了点头,他的声音并不大,但里面蕴含的力量却让人不得不低头:“是谁允许你杀掉摩洛人酋长的?” “阁下,我的好友卡西利亚斯上尉死于他手,他对于我来说就如同一奶同胞的兄弟,作为一名卡斯蒂利亚贵族,我有义务为他报仇!” “可你还是一个军人,西班牙王国的军人!”总督的声调陡然提高了:“军人应该服从命令,为王国的利益不惜牺牲自己的一切。这个酋长是个非常有价值的俘虏,而你居然杀了他!“总督从那张硕大的办公桌后面走了出来,紧盯着席尔瓦的双眼问道:”你说我应该怎么处置你?“ “我愿意为我所做的一切承担责任!”席尔瓦昂起头,大声答道。 “一切承担责任?”总督冷笑了一声:“唐.席尔瓦先生,恐怕你承担不起这个责任,帝国在这儿有许多许多敌人:荷兰人、摩洛人、其他土著、暹罗人、阮朝人,而帝国的资源却很有限。少校,你是个真正的勇士,但仅凭勇气还远远不够,我们还需要耐心、坚韧和智慧!“ “明白,总督大人!” “不,席尔瓦,你什么都不明白!”此时总督已经回到了书桌背后,他从桌上的一本《圣经》中抽出一份文件递给对方:”唐.席尔瓦少校,你看看这个!“ 席尔瓦少校接过那份文件,很快,很快他的额头就紧皱了起来,两条眉毛拧结到了一起,鼻孔喘着粗气,扶在剑柄上的左手捏的铜质护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那些叛贼,臭气哄哄的荷兰佬,竟然和异教徒联合起来进攻天主教的国王!火狱在等着他们!” “是的,不过这没有什么奇怪的!在奥斯曼人的军队里就有法国的工程师,他们帮助异教徒制造大炮和修建要塞,用来和基督徒作战!”总督从席尔瓦少校手里接过那张份文件:“在最终审判的时候这些人要自己去面对上帝,现在我们必须做我们应该做的事情。“ “当然,总督请您下命令吧!“席尔瓦挺起了胸脯。 原来当西班牙人十六世纪抵达菲律宾之前,在当地已经有相当一部分土著人接受了伊\斯\兰教的信仰和文化,连马尼拉的原址就是一个伊\斯\兰教村落,被西班牙人强占而来。由于西班牙人称穆\斯\林为摩尔人,因此将当地主要信仰伊\斯\兰教的土著民族称为摩洛人,比起还处于原始部落阶段的其他原住民来说,已经进入奴隶制国家阶段的摩洛人的力量要强得多,是西班牙在菲律宾殖民地的极大威胁。因此,西班牙在菲律宾的三百年殖民史同时也是信仰天主教的西班牙人和信仰伊\斯\兰教的摩洛人的三百年战争史。而马尼拉的西班牙人还有一个更加危险的敌人,那就是总部位于爪哇岛巴达威亚的荷兰东印度公司,根据那份情报,荷兰东印度公司已经与摩洛人中最强大苏莱曼苏丹签订了同盟条约,出售给对方大量的武器,并许诺当他们与西班牙人开战时提供海军援助。与异教徒联合进攻同为基督徒的西班牙人,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行为显然是不符合当时流行的道德观。 德萨尔塞多总督并没有立即下令,而是将那份文件在手中把玩,饶有兴味的看着上面的文字。几分钟后席尔瓦少校终于忍耐不住:“请下令吧,我一定会把这些异教徒钉死在十字架上,让他们在火狱里忏悔自己的罪过。” “少校,你知道这份情报的来源吗?”德萨尔塞多总督并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反问道。 “是某位虔诚基督徒出于对这种渎神行为的义愤?” “不,不是基督徒!是一个大明商人,准确的说是一个姓周的大明商人!“总督冷笑着将文件丢回了桌子上:”这位大明商人的主人就是尼古拉.一官,你应该知道这个人吧!“(未完待续。) 第六十七章 两浙 “是他?“对于当时航行于南中国海的人来说,郑芝龙是一个绕不开的名字,这个出身福建南安的少年,在24岁为福建巡抚熊文灿招安时,已经是中国东南沿海的第一大海商和海盗,他企图垄断中国与日本、中国与南洋的贸易,这与以垄断东方海上贸易为己任的荷兰东印度公司产生了尖锐的矛盾,双方剑拔弩张,战事一触即发,像这样的人物席尔瓦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嗯,这个情报可不便宜!“德萨尔塞多总督冷笑了一声:”三个月内交给他一百名受过良好训练,装备齐全的步兵,此外还有一条准备齐全的加利恩帆船,由一个精通军事的绅士率领为他服务三年,而他则提供优厚的薪饷,战死者有十二个月的薪水作为抚恤!看来这位尼古拉公爵也有不少麻烦呀!“ “席尔瓦少校!”德萨尔塞多总督突然提高了嗓门:“我并不清楚这位实力雄厚的尼古拉公爵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不过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任何能够伤害到荷兰人的行为都是天主嘉许的。这个尼古拉对福摩萨岛(即台湾)有野心,而荷兰人在那儿有两个据点。你知道我需要更多的军队来守卫马尼拉。我已经下令治安官把所有能找到的流浪汉都抓起来,你还有权赦免监狱里的所有罪犯,此外我还给你二十个老兵作为士官,三个月后我需要看到一切都准备停当,你知道了吗?” “是,阁下!为上帝和国王服务!“ 浙江、杭州,两浙巡盐御史府。 上午巳牌时分,暖暖的春日照在房檐上,几只刚刚归来的燕子正在房檐忙碌的筑着自己的巢穴,不远处一株桃树花开的已经快要败了,树枝上长满了绿叶。只有四五朵还勉强的开着,地上到处都是散落的花瓣,像是给地上铺了一层粉红色的毯子。府邸的后花园外便是西湖,湖面上传来一阵阵小贩叫卖水果吃食的声音,这些小贩的叫卖声也带着几分杭州人所特有的慵懒劲头,简直让人无法相信与此同时,大明的西北与东北正在同时进行着两场残酷的战争。 赵有财喝了一口碗里的茶水,已经加了十几道水的味道已经寡淡的和白水没有区别了,从一大早等到现在,空荡荡的肠胃被茶水一冲。饥火更是直冲脑门,他再也忍耐不住,将茶碗往旁边的茶几上一顿,向一旁的给他加水的丫鬟问道:“小娘子,敢问一句还要等多久?” “哎呀呀,侬怎的这么性急,奴家不是刚刚说过了,老爷昨夜与知府大人饮宴,多饮了几杯。只怕是要起的迟了些,且耐心些,耐心些!”那丫鬟是江南女儿家,又是十三四岁的好年纪。正是如水一般的后生,吴音侬语听起来更是入耳便醉人三分,只可惜赵有财早已心急如焚,他得了刘成的号令后。就带着吕伯奇给他开的这份拜帖,带着随行人马一路往杭州来,只想着早早的拜会过了这位两浙巡盐御史大人。再赶去祁门茶市,说不定还能赶上今年的春茶的尾巴。他到了杭州后,便立即投了拜帖上门,却不想遇到这样一番光景,自己从一大早坐到快中午了,那位御史大人还在高卧床上,他在刘成手下干的久了,早已习惯了随到随见的作风,一下子碰到这等慵懒的作风,还真有些适应不了。 赵有财又等了一会儿,只见得堂下的檐影越来越短,筑巢的燕子的渣渣声越来越大,心头的火气也越来越高。他暗想也不知道这位御史老爷啥时候才起来,干脆自己先回去填填肚皮,然后逛逛杭州的茶市,心里有个底,然后见过这位大人就可以直接去祁门了,省下一日便是一日。想到这里,他站起身来正准备告退,从里边走出一个身着宝蓝色小袖的婢女来,她向赵有财福了一福,道:“赵先生,我家老爷已经醒了,他看了您的拜帖,请您马上去见他!” 赵有财点了点头,便随着那位婢女穿过后堂,过了一条游廊,一路上十分寂静,整个院落就好像他的主人一般,刚刚从睡梦中醒来。赵有财也下意识的放轻了脚步,穿过两重院落后,来到一处精舍门前,那婢女转过身来,灵巧的挑起了帘幕,做了个“请进”的手势。赵有财向那婢女点了点头,走进屋内,一股浓郁的香气顿时扑鼻而来,让他有些不习惯,不禁打了个喷嚏。 “是赵先生吗?“一个声音从屋内传来,赵有财往声音来处看去,只见一个身着绯袍的男子正背对着自己,坐在一面半人多高的铜镜前,两个婢女正围绕着他,替他梳理头发,整理衣衫。赵有财赶忙上前行礼道:”鄜州监生赵有财拜见御史大人!“ “免礼免礼!”那男子指着自己身旁的一张椅子笑道:“赵先生请坐,伯奇兄的拜帖我已经看过了,他与我乃是会试的同年,宛如兄弟一般,他在信里请我关照于你,我也就把你当自家人一般,行事脱略了些,无礼之处,还请见谅!“ 赵有财在椅子坐下,只见那男子生的浓须长眉,肤白身长,乃是个少见的美男子,最多也才四十出头,比吕伯奇少说也小了十来岁,赶忙欠了欠身子道:“御史大人言重了!” 此时丫鬟已经编好了发髻,那男子转过身来,笑道:“本官姓王,名柯,字端成,既然先生也是士林中人,那你我就以名号相称吧!“ 赵有财见对方表现的如此的亲密,方才的怨气早已烟消云散,笑道:“那学生就托大了!“ “时日已经近午,有财兄还没有用过午膳吧,不如便在这里一起用吧!”说到这里,王柯不待赵有财说话,便对一旁的婢女吩咐道:“今日我午饭便在书房用了,让夫人他们不必等我了!” “是,老爷!” 赵有财随王柯去了书房,早有酒肴送了上来,酒过三巡,那王柯便开始询问吕伯奇在鄜州的事情。赵有财将吕伯奇在鄜州、同州、宁夏的事情向王柯粗略的讲述了一番,他自然不会讲吕伯奇为流贼生擒,因人成事的事情都说出来,而是将许多刘成的功劳都张冠李戴,尽数归功于吕伯奇,几乎将其说的是诸葛复生,王猛再世。听罢了赵有财这番讲述,王柯半响无语,突然摇头叹道:“当年与伯奇兄抵足读书时便知晓他胸怀奇略,这些年官场蹉跎。我也时常感叹造化弄人,让天下奇才沉沦下僚。现在看来只不过是时机未到罢了!“ “胸怀奇略?我咋没看出来!你这厮能看出来,倒是奇怪了!”赵有财腹诽道:“不过这厮有句话倒是没说错,人的命运果然是造化小儿的囊中物罢了,那吕伯奇若不是遇到了刘大人,这辈子最好的结局也就是带着几万两银子回家买田建舍,当个富家翁罢了,哪里能有今日?我这次的机会也一定不能错过了!”想到这里,他笑道:“吕大人此番遣在下前来。其实为的也是抚夷之事,还请大人出手相助!” “抚夷?”王柯闻言一愣,问道:“这从何说起,还请赵先生详解!“ “端成兄有所不知。这仗是打赢了,可光打赢仗不算完呀。士兵要发军饷,屯田治军哪里不要用钱,可朝廷眼下的情况您也是知道的。一个盖子要盖三个锅,早已是捉襟见肘,要有钱。只有自己想法子。”说到这里,赵有财停顿了下:“吕大人考虑了之后,最后决定还是在茶上下功夫!” “茶?“王柯立即就明白过来,笑道:”想不到伯奇兄不但胸中有韬略,连经济之学也有涉猎,看样子再过几年入阁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不过我只是巡盐御史,对茶这方面恐怕是帮不了什么忙了。“ 路上赵有财早已将事情的原委想的通透了,他见王柯露出了推脱的意思,赶忙笑道:“端成兄,吕大人托在下此番来,还带了一份薄礼,还请您收下!”说罢,他转身对外边人吩咐了几声。王柯笑道:“伯奇兄这就有些多余了,我与他乃是同年,如同兄弟一般,这倒显得生分了?“ 说话间,一名随从已经捧着一只包裹送了上来,赵有财郑重其事的接过包裹,放到王柯面前,一边解开包裹,一边笑道:“这些是吕大人从一个来自极西之地的蛮邦商人那儿带来的,还请端成兄收纳!“ 王柯本来眯着眼睛,脸上露出不以为意的神色,两浙巡盐御史在大明也是排名前十的肥缺了,他什么奇珍异宝未曾见过?只不过眼见吕伯奇前途无量,便是千里送鹅毛,东西贵重与否倒在其次,这份情谊却是难得。可随着赵有财解开包裹,他不禁轻呼了一声,身体前倾,半边屁股离开了椅子。 原来那包裹中放着一对貂裘,绒毛丰厚,针毛灵活,色泽光润,华美轻柔,貂皮呈黑色,毛发尾尖略带一点紫色,当中夹杂着一点点银白色的星点。他伸出右手,轻轻的抚摸了下那对貂裘,只觉得指尖到处,便带着一股暖意,又掂量了下,只觉得轻若无物,当真是稀世珍宝。 “这,这难道是传说中的紫貂?”王柯的声音都有几分颤抖。 “端成兄好眼力!”赵有财见王柯这般模样,心里那块石头已经落了地,赶忙接口道:“这正是上等的紫貂皮,那蛮邦叫做俄罗斯,土地贫瘠,林木茂盛,气候苦寒,是以野兽皮毛丰美,产出的貂皮便是辽东紫貂也不能及。用这貂皮制成的裘装,得风则暖,指面如焰,著水不濡,点雪即消,当真是难得的宝物!吕大人让我带来赠与您!” “这个,这个!”王柯拿在手上,说不出的喜爱,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古代中国人冬装素来以动物皮毛为上品,《论语》之中便有乘肥马,衣轻裘之说,一件上等皮裘价值千金,丝毫不足为奇。当时明国的主要皮裘输入来源便是辽地,但由于与后金连绵不绝的战事,上等皮裘的输入也大为减少,其价格也更是以直线上升。王柯很清楚像这样上等的貂裘,就算是在南北两京都很难用钱买得到的,无论是自己穿用还是当做礼物赠送给同僚上司,都是用处极大的,算起来这一对皮裘就足以答谢他先前送出的那一批盐引了。 “伯奇兄送来如此厚礼,在下也只有却之不恭了!”王柯终于恢复了镇定,他对赵有财说话的口气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一个带来如此厚礼的使者,无论如何也是应该得到相应的重视的。 “端成兄,大人还有一件礼物让我交给您!”赵有财拿开皮裘,露出下面的一只巴掌大小的皮盒来,送到王柯面前。王柯有些犹疑的看了看对方,小心的打开了皮盒,只见里面放着十余枚约莫小手指大小的红宝石、玛瑙、绿宝石,在从窗户投射进来的阳光下显得绚丽无伦。 王柯深吸了一口气,才将又一声惊呼咽进了嗓子眼里,他闭了下眼睛,好让这些珍奇的宝物离开自己的视网膜一会儿,待重新睁开双眼的时候,他用力合上皮盒,将其推了回去。 “端成兄,你这是为何?”赵有财惊讶的问道。 “这份礼物太重了,无功不受禄,你回去待我谢过伯奇兄,这份心意我已经收下了,但东西璧还!”王柯的声音不大,却十分坚决,他好歹也是在官场上打滚过十几年了,岂不知道天下间没有免费的午餐?吕伯奇虽说与自己是同年,可已经有十几年没有联系了,更不要说他现在隐隐间已经位居自己之上,那对貂皮还能说是还自己盐引的情,这些宝石怎么也说不过去了。 “大人!”赵有财小心的将皮盒又推了回去,笑道:“学生有几句私密话,您可以听听,若是还不想收,学生再带回去不迟!”(未完待续。) 第六十九章 股份 “私密话?”王柯听了一愣,他本欲拒绝,但脑海中闪过那些宝石,又变了主意做了个示意婢女退下的手势,沉声问道:“你说吧!” “学生先问大人一个问题,这貂皮与盒中宝石价值几何?” 王柯想了想,答道:“这两物乃是稀世之珍,我又并非商贾之徒,哪里一时间说得出价值几何?“ “大人说的是!”赵有财笑道:“不过在吕大人那儿,这些东西虽然也颇为难得,却不能说是稀世之珍。” “哦?”王柯心中隐隐明白了赵有财的意思:“赵先生的意思是?” “端成兄,吕大人平定诸部之后,在群蛮之中名声大震,远至蛮荒之地,群蛮商贾皆携奇珍异宝来到宁夏与其交易,想要换走茶叶、丝绸、瓷器等中华特产,这紫貂皮与宝石不过是其中一二罢了。然而这些东西饥不能食,寒不得衣,无助军国大事。大人便想将这些奇珍异宝运往南方,换取茶叶、丝绸、瓷器,与蛮人交易,获利得以养军。” “原来如此!”听到这里,王柯心底已经踏实了,他伸出右手,不露痕迹的将那装满宝石的皮盒子盖在衣袖下,然后问道:“那赵先生此行来有何事情,用得着本官呢?” 赵有财见王柯收下宝石,心中大喜,赶忙答道:“大人,如今朝中朋堂横行,大臣们相互攻讦。想要做点事情的人,往往会授人以柄,事情还没做成,就被人赶下台去。因此这件事情是绝对不能由官府出面的!” “不错!”王柯点了点头:“赵先生想的倒是周到,尤其是钱财的事情,一个与民争利的帽子扣下去。就翻不得身了,害了自己,也害了国家!” “因此大人便打算建立一家商号,专门做这个买卖,从宁夏运来各色珍宝特产,再从中原运出茶叶、丝绸、瓷器等特产。大人若是愿意相助。吕大人愿意让出一成的干股!” 听了赵有财的许诺,王柯没有马上回答,他稍微盘算了下,觉得这生意利润大为有利可图,便沉声问道:“我与伯奇兄乃是同年,若只是寻常事,这一成干股便不必了吧!” 赵有财听到了,哪里还不知道对方的言下之意:若只是寻常事,一成干股是多了。那若不是寻常事,恐怕一成干股就少了。他腹中暗骂了两句对方的贪婪,笑道:“大人,您也应该知道,像丝、茶、瓷器这些买卖,都已经被各家牙行、商行瓜分干净,强龙不压地头蛇,像我们这些外人。一时间哪里能插手进去?” “嗯,赵先生。这些行当背后无不有当地有力缙绅,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你要插手进去只怕没那么简单吧?” “大人请放心!”赵有财脸上露出了一丝神秘的笑容:“这次我不是一个人来的,同行的还有吕大人精挑细选的一百名精兵,都是身经百战的好汉,不但武艺精熟。而且精于火器,若是有人来硬的,那便是自寻死路了!” “这个——“王柯顿时被对方话语中流露出的那股子视人命如草芥的杀气吓了一跳,本来打算讨价还价的说辞也咽了回去,正想着是不是应该讲这个麻烦推出去。门口传来几下敲门声。 “什么事?” “禀告老爷,抚台大人派人前来,请您去府中议事!“ “嗯,你告诉来人,我马上就到!”王柯站起身来,对赵有财笑道:“赵先生,当真是不巧了,文抚台有事相商。吕年兄的事情先放一放,容我思量思量,再给答复如何?你们刚到杭州,不知有没有找到住处?“ 赵有财赶忙起身应承:“有劳大人垂询,我等在武林门外的一间寺庙中居住!”王柯矜持的笑了笑,问了问寺庙的名字,便将赵有财送出门外,然后赶快换了官袍,出门乘轿一路往布政使府行去。 按照大明的体制,两浙巡盐御史是一个中央派出的监察官员,如果换成一个现代人比较容易理解的词汇,那就是中央关于盐业工作的特派巡视员。不难想象,杭州的地方官员与王柯之间的关系是颇为微妙的,尊重而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如果不是必要的情况,他们是不会请他参与商谈正事的,那这次是为什么呢?王柯正是满怀着这样一种好奇心走进布政使的正厅的。 “王大人,你来了,快坐下吧!”浙江巡抚文可道向王柯点了点头,示意其坐下,王柯惊讶的发现杭州城内的文武官员几乎都到齐了,就连平日里存在感很低的浙江都指挥使坐在那儿,他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妙,赶忙在自己的位子坐下。文可道咳嗽了一声:“诸位同僚,形势紧急,我就不多说无用之话,我今日请诸位来,不是为了别的,而是有一伙水匪出没于江口,已经有好几条船只被抢劫了,船上人货皆失,连一条运盐的官船也被抢了。“ “什么,莫非是倭寇卷土重来!“听到文可道的介绍,众人顿时炸了锅,虽说自从戚少保痛击倭寇之后,海上已经宁靖了不少,可各种其他海盗还是时常出没,但像在江口出没公然抢掠可不多,更不要说抢劫官府盐船的,就算不考虑官府的报复,海盗抢别的东西都好变现,唯独这盐,难道还改行去当私盐贩子送到内地去转卖变现不成? “应该不是,从逃脱的水手口中得知,这条船十分高大坚固,有三根巨桅,足有二十余米长,首尾更是高耸如城墙,形制与倭船大不相同,倒是与红毛夷的夹板船有些相像!” “红毛夷?”一旁的按察使是个广东人,操着带着浓重口音的官话问道:“这倒是奇怪了,学生在广东时也曾见过几个红毛夷,虽然生的红毛绿眼,肤白如鬼魅,但却是守法度的商人。怎么会四处抢掠呢?” 一旁的布政使却冷笑着反驳道:“那可不一定了,非我族内其心必异,红毛夷在广东守法度不过是形势所迫罢了,来了浙江无人看管自然便故态重萌,重操旧业起来!” “诸位,且住。且住!”文可道制止住同僚的争论,转身向一旁的浙江都司柯从文问道:“不管是不是红毛夷的番船,若是抢劫了几条民船也就罢了,可若是让其食髓知味,觉得浙江一省海防废弛,有机可乘,那东南恐怕无宁日呀,柯大人,你是本身的武臣之首。该当如何处置你总得拿出个方略来吧!” “抚台大人!”柯从文的脸色很难看,倒像是被人抓住了什么把柄的样子:“卑职正有件事情要禀告您,镇海卫前几日来报,说在岱山岛上停靠了一条大船,在岛上汲水修船,倒是于您说的夹板船有些相似!” 啪! 文可道猛地拍了一下桌面,喝道:“这等大事,你为何不早说?” 文可道这一声喝。倒将柯从文从椅子上吓得跳了起来,跪在地上。喊道:“卑职该死,卑职该死,我已经派人让镇海卫前去将贼人赶走——” 文可道看着地上的柯从文,强压下胸中的怒气问道:“柯都司,那结果呢?” “文大人,那伙海贼火器十分犀利。镇海卫千户为鸟铳击中,当场战死!”说到这里,柯从文低下了头,其结果也就不问可知了。 文可道冷哼了一声,道:“柯都司。你是本省的疆臣,守土有责,若是半个月内你不能讲这伙海贼赶走,那就莫怪本官不念同僚的情分了!” 听到文可道这番话,柯从文更是面如死色,从地上爬了起来,连声称是,却不敢坐下。原来明太祖朱元璋将地方行政、监察、军事三项权力分别划给布政司使、按察使、都指挥司这三个平行部门,以防止尾大不掉,形成对抗中央的地方割据势力,但在施行中又发现这平行的三个部门条块分割,运转不灵,永乐年间便又采取从中央派出官员巡抚地方,节制三司,掌握地方大权,也就是说巡抚已经成为了实际上的地方最高长官,通常这些巡抚的本官乃是御史,又是进士出身,在朝中多有大佬作为奥援,随便说一句话就能上达天听,自然不是都指挥使这个在三司中早已********的武官所能比拟的。不过倒也难怪文可道把话说得那么难听,方才那柯都司所说的岱山岛乃是舟山群岛的一个,正好位于杭州湾,扼守着进入钱塘江的入海口,若是贼人留下巢穴,招来更多同党,那浙江一省只怕都永无宁日了。 文可道呵斥完都司后,又与其他官员商量了一会防备海盗的事宜,便各自散去。王柯也被分派了些任务,由于他的官职在众人中较低,所以落在后面,刚刚要出门才发现旁边的椅子上放着一柄折扇,依稀是那都司柯从文的,赶忙拿了折扇追了上去,叫住对方。柯从文接过折扇,苦笑拱手道:“多谢了,王大人,从文今日举止失措,见笑了!” “不必多礼!”王柯笑道:“同僚一场,自然是应当的。”他看了看对方的神色,问道:“柯大人,那群海贼当真这么难缠?” “哎,那海贼虽然人数不多,但船坚炮利,颇有法度,绝非寻常的乌合之众。听败兵说,我军攻打他时,贼人营中毫无人声,待到我军进到营前二十余步时,突然乱枪齐射,然后乘乱冲杀,这岂是寻常海贼,分明是识得行伍的宿将指挥的呀!” “可是我听说两浙精兵乃是戚南塘一手操练出来的,尤善火器,天下无双!” “呔!你说的这是哪一年的事情呀!”柯从文此时已经郁闷到了极点,好不容易有了个同僚可以倾诉,赶忙大吐苦水起来:“王大人,两浙卫所的情况你应该也是知道的,欠饷两三年是寻常事,军士逃散的逃散,就算没有逃散的也有各自的营生,没法子,一家老小都要吃饭呀!除了几个亲兵,平日里都是没有操练过的,如何能用?哎,这一关我这次恐怕是过不去了!“ 听到柯从文这番话,王柯心中不由得一动,他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先等一等,待到对方已经走投无路了,自己再拿出货物来,才能卖出个高价来,想到这里,他装出一副安慰的样子,笑道:“柯大人,你也莫要这么丧气,贼人就一条船,充其量也就两三百人,以一省之兵,压也把他们压死了。” “哎,但愿如此吧!”柯从文却没有那么有信心:“我已经下令将各卫的精兵赶往杭州,希望能够将贼人逐走,过了这关吧!” 岱山岛。 唐.席尔瓦站在船舷边,耳边传来一阵阵有节奏的划桨声还有俘虏的抽泣声,看着不远处的船正在缓慢沉入水面。在海平面下,黑色的岱山岛正在从海面下升起,慢慢变大。 随着水手长的号令声,“皮萨罗”号偏转穿船头,船帆兜住了海风,将船只向岛屿的西边逝去,这是一条狭长的三角桨帆船,只能够容纳二十人乘坐,是“玛丽王后“号大帆船上的救生艇,十五天前,他带领着训练好的一百名士兵登上”玛丽王后“号,前往那位叫做尼古拉.一官的前海盗头目的巢穴履行约定。但命运不济,他们在半道上遇到了风暴,可怕的狂风将这条重达四百吨以上的大船像玩具一般抛弄着,而他唯一能做的只能是把自己固定在船肋上,然后向仁慈的圣母祈祷。幸运的是,圣母回应了众人的祈祷,”玛丽王后“号没有被送进海底,但失去了三根桅杆里的两根,船壳也进水了,还有一半的水手也不见了,此外他们还偏离了航向。因此席尔瓦不得不下令在最近的陆地靠岸,修补船只并补充水手,然后继续他们的航程。他们靠岸之后,就发现岛上的居民已经逃走了,为了获得必要的水手也修船材料,也为了得到必要的给养,席尔瓦不得不干起了海盗的营生,这引起了当地驻军的反击,不过他轻而易举的打败了明**队的进攻,在席尔瓦看来,这些敌人与其说是军队,不如说是一群拿着粗陋武器的农民,没有勇气、没有纪律、没有战术也没有荣誉,很难想象如此伟大的帝国却要靠这样的一支军队保卫,这让他自己对接下来的旅程更充满了信心。(未完待续。) 第七十章 幸存者 此时“皮萨罗”号已经靠近岱山岛旁的黑色岩壁了,崖壁顶部的烽火台几乎与岩石结为一体,黑色的地衣一视同仁的攀爬在石壁和烽火台上,海浪与鸟粪也是如此,席尔瓦可以看见上面的一面红黄色的旗帜,旗帜的中心是红底金色城堡,那是卡斯蒂利亚与阿拉贡王国的标志,旗帜的两旁是两根赫拉克勒斯银柱,那象征着美丽的格林纳达王国。在海风的吹拂下,旗帜激烈的飘荡着,席尔瓦骄傲的看着那面旗帜,船几乎贴着峭壁滑过,飞溅的浪花几乎飞进船里,惊起了俘虏们的哭喊声。席尔瓦很清楚这是那些水手在向自己示威,他毫不在意的转身走下船舱,靠着船舷闭目休息起来。 席尔瓦打了会盹,突然感觉到脚下的甲板一震,他睁开双眼,看到水手长那张布满刺青的丑脸。 “席尔瓦先生,船靠岸了,胡安神甫在等您!” “嗯!“席尔瓦跳上船舷,对水手长说:“把船停好,所有的俘虏都押到营地去,给他们水和食物,我们需要这些人替我们修船!” “是,席尔瓦先生!” 席尔瓦跳下沙滩,海水刚刚淹没他的脚掌,在他的身后,水手长正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西班牙语命令水手们把船拉上岸,收拾好船帆与绳索,这是个克里奥尔人(西班牙殖民者与印第安人的混血)与菲律宾土著的混血儿,懂得大海、虔诚、凶狠,对上司像狗一样的忠实,是一个完美的二把手,席尔瓦很放心的把船交给他。 “胡安神甫!”席尔瓦握住神甫伸出的手,凑到嘴边轻轻的吻了一下:“我不在的时候桑多还好吗?”按照西班牙军队的传统,每个连队里都会有两名到三名随军神甫,他们除去为士兵们与军官们举行各种宗教仪式。还要保管遗物,代写书信,毕竟当时绝大部分士兵与贵族都是文盲。因此他们得到士兵与军官们的尊重,在指挥官离开军队的时候,神甫实际上承担了代理指挥官的职责。 “不太好,我已经为他向上帝祈祷过了,桑多还在发烧,他的伤口发炎了!”胡安神甫满脸愁容:“还有,少校先生,在您不在的时候。哨兵看到了几条明国的军船频繁出没在附近海域,他们应该很快就会发起第二次进攻了!” “嗯!”席尔瓦点了点头,胡安神甫的回答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这个岛屿正好位于这个巨大的海湾的中心位置,岛上有充沛的淡水、村落、堡垒,现成的码头,没有一个将军会坐视落入敌人的手中而置之不理,他唯一能够指望的就是赶在敌人累积到足以消灭自己的兵力之前修好船离开这里。 席尔瓦走到一棵树桩旁,坐下脱下靴子。一边倒出里面的沙子一边问道:“修好船还要几天?” “修补好船身的破洞还要六天,重新修好尾桅也要四天,至于主桅,没有材料。也没有必要的工具!“ “那就不用修补了,就尾桅加上船桅也能凑合,不过修补船身怎么还要这么长时间?不能快一些吗?” “少校先生!水手只剩下一半的人手,船肋骨断了两根。必须加固,这些都是大工程,你抓来的人手也不是专门的匠人。只能打打下手!“ “好吧!”席尔瓦失望的摇了摇头,他知道神甫说的都是实话,实际上“玛丽夫人”号没有在那场风暴中沉没就已经是奇迹了,他将靴子在树桩上用力磕了两下,重新穿了上去:“好吧,这是上帝在考验我们的勇气与信念,而我们能做的就是勇敢的面对考验!” “是的,少校先生,主总是喜爱那些勇敢的人!”胡安神甫点了点头,脸上满是庄严肃穆。 正当席尔瓦少校与柯从文都司都在为彼此的存在而焦头烂额的时候,王柯一回到家中,管家就像平日里那样向其请示午饭的菜式,与半生蹉跎才中举的吕伯奇不同,少年得志的他对于精致生活的追求在杭州官场中都是有名的,还为此在士林里得了个绰号“赛何曾”,为此在还挨了不少督老爷的弹章,若非他出身够硬,又有大人物撑腰,只怕仕途要大受影响。 “老爷,休宁程二先生派人送了一筐刀鱼,十只肥羊、两筐鹿脯,十坛上等黄酒来。”管家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礼单,双手呈上:“他让我禀告老爷,上次和您在梨花观里听道姑讲法时,听您说刀鱼之美,乃水珍之冠,正好今日得了些,请您尝尝鲜!” “休宁程二?”王柯目光扫过那张礼单,随手将其丢到一旁,笑道:“一句戏言,他倒是记得清楚!”管家听了,笑道:“老爷,这程二先生虽然是商贾之徒,却全无铜臭气,最是慷慨大度,倒是一个奇人!“ “呵呵,这你就不知道了!”王柯笑道:“这休宁虽然多商贾之徒,但却与他地不同,文风最是昌盛,家中经商累有资财之人,便厚资请大儒教导子弟,折节读书,这程二家道中落,便弃学经商,供兄长科举,他学养极深,若不是为了支撑家业,此时只怕也是我士林中人了。” “那是自然,若是寻常商贾,老爷又怎么会与其交游?”管家不动声色的拍了王柯一记马屁,笑道:“那午饭便用刀鱼可好?” “嗯!“王柯下意识的点了点头,正准备起身又想起来一件事情。 “你将肥羊、鹿脯还有黄酒都送到武林门外的慈安寺去,给那个赵有财赵老爷,与他说都是犒赏随从的,还有今天晚上请他来府上做客。” “那位赵老爷?”管家闻言一愣,以他多年来在王柯门下奔走的经验,觉得这位赵老爷并不是什么大人物,却不知主人为何这般看重对方,王柯看他模样,如何不知道他的心思,笑道:“没眼力的杀才,那赵老爷乃是我一位同年的心腹。那可是位大人物,指日便要等阁拜相的。” “啊呀!”管家咋舌道:“宰相门前七品官,小的这双眼睛果然该挖了去,幸好没有恶了他,不然岂不是坏了大事!”说到这里,他眼珠一转,谀笑道:“老爷,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您同年若是登阁拜相,那您做侍郎、尚书不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管家这句话虽然粗鄙。但却是挠到了王柯的痒处,他强自压抑中胸中的喜悦,摆了摆手:“好了,快去把事情办妥了!“ “是,老爷!”管家磕了个头,退了出去。王柯站起身来,在屋内来回踱了两圈,心中满是得计的喜悦:他对浙江海防的废弛早有耳闻,看今日那柯都司的模样。十有八九在红毛夷海贼那儿要吃个大亏。自己今日送些肥羊美酒过去,先卖个赵有财一个好,顺便看看他手下是否如其吹嘘的那么精悍,若是当真。便借了这股兵去对付红毛夷海贼。若是事成,杭州官吏们都承了自己一个大人情,而吕伯奇的生意也不用担心有人找麻烦,自然也欠了自己一个人情;如果不成。自己也毫无损失,着实是个好买卖!想到这里,他情不自禁哼起了平日里喜欢的评弹《玉蜻蜓》里的选段:“惊醒白日思儿梦。当年一石冲破浪。十八年心波难平常激荡。开门迎客心惊慌,门外赫然立申郎。” 果然正如王柯所预料的那样,五天后明军第二次企图夺回岱山岛,驱逐红毛海贼的行动又失败了:柯都司从浙江各卫抽调的三百家丁,加上定海卫、杭州卫的一共一千余人被海贼打的一败涂地,战死七十余人,落水淹死的足有五百余人,而且还不是红毛夷擅长的海战,还是陆战,就连苦着脸亲自督战的柯都司自己都险些落入海贼之手,连滚带爬的爬上了船,自此一战,两浙卫军已经胆落,听闻红毛夷之名便丧胆,杭州城内更是一夕三惊,唯恐那些红毛夷杀到杭州城里来。 至于这件事情的中心人物,浙江都指挥使柯从文柯大人,更是回到家中便闭门不出,生了一场大病,卧床不起。巡抚大人带着众人去家中探望了一次,见其躲在帷幕之中,身旁围着四五个姬妾,还只是喊冷。见了这幅模样,自然是指望不得了。文可道恨恨的骂了句:“废物!”便一甩袖子转身要走,却被同来的王柯伸手拉住了:“巡抚大人,您回去可是要弹劾柯都司?“ “那是自然,你看他这样子还能统领两浙卫军,屏护海疆吗?若是海贼杀来,谁来把守这杭州城?“文可道恨恨的骂道。 “大人,可否稍待两日?“ “稍待两日?”文可道上下打量了下王柯,问道:“王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巡抚大人,眼下卫军新败,若是更换将领反倒不利于军心,不如暂缓几日,反正从其他地方调用兵马也不缺这几天时间,让我先劝说柯大人几句。” “劝说几句,这能有用?”文可道看了看屋内躲在人肉屏风里的柯从文,心里已经出了个“否”字,不过王柯有句话说的不错,反正在援兵没到之前,更换将领也没有太大意义,不如就给他几天时间,到时候也多个人一起担责任。想到这里,他向王柯拱了拱手道:“好,看在王大人的份上,我就暂缓缓!”说罢他便拂袖而去。王柯看了看文可道的背影,转身推门进屋去了。 “柯都司,你可知道巡抚大人方才要向朝廷上弹章,拿下你的乌纱帽?”王柯笑道。 “那又如何?”柯从文一边喝着小妾送上的热汤,一边答道:“能保住自家性命就已经是祖宗积德了,哪里还想得到那么多?” “是吗?”王柯一屁股坐在床沿,笑道:“那柯都司您想不想再来一次,把海贼赶走呢?” “不想!”柯从文的脑袋摇的如同拨浪鼓一般:“王大人您是没有见过那些红毛夷,不但火器厉害,而且凶猛异常,虽然不过百多人,可就敢拿着长矛杀过来,真的如排山倒海一般,一转眼功夫就垮了。莫说我不敢,就算我敢,我手下的将士也不敢,这仗就没法打!” “若是我给您找一支精兵来呢?” “给我找一支精兵?”柯从文苦笑道:“大人您就莫拿我寻开心了,我那些卫兵虽然不济,但两浙境内又有谁比他们强,大人您那些盐丁上去也是送死!” “自然不是我那些盐丁!”王柯笑道:“这样吧,今天晚上您来我上,我有个人让您见见,到时候您就知道了!”说到这里,王柯不待对方回答,就用手里的折扇拍了拍柯从文肩膀,起身出去了,留下目瞪口呆的柯从文和他的妻妾们。 慈安寺。 “赵老爷,我家主人请您今晚一定要到!“管家毕恭毕敬的将一份精美的请帖双手举过头顶,呈送到赵有财面前。 “哎呀,王大人如此多礼,让我如何好意思呢?”赵有财接过请帖,他这句话倒是真心实意,这几日王柯几乎每日都请他来府上做客,每次都是高朋满座,多半是当地的富商巨贾、缙绅名士,他很清楚这是对方帮助自己打入当地的圈子,对王柯也颇为感激,只是对自己先前的提议却一直没有给答复,让他有些奇怪,不知为何王柯一方面施加援手,一方面却又保持距离。 “赵老爷乃是我家主人的贵客,千万莫说这等见外的话!”管家见赵有财接了请帖,唱了个肥诺,恭声道:“我家老爷让小人带一句话告诉您,今晚有位贵客乃是浙江的都指挥使,这位大人最喜武事,请您挑选几位武艺精强的壮士,带上火器、弓弩、兵甲,在这位大人面前演示一番,他一定会非常高兴!” “多谢大人!在下记住了!“(未完待续。) 第七十一章 射靶 傍晚、王府。 与平日里不同的是,王柯并没有把当天的宴会放置在堂下有一座戏台的花厅,而是放置在后园旁的一座精舍中,这间宅院的后园足有十余亩地,草木茂盛,此时太阳已经有大半落入地平线下,宿鸟声声、斜阳夕照,颇有几分萧瑟的感觉。 “来,来!”王柯殷勤的举起酒杯:“今日二位能够拔冗前来,鄙舍实在是蓬荜生辉!”说罢他便一饮而尽,左边的赵有财赶忙将杯中酒喝了个干净,右边的柯从文却神情恍惚,坐在那里如木偶一般,倒像是根本没有听到王柯说话一般。 赵有财也不是瞎子,看对方这幅模样,也觉得有些不对,便向王柯投去质询的目光。王柯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低咳了两声,对柯从文说:“都司大人,我为您介绍一下,这位赵先生乃是巡抚宁夏、榆林、河西军务的吕伯奇吕大人的心腹,吕大人乃是我的同年。不久前,正是吕大人领兵大破虏酋虎墩兔憨,斩获数万,甲杖山积。我大明士马精强,除了辽东,便数吕大人那儿了!“ 王柯这几句话虽然声音不大,但“军务”、“士马精强”这几个字眼却是咬的极重,那柯从文虽然神情恍惚,但听到关于“兵”、“军”之类字眼便立刻清醒过来,作为浙江的最高军事长官,他自然从塘报里看到几个月前明军在宁夏大破蒙古各部的消息,联想起先前王柯对他的许诺,如何不明白对方的打算。他赶忙向赵有财举起酒杯,笑道:“原来赵先生是在吕大人的幕府当中做事,想必是孔明管仲一流的人物,想必击破鞑虏之事也立有大功。怪不得我方才就觉得您生的器宇不凡,当真是失敬了!” 虽然明末兵制败坏,像浙江这种内地的都指挥使早已没有什么实际兵权,但好歹也是正二品的封疆大吏,屈尊向赵有财区区一个监生来主动敬酒,绝对可以说是折节下交了。赵有财整个人都有些陶陶然。赶忙双手捧起酒杯,笑着应承道:“柯大人谬赞了,学生不过是在吕大人门下奔走,应承些杂物罢了,如何当得起如此夸奖!” “哪里,哪里!”柯从文虽然带兵打仗不咋地,但觥筹上的功夫倒着实不浅,他笑嘻嘻的喝完了杯中酒:“本将虽然恬为一省都司,但身边着实缺几个知兵的幕僚。俗话说强将手下无弱兵,赵先生在吕大人门下,想必也是知多见广,不知可否屈尊幕府之中。”说到这里,他唯恐赵有财不应允,急着说道:“赵先生请放心,吕大人那边自有我去分说,在我幕中。只需每月初点卯一次,自然把俸金奉!“ 赵有财听柯从文这般说。不禁有些意动,他倒不是贪图那点俸金,只是古今中外做生意的要想稳赚,最便捷的出路便是官商勾结。他之所以一到浙江第一件事情就是带着吕伯奇的拜帖来求见王柯便是想要有个靠山,毕竟他虽然有个监生的身份,但出门在外。和两浙当地的缙绅们若有冲突只怕要吃亏。可若是成了一省都指挥使的幕府中人,浙江省内无论是谁想要向自己动手前都要先思量几分。以刘成的胸襟气量,一定会理解自己的做法,而不会误以为是别投他主。 想到这里,赵有财已经定了主意。他清了清喉咙,笑道:“大人既然这般说,那学生也只有厚颜应承了!” “好,好!“一旁的王柯见状,赶忙举起酒杯:”柯大人得贤才,赵先生得明主,皆可喜可贺,在下今日恰逢其会,自然是要庆祝一番!“说到这里,他轻击了两下手掌,对一旁的婢女吩咐:”将前几日休宁程二先生送来的那坛黄酒拿来!“ 转眼间,婢女便取了酒来,王柯亲手敲开上面的封泥,拔出塞子,顿时一股浓郁的酒香便充满了屋内,他亲自为两人各自倒了一杯,举起酒杯笑道:“来,今日二位一定要不醉不归!” 酒过三巡,柯从文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焦急,便装出一副随意的样子,问道:“我听说吕大人麾下皆为以一当百的虎狼之士,却不知是真是假,赵先生可否为我解惑一二?” “这有何难!”王柯接口道:“赵先生此行来身边可是有一百精兵,都是吕大人千挑万选出来的,柯大人若是想看,只需让他们在我这后花园中演练一番也就是了!” “这个——”赵有财闻言一愣,他这才感觉到自己好像是中了某人的圈套,但他此时已经是柯从文的幕友,主从之分已定,拒绝的话也就说不出口了,只得笑着推诿道:“王大人后园中花木茂盛,若是损毁一二,岂不是做了那焚琴煮鹤之人?不如改日再选个合适的地方吧!” 柯从文见赵有财推诿,正想开口催逼却听到身旁王柯笑道:“这又有什么,我这后园本来鬼气森森,正要借赵先生麾下虎士的至阳之气冲冲!” 柯从文见推诿不得,只得遣人叫来在外间用餐的王兴国,对其说道:“王千总,这位大人乃是浙江都司柯大人,他想要看看吕大人的军威,你让人在园中演练一番与他看看!” “是,赵先生!“王兴国应了声,看了看园中景致,便向柯从文躬身道:“都司大人,我等军中首重火器弓弩、次及枪矛、最后才是刀牌;此次出行是为了护卫赵先生,枪矛携带太过显眼,便未曾携带,不知您是要看火器弓弩还是刀牌?“ “火器,自然是火器!”柯从文忙不迭答道,他此番被海贼打败后,痛定思痛,觉得红毛夷最为厉害的便是火器,百步之外便可取人性命,便是身披重甲也抵挡不住,俗话说以毒攻毒,若能从这位赵先生那儿得到克制之法倒是不错。 王兴国看了赵有财一眼,看到赵有财微微的点了点头,他方才向柯从文拱手问道:“大人。若要演练火器,那请指点一个鹞的!” 不等柯从文回答,王柯便对一旁的仆人吩咐道:“你取一只灯笼来,挂在小山的凉亭上,便以这个做鹞的吧!“ “且慢!”王兴国伸手制止住仆人,向王柯欠了欠身子:“大人。以标下所见,若是要演示火器,还是莫用灯笼的好!“ “为何这般说?” “大人,这火器与弓弩不同,弓弩不过百步,若是过了一百五十步便难以伤人;而火器以火激药,以药催子,便是两三百步外,也能致人于死命。若是待会演练之时。有人从小山后走过,恰好被打中,岂不是白白丢了性命?“ “说的不错!”王柯见王兴国不卑不亢,言辞便给,不由得生出几分好感来,笑道:“那你以为应当以何物为好呢?” “以标下所见,取一张圆桌来,上面蒙上一层棉絮。背后是一堵土墙。这样纵然射失了,也不至于伤到旁人。而圆桌不但可以看是否射中,还能看铅弹入木多少,以免有人少装火药。” “好,便依这位千总说的做!”王柯笑道,不一会儿,仆人们便依照他吩咐的摆置停当。只见距离堂下七十步外摆着一张圆桌,上面蒙了一层棉絮,还用朱砂标记了圆心作为目标,两旁的树上各自挂着一只灯笼,将那圆桌照的纤毫毕露。王兴国喝令一声。从堂下鱼贯上来七八名肩抗鸟铳的军士,先是打了一排齐射,然后是逐一重新装填药子发射,鸟铳声惊起两边树上的一群宿鸟,拍着翅膀尖叫着飞过房顶,柯从文强忍住呛人的火药味,竭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远处圆桌上的弹痕,可那灯笼在晚风的吹拂下摇摆不定,弄得那圆桌上忽明忽暗。柯从文不禁皱起了眉头,一旁的王柯见状,做了个手势,不一会儿,几个仆人便将那圆桌抬了过来。 “呀!”柯从文一看,不由得长大了嘴巴,原来那圆桌上密密麻麻的十四五个枪眼,三寸多厚榆木板连同上面的棉絮被打了个对穿,核桃大小的弹孔黑洞洞,看上去十分摄人,柯从文不禁打了个寒颤,旋即满脸喜色。 “来人,取一只酒杯来!”他笑容满面的将酒杯塞到王兴国的手上:“王千总练得好兵,不愧是平定套虏的强兵,不过只是个千总,倒是委屈了!“ 王兴国赶忙接过酒杯,笑道:“我家将主前往京师了,临别前他说过,回来便升我做守备!” 柯从文想挖墙脚,话还没出口便被对方堵回来了,不禁有几分尴尬,王柯看在眼里,赶忙接口问道:“那不知此番赵先生麾下有多少人马呢?“ 王兴国看了眼赵文德,方才答道:“射生手四十人,刀牌手四十人,骑手二十人!“ 柯从文看在眼里,心中越发焦急,眼见得巡抚大人给他设下的期限越来越近,而手下的兵将又不堪驱使,心中便如同猫爪挠一般,见到眼前多了根救命的稻草,还不一把死死抓住。他眼见得堂上众人注意力都被那被铅弹打的千疮百孔的圆桌上,便偷偷的伸出右腿轻轻踢了王柯两下。王柯会意的点了点头,站起身来道:“在下且去外间方便下,诸位且慢饮,待会便回!” 柯从文见王柯退下时做了个手势,屋内的婢女仆役也退了下去,只留下自己、赵有财、王兴国三人,心头大定。他拿起酒杯,突然惨叫一声,将酒杯丢在地上,伸手捂住自己的右腿,作痛楚状。一旁的赵有财赶忙问道:“都司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哎!”柯从文叹了口气:“没有什么,不过是扭伤罢了,其实身上的伤痛倒也没有什么,心中伤痛才是要紧的。” “心中伤痛?”赵有财问道:“这又从何说起?” 柯从文半个晚上就等着赵有财问出这句话来,赶忙苦笑道:“说来也是惭愧,前些日子一伙红毛夷海贼占据岱山岛,骚扰海疆,劫夺商船,本官身负朝廷重托,便派兵攻打,想要将其赶出我大明疆土,却不想这伙红毛夷火器十分厉害,接连两战皆不胜,损我王师威风,叫我如何不心痛!” “原来如此!”赵有财看了看柯从文的神色,只见其虽然右手捂着脚踝,但眉头舒展、牙关松开,十分倒有七八分是装出来的,倒有六七分明白了。便随口搪塞道:“那红毛夷万里前来,军兵定然甚寡。大人您虽有小挫,但两浙兵多将广,再战必能全胜!” 柯从文见赵有财这般模样,心知若非豁出脸皮,肯定是无法让对方应允。反正这堂上除了这王千总外便再无第三人,这件事情也避不过他,只要多与些金银封口便是了。他一咬牙,便屈膝跪在赵有财面前,双手抱住对方大腿,喊道:“赵先生救我,赵先生救我!” “都司大人您这是干嘛,快起来!”赵有财虽然有些准备,但也给对方突兀的举动吓了一跳,赶忙伸手搀住柯从文的双臂,想要将其扶起,可柯从文却只是不起,他虽然少习武事,但好歹也是一个成年男子,不起身赵有财也扶不起来,口中只喊:“赵先生,求您救我一门性命!” “这又是从何说起,您是一省都司,二品大员,我如何能救您一门性命?” “赵先生你有所不知,巡抚大人已经逼我立下军令状,十五日内要将这伙海贼拿下或者赶走,如今只剩下八日了,如何来得及招募新兵?十五日一到,他便要上奏朝廷,弹劾于我,朝廷降罪下来,岂不是性命难保?” “这——”赵有财叹了口气,他已经明白柯从文的用意了:“都司大人,你莫不是想要我这百余人去平贼?” “果然瞒不过先生!”柯从文笑道:“我正是这么想的,还请先生应允!“说罢他便要磕头。赵有财赶忙扶住对方,不敢受其大礼:”都司大人,按说这本是大明的兵,交由您指挥平红毛海贼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可是我这里不过百余人,而且他们多半是北方人,不习水战,与长于舟楫的海贼交手恐怕不敌呀!“(未完待续。) ps:  这几天忙得要死,忘了讨票讨打赏,成绩好烂,快到月底,例行要票要打赏! 第七十二章骑队上 “这个请您放心!”柯从文见赵有财没有断然拒绝,心中大喜,赶忙解释道:“这伙海贼虽然船坚炮利,但船身为风浪所坏,靠在岱山岛便是为了修船,只有一条装着二三十人的小船。我等与他们两次打的都是陆战,以吕大人的兵威,彼等必然只有束手就擒!“ 赵有财见柯从文这般说,推诿不得,只得转过头去看王兴国。虽然刘成在临别前令王兴国此行诸事都听命于他,但他却丝毫不敢将这个当过贴身护卫,救过刘成性命的汉子当成下属看待。谁知道他是不是刘成派到自己身边监视的心腹?更何况那些精兵肯定不是这么容易叫得动的。柯从文看在眼里,如何不明白,赶忙对王兴国道:“王千总,此番只要你保我过了这关,我便保你做都司,不,参将可好?” “大人有所不知,我此番来是受了将主的军令!”王兴国却对柯从文的利诱不太感兴趣:“保护赵先生来浙江商讨购买茶叶的事情,若是旁生枝节,坏了茶叶的事情,犯了军令,是要掉脑袋的!” “茶叶!”柯从文闻言大喜,拍着自己的胸脯道:“王千总请放心,只要你帮我了了这件事情,茶叶你要多少有多少,都包在本官身上!” 见柯从文这般说,王兴国与赵有财都有些将信将疑。柯从文见两人如此,赶忙解释起来,原来从明代中叶开始,原本为军队提供士兵的卫所制逐渐废弛,变成了军官渔利的工具,卫所里的士兵也大部分变为军官的奴仆或者雇工。尤其是在商品经济发达的南北直隶与江南地区,更是如此,许多军官干脆将自己辖区里的士兵变成了雇工。有的是在自家的作坊做事、有的干脆是出租给需要大量劳动力的工商业主,自己坐收租金。这位柯都司也是其中的一员,他虽然练兵打仗不行,但经营产业却颇有一套,光是在他自家产业里劳作的兵士就有一千余人,有丝作、棉作、磨坊、油坊等等不一而足。等待出租的劳力另有七八百人,在杭州乃至两浙都是一等一的了。这茶叶烘干、晾晒、炒茶、包装无一不需要大量的劳力,尤其是当季的时候,更是忙的脚不沾地,如果不雇佣短工,便是累死也忙不完,拥有这么多熟练劳动力的都司大人在杭州茶叶行当里的确有相当的发言权。 “好吧!”王兴国无奈的看了赵有财一眼,前半生双手都只是握着锄头柄和刀柄的他无法分辨柯从文说的是实话还只是情急之下的吹嘘,而赵有财的双眼中也露出一丝无奈。此时柯从文已经看出了事情的关键不在这位赵先生。而是这位千总身上。他咬了咬牙,挪近了些低声道:“王千总,你若是应允,我立刻就给你一千两银子,现在就给!” “都司大人,这不是银子的事!”王兴国苦笑道:“性命没了,再多银子又有什么用?再说也不是我一个人的性命,是这么多人的性命!”他稍微停顿了一会。说:“要答应你也可以,须得先应允我两个条件!” “什么条件?” “第一个条件。每个兄弟五十两银子,要现的!” “好,我马上就让人送来!”柯从文咬了咬牙:“还有呢?“ “第二、这仗打不打,怎么打,都必须听我的,不然上下心思不齐。那是去送死!“ 柯从文犹豫了一会,看到对方的态度十分坚决,只得应承道:“也好,也依你!“ “那就一言为定了!“王兴国举起酒杯,向柯从文面前伸去。 “好。一言为定!”柯从文也举起酒杯,与伸过来的酒杯碰了一下,用力过猛的他几乎将杯中酒都溅了出来,淡红色的酒水洒在圆桌上,仿佛淋漓的鲜血。 岱山岛。 “快,把这几间屋子都搜搜,看看有没有可以用得吃的东西!”席尔瓦下令道,风暴不但打坏了船舶,还毁掉了三分之二的食物,他不得不四处搜寻食物。在他的眼前是几间粗陋的屋子,单以石块堆砌而成的墙壁,表面连砂浆都没有抹过一遍,屋子的顶部铺着厚厚的一层芦苇,窗户是几张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皮革,院子里的竹竿上晾着几串咸鱼,空气中弥漫着海鱼特有的咸腥味道,一时间竟让他有种回到故乡加泰罗尼亚海边渔村的感觉。 “少校先生,这几间屋子里没有找到粮食!”水手长低声向席尔瓦禀告道:“除了咸鱼,啥都没有!” “那就把咸鱼拿走!”席尔瓦低声说:“抓紧时间,敌人随时都可能再出现!” “是,少校先生!”水手长转身向土著水手们叫喊了两声,那些浑身刺青的土著人们发出不满的抱怨声,屋内传来打砸器皿家具的声音。他转过头来对席尔瓦说:“席尔瓦先生,请允许我直言,明国人的军队很懦弱,这个岛屿的位置很好,为什么我们不以这个岛屿为基地,向周围发起几次远征呢?一定会大有收获的!” “保罗!”席尔瓦有些不耐烦的叫着对方的教名:“你难道忘记了我们此行的目的吗?帮助那个明国大海商与荷兰人进行战争,而不是来这里抢劫!我们是军人,不是海盗!”说到这里,席尔瓦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点过分了,便用比较和缓的语气继续说:“你告诉水手们,耐心点,等到我们到了厦门岛,那位叫做一官的明国大头领会给他们最丰厚的报酬。” “是,少校先生!”水手长低下头,这时屋子里传出一阵欢呼声,席尔瓦从中听出“粮食“的字眼,水手长走了进去,出来时脸上满是笑容:”少校先生,找到粮食了,他们把粮食藏在灶台后面的水缸里。 “很好,带上粮食,我们马上回去!”席尔瓦那张黝黑的脸上罕见的露出笑容。自从被风暴卷到这个陌生的岛,他的神经就一直紧绷着,找到粮食才让他觉得松了口气,再过三天,再过三天就能修好“玛丽王后”号,离开这里前往厦门。完成总督大人的命令了,想到这里,他的内心深处那根紧绷着的弦才总算是松了点。 按照水手长的命令,西班牙人排成了战斗队形向村口走去——最前面是穿着胸甲,手持长戟的步兵,殿后的是剑盾兵,中间是火绳枪手还有背着粮食口袋的水手们,在殖民地的生活充满了危险,突袭与伏击是殖民者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对于这一切他们早已习以为常了。 当西班牙人的前锋距离村口还有二十多步远的时候,突然从村口传来一阵惨叫声,接着他们就看到一个人疯狂的向自己这边跑来,一边跑还一边高声西班牙语喊着“摩尔人,摩尔人!“在他的身后大约十几步远,一个骑士正在后面策马追赶,他从马镫上站起身来,在头顶上用力挥舞着套索。猛地一甩,那套索就好像长了眼睛一样正好落在逃跑者的脖子上。那骑士将绳索在马鞍前部的侧面的钩子上绕了两圈,然后猛地调转马头,巨大的冲力立即勒住了逃跑者的脖子,将其拉倒在地,他本能的用手拉住脖子上的套索,以免窒息而死。 “是卡洛斯。他应该在这儿放哨的!”一个眼尖的士兵从身上的衣甲认出了那个正在地上挣扎的倒霉蛋是自己的同伴,最前面的几个长戟兵赶忙举起手中的武器,大声叫喊着向前冲去。那个骑士眼见的无法拉着俘虏逃走,便割断了绳索转身逃走,有个胆大的士兵追赶了几步。那骑士突然在一个回头望月,一箭正中他的面门,惨叫一声仰面便倒,其他人再也不敢追赶。 席尔瓦拔出腰间的匕首,割断卡洛斯脖子上的套索,见对方两眼翻白,脖子上一条大拇指粗细的痕迹深深陷入皮肤,已经背过去了。 “快,拿朗姆酒来!”席尔瓦从旁人手中接过一只锡酒壶,往卡洛斯嘴里灌了两口,那卡洛斯两口烈酒入喉,立即剧烈的咳嗽起来,席尔瓦在他背上轻拍了几下,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卡洛斯,刚才袭击你的是谁?其他人呢?“ “都死了,都死了,是摩尔人,摩尔人!”卡洛斯涕泪横流的喊道,他口中的摩尔人乃是西班牙人对北非信仰******的游牧民族的统称,以善于骑射而闻名,在西班牙语中是异教徒的代名词,席尔瓦又厉声呵斥了几遍,方才从对方口中问出结果来。他方才在村口留下两个人放哨,却不想突然冲出几个骑兵,先是射死了一人,他见状不妙转身逃走,却被套索套中,剩下的已经都看到了。 席尔瓦走到那个被射倒的士兵身旁,只见一支羽箭从右眼贯脑而入,早就死的透了。 “是明国的骑兵,他们上岛了!“水手长低声道。 “嗯!”席尔瓦点了点头,他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上的尘土:“带上粮食,马上回船上去,我们没有骑兵,在这里太危险了!“ 用不着席尔瓦催促,西班牙人的行动变得迅速起来。每一个人都清楚他们处于巨大的危险之中,那个刚刚逃走的骑兵一定会把他们的人数和位置告诉明国的将军,如果自己不能在敌人的援兵赶到前回到码头旁的营地,他们就只有死路一条。敌人的骑兵绝不会就这么几个,在空旷的平地上,步兵是很难与骑兵对抗的。 磨心山。 “王千户,红毛贼就在那儿,不过六七十人。”柯从文指着正在山脚下小路上狂奔的西班牙打粮小队:“我们这边有三百余人,为何不痛加挞伐?” “不急!再等等“ “等等?不怕他跑回巢穴去了?” “跑不掉的!”王兴国自信的笑道:“咱们有马,他们没马,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的,让他们再跑跑,跑累了咱们再打!“原来刘成平定了察哈尔、土默特诸部之后,彻底解决了军马的问题。赵有财这次南行身边着实带了不少值钱的货物,刘成唯恐路上不安靖,被盗匪或者那些比盗匪更贪婪的地方缙绅抢夺了去,干脆从自己的卫队里抽了一百人给他做保镖,为了赶路方便,不但骑兵是双马,就连步兵也有乘马,成了骑马机动,步行作战的步兵,这队打粮的红毛夷兵距离他们的营地足有快二十里远,要是能用两条腿甩掉他们跑回去,那除非是耶稣再世,圣徒附体。 柯从文看了看王兴国自信满满的样子,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走到一旁,从怀中拿出一个签筒,用力摇了几下,捡起地上的竹签一看,松了口气道:“谢天谢地,是个上签,吕祖爷保佑我能过了这关,我一定替您重塑金身!” 在回程路上,席尔瓦竭力避免走好走的平路,而转而选择在山坡的灌木丛和小乔木间的小路,以免遭到敌人骑兵的包围。岱山岛是一个面积超过一百平方公里的大岛,岛上多石的小山与丘陵上长满了马尾松、刺柏、石楠等各种植物,多刺的茎叶不断划过士兵们的裸露的皮肤,在上面留下一道道血痕。不一会儿,他的耳边便只剩剧烈的喘气声、树木与岩石的声响,很快那些疲惫的水手们就将背上装满粮食的口袋丢下。突然,一声尖利的哨音划破长空,席尔瓦停下脚步,紧随其后的水手长保罗险些一头撞上。 “干嘛停下来?” “你听见了吗?”席尔瓦问道,这时又一声哨音从山下传来,就好像在回答先前那声哨响。 “你是说这哨子声吗?” “不错!”席尔瓦突然大声喊道:“停下来,所有人都停下来!” 士兵和水手们不知所措的停下了脚步,他们用奇怪的目光盯着少校,难道刚才不是他让自己尽快回营地吗? “保罗,你打过猎吗?我是说在森林里的那种围猎?”席尔瓦问道。(未完待续。) 第七十三章 骑队下 “少校先生,您在开玩笑吗?”水手长那张满是刺青的脸上露出了奇怪的表情:“我可是个克里奥尔人,一直到十二岁之前,我都是在母亲的部落里长大的,我七岁就能用吹筒射下树上的鹦鹉了。” “保罗你不觉得这很像一场狩猎吗?”席尔瓦问道:“贵族们骑在马上,用哨音相互联络,让鹿处于惊恐的状态,四处奔跑,待到精疲力竭的时候,再乱箭齐发!” “少校先生,您是我们是猎物,而明国人是猎人?”水手长惊讶的回答。 “是的,你难道没有注意到吗?明国人这次的行动与上两次完全不一样了,除了一开始杀掉我们的哨兵,明国人根本没有和我们交过哪怕一次手,他们只是在恐吓我们,让我们惊惶失措,然后自己把自己的力气用光,最后他再轻而易举的把我们的喉咙割断!”席尔瓦越说越快,双颊上带着一点病态的嫣红:“我敢打赌,他们换了个新的将军,这个狡猾的家伙想要我们自己把自己吓死!” “少校先生,那我们应该怎么办?”水手长已经被席尔瓦说服了,他们距离营地还有十四五里的路程,没有人能够穿着盔甲跑十里山路还有力气与人厮杀。 “很简单,就在这里等着!“ “在这里等着?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等到天黑,只要天黑了,他们的骑兵就没有用了!” “这伙红毛夷倒是够机灵,这么快就发现我的圈套了!”王兴国恼火的将手中的单筒望远镜塞进腰带里,这本是柯从文的一件玩物,这次就被王兴国要了来,倒是派上了不少用场。 “怎么回事?”柯从文惊讶的问道。他可是把身家性命都投入到这次冒险之中,要是不成王兴国他们最多不过是烂命一条,他柯从文柯大人可还有七八房的小妾、二三十个儿女、四五十处的产业,如何舍得下? “那些红毛夷不跑了!”王兴国骂道:“他们躲在山上不动了,看样子是看出了我的打算。” “不动了?”柯从文被王兴国的回答弄糊涂了,一副五里雾中的模样。王兴国用一种混合着鄙夷和怜悯的目光看了看这个浙江省的头号武将。低声解释道:“有几个当惯了夜不收的兄弟,在山下坠着他们,每隔一会儿便发出哨音,我听到就清楚敌人大概的动向了。“ “那,那他们接下来会如何?” “可能会呆在山上等天黑再回营,也有可能会发出信号,让留守营地的贼人出来接应。“ “接应?”柯从文此时不由得想起不久前的那次惨败,不由得打了个寒颤:“那是不是要撤兵?” “撤兵,为什么要撤兵?”王兴国一愣。旋即笑道:“我倒是巴不得贼人出来,他们躲在营地里,又有船上的大炮,我们拿他没有什么法子,若是出来正好可以打他个痛快!” 时间过得很慢,席尔瓦几乎觉得太阳被钉子钉在半空中了,水手们和士兵们三五成群的坐在地上,啃着干粮。他却没有一点胃口,相比起隐藏在阴影之中的敌人。他更愿意在战场上面对面杀个你死我活。 “少校先生,你不吃点吗?”水手长递了一块咸肉过来,席尔瓦摇了摇头,伸手将其推到一旁。水手长叹了口气,咬了一口。 “士兵们的士气如何?”与当时的绝大多数军队一样,这支微型军队的成员主要来自社会最底层——罪犯、赤贫者、流浪犯。甚至西班牙与土著的混血儿,身为贵族的席尔瓦本能的与自己的部下保持着一段距离,他习惯于通过像水手长保罗这类士官来了解军队的情况。 “不太好!”水手长摇了摇头:“少校先生,弟兄们并不害怕战斗,也不害怕死。圣母在上,一个人什么时候生什么时候死都是命中注定的。但他们不喜欢被动的坐在这儿却什么都做不了,看着敌人在行动,这让他们很沮丧!” “你说得对,保罗!”席尔瓦叹了口气:“不能让士兵们闲下来,无所事事是麻烦的来源,我们必须做点什么。”他站起身来,来回走了几步,突然停下脚步:“这样吧,我们分成两队,士兵和水手各自一队,水手在前面,士兵在后面,如何?” 水手长立刻就明白了席尔瓦的意思,这是西班牙人在菲律宾应对土著人常用的一种战术,前面的水手们担任着诱饵,负责将敌人的陷阱诱发出来,而后面的士兵们则加以打击。无疑前面的那队要承担很大的风险,不过他还是点了点头:“很好,就这样吧,我来指挥水手们!“ 席尔瓦看了看水手长那张丑陋而又忠诚的脸,想说什么,话到了嘴边还是变成了:“圣母与你同在,保罗!” “也与你同在,少校先生!”水手长在胸口划了一个十字,就转身大步离开了,随即远处传来一阵争吵声,那是水手们在为这个危险的任务在抱怨,但保罗很快就压倒了反对的声浪。“幸好这次一起来的是他!“席尔瓦的脸上不禁露出一丝笑容,他紧了紧腰带,往士兵那边走了过去,提高嗓门喊道:“士兵们,都起来,轮到我们了!” 王兴国坐在一块石头上,津津有味的啃着一块肉干,在他的身旁,柯从文哭丧着脸,看着眼前自己的午餐,那玩意看上去和他屁股下面那棵树桩没啥区别,又黑又硬。王兴国终于解决了自己手上那块,看了看柯从文的模样,笑道:“大人您要是不饿,便把这块赏给我吧?” “好,好!”柯从文如蒙大赦一般的将手里的肉干丢给对方,看到王兴国熟练的用匕首将其切成小块,塞进嘴里用力咀嚼,他有些惊讶的问道:“王千户,这玩意你怎么吃得下去?” “怎么吃的下去?“王兴国将肉干咽了下去,笑道:”大人。其实这玩意在干粮里已经是上等货色的,好歹还是荤腥。用水泡泡就会好下口些,如果能煮汤就更好了,可惜现在不能举火,咱们丘八能吃饱肚皮就不错,哪里讲究的了那么多!“话音刚落。远处传来几声尖利的哨音,王兴国将手里的肉干往地上一扔,跳了起来:”贼人动了!“ 席尔瓦站在一棵乔木旁,看着山脚下的水手们,他们沿着山路形成了一条逶迤的细线,空气中不断传来哨音,这是暗藏的敌人正在传递信号,通过这些急促的哨音,他甚至能够在脑海中描绘出这样一幅画面:奔驰的骑士、如林一般的长矛、火绳点着时散发出的刺激气味。这一切都在刺激着老兵的敏感神经。 “所有人,起立!”席尔瓦发出高亢的口令声,他转过身对从地上爬起来的士兵们下令道:“向左转,出发!“ “少校先生!”鼓手冈萨雷斯惊讶的指着山下的水手们问道:“我们好像和水手长他们走的不是一条路!“ “冈萨雷斯,你的职责是服从命令!”席尔瓦傲慢的抬起了自己的下巴:“我想我还是分得清左右的!” “是的,少校先生!“鼓手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军人的习惯让他低下了头,士兵们驯服的按照命令出发了。席尔瓦回过头,看了水手们最后一眼。自言自语道:“对不起,保罗,荷兰人已经与摩洛人结成了同盟,那么就必须把那个叫做一官的大海商拉到我们这边来,总督大人的命令容不得闪失,我必须尽快的回到“玛丽王后”号上去!” “快走。快些走!”水手长保罗大声的叫喊着,一边回头往来的方向望了望。没有士兵们的身影,这让他有些担忧,不过很快他就告诉自己这是少校先生的计策,如果双方离得太近就失去诱敌的意义了。不过他的心中还是有些不舒服。 “头,少校先生在哪儿?”一个水手问道。 “这与你无关,蠢货!”保罗粗声大气的骂道,顺手给了那家伙屁股一皮鞭:“把步子迈得大点,我发誓就连那些穿紧身长裙的娘们都比你走的快!” 那水手发出一声惨叫,捂住自己的屁股,吸着气答道:“头,我敢打赌,少校带着士兵们走另外一条路了,贵族老爷们就是这样,分战利品他要最大的一块,但遇到危险他跑的最快!” “那是你,胆小鬼!”水手长又给了那个大胆的水手屁股一下:“夹紧你的肥屁股跑快点,回到营地里我还要用九尾鞭抽你二十下,以惩罚你侮辱了一位英勇的绅士!” 这次再也没人敢说话了,所有的人低下头,加快了脚步,一时间除了皮靴子践踏沙土地发出的声响之外,便再无其他,空气几乎要凝固了。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沉寂,水手长回过头,只见在后方出现了一片黑影,从装束看就是不久前袭击哨兵的敌人,只不过数量上升到了七十多,足足超过水手们的两倍。水手们发出绝望的尖叫声:“摩尔人!” “慌什么!排成空心圆阵,只要坚持二十分钟,席尔瓦少校就会来就我们!“水手长一边大声激励着手下的勇气,一边粗暴的推搡着他们,好让他们排成防御骑兵的圆阵。水手们常用的武器是弯刀,这种带着印度和阿拉伯风格的武器在东南亚的水手与海盗中间很常见,既可以用来杀人,也可以用于在紧急时候割断缆绳;还有圆形的盾牌和短标枪;少数人还有短铳。不过与士兵们不同的是,所有的水手们都没有头盔和胸甲,原因很简单,一旦落水这些沉重的玩意会把你迅速扯入死神的怀抱。 在水手长的努力下,水手们终于排成了一个粗糙的空心方阵,有盾牌的人在最外面一层,而短铳和投矛的人在内侧,保罗用他的大嗓门喊道:“点着火绳,装好药子,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开火,圣母保佑,阿门!” “阿门!”无论是西班牙人、土著还是混血儿,都在胸口划了个十字。此时最前面的骑士距离他们只有大约四五十步远了,他们惊讶的看到大部分敌人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只有大约二十骑继续朝这边冲过来,他们分成了两队,仿佛两只巨大的手臂,向这个小方阵包围过来。不过此时也顾不了这么多了,保罗大声喊道:“所有人,听我的命令,预备——” 随着头领拖长的声音,每一个人都屏住了呼吸,无论是拿着短铳的,还是手持投矛的都在等待着水手长的命令,突然,一个奇怪的现象发生了,那些该死的骑兵突然消失了——马背上空无一人,只剩下马鞍。 这一瞬间的犹豫决定了保罗的命运,一支箭矢射穿了他的喉咙,鲜血立即堵住了他的气管,将惨叫声堵在了喉咙里,他眼角的余光可以看到一个敌人正翻身越上马背,原来方才这些矫健的骑士使了个鞍里藏身,躲在了马的另外一侧,战马宽大的躯干挡住了视线,从西班牙人这边看过去,马背上是空无一人。 这些骑士都是从刘成身边卫队挑选出来的精锐,最少的也能挽六、七个力(古代中国弓的强度单位,九斤四两为一个力)的骑弓,用的又多半是凿子箭、铲子箭一类的箭矢,此时骑队距离最外侧的水手们不过二十步左右,在这个距离都是指着左眼不会偏到右眼的,这一阵箭雨下来,顿时一片惨叫声,横七竖八的倒了一地。少数几个投矛放铳的,慌乱间都不知道打到哪儿去了,连马毛都没打落一根。 “好厉害,好厉害!”柯从文已经合不拢嘴了,大约五十步外,骑队们已经冲过了西班牙人的小方阵,留下满地的尸体。一旁的王兴国不屑的看了他一眼,拖长声调喊道:“装药——填子——捣实——点绳——瞄准——射击!”在他有节奏的口令下,射生手们排成一列横队,打了一排齐射,对面立即传来一阵惨叫声。(未完待续。) 第七十四章 风暴 这一轮齐射成为了压倒水手们的最后一根稻草,指挥官倒下了,再也无人制止溃散,人们丢下武器,践踏着尸体向后逃走,全然不顾躺在地上惨叫哀求的受伤同伴,但他们很快又退回来了,丢下武器,跪地求饶——方才那些骑兵又调转马头兜回来了,就好像一只巨大的口袋,将生者与死者都装了进去。 “千总大人,这应该就是贼首,我方才看到就是他在指挥贼人布阵的!“一个骑兵指着躺在地上已经有出气没进气的水手长对王兴国说,王兴国跳下马来,上下打量了下,原本黝黑的脸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变得惨白,嘴角满是已经发黑的血沫,呼吸急促而又紊乱,显然死亡已经距离这个人不远了。王兴国失望的叹了口气:“挖个坑埋了吧!把通译带过来,找个能听懂我们问话的!“ “都司大人,我们中贼人的圈套了!”几分钟后,王兴国一脸怒色的对柯从文道:“这些不过是些水手,贼首已经带着士兵从另外一条路跑了,现在只怕已经回到营地了,娘的,怪不得赢得这么轻松!” 柯从文却是一脸轻松:“王千总息怒,好歹也是场胜仗呀,就莫要苛责将士了!“ “大人,打蛇不死,必受其害,咱们这一仗没拿下贼首,让他进了营盘,有大炮,有工事,再想抓住就难了!” 正说话间,远处突然升起一股烟柱,直冲云霄,那些原本老老实实蹲在地上的水手突然跳了起来,大声叫喊,有的人还不顾守兵手上的刀枪,向外逃去,顿时被打倒在地。吃了不少拳脚。王兴国恼火的回头骂道:“反了,给我抓起来狠狠的抽二十鞭子,杀杀威风!” 士兵们应了一声,立即将那人提了起来,双手绑在马鞍上,便狠狠的抽了起来。可那个水手一边呼痛,一边喊着同样的几句话,倒像是要说什么似得,这吸引了王兴国的注意力:“通译,你过去问问。他到底喊什么?叫魂似的!” 通译应了一声,询问了几句,回来禀告道:“千总大人,那厮喊的是家乡的名字,他说烟火的方向正是营地,定然是贼首起锚逃走,丢下他们不管了!” “跑了?”王兴国与柯从文听到这个意外的消息,却是神色各异,王兴国是悻悻然。颇为失望的样子;而柯从文则是喜形于色,如蒙大赦的模样。 “王千总,快派人去探个究竟,贼人是否真的走了!”听到贼人可能跑了。柯从文的嗓门顿时高了三分。 “是,都司大人!” 海边。 席尔瓦站在船舷,看着岸上的最后几个士兵正在用火把点燃营盘里的茅棚与未曾用完的木料,神色木然。那些木材本来是用来修补“玛丽王后”号上的破损部分的。但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完成这项工作了。船尾,几个水手正在用力转动轮轴,满是铁锈的锚链正在缓慢的从水面升起。席尔瓦回过头,正好看见神甫站在自己面前,一脸忧虑的样子。 “少校先生,为什么不再等等,说不定保罗还能回来!” “神甫,保罗他们回不来了!”席尔瓦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决定把所有的实情都告诉神甫:“保罗他们走的是近路,而我们绕了远路,如果一切正常的话,他们应该比我先到的!” “好吧,这么说保罗他们已经回不来了?”神甫的脸上满是沉痛。 “是的,回不来了,明国的军队包围了我们,只有分头突围,否则大家都要死!”席尔瓦的声音很急促,仿佛是在为自己辩护。神甫摇了摇头,叹道:“少校先生,我并不是在指责你,只是现在我们没有了保罗,还失去了一半的水手,只有一根桅杆,船上的破损也没有完全修补好,你不觉得这么做太冒险了吗?” “可以让士兵填补空缺!反正我们接下里是沿着海岸航行,应该不会遇到那么多麻烦!”席尔瓦答道:“至于冒险,胡安神甫,我们现在没有选择,时间很紧迫,荷兰人在一步步的逼近马尼拉,我们必须做些什么。“ 作为知悉内情的核心人员,胡安神甫被说服了,他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那我能做的也只有向上帝与圣母祈祷了!“ “很好!”席尔瓦抬头看了看南面灰暗的天色,苦笑道:“胡安神甫,我想我们的确很需要一点好运气!” 仿佛是为了印证席尔瓦的不祥预感,海面上的风浪越来越大,天空下起了雨,黄豆大小的雨点被风卷着,打在人的脸上生疼生疼的,他竭力提高嗓门,好让手下听到自己的声音,可是风声很快就将其淹没,甲板上的水手们如无头苍蝇一样,许多人才两个小时前才戴上水手帽,甚是不懂得分辨船上不同绳索的用途。 一阵凶猛的侧风吹了过来,船身一下子变得倾斜,甲板上还没有固定好的东西滑动着,一个士兵躲闪不及,被一只箱子撞中,飞出船舷,他绝望的惨叫声回荡在空气中,让人听了不寒而栗,不过更让人觉得恐怖的是尾桅发出的那种让人牙酸的咯吱声,这说明这条船唯一的动力装置随时都可能断裂。船帆已经被猛烈的侧风吹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包,就好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拉扯着船帆,由于只有一根桅杆,推动船身的动力并不是在船只的正当中,在猛烈的侧风吹拂下,排水量高达近四百吨的“玛丽王后”号就好像一只玩具船,在海面上打着转儿。 “下帆,快下帆!”席尔瓦的喉咙已经有些嘶哑了,作为一个在海面上打了快二十年滚的铁汉子,他那黝黑似铁的脸已经变得惨白,嘴唇微微发抖,他在害怕,不过害怕的不是葬身海底,圣母可以作证,自从唐.冈萨雷斯.席尔瓦踏上大帆船的甲板的那一天起,他就知道大海就是自己的归宿。无论是死于荷兰人的炮弹、土著人的弓箭还是吹筒、奥斯曼异教徒的火枪、还是海面上的风暴,最终他都会沉入海底,区别无非是身着制服还是裹着裹尸布、脚上拴着一发实心炮弹。这些都无关紧要,当生命结束,灵魂在天使的引领下升上天堂,所留下的躯壳不过是一张皮裹着的几根骨头罢了。可是对于一个贵族来说,荣誉高过生命,为了完成总督大人的任务,自己原本无暇的荣誉已经被玷污,如果自己能够完成任务也还罢了。如果没有完成任务就葬身海底,又有什么颜面去见被自己牺牲的水手长呢? 在席尔瓦的命令下,水手们冲到尾桅旁,他们砍断绳索,用力拉扯绳索,但是在猛烈的侧风下,船帆根本降不下来,风越来越大了,尾桅随时都可能断裂。那时“玛丽王后”号就会成为一条漂浮在海面上的死鱼,任人宰割。 “有人吗?爬上桅杆,砍断横杆,解开帆布!“席尔瓦大声喊道。但是没有人应答,每个人都知道在猛烈的侧风下,爬上剧烈摇晃的桅杆,砍断船帆的侧杆是件多么危险的事情。失手、被绳索缠住、以及各种意外的情况都可能让你送命,即使某个身手敏捷,圣母保佑的好汉子完成了任务。在接下来的一瞬间,他也很可能被失去骨架支撑的船帆卷成一团,摔死或者带入海中。 “来个好汉子,救一船人,还能挣一百皮斯托尔(西班牙金币,一百皮斯托尔大概可以买一匹上等的、正当盛年的军马,一个士兵的月薪大概两个皮斯托尔)。“看到无人应承,席尔瓦提高了赏金,他伸出两根手指:”两百,两百皮斯托尔,不管是否成功,我以家族荣誉的名义起誓,只要我能够活着回到马尼拉,我都会支付两百皮斯托尔,给这位勇士本人或者他的家人!“ “好,我去!”席尔瓦的悬赏终于有了回应,一个黑瘦的汉子走出了人群。席尔瓦兴奋的取出腰间的锡酒壶,塞到对方手里:“来,喝口活动下!” 那汉子应了声,喝了两口朗姆酒,走到桅杆旁,他踢掉脚上的鞋子,往手心吐了两口唾沫,跳上桅杆,就好像一只灵活的壁虎,向上爬去。海风夹杂着雨水,打得人睁不开眼睛,席尔瓦费了好大力气,才看到那人在船桅顶部的身影。只见他用双腿紧紧盘住桅杆,便伸手去腰间拔刀,这时一阵狂风吹过,船猛地向右倾斜了一下,桅杆上那汉子措手不及,手上的佩刀失手落下,席尔瓦眼疾手快,往旁边一跳,只听得当的一声响,那柄水手常用的弯刀便扎在甲板上,发出嗡嗡声。 “好险!”席尔瓦看着距离自己近在咫尺的落刀,额头上不禁冒出一层冷汗,方才自己若是慢了半步,只怕就已经像只青蛙一样被钉在甲板上了。他伸手将那弯刀从甲板上拔了出来,抬头看了看桅杆顶部,只见那汉子正费力的用腰间的匕首割着桅杆上的帆索,只是大帆船上的船索都是用上等的黄麻揉制而成,小臂粗细,坚韧无比,进了水之后更是又滑又韧,仅凭一把平日割肉用的匕首,想要套在横桅上的数十个套索一一割断,实在是困难的很。但桅杆上方寸之地,也容不得几个人同时操作,再说恐怕也找不到这等大胆汉子了。席尔瓦只得一边看着,一边在心中默默祈祷。 突然,席尔瓦的耳边传来一声咔吱声,他低头一看,惊恐的发现距离甲板两米多高处的桅杆上出现了数条裂缝,而且裂缝还在不断增长、增宽,显然这根尾桅已经撑不了多久了,除非能落下风帆,减轻桅杆的压力。 “来人,快拿绳索和木料来,加固桅杆!“席尔瓦大声吼道,猛烈的风夹杂着雨水冲进他的喉咙,顿时将他的声音灌进喉咙里,变成一阵剧烈的咳嗽,在狂风之中,他甚至无法直立,只能跪在地上,以免被风吹入海中。突然,一声巨大的断裂声传来,席尔瓦抬起头,绝望的看到船桅缓慢而又坚决的向自己这边倾斜,然后砸了下来。 眼睛和额头一阵阵刺痛,他舔了舔嘴角,又咸又苦,不知道是血还是眼泪,耳朵里面嗡嗡作响,就好像在脑袋里有一口钟,有人在用力敲打。席尔瓦只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的,不过疼是好事,起码说明自己还活着。他呻吟了一声,觉得呼吸有些困难,浑身上下好像被一条巨大的毯子包裹着,让他无法呼吸,席尔瓦艰难的从腰间拔出匕首,在这层毯子上划了个口子,新鲜的空气透了进来,他立即贪婪的呼吸起来。 与新鲜空气一同进来的还有声音,此时他的耳朵已经好一些了,可以听到海风声、伤者的哭嚎声、绝望的叫喊声,还有一个声音在叫自己的名字,声音很熟悉,但此时席尔瓦已经想不起来具体是谁了。他软弱的应了两声,片刻后,便听到匕首划开帆布的声响,随即刚才那个声音喊道:“上帝保佑,少校先生,您还活着!” “是的,活着!”席尔瓦含糊的应了一声,随即他便感觉到自己被人抬起来了,随后有人往的嘴里倒进了一些液体,既甜又辣,他剧烈的咳嗽了起来,不过也有了力气,他睁开双眼,看到胡安神甫站在自己面前,手中拿着一个牛皮酒袋。 “你都给我喝了些什么,神甫?” “朗姆酒,我还加了点蜂蜜。” “多谢了,神甫,再给我来点!”席尔瓦接过牛皮酒袋,又给自己灌了两口,渐渐他四肢有了力气,在神甫的帮助下站了起来。只见尾桅已经断成两截,倒下的桅杆和船帆几乎把整个船尾都遮挡住了,水手和士兵们正在割开船帆,在下面找出幸存者,不过没有几个人能像席尔瓦这么幸运,他们抬出的多半是血肉模糊的尸体和失去肢体的伤员,水手们将尸体和伤员抬到席尔瓦身旁,排成整齐的一排,就好像他也是其中的一员。(未完待续。) ps:  要票要打赏,口胡,成绩忒烂,被几个基友鄙视了,郁闷了一把! 第七十五章 绝境 “行行好吧,上校先生!”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席尔瓦转过身,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躺在地上,正是刚才那个为了赏钱上桅杆的汉子,不过他此时已经浑身是血,右腿膝盖以下已经不复存在。他看到席尔瓦转过身来,痛苦的脸上露出一丝安心的笑容:“发发慈悲吧,少校先生,神甫,看在上帝的份上!” 席尔瓦看了胡安神甫一眼,神甫微微的摇了摇头,地上那人的伤势太重了,在这条已经没有桅杆的破船上是没有办法救治他的。席尔瓦走到那人身旁,单膝跪下,拔出匕首抵在左胸第三根与第四根肋骨之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家里还有谁!“ 那汉子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感激的光:“多谢您,少校先生!我叫雷斯托,住在马尼拉胡安教堂的旁边,家里有一个女人和三个孩子,两男一女!” “很好,我会把我会把那两百皮斯托尔送到的,向神甫忏悔吧!” 那汉子点了点头,目光转向胡安神甫,低声说了几句,神甫听完后,在胸口画了个十字,低声道:“我代表主,赦免你的罪,阿门!” 那汉子的眼中露出了喜悦的光,这时席尔瓦猛地一用力,匕首从第三根与第四根肋骨间刺入,直穿心脏。那个叫做雷斯托的汉子身体一阵抽搐,随即眼睛里失去了神采,不过脸上还带着一丝安心的笑容。 席尔瓦拔出匕首,在鞋底擦了两下,站起身来,他看着地上的尸体,在胸口画了个十字。 “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一旁胡安神甫问道。 “向仁慈的主与圣母祈祷!这是我们现在唯一能做得了!” 岱山岛、崇福庙,这寺庙不过是数年前所建,故墙壁门梁看上去还是崭新的,王兴国等打了胜仗后。由于风浪大作,众人不敢乘船回大陆,便在这崇福庙住宿一晚,准备等第二天风浪平息了再走。 “王千总果然用兵如神!”柯从文笑着将酒杯往王兴国面前一送:“此番平定海贼,本都司是一定要上奏朝廷,为你请功的!” “不敢!”王兴国有些犹豫的看着杯中的美酒:“大人,其实我们这次只是斩杀了几十个水手罢了,贼首船舶都还在,这酒还是等到事情了了再喝吧!” “诶!”柯从文已经喝了四五杯入肚了,已经有了三四分酒意:“水手也好。军士也罢,都是洋夷,送了首级上去,还能有人说我杀良冒功不成?再说海上如此大的风浪,贼人十有**都喂了鱼了,我说他是海贼就是海贼,还能有人敢说他不是?这酒浅的很,王千总是西北男儿,便是喝个两三斤又值得什么?” “这个!”王兴国顿时哑然。正如柯从文所说的,若是其他海贼,与文官关系不好的,还能说你一个杀良冒功。可这些水手要么高鼻深目、要么肤黑如炭,长得和传说中的昆仑奴一般,与大明百姓差之甚远,这个帽子绝对扣不上来。按照俘虏的口供。这些红毛夷的大船还没有修好,停靠岱山岛本就是为了修船,这么大的风浪便是普通船也承受不起。何况是一条还没修好的破船,多半是已经沉了。面前是好酒,这柯都司虽然打仗稀烂,但为人却是可喜,好歹人家也是朝廷的二品大员,自己又何必硬挺着呢。想到这里,王兴国举起酒杯,恭声道:“既然如此,那小人就斗胆了!”说罢,就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好,好,王千总果然是海量!”柯从文击掌笑道,他拿起酒壶又给王兴国倒了一杯:“好事成双,好酒也要成双,王千总,再饮一杯!“ 王兴国一杯酒入肚,顿时觉得口滑起来,他本就是个好酒的,今日得了机会,又没有旁人规劝,更是喝得痛快,不一会儿,就七八杯酒下了肚。他们喝的是绍兴的黄酒,虽然入口顺滑,不似北地酒性子那么烈,但后劲却大。不一会儿,王兴国便觉得头晕目眩起来,忍不住打起盹来。柯从文一旁看的明白,赶忙叫来外面的贴身仆人,服侍王兴国躺下休息。 柯从文独自坐在屋内,小口小口的抿着杯中的残酒,靠窗有一张桌子,上面放着两只烛台,两只蜡烛上摇曳着明黄色的光,窗外传来大雨冲刷着墙壁和海风掠过山顶树林的声响,从窗缝里透进来的冷风吹动着蜡烛,时明时灭,映照在他的脸上,更显得阴晴不定。 “老爷,王千户已经睡下了!”仆人向柯从文唱了个肥喏,可是柯从文好像根本没有听到一般,只是呆坐在那儿,皱着眉头好像在想着什么事情。那仆人见状便倒退了两步,到了房门正想转身出去,却听到主人的声音:“且慢,过来陪我喝几杯酒!” “老爷——“仆人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柯从文伸手指了指面前的马札:”坐下!“ “是,老爷!”仆人小心的落下半边屁股,先给柯从文倒满酒杯,又给自己倒了半杯,柯从文一口饮尽,仆人赶忙替其加满,柯从文又一饮而尽。那仆人见状,小心的问道:“老爷,您莫不是有什么心事?” 柯从文点了点头,将那酒杯又凑到嘴边,一倒才发现是空的,恼怒的往桌子上一顿,那仆人赶忙倒酒,口中问道:“今天不是打了大胜仗,将那红毛夷海贼打的落花流水,光是首级就有二十多枚,老爷有啥烦恼的呢?“ “哎!”柯从文叹了口气,将酒杯凑到嘴边又放了回去:“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呀,这次的事情是了了,可下次呢?没有红毛夷海贼,要是有什么倭寇、弗朗基海贼、闽贼啥的呢?我又拿什么去应付?总不能次次都有这么好的运气,遇到王千户吧?” “老爷,您可以练兵呀,您是浙江都指挥使,两浙卫所皆为您的属下,只要精选士卒,严加操练,那些海贼又算得了什么?” “练兵?”柯从文冷笑了一声:“粮从哪儿来?饷从哪儿来?就算练出来了。就能顶的上?上次派来打这伙红毛夷贼的也是各卫挑选出来的家丁,可是还不是给打的一塌糊涂?当年戚少保能练出兵来是有胡总督给他撑腰,莫说我没有戚少保的本事,就算我有这本事,谁会替我撑腰?文巡抚?那厮不从背后捅我一刀就谢天谢地了!”他酒入愁肠,此时已经发了出来,加之面前只有贴身仆人,竟然将平日里只敢在心里念叨的话说出来了。 “老爷!”那仆人已经被吓得脸色惨白,赶忙跑到门旁,推开门探出头去看了看四下无人方才回来:“这可不是家中。小心隔墙有耳!” 柯从文冷哼了一声,他也知道仆人说的有理,只是心中的积累已久的怨气发作出来,哪里还按捺的住:“咱们武人当真是后娘养的,平日里欠饷欠粮,遇到贼寇便一声令下,十天半月便要拿下,平时不发粮饷,关键时候鬼给你卖命!” “老爷!“那仆人听到柯从文抱怨。突然灵机一动:”我倒是有个办法,只是不知道行不行。“ “你有办法?”柯从文半信半疑的看了看手下:“说来听听!” “要练出精兵难,可您眼前不是有一支精兵吗?”仆人向窗外指了指:“老爷您也看到了,要论兵精。就算戚少保当年的兵也不过如此吧?” “你说王千总?”柯从文闻言一愣,旋即脑袋便摇的如拨浪鼓一般:“这怎么可能,这队人马乃是刘总兵的亲兵,刘总兵就靠着他们建功立业。封妻荫子呢!” “老爷,人心都是肉长的,这些人虽然是刘总兵的亲兵。可终归是人,他们愿意为刘总兵卖命,无非为的是升官发财。刘总兵能给他们的,老爷您给不了?” “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柯从文听到这里,不由得点了点头,他在两浙之地待得久了,又整日里行的是商贾之事,早就自视为商贾而非武人了,这番话极合他的胃口——天底下哪有银子搞不定的人?就算得罪了那位刘总兵,也未必奈何的了自己,再说他还想不想在这里做茶叶生意不? 胸中的烦恼一去,柯从文心怀大畅,顿时觉得眼前杯中美酒又香又甜,喝了几杯入肚,便酣然睡去。待到次日,风雨渐渐小了,便于众人乘船返回大陆不提。 可快活日子不长久,几天后柯都司柯大人正依照平日的习惯,带着几个伴当准备出门去巡视自家的丝坊,准备迎接春茧的活计。正准备上马,便看到一个军士飞奔而来,口中喊着:“都司大人,都司大人,不好了!” 柯都司见状大怒,从马上跳了下来,便给了那军士一记窝心脚,骂道:“狗东西,连话都不会说了吗?一大早便说什么不好了!没人教你怎么说话吗?“ 那军士挨了一记窝心脚,险些闷过气去,见柯从文扬起马鞭要抽自己,赶忙忍痛膝行两步,大声喊道:“将主爷,红毛夷海贼又打过来了!“ “什么?”柯从文好似晴天一个霹雳打在头上,手一软马鞭便掉到了地上,他定了定神,赶忙一把将那军士从地上扯了起来,厉声问道:“当真?” “千真万确!”那军士喊道:“昨天早上几个渔妇去鲨鱼礁赶早海,却看到一条大船靠在岸边,也不知道是搁浅了还是避风浪,有人在沙滩上捞鱼,看容貌乃是红毛夷。” “该死的!”柯从文此时不由得心乱如麻,本以为过了这一关了,却想不到又生出事端来,也不知道这条船是否是前几日那条,还是另外一条商船。他来回踱了几圈,一顿足骂道:“来人,给我换件衣服,去王大人府上!“ 鲨鱼礁。 席尔瓦坐在甲板上,久久的凝视着海面远处的一片黑影,那是另外一个不知名的海礁,或者说小岛,在这个大海湾上,这种礁石星罗棋布、比比皆是,就好像一头山羊拉下的屎。 他不知道是应该感谢还是应该诅咒上帝,狂风折断了“玛丽王后”号的最后一根桅杆,同时带走了六个棒小伙的生命,失去了桅杆、失去了船帆,这条漂亮的贵妇人就沦为了路边的乞妇,仅凭船桨是不可能驱动排水量达到四百吨的大船的,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听天由命。幸运的是他们没有被风浪裹着撞上礁石、船毁人亡;而不幸的是鲨鱼礁上没有淡水、没有树木、没有一切能够让他们撑下去的东西,现在摆在他们面前只有两个选择:1、呆在这里等人来救他们;2、丢掉“玛丽王后”号和底舱的货物,乘上那条只能容纳不到三十人的划桨船,去寻找一条生路。 “少校先生!”胡安神甫的声音嘶哑而又低沉,他的脸庞消瘦,嘴唇干裂,眼睛里满是血丝,整个人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几岁,他一手拄着一只手杖,另一只手拿着一把牡蛎:“吃点吧!” “不,我没有胃口!”席尔瓦推开神甫的手:“士兵们和水手们怎么样?” “很糟糕!”神甫摇了摇头:“每个人的情绪都很糟糕,现在礁石上的水池、小沟和裂缝里还有一点前两天下雨的淡水,再加上船上的酒,但这也撑不了多久!“ 席尔瓦没有说话,他心里清楚恐怕真实情况比神甫说的更糟糕,十七世纪的海船水手可以说是社会渣滓的集合,充斥着罪犯、失地农民、私生子,船长是用皮鞭、绞架和朗姆酒控制他们的,一不小心就会遭到部下的反噬,但风暴与战败已经严重的打击了自己的威信。现在还没有发生暴动只不过是因为船员们还没有从巨大灾难的打击中恢复过来而已,自己必须做点什么,否则等待着自己的命运绝不会比葬身海底好。 “席尔瓦,应该乘着还有水,把人运到大陆或者有淡水和食物的岛屿去!”胡安神甫的眼睛放着光:“必须马上行动,马上!”(未完待续。) 第七十六章 夹板船 席尔瓦点了点头,他清楚神甫的意思,活着的人还有一百多个,但那条小船只能装三十人,光是谁上船,谁在岛屿上等着就是一个大问题,只有乘所有人还没有完全意识到是怎么回事,才可能成功。他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神甫,和我一起上船吧!” “不,席尔瓦,我是主的仆人,必须留在这儿看守着主的羔羊!”神甫的声音不大,但却十分坚定。席尔瓦看着他的眼睛,劝说的话到了嘴边却没出口。 “船,船!上帝呀,我们得救了!” 海滩上传来的一阵叫喊声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席尔瓦与神甫向海面上望去,远处的海平面上出现一点帆影,一开始还只是一个黑点,但很快就越变越大,狂喜的水手们冲到海滩,疯狂的挥舞着双手,有的人还将衣服和旗帜在头顶上舞动,想要吸引来人的注意力。席尔瓦用自己红肿的眼睛看着鼓起的船帆、竭力分辨海风吹动船帆的声音。现在他已经可以确定这条船是冲着自己来的了。除非对方改变航向,否则很快就可以听到上面的声音,我得救了!所有人都得救了! 可是任务呢?总督交给我的任务呢?他心中暗想,仁慈的圣母在上,总督大人给予我信任,让我带领一支军队和“玛丽王后“号前往中国,与那个叫做一官的将军结盟,一起对付该死的荷兰人。可我现在只剩下一条破船和一百个失魂落魄的待死之人,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加羞耻的吗? 甲板上,柯从文、赵有财、王兴国三人并肩而立,沉默的凝视着数百米外的鲨鱼礁上那条搁浅的大船,折断的桅杆,破损的侧板。满目疮痍的甲板,那条船就好像从地狱里逃出来一样。 “这就是那条红毛夷的海贼船吗?”柯从文向一旁的军士问道。 “回都司大人,正是前几日停靠在岱山岛的红毛夷海贼船!其他船形制与他不同,也少有这么大的!” “嗯!”柯从文点了点头,笑着对一旁的赵有财与王兴国道:“赵先生、王千总,果然是报应不爽呀!这伙海贼虽然逃过了王师的征讨。却没逃过老天爷的惩罚!” “都司大人所言甚是!”赵有财笑道:“这也是大人洪福齐天,垂手立下大功!“ “哪里哪里!”柯从文捋了捋晗下的胡须,笑的十分欢畅,不久前的忐忑不安早已烟消云散,此时他心中已经盘算着让师爷写一篇上好的报功文章了。 “柯大人,这岛上可有淡水?”王兴国突然问道。 柯从文回头看了看随行的渔民,那渔民赶忙上前禀告道:“回二位大人的话,这岛上并无淡水,是一个荒岛。渔民只有避风才来!” “那就太好了!”王兴国笑道:“若是下官没有猜错,这伙海贼很快就会派人来向大人乞降了!” “不错!”柯从文也明白了过来:“只要他们不想渴死的话!” 正如王兴国所预料的那样,不过几分钟后,鲨鱼礁上就划来一条小船,船首上一人一边向他们高声呼喊,一边挥舞着手中的木棍,木棍的上端系着一件白色上衣。经由通译的解释,船上众人已经明白了这是乞降的标识。柯从文冷笑了一声:“算这些蛮夷知机。不然就叫他们化为糜粉。” 席尔瓦站在甲板上,仰视着近在咫尺的敌船。在他的身后“玛丽王后”号只剩下一个黑点,海平面上有几处阴影,那是附近的岛礁,就好像他此时的心理一样。 明国的将军就在甲板上等着自己,与所有的胜利者一样,与他同在的还有军队、战船、财富与荣誉。而自己虽然未经一战,但却已经一无所有,对于失败者命运之神总是显得那么残酷,阿塔瓦尔帕(印加帝国的末代皇帝,为皮萨罗俘虏后。勒索了装满一间屋子的黄金,不过仍然被皮萨罗绞死)早上还是一个伟大帝国的主宰,而到了晚上却沦为囚徒。自己是要拼死一搏,还是等待时机去完成总督大人交给自己的任务?想到这里,席尔瓦摸了摸怀里的那柄匕首。 划桨船靠上了敌人的大船,虽然这条船只有“玛丽王后”一半大小,但也有席尔瓦脚下这条船五六倍大。他看到船舷上丢下一条绳梯,一个军官警惕的看着自己,再他的两旁,几个士兵隐藏在盾牌后面,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硫磺味,那是点着的火绳燃烧的气味。席尔瓦从怀中摸出匕首,不动声色的丢到甲板上。当不久后他沿着绳梯爬上甲板,不由得庆幸自己方才的谨慎。全副武装的士兵们站在绳梯旁,每上来一个人从头到脚搜索一遍,一个被发现身上带着武器的水手被立即被五花大绑,押到底舱去了。 赵有财好奇的看着眼前的敌人,黝黑的皮肤,高高隆起的鼻梁,深陷的眼睛,消瘦的双颊,这让他想起了小时候听和尚道士讲道情里的恶鬼,不过他早已过了听故事的年纪,他很清楚,眼前的敌人虽然容貌奇异,但与自己一样,都是人。 “都司大人,这个人自称是他们的首领,受西班牙王国在吕宋岛总督之名,前往我大明通商,因为遇到风暴,船只受损,不得不在那个岛屿停靠修船,不知为何遭到进攻!”可能是因为口音的缘故,通译翻译的很糟糕,这让众人听得很费力,不过赵有财却不太在意,他的注意力被那条西班牙的帆桨船和他们的武器给吸引住了,他惊讶的发现这条船与刘成在朝邑制造的划桨快船很相似,几乎是一个模子出来的,而且西班牙人的火器也与刘成部下装备的鸟铳十分相似,这越发激起了他的好奇心。 “一派胡言!”柯从文的训斥声打断了赵有财的遐想,他决定去西班牙人的船上看个究竟,在他心中有一种感觉——在这群罗刹鬼模样的异乡人身上有一个能让自己飞黄腾达的机会。 柯从文并没有让赵有财等多长时间,这倒不是说这位都司大人有多高的谈判技巧,明军一方占据的巨大优势决定了西班牙人不得不接受任何苛刻的条件。一顿饭功夫后。赵有财就踏上了“玛丽王后”号的甲板,他立刻被这条来自异国船只的巨大和特殊的形状而惊叹起来。 “赵老爷果然好眼光,此乃红毛夷的夹板船,最是坚固耐用,远涉重洋,冲波破浪亦不怕!”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赵有财转过身来,看到通译那张谀笑的脸。 “哦?我是陕西人,对于舟楫之事并不精通,还请解释一番!“赵有财拱了拱手,做了个请的手势。那通译方才见都司大人对赵有财十分敬重,以为是京师来的贵人,哪里还敢怠慢,赶忙鼓动唇舌:”赵老爷,若论船只大小。我大明比这夹板船大的亦有,但若论海上航行,交战,却少有及得上这红毛夷的,说来这夹板船有三桩好处!“ “哦?还请先生说来听听!” “这第一桩便是不畏风浪,大人您可以看看这夹板船的船底,与我大明船只有何差别?” “差别?”赵有财看了看己方的乘船,又探出头看了看“玛丽王后”号的船底。笑道:“我倒也看不出什么,只是好像我大明船好像船底要平些!” “果然瞒不过赵老爷这双眼睛!”那通译翘起大拇指。赞道:“咱们这次乘坐的乃是沙船,又叫方艄,船宽、船舷浅、吃水浅,这船既能走海、亦能入江河,便是坐了浅滩亦无妨。咱们这里海滩泥沙多,又有潮水。这沙船最是便利;但这沙船面宽,就受水面大,速度慢,而且若是离岸远了,风浪大了。便容易倾覆。洋人这夹板船就不同了,船头尖则利于破浪,吃水深就不怕侧风,船舷高就不怕大风大浪,虽然入不了江河、不好近岸,但跑远洋却是一等一的好船!您看这船上破损之处这么多,若是寻常沙船早就沉了,这夹板船还能撑过去,实在非我大明沙船能及!” 赵有财还是头一遭听说这些,不由得越发有兴致,问道:“那第二桩好处呢?“ “老爷您看看这夹板船的船首船尾是不是都高的很?” 赵有财照着通译手指的方向看了看,果然正如对方所说的,船的首部与尾部都要比船身高出许多,而且封闭起来,倒像是两个碉楼:“不错,是高出不少,好像是两座碉楼。” “老爷说到妙处了!船首船尾高,则航行时及时遇到大风浪,也不至于海水淹到甲板上来,若是遇到敌人,也可以居高临下,占据优势!” “不错,那第三桩呢?” “老爷您随我来!”那通译领着赵有财走到船中央的,将地上的一块盖子翻开,露出一个黑乎乎的洞来。通译取了个灯笼,点着了从洞里走了下去,赵有财稍一犹豫,便跟了下去。他本以为下面应该是红毛夷装运货物或者让船员休息的地方,十分局促,可下来后才发现空空荡荡的,竟然与船舱表面一样,是个大通层,毫无间隔。赵有财正奇怪,却听到那通译的声音:“老爷,这便是夹板船的第三桩好处了!” “第三桩好处?”赵有财看了看左右,借助灯笼微弱的灯光,他可以看到四周黑褐色的侧板:“这莫不是给水手休息的大通铺?为何不隔开来,这些红毛夷也小气的很!” “老爷,红毛夷的水手确实是在这里休息不假,不过没有间隔却不是因为小气,而是为了水战方便!” “水战方便?这又从何说起?“赵有财惊讶的看了看四周,浑然不知道这一层全通的船舱与海战又有何关系。 “老爷,这红毛夷与我大明不同,水战靠的并非火箭投石、越舷先登,而是船上所载的火炮。几年前宁远之围,我大明屡挫东虏,所凭借的红衣大炮便是从夷船上来的。” “原来如此!“赵有财咋舌道:”我只知道当年宁远大捷所赖这红衣大炮甚多,却不知是从夷人船上来的,可这和这船舱又有什么关系?“ “老爷您想,这红毛夷水战用这火炮对轰,自然是谁船上装的炮越多,谁的炮越大,谁就能赢。一开始这些夷人将炮放在甲板上,可这红衣大炮重达千斤,不免头重脚轻,若是有风浪便有倾覆之祸。为了避免沉船,所以一条船只能装很少的几门火炮,而且也只能装些小炮。后来红毛夷人中出了个聪明人,将火炮安置在下层甲板上,这样一来,装载的大炮不但不会妨碍航行,还能起到压舱石的作用,可谓是一举两得!“ 赵有财虽然是西北人,少见舟楫之事,但重心越低物体越稳的道理还是明白了,听到这里不由得拊掌笑道:“不错,若是如此倒是说的通了,这里要摆放许多火炮、火药、弹丸,开战时要上下搬运,的确去掉间隔要方便许多。“ 那通译见赵有财对此颇有兴趣,便笑着继续解说道:“赵老爷,其实夷人这么放置还有几个好处!” “哦,还有好处?不妨说来听听!” “赵老爷,您请看!”那通译将灯笼放在地上,伸出手指在嘴里舔了舔,便在甲板上边画边解说起来:“这炮在船上的放置也大有学问,须得前后左右平衡,否则一旦开炮,只怕船只便会倾覆;其次放置在下层甲板,平日里只需将炮窗关好,便不用担心炮管生锈、火药返潮;而且侧舷的板、肋骨都是用上等的硬木打制,寻常铳炮根本打不进来,坚固无比;其三、船身狭长,同等料数的船只,红毛夷的战船所能装载的炮数远胜我大明战船,其威力自然远胜。“ 那通译在地板上又写又画,赵有财听得津津有味,他平生从未听过这么有趣的东西,仿佛有人突然给他打开了一扇窗户,看到外面的一个新世界,隐隐间感觉到自己后半生的功业便在这条红毛夷战船上了。想到这里,赵有财看了看那通译,笑道:“你叫什么名字?何方人氏?为何对这红毛夷的海事如此了解?”(未完待续。) 第七十七章 林河水 “小人姓林、名河水,福建泉州人氏。那边地狭土薄,百姓若是穷乏之人便下南洋谋生,小人五六岁时便随叔父去了吕宋,在那边呆了十几年,是以对红毛夷的情况很清楚?” “吕宋?我方才听那红毛夷说他们便是从吕宋来的,那里莫不是这些红毛夷的故国?“ “不是!”林河水摇了摇头:“吕宋乃是南洋上一个大岛,距离我大明数千里,土地肥沃、林木茂盛、物产丰富。原本只有一些土人,自唐宋时我家乡便有人往来于其间,有行商贾之事的,也有前往那儿定居的,三宝太监下西洋时也曾途径此地。那些红毛夷据说来自极西之地,距离吕宋有数万里,便是乘上快船也要跑上一年,百余年前他们吕宋岛,便修建堡垒,横征暴敛,无恶不作!”赵有财却没有察觉到对方的情绪,咋舌道:“数万里,那这些红毛夷还抛弃祖宗陵墓而来?果然是无君无父的蛮夷!“ “赵老爷说的是!这些红毛夷唯利是图,毫无礼义廉耻,无论是土人还是侨居那边的大明百姓,只要看到你有什么好东西,便强要了来,你若不给,便拔刀相向,实在是凶霸之极!“说到这里,林河水的声音微微颤抖起来,显然他此时心情已经激动到了极点。 赵有财上下打量了会这通译,只见对方中等身材,约莫二十四五岁的年纪,看上去容貌普通,但一双眼睛却灵动有神,显然是个精干的人物,他暗想自己若想在这红毛夷那边开出一条路来,便需要一个知悉内情的人物。这林河水不但通晓夷人的语言,而且还在吕宋那边呆了十几年,对夷人的情况十分了解,是个难得的人选。想到这里,他的脸上露出一丝和蔼的笑容:“林先生,在下对这伙红毛夷的事情倒是颇有兴趣。此番事了之后,可否屈就在下这里,也好早晚请益?” 林河水闻言大喜,他在吕宋恰逢大变,几乎只逃出一条命来,回国之后连回家乡的路费都没有,只得留在杭州给人当通译糊口,却不想这杭州与闽南那边不同,大多数商船是前往日本的。便是有少数前往东南亚的也多半被荷兰人所垄断了,他一口流利的西班牙语排不上用场,能混个肚圆都勉强,也不知道何时能混到回家的路费。而赵有财不但衣着华贵,而且身为一省都司的柯从文对他的态度也十分敬重,在林河水看来肯定是非富即贵,说不定还是某家勋戚的家奴,自己若是巴结上去了。不要说回家的路费,后半生的嚼裹都不用愁了。 “赵老爷客气了。小人所知虽少,不过只要您开口垂询,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好!”见林河水应允,赵有财大笑起来:“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他指了指四周:“你说这里是摆放火炮的地方,为何此时一门都没有呢?” 林河水看了看四周,提起灯笼走到一个靠窗户的甲板旁,用力顿了顿足,侧耳听听下面的声音。手指着下面对赵有财道:“老爷,这下面便是底舱,我估计他们在海上遇上大风,为了防止船只沉默,他们将这里的大炮都放到底舱去压舱,以免翻船了。” “还有一层底舱?”赵有财闻言一愣,他走到林河水身旁,果然看到地上有个手柄,林河水俯身用力拉起手柄,地上露出一个黑乎乎的大洞来,顿时一股刺鼻的霉臭味扑鼻而来,赵有财不由得扭过头,捂着嘴巴道:“好臭!” “嗯!估计这底舱进了水,里面的货物都坏了不少!”林河水倒是并无异色,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他等了会,将灯笼先放了下去,确认空气没有问题,才当先走了下去。赵有财犹豫了会,最后还是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用袖子捂住鼻子跟着林河水走了下去,借助灯笼的灯光,赵有财很快就找到了大炮的身影,一共有十二门十六磅长炮,另外还有四门24磅的加农炮,乃是西班牙人送给郑芝龙的礼物。赵有财伸出手,摸了摸坚硬而又冰凉的炮身:“居然有这么多炮!“ “嗯!”看到这些武器,林河水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他走到一个包装的很好的木箱旁,从地上捡起一根铁钎,三下两下便撬开木箱,当灯光照亮木箱里的物件,他的脸色顿时大变。 “赵老爷,您快过来看看!” 正在一旁观赏着大炮的赵有财听到林河水的叫声,赶忙转身走了过去,他一看到木箱里面的货物,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鸟铳?这里面居然是鸟铳?”赵有财从木箱里面拿起鸟铳,指尖立即感觉到一阵滑腻的感觉,他伸手搓了搓,应该是防锈的油脂。他对刘成军中的情况十分了解,与这西班牙鸟铳比起来,大体结构差不多,只是重量要轻一些。 林河水又打开了几只木箱,果然里面要么是鸟铳,要么是盔甲兵器,当时商船上有武器以备自卫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但不会像这样一点用来与明国交换的商品和银子都没有,全部都是武器,显然这条红毛夷船来大明的目的绝非是贸易。 林河水与赵有财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的眼睛里都看出了惊讶与恐惧。这时上面传来了士兵的叫喊声,原来是柯从文找不到赵有财,派人来找他们。两人赶忙爬上甲板,柯从文问道:“赵先生你去哪儿了,我方才一番好找!” “都司大人!这伙红毛夷有问题!“赵有财低声道。 柯从文看到赵有财一脸严肃,不由得笑道:“赵先生,这伙红毛夷杀人越货,为害一方,自然是有问题的!“ “大人,您随我来!”赵有财拉了一把柯从文,领着对方来到底舱,让他看了看木箱里的货物,柯从文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过了一会儿,像一个不愿意承认眼前事实的孩子一样,他低声道:“兴许这是他们自己用的。” “都司大人!”赵有财的声音不大,但却极为严肃:“这伙红毛夷才一百来号人,哪里用的了这么多兵甲?而且这些兵甲都是崭新的,上面还有防锈的油脂。怎么可能是他们自己用的? “那,那就是用来与沿途的土人交换食水特产的!“ “都司大人!”赵有财的声音里已经满是恨铁不成钢的痛惜:“这些可都是上等的精铁呀!”他从地上拿起一副胸甲来,用指头弹了几下,船舱里回荡着嗡嗡的声音:“有哪个土人用得起这么好的兵甲?” “那,那您说是干什么的?”柯从文不情愿的答道,按照他的心思,是不想弄出这么多节外生枝的事情来,以他祖祖辈辈在官场厮混的经验——别揭烂疮疤乃是为官的第一要务,否则早晚会有屎盆子扣到自己头上来。 “我不知道!”赵有财:“不过这一定是给一个大人物的。这里的兵甲足以武装五六百人,这可不是个小数目!那些红毛夷一定要严加审问,查出其中的内情来!“ “好,好吧!”柯从文有些无奈的点了点头,毕竟赵有财并非他的下属,而且他还有不少事情求于他,这件事情肯定是没法掩盖过去了。 回到住处,赵有财毫无睡意。虽然他已经有两天没有怎么好好的睡觉了,但却丝毫没有困意。他很清楚这件事情后面肯定隐藏着巨大的危险。如果是几年前还没有遇到刘成之前,他的反应很可能会和那个柯都司一般,睁只眼闭只眼糊弄过去便是了,但遇到刘成之后,赵有财意识到自己很可能过上一种前人做梦也没有想过的生活,整个人也就完全变了。一个生来便是个瞎子的盲人也就罢了。若是这个瞎子恢复视力,亲眼看过这个色彩缤纷的世界,他怎么也不愿意重新回到那个黑暗的世界的。到了这个时候,赵有财的脑海里只在苦苦思索一个问题:“假如刘成在自己的位置上,会怎么应对呢?” “赵先生。外边有个叫林河水的人,说有要紧事要马上见您!”门外一个士兵禀告道。 “快,快请他进来!”赵有财几乎是从椅子上跳起来的,士兵有些惊讶的看了看他,叉手行礼退下。片刻后便林河水便在那士兵的引领下到了门口,不待他躬身行礼,赵有财便一个箭步冲到他面前,一把扯住他的胳膊拉进屋内:“林先生,是关于那件事情的吗?“ 林河水被赵有财的举动吓了一跳,呆呆的点了点头。赵有财赶忙将其一把按在椅子上,回头对那士兵道:“你去院子里看守,任何人都不要让他进来!“ 赵有财走到门口将房门带上,回到林河水身旁,低声问道:“那红毛夷说了他们是干嘛的吗?“他要想审讯那些西班牙人,是肯定离不开作为通译的林河水的。 “没有,那厮嘴硬得很,只是不开口,都司大人怕巡抚大人那儿不好交代,没有用刑!”林河水摇了摇头。 “嗯,这倒是麻烦得很!”赵有财叹了口气,他清楚作为浙江省的最高军政长官,带都御史衔的巡抚才是掌握着最后决定权的,若是交到那位大人手上,自己想要上下其手可就难了。 “不过小人倒是从那些水手和士兵口中打听到几个消息!”林河水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第一、他们此行的最终目的地是福建中左守御千户所;第二、他们的头领叫唐.冈萨雷斯.席尔瓦,是受总督的特别命令执行一个特殊任务的,这个特殊任务的具体内容只有席尔瓦本人知道。“ “这么说来他们是要把这些武器送到那个劳什子中左守御千户所去了?可那儿送给谁呢?“赵有财苦笑道。 “赵先生,如果真的是中左守御千户所的话,那接收这批武器的只会是一个人!” “一个人?谁?” “海防游击、五虎游击将军,郑芝龙!”林河水的声音不大,但斩钉截铁。 “郑芝龙?为啥一定是他,不过是个游击罢了,为何不会是别人,比如福建总兵?“赵有财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林河水见状,只得低声解释起来。 无论是研究中国海上贸易史、明清断代史、还是海军史的现代学者们,都无法避开一个人——郑芝龙。如果一定要在明末清初当成一部小说,在诸多历史人物中找到一个主角模板的话,那肯定是郑芝龙莫属了。他十七岁因为家贫而去澳门投奔岳父,十九岁就前往日本,不过一年功夫便打出一片天地来,不但修习剑术、多国语言、贸易、还得到当时隐居在骏府的大御所(退位将军的尊称)德川秀忠的接见,隐然间已经是在日华侨的首领。二十便前往澎湖独当一面,到了二十一岁便接替首领颜思齐,组织了“十八芝“集团,成为了当中东南沿海最强大的海商集团,二十三岁便纵横海上,屡次击败明朝在福建的最高将领总兵俞咨皋的进攻,还在与荷兰人的冲突中取得了胜利,并于1628年迫使福建巡抚熊文灿招抚自己,将自己拥有的巨大实力洗白,而他当时还只有二十四岁。十七岁白手起家,短短七年时间就部众数万,船只千余,成为朝廷委任的游击将军,不要说明末,就算翻遍上下五千年历史,恐怕都找不出几个人来。在接下来的几年时间里,他借助明朝廷的力量,将分布在东南沿海上的诸多海盗集团一一消灭,实际上已经成为了实际上的海上霸主。 “这么说来,这郑芝龙虽然不过是个海防游击,但手下的实力却比总兵、巡抚他们还要大?”赵有财听完了林河水的解释,有些不敢相信的问道。 “不错,别的不说了,这郑芝龙称雄海上之后,凡海舶不得郑氏令旗者,不能往来东洋西洋。若要令旗,每条船每年需缴纳白银三千两,您算算他一年能有多少银两?”(未完待续。) 第七十八章 请示 “不错,别的不说了,这郑芝龙称雄海上之后,凡海舶不得郑氏令旗者,不能往来东洋西洋。若要令旗,每条船每年需缴纳白银三千两,您算算他一年能有多少银两?” “三千两?”赵有财被林河水给出的数字吓了一大跳,他在朝邑掌管厘金局的时候,一年下来缴纳给刘成的厘金也不过七八万两银子,当然这只是刘成众多收入的一部分,但从浙江沿岸港口的繁盛来看,显然刘成与郑芝龙在收入是无法比拟的! “那,那若是有人不交钱买令旗的呢?” “若是让郑家的船队遇上,人死,船货没入官中!”林河水的声音不大,但透着一股森寒之气,赵有财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站起身来便要往外走:“这郑芝龙勾结外夷,私买军国之器,这是要反呀!快去禀告都司大人!” “赵老爷!”林河水赶忙扯住赵有财的胳膊:“且慢!” “你为何拉我!”赵有财顿足道:“郑芝龙做出这等事情来,若是不赶快上奏朝廷,只怕就来不及了!” “赵老爷,依小人所见,您还是莫要生事的好!” “你这是什么意思?” “赵老爷,您想想这郑芝龙做的是通藩的买卖,又岂会与外夷没有勾连?这海上是没有王法的地方,说是正经商人,也要准备些军器防身,他郑芝龙还是朝廷的命官,买些夷人的军器又算得了什么?再说福建巡抚熊大人就是靠招抚郑芝龙,以贼攻贼立下旁平倭大功的,他肯定会为郑芝龙担保,您说朝廷是信熊大人还是您呢?” “那,那我们就放任不管?”赵有财被林河水这番话驳斥的哑口无言,但又不甘心:“那船里有那么多大炮,可不是开玩笑的。” 林河水笑道:“赵老爷。依我看这郑芝龙买这些武器也不是为了对付朝廷。” “不是对付朝廷,那他买这些对付谁?你不是说东南沿海的海贼都给他平定了吗?” “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郑芝龙买这些武器应该是对付荷兰人!”林河水站起身来,走到门旁看了看外边无人,重新回到赵有财身旁低声道:“老爷,我从水手和士兵口中得知,他们离开马尼拉时,每个人都预发了一年半的饷钱,让他们安置家小。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这条船不只是送武器给郑芝龙的。连船上的士兵、还有这条船都是一起送过去的。这荷兰人乃是南洋海上的霸主,与西班牙人乃是世仇,西班牙人卖人卖船给郑芝龙,多半是想借助郑芝龙之力,牵制荷兰人!” 赵有财被林河水话语中巨大的信息量给冲昏头了,他将信将疑的问道:“你怎么知道是用来对付荷兰人,不是用来谋反的?“ “老爷,您那次在船上也看到了,那巨炮何等沉重。若非是装在船上,便只能安置在城头守城之用。那郑芝龙若是要谋反,肯定是要攻城略地,要这等巨炮又有何用?再说那郑芝龙也不像是个有这等野心的人。他招安后便在故乡安海镇耗费巨资修建宅邸,穷奢极欲,一副富家翁的样子,自古以来岂有意图谋反之人把心思花在这些事情上?” 听到这里。赵有财已经被林河水说服了:“林先生所言甚是,若是这般说,这郑芝龙果真是没有反意。” 林河水见已经把要说的话说完了。便起身告辞道:“老爷,我是背着都司大人来的,现在要回去了!” “好,好!”赵有财起身将林河水送出门外,低声道:“林先生,此番事了后尽快来我这里,也好朝夕请教!” “不敢!”林河水拱了拱手,便转身离去。他的身影刚刚消失在夜色中,赵有财就高声喊道:“来人,快把王千总请来,我有要事与他相商!” “王千总晚饭前就出去了,还没回来?”一个军士答道。 “出去了?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先生有什么事情吗?千总是给柯都司请去府上吃酒去了,不知道几时能回来!” “什么?又去吃酒了?”赵有财顿时着了恼:“这是这个月第几次去柯都司那儿了?” “第四次!” “第四次,这个月好像才过了七天吧,他为啥不干脆住在都司大人府上算了!”赵有财恼火的顿了顿足,那军士见状不由得掩口偷笑。赵有财见了更怒,喝道:“笑什么笑!都司大人也真是的,宴请个一次两次也就罢了,何必天天请他,回来肯定是喝得烂醉,事到临头,却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那军士见赵有财这样,稍一犹豫,低声道:“赵先生,小人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赵有财没好气的答道:“讲吧,院子里就你我两人,还有啥当讲不当讲的!” “赵先生,我觉得那个柯都司像是要拉拢咱们千总一样!” “笑话!”赵有财冷笑道:“都司大人乃是朝廷二品大员,要拉拢他一个区区千总干嘛?看家护院?”说到这里,他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道电光,平日里柯从文这些天来的只言片语、微妙表情都浮现在脑海里,那军士方才说出的那个猜测就好像一根红线,将这些串联起来。赵有财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丝笑容,他走到那个军士身旁,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笑道:“说得好,说得好!若非你说出来,我又如何猜得到!”说到这里,赵有财一边大笑,一边走进屋内。只留下那军士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由得自言自语道:“真是奇了怪了,自从打赢了这股红毛海贼,这两个人一个整天喝酒,一个神经兮兮的,莫不是中了那伙夷狄的妖法?“想到这里,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决定明天一大早就找个附近的寺庙道观,求个护身的玩意,免得也中了那些妖夷的法术。害了自家性命。 这军士正打着算盘,只听得砰的一响,他抬头一看,只见赵有财兴冲冲的推门出来,手里拿着一封书信。 “你明天早上出发,前往京师,将这封书信交给总兵大人!” “总兵大人?他不是在宁夏吗?”那士兵目瞪口呆的看着赵有财,暗想这妖法果然厉害,赵先生这么精明的人竟然落的这个下场,好生可怜! “总兵大人要前往京师办差。算来现在应该已经到了京师了,你前往驿馆和兵部找找,应该找得到,明早我替你向都司大人要一份文牒,一路上换马不换人,一定要尽快赶到京师!“ “是,赵先生!”那军士看赵有财不像是神经失常的样子,只得躬身领命,他正准备转身离去。却被赵有财叫住了。 “待会你去账房那儿领五十两银子,路上花用!” “多谢大人!”那军士闻言大喜,赶忙向赵有财磕了个头,起身倒退了几步方才转身离去。心中暗想:“这些红毛贼的妖法果然厉害,要是能学了来就不愁没银子花了!” 自从信使离去后,赵有财便整日里扳着指头数他回程的日期,对于柯从文的旁敲侧击。他只是装糊涂,而在这伙红毛夷海贼的事情上,他也使尽浑身解术让事情拖延下去。幸好要让柯从文雷厉风行千难万难,若想让其拖延时日不过是顺水推舟。二十几天过去了,那伙红毛夷还依旧被关在监狱里,而赵有财则从林河水那儿得到了不少有用的情报,眼看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这天赵有财吃了早饭,正想着找个什么理由再让柯从文再拖延几日,却听到外间有人通报:“先生,京师有急使到!” “哦,快,快传!”赵有财赶忙催促道,他快步走出门外,只见门下站着三个身着曳撒(明代一种射箭时穿的便装)的汉子,为首一人不是别人,却是杜固。他赶忙躬身行礼道:“杜大人,您怎么来了!” “赵先生!”杜固撩起外衣的下摆,便向赵有财跪下行礼,这倒把赵有财吓了一大跳,他可是知道这杜固乃是刘成身边最为亲信的,上次与插汗的大战中虽然受到小挫,但吕伯奇与刘成的联名奏功保举名单里却排在第三个,就算是杜如虎、杜国英这等重将也不敢以下属对待,自己又如何敢受他的跪拜大礼。他赶忙跳到一旁,连连摆手道:“杜大人,您这是干嘛,折煞赵某了!“ “赵先生!“杜固却不起身:”军主爷临别前叮嘱过了,杭州的事情全由您做主,我来这里便是听您吩咐的!“说到这里,他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又解下腰间佩刀双手呈上:”这乃是军主爷的佩刀,大人已经叮嘱过了,谁敢不尊先生号令的,一律军法从事!“ 赵有财有些惊讶的接过杜固献上的书信与佩刀,他的指尖接触到佩刀的黄铜吞口,一股寒意立刻直冲心口,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赵有财将佩刀夹在腋下,又拆开书信,只见上面只有八个大字:“东南之事,先生任之!”一股热浪直冲心头,他的眼睛顿时模糊起来。 “赵先生,军主爷看了您的信后,就从卫队里抽了一半人,让我带来了,此外还有一万两银子,都交给先生!”说到这里,杜固起身走到赵有财身旁,低声附耳道:“军主爷说了,只要能把船和人弄到手,能代替郑芝龙与红毛夷建立联盟,什么都好说,便是捅了天大的漏子,也有他替您担着!“ “嗯!”赵有财听到这里,不由得松了口气,心中对于刘成也生出了夹杂着敬佩与感激的复杂情绪。东汉初年,马援曾经对汉光武帝说过这样一句话:“当今之世,非但君择臣,臣亦择君。“其中君选择臣的标准是能力与品格,而臣选择君的便是器量与才具,像刘成这般对于部下遇事放权又有担当的人主可谓是世上少有,自己若非遇到他,恐怕这一辈子也就是个在鄜州横行乡里、倚红偎翠的寻常缙绅罢了。 “杜大人!”赵有财将佩刀还给杜固,笑道:“我不识兵事,总兵大人的佩刀还是交由您掌管吧!” 杜固见赵有财如此谦逊,脸上立刻露出喜色来,他连忙接过佩刀,笑道:“也好,反正我在这里也是听先生的号令行事吗,这刀在我这里和先生这里也没有什么区别!“ “那边劳烦杜大人了!”说到这里,赵有财向杜固躬身行礼。 “不敢!”杜固也还了一礼,两人对视含笑,心意已在不言之中。 得了刘成的授权,又多了杜固和那新来的一百五十精兵,赵有财已经心中有了底,他立即便带着杜固,一同前往柯从文府上拜会。他在柯府已经是熟客了,门房看到是主人家里的熟客,赶忙先派人两人他去花厅用茶,一边派人去通传。赵有财刚刚喝了两口茶,便听到外间传来柯从文的声音。 “赵先生,您今日怎么来了,平日里请都请不来,当真是稀客!” 说话间,柯从文已经上得堂来,只见他头戴一顶皂纱转角簇花巾;身穿一领紫绣团胸绣花袍;腰系一条玲珑嵌宝玉环绦,足穿一双金线抹绿皂朝靴,鬓上插着一支花,不像是一位武官,倒像一位即将出游的风流人物。他看到赵有财身旁的杜固,不由得一愣,旋即笑道:“请恕在下眼拙,这位倒是未曾见过!” 杜固起身向柯从文跪下磕了个头:“末将宁夏中卫守备杜固,参见都司大人!” “宁夏中卫守备?”柯从文听了一愣,旋即便回过神来,笑道:“原来也是吕大人麾下的虎狼之士,怪不得如此雄壮!“他伸出手上将杜固搀扶起来:“杜守备不必多礼,王千总也在我府中后院,来,来,一同去饮几杯!” “那在下便逾越了!”杜固恭声答道。 “哈哈哈!”柯从文一边在前面引路,一边笑道:“又不是在公家堂上,放轻松些,放轻松些!”(未完待续。) 第七十九章 借兵 一行人穿过两重院落,进入了柯府的后宅,相比起高大的前宅,后宅的建筑要小巧许多,依照当时的风尚,廊房都改成了小巧的房间,边上安上曲折的朱红栏杆,雕花隔扇,堂屋里面陈设着从扬州、南京买来的精巧家具和新颖什物,墙上挂着一具珐琅西洋八音自鸣钟,屋内的灯具都遮以轻纱,加倍明亮。屋角,一张翡翠、桃花红玛瑙、孔雀石镶嵌成采莲图的黑漆红木茶几上摆放着一个香炉,一缕青烟从狮子口中吐出,满屋都是沁人的香气。 王兴国坐在当中的八仙桌旁,满脸通红,两眼迷离,已经有了**分酒意的样子,柯从文还没进门,便高升笑道:“贤弟,你看看谁来了!” “大人?您怎么来了?”王兴国看到杜固,不由得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先前刘成的卫队便是由杜固指挥的,说来还是王兴国的顶头上司,他赶忙起身想要向杜固行礼,却不想脚下一软,又坐了回去,险些摔了一跤。 “奉将主爷之命,来这里办个差使!”杜固笑了笑:”大人手头缺人,让我把你们带回去!“ “回去?”王兴国还没反应过来,旁边的柯从文倒是听得清楚,他赶忙问道:“杜守备,您这是什么意思?” “都司大人,是这么回事!”杜固笑着解释道:“王千总这次带兵来是以为赵先生一路上携带了珍贵货物,怕路上有土贼山匪,便从身边的卫队里挑出精锐护卫。现在既然赵先生既然已经安全到了杭州,王千总他们自然是要回去了!” “这个——”柯从文顿时哑然了,他这些日子在王兴国身上着实花了不少功夫,说白了就是为了他那一百多精锐,想要将其笼络到自己手下来。可还没等自己开口,居然就要走了。自己这些天的努力岂不是竹篮捞月一场空?可人家说的也有道理呀?本是护送赵有财来杭州的,现在到了杭州,自然是要回去的,必须找个理由将其留下来才行。 “杜大人!“赵有财看到柯从文面露难色,却说不出话来,心知自己先前的揣测不错,这厮的确在打那支精兵的主意,赶忙装出一副不满的样子:”你这话可就差了,安全到了杭州是不假,可不是说到了杭州就安全了。你把王千总和他手下人都带走了,若是遇到个事,怎么办?“ 杜固打了个哈哈:“赵先生,您都到了杭州,有都司大人,有王盐道看顾,又有什么事?“ 柯从文听到这里,不由得灵机一动,赶忙接口道:“杜守备。赵先生所言甚是,就在不久前便有一股红毛海贼肆虐海上,若非王千总他们,还当真应付不了!“ 杜固看了看柯从文。笑道:“都司大人说笑了,两浙那么多卫所巡检,又怎么用得到那区区一百人马?再说海贼定然舟楫便利,他们如何对付的了?“ “杜守备。此事千真万确!”柯从文神色严肃的将整件事情从头到尾细细讲述了一番,最后道:“被俘的海贼还关在牢房,夹板大船就靠在岸边。你若是不信,可以去亲眼看看。“ “既然是都司大人所言,自然是不会假的!”杜固赶忙赔笑道:“只是这件事情太过匪夷所思,在下有些不敢相信,毕竟王千总手上不过一百来人——”他说到这里,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不过没有出口的意思显而易见——这么点人有啥用? “咳咳!”赵有财见柯从文的有些尴尬,赶忙从一旁插话道:“杜守备,你有所不知,那些红毛海贼来的突然,都司大人麾下兵马虽多,但却分散在两浙数百里海疆之上,上峰又催的紧,仓促之间来不及调集兵马,方才借兵的!” “正是,正是!”柯从文向赵有财感激的看了一眼,强笑道:“王千总他们可算是救了急,本官正打算上奏朝廷,大加封赏以酬其功!” “那就不必了!”杜固笑道:“都司大人,王千总他们乃是我家将主私下里派出来的,您在给朝廷的奏疏里面给他们请功,只怕会惹来麻烦,反不为美!” “不错,都司大人的好意我等心领了!“赵有财接口道,这时一旁传来一阵鼾声,三人回头一看,只见王兴国半躺在椅子上,已经睡得鼾声大作,柯从文赶忙喊来两名婢女将其扶到旁屋休息。此时屋内只剩下他与赵、杜二人,柯从文斟酌了下,决定还是把话扯开了说为上,他拿起酒壶,替赵、杜二人各倒了一杯酒,笑道:“二位,在下有一件事情要麻烦二位,还请应允!” 赵、杜二人对视了一眼,心知戏肉到了,赵有财首先表了态:“承蒙都司大人不弃,视我等为朋友,处处看顾,若是学生力所能及之处,绝不推辞!”一旁的杜固也会意的接口道:“小人与赵先生一样!” “二位,可否将王千总那支兵留下来,权当是借给本官了,两年,不一年也行!” “这个——”赵有财回头看了杜固一眼,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这件事情并非在下能做主的!“ 杜固接口道:“是呀!都司大人,在下只听过借钱财借地,可没听说过兵马也能借?” 柯从文见状,心知关头是在这新来的杜守备身上,赶忙笑道:“杜守备,三国里,刘皇叔去徐州时,陶谦不是借了他四千丹阳兵?“当时《三国演义》已经是家喻户晓,就算是努尔哈赤这种女真蛮子都对其情节内容熟稔,杜固虽然粗鄙不文,三国里面的情节还是知晓的。他挠了挠脑袋,有些为难的答道:“都司大人,就算可以借兵,可我不过是个小小守备,是听人之命行事的,如何能做这个主?” “那何人能做主?” “将主爷自然是能做主的!“杜固想了想答道:”不过我临别时,将主爷曾经说过,让我诸事听赵先生吩咐!“ 听到杜固将皮球又踢回给赵有财了,柯从文眼睛不由得一亮。他最怕的不是别的,就是杜固军令难违,先把人马拉走了,让自己去和刘成和吕伯奇打商量,那可就麻烦了。既然是赵有财事情就好说多了,他赶忙抓住对方的右手,低声道:“赵兄,此事千万莫要推脱!“ “都司大人!”赵有财从杜固手中抽回自己的右手,苦笑道:“并非学生推脱,这件事情实在是太大。您想想,刘总兵是为何将这些兵马交给我,我若是借给了你,如何和总兵大人交代?“ 柯从文见杜固口气有些松动,赶忙拍着胸脯道:“赵兄,要钱、还是要别的,你只管开口,我自然不会让你在总兵大人那里为难!” 赵有财看了看柯从文,装出一副松动的样子:“钱是不必了。都司大人,我先问你,若是应允你,你打算将他们安置在何处?“ “何处?自然是杭州城内啦!”柯从文赶忙答道。他暗想这等精锐自然是放在自己身旁最好! “不行!”赵有财立即否决了柯从文的提议:“杭州城内那么多衙门,眼线极多,王千总手下那么多蒙古鞑子,若是泄露出去。御史老爷一本奏上去,谁能担待的起?“ 柯从文点了点头:“这倒是,那赵先生觉得应该放在哪儿?“ “不如便安置在岱山岛吧。那个岛上距离杭州乘船也就一两日的路程,交通方便,也不会那么显眼。您看如何?” “这个好说!“柯从文爽快的点了点头:”那边正好有个卫所城,便安置在那儿便是!“ “既然如此,便麻烦都司大人给杜守备一个官职,免得将来有人知道了,惹来麻烦!“ 柯从文听赵有财话中有应允的意思,不由得大喜:“这个好说,正好定海卫的守御千户战死出缺了,便委屈杜守备了!” “多谢大人栽培!”杜固起身叉手行礼。 “大人,还有两件事情需要您通融一番!“赵有财笑道。 “好说,莫说两件事情,便是十件百件,只要你答应借兵我也答应!“ “好,第一桩是我家大人想要与番人通商,若是有商船出入定海卫,还请大人通融一二!” 柯从文听了笑道:“这有何难?反正沿海官绅与外番通商的多得是,也不多你们一家,看在赵兄的份上,我自然只当做没看到!“ 见柯从文应允了自己的第一个要求,赵有财精神不由的一振,他低咳了一声,便道:“我家大人十分重视火器船舶,红毛夷人火器十分犀利,我家大人想要要些俘虏,再从被俘的火器中取几件当中样品,还有那条大船用于仿制!” “这个——”听到赵有财的第二个要求,柯从文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赵兄,俘虏与火器倒是没什么问题,反正谁也不知道详细的数目,那条船我已经报功上去了,若是给了你只怕有些麻烦!” “这有何难!”赵有财笑道:“那条船已经被风浪打的破破烂烂,想必也没有谁会要,只需让巡抚大人验过功,再给学生便是了!” “若是如此,那倒是无妨!”柯从文听说不必立即交出“玛丽王后“号倒是松了口气,正如赵有财所说的,那条船桅杆都断了,又太大无法用桨划动,只能停在岸边,等到那位巡抚大人过了目,自己随便报个虫鼠蛀朽就是了,又有谁会来找自己的麻烦?想到只花了这么点微不足道的代价便解决了这么大个难题,他只觉得心情舒畅无比,向赵有财举起酒杯:”这次的事情,多亏赵兄了!“ 过了午后,赵有财与杜固才出了柯府,都司大人亲自送到门口。赵有财的手中已经多了一块令牌,那是去提人与火器的凭证。他掂量了一下令牌,笑道:“杜守备,事不宜迟,我先去牢房提人,你回府上准备车辆与士兵,然后我们在武林门碰头,一起去码头将那些火器提取回来!” 此时杜固对赵有财方才在柯府的表演十分敬佩,他恭谨的向赵有财欠了欠身子:“遵命!“ 赵有财带着十余个军士,一路赶往牢房,刚刚到门口就举起手中的令牌,高声道:“奉都司大人之命,前来提人!” 看门的不过是个把总,眼见得赵有财鲜衣怒马,神情傲慢,身后的十几条大汉个个体型魁梧,彪悍异常,心知不是寻常人物,赶忙上前先磕了个头,双手接过令牌一看,赶忙小心的将令牌还给赵有财,恭声道:“老爷请稍候,小的立刻让人开门!“随即他转过身厉声呵斥道:”都聋了吗?快给老爷开门!“ 赵有财不待大门完全打开,便当先冲了进去,他上得堂来,对出来迎接的林河水问道:“那些红毛夷呢?” “在后院!”林河水显然没有想到赵有财会突然出现在这个地方,看上去有些吃惊:“他们容貌与常人大异,也不用担心他们逃走,因此看管的也不是很严密!” “你马上带我去!把那个叫席尔瓦的首领给我,另外再挑五个士兵、五个水手,要技艺娴熟的!“ “席尔瓦?”林河水吓了一跳:“此人乃是这伙红毛夷的渠首,若是交给您了,会不会露陷呀!” 赵有财冷笑道:“他们语言不通,通译是你,会露什么馅?”他见林河水一副心惊胆战的模样,笑着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林先生你放心,这件事情完结后就到我这里来,以后要请教您的地方还多着呢!” 林河水也不是傻子,已经猜出了几分赵有财的打算,暗想杭州府内懂得西班牙语的通译虽然有几个,但水平距离在菲律宾长大的自己差之甚远,要想蒙混过关难度不大,反正只要过了这关,自己便投到这个赵老爷麾下做事,官府又能到哪里去找自己这个无根无底的?想到这里,他咬了咬牙,对赵有财道:“老爷,红毛夷中还有一个神甫,精明的很,若是留下来只怕会出事!”(未完待续。) 第八十章 结盟上 “那便将他也一起挑走!”赵有财倒是果断的很。 “是,老爷!”林河水见赵有财如此果断,反倒镇定下来,领着一行人往衙门后的牢房去了。他自小便远涉重洋,在异域谋生,所经历的风险磨难较常人何止多出十倍。因此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一个团体的成败,固然关乎所面对的环境,也与首领为何种人息息相关,若是首领像赵有财这般果决往往能绝处逢生,克敌制胜。 铺在地上的稻草充满尿骚味道,没有床、没有窗户、连个装粪尿的木桶都没有,唯有在接近天花板的地方有一个人头大小的透气口,一道光柱从外面透进来,照在夯土砌成的墙壁上,显出红黑色。 席尔瓦躺在地上,在这里,时间都仿佛凝固了,他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努力回忆过去了:他和同伴们被人用枪杆捅着背,抽打着大腿和屁股,赶进这黑暗的牢房,当他被关进来哪会,他还能借助那点光线短暂的看了看四周,但当大门关上后,屋内就一片黑暗了,只有在每天接近正午的时候才能看到一点光。在这里,他比瞎子强的有限。或者说,他与死人无异,他已经被埋入了地下,只是还有一口气。 “胡安神甫、保罗!“席尔瓦喃喃的念着脑海中闪过的每一个人的名字,探出手,抚摸着凹凸不平的夯土墙壁,用指甲在上面刻下一个个名字。他回忆起甲板上的海风、马尼拉城堡里的教堂、故乡格林纳达那陡峭岩壁上的城堡,最后在他脑海里闪过的是胡安.德萨尔塞多总督那张严峻刚毅的脸,还有在总督办公室里的那番对话:“在最终审判的时候这些人要自己去面对上帝,现在我们必须做我们应该做的事情。”他的眼角渐渐湿润了。 “总督大人,如果我没有完成我应该做的事情呀!把应当怎么面对上帝呢?” 当脚步声从走廊传来的时候,席尔瓦正处于半睡半醒之间。起初他还以为是一种幻觉,因为除去每天送饭时看守的脚步声之外,他已经太久没有听过别的声音。他口干舌燥,浑身酸疼,当啊木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时,突然起来的光线刺痛了他的眼睛。让他本能的伸手捂住自己的眼睛。 “起来!” 席尔瓦已经能够分辨出简单的汉语了,他蜷缩起身体,从稻草堆里翻过身来,用戒备的目光盯着进来的几个人,说话的是每天给自己送饭的狱卒,他又脏又瘦,就好像一根竹竿,头上包着一块黑布,下巴留着杂乱的胡须。正躬着腰对后面的几个人恭谨的说:“林先生、赵老爷,贼首就在这里!” “很好!”赵有财伸手捂住自己的鼻子,房间里面的气味简直糟糕透了,他从袖子里取出两枚银币丢给狱卒:“你出去吧,我要和他说几句话,然后再提人!” “是,老爷!”狱卒敏捷的接过银币,辨认了下上面的图案。最后将信将疑的塞进口里用牙狠狠的咬了下,当发现上面留下明显的齿痕后。才欣喜的向赵有财欠了欠身子:“多谢老爷打赏!” 赵有财不耐烦的摆了摆手,狱卒赶忙退出屋外,这时他向林河水点了点头,林河水回忆的上前一步,用西班牙语对席尔瓦说:“大人决定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必须老实的回答他的每一个问题。否则你就会被关在这里烂掉,就像地上的这些稻草一样!“仿佛是为了强调自己的威胁,他还用力顿了顿足,踩了踩地上的稻草。 “水,水!”席尔瓦的口中发出嘶哑低沉的声音。林河水回过头向外面喊了一声,很快那个狱卒就提着一只瓦罐进来,放在席尔瓦身旁的稻草堆上。他抢过瓦罐,大口吞咽,水从嘴角流下,递进他乱作一团的胡子里,一直喝到胃部抽搐为止。 “告诉我,你们来这儿的目的是为了什么?”林河水问道。 “购买生丝与茶叶,我们是商人,遇到风暴!” “撒谎!”林河水打断了席尔瓦的回答:“船上都是士兵,底舱装满武器,你们用什么茶叶和生丝?用火绳枪和长矛吗?” 席尔瓦看了林河水一眼:“士兵们是为了防御海盗,武器是用来交换的商品!” “用大炮来交换生丝茶叶,大明有这么胆大的商人吗?”林河水冷笑着:“席尔瓦少校,你们此行的目的是福建中左所,和你们交易的对象是游击将军郑芝龙,我已经从你的手下口中知道一切了,是要烂在这里,还是说实话,你自己选择!” 席尔瓦看了看林河水和赵有财,说实话他不太能分得清这两个明国人,在他的眼里所有的明国人都长得一模一样,低矮的鼻梁、蜡黄色的皮肤、蒙古式的狭长细小眼睛,里面总是闪烁着阴险狡诈的光。不过有一点他可以确定,假如自己拒绝的话,他们将会毫不怜悯的履行对自己的威胁——关在这间牢房里像稻草一样烂掉,当然总督大人的命令、王国的安危也会随着自己在这个牢房里烂掉。 “好吧,我说!”席尔瓦低下头:“不过如果我说出实情,你们可以释放我和我的部下吗?我可以为所有人支付赎金!” “少校,站在你面前的是一位尊贵的大人,不是勒索赎金的海盗!“林河水提高了声调,侧过身子让席尔瓦看清赵有财的身影:”你的命运将由这位大人来决定,我唯一能够许诺的是,假如你说出全部的实情,你将可以离开这里,去一个能看得见阳光、也更配得上你的身份的地方!“ 席尔瓦看了看林河水,又将目光转向赵有财,赵有财微微抬起下巴,脸上流露出倨傲的表情。最后席尔瓦低下头:“好的!” 约莫一顿饭功夫后,赵有财和林河水带着席尔瓦走出了牢房,他惊讶的看到在院子里还有胡安神甫和十个部下。他们被用绳索捆成了一串,旁边站着七八个手持武器的卫兵。 “还有其他人呢?”席尔瓦惊讶的向林河水问道。 “闭嘴,如果你不想回去的话!”林河水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凶恶起来,两个卫兵上前将席尔瓦也串了起来。胡安神甫扭过头来笑道:“能够再看到您真高兴!” “我也是的!”席尔瓦低声道:“只可惜是在这种情况下!” “少校先生,我觉得事情也许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胡安神甫笑道:“上帝总是用他的方式指引我们前进!” “但愿如您所说的吧!”席尔瓦苦笑着,话刚出口。眼前就一片漆黑——他的头上被套上了一个黑布袋。 当赵有财押送着这批俘虏来到武林门时,杜固已经带着十余辆牛车等候许久了,他们赶往停靠着“玛丽王后”的码头,将底舱的武器取了一下出来,像是盔甲、刀剑、火绳枪这些轻型武器,每样都只拿上两三件作为样品供刘成兵工厂里的工匠参考,唯有那二十四磅的加农炮和十六磅的长炮,就连赵有财这外行人也看出制造的十分精良,而且这么大的火炮。工匠们短时间里也未必就能仿造出来,便各取了四门,都装上牛车一起拉走了。杜固与赵有财早已商量好了,他们早已雇好了两条平底沙船,明天一早就装船出发,沿着运河北上,然后在山东转入黄河,逆水而上。向西运到陕西,这等军国利器野战可能还笨重了些。但若是守城却是一等一的神器,刘成在重建归化城,肯定用得上这玩意。 席尔瓦到了新的住处,就被两个士兵带了出来,他得到了热水、大木桶、干净柔软的衣服、合脚的鞋子。当消灭了身上的跳蚤和污垢后,一个剃头匠进来了。当锋利的剃刀划过他的下巴,将杂乱的胡须剃掉,那种舒爽的感觉几乎让他呻吟起来,又将他的头发整理干净。当完成了这一切后,一个仆人领着他穿过一条美丽的长廊。走进一间宽敞明亮的房屋的时候,席尔瓦惊讶的看到不久前还用禁闭威胁自己的那两个人与一名军人坐在圆桌旁,正笑容满面的看着自己。 “少校先生,请坐!”林河水彬彬有礼的站起身来,拉开了圆桌旁的一张椅子,与方才在牢房中的倨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席尔瓦疑惑的看了看对方,最后还是绝对按照对方说的去做。 “请允许我向您介绍这两位!”林河水转过身,走到赵有财的身旁:“这位赵先生是大明宁夏镇总兵刘大人的特使,刘总兵是帝国皇帝麾下最强大的诸侯之一,就在不久前对鞑靼人取得了一次光辉的胜利,俘虏了超过四万鞑靼人。赵先生本人还是一位富有的商人,拥有与草原上的鞑靼人进行贸易的特许状。而这位杜大人是刘总兵的卫队长!” “很荣幸能与您会面!鄙人是西班牙帝国在马尼拉总督区的唐.冈萨雷斯.席尔瓦少校,远征队的指挥官、‘玛丽王后’号的船长!”席尔瓦向赵、杜二人微微欠了欠身体,行了鞠躬礼,随即他问道:“如果可能的话,我可以见见那位在岛上打败了我的武士吗?” 听到林河水的翻译,杜固的嘴角上浮起了一丝轻蔑的笑:“林先生,你告诉他打败他的是我的一名下属,他另有任务无法出席!“ 席尔瓦又惊又疑的看了看杜固,他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待到宾主坐定,林河水轻击了两下手掌,外间的婢女便流水一般送上酒菜来。席尔瓦惊讶的发现明国人的菜肴虽然无论材料和做法都颇为怪异,但却十分美味,这让他几乎忘记了与自己同桌的在几个小时前还是自己的死敌,而赵有财与杜固只动了几筷子,便笑嘻嘻的看着对方用餐,不时喝几口酒。 如果这顿丰盛的晚餐有什么让席尔瓦不满意的事,那就是杯中的酒味道太淡了,不知道这些奸诈的明国人在里面掺了多少水,他的舌头只能感觉到一点酒味。赵有财这么做的原因很简单,他可不希望这个刚从牢房里放出来的红毛夷喝得烂醉如泥,那他们接下来想做的事情可就做不成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席尔瓦挥动餐具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显然他已经吃的差不多了,赵有财向一旁的婢女使了个眼色,很快殷勤的婢女们便撤下菜肴,清理完桌面,送上香茶,然后退出屋外。席尔瓦惬意的喝了两口茶水,心中暗想:“圣母在上,这些异教徒过得多么舒服呀,即使是至高的圣父也无法与他们比拟,比起他们喝的茶,卖给我们的简直只能算是烂泥汤!” “席尔瓦先生!”赵有财提高嗓门:“我现在可以回答你不久前的问题了,请见谅,我们不能释放你还有你的手下,以及你们的船和武器,至少短时间内不行!“ “什么?”席尔瓦惊讶的瞪大了眼睛,方才受到的礼遇给了他一种错觉,赵有财他们会很轻易的释放他们,因为自己已经告诉他们此行的真正目的——前往福建为郑芝龙和荷兰人作战。在席尔瓦看来,郑芝龙在明国是一位位高权重的大人物,赵有财他们是不敢冒着触怒这样一位大人物的危险继续扣留他们的。 “你们不可以这样,我们此行来是为郑芝龙大人服务的,他知道这一切后会让你们后悔的!”席尔瓦的声音不大,但神色却十分严峻,与刚刚酒饱饭足时的轻松表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赵有财听了林河水的翻译,却是轻松得很,他随手拿起自己面前的茶杯笑道:“席尔瓦先生,你是远来的客人,不知我大明的内情,说错了话我也不怪你。这么说吧,那郑芝龙不过是个游击将军,位在参将之下,至多不过是五品官而已,而我家将主乃是宁夏总兵,乃是一品大员,莫说郑芝龙不会知道你在我们手里,就算郑芝龙知道了,也不敢说些什么!“(未完待续。) 第八十一章结盟下 席尔瓦听了林河水的翻译,他来明国之前也曾听闻过郑芝龙的名声,知道他是东南亚海面上数一数二的霸主,本以为在明国里也是公爵、亲王一类的大人物,可听这位赵先生说的,不过是个寻常小官罢了,不由得冷笑道:“是吗,可我怎么听说这位郑大人拥有数万士兵、数千条船只,那您的主人有多少兵力,多少船呢?” “哈哈哈!”听了林河水的翻译,还没等赵有财开口,一旁的杜固突然大笑起来:“不知天高地厚的鼠辈,林先生你告诉这厮,不要把郑芝龙的乌合之众与总兵大人的精兵相比,我大明之精锐皆在九边重镇,福建那边不过是些土鸡瓦犬罢了。只需总兵大人一声令下,我领三千兵便能踏平中左所!” 席尔瓦将信将疑的看了看杜固,不过他还是明智的保持了沉默。赵有财咳嗽了两声,竭力让气氛轻松一点:“席尔瓦先生,杜大人的话虽然有些大了,但也与实情相差不远。你在岛上也看到了,前两次来与你厮杀的便是本地官兵,最后一次才是大人的兵,两边的差距你总清楚吧。要说船我家大人是没有,因为宁夏那边地处边塞,并没有什么河流湖泊,若是论兵马,我家大人一声令下,十万之众叱咤云集,岂是郑芝龙区区一个游击能够比的?“ 听到赵有财提到前两次交战和最后一次被击败的情况,席尔瓦的脸色终于变了,兵力多寡、官职高低可以凭一张嘴胡说,阵上一刀一枪厮杀却是做不得假的,他想了想,低声道:“我方才失言了,请原谅!“ “无妨!”赵有财宽厚的笑道:“其实这对你们也是件好事,这郑芝龙虽然已是我大明官吏,但毕竟曾是海上盗匪,受到朝廷招抚后筑城练兵,聚敛无度,勾连外藩,居心叵测!你虽非我大明人氏,但掺和在里面早晚会惹来大祸!“ 赵有财这番话语意颇为深奥,林河水翻译的有些困难,看到席尔瓦一脸的莫名其妙,赵有财索性把话说白了:“你说受雇于郑芝龙是为了对付的世敌荷兰人,可到了他那儿打谁就由不得你们了。依照我们大明的规矩,一个官有多少兵、多少船都是有定数的。郑芝龙区区一个游击,有这么多兵、这么多船,还从你们那儿买大炮,雇佣你们替他练兵,你觉得朝廷就不管?现在是东南海匪横行,朝廷东北有事,一时间抽不出手来应付。便给他个官儿以贼攻贼罢了,待到东北的事情了了,或者其他海贼收拾完了,你觉得朝廷会继续让他这样胡搞下去?到了那时候,你们要是继续跟着他,自然是玉石俱焚,说不定朝廷借荷兰人之力来对付你们也不是不可能的!“ 这次林河水虽然翻译还是吭吭唧唧的,但总算让席尔瓦弄明白赵有财的意思了,不由得陷入了深思。他再怎么说也是个贵族,当时中西之间虽然有文化差异,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远交近攻“、”君主要想有权,就得削弱下面的贵族“这些道理还是知道的,像郑芝龙这等大人物,起家前干了什么勾当他也有所耳闻。西班牙人给予郑芝龙军事技术援助近期看就是通过支持其与荷兰东印度公司争夺位于台湾的贸易据点的斗争,打击自己的死对头,从长远来看则是希望能够插手与大明的获利丰厚的远洋贸易。但如果赵有财不是在撒谎的话,近期目标也就罢了,除非郑芝龙能够造反成功,推翻明帝国自己当皇帝,对西班牙人的远期目标是适得其反的。 “赵先生!”席尔瓦斟酌了一下语气,小心的说:“总督大人在给予我的命令里只是让我为大明的一位将军服务,郑芝龙在给德萨尔塞多总督的信件里说他要赶走侵占贵国边界土地的荷兰殖民者,需要我们帮助他建立舰队和围攻要塞所必须的炮兵,我想他并不清楚贵国的内情,这是一个误会。“ “很好,我也认为这是一次误会,否则你就不会在这儿了,席尔瓦先生!”赵有财笑了笑:“不过你有句话没有说错,的确大明是在打算驱逐那些荷兰人,不过不是由郑芝龙,否则不过是去一虎,复来一狼而已,你明白吗?” “那您的意思是想要代替郑芝龙?” “席尔瓦先生,您真是个聪明人!”赵有财笑了起来:“不过不是我,而是我的主人刘总兵刘大人,您和您的手下将为我的主人服务三年,而我的主人将会代替郑芝龙履行义务!” 席尔瓦低下头想了想,抬起头道:“可以,不过必须先写一封信给德萨尔塞多总督,他才是帝国在远东的最高指挥官,而我只是个执行者!” “这个没有问题,我相信总督大人会很高兴看到你的来信的!“ 京师、崇福寺。 北京的晚春不是一个好季节,天空中虽然没有四百年后的雾霾,但不时从蒙古高原刮来的强劲北风越过燕山山脉,夹杂着厚厚的尘土,掠过这座古老的城市,将天空染成一种苦涩的土黄色,到处都是这种细细的粉末,即使是屋内的桌椅,只要一天不擦,便会蒙上一层土,整座城市都好像被黄土所掩埋了一般。街上行人寥落,便是偶尔有一两个走过,也是用布帛包裹着口鼻,快步疾行,倒像是有什么在背后追逐他一般。 崇福寺也不例外,这座兴建于唐贞观十九年的古刹,传来一下下的钟声,暮鼓晨钟听在耳里,更是显得寥落。几个小沙弥在山门前挥舞着笤帚,打扫着青石台阶上的尘土。一个最年轻的突然将笤帚往地上一扔,叹道:“哎呀,好生没趣!”旁人见状问道:“你这厮又发懒了?快快干活,小心让管事的看到责罚!“ 那小沙弥一屁股坐在那笤帚上,翘着嘴抱怨道:“早也扫,晚也扫,也没几个人来进香,反正现在扫了,到了晚上便又是一地灰土,何必白费力气?” “快起来,有人来了!“ “这么早哪来的人,又来哄我!”那小沙弥扭过头去,却不理会,同伴见他这样,强自将其扯了起来,指着不远处道:“你看,那不是人,惹恼了贵客,告到管事的那儿,皮肉又要吃苦!” 小沙弥顺着同伴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一行人正沿着路行来,看服饰打扮非富即贵,赶忙站直了身体:“总算来了人,快去把管事的叫来,只盼多布施些,咱们的日子也好过点!” 待到管事的到了,那一行人已经走得近了,最前面的是个白面无须的中年男子,身着棕色锦袍,衣着倒也朴素,只有额头上的便帽上镶嵌着一块羊脂白玉,倒也看不出贵贱来,脸上不说话也带着三分笑意;跟在后面的是个高个汉子,身穿鹿皮袍子,晗下留了一圈短须,一脸的风霜之色,神色淡淡的,但举止间极有威势,身后跟着的十余人个个在马背上身手矫健,腰间鼓囊囊的带有武器,显然是护卫一流人物。那管事的和尚平日里在寺里干的就是迎来送往的差使,一看这一行人便知道非一般人,赶忙迎上前双手合十行礼道:“阿弥陀佛,二位施主是来进香还是还愿?” 那高个汉子皱了皱眉头,脸上现出一丝不悦的神色来,倒是那个白面男子笑了笑:“我等今日之事来四处看看,不是进香也不是还愿!” 管事的听了一愣。还想说些什么,那两人已经自顾从面前走过去了,身后紧跟着的随从横眉竖眼的,几乎将他从台阶上挤下去,他也不敢追上去,只得眼睁睁的看着一行人径直进寺去了。 “刘将军,方才让你见笑了!”那白面汉子笑道:“京师里释家子弟多以财帛为是,全无一点出家人的模样!” “胡公公!”那高个男子笑了笑:“长安米贵,居大不易,这也不能怪他!” “呵呵!”这白面无胡男子听了,不由得笑了起来,他便是不久前当上御马监掌印太监的胡可鉴,而那高个男子便是刚刚来到京师不久的刘成,两人在宁夏便是老相识了,刘成在胡可鉴当上御马监掌印太监这件事情上还出了一把力,也算得上是老朋友了。刘成来了京师,胡可鉴也算的上是东道主,于是两人便相约一同出游,只是内臣与外臣勾结是忌讳,所以两人都打扮的颇为低调,以免让第三者看到,惹来麻烦。 “刘将军,这次你来京师打算呆多久!”胡可鉴与刘成并肩而行,身后的随从坠后了大约二十余步开外,以免妨碍他们两人说话。 “看情况,七八天,十来天,越快越好,面过圣后立即回宁夏!”刘成的声音有点瓮声瓮气,像是感冒了一样。 “宁夏那边有事?”胡可鉴敏感的抓住了其中的关键。 “嗯!”刘成点了点头:“胡公公,我这次来京师本来是打算走山西那条路的,可是到了朝邑却遇到闯贼攻陷了平阳府,那条路走不通了,只得出了潼关沿着黄河而下,在中牟渡河,然后向北来了京师,这么一算就至少多走了十几天的路程,你说我怎么敢在京师多呆?“ “是呀!”胡可鉴叹了口气:“李自成、罗汝才都出了山西,又过了黄河,中原自此多事矣!”说到这里,他看了看刘成的脸色,突然低声问道:“刘将军,你有没有想过回师中原讨贼呢?” “回师中原讨贼?”刘成猛地扭过头来,盯着胡可鉴的眼睛问道:“这是谁的意思?该不会是圣上的意思吧?” “不,不是!“胡可鉴被刘成的反应吓了一跳,赶忙连连摆手:”只是随口说说罢了,与天子无关!“可几分钟后,他却又把话头转回来了:“刘将军,这次那河东巡盐御史李东国的事情,天子十分嘉赏,若是我猜的不错,他从朝邑借来的兵,是你的旧部吧?” 刘成听到这里,已经明白方才胡可鉴的问题绝非是“随口问问”,这位御马监的掌印太监虽然没法和俗称“内相”的司礼监相提并论,但也是内廷里数一数二的重要衙门,耳目之灵,风声之广恐怕就是内阁里的那几位相公也未必比得上,既然他提到了朝邑,自然是已经有了切实的把握,自己再矢口否认也没用,索性直截了当的点头:“不错,那杜如虎是我的旧将,我做延绥副总兵时受洪制军之命领兵北上平贼,便留了他守朝邑!” “怪不得,那李东国能夺回朝邑,原来是你的旧部!”胡可鉴翘起大拇指:“若论精兵,我大明如今除了辽东只恐就数到你了,如今中原板荡,圣天子有回顾之忧。刘将军您为何不想领兵平贼呢?于公说解天子忧,于私说封妻荫子,公侯万代呀!” “胡公公!”刘成苦笑了一声:“不是我不想回师中原,立功封侯,而是不能走,走不得呀!” “不能走,走不得?这又从何说起,卜失兔汗、虎墩兔憨二人不是都已经死了吗?其妻子与酋首也让你送到京师来了,这等大捷,西北那边至少可以平安二十年吧?” “胡公公,今时不如以往呀!”刘成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道:“那虎墩兔憨的牧地原本在辽河河套一带,为何西迁至河套一带?还不因为东虏威逼,不得已才西迁至河套一带,最后为我所灭。其原有的牧地和内喀尔喀、科尔沁和察哈尔的奈曼、敖汉两个鄂托克都归降了东虏。如今虎墩兔憨与卜失兔都为我所灭,我与东虏之间已经没有缓冲区,已经是首当其锋,如何可能平安?“ 胡可鉴听了刘成这番剖析,脸色顿时大变,从萨尔浒战役算起,帝国与后金已经打了十几年的仗了,大败、惨败不计其数,打过的胜仗屈指可数,或者干脆说没有,上层官僚中早已对这个劲敌谈虎色变,此时听到刘成提到后金,胡可鉴的说话的声音都颤抖起来了:“刘、刘将军,你是说后金会来打宁夏?”(未完待续。) 第八十二章 结拜 “嗯!“刘成点了点头:”早晚的事,自努尔哈赤起事以来,一贯的策略就是联络诸蛮,进取中原。皇太极即位后,更是对蒙古诸部一手打、一手拉,虎墩兔憨如果不是为我所灭,估计他早晚有又会西征,其目的很简单,打垮身为蒙古大汗嫡系的虎墩兔憨,好自己取而代之。如今虎墩兔憨已经被我所杀,估计他接下来就要远征草原,逼迫蒙古诸部拥立他为诸部之汗!“ “那,那可如何是好?”胡可鉴顿足道:“要不刘将军你回去后就将诸部过了黄河,凭河而守?” “凭河而守?”刘成一愣,随即才反应过来对方是要自己将军队退到黄河以西,只守前套地区。他摇了摇头笑道:“胡公公,这样是不行的?” “不行?那就退到边墙以内,实在不行就退到固原城,这总可以了吧?”、 刘成让胡可鉴说的哭笑不得:“胡公公,我不是说守不住,而是说那样退到黄河以西,只守前套是不行的!“ “不行,那怎么说?” “胡公公,若是按照你所说的,退到河西去,那就把东套、西套、土默特川这些水草丰茂之地都让给了依附东虏的蒙古部落,那现在归降我们的土默特部与察哈尔部怎么办?失去了牧地水源,他们怎么喂养牲畜?怎么繁衍生息?结果要么倒戈投向东虏,要么因为衣食无着而起兵生乱。何况东虏此行来目的并非是为了破口,而是为了拉拢蒙古诸部,迫使其承认皇太极为其大汗。如果我们不战而逃,那漠北、漠南诸部会怎么想?岂不是都投入皇太极的宇下,供其驱使?“ “那,那刘将军打算怎么办?” “打一仗!”刘成笑道:“皇太极如果来也不可能带很多兵来,也不可能在这边呆太长时间,毕竟他的根本还是在辽东,只要挫其兵锋,让诸部看到我大明有可战之力,自然就不会一边倒了,剩下就是比赛两边拉拢了,这方面东虏肯定比不过我!” 看到刘成自信满满的神情,胡可鉴的神色十分复杂,他叹了口气道:“你说的也就几分道理,流贼再怎么麻烦比起东虏来总不过是小事,前几日朝堂上有人说你既然平定了蒙古诸部,何不调几支蒙古铁骑来内地平贼?以虏攻贼之策,无论死了谁都对国家有利!” 听了胡可鉴这番话,刘成不由得在腹中大骂此人缺德,赶忙劝说道:“万万不可,这些新降之人,恩义未结,都是些虎狼之辈,若是让其来到中原,只怕荼毒百姓,适得其反!“ “呵呵,刘将军倒是与温先生想到一块去了!”胡可鉴笑了起来:“天子一开始听了也有些意动,不过温先生说此乃虎狼之药,唐僖宗赦李克用之罪,以其兵破黄巢,可也伤了国家的元气,流贼虽然贻害甚广,但还没到这一步。” “温先生?”刘成听了一愣,他升官升的太快,又都是在西北带兵打仗,对朝廷里的官员并不了解,一时间也想不起来胡可鉴说的温先生是何人。 “哦,便是那礼部尚书、东阁大学士,温体仁温长卿,他在阁中的位置仅次于首辅周延儒周先生!“ “温体仁?是他?”刘成听到这个名字,立刻想起不久前李东国向自己求援时曾经提过他的座师便是在朝中做次辅,还托自己带了封信过去,想不到竟然在这里听到了。胡可鉴看到刘成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还以为他还在想这件事情,便笑道:“其实那个上书以蒙古兵剿贼的也是你的熟人。” “我的熟人?那是谁?我在朝中哪有认识的人?“ “便是杨鹤的儿子杨嗣昌杨大人,他巡视宣府、大同军务有功,刚刚升迁至兵部侍郎。想必他是想要借你之兵力,平定流贼,以雪父耻吧!” 刘成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他也觉得胡可鉴的判断颇有道理。以当时的普遍价值观来看,杨鹤对自己可谓是有再造之恩,他的公子担任自己的领导,必然能让自己死战。杨鹤获罪就是因为平贼失败,杨嗣昌若是完成平贼大业,崇祯很有可能会以子之功,免去杨鹤先前之罪,这在古时会被传为忠孝两全的美谈。只是这一切在刘成这个现代人看来,实在是太过一厢情愿了点。 两人边说边聊,却突然发现前面的路到了尽头,前面是一个颇为破旧的阁楼,门前有一尊佛塔,阁楼上挂着一幅牌匾,上面写着“悯忠阁”三个大字。看佛塔形制古香古色,倒不太像是当时的建筑。 “为何叫这个名字?这寺庙不是叫崇福寺的吗?“刘成问道。 “将军有所不知!“胡可鉴倒像是十分熟识的样子:”这崇福寺本就是叫悯忠寺的,这个名字还是本朝正统二年改过来的!“ “哦?好好的为何要改呢?” “这寺庙乃是大唐贞观十九年所建,当时太宗皇帝出兵征讨高句丽,将士死于王事者甚多,他回师时途径幽州,便在下令这里修建了一座寺庙,以悯忠义之士殁于戎事,于是便得了这个名字。后来诸代或有损毁,皆重新修建。前朝末年,寺庙又为战火所毁,直到本朝正统年间,英宗皇帝下诏重建了这座寺院,天子御笔题名,才改为崇福寺!“ “原来如此!”刘成听了胡可鉴这番讲解,不由得笑道:“胡公公果然博闻强识,竟然连这些细节都知晓!” “呵呵!”胡可鉴听到刘成的称赞,突然笑了起来:“刘将军,这崇福寺虽然是英宗皇帝下诏重建,可具体操作可是咱家的前辈,当时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宋公公可是牵头捐出了不少银子,前辈们的丰功伟绩,咱们做后辈的岂能不记在心里?” “哈哈哈!“刘成听到这里,不由得哑然失笑起来,感情这崇福寺是群太监主持修建起来的,听起来倒是怪异的很。不过转念一想,皇帝身边办事最方便,用的最得心应手的不就是太监吗?这些阉人们虽然名声不好听,可能够运行内廷这么大的系统,自然有相当丰富的实务经验,又有钱,还真是最好的人选。 胡可鉴见刘成神色怪异,还以为对方有些不信,便继续说道:“说来这京城中寺庙不少都是公公们出钱出人维持的,没有法子,我们这些阉人没有子嗣,年纪大了没法在宫里待了总得找个地方歇脚养老,便捐些钱财在寺庙里,老了也有个养老送终的地方!“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神色有些凄然。 刘成听了胡可鉴这番话,也不由得叹了口气,俗话说“百善孝为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在古代中国人看来,生下子嗣,延续香火乃是孝敬父母的起码条件,而孝又是所有善良品德的源头,因此自残身体,无有后代的太监们天生在道德上就有劣势。就算像胡可鉴这种已经爬到太监这一群体巅峰的,实际上晚景也凄凉的很,没有含饴弄孙之乐,只能与青灯古佛为伴,孤苦终老,而这已经比绝大多数太监要好到天上去了。 想到这里,刘成做了个手势,示意身后的护卫退到远处,低声对胡可鉴道:“胡公公,若是你不嫌弃的话,不如你我结为异性兄弟可好?将来你便是我孩子的叔父,年迈之时便可来我府中,自然有他替你养老送终!” “这个——”胡可鉴闻言一愣,旋即脸上露出喜色来:“这,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太好的,莫非是胡公公觉得末将身份低微,高攀了?” “那,那怎么会?只是刘将军乃是早晚要封侯的,而我——”胡可鉴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但没有说出口的话两人都明白。刘成笑了笑,一把抓住对方的胳膊,硬扯着跪倒在佛塔之前,沉声道:“在下刘成,今日愿与胡可鉴胡公公结为异姓兄弟,福祸共之,请满天神佛、历代阵亡将士英灵为证!”说完后,向佛塔磕了三个头。 刘成有些突兀的行动把胡可鉴吓了一跳,他本想推辞,但看到刘成的叩首,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去了。 “也好,今日承蒙刘将军不弃,咱家也就逾越了。”说到这里,胡可鉴稍微停顿了下:“咱家胡可鉴,愿与刘成结为异姓兄弟,福祸共之,请佛祖菩萨在此为证,若有违誓者天地不容!“说罢,他也向那佛塔磕了三个头。 刘成见胡可鉴行罢了礼,赶忙将其搀扶了起来,两人对视而笑。胡可鉴道:“本来结拜兄弟乃是大事,这般是草率了些,只是自古内廷与武将交接都惹人忌讳,贤弟明白吧?” “兄长请放心,小弟明白,今天的事情只有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不会有第三者知道!”刘成笑了笑:“不过小弟有件事情还想要劳烦兄长一番。” “贤弟请讲,只要愚兄办得到一定替你办到!“此时胡可鉴与刘成的关系已经大不一般,他与刘成说话的口气自然亲密了不少。 “便是这悯忠阁!”刘成指着眼前破败的阁楼和佛塔,沉声道:“兄长,这里本是纪念近千年来为国捐躯的英灵,却破败如斯,小弟也是武人,看了也不禁有些心酸。本来想要自己出钱请寺庙将其修缮一番,只是在京师里时间紧,又不知道有什么忌讳,怕惹来麻烦。兄长在京师门面熟,手头广,还请牵头将这悯忠阁修缮一番,以祭奠在北地战死的将士们,所需资费,小弟自然遣人奉上!“ “原来是此事!”胡可鉴本来还有点担心是什么麻烦事,此时已经完全放了心,拍着胸脯笑道:“贤弟放心,这件事情包在愚兄身上,也不用你出钱,我找个机会在圣上面前提上一句,自然会有人出钱出力的。“ “小弟麾下将士也有不少死于王事的,回去后便让人抄录一份姓名籍贯,若是有骨灰也一同送来,便在这悯忠阁前树碑留名,建佛塔以储之,每月朔望日便以香火祭奠,他们为国奋战,总不能让他们曝尸荒野,当个孤魂野鬼吧!这些都要花钱,兄长不要推辞!“ 听了刘成这番话,胡可鉴的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他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必推辞了,贤弟请放心,这件事情我一定办的漂漂亮亮!为后人留下一段佳话!“ “多谢兄长了!“刘成向胡可鉴躬身拜了一拜,胡可鉴心知这是将此事托福给自己的意思,也昂然受了刘成一拜。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争吵声,听声音倒像是刘成的亲卫。刘成皱了皱眉头,对胡可鉴道:”兄长,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情,且去看看!“ 两人朝着人声走了过去,只见六七个和尚被刘成的亲兵堵在路边,正与其吵个不休,刘成赶忙走了过去,问道:“怎么回事?” “大人,他们自称是寺里的僧人,说要前来拜见您与胡公公,于是——” 听到这里,刘成点了点头,他与胡可鉴在这个时候会面是不太见得光的,这崇福寺乃是京师里有名的大丛林,寺中的主持见过的达官贵人一定不少,若是让其看出了破绽,会惹来不小的麻烦。他转身对胡可鉴道:“兄长,不如小弟让人护送你先走,我来应付这些僧人!” “也好!”胡可鉴也是聪明人,立刻就领会了刘成的意思,刘成对那个亲兵道:“你带两个人。送胡公公回宫!” “是,大人!” 刘成看着胡可鉴消失在悯忠阁的那座佛塔后面,方才转过身来,走到那群僧人面前,问道:“什么事情?” 为首的僧人看到刘成的言语气度,立即便看出他是众人的魁首,赶忙赔笑道:“贫僧玄慈,乃是鄙寺的执事,听管事说有贵人前来,赶忙过来引路,却不想被贵属拦住,起了冲突。“(未完待续。) 第八十三章 供奉 “原来如此!“刘成笑了笑:”我方才与好友在贵寺游览,因为不欲有闲人打扰,便让手下在一旁,却不想会如此。“说到这里,他转过身对亲兵头目呵斥道:”我方才是说不能让闲人过来,这几位乃是本寺的主人,我们不过是客人而已,怎么可以阻拦他们?还不向几位师父谢罪!“ “不必,不必了!”那玄慈赶忙推辞,笑道:“这崇福寺乃是佛祖之地,我等不过是借此地修持罢了,沙门子弟便是一身臭皮囊都不是自己的,何谈主人客人呢?只不过这寺中庙宇甚多、歧路纵横,怕您迷路,想要来做个引路人罢了!” 刘成看那玄慈和尚嘴上说的好听,但一双眼睛里几乎透出一个贪字来,如何不知道对方的心思,不过反正今日的主要目的已经达到,闲来没事听他胡扯几句,最后布施点银两也就是了。 “既然如此,便劳烦大师了!” 那玄慈和尚见刘成点了头,不由得精神一振,赶忙上前引领着刘成游览寺中名胜,他口才便给,又对寺中的景致了然于心,如舌灿莲花一般,刘成对他的口才也暗自佩服。不多时一行人已经到了大雄宝殿前,殿前有一个一人多高的铸铁香炉,在香炉前的空地上还有一个用青砖砌成的丈许见方的池子,刘成看了看池子,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色,那玄慈和尚见了,赶忙解释道:“施主,这香炉与池子乃是为善男信女焚化香表之用的!” “焚化香表?”刘成看了看那香炉,又看了看那砖池,不由得叹道:“好大的池子,也不知道要多少香表才用得上!“ “那是自然!”玄慈的脸上露出了自得的神色:“本寺乃是京师里数一数二的大丛林,若是在太平年景里,每月初一十五,光是前来参拜的善男信女便能排到山门那边去,这香炉与砖池没过一两个时辰便要让人来清理一番,免得漫出来。在二门里专门接收布施的师兄师弟们便有四五人,哪次一天下来不能收到五六千两银子,哪里像现在这般冷清!“ “竟然有这么多的布施!“刘成看了看宝殿前寥落的样子:”怎么现在这般冷清?“ “还不是鞑子!“玄慈恨恨的答道:”自从崇祯二年鞑子破口以来,在北直隶与山东两省打了快一年仗,烧杀抢掠无所不为,加上各路勤王军,整个把地皮都剥了一层去,本寺的香客多半是来自北直隶与山东两省的,这样子的世道,还有谁来敬菩萨?不但没有进项,还得拿出钱米来赈济逃到京师来的灾民,造孽呀!“说到这里,他不禁沮丧的叹了口气。 刘成听了他这一番叫苦,心中不由得一动,装出一副随意的样子问道:“我听说朝廷正在调兵遣将,准备出关讨伐鞑子,想必定能报上次一箭之仇!“ “施主,您是南方来的吧!”玄慈的脸上闪过一丝京师人对外乡人经常流露出的那种傲慢与鄙夷:“自从万历四十七年萨尔浒之战以来,朝廷与东虏交手,哪次占了便宜?不是损兵折将就是丢城弃地,鞑子也从辽东的老林子里钻出来,都打到北京城下了,倒是百姓身上的捐税越来越重。还有那些勤王军,说是勤王,结果不敢和鞑子交手,反倒拿百姓出气,抢了烧了不说,还把良善百姓砍了脑袋充作鞑子的首级领功——“这和尚越说越是起劲,却没注意到刘成身后的几个卫士脸色越来越难看,原来这几人都是从杜如虎的旧部,当时从陕西动身前往京师勤王时,一路上的艰辛困苦仿佛还在眼前,却被那和尚骂的狗血淋头。其中一个脾气最火爆的再也忍耐不住,上前一步喝道:”呔!兀那和尚闭嘴!“ 玄慈正说的起劲,当头听到这一声断喝,不由得吓了一跳,才想起方才说的那些话,不由得暗自后悔,自己只顾说的开心,却忘记了京师之中耳目众多,自己方才那番话若是让人报到锦衣卫或者厂卫那儿去,轻则牢狱之灾,重则掉了自家的脑袋。他赶忙笑道:“贫僧方才胡言乱语,得罪之处还请施主见谅!” 刘成见状如何不知对方的心意,便笑道:“无妨,闲聊几句罢了,大和尚不用当真。来人,取五十两银子给他,便权当是我今日的布施!” “多谢施主!”玄慈闻言大喜,若是过去还好,放在现在已经算是一笔相当大的收入了。他赶忙从怀中取出一本书册,翻开几页笑道:“敢问施主名讳,贫僧也好记下,供奉在我佛面前,以获福佑!” “罢了,你便记为异世客吧,佛祖能知世间一切事,自然知道我的来历!” 刘成回到住处,刚刚换了衣裳,便看到切桑喇嘛从外间进来,赶忙站起身来:“上师,德勒格德勒母子他们过得可好?” “都还好,德勒格德勒询问了阿布奈的情况,还让我带上几件给他的衣服和饰品。”切桑笑道。 “母子血肉至亲,的确是作伪不得的!”刘成点了点头:“那你就帮她带上便是了!” “是,大人!”切桑神色一变:“只是那额哲却越发阴郁了,见我时只是低头不语,偶尔抬头时目光中满是恨恨,看来此子是把我与大人当成杀父仇人了!” “哪倒也怪不得他!”刘成满不在乎的笑了起来:“若非是我打败了林丹汗,他现在还是蒙古大汗的继承人,天之骄子,又怎么会在这里当阶下之囚!” “哪有过得这么舒服的阶下囚!”切桑冷笑了一声:“他若不是遇上大人,早就被裹在毛毡里万马践踏而死了,却不知道好歹。大人,要不要派人将其——”说到这里,切桑做了个下劈的手势。 “这又何必呢?他关在这里不过是个笼中鸟,便是大鹏鸟又能使出几分本事!”刘成笑道:“你动手杀他,反倒惹来许多麻烦,只当养个闲人罢了,将来说不定还用得着!” 切桑想了想,笑道:“大人深谋远虑,非我能及。对了,大人方才与那胡公公会面情况如何?“ “还行,聊了聊朝中事!”刘成随口将今日与胡可鉴聊的那些事情一一叙述了一遍,只是将与其结拜的事情隐去不提。切桑听了刘成说要在悯忠阁前立碑树塔,祭奠战死将士,不由得击掌赞道:“这倒是个好法子,将士们得知后,定然会去了后顾之忧,一心死战,只是为何不在银佛寺里建呢,省得千里迢迢,麻烦的很!” “蒙古诸部倒是无所谓,可汉人军士又不信你们格鲁派,建在你们那儿不好吧?” “那又无妨,我看你们汉人好像也没有那些忌讳,遇神便烧香,逢庙便磕头,再说在佛祖面前,众生平等,又分什么格鲁派、华严宗?” “你这么说也有几分道理,那到时在银佛寺里建一座,在这边也建一座,这边就只建碑文,不埋骨灰便是!” 切桑见刘成应允了自己,不由得心中暗喜,作为一个僧侣,他对于祭祀、信仰方面要比刘成要敏感的多,古人云:“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像这等供奉为国捐躯的将士之事,从古至今对于任何国家来说,都是极其要紧的权柄,能够在这方面打开一个口子,无疑是巨大的突破。切桑按捺下心中的喜悦,又将刘成方才说的那些重新捋了一遍,突然问道:“大人,我觉得你最好尽快去拜访杨嗣昌一趟。“ “杨嗣昌?你是说为了调兵去中原平贼之事?“ “不错!“ “可这不过是份奏折罢了,而且听胡公公说,内阁的几位相公都不同意!” “大人,这可万万疏忽不得,若是天子真的准了,大人您先前的那份苦心经营可就都白费了!”切桑喇嘛说到这里,压低声音道:“而且这几日/我在京师中也曾听说过一些关于这位杨大人的闲话。” “杨嗣昌的闲话?”刘成被切桑惹起了兴致,问道:“都说了些什么?” “说这位杨大人敢于任事,颇得圣眷,指日要入阁拜相的!” “呵呵呵!”刘成听到这里不由得笑了起来:“我大明要入阁哪有这么简单的,光是有圣眷还不够,还得由吏部文选部列名,然后诸位大臣廷推,最后才轮到圣上选择。这位杨大人一直以知兵闻名,应该是走兵部尚书入阁,他这几年爬的太快,现在看应该还要缓缓呢。” “大人,登阁拜相是早了些,可我听说当今圣上可是位英主呀!” “英主?”刘成听了不禁有些错愕,作为一个来自后世的穿越者,他自然对崇祯的印象好不到哪儿去,但穿越以后却发现当时人对崇祯的评价很高,基本都认为这是为英迈之主,这种反差让他很多时候都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今上继位之初便铲除魏阉,亲执国政,勤民听政,旰衣宵食,如何不是英主?” “要这么说倒也不错!”刘成点了点头,要论勤勉崇祯的确是明朝诸帝中数一数二的了,只是评价一位皇帝应该主要从政绩做评价吧,毕竟他不是上班打卡的员工,而是拥有无限权力的董事会主席。 切桑没有看出刘成的腹诽,便接着说了下去:“也许杨大人短时间内无法入阁,但今上急于求治,想必更喜欢敢于任事的年轻人吧!纵然杨大人这次被驳回来了,可总会在圣上脑子里留下个印象,下次——”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准备一下礼物,我晚上就去一趟杨嗣昌家!”听到这里,刘成已经明白了切桑的意思,正如他所说的,杨嗣昌这次上奏是被驳回来,可按照大明的规矩,他的奏疏都会被保留作为档案,下次流贼闹大了肯定会有人重提旧事——“看你们不听我的吧,要是按我说的把刘成的蒙古骑兵调到中原来,早就把这些流贼平了!”反正只要流贼没有完,他就能无限的提下去,每次对流贼的失败都会成为他的论据,最后的胜利总会属于他。而刘成心里清楚,明末的流贼问题植根于当时的封建土地制度造成的大量失地农民,这根本就不是单纯用军事手段能够解决的。刘成根本不愿意把自己仅有的一点力量投入到与流贼的毫无意义、毫无希望的泥沼战中。如果将十七世纪三十年代的东亚大陆比作一个围棋的开局的话,那中原就是草肚皮,四角是金、四边便是银,在还没有在边角经营完毕,就贸然投身中原的角逐,也许能够得益于一时,但从长久来看肯定会吃亏。因为中原乃是帝国的心腹之地,中枢绝不会允许出现割据一方的势力存在,因此不管赢得多少次胜利,只要中枢还没有崩溃,胜利者都无法将胜利兑现为自身的实力。而一旦帝国中枢崩溃,已经整和了边疆资源的割据势力是不会给你重新整和资源,将其变为军事力量的时间的。因此无论是对蒙古的经略、还是赵有财对西班牙人的沟通,刘成都小心的避开了帝国的心腹,他可不愿意自己被过早的拉进这个无底沼泽,成为帝国的陪葬品。 晚春的天黑的很早,刚刚到卯时的光景,天空就变成了宝蓝色,天边已经可以看到一轮弯月,京师里的富贵人家纷纷点起灯烛,从天空上看下去,星星点点的,一副人间气象。 “老爷,掌灯了!”杨嗣昌揉了揉眼睛,从一封正在写的奏疏上抬起头来,仆人小心翼翼的拿着火媒,上前将油灯点着了,屋内顿时亮堂了起来。杨嗣昌站起身来,扭了扭脖子,觉得有点发酸,决定先去院子里活动一下筋骨,晚饭后再继续。 杨嗣昌是湖南武陵人,相比起南北直隶、浙江、江苏、江西这几个传统的科举强省,当时的湖南还是一个颇为蛮荒,落后的地区。因此他也没有沾染上当时士人常有的不学无术,喜好空言、不通实务的恶习。由于受父亲杨鹤的影响,他还是个很不错的诗人,在当时的明朝官僚之中可谓是凤毛麟角。(未完待续。) 第八十四章 攘外与安内 已经是晚春时分,庭院里的两颗山茶已经吐出花朵,满是沁人的香气。杨嗣昌走了两圈,停在山茶树下,闭上眼睛,享受着这难得的静谧。只有在这个时候,杨嗣昌才能暂时摆脱那些让他烦忧不已的局势,让敏感的心灵平静下来,感受着生活中的美。 一阵北风吹过,带起檐角的铁马发出叮咚声,将杨嗣昌从遐想中惊醒了过来,重新回到现实中,开始考虑起眼前糟糕的形势,不时叹口长气。彷徨了许久之后,他低着头,重新回到屋内,在书案前坐下。 目前,江北、湖广、四川、陕西、山西、河南、山东、河北,几乎半个中国都发生着各种各样的灾害,被赋税和自然灾害压迫到了死亡边缘的人们纷纷聚集成群,毫无目的的四处游荡,寻找着一线生机。即使是长江以南,湖南、江西、福建等地也有灾害和骚乱,甚至像苏州和嘉兴这样的鱼米之乡,朝廷赋税所基,也遇到了百年难遇的旱灾、蝗灾,粮价暴涨,不断出现百姓聚集成群,公然抢粮闹事。但最让杨嗣昌忧虑的还是李自成、罗汝才等几股悍贼,年初李自成突然攻陷了河东地区的首府平阳,虽然河东巡盐御史李东国临机处置,从朝邑调来陕西兵不久后夺回平阳,但城中的财货、盐、军资、以及近万头牲畜皆为李自成所有。实力大增的李自成随即东下,经由太行八径中的轵关陉,出其不意的直抵河南省的怀庆府城下,虽然怀庆知府闭门坚守,保住了府城,可城外的财货人口皆为李自成所有。不久后曹操也带着其他十余股流贼翻过太行山,与李自成会师,一时间明军的部署大乱,不得不重新调整兵力,打算将流贼消灭在河内一带(古代河内郡,今日河南北部、河北南部和山东西部,黄河凹处北岸以东)。 身为兵部侍郎,杨嗣昌对于这一计划却并不赞同,或者说他根本不认为这个计划可能成功。在当时的帝国高级官僚之中,他是少数几个认识到爆发于陕西的这场大起义是对帝国的致命威胁的人,尤其是李自成与曹操等人越过太行山,踏上中原西端的河内之地后,向东、向南、向北都已经没有大的地理屏障阻挡他们的马蹄,而这里的财赋正是帝国存在的根基。在这样一大片平旷的战场上,想要取得对流贼决定性的胜利,官军一方就必须有更高的机动性,这就是为何他力主将刘成所领的蒙古骑兵调入中原,讨伐流贼的主要原因。当然从私心上讲,如果杨嗣昌的提议通过了,那身为兵部侍郎的他就有很大的可能出外担任督师,毕竟他的父亲杨鹤对刘成有提拔于行伍的大恩,从文武一心的角度上看杨嗣昌具有别人无法比拟的优势。 “老爷,外边有人求见!” “什么人!”杨嗣昌抬起头来,脸上露出厌烦的表情。 “他自称姓刘,名成,说是先老爷的旧部!” “刘成?先父的旧部?”杨嗣昌惊讶的站了起来,旋即笑道:“好,好,当真是说到曹操便是曹操,快请他进来,请到后堂上茶,莫要怠慢了,我待会就到!” “是,老爷!” 刘成坐在花梨木靠椅上,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房间里的摆设,这可能是他所见过的官职最高的帝国官员的内宅了,即使是洪承畴,也是在两三个月前才得到了兵部侍郎的加衔,而杨嗣昌的今年才四十出头,不难想象房间的主人的前程有多么远大了,兵部尚书、大学士、首辅等一系列耀眼的头衔正在等待着他,而这间屋子里却朴素的出其,唯一的装饰品是墙上的那副对联:“柳营春试马,虎将夜谈兵。”倒是颇为附和主人的身份。 刘成正看着那副对联,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他赶忙转身行礼道:“末将参见侍郎大人!” “刘总兵请起,请起!”杨嗣昌的态度十分亲热,全无当时高级文官面对武将时的倨傲,他甚至抢上几步,将还没有行礼完毕的刘成扶着站起身来,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笑道:“刘总兵果然是一表人才,先父在狱中时曾经感叹过,刘总兵处众人之中,便如鹤立鸡群,虽得罪于圣上,但能为国家选拔一人才,庶几在泉下有颜见二祖列宗呀!” “不敢!杨公如此谬赞,末将如何当得起!”刘成听杨嗣昌提到杨鹤,饶是他脸皮厚比城墙,脸上也不禁有几分热,杨鹤不管于别人如何,对自己的确有栽培之恩,而他的失败虽说与自己没有直接关系,但杨鹤还没完蛋,他就投奔到其政敌洪承畴门下,虽说是为了自保,但怎么说也不太厚道,还是有愧于心。 “哈哈哈!”杨嗣昌笑道:“总兵破老回回、革里眼;救宁夏城,杀虎墩兔憨、卜失兔二酋!乃是告捷太庙,裂土封侯的大功,你若是当不起,何人当得起?只可惜先父未曾亲眼得见总兵如此威风,若是泉下有知,想必也会瞑目了!“ “刘某能有今日,多亏了杨公提拔于行伍,只可惜世事难料,不能报恩于万一!“ “刘总兵能有这番心意,也就好了!”杨嗣昌笑道:“再说先父行事大公无私,若是总兵能够多杀贼寇,有功于国家,便是报了先父的恩了!” 刘成听到“多杀贼寇”四字,心中不由得咯噔一响,赶忙低头答道:“侍郎大人教训的是!” “刘总兵!“杨嗣昌笑了笑:”你是先父选拔的人才,我如何敢以下属相待,以后若是没有外人在场,你我便以世兄弟相称吧!“ “果然是戏肉到了!“ 刘成装出一副惶恐的样子:“侍郎大人,这,这不太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杨嗣昌笑道:“以你立下的大功,便是封侯也足够了,只是资历还差了些。你我两家将来自然是通家之好,以世兄弟相称又有何不可?” 刘成推辞再三,最后方才应允,于是两人便以世兄弟相称,杨嗣昌又让家仆送来酒菜,两人一边吃酒一边说话,气氛无形间活络了不少。酒过三巡,杨嗣昌突然问道:“刘世兄,我看塘报上说你击破虎墩兔憨、卜失兔二酋后,斩获数万,其部皆降,贵酋亲众皆献俘于京师,不知余部尚有多少?” “虎墩兔憨本为达延汗嫡系,乃虏中贵种,原自称‘四十万蒙古国之主‘,当然这不过是个虚数,其中漠北的喀尔喀外七部、兀良哈部万户早已自称一体,不尊号令;便是漠南的科尔沁、内喀尔喀、土默特、鄂尔多斯诸部也不过是遥尊而已,皆各自为政,听从虎墩兔憨号令的不过只有察哈尔万户的八部罢了。东虏兴起后,科尔沁部依附其为首领,内喀尔喀则左右于察哈尔与东虏之间。虎墩兔憨继位之后,与东虏争夺诸部,却败于皇太极,为避东虏兵锋,虎墩兔憨不得不举族西迁,先后击败土默特部与哈喇慎部,得其牧地,并其部众,却不想当年遭遇雪灾,士众牲口损失极大,才不得已破我边墙,以求一饱!“ “原来如此!”杨嗣昌点了点头,问道:“那这么说来,那虎墩兔憨麾下有察哈尔部万户,以及土默特部与哈喇慎部的余部了?” “正是!那虎墩兔憨督领各部围攻我营垒时,率十余亲卫直薄我阵,欲观我阵型虚实,却正好为我部下一员突将遭遇,虎墩兔憨虽然逃走,但其苏鲁锭大纛为我所得。我便让诸将虚张声势,称虏中有变,虏酋已为我所杀,彼不知虚实,且不怀一心,是以大败!“ “好一个离间计!”杨嗣昌拊掌笑道:“我看那塘报上写的粗略,却不知如此精彩,便是太史公所书飞将军、卫霍之辈,也不过如此!自当浮一大白!“说到这里,他替自己与刘成倒满酒杯,举杯相敬,刘成赶忙一饮而尽,他此时已经有四五分酒意,兼之那一战是自己的得意之作,便索性继续说了下去。 “虎墩兔憨见大势已去,便领兵逃往宁夏城下的老营,其军各自解体。在下便以选锋乘胜逐北,直逼虏营,城内守军见状,亦出城夹击,虏酋见状,只得弃妻子辎重,渡河逃走,其部众皆降,共有部众近三万户!“ “有这么多!我看那塘报中说虎墩兔憨是为部属所杀,却不知是何人?“ “便是那卜失兔!”刘成笑道:“卜失兔乃是土默特部的首领,其为虎墩兔憨击败后,领残部西逃,后联合固始汗来与虎墩兔憨相争,却不想撞了个正着,便杀了虎墩兔憨献与大明,想要索回自家部众。我看他野心甚大,早晚为大明祸患,便找个机会将其杀了,其部众约有三千余户。” “这么说来就有三万三千余户了?“ “应该是不止这些的!先前各部争杀,自然有许多逃散的,如今既然战事已经平息,那东西套乃是水草丰茂之地,那些逃散的自然还会回来,我估计到秋后应该会有四万多户!“ “有这么多!”杨嗣昌的眼睛里露出一丝精光,旋即又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刘世兄,你我今夜无事,不如便借这杯中酒,说说当今国事如何?“ “国事?自有朝堂上诸位相公展布,我不过是一介武夫,如何敢置喙呢?” “刘兄此言差矣!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外有东虏肆虐,内有流贼跳梁,正是你这等熊虎之士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 “若是上阵杀敌小弟自然不敢落于人后,可是运筹帷幄却是诸位先生大人之事!” 对于刘成的回答,杨嗣昌有些失望,不过内心中那个火热的念头还在推动着他,他决定再试一试:“刘兄,依你所见,东虏与流贼当以何者为先何者为后?” “小弟不知,还请兄台提点!“ “以我所见,攘外需先安内!当以平流贼为先!“ 听到那句耳熟能详的话语,刘成险些给吓得叫出生来,感情蒋委员长那句口头禅是从您这儿来的呀!不过人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继续装傻恐怕也装不下去了,刘成只得答道:“杨世兄高见,只是圣上与周首辅那里——“ 杨嗣昌哼了一声,神色冷淡了下来,片刻之后他说:“周玉绳名过其实,温长卿不过守户犬,皆非治乱之才。圣上虽然英果,然囊中无人,诸生攘攘,却无一个能舍身为圣上分忧之人,多为沽名钓誉,卖直取名,据此用心,岂是良善?天下事便是坏在这些人身上!” “骂得好,骂的痛快!”刘成听在耳里,赞在心中,脸上却装出一副惊慌的神情,低声道:“杨兄慎言!” “你我兄弟之间,说几句真心话罢了,又怕什么!”杨嗣昌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倒像是喝多了,他将杯中残酒喝完:“东虏虽然凶悍,但所求不过自立一国,非求灭我社稷;然流贼虽弱,但辗转天下,侵吞无餍,危及的却是我大明三百年江山,岂可小视?朝上诸公一\门\心\思都在应付东虏,对流贼却进退失措,本来只是一隅之事,眼下却已经祸及中原,当真是误国呀!” “刘兄!”杨嗣昌说到这里,突然目光转向刘成:“如今之计,就是迅速剿灭流贼,然后与东虏议和,练兵养士,以恢复国家元气!朝廷精兵皆在九边,内地兵将承平日久,自守也还罢了,剿灭流贼而却是不行,宣大、辽西兵要屏障京师,动不得,唯有你的宁夏镇,士马精强,天下莫及。如果你面见天子的时候,请求平贼,圣上一定会应允的!” “这个——”面对杨嗣昌的步步紧逼,刘成下意识的低下头去,避开对方的目光,随口推诿道:“不瞒杨兄,我手下兵将里多有蒙古人,他们打仗还行,不过军纪嘛可就不怎么样了,若是让他们来了中原锦绣之地,那恐怕我未必约束的住,还有军资粮饷,朝廷欠我本部的军饷就有快一年了,没有军饷怎么平贼?”(未完待续。) 第八十五章 加税 “这个好说!”杨嗣昌见刘成没有断然否决,不由得大喜:“李克用麾下沙陀军军纪也不怎么样,可是他击破黄巢,立下大功,后世又有哪个敢评说他?至于军饷,只要刘兄愿意进言,我自然有办法!” “你有办法?”刘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明末从上到下最头疼的问题莫过于军饷,莫说杨嗣昌不过是个兵部侍郎,就是崇祯皇帝最后上了煤山那颗槐树都没解决这个问题。 “不错!”杨嗣昌得意的笑道:“刘兄你是自己人,也不瞒你了,我打算上奏朝廷,全国每亩田土加征四厘银,以用于剿灭流贼,刘兄的军饷便可从这里支出,绝无问题!” 刘成听了顿时脸色大变,腹中骂道:“敢情加征这馊主意是你出的呀!真是唯恐大明国死不了呀!” 杨嗣昌见刘成脸色,还以为对方对自己的提议没有信心,拍着胸脯道:“刘兄你放心,今上乃是英主,一定会准了加征之策!“ “倒霉就是倒霉在崇祯这个‘英主’上了,要是换了个有自知之明的,大明还未必会完呢?“刘成腹中暗骂,脸上强笑道:”杨世兄,小弟以为这加征之事还是慎重些比较好,西北流贼起因究其根源,就有辽饷的关系,若是激发民变,岂不是适得其反?“ “呵呵!”杨嗣昌笑着摆了摆手,笑道:“刘世兄,你毕竟是武人,对治民之术毕竟不是太明白,这四厘银子算来也不过十升稻谷罢了,我只是加征一年,平定流贼之后即行废除,苦百姓一年而已;而且田亩多半是大户人家的,自然这加征的多半是落在大户身上,还能让其少兼并些田土!” 刘成被杨嗣昌说的几乎无语了,感情这位杨大人是坐直升飞机上来的,连”一税轻、二税重、三费是个无底洞“、“*政\令\不\出\中\南\海”类似的流言都没有听说过?连有电话和无线电报的二十世纪末,农村基层都能把中央政府的文件当废纸,十七世纪的晚明基层,能够把朝廷加征的政策执行到位才见鬼了。 “杨世兄,我觉得加征这件事情还是要再斟酌一番。您说苦百姓一年,可要是一年没打完呢?打仗的事情谁说得准?其他地方我不清楚,陕西百姓便是丰年也只是褐衣蔬食,免于饥寒罢了;若是平常年景便是以瓜菜不饱;到了荒年更是只有卖儿卖女,以求一饱了。您说四厘银子不过是十升稻谷,可关键时候便是两升稻谷便能活一条性命,何况十升稻谷?再说朝廷说一亩加征四厘银子,那下面可就未必是四厘银子,八厘、一分都有可能,胥吏豪滑上下其中,分肥其中,至于您说的加征能够让大户少兼并些,可问题是天下事哪有这么好的?荫蔽、投献屡见不鲜,只怕这加征没有落到大户,而是都落到小民头上吧!“ 刘成这番话说的虽然委婉,但实际上已经断然否定了对方的提议。杨嗣昌的脸色越发难看了,他本出身书香门第,又是少年早达,虽然父亲罪死狱中,但对他的仕途并没有什么影响,是以表面看上去虽然温润如玉,但却是个极其刚愎自用的性子。若是说话的换了个人,他早已改色将其叱喝一番,赶出府外。但即使如此,杨嗣昌的声音还是冷了下来:“刘大人,若是按你说的,那岂不是只有什么都不干,坐视流贼猖狂?” 刘成见状,哪里还不知道方才那番话已经惹恼了杨嗣昌,但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这厮把大明往火坑里推,虽说他对朱家江山没有啥感情,可要是真的让这厮把天捅了个窟窿,就凭他现在手头上两万出头军队,还真没有啥法子把窟窿填上。 “什么也不干自然是不行,不过像加征这等大事还是谨慎些比较好,比如在十三省中各选一个州县,试行一年,然后派遣得力的官员前去探查,看看百姓实际缴纳了多少银子,这些加征是落在大户还是小民头上,最后再决定是否加征!“ “嗯!”听了刘成这番话,杨嗣昌点了点头,他本是个极聪明的人,只是升官升的太快,加之性格急躁,才拿出加征的法子来解决军饷问题。而他也知道如果自己提出这个方案,肯定会遭到朝野的政敌的攻讦,他方才虽然在刘成面前表现的极有把握,但实际上心中也是有些忐忑,毕竟自古以来天子的心意是最难揣测的。而刘成的这个办法无疑是很好的修改意见,反正只是在个把州县试行,不会对大局有碍,对国用不足十分忧心的崇祯有很大可能性会批准,而作为方案的提出者,有很大可能性杨嗣昌会成为试行方案的具体执行人,自然对结果有最大的发言权。想到这里,他投向刘成的目光又有了一点微妙的改变。 “刘世兄所言甚是,这件事情关乎国计民生,还是要慎重些好,本来我打算这几天就把加征的奏疏发上去,现在看来还是要修改一番才好!”说到这里,杨嗣昌站起身来,向刘成十分郑重的长揖为礼:“多谢兄台提点了!” “不敢当!”刘成赶忙起身还礼。杨嗣昌笑了笑伸手把住刘成的右臂,拉着他坐下,笑道:“若是加征之事得天子应允,很有可能愚兄便要出京督师,戎马之事还要偏劳你了!” “那是自然!”刘成已经无处推诿,只得强笑道:“不过这件事情还是千万要慎重!” “我晓得!”杨嗣昌笑了笑,喝了一杯酒,长啸一声:“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稼轩写的好词!” “生前身后名?就不知道是臭名还是美名呀!”看着狂态毕露的杨嗣昌,刘成不由得苦笑起来。 驿馆。 “将主爷回来了,快,快来人!”站在门口等候的亲兵头子看到刘成摇摇晃晃的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赶忙迎了上去,一股酒气扑鼻而来,不由得扭过头去,向随行的亲兵质问道:“将主爷怎么喝了这么多?” 随行的亲兵苦笑道:“都怪那杨侍郎,他把将主爷扯到内堂去了,我只能在堂下等着,门都进不去!” “哼,没用的东西!”亲兵头目也知道这怪不得手下,只得冷哼了一声道:“还不过来帮把手,把大人抬进去!” “抬什么抬,老子又没喝多!”刘成猛地一挥手臂,将手下挣开,身后的手下顿时一声惨叫,脸上已经多了一块乌青。那亲兵头目赶忙上前将刘成搀扶住:“将主爷,杭州那边又有急信来了!” “杭州有急信?”刘成的酒意立刻就去了四五分,莫非是赵有财那件事情给办砸了?他赶忙厉声道:“快扶我进去,再送些浓茶热水毛巾来!” “是,快送浓茶热水毛巾来!”亲兵头子拖长的声调在驿馆的上空回荡着。 书房。 刘成斜倚在椅子上,右手遮住双眼,一张信纸落在一旁的几案上,看上去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不过这只是一种假象,刚刚洗了把脸,又灌了两大碗苦的发涩的浓茶入肚后,刘成已经完全摆脱酒精的作用,他保持这个习惯性的姿势只不过是在思考。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切桑喇嘛走进屋:“大人,您找我?“ “嗯!”刘成抬起头,伸出手指了指几案上的信:“上师,杭州来的急信,你先看看!” “是!”切桑拿起信纸,迅速的浏览了一遍,他的眉头立即皱了起来,最后苦笑道:“大人,恐怕这件事情我帮不了什么忙了,这信上说的什么福摩萨、什么淡水、什么热兰遮在何处,离大明有多远我都一无所知,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倒是我的错了!”刘成一拍脑袋,从怀中取出一张鹿皮来:“这是赵先生随信一起送来的一张地图,虽然粗略些,但也还能将就着用!” 切桑接过鹿皮地图,废了好大力气方才看了个大略。原来这封赵有财送来的信笺乃是转述西班牙的马尼拉总督的回信。这位老奸巨猾的德萨尔塞多总督并没有被刘成的恐吓所吓倒,他在信中很直白的指出也许郑芝龙在官位上并不高,但其在海上的力量更大,也能够给予荷兰人更大的打击,对于西班牙人来说也更有联盟的价值。当然,他不介意多一个刘成这样强大的盟友,但盟约必须建立在对双方都有利的基础上,他不认为在己方的船舶与士兵还处于扣押的状态下双方能够达成任何意义的同盟。比如双方联合起来发动一次对位于福摩萨(西方人早期对台湾岛的称呼)上的荷兰人贸易据点热兰遮城的远征,他将会很高兴与刘成结为同盟。 “这夷酋倒是使的好借刀杀人之计!”弄明白信笺大意之后的切桑不由得给气的笑起来:“他们有船有人在咱们手上,却要我们出兵白白帮他们打仗,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这也不是不可以!” “不是不可以?”切桑听了一愣,刚想劝谏,突然想起来刘成什么时候做过亏本的买卖?只怕是自己有什么没有想到的地方,便笑了笑,问道:“大人,您莫非已经有了妙策?” “哪里有什么妙策!”刘成笑了起来:“上师,那个劳什子总督要咱们帮他去攻荷兰人的城堡,可见他手中的兵力极少。那福摩萨距离我大明不过是一水之隔,而西班牙人的本土在万里之外,之所以他和荷兰人能占据此地不过是因为他们善于航海,船坚炮利罢了。他要我去帮他攻打荷兰人的城堡,总得把海图给我、教我造船铸炮、围攻之法吧,等我学会了这些,他远我近,他寡我众,这福摩萨岛你说会是谁的?” “自然是大人的!”此时切桑已经完全明白了刘成的意思,大笑起来:“想必这福摩萨岛有不少珍奇货物,那些夷人才争夺不休!” “嗯,那边多为土人,水土丰厚,多产硫磺、金沙还有鹿皮,其实这些都是小数,最有价值的却是另外两件事情!” “另外两件?” “嗯!”刘成努力回忆起脑海中的知识,笑道:“我大明与倭国通商,都是先航向这福摩萨,然后折向西北,沿着琉球群岛直抵倭国。若是我占据了这福摩萨岛,便能插手其中的生丝贸易,其利何止千万?” “那另一桩呢?” “上师,您觉得蜂蜜好吃吗?”刘成突然问了一个有些突兀的问题。 “蜂蜜?自然是美味的很!”切桑有些莫名其妙的答道。 “想必便是您也不是想吃多少就能吃多少吧?“ “这个?”切桑一愣,他身为格鲁派的顶层僧侣,口腹方面自然不会缺乏,但他还是笑道:“贫僧乃是出家人,这口腹之欲早就看的轻了!” “嗯,那福摩萨上可以种植一种叫做甘蔗的庄稼,加工之后可以得到比蜂蜜甜上百倍的东西,无论是倭人还是西洋人,都是十分喜欢!” “大人您说的可是石蜜?” “不错!你也知道!“刘成不由得吃了一惊,他本以为切桑一个格鲁派僧人,如何得知这些南方产物,却听到切桑笑道:“此物本产自摩揭陀(印度古称),魏晋南北朝时便有那里的商人携带而来,若说这制石蜜之法,说不定我吐蕃先祖比你们汉人知道的还早些!”看到刘成惊讶的神情,切桑笑嘻嘻的解释起来,原来青藏高原上诸民族虽然源流自西羌的发羌、迷唐等部,但其文化方面受古代印度的影响却极深,尤其是宗教方面,更是视古代印度为佛国、文化源流之地。其原因倒也简单——从地理上将从南亚次大陆方向进入青藏高原要比从四川、青海、新疆等地入藏要容易得多,自然各种经贸联系也要紧密的多。切桑自幼年便在寺中苦学,除了宗教知识以外,对于藏地的医学、文化、地理方面也所知甚多,他看到刘成对此颇有兴致,便将印度通往藏地的道路长短,沿途关隘、印度分国多少,强弱等细细的讲述了一番,说到最后,低声叹道:“这摩揭陀虽为佛祖释迦摩尼的创法之处,但佛法早已绝迹,当真是祗园精舍豺狼出没;婆罗双树满是荆棘!”(未完待续。) 第八十六章 大昭寺上 刘成见切桑神色凄然,伤心之处不像是作伪,便低声安慰了几句。切桑笑了笑:“世间无常,便是佛祖亦无法。大人,您想要借西班牙人与荷兰人相争,从中取利,可有没有想过事成之后,那赵有财会不会自立一方,不听您的号令呢?” 听到切桑的这句提醒,刘成的脸上流露出满意的笑容,自从穿越以来,在他的身边已经集聚了一批人才,形成了一个半独立的军政集团,武有杜家叔侄、脱脱不花、杜固、白旺、郝摇旗等人;文有赵文德、吕伯奇、马家父子、切桑喇嘛等人,这些人或走投无路为形势所迫、或机缘巧合、或贪于利禄纷纷投入以刘成为核心的这个集团之中,虽然他们与刘成之间还没有建立像君臣之名,主从之分那样正式的关系,但隐然间一个松散的集团已经形成。在这些人当中,切桑喇嘛是一个十分特殊的存在,表面上他是以盟友的身份出现在刘成身边的(未来的银佛寺活佛、格鲁派的代表),而实际上他承担的是谋士和外交家的工作,尤其是在刘成打垮林丹汗之后,他奔走与固始汗、卜失兔汗以及察哈尔部与土默特部贵族之间,使得刘成成为未来蒙古大汗的义父、济农,将战场上的胜利转化为甘美的果实,用自己的行动赢得了刘成的信任,而方才那句话完全是出于集团利益的立场说的,自然刘成听了十分高兴。 “便让赵有财、杜固、王兴国三人组成一个委员会,有什么要紧事须得会办!”刘成笑了笑:“不过我还有些打算,待回宁夏后再说,眼看着我手下人马越来越多,须得开府立制,不然也不是个法子!” “大人说的是!”切桑见刘成领会了自己的意思,不由得欣慰的点了点头。 “对了,你入主银佛寺的事情应该就是这几日的事情了!”刘成轻拍了一下大腿:“我让人在鸿胪寺那边花了两千两银子换来的消息,事成之后你立刻去归化城,我让赵掌书给你派一千兵,把寺政先抓到手里,重建归化城的事情离不开你!” “是!”听到这个好消息,切桑却表现的十分平静,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一般:“大人,那您呢?您什么时候回宁夏?” “不知道!”刘成用手指弹了两下茶杯,苦笑道:“这个由不得我,须得面圣后方得陛辞,而什么时候能够面圣就不是我能够知道的了。哎,这京师就好像一只大鸟笼,而我就像一只被关进笼子里的困鸟!“ “大人,且耐心些!”切桑低声道:“猛虎扑食前必先潜行,苍鹰起飞前必先敛翅,这次你离开京师后,就再也无人可制了!“ “嗯!”刘成点了点头,突然觉得有点困倦,切桑看在眼里,赶忙告退,却被刘成叫住。 “上师,你回去后,一定要暗中提防后金的探子!” “后金的探子?” “正是,林丹汗死了,蒙古大汗之位无人,皇太极一定会出师西征,将蒙古诸部纳入自己麾下的。皇太极出兵之前肯定会派出细作,探查各部虚实。银佛寺乃是草原上人烟稠密,人多口杂之处,后金的细作肯定会来这儿,你明白应该如何处置了吧。“ “贫僧明白了!“ 归化城。 阿桂坐在清冷的晨光里,看着篝火上扑扑作响的铜锅,他那头黑色的大狗正趴在身旁,毛茸茸的大头枕在他的膝盖上,黑褐色的眼睛盯着主人手里的那两只兔子。不远处的水泡子上的芦苇在微风下轻轻摇晃,传来一阵阵轻响。 这是昨天晚上下的套子的成果,阿桂在宿营地的旁边找到了一个兔穴,他并没有贸然行事,而是小心的在旁边绕了一圈,在草根见找到了兔子平日里惯走的路,猎人们称其为兔道。他从背囊里取出几根皮索,在兔道下了几个套子。第二天早上他起来的时候便发现两只已经发硬的兔子躺在草丛中——阿桂下的套子打了个花字节,兔子挣扎的越厉害便勒的越紧,两下便断气了。 阿桂从腰间拔出剥皮的刀剖开兔子的肚子,熟练的将内脏掏了出来,丢在草垫子上,黑狗兴奋的开始吃了起来。阿桂熟练的将兔皮剥了下来,用一根树枝撑开了,丢到一旁,然后是另外一只。这时铜锅里的水开了,发出扑扑的声响,他将剥好的兔子切成一片片的,丢进铜锅里,很快空气中就弥漫着熟肉的香气。他拿两根剥好皮的细树枝当做筷子,吃了起来。 “除了筋还是筋,还有些酸!“阿桂摇了摇头,晚春的兔子肉廋的可怜,这些可怜的畜生还刚刚从冬天里恢复过来。不过出门在外的人还能有什么选择呢?热的食物,还能有点荤腥,已经很不错了。这时他的脑海中回想起范文程范大人的声音:“这次你去一趟归化城的银佛寺,与一个叫做那可尔的喇嘛接头,诸事都听他吩咐,搞清楚林丹汗死了没有,如果他死了,那么察哈尔部、以及右翼诸部的情况如何!这次如果事成,不但赏你田宅仆妇,升你做千总!“ “又是千总,只不过这次是后金的千总了!”想到这里,阿桂的脸上不禁泛出一丝苦笑,明军大凌河之败后,他也没有能冲出包围圈,成为了后金的俘虏。凭借他的骑术、武艺和经验,阿桂摆脱了沦为农奴的命运,成为了汉军旗的一员,重新干起了夜不收的老本行。由于他会说女真话、汉话、蒙古话,处事机敏,又不像当时的女真人那样金钱鼠尾的打扮,便被范文程选中了去做探子了,临别前还许下重赏。 阿桂心里清楚,范文程选中他除了以上的原因之外,还有一个便是他不是孤身一人,被俘虏时那个祖大寿赐给他的侍女便成了他的妻子。这在被俘的明军将吏里面是很少见,因此范文程觉得他乘机逃回故乡的可能性比较小。不过范文程不知道的是,阿桂在辽西还有妻子儿女,只是数年未见,他们的音容笑貌早已模糊了,倒是这个新妇俏丽的容貌倒是越发清晰,让他有些左右为难。 一阵马蹄声打断了阿桂的思绪,他敏捷的跳了起来,从马背上取下弓箭,拉满弓,将箭头对准前方。那头大狗也从地上爬了起来,向马蹄声来处发出低沉的吠声,裂开的嘴巴里露出灰白色的牙齿。 “初次见面的兄弟,我们只是路过而已,没有恶意,只是想借你的火堆,喝点水,煮点吃的。”一个消瘦的汉子从马背上跳了下来,摊开双手示意没有恶意,阿桂并没有放松弓弦,经验告诉他,草原上什么都可能发生。 “你们是什么人,去哪里?” “我的主人是阿苏特部的古尔巴别吉,归化城的银佛寺来了一个神通广大的新呼图克图,主人便前往参拜!赶了半个晚上的路了,人困马乏的想停下来喝口水,吃点东西,歇息歇息!”那汉子面对阿桂的拉满的弓,却毫无惧色的笑道:“如何,我已经报明了我们的来历,初次见面的朋友,可否告知你的来历呢?“ 从那汉子的身后传来一阵车马声,阿桂看到两辆常见的大篷车,旁边跟着十几个骑马的护卫,通过名称里带着的“别吉“,他知道这应该是阿苏特部的贵族妇女。阿桂放松弓弦,低声道:“我叫阿桂,从辽河河套那边来,只是个挖旱獭洞、打兔子的穷汉,你们请随意歇息吧!” 那汉子笑了笑,转身回去打了招呼,大车便慢慢的行了过来,人们纷纷下马打水饮马,准备食物。阿桂将自家的东西收拾了一下,正准备上路,却看到方才那汉子走了过来,笑着说:“阿桂兄弟,我家别吉想请您过去一下问点事!” 阿桂一愣,本能的就想拒绝,但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毕竟一个依靠挖旱獭、打野兔为生的穷汉,是没有权利拒绝一个贵族妇女提出的要求的。 古尔巴别吉坐在一张矮凳上,两个女奴一个正在替她收拾着发辫,而另一个正在忙着煮奶茶,她看了看阿桂,问道:“我听说你是来自辽河河套那边,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来的时候,有没有听说什么女真人的消息,比如大举围猎?” “她为什么问我这个问题?难道这个女人看出什么了吗?”阿桂的脑子里一片混乱,身为一个老行伍,他自然知道对方这个问题的真正用意,对于草原民族来说,大举围猎一般是出兵前的征兆——既可以储备存粮,又可以动员检阅军队。但他强自压下心中的惊慌,低声道:“尊敬的别吉,我没听说女真大举围猎,倒是听说女真人又向朝鲜人索要粮食!” “嗯!”古尔巴别吉低下头念了声佛,阿桂可以清楚的看到对方如释重负的表情,他想要说些什么,但转念之间还是闭住了嘴,这个时候还是不要给自己找麻烦得好。 “那你这是要往哪儿去?”听到好消息,古尔巴别吉的心情不错,随口问道。 “我存了些皮子,想要先换点盐!“阿桂按照事先准备好的腹案答道。 “那正好跟我们车队一同去吧,归化城那边的汉人商人倒是公道的很!” “归化城,那边不是被战火毁了吗?”阿桂惊讶的问道。 “你不知道吗?”古尔巴别吉笑道:“银佛寺新来的切桑呼图克图找回来林丹汗遗失的玛哈噶喇金佛,此乃八思巴上师亲手铸造加持的佛宝,我们这次去便是为了瞻仰佛宝的!“ “林丹汗所遗失的玛哈噶喇金佛、八思巴?”阿桂听到这个敏感的消息,神经立即紧绷了起来,不过他表面上还是尽力装出一副颇有兴趣的样子:“若是这样,那小人一定要去看看,也好给来世积攒点福报!” “说得好!”古尔巴别吉笑道:“那你便跟着我们车队吧!” 银佛寺,佛殿。 数十名身着红衣黄帽的喇嘛分作左右两班,盘腿坐在蒲团上,在佛殿的当中,便是那尊著名的银质佛像,高几达一丈,在佛像的后面便是通天柱,有龙盘旋其上,在佛像的两侧则分别是格鲁派创始人宗喀巴和****三世、四世的铜像。这几位已经去世的著名僧人与佛祖并肩而坐,看着他们的后辈们相对而坐,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 “切桑!你为何暗中向各部首领发信,让他们前来大昭寺(银佛寺的正式称呼)观礼?”喝问的那个喇嘛身材魁梧,一脸的络腮胡子,若非身上的僧袍,倒像是个彪悍的武士:“你莫不是想要借他们的势力,觊觎本寺座首之位吗?”他话音刚落,身旁的其他僧侣便跟着纷纷呵斥起来,他们这边的人数比右边多出几乎三四倍,平日里念经颂佛又把嗓门锻炼的宏亮无比,一时间声浪几乎要将房顶都掀起来了。 “那可尔师兄!”面对众喇嘛的呵斥,切桑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玛哈噶喇金佛乃是八思巴上师亲手铸造加持的佛宝,在下凭佛祖与历代祖师的保佑,从逆教贼徒林丹巴图尔的手里找回,此乃我教中的大事,自然要请各部首领皆来观礼。此乃光明正大之事,‘暗中’一词又从何说起呢?” “那,那你这么做不是为了觊觎本寺首座之位吗?” “那可尔师兄这话可就差了,切桑四岁便投入师父门下,用心研修佛门典籍,受戒坐床之后又为教中事宜奔走不休,也略有微功,不知为何师兄对在下有如此的成见?觉得在下不宜出任大昭寺首座。” “这个——”那可尔被切桑这句话反问的说不出话来,他心知自己方才情急之下把话说得过头了,反倒拉下了话柄。毕竟对方乃是****四世罗桑却吉坚赞的亲传弟子,那罗桑却吉坚赞主持哲蚌寺、色拉寺,力抗其他教派的进攻,还是****五世阿旺罗桑嘉措的座师,在格鲁派中隐然已经是第一人,而切桑刚刚消灭了背叛格鲁派的林丹汗,找回了玛哈噶喇金佛,在格鲁派僧侣中威望极高,虽然由于转世的规则,他无法成为****五世,但将来成为哲蚌寺、色拉寺的僧团首脑之一是绝无问题的,银佛寺在格鲁派中的地位远低于哲蚌寺与色拉寺,自然就更不用说了。(未完待续。) 第八十七章 大昭寺中 “切桑师兄!”那可尔身旁的另外一名喇嘛见状,只得接口道:“若是论学识与德行,您自然是有资格出任本寺的首座,只是以眼下的形势,您若是出任本寺的首座,只怕会给大昭寺带来灭顶之灾!” “灭顶之灾?这又是从何说起呢?” “切桑师兄,我们便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您能够讨伐叛教逆贼,找回玛哈噶喇金佛靠的是明军之力,本来这也没什么不好,佛祖面前众生平等,也不必强分蒙古、明国。可眼下明国与女真人正在大战,您借明国之力登上首座之位,会不会把本寺牵涉其中,引来灭顶之灾呢?“ 切桑听到这里,心知遇到了劲敌,他本想将各部首领邀请而来,然后凭借自己消灭叛教的林丹汗和找回玛哈噶喇金佛两个大功,若有少数反对的,则或以金钱收买、或以武力暗中威胁,不声不响的登上首座之位。却不想激起了这么大的反应,那个那可尔嗓门虽然大,倒不难对付;倒是后来这个麻烦得很,毕竟他刚刚从崇祯那儿得到了大呼图克图的封号,女真大军烧毁归化城也还是不久前的事情,他便是苏秦再世、张仪复生也无法否认自己继位之后,银佛寺无法再保持现有的超然地位,有被卷入战火中的危险。 “诺颜师兄!”切桑想了想,决定还是先避开自己与明国的关系一事不谈,先暂退一步以守为攻为上:“若是以你所见,当以何人为本寺首座呢?” “我不知道当以何人为本寺的首座。但明国与女真人就好像两头大象,而大昭寺不过是一只小老鼠,当大象们在相互争斗,胜负未定的时候,老鼠就不应该插手其中,免得殃及自身,切桑师兄,您觉得我说的对吗?” 听到这里,切桑也不禁暗自赞同诺颜的观点,如果站在银佛寺的立场,的确这才是最明智的选择,但问题是自己偏偏已经站在刘成这条船上了,绝不可能站在银佛寺的立场上。他想了想,决定还是不再回避对方的问题:“诺颜师兄,你说的虽然有理,可假如一头大象已经走到老鼠的巢穴上面,如果老鼠还犹豫不决,恐怕连自家巢穴都保不住,又何谈其他呢?“ “切桑,你这是依仗那个明国将军胁迫我们呢?”那可儿闻言大怒,厉声喝道:“在大金兵面前,明国的兵不过是土鸡瓦犬罢了——” “住口,那可儿!”诺颜厉声喝住了同伴,沉声道:“切桑师兄,这件事情你有你的道理,我也有我的道理,汉人有句话:‘道不同不相与为谋‘这件事情我们还是就说到这里吧!”说罢他站起身来,昂然走出殿外,在他那边的喇嘛们也纷纷起身跟了出去,佛殿里只剩下站在切桑一边的十来个喇嘛,一个跪坐在切桑身旁的喇嘛附耳低声道:“上师,这诺颜与那可儿顽冥不化,是否要——”说到这里,他做了个刀砍的手势。 “那可儿倒也罢了,诺颜在这银佛寺中威望甚高,若是我们有用强的话,接下来就不好收拾了!那是最后的一招,还是先莫要用的好!”切桑看着那可儿离去的背影,眼神幽微难辨,就好像一口深井。 “那应该如何是好?” “先静观其变吧!”切桑笑了笑:“我先前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倒想不到这银佛寺里倒有个聪明人,也好,有时候和聪明人打交道比和蠢人打交道省力多了!” 诺颜除了佛堂后,便径直沿着经廊向后堂走去,那里是整个银佛寺里最隐秘,也是最重要的地方,供奉着大量珍贵的经卷、档案还有历代祖师与大汗的舍利骨灰,只有极少数最高级的僧侣可以允许进入。那可儿紧跟在诺颜后面,他看了看后面已经没有什么人了,抢上去几步低声道:“师兄,方才为何放过了切桑那厮?” “放过?“诺颜停住脚步,回头问道:”你什么意思?“ “自然是将其收拾了!”那可儿伸出右手,做了个下劈的手势:“我们的人是那厮的三四倍,只要下手,那厮一定跑不了!” “在佛堂里杀人,还是罗桑却吉坚赞的亲传弟子?”诺颜瞪大了眼睛,惊讶的看着那可儿,好像他眼前是一个疯子。 “那又如何,谁让他来争这首座之位?”那可儿冷笑了一声,满不在乎的答道:“到时候就说是神佛显灵,当场处死了这个逆法之徒!” “闭嘴!”诺颜厉声喝住了那可儿,他看了看四周无人,方才压低声音道:“你以为这切桑是那种孤身游学僧人?他的师傅可是哲蚌寺、色拉寺的主持,我们格鲁派的第一人,大明皇帝封他为大呼图克图,这样的人岂是一刀杀了就能了结的?你当真是疯了!” “诺颜师兄,你说的那些我都知道!”那可儿冷笑道:“可是现在形势已经变了,大金如日方升,皇太极宽宏大量,上次他领兵西征,归化城被一把火烧的干净,唯有我们寺庙却连一草一木也未曾损伤,可见他的对我们大昭寺的心意!“ “不要说了!”诺颜打断了那可儿的话:“要不要我将方才那番话再说一遍?我们大昭寺守护的是佛法,明国也罢、金国也好,都与我们没有干系,谁取得了胜利,我们服从他便是了,但两强相争的时候,插手其中只会带来毁灭!” “可是大金兵所向披靡,皇太极自继位以来未尝一败——“ “什么事情都有第一次!我们输不起,大昭寺也输不起!”诺颜的眼睛死死的盯着那可儿,低声道:“我知道你背地里与女真人有联系,师弟,你答应我,别做蠢事!” 那可儿低下头,想要避开诺颜直视的目光,但诺颜却用手抓住他的脑袋,用力将其抬起来,双眼正对着自己:“切桑他想要名正言顺的坐上首座之位,如果可能的话他不会动武,只要你别做蠢事,他就拿你没有什么法子,不管怎么说,他总是个外人!“ “好吧,我听你的!”面对师兄的逼视,那可儿最终只有无奈的点了点头。 回到自己的住处,那可儿越想越是气愤,他本是科尔沁部的一个大贵族的庶长子,按照蒙古人的风俗,家业由幼子继承,年长诸子要么分到一部分家业外出独立,要么出家为僧,他由于母亲身份卑微,只能来到大昭寺出家为僧。后金军西征之时,林丹汗弃归化城而逃,将其委遗给指挥后金大军的皇太极。面对着被大火吞噬的归化城,大昭寺中的僧侣都一筹莫展,最后只能将那可儿推出来前往女真人大营求情。(科尔沁部是最早依附后金的蒙古部落,许多部落贵族与后金贵族有姻亲关系)可是让那可儿意外的是,当他忐忑不安的向遇到的后金将领告知自己的来意后,很快就得到了皇太极的亲自接见。而且皇太极非常爽快的僧侣们的请求,发布军令禁止后金士卒侵掠属于大昭寺的产业田庄,归还劫掠去的寺中奴仆。最后皇太极还很和气的告诉那可儿:女真蒙古虽为两族,实为一家,他这次出兵西征只是为了林丹汗一人,对其他人并无恶意。此外皇太极还拿出一千俘虏、两千两银子和一些杂畜作为自己给寺中的捐献。这次成功的出使极大的提高的那可儿在大昭寺中的地位,同时也让他彻底的倒向了后金一方,在自己身边形成了一个人数不多,但能量不小的亲女真集团,他们将自己未来的前途与后金在蒙古草原上的征服紧密的联系了起来。 “该死的诺颜,若不是我,大昭寺早就被大金兵烧成白地,你们也早就成了刀下亡魂,今天居然偏袒那个切桑!”那可儿恨恨的一拳砸在身旁的几案上,上面的油灯剧烈的震荡了起来。也许是出于心底的某种妒忌,那可儿心中最仇恨的并不是与自己站在对立面的切桑,反而是那个今天制止自己动手的诺颜。 正当那可儿在屋子里面生闷气的时候,门外传来两下轻轻的敲门声,随即有人问到:“那可儿上师在吗?” “什么事?”那可儿皱起了眉头,这个节骨眼上又有谁来打扰自己? 屋外的声音稍微停顿了下,随即传来一个有些低沉的声音:“合撒儿(铁木真的二弟,蒙古人的著名英雄,以勇武著称,科尔沁部便是他的后裔)的子孙呀,你是铁木真的猛犬,乞颜部的子孙里没有一个人比得上你的!“ 听到窗外传来这段似诗又不是诗的话语,那可儿的脸色大变,原来这是当时皇太极与他约定的密语,带着这段密语前来的便是后金派来的秘使。他赶忙走到屋门边,拉开门道:“快进来说话!“ 阿桂敏捷的钻进屋来,几乎和他一起进来的还有那条黑狗,他看到那可儿探出头看了看四下无人,方才将门带上,低声问道:“你怎么进寺里来的,有人看到你过来吗?” “我是乔装做阿苏特部古尔巴别吉的奴仆混进来的!”阿桂看了看眼前的这个喇嘛,看得出对方十分激动,这让他的心中闪过不祥的预感,与这样感情外露的人搭档可不是啥好兆头。 “好!”那可儿点了点头,他用厌恶的目光看了看趴在精美地毯上的那头脏兮兮的黑狗,但还是强忍住了没有呵斥对方的粗鲁:“大汗让你过来,可有带什么印记?“ “有!”阿桂点了点头,从腰间取出半块铜牌,那可儿接过铜牌,又小心的从墙壁上打开一个小壁橱,从里面取出另外半块来,拼起来严丝合缝方才松了口气,笑着将半块铜牌递了回去道:“还给你,大汗可有说过什么时候要派兵西征吗?” 阿桂皱了皱眉头,答道:“上师,我只是个探子,受上司之命来这里打听一些事情。至于您的问题,我无法回答!” “哦!”那可儿失望的叹了口气,他一屁股坐在几案旁,脸上露出颓唐的神色:“实在是太可惜了!“ “太可惜了?您这是什么意思?”阿桂惊讶的问道。 “明国人已经要把这座寺院抓到手里了,如果大汗还不派兵来,大昭寺就会落入一个明国将军的傀儡手中。”说到这里,那可儿叹了口气:“本来这大昭寺是因为大汗的仁慈才保留下来的,应该是属于大金的!” 阿桂看了看那可儿,最后还是决定避开这个话题,尽快的得到自己所需的情报后离开这里。眼前的这个冲动的喇嘛给他已经非常危险的预感,他咳嗽了一声:“上师,我这次来大昭寺,是想确认林丹汗死了没有,以及现在右翼各部的情况。” “林丹汗?”那可儿笑了笑:“早就死了,他是被卜失兔汗杀的,几个月前他在围攻明国的宁夏城的时候被明军打败,妻子辎重都丢掉了,他在逃跑的时候正好遇到了卜失兔汗,老仇人立刻要了他的命。” “您确定无误?” “林丹汗死了吗?当然!“那可儿笑道:”明国的将军为他举行了盛大的葬礼,妻子与部众都旁边看着呢,就算是真的没死,与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那现在的右翼谁在做主?卜失兔汗吗?” “卜失兔汗?“那可儿突然笑了起来,好像听到了什么很可笑的话一样:”这个倒霉蛋也死了,他想要从明国人手里要回自己被林丹汗夺走的部众和牧地,结果明国人邀请他参加林丹汗的葬礼,并在葬礼现场将他交给了林丹汗的妻子和部众们,结果就像这样——“这时那可儿拿起一块羊皮,用力一撕,羊皮变成了两块。 “那现在谁是右翼做主的人呢?” “我不知道!”那可儿摇了摇头:“林丹汗的妻妾们都被送到明国的京师去了,只留下一个还在吃奶的孩子继承汗位,右翼的各部和林丹汗的察哈尔部都给大卸八块,分成了二三十个札萨克(蒙古人对部落的称呼)。“(未完待续。) 第八十八章 大昭寺下 “那是明国人做主了?” “也不太像!”那可儿摇了摇头:“一个吃奶的孩子肯定是没法处理政事的,那个叫刘成的明国将军收养他为义子,并凭这个身份当上了济农——“ “且慢!”阿桂打断了那可儿的话茬,有些疑惑不解的问道:“你刚刚不是说不是明国人做主吗?” “你且耐心些!”那可儿笑了起来:“那个明国将军虽然当上了济农,可啥事都没管,各部的事情都交给了几个各部中挑选出的长老,由他们按照札撒判决调解各部之间的冲突。“ 听到那可儿的回答,阿桂露出半信半疑的神色来。那可儿说的札撒本为蒙古语中的“法令”之意,后来引申为军法、法律乃至政治,而此时特指的是成吉思汗时候汇总定立的《札撒大全》,这部成文法对草原上游牧生活的诸多方面都有所详细的规定,比如禁止在放火焚烧草场、禁止击打马的头面,禁止在水中小便、随意洗浴(草原上水源十分宝贵),是蒙古人的第一部成文法典。不过由于这部法律订立时蒙古人还处于原始社会往奴隶社会的转变过程中,里面保留了大量原始社会中的通态复仇、血亲复仇、刑罚也极其残酷,比如在水中小便便要处死肇事者、放火焚烧草场便要处死肇事者全家。而到了明末,蒙古人的文明程度较公元十二世纪末时要高多了,这札撒里面许多过时和过于残酷的刑罚也逐渐成为虚文了,毕竟这个时候也没有那个王公贵族有当年的成吉思汗那么高的威望和实力来强制执行札撒了。 “那可儿上师,那个明国将军当真是用札撒来判决各部之间的冲突?” “那倒也没有,那个明国将军下令,每隔两个月便抽出六名长老,加上六名喇嘛和一个他的代表组成一个委员会,处置各部之间的冲突,这些人按照札撒审判各种案子,不过通常来说都会比札撒上的处罚要轻一些,每次审判的结果都会让书吏抄写好,每个月赶集的时候便悬挂在寺庙的外墙上。“ 听到这里,阿桂已经明白了那可儿先前那番话的意思,的确正如他所说的,那个明国将军虽然当上了济农,但实际上对右翼各部的内部事务干涉的很少,即便是重新恢复了札撒,却没有强制施行最为让人痛恨的那些残酷条文,即使那些在判决中受到伤害的人也不会将仇恨置于刘成身上,因为做出具体审判的不是他,根据的法典也是来自于传统的札撒。他没有杀一个人,说一句话,便巧妙的利用了蒙古人对格鲁派的崇信、对各部贵族的尊崇、以及成吉思汗留下的巨大威望,在右翼各部中重建了新的秩序,无疑这是一种十分高明的政治手段。 “那可儿上师,那这么说来,贵寺中的喇嘛们应该十分喜欢那个刘将军吧?毕竟他把那么大的权力都交给在你们手里。” 听到阿桂的问话,那可儿下意识的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看到对方不解的目光,他低声道:“事情不是你想的这么简单。“那可儿叹了口气,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说下去,转而问道:”你住的地方安排好没有,要不要我在寺里给你安排个地方?“ “不必了!最好不要让人看出我和您之间有什么联系!“阿桂摇了摇头,站起身来:”那可儿上师,今天晚上就到这里吧,你这几日留意一下各部首领的姓名、实力大小、之间关系的亲疏等等,我临走时会再来您这儿一趟!“ “好,给我几天时间,我一定把这件事情办妥了!“ 阿桂满意的笑了笑,弯腰揉了揉地上那头黑狗的脑袋,狗从地上爬了起来,用潮湿的舌头舔了舔主人的手。阿桂走到房门旁,轻轻的将门拉开一条缝,黑狗无声的钻出门外,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阿桂侧耳听了听,片刻后也跟了出去,那可儿走到门旁,发现走廊里已经空无一人,若非地上的残留的几根狗毛,就好像方才所发生的不过是自己的一场梦。 “上师,请用茶!”一个小喇嘛恭谨的将托盘上的糌粑和奶茶一一摆放到桌子上,乳制品特有的那股膻香立即弥漫在屋子里,已经有些饿了的切桑高兴的伸出手想去拿糌粑,旁边伸出来的一只手却把他拦住了,他惊讶的回过头,看到鄂齐尔那张紧绷着的脸。 “上师且慢!”鄂齐尔随手拿起一块糌粑,对那个送茶的小喇嘛用命令的口气道:“你,把这个吃下去!” 小喇嘛被鄂齐儿的口气给吓住了,他战战兢兢的将糌粑塞进嘴,连嚼都不敢嚼便吞下去了,鄂齐儿又从铜壶里倒了一杯奶茶让那小喇嘛喝了下去,过了好一会儿看到那小喇嘛没事,方才做了个让其退下的手势,对切桑躬身道:“上师,您可以吃了!“ “你觉得这银佛寺里有人想杀我吗?”看到鄂齐尔的举动,切桑的胃口早就没了。 “嗯!”鄂齐尔取下黄色僧帽扯开袈裟,露出里面的铁甲和武器,此时的他已经剃了个光头,若是除去身上的铁甲,俨然是个青年喇嘛:“切桑上师你难道没有发现吗?那个第一个出来反对你的喇嘛后来好几次都想动手了,还有他们最后面一排人个个身强力壮,僧袍下面还鼓鼓囊囊的,我敢打赌,他们肯定都带着家伙!” “哦!”切桑笑了笑,他这种高级僧侣自然对这些事情见的多了,随口问道:“那他们若是动手,你觉得结果会如何?” “动手?”鄂齐尔脸上露出鄙夷不屑的笑容:“敏敏别吉已经下了军令,一定要保证您的安全。这么说吧,若是那个大胡子敢造次,我第一个就做翻了他,然后护着您出寺,寺外我还有五百人,回过头就把这些家伙杀的干干净净!“ “这么说来,诺颜今天倒是救了那可儿一命了!”切桑笑了起来:“不过看那可儿的脸色,倒未必会领这个情!” “切桑上师!眼下敏敏别吉手中少说也有两三万兵马,整个漠南恐怕都无人能与之抗衡的,您要坐这大昭寺的首座,何必这么麻烦呢,干脆让敏敏别吉带着大军来大昭寺举行一个法会,将明国大皇帝给您的封号颁布开来,不就定了吗?” 听到鄂齐尔这番话,切桑不由得笑了起来,鄂齐尔说的虽然粗了些,但却是实话,在历史上藏传佛教与世俗政权之间关系的紧密远非汉地佛教道教所能比拟的,舌头和笔头搞不定,就枪尖钢刀来搞定的例子数不胜数。比如这次格鲁派与萨迦派的激烈斗争中,切桑可不是在教理上驳倒萨迦派的上师沙尔呼图克图,而是联合明国、固始汗、卜失兔汗等势力一举将叛教的林丹汗消灭,这教派之争自然也就不战而胜了。可毕竟这并非各派之间的斗争,而是格鲁派内部的争斗,若是拔刀相向,撕破了脸,就算自己都能够登上首座之位,那这归化城大昭寺的影响力也会大受损害,这是切桑不愿意看到的。 “鄂齐尔,这件事情可不能操之过急,若是强行用武,一时间虽然得利,但长远来看却是后患无穷!便是要动武,也必须有切实把柄在手,让其他寺庙没有话说!”切桑笑道:“我这次回来前总兵大人叮嘱过,林丹汗死后女真人很可能会西进,你要加紧巡查,以免有女真细作!” “是,上师!”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大昭寺中的高级僧侣们白日里都在佛殿中聚会,在佛祖与诸位先师的目光下舌颤莲花、论经**。而天黑之后,切桑则一一拜访寺中对首座继任者有发言权的僧侣,贪财者则奉上财帛、好权者则许以权位、好色者则奉上佳人,一一投其所好。切桑就好像一头生活在沼泽中的蟒蛇,缓慢而又坚韧的将一个又一个处于中立甚至敌对立场上的僧侣拉入自己一边,随着时间的延续,白日里佛殿上切桑一边阵营越来越大,很快就要超过诺颜与那可儿那边了。 偌大的后堂里只有那可儿与诺颜两人,空空荡荡的有些渗人,供养神佛的祭坛上的酥油灯放出微弱的光,照出两道长长的影子,一直到门口。诺颜垂首低眉,一副入定的样子;而一旁的那可儿却神情焦虑,好像是在等着什么。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可儿从蒲团上站起身来,快步走到门口,一个气喘吁吁的小喇嘛推门进来,还没来得及向两人行礼,便被那可儿一把揪住,喝问道:“人呢?人都到哪儿去了?” “不来了,诸位尊师都说不来了!”小喇嘛赶忙答道。 “什么?连萨珈与阿巴赞他们都不来了?”那可儿对面前的小喇嘛厉声喝道:“你有没有说清楚,是我和诺颜师兄请他们两人来这里,商议如何对付那个切桑的事情?” 小喇嘛被那可儿吓得哆哆嗦嗦,连话都说不太清楚了:“上、上师!徒儿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可是萨珈与阿巴赞两位尊师都说自己身体不适,若是晚上来这里,明早就没法去佛堂上商议首座之事了!“ “不行,一定是你说错话了,我要亲自去一趟,看看他们来不来!“那可儿恼火的一把将小喇嘛推开,便要出门,却被身后的诺颜叫住了:”师弟,你不必去了,萨珈与阿巴赞他们肯定不会来了。那个切桑已经向他们两人许诺,如果转而支持他,他当上首座之后,那两人每人都可以得到两千两银子。” “你怎么知道的!“那可儿停住了脚步,脸上满是惊诧。 “是切桑亲口告诉我的!”诺颜坐在地上,神色镇定如常:“昨天晚上他来到我的屋子,说只要我支持他当上首座,那本寺的次席便是我,此外还可以拿四千两银子,先付一半!” “该死的家伙!”那可儿勃然大怒:“他居然敢如此嚣张,完全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我明早一定要指证那家伙行贿,将其赶出寺外。” “别说蠢话了!你这只会把更多的人推到切桑一边去,其实以前这么做的人也大有人在,只是没有人像切桑那样有那么多钱、有那么大能耐实现那么多承诺罢了!“说到这里,诺颜叹了口气:“现在看来,让他做首座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以他的人脉和实力,大昭寺在他手上肯定能够发扬光大!” “是不是连你也给那厮收买了?”那可儿一把揪住诺颜的领口,举起醋坛大小的拳头便要打,却被诺颜脚下一勾,一把推开,厉声喝道:“别傻了,既然形势已经如此,那我们就得面对现实,承认切桑是本寺的首座!” 那可儿摔了个踉跄,瞪大了双眼,仿佛是第一次认识诺颜一样:“承认他是本寺的首座?凭什么?就凭他有钱?你不是说让他当上首座,会给本寺带来灭顶之灾吗?” “醒醒吧,那可儿,你难道还不明白吗?”诺颜冷笑着说:“那么多师兄弟、师叔们支持切桑可不光是为了银子,他每天晚上一个个的拜见每个人,从不拒绝任何人的要求。他这是在告诉每一个人大昭寺首座的位置他势在必得!你想想如果切桑付出了这么多还没当上首座的话,他会怎么做?难道他会善罢甘休?你想想林丹汗最后落得个什么样的下场吧?难道你希望本寺也落得那样的下场?” 诺颜的话并没有说服那可儿,这个野心勃勃的男人已经已经被权力欲冲昏了头脑,他从地上跳了起来,恶狠狠的盯着诺颜:“他有银子,背后有人!所以这首座就该让他当?好,我也有银子,背后也有人,那为何不让我当首座?”说到这里,那可儿不顾诺颜的阻拦,猛地推开房门,像疯子一样冲了出去。诺颜起身想要拉了一把,却没有拉住,待到他赶出门外,只能看到一个隐约的背影,他顿了顿足,跟了上去。(未完待续。) 第八十九章 混乱 那可儿漫无目的冲出后堂出口,一路狂奔,他的脚下先是地砖,然后是夯实的土地,最后则是草丛。那可儿停下脚步,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大昭寺的后院,距离后面供杂役与牧奴的住处不过只有一墙之隔,狭窄、多石、杂草丛生的小路在他眼前延伸,那可儿本能的向前迈了两步,这条看上去狭窄难行的道路通向马厩,只要跳上一匹好马,一路向东,就可离开这些被金钱收买的家伙,前往辽河河畔的故乡,只要见过大金的天聪汗,就能够带着数万大军重新回到这里,那时候诺颜、萨珈、阿巴赞以及所有那些无视自己存在的家伙们都会跪在地上,恳求着那可儿大人的宽容,而我只会把他们一个个吊在树上,就好像丰收的果实。 “那可儿上师,你怎么在这儿?”一个声音将那可儿从遐想中惊醒了过来,他恼火的转过头,正想呵斥几句,话到了嘴边却停住了。只见阿桂站在墙角的阴暗处,身上穿着一件牧奴常穿的光板羊皮袄子,那头形影不离的大黑狗还是站在他的脚旁,人与狗都在静静的看着那可儿。 “怎么是你?” “我乔装是寺里的杂役,便住在后面!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休息了!“阿桂揉了揉爱犬的头,向那可儿欠了欠身子,便转身准备离去,那可儿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抢上去一把抓住阿桂的胳膊:“且慢,我有件事情和你说!” 阿桂奇怪的转过身来,映入眼帘的是那可儿那张满脸络腮胡子的脸,双目喷火,鼻孔喘着粗气,就好像一头受惊的公马。阿桂小心的后退了一步,稍微拉开了点两人的距离:“什么事情?” “帮我杀一个人!“ “杀一个人?谁?为什么?” “切桑,一个混蛋、行贿者、汉人的走狗!“阿桂恶狠狠的骂道:”他用钱收买了很多人,想要当上大昭寺的首座!“ 阿桂摇了摇头:“不行,我是个探子,是来这里打听一些事情的,不是帮你杀人的!“说罢便转身要走。 “站住,不然我就喊人了!“那可儿的声音在夜空里显得格外刺耳,阿桂转过身来,看到一张已经扭曲的脸,显然对自己说话的人已经被冲昏了头,这个时候拒绝对方的要求是不明智的,他想了想,低声道:”上师,耐心些,谁当上大昭寺的首座有什么重要的呢?只要你好生为天聪汗效力,这个位子迟早是你的!“ “迟早?”那可儿冷笑了一声:“为什么不是现在?” “你杀了他就更当不上首座了!而且天聪汗肯定很不愿意你这么做的,他会发怒的!” “是吗?“那可儿突然笑道:”这个切桑是汉人的走狗,我杀了他就破坏了汉人的计划,天聪汗又怎么会发怒?“ “那你也没法在这里待下去了!汉人得知他们的人被杀后,肯定会想尽办法找到凶手的!“ “不错,可是我不会傻呆在这儿!杀了他之后我就立即离开这儿,回科尔沁!”那可儿已经恢复了常态,只有那双眼睛里还闪着光,他一把抓住阿桂的肩膀:“怎么样,帮我杀了切桑,立下这么大的功劳大汗一定会重重的赏赐你的!” 阿桂低下头,他知道自己绝不可能说服一个偏执狂,自己希望这一趟能够平平安安,可是却遇到了这样一个意外。要将自己牵扯进危险之中。想到这里,他抬起头低声道:“好吧,你带路,我们今晚动手,免得出意外。” “好!”看到对方松了口,那可儿十分高兴,他用力拍了拍阿桂的肩膀,笑道:“你一定不会后悔的,走,先去我的住处,换身动手的衣服,拿上家伙!“他一边说话一边转过身,可他刚走了两步,突然喉头一紧,却是被一根皮索套住了,那可儿想要挣扎,可是阿桂用膝盖狠狠的顶住对方的腰杆,双手用力向后拉,那可儿用双手抓住皮索,想要摆脱被勒死的命运。正当双方相持不下的时候,那可儿突然发出一声惨叫,手突然松了,原来阿桂的黑狗狠狠的在对方的大腿内侧咬了一口,吃痛的那可儿松手想要赶狗。阿桂乘机越拉越紧,那可儿的脸发紫了,胳膊也没有力气摆动了,突然,他的下半身的衣裳变得湿漉漉,已经小便失禁了,他已经没有任何力气,两腿圈起,整个身子瘫软了下去。 “干得好!”阿桂气喘吁吁的松开手,揉了揉爱犬的头。他休息了一会儿,走到地上的尸体旁,皮索已经深深陷进肉里看不见了,死者的眼睛凸了出来,好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这一表情是他身上仅存人的迹象。阿桂伸出手,将其双眼合上,低声道:“别怪我,是你逼我的!“ 阿桂将尸体拖到草丛里,考虑了下,最后还是决定先去找个工具来刨个坑将其埋了,毕竟这样也可以延迟尸体被发现,自己也能有更充裕的时间逃走。他回到住处找了一把锄头,刚刚回到尸体旁,突然身边的爱犬发出一阵低沉的吠声,全身毛发炸起,阿桂立即拿起锄头,俯下身体,警惕的向四周看去。 “真是一条好狗!”不远处的黑暗中传来一个声音,阿桂竭力睁大眼睛,耳边传来几下打火石的声响,随即升起的火光让他本能的偏过头去,避免已经习惯黑暗的双眼遭到强光的刺激。 “不要乱动,还有你的狗,放下你手里的家伙,我不想杀你,别做蠢事!“阿桂听到刚才那个声音,这一定是一个平日里习惯发号施令的人,声音里满是理所当然的傲慢,空气中传来的拉紧弓弦声音添加了这个人的说服力。阿桂按照他的命令,丢下锄头,对爱犬打了声唿哨,黑狗机灵的坐在了地上。 “很好!“鄂齐尔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刚刚他陪着切桑前去那个诺颜喇嘛的住处,想要将这个人也拉过来,却不想扑了个空门。切桑正打算先回去,却差点与飞奔而回的诺颜撞了个满怀,那诺颜脸色惨白,像是受了极大地惊吓,一看到切桑便一把抓住对方的胳膊,连声喊道:“杀人了,杀人了!”切桑好不容易才让诺颜把事情说清楚,当他得知那可儿已经为人所杀后,赶忙让鄂齐尔带着随行的卫士赶忙出事的地方,缉拿凶手。鄂齐尔很清楚,由于那可儿是切桑登上大昭寺首座最坚决的反对者,一旦此人被害,那切桑就是最大的嫌疑犯,如果自己将凶手迅速抓住,才能洗脱切桑的罪名。 “你们两个上去,把他捆起来!“鄂齐尔对身后的两个部下摆了摆下巴,此外还有两张满弓对准阿桂和他的狗。阿桂没有反抗,他很清楚即使自己能够躲开,狗在这个距离也很难逃脱箭矢,自己不能拿最亲密的伙伴的生命去冒险。 屋子的角落里点着一盏酥油灯,显得有些昏暗,诺颜喝着酥油茶,脸色已经好看了许多,但眉宇间仍然可以看出残余的惊惶。一旁的切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跪在地上的阿桂,他的身旁躺着那可儿的尸体,灯光照在死者铁青色的脸上,就好像是一具蜡像。 “说吧,你是谁?你为何与那可儿喇嘛起了争执?你又为何杀他?”切桑的声音不大,但却充满了力量:“说实话,我不希望把这里的地板弄脏,打扫起来很费力气!“ 阿桂看了看眼前的这个喇嘛,从外表上看他与自己见过的那些喇嘛没有什么区别,都说红色的袍服,黄色的帽子,但那双眼睛却好像黑玛瑙一样,在灯光下发射出无机质特有的光,看不出一点感情来,他立刻就明白对方刚才说的绝不是在吓唬自己,而且自己的来历也很难隐瞒,只需去杂役的住处细查一下就会发现自己是这几天才过来的。 “我叫阿桂,是大金派来的探子,我的上司让我与这个喇嘛联络,搜集原右翼各部的情报。他却要我帮他杀一个人,然后逃走,我不愿意下手,又脱不得身,只好杀了他!” “杀人?杀谁?” “切桑,他说这个人是汉人的走狗,想要当上大昭寺的首座!” “原来如此!”切桑看了一旁的诺颜一眼,诺颜的身体微微一颤,低下头去,切桑拿起茶碗,喝了一口继续问道:“那你为何不答应他,他应该算是你的同伴吧?” “他当时的样子像是疯了,和这种人去刺杀只会一起送死,我不想死!” “那就只好让他死了?”切桑突然笑了起来:“你是个聪明人,那可儿身上可有无可以证明他是女真人那边人的证据?” “身上没有!”阿桂指着切桑身后的墙说:“那儿有个小壁柜,里面应该有你要的东西!” 切桑点了点头,转身走到壁柜旁,不一会儿便从里面取出了一叠信件和几件杂物,经过仔细查看一番后里面有好几封是与后金一方往来的信笺,里面多有关于寺院与右翼各部的情报,许多上面都有那可儿的印鉴,还是亲笔书写,已经是铁证如山,不怕旁人说闲话了。饶是切桑城府极深,也不禁喜上眉梢。一旁的诺颜看在眼里,越发惊惶,俯身谢罪道:“切桑师兄,那可儿竟然是女真人的细作,背着大伙暗中做了这么多事情,实在是,实在是——“ “诺颜师兄,这些事情你一无所知,也怪不得你!”切桑笑了起来:“你平日里待人至诚,是个君子,又如何知道身边竟然有这等奸猾之徒!” “是,是,是!”诺颜也没想到切桑竟然会这么轻易的将自己放过了,这几日来自己一直与他作对,却想不到这次对方却这么轻易的放过了自己,实在是以德报怨的君子,想到这里,他不禁生出了几分愧疚之心:“切桑师兄,我这些日子来都与您为难,实在是过意不去,想不到您今日竟然,以后我一定会——” “不必说了,我都明白!”切桑笑道:“我知道你这么做都是为了大昭寺,不是为了自己,以后在寺务还请多多指教了!”说到这里,他走到那可儿的尸体旁,在身上面摸索了会,突然惊叫道:“咦,这是怎么回事!”诺颜在旁边听到了,赶忙走了过来,也探头朝下看去,口中问道:“切桑师兄,怎么了!”他话刚出口,便感觉到心口一阵剧痛,低头一看自己左胸上插着一柄小刀,正是平日里那可儿带在身上用来切肉的。 “这,这,为什么?”诺颜抬起头,看着切桑,目光中满是不解之意。 “没有为什么?”切桑脸上的依旧带着笑容:“杀你的不是我,是那可儿,你发现了他是女真人的细作,情急之下他便杀了你,连夜逃走了!” “那可儿?逃走了?”诺颜的心中一阵迷糊,他想要撕喊,想要挣扎,但心脏被刺穿的人是活不了多久的,很快他就倒在地上,断气了。 “鄂齐尔!”切桑转过身,对手下下令道:“你把这个人关押起来,然后把这里收拾一下,我们今晚没有来过这里,你明白吗?” “是,我们没有来过这里!”鄂齐尔的声音里充满了热情,方才切桑那一瞬间的决断让他佩服的五体投地。切桑很清楚大昭寺里自己最大的两个敌人就是那可儿与诺颜,但碍于两人在寺中有相当的人望,他无法采用**消灭的办法解决问题。毕竟如果这两人遭到意外,最大的嫌疑犯就是切桑,寺中僧侣们就算迫于威势嘴上不敢说,背地里肯定会有怨望,这对切桑未来的宏图是极大的隐患。因此他只能咬牙面对两人的挑衅,花费大量心力与金钱去收买其他人,想方设法孤立两人。但这样一来即使切桑登上首座之位,依旧的面对这两人的挑战,只能徐徐图之。而方才切桑却敏锐的捕捉到了转瞬即逝的机会,将诺颜被杀一事栽到了那可儿身上,这样一来双方的支持者还会相互仇视,一举解决了隐患,这一手实在是漂亮得很。(未完待续。) 第九十章 事成 次日清晨,大昭寺中的僧侣们依照平日的习惯,一起前往大殿前做早课,可是当值的喇嘛却发现诺颜与那可儿两人都没有出现,那可儿也还罢了,诺颜在大昭寺中是有名的持戒极严的,自从出家以来三十余年,无论寒暑早晚二课都未曾缺过。于是当值的僧人派了两名弟子前往二人的住处,看看是何原因。过了约莫半顿饭功夫,去诺颜住处的小喇嘛回来了,向当值的喇嘛禀告道:“禀告师傅,诺颜上师屋里没人,而且看里面的样子,他昨天晚上应该就没回去睡觉?” “没回去睡觉?昨天晚课时他不是还在吗?”当值的喇嘛问道:“那有无留下什么信笺?是不是急事出远门了?” “没有。”小喇嘛摇了摇头:“水囊、手杖都在原处,也不像是出远门的样子。” “都在原处?”当值的喇嘛听了一愣,他知道这个小喇嘛虽然年纪不大,但平日里办事稳当的很,如果说是没有那就肯定是没有了。难道一个大活人就这么不翼而飞了?想到这里,他本能的将目光向第一排的切桑投去,原因无他,在争夺首座的这个节骨眼上,竞争对手突然失踪,得利最大的切桑自然是最大的嫌疑犯。而切桑垂首低眉,手握念珠,诵经不止,倒好似外界的事情都与其无关一般。那当值僧人心中暗想:“要么此事与这厮无关,要么这厮就是天魔转生,若无佛祖的手段,还是莫惹为妙。” “不好了,不好了!” 正当那当值的喇嘛打着主意时,方才去那可儿住处的小喇嘛已经回来了,口中高呼不止,堂上顿时哗然。当值的喇嘛见状,不由得暗骂那个小喇嘛不识世务,这个节骨眼上怎么能乱喊乱叫呢?他抢上前一步,当头就给了那小喇嘛一下,呵斥道:“乱喊乱叫什么?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有话好好说。” 那小喇嘛吃了一记狠的,心里虽有委屈,却也不敢发作,只得低声道:“师傅,那可儿师叔屋里死人了!” “什么,死人了?”当值的喇嘛心中不由得咯噔一响,莫不是那个切桑喇嘛要大开杀戒呢?不禁暗自庆幸自己已经收了他的贿赂,应该可以躲过一劫,口中却问道:“那可儿死了?快带我去看看!” “不是那可儿师叔死了!” “那是何人?”当值的喇嘛被弟子的回答弄得有点糊涂了:“你不是去的那可儿的屋子吗?” “师傅,我去的那可儿师叔的屋子不假,可屋子里尸体不是他的,而是诺颜师叔!” “什么?”当值的喇嘛被吓了一跳:“那那可儿呢?” “徒儿不知!”小喇嘛答道:“徒儿进屋的时候只看到诺颜师叔的尸体,都已经硬了,还在上面发现这个!”说到这里,小喇嘛从怀中取出一柄小刀:“正插在诺颜师兄的心口!” 当值的喇嘛接过小刀看了看,刀刃上有已经发黑的血迹,从样式上看是喇嘛们随身携带的小刀,吃肉、剔骨、切割皮革都用得上,几乎人手一把,他翻过来一看,背面上刻着那可儿的名字,错金的刀柄末端镶嵌着一块青玉,他想了想,叫来平日里伺候那可儿的小喇嘛,将小刀递了过去,问道:“你看看,这是谁的刀子?” “是那可儿上师的!”那小喇嘛仔细看了看,答道。 “你再看看,莫要搞错了!” “绝对错不了!”那小喇嘛自信的答道:“您看这块青玉角上缺了一块,是那可儿上师一次喝醉了酒,用这个敲骨头时弄坏的,他醒后还十分后悔,说叨了好些天!” “嗯,你先下去吧!”当值的喇嘛点了点头,看来这诺颜之死那可儿是脱不了干系了,只是这两人平日里关系不错,为何他要杀诺颜呢?想到这里,他决定先去房间看看尸体的情况再说。 “萨珈师兄!“切桑叫住了当值的喇嘛,问道:“我方才听说诺颜师兄在那可儿的房间里被杀了,不知是真是假?” “不错!”萨珈稍一犹豫便点了点头,反正这种事情也隐瞒不了多久,不如说实话。 “我也想去看看,不知可以不?”切桑问道,他停顿了一会儿,继续说道:“并非是我想要多事,只是前段时间我想要做这首座之位,与这两位师兄多有冲突,本来这也没有什么,可他们两人这个节骨眼上一个死了,一个失踪,只怕会有不少人将此事落到我身上。因此我想同你一起去房间里看看,免得遭此不白之冤。” “嗯!”萨珈点了点头:“也好,那便请切桑师兄随我来吧!”说罢他又叫了几名寺里比较为人信重的喇嘛,一同往那可儿的住处去了。 一行人到了那可儿的住处,只见房门早已洞开,有两个喇嘛正站在门外守候,神色局促不安。显然方才那个前来查看的小喇嘛发现诺颜的尸体后,并没有马上跑到大殿去报信,而是先叫了两个人过来看守现场,免得被第三者破坏。领头的萨珈与切桑看在眼里,都暗自点头,这小喇嘛处事冷静,是个可造之材。 那两个守门的喇嘛看到萨珈一行人,赶忙躬身行礼,打开房门。萨珈第一个走进门去,只见诺颜的尸体仰天倒在地上,双目圆瞪,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死在同寺僧人之手,一旁的几案上酥油灯倾倒,靠墙的壁柜敞开着,地上到处是散落杂物。 “萨珈师兄,看来诺颜师兄被杀时应该是猝手不及的!”一个僧人指着地上的尸体:“您看,尸体上只有一个伤口,便刺中了要害。” 萨珈无声的点了点头,刺死诺颜的那柄短刀并不是用来杀人的武器,而是僧人们用来进餐、平日里做事的工具,用来刺杀并不顺手,想要一刀就刺中心口要害可不容易,更不要说两个人扭打的时候,就更难了,只有乘诺颜没有提防的时候,暴起杀人,才能一刀奏效。而在这那可儿的屋子里,能够让诺颜毫无提防的人是谁自然是不言而喻了。 “列位师兄!”切桑沉声道:“以在下所见,还是先慎重些为妙。据我所知,那可儿与诺颜二位平日里关系不错,为何那可儿要杀诺颜呢?会不会是某人在别处杀了诺颜,然后将尸首搬到这里来,嫁祸那可儿呢?” “不错,切桑师兄说的是!” “正是,人命之事何等要紧,还是等找到那可儿师兄,仔细询问一番才好!” 切桑话音刚落,便有几个僧人出声应和,切桑看在眼里,心中不由得暗自冷笑。他方才为那可儿说话却是欲擒故纵之计,如此一来即使未能将罪状栽到那可儿头上,别人也不会想到是他杀了诺颜;而且此时肯为那可儿说话的有很大可能是他的党羽,切桑自然心中有数,可以早作提防。 萨珈没有说话,蹲下身子仔细观察了下尸体身下的地面,捏了捏尸体的皮肤,又看了看门口的地面,看了看门上的锁,摇头道:“这尸体应该不是从其他地方搬来的,要不然一路上必然会留下血迹,你们看看,尸体旁边有这么厚一层血迹,应该没有被人搬动过。而且你看着门上的锁都是好好的,若是别人,哪来的开门钥匙?” “那可儿平日里与诺颜师兄交好,为何要杀他呢?“一个喇嘛还不甘心,抗声问道:”定然是别人诬陷的!“ 萨珈没有开口反驳,只是小心的在地上拿起一个个物件细看,不一会儿,他从地上墙角拿起一封信,看了看,递给切桑问道:“切桑师兄,你看看这是什么文字?“ 切桑接过信笺,打开看了看答道:“这应该是满文,这种文字是努尔哈赤请人借蒙文创制而成的,两种文字差别也不大,咦!“说到这里,他突然惊叫了一声:”怎么会这样?“脸上满是惊骇之色。 “怎么回事?”萨珈问道。 “可能是我弄错了吧!你们中还有谁看得懂满文的?“切桑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将信笺还给萨珈,这时旁边一名懂得满文的喇嘛伸手接过信笺,翻译了起来,原来这封信笺乃是后金天聪汗皇太极给那可儿的亲笔书信,上面要他收集各部的情报,并叮嘱他想方设法成为大昭寺的首座,为后金在蒙古扩张势力提供助力。听到这里,屋中顿时哗然,众人都知道诺颜一直在政治上都保持着稳健派的立场,即大昭寺在政治上保持一种超然的态度,尽力避免站在明国、蒙古、女真任何一方,等到大局已定,再向胜利的一方表示效忠。这样虽然不能获得最大好处,但却能让大昭寺不被卷入战争的漩涡中,遭受无妄之灾。而那可儿虽然倾向于倒向后金一方,但理由是女真人是一股方兴未艾的势力,加入这方可以为寺院争取最大的利益,众人都以为这是因为那次后金大军击败林丹汗,火烧归化城时,那可儿前往恳求皇太极放过大昭寺,这一冒险行动的成功让他对女真人一方有好感。却没有想到那可儿已经在暗中向皇太极效死输忠,成为了后金在大昭寺中的暗棋,这两者的性质可就大有不同了。如此一来,那可儿杀诺颜就很容易解释了,想必是他投靠后金的事情被诺颜无意中发现,或者他想要劝说诺颜一起向女真效忠不成,为了避免流露风声,只能杀人灭口。 “想不到这厮竟然如此心狠手辣,连诺颜师兄这等好人也下的去手!”一个僧侣恨恨的骂道。 “不错,那可儿乃是出家之人,竟然犯了妄言、杀生大戒,死后定当堕入拔舌、刀山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屋内众人顿时纷纷开口大骂,尤其是几个平日里与那可儿交好的,更是声音较旁人高上几分,唯恐被旁人指斥为凶手的同党,受到株连。倒是萨珈与切桑没有开口说话,萨珈看了看切桑,突然问道:“切桑师兄,你觉得现在应该如何处置?“ 屋内众人的目光一下子就集聚在切桑身上,每一个人的心里都清楚,不管那可儿是死是活,他都无法阻止切桑登上首座之位了,这个外来者这些日子在寺中的奔走努力众人都有所耳闻,如果他能够将这件事情处置好了,首座之位就非他莫属了。 “应该尽快找到那可儿,无论凶手是不是他,都只有找到他本人才能确定。还有,这件事情现在不能传播出去,不然对本寺的名声大大有害!” “切桑师兄说的是!”萨珈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不管切桑在争取大昭寺首座这一过程中做了什么,今天晚上他表现出来的头脑和处事手腕已经证明了他已经合格了,一个庸碌无能之辈登上宝座不但对他自己是一场灾难,对于大昭寺也是一场灾难。他转过身对众人厉声道:“你们都听到了吧,除了我与切桑师兄以外,这件事情的知情者都到经阁去禁闭三日,待到这件事情完毕后再出来,若有敢于泄露者,自有寺律处置!” “是!”众人也知道轻重,齐声称是。待到众人退下,萨珈向那可儿低声道:“切桑师兄,若那可儿真是凶手,他此时必然已经往东逃了,这件事情只有劳烦您了!”他知道切桑背后的势力极为强大,光是在寺外就有几百名精锐护卫,而且如果切桑当上首座,追拿那可儿归案正是第一桩事,于公于私都要干的漂亮,是决计不会推脱的。 “责无旁贷,何谈劳烦!萨珈师兄这么说可就生分了!“切桑笑道:”我立刻就派人去擒拿那可儿!“ “有贵属出手,那可儿定然逃脱不了!”说到这里,萨珈膝盖一弯,向切桑跪了下去,沉声道:“待到凶手就擒,您登上这首座之位也就没人能说什么闲话了!“(未完待续。) 第九十一章 游舫 饶是切桑城府深沉,见萨珈向自己行了对首座才有的大礼,心中仍然是一阵狂喜,他强自压下胸中的喜悦,受了对方一次跪拜,方才将萨珈扶起,笑道:“切桑能有今日,岂能离得开萨珈师兄的支持?此后寺中之事,还请师兄多多提点!“ 两天后,负责追缉那可儿的骑队回来了,他们带回了那可儿的首级,据说这个凶手看到逃脱无望,便拔刀自杀了,易于腐烂的尸首无法携带,只能带回首级。对于那可儿的死,寺中的僧侣中也不无微词,但在阖寺忙于新的活佛登床仪式,庆祝切桑活佛得到大明天子策封“呼图克图”尊号的时候,再抓着某个杀人嫌疑犯的死活不放也太过不合时宜了。于是那可儿与诺颜便以突发急症而亡的名义被埋葬,消失在这一片喧哗中。 对于阿桂来说,这些天十分难熬。他被关押在一件用来关押寺中僧侣的地牢里,与世界其他地方一样,宗教政权比世俗政权更懂得折磨自己的敌人。那件地牢只有一个碗口大小的通风口,没有任何光亮、声音、甚至气味。如果不是看守每天送来两顿饭——发霉的糌粑和稀粥,他甚至无法判断自己在这里呆了多久,时间在这里已经凝固了,一分钟、一小时、一天、一年都是一回事。为了避免变成疯子,他开始寻找一切可以帮助自己打发时间的东西、一点声音、墙壁上的一道痕迹、回忆他的妻子、孩子和狗。他开始变得敏感、易怒、沮丧,最后变得绝望。 当阿桂被铁链声惊醒的时候,他一开始还以为这不过又是一次送饭,但很快他就发现不对,因为随即传来了打开牢门的咯吱声。他从地上爬了起来,心中满怀着对外来的惶恐——也许我的死期将至,刽子手正在磨刀石上磨着砍刀。阿桂忘不了上一次在盛京城门旁看到的一个明国密探,他的脑袋被砍下来,插在枪尖上,脑袋上涂着防腐用的黑油,乌鸦在上面盘旋,看上去格外的渗人。阿桂告诉自己,这就是等待着自己的命运,最好的情况也不过是直接砍掉脑袋,而不是先拷打然后再砍头,而自己唯一的愿望就是放狗一条生路。 终于,沉重的牢门被推开了,阿桂本能的偏过头去,以避免那刺眼的光。进门的不是他想象中处死自己的刽子手,而是两张熟悉的面孔——切桑与鄂齐尔。 “活佛要问这个家伙几句话,把钥匙给我,你到外边去,别让任何人进来!”鄂齐尔对看守用命令的口气说道。 “是!”看守恭敬的解下腰间的钥匙,递给鄂齐尔,退了出去。此时阿桂总算是已经适应灯光了,他费力的擦去泪水,认出了来人,疑惑的问道:“活佛?” “不错!”鄂齐尔傲慢的答道:“切桑已经得到大明天子的册封,为大呼图克图法王,主持漠南蒙古格鲁派教务,数日前已经举行为登床大典了!” 阿桂看了看切桑,又看了看趾高气扬的鄂齐尔,脸上泛起一丝了然苦笑:“原来如此,你们是来杀我的吧,好吧,只求你们给我一个痛快,还有放了我那条狗,它不会说话,对你们没有威胁!” “杀你?”鄂齐尔与切桑对视了一眼,不由得哑然失笑:“要杀你只要让看守几天不给你送饭便行了,何必还要活佛大人亲自走一趟,你放心,只要你按照大人的吩咐行事,就能保住性命。” “依照大人的吩咐行事?”阿桂笑了笑:“那我若是不呢?” “那我便将你关在这里,每日让人送两顿饭进来,决计不会让你挨饿!”这次开口回答的是切桑,他的声音不大,也没有带什么情绪,就好像平日里家人见相互询问“饿了吗?穿衣服了吗”一般,但听在阿桂耳里却只觉得恐怖之极,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说实话他自从从军以来,历经生死,有些东西早已看的淡了,但像这般被关在一间黑牢房里,见不着光亮、听不到声音、便如一个大活人被钉在棺材里一般,还不如脖子上来一刀来的干脆。 “你,你好生恶毒!” “我恶毒吗?”切桑笑了起来:“女真人是怎么对待被抓住探子细作的你应该也是知道的,我不杀你,也不拷打你,只是将你关起来,一日两餐无缺,若是这叫恶毒,那天下间什么叫做善人?” “你——,被关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比受死可恶毒多了!” “是吗?”切桑笑道:“你若是觉得在这里活着比死了还难受,大可自尽便是,你放心,看守绝不会阻拦你的!” 阿桂低下头,没有出声。过了一会儿屋内又传出切桑的声音:“贪生恶死乃是人之天性,阿桂,我知道你有妻小在女真人那边,害怕说出来牵连到他们。可是在这里除了你、我还有他三人之外,便再无第四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又担心什么呢?你放心,只要你回答完我的问题,我便放你回去,决不食言!“ “你会放我回去?”阿桂的眼睛里露出惊喜和怀疑的光。 “不错,为何不放?你回女真人那边对我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阿桂没有吭声,对方的言下之意很清楚:自己回女真人那边后还可以向他传递情报,自然比留在这便有用得多,他想了想,问道:“那你不怕我把这里看到的都告诉女真人?” “我会给你一张清单,你就照着上面写的告诉女真人便是了。你放心,上面写的都是事实,绝不会给你带来麻烦!“切桑拍了拍阿桂的肩膀:“在我眼里,你比那点情报可值钱多了!” “你,你为何这么做?” “很简单,女真人派来的细作肯定不止你一个,我就算天大的本事,也没法把他们都抓起来,有些东西皇太极想知道就总是能够知道的,无非是花费多少代价罢了。既然如此,不如让他从我希望的渠道里知道,这样岂不是更有利?” 阿桂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弄明白切桑的意思,正如切桑所说的,既然有些东西是瞒不住敌人的,那索性让对方从一条已知的渠道获取信息,这样一来可以早作提防,将损失降到最低;二来阿桂在女真人情报系统里的地位也会节节升高,女真人对这条线路也会越来越重视,到了某次关键时候通过这个渠道发一个假情报过去,就能起到一击致命的作用。待到想明白了,阿桂不禁打了个寒颤,脸上露出恐惧的神色。 “鄂齐尔!“切桑从鄂齐尔手中接过一张羊皮纸,递给阿桂:”你看看上面的内容够不够,若是有哪些女真人感兴趣的,你可以问我,只要我觉得可以回答,都会告诉你实情。“ 阿桂接过羊皮纸,只见上面密密麻麻的用蒙古语写了数十个问题,下面的答案十分详细,他看了看比起来之前上司要自己探查还多出不少,显然这位切桑活佛对于女真人有兴趣的问题十分了解。他叹了口气,知道凭自己的本事,绝对跳不出对方的手掌心,便小心的将羊皮纸收好,苦笑道:“已经够了,活佛大人,您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很好!”切桑看到鄂齐尔接受了自己的提议,笑道:“那我们换个地方吧,这里虽然僻静,但环境实在是太糟糕了。对了,我最后还有一个小小的建议!” “建议?” “不错,我建议你将那张羊皮纸上的内容背下来,被原件烧掉,免得露出破绽来!” “是,活佛大人!” 杭州,西湖。 暮春已经过去,初夏即将来临,夹杂着桃杏香气的暖风吹过,熏得往来的行人纵然是没有饮酒也醉了三分。“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不管此时帝国的北方正处于怎样的艰难之中,这里的人们依然在享受着安宁、文明、富庶的生活,那些幸运儿们穿上香薰过的薄衫,倚在俏丽的江南女儿家动人的**上,呼朋唤友,纵情于山水之间,享受着文明与大自然慷慨的馈赠。西湖沿岸的酒肆茶楼早已客满,几家最著名的店家更是早已被富商巨贾们包下,以免被那些常人打扰,但那些最懂得享受的行家才知道,这里最隐秘、最舒适、最上流的地方不在沿湖的店家,而是湖面上的几条大游舫。 “涌金儿”便是其中的翘楚,这条双体游舫慢悠悠的晃荡在涌金门外的水面上。偌大的船上却只有七八个客人,作陪的廋马、女姬却有十五六人,一时间吴声侬语,脂粉酒香,充盈满船,好一副富贵气象。 “程二先生,您说今日有贵客来,这船都离岸了,怎得贵客还没影,这架子也忒大了吧!”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汉子推开身边的女子抱怨道。 “是呀,让我们等没啥,可让您程二先生等,莫非是巡抚老爷不成?”另外一人也接口道,众人顿时发出一片不满的迎合声。看他们形容打扮,个个都是腰缠万贯的富商巨贾,有几个应该还是缙绅,在杭州城内也算得上是跺一脚抖三抖的,也难怪他们这般着恼。 “且安心,且安心!”被称作程二先生的汉子笑着推开腻在怀中的一名十五六岁的女子,只见他身材魁梧,颔下浓须至胸,两条浓眉在眉心几乎连到一起,一双眼睛略带一点褐色,挺鼻大口,看上去不像是个商贾,倒像是个武人:“我休宁程二平生有三好:好美食、好美人、好豪杰,今天来的这位是个大英雄、大豪杰,莫说让我等他一时半会,便是等他三天五天也是心甘情愿。列位看在我程二的面子上,且放宽心稍待,若是觉得不想等了,也无妨,我让人送你上岸便是了!” 程二先生这番话出口,众人不由得面面相觑,那最先说话的大腹汉子应道:“既然是程二先生您看中的人,等等又何妨,只是待会人来了,却要罚酒三杯,向船上人赔罪!” “不错,要罚酒三杯!” “一壶才可,三杯太少了!” “这个好说!”程二先生笑道:“不光是他,便是我也要一同向诸位赔罪!”说到这里,他轻拍了两下手掌,大声道:“还不快上酒菜来,让我休宁程二与诸位朋友好好喝上几杯!” 话音刚落,楼下便流水般送上酒菜来,原来这游舫有两层,上面便是客人饮酒作乐,饱览风光的地方,而下层则是船工仆妇的地方。这程二自称平生三好,果然不是虚言,只见送上来的酒肴不但器皿精美,而且珍罗美味,无所不包,光是这一桌酒席,所费便不下百余两白银,已经十户中人之家一年所费。 船上众人吃了几杯酒,突然听到湖面上有人喊道:“这可是休宁程二先生的座船?” “不错!“程二先生闻言大喜,起身高声应道:”可是赵先生,快靠过来,程二相侯多时了!“ 片刻之后,众人感觉到身下的船体一阵震动,都知道这是那条小船靠上来了,程二先生赶忙起身下楼相迎,留在船上的众人不由得纷纷交换了一下眼色,对这位即将出现的客人充满了好奇心。 随着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众人看到程二领着一个商贾打扮的中年男子走了上来,后面还跟着两个身材高大的汉子,一人面目粗犷,粗手大脚,像是个武人,另外一人身着黑衣,头上戴了一个斗笠,只能看到半张脸。众人提了半天胃口,只见了这般一个来人,心中都不由得微微失望。 “这位便是赵先生,请坐!”程二先生拉开一个座位便邀请来人坐下,来人却后退了一步,笑道:“程二先生,我身后两位并非随从,是同我一起来的!” 程二先生闻言一愣,旋即笑道:“原来如此,是在下眼拙了,见谅见谅,来人,再搬两张椅子来,给这两位先生看座!”(未完待续。) 第九十二章 好处 程二先生不在意,在座的却有人看不下去了,方才那个大腹便便的男子冷笑一声:“好大排场,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什么人都能进来的吗?让我们等你这么久,来了也不说句好话,便要看座,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家的身份!” 那赵先生听了也不着恼,对那大腹男子道:“在下姓赵名有财,乃是在柯都司幕中行走的,手中还有点茶叶买卖,今日来程二先生这里是有件事情想要与诸位相商,至于让诸位等候也不是在下托大,只是我身后这位朋友容貌比较奇怪,若是与诸位一同上船怕被有心人看到了惹来麻烦,还请诸位见谅!“说到这里,他转过身对那带着斗笠的男子说:”席尔瓦先生,这里都是自己人,你把斗笠取下来吧!“那黑衣男子取下斗笠,露出下面的脸来,果然高鼻深目,一对浅色的眸子,与中华人氏容貌大异。 众人见赵有财说的有理,又有柯都司的幕友这等身份,便放过不提,唯有那大腹男子依旧不饶:“那好,你和这夷人也就罢了,那剩下那人呢?为何他也资格与我等同坐?” 这次不待赵有财开口,那粗豪汉子冷笑了一声,拱手道:“在下姓杜名固,乃是柯都司的部下,领着大人的亲兵,不知可有资格坐下与诸位饮一杯?“ 听到杜固的回答,众人不由得面面相觑。按说明末武人地位地位,都指挥使虽为二品大员,但在布政使、按察使面前早已沦为下僚,更不要说一个亲兵头目了。但他们这几个商贾多半做的事通洋的买卖,与沿海的卫所都有关系,他们都知道像两浙这种内地的卫所兵早已稀烂,少数有点战斗力的部队便是将领身边的亲兵,这杜固能够做到柯都司的亲兵头目,手中可能就是屈指可数的能打的武装力量了。像这样的人物,他们几个做通洋买卖的岂能得罪的起? 这时一个绿袍汉子站起身来,一边拉住杜固入席,一边对那大腹男子笑骂道:“文老二,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今日的主人乃是程二先生,便是个贩夫走卒,他说可以入席便可以入席,你也管得太宽了吧!还不向杜大人赔一杯酒!” 那大腹男子也不是傻子,知道自己方才那番话不但得罪了客人,就连程二先生的面子也抹了,虽然心里有点不情愿,还是起身举杯相敬,杜固与其喝了一杯,总算是将这个场给打圆了。 众人分宾主坐下,喝了几杯酒入肚,气氛渐渐活络了起来。众人发现那杜固与夷人都很少说话,倒是这赵先生虽然貌不惊人,但谈吐间见识广博,尤其是生意方面更是颇为精通。在座的都是生意人,听到耳里,对其的观感也渐渐好了不少。 酒过三巡,突然方才那个绿衣商人笑道:“这几日有桩奇事,杭州市面上突然多了不少北地货物、皮裘、宝石、松子之类,价钱不便宜,不过货色可真好,我替家父买了一件好狐裘,自从辽东兵事起了,可有日子没见过这么好的货色了!” “不错!”旁边一人应道:“你们也知道,我家在城里有一家生药铺,有不少北地来的药材早就快断货了,这次看到这批我立刻屯了下来,也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出才有!” “嗯,都怪朝廷无能!连个东虏都打不过,搞得我们这些买卖人连正经生意都做不下去!“ 那绿衣商人见赵有财一直含笑不语,怕冷落了他,赶忙笑道:“我们扯些闲话,先生莫放在心上!” “无妨!”赵有财笑道:“不知尊翁那狐裘是什么颜色?” “淡黄色,怎么了?” “那在下便再送一条同色的给尊翁,凑个成双成对,取个吉利的兆头,请万勿推辞!”赵有财看到绿衣商人愕然的样子,笑道:“那些北地货物应该是在下的商号卖出去的,列位若有需要,不妨开张单子,小号自然奉上,价钱方面也好说!” “是你?”绿衣商人听了一愣,问道:“您方才不是说做点茶叶买卖吗?怎的这还有这北货呢?” “哦,都怪在下方才没有说清楚!”赵有财笑道:“我是做茶叶买卖没错,可做这长途贩运买卖的,都讲究个有来有往,免得空手回去。我从这边收茶叶到北地去,顺便从北地带些货来,也好好压压船!” 听了赵有财这番解释,船上众人交换了一下眼色,投向赵有财一行人的目光已经大不相同。船上这些人无一不是生意场上滚老了的,自然知道这些北货产自大明的很少,多半是来自塞外,做这种买卖的背后不但要有有大佬照应,自己也肯定是厉害角色,眼下朝廷与东虏那仗还不知道要打多少年,辽东货在市面上早就断顿了,若是能把这条货源抓在手里,那就是白花花的银子往家里流。想到这里,心思最快的那个绿衣商人已经抢先笑道:“若是如此,那在下就先谢过赵兄了,不过这礼不能白收。这样吧,哪天赵兄有空,小弟做东,在那邀月楼备一席水酒,共谋一醉可否?”旁人一看便不答应了,那个大腹便便的男子站起身来:“俞家老大,我与赵兄一见如故,这次做东可否让给小弟,你便押后一次吧!” “哎,我也姓赵,与赵先生想必五百年前是一家,这个东你们便别与小弟抢了。” 眼前得船上众人就要为谁做东争吵起来,赵有财站起身来,向众人做了个团揖,笑道:“列位的一片诚心,在下已经心领了,若是为了这点小事,伤了和气叫我如何过意的去?不如这样吧,三日后还是在这条船上,在下做东请列位再聚一次,若是对这北地货有兴致的,到时再说不迟!” 众人见赵有财这般说,心知想要独吞这条财路可能性已经不大了,退而求其次,能分一杯羹也不错,再说好歹平日里都是商场上的朋友,若是撕破了脸却没吃到好处反不为美,于是纷纷点头表示一定会到。这一番下来,船上的气氛也活络了不少,那个姓俞的绿袍汉子觉得方才有些冷落了程二先生,赶忙笑道:“今日叨扰二先生一顿酒,还结识了赵先生这等好朋友,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前几天我扬州的朋友送了一对瘦马来,容貌也寻常,倒是妈妈调教的久了,也知道些冷暖,明日便送一个到二先生府上侍候起居。”他这番话轻轻松松的说出来,饶是船上众人无不是豪富之家,也不由得咋舌。原来当时江南民风奢侈,富豪人家常蓄养妾室以为淫乐,有些人便将贫穷人家里容貌俊秀的幼女买来,加以调习,教她们歌舞、琴棋、书画,长成后卖与富人作妾或入秦楼楚馆,以此从中牟利。因贫女多瘦弱,“瘦马”之名由此而来。到了晚明时期,由于江南经济的畸形繁荣,少数商贾缙绅拥有巨额财富,瘦马的价格也就水涨船高,头等的瘦马可以卖到一千五百两白银,那绿袍男子家里的那一对虽然不值这么多,两人加起来也有两千两银子,他谈笑间便送出价值千金的礼物出去,不能不说是大方之极了。而程二先生却脸上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我是无妨,倒是赵先生初来乍到,身边想必也没有个侍候的人,你还是送到他那儿吧!” 绿袍男子没有想到程二先生这般回答,不由得一愣,俗话说“羞刀难入鞘”,他这等人家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来的,他轻轻用折扇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笑道:“程二先生说的是,这样吧,我那儿正好有两个,一个请赵先生收下,另一个便送到程二先生府上,如何?“ 听到绿袍男子这般说,程二先生方才微微点了点头,对赵有财道:“赵先生你来自北地,想必是尝惯了北地胭脂,也见识一下江南儿女吧!” 赵有财本是个好色之徒,久闻扬州瘦马的名声,只是他家中财富相比南方的缙绅来还差之甚远,听到有人送上门一个,心中不由得暗喜,赶忙拱手道:“既然如此,那在下便却之不恭了!” 酒过三巡,程二先生突然轻击了两下手掌,对船上的歌姬仆役道:“你们都退下吧,我们有些事情要商议,若无叫唤莫要上来!”那些歌姬仆役齐声领命,纷纷退下,楼上只剩下十余人。众人都知道他有话要说,纷纷放下酒杯,屏住呼吸,等他发话。 程二先生却没有立即说话,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了一口放下酒杯,方才开口:“列位都知道,我休宁程二本是个读书种子,只因家道中落,才弃学从商,以重整家业。如今已年过四十,虽然家中也有薄产,但夜深人静之时心中还是常有遗憾之事:男子汉大丈夫生于世间,须得有所作为,留名青史,放不枉了这幅堂堂七尺之躯。可我程二纵然留下万贯家财,但死后还不是带不走半文?百年之后又有何人记得我?“ 听了程二这番话,众人不由得面面相觑,对于古代的中国人来说,出将入相、留名青史是一生的最高追求。像他们这些商贾,纵然积蓄了万贯家财,后世的名声却是一概皆无,列朝历代的史书里,除了《史记》里的“货殖列传”之外,便再无专门为商人的树碑立传的。像船上这些商人,在财货积累上都已经到了相当的地步,物质享受也到了一个极限,稍微有点追求的人,都会感觉到一种空虚和无力。 “二先生,话也不能这么说!“方才那个绿袍男子劝解道:”且不说休宁方志,大先生若是在史书上留名,想必也会提到二先生的!“ “敢情我还要沾他的光!”程二先生笑了起来:“那倒也不必,便是要史书留名,我程二也不用借别人的力?赵先生,你拿图出来吧!”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到了赵有财身上,赵有财向一旁的席尔瓦点了点头,席尔瓦取出一个卷轴,走到墙边挂在上面,那卷轴展开来,露出一张海图来。船上众人多有经营海上生意的,立即便认出是一张东南沿海的海图,只是范围要大得多,所绘的图样也与当时明人所使用的大不相同,看上去要精细得多。 “列位,我今日请诸位来,便是想要请列位一起做一件青史留名的事情,同时也为我们各家立下百代不移的基业!” “青史留名?百代不移?”众人不由得面面相觑,对于这些汲汲于实利的商人们来说,这两个词实在是太过于遥远了,程二先生仿佛看出了众人的疑惑,对赵有财点了点头。赵有财有些局促的站起身来,走到那副海图旁,指着海图上一个大岛问道:“列位可知道这是哪儿?” “这应该是夷洲吧(中国对台湾的古称)”那俞姓商人问道。 “不错!“赵有财点了点头,他伸手指了指那夷洲岛南部的一个小点道:“荷兰人在这里占据了一个据点,叫做大员,他们在这里修建热兰遮城,,向当地的土人征收赋税,还与倭人和我们大明商人贸易,获利极多。”说到这里,他伸手指了指一旁的席尔瓦:“这位席尔瓦先生乃是一位西班牙军官,懂得围攻要塞和指挥海战。西班牙与荷兰人乃是世仇,位于吕宋岛的西班牙总督命他前来大明,想要与我们联合围攻荷兰人的要塞。依照约定,攻陷此城之后,那便为我等所有。“ 听了赵有财这番包含着大量信息的话,众人不由得一时间失语了,过了好一会儿,那位大腹便便的商人方才犹豫的问道:“赵先生,你该不会是打算想要打这荷兰人据点的主意吧?” “不错!”赵有财点了点头:“得其地有三个好处:其一:夷洲水土丰饶,兼气候温和,一年可三熟,若征其税,一年可得粮米二十万石,江南田土狭窄,多植花(棉花)、茶叶、桑,每逢凶年,便须从湖广转运粮食,若得该地,以水路转运,按照一石一两算,便可得白银二十万两,可谓重利。“(未完待续。) 第九十三章 说服 船上众人对视了一眼,江南地区的米价从万历中期开始就呈现出一种不断增长的态势,万历初年的米价按照丰歉年景在一石白米六钱到四钱之间震荡,但到了万历十年之后就再也没有低于一石六钱银,万历皇帝剩余的二十余年时间里,江南地区的米价一直围绕着一石七钱为中心的范围上下震荡。究其原因主要是白银的大量输入和万历三大征所消耗的大量资源;而随着万历朝的结束,尤其是万历四十八年之后(1620年),江南地区的米价就急剧上升到了一两一石之上,历史上到了崇祯末年干脆升到了一石五两白银的天价,这就不能简单归结为大量白银的输入与气候的问题了,一个极其重要的原因就是农民起义的频繁发生和与后金政权进行的旷日持久的战争破坏了正常的农业生产秩序。作为对经济活动最为敏感的商人,他们自然知道拥有一个交通方便、稳定供应的粮食来源意味着什么,明末的江南地区就好像一个包含着财富的海绵,在荒年里控制住粮食来源的人就可以轻而易举的把粮价推上天,压榨这块海绵,让白银的洪流落入自己的口袋。 “赵先生,那夷洲当真像你说的那么富饶,那为何无人垦殖呢?”那大腹商人疑惑的问道。 “那夷洲孤悬大海之中,当地只有些土人,他们以射猎为生,不识农桑之术,所以荷兰人才能建堡立寨,以为巢穴。列位若是不信,可以挑选几个心腹之人,装作前去收购鹿皮硫磺的客商,亲眼目睹一番,再做主张!” “那第二桩好处呢?“ “那便是蔗糖了,列位应该也有与倭人做过买卖的。这倭人最嗜甜食,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无不闻甜则喜。荷兰人每年从广东福建买去的蔗糖,至少三分之一都是卖给倭人的,其利极厚。可惜江南田土不宜种植甘蔗,若是能拿下大员,在那边种植甘蔗,向倭人出售白糖,换取白银,也是个可做的买卖!“ 听到赵有财这番话,众商贾不由得纷纷暗自点头,早在唐宋年间,江南地区就有通往日本的贸易航线,他们自然知道这糖的买卖有利可图,只是一来江南地区气候土壤都不太合适种植甘蔗,二来他们也没法插手进这一贸易线路中间去,只能干看着。而若是如赵有财所说的那夷洲土壤气候适宜种植甘蔗,那货源已经在手,至少可以挤进这条贸易线路分一杯羹了。相比起第一条来,倒是第二条更适合他们的脾胃,投向赵有财的眼神也热切了不少。 “那第三桩呢?” “其实第三桩才是最大的!”赵有财走到海图旁,伸出手指点了点大员在海图上的位置问道:“列位都应该知道郑芝龙吧,他是凭什么迅速成为巨富呢?“ “哼,每条出海的大船便坐收三千两银子,那要不成巨富才见鬼了!“那绿袍汉子冷笑道:”我等要挣钱,还要苦心经营,他只需拿面小旗子出来,便能换三千两银子,天底下有比这个更好赚的买卖吗?“ “不错,可大海之上,即无道路,亦无关卡,为何你们愿意老老实实的拿银子去换那面令旗呢?” “海上虽大,可能行的道路却少,那‘十八芝’卡住了航路,叫我等如何敢不交钱?”绿袍汉子说到这里,双手一摊,显出一副无奈的样子来。原来对于古代航海家来说,最困难的事情就是知道自己的所在,毕竟海上不像陆地,没有地形参照,只有日月可以辨别方向,而且海上还有海流涌动,如果没有一个办法确认自己的位置,与海图上的航线加以比较不断修正,在海上航行就是送死。 无论是东方西方,最早的导航办法都是沿着海岸航行,通过岸上的标志物进行修正,以确保自己的航向没有出错。比如古代中国的针路法,所谓针路便是将沿岸的航线编成文字或者歌谣记录下来,比如出某江口向东航行五日,遇到有一个岛屿,然后再折向南走一天半,看到一个海角,上面有一块巨石,再折向东航行一天抵达目的地。不难看出,这种导航方式有几个缺陷,首先对于洋流与气象条件要求很高,因为假如被洋流或者大风吹到某个陌生的地方,那针路就起不到作用了;第二、这种航行方法只能沿岸航行,无法发现与本大陆相距甚远的岛屿或者新大陆,郑和下西洋便是个典型的例子,其主要导航方式就是采用的针路法,因此其航行距离虽远,但却绝不可能抵达美洲或者澳洲这种与欧亚大陆没有接壤的陆地。这也是为何古代中国人早在唐宋时期就有大量前往东南亚移民,而到了明代才开始大规模开拓距离更近的台湾的原因——汹涌的黑潮使得从古代福建省的海岸很容易抵达东南亚,但要前往台湾却十分困难。其后随着天文学的发展,西方学会了根据北极星与海平面的夹角来推算本船的维度,然后根据时区差异推算出船只所在的经度,从而推算出本船在地球上的大概位置。而从明代中期开始中国在天文学、数学方面逐渐落后于西方,虽然也发明了牵星术来确定纬度,加上针路法,也能进行郑和下西洋那样伟大的航行,但在进行跨越大洋的航行还是十分危险的,这在与日本的海上贸易上就明显表现了出来。大体来说,古代中国通往日本的航线有三条:北线、南线与南岛路。北线是最早的,也是最安全的道路,即从日本的博多出发,沿着朝鲜半岛的西岸向北航行,然后再沿着辽东半岛南案向西,最后跨过渤海,在山东半岛登陆,如果比照地图不难看出,这条路线几乎没有离开海岸线,是最安全也是对航海技术要求最低的一条。但之后新罗灭百济、高句丽,统一半岛,与日本的关系很不融洽,海路改为南岛路,即从九州沿着琉球岛链诸岛,抵达奄美群岛后折向西北,跨越东海抵达中国长江口,这一条路就比北线要艰难多了,虽然前半段可以凭借琉球岛链作为标志物,但其后就必须横跨东海,对航海技术要求更高。到了公元八世纪,开始有技术更为高超的船只采用从九州西面的五岛列岛直接向西南,横渡东海,在苏州明州一带登陆,显然南线耗费的时间最少,当然也最危险,对技术要求也最高。从杭州、福建出发的海船通常情况下是选择南岛线,即先直接航向琉球王国,然后沿着琉球岛链一路向东北方向,在日本九州登陆。而以郑芝龙为首的海贼,只要在台湾海峡以内拥有一两个据点,就可以以此为基地,控制通往琉球群岛的航线,迫使往来的商人向其缴纳买路钱,坐享其成。商人们除非冒着船毁人亡的危险,直接横跨东海,否则就只有接受郑芝龙的勒索。 赵有财笑了笑:“列位,你们缴纳郑芝龙买路钱,可那郑芝龙即不替你们护航,你们被海盗打劫了他也不赔偿你们的损失,只是不来抢你们。那为何不自建一支船队呢?你们看,若是我们在占据了大员,在那儿建造十余条炮舰,杭州前往日本的商船便在这儿集中,每有三五十条便由炮舰护航,一直送过了琉球群岛,岂不是便不用出这笔钱呢?“ 听了赵有财这番话,众人不由得脸上都露出希冀的光来,他们交换了一会眼色,那绿袍汉子问道:“不知这要花多少银子?” 赵有财见他们动了心,心中暗喜,正想着应该报出一个多大的数字,即不能把他们吓跑了,也不能说的太少以后不好圆谎。却听到身后有人冷哼了一声,回头一看却是程二先生:“依我看,这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你们交银子给郑芝龙,只会让他有更多的船来抢你们,现在是一条船一年三千两,明年说不定就是四千两、五千两,以钱财买来一时的苟安,与抱薪救火、割肉饲狼又有什么区别?只要你们囊中的钱财一日不尽,那郑芝龙的贪欲便一日不止,除非你们不做通洋的生意了,否则迟早他们要把你们的血吸干!” 听到程二先生这番话,众人脸上都泛起一丝苦笑,那大腹汉子苦笑道:“二先生说的是,不过我们不是怕花了银子,却没有办成事吗?” “哈哈!”程二先生打了个哈哈,站起身来,指着众人道:“在座的早则曾祖便开始做买卖了,晚的也是父辈便开始了。这几代积累下来,多的有百万两,少的也有二三十万两银子的家资,我没冤枉你们吧?” 听到程二先生这番话,众人不由得笑了起来。程二先生走到那绿袍男子面前,问道:“俞家老大,你做买卖挣了银子都拿去干嘛?” “经营些产业,为子孙后代留份衣食!” “嗯,求田问舍为子孙谋!“程二先生点了点头:”不过这田也不是好买的,毕竟你与我不同,家里都是白身。家里若是没有个进士举人顶着,田土太多反而惹来祸患,我这句话没说错吧?“ “二先生说的是!”那俞姓汉子一副深有感触的样子:“前两年我看中了一块宅院,想要买下来,却不想同县的举人老爷强插手进来,我不敢与他相争,只得让了他,现在想起来还是一肚子怨气。”他的回答引起了一阵赞同的感叹声,显然众人或多或少都有遇到相似的经历,此时听到不由得心有戚戚焉来。 “那便是了,你们赚了银子,又不能都拿来买地,要么就拿出去放债,要么就存在地窖里,还有的便吃喝玩乐,养瘦马、玩名妓。与其这般糟蹋了,不如拿些出来给赵先生。你们不是想买地吗?若是赵先生这次打赢了,那夷洲岛上要多少地有多少地?你们不是被同县的举人老爷欺压吗?若是赵先生那件事情成了,你们在那夷洲岛上个个都是土皇帝,又有哪个敢欺压你们?你们不是恨那郑芝龙从你们身上白白的拿银子走吗?若是赵先生此番成了,你们不但不用交银子给郑芝龙,还能让别人给你们交银子!“ 听了程二先生这番话,众人顿时觉得浑身上下都热了起来,倒像是喝了几碗上等女儿红下肚,发作起来了。那俞姓汉子猛拍了一下桌子,骂道:“娘个乱泡,反正那银子留着地窖里一时间也用不上,赵先生,你这事情算我俞大维一份,要多少银子!” “也算上我一份!”那大腹汉子也拍了一下大腿。 “也加上我一份!” 没想到事情进展的这么快,赵有财不禁向程二先生投去了钦佩的目光,不过他知道船上这些人都是最精明的商人,若是自己这个时候表现的过于急切,待会他们回去后恐怕反倒会给自己找退路。他举起双手,笑道:“列位都是做惯买卖的,天下岂有合股做买卖前也不了解收支、花费、盈利便出本钱的?以在下所见,这银子的事情先不着急,列位要是有时间,先去那岱山岛上看看,再派两个信得过的人去一趟大员,把事情都弄明白了,再出银子不迟。这趟买卖谁也不能保证一定就能赚,可咱们就算亏,也得亏个明明白白不是?“ 赵有财的这番话一下子博得了众人的好感,许多原本是碍着程二先生的面子才开口的现在反倒开始认真考虑自己是不是要加入了。正如程二先生方才说的,从明中期开始,海外贸易输入的巨额白银并没有在中国产生类似西欧“价格革命”(十五世纪地理大发现后,美洲大量贵金属流入欧洲,产生物价迅速上涨,货币贬值,投机活跃、手工业经济高度发展。)的迹象,中国就好像一个巨大的黑洞,将流入的巨额白银吸纳而入,这些白银并没有都成为流通货币,促进商品经济和工业的高速发展,绝大部分白银都沉睡在富有商人的地窖里,沉淀了起来,只有很少一部分在市面上流通。(未完待续。) 第九十四章 股份 结果当1630年西班牙流入马尼拉的白银数量一下子减少后,反倒在中国出现了通货紧缩的现象。在当时的中国并不是没有可以作为资本的流通货币,而是缺乏一个有效的体制将巨额的沉淀资金与劳动力、技术、设备、武力结合起来,将资本主义这头浑身沾满血腥的巨人带到这个世界。而赵有财在刘成的指引下,有意无意间打开了这个潘多拉的盒子,将希望与灾难同时释放了出来。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就已经是午后时分了,初夏的太阳照在水面上,显得有点燥热。体贴入微的艄公早已将游舫停到了学士桥边上,那边原本是南宋时候的御花园,岸上种满了柳树、紫楠、广玉兰、梅花等花木,仆役们在树荫下铺上草席,摆上锦垫、果盘、茶水,供已经有了酒足饭饱的众人休憩消食。但并非所有人都下了船,程二先生、席尔瓦、赵有财、杜固、林河水几人依旧留在船上,一边喝茶一边说着闲话。 “程二先生,今日的事情多谢了。”赵有财起身郑重的拜了一拜,如果说先前那位王御史向自己推荐这位程二先生,说他是“虽为商贾,但却无铜臭气,常以陶朱公自诩,有奇节,皎皎而不群!”时,他还有些不以为然,毕竟明末士人是有名的好大言,不尚实务,那位王大人嘴巴里出来的话可千万当不得真,否则被坑了可怪不得别人。他也是看在王柯的面子上,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来找这位程二先生的,想不到此人在听了此事后,稍加了解之后,便召集了一批杭州城中的高商巨贾,并在聚会上起到了一锤定音的作用,无论这件事情结果如何,他都是承了此人很大一个人情。 “你不必谢我。“程二先生摆了摆手:”我是个生意人,损己利人的事情是不做的,你这是件两利之事,我才开口。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你必须要回答我,否则我那些朋友肯定还是不会拿银子出来的。“ “程二先生请讲,在下一定言而不尽!” “好,我问你,西班牙人与你联盟攻荷兰人城堡,可联盟必须是双方都得利之事,西班牙人出人出船,拿下热兰遮城,你能得城堡与土地,那西班牙人得什么呢?你怎么能保证拿下那个热兰遮城之后,西班牙人接下来不会翻脸不认账,将那热兰遮城据为己有?” 赵有财刚想开口,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席尔瓦用有着很重口音的汉语答道:“我想这个问题让我来回答会更好!”随即他转过身对林河水点了点头,示意对方来给自己做翻译。 “帝国(指的是西班牙)正在与荷兰人进行战争,荷兰人拉拢了吕宋与棉兰老岛上的土人,向他们出售武器,派出教官帮他们训练士兵,以牵制帝国在马尼拉的兵力,这样他们就可以派出舰队袭击我们的商船、围攻我们的贸易据点,因此总督大人派我到大明来寻求与荷兰人交战的同盟者。也就是说,不管是否能够拿下热兰遮城,只要开始围攻,荷兰人就必须应对,王国就已经得到好处了!“ “围魏救赵?”程二先生嘴角微微上翘,露出嘲讽的笑容:“这些蛮夷倒也不蠢呀!”林河水微微一笑,自然这句话略过没有翻译。 “可是等拿下热兰遮城之后呢?你们会把热兰遮城交给我们?” 席尔瓦听完了林河水的翻译,脸上泛起一丝苦笑:“列位,征服大员对于你们来说这只是一次冒险;而对于我们来说则是帝国正在进行的战争的一部分,在欧洲、在非洲、在美洲,在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帝国都在与他的敌人进行着艰难的战争。如果帝国在拿下热兰遮城后毁约,那只会平白增添一个新的敌人,新增加的据点会遭到你们与荷兰人的封锁,产出无法运出,贸易无法进行,受到伤害的你们很可能会与荷兰人联合起来,这对马尼拉与明国正在进行的贸易是很有害的,而且帝国还必须投入更多的人力物力来防御这里,这对于帝国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请记住,总督大人交给我的命令是用尽可能少的人力物力牵制尽可能多的荷兰人,而不是投入越来越多的兵力来争夺这块鸟不拉屎的红土地。我们缺人、缺钱但不缺土地,你们有人、有钱但缺土地,这就是我们联盟的基础。“ 程二先生与赵有财交换了一下眼色,席尔瓦的回答让他有些头晕目眩,他就好像一个从生下来就盲眼的瞎子,突然被揭去眼睛上蒙着的那一层白障,扑面而来的丰富色彩与图像让他惶恐而又兴奋,他深呼吸了几下,平复了下心情,举起手中的茶杯笑道:“我们明国人有句话,‘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结交朋友非一日的事情,希望我们两家能长久相持,各得其利!“ “我也一样!”席尔瓦举起茶杯,与程二先生与赵有财碰了一下杯子:“希望尽快开始行动!” “那对于这个热兰遮城,你应该已经有了围攻的计划了吗?”赵有财向席尔瓦问道。 “是的,这些日子以来我已经拟定了一个初步的计划。”席尔瓦走到那副悬挂的地图,指着地图上台湾岛的东北角道:“王国在这里有两个据点:圣多明哥堡与圣萨尔瓦多堡,之间有内河水路沟通,我们可以把这里作为后勤基地,然后从圣多明哥城出发,沿着海岸线向西北方向航行,经过三天到四天即可抵达荷兰人的据点。荷兰人的据点有两处,热兰遮城与赤嵌城,前者是他们的军事堡垒,后者则是他们的商业区、仓库与住宅。两者隔着一条狭窄的海峡,前者建筑在一座沙洲上,与陆地有一条浅海分隔开来,是一座极为坚固的棱堡,用直接攻击的手段是无法夺取的;而后者则是位于沙洲的对岸,两者在海峡两者都修建有炮台,封锁了那道海峡,使得海湾内侧形成了一个非常好的港口。进入海湾的水路有两条:一条是主要的道路,在荷兰人热兰遮堡的控制下;另外一条叫鹿耳门,那条水道旁只有一个小堡垒,但是水道曲折,而且很浅,一般的大船很难通行。“ “直接攻击的办法无法夺取?”一直默不作声的杜固冷笑了一声:“尔等蛮夷又懂得什么兵法?你只需将我的军队送上岸,其他的事情就不用劳心了!” 席尔瓦脸上泛过一丝怒色,旋即消失了:“杜将军,我知道你有一支优秀的骑兵,在野战中这是非常有用的。但是荷兰人不是傻子,他们会躲在城墙后面,用大炮和火枪击退你的进攻,而且福摩萨岛附近是一个有很多风暴的海域,如果我们的舰队不能进入海湾,那一旦风暴来临,就什么都完了。荷兰人很精于航海,如果遭到围攻,他们会用舰队切断敌人的海上补给线,让饥饿成为他们的盟友。“ 程二先生聚精会神的看了好一会儿地图,问道:“当地的土人都喜欢什么货物呢?“ “这个——”席尔瓦被程二先生这个问题问的一愣,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二位,我是没有打过仗的。不过在我看来,这围攻战比的就是谁更能撑。“程二先生笑道:”荷兰人也好,我们也罢,在这夷洲岛上都是客人,土人才是当地的主人,咱们这些客人虽然有各种长处,但归根结底还是比不过主人的。以我所见,为何不先与这些土人结好,用货物也好、用白银也罢,从这些土人手中换粮食,岂不远远胜过千里馈粮?“ 赵有财点了点头:“二先生这倒是个好办法,只是这须得有一个人去一趟大员,不知何人甘冒此险?” “若是诸位没有好的人选,小人倒是愿意走一趟!”说话的却是林河水,他笑了笑道:“那夷洲岛上多有闽人垦殖,我会说西班牙、荷兰语、闽语,应该可以与当地人交流。” “好!”程二先生拍了一下大腿:“林先生这份人情我休宁程二记下来了,此事若成定然少不了你的好处。赵先生,现在已经是初夏,接下来的几个月海上风大,动手的时间就定在秋后吧。“ “也好!”赵有财点了点头:“我听席尔瓦先生说,荷兰人的守兵大约有三百余人,围城之兵少说也要十倍,也就是说至少要四千人左右,薪饷、药子、船舶等等所需甚多,倒是还请先生施以援手!” “援手的话就不必提了!我们这是合股做生意,每家出多少本钱,最后分多少利,都得一开始讲的明明白白,先小人才能后君子。这样吧,你打算分给我们多少股份,自家也打算出多少本钱呢?” 赵有财这些日子也经历不少,也有了几分处变不惊的样子,便依照刘成预先在方略中提到的说道:“我打算分二十股,其中一股是船长和军官们的,只吃红,剩下有九股是分给你们的,其余十股是我家大人、柯都司与这位席尔瓦先生的,我家大人与柯都司每人四股,席尔瓦先生两股。“ “哦?”席尔瓦听到还有自己的一份,不由得吃了一惊,倒是程二先生还是那副处变不惊的样子,问道:“那我们要出什么呢?” “你们九人每人两万五千两白银,若是有现成的船只、粮食、火药也可根据市价抵扣!” “那你们这几位又凭什么拿十股呢?” “我家大人拿出了一万两银子,还有两百五十精兵、你们还可以从他那儿买到甲仗火器;这位席尔瓦先生通晓海战、炮术、围城,此外还有一条夹板炮舰,一百精兵、围城所必须的重炮,柯都司将岱山岛交于我们使用,此外他在杭州的工匠都听凭我等吩咐,只需发工食银即可!程二先生,这安排可还公平?“ 程二先生闭目算了算,笑道:“公平,那便依照这个来吧,你什么时候要钱知会一声,我便让人送去!“说到这里,他起身向众人抱了抱拳,做了个团揖便转身离去。 “赵先生,这个程二先生倒是个人物!”杜固低声道:“行事做派完全不像是个做买卖的。” “嗯!杜大人!”赵有财低声道:“这次的事情非同小可,俗话说狡兔三窟,咱们大帅眼下虽然风光,但说到底只有一窟,连个退路都没有,这次的事情若是输了便不必提了,若是成了,我们便替大帅多挖了一窟,你明白吗?” “在下明白!”杜固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赵先生你是让我让那个红毛夷几分,以大局为重。” “明白就好!大帅在西北大业草创,要用人用钱的地方多得是,银子和人手都是牙缝里挤出来的,咱们可不能把差事给办砸了!“说到这里,赵有财的声音变得低沉起来:”杜大人,我赵有财可是把厘金局的差使不要了,你是在河上打了败仗的,你我可是都输不起的!“ 听到赵有财提到自己河上那次败仗,杜固的眼珠子都红了起来,他咬了咬牙:“赵有财,不用你提醒,我自会小心办差!”说罢便转身离去,沉重的脚步踏在甲板上,砰砰作响。 看到杜固走了,赵有财也觉得自己口干舌燥,正准备转过身倒杯茶喝,回头却看到席尔瓦站在自己面前,神色怪异,一副有话想说又不好说的样子。 “有什么事情吗?” “你为何要分我股份?你完全可以不给我的!”席尔瓦咬了咬牙问道,相比起明国人,他自然更明白股东与雇员之间的差别。作为西班牙人在东南亚的死敌,荷兰东印度公司是精明而又吝啬的雇主,士兵与水手的薪水在支付完伙食费与服装费后,也就够支付朗姆酒和下等妓女的嫖资;而中级军官和船长除了丰厚的薪金之外,还可以从拍卖战利品、贸易分红、走私货物以及贪污之中迅速积累财富,如果他们没有被铅弹和各种稀奇古怪的热带疾病干掉,当他们退休的时候可以回到故乡过上十分体面的生活,还能给儿女一份不错的遗产;处于这个财富金字塔最顶峰的是公司的大股东们,他们一般是议员、大贵族、大商人。这些大腹便便的幸运儿们可以坐在办公室里,一滴汗也不必流就每年得到高达百分之三十的分红,金钱就像流水一样滚进他们的钱袋中。国王、公爵、主教、乃至皇帝陛下都要向他们屈膝,以求获得他们的黄金,而自己虽然是个贵族,但贫瘠的领地上只有山羊和驴子,但现在自己居然有机会跨入那些云端之人的行列。(未完待续。) 第九十五章 面圣 “因为这次远征要跨越大海,与一支陌生的军队交战,围攻一座坚固的堡垒,我们需要你拿出全部的力量和经验来!” “我是王国的军官,荷兰人是帝国的敌人,即使你不给我一点股份我也会全力以赴的!” “不,不,不,这还不够!”赵有财笑道,他伸出手指戳了戳席尔瓦的胸口:“我希望你成为我们的一员,你要为你自己而战,明白吗?为了你自己,而不是为了你的国王!如果胜利了,你就能像国王一样生活!“说到这里,他拍了拍席尔瓦的肩膀,大笑着走出门外,留下席尔瓦一个人站在那儿,自言自语道:“为了我自己!像国王一样生活!” 京师。 刚刚打了四更,刘成便从床上起来,在亲兵的侍候下换上武将的朝服,他虽然想着尽可能早的离开京师,返回宁夏,但毕竟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在京师里带了快两个月,才轮到他面圣,尤其是前天宫中胡可鉴传出消息来,天子打算平台召对,这让刘成越发紧张起来,史书上记载崇祯皇帝性情急躁、喜怒无常,自己会不会说错了话,惹来什么祸事呢? “大人,大人!今天里面是穿白衣还是褐衣?”亲兵低声问道。 “白衣!”刘成下意识的答道,脑子里还在想着即将面圣的诸多规矩和前两天收到的切桑的来信,在信中切桑告诉刘成他已经成功的登上大昭寺首座之位,除此之外,还将从阿桂口中得到的诸多情报一一列下。其中最重要的有两件事情:皇太极从去年冬天便多次组织大规模的围猎;用很强硬的手段向朝鲜压价购买粮食和布匹。前者意味着女真人在演练军队、顺便储备远征的军粮;而后者隐含的消息就更多了,为了避免多面受敌,皇太极对不同方向的敌人采取的策略是完全不同的,比如对蒙古是又打又拉,对明是以打促和,而对朝鲜则是能不打就不打,以拉拢为主。究其原因很简单,在皇太极眼里,蒙古人是潜在的敌人和可以拉拢的打手;明是强大的敌人;而朝鲜因为武力弱小,对后金没有威胁,而又可以提供相当的物质。后金在迫使其臣服后一般对其采取怀柔的政策,毕竟如果抢掠一番,以朝鲜贫瘠的土地,基本的社会秩序崩溃了,那就连传统的人参、毛皮贸易对象都没有了。皇太极这么做的原因只有一个——这次远征不会有什么物质上的回报,他不得不从朝鲜那儿获得粮食和布匹补偿远征必然造成的对农业生产的破坏,将两个消息结合起来看后金这次远征的目标只有一个——蒙古人。 “大人,您今天是去见圣上,里面穿白衣合适吗?” 亲兵的声音将刘成从思绪中惊醒了过来,他想了想道:“那还是穿褐衣吧!“ 待到穿戴整齐,天才刚刚亮,迎接的使臣来了,双方寒暄了几句,便一同骑马往皇城去了。一路上看到街道两旁的房檐下还有不少难民,不时发出呻吟与哭声,刘成看在眼里,饶是他此时早已身经百战,心硬如铁,也不禁有些酸楚,便向那使臣问道:“大人,据我所知,这两年东虏未曾破口,为何京师里还有这么多难民呢?” “刘大人有所不知!这两年虽然东虏未曾破口,可先是有登莱之乱、后来又有旱灾、蝗灾,兵、旱、蝗三灾交织,这难民怎么会少?“ “嗯!“刘成点了点头,心情颇为沉重,入京来这些天他很少出门,省的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像刚刚的情景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带来的冲击力自然不同,刘成甚至开始考虑,假如崇祯要让自己领蒙古兵入内地剿灭流贼,自己是否应该答应呢? 两人在承天门西边的长安右门外下马,步入皇城,在冷清的朝房里坐下,等候着太监传旨。 约莫过了半盏茶功夫,从里面走出一个太监,传刘成去平台面圣。刘成赶忙向使臣道别,随太监进宫。他从皇极殿西边走过去,穿过右顺门,来到平台前边时,崇祯皇帝已经在平台上的盘龙御座上。刘成看到许多太监站在御座的两侧、背后,他们拿着黄伞、长柄羽扇以及许多其他礼器仪仗,两尊一人高的铜仙鹤香炉冉冉的冒着青烟,满殿飘着异响,殿外站着两排锦衣仪卫,初升的旭日照在他们的锦衣与手里的武器上,闪着金光。刘成依照先前礼仪官所教授的那样先在丹埠上行了常朝礼,低着头跪在用汉白玉铺的地上。 “宣宁夏总兵刘成觐见——!“一个太监走到殿前,用清亮的嗓子拖长声音喊道,刘成赶忙站起身来,躬着腰从左边登上台阶,走进殿里,重新行礼,额头紧贴地面。 崇祯坐在宝座上,用好奇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跪在地上的刘成,在他的想象中,这位在短短的两年多时间里屡次大破流贼、鞑虏的猛将,应该是长着五大三粗,满脸络腮胡子,就好像戏文里张翼德、尉迟敬德一样。可是跪在地上的这个人虽然身材很高,手脚长大、面带风霜,但体型消瘦、皮肤白皙、脸部微圆、颔下留了一圈短须、看上去不像是个冲锋陷阵的武将,倒像是个书生。 “西北多事,流贼跳梁,虏骑破口,朕有西顾之忧。卿摧破流贼,擒斩虏首,廓清贼氛,解吾之忧,忠勤可嘉,朕心甚慰!” 经过方才那番折腾,刘成早已腰腿酸麻,听到崇祯这番话更是如蒙大赦,赶忙抬起头答道:“臣本愚钝,得杨制军提拔于行伍,后又得洪大人看重,上托朝廷鸿福,下得将士用命,实心办事,侥幸得胜罢了!” 听到刘成提到杨鹤,崇祯想起杨嗣昌在那封举荐刘成领兵入内地破流贼的奏疏,不由得点了点头:“杨鹤虽然在流贼之事上有过,但提拔了你这个有用的人才,也算得上是有功了。你倒是不忘旧恩,也是有古人之风呀!“说到这里,崇祯便叫太监拿出花银、蟒缎赐给刘成,刘成赶忙磕头谢恩。 “如今外有东虏、内有流贼,外廷有大臣进谏让所降蒙古兵南下,平定流贼,卿以为当如何?” “果然来了!”刘成心中暗忖道,方才路上看到的难民的凄惨景象闪过脑海,可是话刚到嘴边,切桑的那封信又占了上风。 “对不起,在这个时代每个人都必须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刘成闭上眼睛,当他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双目已经坚定如铁。 “陛下,末将以为此乃祸国殃民之策,万万行不得!” 太监们都吃了一惊,他们还是头一次看到一个武将居然敢在天子的面前这么说话,一旁的王承恩偷偷的向崇祯瞟了一眼,以为他必会动怒,他看到年轻的皇帝原本苍白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但没有发怒,反而被弄得有点瞠目结舌,过了好一会儿方才问道:“刘卿家,你为何这么说,以降虏平贼也是古已有之的吧!” “陛下,臣并非胡言,这是一封拿获的东虏细作招认的供状,还请陛下御览!”说罢,刘成从怀中取出那封切桑写给自己的信,双手呈上,崇祯点了点头,王承恩走到刘成身旁,拿起那封信转呈给崇祯。崇祯看完了信笺,有些疑惑的问道:“刘爱卿,这信上所写的与你所说的有何干系?” “陛下,那细作招认说虏酋自去年冬天以来,便多次组织围猎,演练武事。这是东虏准备大举出师的征兆,须知冬天饲草本就不足,若要大举围猎,必然用积谷饲马,若非次年要大举用兵,何必如此?其次,东虏压价从朝鲜购买粮米、布匹,彼若是要破口伐我,便可因粮于我,何须如此?因此微臣揣测虏酋的目的是蒙古!” 听到刘成说到后金入关可因粮于敌,崇祯的脸上闪过一丝青气,这是他即将暴怒的先兆,不过他这次还是强忍住了,沉声问道:“因为这个你不愿意出兵平贼?” 作为一个穿越者,刘成自然不会像当时的人们那样把崇祯当成半人半神的偶像,但作为一个****君主,雷霆之怒却绝不是虚言。刘成话刚出口,便有点后悔,毕竟自己可不是有一堆同年座师可以依靠的士大夫,而是丘八头子,要是把崇祯惹恼了,打进诏狱里可就彻底完了。不过若是不把这个暗疮的脓头拔了,自己在宁夏也不得安宁,谁知道会不会哪天一纸诏书就把自己拉到内地趟这个无底沼泽了。想到这里,刘成咬了咬牙,沉声道:“不错,察哈尔、土默特诸部皆为新败之众,归降是迫于形势而未曾心服。若是末将驱众入关平贼,东虏乘虚而入。其妇孺家业为人所虏,臣岂能使其子弟?只恐登莱之乱复起,那是便不可收拾了!” 听了刘成这一番话,崇祯的心思也动摇了,他本是个自视极高且性情急躁的人,登基之后干净利落的消灭了魏忠贤及其党羽后,朝廷上下皆视其为英迈之主,他也踌躇满志,希望能够迅速平定内忧外患,实现大明中兴,青史留名。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崇祯逐渐发现处理国事并不像消灭魏忠贤集团那么容易,理论上他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臣子们必须无条件的服从他的命令,但理论是一回事,现实又是一回事,他毕竟只是一个凡人,**的限制决定了他必须将权力委托给别人来执行,几次失败的教训让他不得不谨慎了起来,但在内心深处崇祯还是喜欢那些提出激进建议,夸下海口的臣子。比如这次的杨嗣昌提出的以虏平贼的方案,虽然被温体仁为代表的老臣否决了,他还是在心里念念不忘,给予刘成区区一个武将平台召对的待遇也是为了此事,但他不得不正视刘成提出的问题——如果后金进攻蒙古成功,那怎么才能确保在内地的那些失去故乡和家人的蒙古士兵不变成下一支乱军呢?他想了一会,问道:“那若是按你所说,东虏前来攻打,你打算如何应对?“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刘成的声音不大,但却十分坚定:“臣有铁骑三千,打算重建归化城、凭河为池,以骑队袭其后路,以逸待劳,虽不敢称必胜,但自守有余。” “重建归化城?”崇祯看了看刘成,一方面他觉得刘成的方略颇有道理,但另一方面他又觉得在内外交迫的情形下,将这样一支劲旅放在那儿有些浪费,万一形势有变,缓急不济,正犹豫间他的目光瞟到一旁的王承恩,低声问道:“王大伴,你以为当如何是好?” “皇爷,老奴以为调兵入关乃是大事,须得与阁中相公商议,不过若是当真东虏要西侵,还是让刘总兵早日回镇准备的好!以虏平贼之事,还是要慎重为上。” “嗯!”崇祯点了点头,王承恩的回答在他的心中分量很重,他抬起头,用冷淡的声音道:“卿鞍马劳顿,休息去吧。至于重建归化城,可与洪承畴、吕伯奇等仔细商议,看如何进行方好。” 听到崇祯的答复,刘成赶忙叩首辞出。他刚刚出了右顺门,便遇到一个太监,说皇上在左顺门赐他酒饭。刘成虽然早就已经不耐烦了,还是随着太监往东去了。皇上的赐酒饭照例是个形式,菜只有四样,不能认真吃;酒也不能认真喝,只能把杯中的酒浇在地上,还得重新叩头谢恩。不过在当时这被认为是天子的特别恩宠,也是臣子难得的光荣,尤其是刘成是个武将。当刘成向北叩头,三呼万岁后站起身来,看到胡可鉴快步赶了过来,赶忙迎了上去,问道:”胡公公,什么事?“ “皇上有赏!”胡可鉴提高嗓门喊道,身后的小太监捧着托盘走了上来。刘成还在发愣,看到胡可鉴的眼色才慌忙跪了下来,原来崇祯从御马监里拿了一套鞍具赐给刘成,待到行礼如仪完毕。胡可鉴笑嘻嘻的上前一步,低声道:“兄弟,此乃旷世难得的恩遇呀!”(未完待续。) 第九十六章 热兰遮城上 “是呀,!”刘成苦笑着拱了拱手,他此时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酸疼的,心中不由得腹诽道:“这种“恩遇“还是留给别人吧,自己是再也消受不起了。” 回到住处,刚刚进了大门,刘成就高声喊道:“收拾行李,明天出发回宁夏!” 台湾,大员港,乌特勒支堡。 砰! 特勒少尉将杯子里的最后一口残酒倒进口中,将他的那只老锡酒杯猛地往桌子上一顿,用他那尼德兰人特有的大嗓门喊道:“倒酒!” “可是,少尉先生,已经没有酒了!”勤务兵肯特怯生生的答道。 “没有酒?“老特勒猛地扭过头,用那只发红的眼睛盯着勤务兵,在热兰遮城里他那只独眼是很出名的,很少有人能够面对他那只独眼的逼视。 “是的,少尉!”肯特竭力鼓起勇气答道:“已经喝完了,现在快到台风季节,很少有往来的商船,威士忌也好、朗姆酒也罢都快喝完了,汤姆逊总督已经下令将酒列入限制配给物质——” 听到汤姆逊总督的名字,特勒少尉低下了头,如果说在热兰遮城还有谁能够制得住他的,那就只有汤姆逊总督了,作为东印度公司董事会在大员的最高代表,为了公司的利益他可以在这里征集士兵、对土人宣战、征税,除以任何人死刑,简而言之,他是这里的无冕之王。即使像特勒这样的军官,汤姆逊总督也有权力送他上绞刑架喂乌鸦。 正当此时,外面传来了一声炮响,这在乌特勒支堡只意味着一件事情,那就是有船靠近了,特勒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一边把长剑挂在腰带上,一边大声喊道:“吹集结号,让兔崽子们上炮台!” “林先生,那便是荷兰人的堡垒,在那个两个沙洲后面便是大员港了。“船长指着远处沙洲上的堡垒对林河水说,他的态度几乎可以说有些卑躬屈膝了,临行前程二先生曾经叮嘱过,一切都听林先生吩咐。林河水点了点头,走到船首,眯起眼睛向船长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在几个互不相连的沙洲后面,海岸线凹陷了进去,形成了一个深深的海湾,在沙洲与沙洲之间有两条狭窄的入口,都有炮垒加以防御,此外较大的那个沙洲延伸出一条狭长的海岬,几乎与岸上连在了一起,从林河水所在的角度望过去,无法确认两者是否真的相连。与明国的城池不同的是,荷兰人的堡垒要矮的多,最外面的一层只有一丈多高,在堡垒的外侧还环绕着壕沟与宽堤,整个堡垒的外围是一个不规矩的多边形,有许多个突出的尖角,在堡垒的上面飘扬着一面橙白蓝三色旗。 “哪一个是大员港的主要入口?哪一个鹿耳门?哪一个是窄峡?荷兰人的主城在哪儿?”林河水指着远处的沙洲向船长问道。 “北面的那个是鹿耳门,南面的那个便是大员港的主要入口。那鹿耳门不但水道曲折,而且水深很浅,只有涨潮时候才能走大船。荷兰人的主城便在那个北边的沙洲上,当地土人叫‘一鲲鯓’,荷兰人叫它凤梨园,那凤梨园与海岸之间的那条水道便叫窄峡,那儿的水更浅,落潮的时候甚至可以从岸上涉水走上去。“ “那热兰遮城便是那座了?”林河水指着那栋打着橙白蓝三色旗帜的堡垒问道。 “不,那只是守卫水道的支堡!“船长摇了摇头:“荷兰人的主城在那凤梨园靠海湾的那一侧,从外海是看不到的,只有我们进入那条水道才看得到!“ “这些荷兰人城寨倒是选的精巧”林河水听了一愣,旋即便明白了荷兰人这么做的用意,这样一来可以避免要塞的秘密被外海的敌人窥视,二来敌人即使在舰队上占据绝对优势,除非进入狭窄的水道(那无疑是送死),也无法炮击荷兰人的主城。哪怕登上了凤梨园,柯只要拿不下热兰遮城,敌人的舰队就无法进入海湾,只能暴露在外海上,一旦遭遇风暴,就会落入全军覆没的绝境。 “先生说的不错!”那船长点了点头:“这些红毛夷远洋而来,人少、船少,行事偏又霸道到了极点,他们不过数百人,便压得四周的数万土人、福佬对其敢怒不敢言,所依仗的便是航海操船之术、火器、筑城之术这三样长处。“ “嗯!你说他们行事霸道,那我们这次来他们会不会抢了船货呢?“ “那不会!“那船长笑道:”这些荷兰人虽然霸道,但只是在海上,咱们这样来他们港口买卖货物的却绝不会动手,毕竟他们来这边是经商求利,若是连咱们这些上门买卖的商人都抢了,以后谁还敢去他们港口?那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倒是我多虑了!”林河水笑了笑,这时沙洲那边传来一声炮响。林河水转过身,对船长下令道:“放小船下去,告诉他们我们是明国的商人,是来收购鹿皮与硫磺的,在我们的船上有上等的生丝与茶叶,还有各种日用的杂货。“ “是,林先生!”船长赶忙退下发号施令,林河水走到船舱里,拿出白纸与炭笔,重新回到甲板上,熟练的画起地图来。 “少尉,船上放了一条小舢板,上面的人说他们是明国人,来买鹿皮与硫磺的,他们的船上还有生丝、茶叶、还有一些日用杂货!“一个士兵向正拿着单筒望远镜的特勒报告。特勒没有说话,而是仔细的观察了一会,确认这是一条沙船,这种平底的海船在东南沿海很多见,只是在这个季节出现在大员附近海域有点冒险了些。看到甲板上有两门用于自卫的老式火炮,特勒的脸上露出一丝鄙夷的笑容:“让他们靠过来,我们要上去检查!” 海浪拍打着船舷,脚下的甲板晃动的有些厉害,林河水小心的分开双腿以避免摔倒,打量着岸上的士兵们,从外表上看,这队士兵们可谓是大杂烩:有高鼻深目的西欧人、有皮肤黝黑、眼睛凹陷,颧骨突出的东南亚土著、还有黄褐色皮肤,脑袋上还残留着月代头痕迹的日本人,最后他甚至还发现了一个非洲黑人,这些士兵们被亚热带的阳光和海风折磨的一个个形容憔悴,但他们身上的盔甲和武器闪着金属特有的冷光,在岸上不远处,堡垒上的大炮已经对准了自己,这让他的喉咙有些发干。 砰! 一条沉重的跳板搭上了船舷,特勒带着几个士兵上了船,他满不在乎的挥了挥手,士兵们便前往底舱检查,林河水赶忙上前一步,用西班牙语说:“我是大明的商人,船上装的都是生丝与茶叶还有一些杂货,是用来交换硫磺与鹿皮的。“ 特勒没有理会林河水,他看了看回来禀告的士兵们,当确认船上没有违禁的物品后,他转过头,一双眼睛直视着林河水:“有酒吗?“ “有,当然有!”林河水被对方的举动吓了一条,赶忙转身对船长喝道:“快,快那些好酒给这位先生!” 拿到酒的特勒径直回到岸上,他走了两步,突然停住脚步,扭头对林河水喝道:“你可以在这里出售你的货物,不要去不该去的地方,记住,要交税!” 在引水员的指挥下,船重新升起了半帆,沿着水道向海湾内驶去。林河水站在甲板上,看到沙洲上出现了越来越多的沙丘,接着好像突然造物主突然改变了主意一样,一个急转弯转向海湾内侧,犹如一根枯瘦的手指指向台湾本岛,而在荷兰人的主城便位于这个转折处。这座城堡背靠着几座沙丘,正门面对着水道,正是这条水道将源源不绝的生丝、瓷器、茶叶、白银带来这儿,使其成为整个东印度公司最赚钱的商站之一。而此时码头上空空荡荡,只有海水冲击着深入水道的石砌码头,泛起一片片白色的浪花。站在甲板上,林河水看不到这座城堡里面有什么,因为整个热兰遮城建在一块高出地面的岩石上,厚实的城墙挡住了他的视线。 随着船舶的航行,很快热兰遮城便被抛在了身后,林河水看到一片建筑物,看形状应该是荷兰人的官邸、教堂、仓库与商人们的住宅。林河水猜想这应该就是荷兰人的“下城”了,这么做有一个显而易见的好处——沙洲那个向本岛伸出的突出部形成了一个天然的防波堤,即使有大风暴,荷兰人的舰队也可以安然无恙;而且即使入侵者登上了这座沙洲,除非他们已经攻克了热兰遮城,就无法攻击荷兰人的仓库、平民区以及码头,因为热兰遮城正好将下城挡在身后,荷兰人完全可以拒绝陆战,用舰队摧毁敌人的补给线。 看到荷兰人对海上的防御如此森严,林河水只得将目光转向水道的另外一面,他只能将希望寄托于那条被称为鹿耳门的水道了,他看到对面那个叫做北线尾的沙洲的中央部分,在几座沙丘之间,有一座正在修建的堡垒,显然荷兰人并没有忘记另外这条通道,这让林河水的心情越发沉重了起来。 当商船靠岸时,林河水受到了十分不错的接待,荷兰人是精明的商人,他们很高兴中国商人愿意来到这里出售生丝与茶叶,而不是直接前往马尼拉或者日本出售,因为这意味着大员港在东亚贸易网络上的位置在上升。荷兰商人慷慨的用现金支付了生丝与茶叶的货款,其他的日用品更是受欢迎,至于鹿皮与硫磺,荷兰人需要时间向土著人收购,毕竟在台风季节即将到来的时候,是没有多少商船来这儿的。 夜色来临,清亮的月色映照在海面上,泛起一道道银光,除了哨兵以外,大员港的绝大多数人已经进入梦乡,但是林河水并不包括在这绝大多数人之中,他小心的来到岸边,和船长小心的跳上一条事先准备好的小舢板,向位于北线尾沙洲的西南侧的鹿耳门划去。为了避免被热兰遮下城旁的哨兵发现,林河水和手下将舢板沿着海岸线划行,直到哨兵的视线被北线尾沙洲挡住,他们才离开海岸线,用力向鹿耳门的方向划去,当进入水道后,林河水让部下缓慢的划动舢板,自己取出测量水深的铅锤,开始测量起这条水道的深度。他一边测量一边记载,很快额头上就布满了汗珠。 “林先生,林先生!”船长拍了拍林河水的肩膀,指着北线尾沙洲的方向压低声音道:“那边好像有人来了!“ “该死的!”林河水顺着船长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一点火光刚刚绕过沙丘,这应该是荷兰人的哨兵,想不到他们巡逻这么森严。林河水看了看左右,空荡荡的海面上无遮无挡的,哪里有可以隐藏的地方?情急之下,他右手碰倒了一个东西,低头一看,却是鱼竿与水桶,里面还有半桶海蟹,应该是船主忘了拿回去了的。 “你便学我的做,待会你别出声,一切由我应付!”林河水低声叮嘱道,将鱼竿一一放入水中,自己仰面斜靠在船舷上,打火点着灯笼放在船舷,倒像是一副夜钓的模样! 几乎是转眼之间,哨兵便看到了海面上的舢板,他们快步朝岸边跑来,一边跑还一边取下背上的火绳枪,架在叉子上,做出瞄准射击的样子,一边高声叫喊,让林河水他们靠过来。林河水装出一副惶恐的样子,一边用闽南话应答,一边将船靠了过去。 “什么人,三更半夜的干嘛?”靠上了岸,只见这两个哨兵身材矮小精悍,竟然是日本人,也许是与明国海商打的交道较多的缘故,一口闽南话倒是说的颇为熟练。 “我们都是今天靠岸的海商,晚上这里也没有个可以消遣的地方,上了岸也睡不着,便出来钓几只螃蟹,回去做下酒菜!”林河水赔笑着从提起装了螃蟹的水桶,凑到两人面前:“二位,要不要也拿几只去?”(未完待续。) 第九十七章 热兰遮城中 那两个哨兵看了看水桶,里面果然都是张牙舞爪的螃蟹,又看了看舢板,空荡荡的除了鱼竿、水桶、绳索与引诱鱼获的灯笼外便再无他物,看林河水的打扮,知道是往来的海商,为首的那个鞠了一躬,笑道:“不用了,不过你们还是到海湾里面去钓吧,这里荷兰人禁止随便出入的!” “哦!我们也不知道,这边水浅沙滩多,螃蟹也好钓,不知不觉的就划过来了!”林河水笑嘻嘻的拱了拱手,问道:“二位听口音是九州人吧,怎么在这里给荷兰人做事呢?” “不错,我们两人都是丰后人,先生您去过九州?”两个日本佣兵闻言精神不由的一振,原来这两人本来都是武士,乃是大友氏的家臣,当时九州乃是日本基督徒最为聚集的地区,连有些大名也信仰基督教,被称为切支丹大名。大友氏便是其中之一,这两人也不例外。丰臣秀吉统一日本之后,为了抵御西方殖民者的入侵,加强自己的统治地位,便以日本乃是神国为由,禁绝了基督教,其后德川家也继承了这一政策,庆长十九年(1614年)德川二代将军德川秀忠在大御所德川家康的授意下,发布了《伴天连追放令》,即“庆长禁教令”,驱逐了日本所有传教士,对于信仰基督教的武士将被除以剥夺领地流放的重型,有的甚至被处死和夺取家名。这两人虽然并非德川家的家臣,但还是在元和十年(1624年)被迫流亡海外的,他们两人离开故乡已经有十年了,突然听到有故乡的消息,自然是惊喜万分。 “这几年没有去过,五年前去过一次!“林河水按照从去过日本的商人口中听到的见闻随便说了一些,一名日本佣兵听了不由得连声叹气:“山田君,不知不觉间我们已经离家十年了,我记得临走时你家门口那棵桑树才只有碗口粗细,现在恐怕已经亭亭如盖了吧!” “是呀!小野君!”另外一人点了点头:“好想念家乡的泉水,若是能再喝上一口家乡泉水泡的茶,就算是立刻被砍头,死也瞑目了!”说到这里,他不禁泪如雨下。 “这么说来,二位已经有十余年未曾回过家乡?”林河水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 “是呀,我们走后日本对基督教的禁令越发严格,若是被发现,不但自己要被处死,还会牵连家人,恐怕我们此身是再也没有机会踏上故乡的土地了!”那个叫山田的武士答道,神色暗淡,一副心痛无比的样子。 “那你们这些年来就都在这里给荷兰人当兵?” “怎么可能?”山田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们这些离乡之人,便是无根的浮萍,哪里能在一处久居的?荷兰人也无非是看到我们在枪术和铳术上有点用处,用我们一时,约期一到便要走的!”言谈间颇有凄然之色。 “那你们此前是在哪儿呢?” “是在暹罗的阿瑜陀耶(泰国古代大城王朝的首都)!”一旁的小野插口道:“暹罗王待我们比荷兰人可好多了,不但按时发放薪饷,而且还给予我们土地,让我们建立自己的社区,由自己的首领管理,还有贸易特许状。在那儿我们有自己的房屋,自己的财产还有妻子和孩子!”说到这里,他的眼睛里透出光来,显然是想起了过去在暹罗的好时光。 “那你们怎么来这里了,莫非出了什么变故?“ “哎!”小野叹了口气,将满腹的苦水倒了出来,原来丰臣秀吉与德川家康迫害基督教后,不少信仰基督教的日本人不得不流亡海外,其中相当一部分就来到了当时暹罗王国的首府阿瑜陀耶,这座城市位于今天泰国首都曼谷以北,在一个三条河流汇流的大岛上,便利的水上运输让那儿成为了东南亚的商业中心,据说全盛时期有超过一百万人口。当时大城王朝正在与北方的缅甸东吁王朝进行着艰苦的战争,在流亡的日本基督徒中有许多是精悍的九州武士,尤其擅长使用火器。一名叫做山田长政的日本武士商人将其编组成一支军队,并在与缅甸军的战斗中立下战功,深得暹罗王的信任,并以此被封为阿瑜陀耶的太守,获得了许多商品对外贸易的专卖权,因此成为巨富。1628年,当时的暹罗王死去,一名暹罗贵族帕拉赛?东企图自立为王,山田长政正好出使日本,得知后立即赶回。破坏了帕拉赛?东的阴谋,让死去的暹罗王之子继位。但两年后山田长政也在一次阴谋中中毒死去。帕拉赛?东篡位之后便将在阿瑜陀耶的所有日本侨民驱逐出国,这些日本侨民最后只得流落到马尼拉,四处谋生。 “原来如此!”林河水听到这里,心中已经有了计量,笑道:“那山田长政于异国而聚同胞为军,以武勋建功于君前,得为一城之太守,又扶立幼君,报先王之恩,身死而社稷倾。实在是个了不起的人呀!不过山田君你也姓山田,莫不是乃是那位山田大人的子侄?” “不是,不是,他是骏府的山田,我是丰后的山田,没有什么关系的!”那个叫山田的日本佣兵脸色微红,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 “也不能这么说,用我们明国人的话说,五百年前是一家嘛!”林河水爽朗的笑了起来:“对了,这趟跑完后我这条船要去一次马尼拉,你们有什么口信要带给那里的同胞吗?我可以帮你们带!” “当真?”山田闻言大喜,他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已经呆了快两年了,偏生荷兰人与西班牙人是死敌,也不太方便托人向那边的同胞带口信,早已思念之极,却不想天上掉下个林先生,把这件事情给他了解了。 “那是自然,不过是举手之劳嘛,俗话说‘四海之内皆兄弟’,更不要说我们今晚聊得这么投机,这点小事又算得什么?” “那就多谢了!”山田赶忙向林河水躬身行了一礼,道:“林先生,我现在不方便,明天早上我下值后就写信,中午我们在下城的酒馆碰头,我一定要好好感谢林先生一番!” “谢什么!”林河水笑了起来,一副豪爽过人的模样:“我反正都是要去马尼拉的,顺路而已,又值得什么,俗话说‘多个朋友多条路’,指不定什么时候还会有劳山田兄呢!“ 听到林河水这般说,山田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他躬身向林河水拜了拜道:“林先生若是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一定效力!” “我不过是说着玩的,山田兄怎么还当真了,倒好像我是个沽恩市惠的小人!”林河水装出生气的样子,山田赶忙解释自己不是这个意思,不久后林河水才转嗔为喜,两人约定次日中午在热兰遮堡的下城酒馆碰头,林河水方才与船长向海湾内部划去。山田与小野站在岸边,挥手相送,林河水他们划出去好远方才离去。 “林先生好手段!”船长一边用力划着桨,一边笑道:“我方才都慌神了,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多亏了船上的是林先生,要不然真不知道会如何。我以前听说倭人憨直,还不相信,今日倒是第一次看到!” “呵呵!”林河水笑了笑:“我也是情急之下,成不成也是两可,还好我们运气不错,遇到的是两个日本人,要是荷兰人带队就没那么简单了!” “这也是林先生的福气!”船长不动声色的拍了拍林河水的马屁:“那我们还来不?这鹿耳门的水深还没测量完。” “当然要来,我们找个僻静的地方躲躲,过半个时辰再来测量,这件事情要紧的很,一定要搞清楚,不然咱们这次就白来了!” “是,林先生!” 两人找了个僻静地方等了半个多时辰,待到明月渐落,方才重新划向鹿耳门,这次倒是运气不错,直到他们将水道深度测量完毕,也没有遇到什么麻烦,待到两人回到岸上,天边已经是蒙蒙发亮,现出了一丝鱼肚白色,各自回到房间蒙头大睡不提。次日醒来后,已经是日上三竿,林河水洗漱完毕便换上一身干净衣裳,来到酒馆处,在角落里占了张桌子坐下,要了一杯椰汁,刚喝了两口便看到山田与小野两人来了,林河水赶忙站起身来打了招呼。山田与小野赶忙过来坐下,三人寒暄了几句,林河水才知道山田全名叫山田良彦,小野叫小野一郎,从名字就不难看出山田良彦的出身要比小野一郎高多了,在藩中算得上是中级武士了,而小野一郎不过是个乡士。山田良彦在荷兰人手下当个小头目,手下有十几个日本铳手。林河水听了两人的出身,赶忙连声失敬,喊人送上酒菜,三人便边吃边聊起来。 林河水与小野一郎碰了下酒杯,一饮而尽,拿起酒壶正准备倒酒,突然发现山田良彦面前的酒杯还是满的,他这才注意到对方神色郁郁,倒像是有什么话想说的样子,便放下酒壶问道:“山田君,你这是怎么了,莫不是有什么心事?” “让林先生看出来了!”山田良彦点了点头:“我最近确实有一件麻烦事?” “哦,不妨说来听听,说不定我能帮得上!” “哎!“山田良彦叹了口气,低声说了起来,原来大员对荷兰人来说主要是用于与中国贸易的中转站,本身产出的商品并不多,硫磺与鹿皮便是其中的大宗,为了垄断其中的利润,荷兰人就规定统治范围内的所有的土著人只能将鹿皮与硫磺低价出售给自己,不得擅自卖给海外商人。山田良彦他们那伙日本雇佣兵平日里偷偷弄到一批鹿皮与硫磺,想要出售给熟悉的一个中日混血商人牟利,却不想不知道什么原因,过了很长时间这个商人都没来大员港,眼看着他们的雇佣期将尽,而这批货却在手头没有地方出手,如果被荷兰人发现,不但货会被没收,说不定还会吃上牢狱之灾,可若是丢掉又嫌可惜,正是左右为难。 “林先生,我听说你这次来大员也是为了采购硫磺与鹿皮的,可不可以将我们那批货手下,价格方面好说,只要不亏本钱就好了,这笔钱是我们大家平时剩下来的薪水钱,如果出了纰漏,我们连回马尼拉的船钱都没有了!”山田良彦可怜巴巴的恳求道,也难怪他如此,荷兰人对于那些敢于触犯他们垄断商业利益的人十分无情,在大员港所有运出的鹿皮与硫磺都必须由荷兰官员的凭据,如果被荷兰人发现,林河水自己都要一起倒霉。 “那你们要多少价钱?” “我们只要荷兰人价钱的五分之一就好了!” “五分之一?”林河水闻言一愣,旋即在腹中大骂荷兰人的黑心,山田他们从土著人手里弄到这批货的价钱肯定高于荷兰人的收购价,否则那些土著人肯定会到荷兰人那边告状,也就是说,荷兰人在硫磺与鹿皮的贸易上,利润率至少是百分之四百,这利润率在古代也是个天文数字了。 山田良彦看到林河水的神色,已经猜出了对方的想法,点了点头道:“不错,那些荷兰人就是如此强霸,在他们所控制的范围内,每个土人的村社都要向他们按时交纳鹿皮和硫磺作为捐税,若是不交的他们就放火烧屋,只有多余的才出钱压价来收购!” “嗯!”林河水点了点头,问道:“那为何那些土人与荷兰人的关系应该十分恶劣啦,为何他们不反抗呢?” “谁说没有反抗,只是打不过罢了!”一旁的小野一郎插嘴道:“荷兰人雇佣我们,除了对付西班牙人和海盗,主要便是对付这些土人的。” “打不过?”林河水装出一副不解的样子,问道:“我看着这大员荷兰人也没多少兵吧,这么大个岛,土人怎么也有几万丁口吧,怎么会打不过?”(未完待续。) 第九十八章 热兰遮城下 “呵呵!”小野一郎笑了起来:“林先生,做买卖你是好手,可打仗的事情你可就不明白了。荷兰人火器厉害,又有盔甲,土人们最厉害的武器也就是毒箭和长矛了,也没有战马;再说你看看荷兰人这堡垒,在沙洲上与大陆隔绝,堡垒又如何坚固,而那些土人的村子最多也不过有一圈壕沟、一排灌木栅栏,一旦打起来,只有荷兰人打土人的,没有土人打荷兰人的,土人人再多又有什么用?” “其实我倒是觉得这倒不是最要紧的!”山田良彦低声道。 “那什么才是最要紧的呢?”林河水问道。 “林先生你有所不知,大员港附近的土人被分为数十个村落,各有尊长,互不统辖。男子成年便须得猎杀一枚人头悬挂在村口,以证明自己的勇气,村子外面的人头越多,证明这个村子拥有的勇士越多,是以各村之间多结有仇怨,相互攻杀是司空见惯的事情。荷兰人每次攻打某个村子的时候,其他土人不但不来相助,反而会乘火打劫,因此虽然刚来的时候荷兰人不过百余士兵,却能将这些土人各个击破。“ “这么说来若是有一位英雄豪杰将这些村社合而为一,便能抵抗荷兰人了?”林河水饶有兴致的问道。 “不错!”山田良彦点了点头:“荷兰人虽然火器精良、占据了形胜之地,但归根结底其本国在万里之外,占据这里也是为了求财而非拓土垦殖,他们虽然海上厉害,但只要上了岸,还是没有当地土人熟悉地形,若是土人们相互联合起来,每次荷兰人上岸时,便坚壁清野,避其锋芒,击其隋归。荷兰人出无所掠,死伤狼藉,用不了几次就只能退回城寨,而越是如此,其粮秣资财就越是要从远路运来,时日一久便是不撤兵也不可能了。比如在大员的北边便有一个自称大肚王的土人首领,有数十个土人村社皆奉其为王,若有争端不得相互仇杀,到王前处置,其王以神命判决,各村社无不钦服。无论是西班牙人还是荷兰人,都不敢向他们收取捐税,也不敢派传教士进入,若是有人入其国,多被斩首示众。“ “哦,想不到这夷洲土人中亦有这等豪杰!”林河水听山田良彦这一番叙说,听得饶有兴致,他此行来本来就有争取当地土人支持的计划,只是毫无头绪,他之前已经从一些商人口中得知台湾当地的土著也其他地方不同,像海南岛、西南也有不少凶悍的土人,但即便是最为凶悍的土人,对于给他们带来各种商品的商人也是不难沟通的,但台湾当地的土著就不同了,外来的陌生人对于他们来说与山野间的猎物没有什么区别,割取他们的头颅对于他们来说是荣誉与勇敢的标志,一个不小心便会丢了自己的性命。林河水虽然为了功名利禄并不畏惧危险,但把自己的性命寄托在野蛮人的喜怒无常之上,还是不干的。 “林先生说笑了,这夷洲山川雄起,虽然不及中华上国人杰地灵,但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又如何不会生出英雄豪杰呢?“山田良彦笑道:”若是假以时日,那大肚王又何尝不可能并吞诸部,自成一国,便如同贵国古时秦、齐、楚、赵一般?“ “山田先生说的是!”林河水听到这里,已经打定主意,若是有机会一定要走一趟大肚王国,会一会那个雄才大略的大肚王,不过在此之前,还得先把这两个日本人的事情了了,他笑了笑:“二位方才说的那些硫磺与鹿皮我收下了,只是你我既然已经是朋友,我又岂能占你们的便宜,这样吧,我就按照荷兰人给我的价格打个对折,你们看怎么样?” 山田与小野两人听了不由得喜出望外,林河水给的这个价格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期望,他们以前出手的价格也不过荷兰人的三成而已,这下几乎翻了一番,倒是因祸得福了。有了这笔意外之财,他们不但回去的路费有了着落,甚至可以挤出一小笔钱来做本钱,让留在马尼拉的家人做些小买卖,而不用为人佣工过活了。 “多谢林先生!”山田与小野站起身来,向林河水深深鞠了一躬,林河水赶忙将两人拉着坐下,低声道:“这里人多眼杂,你们莫要惹人注意,反倒坏了事!” “是!”山田良彦也是经历颇多,方才过于激动才会如此。他看了看四周没有人注意到自己,低声问道:“林先生,那我们什么时候把东西送到你这儿?” “就今晚吧,夜长梦多,当面付清货款。”林河水低声答道。 “那好!只是林先生如何将东西运出大员港呢?荷兰人检查的很严!“山田良彦有些担心的问道。 “我打算先将货物留在这里,待到船出港后,再用小船装了货物通过鹿耳门那条水路运出去,装到大船去!你们觉得可行吗?“ 山田良彦与小野一郎对视了一眼,山田良彦点了点头:“这倒是个不错的办法,那就定在下个礼拜五吧,那天晚上还是我们两个当值!“ “也好!“ 山田良彦与小野一郎去了心思,不由得胸中一快,若非晚上还有要紧事,早已开怀痛饮了。山田良彦将早已写好的书信交给林河水,告诉他将这封信送到马尼拉下城的一间叫做吉田屋的裁缝店,那件裁缝店的老板吉田冲司在阿瑜陀耶时便是山田长政的副手,这批日本浪人被赶出阿瑜陀耶后他便成为了首领,这些浪人四出谋生时,便将家小托付给留在马尼拉的吉田冲司照顾,还有遗嘱和钱财的寄存处。吉田屋也就成为了这些日本浪人的互助会和联络中心。 林河水将地址牢牢记住,又将书信纳入怀中放好,装出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问道:“二位,若是我想去那大肚王那儿,可有什么法子?” “大肚王?”山田良彦奇怪的问道:“林先生,你去那儿干嘛?” “我是个生意人,自然是去看看能不能做什么买卖啦!“林河水笑道:”像你说的,那大肚王去的人甚少,若是我能做成了,也就无人和我抢这买卖了!“ “我看林先生你还是算了吧!”山田良彦摇了摇头:“我听那些土人说,几年前大肚王已经下令各村禁止采集金沙、硫磺,就算是鹿皮也少有收集保存的。这土人所产无非是这三样,他们都不产这些了,您又去作甚?” “禁止?那大肚王为何这般做?” “我听那些土人说,大肚王认为之所以有荷兰人与西班牙人来侵害他们,就是因为贪图金沙、硫磺、鹿皮这些财物,如果他们不再采集这些东西,这些海上来的强盗就不会来侵害他们了,反正金沙与硫磺他们本来就不太用得上,鹿皮虽然有需要,也可以用其他东西替代。” “哦,看来这大肚王连这个道理都明白,看来还真是个人物呀!” “可不是呀!”山田良彦笑道:“不过林先生若是真想去那大肚王,我倒是有个办法,就是不知道灵不灵。” “什么法子?” “用这个!”山田良彦从怀中取出一个骨片,正面有几个奇形怪状的符号,反面却是一张扭曲的人脸,看上去颇为阴森可怖。林河水接过骨片,看了看觉得有些奇怪:“这是什么?” “一个令牌!”山田良彦答道:“我一次去收购鹿皮和硫磺时,正好遇到村子里的大巫的孙子得了急病,正好我手头有一点荷兰人给的药物,就治好了那孩子,那大巫十分感激我,便给了我这玩意,说这是他们土人共同祖先的,土人见了,便不会杀你!” “这个真的有效?” “我不知道!”山田良彦苦笑道:“我又不是疯子,要是那些土人不认这玩意,我岂不是白白丢了性命?林先生,你这次帮了我们大忙,这个你拿去便算我的一点报答了,不过我劝你还是不要亲自去,就拿这个令牌让一个仆人走一趟就是了,若是当真有效,再自己去也不迟!“ 林河水闻言大喜,将那骨片小心收好,拱手道:“多谢山田君了!” 三人饮罢了酒,尽兴而归,果然到了当天夜里,那小野一郎便带着手下送了两百余张鹿皮与百多公斤硫磺过来,林河水稍微清点了一下,便依照约定用墨西哥银元付了货款,小野收了货款便千恩万谢的告辞而去。 “林先生,算上这批倭人的,货收的差不多了!”船长看着日本人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向林河水问道:“咱们什么时候回去?” “再过两天就走!”林河水答道:“不过我们不回杭州,去一趟吕宋!” “下南洋?”船长有些犹豫的样子:“林先生,咱们这可是沙船,跑跑近海还行,要跑南洋可就勉强了。“ “也罢,那你先去一趟泉州,我在那儿乘去吕宋的船,你自己开船回杭州!” “林先生,您这不是害我吗?”那船长叫起屈来:“去的时候好好一船人,回来就少了您一个,程二先生还不把我两条腿都给打折了?” “腿打折了,那不至于吧,又不是你丢下我跑了,是我让你放下我的呀!” “程二先生已经叮嘱过了,一定要将您好好送去,再好好带回来,少了一根毫毛便拿我是问!”那船长苦笑道:“林先生,您是不知道休宁程二的厉害,您就不要说了,咱宁可闯一趟南洋,也不愿意这般独自回去。” 林河水见那船长态度如此坚决,自忖说服不了对方,只得笑道:“那要不这样,我们先去泉州,然后你我一同去马尼拉,船交由其他人开回杭州,反正那一路都是沿着海岸航行,应该问题不大!” “也行!”船长点了点头:“反正我就跟着您林先生了,若是事成了别忘了分我一份,若是不成也就一起死了便是!” 林河水听到那船长这番话,不由得笑道:“那是自然,若是这次的事情成了,林某定然是忘不了你的!” 于是三日后林河水出了大员港,并没有远行,而是找了个附近的僻静的海岸停下,等到天黑了又回到海湾附近,果然到了夜里便山田等人正好当值,用一条小船将那些鹿皮与硫磺装上了船。与其分别后,林河水向西航行,抵达泉州月港后,便将船上的硫磺鹿皮买掉,林河水便与船长改作海客打扮,搭了一条海船一路往马尼拉去了。幸喜一路上虽然遇到些风暴,却没有遭遇太多波折,半个多月后便抵达了马尼拉。 马尼拉。 林河水走下跳板,已经习惯了摇晃的船上生活的他刚刚踏上陆地还有点晃荡,过了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他看了看四周熟悉的景物,不由得感慨道:“又回来了!” “林先生,咱们现在去哪儿,要不先找个地方吃点东西,把行李放下歇口气!”船长背着包裹跟在林河水后面,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水一边问道。 “行李先找个地方寄存一下,先去下城区吉田屋找人,时间紧得很,省一刻便是一刻!”林河水斩钉截铁的答道。 “是!”船长应了一声,脸上满是失望之色。 与当时的绝大多数西欧殖民地一样,马尼拉也是被分为上城与下城,上城便是殖民者最早登陆的地方,通常就是一座军事堡垒,以抵御四周满怀敌意的原住民的袭击。而随着殖民者控制范围的扩大,原住民的军事威胁也渐渐减弱,在军事城堡之外就逐渐形成了一个商业区与居民区,通常殖民者称其为下城以与原先的堡垒区分。由于通常没有正式的规划,下城区往往与混乱不堪、人烟稠密是代名词。饶是林河水是在马尼拉的下城区长大的,也花了好大一番力气才找到目的地。当他来到吉田屋的那块牌匾下面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未完待续。) 第九十九章 雇佣兵上 “请问您要买什么吗?” 林河水走进店门,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便迎了上来,用一口生硬的闽南话问道。林河水没有立即回答,四处打量了下店里的摆设,这家店铺的门面并不大,也就能摆开三四张八仙桌大小,不过却很深,粗粗看了看便有两三进院子。店铺了的陈设也很简单,水牌上写着除去替人做成衣以外,还有收购旧衣服和帮人修改衣服的服务。应该主要面对的顾客是中下层的,不过却打扫的十分干净,柜台上、供客人坐下休息的条凳上都被擦的干干净净,空气中弥漫着划粉的气味。林河水不禁打了个喷嚏,笑道:“我是从大员港来的,请问吉田先生在吗?他的朋友托我给他带一封信来!” “大员港?”少年露出了困惑的神情。林河水见状,笑着补充道:“是山田良彦与小野一郎,他们托我带信来的!” “三郎有信来了?” 听到旁边传来的声音,林河水转过身来,只见里间走出来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上半身着一件肩衣,下半身着一条宽大的裤子,手中拿着一柄折扇,长眉细眼,颔下留了一圈微须,脸上看上去颇有几分文气,不过背脊挺直,双肩宽阔厚实,露出的小臂粗壮有力,显然有练习过剑术一类的武艺。 “三郎?三郎是谁?”林河水迷惑不解的问道。 “哦,是我说急了!”那汉子笑着用折扇敲了两下自己的脑袋:“便是山田君,他在家中行三,身边熟悉的人都叫他三郎,怎么他有信来?人还安好吧?“ “山田君很好!”林河水从怀中取出书信,却没有交给来人:“不过山田君临走前曾经叮嘱过,信只能交给吉田冲司先生本人,请问吉田先生在哪儿?“ “哦!不好意思,忘了自我介绍,我便是吉田冲司!“那中年汉子笑着:”裕二,还不快去泡茶,远道而来的客人,请到里屋坐下说话吧!“ “是!“那少年赶忙往里屋去了,那吉田冲司便请林河水与船长二人往里屋去了,林河水发现这吉田屋门面虽然狭窄,可里面却十分宽敞,有几个二三十丈见方的院子,院子两边的走廊上还摆放着练习弓术的箭靶、剑术与枪术的各种器具。吉田冲司看到林河水的目光,便笑着解释道:”没有法子,这里也不平靖,若是不教授子弟些防身之术,只怕大祸临头的时候,自家性命都保不住!“ “吉田先生说的是!”林河水笑道:“文事必有武备,古人诚不我欺!” 听到林河水的回答,吉田冲司的眼睛不由得一亮,笑道:“说的是!“ 这时三人已经到了会客的地方,分宾主坐下后,吉田冲司告了声罪,便拆开信看了起来,林河水注意到对方看信的时候神色凝重。待到将信看完了,吉田冲司将信小心的折好,纳入怀中,郑重其事的向林河水拜了一拜,道:“林先生,三郎在信上已经说了,你在大员那边对他施以援手,这里我先拜谢了!” “吉田先生,我们都是在外的异乡人,山田君的事情我也是有利的,不过举手之劳,何必多礼呢?” “话不能这么说,像林先生这样愿意对陌生人施以举手之劳的已经很不容易了!”这时方才那个少年已经送上茶来,林河水上下打量了下,之间那少年虽然身材还没完全长成,但手掌上虎口布满老茧,手臂挥动有力,步伐灵活,显然也是在枪术与剑术上下过苦功的,不由得脱口赞道:“吉田先生,你这里就连一个半大孩子都如此了得,果然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呀!” “我才不是孩子呢!”那少年恼怒的反驳道。 “裕二,怎么能这么与林先生说话?“吉田冲司呵斥了那少年一声,对林河水笑道:”林先生,他是我一个已故好友的孩子,在店里养大的,我也没什么本事,就胡乱教,他也胡乱学些,让您见笑了!“ “您说笑了,我在这位小哥的年纪还在与街坊邻居的同伴打闹呢!”说到这里,林河水压低了嗓门:“吉田先生,你们过去在暹罗的那些事情山田君已经说给我听过了,实在是一等一的英雄豪杰,此时不过是龙游浅滩、虎落平阳,早晚有翻身的一天!” 听了林河水这一番话,吉田冲司不由得脸色微动,他当年跟随山田长政在暹罗纵横一国、屡破强敌,其风光之处几不下于日本当时一国大名,如今却沦落到马尼拉下城当一个区区的成衣店老板,其间的差距何足云泥之别?若说心里没有想法那是绝不可能的,只是他心机深沉,很少表露出来罢了。 “呵呵!”吉田冲司打了个呵呵,掩饰过脸上的表情:“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现在就想着把这件成衣店开好,替死去的故友们照顾好家小,替他们向天主祈求冥福即可!对了,林先生你这次来马尼拉有什么事情吗?若是跑腿的事情,说不定我还能帮上一点小忙的!“ “吉田先生果然是有古侠士之风!”林河水翘起了大拇指,笑道:“其实我这次来马尼拉是奉主人之名,来这边谈一笔买卖!” “主人?能够让林先生为他奔走,想必应该是位大人物啦?“ “嗯!”林河水笑着点了点头:“如果用你们日本人的说法,应该可以算是百万石大名的家老吧!” “百万石大名的家老?”吉田冲司不由得露出凝重的神色,经过德川家三代的一轮轮改易(没收领地)之后,日本可以称得上百万石大名的,除去将军家的一门众之外,就只有加贺前田家了,等于是母国政治金字塔最顶尖的那一小撮。 “我主人是大明浙江都指挥使柯从文柯大人,虽然我大明不能像贵国那般分茅裂土,世袭罔替,不过浙江一省的年入肯定超过百万石了,这么算来也就扯平了!” “那是自然!”吉田冲司点了点头,他也是九州人,当地与大明的贸易十分兴盛,多有来自浙江的商人,也曾听说过浙江乃是大明仅次于南直隶、江西的富庶地方,若论岁入,仅仅浙江一省很可能就超过了德川家全部天领,相比起整日里战战兢兢,唯恐哪天惹怒了将军家被改易的那些外样大名们,大明的一省都司日子过的其实要滋润多了。 “那敢问一句,贵主让林先生您来马尼拉做什么呢?”吉田冲司疑惑的问道:“我听说大明乃是****上国,无物无有,又有什么需要来马尼拉呢? “为了对付荷兰人!”林河水的嘴边露出一丝若无其事的笑容:“吉田先生,我也不瞒你,我大明天子已经决定要将荷兰人从大员驱逐出去,那些荷兰人精于火器、航海,我家主人让我来马尼拉,便是要我招募一批精于火器的义从兵!” “荷兰人?义从兵?”吉田冲司低下头,喝了一口茶,重新抬起头的时候脸上神色却冷淡了不少:“林先生,看来你帮山田君这个忙也是处心积虑呀!” “呵呵!”林河水笑了起来:“吉田先生,我们明国人有句话,论心不论迹,论迹贫家无孝子;论迹不论心,论心终古少完人!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说过?” “哼!“吉田冲司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脸色却好看了不少。林河水的言下之意很明显:他承认自己与山田良彦结交是另有企图,不过自己毕竟是帮了山田他们不少,毕竟古今少有完全不考虑利害关系的完人,若是只论心不论迹,那又有什么人可以结交呢? “林先生,不好意思,自从暹罗之事后,我已经心灰意冷,只想把这些孩子们抚养长大,自食其力,不想再为了功名利禄,成为别人手中的刀!“吉田冲司说到这里,站起身来,对一旁的少年道:”裕二,给林先生在后院安排住的地方!“他不待林河水推辞便沉声道:“林先生,在下能力有限,只能用安排几日食宿来报答您对于山田他们的恩情了,请见谅!”说罢便自顾推门出去了,将林河水与船长两人晾在屋里面面相觑。 “林先生,接下来怎么办?”船长忐忑不安的问道。 “既来之则安之!”林河水笑道:“你不是累了吗,今晚你我好好喝几杯,共谋一醉!“ “好!” 吉田冲司走后,那个叫做裕二的少年对林河水两人的态度就变得冷淡了起来,林河水也不在意,径直在少年的引领下到后面的一处别院沐浴更衣,将取行李的凭证交给裕二,让其前去码头取行李。林河水他们在海上漂泊了半个多月,浑身上下的跳蚤数不胜数,跳进装满热水的大木桶里,潮湿的热空气扑在脸上,用棕毛刷子将皮肤刷的通红,那种舒服的感觉便好似上了天。 “林先生!” 林河水正靠在桶壁上惬意的享受,突然听到船长的声音,他就这么闭着眼睛懒洋洋的问道:“什么事?” “你觉得这个吉田他会答应吗?“ “答应什么?” “还有什么,你来这里不是想拉拢他去当佣兵吗?”船长看林河水那副懒洋洋的样子,不禁着急了。 “这谁知道,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林河水懒洋洋的将热毛巾盖在自己的脸上,声音也变得瓮声瓮气起来:”他要是不去最多我们白跑一趟也就是了,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天下火器用得好多得是,也不缺这几个倭人!“ “是吗?会使火器的人多得是,可那个山田良彦——” “山田良彦怎么了?”林河水脸上的热毛巾一扯,露出脸来冷笑道:“最多是他们不肯过来我们这边,要死心塌地站在荷兰人那边便是了,王师所至还不是化为糜粉?我也是与他谈的投机,想要指点他一条明路,免得玉石俱焚,可路还是得他自己走,是成是败,是生是死,都是他自己的事情。” “是吗?”船长亲眼见过那热兰遮城的显要,可不像林河水这么有信心,他刚想开口反讽几句,突然看到门口的地上有一道模糊的人影,显然有人躲在门外偷听。林河水机敏的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提高嗓门道:“那是自然,大员港虽然显要,充其量也就两三百兵,再加上其他人撑死也就五六百人吧,我大明有六千万丁,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荷兰人要应付西班牙人、郑一官大人,能派几个兵、几条船去救大员?强弱如此悬殊,胜负岂不是贤愚皆知?“ 船长被林河水演戏般的举动给吓住了,正莫名其妙,林河水趴在木桶边沿,一把抓住船长的右手,一边装出倾心交谈的模样,一边用手指在船长手心写下“外面有人!”那船长也不是傻子,已经心领神会,也提高嗓门应道:“这般说来,先生你又何必辛辛苦苦跑这么远一趟呢?“ “富贵险中求呀!“林河水装出一副无奈的样子:”大员是肯定会拿下来的,可你我的富贵可就未必了,若是这个吉田冲司能够说服山田良彦他们倒戈,拿下大员就容易多了,在大人面前你我岂不是立下大功,当然这对他们也有好处,不说别的。他们在这马尼拉可是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的过活,等拿下大员之后,便是要出仕大明也不是不可以的。“ ”是呀,希望那个吉田先生识趣些,也就你好我好大家好了!“船长附和道。 屋外的走廊上,吉田冲司半蹲着,耳朵紧贴着墙壁,听着里面的小话。这时院子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他赶忙敏捷的向后一跃,便躲到了走廊后面的一个水缸后。随后裕二走到门前,向屋内大木桶的林河水欠了欠身子:“林先生,您的行李我已经领回来了,都放在您的住处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章 雇佣兵下 “劳烦小哥了,且慢!”林河水叫住正准备退下的裕二,从木桶里爬了出来,在一旁的外衣里摸索了两下,随手向外一弹,裕二本能的伸手一接,低头一看不由得又惊又喜,原来那是一枚鹰洋。 “拿去买点喜欢的东西吧!”林河水一边擦拭着身体,一边笑道。 “多谢林先生,只是——“裕二脸上流露出为难的神情,显然有什么东西阻止他收下鹰洋。 “怎么了?为何不把收下?”林河水惊讶的问道。 “吉田叔叔平时说武士除非出仕,不可以受人钱财!”裕二的脸上露出矛盾的神情,显然他内心是很想收下这枚鹰洋的。 “哦?”林河水上下打量了下这个少年,突然问道:“那你元服了没有?” “还没有,吉田叔叔说我的剑术和枪术距离一个武士都还差得远!“裕二的脸上露出沮丧的神情,旋即昂起头来:”不过我的弓术和铳术都很好,便是大人也没几个比得上我的!“ “那是因为你年纪还小,身体还没长成,过几年你力气大了,自然剑术和枪术就赶上来了!”林河水笑道:“既然你没有元服,便还不是武士,帮人做事拿人钱财理所当然!” “当真?”裕二闻言不由得又惊又喜。 “自然,你们武士的规矩虽多,总管不到还不是武士的人吧?” “这倒是!”裕二看了看手中的银币,很快说服了自己,他向林河水鞠了一躬,便飞快的离开了,看他雀跃的样子,比起平日里那副小大人的模样多了不少孩童的气息。 “林先生!“这时船长也从木桶里爬了出来,一边擦拭身体一边问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林河水笑了起来:“你我一路舟车劳顿,又有这么好的一个住处,自然是要好生将养几日啦!“ “什么?”船长惊讶的瞪大了眼睛,手中的擦身布失手落在地上,露出黑乎乎的**来。 果然,从第二天开始,每天早上林河水都睡得日上三竿才起床,在吉田屋里吃上一顿舒舒服服的日式早点后,才晃晃悠悠的出门闲逛,裕二就成了他的专职向导与跟班(当然更大可能是吉田冲司的眼线),一直逛到晚饭时分方才回来,背后跟着的裕二肩背手提着一大堆东西。林河水回来就先去泡一个热水澡,小半个时辰后方才晃晃悠悠的出来吃饭。用某位吉田屋的看门大爷的话说:“这位林先生真是过着神仙都羡慕的悠闲生活呀!”而吃了晚饭后,他便四处串门,将买来的东西当做礼物一一赠送。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就这样过了十来天,吉田屋在背后对林河水的称呼也由“有些奇怪的明国人”变为“林先生”,又从“林先生”变为“好心的林先生”,最后变成“慷慨尊贵的殿下”。 在这些天里,吉田屋过得最开心的恐怕是裕二了,每日里跟着林河水闲逛,不用承担繁重的店里杂务,也不用进行武士所必须的刻苦修行,只需要早上起来伺候林河水吃了早饭,就陪着他出门闲逛,只要对市面上什么东西流露出一丁点喜爱的意思,林河水便毫不吝啬的掏钱买下,丢到裕二的怀中。午饭更是在各种上好的酒店饭庄,这位来历稀奇的林先生身上好像有用不完的金钱。一开始裕二还不时有种负罪感,身为一个武士应当刚正质朴,知廉耻,守信义,怎么可以这样每日沉浸于享受之中呢?但很快武士的道德感就被接踵而来的礼物和美食所打败了,少年开始愈发沉浸在幸福的漩涡里。 这天傍晚,裕二将林河水买来的东西送回林河水的住处,正准备带着自己的那份回自己的住处,却看到一个同伴跑了过来:“裕二,吉田大人让你马上去他那儿一下!” “啊!”裕二有些慌乱的看着手里的笼子,里面是一只三四个月大的菲律宾鹰,这种在二十一世纪已经濒临灭绝的鹰类成年后可以长到身长一米,翅膀展开达三米,是世界上最大的鹰类之一,被当地的土著人视为神鸟。裕二想将其驯养为自己的猎鹰,他曾经听吉田冲司说过,最伟大的武士都会喜欢鹰狩,因为这不但可以锻炼武士的体魄和视野,还能够练习兵法。今天在街上遇到时,他几乎迈不开步子,林河水看在眼里,就立刻用二十枚鹰洋的高价将其买下来转送给他。此时自然不能带着这玩意去见吉田大人,情急之下他将鸟笼往同伴手里一塞:“你帮我先收一下,我回来后再还给我,可千万别把它弄死了!” “哦!”那个少年也立即被笼子那支美丽的猛禽给吸引住了,艳羡的喊道:“真漂亮,这也是林殿下送给你的吗?我好羡慕你,要是我也可以侍奉林先生几天就好了,你可把这只鸟借我玩一会吗?“ “这是鹰,不是鸟!”裕二不耐烦的呵斥道:“你小心点,别乱动,收好等我回来!”说罢他便快步往吉田冲司的住处赶去。 吉田冲司的住处在吉田屋的最里面的一个院落,背后就是一座长满灌木与茅草的坡地,四周颇为僻静。吉田冲司时常在这里观看手下的少年在这里了练习骑射、步射、摔跤、枪术、剑术,由于鸟铳会发出较大的声响,他们会前往更加偏僻无人的地方练习。而当裕二来到吉田冲司的住处时,坡地上空空荡荡,只有屋子门口站着两个少年护卫。裕二下意识的屏住呼吸,放轻脚步,走上台阶。 “是裕二吗?进来坐下吧!”吉田冲司坐在地上,一旁的小炭炉上的陶壶正发出轻微的沸水声,将一包茶叶凑到鼻子旁,惬意的闭上了眼睛,仿佛在茶叶的清香。 “是我,吉田先生!”裕二小心的走到距离吉田还有七八步远的地方,盘腿坐下,吉田冲司看了看裕二,用折扇敲了敲面前的地面:“坐近些!” “是,先生!”裕二起身,躬身疾趋了几步,在吉田面前坐下。吉田冲司没有理会他,只是小心的将沸水倒入装满茶沫的碗中,空气中立即弥漫着一股茶汤特有的香气。 “真香呀!”吉田冲司将茶碗凑到嘴边,陶醉的享受着茶汤的香气,却没有喝。良久之后,他将茶汤放回地上,正当裕二惊讶的时候,他突然问道:“今天林先生又送给你什么礼物?” “一只鹰,一只虎鹰(当时土著人对菲律宾鹰的称呼)!”裕二窘迫的替自己解释道:“大人,我想要学习鹰狩,就像大御所大人(德川家康)那样!” “虎鹰?鹰狩?“吉田冲司突然笑了起来:”你知道为何我方才不喝这茶汤吗?“ “茶汤,不知道!“裕二摇了摇头。 “因为我是要享受茶的香气,而不是为茶所俘虏!”吉田冲司看着裕二迷茫的脸,只得解释道:“你想要用鹰捕捉猎物,却没有想到自己成为了别人的猎物,你明白了吗?” “吉田大人!”裕二惭愧的低下头:“都是我的错,是我违背了您对我平日的教诲,我马上回去吧所有的礼物都还给林先生。” “不,这不是你的错!”吉田冲司摇了摇头:“是我的错,我不该让你整日里跟着他的,你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孩子,又怎么能应对林先生这样的人物呢?你先回去吧,这件事情交给我处置!” “是,吉田大人!”裕二站起身来,满脸都是羞愧之色,退出屋外。吉田冲司低头喝了一口茶汤,突然沉声道:“林先生,你有什么话要说的吗?” “吉田大人御下有方,裕二经历了这次事情后,肯定会自磨自砺,成就一番大业,不愧是山田长政大人的后人!”林河水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一边鼓掌,满脸都是钦佩之色。 “哦?你怎么看出来裕二是山县大人的孩子?”吉田冲司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怒之色:“裕二应该不会说出来的,谁告诉你的?” “猜的!“林河水一屁股在吉田冲司面前坐了下来,满脸都是得意的笑容:”您是山田长政大人的副手,对裕二的态度很奇怪,要求的十分严厉,又连一句重话都不说。吉田屋里的其他人对裕二也是这样,不过是个十三四的半大孩子,每个人对他都是亲近又带着几分疏远,除了是山田长政大人的儿子还能是谁?“ 吉田冲司神色变幻,最后还是叹了口气,没想到却是自己的态度暴露了秘密:“林先生观人于细微,果然是人杰,上国果然是济济多士,非我能及!” “吉田大人,你也不简单呀!山田长政大人死了有好几年了吧,你还能拢住人心不散,在马尼拉又打开一个局面,这里的半大小子都修习兵事,其志不小呀!” “我等武家子弟,修习武事乃是本分,也算不得什么。再说身处异国,虎狼环伺,这也是不得已!” “身处异国,虎狼环伺,说得好!”林河水轻击了一下手掌:“吉田大人,若是在下为你指一条明路,你走还是不走呢?” “明路?”吉田冲司笑了笑:“为你们火中取炭?荷兰人有那么好对付吗?你们就算拿下了大员港,也未必能守得住吧?”他在东南亚混了快二十年,对于荷兰人的海上实力自然比当时的但绝大多数人要清楚。 “荷兰人船坚炮利,纵横海上,这我们自然是知道的,可要说他为了个大员港要和我们大明死耗下去,吉田大人你觉得可能吗?“ “呵呵!”吉田冲司笑了笑:“林先生,几年前大明在澎湖也是与荷兰人交过手的,最后情形如何我们也都知道。这么说吧,若是岸上或者近海,大明还依仗人多船众占些便宜,若是大员这等地方,恐怕以大明之力,也难操必胜吧?“ 林河水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吉田冲司的问题,反问道:“吉田大人,您说这荷兰人不远万里而来,为的是什么?“ “自然是为了丝绸、茶叶、瓷器还有金、银啦?” “不错,荷兰人要那大员港也是为了与我们大明做买卖,若是真的撕破了脸打起来,打输了也还罢了,打赢了大明如果禁止与荷兰人贸易,以西班牙人取而代之,你觉得荷兰人会怎么做?“ “这个——”吉田冲司听了一愣,的确正如林河水所说的,十七世纪的西方殖民者来到东方后,虽然对于落后的土著人穷凶极恶,残酷压榨;但对于大路上那些古老的统一大帝国却竭力表现出一种谦恭的态度,竭力采取合作的态度,以得到他们无法用武力得到的利益。在很多时候,这些大帝国还可以利用各国殖民者之间的矛盾,采取分而治之的策略,以商业利益迫使其作出让步。究其原因,主要是因为当时的西方世界虽然在军事上逐渐超过了东方,但其技术上的优势还远不足以补偿数量和补给上的巨大劣势,因此对于殖民者们最有利的策略自然是竭力迎合帝国来打击自己在贸易上的竞争对手,而不是联合起来宰割那些古老帝国。因此在当时的亚洲就出现了这样一种奇妙的景象,荷兰人、葡萄牙人、西班牙人、英国人们相互为了与中国人、莫卧儿人、日本人进行贸易的权利而进行着殊死的战斗,而面对帝国时却十分软弱。这就给帝国的统治者们这样一种错觉:相对于北方疆界外干旱地带的那些彪悍善战的牧民们,这些从海上而来的远方来客虽然在火器与航海上有独到之处,但并不能构成什么威胁,因为他们所求的不过是些贸易上的蝇头小利,而非土地和权力,这才是帝国的统治者们真正看重的东西,而且他们之间相互敌视,有着不可调和的尖锐矛盾,帝国完全可以用传统的“以夷制夷”的策略以极其微小的代价将其羁縻。但让这些睿智的统治者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短短不到两百年的时间里,这些看起来还很弱小的入侵者竟然成长为足以吞噬全世界的恶龙,他们的帝国支离破碎,沦为恶龙的矿山、牧场、农田、茶山,而他们的后代则沦为奴隶。(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一章 炮架 “吉田大人,我来马尼拉是为了给自己的荣华富贵,但也给您带来了一个机会。山田长政大人固然后来被帕拉赛?东所害,可是凡人皆有一死,他虽早已不在人世,可他在暹罗创下的功业却为后人铭记。是继续留在马尼拉当这个吉田屋的老板,还是和我去杭州创下一番事业,您可以自己选择!”说到这里,林河水站起身来,轻轻的拍了拍吉田冲司的肩膀,走出屋外。 吉田冲司坐在屋内的榻榻米上,一动不动,若非胸口微微起伏,看上去几乎以为是个木像。天色渐黑,外间当值的少年见他这样,也不敢出声打扰,只得走到一旁的烛台上,小心将蜡烛一一点着,正当此时,吉田冲司突然一声大喝,只见寒光一闪,那少年只觉得一阵冷风扑面,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 “你去林先生那里,就说那件事情我已经应允了,请他过来相商!” “是,大人!“那少年应了一声,向吉田冲司欠了欠身,后退了两步正想转身离去,突然听到一声轻响,屋内光线顿时暗了下来,原来蜡烛已经矮了半截,上半截落在地上,轻轻滚动。 朝邑,兵工厂。 刘成抚过大炮光滑的表面,这头重达数吨的钢铁巨兽虽然以穿越者的眼光看来还很粗陋,但近距离接触时带来的那种冲击感还是过去在电视机与电脑屏幕前无法比拟的,刘成几乎是有些依依不舍的将目光离开大炮,向一旁的王兴国问道:“这就是你从西班牙人的战舰上夺来的大炮?” “正是!”王兴国躬身道:“这种是二十四磅的,还有一种小一些的,是十六磅的,各有四门。凭将军鸿福,末将都将其押送到了这里,赵大人让每种各留下一门,供仿造之用,其余的六门都送到归化城去了,准备安装在归化城头。“ “嗯,做得好!”刘成点了点头,向一旁的汤慕尧问道:“慕尧,仿造的事情进行的如何了?” “大人!”汤慕尧有些局促不安的答道:“仿造这种大炮的事情还没有开始!” “嗯?”刘成皱起了眉头:“是怎么回事,为何不快些开始?” “是这么回事!炮送到后,托马斯先生说这种大炮是安置在大船上的,太过沉重,陆上移动不便,是用来围攻要塞或者安置在堡垒上的,大人一时间也用不上。要紧的是先把炮架和可以与大军进退的小炮造出来。“汤慕尧说完后低下头,有些害怕刘成会因为自己与托马斯的自作主张而发火。 “那炮架和小炮造的如何了?” 看到刘成没有发火,汤慕尧不由得松了口气,赶忙答道:“大人,炮架已经没有什么问题了,依照托马斯先生画的示意图,工匠们已经早出了十几辆,只是铸炮工匠们还不太行,废品很多,眼下只有三门样品。” “嗯!先去看看!” “是,大人请随我往这边来!“ 在汤慕尧的引领下,刘成一行人出了厂房,穿过两道土墙,走进一条狭长的过道,过道的一侧是一座土丘,而另一侧便是黄河,地上是用碎石和煤渣铺成的道路,已经被车轮压成了两条颇为光滑的车辙来。看到刘成留意的神色,汤慕尧赶忙解释道:“这是托马斯先生让做的,炼铁厂多出来的煤渣与矿渣都用来铺路,一举两得!” “嗯!”刘成点了点头:“这托马斯虽然是个西夷,但是在工艺上颇有独到之处,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你们一定要好好学,切不可傲慢自大,要牢记能者为师的道理!” “大人教训的是!”汤慕尧赶忙应道,此时众人已经到了路的尽头,那土丘突然向河边转折,形成了一块三十余亩大小封闭空地,这里便是兵工厂的火器试验场了。在道路旁有十几个军士与工匠在一个夷人的指挥下,正在一个四轮马车模样的机械旁忙碌着,有人看到刘成一行人过来了,赶忙纷纷跪下迎接。 “大人,那个洋夷叫桑丘,是”玛丽王后“号上的炮手兼工匠!”王兴国低声向刘成禀告道。 “都起来吧!“刘成看了看那个叫桑丘的西班牙人,只见其身材瘦高,一张被亚热带的阳光灼晒得黝黑的脸上满是历经生死的老兵特有的那种满不在乎的神情,走到那机械旁,立即便发现其特异之处,这辆四轮车实际上是由前后两个部分组成的,前半部分的车上是一个打制的颇为精巧的柜子,共分四层,左右两格,柜子上有供车夫的作为,前面是车辕,尾部有一根约一米多长的熟铁拉杆;后半部分可以看出是承载火炮用的炮架,不过相比起明军当时所使用的炮架,结构要复杂得多,一旁还有一些不知用途的工具,前端还有一根伸出的熟铁拖杆。 “尊贵的将军大人!”桑丘向刘成深深的鞠了一躬,脑袋几乎碰到了自己的膝盖:”很荣幸能够向您介绍这位漂亮的小姐,虽然她发起火来有些泼辣!“ “呵呵!“刘成不由得笑了起来:”那不要紧,只要姑娘漂亮,脾气坏点也没什么,只是她嗓子宏亮吗?舞跳得棒吗?“ “棒极了!只要她唱起来,跳起来,立刻就能让十几名男人躺在地上,为她手舞足蹈,叫唤不停呢!”桑丘转过身对手下们吆喝道:“快些,快些,加把力气,让将军大人看看咱们这些日子都干了些什么!快些,不然我就用这双靴子踢你们的屁股了!” 听到桑丘的呵斥,士兵与工匠们的手脚明显快了起来,很快他们就将后车上拼装完毕,将工具一一放入前车的柜子里,然后十几个身强力壮的汉子便将一旁的炮身抬了过来,小心的放置在后车上,在整个过程中,桑丘一直没有离开炮身,不断的纠正着人们的动作。刘成看了看他的工作,向一旁的汤慕尧问道:“这个人怎么样?” “很卖力!”汤慕尧低声道:“不要说托马斯,便是不少我们自己人都不如他,虽然他对于铸炮不是太在行,但是对这些零碎和操炮知道的很多,帮了很大忙?” 刘成看到那边事情已经忙得差不多了,对汤慕尧道:“那你叫他过来一下,我问他几句话!” “是,大人!” “将军大人!”桑丘向刘成鞠了一躬,刘成这才注意到他的头发已经花白了,脸上也布满深深的皱纹,少说也有四十多了,打着一双赤脚,踩在沙地上,格外显眼。 “你为何不穿鞋子?没有钱买吗?”刘成问道。 “我是个海军,大人!”桑丘满不在乎的答道:“生在甲板上,死在甲板上,赤脚对我来说更舒服!” “海军?”刘成笑了起来:“可是你现在在岸上,训练的也是陆上的炮兵。” “无所谓,迟早我还是要回到船上去的!”桑丘笑了笑:“大人,陆地虽然辽阔,可总赶不上大海!” “你说得对,桑丘,说不定哪天我也会去海上的!”刘成笑道:“对了,你是哪儿人?” “******人,将军!”桑丘看到刘成惊讶的神色,笑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呢?自从我十三岁踏上甲板,已经为议会、教皇、法国国王、皇帝陛下打过仗了,这有什么法子呢?桑丘的爸爸没有给他留下土地和财产,而意大利人又没有祖国,我们只能为出得起钱的大人们效力了!“ “好吧,至少你不用担心我付不起饷钱!”刘成指了指已经准备停当的炮车:“开始吧!” “是,将军!“ 桑丘转过头,发出了几声号令,士兵们将前车与后车的那两根铁杆并在一起,用一根铁钎穿过当中的孔洞,将其串联了起来,然后用将前车套上六匹驽马。随着驭手的几声吆喝,炮车缓慢的移动起来,而且行驶的速度越来越快,很快就比得上普通人慢跑的速度了。 “非常好!”刘成立即就看出了其中的奥妙,当时明国虽然也有可以装在四**车上的火炮,但通常都是装药少、射程近、威力较小的火炮,比如弗朗机炮、虎蹲炮,因为火炮在发射时的后坐力完全由车身承载,太重的火炮会损坏车辆,因此像红衣大炮普遍装在两轮炮架上,这样发射时可以将大部分后坐力由地面承担,但这样就带来了一个新的问题——马匹牵引这种炮架时,一部分重量会直接由马匹负担,使得机动起来十分困难。而这种新式的分离式炮架可以在机动时将前后两车联接起来,变成一辆四轮马车;而射击是分离开来,变成两轮炮架,让地面承担大部分后坐力,极大的提高了野战炮兵的威力。 “那弹药放在哪儿?”刘成问道。 “在前车的柜子里!每个格子可以放两发炮弹,有八个格子,一共可以装十六发炮弹,打一场一般的战斗已经足够了,若要更多就必须从后面的弹药车拿了!“ “很好,可以射击了吗?” “将军大人,这是一门刚刚出厂的三磅炮,还没有经过试射,还需要测试射表!而且他们也没有受过专门的训练,要不要等下一次?”桑丘有些犹豫的解释道。 “可以配齐几门?” “炮架有很多,驽马也足够了,不过三磅轻炮只有三门,大人!” “很好,那就三门,这里有什么事情是离不开你的吗?”刘成问道。 “没有!”桑丘有些莫名其妙的摇了摇头:“这里的工匠都很聪明,只要看着我做一遍,他们就会 “你今天晚上赶工,把三门炮装好,然后带上必须的工匠和炮手,明天一早就跟我出发!有什么事情到了归化城再说!”说到这里,刘成扭头就走,丢下莫名其妙的众人,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汤慕尧,两人赶忙追了上去,汤慕尧低声问道:“大人,路上还有什么缺少的,小人也好预先安排一下!” “缺少的?”刘成停下脚步:“你去市场上,各种女人喜欢的东西挑上好的各买十件,都打包好!” “女人喜欢的?”汤慕尧被刘成弄得有点糊涂了,这个范围可就大了去了,他想了想还是大着胆子问道:“敢问大人一句,您方才说的这些东西是要干什么用的呢?” 刘成被手下追问的有点窘迫,冷哼了一声道:“本总兵要娶妻了,你说要买什么?“ 汤慕尧与王兴国被刘成的话吓了一跳,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赶忙慌乱的齐声道:“恭喜大人,贺喜大人!” “好了,好了!”与绝大多数新郎不同的是,刘成此时的心情颇为复杂,他是到朝邑才从一个敏敏的信使口中得到这个消息的,那个信使受命前往京师,却不想在朝邑碰到了——就在几个月前,准格尔汗巴图尔台吉乘着春天马瘦的机会,率领精锐突然进攻宿敌哈萨克人,大败位于七河流域的大玉孜小汗(哈萨克的三大部落之一),生俘部众数万,牲畜马匹无算。在这一战中,从刘成这里送来的火器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强悍的哈萨克骑兵被躲在骆城后的准格尔铳手一排排打倒,随后准格尔的骑兵发起了反击,大玉孜小汗都几乎被生擒。大胜之余,巴图尔台吉便派出其子车臣台吉押送着四千帐部众、十万杂畜、战马四千匹、骆驼五千峰,作为女儿敏敏别吉的陪嫁,与刘成成亲。显然巴图尔台吉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巩固与刘成这个正飞快崛起的势力的盟友关系,为自己的霸业打下牢牢的基础。毫无疑问这对于刘成来说是一个好消息,至少现在是的,但从内心深处的惊喜之余,他还是感觉到有一些警惕。随着准格尔的不断强大,力量的天平也在逐渐向西倾斜。当平衡被打破,刘成可不认为自己与敏敏的婚姻能起到多大的作用。但他心里清楚,如果自己没有猜错的话,就在几个月后,也就是今年的秋后,满洲大军就会裹挟着科尔沁、扎鲁特、巴林、奈曼、敖汉、喀喇沁诸部,挥戈西向,这才是自己穿越以来最严峻的考验。自己不可能避而不战,否则好不容易在蒙古各部中建立的威望便会烟消云散,旗下察哈尔、土默特各部也会离散,纷纷投靠后金。在这个节骨眼上,与准格尔人的联盟是必不可少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二章 无间上 “要抓紧时间,一刻也不能放松!“刘成在心中对自己说道。 东北,盛京。 “你去告诉朝鲜的使臣,粮食的问题要抓紧,一刻也晚不得!“皇太极对跪在下首的一名满洲大臣下令道:”岳托,这件事情十分要紧,要是朝鲜的使臣还推诿,你可以暗示他,假如八月份前三万石粮米没送到,我们就派兵自己去取了!“ “大汗,臣以为这件事情还是不要逼的朝鲜人太急了!”岳托磕了个头,站起身来,他是努尔哈赤次子代善的长子,虽然其父代善在努尔哈赤死后与皇太极同属“四大贝勒”,但由于他的母亲李佳氏早死,代善受继母的唆使,对他与同母弟硕托十分刻薄。因此他不但没有站在父亲一边,反而投入皇太极一边,帮助其打击削弱其他三大贝勒的力量。因此皇太极也对其十分看重,给予掌握兵部的大权。他在努尔哈赤的诸位子孙中素来以脾气耿直而著称,即使在皇太极面前,也往往直言不讳。 “哦?为什么这么说?” “大汗,您应该知道,虽然自从您登基那年我军征讨朝鲜,迫使其与我结盟,岁贡财物。但朝鲜心中并不甘愿,仍以明为父母之国,对我只是面降心不降罢了,若是催逼的太紧,将其又逼回明国那边,难道还真的出兵征讨?” “岳托,今时不同往日了!”皇太极笑了起来:“若是明国辽南诸镇尚在,倒也罢了,如今毛文龙已死,旅顺,皮岛皆为我所有,孔有德、尚可喜、耿精忠皆为我之部属,彼纵然心中不服,又能如何?要在要紧的是乘着林丹汗新死,蒙古诸部群龙无首,乘着明将立足未稳,速速出兵西征,收其部众,才是最要紧的!“ “大汗,您是担心那个叫刘成的明国总兵?”岳托掌管兵部,虽然无法直接看到像文馆这种直接向皇太极负责的谍报部门的情报,但像刘成大破察哈尔部,林丹汗身死,升迁至宁夏总兵这种塘报上的大路货消息,他还是知道的。 “嗯!他已经是宁夏总兵了!“皇太极从几案上拿起一张纸,递给岳托:“你看看。” 岳托接过一看,只见上面的笔迹工整,十分眼熟,显然是皇太极身边的那几个笔帖式抄写出来的,他皱了皱眉头,心知这是为了避免暴露情报的来源,所以无论哪里来的情报都必须由文馆里的那几个笔帖式抄些一遍才能流出来,原件被收存在文馆最里面的那栋小阁楼里,除了大汗本人以外,能看到的恐怕就只有文馆里的那几个大汗最信任的汉人幕僚了。虽然从理智上岳托能够理解这么做的必要性,但在内心深处他还是为知道比几个汉人幕僚还少而感到愤恨不已。 “上面写的都是真的?”刚看了几行,岳托就惊讶的瞪大了眼睛,抬起头看着皇太极:“这么多事情都是那个刘成做出来的?” “这是范先生带着文馆的人费尽心思整理出来的,上面的东西都是已经和多份情报比较印证过的,就算错也错不到哪儿去!”皇太极突然感觉到一阵倦意,习惯性的伸出手捏了一下自己的鼻梁,他经常用这样的法子来给自己提神。岳托看在眼里,不由得叹了口气,虽然自己这个八叔有些雄猜,但眼光之远大、才略之高远、行事之稳重都远超自己的其他几个叔叔和父亲,自己没有支持父亲,而是站在他这边除去与父亲的恶劣关系,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在岳托看来,有且只有皇太极能带领着八旗子弟建立自己的国家。而且自己那些叔叔、堂兄弟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个个都是野心勃勃,上马能治军,下马能料民的主,要想把他们都拢成一股绳,皇太极如果不用某些手段,还真不能成事。 “大汗,您要不要先歇息歇息?”岳托低声问道。 “不!”皇太极拜了拜手:“我不累,你觉得这个刘成如何?” “人杰!”岳托毫不犹豫的答道:“他前面做的事情太少,看不出究竟来。不过后来看他那么干净利落的打败林丹汗,一下子把局面扭转过来来看,不简单!” “嗯,还有后面做的那些事情,分统各部,划分牧场,将林丹汗的妻妾和长子送到北京,自己领养次子做济农,这可不是一般人做得出来的,当然这也可能是那个宁夏巡抚吕伯奇的谋画,但这不重要,这一来,右翼的诸部眼看都成了明国的藩属了,我们岂能坐视不理?” “大汗说的是!”这一次岳托被皇太极说服了,他沉声道:“我马上就去找朝鲜的使臣,告诉他若是不答应,我就把率领大军,送李觉去当朝鲜的国王!” “好,好!”皇太极闻言笑了起来:“这一招出来,那个朝鲜国王必然应允!”说到这里,叔侄二人不由得相视而笑。(李觉是当时朝鲜国王的亲弟弟,留在后金国都作为人质) “大汗!” 屋外传来一个柔和的声音,岳托转过身来,看到了范文程的身影,脸上立即露出了鄙夷和厌恶的神色:“是你,有什么事情吗?” “岳托大人也在呀!”范文程赶忙毕恭毕敬的向岳托跪下磕了个头,道:“既然贝勒大人在,那小人先下去稍候!” “不必了,我的事情说完了,你进来说吧!”岳托冷冷的扫了范文程一眼,向皇太极躬身行了一礼,退了出去。刚好跪在门口的范文程忙不迭站起身来,给对方让出路来,不由得神情有些狼狈。皇太极看在眼里,笑道:“范先生,你别在意,岳托他对谁都是这个样子,并不是对你有坏心。若是发起脾气来,莫说是你,便是我也要让他三分!” 范文程听了,赶忙应道:“岳托大人性情耿直,劳苦功高,臣自然不会将这点小事记在心里!” “那就好,无论是满是汉,都是我大金的臣子,在我的眼里都是一样的,千万不要为了这点小事,坏了和衷共济的局面!”皇太极点了点头:“范先生,有什么事情吗?” “那个阿桂我已经带来了,就在外边!” “就是那个从大昭寺那边带回情报的探子吗?”皇太极的注意力立即集中了起来,坐直了身体问道。 “正是!微臣查了下,那可儿死前他是最后一个去大昭寺的探子。”范文程说到这里,看了看皇太极有些发黑的眼圈,低声道:“大汗,要不让他在外面先等等,让您先休息会?” 皇太极闻言一愣,旋即笑道:“怎的,范先生不放心我的身体?“ “臣不敢!”范文程跪下磕了个头:“只是大金的安危维系于大汗一人,实在是大意不得!” “哦!”皇太极闻言笑了起来:“话也不能这么说,大金也不是我一人的大金,就算是我不在了,还有代善、多尔衮、济尔哈朗、阿敏他们在,父汗的大旗还是有人打下去的。” 听到皇太极的回答,范文程又磕了个头,很严肃的答道:“大汗这话微臣不敢苟同!“ “哦,范先生为何这么说?“皇太极有些讶异的问道,在他的印象中,范文程从没有过这么直接的反对过自己,哪怕是有不同的意见,也会用非常委婉的语气予以劝谏。 “大汗,臣听说天子之职莫大于礼,礼莫大于分,分莫大于名。何谓礼?纪纲是也;何谓分?君臣是也;何谓名?公、侯、卿、大夫是也。夫以四海之广,兆民之众,受制于一人,虽有绝伦之力,高世之智,莫敢不奔走而服役者,岂非以礼为之纲纪哉!是故天子统三公,三公率诸侯,诸侯制卿大夫,卿大夫治士庶人。贵以临贱,贱以承贵。上之使下,犹心腹之运手足,根本之制支叶;下之事上,犹手足之卫心腹,支叶之庇本根。然后能上下相保而国家治安。代善、多尔衮、济尔哈朗、阿敏他们虽然为老汗之子侄,身份清贵,功勋卓著,但您是君,他们是臣,君臣名分既定,犹地之不可易也,大金是您,您就是大金。便是百年之后,继承大位的也只能是您的子嗣,而非旁人!如此才能上下粲然有伦,国家无事。” 皇太极听了范文程这番话,不由得默然,过了约莫半盏茶功夫,方才问道:“范先生,你方才说的可是《资治通鉴》开篇那段?” “正是,大汗果然博闻强识!” “哎!”皇太极叹了口气,道:“司马温公这本书果然讲出了自古以来为人主者的道理呀!为人君者不得不读,要反复读,范先生,叶布舒(皇太极第四子)已经开蒙了,待他识字多些,你便与他讲讲这《资治通鉴》,让他明白些为人主的道理!” “是,微臣一定尽心竭力!”范文程听到皇太极让他为其子嗣讲学,不由得惊喜万分,连声音都变得颤抖起来,他很清楚如果叶布舒继承皇太极的大位,他作为其老师,就能以帝师的身份进入后金的核心权力圈了,这对于一个汉人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 “嗯,那范先生,你觉得为君之道最要紧的是什么呢?” “正名!”范文程毫不犹豫的答道。 “正名?为何这么说?”皇太极问道。 “大汗,为君之道,无非辨贵贱,序亲疏,裁群物,制庶事。非名不著,非器不形。名以命之,器以别之,然后上下粲然有伦,此礼之大经也。名器既亡,则礼安得独在哉?昔仲叔于奚有功于卫,辞邑而请繁缨,孔子以为不如多与之邑。惟器与名,不可以假人,君之所司也。政亡,则国家从之。卫君待孔子而为政,孔子欲先正名,以为名不正则民无所措手足。夫繁缨,小物也,而孔子惜之;正名,细务也,而孔子先之。诚以名器既乱,则上下无以相有故也。夫事未有不生于微而成于著。圣人之虑远,故能谨其微而治之;众人之识近,故必待其著而后救之。治其微,则用力寡而功多;救其著,则竭力而不能及也。《易》曰:“履霜,坚冰至”,《书》曰:“一日二日万几”,谓此类也。故曰:分莫大于名也。” “惟器与名,不可以假人,君之所司也。说得好!”皇太极听到这里,不由得击掌赞道,范文程这番话可谓是正好挠到了他的痒处,努尔哈赤死后,虽然皇太极联合代善等人的拥护下,强迫当时努尔哈赤的大妃阿巴亥与两个后妃殉葬,消灭了潜在的威胁,登上了汗位。但是这一胜利并非是没有代价的,相比起白手起家,打下一片基业的努尔哈赤,皇太极初登上汗位时的威望与权力都要小的多。与其同列的四大贝勒:代善、莽古尔泰、阿敏都有参议国政、各置官属的权力,这无疑削弱了大汗的权力。皇太极虽然对此十分不满,并竭力采用各种办法削弱其余三大贝勒的权力,但其余三人个个手握重权、身份高贵,让皇太极颇为忌惮。毕竟他不是努尔哈赤,努尔哈赤的威望是经过百战而来的,要想具备与先父相同的权力,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建立相应的功勋。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愈来愈渴望征服蒙古诸部,使自己成为女真、辽东汉人、蒙古各部共同的领袖,以正自己之名! “让他进来吧!”皇太极收敛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对范文程吩咐道。范文程赶忙磕了个头,应了一声,倒退了几步到门前才转身出去,不一会儿便带着阿桂进来。皇太极上下打量了下,来人皮肤黝黑而又削瘦,并没有像女真人那样剃发蓄辫,而是像蒙古那样剃去了脑门中间的头发,两边的头发披散下来,他知道这是因为这些文馆下面的探子为了避免引起敌人的注意,或者模仿汉人,或者模仿蒙古人。他看上去有些紧张,不过皇太极认为这是突然见到上位者的结果,便做了个示意其起身的手势。范文程赶忙高声道:“平身!“(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三章 无间中 阿桂站起身来,他的心跳得如同打鼓,从回到盛京算起已经有一个多月了,他也从先前的惶恐中逐渐恢复了过来,那可儿、诺颜的死,那天晚上切桑与自己的密谈,都逐渐消失在记忆里。有时候他甚至觉得那从没有发生过,只不过是一场噩梦,自己依旧是以前那个阿桂——一个被女真人俘虏的前明军夜不收,能够和妻子、新生的孩子这样下去,享受着乱世中的一点可怜的安宁。但当一个多时辰前他接到大汗召见的命令时,阿桂就明白那天晚上所发生的是铁一般的事实,自己是大金的密探,还是那个明国将军的间谍,现在已经暴露了,他们要来抓捕自己,自己的脑袋会被插在城门口的枪尖上,涂上防腐的黑油,乌鸦会在自己头顶上盘旋,为争夺自己的眼珠子而打斗不休。他想逃走,可是恐惧就好像铁钉将双脚钉在地上,动弹不得。 花了好一会儿功夫,阿桂才能说服自己这只是一次普通的召见,假如自己暴露了,来的就不是使者,而是牵着狗,披甲持兵的士兵了。不过当他离家的时候,还是依依不舍的拥抱了妻子、孩子还有狗,仿佛再也见不到他们了。听到范文程让他起身,阿桂站起身来,小心的抬起头正好碰到皇太极的视线,他赶忙心虚的低下头,仿佛对方能够通过眼睛窥探到自己内心在想什么。 看到阿桂的举动,皇太极不禁有些哑然失笑,他咳嗽了一声,问道:“你是叫阿桂吧?这次你去归化城那边,探得的情报很有用,本汗要重重的赏你!” “多谢大汗!”阿桂的脸上露出死里逃生的人才有的狂喜神色,看在皇太极眼里则被误认为是因为得到重赏,他满意的点了点头:“你是在大凌河归正的吧,你放心,在我大金赏罚公正,看的不是出身,也不是满汉,只要你能尽心办差,一路做到佐领、都统也不是不可能的。” “是,大汗!”此时阿桂的紧张也舒缓了不少,跪下磕了个头道:“小人一定尽心办差!” “好,起来吧!”皇太极又问了几个问题,阿桂都依照切桑告诉自己的回答,若是在答案中没有的,便说不清楚。问道后来,皇太极脸上越发露出满意的表情,到了最后他叹了口气道:“想不到今日竟然得了一个人才,阿桂,看来只升你到牛录额真确是委屈你了,可你毕竟时日还浅,升的太快也不好!范先生,你觉得应该如何呢?” “大汗,不如便让他食双俸吧,再赏他一处田庄,算是加恩!”范文程笑道。 “这个法子不错!”皇太极满意的点了点头,对范文程道:“你回去后便马上办!” “是!” “多谢大汗重赏!”阿桂赶忙跪下又磕了个头,心里也越发定下来了,看来那位切桑喇嘛并没有骗自己,给自己的这些情报都是真的,只是对方在自己身上下了这么大的本钱,最后索要的回报又有多大呢?阿桂不由得又忧心了起来。 “阿桂,我问你,你临走之前,那可儿他有什么奇异之处吗?” “听到皇太极的问话,阿桂心中不由得咯噔一响,莫不是对方从什么地方发现了破绽?他想了想,小心的答道:”禀告大汗,小人临走的时候那可儿上师还是好好的,只是觉得他有点忧心忡忡!“ “忧心忡忡?怎么说?”皇太极的注意力被阿桂的回答吸引了。 “禀告大汗,小人去大昭寺时听说有一位叫做切桑的上师要做本寺的活佛,我看那可儿上师的样子,好像是为了这个忧心。不过这都是小人瞎猜的,为了避免引起旁人怀疑,小人也不敢多问,都是从旁人嘴巴里听到的!” “嗯!”皇太极与范文程交换了一下眼色,阿桂的回答与他们从现有情报的分析结果颇为吻合,他们自然知道切桑乃是刘成的爪牙,此人受大明皇帝的册封,成为大昭寺的首座背后的政治含义不言而喻。那可儿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得急病而死,十之**与切桑登位有关,说不定就是那可儿企图阻止切桑上位,反而被杀。皇范两人都是人杰,仅凭不多的情报,就能将将千里之外的事情推测得**不离十,但他们两人没想到的是,亲手杀死那可儿的凶手不是切桑,而在他们眼前。 “你先退下吧!”皇太极点了点头,机警、敏锐,阿桂给他留下了很不错的印象,他登基之后痛感手下人才太少,许多女真部落还刚刚脱离原始社会,上阵厮杀也还罢了,像这类需要一定知识和应变能力的差事就很缺人了。 “大汗!”阿桂刚刚出去,范文程就低声道:“明国在斩杀林丹汗与卜失兔汗之后,动作出人意料的快呀!” 皇太极没有说话,但范文程能够看到他的眼角在轻轻跳动,心知自己的话已经起到了作用,便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的垂首而立,耐心等待。约莫过了半顿饭功夫,他才听到皇太极的声音:“范先生!”范文程赶忙上前一步,甩了两下袖子,跪下应道:“大汗有何吩咐!“ “有没有什么办法让那个刘成和吕伯奇慢一些呢?毕竟黄金家族的嫡系血脉在他们手里,若是让他们把土默特部与察哈尔部整合好了,那很多事情就麻烦了!偏生这几年都年成不是太好,若是不等到秋后出兵,只怕会有大灾!” “是,大汗!”范文程磕了个头,低头思忖,一时间没有说话。皇太极看了看,笑道:“范先生,这件事情一时半会想不出来也不要紧,你可以回去慢慢想,有了结果再来给我答复!” “大汗,办法倒不是没有,只是——”范文程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了迟疑的神色。 “范先生,这里只有你我两人,出自你口入于我耳,又有什么不能说的?” “大汗,第一个法子我们可以用死间。” “用死间?” “正是,大汗!”范文程低声道:“那刘成与吕伯奇正在整和蒙古诸部,若是从各部中派一敢死之徒带百余帐投靠他们,怀刃刺杀。这两人一文一武,缺一不可,只要伤了其中一人,明国在那边的动作必然会慢下来。“ “这——,那若是不成呢?只怕反倒遗人笑柄吧!” “即使不成,也能让他们对来降服之人有疑心,无法放心任用!” “嗯!”皇太极点了点头,范文程这一招可谓是毒辣之极,成了自然最好,以明国文臣视武将为奴婢,武将视文臣为寇仇的现状,像刘成与吕伯奇这样配合默契的文武搭档可以说是绝无仅有,无论是少了谁,换了个新人来恐怕光是磨合就要不少时日;纵然不成也无所谓,吕、刘二人肯定会对前来投靠的蒙古降部产生戒惧之心。所损失的不过是一个刺客加上百余帐蒙古人,实在是一本万利的买卖。皇太极想了想,问道:“那第二计策呢?” “反间!” “反间?”这次皇太极立刻就明白了,笑道:“你是想让人在大明天子面前说这两人的坏话?这法子倒是不稀奇!“ “是不稀奇,不过挺好用!”范文程笑道:“明国的崇祯天子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朝堂上朋党相争,宰辅不得其人,这反间计定然有效!” “范先生说的不错,也好,那就先用死间,不成再用反间吧,只是这死间须得挑选一个好的人选。” “大汗说的是,臣一定用心挑选,再请大汗定夺!” 阿桂出了大汗府,才觉得浑身酥软,倒像是干了一天苦力,他好不容易才爬上马,回到自己家中。看到迎接自己的妻儿,搂着爱犬,阿桂这才觉得自己又回到了人间。敏感的阿碧感觉到了丈夫的异常,让婢女将孩子抱到礼物去,将阿桂扶到一旁坐下,低声问道:“在大汗府里出了什么事情吗?怎么这个样子?” “阿碧,没有什么,只是身体有点不舒服,也许是有点累!“阿桂强笑着掩饰道,妻子看在眼里,正想说些什么,外间突然传来两下沉重的敲门声,随即有人喊道:“阿桂是住这儿吗?“ 阿碧立即感觉到阿桂身上的肌肉一阵抽搐,随即他站起身来,将阿碧挡在身后,沉声道:“不错,我便是阿桂,什么事?” “快开门迎接,大汗府颁赏格的来了!” 阿桂松了口气,回头看了看妻子,勉强的笑了笑:“你让家里人准备下,我去开门!” “是!”阿碧点了点头,看着阿桂的背影,脸上满是忧虑。 阿桂走到门后,先从门缝里往外面看了看,果然外边站着的几个都是正白旗护军的服色,看他们个个神情轻松的样子,阿桂这才完全放下心来,他取下抵着们的杠子,打开大门,拱手笑道:“让列位久等,见谅见谅!” 那几名护军都是在皇太极身边行走的,也知道面前这人虽然是个俘虏,但颇得大汗重视,又是升官,又是赐田庄仆役,显然十分看重,赶忙纷纷拱手回礼,为首亮了亮手中的卷轴,笑道:“阿桂,今天可是个好日子,咱们有什么话待会再说,先把正事办了要紧!” “那是,那是!”阿桂赶忙让开大门,引领众人进来,便在正堂摆开香案,他带着家小仆役跪下,那为首的护军将旨意念了一遍,当时女真虽然已经立国,但百事皆为粗创,并没有后来那些繁文缛节,旨意里也都是些大白话,无非是阿桂此去有功,特升为汉军旗的牛录额真,食双俸,并在盛京城外赐给田庄一座,附带男女仆役十人,牛四头、骡子两匹,农具若干。宣完旨意后,那为首的护军便将田契、令箭等器物交给阿桂,笑道:“阿桂兄弟,你此番立下大功,得到大汗厚赏,今后大家都是一家人,兄弟们也都替你高兴呢!” “多谢。”阿桂强压下胸中的感情,装出一副惊喜的样子,将那些器物交给妻子,向众护军做了个罗圈揖:“列位,家中地方狭小,不如我们便到外集市去,找一家干净点的酒肆,痛饮一番!” “好,阿桂兄弟的喜酒咱们几个是肯定要叨扰的!”那为首的护军笑着对阿碧道:“嫂夫人,见谅,今天晚上阿桂兄弟就没法陪您了!” “呸!“阿碧啐了一口,娇嗔道:”你们几个醉鬼,最好都喝死在外面永远都别回来才好!“说罢便抱住孩子转身入门去了,留下堂屋里众人一种哄笑声。 阿桂这一去果然天色已黑方才浑身酒气的回到家中,妻子阿碧赶忙调制了醒酒汤灌了几口下去,将其扶到炕上,打了盆热汤来正准备替其擦洗。突然听到阿桂喊道:“莫要杀我,我当初动手也是被逼无奈!”声音里满是惊惶与无奈。 阿碧听了一愣,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可接着阿桂又喊了一声:“范先生,那可儿他逼我替他杀人,我也是一时失手呀!”这次阿碧听得一清二楚,决计不会有差错。阿碧手上一抖,手上盆里的热水洒了不少出来,落在阿桂身上,倒将他给烫醒了! “哎呦!”阿桂惨叫一声,阿碧赶忙帮他擦拭,好一会儿方才处置停当。阿桂刚想埋怨几句,却听到妻子问道:“你方才梦里说莫要杀我,是什么意思?” 听到妻子的质问,阿桂心中不由得咯噔一响,下意识的低下头去,避开阿碧的视线,口中支吾道:“什么杀我杀他的,梦里的话我哪里记得,莫不是你听岔了?“ 阿碧却不肯放过了,一把抓住丈夫的手,追问道:“你休要瞒我,你我同床共枕这么久,是真是假我岂听不出来?你若是当我还是孩子他娘,就老老实实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最近我看你总是有些不对,神不守舍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四章 无间下 阿桂抬起头,看了看妻子,张了张嘴话却没说出口,最后他低声道:“阿碧,不是我故意瞒着你,只是这件事情你知道了也没用,反而平白担惊受怕,家里不得安宁。” “我明白了!”阿碧微微一笑:“你若是觉得不说我更好,那便不说吧。只是你觉得我是那种寻常庸妇,会遇到一点事情就手忙脚乱,扯你的后腿吗?” “这个——”听到妻子的反驳,阿桂不禁哑然,正如阿碧所言,她与阿桂算得上是患难夫妻,相识便是在危城之中,外面是凶神恶煞的后金大军;城内是各怀异心的关宁诸将,有想死战的,有想投降的,还有首鼠两端、想待价而沽的,俗话说:“将是军中胆”,将领们心思乱了,下面的士卒更是各怀自保之心,阿碧身为城中富户的一个弱女子,被掳去做了祖家的歌姬,旋即又被赐给了有功的将士。自身的命运便如那水上的浮萍,随风浪漂移,不能自主。可当阿桂离开祖府,表示愿意放她离开时,她并没有像绝大多数深闺里长大的小姐那样茫然不知所措,而是紧紧的抓住了阿桂这棵乔木。她很清楚,在这个兵荒马乱的乱世,过去那些惹人艳羡的财富、学识、美貌不但不会带来幸福,反而会带来灾祸。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她委身下嫁,成为了阿桂的贤内助,保住了自己的贞洁与性命,也替阿桂撑起了一个家。阿桂也明白自己的妻子绝非寻常庸碌女子,见识过人,许多事情都与其商量,在外面还得了个“怕老婆”的诨号。可这次的事情若是泄露出去,不但自己性命不保,家人也会跟着倒霉,可若是不说,今天这一关肯定是过不去的。他想了想,最后叹了口气,道:“也罢,我便说了吧,反正我与你已是夫妻,生在一起,死也在一起吧!”接着,他便将自己在大昭寺的遭遇一一讲述了一遍,最后叹了口气道:“我也是无可奈何,现在便便好似那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 阿碧听了不由得莞尔一笑:“我看着倒未必是坏事。” “未必是坏事?”阿桂听了一愣,问道:“这可是要掉脑袋的,怎么会不是坏事?” “你做的本来就是掉脑袋的行当呀!”阿碧笑了起来:“让女真人知道你要掉脑袋不假,可若不是那切桑喇嘛要用你,你的脑袋早就让明国人砍了吧?” “这倒是!“听了妻子的话,阿桂不由得一愣,旋即笑道:”这么说来,我倒是还赚了!“ “可不是嘛!”阿碧笑颜如花:“再说那切桑喇嘛在你身上花了那么多心力,别人拼了性命也未必能得来的消息,他却仔仔细细的写好了让你背熟了带回来,肯定是对你寄有深望的。就好比做生意,你花了五十两银子买来的货物,肯定不会以低于五十两的价格卖出去。” “这倒是!”阿桂苦笑了起来:“不过再怎么说也不过是货物罢了。” “货物又怎么了?当今世上除了大汗、大明天子又有谁不是货物,便是你那上司范文程范先生又何尝不是件货物?无非是值钱不值钱罢了,能做五十两银子的货物总比做一个铜板的货物强。你看,这不女真人不是还升了你的官、还赏了你庄子、仆役吗?这么说吧,你官当得越大,可以知道的东西越多,那个切桑喇嘛就越看重你,越会想方设法不让你暴露出来,甚至还会想法子让你立些功好升的快些,好将来有大用。“ “这倒是,娘子说的不错!“阿桂看了看放在一旁桌子上的木箱,里面放着是刚刚送来的地契、令箭什么的,不要说是当时在大凌河一同投向的关宁军同袍,就算是皇太极直统的正白旗,寻常的牛录额真也时不可能有这么好的待遇,更不要说享受双俸,那都是在努尔哈赤时候就已经从龙,百战余生,立下无数战功的将士才能获得待遇。这才是为何那几个正白旗的护兵为何对阿桂这么亲热的真正原因,整日奔走于皇太极身边的他们消息最是灵通,知道这个蒙古降人最近在大汗面前十分走红,才如此相待。 这时,外间传来一声轻响,倒像是什么东西被打倒了,听在阿桂夫妻两人耳朵里便像是平地一声惊雷,顿时吓得脸色惨白。不待阿桂跳下床,阿碧便已经快步冲到门前,一把拉开房门,只见婢女站在门口,地上摔碎了两个碗,脸色清白,也不知道是因为阿碧突兀的行动还是刚刚听到了什么。 “怎么了?”阿碧问道。 “夫人,婢子送了热汤水过来给老爷河,不小心打破了碗碟,还请夫人责罚!”那婢女双膝一弯,已经跪在了地上。 此时阿桂也到了门口,看着地上的婢女,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随即他便听到妻子的声音:“罢了,你也不是故意的,把地上的碎片收拾下吧,小心些,别扎着手!” “多谢夫人!”那婢女磕了个头,便蹲在地上捡起碎片来,阿桂见了,不由得松了口气,仿佛妻子替自己做出了什么重要的决定似的。突然,阿碧从拿起门旁悬挂的一条鞭子,便从背后正在蹲在地上捡瓷片的婢女,用力一勒。那婢女被勒住了脖子,赶忙用手抓住鞭子,奋力挣扎,阿碧虽然年岁大些,又是突然袭击,但毕竟是大家闺秀出身,不想那婢女平日里做惯了事情,力气要小一些,一时间竟然相持不下起来。阿桂被突然发生的变故吓呆了,正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阿碧见状,不由得厉声喝道:“快来帮我一把手,这贱婢力气倒是不小!” “娘子,为何要如此?“ “夫君你好糊涂,若不杀她,让她将方才说的泄露出去,你我的性命都难保,就算你不在乎自己的性命,难道忍心让咱们孩子当个没爹没娘的苦命吗?” 阿碧这番话一下子触动了阿桂的要害,他赶忙抢上前去,一把抓住那鞭子的两头,用力一勒,他力气可比妻子的大多了,只用了两个呼吸,婢女的舌头便伸出来了,整个人软了下去。阿桂又用力了好一会儿,直到婢女的眼睛已经完全失去了光彩方才松了手。 看着地上的尸体,阿桂突然觉得整个人都要散架了,他自从小束发从军,手头的人命没有百条也有七八十,但从没有过像现在这么疲倦,沉重的负罪感几乎要将他的肩膀压塌了。 啪! 阿桂惊讶的抬起头,看到妻子举起一旁柜子上的一个精致的花瓶狠狠的向地上摔去,旁边的那只已经化为地上的这堆碎片了,这对青瓷花瓶那是她娘家遗留下来为数不多的纪念品了。阿桂赶忙上前抢过花瓶,厉声道:“阿碧,你疯了吗?干嘛要摔了这个,你平日里最喜欢这对花瓶的!” “正是因为喜欢才要摔了,这时已经顾不得了!”阿碧伸手想要夺回花瓶,阿桂赶忙将花瓶高高举起,柔声劝道:“阿碧,你累了,先去好好休息下吧,这里有我收拾就好了!” “快拿给我!”阿碧急道:“你当我摔花瓶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她?”说到这里,她伸手指了指地上的婢女尸体。 “为了她?这花瓶与她有什么关系?” “家里死了个人,虽然就是个婢女,左邻右舍的岂会没人说闲话?女真人知道了追查起来你怎么应对?”说到这里,阿碧从阿桂手中抢回花瓶,狠狠的往地上一摔:“待会你在这贱婢尸体上抽几鞭子,便说是她不小心摔了我心爱的花瓶,我便在她脸上抽了几鞭子,她气急之下便在屋子里悬梁自尽了,自然无人猜疑!“ “这——”阿桂又是佩服又有几分害怕的看着妻子,悬梁自尽与被外人勒死的痕迹几乎无法区别,自己还没回过神来,阿碧竟然一下子将诸事头尾想的明白。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叹了口气道:“阿碧,在你面前我当真是没脸做个男人了!” 阿碧听了,也猜出了几分阿桂的心思,心知这个时候如果自己不把这根刺去了,将来必留后患,便上前一步,靠在阿桂的胸口,柔声道:“我也是没有法子,她若是不死,你我一家三口都要死,最多将来我们供奉神主时加上她,与她些香火就是了!“ “也只能如此了!“阿桂点了点头,搂着妻子柔软的身躯,心中的柔情顿生,轻声道:”你先去休息吧,这里有我!“ 阿碧点了点头,她也的确有些累了,走到火炕旁躺下。阿桂依照妻子的叮嘱,不一会儿便将诸事办得妥当了。夫妻两人合被躺下,一夜无事不提。 次日清晨,阿碧装出一副惊慌的样子,跑到街坊邻居家喊出“死人了”,众人进了阿桂家中,便看到婢女住的耳房里一具尸体悬空挂着,正是他们家的婢女,尸体早就硬了。里正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她为何悬梁自尽?” “都怪我!”阿碧泣声道:“昨天官人与几个正白旗的护兵差爷出外饮酒,喝多了回来我便让她烧些热汤给官人解酒,却不想她笨手笨脚的,将我娘家留给我的两只青瓷花瓶都打碎了,恼怒之下我便抽了她几鞭子,不想她竟然如此硬气,竟然在屋子里悬梁自尽了!” “你那两只青瓷花瓶被她打碎了?“那个里正倒是知道阿碧家里那两只花瓶的,不由得咋舌道:“那还了得,这贱婢子抽她两鞭子怎么了,剁了按斤卖了也不止你那一只花瓶。阿碧你放心,差人老爷来了,我替你作证便是了!” “可,可花瓶只是物,她毕竟是条人命呀!” “话不能这么说,又不是你打杀了她,不过轻轻地抽了几鞭子,又值得什么?”那里正又劝慰了几句,问道:“额真老爷呢?他去哪儿呢?” “阿桂他一大早就出门了,应该是有公事!要不我马上叫人唤他回来?“ “不,不用了!”那里正笑着拍了拍胸脯:“我都听说了,额真老爷可是大汗眼前的红人,岂能耽搁了公事。阿碧夫人您放心,这件事情就包在我身上了,你先回屋休息,差人来了自有我应付!” “多亏了里正老爷了!”阿碧朝里正盈盈的福了一福,柔声道:“待到阿桂他回来,定然让他来您府上登门道谢!” “那怎么敢当!”里正闻言大喜,赶忙笑道:“夫人您快进去便是,这里有我!” 那里正得了阿碧几声赞,顿时觉得气壮了许多,转过身来便将闲杂人等驱散了,自己拿了条长凳,横在阿桂家门前坐下,又叫了个口齿伶俐的少年去官府报信,约莫过了一顿饭功夫便看到一队差人挺胸凸肚的来了,他赶忙起身迎了上去,将阿桂的身份与发生的事情叙说了一番,那当头的差人回头对仵作道:“老刘,你去验下尸首,动作快些,莫要耽搁放的久了,让主人家沾了晦气!“ 那仵作也是个灵醒的,带着两个差人进那婢女的房间了不过片刻,便抬着尸首出来了,对当头的禀告道:“确系上吊而死,脖子上有勒痕,脸上留有鞭痕。” 那头目正要说话,屋内传出阿碧的声音:“里正老爷,差人来的辛苦,你替我取五贯钱来,请诸位喝杯茶水,待到阿桂他回来了,再行奉上,妾身身子有些不适,见谅了!” “夫人放心!”里正应了一声,让差人稍待,回自家屋里取了钱来,双手奉上笑道:“屋里只有个妇道人家,见谅了!” “好说,好说!”那头目得了钱,拱了拱手道:“那这件事情便了解了,告辞了!”说罢便领着手下抬着尸首离去不提。 就这般过了几日,阿桂也没有看到各种麻烦,原本心中的担心也渐渐去了。这天早上他洗漱完毕,正准备出门,却听到门外有人敲门,推门一看,却看到一个少年,恭声道:“范先生有请!”(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五章 刺客 “范先生?”阿桂闻言一愣,也没有多想答道:“稍等片刻,我与浑家说一声!”他回头与阿碧打了个招呼,便随那少年去了文馆,引到范文程平日里的屋外,那少年让阿桂在外间等候,自己去屋内通传,片刻后他走出来,伸手撩起门帘,笑道:“范先生有请!“ 阿桂点了点头,进得屋来,看到范文程坐在书桌旁,手里拿着一本《汉书》,像是看到一半的样子,赶忙躬身下拜道:“卑职参见范先生!” “请起!”范文程站起身来,伸手将阿桂扶起身来,他虽说是以谋臣的身份侍奉皇太极,但生的体型魁梧、手足长大,从外表看俨然是个武人。阿桂不敢失礼,还是拜了两拜,行了全礼方才站起身来。范文程满意的点了点头,指了指一旁的椅子:“阿桂额真,坐下说话!” “卑职逾越了!”阿桂坐下半边屁股,小心的打量着对方的脸庞,揣测着对方这次叫自己来的目的。 “阿桂,我听说现在的妻子是在大凌河城中相识的,还是一位大家闺秀,不知是真是假?“ 阿桂被范文程问的一愣,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下意识的点了点头:“正是,范先生是如何知道的?“ “大汗有一件要紧的差使要让你去办,在此之前自然要了解一下你的情况!”范文程问道:“这么说来你在此之前再无婚配啦?” 听到范文程的问题,阿桂不由得犹豫了一下,他被俘之前听说那些有家眷在明军那边的俘虏士兵要么被押到矿山采矿、要么被卖给蒙古人当奴隶,因此他便撒谎说自己是个光棍,媳妇还是在大凌河城里找的。范文程问过这里他也只得咬牙死挺了。 “不错,小人自小家贫,哪里有钱娶亲!“ “这么说来你倒是因祸得福啦!”范文程突然笑了起来。阿桂看不出对方的用意,只得点头道:“先生说的不错,若非在围城之中,阿碧如何会下嫁给我!“他最后那句话倒是真心实意。 “可我怎么听有人说你早已有了妻妾,都在明国那边,还有孩子了!”说到这里,范文程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残酷的笑容:“不知道你们两个谁说的是真,谁说的是假?” “这个——”一下子被人把自己的老底都揭穿了,阿桂顿时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下意识的跪倒在地,颤声道:“范先生饶命,范先生饶命!” 对于阿桂的反应,范文程十分满意,其实阿桂的事情说大可大,说小也可小,他也听说过阿桂的那个从大凌河城中得到的妻子有殊色,加之此人在后金军中混得相当不错,在后金对明国一直占据着压倒性军事优势的情况下,他并不认为阿桂有多大可能性会抛弃已经拥有的一切逃回明国去。但是自己接下来要阿桂做的事情,十分危险,若是不拿住对方一个把柄,只怕还不好驱使,使功不如使过的道理他还是知道的。 “起来吧!”范文程笑着将阿桂扶了起来:“你我也是老相识了,这件事情说大可大。说小也可小,阿桂额真,你明白了吗?” 此时阿桂已经从方才的惊慌中慢慢恢复了过来,他意识到范文程只是发现自己在婚姻和子嗣方面的谎言,但还没有拆穿自己在大昭寺中的那些事情,否则早就就不会是这点小阵仗了。范文程拿住自己的这个把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强迫自己做什么很危险的差使,想到这里,他装出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范先生,您有什么事情直管说,只要是在下做得到的,一定不推辞!“ “好!”范文程轻拍了一下阿桂的肩膀:“有阿桂你这句话,那些事情便让他大风吹去吧,你将你那妻妾的姓名住址告诉我,过些日子我便让人将他们接来与你团聚!” “多谢范先生!” “你不必谢我,这些都是你自己挣来的!“范文程笑道:”对于忠心能干的臣子,大汗可是慷慨的很。你放心,只要把这次的差使办好了,这些事情都包在我身上!“ “不知是什么差使?” “杀两个人!”范文程冷笑了一声:“刘成、吕伯奇!” “什么?”阿桂几乎从椅子上跌落下来,不过他的表现在范文程的意料之中。他一把抓住阿桂的胳膊,低声道:“你放心,具体的计划我已经有了谋划,只要你听我的安排,至少有七成的把握!” “范文程,你莫不是开玩笑吧,让一个明国的间谍去刺杀明国的宁夏总兵和巡抚?”一时间阿桂心中几乎是哭笑不得,为何无论是明国还是大金两边都看中了自己,莫不是自己的身上有什么特质适合做这些见不得人的差使?范文程看阿桂的样子,以为对方害怕,便沉声道:“阿桂,俗话说富贵险中求,我知道这件事情十分危险,可是你这些年来所经历的事情又有哪件不是死里逃生?最后不都是成功脱险还大获其利?你本就不是那等终老卧榻之人,这次只要事成,大汗便会升你做佐领,便是不成,你的妻儿也可以荣华富贵,一生无忧,何去何从,你自己想想吧?” 范文程开出的这个空头馅饼不可谓不大,只可惜在他看来阿桂此去无论是成是败,下场多半是被砍成肉酱,只有让他妻儿衣食无忧,富贵终老需要落实。看到对方那副半痴半呆的样子,范文程倒也耐心的很,毕竟这关乎生死,一时半会下不了决心倒也正常,反正他手头捏着对方的把柄,不怕对方不答应,只是他却不知道阿桂已经是刘成的间谍,做出决定倒也没什么为难的。 “范先生!”过了好一会儿,阿桂方才低声道:“若是我此行回不来,家小——?” 范文程接口道:“这个你放心,若是有个万一,家小的事情绝对没有问题,你若是信不过我,我可以让大汗亲口向你承诺!” “也罢!”阿桂咬了咬牙,一副下定决心的样子:“大汗待我不薄,这条命我便豁出去了,只求保得家人安康便是了!” “好!”范文程笑着站起身来:“你先回去歇息两日,待到这边的事情我安排好了,我再给你消息!” 半盏茶功夫后,阿桂走出文馆的大门,范文程少有的送到了门口,这让当值的军士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什么时候见过范先生对一个无名小卒这么恭谨的?待到阿桂走远了,范文程脸上的笑容也很快消失了,他转过身对身后的仆人吩咐道:“你找几个人,把这厮给我盯紧了!” “是,先生!” 在回家的路上,阿桂的心中百感交集。敏感的他已经感觉到了四周若即若离的视线,经验丰富的他明白这应该是范文程派来盯着自己,以免自己逃跑的。不过此时他的心中并没有害怕,反而隐藏着一种特别的兴奋。当他回到家中,也不理会周围邻居异样的眼神,推门进了屋。 “你回来了!”阿碧正抱着孩子,看到阿桂进门赶忙上前,压低声音道:“昨晚那件事情已经处置好了,你待给里正送五吊钱去,多说几句好话!” “嗯!”阿桂点了点头,却没有动,他看了看孩子,低声道:“阿碧,只怕我们要分开很长一段时间了。” “分开?怎么说?”阿碧惊讶的问道:“出了什么事情吗?” “嗯!”阿桂将方才在范文程屋里的那些事情说了一遍,低声道:“这件事情是推不掉的,我已经答应了,不管后果如何,我们恐怕很长一段时间都见不了面了!” “夫君,这是好事!”妻子表现的比阿桂想象的要镇静的多,阿碧稍一思忖就给出了结论:“你可以请求那个活佛对外面说你刺杀未遂,已经被处死了,我和孩子在这里会很安全的,等过段时间自然就没人会在意我们,再派人来接我们过去与你团聚就是了,总比在这里整天担惊受怕的好!“ 阿桂想了想,点头道:“也是,总比整日里担惊受怕的好,只是苦了你!” “别这么说,比起大凌河城中的其他姐妹,能够遇到夫君您,阿碧已经是幸运儿了!”说到这里,阿碧取了一把剪刀,将自己的发辫的尾稍剪断,又将怀中孩子的头发剪了一小截,一同放入腰间悬挂的香囊里,塞到阿桂的手中:“别忘记了我和孩子!” “嗯,我一定会想法尽快与你们团聚!” 宁夏城外,帐篷。 “吼!” “来人,打水进来!” 帐篷的帘幕被掀开了,几个女奴走了进来,对车臣台吉****的身体视若无睹,后帮其换上衣服,方才退了下去。刚刚发泄完毕的车臣台吉只感觉到浑身上下充满了精力,他一边将佩刀系在腰间的皮带上,一边向门旁的部属问道:“怎么了,我那妹夫还没到宁夏城?” “禀告台吉,昨天赵先生回答说,刘总兵应该就这两天回来了!” “嗯!”车臣台吉走到桌旁的铜镜旁,对着镜子修饰了一下自己的胡子:“只要他一回来,马上禀告我!” “是,台吉!” 就在击败了哈萨克人之后,车臣台吉刚刚从父亲巴图尔那儿得到了自己的部众三千帐准格尔部以及他能抓到手的所有哈萨克部众,只是划分的牧地还没有确定,车臣台吉希望得到的牧地就是刚刚征服大玉孜小汗的地盘,相比起准格尔人的老家,这片河流纵横交错,土地肥沃的土地要富庶得多,只是首先他必须能够击败哈萨克人的反攻。 作为巴图尔台吉的使臣,除了表面上的为妹妹敏敏别吉送嫁妆,并作为娘家代表参加婚礼之外,车臣台吉还有一个更加重要的任务,那就是要求刘成在火器方面给予更大的援助,比如在准格尔人的领土上建造一个可以制造鸟铳的作坊。最近的对这次哈萨克人的胜利已经让所有对鸟铳对弓箭优势还抱有怀疑态度的人都闭住了嘴,战场上那大片大片沦为野狼食物的哈萨克骑士的尸体就是铁的证明。躲在驼城后面的三千多准格尔鸟铳手们击退了数倍于己方的敌方铁骑的冲击,这在过去还是从未有过的,这说明了一点,即使是草原上,胜利也是属于能够拥有更多火器的人。 因此当胜利之后,巴图尔台吉立即下令加紧女儿与刘成的联姻,并拿出如此丰厚的一笔嫁妆的时候,车臣台吉第一个跳出来表示支持。他很清楚父亲拿出这么多部众、牲畜,尤其是对于战争有着特殊的战马与骆驼是为了什么。而车臣台吉这么做的原因还有一个,他希望能够借此机会与未来的妹夫建立良好的私人关系,这样当父亲去世后,他就能在争夺大汗宝座上有一个强大的外援了。 “台吉!” “什么事?”车臣台吉抬起头,有些恼怒的盯着那个打扰了自己思绪的手下。 “刘总兵回来了,已经在总兵府了!” “什么!”车臣台吉又惊又喜的站起身来:“快准备马,我们马上进城!” 已经平静了许久的总兵府里人声鼎沸,人来我往,四处奔走,仆役们就像火燎着屁股一样,在管事的监督下到处打扫。众人都知道刘总兵已经从京师回来了,都忙乱着摆放着场面,准备迎接主人的到来。但众人所不知道的是,早在一个多小时前,刘成就已经回到了这里,与几个最亲密部属与同僚商议些什么。 “总兵大人,这是您走后这几个月的账目,请您清点一下!”赵文德拿起厚厚的一本帐薄,递了过去,刘成却推了回去:“建生,你先粗略的报一下吧,详细的我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再细看!”(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六章 转向 “是,大人!”赵文德点了点头,翻开账簿道:“大人,您这一趟一共离开了快三个月时间,期间一共收入粮米十五万石,盐六千石,银三十三万七千两;草——” “建生,你告诉我这三个月我的财库是盈余还是亏本,亏多少就好了!”被赵文德那一串串数字砸的有点焦头烂额的刘成不得不又一次打断了手下的报告。 “亏本,亏得很厉害!” “怎么会亏本?”刘成皱起了眉头:“朝邑那边的厘金、税金、工坊的收入、还有前套这边跑马圈地的钱、盐、茶、马这些都是大宗生意,我离开这几个月根本就没打仗呀,哪里有花钱的地方?怎么还会亏本?” “大人,就是因为没打仗所以才亏本呢?”赵文德没好气的答道:“您把林丹汗和卜失兔汗都杀了,朝廷以为西北无事,连宁夏镇的饷都停了,您去京师前又下令要编练新军,补齐缺额,盔甲、火器、粮饷、重建归化城哪样不要花钱?您不在缙绅们把钱都装在口袋里不肯拿出来,您说的那些大宗买卖又不是立刻能见效的,只看到银子如流水一般往外流,进来的却只有常数。如何不亏本?” “把饷停了?”刘成一听傻了眼,虽说明末军队欠饷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但自从陕西民变爆发后,西北明军拖欠军饷或许有,但干脆停掉却是没有的。刘成此番大发神威,先是大破革里眼和老回回,后来又斩杀林丹汗与卜失兔汗,一举解决了困扰西北数十年的边患。洪承畴也乘势将陕西境内的农民军消灭的消灭,赶走的赶走,基本稳定了陕西的形势。如此一来朝廷干脆停了宁夏镇的军饷,把钱花在其他军镇去了。面对这一切,刘成也只有哭笑不得,看来历代武人玩养寇自重的把戏从某种意义上也是被逼无奈。 “那你一共编练了多少新军?” “大人您到宁夏镇的时候一共有七个步队、共四千人,骑兵一千六百人,甲仗有许多缺少的,此外在朝邑还编练了四个步队的新军,黄河上还有二十条快船,算下来也有千余人。大人您走后三个月,我补齐了死伤的缺额,并新编了一个步队营,眼下在宁夏镇这边有三个营,一共十二个步队,在朝邑那边还有一个营四个步队,由杜如虎杜大人统领,一共大约八千余人,这些步队里的射生手已经全部换装了鸟铳。骑兵有两千人,人带双马,有胸甲和头盔,器械齐全,在河曲上还有十二条造好浅水的快船,水手铳手齐全。这些都是朝廷的经制之师,其他方面我就不太清楚了。” “嗯,建生辛苦了!”刘成点了点头,目光转向一旁的敏敏,问道:“敏敏,土默特与察哈尔那儿呢?” 敏敏已经与刘成数月未见,形容倒是清减了不少,她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来,对着念道:“阿成,你是济农,大汗还年幼,翰鲁朵是由你代领的,有两千帐,每帐抽一丁,一正一副,可战之兵便有一千骑;破林丹汗后,你提拔格桑他们各自有了自己的翰鲁朵,所领帐数或多或少,算下来也有四千余帐,征发时也有差不多两千骑;这次父汗分给我四千帐,若是按照两帐抽一算,也有两千骑,只是里面多半是被俘的哈萨克人,人心未附,缓急之间未必派的上用场,其他的土默特、察哈尔两部,加起来虽然还有两万三千余帐,但一来青壮死伤的不少,二来是新降之人,察哈尔部又是屡次败给女真人,到时候能征调出来多少人来也不好说!“ “辛苦敏敏你了!”刘成点了点头,其实他此时有两个身份:大明的宁夏总兵、蒙古帝国的济农;前者他除了可以指挥直辖的四个营的步队,两千骑兵以外,还可以调度隶属于宁夏镇的诸多守御千户所、百户所所辖兵力(当然明末时大大缩水,已经多为纸面部队);作为蒙古帝国的济农,理论上他可以代替还在吃奶的大汗指挥漠南、漠北以及位于漠西的厄鲁特四部(准噶尔、杜尔伯特、和硕特、辉特部),不过现在的蒙古帝国与大明的百万卫所军和京军一样,也早已缩水的不成样子了,不要说位于漠西的厄鲁特人和漠北的土谢图汗、札萨克图汗、车臣汗三大部,就连传统上属于蒙古大汗直辖领地的漠南六个万户也早已叛离的叛离,消灭的消灭,其中刘成还能直接掌握的只剩下察哈尔与右翼的余部,刘成将其分为察哈尔与土默特两部,一百四十多个札萨克,放在河套地区休养生息。从人口上看,全部加起来也不过三万余帐,按照一帐六口人算,撑死也不过二十万人,是个微不足道的数字,南直隶稍微像样点的县就不止这点人口了。但游牧民族特有的娴熟骑术、习惯于迁徙生活带来的组织性,充足的马匹资源,加上刘成提供的足够铁制武器,使得他们的动员率高的惊人。如果再给刘成一两年时间,将这些部众吃下去,同时做好与漠北、漠西的茶马买卖,一下子拉出来两万骑兵是很容易的事情,这在明末也是相当有力量的一枚棋子了。 “刘大人,你准备的兵也太多了吧?”最晚说话的是吕伯奇,他自己也感觉到了,屋子里的气氛有些不对。本来依照大明的体制,运筹帷幄,统辖诸蛮的事情应该是文官的差使,刘成的任务不过是带着手下那几千兵上阵厮杀罢了,可事实上刘成却采用身兼数职的法子把自己完全架空了,偏生自己却无法抗拒,说起话来也没什么底气。 “吕大人,若是我估计的没错,秋后东虏就要打过来了!“刘成将切桑从阿桂口中得到的情报复述了一番:”我现在只嫌兵少,哪里还会嫌多?“ “东虏打过来?”吕伯奇被刘成吓了一跳,原来刘成去京师之后,赵文德、敏敏、切桑、杜国英等人干脆什么事情都不告诉他,将他整个儿蒙在鼓里,他虽然名义上是宁夏巡抚,可实际上能管的也就那十几个空头千户所而已。刘成回来这么一说,顿时将他吓得半死。 “不错,林丹汗一死,皇太极就想取而代之,统领蒙古各部,这个机会他是绝不会放过的!”刘成低声道:“咱们若想在这河套站住脚,不打一仗是不行的!” 吕伯奇张了张嘴,想要让刘成退兵,可看到刘成那双略带褐色的深色眼珠,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去了,以他过去与刘成打交道的经验,此人表面看上去十分随和,但在关键事情上却执拗到了极点,无论是清理屯田、挖渠、攻打流贼、与蒙古人,他都是力排众人,坚持己见,最后事实证明都是他对了。三番五次下来,自己每当与其意见不同,都会下意识的做出退让。 “大人!切桑活佛来了!“一个亲兵在门外禀告道。 “切桑?他来干嘛?莫不是大昭寺那边出了什么岔子?”刘成的心情立刻紧张起来:“快请他进来!” “是,大人!”那亲兵磕了个头,退了出去。屋内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压抑起来,吕伯奇捋了颔下的胡须,问道:“刘大人,莫不是东虏进兵了?“ “不清楚!”刘成摇了摇头,按道理说后金这几年缺粮缺的厉害,有些官员为了养家甚至将家中“御赐”的物品都拿出去卖掉,结果还因此获罪,如果不到秋后就进兵,肯定会因为征发民力而导致大灾的,但战争中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刘成也不敢下结论。 “大人!”说话间切桑已经进来了,他向刘成合十行礼:“我遇到一件要紧事,须得与你单独谈谈!“ “单独谈谈?”刘成看了看左右,敏敏莞尔一笑:“阿成。我有些累了,你这些事情忙完了来找我!“说罢出去了,吕伯奇、赵文德等人见状,也纷纷起身告辞,屋内只剩下郝摇旗站在刘成身后,切桑见众人都出去了,低声道:“大人,前几天有一小股土谢图部众来了归化城,约有两百余帐,说是来投靠您的!“ “就这事?“ “大人,您请听我说完!”切桑看了看外间,低声道:“这支部众是皇太极专门派来的,其目的是为了刺杀你和吕巡抚!” “刺杀我和巡抚大人?那你怎么知道的?” 切桑的脸上泛起一丝苦笑:“您还记得我是怎么当上大昭寺首座的吗?我抓了一个女真人的探子,将其策反后送了回去,为了让女真人信任他,担当重要的角色,还给了不少情报给他。女真人倒真是信任他了,结果把他派来刺杀您了!” 刘成看着切桑的苦笑,也明白对方此时的感受:花了那么多心血才在后金那边埋下一颗钉子,自然是希望其步步高升,在关键时候发挥致命一击的作用,可后金那边居然派过来当刺客,先前的心血自然是白费了,当真是弄巧成拙。他只得笑着安慰道:“行事在人,成事在天,有些事情强求不得,再说不是还救了我一命吗?“ “在下正是为了这件事情来的!”说到这里,切桑转过身,对外间道:“阿桂,你进来吧!” 看到从门外进来的陌生人,郝摇旗警惕的上前一步,将刘成挡在身后,右手已经将佩刀抽出了一半,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阿桂看了看郝摇旗,跪下向刘成磕了个头,道:“小人有一件事情还请总兵大人恩准!” 刘成看了看对方,眼前站着的是一个真正的老兵,他所经历的危险与战斗在脸上留下了各种各样的痕迹,就好像戈壁滩上的那些古老的石柱一样,眼睛里却满是希冀。刘成满意的点了点头:“起来吧,说吧,是什么事情!“ “我希望您对外宣布已经将我处死了!“ “将你处死?”刘成闻言一愣:“为什么要这么做?” “大人!”一旁的切桑解释道:“因为阿桂的妻儿还在女真人那边,如果让女真人知道他是我们的人,只怕他的妻儿会受到伤害!”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那没有问题,上师,这件事情就由你来安排了!“ “多谢,大人!”阿桂向刘成磕了两个头,一旁的切桑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大人,我觉得这次的事情是一个好机会!” “好机会?什么机会?“刘成被切桑的话有些弄糊涂了。 “大人可以抢在女真人进攻之前,讨伐漠北的土谢图汗!” “讨伐土谢图汗?那不是在漠北吗?为啥要讨伐他?“刘成在脑子里搜索了一下,他记得土谢图汗乃是当时漠北蒙古的三股势力之一,大概位于车臣汗与札萨克图汗之间,其部与刘成所控制的河套地区隔着戈壁滩,平时除了商旅之外,也没有什么直接的接触,为何切桑这个时候主张刘成出兵攻打对方呢? “您刚刚被土谢图汗的人刺杀,这难道不是理由?” “可是你我都知道这不过是皇太极的阴谋——”刘成话刚出口,便停住了,切桑自然知道这一切的内情,那这不过是个借口罢了,可为何要在女真人即将攻打过来之前发动远征呢? “大人,我听说车臣台吉已经被授予部众,自立门户了?不知是真是假?“ ”不错,他在与哈萨克人的大战中立下战功,巴图尔已经授予其部众,只是牧地还没有确定。“ “我还听说他这次来是想要大汗您帮助巴图尔台吉建立生产火器的工厂?” “上师消息倒是灵通!”刘成笑了笑:“倒不是我不愿意,你也见过我在朝邑的工厂了,若只是那种打制几只鸟铳的小作坊不难,但像朝邑那样的如流水一般产出武器的,就算我倾囊以授,好不藏私,巴图尔也是建不起来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七章 骗局 “那是自然!“切桑也是见过刘成在朝邑的厂房了,知道这并非托辞:”大人,您大可让那位车臣台吉也去朝邑看看,他便明白您并非有意推辞了。“ “嗯!我也是这么打算的!“ “大人,这么做还有一个好处!车臣台吉亲眼看到您在朝邑的工厂,明白了您的实力,您就很容易与他联合进攻土谢图汗了,他正好牧地尚未确定,一定会垂涎于土谢图汗的地盘。“ “可我要是出兵攻打土谢图汗,那归化城那边岂不是空虚了?” “大人,女真人的主要力量要留着对付明国在辽东、辽西的军镇,能够投入西征的其实不多,皇太极麾下的主要力量应该是依附他的蒙古各部。大人担心的不是别的,而是已经统辖的土默特人与察哈尔人人心不附,临时倒戈罢了。其实要让这两部人心依附的最好办法就是打一仗,只要打赢了,将俘获的牲口财物女奴分给众人,他们自然就对你忠心耿耿了。再说就算女真人打过来了,你只需将两部的老弱西渡黄河,迁徙到宁夏这边,女真人还能一直追过来不成?” 刘成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切桑这番话倒是提醒了他:草原上各部相互厮杀,抢掠人口、牲口、争夺草场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对于部民来说,能够带领他们东征西讨,百战百胜的首领就是好首领。察哈尔与土默特两部死在自己手下的部众数以万计,自己再怎么怀柔也是没有用的,但如果自己能够带着他们击败别的部众、获得丰厚的战利品,那先前的缺点就全部变成优点了。要说杀蒙古人多,谁也比不过成吉思汗,可至今蒙古人还是对其奉若神明,原因还不是在成吉思汗的带领下他们将整个欧亚大陆都几乎变成他们的牧场?而且北征还有两个好处:1、可以给自己增加一个有力的盟友——车臣台吉;2、自己将土默特与察哈尔两部的精壮带走后,只留下老弱,就算人心不稳,也没有力量倒戈。至于归化城那边,托马斯是按照欧洲棱堡样式重建的,又有从西班牙人那儿得来的重型火炮,又濒临黄河可以用水路运送补给,除非皇太极丢下辽东不管,在这边长时间围城,否则是没有什么办法的。就算暂时皇太极能够占据前套后套地区,但毕竟他无法留大军驻守,只要自己从漠北回师,自然还是自己的。 “这样吧,等我与敏敏还有车臣台吉商议之后,我再做决定!”说到这里,刘成指了指阿桂:“这个人今后便在你手下做事,过几个月待到事情平息下来,你便想办法把他的妻儿接来团聚!” “多谢大人!”阿桂听到这里才松了口气,赶忙向刘成磕了个头。 “大人放心,只是乔装被刺这件事情须得安排好,不然吕大人那边也不好说!” “嗯,这个我知道,你不妨给仆固合艾透透风,他在察哈尔部也是老资格了,我出师之后,需要有人能够把得住的舵的!“ “是!” 待到切桑与阿桂两人都退出屋外,刘成回到椅子上坐下,陷入了深思之中。切桑的这个建议无疑是一着妙棋,既避开了与后金的直接交锋,又可以乘机扩大自身的实力,而且从时间来看,后金军发动进攻至少要在收割完庄稼,也就是九月中旬之后;而现在是六月,若是自己与车臣台吉商定后,应该要到七月下旬出兵,回师的时候说不定还能来个击其惰归,捞上后金军的一点尾巴,那就是最完美了。可大明毕竟已经有快两百年没有越过大漠,进军漠北了,自己能做得到吗? 可土谢图汗毕竟未曾与大明交兵过,朝廷中会不会有人说自己畏敌不战,擅开边衅呢?后世史家会不会说自己********壮大自身实力,却置朝廷大敌于不顾呢?想到这里,刘成的脸上露出了傲慢的笑,萨拉丁是**********世界的英雄,从基督徒手中夺回了圣地耶路撒冷,可是在他的一生中的绝大部分时间其实都在和******厮杀,为统一叙利亚与埃及而苦战。在与最强大的敌人交战前先并吞弱者壮大自己不是很正确的策略吗?“非利不动,非得不用,非危不战。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致战。合于利而动,不合于利而止。怒可以复喜,愠可以复悦,亡国不可以复存,死者不可以复生。”我们的祖先说的多么好呀,为将之人首先就应该把无谓的感情去除掉,冷静的追求胜利,其他的东西不是我应该考虑的。 刘成正思忖间,突然眼前一黑,却是被一双温软的小手给遮住了。 “猜猜我是谁?” “敏敏!”刘成回身将背后那人拦腰抱起,便听到一声轻笑,面前那人容貌清丽,笑嫣如花,不是敏敏却是何人? “阿成,你方才皱着眉头,又在憋着什么害人的坏主意?“ “呵呵呵!“刘成闻言笑道:”敢情在你眼里为夫整日里都在想着怎么害人?那你为何还愿意嫁给我呢?“ “因为敏敏也是一个坏姑娘呀,自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啦!“敏敏笑嘻嘻的搂住刘成的脖子,笑道:“让我猜猜你这次又在打谁的坏主意?女真人?蒙古人、还是你们汉人的大官?该不会是我们准格尔人吧?” “怎么会?”刘成不由得暗自惊叹女人直觉的敏锐,脸上却装出一副笑容来:“怎么会,我与你既然已为夫妻,那准格尔人便是我的娘家人,岂有坑害娘家人的道理?” “我们蒙古人可没有你们汉人那么多规矩,便是一奶同胞的兄弟之间为了争夺汗位相互厮杀也是寻常事,更莫说娘家了!阿成,敏敏既然嫁给了你,便是你的人了。我也知道父汗提出的要求让你为难的很,你可千万不要勉强!“ “勉强倒也说不上!”刘成心中也有些感动:“若只是造鸟铳的工坊,倒也没什么。可我在朝邑的工坊你也看到了,炼铁、炼焦、制造火药的,水力锻床,火绳、木工坊、加起来大大小小有一二十家,工人有两三千人。你父汗仓促之间怎么建的起来,若是只一个鸟铳作坊,精铁、木作什么的都不行,又没有锻床,只怕一年下来也就两三百条而已,还不如从我这里买省事多了。” “你说的也是,让我来与车臣哥哥解释!他若是不信,让他自己去朝邑看看就是了!“ “嗯,敏敏,其实你猜的不错,我方才的确在想一个计策!“ “哦,快说给我听听?”敏敏的脸颊立刻泛出兴奋的红光。“ “过几天我会被人行刺,身负重伤!而实际上,我打算与你哥哥联合起来,进攻土谢图汗!“ 宁夏城,东门。 艾合买提倚在软垫上,脑袋随着驼轿的起伏而上下晃动,相比起上次求见刘成的时候,他的下巴又肥厚了许多。这趟贸易他获利极丰厚,他用刘成给他的那张三千两银子的凭证在朝邑买到了许多叶尔羌汗国急缺的商品——茶叶、器皿、铁质农具、呢绒,尤其是呢绒,水力纺织厂出产的呢绒产品无论在价格、质量、印染颜色上都彻底压倒了当地人的羊毛织物,算上从叶尔羌运回的玉石、金沙、牲畜、兽皮,算上这一来一回,扣除掉中途的耗费,艾合买提已经至少获得了百分之两百的利润,他的钱袋就好像他的下巴那样肥厚了起来。眼看宁夏城已经在望,他也终于可以放松下来,好好的打个盹儿了。 突然驼轿停了下来,半梦半醒之间的艾合买提一头撞到了前面坚硬的木质支架上,顿时痛醒了过来。突然惊醒的他掀开轿帘,骂道:“真主在上,哈迪,难道你连牵骆驼都不会吗?” “老爷,前面堵住了,我们过不去了!”仆人哈迪无奈的摊了摊手,向前面指了指,艾合买提顺着哈迪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东门门口密密麻麻的挤满了人,倒像是在围观什么一般。前面的车队已经堵了半里多路,许多马车在官道上动弹不得。 “你过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都堵成这样了,官府也不派人管管!”艾合买提抱怨道:“哎,一定是刘大人还没从京师回来,要是他在一定不会让这些家伙偷懒,把这里弄得乱七八糟的!” 哈迪扭过头去,掩口笑了起来,自从去了一趟朝邑,自己的老爷就成为了那位刘总兵刘大人忠实的粉丝,朝邑方便的交通、密集的人流、工厂里流水一般涌出的物美价廉的商品、井然有序的环境都让艾合买提赞叹不已,这一切在他眼里都化为了滚滚的金流,尤其是这位刘大人对商人也是秉持着等价交换、有来有往的态度,这正好挠中了艾合买提的痒处,就算是本教的那位总是高高在上的和卓比较起来都要逊色许多了。 不一会儿,哈迪就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大声道:“不好了,不好了!” “什么不好了,难道我没有教过你说话要有头有尾吗?“艾合买提恼怒的呵斥道,作为一个长途贸易商人,他是十分忌讳像”不好了“这类不吉利的言辞的。 “请原谅,老爷。东门那边正在处死十几个蒙古犯人,据说他们行刺刘总兵刘大人时被抓住了,在东门外处死!” “什么?行刺刘大人?这些不信真主的狗,但愿他们落入火狱!”艾合买提狠狠的骂道:“刘大人呢?有没有事?” “不清楚!”哈迪犹豫的摇了摇头:“不过听说刘总兵受了伤!” “该死!”艾合买提骂了声,以和他肥胖身体不相符的敏捷从驼轿上跳了下来,大声叫着自己管家的名字:“买买提,买买提!“ “什么事?”正在后面照顾驼队的管家跑了过来,将帽子从满是汗水的脑袋上摘下来,问道:“什么事?” “我有要紧事要先进城,这里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把货物运到货栈,骆驼都送到圈里,喂好料和水,晚上来我家里交差,明白吗?“ “放心吧,老爷!”买买提恭谨的鞠了一躬。 “哈迪!你把那头装礼物的骆驼牵来,随我一同进城!” 艾合买提花了好大一番力气才挤进了东门,然后就直奔总兵府而来。到了府门口便看到戒备森严,守门的军士比平日多了许多,而且一个个都披甲持兵,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他强压下心中的害怕,将刘成上次给自己的信物取了出来,对守门的军官道:“我是叶尔羌商人艾合买提,听说总兵大人被人刺伤,想要探望,还请通传一声。” 那军官看了看艾合买提,又看了看他手中的信物,最后还是决定替其通传,不一会儿艾合买提便看到郝摇旗出来了,他还记得这个满脸络腮胡子的黑脸军官,知道是刘成的贴身心腹,赶忙迎了上去:“郝大人,您还记得我吗?上次那个请总兵大人来府中做客的艾合买提呀,不知大人现在如何了?可否让我进去探望一番。” “大人被刺客刺伤,伤势不轻!“郝摇旗显然也还记得对方,温和的向艾合买提点了点头:”现在不宜见客,艾合买提先生您请回吧!“ “哦哦!”艾合买提听到刘成伤势不轻,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响,但他也知道轻重,只得指着背后的骆驼道:“我刚刚从叶尔羌回来,这骆驼背上是替大人带的礼物,想不到竟然出了这等事,便劳烦郝将军收下吧!” 郝摇旗也不推辞,挥手让手下牵了骆驼:“先生有心了,大人好些了我会替您转告的!“ “多谢郝将军!“艾合买提欠了欠身子,直到郝摇旗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方才转身离去。此时的他心乱如麻,看样子刘大人伤势不轻,难道自己好不容易打开的一条财路就这么断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八章 向导 艾合买提想着自己的心思,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突然他的袖子被人扯了两下,低头一看却是哈迪。 “老爷!那几个军爷好像是冲着咱们来的?“艾迪向身后指去,艾合买提回头一看,只见几个军士朝自己这边跑过来,为首的头目看到自己便喊道:“莫不是艾合买提先生?” “不错,正是在下!”艾合买提疑惑的问道:“你们几位是?” “在下是郝中军的手下!”那头目恭敬的向艾合买提叉手行礼:“中军还有点事要问您,让我请您回去!” “请我回去?莫不是礼物里出了什么岔子?” “那在下就不知道了!”那头目笑道:“中军大人只是命我请您回去!”说到这里,他侧过身子,伸出右臂做了个“请”的动作。 “好,好!”艾合买提点了点头,跟着那几个军士回到总兵府,只见郝摇旗站在门前,一副等人的样子。艾合买提不禁有些受宠若惊,唱了个肥喏道:“郝大人,让您旧等了,不知道是什么事?” “先生请随我来!”郝摇旗的脸上挤出一丝笑来,便推门往里面去了,艾合买提赶忙跟上,他的那个仆人艾迪也想进门,却被方才那个小头目伸手拦住了:“请在这里稍待,我家将主只请了先生一人进去!” 艾合买提跟着郝摇旗,一路往府里走去,他看到越走越深,心中不禁生出疑虑来,刘大人受了重伤,那又是谁要见自己呢?莫不是刘大人不在了,有人贪图自己的财物,要把自己诱进府里,谋财害命吧? “郝大人,敢问一句,不知何人要见在下?” “自然是总兵大人?”郝摇旗头也不回,径直往前走,他手长脚长,艾合买提都有些跟不上了,只得一边加快脚步,一边气喘吁吁的问道:“总兵大人不是被人刺伤,伤势严重,如何能见我?“ 郝摇旗也不答话,只是加快脚步,艾合买提即不敢再问,也不敢停下脚步,正当他忐忑不安的时候,却听到郝摇旗的声音:“大人便在屋子里,先生您进去就明白了!“ 艾合买提看了看郝摇旗,平日里总是板着的那张黑脸上少有的露出了一丝笑容,这让他心中更增添了三分疑虑,但到了这里也没法回头了,他只得咬紧牙关,推门进屋。 屋内的陈设很简单,只有一张书桌,两张椅子,书桌旁站着一个锦袍汉子,正是刘成。艾合买提惊讶的长大了嘴巴,指着刘成问道:“刘大人,您不是身受重伤了吗?怎么——” “那都是哄骗外边人的!”刘成指了指面前的椅子:“先生请坐,出去后请务必保密,切勿泄露出去!” 艾合买提打了个寒颤,赶忙拍了拍胸脯,道“大人放心,小人一定守口如瓶,今日的事情绝不会对第三人说!” “嗯,那刘某就多谢先生了!”刘成笑着坐下:“我今日请先生来是有几件事情想要求教的。” “当不起,当不起!”艾合买提赶忙欠了欠身子,他已经完全从方才的震惊中恢复过来了,显然刘成这么做是有其深意的,如果能够有助于对方的计划,那自己将来必定能得到丰厚的回报。 “先生行商各地,想必去过漠北吧?不知这个季节大军应该如何穿越瀚海?前往和林的路线怎么走?“ “瀚海?和林?”艾合买提看了看刘成,心中不由得咯噔一响。对于现代人来说,瀚海一词不过是沙漠的别称,但对于古时中国人来说,瀚海一词所代表的便是位于蒙古高原中间地带,东西绵延数千里的那片沙漠与戈壁滩,这片人烟罕至的干旱区域仿佛是上天用于分隔南北的传统中原王朝与外域的界限。即使在汉唐的鼎盛时期,中原王朝能够控制漠南,屯田驻军,匈奴突厥皆为大汉天子臣属,而漠北依旧是那些天之骄子的地盘。尤其是和林,大漠位于其南,杭爱山位于其北,鄂尔浑河流经其东南。北匈奴之汗廷、回纥进入漠南前的建牙所在,成吉思汗的蒙古帝国兴起后,这里更是还曾为了世界的中心。对于蒙古高原上的游牧民族来说,这里就是千年来的古都,王气所钟。刘成问这个问题,其目的已经不问可知了。 “大人,渡瀚海十人有十人的走法,百人有百人的走法,千人有千人的走法,不知您有多少人马呢?“ “万人!”刘成沉声道:“算上驮马牲畜,至少有数万人马!” “大人,那您可以走的路可就不多了!”艾合买提答道:“过瀚海无非有东西中三条路,东出博洛河屯,沿克鲁伦河向西;中路由独石口、宣化府出边过瀚海,西路则是出归化城,渡瀚海,抵达推河。沿途在有井水处设置驿站,以供往来军士使用。瀚海中虽然干旱,但只要沿着山岗而行,于山脚处凿井便能出水,郁尔草亦能供马驼食用,只要分路进兵,节次而进,渡过瀚海倒也不难。“ “看先生如此熟稔,想必是走过不少趟了?”刘成笑道。 “年轻时倒是时常走,这些年年纪大了,吃不得这般苦楚,倒是走的少了!” “哦,那途中可有什么趣事,说来听听?” 艾合买提见刘成语气和蔼,自己的心态也渐渐放松起来,苦笑道:“这瀚海之中苦楚甚多,哪里有什么趣事,我记得第一次跟商队去漠北时我才二十一岁,路上遇到一种小飞虫,大小不过点墨,若非注意便看不到。我当时年少,不知道轻重,没有如领队的叮嘱用纱障蒙脸,结果被小虫飞入眼里,不一会儿便红肿了起来,双目几乎失明!” 刘成闻言吃了一惊,赶忙问道:“那你如何治好的呢?” “幸好同行的是个老把头,他立即杀了一只羊,将羊肉烤热后敷在我的眼睛上,不一会儿那些小虫所生的蛆虫便尽数出来了,又敷上药膏,过了几日才恢复了。”说到这里,艾合买提指着自己的眼睛:“大人您请看,我两只眼睛旁边些疤痕便是那羊肉烫伤的!”刘成按照艾合买提手指的细看,果然对方双眼旁边都一圈细细的疤痕,若非仔细看不出来。 “想不到这瀚海竟然有这么多险阻!”刘成叹了口气:“若非有了先生,这趟不知道有多少将士要吃苦头。这样吧,艾合买提先生,你便对外间说下一趟要去土谢图部,招募向导、采购必须的物品,所需耗费尽皆由公家支出,不过千万不能让外间知道是我让你办的!” “是,总兵大人!”艾合买提点了点头:“小人知道轻重,这件事情放心,别的好说,只是骆驼须得多多购置,市面上只怕没有这么多。” “嗯,我明白了!”刘成笑道,从腰间结下一枚令牌,递给艾合买提道:“这个给你,如有要紧事,无论何时都可以求见。“ “艾合买提赶忙跪下,双手接过令牌,恭声道:”多谢大人赐牌!“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已经是七月中旬了,这些日子里,关于刘成的伤势,总兵府中传出的消息颇有反复,一会儿说大人已经可以下地行走,过几日又说大人还是只能卧床静养。外间的各种流言蜚语更是传的吓人,甚至有人言辞凿凿的说他亲眼看到某天晚上总兵府里送出一副棺材偷偷送到城外的墓地,让躲在府中装病的刘成不由得摇头苦笑,最后不得不坐在轿子里在城楼上转了一圈,以免玩的太过火了,人心动摇。 傍晚时分,总兵府侧门洞开,一队骑兵鱼贯而出,路旁的行人赶忙纷纷闪开,以免冲撞了行列,几个眼尖的已经看清了为首的那人头盔上的黑白相间的纹饰,熟识内情的一个闲汉得意的向同伴炫耀道:“看到没有,那便是郝摇旗郝大人,镇台大人的卫队便是由他统领的!“ “呀!那莫不是镇台大人便在这队人马里?“ “呲!”那闲汉从牙缝里喷出不屑的声音:“镇台大人的伤还没大好呢,这是大人派心腹巡视城里,安定人心呢!” “原来是这么回事,只望镇台大人的身子骨早日好,保一方平安!“ “是呀!” 在众人意料之外的时,镇台大人,也就是刘成本人正在这队人马之中,他身上的甲胄服色与身旁的卫士没有什么区别,脸上又被颊甲遮去了半边,又被众卫士簇拥在中间,旁边人的根本认不出来。一行人出了东门一路向北,一直走到亥时方才扎营休息。 夜风掠过银川平原,将面前的篝火刮的呼呼作响,不远处的黄河传来哗哗的水声,西面的连绵的贺兰山在月光下就好像一群巍峨的巨人,顶托着夜空。刘成坐在篝火旁,默然不语,火光给他的脸庞镀上了一层青铜色的光泽。他下意识的拿起一根树枝,在手里摆弄着,自己这次远征是不是太过冒险了呢? “大人,鄂齐尔已经来了!”郝摇旗这几天有点轻微的感冒,声音有点瓮声瓮气的。 “嗯,让他过来吧!”刘成从思绪中惊醒了过来,将手中的树枝投入篝火里,火舌****着干枯的树枝,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刘成抬头看了看夜空,相比起这片广袤的夜空,面前的那堆篝火是多么渺小呀!“ “大人!” “嗯,人马都带来了吗?”刘成看了看鄂齐尔,这个年轻的武士一脸意气风发的样子,他已经被刘成委任为达鲁花赤,作为自己的代理人指挥大汗的斡耳朵,此番刘成出兵不欲让传播甚广,便自己乔装隐藏在卫队出城,其实出征的各部军队几天前已经先后出发了,步队与辎重先走,骑队后走,抵达瀚海南边的时候正好汇合。 “嗯,一千骑兵,一人双马,两千骡子,两千骆驼,还有六千头羊,上面的粮食加上牲口,算来够六千人五个月的军食了。” “嗯,这次出兵你所领的斡耳朵是我的老营,千万马虎不得!” “是,大人!”鄂齐尔满不在乎的应了一声,盘膝坐下,笑道:“大人,这次要是灭了土谢图汗,也给我封个千把帐吧,也让留在国师那边的兄弟们眼馋眼馋!” “千把帐?你倒是好大胃口!”刘成笑道:“你知道我帐下谁受封有千帐的吗?” “格桑,脱脱不花也差不多,您还给他们两人弄了个孛儿只斤家的媳妇,那格桑只是个牧奴的儿子!“ “木华黎的出身如何?格桑替我立下大功,你若想受封千帐,便也立下相同的大功来。我刘成眼里奴隶也好,贵族也罢,都是一般,不论亲疏,只论功过!“ “我是哈撒儿的子孙,你居然那我与格桑那个牧奴之子相比?”鄂齐尔狠狠的盯着刘成,头盔上的鬃毛随着夜风飘荡,就好像一头发怒的熊。刘成毫不示弱的与其对视,冷笑道:“若不是成吉思汗,又有谁会记得你的祖先?记住,是功绩创造高贵的血脉,而非高贵的血脉创造功绩!”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人马嘶鸣声,鄂齐尔冷哼了一声,看了看警惕的盯着自己的郝摇旗,转身离去。郝摇旗低声问道:“将主,是否将这厮的兵权夺了去?” “无妨?”刘成摇了摇头:“他一个和硕特部的,手下的部众都是察哈尔人,玩不出什么花样来的,先看几天再说。” “是,将主!”郝摇旗虽然还有些疑虑,不过还是没有多说什么,这时一名传令兵禀告道:“禀告镇台大人,王副总兵已经到了,在外求见!” “嗯,请他进来!”刘成从火堆旁站起身来,只见王安世穿过两行卫兵,恭谨的向自己叉手行礼:“末将参见镇台大人!” “嗯!步队都准备好了吗?“刘成上下打量了一下对方,相比起几个月前击败林丹汗那次大战时,这个王安世胖了少许,原本削瘦的双颊微微的鼓了起来,不过脸上依旧带着那种讨人喜欢的恭谨笑容,在吕伯奇给朝廷的保举奏疏中,他的名字紧跟在刘成之后,也升到了副总兵的位置,官职还在杜家叔侄之上。(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九章 远征一 在朝廷眼里这是吕伯奇的大小相制之术,而在深悉刘成与吕伯奇的关系的王安世看来,这分明是刘成对自己的拉拢。这个极其精明的人也从刘成的身上看出了惊人的潜力,迅速以自己的行动回应了刘成的拉拢,加入了这次远征之中。 “都准备好了,镇台大人!”王安世欠了欠身子:“大人那个步营一共两千三百人,还有小人从所辖的各千户所中精选出来的五百人,每人一匹驮马、一头骡子,甲胄、辎重、火器、药子都已经准备停当了,就在河岸边!” “很好!”刘成满意的点了点头:“你陪我去河岸边走走!“ 对于刘成的命令,王安世显然有些惊讶,不过他还是恭谨的低下头:“是,大人!“ 风在河岸边的芦苇丛中叹息着,带来一阵阵这种河边植物特有的清香,拉扯着刘成背后的披风。隆起的贺兰山高耸在西,如一座巨大的阴影,遮挡着星光。刘成停下脚步,在他面前不远处,星星点点的篝火布满了平坦的河滩地,多得刘成无法计算,成百上千的火堆组成了一条摇曳的光带,伴随着流淌的黄河,仿佛两条平行的河流,看到这一切,刘成的喉咙不禁一阵发干。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自己的军队可以沿着贺兰山与黄河之间的狭长平原向北前进,贺兰山挡住了西北腾格里沙漠吹来的风沙,同时也保护了大军的侧翼,而黄河则提供了充沛的饮水和运送补给的通道,这对于一只正在行进的大军来说,是再好也没有的路线了。可是当穿过三关口之后,地势将陡然升高,黄河也将折向东面,摆在大军面前的也将由肥沃的河套平原变为干燥的蒙古高原,最后变为干旱的戈壁滩,自己能够成功的渡过瀚海吗? “大人,您是不是在担心远征的事情?”身后传来了王安世的声音,刘成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醉卧沙场君莫笑,古人征战几人回,此番渡瀚海而北,也不知此番随我出征的将士又有几人能够回来喝到这黄河水呀!“ “大人!”王安世低声道:“小人听说父辈说过,出兵之前须得小心筹划,出兵之后便得义无反顾,此番远征大人已经筹划的十分完备了,便是步卒都有一马一骡,军中光是向导便有百余人,漠北还有车臣台吉以为接应,只是沙场之上岂有万全之策?大人乃是一军之主,若是您都心中不定,将士们岂不是更是人心摇动?“ “安世所言甚是,是我想的太多了!”刘成笑了一声:“对了,此番出师,你觉得有几分胜算?” “大人,末将以为若是缓进速战,纵然不胜也不至于大败?” “缓进速战?这个做如何讲?“ “大人!”王安世见刘成愿意听他的谏言,精神不由得一振,赶忙低声道:“所谓缓进则是建兵站,挖水井,这样进退皆有根基;速战则是不战则罢,一战则破其首脑,擒拿虏首,以竞全功。北虏人马虽众,但难敌我火器、兵甲犀利,我军所畏无非是彼避而不战,消弭时日而已!“ “嗯,安世所言甚是!“刘成轻轻的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此番渡瀚海远征,若是事成,你我皆公侯万代,青史留名,大家须得同心一意,共创大业!“ “是,大人!” 第二天清晨,大军便拔营继续向北前进,一路上不断有人马汇入,基本都是蒙古左右两翼的各札萨克,有的是原本是刘成部将,因功获得部众的(被蒙古人称为内札萨克);也有是被击败后划分的(蒙古人被称为外札萨克),刘成将其分为左右两翼,分别由脱脱不花与格桑两人统领,沿黄河行十余日。一路上绿色减少,而黄沙渐多,到了后来只看到黄河西岸十余里还有绿色,更远处已经是一片黄沙,了无人烟。 “艾合买提先生,那边便是瀚海了吧?”刘成指着西边的黄色向一旁的艾合买提问道,这位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商人此时也换了一身光板羊皮袄子,骑在马上,亲自担任刘成所在的中军的向导。 “不错!”艾合买提答道:“这里便是瀚海了,你们汉人又称之为‘戈壁’,从这里向北两百余里举目皆是浮沙,无水草,直到两郎山方止。“ “两郎山?为何有此名?” “小人不知,山壁有石碣,题‘二郎山’,也没有落款,不知是何人所立,有人说那里便是狼居胥山。” “狼居胥山?”刘成听了一愣,作为一个穿越者,他自然知道封狼居胥这个成语的由来,他想了想问道:“先生,两百余里的戈壁滩,人可以凭水囊军粮度日,战马和牲畜呢?“ “大人请放心!“艾合买提笑道:”这戈壁滩说是没有水草,但在地势低洼处,地下还是有汇水的,只要掘地数尺,便有水汇出,只是水味苦涩,只能饮马,人喝就不好了。而且现在正是夏季,戈壁滩上生有臭藳,可以喂马。这瀚海虽然难渡,只要大人依我一件事情,绝无问题!“ “哦,什么事情?” “军中无论上下,皆必须下马步行!”艾合买提低声道:“不然最多两三日,马匹非得死去三四成不可!” “这有何难!”刘成笑道,他转过头对身后的郝摇旗下令道:“传令下去,军中上至本镇台,下至士卒仆隶,非遇敌不得上马,以养马力!” “是,大人!” 刘成的命令很快被传递了下去,当天夜里,大军在黄河边渡过了最后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便转向西北,向瀚海行去,一路上众人掘泉而饮,以马粪为薪柴,沿途设置驿站,走了十余日方才渡过瀚海,一路所经历的艰辛也不用多说,到了八月中旬,方才到了瓮金河,与车臣台吉会师。 翁金河。 “妹夫,你果然是个守信之人!”车臣台吉拿起一支鸟铳,他不顾上面涂抹的防锈用的油脂,伸手抚摸着光滑的金属表面,比划了两下,乐得合不拢嘴。 “一共一千支,另外我还附送一百枝作为赠品!”刘成笑着拍了拍一旁的木箱,在他的右边是堆叠起来的数十只木箱。 “好,好!”车臣台吉笑嘻嘻挥了挥手,对身后的手下喊道:“你们几个,快把东西清点一下,搬到后营去!“说完后,他热情的挽住刘成的胳膊,笑道:“妹夫,你过瀚海这一路上辛苦了吧,来去我帐篷里,马奶酒、羊羔肉、舞女都准备好了,我们好生乐呵一下!” “且慢!”刘成坚决的推开了对方的手臂:“车臣台吉,我们还是先把正事忙完了再乐呵不迟,衮布(土谢图汗)他现在在何处?可曾知晓你我要来攻打他?” “妹夫,你倒是个急性子!”车臣台吉有些扫兴:“衮布应该是在昭莫多,那儿水草丰茂,气候凉爽,每年他的汗帐都是在那儿渡夏天的。我的部众已经来这儿有快一个月了,他应该知道我来了,只是这里是个三不管地带,他未必知道你我要来攻打他!” “昭莫多?“ “不错!”车臣台吉向北指道:“昭莫多是我们蒙古语,用你们汉人话讲就是”大树林“的意思,距离这里还有一个多月的路程,那里以北有大山,将北面吹来的寒风遮挡,山下是一马平川,林木茂盛,河水川流其间,南面有小山可供防守,东西两面也有高地可供防御,每年那衮布都会在那儿待到秋后才南下过冬的!” “那就耽搁不得了!“刘成点了点头:“我在这里休兵三日,然后我们就一同出师昭莫多,可好?” “好,反正这衮布自从他爸去藏地修习佛法后,就整日里沉浸酒色,与那些喇嘛学天魔舞,习欢喜禅,却忘记了我们蒙古人的本分,正好据其地,有其部众!”车臣台吉笑嘻嘻的咧了咧嘴:“妹夫,咱们事先可说好了,打败土谢图汗后,其部众你我对半分——” “牧地都归你!”刘成接口道:“你放心,隔着瀚海,我要牧地又有何用?河套那边水草比你这边丰茂多了,我那边缺的是人。我此外只有两个条件:一,我有权选择一个水草丰茂之地筑城,作为商站与漠北诸部进行贸易;二、你必须与我联盟!” “那是自然!”车臣台吉笑道:“这贸易本就是双方两利之事,只是这城中事不能你一人说了算;至于第二条,便是你不说我也要提,你我本就是姻亲,水帮鱼鱼帮水,本就是两利之事,我不与你联盟,难道和喀尔喀这帮奴隶崽子联盟?” “那便依照我与固始汗签订的盟约一般吧,我出一人,你出一人,往来的商人再共选出一人,小事便三人轮流执掌,大事三人共同商议定夺,你看如何?” “好!就这样吧!“车臣台吉又一次挽住刘成的胳膊:”妹夫,现在事情都商议完了,咱们可以去我帐篷里好生乐呵一番了吧!“ 相比起帐外,里面的温度高的惊人,几乎可以说是酷热了。四角都隔着烧木炭的篮子,放出暗淡的红光,地上铺着厚厚一层羊皮做地毯,刘成盘膝坐在地上,一旁是车臣台吉;当中十几个衣着颇为清凉的女奴正在随着乐师的琵琶声跳着舞;当中的火塘上野鸡、兔子、肥羊正在烤制,肉香味、汗味、皮革的臭味、膻气、马奶酒的那股子酸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让刘成永生难忘的怪味。 当刘成和车臣台吉走进帐内时,帐篷里的每一个人都或站或跪,向他们的主人和尊贵的客人表达敬意。唯有火塘旁的一个家伙却纹丝不动,继续津津有味的啃着烤鸡,热腾腾的油脂流过他的下巴,流进胡须里,而他却满不在乎的嬉笑着,他的身材不高,但却十分魁梧,他并没有像大部分蒙古人那样将脑袋顶部的头发剃掉,两边梳辫子,而是干脆全部剃光,只留下浓密的胡须,身上穿着缝着铁鳞片的皮衫,两条粗壮的手臂上套着几个沉重的金质臂环,上面雕刻着符文。 “车臣台吉,这鸡肉烤的不错,您也来块!”那个光头汉子看到车臣台吉,高兴地举起手中的铁钎,对车臣台吉喊道。车臣台吉有些尴尬的对刘成解释道:“这是我的安答,博尔札。“转头他便对那光头汉子喝道:”博尔札,还不向刘镇台行礼!“ 博尔札看了看刘成,站起身来,提着铁钎走到刘成面前,郝摇旗警惕的上前一步,将其挡住。博尔札满不在乎举起手中的铁钎,指着上面的鸡肉道:“汉人将军,这鸡肉不错,你要来一块吗?“ “多谢,我正好饿了!”刘成接过铁钎,咬了一口,涂抹了盐、蜂蜜的鸡肉烤的恰到好处,又脆又嫩,刘成摘下射箭的扳指,以方便进食,他的确有些饿了,撕下鸡肉,还吮吸着骨头上残余的肉片。博尔札看着刘成的样子,不由得笑道:“我们在火塘边坐下,一边吃一边喝吧!” 刘成点了点头,与车臣台吉在火塘边坐下,博尔札一边将烤好的肉切开放到盘子里,一边给两人的杯子里倒满发酵的马奶,这种饮料对于蒙古人来说就与汉人的茶一般,离不得一日。刘成喝了一口,只觉得初入口时有些酸涩,但接下来却颇为顺口,不由得又多喝了几口。那博尔札看在眼里,拊掌笑道:“你虽然是个汉人官儿,倒也爽快。” “安答有所不知,这位刘大人的妻子便是敏敏别吉,乃是我的嫡亲妹夫!“一旁的车臣台吉笑道:”此番他越瀚海而来,是与我们一同攻打土谢图汗的!“ “哦?”博尔札看了看刘成:“狗和狼联合起来对付另外一只狼,这倒是稀奇事了?明国将军,我问你一个问题,你为何要攻打土谢图汗?他们根本没有威胁过你们明国,你这么做该不是在耍弄什么诡计吧?”(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章 远征二 刘成皱了皱眉头,他竭力控制住自己不要去看旁边车臣台吉的脸色,他很清楚自己的回答关乎这次远征的成败,而自己已经投入了这么多,稍有不慎便会化为泡影。每一个词,每个表情都必须仔细掂量,他告诫自己,一边喝了一大口酸马奶以争取时间。当放下酒杯时,刘成问道:“那你先告诉我你对这次远征的态度,然后我再说!” 正如刘成所预料的那样,博尔札笑了起来,这个车臣台吉的结义兄弟是个自信到傲慢的人:“我当然支持这次远征,我的安答刚刚离开自己的父亲,需要牧地、部众、土地来喂养自己的牲口、哺育他的百姓,而土谢图汗懦弱无能,却占据着大片肥沃的草场,草原上强者为尊,胜者为王,打赢了他们这些都是我们的!” “很好的理由!”刘成笑了起来:“的确,你们进攻土谢图汗的理由很充分。” “那你呢?我看到了,成百上千的驼队,大量的武器和士兵,我甚至还看到了火炮。这样一支大军越过瀚海肯定要付出很大的代价,你这是为了什么呢?你是个明国将军,草场对于你来说一文不值,再说按照约定你把所有的草场都给了我的安答。是的,你娶了巴图尔台吉的女儿为妻,可这不等于你会为他的儿子白白做事。” 说到这里,博尔札的目光炯炯,盯着刘成的眼睛,即使没有调头,刘成也能感觉到一旁的车臣台吉正盯着自己,他心里清楚如果自己不能给出让对方信服的答案,这次远征恐怕就要泡汤。他低下头,思忖了一会,最后抬起头答道:“你们能够得到土谢图部的领地,而我则能得到两个好处。” “两个好处?” “是的,第一个是安全,你们知道我已经控制了从归化城到贺兰山的大片草场,那儿是整个漠南最肥沃的土地,女真人在不久的将来肯定会进攻我的,我不希望在那个时候还要分散兵力防备北面的敌人,如果这次远征成功,那我就一劳永逸的解决了北面的威胁。” “北面的威胁?”博尔札笑了起来:“土谢图人会越过瀚海进攻你?这怎么可能?你也想得太多了吧?” “现在的确不太可能?假如满洲人与其结成同盟呢?”刘成冷笑道:“你不要忘记了,满洲人与科尔沁部早已是同盟,科尔沁与车臣汗、土谢图汗的牧地可是接壤的。” 面对的刘成的反驳,博尔札没有说话,由于游牧生活的原因,草原上各部逐水草而居,活动范围也比汉人要大得多,光是夏冬两季的草场变更,迁徙几百公里是毫不稀奇的事情,从这个角度上看,土谢图部与当时后金的控制范围可以说是接壤的,以当时皇太极的政治手腕与强大实力,双方建立联盟是完全可能的,在真实的历史上,土谢图部的大汗衮布正是在五年后,也就是1638年(明崇祯十一年,清崇德三年)遣使者向满清入贡,每年向满清进贡一匹白色的骆驼和八匹白马,即“九白”之贡,从而与当时的满清建立了同盟关系。刘成虽然不记得这些历史细节,但不难预料到随着后金的实力不断壮大和明的不断衰弱,像土谢图部这样的塞北势力肯定会逐渐倒向女真人一边,抢先将其消灭,换成与自己有姻亲关系的车臣台吉无疑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那其二呢?”博尔札沉默了一会问道。 “可以威胁满洲人的侧翼!”刘成随手拿起一根铁钎,随手揭开地上的羊皮,便在下面的泥土上画了起来:“女真人共有三部:建州女真、海西女真、东海女真。虏酋努尔哈赤便是建州女真的首领,其吞并海西女真之后,势力渐强,生出不逊之心,乘我大明援朝之役精兵良将损失颇多,起兵作乱。三部女真之中,建州女真善步战,海西女真善骑战,而若论坚忍善战,悍不畏死者,当属东海女真。由于其居住在极北之地,朝贡不常,我大明又称其为野人女真。努尔哈赤作乱后,其常出兵征讨东海女真,其强健者为兵,老弱为奴,东海女真虽然怨恨,然群龙无首,无力抗击东虏侵袭。此番我打算平定土谢图、车臣汗部,遣智谋之士前往东海,予以精兵坚甲,授以战守之术,为东虏背后置一大患,使其首尾不得相顾,以解我大明之忧!“ “呵呵呵呵!”听了刘成这番话,博尔札突然仰天大笑起来,他宏亮的嗓门震动得帐篷顶部悬挂的那顶油灯剧烈的震动起来,灰尘落到刘成的脸上,刘成擦去脸上的尘土,问道:“怎么了,你觉得我的想法很可笑吗?” “不,不!”博尔札擦去脸上的尘土,拿起角杯灌了一口酸马奶笑道:“我只是觉得你的想法很有趣,车臣安答,这么有趣的事情可不能少了我们,不是吗?”说到这里,他转过头向车臣台吉挤了挤眼睛。 博尔札的回答让车臣台吉有点尴尬,不过他更在意刘成的态度,这位实力雄厚的明国将军会不会被自己结义兄弟言辞中的轻慢所激怒,在确认刘成没有被激怒后,他小心的问道:“妹夫,我知道你宏图大志,非常人所能及。若是依照你我之间的关系,我站在你一边倒也不难,只是在你这边我能够得到什么呢?“ “瀚海以北,东接呼\伦\贝\尔、西至科布多、南临大漠,喀尔喀各部之牧地,皆可归属于你!”刘成笑道:“我只要瀚海以南,在瀚海以北只需几个设防商站与汝通商之用,你所需火器药子,我一定尽量优先供应!” “好!”刘成的回答让车臣台吉颇为满意,他此番与父汗分立之后,一路向东进入土谢图汗的牧地。对于绝大多数蒙古人来说,漠北之地,尤其是位于杭爱山南麓的和林乃是一个神圣的所在,早在公元前7世纪,强大的回鹘大汗便将自己的牙帐设置在这里,历代草原的统治者们正是在那儿指挥大军向农耕世界发起一次又一次的进攻的。作为一个刚刚被父亲驱离部落的小汗,能够统治蒙古民族的心脏,已经是不敢企及的美梦了。 “喔!”一个响亮的哈切声打破了帐篷里凝重的气氛,博尔札伸了个拦腰,径直走到帐篷旁,随意的将地上的羊皮踢开些,撩起皮袍的下摆,掏出那话儿就径直小便了起来,帐篷里立即弥漫着一股浓重的尿骚味道。纵然以刘成的修养,脸上也露出了不敢相信的神色,车臣台吉尴尬的解释道:“妹夫你请见谅,我这位安答虽然出身高贵,可平日里有些邋遢!” “有些邋遢?这可是公然在帐篷里小便!“一想起自己刚刚吃了从这家伙手中铁钎上的烤肉,刘成就觉得胃部一阵翻滚,他强自压下恶心道:”车臣台吉,我旅途劳累,先去歇息了,失礼之处请见谅!“说罢不由车臣台吉说话,就起身告辞了。 “安答,你这是干嘛!“将刘成送走,车臣台吉回到帐篷里,看到博尔札坐在火塘旁,一边喝着酸马奶,一边大口的啃着羊肉:“我那妹夫可是难得的贵客,咱们想要在这儿立稳脚跟,可离不开他的相助!” “拉尿呀!”博尔札将角杯往地上一顿:“喝了这么多酸马奶,自然要拉,要不然岂不把肚皮都撑破了!” “那你何必在帐篷里面拉?你应该知道汉人挺在意这些的吧?”车臣台吉恼怒的拍了拍地:“我本来还想再从他身上要些好处的。” “安答,你那个妹夫精的和狐狸一样,你还想从他身上要到好处?”博尔札笑着喝了一口酸马奶:“你想想,他许给你的东西有哪一样是他自己的?牧场也好、牲畜也罢,都得咱们用血汗换来,他可啥都没出!“ “他不是给了我们一千支鸟铳?”车臣台吉有些不服气的反驳道。 “那还不是让咱们替他卖命的?你若是雇一个人替你抓鱼,总得给人家一张网,不能让别人空手去干活吧?” “这个——”车臣台吉顿时语塞,他想了会说:“那你说应该怎么办?不打土谢图人呢?” “打还是要打的,要不然咱们哪有立足之地?可咱们总得知道为啥要打,打到哪儿为止!”博尔札将一块羊肉塞进嘴里,一边用力咀嚼一边用含糊不清的声音说:“比如这土谢图部,咱们自然是要打的,可那车臣部,还有那女真人,咱们与他们又有什么干系,为啥要为你那妹夫去白白流血?” “你说的有道理,安答!”车臣台吉点了点头:“我和他联合讨伐土谢图人,然后就做罢!” 仿佛为了印证博尔札的推测,第三天的早上,这支联合的大军就向昭莫多出发了,当时正值秋天,正是草原上最美好的季节。宽广空旷的平原在眼前延展开来,平坦辽阔直至目光所及之处,宛若一片大海,只不过海面上翻滚的并非蓝色的海水,而是青绿色的草浪。看不到丘陵、看不到山峦,没有树木、没有道路,没有城市,只有随着风摆动的草叶,充塞了整个视野。 大军的总人数超过四万人,不过其中可战之士不到一半,刘成一方有不到三千步兵,骑兵一万余人,而车臣台吉一方则有四千骑兵,其中包括一千鸟铳手。对于刘成来说,多了车臣台吉这个盟友除了可以补充兵力的不足,更要紧的是解决了后勤的问题——部落中的牲畜、乳制品可以减少粮食的消耗,奴隶、妇孺老幼可以承担打柴、找水、炊事等各种繁重的杂务,不然为了转运粮食就至少要动员十倍于军队的民夫,这是此时刘成绝对不可能承受的了的。 “大人,您觉得那个车臣台吉值得信任吗?”郝摇旗看着不远处在马背上奔走驰骋的车臣台吉,向刘成低声问道:“请恕末将直言,我觉得这些鞑子与野兽一般,完全不值得信任!” “是吗?”刘成唇角微微上翘,笑道:“摇旗,那车臣台吉可是敏敏的亲哥哥呀!” “夫人自然不同!”郝摇旗尴尬的低下头,解释道:“那天在帐篷里,那个博尔札那个样子,如何让人信得过?“ “摇旗,我明白你的意思!”刘成踢了两下马肚子,战马加快了脚步,与后面的侍卫拉开了一点距离,郝摇旗知道他接下来要说的比较重要,不希望让第三者听到,赶忙打马跟了上去。 “若只是攻打土谢图汗,车臣台吉他们还是可信的,毕竟一山难容二虎,若是寻常的零散部落土谢图汗说不定还能划一块地盘给他放牧,纳入自家旗下。而车臣台吉是巴图尔台吉的亲生儿子,在巴图尔台吉东征西讨,屡战屡胜的情况下,土谢图汗是绝不会允许厄鲁特人在自己的疆土上扎上钉子的。眼下还没有打起来只不过是时日还短,土谢图汗他可能还没有弄明白。这一点车臣台吉知道,我也知道,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那拿下土谢图汗之后呢?”郝摇旗焦急的追问道:“我记得那天您在帐篷里不是还说要接着拿下车臣汗,出兵东海女真吗?夹击东虏吗?” “呵呵呵!”刘成笑了起来:“摇旗,那不过是给车臣台吉一颗定心丸罢了。” “定心丸?” “嗯!”刘成笑道:“摇旗,你不明白,像车臣台吉这样的人,自小便见惯了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你若是和他老老实实说,我们一起拿下土谢图汗,这里的草场牧地都给你,你替我守住北面,我好一心拿下漠南之地,对付东虏。他反而会想七想八,生出许多事端来。还不如骗他说我出兵越过瀚海是为了这种那种的事情,让他以为有占我便宜的机会,他反倒会自以为得计,不会在对付土谢图汗的时候玩花样。”(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一章 远征三 郝摇旗听了刘成这番话,不由得目瞪口呆,问道:“那,那您和那厮说的那番话是真是假?“ “是真也是假!”刘成笑道:“我是有这个打算不假,自从老奴万历十一年以祖父十三幅遗甲起兵,万历四十四年改元篡号,万历四十六年公开作乱,可谓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子弟皆一时之选,吏卒乃百战之余。与之野战,纵然韩白复生,亦难操必胜。但两国相争,非仅决胜于疆场,东虏虽然多良将精兵,但毕竟民有满汉之别,国土狭小,国主皇太极登基日短,恩信未孚,若大明多树其敌,使其奔走于道,敌劳而我逸,用不了几年下来,便可不战而胜了。不过这是拿下漠南蒙古诸部,击退东虏兵锋之后的事情了,毕竟若是连这都做不到,那些东海女真也不是傻子,怎么会与一个连战连败的弱者结盟?“ “原来大人这番话都是真话,怪不得那车臣台吉分辨不出真假来。“ “那是自然!”刘成笑道:“摇旗,我教你一个乖,这年头要骗聪明人都得说真话,然后让他自己骗自己!” 昭莫多,土谢图汗牙帐。 牙帐的大门是两支三丈高的狼头大纛夹立而成,纛顶尖刃在阳光下反射出金色的光,仿佛在向众人宣示着牙帐主人“黄金家族“的高贵血脉,从帐篷里传出的声音,标志着里面正在举行着一场宗教仪式。这位衮布乃是当年一统大漠南北的达延汗的嫡系子孙,与林丹汗出自一祖,不过百余年的时间早已疏远了双方的关系。自从其祖父阿巴岱入藏地修习佛法之后,历代土谢图汗皆以崇信藏传佛教而闻名各部。相比起他们的祖先来,衮布要文明的多,或者说腐朽的多了,他学会了在皮裘的里面穿上上等丝绸或者细羊毛织成呢绒职称的内衣;用巧手工匠制成的各种器皿首饰装饰自己的住处与婢女;欣赏藏传僧侣表演的各种秘术、宗教仪式舞蹈;诵读精深的佛经并于僧侣们辩论学习其中的议题;尤其是每两三天便洗上一次澡,并在衣物上熏香,这在极度缺水的蒙古高原上可是件颇为奢侈的事情。要知道,当时的大多数蒙古人,一生也就洗三次澡:生下来一次、结婚一次、死前一次,即使在高级男性贵族里,像衮布这样经常洗澡的也可以说是绝无仅有。 珍贵的香料在鎏金香炉里燃烧,释放出诱人的香气,用处女人皮制成的鼓发出隆隆的声音,十六名舞女头戴象牙佛冠,身披璎珞,大红绡金长短裙,金丝袄,云肩合袖天衣,绶带,手执法器。当中一人手持象牙杵,上面缀着数枚金铃,随着她的舞步,手中象牙杵上点缀的金铃发出有节奏的铃声,与隆隆的鼓声相互呼应。众舞女舞姿曼妙,身形性感,偏生一个个脸上却宝相庄严,不苟言笑,脸上的表情与诱人的舞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反而有一种特殊的魅力。 衮布坐在当中的宝座上,欣赏着眼前的“十六天魔舞”,他是个罕见的大胖子,肥大的下巴几乎遮住了他的领口,圆滚滚的脸上一双眼睛一瞬不离眼前的舞女,连额头上渗出了密密的一层汗珠都没有发现。他正在观看的“十六天魔舞”原本是大元在宫廷之中举行法事时的女子群舞,其名来自佛经中天魔引诱佛祖之舞,原本是密宗中举行法事时以娱神佛之舞事,非受特别戒律之人不得观看。蒙古人入主中原后,密宗僧侣为了获得元朝诸帝欢心,便将这原本用于娱神之舞拿来供人间天子淫乐之用,传说元顺帝便是为这“十六天魔舞”所迷惑,终日在深宫之中,不理政事,导致江山落入他人之手。衮布祖父阿巴岱前往藏地学习佛经,别的没有学好,倒是把藏传佛教中不少享乐的手段学了回来,自此土谢图诸汗少了许多蒙古人原有的刚健质朴之气。 “大汗,大汗!”一个突兀的声音打断了帐篷里的舞曲,被从美梦中惊醒了过来的衮布恼怒的瞪大了眼睛,对冲进帐内的部下喝道:“出去,没有看到这里正在做法事吗?冲撞了神佛你担当得起吗?” “可是,可是,大汗,有紧急军情!”来人看到帐内的诱人美景,赶忙低下头去。衮布冷哼了一声,有些困难的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喝道:“紧急军情,哪来那么多紧急军情?你先出去,等会我喊你进来再说!” “是,大汗!”来人无奈,只得磕了个头,退出帐外。衮布用另一种口气对那击鼓的喇嘛道:“格罗上师,请见谅,稍等会我们再继续!” “大汗无妨,正事要紧!”那喇嘛放下手中的鼓,对那些舞女道:“你们先下去吧!“ 片刻之后,当那报信人重新走进帐篷时,舞女已经不在,只留下一缕余香。衮布坐在那宝座上,一旁是那红衣喇嘛,只见他带着满脸的不耐烦问道:“什么紧急军情,快说吧!” “是,大汗!”那报信人早已急的满头是汗,他磕了个头方才答道:“大汗,准格尔人打过来了!” “准格尔人?巴图尔台吉打过来了?”衮布吓得几乎从座位上滚下来,也难怪他如此,这几年来巴图尔台吉东征西讨,威名赫赫,尤其是不久前大败哈萨克人,更是大漠南北的蒙古诸部心生忧虑(准格尔人属于厄鲁特人,与漠南漠北的黄金家族后裔乃是世敌),只是他一直以来主要用兵的方向都是天山南北以及七河流域,与位于准格尔人东面的喀尔喀蒙古诸部采取和平的策略,衮布听到手下报信,还以为巴图尔台吉击败哈萨克人之后,打算重启先祖太师也先一统蒙古诸部的大业,回师东向了呢。 “那倒没有!”那汉子见状,赶忙解释道:“据派出的哨探带回的消息,西进的只是巴图尔台吉的一个儿子,叫车臣台吉,他刚刚自立门户,东迁到了瓮金河源头。“说到这里,他稍微停顿了一下,好像有些为难的样子。衮布看在眼里,不由得怒道:”有什么话你快说,吞吞吐吐的作甚?“ “是,大汗!“那汉子磕了个头答道:“探子抓了个外出放牧的娃娃,那娃娃说与车臣台吉一起的还有个汉人将军,带了很多人马,有许多火器。“ “汉人将军?”衮布被探子的回答弄得有些糊涂了,一旁的喇嘛低声道:“大汗,据说那巴图尔台吉将自己的爱女许配给了一个姓刘的明国将军,几个月前大败察哈尔人的便是那个人。” “准格尔人与明国联合起来了?”衮布的全身都在颤抖,汗水不断的从他肥厚的脸颊上淌下来,他又气又怕的骂道:“格罗上师,我们应该怎么办?” “大汗,这应该是那个明国将军与车臣台吉的私下的冒险行动。”格罗想了会,低声答道:“巴图尔台吉的西面、北面、南面都是敌人,他不可能再和我们开战,实际上他一直都在想方设法与我们搞好关系;至于明国,他们与女真人在辽东一直打得不可开交,哪里有余力越过瀚海进攻我们?“ “原来是这么回事,上师所言甚是!“听了那喇嘛的解释,衮布松了口气:”既然如此,那我们要不要派信使前往巴图尔台吉那儿,告诉他儿子的行径?“ 格罗听了衮布的回答,不由得哭笑不得:“大汗,巴图尔台吉的王庭在天山北麓,就算快马加鞭,赶过去也要个把月,等他的信使回来,这边早就打完了。再说那巴图尔台吉是不想四面受敌,可如果我们连他儿子和女婿都打不过,你觉得他会怎么想?“ 衮布想了想,迟疑的答道:“那上师的意思是要打?“ “嗯,而且要打赢,打赢之后无论是战是和都占了先手!”格罗的语气十分坚决:“大汗,我们应该立即召集部众,并向车臣汗求援,我们平日里与他们和睦的很,若是我们完了,就轮到他们对付这个恶邻了,硕垒(车臣汗)一定会派援兵来的!” “上师说的是!”听到这里,衮布已经下定了决心,他从座椅上站起身来,大声喝道:“来人,发出号令,召集部众,准备迎击来敌!“ 当刘成与车臣台吉的联军抵达土刺河畔时,已经是崇祯六年(1633年)的九月的一个傍晚了,虽然在中原还是秋老虎的季节,在漠北之地已经下了第一场初雪。细密的雪花落在土刺河两岸的树林上,很快就积起了薄薄的一层白色,人与马吐出的气息在空气中很快就变成了蒸腾的白色雾气,刘成驱使着战马,登上河畔的一个小丘,一旁的车臣台吉指着东北方向的一片灰黑色说:“妹夫,你看我手指的方向,那边便是昭莫多了,土谢图汗的王庭便在那儿,相距这里也就是七八里路程,派出的哨探说衮布大军便在那边,大战应该就是明日了。” “嗯!”刘成微微点了点头,他小心的看了看四周的地形,只见远处大山如屏障,连绵不见尽头,大山下一马平川,连绵数十里,依稀可以看到树木甚多,河流穿行其间,土谢图人的大营便在河流旁,地势由北向南逐渐降低,南面有一个马鞍形的小山隆起,正好位于下降的梯形地带的中央,周围十余里,皆处于其下,一条小河绕行而过,两面临水,地势十分紧要。 “那个地方叫什么名字?“刘成指着那个马鞍形的小山问道,一旁的车臣台吉笑道:”妹夫果然好眼力,我也看中了这里,明日之战,那山头便为要紧处!“ “不错!我远道而来,敌众而我寡,若不据高处,只恐为敌四面围攻,那就不妙了!”刘成沉声道:“事不宜迟,当先遣部将占住此处,然后以大军后继!” “先占?”车臣台吉有些犹豫:“天色已晚,就算要打也是明天了,那小山距离土谢图人的大营不过四五里远,贼人看到了必然来攻,只怕难守过今晚。” 刘成的眉头紧皱了起来:“若是明日开战,此山便是必争之地,若是贼人据守其上,我军动向贼人便一清二楚,其势危矣!你若是害怕难以夜守,为何不直接在山下建营?” “这个——”车臣台吉看了看天色:“天色已晚,若是再敌前立营,若是土谢图人以骑冲击,只怕不妙。妹夫,我听说你火器犀利,纵然贼人占据山头,明日再以火器轰击,将其赶下山去便是了!” 刘成见车臣台吉始终不愿出兵抢登山头,索性不再理会他,挥手招来一旁的鄂齐尔,对其下令道:“自古用兵,高处不可让敌,我给你一个步队,两百骑兵,天黑之前一定要把那个山头拿在手里!” “是,大人!”鄂齐尔应了一声,向刘成叉手行礼,便要转身,却被刘成叫住了,他看到将主对着旁边一个有些脸生的蒙古骑士道:“阿桂,你这次做他的副手,一起去一趟!” “我?”阿桂有些错愕的应了一声,他立即意识到刘成这是给自己一个机会,他赶忙向刘成欠了欠身体:“是,大人!”便随着鄂齐尔一同下了土丘。不一会儿,刘成便看到一队人马向那山头疾驰而去。看到刘成的举动,车臣台吉有点尴尬,叫来博尔札:“安答,你领三百人为后矩,若是情况不利,便断后掩护友军回来!” “驾,驾!”鄂齐尔眼看着随着日落,远处的山头逐渐黯淡,他不禁又在马股上重重踢了两下,胯下的战马被主人鞋子上的马刺刺激,嘶鸣了一声,猛地向前冲了一下,若非他马术娴熟,险些从马背上给摔落下来。 “头儿,头儿,慢些!后面的步队马术不行,跟不上来了!“后面传来阿桂的声音,对于这个不知底细的副手,鄂齐尔有些不知所措,他转过头去果然正如阿桂所说的。为了加强机动性,刘成奢侈到给自己的步兵一人一马一骡,马用来乘坐,骡子装运士兵的辎重,实际上已经是骑马步兵。(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二章 远征四 但这些步队的骑术和马匹还是无法与精选出来的蒙古健儿相比,骑兵这一冲便将他们落在后面了,若是让骑兵放慢速度等步兵,恐怕到天黑也没法抵达山下了。鄂齐尔想了想,又看了看远处的小山,对阿桂喝道:“你带着骑兵先去,我去步队那边催催!” “是,头儿!”阿桂应了一声,打了个唿哨,骑队便泼刺刺的冲了过去,顿时泥土四溅,泼了鄂齐尔满脸。鄂齐尔吐了一口唾沫,擦了擦脸上,骂道:“这兔崽子,回来非好好收拾他们一通不可!”说罢,便打马往步队那边去了。 鄂齐尔回到步队,又是皮鞭、又是呵斥,大声催促着步队加快速度,但步队骡马甚多,落下的雪片落地即融,将地面浸湿了,方才的骑队踏过,立即变成了烂泥地,不少驮辎重的骡子赶路多了,料吃的不够,脚上发软,在地上一步一滑,速度始终快不起来,走了约莫半个时辰,距离那山头还有两里多路。鄂齐尔看了看地平线上正在消失的那一撇橘红色,心头不由得焦急万分。 这时一阵北风吹来,带来一排鸟铳声,鄂齐尔勒住战马,侧耳细听,依稀能听到喊杀声,远处小山上惊起了一片暮鸟。随即便传来一阵号角声,正是事先约定遇敌的信号。鄂齐尔听得清楚,赶忙扭头对步队喝道:“前锋遇贼了,本队留下五十人看守辎重,其余只带军器、药子、打马上山!“ 依照过去当夜不收时的习惯,阿桂骑着他那匹灰色的母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小山面朝他的那一面颇为平缓,只是长满了一种带刺的矮树丛,阿桂不得不跳下马,在矮树丛里小心砍开一条上山的路。雪盖住了许多石块、树根和土坑,无论是人和马都很容易摔倒。阿桂能够听到身后传来的抱怨声,每个人都觉得这个时候饿着肚皮爬山是件蠢事,不过他很清楚此时最好装作什么都没听到,以他过往的经验,在还没有凭借实力和功绩获得士兵们的尊重与信任之前,滥施处罚只会自取其辱。 暮色渐沉,天空渐渐变成淤青般的深紫,月亮渐渐升起。阿桂不由得暗自感谢,幸好月光可以帮上不少忙,此时山脊已经在望,地面上只剩下膝盖高的草,他跳上马,用力夹了下马腹,坐骑轻快的向山脊跑去。突然他听到一声马嘶声,他一开始以为是身后的部属,随即他反应过来不对——为了避免引起土谢图人的注意,所有的马都衔了木枚,根本叫不出来,再说声音是从前面传过来的,而非身后,只有一种可能性——是敌人的前锋。 “一个一个传过去,土谢图人也上来了,都做好准备,把火绳点着,上好药子!”阿桂一边压低声音对手下下令道,一边拔出腰刀,跳下战马,弯着腰往山脊上小跑而去,随着他距离山脊越来越近,从山的另一面传来的人马爬山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楚,他不由得暗自庆幸风是朝自己这边吹过来的,否则双方的处境就要易地而处了。 山脊上有一棵橡树,足足有三四人合抱粗细,相对于四周的那些小灌木来,简直就是一个巨人,阿桂快步跑到橡木后,探出脑袋向山下望去,只见山坡上星星点点的足有百余个火把,粗粗一算敌人就有六七百人,最前面的距离自己只有三四十步远,借助那人手中的火光,他几乎可以看清对方脸上的麻子。 这时阿桂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喘息声,回头一看却是最前面的一股人上来了,约有二三十人,约有十余人拿着火绳枪,鸟嘴状的夹子上缠绕的火绳冒出青烟。最前面的一个低声问道:“土谢图人在哪儿?有多少人?” 阿桂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向山脊下面指了指,那汉子也探出头一看,顿时脸色变得大变,低声道:“有这么多人,是咱们好几倍!” 阿桂的又探出头看了看下面的敌人,此时他们已经可以非常清楚的听到土谢图人的抱怨声——这些倒霉鬼也在抱怨自己的将军,让他们饿着肚皮爬山,说不定还要在这里过夜。 “不怕,他们也不知道我们这边有多少人,待会我们先放一排鸟铳,然后就一起吹号,上马冲下去,杀他们个措手不及!”阿桂麻利的从马鞍上取下自己的火绳枪,麻利的点着火绳,并将从腰间皮带上的小竹筒里取出定装好的药子,开始装填起来。他的镇定感染了部下,士兵们纷纷以那颗大橡树为中心展开,有火绳枪的架起火绳枪,没有火绳枪的拿起角弓,瞄准下方正埋头爬山的土谢图人,等待着阿桂的命令。 阿桂的动作很快,他在明军当夜不收时就曾经使用过火绳枪了,但当时他更喜欢使用弓箭——原因很简单,明军绝大部分火器质量十分堪忧,尤其是给单兵使用的火绳枪、三眼铳之类,很多时候不但不能射杀敌人,反倒伤了自己人。不过来到刘成麾下后,他立刻发现了这位将军给部下使用各种火器的特殊之处:用料考究、打制精细不用说了,还有各种各样的奇思妙想,比如每支火绳枪还配一个专门制造铅弹的模子、十二支定装火药与铅弹的竹筒、清洗枪管内膛的细刷子、呢绒布以及专门保养用的油脂、甚至还有一个十余页的小册子,上面用简明的图画告诉使用者应该怎么使用和保养这件武器,甚至就连一个字也不识的蒙古人也能看懂。除了竹筒插在射手的牛皮腰带上以外,其他的都装在一个用牛皮鞣制的行军口袋里,可以很方便的背上。而且与其他火绳枪所不同的是,刘成的火绳枪枪托是弯曲的,而且末端还微微凹陷进去,刷上了清漆。阿桂一开始还以为这是因为没有合用的木材,是一支次品,这在明军中是很正常的。可是他后来才发现这些枪托是特意制造成这样的——相比起直枪托,这种弯曲形状的枪托更有利于瞄准,射手可以将枪托抵在自己的肩膀上,凹陷进去的底部与肩膀的接触面更好的吻合以抵销射击时产生的巨大后座力,以避免枪口跳高。这一切让阿桂有一种十分奇怪的感觉——这些东西不像是杀人用的武器,倒像是那些进献给达官贵人的珍贵器具,为了讨得上位者的欢心,匠人们在这些器具上花费了无数精力,而不考虑成本;兵部的官员们是不会在发给帝国士兵们使用的武器上花太多心思的,反正帝国招募士兵的成本极其低廉,甚至还不如他们手里的武器值钱,给士兵们太好的武器完全没有必要。 很快,阿桂就完成了射击前的准备工作,他看了看左右,山脊上的部下已经有三四十人了,而最前面几个敌人距离自己已经只有二十步了,他甚至可以闻到他们身上散发出的那股马粪味,阿桂很惊讶为什么那些土谢图人居然还没发现自己。最后他举起火绳枪,对准了最前面那人的胸口,将枪托抵住自己的肩膀,扣动了扳机。 几乎是同时,阿桂的肩膀感觉到重重挨了一拳,随即视线便被枪口喷出的白色浓烟给遮掩了,在最后一瞥里他看到瞄准的目标猛地向后一仰,脑袋就像一个熟透的西瓜那样爆裂开来。密集的枪声点燃了他的勇气,阿桂拿起腰间的号角,用力吹了起来,苍凉的号角声立即传遍了山脊。 与所有在即将抵达终点时遭到突袭的军队一样,土谢图人立即陷入了混乱之中,呜呜的号角声让他们惶恐万分。月光之下,骑兵们越过山脊冲了下来,冲下山坡,像割草一样将敌人砍倒,尸体横陈,就好像被一片片被割倒的干草。阿桂骑在马上,一边挥刀砍杀,一边不断用力吹着号角,呜呜的号角声响彻天空,在土谢图人听来就好像是敌人的马蹄与叫喊声,暮色里根本无法分辨敌人的数量,绝大多数人都丢下武器掉头就跑,也许跑不过敌人的马,但只要跑得过同伴就行了。 当鄂齐尔赶到山脊的时候,初战已经结束了,骑兵们三三两两的坐在石头与树根上,有的人在将马料袋套在坐骑的口中喂马,更多的人一边啃着干粮一边休息。鄂齐尔看了看四周,没有看到阿桂的身影,便对旁边坐在石头上用油石磨刀的矮个汉子问道:“你们头呢?” “在下面的山坡上!”那个矮个指着山坡上几个活动的骑影说。 “他去那儿干嘛?” “打扫战场!”矮个汉子笑嘻嘻的答道:“本来战利品是谁拿到就是谁的,头说这样不公平,拼命打仗的往往还没偷奸耍滑的拿得多,便让大伙消息,自己带着落在后面没见过血的去搜尸体,东西拿回来再分,顺便让他们见见血!” “这个阿桂抓人心的手脚倒是快得很!“鄂齐尔冷哼了一声,心里有点不快,不过现在也不是闹这点小事的时候。他对那个矮个骑兵道:”贼人眼看就要打过来了,还干这些劳什子干嘛,你快去把他叫回来,就说我在这里等他!“ “是!”矮个汉子从石头上跳了下来,往山坡上去了。鄂齐尔回头看了看正在奋力爬山的步队,又看了看约莫六七里外的敌军大营,不由得叹了口气。 几乎是同时,刘成也听到了山脊上的号角声,他立即勒住了缰绳,目光转向一旁的车臣台吉:“你听到了吗?看到鄂齐尔他们碰上麻烦了!” “嗯!”车臣台吉点了点头:“你打算怎么办?” “既然瓶子打开了,那就要把酒喝完!”刘成的回答让车臣台吉一时间有点摸不清头脑,刘成也不理会他,径直对一旁的王安世道:“王副将!” “末将在!”王安世应道。 “你再带一个步队,把桑丘和那三门炮也都带上,山上各队都由你节制,一定要守住,明白吗?” “末将明白!”王安世应了一声,在马上抱拳行礼,随即转身离去。刘成回头看了看车臣台吉:“我们远道而来,士马疲敝,若是比马力肯定是比不过对手的,如今之计只有扬长避短,先守后攻了。明日你将驼城安置在山脚下,我为东,你为西,士卒皆下马步战,以养马力,另以精骑隐藏在树林中,待机而战,你看如何?“ 车臣台吉想了想,那小山西面挨着土刺河,其间间隙不过一里多路,而东面的战线就宽多了,足有西面六七倍之多显然刘成是将困难揽在自己身上了,他满意的点了点头:“也好,便依照妹夫你的方略布阵吧!” 土谢图大营,王帐。 帐篷里充满着一种甜腻的让人头晕目眩的香味,十几个舞女正围绕帐篷当中的香炉,有节奏的跳着舞蹈,她们裸露的大腿与胸脯上已经满是汗珠,发辫上的银铃随着舞步发出有节奏的响声。这些舞女的神思不属,脸上带着迷离的笑容,好似已经处于梦中一般,相比起平常倒有一种特别的魅力。 “衮布,想不到您这里还有这么有趣的玩意,为何不早些请我来看!”一个有些粗鲁的声音打断了帐篷里的音乐,说话的是一个与土谢图汗衮布并肩而坐的粗壮的汉子,他的双手骨节粗大、肌肉发达,一看就知道是一双惯常拉弓挥刀的手,与旁边衮布那双又白又胖,好像白面包一样的手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大汗!”也许是感觉到身边人的压力,衮布的声音比平日里小了不少:“您是我请都请不来的贵客,您若是喜欢,就将这些舞女一起带回去便是了!” “喜欢,当然喜欢!那我硕垒就不客气了,这么说来我还要感谢那个车臣台吉,要不然我哪里能有这么好的舞女?”那汉子一边笑道,一边拍了一下衮布的大腿,他手上力道甚大,衮布吃痛不过,险些叫出声来,脸上的肥肉不住抽动,也不知道是肉痛,还是心疼被要去了心爱的舞女。原来这粗壮汉子便是漠北最强大的三个部落联盟之一车臣部大汗硕垒,土谢图汗得知车臣台吉与刘成进攻之后,便派使者向其求援,硕垒便带了六千骑兵前来驰援,其人体格强健,野心勃勃,时常对外攻战以扩张势力,土谢图汗对其十分提防,唯恐其借机并吞自己。(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三章 远征五 衮布被要去了心爱的舞女,心中十分懊恼,正想着找个借口回去歇息,甩开眼前这个厌物,免得又被其占了便宜。正好外间进来一名将领,向两人跪下磕头后禀告道:“二位大汗,厄鲁特人已经近了,方才前去守卫特木尔山上的前哨遭到了贼人的伏击!” “特木尔山被厄鲁特人占了?“硕垒瞪大了眼睛,原来那座马鞍形的小山山脚下不远处有铁,在蒙古语中”特木尔“就是铁的意思,特木尔山就是铁山之意。 “正是!“那将领又磕了个头:”听逃回来的人说,厄鲁特人的火器很厉害,就好像雷电一样,被打中的人没有一个能活下来的,一共死了四十多人,伤了百余人!“ “没用的废物!”硕垒狠狠的吐了口唾沫:“火器有什么了不起的,放完了一下就要再装填药子,这个间隙冲上去便是了,战场上胆子大的就能生,胆小的就会死,这些胆小鬼死了活该!” “那,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衮布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更加糟糕了,他的目光本能的转向盟友,毕竟对方比起自己战争经验要丰富多了。 “自然是尽快夺回来呗!” “夺回来,可是天已经快黑了,不太方便吧!” “大家都不方便!就算夺不回山头,也能让敌人自相惊扰,一夜无眠,明天便能一举拿下来!”硕垒冷笑了一声:“黑夜是勇士的朋友,是懦夫的敌人。衮布,我父亲教过我一件事情——在战场上如果你不知道该做什么,那就和敌人对着干,让他们越不舒服越好!“ 山脊。 脚下的土地湿软不堪,随着脚步微微下限。落叶、枯藤、灌木与雪覆盖在多石的地面上,形成了一条厚厚的地毯。王安世走过烟火缭绕的营火,一排排战马、装满粮食、干草与火药的骡子。最后他抵达一棵大橡树,在这棵橡树下有一块地势较高的裸露的岩石,他看到鄂齐尔和四五个汉子围坐一堆篝火旁,这才松了口气。他回头对指挥跑队的桑丘吩咐了几句,朝橡树下走去。 “情况如何?”王安世竭力用轻松的语气问道,他看到在鄂齐尔的身旁坐着一个头顶半秃,两鬓留着浓密胡须和小辫的粗壮汉子,他已经认出那便是车臣台吉的那位结义安答,精细的他并不愿意与这位身份特殊的部下弄出不愉快来。 “土谢图人也想占这山头,砍了几十颗脑袋!”鄂齐尔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兴奋:“我刚才问了两个活口,他们说车臣汗硕垒也带兵来援了,加起来敌人有四万大军!” “有这么多!”王安世微微一愣,如果那两个俘虏没有撒谎的话,敌军在数量上几乎占据了双倍的优势,如果再考虑马力上的优势,土谢图人一方的优势就更大了。 “应该不是假话,我刚刚数了数营火,差不多!“博尔札将啃完的羊骨头丢进篝火里,溅起了一丛火星。他满不在乎的搓了搓手:“不过也不要太在乎他们有多少人,肯拼命的只有土谢图人,车臣汗那边的援兵多半要看看风向的。“ “嗯!“王安世在火堆旁坐了下来,虽然还只是秋天,但在这漠北之地已经是寒风刺骨,身上的披风沾了不少雪水,又冷又重,他解下披风放到火堆旁,突然看到火堆对面的阿桂眉头紧锁,一声不吭,只是抚弄着爱犬的毛发。 “阿桂,你怎么想?”作为刘成的副将,王安世对阿桂的底细十分了解,并不以新人看待,而且他还刚刚与土谢图人打了一仗,多听听他的意见也好。 阿桂的表情有点错愕,仿佛没想到自己被问到,他稍微犹豫了一会:“大人,在下觉得敌众我寡,相持下去对我方不利,应该想办法速决。” “速决?“王安世惊讶的看了看对方,他没想到这个充其量不过是个中级军官的部下想的这么远,毕竟对方刚刚打赢了前哨战,正常情况下应该是陶醉在初胜的喜悦中的。 “不错,咱们虽然初战得胜,占据了地利,可说实话这不过是运气好而已,如果当时风向不是朝我们这边吹,恐怕后果就是两样了。可毕竟我们是客军,土谢图人才是主军,若论地头熟,还是不及他们的,若是相持下去,只怕会让他们想出什么法子翻盘过来。“ “那你说应当怎么办?” “计莫过于断粮,不过蒙古人仰食酪肉,无有粮道,只能在牲畜上下功夫了!” 王安世不置可否,阿桂的建议听上去也不错,只是两军对阵,变化无常,很多事情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再好的方略也只能依照具体情况而定。他拿起火堆旁的披风,正准备换一面,突然听到山下传来一阵喊杀声,赶忙将半湿半干的披风穿上。 “怎么回事?” “来的好快,应该是来抢山的贼人!”鄂齐尔从地上跳了起来:“王大人您在这里稍候,待我去应付!” “不急!”王安世叫住了鄂齐尔,侧耳听了听北风带来的喊杀声:“听声音贼人并不多,夜里敌我不明。传令下去,各队自守,妄动者斩,只要有胡乱冲突者,无论敌我一律以铳弓射杀便是!杀错无过!待到明早天亮了再记功!” “是,大人!”鄂齐尔应了一声,不一会儿众人便听到宏亮的号令声,果然不一会儿各营便安静了下来,只是不时听到火器射击的声音和惨叫声。王安世打了个哈切,笑道:“让各队留三分之一的人值夜,其余的人赶快休息吧,养些力气明日好厮杀!”说罢他便将已经烤干的呢绒披风抖了抖,往地上一铺,躺了下去,不一会儿便是鼾声大作起来。 当王安世重新睁开眼睛,天色已经微明,他爬起身来,走到橡树后面,想要找个撒尿的地方,却看到阿桂盘腿坐在树下,身旁的是他的马和狗,清理着他的火绳枪,看样子整夜未眠。 “你昨晚没有睡?”王安世一边尿,一边问道。 “打了个盹!”阿桂放下火绳枪,又开始用油石打磨起自己的佩刀来:“我过去是当夜不收的,已经习惯了!“ “嗯!”王安世甩干最后几滴尿液,走到阿桂身旁,捡起火绳枪,发现就连枪管内都仔细刷干净了,还涂了一层油,簇新的好像刚出厂的。他笑了笑,问道:“你倒是勤快的很,连这个都自己亲自动手!” 阿桂已经将佩刀磨好,还刀入鞘,笑道:“这是干系到性命的东西,我信不过别人!” 王安世笑了笑,也拔出自己的佩刀,就用阿桂的油石打磨起来,两人扯了几句闲话,便听到山下传来几声短促的军号声,就好像垂死者的哀嚎,令人不寒而栗。两人对视了一眼,站起身来向北面望去,只见太阳正在从地平线上爬起,雪早已停了,空气中那游动的晨雾被阳光蒸发,原本湿软的地面正变得干燥、坚硬。 “今天是个好天气!”阿桂看了看晴朗的天空。 “是呀,一个适合厮杀的天气,弓不会受潮、鸟铳也不会打不响、战马可以任意驰骋、血也干的特别快、就连垂死的人都不用躺在烂泥地里受折磨!”这时,山下传来一阵隆隆的鼓声,王安世向山下望去,只见山下己方已经布阵完毕,中军大纛在向前倾斜,那是即将开战的信号,他回头笑道:“要开始了,吹号吧,让桑丘把他的那三个宝贝推出来,昨天推它们上山可花了咱们不少力气,好戏要开场了!” 黎明的晨光中,衮布与硕垒并马而行,他们的大旗并排,不分高下,就好像一对并开的莲花。但两人的形象却大相径庭,即使衮布穿的是特制的盔甲,但依然像一根煮的过熟的香肠,牛皮护手与绑腿紧紧的套在他的四肢上,几乎让他动弹不得,虽然他的坐骑是专门挑选的壮健马匹,但依然被压得垂头丧气,只能缓步慢行,无法奔驰。而硕垒则像一头精悍的鹰,在马背上精神抖擞。他只用两条腿就驱使着胯下的战马在阵前来回奔驰,右手在头顶上挥舞着弯刀,显示出他高超的骑术,赢得了土谢图部与车臣部部众们的一阵阵欢呼。 “大汗,车臣汗好像有点太爱出风头了!”格罗对衮布低声道,他那双细长的眼睛几乎要淹没在肥厚的眼睑里了,透出阴险多疑的光。 “讨厌的家伙!“裘布冷哼了一声,盟友显而易见的炫耀更加增添了他的危机感,这时车臣汗已经打马跑了回来,粗声大气的喊道:”给我拿点马****来,快要渴死了!“ “尊敬的车臣汗,您不觉得这样有些太不庄重了吗?“格罗看着正大口吞咽着酸马奶的硕垒:”毕竟您是车臣部的大汗,万一有个闪失怎么办?“ “闪失,能有什么闪失!”硕垒笑道:“格罗上师,列阵还要好大一会儿,将士们都无聊得很,我这般来回驰骋一番,也算是给将士们解解闷,打发打发时间!” “解解闷?硕垒,您可不是什么滑稽小丑!您是黄金家族的子孙,是——“裘布又惊又怒的喝道。 “我知道,我知道!我是达延汗的后裔,成吉思汗的血脉!”硕垒又喝了一口马奶:“可是那又如何?达延汗也好,铁木真也罢,留下的血脉就好比翰难河边的鹅卵石,要多少有多少,我能够站在这里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他们!”硕垒伸出手指了指身后的军阵:“我们能在这里是因为他们,而不是因为血脉,如果我们打输了,血脉可救不了你我的性命,就好像救不了林丹汗与卜失兔汗一样!” 裘布正想反驳,特木尔山头传来一声炮响,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厄鲁特人开炮了!” “开炮了,可是这离的也太远了吧!”硕垒的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己方距离特木尔山最近的左翼也有快到三里地,对于当时的蒙古人来说,这个距离已经足以使已知的所有远射武器失效了。 “想必是用来提振己方士气的!”格罗笑道:“不要理会便是了!” “正是,岂有那么远就开炮的道理,肯定是给自己壮胆的,看来这车臣台吉也没什么本事。”裘布捧腹笑道,一身肥肉乱颤,几乎要将身上的盔甲给撑破了。 三人正说笑间,土谢图人的左翼队形发生了轻微的混乱,甚至开始向后退却,硕垒瞪大了眼睛,骂道:“该死的,难道真的能打那么远?”他咬了咬牙,打马向左翼飞驰而去。 垂死的战马倒在地上,发出垂死的哀鸣,这头可怜的畜生的后腿已经不见了,变成了鲜血和肉块,溅射成了一个半月形,它的主人一条腿被马镫给套住了,用来缓冲落地撞击的右手扭曲成怪异的角度,显然已经骨折了,他大声呻吟着,向四周的同伴求救:“帮帮我,把我拉出来,我的右腿被压在下面了!”他一边呻吟着,一边用另一只完好无损的手用力推着压在自己身上的马,想要将其推开。这就是硕垒赶到时看到的情景。 “混蛋,你们为什么不过去帮忙!”硕垒恼怒的呵斥着围观的部下,一边跳下战马想要去帮助那个倒霉的家伙,却被一个闻讯而来的一个军官给拦住了,他指着不远处的地上说:“大汗,您看那儿,这个人是被山上打下来的炮弹打中的,过去太危险了!” 硕垒顺着那个军官手指的方向仔细一看,那是一个拳头大小的铁球,上面沾满了血肉,几乎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了,他又回头看了看伤马那儿,果然从伤员到铁球现在的位置之间有几处痕迹,显然炮弹在击中了战马之后,又在地上弹了几下才消耗完巨大的动能,停了下来。 “这是从山上打下来的?”硕垒惊讶的指着特木尔山。(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四章 远征六 “不错!” “这么远也能打到?”硕垒的脊梁上不由得生出一股寒意。 “应该是居高临下的缘故吧!”那个军官苦笑道:“头两次都没有打到,我们就没当回事,结果第三发就从咱们头顶上飞过去了,打断了一棵树!”说到这里,他指了指身后约莫三四十步远处的一棵三四丈高的松树,上半截树冠已经不翼而飞,只留下惨白色的木茬子,看了让人不寒而栗。 “这是第几次?”硕垒的脸色就像那松树的断茬一般,又白又冷。 “第四次!“ 硕垒没有说话,他从周围每一个人的脸上都看到了恐惧,这些人不是胆小鬼,能够毫无畏惧的面对着长矛与弓箭,但站在这里挨炮轰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毕竟一旦被那铁球击中,无论是武艺、骑术还是盔甲都帮不上忙。硕垒没有说话,禁止走到伤员旁,用力将其从伤马下拖了出来,又拔出腰刀,刺穿了伤马的眼睛,结束了这可怜畜生的痛苦。其他人赶忙一拥而上将伤员拖到一旁,硕垒走到炮弹旁,将那颗沾满血肉的铁球捡了起来。 “大汗,我——”那军官想要说些什么,却被硕垒打断了:“你马上命令各队下马,整理队形,等我一回来就先拿下特木尔山!”说罢他就跳上战马,往中央阵线疾驰而去。 “尊敬的车臣汗,左翼怎么了?”格罗有些惊讶的看着硕垒的脸,对方平日里那种满不在乎的表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严肃与戒备、甚至还有一丝恐惧,这让他有些害怕。 “我们必须改变计划!”硕垒指着特木尔山,用命令的口气对裘布道:“先拿下特木尔山,左翼与右翼牵制即可!“ “可,可我们不是昨晚事先商量好了吗?中间是佯攻,两翼才是主攻,这样能发挥我们人多的优势。”裘布吃了一惊,有些软弱的反驳道:“这都要开打了,临时变阵,不太好吧?” “因为情况变了!”硕垒从革囊里取出一个东西丢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音将裘布吓了一跳,险些从马背上掉下来。 “这——这是什么?” “厄鲁特人的炮弹!你看到上面沾着的东西吗?它刚刚将一匹马的后腿打成了碎片,骑手被马压在地上,断了一只胳膊还有一条腿,然后还在地上弹了四下,滚出去十几丈!”硕垒冷笑着:“只有拿下特木尔山,把山上的炮手赶下去,我们才能攻击敌人的两翼。” “大汗!”格罗笑道:“我听山上那炮声并不频繁,想必他们的炮也不多,隔着这么远,又能打死几个人,与大局无碍吧?您这么说该不会是有其他——” “闭嘴,蠢货,平日里装神弄鬼也就罢了,战场上的事情就给我闭嘴!”硕垒粗暴的打断了格罗的话头:“山头上的大炮只打死我们一个人是因为他们是从正面向我们开炮的,战场上军队的队形纵深最多也不过七八列而已,炮弹很容易落到行列的身后;可如果我们先攻击敌人的两翼,那山上的炮手就是从侧面射击了,无论左翼还是右翼我军的宽度都至少有几里,只要那些炮手不是瞎子,总能把炮弹打到我们的行列来,这铁球可以将几丈高的松树打断,在地上可以弹射四五次,那时候就不是打死一个两个,而是十几个、甚至几十个人了。“ 裘布还有些不明白,而格罗已经明白了六七分,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起来,他在裘布耳边低语了几句,向裘布解释了一番。土谢图汗虽然还有些懵懵懂懂,但还是勉强同意了盟友的建议,他有些犹豫的问道:“既然如此,谁来指挥对特木尔山的进攻呢?” “自然是我!莫非你有要亲自上阵督战?”硕垒冷笑着反问道,他已经有些后悔来趟这摊浑水了,在内心深处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准格尔人与那个姓刘的明国将军迅速崛起与这些火器一定有着关系,自己贸然出兵是颇为冒失的,但未经一战就打退堂鼓对自己在漠北草原的勇猛善战的名声是莫大的损害,这种左右为难的感觉让他的言辞更加刻薄。 “不,不!”裘布连连摇头,也不知道他是在说不愿意硕垒的建议还是不愿意亲自上阵督战。硕垒冷笑了一声:“要拿下特木尔山,用我的人可不行,把你的部众给我三千人,还有,攻山的时候,两翼也不能干看着,至少要出兵牵制,不能让敌军抽出兵来支援山上的守军!”说罢,他也不顾裘布的支持还是反对,便自顾打马向自己的部众而去。 “上师,这厮如此跋扈,我们应该怎么办?”裘布看着硕垒的背影,又是气恼又是无奈。 “大汗请暂且隐忍,待到打败了外敌,再来对付车臣汗不迟!”说到这里,格罗凑近了裘布,附耳低语道:“大汗,他要攻山就让他去,我们在一旁虚张声势,静观其变就是,反正打死了厄鲁特人是去外贼,打死了车臣部人是去内贼,对我们都是有利的!” 明军右翼。 刘成温柔的抚摸着自己那匹青鬃马的脖子,这匹三岁口的骏马轻声嘶鸣,伸出舌头****着主人手中的黄豆,刘成小心的检查着马鞍牢固与否、皮带的松紧是否适度,临战之前他总是要亲自检查一遍,毕竟这关乎到自己的生死,不能全部交给别人。 “大人,土谢图人动了!”郝摇旗站在马厩门口,晨光从他的背后照进来,洒下一个巨大的影子。 “很好,你把马牵到树林里去!”刘成将缰绳交到卫队长的手中,郝摇旗愕然的接过缰绳:“这——” “还有,除了我的预备队,让所有的骑队都下马,每六个人留下一个人看守马匹,其余的人都到驼城,现在我们不需要骑兵!”郝摇旗愣了下:“大人,其实您不需要这么做——” “不,我必须这么做!”刘成的声音不大,但十分坚定:“土谢图人比我们多一倍的兵力,如果我要这些蒙古人死战到底,那至少要让他们看到我和他们一样,马上去做。” “是,大人!”郝摇旗低下头,将马交给旁边的一个亲兵,叮嘱了几句,便紧跟着刘成向阵前走去。 由于远道而来的缘故,刘成并没有让士兵通宵挖掘壕沟,而是采取了一种颇有游牧民族特色的野战筑城方法——驼城。即将运送辎重的数千头骆驼一字排开,让其跪下后用钉索固定,然后在上面蒙上厚毛毡,再浇水覆盖泥土,便形成了一道简易的障碍物,虽然在坚固程度上无法与通常的土石工事相比,但好在省力,而且对面的土谢图人只有弓弩和少量轻便火器,权衡利弊之后,刘成还是选择了更节省士兵体力的驼城。 “大人,贼人应该是想要绕过我们的侧翼!”脱脱不花的嗓子有些嘶哑,在他手指的方向,一股大约二千余人的土谢图骑兵正在沿着与明军阵线平行的方向行动,显然是想要绕过明军的侧翼迂回,这是骑兵占优势一方惯用的战术。 不用担心,那不过是牵制我方兵力的佯攻而已!”刘成看了看那队骑兵,就将目光重新转向特木尔山。 “大人,是不是要提防,毕竟——”脱脱不花有些不甘心。 “贼人的主攻方向是那座山!”刘成的语气十分坚定:“在我的侧翼有壕沟,这些骑兵没长翅膀,冲不过来的!” “是,大人!”脱脱不花低声应道,不过他的脸上还满是不安,刘成回头看了看四周,发现身边的几个部将都神情惶惶,没有办法,战场上骑兵处于劣势的一方对自己的侧翼总是有着一种病态的担心,他叹了口气:“也好,脱脱不花我给你五百骑兵,不过你要见好就收,这一仗的关键是高地的争夺,我们要尽可能的节约每一个士兵!” “是,大人!”这一次脱脱不花的声音立即变得宏亮起来,看着部下离去的背影,刘成笑了笑,又将注意力集中到了敌方中央阵线的方向上。 脱脱不花狠狠的抽了一下皮鞭,胯下的战马嘶鸣了一声,飞驰了起来。身后传来的隆隆马蹄声让他心安了不少,防守侧翼的是从几个外札萨克抽调出来的编成的骑队,说实话他是不太信任这些不久前的敌人的,虽然这些察哈尔人、土默特人对于漠北的土谢图人非常鄙视,经常叱为奴隶的后裔,但战场上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尤其是眼下众寡悬殊,如果形势不利,很难说会不会有居心叵测的家伙跳出来,一旦战线崩溃那就不妙了。 当脱脱不花抵达己方侧翼的时候,正好看到敌人的骑兵发起进攻,土谢图人采用了蒙古人惯用的战术,他们的指挥官将自己的骑兵分成百余人的小股,轮流向明军的阵地冲击,到大约三十步左右距离便弯弓放箭,然后退回,如此反复,而各队则轮流休息,寻机冲击。脱脱不花对于蒙古人这一套战术的优劣很清楚,立即下令各队张开挡箭的毡毯,然后下马用步弓与火绳枪还击,很快土谢图人就尝到了厉害,无论是步弓还是火绳枪,威力都远胜骑弓,更何况明军这边有挡箭的毡毯作为屏障,而土谢图人在马背上毫无遮掩,被打死的人马倒了一地。他们的士气也迅速变得低落起来,队形散乱,有些轮到休憩的骑队干脆连马肚带都松了,任凭坐骑在地上吃草,有些骑队冲到六七十步便调转马头回旋,胡乱向明军阵地放上一箭,骑弓在这个距离即使侥幸射中了,也无法穿透守军身上的甲胄,显然这不过是应付上司的军令了。 “奇怪了!”脱脱不花看了看眼前稀稀拉拉的敌军骑队,又朝特木尔山方向看了看,虽然在这个角度他无法看清山上的战况,可炒黄豆一般密集的枪炮声却传入耳中,显然在那儿双方正杀的你死我活。难道真的如总兵大人所说的,贼人的主攻方向是在那个小山,这边不过是牵制我方兵力的佯攻,可就算是佯攻也得有个佯攻的样子,这般胡乱射上几箭,又能牵制什么,莫不是这是佯装示弱,让守军分心,然后再突然猛攻? 脱脱不花在那儿左思右想,即想着干脆将那五百骑兵带回去,又害怕自己一走这边又大打,他正左右为难,突然听到阵前一阵喧哗。脱脱不花不由得大怒:“怎么回事?这可是在打仗!” “大人,土谢图人那边有女人!”一个亲兵一边搭着凉棚往对面的阵地看,一边笑道。 “女人?”脱脱不花顺着亲兵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在对面土谢图人休息歇马的地方一片热闹,不少捧着瓦罐的女人穿行于横列中,看样子应该是给轮休的士兵们饮料解渴的。 “好羡慕那些土谢图人,要是咱这时候也能喝口女人送来的酸马奶,那该有多好呀!”那个亲兵话刚出口,便被脱脱不花狠狠的瞪了一眼,赶忙低下头去。他本以为会因为自己口不择言而受到惩罚,可过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处罚自己的命令声。那亲兵小心翼翼的抬起头,看到脱脱不花皱着眉头看着对面那些乱糟糟的土谢图人,不像是要处罚自己的样子,便大着胆子问道:“大人,您在看啥呀?” “奇怪了,你看到大车了吗?” “大车?”那亲兵的目光扫过:“没有,这有啥奇怪的?” “那骆驼、驴、骡子呢?” “也没有,怎么了?” “太好了!”脱脱不花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你想想,这些女人们拿着装着饮料的瓦罐,总不可能走好几里来给士兵送水吧?这说明贼人的牲畜妇女就在距离这里不远的地方。” “大人,您是要偷营?”那亲兵终于跟上脱脱不花的思路了,也兴奋的笑了起来。 “嗯,你带几个人,从阵前敌人尸体上扒二十件土谢图人的衣甲来!”(未完待续。) 一百一十五章 远征七 “是,大人!”那亲兵应了一声,便带了几个人去了,对面的土谢图人见了,还以为是在死者身上找战利品的,这在当时也是司空见惯的,虽说仗刚开打就发死人财有点过分,不过也犯不着来阻拦。不一会儿,那亲兵便带着二十件沾满血迹的皮甲回来了。 “好!”脱脱不花拿起一件皮甲,这玩意又脏又臭,还沾满了发黑的血迹和尘土,穿上这玩意路边的乞丐与高贵的王子都一个样,他满意的点了点头:“你挑二十个精悍能干的,换上这玩意,等到有机会,你就带着他们混过去,接下来该怎么干你知道了吧?” “小人明白!”那亲兵笑道:“往马厩里丢火把,往公牛的屁股上戳一刀,砍死女人和老头,怎么样乱子大怎么来!” “很好,事成之后每个人五十个银币,你两百个,外加两匹好马,记功一次!”脱脱不花挥了挥手:“抓住机会,俺当年投靠总兵大人的时候,还不如你现在呢!” “多谢大人栽培!”那亲兵跪下磕了个头,转身退下。脱脱不花看了看远处的小山:”现在就要看王副总兵的本事了!“ 特木尔山。 山坡上遍布尸体,有一些是昨天傍晚时的留下的,但更多的是新添的,大部分都是身着皮甲的土谢图人,鲜血从他们的伤口里流了出来,渗入泥土之中,将其变得湿软肥沃,几年后这里的草木会生长的格外茂盛。 “准备火箭!”硕垒往山上看了看,与粗豪的外表不相符的是,他其实是个极其冷静、细心的人,也不是没有感觉到土谢图汗君臣对自己的戒备与提防,因此他并没有一开始就贸然发起猛攻,而是将裘布不情愿的交给自己的那些土谢图人发起了一次试探性的进攻,一来保存自己的实力,二来也可以判断出山上敌军布防的弱点。经过一番试探,他得出结论山上的敌军虽然火器犀利,但兵力数量很有限,主要布置在两山之间草木茂盛的鞍部,他遂决定改变战术,采取火攻。这时一名部将低声道:“大汗,您不觉得土谢图人那边也太安静了吗?” 硕垒点了点头,冷笑道:“裘布这个自作聪明的蠢货,一定又是听了格罗喇嘛那家伙的主意,耍那些见不得人的小花招了,他也不想想,这仗到底是为谁打的,若是我们走了,他一个人对付的了车臣台吉和那个汉人将军吗?” “大汗!那我们要撤兵吗?” “不,先看看吧,浑水才好摸鱼嘛!”硕垒冷笑了一声:“派个人去提醒下那个糊涂蛋,别以为我不知道他玩的那些小把戏,真玩脱了最倒霉的是他自己!” “是,大汗!” 山头那棵大橡树上,王安世正坐在一根粗壮的树杈上,观察着整个战场的形势。在他的身旁,士兵们正忙乱着将一捆捆羽箭、一桶桶火药分发下去,在橡树下,一个简单的炭炉已经被立了起来,铁匠正在修补兵器,铸造铅弹,在更远的地方,桑丘手下的汉子们正喊着号子,将那三位“长腿婊/子”推到专门堆成的陡坡前——这是那个西班牙老兵痞对三磅炮的昵称,这样当火炮射击时产生的后座力会将其推上陡坡,然后当冲量被耗尽又会重新回到原来的位置,无需耗费炮兵的体力和时间重新复位。当然绝大部分人都在抓紧时间喝水、进食、休息,谁也不知道下一次战斗将在什么时候打响。 “王将军!车臣汗在干嘛?”博尔札仰着脖子高声喊道,阳光照在他光秃秃的脑门上,发射出亮光,在他的身旁已经放着三个空了的皮囊,而他的腹部却只是微微隆起,从一大早开始他就坐在树下喝着酸马奶,即使当山下的敌人开始进攻,他依然坐在那张牛皮坐垫上,没有挪一下屁股。这位车臣台吉的安答做的唯一事情就是把皮囊从自己的嘴边挪开,用他的大嗓门向士兵们大声吼叫。不过王安世不得不承认,他的音量的确惊人,即使是在行列的末端,也能轻而易举的听清位于行列中央的他那层出不穷的脏话。 “车臣汗干嘛那重要吗?”接口的是鄂齐尔,这个心高气傲的年轻人的脸上在先前的战斗中受了一点擦伤,他用尖酸刻薄的语气反驳道:“反正无论他在干嘛,您都会坐在那儿喝酸马奶,我想就算敌人杀到你面前,你还是不会放下那该死的酒袋的。” “没错!”博尔札仿佛没有听出鄂齐尔话语中的讥讽,他举起自己的左手:“对付这样的敌人,一只手就够了,我可以一边喝酸马奶,一边杀敌!”说到这里,他哈哈的大笑起来。 “该死的醉汉!”鄂齐尔的低声骂道,他走到王安世的下方,仰着头对王安世道:“大人,我们得干点什么,可不能指望着这个醉汉——” “开始了!”王安世从树杈上跳了下来,他拍了拍手中的尘土:“你马上回到自己的队伍去!” “山下的敌人进攻了?“鄂齐尔扭过头向山下望去,却发现一切照旧,他回过头用疑惑的目光投向王安世。王安世不得不继续解释道:“敌人的两翼都开始动了,接下来就是我们了。敌人只有牵制了山下的总兵大人与车臣台吉,让他们无力出兵支援我们,才可能拿下山头的。” 山脚下传来的号角声印证了王安世的判断,鄂齐尔不服气的看了他一眼,转身向自己的防区跑去。 “算了,我也喝够了,该干正事了!”博尔札打了个哈哈,就手上那半袋酸马奶丢到一旁,跳起身来:“王将军,您说我该干些什么?” “您?”王安世看了看地上的皮囊,又看了看博尔札,笑道:“现在还不是您上场的时候,在此之前,您还是先在树下歇息会吧!” 博尔札看了看王安世,仿佛是第一次看到眼前这个男人,突然他笑了起来,重新一屁股坐到那张牛皮上,拿起那半袋酸马奶,继续喝了起来。 在宽阔的两翼,激烈的战斗已经展开,硕垒的警告起到了作用,不管是自愿还是被迫,硕垒发出了进攻的命令,成千上万的土谢图骑兵如同一**海浪,拍打在明军与准格尔人的防线上,双倍的数量优势使得他们可以放心大胆的轮流进攻。箭矢与铅弹交织,长矛与骨朵碰撞,不断有人倒下,但倒下的人的空缺立刻被下一个人所填补。在东线,几十个土谢图勇士冲破了驼城,几乎点着了明军的火药库,但很快格桑率领的铁甲骑兵就切断了他们的后路,重新封锁了突破口。这些冒进的勇士随即被保卫上来的长矛手与射生手包围,捅成了刺猬。这些可怜人的惨叫与呻吟被枪声、鼓声、号角声与喊杀声所掩盖,这些声音刺激着士兵们的肾上腺素,让他们忘记了恐惧、疲劳与伤痛,自以为像天神一般魁梧有力,英勇无畏;直到他们被刺穿、砍倒、射中,鲜血与生命从伤口流尽,此时他们才发现自己不过是个凡人,终有一死。 但战场的核心并不是在两翼,而是在位于战线中部的特木尔山上,山坡上,双方的军队汹涌如同波涛,忽进忽退,交错如同海边的礁石。由于硕垒下令释放火箭,点燃了秋天的草木的缘故,战场上浓烟四起。烟雾中粗看仿佛有一点东西,细看却又没有了,稀疏的地方迁移不定,浓密的烟尘进退无常。在烟雾中的士兵宛如鬼魅,仿佛有一位神通广大的巫师,用神秘的力量驱使着这些血肉横飞的人们推上去,又撵回来,扫集到一处,又驱散到四方。 到了未时五刻(大概下午两点左右),土谢图人已经杀到了距离山脊线只有百余步远的地方,这是一块大约有一亩大小的狭长平地,王安世原本在这里修建了一条半人高的矮墙,前面还一排栅栏,射生手们就是在这矮墙的屏障下向山下的敌人射击的,但此时矮墙外已经到处都是尸体,双方就在围绕着这堵矮墙肉搏,土谢图人没有带拆毁栅栏的工具,他们用弯刀,骨朵,甚至徒手拆毁栅栏,地上的泥土沾满了血,有察哈尔人的、有土默特人的、也有汉人的,当然还有土谢图人与车臣人的,他们的血混杂在一起,渗入泥土之中,仅仅在这堵矮墙下,就有超过一千人倒下,有的被鸟铳与弓弩射杀,有的被身首异处,有的被砸破了头,还有的被扼杀,横七竖八的倒在一起,亲如兄弟,本为守军的屏障,此时却成为双方的墓场。 王安世站在那棵老橡树下,除了脸色惨白,一切如常,箭矢与石弹在他身边如雨般落下,三个亲兵倒在他面前。在此之前他已经两次向刘成索要增援,第一次刘成给了他六百人,第二次给了四百人,当第三个求援使者出现在刘成面前时,他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你回去告诉王副总兵,没有援兵了,如果人手不够,就自己填上去!” 硕垒也好不到哪里去,一开始从裘布那儿要来的三千人早已要么变成地上的尸体,要么四散逃走,他带来的六千车臣人,也损失了四分之一,这已经接近了他的底限。他向裘布要了两次援兵,那位半心半意的盟友不甘不愿的给了他一千人,也早已消耗殆尽。居高临下的地形、进行修筑的矮墙、指挥官的巧妙调度,让火绳枪、弓箭与三磅炮发挥了惊人的威力,但战争归根结底是一个数字游戏,胜利属于迫使敌人先流干血的一方,接近五倍的数量优势让硕垒已经离胜利只有咫尺之遥。 “没有了吗?”一个懊恼的声音将王安世从苦思中惊醒了过来,他转过头,只见博尔札将最后一个空酒囊丢在地上,在他的身旁丢着至少七个酒囊。博尔札看到王安世正看着自己,突然笑了起来:“现在是我上场的时候了吗?” “是!”王安世看了看左右和身后,几个小时的激战已经耗尽了他手中有限的兵力,他犹豫了会,答道:“只是我现在抽不出多少人了,最多只有一百人!” “一百人就够了!”博尔札笑道:“王将军,我们汉人的兵法讲的是运筹帷幄,算无遗策;我们蒙古人却不然,讲的是攻其不备,方才你的调度我都看到了,几乎没有做一件错事,可眼下光不出错是不够的,须得豁出去拼死一搏了!” 王安世点了点头,他心知对方说的没错,要赢得胜利除了谋略和谨慎,有时候还需要疯狂与大胆,每个伟大的统帅的灵魂里都有狮子与狐狸两种特质——即像狮子那样勇猛无畏,又像狐狸那样狡诈谨慎,自己的性格更长于老老实实的依照上级指定的方略行事,而非在必要的时候把方略丢到一边殊死一搏。他咬了咬牙,走到矮墙边指着下方的敌军阵地道:“一百人还是太少了,我把剩余的人手都抽给你,凑足两百人,待会我让桑丘用炮轰击敌人的中间,吸引贼子的注意力,而你从右边绕下去,然后沿着矮墙横扫敌人的侧翼,那边地势会平一些,更能发挥骑兵的力量!” “这是个不错的主意!”博尔札顺着王安世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一条颇为平缓的下坡,他满意的点了点头。其实特木尔山的坡度很缓,一个优秀的骑手甚至可以在乘马上山下山,但如果想要用骑兵攻山那就太蠢了,在爬坡的时候骑兵将失去了自己最大的优势——速度,只会沦为守方射手的活靶子,而且在多石的山坡上一旦从马背上跌落很容易摔破脑袋。因此双方在登山时都选择了下马步行。但居高临下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虽然无法与平地的威力相比,但依然能发挥相当的冲击力,尤其是仰攻一方几乎全是步兵的前提下。(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六章 远征完 “快些,快些!”硕垒大声叫喊着,催促着自己部落的士兵们加快脚步,沿着矮墙展开,为最后一次冲击做好准备。他此时的心情颇为矛盾,既为即将到手的胜利而狂喜,又为已经流出的鲜血而肉痛,明军所使用的火绳枪与火炮的威力给他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他已经下令,不许虐待被俘的明军射手,他希望能从这些俘虏那儿学会如何使用这些武器,他甚至考虑是否要放那位姓刘的明国将军一马,只要对方愿意向自己出售火器。此时,他突然羡慕起巴图尔台吉起来,为什么自己都是儿子,却没有一个漂亮的女儿来与那个刘将军联姻呢? “大汗,小心!” 还没等硕垒回过神来,就被旁边横冲过来的一人扑倒在地,他便听到一声巨响,随即背上感觉到被许多大小不一的石块砸到,隐隐作痛。他哼了两下,推开身上那人,爬了起来,只见自己左边几步外的那段矮墙已经少了一大块,旁边是两具尸体,一个脑袋已经没了,另外一个胸口多了个大洞,隐隐露出里面森白色的肋骨。 “大汗,您还是下去吧,这里太危险了,守军的大炮太厉害了!”侍卫低声劝说道。 “怕什么!”硕垒冷哼了一声:“再厉害冲近身也就没用了!”他看了看左右,感觉到已经调配的差不多了,正准备发出进攻的号令,突然左翼的末端传来一片惨叫声:“蛮子的骑队杀过来了!” “骑队?”硕垒往声音来处望去,他立即看到了敌人的骑兵,他们在盔甲的外面都穿着皮革和毛衣,在皮革遮掩不到的地方透出钢铁特有的寒光,粗厚的胡须与头发几乎连在一起,使他们与胯下的战马一样毛发蓬乱。这股骑兵的人数并不多,最多不过两三百骑,但坡地上可供骑兵驰骋的地方也就那么大,他们的队形排的如此紧密,就好像一根巨大的攻城锤,任何敢于抵抗他们的人都被战马撞倒、被马蹄踏碎。为了避免被敌人的骑兵踏在马蹄下,车臣部的士兵们甚至把武器一丢,抱着头就往山坡滚下去。硕垒立刻就意识到应该后退,只要离开了这平缓的台地,那些可怕的骑兵就拿自己没有什么法子了,停下来的骑兵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硕垒刚刚离开台地,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惊叫:“着火了,大营着火了!”他恼火的扭过头,想要教训一下那个大惊小怪的手下,但他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正如那个士兵所喊出来的一样,在土谢图人军阵的后方一条条浓黑色的烟柱升了起来,他很清楚这是土谢图人的老营,妇女、老弱、以及牲畜都在那儿。这是土谢图人的习惯,男人们知道妻子、孩子、财产就在自己的身后,临战之前妇女和孩子们将在男人面前哭泣,恳求他们的丈夫和父亲为了自己拼死战斗,宁可战死也不要亲眼看着自己的妻儿沦为奴隶。 “吹号,吹退军号!”硕垒立即做出了决断,妻子与孩子的泪水能够让土谢图人多勇敢,现在就能让他们多慌乱,自己是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好处可以捞,而不是替那个死胖子流血卖命的。 左翼,明军宁夏总兵大旗 “大人,土谢图人的后方好像出问题了,莫不是机会来了!”郝摇旗看着远处升起的烟柱,下意识的攥紧了拳头。 “嗯!”刘成朝郝摇旗手指的方向看了看:“也许吧!”他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踏上土坡,拿起一支简陋的单筒望远镜开始对整个战场做最后的眺望,郝摇旗指挥着卫队,将长矛与火绳枪立在地上,用一种敬畏神明的仰望着他。刘成一边思考着,一边打量着坡地、树丛、草甸、河流、土丘以及敌人的军队,进攻特木尔山的敌军正在随着号角声向后退却,而左右两翼的敌军虽然仍在进攻,但势头明显是衰弱了。不,中央部分的敌军不是退却,而是在准备逃走,他们的将军已经上了马,军队也开始由作战队形变为行军的多路纵队。敌军后方升起的烟柱也越来越多,侧后方的一支从来没有投入战斗的军队开始向后移动,显然这与那些烟柱有关。 刘成放下望远镜,聚精会神的想了一会儿: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显然面前敌人的指挥系统已经出了问题,中央部分的军队的自行其是使得他们的阵线中央暴露出了一个大缺口,只要用一支骑兵直冲过去,冲破敌人的阵线,左右两翼再加以压迫,敌人就崩溃了。他陡然转过身,对郝摇旗大声下令道:“摇旗,你马上率领铁甲军进攻,目标就是敌人的帅旗!” 刘成的铁甲骑兵一共有一千五百人,组成一个宽约一里左右的楔形阵。他们头戴缀着红缨的铁盔,身着半身铁甲,大腿则有钉着铁叶的皮制裙甲,手持十二尺长枪,腰间带着砍刀或者骨朵。自从开战以来,这些骑士们都被隐藏在树林里,未发一矢,一直等待着这个时候。现在随着呜呜的号角声,他们从林子里行了出来,排成了行列,等待着冲击的号令。 郝摇旗策马来到了行列的最前面,钢铁与皮革包裹着他,只露出了两只眼睛,他举起长矛,在头顶上挥舞了两下,一马当先。 整队铁甲骑兵,随着号角与鼓声,向前冲去,他们的长矛茂密如林,锋利的枪尖在阳光下闪着寒光,每个百人队组成一个长方形的横列,宛如一人。从驼城的缺口猛冲出去。刘成举起望远镜,看到他们将一队土谢图的骑弓手撕碎,消失在烟雾中,接着出现在烟雾的另外一端,始终密集、人与人,马与马相互靠拢,前后紧接,穿过向他们射来的箭矢,一头扎进土谢图人阵线中央的巨大缺口中。 “击鼓吧!下令各军进攻!”刘成看到被打进一个楔子后,敌军的行动明显混乱起来,他们不知道是应该继续进攻,还是回头去挽救己方的主帅,这无疑是个大好的机会。 对于土谢图汗裘布来说,命运之神在这个下午显得格外的残酷。片刻之前胜利仿佛还唾手可得,明军与准格尔人的两翼都被土谢图人牵制住了,而盟友车臣汗硕垒距离拿下特木尔山也不过是咫尺了。但转眼之间,后院起火,硕垒不辞而别,中央阵线暴露出一个大缺口,敌军的铁甲骑兵冲进缺口,直朝着自己的牙帐杀过来,大地就好像一个巨大的陶轮,旋转起来,胜者变成了败者,而败者变成了胜者。裘布不禁感觉到一阵眩晕,下意识的一把抓住格罗喇嘛的袖子,问道:“上师,应该怎么办?我现在应该怎么办?” 格罗强自压下心中的惊惶,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大汗,这没有什么,您身边还有一千多亲兵,可以坚持一会儿,只要下令两翼回援,就能将这些该死的家伙夹击消灭!” “好,好,快吹号,吹号让两翼兵向中间合拢!”就如同绝大多数溺水者一样,裘布死死抓住那根稻草,也不管是否能救自己的性命,一旁的将领赶忙劝说道:“大汗,万万不可,两翼正与敌军激战,可进不可退,若是下令回援,只会一发不可收拾,不如暂且避让就是了!” 情急之下,裘布哪里还听得进部下的谏言,一边挥舞着胳膊一边喊道:“吹号,快吹号!你这是要我死吗?”那将领无奈,只得吹动了退兵的号角。 呜呜呜! 号角声响彻战场的上空,这一瞬间几乎一切都凝固了。而转眼之间,就仿佛解冻的江河,一切都在摧折、分裂、崩决、飘荡、倒塌,人们相互拥挤、相互冲撞、相互践踏。片刻之前还在拼死向前的战士们现在却在争先恐后的逃走。一个头领失去了坐骑,他抢过一匹马,跳上去,没有头盔、没有武器,他挥舞着胳膊,大声叫着部下的名字,骂他们是胆小鬼,是懦夫,连女人都不如的东西,想要把士兵们赶回去,但士兵们却将其连人带马推倒在地,踩在脚下。战场上最可怕的便是溃败,结义的安答也相互屠杀,争夺一条活路,当真是如同惊涛骇浪一般。那些位于阵后的土谢图部的妇孺老幼看到这一切,失声痛哭,他们喊着自己丈夫或者父亲的名字,咒骂他们、哀求他们、鼓励他们;祈求男人们看在妻子与儿女的份上,回身战斗,哪怕死于战场,也不要或者看到自己的妻儿沦为奴隶。但那些早上还夸耀勇武、向自己的妻子与儿女许诺战利品的嘴,此时早已哑口无言,他们早已不认得自己的妻儿了。车臣台吉也带着准格尔人杀出来了,只管砍、杀、刺、任意宰割。而土谢图人却连回头看一眼都不敢,踏着死人与活人向前走,每一个人都失去了理性与勇气,沦为了恐惧的奴隶。草甸、树林、土丘都被那数万溃兵塞满了。呼号、哭泣、丢在草甸上的武器、旗帜、无所谓同族、无所谓上下、只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怖。 “整整四万大军,四万大军!”艾合买提站在驼城上,目不转睛的盯着正在溃败的土谢图人,他那张有着两个下巴的圆脸上满是不敢置信的神色,:“半天功夫就全没了,全没了!”他脸颊上的肥肉不住颤抖,一副想笑却笑不出来的样子。 “嗯,经此一战,土谢图部只剩下一个纸上的名字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艾合买提回头一看却是刘成,不由得吃了一惊,赶忙笨拙的爬下驼城,向刘成跪下磕了个头道:“总兵大人恕罪,小人方才没看见您,还以为您现在应该在——” “还应该在调度兵马,追击土谢图汗是吗?”刘成笑的十分轻松:“仗已经打赢了,何必再多费心力?这些事情就交给车臣台吉,这件事情他肯定比我热心多了!” “总兵大人说的是!”艾合买提是个聪明人,立即就明白了刘成话里没有说出来的意思。刘成此次远征表面上理由是土谢图汗派人行刺自己未遂,而真正的原因是为了扫除己方北面的威胁,并避开后金的兵锋,消除己方内部的不稳定因素。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刘成都没打算在漠北留兵屯守,因此只要打垮土谢图部并确保填补其灭亡后势力真空的对己方友好就够了,追击也好、剿灭也罢,刘成其实都并不关心。而车臣台吉就不同了,他还指着这块胡人的龙兴之地兴家立业呢,只要土谢图汗一日不死,他就一日不能安心,毕竟裘布再怎么无能也是黄金家族的后裔,达延汗的直系子孙,被用来做聚集人心的旗帜就麻烦了。既然主要目的已经达到,刘成又何必为了车臣台吉的利益耗费自己宝贵的兵力与时间呢? “不过既然大人是因为土谢图汗派人刺杀您才出兵征讨,那总得有个说法吧?”艾合买提想了想,小心的劝谏道:“蒙古人这边倒也不怕,只怕大人回中原后会有些麻烦!” 刘成听了,笑了笑并不太在意,艾合买提的意思他很清楚,无非是回去后要应付御史台的弹章。这倒也在他的意料之中,无论这次是胜是败,那些御史老爷一个“擅开边衅”的罪名是跑不脱了,至于“劳师糜饷”、“跋扈无礼”、“耗费民力”之类的帽子也会扣上几顶。但刘成却并不害怕,明代谏官虽然牛逼,上到天子、下到宰辅大臣、内臣宦官没挨过谏官骂的可谓是屈指可数,但归根结底这只是****皇权与用于制衡相权的一个工具。用通俗的话说,谏官的弹章就好比棍子,上面就算是把你骂的狗血淋头、俨然是千古罪人,要千刀万剐,但只要天子没有最后做出决断,那棍子就不会打下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七章 败北 而刘成一来打了胜仗,二来手头有实力,三来无论是外廷与宫内都有人替他说话,最要紧的是眼下女真人在辽东还活蹦乱跳,像刘成这样战功赫赫的大将,崇祯再怎么不爽也不会一刀杀了的。这样一来,那些弹章对刘成最大的伤害无非是在士林之中的声誉罢了,他自然不会在意。不过他看了看艾合买提殷切的眼神,觉得还是应该给对方一点面子,便笑道:“也罢,来人,传令下去:若有捕得土谢图部酋首裘布者,无论死活,皆赏银币一百,骏马五匹!” “银币一百,骏马五匹?”艾合买提闻言吃了一惊,刘成给出的这个赏格也未免太少了点吧,虽说落地的凤凰不如鸡,可裘布不管怎么说也是漠北三大部的酋首之一,莫不是刘大人肉痛赏金?艾合买提想了想,小心的说:“大人,这赏格是不是低了点,只恐起不到悬赏的作用吧?要不这笔赏格便由小人出了,就算是祝贺大人此番大胜的贺礼!” “哼!”刘成冷笑了一声:“不必了,这厮也就值这么多,就这般传令下去!”说罢扭头便走,艾合买提无奈,只得跟了上去。 夜色已深,但特木尔山下却一片欢腾,大军的营地里洋溢着欢庆的笑语,马奶酒像水一样被迅速消耗。“济农大人万岁!”土默特人与察哈尔人高声欢呼,一扫先前被刘成击败后的颓丧与阴郁。对于这些漠南蒙古人来说,胜利是忠诚之花最好的肥料,如果刘成能够给他们不断带来胜利、战利品与牧场,那他是不是汉人又有什么关系?的确,他不是黄金家族的后裔,甚至连蒙古人都不是,可他的妻子是也先太师的血脉,他的养子是达延汗的嫡系子孙、未来的蒙古大汗,是完全有资格担任济农之位。在大汗成年之前,在济农的指挥下南征北讨难道不是每一个蒙古勇士,尤其是身为大汗亲领的察哈尔人的义务吗? “妹夫,亲爱的妹夫!我们今天赢的太漂亮了,只可惜那个裘布跑得太快,没有,没有——”说到这里,车臣台吉的舌头都有些打结了,从裘布牙帐里找到的一桶桶蜂蜜酒、马奶酒、青稞酒已经把他的舌头与下颌黏在了一起, 刘成抿了一口酒,笑道:“无妨,土谢图部的妇孺牲畜都已经落在我们手里,接下来马上就是冬天了,没有牲畜、没有帐篷,那个裘布翻不了天的!” “是的,他肯定跑不了!妹夫,你放心,只要我一抓住那裘布,立刻把他的的脑袋砍下来,漆好了送给你!“说到这里,车臣台吉亲热的搂住刘成的脖子,笑道:“要不我们结为儿女亲家吧,你与我妹妹有了女儿,就嫁给我的儿子,若有了儿子就娶我的女儿!” “这个——“刘成听了一愣,车臣台吉与自己的妻子是同父异母的兄妹,那自己将来若和敏敏有了孩子,与他的孩子岂不是堂兄弟姐妹?这岂不是近亲结婚?可左右听到的都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莫不是当时蒙古人对这方面不忌讳?刘成想了想,决定还是巧妙的拒绝为上。 “也好,只是我与敏敏还没有孩子,不如你把女儿许配给阿布奈吧!他虽然不是我的亲生儿子,但在我眼里与亲生无异,而且他是未来的蒙古大汗,身份高贵,你觉得如何呢?” 车臣台吉虽然喝了不少酒,但脑子并没有糊涂,他方才提议与刘成联姻亲上加亲的目的是为了在将来争夺父汗基业的斗争中获得一个有力的外援,以抢得先机。而阿布奈虽然身份不是刘成的亲生,但却是唯一的养子,在草原游牧民族中,养子与亲生儿子的权利差距不大,更不要说未来的蒙古大汗这一身份,而自己只需付出一个女儿来。想到这里,他点了点头:“也好,那就这样定了!” 定了结亲的事情,去了车臣台吉的一个心事,他灌了几大杯蜂蜜酒,猛地从坐垫上跳了起来,在帐篷中央又唱又跳起来:“黑夜中的星星是草原苍狼的眼睛,狂风呼啸是它们在歌唱!”帐篷里的一半人也在随着他高声吼叫,就连本来已经喝醉的人也被吵醒,参加了进去,众人的嗓门震得帐篷顶部沙沙作响,溅落不少尘土。 “大人!” 就让他们唱吧,跳吧,反正都是我手中牵线的木偶!刘成一边想着,一边把玩着精致的宝石金酒杯,那是一个足有一尺高的金杯,杯身共有六面,每一面都镶嵌着珍贵的宝石,还有两个装饰繁复的杯耳,六面分别是红宝石、翡翠、玛瑙、蓝玉、蛋白石、紫水晶。 “大人,您手里的这只酒杯真漂亮!”王安世的声音不大,他的嗓子有些嘶哑,那是在山头上高声呐喊的结果。 “是吗?这是土谢图汗的收藏的宝物,看样子应该是河中地区传过来的!”刘成把玩了两下金杯,递给王安世道:”你若是喜欢,便拿去吧!“ ”谢大人赏赐!“王安世也不推诿,他接过酒杯在灯光下看了看,啧啧赞道:“果真是稀世之珍,大人这般重赏,末将都有些受之有愧了!” “无妨,你要是觉得受之有愧,下次上阵时多卖些力气就是了,这权当是我先付的订金!” “大人说的好笑话!”王安世闻言哈哈笑了起来,他笑了一会,脸上神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镇台大人,请恕末将直言,像今日这等胜仗,还是不要再有下次了为好!” “为何这么说?” “大人,善用兵者,未虑胜先虑败,您此番以数千孤军,御狐疑之众,越瀚海劳师远征,今日在那特木尔山上,胜负其实也就在毫厘之间,若是败了,只怕匹马难还?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您万金之躯,关乎宁夏、西北、大明安危,此事可一而不可二!” 刘成沉吟了半响,最后还是微微的点了点头,他这次率军北征,为了应付后金的进攻,麾下除了那一营步队,其余几乎都是来自察哈尔与土默特两部,像这样打了胜仗倒也罢了,如果兵锋受挫,那形势就会变得极其复杂,难以收拾起来。 “安世说的是,此番事确实可一不可二!”不知不觉间,刘成对王安世的称呼亲热了不少:“那你觉得接下来应该如何行事呢?” “大人先前说要缓进速战,实乃绝妙之策。”王安世笑了笑,神色变得严肃起来:“而接下来就应该以退为进,以和为贵!” “哦,这个怎么说?” “大人,仅此一战,土谢图部已经溃灭,漠北只剩下车臣汗、扎萨克图汗素巴第两人,素巴第所部未曾参与其间,可以暂且不乱,车臣汗硕垒今日在战场撇下土谢图汗独自退兵,实力基本保存完好,即便车臣台吉吞并了土谢图部,其实力相对于硕垒也较弱。因此车臣台吉一定会想方设法与大人结盟,共抗硕垒!“ ”你的意思既然车臣台吉要求我,那我就应当佯装要退,以争取更大的利益?那以和为贵是什么意思呢?“ “那硕垒今日撤兵时其实双方胜负还在两可之间,他若孤注一掷拼死一搏,也不是没有扳回来的希望。可是他却毫不犹豫的整军回师,置裘布于死地。这说明一来他并无取胜的信心;二来他与土谢图汗的盟约并不稳固,否则他纵然不孤注一掷,且战且退,土谢图部虽然会败,也不会败得像今天这样一败涂地。” “嗯,那安世你的意思是可以与这硕垒言和?” “不错!”王安世点了点头:“大人,说到底您此番远征也不是为了车臣台吉开疆拓土的,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对付。” “呵呵呵,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对付,安世这句话说得好!“听到这里,刘成大笑起来:“也好,传令下去,在俘虏中挑一百个人来,让他们带话出去:我这次北征只为裘布派刺客行刺我一事,只诛杀裘布一人,余者不问。若有收容裘布之人,必灭门破族;送裘布首级者,赏银千两,封千户!” 天色昏暗,北风卷着风沙与干草的味道,透着一股寒意。草原上升起黄褐色的烟雾,遮挡住了追兵的视线。裘布趴在骆驼背上,在风沙中费力穿行,他只觉得胃部不住翻滚,恶心的厉害,却又什么都吐不出来,就好像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揉捏着他的胃,但最让他觉得难受的并非胃部,而是恐惧,他平生以来第一次有这种感觉:全身包裹着金属的铁甲骑士如墙一般向自己猛冲过来,将一切都碾成碎片;箭矢、铅弹从耳边划过,身边的护卫不断倒下,身份、血统、财富都保护不了自己,死神就紧贴着后颈,他能感觉到那种阴冷的气息。他的脑子里就好像掺了牛奶的粥,粘稠不堪。 “大汗,大汗,休息一会吧,风沙太大,追兵应该已经甩脱了!”格罗喇嘛的声音将裘布惊醒了过来,他费力的扭过头,果然正如格罗所说的,黄褐色的烟雾已经占据了天空,十几步外就已经看不清人影,身旁只剩下十几个卫士,个个满脸灰土,神情狼狈,这时一匹战马轻声嘶鸣了起来,满是凄凉之意。 在格罗的帮助下,裘布好不容易才从骆驼背上爬了下来,众人在一个无名的土丘背面宿营。随着暮色降临,风沙渐渐小了,天空下起雪来。人们蜷缩在火堆旁,裘布看着雪花降落在篝火上空,迅速融化消解。虽然他身着两层裘皮和一件皮甲,仍然觉得寒冷彻骨,而其他人的情况就更糟糕了,有的士兵的盔甲下只有一层老羊皮,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吁——! “怎么回事?敌人追来了马?”裘布听到一声嘶鸣声,几乎吓得从地上跳了起来,一旁的格罗抓住他的手,低声道:“大汗,这是在杀马?” “杀马?” “不错,大伙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格罗的声音充满了疲惫,周围每个人的脸上也是同样,如果一定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满是贪婪的食欲。一个士兵熟练的用剥皮刀割开马肚,热气立即从肚子里毛了出来。他双手并用,熟练的将这头可怜的畜生切割开来,饥饿的人们一拥而上,马尸旁立刻传来一阵叫骂和斗殴声。 “让开,都让开,给大汗留一块!”格罗废了好大一番力气才从众人手中弄到了一块马肉,他一瘸一拐的回到火堆旁,将那块血淋淋的马肉用树枝刺穿,放到火上烤,油脂与血落到火堆上,发出吱吱的声音,空气中开始弥漫着肉香味,这勾起了裘布的食欲,腹中空空的他不禁咽了口口水。 在火焰的炙烤下,鲜红色的马肉逐渐变成了棕黑色,格罗割了一小块,递给裘布。早已饥饿难耐的土谢图汗将烤肉塞进嘴里,说实话,这烤马肉并不好吃,肉质粗硬,又烤的半生不熟,也没有任何佐料,连盐都没有。但饥饿是最好的佐餐物,裘布嚼了几下就将其咽下了肚,目光又转向火堆上的肉。 “骑兵!” 尖叫声自上方的丘顶传来,休息之前,格罗派一个眼尖的人在上面放哨。一时间所有人都愣住了,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格罗,他飞快的将裘布从地上扶了起来:“快扶大汗上骆驼,所有人上马,准备突围!” “上马!” “快上马!“人们飞快的爬上自己的坐骑,裘布使尽了吃奶的力气,在格罗喇嘛的帮助下爬上了骆驼背。丘顶的哨兵连滚带爬的跑了下来,带下大把的沙石。他上气不接下气的喊道:“我看到四十个火光,也许有六十个,只会更多,从东面与北面包围过来了,应该是看到了我们的火光!” 用不着他的警告,只要不是聋子都能听到隆隆的马蹄声,每一个人都脸色惨白,敌人的数量至少是他们的四五倍,抵抗不过是自寻死路,而逃跑也好不到哪儿去,他们的马还来不及喘口气,跑不了多远就会被追上。格罗咬了咬牙,对裘布低声说:“大汗,我们必须先弄明白是什么人!”(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八章 出卖 裘布没有说话,他的牙齿相互撞击的厉害,一双手试试抓住骆驼的缰绳。格罗看了看自己的主人,叹了口气,他打马跑上土丘顶,对疾驰而来的骑士高声喊道:“你们是谁?” “你是谁!”来人反问道,在他的身后传来角弓被拉紧的咯吱声,裘布咬了咬牙,隐瞒已经没有必要了:“我是格罗喇嘛,土谢图部大汗与我们在一起!” 不速之客没有说话,他们相互交头接耳,在商议些什么。格罗此时已经可以看清他们的样子了:蓬乱的头发、络腮胡子,破旧的甲胄、短腿蒙古马、弯刀、骨朵、角弓。他暗自松了一口气,那些明军的装备可没那么差,不过也有可能是准格尔人,不管怎么说,自己的性命应该问题不大了。 终于商量结束了,为首的那人从马背上跳下来,恭谨的向格罗鞠了一躬:“上师,我们是车臣部的人,请您与土谢图汗跟我们走,我想大汗一定很高兴见到你们!” 一行人向南行了十余里,便看到一条河流,然后沿着河流折向东走了半顿饭功夫,便看到沿河星星点点的篝火,那便是硕垒的营盘,在营盘的外围有用大车围成的壁垒与简易的路障。他们不得不下马步行,裘布看到士兵们正围在篝火旁,战马在吃着草料,空气中弥漫着羊肉与奶茶的香气。 “该死的叛徒!”裘布恨恨的骂道:“这一仗我们本来不会输的!” “大汗,请小声些!”格罗喇嘛压低了自己的声音:“我们在硕垒的地盘上,他们人多!” 裘布强压下心中的怒气,来到一顶牛皮帐篷前,那个引路人向其欠了欠身:“土谢图汗,格罗上师,我们大汗在里面!” 相比起寒气逼人的野外,帐篷里充满了惬意的温暖,硕垒盘腿坐在牛皮坐垫上,面前矮几上放着面饼、奶茶与羊肉,看到裘布与格罗两人,他笑嘻嘻的站起身来,张开双臂:“欢迎,你们都饿了吧,来吃些东西吧!” 裘布看了前盟友一眼,想要说些什么,但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烤肉与奶茶的香气勾起了他的食欲,他挪动着自己肥硕的身躯走到矮几旁坐下,大口吃喝起来。格罗看了看裘布,叹了口气,一屁股在矮几旁坐下,问道:“硕垒,你打算怎么对待我们?” “怎么对待你们?”硕垒摊开说,用夸张的口气答道:“我在自己的帐篷里摆上羊羔肉、奶茶与面饼,你们却问我打算怎么对待你们?” “硕垒,不要耍这些小花样了!我们不是傻瓜!都知道今天这一仗是怎么输的。“格罗冷笑了一声:“你临阵脱逃,在中央空出一个快两里宽的大口子,让那些该死的铁甲骑兵冲进来了。” “不要说得这么难听嘛!”硕垒笑了起来:“从早上到中午,土谢图与车臣部男人的血浸透了草甸子,可没有拿下特木尔山、那个明国将军还能保留着那么多铁甲骑兵,你觉得这一仗还能赢?” “至少不会输!” “是,不过那也只是不会输罢了,而且我的人能够活下来不过超过三成!“硕垒冷笑道:“那我劳师远征能够得到什么呢?” 帐篷内的气氛变得紧张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功夫,格罗叹了口气:”好吧,过去的事情我们不要提了,你打算拿我们怎么办?“ “很简单!”硕垒用匕首挑起一块羊肉,咬了一口,一边咀嚼一边说:“土谢图部与车臣部的盟约继续有效,我们将联合抵抗入侵的准格尔人!” “你想拿我们大汗做傀儡,借机吞并土谢图部?”格罗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尖锐起来。 “话不要说得这么难听嘛,莫非你们还有更好的选择?落在我手里还能做傀儡,若是落在别人手里,恐怕求做傀儡亦不可得了吧?” 硕垒的话就好像一柄匕首,将原本还有点温情脉脉的面纱剖开,露出冷酷的底子来。帐内一下子静了下来,只听到裘布咀嚼食物的声音。突然,帐外进来一人,对硕垒附耳低语了几句。硕垒的脸色突然大变,他看了看裘布与格罗,目光中流露出遗憾的神色。格罗看在眼里,不由得感觉到一种不祥的预感,站起身来挡在裘布身前,厉声道:“硕垒,你要干嘛?” “哎!”硕垒叹了口气:“格罗上师,其实我真的不想这样的!” 当刘成被帐外的战马嘶鸣声吵醒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了,各种酒还在他的脑子里打架,昨天晚上他最终还是没有逃脱车臣台吉的“毒手“,刘成被酸马奶与蜂蜜酒彻底打败了,刘成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让自己的意识清醒了些,用手撑着床垫,向后蠕动了几分,把头枕了起来:“摇旗,摇旗,弄点水来!” 帐外传来一阵动静,郝摇旗进来了,却没有拿着水壶,他的脸上露出惊喜的神情:“大人,硕垒派来求和的使者,说土谢图汗在他手上,使者还带着一个喇嘛的脑袋,据说这个喇嘛是土谢图汗身边最亲信的人!” “什么?这么快?”刘成惊讶瞪大了眼睛,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计策奏效的这么快。 “是的,大人!我已经将带到旁边的一个帐篷了,没有让别人看到,大人您要见他吗?“郝摇旗的声音低沉,在给刘成当侍卫队长的这段时间里,他的性格已经改变了许多,勇猛依旧,为人却精细了不少,开始学着读写,甚至还戒了酒,这对于一个前流民来说可是个非凡的成就,对于这一切,刘成都看在眼里,为此他还特别赏给了郝摇旗十顷河滩地,为了心中的宏伟大业,他需要许许多多个像郝摇旗这样忠实的勇士。 “嗯,马上待他进来,不要让其他人看到!还有,你从俘虏里找几个伺候过裘布的人过来。“ “是,大人!”郝摇旗欠了欠身子,转身退出帐外,不一会儿,他就带着一个高瘦的汉子进来,来人长着一张山羊脸,狭长的面颊,尖鼻子,细长的眼睛,还有颔下三缕长须胡须。他毕恭毕敬的向刘成行了跪拜礼,甚至不厌其烦的将刘成那冗长的头衔官职复述了一遍——居然还没有出错。这一切给刘成这样一个感觉:假如面前这人换上一身圆领官袍,带上乌纱璞头,束上玉带,俨然就是个兵部的员外郎了。 “好了,让我们开始谈正事吧,你说你的主人向我求和,还说土谢图汗在你们手里?” “是的,总兵大人。”使者恭谨的欠了欠身子:“我还带来了格罗喇嘛的首级,他是裘布身边最亲信的人,最是阴险毒辣,行刺您的事情他一定参与了,我的主人希望可以用这个证明他向您求和的诚意!” “哦?“刘成不以为意的笑了笑,他并不清楚那个车臣汗有几分求和诚意,倒是这个格罗喇嘛倒是死的有些冤枉,不过这年头死的冤枉的人多了去了,也不多他一个。刘成使了个眼色,示意郝摇旗将首级收下:”裘布本人呢?他的脑袋在哪儿?“ “总兵大人!”那使者并没有回答刘成的问题,反问道:“假如我们大汗交出裘布,那可以得到什么补偿呢?” “补偿?”刘成冷笑了一声:“他想要什么补偿?“ 那使者有些畏惧的看了刘成一眼,最后还是鼓足勇气答道:“大人,牧地、部众、牲畜、银子、武器,什么都行,大汗昨天在特木尔山下死了两千人,他们的血不能白流!” “呵呵!”仿佛听到什么可笑的事情,刘成大笑起来:“你们大汗与我交手给打败了,却要我出钱赔偿,我今日倒是长见识了,也罢,我这人不喜欢躲躲藏藏的,便把话剖开了说吧!你回去告诉你们大汗:三日之内交出裘布的首级,交出收容的土谢图部众,然后赔偿给我战马一千匹,骆驼一千头,以赎抵抗王师之罪,先前的事情就一笔勾销了,大家通商往来,互通有无,和睦相处。要不然,那就沙场上见吧!送客!” 话音刚落,郝摇旗就走到那使者面前,按刀而立,冷冷的看着对方。那使者咽了一口唾沫,不敢多话,灰溜溜的退出帐外。刘成在帐内来回踱了几步,突然喝道:“来人,请王副总兵来!” 半盏茶功夫后,王安世出现在帐篷门口,他恭谨的向刘成欠身行礼:“大人,您有事找我?” “嗯!”刘成点了点头:“待会你回去后准备一下撤兵的事情!” “撤兵?这么快?”王安世闻言一愣,旋即问道:“莫不是漠南那边出了什么变故,有消息过来?” “不!”刘成摇了摇头,他将方才的事情简略的叙述了一遍。 “大人,你觉得那个硕垒是派使者来试探我方的虚实?”王安世想了会,用不太肯定的语气问道。 “安世所想果然与我暗合!”刘成脸上露出欣赏之色:“他既然想拿盟友的脑袋来求和,为何又多此一举,向我方要什么补偿?这硕垒昨日与我方是交过锋的,知道我的厉害,他与土谢图人联盟尚且打不过,现在土谢图部已经全军覆没,仅以他车臣部之力,又有什么与我讨价还价的本钱?”说到这里,刘成稍微停顿了一下,王安世便接着刘成的话头继续说了下去:“硕垒这么做是为了试探我方的虚实,他也知道眼下已经是九月了,我军不能在漠北久待。若是我方应允他给予其补偿,那便是我回师心切,他便大可一边和我们拖延时间,一边拿裘布做旗号收容土谢图部的溃众,待到我军撤走,他再乘车臣台吉立足未稳,发起进攻;若是我方不急着撤兵,定然会严词拒绝,他那时最多卑辞厚币请和便是,反正塞外广袤无垠,他要真一心避战,还真拿他没有什么太好的法子!” “说的是!”刘成笑着点了点头:“这硕垒且悍且狡,倒当真是个人物,不过也好,我这妻舅也不是个吃素的,若真的让他将漠北之地一统,谁知道他还生出多少事情来,我在漠南还真没法睡个安稳觉了。” “大人明见万里!”王安世不动声色的拍了下刘成的马屁,问道:“那假如这厮拖延时日,不把那裘布交出来呢?” “呵呵!那也只能撤兵了,毕竟河套那边才是我们的根本!”刘成无奈的笑了笑:“这样也好,只要他一日没打败我那妻舅,他就一日没法越过瀚海来威胁我,只要我肯出售火器给车臣台吉,两三年内他还是赢不了的,待到两三年后,我应该已经把河套这边经营的差不多了,也不怕他了。” “大人所言甚是!”王安世钦佩的点了点头,他心里清楚刘成所说的绝非虚言,虽然漠北之地的面积远远超过了刘成现在控制的河套地区,但在草原上水才是生命之源,黄河环绕、背倚阴山的河套地区所能养活的人口与牲畜数量绝非贫瘠的漠北草原可以比拟的。以刘成粗略估算,仅仅在后套地区可供开垦的水浇地就有三十余万顷,按照一亩可收租粮七斗计算,每年仅仅后套一地就可以征收租粮近二十万石。对于草原上的游牧民族来说,富庶的河套地区就仿佛传说中的伊甸园,只要没有战乱,各地零散的小部落都会前来投靠,两三年后刘成麾下各部增长到十余万帐是很寻常的事情,就算两帐只抽一丁,也有至少五万骑兵,考虑到武器装备上的优势,漠北各部就算全部加起来也不是刘成的对手了。 “那要不要和车臣台吉知会一声呢?” 刘成没有回答部下的问题,而是将大拇指塞入嘴里,咬起指甲来,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他正在思考什么难以决定的难题。王安世屏住呼吸,以免打搅了上司的思绪。过了好一会儿,刘成突然问道:”安世,你觉得鄂齐尔如何?“(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九章 返师 陡然听到自己下属的名字,王安世不禁有点错愕,刘成看出了部下的心思:”我打算留下一员部将在漠北屯田筑城,一来作为与漠北各部贸易的商站,二来下次出兵也好有个落脚点,地点我打算就选在瓮金河畔,我看那里水源充沛,土地肥沃,若是屯田一定收成不错。” “大人打算用鄂齐尔?” “不错,他这次功劳不小,我便从土谢图人那里给他一千帐篷,再留三百戍兵,让他在瓮金河畔屯田筑城!”刘成满不在乎的弹了下手指:“他不是总嚷着要部众吗?这下他满意了吧!你有更好的人选吗?” “鄂齐尔知兵善战,倒是个好人选!”说到这里,王安世话锋一转:“只是他性格有些跳脱,最好有个持重的与他一起才好!” “性情跳脱?”刘成想了想王安世对鄂齐尔的评价,觉得还真是颇为贴切,只是想了想夹袋中的人才,还真没有即合适有可以留在漠北的。 “你说的不错,可我眼下也没有合适的人选,只有将就了!”刘成苦笑道:“土谢图部的部众有一半是我的,怎么安排回师的路线,行军纵队,就偏劳你了!”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十余天过去了,在这些天时间里,刘成忙着与车臣台吉分割战利品,成群的牛、马、骆驼以及各种牲口、金银财货、当然最重要的资源是人口,作为漠北最强大的部落联盟,土谢图部有近八万帐,当然仓促之下集中起来的也只有一大半,在主力被击溃,大汗被擒的情况下,那些分散的部落的选择其实很有限——要么承认车臣台吉是他们的新首领、要么投靠临近的车臣部或者其他大部落。刘成分到了两万五千帐,还有大量的牲畜,这让从征的土默特与察哈尔人笑逐颜开——按照草原上的惯例,战利品的大头归大汗与老爷们,但出征的勇士们也可以分一杯羹,远征军中各部的骑兵加起来也不过一万三千,即便济农大人与老爷们把肥肉割走了,留下的骨头上面也会剩下不少肉的。胜利的滋味是如此甘美,以至于许多人忘记了刘成的身份,开始用“玛哈噶喇”,即大黑天神来称呼济农大人。在他们看来,神佛们总算是响应了自己的祈祷,重新赐给蒙古人一位领袖,带领着他们征讨四方。 不过直到最后,刘成还是没有迫使硕垒做出决定性的让步——交出裘布的脑袋。刘成意识到自己终于遇上了一个够分量的对手,硕垒就好像一只非洲草原上的豺狗,死死咬住到嘴的那块猎物不放——他接受了刘成一千匹战马和一千头骆驼的赔偿要求,但却无论如何也不愿意交出裘布来。他的理由很冠冕堂皇——作为一个成吉思汗的子孙,决不能交出向自己求助的朋友,这是事关声誉的事情。刘成自然不会相信他的鬼话,显然硕垒也看出了刘成不可能在漠北过冬,他想要把裘布扣在手里,作为招揽土谢图余部的一面旗帜。 车臣台吉牙帐。 “妹夫,你不能再呆十天吗?”车臣台吉一边往一只精美的银杯里倒蜂蜜酒,那是他刚刚从土谢图汗的宝藏中得到的战利品,一边向刘成恳求道:“哪怕是五天也好!” “很抱歉!”刘成竭力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不那么厌烦,这是这顿晚饭上车臣台吉的第五次恳求了,但得到的答案都一样:“北风已经吹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已经下过了,冬天马上就要到了,我必须在冬天到来前回漠南。“ “这儿是漠北!”车臣台吉喝了一口蜂蜜酒,竭力劝说道:”下雪是很寻常的事情,有的时候夏末都会下雹子,冬天还早着呢。我们赢得了这么多战利品,为什么不留下来享受一番呢,这么多牛羊、女奴还有美酒,我们可以好好乐一乐?再说下雪也不是坏事,至少你渡过瀚海的时候就不用担心水了!“ 刘成叹了口气,车臣台吉的心思他很清楚,只要自己还在漠北一日,那个狡诈的车臣汗就不敢举兵向西,进入土谢图部的牧地,他就能从土谢图部的尸体上吃到最大的一块。可如果自己返回漠南情况就大不一样了,草原上的牧民们都是**裸的现实主义者,哪个首领的实力越强,那就有更多的人依附他,寻求他的庇护,车臣台吉虽然并吞了土谢图汗的大部,论实力还是弱于车臣汗的。 “车臣台吉,并非是我不想帮你,你要知道漠南才是我的根本,我不可能在这里长待下去,你妹妹在家里等着我,如果我呆在这儿,女真人打过来谁来保护她?” 听刘成提到自己的妹妹,车臣台吉的眼神一呆,随即叹了口气:“既然这么说,那也就没法子了,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希望你多留几天的。” “我当然知道,你想要多收容一些土谢图的余部,但形势已经不允许我再呆在漠北了。我建议你先随我向西南迁徙,去瓮金河那边过冬,一来我会在那边留一千人筑城屯田,你我两家可以守望相助,相互拉一把;二来那边距离瀚海也比较近了,如果那硕垒当真追过来,实在不行你也可以往南边来避避!” 看着刘成恳切的眼神,车臣台吉的倔强的脖子终于软了下来:“好吧,妹夫你说得对,明天我们就一起出发,不过明年夏天天我还是要回来的,昭莫多是我的夏天牧场!” “希望你能活到明年夏天!“刘成腹诽道,他的脸上满是笑容,举杯与自己的妻舅碰了一下:“那是自然,明年夏天我将会派兵与你一同教训这个不识抬举的家伙!” 看到首领们如此亲密,双方的将领们也纷纷涌上来敬酒,马奶酒与蜂蜜酒像流水一般在大帐中流淌,为了避免像上一次那样被彻底灌醉,这次刘成每次与人碰杯都只是喝上一口,不过即使如此,到了快结束的时候他依然觉得有些不行了。刘成赶忙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喝了两口下去,才感觉好了些。 “大人!” 刘成抬起头,却是阿桂,相比起几个月前他瘦了些,不过精神不错,正有些局促的看着自己。 “如何?你还是第一次见识这种场合吧?”刘成笑道:“不要紧,以后你这种机会会越来越多的,很快就习惯了。” 刘成的笑容让阿桂恢复了常态:“不,这不是我第一次见识这种场合!“ 阿桂的回答让刘成有些诧异,在他的记忆中对方先前无论是在后金还是辽东明军中的官职都不高,充其量不过是个千总,怎么能有资格参与这种至少是中级军官才有资格参与的宴会。阿桂看出了刘成的疑问,便低声道:“那次是在大凌河城中。” “大凌河?辽东的大凌河?” “不错,我就是在那次宴会上遇上拙荆的!”阿桂笑了笑,便将自己作为信使返回大凌河,恰好遇到女真人伏击出城打粮的明军,杀了敌军指挥官,挽回了败局,因而得以受邀参与高级军官才有资格参加的宴会,并得以认识自己的妻子的故事叙述了一遍。听完之后,刘成沉默了良久,最后方才慨叹道:“受困于孤城之中,得美人垂青,你此番经历可真是因祸得福呀!” “大人说的是,在下有时候回想起来,也觉得和做梦一样!” “嗯,你也不用担心家里的事情,此番回去我就让人想办法把你的妻子接到宁夏来,让你们夫妻团聚!” “多谢大人!”阿桂赶忙向刘成躬身行礼,刘成摆了摆手:“罢了,既然你投奔我,为我效力,我自然应当相仿设法让你家人团圆,生活如意。”说到这里,刘成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他做了个手势,示意阿桂在自己身旁坐下,低声问道:”我记得你在供状里说你见过皇太极?“ ”是的,不过只有一次!“ “一次就够了,告诉我皇太极长得什么样?有什么不同之处,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有什么习惯?随便什么都行?”在这个无聊的晚上,刘成终于找到了自己感兴趣的话题,他甚至殷勤的替阿桂倒了一杯酒,这让对方更加局促不安。阿桂回忆了好一会儿方才用不太肯定的语气答道:“皇太极是个长脸,有些胖,不过体型很魁梧,细长眼睛。下属见他那次也就半顿饭功夫,也看不出他有什么好恶来,不过我感觉他是个好奇心很强的人!” “好奇心很旺盛?为何这么说?” “大人,当时皇太极除了问我一些军情相关的事情之外,还问了许多没有关系的事情,小人回答时就算说岔了,他也不制止,而是听得津津有味,还不住点头,若是其他鞑酋,只怕早就发火了!”说到这里,阿桂看了刘成一眼,大着胆子说:“依下属所见,那皇太极与大人倒有几分相似,若是易地而处,想必他也会把我叫去问同样的问题的!” “是吗?”刘成并没有像阿桂预料的那样着恼,反倒开心的大笑起来:“这么说来,那皇太极倒是个很有趣的人了,对了,我问你假如我被皇太极活捉了,你觉得他会怎么对待我?” “大人被皇太极活捉?那怎么可能?“ “我不是说假如吗?”刘成看了看有些脸色发白的手下,笑道:“言者无罪,你只管放心说便是!” “是,大人!”阿桂深吸了口气,强压下急促的心跳:“若是万一您落在皇太极手上,我想他应该是不会加害大人的。” “哦?他会怎么对我?” “皇太极应该会千方百计说服您,为他所用!“ “你就这么有把握?我记得你就见过他一面的。” “大人,祖大寿之流不过中人之资,皇太极都千方百计将其收至麾下,为己所用,何况大人您呢?” “哈哈哈,阿桂,你这可是在拍我的马屁?”刘成大笑起来,过了好一会儿,笑声渐渐平息:“可是阿桂你知道吗,假如皇太极落到我手里,我却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吓?”阿桂被刘成突兀的变化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大人您说什么?” “绝不会放过皇太极。这么说吧,若是别的鞑酋落入我手,我说不定还能饶他一命,唯有皇太极,只有死路一条!”说到这里,刘成目光中已经满是森寒之气,让阿桂下意识的低下头去,避开刘成的目光。过了一会儿,他才小心的接口道:“大人所言甚是,此人杀害我辽东军民甚多,实在是罪大恶极,不可不杀!” “不,这并非我要杀他的原因!“刘成摇了摇头,此时他的声音变得十分冷漠,说话的对象不像是阿桂,而是不在场的某个第三者:“若说杀害我辽东军民,他皇太极在东虏中倒不是最多的,恰恰相反,他继承老奴之位后,兴国立制,振兴文教,满汉分别而居,以余地供汉人耕种,不再允许旗主贵族私立田庄,对辽东汉人的处境其实是改善的。但彼之英杰,我之寇仇,那皇太极越是雄才大略,对我大明就越是威胁。其他虏酋倒也罢了,像皇太极这等英雄豪杰,若是能杀而不杀,将来肯定是要后悔!” 听了刘成这番话,阿桂不由得吃了一惊,宁夏与辽东隔着数千里,可是刘成方才所说的,便好似在满洲亲眼目睹一般。按说他在此之前打交道的要么是陕西的流寇、要么是蒙古鞑子,为何他对女真人下了这么大的一番功夫? “阿桂!你回去后与上司交待一下,明早就去郝摇旗那儿报道!“ “啊?”阿桂被刘成突如其来的命令搞糊涂了。刘成喝了一口水,笑道:“我打算让你做郝摇旗的副手!” “这,这如何使得!”阿桂赶忙推辞道,自己一个新降之人,没有半点根基,一下子被提拔到总兵大人副卫队长的位置上,这未免也太快了吧。(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章 博格达?彻辰汗 “你不必推辞,接下来女真人是我的主要敌人,我需要一个对东虏内部情况非常了解的人,要是把你放在下面带兵,万一哪天被一支流矢射死了,我岂不是亏大了!” 听了刘成这番话,阿桂的心情十分矛盾,即为自己的升迁而感到高兴,又为要面临的复杂情况而感到忧虑,不过他最后还是站起身来,郑重的向刘成躬身行礼:“多谢大人栽培!” “罢了!”刘成的脸上重新露出了轻松的笑容:“阿桂,我问你一个问题,假如你答对了,我就让摇旗免了你的见面礼!” “见面礼?”阿桂闻言一愣:“什么问题?” “这个时候皇太极在做什么?” “这个——“阿桂被刘成突如其来的问题给问住了,他完全摸不著头脑,不明白上司为何问自己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最后,他决定向刘成承认自己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耳边却传来轻轻的鼾声,低头一看,才发现刘成已经趴在几案上,呼呼的睡着了。 漠南草原,大昭寺旁。 “博格达?彻辰汗!”(臣服满清的蒙古部落对皇太极的尊称,博格达峰乃是天山山脉的最高峰,蒙古语中有天,最高处之意,彻辰在蒙古语中是聪颖,智慧的意思,翻译为汉语即为天聪汗之意。) “博格达?彻辰汗!” “博格达?彻辰汗!” 数万人的欢呼声响彻草原的上空,高台之上的皇太极仿佛感觉到某种有形的实体扑面而来,将自己向后推去,他下意识的闭上眼睛,头部微微后仰,享受着这种奇异的感觉。此时他的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数万人齐声欢呼就能如此,那大明天子在北京每年举行完祭祀天地大典后,接受亿兆百姓向其欢呼朝拜又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呢?若是能够亲身感受,哪怕下一次便死了又有何憾?” “八叔,要是玛法(满语中的爷爷)也能够亲眼目睹这一切,该有多高兴呀!” “是呀,要是阿玛能亲眼看到眼前的一切,肯定会高兴地说不出话来的!” 听到身后传来岳托的声音,皇太极的眼角也不禁有些湿润,作为大贝勒代善的长子,岳托口中的玛法自然指的是创立大业的努尔哈赤,岳托母亲早逝,后母对其十分刻薄,而努尔哈赤因为自己少年时受继母苛待的缘故,所以他对诸子时十分注意,当他得知岳托受继母与父亲代善苛待后,便立即招来代善言辞训斥,并主持岳托与代善分家,独自过活,因为这个缘故,岳托与爷爷努尔哈赤的感情极深。对于爱新觉罗家族来说,征服蒙古人,尤其是位于大兴安岭西麓的蒙古诸部是有着特殊意义的。追溯爱新觉罗家族的发家史,就不能不提及永乐四年大明授猛哥帖木儿为建州卫都指挥使,其举荐人胡里改部酋长阿哈出有一个女儿被还是燕王时候的明成祖朱棣纳为妃子,而猛哥帖木儿与阿哈出乃是姻亲关系,因此明成祖朱棣说:”猛哥帖木儿,皇后之亲也。“这无疑极大地提高了猛哥帖木儿在女真各部中的威望。明朝政府对女真各部的笼络是有其深远目的的。为了避免某个野心家效法自己“清君侧、叔夺侄”的行径,明成祖朱棣在篡夺皇位后,将首都由南京迁徙到燕京,改名北京,加强对边军的控制。这样一来辽东的战略位置就立即凸显了起来。正如汉唐定都关中,则不约而同的经略西域;定都北京之后,明王朝也对辽东开始苦心经营起来。其原因很简单,一旦辽东为北方强敌蒙古所控制,不但可以直接威胁北京,而且本为游牧民族蒙古人可以获得渴望已久的农业与手工业基地,升级为农牧二元帝国,最要紧的是可以联盟朝鲜,对以华北平原为统治核心的明帝国形成东、西、北三面包围的战略态势,西至甘肃、东至山东的广大区域都会陷入蒙古人的威胁之下。而如果将辽东控制在手,就无异于断蒙古一臂,北京自可高枕无忧。作为明帝国的守户猛犬,爱新觉罗家族这两百年是挣扎求存、发展壮大的两百年,也是为大明戍边,与蒙古人和更偏僻、更野蛮的东海女真人厮杀苦战的两百年,现在过去的死敌在自己面前屈膝投降,而往昔的恩主却又成为自己的死敌,其中的滋味实在是不足与外人道明。 “可惜少了察哈尔部与右翼的土默特部。”皇太极看了看高台下的各色旗帜,脸上露出了不满之色:“美中不足呀!” “是呀!”岳托也叹了口气,此次西征皇太极只出动了正黄、镶黄、以及汉军旗中的天佑军、蒙古右翼,一共两万余人,打的是“有征无战“的主意,即军事进攻为辅,政治进攻为主的策略。对待蒙古人,皇太极既没有向对待辽东汉人那样取其田土,以为编户齐民;也没有像对待明国内地那样敛其资财,夺其人口以实国用,而是想方设法与其结盟,采用文武双管齐下的办法,承认蒙古各部贵族可汗的地位,削弱其强大者,帮助其弱小者,迫使其承认后金的宗主地位,将其绑上后金帝国进攻明帝国的战车。经过多年的努力,皇太极终于成功的迫使科尔沁、扎鲁特、巴林、奈曼、敖汉、喀喇沁等数十个部落推举他为蒙古各部的共主——即博格达?彻辰汗,但这其中并不包括察哈尔与土默特两部,前者一向是蒙古大汗亲领,后者则是右翼三万户中最强大的一支,少了这两者,皇太极这个博格达?彻辰汗的成色自然是要差了许多。 “大汗,据探子来报,五天前这两部就渡过黄河,往西边迁徙了,显然是想要避开我大金的兵锋!”岳托说到这里,压低声音道:“要不给我两千精骑,一人三马,我一定把这两部人马追回来!” 面对岳托的恳求,皇太极迟疑了一下,没有立即给出答复,这对于素来处事果决的他来说可是极其罕见的事情。倒不是他不信任这个侄儿的能力,年方三十六的岳托正处于一个将领的鼎盛时期,两年前正是他随同皇太极远征察哈尔,曾经来过河套地区,对当地的地形十分熟悉。让皇太极迟疑的是更深、也是更不能在人前明言的原因——后金帝国的最高权力继承问题。 与绝大多数刚刚进入文明社会的野蛮民族一样,十七世纪初的女真人还不太能清楚的区分私权与公权的区别,在他们看来,一个酋长死前将自己的部众分给自己的几个儿子和某个农夫在死前把他的土地与耕牛分给儿子们没啥区别。但随着女真人在征服辽东汉人的同时,也从这些被征服者身上学到了一些非常奇妙的东西——比如****君主制。 托近代大批启蒙思想家的福,对于绝大多数现代人来说,****君主制与艾滋病、法西斯、种族主义几乎是同义词,都是罪恶的根源。但在政治学上,****君主制完全是一个中性词,从某种意义上讲,在古代社会****君主制还是一种非常先进的制度,因为在古代社会这种制度几乎是唯一一种可以完美解决大帝国的政治权力传承问题与合法性的办法——某个军事强人夺取最高权力后,通过宗教、贿赂、暴力以及一切能想得到的办法将权力交给自己的某个子嗣,也许现代人觉得这种办法可笑而又荒唐,毕竟才能、品德和威望无法像基因和财富那样传承,哪怕你是才比管仲、德比周公,只要宝座上那个小屁孩血管里流着先帝的血,你就得俯首听命。但对于帝国的臣民来说,有个庸碌的皇帝总比每隔一代人就爆发一次内战要好得多。 虽然女真人是非常聪颖的学生,但也要考虑历史的进程,他们不可能在短短一两代人的时间里由原始部落的部民跃升为****君主制度下的百姓,他们的首领从部落联盟的军事首领到****君主花了好几代人的时间,努尔哈赤在位的时候就没有册立继承人,而是搞出了“四大贝勒按月分值,国中一切机务,皆由值月贝勒掌管”这一奇葩制度,而且各旗王公也有很大的权力,诸事是要由王公一起议事而定。如果不是努尔哈赤死时后金外部的军事压力太大,代善、阿敏、莽古尔泰三人又皆为识大体,知进退的豪杰,皇太极是罕见的政治天才,刚刚建立的后金帝国恐怕就在争夺汗位的内战中土崩瓦解了。 作为努尔哈赤的后继者,皇太极肩负着建立****君主国家的重任,为此他采取了一切可能的手段打击自己的兄弟们,削弱他们的权力,加强自己的地位。经过数年的努力,阿敏已经被幽禁、莽古尔泰早逝,四大贝勒中只剩下了一个硕果仅存的代善,平日里在政事上也少言寡语,唯皇太极马首是瞻。但皇太极并没有感觉到安全,恰恰相反,他感觉到了新的威胁——岳托。 对于自己的身前事,皇太极并不担心,岳托也许在战场上是第一流的统帅,但在政坛上皇太极并不害怕任何一个对手。但岳托有一个巨大的优势——他出生于公元前1599年,整整比皇太极小七岁。皇太极的身体状况并不好,而长子豪格有勇无谋,行事鲁莽;其余的孩子都还年幼,如果自己早死,那身为兵部尚书的岳托掌握着军队,大贝勒代善乃是宗室中的长者,两人联合起来,那就会成为自己孩子们最大的威胁,虽说代善与岳托的父子关系不好,但毕竟他们两人是亲生父子呀! 在这个时候皇太极就非常羡慕明国的天子了,虽然明国的文臣武将有这种那种的缺点,但宦官、士大夫、勋贵等势力组成的权力平衡能够确保在大多数情况下皇位不会花落他家。这段时间夜里皇太极时常会梦见乌喇那拉氏(努尔哈赤死前的正妻,多尔衮、阿奇格、多铎的母亲,努尔哈赤死后皇太极联合其余三大贝勒,借口努尔哈赤的遗命,强迫其殉葬。),这个美丽的女人身着殉葬时穿的华丽服裳,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对皇太极说:“你在父汗死后是怎么对我的,别人就会怎么对待你的妻子和孩子!我诅咒每一个爱新觉罗的子孙,但愿你们自相残杀,手足相残,你们污浊的血将流淌在一起,抢来的财富也会被别人夺走!”每当这个时候,皇太极就会从床榻上惊醒过来,不管他招来萨满、喇嘛做各种各样的法事,想要驱散这个可怕的阴魂,但都无济于事,每当夜幕来临,万籁俱静,她都会走进皇太极的梦中,在那儿他的武艺、谋略、权势都无济于事,只能绝望的承受着可怕的诅咒。 “大汗,大汗?你在想什么呢?” 一个急促的声音将皇太极从思绪中惊醒了过来,他回过头看到岳托的脸上满是关切,心中不由得一动:“哦,我方才在想那个明国宁夏总兵的事情。这样吧,你是我的副手,追击察哈尔部与土默特部这点小事就不用劳烦你了,让豪格去就是了,你眼下有更要紧的事情。” “更要紧的事情?” “不错,现在最要紧的是拿下归化城!” 听到这里,岳托腹中不由得大骂皇太极的卑劣,他自然知道对方口中的“归化城“并非阿拉坦汗与三娘子建起的那座塞外雄城,这座城已经在一年多前被自己领兵焚毁了。明军在距离其废墟不远处重新修建了一座不大的要塞,这次后金大军直抵黄河后,各路明军都纷纷退回边墙之内,唯有这座“新归化城“却婴城自守。岳托虽然还没有亲眼看过这座新城的模样,但大城好攻,小城好守的道理他是知道的,而且据说明军这座新城就在黄河边,即使自己包围了此城,明军依然可以通过水路向城内运送补给。明军虽然野战不行,但用火器守城还是很有几把刷子的,皇太极嘴巴上说的好听,却让儿子领着骑兵去吃追击的肥肉,让自己啃围城的硬骨头,那颗心都偏到咯吱窝里去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一章 新归化城 岳托心中虽然不满,但形势比人强,脸上也只得强笑道:“大汗说的是,我立刻去准备围攻之事。” “嗯,听说这城乃是那刘成新建而成,形制与明国在辽东的城池大有不同,待到此间事情罢了,你我便一同去看看这刘总兵到底有什么厉害!” “是,大汗!” 新归化城,牛角堡顶楼。 “该死的,快来人,点灯,还有,请托马斯先生来我这里一下!”杜国英恼火的猛地一拍几案,将桌角的水杯震倒,流出的茶水立即浸湿了地图,他赶忙将地图拿了起来,用力吹着,好让其快些干。 虽然是白昼,但屋内光线依然昏暗,原因很简单,所有的窗户都小的出奇,只有一张a4纸大小,而外侧却有麦斗见方,与其说是窗户,不如说是射孔,厚达近两米的墙壁将所有声音挡在了外面,也将阳光挡在了外面,又阴又冷让人感觉仿佛处于坟墓之中。该死的木腿托马斯,他在设计这座城堡的时候就完全不考虑居住者的感受吗?杜国英暗自诅咒道。 这时门被推开了,亲兵拿着油灯进来了,同时传进来的还有各种嘈杂声。杜国英叹了口气,走出屋外,深深的吸了口气。在牛角堡下面的庭院里,一片混乱。人们站在马车上,卸下一桶桶酒、油、沥青、火药和一袋袋粮食,装进位于城堡地下的仓库里,这些是刚刚运到距离城门口不远的码头的,为了确保这条生命线,杜国英已经修建了两道长约三百步,两丈高的矮墙,这样就能够将码头与连接起来。在庭院的另外一头,几十个妓女正忙着给箭矢黏上羽毛,这些可怜的女人们在即将到来的围城中将具有慰藉男人、杂役、厨子、护士的多重身份,围城中是不能有吃闲饭的嘴;在妓女们的右侧,铁匠们忙着给战马与骡子上马蹄铁,修补盔甲和武器,铸造更多的铅弹与炮弹,在他们的身后,学徒们将生锈的盔甲放进装沙子的木桶里,他们用脚踢着沙桶,让其在凹凸不平的庭院里滚动,好去除上面的锈迹。而在铁匠作坊的对面,士兵们正在将里面的桌椅搬出来,那儿本来是城堡守军中级别较高的军官们吃饭的地方,现在将被临时改建为一件战时医院。一旦开战,这里将被污血、哀嚎、断肢以及死亡所笼罩。看到这里,杜国英回头看了看自己的房间,突然窗户小、墙壁厚、阴冷的像坟墓也不是什么缺点了,起码一旦打起来可以把那些更糟糕的东西挡在外面。 “参将大人!”听到这个有些奇怪的口音,杜国英知道托马斯来了,由于失去了一条腿,他在军中得了个“木腿”的绰号。杜国英向托马斯点了点头,走到桌旁,拿出两只杯子来,问道:“酒还是水?” “酒,当然是酒!”托马斯裂开嘴笑了起来,露出里面黄褐色的牙齿来。杜国英冷笑着给他倒了一杯马奶酒,冷笑道:“一大早上就喝酒不太好吧!” “我只是喝一杯解解渴而已!”托马斯灌了半杯酒入肚,精神头一下子就起来了,他笑嘻嘻的说:“杜大人,您不知道。神甫曾经说过酒才是最纯净的饮料,与我们的灵魂同样是具有灵性的,能够让我们的灵魂也热起来,缩短与上帝的距离,拯救我们的灵魂,而水不过是能解渴而已。”他一边说话一边喝,待到说完的时候已经被那杯马奶酒喝完了,便将杯子向杜国英那边一伸,笑道:“再给我加一杯!” “我还有事情要和你说,喝醉了怎么办?” “马奶酒醉不了人的!”和所有的酒鬼一样,当托马斯从杜国英脸上看到了怀疑的神情,他立即挺起了胸膛,发誓诅咒道::“上帝作证,最后一杯,这是我今天的最后一杯!” “托马斯,你的上帝估计也和你一样是个酒鬼!”杜国英冷哼了一声,不过他还是给对方的杯子里倒了半杯,然后将酒罐放到了桌子距离托马斯最远的一端,看到杜国英的举动,托马斯尴尬的笑了起来,又喝了两口:“大人,您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还是老问题,我希望你能够把城墙再加高一些,至少要再加高两丈!” “大人,请恕我直言,只不过是浪费人力和时间,完全没有必要!”托马斯反驳道:“新归化城是全意大利式的棱堡,这种堡垒只有这么高,太高反倒有害!” “胡扯!居高临下,从古至今就没听说过城池高反而有害的,我不管你什么一大利式的还是二大利式的,现在我要你把城墙加高两丈,你听明白了没有?“ “大人,时代已经不一样了!”托马斯竭力劝说道:“在过去士兵们用投石和弓弩作战,高处射出的箭石有更大的威力,自然城墙越高越好。可现在已经有火炮了,再高耸的城墙也无法挡住火炮的轰击,反而目标更大。大人您不用担心,我修建的新归化城虽然城墙不高,但就算鞑靼人有再多军队,也攻不下来!” 看到对方坚持己见,杜国英的眼睛里已经冒出火星来,刘成在前往京师前,委任托马斯为将作大匠,负责新归化城的建设。可以说这座古怪的城堡就是完全出自这个跛腿红毛夷之手。作为一个将门子弟,杜国英刚刚年满十四就束发从军,见过的各种各样的城堡少说也有两三百了,可像新归化城这样的还是平生第一遭:整个城堡从空中看下去就好像一个巨大的海星,中央部分是一个四层的四方形围楼,在围楼的四角各有一个塔楼,杜国英的居住的牛角楼便是其中之一,围楼里是亲兵的兵营、铁匠铺、杂货铺、医院、食堂、妓院、地下室是粮仓和军械库,为围楼的中央有四口水井,除此之外,在围楼的右侧还有一个二十余方丈大小的储水池,除了用于守城时灭火外,在必要的时候也能饮用,在围楼的外圈则是守军的兵营;而围绕着兵营的则是一道大约两丈高的城墙,这些城墙修建在高出地面大约一丈半的矮堤坝上,在城墙的外围则是一道深一丈半,宽四丈的护城壕。这座城堡的特殊之处在于其外围的城墙并非是平直的,而是一个巨大的五边形,在五边形的每个角各有一个突出的尖角,在这些尖角的内部是实心的,填满了夯实的泥土,末端上是炮台;整个堡垒有两个城门,分别位于五边形的两条边线的中央,而两座城门的外侧各有一个三角形状的堡垒保护,这两个三角的边线的延长线与附近的尖角的边线垂直。整个新归化城城内的面积不过三十多亩大小,只能容纳杜国英准备用来守城军队的三分之一,可是所消耗的人力物力却是修建同样大小四方城池的三倍以上,一想到这个,他就火冒三丈,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气。 砰! 杜国英猛地一拍桌子,厉声吼道:“你修得什么鸟城,只能装不到两千人,城墙却只有这么一点高,爬都能爬上来,东虏这次可是来了两万余人,加上跟随的蒙古鞑子,怕不有三四万人,你说一定守得住,拿什么守?” “只要火药、炮弹、粮食充足,就算鞑靼人有十万人,我也能守三个月!”面对杜国英的叱喝,托马斯却镇定得很:“至于您说我修的城堡太小,装不下那么多兵,我觉得这正是意大利式棱堡的优点——可以节约兵力,让您的手中有尽可能多的机动兵力,再说时间这么赶,火炮的数量也很有限,我也只能把新归化城修这么大了!” 杜国英一把将桌上的酒罐扫到地上,扯过一旁几案上的城堡示意图,指着上面喝道:“好,你说怎么守?” 托马斯肉痛的看了看地上的马奶酒,苦笑着的问道:“大人,我想在大明,攻城方的主要攻击点也是城门吧?” “那是自然!”杜国英冷笑道:“除非挖地道让城墙崩塌,否则就算是登上了城墙还是要想办法夺取城门,要不然也没法从城墙上下来?不过你修得城墙这么矮,就算弄几把梯子也能爬上去,倒是不一定要夺取城门了。” “我将这城墙修得又矮又厚是为了防备鞑靼人的火炮,我听说那些鞑靼人已经从帝国的叛军手里得到了不少火炮,不知道是真是假?” 作为明军的高级将领,杜国英自然知道数年前登莱之乱中那些叛军中拥有大量的西式火器,就连最为厉害的红衣大炮也有,这些叛军兵败之后,渡海逃往辽南投靠了后金,被编为天佑军,根据探子的情报,这次后金军队中就有这支汉军的存在,却想不到这个红毛夷也知道,只得冷哼了一声:“是又如何,莫非你这城墙红衣大炮就轰不开?” “不错!”托马斯笑嘻嘻的在地图上比划着对杜国英道:“大人你看,鞑靼人如果想轰击内侧的城墙,就必须将火炮移动到尖角炮台的射程之内,这样他们就会先遭到守方火炮的射击。” “笑话,鞑子又不是傻子,他们不会先轰开你那些尖角炮台的城墙,然后再来轰击内侧的城墙?” “这就是这棱堡的妙处了,您看这突出尖角两边的城墙,贼人的炮弹都是从侧面飞过来的,大部分都会被弹飞,而且这炮台内部都是实心的,外面又覆盖了厚厚一层土堤,又如何轰的开?“ 杜国英此时也看出了一些门道,正如托马斯所说的,这些向外突出的尖角最大也只有四十度左右,如果从正面轰击,大部分炮弹击中城墙时都为钝角,十成力道能落实三四成就不错了,而且那些尖角炮台他也是见过的,与大明的瓮城不同,瓮城里面是空心的,城墙就算再厚也就三五丈,而那几个尖角炮台里面都填满了夯土,快到内侧才有一个缓缓的下坡,整个就是一个实心疙瘩,那红衣大炮就算再厉害,还能打进去几十丈深不成? “托马斯!“此时杜国英的口气和缓了不少:“就算鞑子的炮弹轰不开你的城墙,可假如敌人蚁附攻城呢?你这护城壕一丈半深,土堤也是一丈半高,城墙两丈,加起来也就五丈高,就算个娃娃,拿根竹竿也就爬上来了,你这不到两千人怎么守?“ ”若是鞑靼人蠢到来爬城墙那就是给大人送首级来了!“托马斯在刘成手下已经呆了快一年了,对明军斩首记功的军律已经十分熟悉:”大人,若您是清军的将领,会把进攻的重点选在哪儿?“ “自然是这儿,还有这儿,这儿!“杜国英毫不犹豫的在地图上点了几个地方,他是打老了仗的,又熟悉新归化城的内部结构,眼光毒的厉害,这几个点要么是城门、要么是靠近蓄水池、围楼的薄弱处,都是一旦打开口子就能置守军于死地的要害之处。 “大人为何不选择这里?“托马斯指着一个炮台的顶端问道。 “我又不是傻子,这才多大点地方,如何施展得开?就算有十万人,能摆开的最多三五十人而已,不过是送死罢了“杜国英白了托马斯一眼,他此时也发现这棱堡有许多精妙之处,并不是像自己一开始想的那样一无是处,口气已经和缓了许多,不像一开始那样尖酸刻薄。 “大人,其实您选的这几个点也是送死!“托马斯不待杜国英反驳,便指着地图道:“每个尖角炮台上有一门十二磅炮,还有六门三磅炮,若干火绳枪射手。两个突出尖角之间的城墙是一百步长,就连火绳枪也能射这么远,也就是说那些冲进内侧城墙外护城壕里的鞑靼人都会遭到两侧尖角城墙上火力的侧射,那些护城壕是平直的,只要一发炮弹打进去,就会打死几十人甚至上百人!”(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二章 部署 随着托马斯的讲述,杜国英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凝重起来,由于各种原因,从明代中期开始,中国的各项军事技术已经逐渐落后于西欧国家,但这不意味着中国的军人不懂得用侧射火力消除城防射击死角、侧射火力比正面火力的杀伤效果更大的道理。最晚在战国时期,当时的军人就知道在城墙上修建突出的墩台,以消除射击死角,从三面攻击攻城的敌人。这一点《墨子》里就有记载,称之为行城,又因为其外观狭长如马的面部,故又称之为马面;在燕的下都宫城也有发现遗迹。宋代军事名家陈规更是在自己的《守城录》中记载““马面,旧制六十步立一座,跳出城外,不减二丈,阔狭随地利不定,两边直觑城角,其上皆有楼子。”显然,马面的间隔是根据当时弓弩的射程设计的,以确保登城的敌军处于两边马面的夹射之中。显然,中国古代没有抢先发展出西方那么复杂的棱堡体系并不是中国古代军人比西欧同行蠢,而是因为古代中国偏处一隅,远离古代文明的中心,技术交流远不如西欧方便,以火器为代表的军事技术从十四世纪开始逐渐落后。没有足够威力的热兵器,自然马面、墩台、射楼也就无法发展成棱堡体系了。(附带说一句,在吸取了西方先进的火器技术后,清代的军事建筑中就出现了许多棱堡防御体系的要素,比如在福建遗留至今的许多清代堡寨、土楼、铳楼、堡城中都可以看到,有兴趣的书友们可以去看看。) “若是这么说,你这棱堡倒也有可取之处,不过军旅之事开不得玩笑,把城墙加高是来不起了,你就多准备些活动的挡板吧,守城时也好挡挡鞑子的箭矢。” 此时托马斯也听出杜国英的语气和缓了许多,显然这已经是做出了让步:“也好,我让工匠赶赶工,鞑靼人赶到前应该没有问题!” 宁夏城,总兵府。 “敏敏别吉呢?杜参将呢?切桑活佛呢?他们人都到哪里去了?”吕伯奇的脸色惨白,就好像腐坏的牛奶,这个平日里闲散温和的小老头绷直了身体,两边太阳穴的青筋暴露,仿佛下一秒钟就会被粘稠的血液给撑爆了。而被质问的一方——刘成出征后代管幕府的掌书记赵文德却依旧是那副老样子,他并没有立即回答吕伯奇的问题,而是先向对方恭谨的行了全礼,然后扭过头对门口的仆人喝道:“吕老大人来了,怎么还不上好茶,当真是一点规矩都没有了!” “哎呦我的赵老爷呀,这个时候还喝什么茶,东虏都打到黄河边了!”吕伯奇气急败坏的顿足道:“刘总兵他不在,王副总兵也不在,敏敏他们几个也不在,就留你一个赵建生,你还和我说什么规矩,赵建生呀赵建生,再怎么说我吕伯奇也是朝廷委任巡抚宁夏军务之人吧,鞑子打过来了,下面的人却一个都找不到,有这样的规矩吗?” “老大人教训的是!“赵文德恭敬的欠了欠身子:“其实老大人也不用担心,总兵大人临走时已经为东虏打来留下了对策,夫人、杜参将他们现在都是按部就班的执行去了。“ “对策,什么对策?“吕伯奇好奇的瞪大了眼睛:“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呵呵!总兵大人已经预料到东虏会西征,因此他出师漠北之前就已经将应对的策略告诉了夫人、我、切桑活佛和杜参将,其实东虏的军队一过辽河,我们就知道了。”赵文德打了个哈哈,却对吕伯奇的第二个问题避而不答。 “那刘总兵的对策是什么?”吕伯奇被赵文德的回答吸引了注意力,全然没有注意到对方没有回答自己的第二个问题。 “夫人领察哈尔、土默特二部西迁,同时放火烧荒,阻挡东虏的追兵;大昭寺的藏书、僧侣也随之西迁到宁夏来,杜参将守新归化城,白旺执掌水师运送补给,杜如虎大人领所部从朝邑北上,守边墙,与他侄儿成掎角之势,以老东虏的兵势,待到总兵大人从漠北返回后,再做反攻的打算。” “原来如此!”吕伯奇听到刘成出发前已经留下了应对的策略,那颗悬在半空中的心总算是又落回了肚子里,旋即他又想起刘成在漠北的战事,急问道:“那漠北可有消息?” “已经有了!”赵文德从书桌上拿起一份信笺,笑道:“昨日下午接到漠北来的传书,十五天前总兵大人与车臣台吉在昭莫多大破土谢图与车臣部联军,斩首一万四千余级,生俘牲畜、器械、生口无算,实乃我大明两百年来未有之大胜!若是在下没有算错,大人现在应该已经在回师的路上了。” “当真!”吕伯奇一把从赵文德手中抢过信笺,从头到尾读了三遍,都只读到一半,最后看到刘成的那手撇脚的签名画押方才做罢,两行老泪立即流淌下来,他将信笺贴在胸口,口中喃喃自语道:“二祖列宗保佑,我大明出了刘总兵这等英雄豪杰,立下这等盖世奇功!”说到这里,他突然大声喝道:“赵掌书,马上将这件事情通传下去,让宁夏军民好好高兴高兴,城中金吾不禁三日,本官要亲笔向朝廷上书,为刘总兵请功!” 吕伯奇突兀的喊声把赵文德吓了一跳,他赶忙一跑到门边,看了看附近无人,方才小心的带上房门,对吕伯奇道:“老大人,小声些,总兵大人在信中叮嘱过了,这件事情禁止外传,若有违令者,一律斩首!” 吕伯奇惊讶的问道:“为何禁止外传?眼下宁夏人心惶惶,公布这个消息,也能让安定一下人心呀!” “百姓知道了,那东虏鞑子也就知道了!”赵文德一边从吕伯奇手中拿回书信,一边压低声音道:“眼下东虏以为大人远征漠北,说不定就会纵兵深入,夫人已经领部众西归,沿途放火烧荒;新归化城乃是托马斯先生依照西式筑城法修成的坚城,又有水路运送补给,东虏短时间内绝对难以拿下。东虏野无所掠,后有坚城,又不知道大人已经回师,此番说不定要吃个大亏!” “嗯,若是这么说,那还是不要公布得好!”吕伯奇有些可惜的点了点头:“那我就回去写一封奏折,把大胜的消息禀告朝廷便是了!” “大人,若是依照在下的意思,最好连奏疏也押后些,待到这一仗打完了,再一起向朝廷禀报为上!” “连朝廷也要瞒下来?这不太好吧!”吕伯奇现出了为难之色。 “也不是瞒,不过拖延些时日罢了,毕竟这件事情少一人知道便少一分泄露出去的风险。您要是现在禀告朝廷,府内的师爷、沿途的驿站,都有可能泄露,咱们大明在细作方面可没少吃东虏的亏呀!” 赵文德的最后一句话打动了吕伯奇,从萨尔浒算起,明军与后金已经打了十七年的仗了,在这期间明军吃的泄露情报的亏数也数不清,吕伯奇虽然没在辽东当过官,但同僚的书信、塘报上的文章中提及到的这些事情,可是数不胜数。他叹了口气道:“也好,那我便先缓一缓吧。赵先生,这些事情为何你们一直瞒着我呢?我与你们总兵大人也算得上是贫贱之交,这几年来又有哪件事情为难过他?” 听到吕伯奇这句隐隐含着责难味道的抱怨,赵文德也有几分尴尬,他苦笑道:“老大人,这个不能怪总兵大人,他也是为您好。毕竟您是朝廷的命官,节制宁夏诸军,而我们都是他的下属,若是让您事先知道,恐怕不会让他出师漠北了!” 听到这里,吕伯奇不由得叹了口气,赵文德的回答让他无言以对,的确如果自己知道东虏即将西征,绝不会允许刘成出兵漠北,留下空虚的老巢。但大明的体制本来不就是这样的吗?巡抚、总督节制诸路兵马,总兵、副总兵、参将只不过是受命行事而已,自从土木堡之役随英宗皇帝亲征的武人勋贵几乎被一网打尽,督领各军的就一直是文官的差使了,像刘成这样扶植一个文官当自己的名义上司,将文武两行的差使大包大揽自行其事,大明三百年里还是头一个。考虑到他即非本朝勋贵,又非宗室,在朝中也无有力奥援的,若非东虏势大、流寇横行,朝廷已经是焦头烂额,恐怕早就被夺去兵权,遇到个仁君是当个富贵闲人,若是遇到个刻薄雄猜的主上,只怕是被打入狱中,尝遍三法司的酷刑了。 “赵先生,你有没有觉得你们大人运气很好?“ “咦?”赵文德讶异的看了吕伯奇一眼,奇怪对方怎么突然问出这样一个问题来。 “若非有了东虏流寇,恐怕他也没法过得这般如意吧?”吕伯奇苦笑道:“显宗皇帝时,南有戚南塘、北有李汝契(李成梁,汝契是他的字),也都是一世良将,武略不输于刘成,可惜下场都不怎么样,一个遭免官病死,另外一个虽然得以善终,可却养虎为患,其功业也为东虏所坏。你代我告诉刘成一句,世间事便如那月亮一般,月满则亏,还是预先留条退路的好!“说到这里,他便向赵文德拱了拱手,径直转身离去。赵文德赶忙抢上几步相送,却被吕伯奇一手挥开。看着吕伯奇匆匆离去的背影,赵文德笑道:“戚南塘、李汝契虽然都是一时之选,又如何能和大人相比?吕伯奇呀吕伯奇,你拿他们两个和我家大人比,只能说是你这对招子是白长了,朝夕相处都识不出真龙!” 战马的铁蹄践踏过焦黑的地面,溅起满天的灰尘,空气中还弥漫着野火的味道。爱新觉罗.豪格打了个喷嚏,从马背上跳了下来,松开裤带,掏出那话儿,哗啦啦的小便起来,他的尿液冲来地面上灰黑色的草木灰,露出下面褐色的肥沃土壤。终于,豪格终于出尽了“存货“,他发生一声畅快的呻吟声,甩干净残余的尿液,提好裤子,向自己的伴骑问道:“距离那些察哈尔鞑子还有多远?” 伴骑跳下马匹,看了看四周的情况,又蹲下身子拿起一撮草木灰,仔细鉴别了会,用十分肯定的语气答道:“大贝勒,应该是两天前,最迟三天前放的火!” “三天?”豪格狠狠的吐了口唾沫,看了看远方冷笑道:”他们牲畜多,也就是一日一夜兼程的事了,传令下去,所有人下马先吃点东西,给马喂点马料,休息一个时辰,然后一起上马,一定要把这伙蛮子给拿住,我听说那个刘总兵的老婆就在这伙人马里,还是个准格尔人的公主,老子倒要看看长的啥样!”说罢他便找过个干净地方,拿出背囊里的干粮与水大口吞咽起来。作为皇太极的长子,爱新觉罗.豪格拥有许多当时女真贵族共有的优良品质,史书上记载他“力大过人,弓马娴熟。”,这也能从历史上他在战场上亲手杀死扎鲁特部的首领鄂斋图和张献忠得到印证,但也许是因为自小在父亲皇太极的羽翼之下成长的缘故,豪格并没有继承皇太极的政治才能,他性格粗豪,待人宽厚,颇得麾下将士敬重,但是却没有父亲敏锐、冷静乃至狠辣的性格,这也为历史上皇太极突然去世后,他身为战功显赫的长子,在得到两黄旗与正蓝旗支持的大好局面下,却未能登基,最后落得个入狱身死的悲惨下场买下了伏笔。 不过此时的豪格自然无法预想到自己历史上的悲惨下场,此番出征前,他刚刚被皇太极赐给了八个牛录的人口,并且有传闻莽古尔泰死后空出来的正蓝旗旗主之位会让他继任,成为正蓝旗的和硕贝勒,满清八旗,除去皇太极亲领的二旗帜之外,其余六旗分别由六个和硕贝勒执掌,这标志着他已经踏入了后金帝国的最高权力层。这让豪格喜不自胜,他下定决心要用这次大胜让所有人都对自己执掌正蓝旗无话可说。(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三章 追击 “大贝勒!”副将走到豪格身旁,低声道:“卑职刚刚清理了一下,又少了七百多匹马,人也少了五十多!” “怎么少了这么多?我们自己人还是那些蒙古蛮子?”豪格放下啃了一半的干面饼,脸色阴沉,他此番出师一共带了两千精骑,一人三马,不过一天功夫,就少了十分之一强的战马,算上前两天死掉的,损失的马匹已经有快两千匹了,这可是非常吓人的一个数字。 “有我们的,也有蛮子的,我们的还多些!”副将的脸色也很难看,不过他很清楚豪格为人宽厚,不是那种会拿带来坏消息的下属出气的恶贝勒,因此他按照实话实说:“蛮子放火烧荒,这季节草都干了,一烧就是一大片吗,大贝勒您也看到了,这一路上过来到处都是焦黑色,战马都只能靠马料过活,吃不上干草,又赶路赶的急,怎么会不死?那些带路的蛮子他们的马都是本地的,更能吃苦些,反而死的少些。” “好毒的计策!“豪格骂了一句:“罢了,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反正只要追上那些蛮子,他们的马都是我们的,现在损失的这些都可以捞回来。“他三口两口将干面饼咽了下去,对副将说:”传令下去,让将士们吃快些,能省一点时间也好!“ “是,大贝勒!” 豪格灌了一口水,将口中的面饼冲进肚子,正准备上马却发现副将并没有离开,不由得惊讶的问道:“多罗,你干站在这儿干嘛?还不去传令?” “大贝勒!”副将犹豫了下,最后还是开口:“我刚刚过来的时候,有个喀喇沁的蛮子说他有法子让马少死些,我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那有什么不该说的!”豪格笑了起来:“还分蛮子不蛮子的,你快把他带来,法子若是有用,我还要重重的赏他!” 片刻后,多罗便带着一个蒙古骑兵过来,看打扮应该是个担任向导的小头目,豪格向其点了点头:“说吧,你有什么法子让马匹少死些?” “是,大贝勒!”那蒙古人躬身拜了拜:“马匹死得多是因为察哈尔人他们放火烧荒,没有草吃,可他们没法把所有的草场都烧掉,如果我们向北走几十里,就可以绕过被烧掉的草场了。” “绕过?”豪格盯着那个蒙古人,瞪大了眼睛,目光中流露出怀疑:”那岂不是要走远路?“ ”是的,可是我们都是骑兵,每个人还有三匹马轮换,而察哈尔人有牲畜和大车,我们比他们快得多,即使绕远些也没什么!“在豪格的逼视下,那个蒙古人有些局促不安,他低下头,豪格没有继续追问,而是低头思索。那蒙古人见状赶忙无声的退下。 “多罗,我想我们应该分兵!” “分兵?“副将有些惊讶的看着豪格,目光中带着怀疑。 “对,分兵!”豪格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多罗,把这两千骑兵一分为二,你一人一马跟在后面走直线,把剩下的马都给我,沿着那个蛮子建议的路线绕远路,然后我们——”说到这里,豪格双掌猛地一拍,做了个“两面夹击”的手势。 巴哈池。 “已经点火了吗?会有多大一块草场被烧掉?”敏敏低声问道,与平日里艳光四射不同的是,此时的她斜倚在锦榻上,身上盖着一张皮裘,看上去有些慵懒憔悴。 “嗯,别吉请放心,我已经叮嘱过了,被烧掉的草场的宽度不会超过五十里!”仆固合艾笑着安慰道,在林丹汗被杀后,在察哈尔部中他是第一个站出来向刘成表示效忠的贵族,他的行动得到了丰厚的回报——在划分时他原有的部众没有被划走,而且还增添了不少,最后他的札萨克一共有两千两百帐之多,要知道像格桑、脱脱不花这样为刘成立下汗马功劳的所拥有的部众也就只有他的一半。此外他还拥有济农顾问的头衔,实际上刘成麾下的诸多蒙古部落的内部事务,除去敏敏的陪嫁、大汗的翰鲁朵之外,都是交由由仆固合艾、敏敏、切桑三人合议决定的。 “哎!放火烧荒可是违背了成吉思汗的札撒的!“敏敏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今年冬天,又会有多少人因为这儿而饿死!“ “夫人!现在我们应该担心的不是今年冬天会有多少人饿死,东虏的骑兵正在我们后面呢,最多也就是三天的路程,那才是我们应当担心的!“切桑从地图上抬起头来,冷笑道:“会不会饿死人是活人才需要考虑的事,如果我们被追上来,就无需考虑冬天的事情了,死人是不需要吃饭的!“ “上师,我们已经放火烧荒了,女真人要是继续追的话,马吃什么呢?“仆固合艾接口道,他已经看出今天帐篷内的气氛有点不对,语气里已经有了不少打圆场的意思。 “马料、粮食、干马肉随便什么都可以!这是战争,损失掉一些马算得了什么,只要他们能追上我们,损失的一切都可以得到补偿!“切桑的口气冷的吓人,他扭过头对敏敏道:“夫人,我再一次请求您带着卫队先走,快马加鞭前往宁夏,要知道您已经有了身孕,这是济农大人的血脉,几万帐人马加起来也比不上您腹中的孩子要紧的!“ “孩子与部众都很重要!“敏敏的声音不大,但却十分坚定,甚至可以说执拗。 “不,部众没有大人的血脉重要!”切桑反驳道:“大人没有兄弟、没有侄儿、没有亲族,这孩子是他唯一的血脉。在这个危险的世界上,没有亲族的人是危险的,因为只要他一死,就再也没有人会为他复仇。而只要有了孩子,哪怕是大人有个万一,我们也会继续团结在孩子身旁,这样那些暗中的敌人下手也会有些忌惮。至于这些部众,我们都知道几乎所有的可战之人都已经在大人那边了,即使损失了这些老弱,对大人的实力也没有太大的影响!” “切桑,听到你说出这样的话真让我失望!”敏敏叹了口气,轻轻的抚摸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正如你所说的,我的丈夫没有兄弟、没有叔伯、没有长大成人的儿子。既然他领兵出征,除了身为妻子的我还有谁替他看守帐篷、看护羊群、操持家务呢?部落里的勇士们上马远征,把他们的妻子、父母还有年幼的孩子们托付给我,难道我可以为了自己的性命,将他们的妻儿弃之不顾吗?如果这样的话,我又有什么颜面去面对出征归来的他们呢?我的丈夫又怎么有资格让他们为自己杀敌呢?” “可是夫人,济农大人他不仅仅是察哈尔部与土默特部的首领,他还是大明的宁夏总兵,您完全没必要这样——” “我明白您的意思,切桑上师!”敏敏打断了切桑的话语,她的脸上充满了骄傲与自豪:“如果我是个汉人大官的小姐,这么做没有问题,没有人会指责我。可我是巴图尔台吉的女儿,是脱欢、也先、阿失帖木儿的子孙,黄金家族的血液在我的身体里流淌,虽然我比不上满海都,但我的丈夫将部众交给我,我就一定要完好无损的交还给他!” 听到这里,切桑知道自己不可能说服对方了,敏敏别吉的头脑不亚于自己,不可能看不出其中的利害,但她依然坚持这么做,那就牵涉到荣誉与信仰了,而这两者是无法争论的。他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多说了,不过我希望夫人允许我明早带着僧侣们先离开这里!” “上师,这点你做的很对!”敏敏笑着赞许道:“你的那些喇嘛、经书、法器对于我的丈夫来说十分重要,一定要确保你们的安全,我明天会派三百骑兵随行保护你们!” “不必了!”切桑赶忙摇了摇头,部落里大部分适宜作战的青壮汉子都跟着刘成去了漠北,留下来可以披甲上阵的不到两千人,如果自己还要带走三百人,若是有个万一,恐怕刘成回来后会怪罪自己的。 “我身边还有五十多个追随者,喇嘛里面年轻力壮的也有不少,再说哪有蒙古人抢喇嘛的!”说到这里,切桑压低了声音:“夫人,我还是希望你考虑一下我先前的建议,我也会尽可能的弄一些援兵来!” “你已经知道我的回答了!”敏敏微笑着点了点头:“不管怎么样,我都很感谢你!” 看着切桑离开的背影,仆固合艾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作为头一个卖身投靠刘成的察哈尔贵族,他四个儿子都在刘成的远征大军之中,他本人、乃至家族的利益早已与刘成密不可分了。无论是出于自己家族的利益还是出于对刘成的忠心,有些话他都必须要说。 “敏敏别吉!”仆固合艾指着自己颔下的白须道:“我仆固合艾一共有六个儿子,一个死在女真人的手中,一个死在宁夏城下,其余四个都跟随济农大人,我的胡子已经如博格达山顶的积雪一样白了,我的兄弟们坟墓上的树木都有碗口粗细了,我即便死了也没有什么遗憾了。切桑活佛说的没错,济农大人不能没有您,更不能没有您肚子里的孩子,敏敏别吉,我仆固合艾虽然已经老了,但还能骑马弯弓,请将这里交给我,您赶快去河西吧!” 听了仆固合艾这番话,敏敏的脸上露出了感动的神色,但她还是坚定的摇了摇头:“不!仆固阿公,在战争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这里就是我的位置!您想想,如果明天早上各部没有看到我的身影,他们会怎么想?会不会四散而逃,投奔女真人呢?” 面对敏敏的反驳,仆固合艾不由黯然,正如敏敏所说的,在大汗阿布奈还年幼的时候,敏敏作为济农的夫人和大汗的养母,对于察哈尔人和土默特人都拥有无可置疑的权威,加上同行的还有从她的陪嫁翰鲁朵中精选的一千骑兵,无论是实力还是威望都足以弹压部落中的潜在不满分子。但一旦她独自离开,那些扈从肯定也会随之离去,仅凭自己一个离死不远的老头子,恐怕是很难完成这一艰巨任务的。 “仆固阿公!”看到仆固合艾神态黯然,敏敏心知自己方才那番话虽然奏效,但也挫伤了对方的自尊心,便柔声安慰道:“你莫担心,若是事情发展到不可为的时候,敏敏自然会独自脱身的,我还年轻呢,希望可以看到夫君的大旗覆盖青天之下的所有土地呢!” “既然如此,那老夫也就不多说了!“仆固合艾叹了口气:“不过我觉得应该让各帐都轻装,把没必要携带的东西都丢弃,加快步伐,行军的方向也不应该向西,而是向南!” “也好!分出一队人来继续向西,沿途放火烧荒,向南的大队便不烧荒了!”敏敏少一思忖就同意了仆固合艾的建议,本来按照原先的计划,土默特与察哈尔两部将向西渡过黄河,进入银川平原,在那边凭借黄河之险,抵御后金的兵锋。但按照斥候的情报,女真的追兵不过数日的路程,如果继续向西,肯定还没看到黄河就会被追上,因此他只有折向南,越过边墙进入明国境内,这样路途要短得多,只是刘成眼下在漠北,那边算来还是延绥镇的范围,未必会放这么多蒙古人进边墙。 次日清晨,敏敏便率领着察哈尔与土默特两部的老弱,遗弃了不便携带的许多物品和老弱的牲畜,转而向南前进。两部的部众数年前多半参加过林丹汗的那次西征,心知此番形势之危急,若是让后金军追上,老弱性命不保,妇女和儿童则会沦为敌人的奴隶,下场只怕比死还要凄惨。因此他们行动的速度比先前又快了几分,两天之后,距离边墙已经不过只有半日路程,远处的小丘顶上已经可以看到大明边军废弃的烽火台了,上下皆觉得松了口气。(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夜战上 “阿公,你先派人与大明边军的将军沟通一番,免得起了什么误会!” “是夫人,我马上就派人!安营的事情就交给我吧,您今天就早点歇息吧,这几日赶路急,您又有了身子,千万别累坏了,那老儿可担当不起!”这几日的共患难已经让敏敏与仆固合艾无形之间关系拉近了不少,在私下相处时她已经亲切的以阿公相称,倒是这老人依旧恭谨,全无倚老卖老的举动。 “也好,便劳烦阿公了!”敏敏这几日赶路辛苦,也有些困倦,便向仆固合艾笑了笑,在婢女的服侍下洗漱躺下了。可是她刚刚躺下不过半个时辰,,便听到隔着帐篷传来微弱的号角声。她立即从榻上坐起身来,对婢女下令道:“快扶我起来,替我披甲” “夫人,您已经有身子了——“那婢女话刚出口,便被敏敏喝道:“少废话,现在是什么时候,先用锦带替我束紧了!”那婢女无奈,只得用一条锦带替敏敏将微微隆起的腹部束紧,又取了一件皮衣替女主人穿上,外面又套上一件铁甲,那是刘成送给爱妻的一件礼物,乃是高手匠人特别打制而成,躯干部分乃是冷锻板甲,而肩膀、手臂、大腿是由数千片冷锻钢片拼接而成,制成之后让弓手在三十步外以一石强弓持满而射不得入,由于重量的缘故,行动不便,只能在马上才能行动。 敏敏披好甲后,走出帐外,号角声更为响亮。营地已经开始骚动起来,三个背弓持矛的士兵匆匆跑过。马匹有的嘶鸣,有的喷着粗气,两边的营地里传来女人和孩子的哭喊声,甚至连她驼轿的骆驼也变得不安起来。 “是斥候的号角声!“匆匆赶来的仆固合艾告诉敏敏:“听号角声,距离营地只有七八里了!” “知道是什么人吗?”敏敏一边示意部下牵来战马,一边对仆固合艾问道。 “不知道,不过是女真人的可能性很大!“仆固合艾的脸色非常难看,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虽然依照敏敏的命令,已经分出一小队人马一边放火烧荒一边继续向西,想要引诱追兵走错路,但每个人都知道这不过是聊尽人事罢了,数万部众在草原上迁徙留下的痕迹实在是太明显了,只要追兵的眼睛不是瞎子,就不会被骗过去。 “没有什么好惊慌的!”敏敏脸色冰冷如铁,但她的声音却充满了火热的勇气:“女真人来的这么快,人一定不多,我们这里距离大明的边墙只有半日的距离,切桑活佛已经去请求援兵了,最多明天晚上,他就会带着援兵回来的。把大车都横过来,组成车营,女人和孩子们都到中间来,男人们都拿起武器到大车边上去,牲口都赶到营后去。来人,把我的马牵来,还有我的头盔!”说到这里,敏敏扭过头对仆固合艾道:“阿公,大营里面就交给你了,我先带着我的人出去挡一挡!” “这怎么可以,夫人,你可还有身子呢!”仆固合艾听敏敏竟然要亲自上阵,不由得大吃一惊,他正要劝阻,却听到敏敏低声道:“现在不是争执的时候,我营里有六百支鸟铳,可会使的却只有两百人,我带一百人出去,你马上挑选五百个机灵点的女人,替射手装填药子去。”说到这里,敏敏不待仆固合艾回话,便在婢女的帮助下上马,大声喝道:“升起苏鲁锭的白羽大纛,吹号,所有人,上马!” 看着敏敏在卫士们的簇拥下,向营外跑去,道路两侧属于敏敏的翰耳朵里涌出一股股骑兵,纷纷跟在那副苏鲁锭大纛之后,看到那熟悉的白羽大纛,各营的慌乱与哭声渐渐平息了,老人与女人们发出欢呼声,有些胆大的孩子甚至跟在骑队后面发出尖锐的助威声。仆固合艾见状,只得回过头,依照敏敏的吩咐行事。 敏敏在马背上挺直了上半身,冷风扑面而来,身后传来的隆隆马蹄声震耳欲聋,却压不住道路两旁向她欢呼的男女老幼。这并不是她第一次上战场,但先前都是跟在巴图尔台吉或者刘成身后,像这样处于众人视线聚焦之下还是第一次,她感觉到自己的血液都在沸腾,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紧随其后的一名中年骑士也感觉到了敏敏的异样,他名叫杜尔伯特,乃是准格尔部中著名的勇士,巴图尔台吉此番嫁女便一同送过来了,平日里便统领敏敏的宫帐,他看出敏敏的异样,便从鞍袋里取出一物,递了过去:“别吉,请您把这个戴上吧!“敏敏接过一看,却是一副银面具,她向那个骑士感激的笑了笑,戴上了面具,所有的视线都被挡在了外面,立即觉得平静了下来。 营地外,女真骑兵的前锋已经出现了,他们就好像解冻的蜂蜜那样缓缓流向营地,越过凸起的岩石与丘陵。一些察哈尔人迅速迎了上去,他们一边呐喊着,一边挥舞着骨朵、棍棒、斧头,不顾一切的冲向敌人,想要为身后的家人争取一点时间。他们一边吼叫,一边奋力砍杀,然后英勇的死去。相比起来,他们的对手要强悍、狡诈和有组织多了,看到这一切,敏敏皱起了眉头。 “杜尔伯特,你马上派铁甲骑队把这些苍蝇赶走!”敏敏指着女真的游骑兵大声下令道,杜尔伯特皱起了眉头,压低声音道:“别吉,天色昏暗,敌情不明,我们现在正是为了争取时间,没有必要为了区区几个人暴露我们的底牌!” 在面具的下面,敏敏的脸色一下子胀红了,杜尔伯特口中的底牌不是别的,便是方才敏敏口中的铁甲骑队,在随行护卫她的那一千宫帐骑兵中有两百铁甲骑兵。这些铁甲骑兵与刘成在昭莫多之战最后亮出的底牌的装具是完全一样的:带有护颊的头盔、冷锻而成的胸甲、镶嵌有冷锻钢片的皮裙甲与马甲、铁质手套、特别精选出来的雄壮战马。当这些铁甲骑士手持十二尺长枪,排成楔形阵发起冲击时简直就是一个移动的钢铁堡垒,所向披靡;不过其耗费的资源也是所向披靡。为了在远征前把刘成麾下的那一千五百骑队装备齐全,朝邑的几家相关的工厂已经推掉了所有其他订货,三班轮转了,为了激励工匠的积极性,汤慕尧连加班双倍薪水的绝招都亮出来了,总算是赶在刘成离开前完成了任务。临走之前刘成留下一句话,剩余的尾货都留给敏敏的宫帐军,作为爱妻的贴身护卫。杜尔伯特看在眼里,自然知道这等大杀器的厉害之处,所以他下令所有铁甲骑兵平日里在盔甲外面都必须套上一层羊皮,以免由于金属的反光让敌人看出真相来。 虽然面具遮住了敏敏的脸,但杜尔伯特是看着她长大的,如何不知道对方的心思:“别吉,放几铳就好了,这些是女真人的前锋,他们的任务不过是试探我们的弱点,而不是来正式进攻的,他们只要发现我们有火器,就会撤退的!” “也好,就按你说的办吧!” 正如杜尔伯特预料的那样,几声铳响之后,那些女真骑兵便停止了追击,退到了大约一百步的距离,显然这些女真人对于明军鸟铳的最大射程很清楚。 “这伙蒙古人居然有火器!”多罗先是惊讶,旋即露出了笑容:“看来情报是真的,那个刘总兵的夫人应该就在前面!”他扭过头对戈什哈下令道:“传令下去,轮流下马休息,前面的斥候保持接触就是了,不要擅自行动!” “是,大人!”戈什哈应了一声,多罗搓了搓手:“可惜大贝勒分兵后追过头了,不然现在就可以打这些蛮子个措手不及,不过最迟明天早上他就会发现不对,会顺着印迹赶上来的,那时候就有这些蛮子好看了。”他费力的从马背上跳下来,大腿僵硬的肌肉让他落地时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一旁的亲兵赶忙伸手扶住。多罗甩开亲兵的手:“娘的,弄点吃的喝的来!把马也喂喂,几天吃喝都在马背上,人都要散架了!不许点火!“ 看到女真人的骑队渐渐被暮色掩盖,敏敏松了口气,她取下面具,顿时被草原上的朔风吹了个寒颤,一旁的杜尔伯特立即感觉到了,低声道:“别吉,要不您先回营里休息,这里有我看着就好了!“ 经过方才那一番折腾,敏敏也感觉到筋骨酥软,那副铁甲虽然防护效果惊人,可重量也不轻,压得她的双肩隐隐发酸,不过她还是强笑道:“不,我的位置就在这儿,苏鲁锭大纛的下面。杜尔伯特,那些女真人应该是休息了,这个时候如果他们冲出去,是否可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很难,女真人不是傻子,他们的营地距离我们至少有五六里远,而且我们也根本不知道在哪儿!别吉,我们人多,拖延下去对我们有利!回去休息吧,等明天天亮了再看看吧!“ “女真人也知道拖延下去对我们有利,那为何他们不立刻进攻?您曾经教过我,战场上永远要做敌人不愿意让我们做的事情,女真人既然现在不想打,那我们就要想办法现在和他们打!“ “我们的小鹰终于长大了!”敏敏的话让杜尔伯特那张总是严峻的脸上绽开了笑容:“你说得对,不能让女真人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马上派斥候出去,抓个活口回来!不过您还是先回营里去,在火堆便暖和暖和,有了消息我一定立刻通知您!“ “那好,敏敏就等您的好消息了!“这次敏敏没有再次坚持,她向杜尔伯特甜美的一笑,转身向营里而去。杜尔伯特恭谨的弯下腰,直到敏敏的身影消失在营门后面。等到他重新回过头,脸上的温柔已经全部消失。 “蠢货,别赖在这儿不动!” 莫尔根用力拽着缰绳,咒骂着自己的坐骑,但是这匹灰色的母马依旧纹丝不动,用舌头舔\舐着地上的谷粒,这应该是那些蒙古人经过时洒落在地上的。几分钟后,他终于绝望的放弃了努力,赌气般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凭良心说,莫尔根并不是一个坏主人,对于斥候来说,战马就是第二条命,在很多时候,斥候甚至愿意从干粮袋里挤出粮食喂马,毕竟人几顿饭不吃死不了,斥候没有了马离没命也就是一步之遥了。但连续几天的急行军已经让这匹灰色母马掉了膘,侧腹几乎可以看到肋骨,为了让豪格追上敌人,甚至就连身为斥候的莫尔根的副马也被抽走了,结果就是他得骑着这匹已经筋疲力尽的母马出来值夜哨。 一阵夜风吹过,莫尔根不禁打了个寒颤,赶忙裹紧身上的羊皮披风。他不禁暗自羡慕起留在营地里的同伴了,虽然多罗大人已经下令禁止举火,以免暴露目标,但总可以找个避风的地方吧!为了保证视野,一般哨兵都会选择高处,而这种地方风都会很大,已经是十月了,从西伯利亚大荒原上吹来的寒风就好像无数把小刀子,往莫尔根的骨缝里扎,尤其是手和脚,几天的骑行让他几乎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了,而这个时候他们才又开始又疼又痒,相比起疼,痒更难受,莫尔根恨不得一刀把脚砍下来。 夜深了,风越吹越大,温度下降的很快,莫尔根不得不抱紧自己的坐骑,这样他可以暖和点。但很快他就发现马在发抖,他知道自己必须在尽忠职守和保住马的性命之间做个选择。这个选择并不难做,敌人晚上未必会来,就算来也未必从自己这边,可是马给冻死了,自己也基本活不下去了。莫尔根走到马旁,想要解开缰绳,但他的指头又僵硬又笨拙,牛皮缰绳又被冻在一起了,解了好几次都没成功,反倒把指头磨破了皮,火辣辣的疼,最后莫尔根不得不拔出匕首,割断缰绳。他牵着自己的马沿着土丘后坡往下走,想要找个可以避风,稍微暖和点的地方。突然他的脚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僵硬的膝盖让他摔了个跟斗,嘴唇破了皮,他的舌头立刻感觉到又咸又暖的液体——自己的血。(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五章 夜战下 莫尔根低声骂了一句,想要从地上爬起来,但从旁边的草丛中立即冲出一个黑影,向自己扑过来。他立刻意识到自己中了埋伏,右手赶忙向腰间摸过去,想要拔出匕首。可是僵硬的肌肉让他的动作变慢了,还没等他拔出匕首,那个黑影已经扑到莫尔根的身上,狠狠的抓住他的头往地上一撞,他眼前一黑,顿时昏死过去。 帐篷里温暖如春,托朝邑发达的纺织业与手工业福气,敏敏的帐篷是用三层材料制成的,牛皮、厚帆布、牛皮,即坚韧又挡风。敏敏斜倚在锦榻上,正听着杜尔伯特的报告。 “这么说来,我们对面的女真人只有一千人?而且还人困马乏,他们就在我们今天早上路过的那片桦树林子边上?” “是的,别吉!”杜尔伯特:“他们分了兵,把一半的兵力和所有的从马都给了主将豪格,他是皇太极的长子。他已经绕过我们烧荒的地带,来个前后夹击,大黑天神保佑,幸好我们临时转向南了,反而避开了他们的夹击!”说到这里,杜尔伯特突然露出一丝颇为玩味的笑容:“这位大贝勒听说别吉您也在大营之中,还说要生擒您,一睹您的美貌!” “是吗?”敏敏笑了起来:“无妨,夫君总是说那皇太极乃是当世枭雄,见不到本人,见见他的长子也好!杜尔伯特,准备兵马,我要夜袭女真人!” “那是自然,不过不是现在!还早了些,等到二更再出发,这样我们抵达他们营地的时候正好是四更天,那时候是人最困的时候!” 夜色如墨一般浓,将一切都笼罩在其中。多罗坐在一张牛皮垫子上,正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盹儿。作为一军的副将,他唯一的特权就是面前有一个小火堆,戈什哈们用树枝和毡子搭起了一个临时性的帷幕,一来可以挡住火光避免暴露目标,二来为了避开寒冷的夜风。空气中不时战马打响鼻的声音,夜空中开始下起雪来,落在地面、树木、人和马的身上,仿佛给他们刷上了一层白漆。 突然,多罗的身体动了一下,这个粗壮的男人站起身来,他被尿憋醒了。帷幕里冷的惊人,原来火堆早已熄灭了,只余下几点暗红色的木炭。他苦笑着看了看四周,两个戈什哈正蜷缩成一团,鼾声如雷,连续几天的马上生涯,就算是铁打的汉子也熬瘦了一圈。多罗决定让这两个手下再睡会,先出去小便,活动下手脚,顺便想想天明之后应该如何行动。 走出帐外的多罗被迎面而来的冷风一激,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他抖了抖手脚,找到个僻静处解开裤带,突然听到耳边传来嗖的一响,身经百战的他本能的往地上一蹲,一支羽箭便扎在面前的一棵红杨树上。 “夜袭!”多罗顾不得温热的液体沿着大腿流淌而下,他往旁边一扑一滚,用尽自己最大的力气喊道,几乎在他叫喊的同时,两支短矛都狠狠的咬在他刚刚蹲下的地方,他拔出腰刀,连滚带爬的跑向自己的帐篷,耳边不断传来箭矢划破空气的声音,此时多罗脑海中唯一的念头是自己明明放出哨探了,敌人是怎么摸过来的呢? 一头冲进帷幕里的多罗几乎扑倒在火堆上,那两个戈什哈已经惊醒了,正为看不见将领而惊惶不已。八旗当时的军律十分严苛,将官战死而士卒逃生的,本人都要处死,妻儿为披甲人奴。如果多罗死了,他们两人不但自己性命不保,就连家人都要受牵连。看到将主突然出现,这两人不啻是凭空多了一条性命,赶忙上前将多罗扶起,跪在地上道:“大人去哪儿了,外边怎么回事,闹得这么厉害?” “蒙古鞑子夜袭!”多罗的牙齿几乎都要咬碎了,他一把抓起头盔戴在头上喝道:“快把弓箭给我!” 幸喜多罗他们夜里没有解甲,几个呼吸功夫便装束停当,当他们重新出了帷幕,发现夜袭者并没有冲过来,只是不断的放箭,投掷标枪,同时向这边投掷一种用沾满了油脂的羊毛团制成的纵火物。凭借多年的经验,多罗立刻判断出夜袭者的敌人并不多,他对一旁的戈什哈喝道:“吹号,召集白甲兵,把这些兔崽子赶出去!” 呜呜呜! 随着号角声响起,久经战阵的白甲兵向多罗靠拢过来,他们拿着长矛、骨朵和斧头,举着盾牌,身披铁甲,并肩而立,雪花落在他们的胡须上,旋即被粗重的呼吸融化。无论是火团还是箭矢都对他们没有用处,多罗看了看,已经有约莫一百人了,他将颊甲扣好,跳上战马,将长矛在头顶上挥舞了两下,用最大的嗓门喊道:“跟着我,楔形阵!” 白甲兵们齐声应和,多罗用矛杆抽了一下马屁股,冲了出去,身后传来密集的马蹄声。他微微弯腰以减少可能中箭的面积,用圆盾保护自己的头部,其他部分交由盔甲。随着距离的靠近,借助火光他能够看清有的夜袭者慌乱的转身逃走,很少有人能够有勇气面对直冲而来的骑兵的。突然,多罗的肩膀一痛,他头也不偏,举起斧头,向向自己放箭的那个弓箭手狠狠劈去,那个弓箭手慌乱之间用举起角弓格挡,却被连弓带人一同砍倒。 就好像捅破一层纸,白甲兵们轻而易举的打垮了夜袭者的抵抗,大约有二十人倒地,而剩余的人转身向疏林外的草地逃去,多罗拔出肩膀上那支羽箭,仔细看了看,箭矢上没有血迹,显然方才那一箭连自己的甲胄都没有射穿。多罗向地上那具已经少了半个脑袋的尸体嘲讽的笑了笑,打马向疏林外冲去。 冲出疏林外的多罗惊讶的发现,夜袭者并没有继续逃跑,而是跳上战马向他们射箭,白甲兵们跳下战马,用盾牌遮挡自己,并用步弓还击。多罗皱起了眉头,敌人的行动给他带来一种不祥的预感,好像是想要把自己引诱出树林里一般。可这些蒙古人难道不一直是被大金兵追逐的猎物吗?即使豪格大贝勒不在,仅凭自己这一百白甲兵,也足以自保了。 “吹号角!让后队出来,在林外列阵!”多罗向戈什哈下令道,他看了看天色,天边已经浮现了一片鱼肚白色,天就要亮了。只要太阳出来了,就没有什么好怕的,在面对面的厮杀中,建州武士从不害怕任何敌人! 女真人的后队响应了将军的号角声,鱼贯而出的骑兵们沿着白甲兵的两翼展开,形成了一个雁行阵,而头雁的位置就是多罗本人,这是一个进攻的阵型,多罗打算在一次冲击解决面前的敌人。 当第一缕阳光从地平线上升起时,女真人已经列好阵,多罗骄傲的看了看自己的勇士们,从戈什哈手中接过号角,用力的吹了起来。随着号角声,骑兵们驱使着自己的战马,向不远处的敌人冲去,他们的速度越来越快,最后汇成了一股不可遏制的洪流,仿佛要将一切挡在他们面前的东西冲垮。而对面的蒙古人就逊色多了,他们只是朝当面冲来的女真人放了一排箭,便向两边散去,胜利对于女真人来说,仿佛是唾手可得的事情了。 “不要追了,不要追了!”多罗却没有他的部下那么乐观,他敏锐的双眼发现蒙古人溃败的太快,也太有秩序了,更像是撤退而非溃败,而且在蒙古人军阵的后面大约百余步的距离,还有一队人马,在这队人马的中央打着一支用白色马鬃装饰的大纛。 “苏鲁锭,是苏鲁锭!”一旁的蒙古向导突然失声喊道,语气中满是惊惶。 “什么苏鲁锭不苏鲁锭?那到底是什么?“多罗没好气的甩了一下鞭子,追问道。 “那是伟大的长生天赐给成吉思汗使用的神物,只有成吉思汗的嫡系子孙才有资格使用,难道那大纛之下便是孛儿只斤氏的血脉,林丹汗的嫡子?”那个蒙古向导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倒像是神佛显世一般,让一旁的多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身为一个觉罗,他自然无法理解蒙古人对黄金家族后裔的那种敬畏之情,但有一定是可以确定的,对面的那白色大纛之下就应该是敌人主将所在了。多罗举起手中的斧子,高声喊道:“跟我来,楔形队形!”然后他用力一夹坐骑,向那面大纛猛冲过去。 苏鲁锭大纛下,敏敏身着铁甲,冰冷的银质面具遮住了她姣好的面容,一旁的杜尔伯特发出轻微的笑声:“自寻死路,鸟铳手准备——,放!” 早已准备停当的铳手们猛地扣动了扳机,蛇形的夹子上的丝丝作响的火绳头落入药池中,几乎是同时,浓密的白烟从铳口里喷射出来,在视线被遮挡前的最后一瞬间,杜尔伯特清晰的看见不少正朝自己猛冲过来的女真人从奔驰的战马上坠落。 多罗只觉得自己的右肩像是被什么狠狠的撞了一下,随即便感觉到一阵剧痛,就好像被一根烧红的铁钎刺入。他知道自己被火器打中了,不过他强忍住疼痛,将斧头换到左手,又把缰绳在右腕上紧紧的缠绕了几圈,深吸了一口气,盯着烟雾后那支白色大纛,准备做最猛烈的劈砍。 随着烟雾渐渐散去,多罗惊讶的发现其后不是四散溃逃的火器手,而是一队整齐的重骑兵,钢铁将他们包裹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初升的旭日照在他们的头盔、胸甲、裙甲、还有锋利的枪尖上,反射的光让他几乎睁不开眼睛。从哪儿冒出来的这队铁骑?这是两军相撞前多罗脑海里闪现出来的最后一个念头。 很难用语言描述两军相接时的那一瞬间的景象,长矛与斧头、**对**、铁甲与皮甲相互碰撞。在这一瞬间,武艺、技巧、力量都已经失去了意义,唯一有用只有纪律和铁甲。马背上的人们扭成了一团,他们相互砍杀、扭打,甚至撕咬,落马之人只有死路一条,铁蹄会把他踏成肉泥,绝无再起的机会。 胜负在一瞬间就决出了,察哈尔人一方赢得了胜利,他们的铠甲更好,马力也更充沛,在对冲的时候长矛也比斧头、砍刀和骨朵更占据优势,许多白甲兵甚至还来不及挥舞武器就同时被几根长矛从马背上刺穿。而他们的武器却很难穿透地敌人身上的重甲,女真人的阵型中央被冲破了一个大口子,近百人被刺穿、落地、践踏,鲜血和惨叫声将战场填塞的满满。 多罗几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凭借精湛的马术,他避开了当面敌人朝自己胸口刺来的一枪,顺势用斧头前面的铁尖刺穿那人的右眼,那是敌人身上唯一没有盔甲保护的地方。但多罗并非没有付出代价,斜刺里刺来的一枪划过他的左肋,战马带来的高速让叶形的枪尖轻而易举的将他的铁叶皮甲拉开一个大口子,鲜血立刻从伤口处涌出来,剧烈的疼痛让多罗失去了平衡,如果不是他刚刚把缰绳在右手手腕上绕了几圈,他就几乎从马背上跌下来了。两个戈什哈赶忙上前将他夹在当中,保护着他冲了过去,才保住了性命。 “大人,我们不能硬拼,他们的甲太好了!”一个戈什哈大声喊道。多罗的脸色苍白而又阴郁,他心里清楚自己中计了,夜袭的敌人刚刚根本不是胆子小,他们掉头逃跑只是为了把自己引到能发挥铁甲骑兵作用的草地上来,可是察哈尔人不是连铁箭头都不够用吗?什么时候奢侈到配上这种重头到脚的重铠了? 方才那些被女真人冲开的蒙古人又掉头杀回来了,这些人多半都只是穿着皮质背心,戴着圆顶头盔,这样更方便骑射。铁甲骑兵的威力鼓舞了他们的士气。虽然没有上司的命令,但久经战阵的女真人还是结成了圆阵,外围的人用盾牌抵挡着敌人的箭矢,内侧则张弓还击。他们心里清楚此时逃跑是自寻死路,敌人都是轻骑兵,马力又足,如果逃跑只会像野兽一样被蒙古人围猎,最后沦为套索和角弓的牺牲品。(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六章 逃兵 如果是在过去,这是很正确的判断,蒙古人的骑射手不可能与女真人的下马步射对抗。但这次情况不一样了,很快他们就为过时的战术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杜尔伯特利用骑射手吸引女真人的注意力,将鸟铳手前进到大约五十步远的距离,又进行了一次齐射,铅弹射穿了盾牌和盔甲,将圆阵内的女真人打的血肉横飞,随即铁甲骑兵又发起了一次冲击,他们径直越过下马步战的女真人,锋利的长矛将抵抗者连人带盾牌钉在地上。绝望的多罗跳上战马,高声呼喊女真人向他靠拢,想要做最后拼死一搏,他的头盔和长柄斧在人群中十分显眼。残余的白甲兵们响应了他的号召,但排成楔形队形的铁甲骑兵发起了最后一次冲击,在一旁观战的杜尔伯特看见多罗那匹雄俊的青色公马后腿直立,蹄子乱蹬,被一支长枪刺入胸膛,随即,钢铁的洪流就把他们淹没了。 结束了,敏敏信想,这些傲慢的追击者崩溃了,女真人丢下武器和旗帜逃亡,他们的将领也不见了,应该是死了或者被俘了。但这不过是徒劳,养精蓄锐,马力充沛的蒙古轻骑兵在后面保持着距离,不断用弯刀、角弓、套索收割着逃亡者。敏敏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得如此的迅速,仿佛下一秒钟要从口中跳出来,原来胜利的味道是如此甘美。 “别吉,我们赢了!”杜尔伯特的声音打断了敏敏的思绪,这个平日里像钢铁一般刚强的老人此时也难掩脸上的激动。敏敏很庆幸此时自己戴着面具,无需担心暴露出心中的激动和软弱,她有礼貌的向杜尔伯特点了点头,轻轻一提缰绳,来到手持苏鲁锭大纛的亲兵旁,伸手接过大纛,猛地举过头顶,初升的朝阳照在大纛顶部的金质尖顶上,反射出绚丽的光! “玛哈噶喇!玛哈噶喇!”千余个嗓门齐声高呼:“伟大的敏敏别吉万岁!” 当多罗再次苏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条柔软的羊毛毯子上,肩膀与肋部的伤口都得到了很好的处理,唯一能够证明他身处囚笼而非医院的就是他脚上的镣铐。他坐起身来,发现在一旁的矮几上放着一碗马奶、两个胡饼。多罗拿起一个咬了一口,居然还是热的,他的脸上泛出一丝苦笑,作为俘虏他倒是吃到了几天来最好的一餐。 “你醒了!”帐外进来一个中年男子,他冷冷的看着多罗,就好像在看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体。多罗戒备的放下胡饼,听到那个男子说:“跟我来,我们别吉要见你!” 当多罗走进帐篷的时候,看到一个妩媚的美人斜倚在锦榻上,旁边坐着一个老人,在锦榻后面的支架上,摆放着一副精致的全身铁甲。他立即认出了那副盔甲,早上的战斗中敌人的将领正穿着这幅盔甲击败了自己。 “盔甲的主人在哪儿?” 美人没有开口回答,而是从一旁的矮几上拿起一副银质面具,挡住了自己的脸。觉罗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是你?是你早上打败了我?” “住口,此乃济农夫人、准格尔汗之贵女敏敏别吉!还不跪下行礼!”一旁的老人厉声喝道。随即觉罗便感到膝弯被人狠狠的踹了一脚,不由自主的跪在了地上,他的肋部的伤口立即感觉到一阵剧痛,不过相比起心理上的冲击又算不得什么了。 “我听说你们那大贝勒说要看看我长什么样子,不过现在看来,他要见我只怕要当俘虏了。”敏敏的声音清脆动人,让觉罗下意识的想要抬头,脖子却被人粗暴的按住,动弹不得。他强压下胸中的屈辱,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答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我力不及人,无话可说,大贝勒胜我百倍,胜负尚未可知!” “是吗?既然如此,那就让我们看看最后结果如何吧!”话音刚落,背后就有两支胳膊将多罗拖起,拉出帐外。那老人低声道:“别吉,那个大贝勒现在应该遇到败兵了,依在下所见,还是要谨慎为上呀!” “阿公说的是!”敏敏对仆固合艾笑着点了点头,昨夜那场激战虽然这位老人未发一矢,可对自己的忠诚无可怀疑。对部下的忠诚给予及时和恰当的回报这是一个上位者所必须具备的基本品质,自己是卫拉特人,刘成是汉人,想当察哈尔人和土默特人的头领有天生的缺陷,更要珍惜部下的忠诚。 “仆固阿公,这次阿成回来,我会把昨天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他的,您这次有四个孩子随阿成出征,这些情分我和阿成都不会忘记的。“ “多谢别吉!”仆固合艾自然明白敏敏的意思,他叹了口气:“自从达延汗去世之后,我们蒙古人就每况愈下,历任大汗不是幼年继位早早去世,就是整日里沉浸于杯中之物,不理政事。各部之间自相残杀,弱肉强食,视大汗、法度于无物。林丹汗虽然想要有所作为,却误信妖人之言,与大国相抗,最后死于世敌之手。幸好有济农大人扶危济困,重新竖起苏鲁锭的大纛!此等大恩,我们察哈尔人便是流尽鲜血也还不清的,如何还敢想要恩赏!” 敏敏的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哦?仆固阿公莫非忘了敏敏是卫拉特人,阿成是汉人?可都不是黄金家族的后裔呀!” “哎!”仆固合艾的脸上泛起一丝苦笑:“别吉,达延汗能够复兴大业,离不开满海都的辅佐,满海都又何尝是黄金家族的后裔?只要大汗的位子上坐的是孛儿只斤的后裔,举起大纛的那只手是谁的又有什么要紧?我仆固合艾虽然老了,但还没有糊涂,济农大人的所作所为,确实是对察哈尔人、对土默特人、对大汗有利的。若您和济农大人有黄金家族的血脉,我反倒有些担心大汗的安危了。” 听了仆固合艾这番话,敏敏不由得失笑起来。正如他所说的,因为刘成与敏敏一个是汉人,一个是卫拉特人,无论是刘成本身还是他的子嗣都无法坐上大汗的宝座,反倒不会伤害阿布奈,还有什么比一个还在吃奶的孩子更好的傀儡呢?如果换一个孛儿只斤的,恐怕林丹汗的几个儿子早就死于非命了。既然眼下黄金家族时运早已衰微,那有一个像刘成这样的汉人举起苏鲁锭的大纛,能够让他们拖庇于其宇下,也何尝不是一件幸事。 “仆固阿公果然是聪明人,您说的不错,我与阿成虽然都不是黄金家族的后裔,却能给蒙古人带来和平、胜利与富足,阿布奈在我俩这儿也是最安全的。只要你们对我们夫妻二人忠心,苏鲁锭大纛必有再起的时候!” 天空灰蒙蒙的,太阳不过是云层后淡淡的亮斑,广袤的草原上只有雪和风,没有一点生气。夹杂着密集的雪粒的北风,就好像猛兽的犬牙,打的阿克敦眼睛都睁不开,他不得不裹紧斗篷,只露出两只眼睛。但寒风依然透过斗篷和衣甲,直透骨髓,他觉得血管仿佛都凝固了。一步,这是最后的一步,最后最后的一步,我已经没有力气了在从雪地里拔出腿来,再也迈不出步子了。 但阿克敦的脚又移动了一步,他心中在想:这是别人在走路,不可能是我,我早已精疲力竭了,一步都迈不出了。可是阿克敦那双笨拙的不成样子的东西依然机械的跨过积雪,融化的雪水在他那双牛皮靴子外冻结,凝结成一对白色的护胫甲,使他的脚步越拖沓而踉跄。为了减轻负重,他已经丢掉了一切可以丢掉的东西,唯有腰刀,阿克敦下意识的抓住系着佩刀的腰带,随着他前进的步伐,刀鞘不断的拍打着他的屁股,就好像有人在用皮鞭抽打。他好想一屁股坐下来,点一堆火,然后吃点东西。但是阿克敦清楚这意味着自杀,每一个人都知道,早上他们被那些可怕的铁甲骑兵打败后,紧跟在后面的便是那些骑着蒙古矮脚马,身着皮衣的骑射手,这些凶残的敌人尾随在他们的两侧,不断向他们射箭。这些骑射手的主要目标并非人,而是马,人身上有盔甲保护,而马却没有,没有人想知道那些失去战马的人的下场,那种凄厉的惨叫声就像是从地狱里传出来的。直到中午时分,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挽救了他们,也许是因为已经追杀够了,也有可能是被风雪遮挡住了视线,背后传来那追魂般的马蹄声渐渐消失了,但还是没有人敢停下脚步,阿克敦的马因为踏入了一个窟窿而折断了前蹄,他不得不用双腿走完剩下的路程。 突然,从前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甚至连风雪都无法遮挡。前面那人从马背上跳下来,顿时摔倒在地,阿克敦的脚步早已僵硬,他无法停住脚步,一头撞在马屁股上,也成了个滚地葫芦。那些蒙古人绕到前面去了吗?也好,终于一切都结束了,至少在死之前自己可以好好的躺一会!阿克敦平静的闭上了眼睛。 但熟悉的喊叫声让他又睁开了眼睛,那是女真语,难道是遇到同伴了?本来已经决定一死了之的阿克敦顿时热泪盈眶,流过脸颊的泪水转眼之间便凝结成为一条冰迹。 “什么?你们被蒙古人打败了?连你们的额真也丢了?”豪格的脸上一片紫黑,这是他即将暴怒的征兆,在他的面前站着不到一百人,只有三分之一左右的人有马,一个个鼻青脸肿,精疲力竭的样子,只比死人多一口气的样子,他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几天前还意气风发的那支精兵。一开始他打算依照后金的军律,将这些丢弃自己将主的逃兵全部处死,但最后他还是决定稍微灵活一点,毕竟即将面临大战的他需要人手。 “本来依照军律,将校有战没者,所部兵皆斩之!你们抛弃了自己的将主,独自逃生,触犯了军律,要被全部处死,你们的妻儿也将成为别人的奴隶。但是我决定给你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说到这里,豪格的语气稍微停顿了一下,他满意的看到不少人本来绝望的双眼里露出了希冀的光:“明天,我将会进攻那些蒙古人,为多罗和死去的士兵们报仇,你们将会被安排在第一排,如果你们足够的勇敢,就至少可以保住自己和妻儿!” 听到豪格的命令,阿克敦的心立即被死里逃生带来的狂喜而充满了,他的眼睛里流出了泪水,传闻没有错,大贝勒真是一个宽厚仁慈的人,这实际上已经让他们的妻儿摆脱了为人奴仆的悲惨命运,因为纵然在接下来的战斗中死去,也等于用自己的鲜血洗去了抛弃将主逃生的罪名,在接下来的战斗中,自己哪怕战死当场,也决不能让妻儿落得个为人奴隶的下场。 “不过,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到宽恕!”豪格的话又让逃生者们堕入了冰窟之中,他用满含着厌恶的目光看着众人:“我在接下来的战斗中,我要的是勇士,而是怯懦的绵羊!只有那些还保留着武器的人才能得到再次战斗的机会。战场上武器就等于生命,如果他为了逃生,连武器都丢掉的话,那他也不配拥有生命!”话音刚落,数十个白甲兵便涌入逃生者的行列里,将那些手无寸铁的人拖了出来,按在地上一刀砍下脑袋来,几个呼吸的功夫,雪地上便多了二十多枚首级,血从脖子里涌了出来,顿时染红了一大片。 豪格跳下马,做过幸存者的面前,也许是天冷的缘故,阿克敦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发抖。 “给他们食物和热汤,记住,在战场上千万不要转身逃走,我向你们保证,我豪格绝对比敌人要可怕得多!”(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七章 阿克敦 风雪的到来不但让上一场战斗的失败方吃尽了苦头,也挡住了敏敏继续向南进入边墙的脚步。与后金追兵不同,蒙古人的营地里有大量的牲畜、辎重、妇女老弱,这让他们有充足的补给的同时,也大大的降低了他们新军的速度。不过不久前的胜利极大地鼓舞了营地里每一个人的士气,孩子们挥舞着木棍,在帐篷的间隙里玩着打仗的游戏:一方是蒙古人,另外一方是女真人,当然所有的孩子都争先扮演蒙古人一方,尤其是铁甲骑士,更是众人瞩目的焦点,只有最强壮,最勇敢的孩子才能扮演这一角色。 但杜尔伯特却不那么乐观,作为上一场胜利的实际指挥官,他很清楚己方的弱点——相比起数万妇孺老弱来说,他手头仅有的千余军队实在是太少了。是的,女真人剩下的兵力也只有这么多,但豪格可没有这么大一个包袱要背,更何况还有敏敏别吉的安危,杜尔伯特清楚这是维系着刘成与准格尔人的唯一桥梁,这关系到准格尔人的未来,他向知道的所有神灵祈祷对手知难而退,让他可以安全的护送这这些部众和敏敏别吉退入边墙之内。上天也仿佛听到了他的祈祷,雪越下越大,仿佛将一切都笼罩在下面。 “你们每一个人都要记住,洗清你们身上耻辱的唯一办法是血,你们自己的或者敌人的!”豪格的声音并不大,但足以让每一个人听得清楚。阿克敦握紧拳头,坚硬的刀柄硌得他的掌心一阵阵疼,他的眼前闪过一幅幅画面:夜袭是丢过来的火球、阳光照在敌人铁甲上的闪光、逃跑时漫天的飞雪,最后是被处死的逃跑者溅落在雪地上的血迹,那血迹殷红,就好像飞腾的火焰,炙伤了他的眼底。 “你们这次的任务是进攻敌人营地的正面,我不会欺骗你们:在这场战斗中你们只是佯攻,把敌人的注意力吸引到你们这边来,而我则率领白甲兵从另外一个方向冲进敌营,纵火烧营。不过胜负的关键取决于你们是否能把敌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我们知道蒙古人有很厉害的火器,还有铁甲骑兵,在平地上很难打败他们,但只要冲进营地,制造了混乱,火器和铁甲骑兵都帮不了他们。” 说完了豪格目光扫过众人的脸,看到了每一个的目光里都流露出已有死志的平静,他满意的点了点头:“很好,有了必死之心,才有求生之志!出发吧,四更天发起进攻。” 营地外一片黑暗,哨兵站在用车辆组成的壁垒上,吐出的呼吸在冷风中结霜,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头顶上的旗帜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这也让他觉得更冷。他从怀里取出一只皮囊,凑到嘴边喝了一口,一股辛辣的液体涌入喉咙,让他剧烈的咳嗽起来。 “你在喝酒!”一个声音从下面传来,哨兵被吓了一跳,他赶忙站起来,拿起放在一旁的长矛。杜尔伯特站在车辕后,身旁跟着一队亲兵,正冷冷的看着自己。 “是的,大人!”哨兵艰难的解释道:“就喝一小口,天气太冷了!” “嗯!”杜尔伯特跳上大车,取过哨兵胸口的号角:“你可以下去喝个痛快,我来替你站岗!” “大人!”哨兵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起来,他立刻跪在地上,用颤抖的声音哀求:“饶了我,求求您饶了我!” “起来吧!”杜尔伯特的声音依旧不大:“在你的身后是你的父母、家人还有孩子,女真人随时都可能进攻,你却在放哨的时候喝酒,我只好替你放哨了!” “大人!”哨兵的脸上已经不再是恐惧,而是悔恨,他痛苦的低下头,不敢面对杜尔伯特的视线,突然他的手中感觉到一个硬物,抬头一看却是自己的号角,他的喉头顿时哽咽了。 “杜尔伯特大人!“ “守住自己的岗位,为了你自己,也为了你的家人!” 阿克敦弯着腰,死死的盯着不远处车营的栅栏上那个凸出的物体,现在他已经可以确定那是哨兵的脑袋。他转过身,对身后的同伴压低声音道:“那个哨兵,你能够射中吗?” 同伴看了看那个黑影,无声的点了点头。阿克敦微微一笑:“很好,那就开始吧,记住,我们现在已经是死人了!” 哨兵在两根木桩间站了一会儿,觉得腿有点发麻,正想着是不是要跺跺脚。突然耳边传来一声轻响,紧接着喉头一痛,低头一看发现一支箭矢已经射穿了自己的咽喉,鲜血正从伤口涌出来,看那箭矢又粗又长,正是女真人喜欢使用的长梢弓特有的重箭,他想要喊,可发出的声音却比蚊子大不了多少,那一箭已经划伤了他的声带。他的耳边传来营外急促的攀爬声,显然敌人的夜袭者正飞快的爬上来,哨兵知道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一只手捂住自己的伤口,另一只手哆哆嗦嗦的将号角凑近自己的嘴,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吹了起来。 呜!呜!呜—— 浑厚的号角声划破夜空,杜尔伯特停住脚步,从亲兵眼睛里看到了恐惧。 “号角声是从哪边传来的?“ “好像就是从刚才那边!”为首的亲兵带着不确定的语气答道,这时号角又响了一声,随即戛然而止,就好像被一刀斩断,这下没有疑问了。杜尔伯特拔出腰刀喝道:“你去击鼓,其余的人跟我来!” 缺口处,阿克敦在鞋底擦了擦刀刃,将匕首插入鞘中。那个刚刚吹响号角的敌人躺在地上,咽喉处有一条豁长的伤口,鲜血正从里面涌出来,但死者的脸上却带着一种平静的,或者说安心的笑容。这让阿克敦有点懊恼,他本以为同伴那一箭已经将敌人的哨兵封口了。 “快些,动作快些,这号角声肯定已经把蒙古蛮子惊醒了,马上就会有人过来的!”阿克敦大声向雪地里还没爬上来同伴喊道,他此时也不再顾忌会惊醒敌人了,方才的号角声足以把死人吵醒。 即使阿克敦已经有所预料,但蒙古人赶到的速度依然比他预想的要快得多,他刚刚把一个同伴拉上车墙来,眼角的余光就看到不远处人影晃动,下意识的举起盾牌一挡,随即便感觉到左手一震,上面已经钉上了数支羽箭,刚刚爬上来的那个白甲兵可就没这么好运气了,为了攀爬方便他把盾牌背着了,一箭正中右眼,贯颅而入,一声惨叫顿时从摔倒下去。阿克敦知道此时犹豫不得,大吼了一声,便擎着盾牌向来敌杀去。 人如其名,阿克敦身材不高,但十分强壮(阿克敦在满语中就是结实的意思),像橡木一般魁梧的躯干,肌肉发达的手臂,短而粗重的大腿,为了弥补身高与手臂的长度,他十分喜欢使用长矛,八尺长,用橡木制成的矛柄,光滑、粗厚而又沉重,两尺长的矛尖,树叶形状的矛头用精铁锻打而成,又黑又亮,良好的保养和研磨让其锋利的可以用来刮胡子,在矛柄的末端是一个铅制的圆球,既可以配重,也可以作为打击的钝器。阿克敦粗壮的身上穿着头盔、护胫、胸甲、护臂和裙甲,整个人就好像一个移动的堡垒。他微微蹲下身体,在第一个敌人挥刀砍杀的时候,猛地向前滑了一步,用盾牌狠狠的撞了那人的膝盖一下,顺势将其掀倒,一枪扎进咽喉将其结果了。阿克敦很清楚,在战场上一个枪手有一个大忌,那就是用力过猛。初上战场的菜鸟们在刺杀时总恨不得把吃奶的力气都用上,结果一旦刺空就收枪不及,敌人一旦近身就十条命去了九条;即使侥幸刺中了,也往往因为刺的太深,枪尖被骨头卡住拔不出来,被第二个敌人干掉。阿克敦永远记得自己还是个新兵时老兵是怎样向自己示范如何用尖端刺杀,如何用矛杆格挡,如何夺人性命的。那个老兵干净利落的演示了几下动作后,用矛的尾端在阿克敦的喉咙和肚子各点了一下:“肚子和咽喉是首选的目标,然后是这里!”他用拳头捶了一下自己的心口:“这里是心,只要刺中立刻就能送他上西天,但最好不要选择这里,因为有太多肋骨了,你会把长枪卡住,然后傻傻的被下一个家伙干掉。肚子很好,软乎乎的没有骨头,虽然被刺中后不会马上死,但我没听说过谁的肠子流出来还能活。如果有哪个傻瓜冲你转身,背对着你,别发呆,立刻照他的腰部刺一枪,那个蠢货会痛的屎尿都喷出来的!” 杜尔伯特的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夜袭者的人数大概只有他身边亲兵的三分之二,但节节败退的依然是蒙古人,他可以看到越来越多的女真人翻过车城加入袭击者的行列。女真人证明了他们对大明和蒙古人的屡战屡胜绝非侥幸,他们肩并肩排成密集的队形,将杜尔伯特的亲兵一一砍翻刺倒。尤其是最前面那个拿着盾牌和长矛的勇士,倒在他矛下的已经有四个人了。他不小心的用盾牌保护住自己的要害,挥舞武器时就好像收割自己庄稼的农夫。 “幸好昨天夜里没有给他们发挥本事的机会!”杜尔伯特自言自语道,这时援兵赶到了,是一队临时凑集的弓箭手,有不少都是半大的孩子、白发的老人,甚至健壮的妇女,反正要在蒙古人里找不会射箭的还真不容易。杜尔伯特回头看了看,做了个示意众人上弦的手势,随即他发出了射击的信号。弓箭手们将箭矢指向斜上方,将弓弦拉到耳垂,随即放松弓弦,箭矢“嘶”的一声离弦而出,升到最高点然后掉头落下,片刻后营垒外传来一片惨叫声。杜尔伯特满意的挥了一下手,示意弓箭手们继续射击。 “把盾牌举过头顶!”阿克敦回头向车营外喊道:“蛮子的弓箭手来了!”他这个冒失的举动差点丢掉自己的性命,对面的敌人狠狠的一骨朵砸在在他的头盔上,幸好铁匠的手艺不错,挡住了这一击,不过还是让他头晕目眩,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如果不是一个同伴将他拖进了盾墙里,恐怕他已经被蒙古人砍成肉酱了。 阿克敦坐在地上,好一会儿才逐渐恢复了而来,他取下头盔,伸手一摸,指尖所及之处都是湿滑的液体。他在地上摸索了下,从一具尸体的衣服上撕下一角,随便包扎了下,又站起身来。大贝勒说的不错,唯有血能够洗清耻辱,要么是敌人的,要么是自己的,阿克敦咬紧牙关,投入战斗,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肌肉变得僵硬,视线变的模糊,但阿克敦依然站在行列之中,挥舞着他那根橡木长矛和圆盾。一团火光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举起盾牌,扭头看去,只见在营地的另外一边,火焰正在升起,不一会儿便蔓延了一大片。 “大贝勒杀进来了,我的努力没有白费!”阿克敦的血液几乎要沸腾了,他大吼一声,奋力用盾牌架开敌人的一刀,狠狠的用长矛刺穿了对手的肚子,用力一扭,拔了出来。那个倒霉鬼面容扭曲的跪在地上,丢下武器捂住腹部的伤口,想要防止肠子从伤口流出来。阿克敦猛地一挥枪柄,末端的铅球砸在对手的脸部,将其打的血肉模糊。 宫帐。 “铳手,上前,放!“在军官的号令下,数十名鸟铳手排成一列,对准不远处的骑影扣动了扳机,随着铳响,那几个骑影摇晃了几下,摔倒在地。 “快,快把箱子搬出来,把缺口塞住!“敏敏身着铁甲,大声的命令着女奴和仆人们将各种各样的箱笼搬出来,将宫帐外的车辆间的缝隙堵塞住,形成一道简单的工事。原来当杜尔伯特去低于女真人的夜袭时,不知有一股女真人怎么摸到敏敏的宫帐旁,发起了突袭。慌乱中敏敏只好下令铳手将宫帐旁的几辆大车圈起来,作为铳手的工事。(未完待续。) 第两百二十八章 自爆 “苏鲁锭大纛!”一个妇人高声喊道,依照蒙古人的习俗,作为成吉思汗的象征,苏鲁锭大纛将被放置在大汗宫帐外一辆专门的大车上,而慌乱间这辆大车正好处于这个简单的围城的外面。箭矢和铅弹不断划过,火焰在四处蔓延。 “谁,谁乘着烟雾还没有散去,把苏鲁锭大纛取回来,我赏给他五十匹好马,五十头骆驼!”敏敏的声音清亮有力,很快就有了响应者,一个身材瘦小的青年越过工事,向那辆大车跑去,他钻进马车,取出苏鲁锭大纛,飞快的向工事跑来。众人为他的行为发出欢呼声,突然,一支箭矢从背心贯穿,他一声没吭便扑倒在地,欢呼声戛然而止。 “蠢女人,这个节骨眼上还顾得上那玩意!”豪格放下大弓,在他背后的箭囊里还有十余支箭,这些羽箭比明军常用的短稍弓的轻箭要长了几乎一半,箭杆更粗,箭头更重,几乎可以赶得上一根投掷的短矛了。这种由女真人在密林射猎时使用的猎弓进化而来的长稍弓比明军常用的发射轻箭为主的短稍弓射程要短,但在女真人的战术体系中占有极为重要的地位。众所周知,古代中原王朝军队所使用的弓弩的强度是走了一个曲线,从秦汉到唐宋一直是上升,而从明代开始却逐渐下降。究其原因,从汉代开始,随着冶炼锻造技术的扩散,北方游牧民族军队的甲胄武器也在不断提高,汉代面对的羌胡匈奴还在以铜石为兵,是以有“夫胡兵五而当汉兵一,何者?兵刃朴钝,弓弩不利。”的说法。而到了宋代,无论是党项人建立的西夏、契丹人建立的辽国、女真人建立的金、以及最后的蒙古人,都是以兵甲犀利而著称,已经不亚于宋军,而处于游牧与农耕交界线上的这两个国家,在战马来源上又优于北宋。为了抵消敌人在骑兵上的优势,宋军中弓弩手占据了相当大的比例,而为了射穿敌人的铁甲,宋军对弓弩手的强度标准也越来越高。而到了明代,火器的出现使得骑兵们在防御性和机动性上开始向机动性倾斜,而且失去了辽东、河套地带的蒙古各部在技术上出现了倒退,军队的披甲率和甲胄质量大幅度的下降。破甲所必须的重箭强弓就显得有些多余了,明军的步弓手们自然会选择射程远,强度低,容易掌握的小稍弓轻箭。而对于生活在白山黑水之间,渔猎在生活中占据了很大比率的女真人来说,弓箭的射程不是非常重要(在森林里猎人的视野不可能太远),但威力很重要(在茂密的树林里,猎人射杀猎物的机会可能就一箭,如果不能杀死或者重创猎物,很有可能猎物会逃走,有些猛兽甚至会伤人)。于是女真人的弓箭就逐渐向长稍大弓发展,发射的箭矢也越来越长,越来越重,到了后来干脆成了一种轻型掷矛器。而到了战场上,后金的骑射手们身披重甲以抵挡明军步弓手的轻箭,然后冲到距离明军方阵只有三十到五十步远的距离,近距离发射重箭。因为距离近,所以那些射术精湛的女真骑士可以瞄准明军盔甲的薄弱处,比如面部、两肋,而重箭又足以给予足够的杀伤,因此几轮下来,明军的阵型就会松动,毕竟最勇敢的士兵也无法忍受干挨打而无法还手的窘境,这时后金军就可以发起冲击了。这些重甲骑射手实际上是担负着西方十六世纪转轮火枪骑兵的任务,依靠自己的高机动力和防御,逼近敌人的步兵方阵,不断削弱对手。其实这倒也不难对付,无论是强悍敢战的冲击骑兵还是优良的步射手都能对付,偏偏当时的明军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缺乏的很,是以后金大军屡试不爽。 “不要出去了!”敏敏制止住企图冲出去抢回苏鲁锭大纛的部下,那根从背心透入的箭矢又粗又长,几乎是一根短矛了,要何等有力的射手才能拉开这样的强弓呀!冲出去就等于送死,反正看样子敌人的数量有限,拖延下去对自己是有利的。 此时东面的一个马圈着火了,黑烟与干草灰四溅,在火光的背景下看的一清二楚。栅栏倒塌的声音如此响亮,以至于盖过了密集的马蹄上,豪格也知道拖延下去对自己不利,他带着百余个亲兵,排成两列向这边猛冲过来,其余的人则绕过两边,从阴影中迂回。 “放箭,放铳!”敏敏大声下令,就连女人们也拿起了弓箭,一些女真人倒下了,但空缺很快被后面的人填补了。他们戴着有铁尖的头盔,身着缝着铁叶片的皮甲,挥舞着长矛、骨朵、砍刀和斧头,火光照在他们武器的锋刃上,闪烁着血光。他们一边用女真话尖声叫喊,一边用力劈砍着作为障碍的大车,用长矛猛刺,大车上的皮箱和口袋被刺破,里面的谷物、面粉、肉干、布匹、羊毛、衣物与鲜血一同流淌,混成一滩。 砰! 敏敏从一个婢女手中接过鸟铳,镇定瞄准,扣动扳机。一个刚刚爬上大车顶部的女真人惨叫着摔了下去。她随即将发射完毕的鸟铳交给婢女,接过另一只装好药子的鸟铳重新寻找目标。她那白皙的脸庞上星星点点的满是血迹和硝烟,她却毫无知觉。 豪格把弓弦拉至耳垂,松开弓弦,射穿一个蹲在车顶射击的铳手,箭矢的力量如此之大,甚至将其钉在背后的一根竖木上。只过了一会儿工夫,白甲兵们就把在车顶上的守兵们一扫而空,火药燃烧冒出的白烟笼罩着车墙,但却笼罩不住凄厉的惨叫和喊杀声。进攻者开始用斧头和砍刀用力劈砍着车体,想要打开一个缺口,眼看胜利就在眼前了。 “完了,彻底完了!”一个婢女看着被劈砍的木屑横飞的车墙,她的神经终于崩溃了,丢下手中的鸟铳,绝望的跪在地上,呻吟起来。在这种恐慌传染开来之前,敏敏狠狠抽了她一个耳光,骂道:“还没有完,蠢货,快把箱子里的东西丢出去!”说话间她将一个皮箱丢在那婢女的怀里。 吃了耳光的婢女一愣,她下意识的依照女主人的命令,将皮箱里面的东西向车墙外面抛去,敏敏也打开一个皮箱,照样做了起来,雨点般的宝石、金币、银币从半空中落下,火光照在这些珍物上,反射出绚丽的光。进攻者微微一愣,旋即发出一阵欢呼声,向地上的财物扑了过去,争夺厮打起来。 “蠢货,都给我起来,最好的东西和女人都在里面!”气急败坏的豪格一脚将一个弯腰捡钱币的白甲兵踹倒,挥刀砍死,指着地上的尸体骂道:“不遵军令者,一律就地处死!” 正当车墙外豪格正忙着重新掌握军队的时候,车墙内敏敏正飞快一边让婢女们将剩余的十几桶火药搬到一辆大车上,打开其中一桶,将其火药倾倒在四周,又在上面倒上清油,然后带着所有的人退到宫帐之中,示意众人趴下。她瞪大眼睛,死死的盯着那辆正在不断晃动的大车,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止了。 “哗啦!” 车墙终于再也承受不住进攻者的劈砍,裂开向两边倾倒下来。白甲兵们看到后面装饰华丽的宫帐,发出胜利的欢呼声。他们终于可以享受长途跋涉、奋勇厮杀的成果了,金、银、宝石、丝绸、漂亮女人、奴隶和大片的田庄在向他们挥手。豪格摘下头盔,好让自己可以更清晰的视察胜利的景象。他走到苏鲁锭大纛前,弯腰将其捡起,仔细品鉴着那白色的马鬃和用纯金铸成的三叉戟状枪尖。他傲慢的举起大纛,用枪尖指点着宫帐,和身旁的军官们大声说些什么。“你完了,蠢货!“敏敏暗想:”如果你不那么傲慢,也许会不会救自己一命!” 一声号角响起,绵长而又低沉,豪格下意识的扭过头,向声音来处望去。与此同时,敏敏举起早已装调好的鸟铳,对准那堆火药桶扣动了扳机,剩下的工作由火与风完成,巨大的火光一瞬间映入敏敏的视野,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随即她感觉到整个人被某只看不见的打手猛地向后猛的推了一把,随即就昏死过去。 当她重新醒来时,映入眼帘的第一张面孔是杜尔伯特充满担心和忧虑的脸,看到敏敏苏醒,杜尔伯特松了口气:”别吉,幸好您没有事,不然我只有一死向大汗和济农大人谢罪了!“ “我们赢了,是吗?”敏敏有些不安的问道。 “是的,我们赢了!”杜尔伯特笑了起来:“那个大贝勒豪格被震昏过去了,成了俘虏,仆固合艾带着他的部众赶到了,把剩下的人击退了。失去了贝勒,剩下的女真人不敢撤退,一直到天明,人困马乏的他们被我的铁甲骑兵击败,有的战死,有的投降。“ “有多少人逃走?” ”很少!“杜尔伯特笑了笑:”外面的雪越下越大,他们的马也没多少膘了,就算有几个逃出去的,也只会成为狼和秃鹫的食物。” “太好了!”敏敏的脸上露出了安心的笑容:“那这里就交给你了,我好困,好想安心睡一觉!”她的声音越发低微,昏睡过去。 新归化城。 “和硕贝勒,我觉得攻城的事情还是缓一缓比较好!”孔有德壮起胆子,小心的对岳托说。 “缓一缓?孔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岳托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孔有德还是本能的感觉到恐惧,他下意识的低下头,避开岳托的直视:“大人,下官的意思是这城堡很难攻打,如果硬攻,会死伤很多人,还未必能拿下?” 岳托的眼睛危险的眯了起来,他看了看孔有德:“孔大人,你应该知道在我们大金****中,临阵怯懦,抗命不遵是什么下场吧?” 孔有德此时裹着裘皮,手脚却本能的颤抖起来,他知道虽然自己投降后,皇太极对自己十分看重,待遇优厚。但在女真贵族里却始终存在着反对的声浪,认为对于一个贪生怕死的降人,给予封王独立领军的待遇太高了。在生活中他也有感觉到,因此他平日行事越发小心,战场上拼死奋战,唯恐给别人落下话柄,惹来祸事。以今日的状况,如果岳托以临阵怯懦,抗命不遵杀了自己,就算是皇太极也不会怪罪的。他一咬牙,大声道:“和硕贝勒,下官明国那边时,曾经有过几个红毛夷的火器教官,教授我们使用火器。他们曾经提到过西洋的火器墩法,与这新归化城颇为相似,对于这等城堡,硬攻是拿不下来的!” “硬攻是拿不下来的?”出乎孔有德意料的是,岳托没有发怒,他看了看远处的新归化城,问道:“你不是有红夷大炮,我也是见过的,炮口所向的确是无坚不摧,怎么会攻不下来?” “和硕贝勒,我们有炮,守军也是有炮的!”孔有德苦笑道:“我听拿教官说,泰西大大小小有数十国,这些国家里多多少少都有火器,整日里相互攻杀,这火器墩法便是一个聪明人想出来专门克制红夷大炮的。” “那你说说怎么克制法?” 孔有德看到岳托愿意听自己解说,不由得松了口气,他赶忙拔出腰刀,在地上一边画着示意图,一边解说道:“大人,您有没有发现,敌人的城堡并不高,却厚的出奇,外面还蒙着一层厚厚的土墙,这样的城墙很难打穿;而且他们朝着我们的城墙都是突出的尖角,即便有炮弹击中,也很容易被弹飞的。” “城墙不高?那可不可以用云梯爬上去呢?” “很难!”孔有德苦笑道:“您看,所有的城门都位于两个尖角之中,如果我们进攻任何一个城门,不但会遭到正面的威胁,两侧甚至背面都会遭到守军的炮火,那是个陷阱,有多少人都不够填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九章 嫌隙 岳托没有说话,他只是低头看着地上的示意图,不时抬头看一会新归化城,孔有德站在一旁,战战兢兢。±UU小说,www.uu234.com终于岳托抬起头来,冷峻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他做了个手势,示意两人的亲兵和部将退出数丈开外。 “孔将军,你说得对,这个城堡不是靠硬攻能拿下来的!“岳托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特别诚挚的味道:“你应该知道,我不喜欢你,当然你也不喜欢我。你杀了很多我们的人,我也杀了你们很多人,你当初投靠大金,也是形势所迫,而不是像你说的那样心慕圣化,赤诚来投。“ “这个,这个——”孔有德完全没有预料到岳托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口中支支吾吾的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岳托摆了摆手,笑道:“孔将军,你来我们大金也有些日子了,应该知道当初老汗去世时,诸子争位,我没有站在阿玛那边,而是支持八叔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这个——“虽然已经是初冬,塞外早已是滴水成冰,孔有德却已经是汗流满面,努尔哈赤去世后的时候他还在东江军之中,乃是毛文龙的爱将。在明军在关外的诸将中,毛文龙资历极老,在万历三十三年(1605年)就通过母舅的关系,被举荐到当时的辽东大帅宁远伯李成梁的帐下,当时努尔哈赤虽然还是大明的龙虎将军,但东征西讨,征服了建州女真,海西女真的诸多部众,势力强大,已经隐然成为大明在辽东的隐患。当时身为辽东柱石的李成梁虽然对其行径也有所警惕,但由于年齿渐长,暮气深沉,贪恋富贵,对朝廷总是报以恭顺。但处于李成梁帐下,对辽东山川与虏中情势加以留心的毛文龙对这一切却不可能不谙熟于心。其后努尔哈赤自称天命汗,建国称号,侵攻辽东诸路,毛文龙也因为战功青云直上。孔有德在其帐下,自然对后金上层内部的各种复杂关系了解甚多,只是在这个时候,又如何能在岳托这个当事人的面,把你亲娘早死,你后母待你刻薄,你父子关系恶劣这种事情说出来吧。 “孔将军既然觉得不好开口,那便由我自己说吧!”岳托笑了笑:“你若是以为我因为父亲待我不好,才转而支持八叔,那可就错了。我支持八叔,是因为这大汗的位置,除了八叔没人有本事坐得下去!” “和硕贝勒说的是!”孔有德虽然不太相信,还是恭谨的笑道:“大汗英姿天纵,自然非常人能及!” “孔将军,你这话也不算错!不过大汗的本事,不是在领兵打仗,治国理政上!老汗起事时,人不过百,甲有十三,便是亲近子弟,也是从寻常兵卒做起,历经艰险,习于行伍。可不像你们明国朱家皇帝,子弟个个生下来便是锦衣玉食,生长于深宫之中,便是铁打的筋骨,也消磨干净了。是以我那几个叔叔伯伯,哪个都是上马治军,下马治民,行军打仗,治国理政,都不弱于人。” “和硕贝勒说的是,那敢问一句,大汗的本事在哪儿呢?”如果说前面几次孔有德点头称是还有些言不由衷,这次倒的确是心服口服,努尔哈赤一共有十六个儿子,其中褚英、代善、莽古尔泰、皇太极、阿巴泰、阿济格、多尔衮、多铎都武功卓著,一时名将,加上其侄儿阿敏和济尔哈朗,几乎占据了满清早期武将的一半有余,这不能不说是努尔哈赤言传身教,教子有方。孔有德和女真人打了十几年交道,对于这些人的厉害,自然是深有体会。 “我八叔的本事不是别的,是撒谎!”岳托的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孔将军,你和我们女真人也打了快二十年的交道了,应该知道我们女真人最是刚直诚朴,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事情,决计做不出来的。而我八叔就不一样了,别人最多也就骗骗外人,他连自己都能一起骗了。就好比你们这些汉人降将,我们都知道你们是走投无路,有人是鄙夷不屑,有人是表面装出一副亲近的样子,而我八叔却能做到视之为手足,待之如部民,实在是非其他人能做得到的。” “和硕贝勒说笑了。”听了岳托这番话,孔有德也不由得暗自点头,对方方才那番话实在是说出了自己内心深处的一些想法。象他这种乱世里打滚出来的,自然不会相信皇太极会真的像书信中说的那样“尽弃前嫌,待之如腹心手足,绝无两样“,只是当时自己已经走投无路。但自己投靠女真人以来,旁人不说,皇太极是确实履行了自己的所有诺言的。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在感激之余,孔有德心中更深处却是恐惧和忧虑,就像岳托说的,皇太极这种连自己都能骗过去的人,想要骗别人又有什么难的呢? “孔将军,我岳托没法像八叔那样,连自己都能哄骗过去。可是我明白生活在乱世之中,很多时候一个人是身不由己的。舒尔哈齐(努尔哈赤的弟弟,本为努尔哈赤的左右手,建州女真的第二号人物,明朝为了分裂牵制建州女真,便扶植舒尔哈齐来对抗其兄努尔哈赤,事败后被努尔哈赤囚禁至死,也有说法是被努尔哈赤所杀)叔公是这样;你们也是这样。只要像今天这样说老实话,我岳托自然会都记在心里的。” 孔有德听岳托提到舒尔哈齐与努尔哈赤兄弟相残的故事,想起自己的遭遇,心中不由得五味杂陈,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岳托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时一名戈什哈领着一名信使过来:”二位大人,大汗有急信到!“ “嗯!”岳托从信使手中接过书信,拆开细看,一旁的孔有德不敢凑过来,过了好一会儿方才低声问道:“大人,大汗的信中写了些什么?” “哦,大汗在大同破边,击破四千多明军,所获甚丰!” 孔有德赶忙笑道:“这么说来倒是个好消息。” “好消息?”岳托冷笑道:“我看未必吧,在信的末尾大汗可是催促我们要尽快拿下这座城堡,消灭城中的守兵!” “这个——“孔有德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起来,岳托的意思很明显,皇太极那边打的越好,他们这边压力就越大。大同乃至九边重镇,从明成祖算起苦心经营了两百余年,皇太极都能够成功破边,那岳托这儿连一座孤城都拿不下来,那还有什么可以推脱的?孔有德很清楚这些女真人表面上虽然一团和气,内瓤里也实在是斗得不可开交,俗话说伴君如伴虎,谁知道皇太极会不会借这个机会把这位手握重权的侄儿给打下去?自己一个区区汉将要是给牵连进去了,只怕连骨头都剩不下一根来。 “这么说来,怎么也要想法子打一下了!“岳托叹了口气,面上全是苦涩:“也不知道豪格那边怎么样了!” “豪格?”孔有德听了一愣,暗想这位和硕贝勒也未免想的太多了吧,自家的性命都未必保得住,还有心思担心大汗长子的安危,再怎么说皇太极也是他爹,多大的罪过也不过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他刚想随便敷衍几句,可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去了。 “这厮该不是希望豪格打个大败仗吧!省的自己当出头椽子吧!”想到这里,孔有德只觉得背心里一片冰凉。 大同右卫,红土堡。 战斗已经结束,土地已经女真人的铁蹄撕裂,树木被砍倒,还没来得及收割的麦子和大豆被踏进泥土之中,插在地上的刀剑与箭矢被鲜血灌溉,成为新的可怕植物。垂死的战马在嘶鸣,伤者有的呻吟,有的在绝望的祈祷。跟在后金大军后面的蒙古辅兵们就好像秃鹫一样,穿行在战场上,他们给伤者慈悲的解脱,然后在其身上搜罗各种有用的东西:钱、靴子、衣服、武器,他们几乎没有不要的东西。在他们身后则是妇人和孩子,他们把箭矢拔下后重新整理扎成捆,以备再次使用。最后出场的是成群的乌鸦,人们刚刚离开,它们就聚集在尸体上,大快朵颐。 红土堡已经化为废墟,火焰已经逐渐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缕缕黑烟。在夯土和碎石砌成的城墙下,女真武士们来回奔驰,挥舞着皮鞭和武器,驱赶着幸存者离开已经变成废墟的故乡。每一个人的脸上都面无表情,死气沉沉,步伐踉跄的拉着啜泣的孩子,其中多半是妇女和孩子,少数成年男子也多半是老人、残疾。 “大汗,您刚刚赢得了一次光辉的胜利,这边距离大同府城也就是三四天的路程了,大可一鼓而下。”内奇满脸谀笑,作为扎鲁特部的首领,他长着一张典型的蒙古人的脸,粗脖子,大脸庞,细长的眼睛,红褐色的皮肤,满脸的胡须,脑袋当中的头发剃的干净,只留下两边结了许多辫子。他一边拍着皇太极的马屁,一边小心窥探着皇太极的脸色,这次攻打红土堡,是他的手下得到了先登的功绩,按照惯例,他拥有在第一个挑选战利品的权利。 “扎鲁特汗,不知你伐过树木没有?”皇太极的心情看上去不错,他笑着从一旁的侍从手中接过一个杯子,喝了一口,继续说道:“这明国就好比大树,我们要想伐木,就得先去其枝叶,然后才能砍伐其主干。这大同府乃是明国九边重镇之一,经营数百年,城高池深,城塞连绵数百里,岂可仓促破之?此次破边,我只是打算焚其积蓄,掠其兵民,以待其时而已。” “大汗天生聪睿,非我等能及!“ “这也说不上什么聪睿,汉人的书里这些东西写的很多。”皇太极笑了笑:“扎鲁特汗,这次你的部下第一个登城,功劳不小,待会挑选战利品的时候你便第一个吧!” “多谢大汗!“内齐得偿所愿,赶忙向皇太极下跪谢恩。皇太极笑吟吟的看了看四周,果然其他几个部落的汗都流露出羡慕嫉妒的神色,他此番西征,被蒙古各部拥立为博格达彻辰汗之后,便率领各部从大同右卫破口,四处劫掠,一个重要的目的就是为了拉拢这些蒙古人。他很清楚,要想驱使这些桀骜不驯的蒙古人,就得恩威并施,大棒与胡萝卜,缺一不可;从努尔哈赤举兵反明以来,后金大军对蒙古人是屡战屡胜,威是足够了;而现在带着他们破边抢掠大明,便是恩了。这个内齐汗虽然人品低劣了点,但好歹肯卖力气,俗话说“千金买马骨“,这内齐就算再怎么不值钱,也好歹是一部之主,总比马骨头强多了。 皇太极正想着心思,却没看到范文程从斜刺快步走了过来。他向皇太极打个千,便上前在皇太极耳边低语了几句。皇太极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强笑着对蒙古各部的汗说:“列位,我有点事情要和范先生说,你们先跪安吧!” “喳!” 众人刚刚退下,皇太极便向范文程低声催问道:“这消息可确实?” “千真万确!”范文程的脸色凝重:“在下已经从四个不同的溃兵口中得知大贝勒战败的消息了,他们的叙述经过印证细节都一致,应该不可能是谣言! 皇太极没有说话,他的脸色很阴沉,来回踱步,半响之后方才恨恨的骂道:“这个豪格,轻兵好进,坏了我的大事!” “大汗!”范文程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去了,虽说皇太极对他十分宠信,但伴君如伴虎,更不要说这还是个异族皇帝。他想了一会儿:“兵凶战祸,大贝勒也是不想的,兴许——” “还有什么兴许的!”皇太极烦躁的挥了挥手:“敌情不明,还分兵,焉得不败?越是敌情不明,就越是要把兵力集中在手中,才能随机应变,后发人。我以前难道没有告诉过他?当年萨尔浒之战,明军就是在不明敌情的情况下,还分兵四路,虚张声势,结果反而被父汗逐个击破。他这种打法,也就能欺负下不懂兵法的蠢材,遇到个有点本事的,就是全军覆没的下场!”(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章 宝座 “大汗,我有句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这里又没有外人,有什么不可以说的。“ “大汗,在下的意思是大贝勒是不是中了敌人的奸计。” “奸计?你这是什么意思?“ “大汗,你我都知道,大贝勒此番去虽然只有两千人,但是三旗的精锐,又是一人三马;纵然打不赢,跑总是跑的掉的。他追击的土默特察哈尔两部虽然人多,但青壮多半都不在,又怎么会打输呢?分明是敌情有误,方才会中计落败!” 皇太极没有说话,范文程这番话其实只说了一半,皇太极已经心领神会了。这次出师,主持情报工作的不是别人,正是主管兵部的岳托,正是岳托交上来的情报里说刘成已经将土默特与察哈尔两部的丁壮抽取的七七八八,他才制定了让豪格带着两千精兵追击西迁的这两部的计划。这个帽子一扣下来,岳托不死也要脱层皮,豪格反而成了受害者,罪行小了不说,而且代善——豪格一系对皇太极这一系的威胁也小多了。 范文程见皇太极一直不说话,心中越发焦急,他在后金政权虽然官位不高,但却深得皇太极的信任,得以参于机密,范文程平日里在家中也常以汉之尚书;魏晋之中书;唐宋之枢密、宣徽自诩,自以为位卑而权重,乃是天子心腹。但范文程也知道后金政权与高度中央集权的中原王朝不同,由于采用兵民和一的八旗制度的缘故,最强大的军事力量八旗是分别掌握在女真亲贵手中,皇太极本人也只不过能够掌握上三旗而已。无论是蒙古人还是汉人,实际上都被排斥在权力核心之外,皇太极掌权也还罢了,如果发生大的权力变动,像自己这样没有根基,全靠个人才干和大汗赏识的汉人很有可能会沦为牺牲品。他看了看最近的人也在三四丈开外,一咬牙道:“大汗,以微臣所见,大贝勒此番受挫,有损我大金国的兵威,只怕蒙古各部有所反复。应当让岳托大人加紧攻打新归化城,以震慑群小!“ 皇太极冷哼了一声,范文程那点阴微的心思他如何不知道:既然豪格打了败仗,那只有让岳托打更大的败仗方能扳回来,恢复权力的平衡。光是情报有误还不够,逼着那岳托在坚城之下吃些苦头才好敲打嘛。只是皇太极的气度和胸怀比范文程要高明得多,他很清楚大明虽然已经是垂垂老矣,但毕竟立国达三百年的大国,女真人之所以能够从十三副甲起家,屡战屡胜,在短短的三十年时间里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靠的就是上下一心,齐心对外。当然,这不是说后金上层内部就一片和谐,恰恰相反,从努尔哈赤发家开始,爱新觉罗家族内部就充满了鲜血和阴谋,努尔哈赤与舒尔哈齐兄弟相残;太妃阿巴亥的被逼殉葬、莽古尔泰的突然暴亡以及死后的遭遇、以及皇太极死后多尔衮对其子豪格的迫害都是鲜明的例证。但爱新觉罗家族的内斗始终都控制在一个很狭小的范围内,胜利者一方都颇为自制,没有扩大化,对失败者一方斩尽杀绝,牵连太多人。比如努尔哈赤战胜企图自立的弟弟舒尔哈齐后,并没有将其处死,而是将其关押起来,而且对其诸子并没有歧视,其次子阿敏成为四大贝勒之一,其第六子济尔哈朗后来更是在皇太极死后,成为辅政大臣之一;皇太极虽然联合兄弟逼死了太妃阿巴亥,但却没有斩草除根,伤害当时年龄还小阿巴亥的三个儿子多尔衮、阿济格、多铎,从后来看这三人也没有受到打压和歧视。正是因为这样,后金政权才能够安然渡过努尔哈赤、皇太极两任首领突然去世的权力真空,没有出现毁灭性的内战,这与其上层首领的眼光和胸怀是分不开的。 “罢了!“皇太极叹了口气:“范先生,你那法子还是算了吧,有些事情不能开头,开了头就没法收尾了!” “微臣该死,微臣该死!“范文程扑倒在地,连连磕头:“方才微臣胡言乱语,还望大汗治罪!” “范先生,你起来吧!”皇太极伸手将范文程扶起:“你的苦心和忠心我明白,只是我身为大汗,有些事情不能做,不然将来到了九泉之下,我没有脸去见父汗,更没有脸见那千千万万为了大金战死的部众们!” 范文程惊魂未定的看着皇太极那张有几分憔悴的脸,通读史书的他自然知道身为人臣,插嘴帝王家事是多么犯忌讳的。只是他一个毫无根基的汉臣,也轮不到他挑选机会了。方才皇太极拒绝了他的提议,本以为接下来的便是雷霆之怒,却没想到皇太极轻轻放过了,心中又是惶恐又是感激。他刚想说些什么,却听到皇太极自言自语道:“明国这边是不能继续拖延下去了,必须尽快撤兵,可若是如此,内齐他们只怕会心中不满的!” “大汗,须得分清轻重缓急呀!”范文程低声道:“您若是顾忌内齐这边,可以推说要将第一批抢掠而来的人口牲畜运回盛京,将两黄旗撤出口外,让他们自行其是也好。” “也只有如此了!“皇太极点了点头:“范先生,豪格的事情你要抓紧探查,无论如何要弄清楚他现在怎么样了!” “是,大汗!“ 透过高大的金帐穹顶,夕阳余晖洒满羊毛地毯,为四壁挂上暗红色的条纹,精美的挂毯上描绘着狩猎与放牧的景象,透过帐篷口,可以看到远处的巍峨的西夏王陵和贺兰山脉,在刘成眼里,这一切都沉浸在一片血红之中。他坐在一张用黄金、白银、鹿角与象牙造成的华丽座椅上,据说这是孛儿只斤?旭烈兀从巴格达掠夺来的战利品,土谢图汗裘布辗转获得后作为自己的宝座。与这顶宏丽的金帐一样,都是刘成从土谢图汗那儿抢来的战利品,他坐在这样椅子上,只觉得屁股下面又硬又咯人,尤其是靠背上生出的那排鹿角,就好像两排锋利的牙齿,让人无法倚靠。 “吕大人!“刘成笑嘻嘻的站起身来,让出宝座来:“来来,这是我从土谢图汗那儿抢来的,您也来试试,看上去还行,就是太硬了些,不如胡床舒服!” “这,这个不太好吧!“吕伯奇有些犹豫的站在椅子前,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宝座:“这恐怕非人臣所能坐的吧?” “哎!吕大人,你也太小心了,这里也就你我两人,外面都是些鞑子,难道你还怕他们中间有北镇抚司的人不成?” 听到刘成提到北镇抚司的名号,吕伯奇的顿时脸色大变,下意识的看了看左右,确认帐外都是刘成的蒙古卫士,方才低声道:“刘大人,你说话还是要小心些,有些玩笑可开不得!” “是,是!”刘成见吕伯奇如此,心知自己方才的玩笑开得有些过分,赶忙笑道:“吕大人见谅,我这几个月都在漠北,身边的茹毛饮血的鞑子,说话办事也有些脱略大意,回来了还有些不习惯。” “罢了,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 刘成如此郑重的致歉,吕伯奇也不好说些什么,摆了摆手便作罢了。不过他还是在那张宝座上,坐了一会,起来时还是一副意犹未尽恋恋不舍的样子,刘成看在眼里,不由得暗自奇怪:这椅子明明又硬又咯人,为何这厮倒像是莫大享受一般。他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便装出一副随意的样子问道:“吕大人,这椅子如何?” “好,好!”吕伯奇说了两声好,看到刘成脸上露出迷惑的神色,便问道:“刘大人,你看这椅子像是个什么?” 刘成看了看那座椅,想了会答道:“就像一张巨口,坐在上面的人就好像在口中,那些鹿角就像牙齿,这些蛮夷,好好一张椅子做成这个样子!” “刘大人,我也是这么看的!“吕伯奇笑道:“看这座椅应该是王侯之位,想必做这椅子的人是想提醒君王:为君之人,便好似身处兽口之中,终日里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方能持盈保泰,传于后世呀!” “呵呵呵!”刘成听到这里,不由得失声大笑起来:“吕大人,想不到这一张椅子到让你说出这么多大道理来。也罢,这椅子我不坐就是了!” “刘大人,其实这个道理不光是为君之人要明白,就算是我们做臣子的,也是要知道的!” 刘成感觉到了帐篷里的紧张气氛,吕伯奇那张平日里庸庸碌碌的脸上此时却神色凝重,他冷笑了一声道:“刘大人,听你这般说,我此番领大军渡过瀚海,大破北虏,倒是我的不是了?“ “刘大人!“今天的吕伯奇与往日不同,他丝毫不让地与刘成对视:“破贼立功自然是好事,只是装作重伤,私自出兵,将一切都瞒着密不透风,这总不是什么好事吧?要知道,毕竟我才是朝廷委任巡抚宁夏军务,督领诸将之人呀!“ “这个——”吕伯奇这番话倒是说的刘成有些为难,他先前玩的那一套的确不太见得了人,几乎可以说把宁夏方面真正的最高指挥官吕伯奇完全架空了,这若是换了别的文官,只怕早就上书朝廷,要求免去他的总兵之位了,吕伯奇忍到这个时候,私下跑到自己面前抱怨,明显是不想撕破脸。无论是从私人感情还是政治利益出发,刘成都必须对吕伯奇的好意予以回应,他想了想,苦笑道:“吕大人,这件事情是我的不是,只是兵不厌诈,我若是不装作身受重伤,又如何能瞒过贼人,打他个措手不及呢?” “哼!”吕伯奇显然并没有接受刘成的辩解,但他放了过去,问道:“也好。那你出师之后,为何土默特、察哈尔两部、还有驻守新归化城的杜参将都不听我指挥?我明明下令杜参将放弃新归化城,回师宁夏,他却抗命不遵,说是你已经有了部署,到底他把我这个宁夏巡抚当成什么?” “大人请息怒!“刘成脸上泛出一丝苦笑,低声劝慰道,他自然知道为什么吕伯奇的命令无效,为了预防吕伯奇乘着自己不在插手军队,破坏自己的部署;刘成在出发前就特别做了安排:敏敏带着阿布奈控制察哈尔与土默特两部;而杜国英领一营兵坚守新归化城,刘成还特别叮嘱过,除了自己的命令,任何人的都不必理他,万事有自己回来后担着。他最怕的就是吕伯奇听说后金大举西征后,就把军队一股脑儿都撤到宁夏,凭河而守。这么一来就等于大声告诉所有的蒙古人明军根本就没把河套之地视为自己的地盘,那对于蒙古人来说最有利的选择自然是跟着皇太极来进攻大明;其次如果放弃新归化城,皇太极就可以放心大胆的率领大军渡过黄河(黄河在塞外是一个“几”字形,新归化城即今天的********位于这个“几”字右侧的一竖的右岸),而不是派出区区两千人渡河追击。作为一个老练的统帅,皇太极很清楚战争有太多无法预料的事情了,如果他置新归化城这样一个重兵把守的敌方要塞而不顾,领大军渡过黄河向西的话。那么当冬天来临,他率军回师渡河时,就很有可能遭到敌军的前后夹击。实际上刘成还特意在城堡里留着十条长船,就是准备在这种情况下派上用场——当后金大军回师渡河时,把这些船装上火药和浸透油的羊毛,顺流而下撞击敌人的浮桥,将敌军截为两段。 当然,这一切都并不是刘成自作主张,架空巡抚大人的理由。文官督师、太监监军、武将打仗这就是自明中期开始,军队这一体系的铁律。刘成这一系列做法,往轻里说是交横跋扈,目无长上;往重里说就是心怀叵测,意图谋反了。还愿意和这样一个潜在反贼单独交谈,这说明吕伯奇还是个很讲情面的。想到这里,刘成叹了口气:“吕大人,你不要怪他们,这些都是我出发前特别叮嘱过的。”(未完待续。) 一百三十一章 摊牌 “什么?”吕伯奇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刘成的答案他早有预料,但没想到对方居然敢这么坦白的说出来。政治上很多事情是不能说透的,像刘成这样只有两种可能:1、他是个蠢货;2、已经到了图穷匕见的地步,没必要在遮掩下去,也无法再遮掩下去了。 “刘成,你,你——!你这是要反了吗?“吕伯奇指着刘成的脸,又是气愤又是惶恐,自己与一个身经百战的武人待在同一个帐篷里,手无寸铁,而帐篷外面则是数十个武装到牙齿的鞑子卫士,这些卫士甚至不太听得懂汉语,难道明年的今天就是自己的忌日了吗? “伯奇兄!”刘成伸手将吕伯奇那根指着自己鼻尖的手指按了下去,亲热的将其扯到宝座并肩坐下:“话不要说得那么难听嘛,什么反不反的,我是自立为王,还是劫官自立,围攻州郡了?你也是看着我从一个小小都司一级一级熬上来的,总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我落得个没下场吧!” 吕伯奇被刘成这幅忽软忽硬的功夫弄得有些下不来台,他甩开对方的手,从那宝座上站起来:“刘成,你别和我来这套,私调兵马,目无上司,这莫非不是谋反?我就不说你和准格尔人、和硕特人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夷狄的那些约定了,你别告诉我你这些都是为了挣钱,还有你手下这么多蒙古骑兵,还有你那个鞑子公主媳妇。也就是我,换了个别人,早就上书朝廷,把你拿下来了!” “伯奇兄说的是,若不是你,我也做不出今天这么大的一番事业来!”面对真相,刘成的脸上毫无异色:“你是我见过的文官里面最识得大体的,所以洪大人派我去解宁夏之围的时候,我的第一个条件就是让你来巡抚宁夏,都督协调各军。能够打败林丹汗,解宁夏之围,功劳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 吕伯奇没好气的拱了拱手:“不敢当,击败林丹汗都是你的功劳,我只是在那儿当了个空头官儿,调配兵马、临阵指挥都是你。” “话不能这么说,我们大明在文武不谐上吃的亏还少吗?伯奇你愿意藏拙,不乱伸手,就是最大的好处。就算换了别人,论治军打仗,莫非还有谁比得过我的?” 吕伯奇冷哼了一声,刘成方才那番话说的目无余子,可谓是狂妄之极,可从他一路走过来的经历来看,偏生又极有底气。像这样一个人几次三番的称赞自己,吕伯奇心中也不禁有些飘飘然,不过他表面上还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刘大人,我可以任凭你胡来,可要是哪天朝廷把我调走了,换了其他人前来,你还这么乱来?” “呵呵!”刘成听吕伯奇这般说,突然笑了起来:“伯奇兄,你和我是一根线上的蚂蚱,怎么分开?” “一根线上的蚂蚱?这话倒是奇怪了,我是文官,你是武将,怎么成了一根线上的蚂蚱,指不定哪天我就被调到京师去了,莫非你也去京师不成?” “伯奇兄呀伯奇兄,你把事情也想得太简单了吧!”刘成笑道:“你这几年和我在一起,也得了不少好处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吕伯奇的眉毛一下子竖了起来。 “没有什么意思!”刘成冷笑了一声:“吕大人,我给你粗粗的算算,鄜州那边你有一千多顷河滩地;河套这边赵先生那边又给了你两个庄子,一共是一千五百顷河滩地,牧场一千顷;破林丹汗、卜失兔汗,与和硕特汗议和这几次给了您马三百匹、牛一千,骆驼五百,杂畜无算;另外盐池、茶叶、珠宝、毛皮这几个买卖也都与您分润了,其他的不算,这几年您的家产少说也有这个数了吧?”说到这里,刘成伸出右手张开五指,又翻了两下。听着刘成在翻自己的细账,吕伯奇的脸色越发变得惨白,最后憋出来一句话:“刘大人,这些好处也不是我一个人拿的。” “吕大人,你误解我的意思了!”刘成笑道:“没有你,这些事情我一件都做不成,你拿这些好处天经地义。可问题是我这么想,不等于别人也这么想,不等于朝廷大佬们、皇上也这么想。吕大人,你是个举人出身,前半生都不过在州县,没有有力的同年,也没有有力的座师。你如果和我在一起,就算有些不开眼的弹劾你,朝廷看在边事的份上,也会把那些事情都压下去;可如果你离开我了,无论是我被逼的起兵造反,还是我和下一个人合作愉快,对于朝廷来说,你的用处就都没了,那时候如果有人拿你的家产为理由弹劾你,你觉得结果会如何?” 刘成这番话说的吕伯奇汗流满面。拜现代社会发达的传媒所赐,在许多人眼里明末是一个吏治**,官员捞钱成为潜规则,毋庸担心遭到惩罚的时代。当然不能说这是一派胡言,但与事实还是有一定差距的。确实明末绝大多数官员或多或少都有一些法律规则之外的收入,但并不是说他们可以毫无顾忌的盘剥百姓以自肥。毕竟大明已经开国快三百年了,庞大的统治阶级内部相互博弈、斗争已经取得微妙的平衡,不太可能出现某人吃独食的局面。大体上来说,每个官员按照自己的职位、手中的权力、科举出身,每年他能够到手的分肥是有一个大概确定的数额,不超出这个数额,大家一般都会视之为合法,即便被都老爷们上书弹劾,一般也不过是留中不发,就算真的倒了霉,以后还是有再起的机会;可如果超出这个数额,除非有很牛逼的同年、座师以及其他上位者庇护,否则很容易落得个人财两空的下场。这一点吕伯奇自然是知道的,他认识刘成以来,升官的速度固然是叹为观止,发财的速度更是骇人听闻,偏生他只是个举人,连个同进士出身都没有,在大明官场鄙视链的末端,如果没了刘成与他的这层关系,早晚被都老爷们的笔尖戳死。想到这里,吕伯奇一屁股坐在宝座上,好像泄了气的皮球。刘成笑嘻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伯奇兄,我刚才的话你别太在意,只要你我像过去那样好好合作,我包你公侯万代,财运亨通!” “刘大人!”吕伯奇抬起头来,话语中满是哀求的问道:“反不得呀,你一身功名富贵皆是大明所赐,想想毛文龙的下场,千万反不得呀!” “伯奇兄——!”刘成被吕伯奇的样子弄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我堂堂大明宁夏总兵,干嘛要反呢?再说了,没有袁崇焕乱来,毛文龙又怎么会落得那种下场,你该不会是想当我的袁崇焕吧?” “不不不!”吕伯奇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一般:“我怎么会当袁崇焕呢?呵呵!” “那不就成了!”刘成亲热的搂住吕伯奇的肩膀,压低声音道:“我这次去漠北,弄到了几个金发舞姬,颇有异国风味,明天晚上我让摇旗送两个到老哥府上,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 “这个,这个不太好吧!”吕伯奇一副又是向往,又是害怕的样子。刘成脸上露出男人都明白的笑容:“嫂夫人那关不好过?这个好说,艾合买提这次和我去塞北,各种好处也捞了不少,我让他挑几件上等的首饰,给嫂夫人拿去便是了。女人嘛,有了珠宝首饰,自然就没心思与你闹了,你说是不是?” 就这样,吕伯奇稀里糊涂的走出帐外,来时的决心与气势汹汹早已化为了莫名其妙与沮丧。可静下来仔细一想,他什么都没有损失,反倒赚了两个异国歌姬和珠宝首饰。艾合买提他也是打过交道,知道这个商人垄断了西北的珠宝首饰买卖,便是京师里面几个大的字号也时常从他那儿进货,手面极大。只要刘成开了口,送过来的东西绝对价值不菲。想到这里,吕伯奇心中的沮丧渐渐转为兴奋和期望,他回头看了看那顶明显违制的金帐,骂道:“管他娘的,反正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俺好歹还能把这个局面敷衍好了,换了别人谁行?爹亲娘亲不如兜里的银子亲!” 送别吕伯奇之后,刘成回到宝座,叹了一口长气,脸上全是疲惫,全然没有方才的自信。 “大人,您把这厮敷衍走了!”一个声音从屏风后传来,那儿原本是放马桶,供主人如厕的地方。 “嗯,建生你出来吧,别老躲在那儿,也不嫌臭!” “大人整日里与这些浊物厮混,都不嫌臭,在下又何尝敢嫌呢?”赵文德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一丝促狭的笑容,他向刘成躬身拜了一拜:“大人,您这一关是过去了,可这样下去不是个法子,朝廷不是没有明眼人,我估计最多明年,就会有人拿大人开刀的。” “拿我开刀,我可是大明的忠臣,为啥要拿我开刀?” “大人自然是大明的忠臣!”赵文德笑道:“不过若是天子身边有了奸臣,忠臣就要倒霉。” “呵呵,今上乃是明主,即便有几个奸佞之徒,也不会为难边士的。” “是吗,我可不怎么认为!” “那你说该怎么办?”刘成笑道。 “文皇帝(朱棣)是怎么做的?”赵文德笑道:“清君侧也好,靖难也罢,反正从归化城到京师也不远。” 刘成看着赵文德的脸,而赵文德一直保持着淡淡的笑容,过了约莫半响功夫,刘成突然大笑道:“吕伯奇把我当反贼提防,却没想到真正的反贼是你。” “大人说笑了,朝有奸佞,我等忠臣义士人人得而诛之,又怎么能说反贼呢?文皇帝是反贼,那宗庙之中供奉的又是什么人?” 刘成笑了笑,没有在接茬下去,他很清楚这个手下原本是杨鹤的幕僚,杨鹤舍身为国,不计个人得失企图用招抚的办法平定西北乱事,却不想因为触犯了朝廷中一部分当权派的利益落得个获罪入狱的下场。自此赵文德就成了大明黑,一\门\心\思撺弄刘成自立门户,挖大明的墙角。他的心思刘成心知肚明,却并不是太在意,原因很简单,在刘成看来大明不过是风中残烛,自己反也好,不反也罢,早晚都是要完的,又何必去弄脏自己的手呢? 赵文德看着刘成那张喜怒不形于颜色的脸,目光却越发热切起来,在古代中国的漫长历史中,每逢王朝末世,就会冒出一群群不得志的读书人,他们就好像一群嗅觉灵敏的乌鸦,寻找着血腥的味道,发出不祥的呱呱声,赵文德就是个典型的例子。刘成被他的目光盯着有些不自在,问道:“建生,我刚刚从漠北回来,现在形势怎么样?” “正要向大人禀告,夫人那边刚刚打败了东虏的追兵,还活捉了虏酋皇太极的儿子豪格,已经退入了边墙,与老杜将军汇合了。” “什么?打败了东虏的追兵?”刘成闻言一愣,问道:“我不是让一听说东虏的消息,就让夫人领着土默特和察哈尔两部向西撤退,怎么会和东虏交锋?” “大人,东虏的速度比我们想象的要快得多,而且各部分散放牧,收拢过来多花了七八天,所以就——” “该死!”刘成骂道,他出发前就知道敏敏已经有了身子,本以为根本不会与后金交锋的风险,却没想到事情有了变故:”那夫人没有事情吧?“ “大人请放心,夫人一切安好!“赵文德笑道:”信里说夫人亲自督领各军,指挥若定,还亲手射杀东虏,就连虏酋之子也为我军生擒,这可是大喜事呀!” “该死,快把信拿给我看看!”刘成一把从赵文德手中抢过书信,仔仔细细从头到尾看了一遍,闭目祝祷了会,用坚定地语气道:”你马上派人去一趟把敏敏接到这里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二章 养德斋上 “啊?”赵文德闻言一愣,还没有弄明白是什么回事,便听到刘成说:“她已经有了身孕,不能再这么胡折腾了!” “身孕?”完全明白过来的赵文德脸色立刻变得惨白,忙不迭点头道:“是,大人,我马上就去办!” “杜国英那边呢?” “就送了一封信过来,信里说贼人只是试探了两次,没有得手便只是在城外挖壕沟,没有派兵攻打了。” “挖壕沟?”刘成皱起了眉头:“围城的主将是谁?” “好像是岳托,还有孔有德。”赵文德从袖中取出一份塘报:“大人,山西那边有塘报传来,说东虏从大同右卫破口,连破数十处堡寨,大肆抢掠,军民死伤惨重!” “大同右卫?“刘成没有接过塘报,而是走到一旁的一个书橱里,从中间的抽屉抽出一个卷轴,在几案上打开,一边找着口中一边喃喃自语道:”大同右卫,大同右卫,找到了,距离归化城就算是骑兵也有四五天的路程呢,这么说来鞑子这次并不想向西打的太远,不过是想要捞一把而已。” “我也是这么看的!如果虏酋想要大举西征,一定会先全力拿下归化城,而不会分兵破口的。”赵文德笑道:“以在下所见,虏酋这次来的主要目的应该是拉拢蒙古各部,迫使奉其为主。” 刘成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自己这个掌书记在这方面的嗅觉还是很不错的,就是不知道应变如何:“那你说应该如何应对?” “朝廷肯定会严斥宣大总督击退北虏,宣大镇的情况大人您也是知道的,比宁夏、延绥这边要好点,不过也好的有限。士卒欠饷,将校怯弱,自然不会去和甲兵犀利的东虏拼命,我估计是各自守城不出,看着北虏在城外大掠,等到他们抢饱了退兵的时候再斩杀几个拉在后面的老弱,用首级向朝廷请功。反正也都是深秋了,鞑子也不可能在口内久待,只要能收回城池就能向朝廷交待。”说到这里,赵文德看了看刘成的脸色,才继续说了下去:“出兵去山西是不行的,去了那边咱们就是客军,要听宣大总督调遣,粮食、住宿、民夫什么的都要靠别人。而且我大明主军坑客军是常有的事,咱们人生地不熟的,一个不小心就要吃大亏。” “那就是坐视不管啦?” “他打他们的,我们打我们的!”赵文德指了指地图上的新归化城:“只要解了小杜将军之围,与其合兵一处,就能威胁东虏的后路,虏酋必然不敢深入。城里有粮,有药子,又有黄河做粮道,要打要守,都操于我手。东虏饱掠而出,人人有自保之心,肯定不如刚出师时轻锐,胜算比直接去救大同要大得多。” “围魏救赵是吗?“刘成笑道:“建生你和我想到一块去了,只是我这次远征漠北,长途跋涉之后,马瘦士疲,只能依仗留守宁夏的了。” “大人请放心,您走了这几个月,我与和硕特部用茶叶、盐和其他货物换来了快两千匹好马,加上原有的凑个三五千匹没有问题,留守宁夏的那一营步队是修养已久的,骑队也有一千人,白旺的舟师也有一千人。” “加上我那一营步队,也就五千多还是单薄了点!”刘成想了想道:“招募雇佣兵是来不及了,这样吧,只好在远征各队里招募志愿兵了,薪饷加倍,应该能再招个两三千人来,这就差不多了,如果能够解新归化城之围,加上城内的守军,也有一万多人,堪与东虏一战了。那重新整编军队的事情就交给你了,要抓紧时间,争取在十日内完成!” “是,大人!” 京师,乾清宫,养德斋。 这是一个颇为僻静的院落,位于乾清宫的后面,步行也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崇祯平日如果没有在嫔妃处安歇,便睡在这里。他虽然还是个二十出头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又“富有四海”,身边满是如花似玉的美人,但在繁重的军政事务的重压下,哪里还有心思寻花问柳,享受那齐人之福。便是周皇后一个月也未必能与天子有一日同床共枕的机会,平日里十日里倒有九日住在这养德斋里。 这天早上,像往常一样,天还没亮崇祯就起床,在宫女和太监们的侍候下梳洗完毕,穿上常朝冠服,来到乾清宫前的院子焚香祭天。祭天完毕后,他又默默的祝祷了一番,方才回到乾清宫最西面的房间里。由于这些日子并没有什么坏消息,崇祯的心情好了不少,便没有像平常那样免去皇后,嫔妃子女的照例请安。儿女们的天真可爱洗去了他心中的诸多不愉快,让平日里总是严峻苍白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与红晕。周后看在眼里,心中暗喜,向一旁的田妃使了个眼色,心领神会的田妃笑道:“皇爷,臣妾家中前几日送来两瓶上好的兰陵酒,听说是万历爷刚刚登基时就入窖了,最是香醇,要不今天下午就让臣妾做个东,请诸位姐姐还有皇爷都到臣妾那儿,小酌一番可好?” 崇祯闻言一愣,目光随即扫到身后几案上那高高的几叠奏折,正想开口拒绝,看看到周后与田妃殷切的目光,手中感觉到孩子轻轻的拉扯,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去了。 “皇爷!”周后看到崇祯没有断然拒绝,也开口劝说道:“您也有好些日子没有坐下来和我们吃酒耍骰子了,便是那田舍翁辛苦一年下来,打了几石麦子,也要酿壶酒与老婆喝上几口,何况您是万乘之尊?歇息一日便是了,国事有内廷外廷那么多大臣们看着,想必也误不了什么事。” 崇祯与周后信王时便是夫妻了,相知甚深,听到这里如何不知道田妃开口是得了周后的暗示,妻子这么做的目的无非是看到自己前些日子太过操劳,想让自己借这个机会放松一下。他不由得想起了自己还在做信王时,与妻子两人闲来无事时,在家中吟诗作对,下棋弹琴的闲散日子,现在回想起来简直犹如隔世。 “父皇,来嘛!”太子朱慈烺拉住崇祯的手,奶声奶气的恳求道,他当时年方七岁,生的皮肤白皙,面容俊美,极得喜爱。崇祯被他这一求,心中顿时软了,他回过头向一旁的王承恩问道:“王大伴,昨日塘报里没什么要紧事吧?” “禀告皇爷,没有什么要紧事!”王承恩恭声道:“奴才说句没规矩的话,皇爷您这日子过得,便是乡里有百亩水浇地的粮户也不如,好歹天一黑那粮户还能抱着媳妇在炕头上睡得踏踏实实,皇爷您哪天是初更天前上榻的?” “王大伴呀王大伴,朕还以为你是个忠厚人呢!”崇祯摇头苦笑道:“不过祖宗留下来的江山,朕不尽心尽力,谁尽心尽力?只望早日河清海晏,天下百姓共享太平,朕自然也能好好休息几日。”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目光扫过周后与田妃,最后落在儿子身上,笑道:“也罢,今日若是没有其他事情,便与你们乐一乐吧!” 朱慈烺听到父亲应允了自己,顿时欢呼了起来,周后与田妃对视了一眼,目光中也满是笑意。向崇祯行礼如仪后,退出屋外。崇祯便如平日一般开始批阅奏折,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今日放在崇祯身上却是精神舒爽逢喜事。就连塘报奏折里面往日里那些民变、灾荒、恳请免税救济的内容都少了许多,到了临近中午时分,崇祯已经将几案上的奏折处理了大半,他看了看一旁的水漏,犹豫着是要再批阅些折子,还是依照约定的去田妃那儿吃酒。正犹豫间,身后的王承恩低声道:“皇爷,去田妃娘娘那儿吧,剩下这点折子,明日快点便是了!” “也罢,今日朕便偷一次懒吧!”崇祯想起朱慈烺殷切盼望的目光,一咬牙将手中的毛笔往旁边一放,对下首侍候的胡可鉴道:“胡公公,朕去田妃那儿,下午便不会乾清宫了,若是有紧急军情,你便送到田妃那儿!” “奴才遵旨!”胡可鉴赶忙磕头领旨。崇祯起身,王承恩赶忙跟了上去,临出门前他对胡可鉴低声道:“胡公公,万岁爷可有日子没喘口气了,有啥事你都推到明天去,让万岁爷也松口气,和娘娘太子他们好好开心开心!” 胡可鉴笑道:“哎呦,王公公,瞧您这话说的,咱家是那么不开眼的人吗?您放心,就是这乾清宫让火点着了,咱家也不会打扰万岁爷的!” 王承恩笑着点了点头,才快步跟了上去。 崇祯来到田妃住处,周后与田妃、太子早已等候多时,崇祯一到便赶忙开席。由于田妃是扬州人的缘故,菜肴都是淮扬口味,虽然不过六七道菜肴,但器皿精美,厨艺高超,吃的崇祯十分满意。 “田妃,今日这几道菜都很不错,御膳房的淮扬菜师傅大有长进呀!” 听到崇祯称赞,田妃与周后不由得相视而笑,崇祯觉得蹊跷,问道:“怎么了,你们笑什么?” “请陛下恕罪!”田妃起身向崇祯福了一福:“今日这厨子却不是御膳房的,乃是从臣妾家中临时带来的。” “哦!”崇祯的眉头微微一皱,他嘴上虽然没说什么,但心中有些隐隐的不满。他平日里对京师里勋贵外戚生活奢靡,行为逾制的诸多行为也有所耳闻,他心中也颇为不满,觉得在国家多事之秋,这些与国同休的勋贵外戚们不但不与自己分忧,反而一边奢靡无度败坏世风,一边向自己哭穷索要各种恩赏,竟然在享受方面超过了自己这个天。他本想斥责几句,但又向自己好不容易才有机会与妻儿一起小聚,孩子又在身旁,自己如果板起脸训人,只怕将这难得的好气氛给破坏了。 “皇爷!”王承恩在一旁,早已看出了崇祯的心思,他微微一笑道:“说到这厨子,奴才前些日子倒是听过一件轶事,倒是好笑得很。” “哦?”周后也看出来了,赶忙接口道:“王大伴,你说来听听?” “是!”王承恩应了一声,目光却转向崇祯,看到崇祯微微点了点头方才笑道:“奴才听说万历爷时候,有位老先生每次早上来阁子里的时候,都把手笼在袖子里,时日一久,奴才们就议论纷纷。传到了万岁爷耳朵了,万岁爷还以为是先生家贫,天寒无衣,便赐了一件狐裘给他。却不想那位老先生还是老样子,万岁爷见了就奇怪,就将那位老先生招来询问。皇爷,您猜那位老先生到底是为何这么做?“ 崇祯被王承恩这番话勾起了兴趣,笑道:“莫不是那位老先生手上有些贵疾?” “万岁爷果然英睿!“王承恩笑道:“不过那位老先生的贵疾不是在手上,而是在肚子里?” “肚子里?那他为何把手笼在袖子里?” “万岁爷不知,那位老先生每次早上来阁子里,袖子里都藏着几张在街头买的胡饼,当做早饭。可他身为当朝相公,这么做事违制的,只好藏在袖子里面,免得被御史老爷们看到,弹劾他失仪。” “原来如此!”崇祯听到这里,不由得笑了起来。大明的开国皇帝朱元璋出身贫贱,又是个工作狂,制定的早朝时间是“昧爽”时分,即天刚刚破晓之时,大概五六点钟。那年头又没有公交车地铁,文武官员们为了避免误点,实际上三四点左右就得起床洗漱更衣,来到午门外等候。显然,绝大部分人这个时候都是没吃早饭,饿着肚子来上朝的。那些翰林、员外郎、御史也还罢了,年轻身子骨硬朗还挺得住,可那些做到六部尚书、大学士之类的,论资排辈怎么也有小五十了,像这样半夜三更爬起来饿着肚皮冒着寒风折腾一早上,便是铁打的身子骨也熬不住呀。于是乎就琢磨出了各种稀奇古怪的法子来,那位老先生在袖子里面藏胡饼便是其中一招。崇祯笑了笑,突然咦了一声:“不对呀,王大伴,我记得显皇帝的时候内阁的先生们都有提供膳食的吧,为何那位老先生还在袖子里藏胡饼?”(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三章 养德斋下 “陛下好记性,万历爷也是这么问的,那位老先生是这么回答的:‘御膳房所作多有生冷,实在难以下咽!’” 王承恩的回答立即引起了屋内的一片笑声,唯有崇祯苦笑着摇头,他倒是知道王承恩方才说的听上去十分好笑,实际上却很可能是真的。⊥UU小说,www.uu234.com因为御膳房实际上最重要的工作是承担祭祀,外交宴席,给皇帝和后妃提供餐饮服务不过是他的附带工作。其结果自然是虽然饭菜的花样很多,材料不错,做出来的饭菜却不敢恭维,尤其是古代没有冰箱等现代食物保鲜技术的情况下,时常做出半生不熟的东西来,反正也未必有人会真的吃。像崇祯、周后、田妃他们还好,不过会吃到重新热过的饭菜,那些内阁相公们吃到半生不熟,冷饭冷菜是很正常的。这些大人老爷们哪个在家不是锦衣玉食,让他们吃这些冷饭冷菜还真不如自己带几张胡饼在袖子里打法掉肚子算了。 周后与田妃一边赔笑,一边向王承恩投来感激的目光。两人都明白王承恩这时候出来讲这个笑话是为了转移崇祯的注意力,毕竟御膳房做的这么差,田妃从家里借两个厨师就理所当然了,不会让天子有其他的想法。而王承恩却垂下眼帘,重新恢复了平日里那副呆若木石的模样,仿佛刚才说笑话的根本不是自己,而是另外一个人。 用过了午膳,宫女将席面撤去,取了象棋来来,崇祯便与田妃对弈起来,周后在一旁扯着闲话。田妃的母亲本是扬州的名妓,棋琴书画都十分精通,田妃自小便耳濡目染,棋艺超过崇祯许多。只是今日是要哄他开心的,哪里敢赢他,是以田妃开局后不久便悄悄下错了三子,让崇祯吃去了数子,方才认真下了起来,不一会儿便逼的崇祯的攻势转为守势,并且渐渐不能支撑。在一旁观战的周后有些发急,暗自责怪田妃为何这般不识趣,她本想在一旁替崇祯出几个妙招,让其转败为胜,可她一来棋艺远不如田妃高超,就算开口恐怕也未必有用;二来她与崇祯夫妻多年,心知自己的丈夫虽然表面上总是装出一副宽宏大量,虚怀若谷的样子,但实际上是个自视极高,刚愎自用的人,自己如果提出与其不同的高明意见,恐怕适得其反,反而惹得他发怒。 眼看着棋局已经接近尾盘了,崇祯的形势依旧没有起色,他自己脸色越发难看。站在一旁的周后更是焦急万分,情急之下,她伸出右腿,在桌子下面轻轻的踢了两下田妃,田妃却还是那副样子,仿佛全然没有感觉一般。周后正没奈何间,田妃却不小心走错了,将自己的一个马让崇祯吃了,棋局上顿时形势大变,田妃额头上渗出一层汗来,又过了片刻,她又让崇祯吃了一个炮,接着又让崇祯兑了一个过河卒子。田妃再也无力支撑,只得推枰认输。周后在一旁看在眼里,不由得暗自叫好:“田妃果然聪明!”她擦去额头上的汗水,向田妃微微一笑。 历经苦战反败为胜,崇祯也特别高兴,他少有的哈哈大笑:“爱妃棋力果然大有长进,再过些时日,只怕朕也不是爱妃的对手了!” 田妃向崇祯福了一福,笑道:“陛下乃是中兴之主,天纵英睿,岂是臣妾能及。臣妾今日能够支撑这么久,其实是陛下平日里操心国事,棋艺生疏了罢了,若是他日大明中兴,陛下稍微留心小道,便是让臣妾一车一马,臣妾也不是对手!” 崇祯听了田妃的对答,越发高兴,他正想让宫女们上些茶水点心来,却看到胡可鉴站在门口,逡巡不前的样子,不由得生出了疑心来。 “胡大伴,有什么事情吗?进来说吧!” “奴才遵旨!”胡可鉴磕了个头,欠着身子走进屋来,他知道带来坏消息的使者从来都不受欢迎,但他没有选择。 “皇爷,大同镇有紧急军情!”他从袖中取出一份塘报,双手呈上。 “紧急军情?大同镇?”崇祯怀疑的看了胡可鉴一眼,从王承恩手中接过塘报,这个军情的来源是完全出乎他的意料的,不是年初宁夏镇总兵已经解决了察哈尔与土默特两部,还重建了归化城了吗?怎么大同那边又有什么军情?“他刚刚一看那塘报,脸色就变得一片灰白,起身向外走去,王承恩赶忙跟了上去。屋内只剩下胡可鉴,周后与田妃。 “胡大伴,亏你办的好差事!” “皇后娘娘恕罪、田妃娘娘恕罪!”胡可鉴颤抖了一下,跪在地上,他能够感觉到有两道杀人般的目光穿透了自己身体:周后、田妃。他跪在地上磕了四五个头,额头上都流出血来,带着哭腔哀求道:“大同破口了,这等紧急军情,奴才若是拖延,皇爷不会饶过奴才的呀!” “闭嘴!”周后冷声道,她走到胡可鉴身旁,压低声音道:“胡公公,你怕陛下杀你,莫非我便杀你不得?” 乘舆里,崇祯满脸忧色,那份塘报已经被揉的不成样子了,可是里面的内容早已被深深的印入他的脑海中。“虏酋皇太极联合蒙古诸部,自称博格达彻辰汗,由大同右卫破口,破我堡寨四十余处,杀掠甚多。”崇祯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那一幅幅画面:蒙古人围绕着皇太极高声欢呼、边墙升起的一股股狼烟、彪悍的后金铁骑、被烧杀的城镇、掠夺而走的牲畜和人口,而最后出现的则是紧闭的北京城门和隆隆的炮声,那是他登基不久的那次后金破口留下的印象,终身难忘。 “混账东西!”崇祯恨恨的骂道,不过就连他也不知道自己刚才骂的是谁,是无能的边关守将、是空言大义的内阁相公、是让自己饮酒作乐,将政事丢到一旁的皇后与贵妃,还是给自己带来坏消息的胡可鉴。一时间他觉得每个人都可恨,但仔细一想觉得真正的恶人另有其人。到了最后,崇祯的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该不会是因为自己懈怠政事,耽于酒色,上天才用这个来惩罚自己吧?” 一想到这里,崇祯便痛苦不堪,自登基以来,他一向以中兴之主的标准要求自己,宵衣旰食,远离酒色,一心政事,可国势却每况愈下。这究竟是为什么呢?这个问题始终在崇祯的脑中回响,对于这个问题,他始终不敢细想,只能归结为朝中文官结党营私,武将畏贼不战,致使屡战屡败。若有几个实心办事的英才,再加上自己的英才独断,定然能扭转国势。而在用谁他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现在看来,只有派杨嗣昌出京督师方能扭转局势了!” 宛平县城,东门外。 官道旁密密麻麻的跪满了人,飞腾的尘土下,根本看不清楚。杨嗣昌透过纱窗向外看去,只能看到为首的那人穿着青色官袍和黑纱帽,那是当地的知县,正率领着当地的缙绅迎接刚刚升任兵部右侍郎、左都御史、都督山西宣大军事的自己。所有的人都匍匐在地面,不敢抬头看一眼,如果是过去,杨嗣昌一定会下轿去,喝上一杯壮行酒,赋诗一首,至少也要与当地缙绅说上几句。可此时他的并没有心情,只是用力拍了两下窗边的扶手,示意轿夫们快速通过了。他随行的护卫和幕僚们通过之后,这些官绅们方才从地上站起身来,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 “好个杨文弱,忒大架子!”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有些不满的抱怨道:“一个兵部侍郎罢了,俺在宛平见得大官儿多了去了,可也没见他这么大架子的!“ ”陈公,这你就不知道了!”知县老爷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你知道杨大人此番出京是去哪儿,为啥吗?” “他是兵部侍郎,自然是为了兵事吧?”那中年汉子用不太肯定的语气答道,旁边的人见有消息可听,赶忙围拢了过来。 “不错!”知县冷笑了一声:“可你知道是哪儿的军事,和谁打吗?” “听说是西虏!”旁边有人接口道。 “西虏你个头,是东虏!”知县看了看四周,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恐惧的神情,他才继续说了下去:“你们知道吗,就在两天前,东虏就在大同右卫那边破了口,方圆几百里的烽火台都点着了,杨大人此番就是去大同的。这位杨大人是皇上最信重的,这次要是做得好了,指日就要入阁拜相!”知县的声音不大,但是每一个人都听清楚了他没有说完的那半句话——“如果办的不好,只怕就回不来了。” 在幕僚、家人和亲兵的簇拥下,杨嗣昌的大轿迅速通过了宛平县城,来到了卢沟桥上。在这儿,杨嗣昌吩咐轿夫停下来。早有家仆替他掀起帘子,杨嗣昌走出轿子,来到桥边,扶着上面的石狮子头,看了看桥下的永定河水,又看了看西山。只见燕山山脉如一条巨龙,由山西方向奔腾而来,直至大海,郁郁苍苍,俨然王气聚集之所。在北面,在树色与尘埃中,似乎隐隐约约能看到北京城头,那个高高耸起的雄伟影子,大概是广宁门的城楼,在那后面应该就是紫禁城,天子居所。一想到自己此番出师不知道是否能安然回来,再见到京师,崇祯,杨嗣昌的心中就感觉到一阵凄怆,他扭过头去,以免让家仆看到眼角的泪花,吩咐道:“侍候上轿!” 杨嗣昌过了宛平城便一路向西,沿途平易处便乘轿,险峻处就换马,日出便出发,日落星出才休息,只用了七天便到了太原,在当地呆了半天,与当地的官员将领会面,了解了军情之后,方才继续向北,抵达大同。由于他在途中就发出紧急文书命令辖区内的巡抚、兵备道、总兵、副将等大员前往大同,因此当杨嗣昌抵达大同时,除去少数因为路途遥远而无法赶到的人之外,其余人都已经在郊外迎接他了。 “这么说来,形势已经逐渐好转了?”杨嗣昌向下首的山西巡抚陈纯德问道。 “不错!”陈纯德是个湖南人,与杨嗣昌倒是同乡,一口的湖南官话听得杨嗣昌颇为亲切:“按照探子禀告,两天前虏骑就已经不再深入,其中军大营开始向北移动,想必是已经听到督师大人的威名,不敢当王师之锋!” “呵呵!”杨嗣昌干笑了两声,他自然不相信自己这个小老乡的这番话,好歹他也曾经巡视过京师附近许多军镇,对当时明朝边军与后金军队的战斗力差距还是心里有数的,几年前皇太极可是一直打到北京城下,也没被谁的威名给吓住了。自己要是带着十万大军来倒也罢了,现在就带着几百亲兵,只不过负责协调统一指挥,恐怕那位虏酋皇太极知道了也就打了个哈哈,这种场面话听听也就罢了,要是当真也就是自己傻了。 “我听说这次破边的虏骑里,除了东虏之外,还有不少西虏(明末将女真称为东虏,将蒙古称为西虏),不知是真是假?” 听到杨嗣昌的问题,陈纯德心中不由得咯噔一响,他强笑道:“督师大人,这几年塞外连年干旱,不少蒙古鞑子生活没有着落,被迫南迁,这次东虏破口,有不少鞑子便跟着东虏一起进来抢掠,也什么可奇怪的!” “是吗?”杨嗣昌冷笑了一声:“我怎么在听说是塞外蒙古各部推举虏酋皇太极为大汗,跟随他一同破口,这等大事,莫非巡抚大人一点都不知道?” “这个,这个——“陈纯德额头立刻冒出汗珠来,他自然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建州女真的崛起本身就和库登汗(达延汗的孙子,林丹汗的曾祖父)率领察哈尔部东迁有关,努尔哈赤建国后,就想尽一切办法拉拢蒙古诸部,一来壮大自身实力、二来也避免多面作战的窘态。但直到努尔哈赤去世为止,大多数蒙古部落还是站在后金的敌对一方。(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四章 杀鸡 皇太极继位以后,改变了策略,采取军事打击和政治拉拢相结合的手段,尤其是1630年的那次破边,极大的打击了明王朝在蒙古诸部当中的威信。随后林丹汗败死,漠南各部群龙无首,但不管怎么说,这些部落对于宣大二镇来说还是能起到一个屏障的作用,如果他们拥立皇太极为大汗,那就意味着边防线一下子被推后了几百公里,这两地的守军将直面后金大军的进攻,大明将陷入几面受敌的窘境。这对于早已捉襟见肘的明帝国来说,无异于是雪上加霜。而如此重大的事情,身为山西巡抚的他居然事先没有得到一点风声,就让敌人破边,这实在是说不过去了。 杨嗣昌冷冷的看着自己这位同乡,一句话也不说。作为一个罪臣之子,他不但没有受到牵连,反而青云直上,在短短两年的时间里就爬到了乃父仕途的最高峰:左都御史、兵部右侍郎,外放为一省总督,下一步就是入阁拜相,登上大明士大夫的人生巅峰。杨嗣昌可谓是受恩深重,而其父杨鹤在临死前对他的叮嘱,也是告诉他要移孝作忠,替自己洗清罪名。无论是于公还是于私,杨嗣昌出发前都下定决心,不计个人的荣辱,一定要做下一番事业。 “陈大人,你是一方牧守,朝廷大员,本大人没有办法解你的职,不过我会向天子弹劾你的素餐尸位、视敌不战之罪,你家中若有什么事情,就先安排一下吧!” “你——!“陈纯德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堂堂一省巡抚,对方居然初来乍到,下马伊始就明言要弹劾自己,还一副自己已经死定了的样子,尤其是自己与他还有同乡之谊,这种做法在明末士大夫里简直是骇人听闻。他气哼哼的站起身来,向杨嗣昌拱了拱手:“杨文弱,手长在你的身上,要怎么写随你的便,不过不要忘记,这是大明的天下,不是你杨家的天下!”说罢他便一甩袖子,冲出门外。随即院子里传来他的叫骂声:“什么东西!狂妄自大,下场肯定和他爹一样!” 杨嗣昌苦笑了一声,站起身来。方才陈纯德那句话着实触到了他的痛处。父亲一生为大明尽心尽力,最后却落得个死于诏狱之中的下场,这是杨嗣昌内心深处的一条永远也无法愈合的伤疤,偏偏按照封建伦理道德:“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雷霆雨露皆为君恩“,他又无法把仇恨指向这一切的源头崇祯皇帝,他只能告诉自己都是奸臣蒙蔽了圣君,致使父亲受冤而死。而他自己现在又在走着父亲的老路,唯一能够依仗的只有天子的信任,而自古以来天心难测,这让杨嗣昌的心头充满了不祥的预感和殉道者的悲壮。 “孤臣孽子,孤臣孽子!”杨嗣昌的脸色逐渐坚定了起来,他沉声喝道:“来人,伺候笔墨,老爷我要上书朝廷!” 俗话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还没过晌午,新来的督师大人要向朝廷弹劾巡抚大人的消息就已经传遍了大同城,满城的文武大员都在以一种兔死狐悲的心态旁观这场冲突,绝大部分人都认为巡抚大人要倒霉,毕竟督师大人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朝廷总要卖他几分颜面,而剩下大约三分之一的人却不这么认为,因为这位陈纯德大人一榜进士出身,官声不错,而且座师和同年都很有势力,他们觉得这次朝廷应该也就来书斥责巡抚大人几句,罚几个月的俸禄罢了,最多最多将其平调到另外一个地方为官也就是了。但事情的发展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十几天后从京师赶来的太监在宣旨自后,便由锦衣校尉干净利落的直接剥去了陈纯德的官袍纱帽,戴上木枷,押送京师问罪。 “陈公,嗣昌王命在身,恕不远送。望您路上保重,您家中事情,嗣昌自会尽心!”杨嗣昌送到节堂之外,挥了挥手,家人取了五百两银子送给押送的太监与锦衣卫校尉,请其一路上对陈纯德好好照顾。陈纯德冷笑一声,扭过头去,却不说话。 当杨嗣昌重新回到节堂,堂内的气氛已经迥然不同,每一个人都在用一种交织着恐惧和敬畏的目光看着他。堂堂一个封疆大吏,督师大人不过轻飘飘的一张奏章,就剥去了蟒袍纱帽,打入诏狱之中,这已经充分说明了杨嗣昌在天子心中的分量。杨嗣昌也感觉到了这种目光,心中也不禁有些凄然,只是他也知道如果自己想要尽快打开局面,那就非这样不可。 杨嗣昌在椅子上坐下,用低沉的声音说:“列位,本督师与陈巡抚并无私仇,更是有同乡之谊,之所以上书朝廷弹劾他实乃不得已。如今内有流贼,外有东虏,国家非承平之世,不可稍存姑息,一家哭何如一路哭?” 杨嗣昌的声音在堂内回荡,文武官员们面面相觑,却无人接话。堂上的数十个人有与陈纯德私交甚好的,也有与陈纯德不过是点头之交,甚至有交恶的,但无论是好是坏,对杨嗣昌这样二话不说就一封弹章将陈纯德剥去官袍,抓进京师问罪的做法颇有微词,在他们看来杨嗣昌说的那些话都不过是托辞,真正的原因是杨嗣昌想拿山西省巡抚这个封疆大吏的乌纱帽来立威,他们即心中不平,也兔死狐悲,一个个低头不语。杨嗣昌看在眼里,不由得眉头微皱,心中暗怒,他正想继续说几句。右边文官的行列里走出一人来,躬身道:“没有霹雳手段,不显菩萨心肠。督师大人如此行事,不过是为了早日击退东虏,辅佐圣上中兴大明之业,救我三晋百姓于水火。为国为民苦衷,可昭日月。昔孔明挥泪斩马谡,马谡死而无怨。陈寿在《三国志诸葛亮传》中称孔明‘善无微而不赏,恶无纤而不贬;庶事精炼,物理其本,循名责实,虚伪不齿;终于邦域之内,咸畏而爱之,刑政虽峻而无怨者,以其用心平而劝戒明也。‘。督师大人实为当今之诸葛武侯,想必陈大人虽然受责亦无怨言!” 杨嗣昌此时已经看清了来人身材袖长,面容白皙,正是河东巡盐御史李东国,他听了这番阿谀之言,心中顿时好受了不少,向李东国微笑着点了点头,笑道:“李大人此言差矣,诸葛武侯乃三代之下第一人,我如何敢与之相比?只是为国为民的心思,却是一样的。”说到这里,他向堂上众人扫了一眼,目光中颇有严厉之意。 众人听了李东国这番话,腹中纷纷大骂李东国厚颜无耻,竟然拿杨嗣昌比诸葛亮,拿陈纯德比马谡,陈纯德肯定是不答应的。只是形势比人强,方才大家都不说话倒也罢了,现在李东国开了口,自己如果还装聋作哑,那就是公然与杨嗣昌做对了。这位督师大人新官上任三把火,自己可犯不着和他顶牛。想到这里,众人纷纷齐声应和,一时间堂上的气氛热烈了不少。 杨嗣昌见众人都不复方才的样子,笑着点了点头道:“大同镇参将曹文诏何在?” 一个体格魁梧的武将从行列走了出来,全身披挂的他向杨嗣昌躬身行礼道:“末将参见督师大人!” 看到对方以櫜鞬礼(古时武将参见上司,应全身披挂,才算尊敬。不但要戴着头盔身着甲胄,还要背着弓箭,櫜是盛放弓的器具,鞬是盛箭矢的。当武将全身披挂时,无需跪拜行全礼,只用躬身即可)参见自己,杨嗣昌心中暗喜:“三天前,西虏进犯威平堡,曹将军你领亲兵破之,斩首两百余级,本督师已经向朝廷上书,升任你为都督同知,大同镇西路副总兵,另外赏纹银两千两!” 由于刘成这个穿越者的关系,陕西民变的规模要比历史上小得多,曹文诏这位明末著名的剿贼名将自然也没有因此而青云直上,做到后来都督陕西诸路官军的高位,此时不过是个普通的参将。他刚刚被杨嗣昌叫到自己的名字,吓了一大跳,还以为这位督师大人要拿自己和巡抚大人一样立威,却不想是好消息,赶忙行礼道:“多谢督师恩赏!” “曹将军,你不用谢我!”杨嗣昌笑道:“你杀虏保民,得到赏赐升迁是应该的。列位,本督师行事一向有功必赏,有过必罚。望诸位以陈纯德、曹文诏二位为鉴,格遵军令,一心杀贼,勿负朝廷厚望、勿负国恩!” 堂上文武肃然,齐声道:“谨遵督师钧谕!” 看到文武部属的反应,杨嗣昌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后他起身退入内堂,分别招来文武官员询问商议。他本是个极为聪敏精干的人,又在巡视遵化、山海关等地的驻防边军中积累了相当丰富的军事经验,与部下们交谈时虽然说话不多,但一开口便切中要点,对于后金、蒙古诸部的情况也多有了解,山西的文武官员虽然对其颇有成见,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位督师大人精明强干,绝非过去朝廷派出的那等庸碌之辈。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是午饭功夫了,杨嗣昌只让家仆送了两块胡饼、一碗鸡汤上来,随便吃了几口,便继续忙碌了起来。此时轮到曹文诏了,他刚进门距离杨嗣昌还有七八步便赶忙跪在地上,磕了两个响头:“督师大人栽培之恩德,曹某便是肝脑涂地,亦难报得万一!” “曹将军,请起!”相比起方才在节堂之上,杨嗣昌的态度判若两人,他甚至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伸出手虚托了一下,相对于他的身份,这已经是极为谦退的举动了。曹文诏感激的站起身来,叉手而立。杨嗣昌并没有立即询问军务,而是先问了问对方的家人情况,出身,过去的经历,麾下士卒的人数,粮饷。对于督师大人显而易见的示好,曹文诏感激涕零,他恭谨的答道:“禀告大人,末将麾下员额有应有三千余人,但是可战之兵实际不过一千六百,而且已经签了大半年的饷了。” 与大多数不通世务的文官不同,杨嗣昌对于当时军政中的诸多积弊十分了解。他很清楚像曹文诏这样定额有三千多,可战之兵有一千六的已经算得上是一等一的良将了,很多缺额已经是陈年往事,莫说曹文诏,恐怕就算崇祯皇帝自己前来也搞不定了。更何况他正处于用人之际,有些事情就不能太认真了,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曹将军,你的难处我明白。粮饷的事情我立刻让人催发,应该这两天就能给你补上,你放心,只要你用心杀贼,我杨某人在督师任上一日,便短不了你一日的军饷。” “多谢督师大人!”没想到杨嗣昌这么痛快就替把欠饷发了,还许下不再欠饷的诺言。不管这话是真是假,杨嗣昌堂堂督师说出这等话来,就已经是卖了他极大地面子了。喜出望外的曹文诏赶忙下跪又磕了两个头。 “曹将军,你那儿还有什么为难的事情,便一并说了吧,看看本督师能不能一并解决了!” 好不容易遇上这样一个善解人意的督师大人,曹文诏的胆子也大了起来:“督师大人,末将麾下的甲仗也还短少了些,不置可否——” “甲仗是吧,你开一张单子给我,或者打制,或者由兵部发放便是!” “兵部的?”曹文诏的脸上露出一丝扭捏来:“督师大人,可不可以不从兵部调拨,让末将私下和买。” “这厮未免也太不知进退了吧,连这个都要私吞,莫非是我看错了人?”杨嗣昌脸上浮现出一丝阴霾:“曹将军,此乃军国之器,岂有私买的道理?” 曹文诏已经看出杨嗣昌的心思,赶忙解释道:“督师大人,并非末将想要贪墨,只是兵部发放的甲兵多半打制不得法,而且工料粗劣,甲薄兵钝,将士们都不乐使用。”(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五章 违禁商品 杨嗣昌冷笑了一声,对于兵部打制的军器质量如何他也心里有数,心知曹文诏说的并非虚言。可是兵部打制的不好莫非你私底下就打制的好?再怎么说兵部也有数百年来留下的法式可以借鉴,民间打造的差以毫厘谬以千里,只怕差的更远了。 “督师大人,末将以前也以为兵部打制的虽然也有粗劣的,但挑挑也能将就用,总比民间的强上百倍。可今年年初得了一副甲仗,乃是上好的铁甲,一问才知道是陕西朝邑那边流出来的。本将一开始还不信,就派了几个亲信让他们再去买一副来,却不想那几个该死的当真买了一副回来,果然是上等好甲,远胜兵部打制的,这半年来末将陆陆续续也弄了二三十副来,给随行的亲兵们都用上了,这次大破西虏,这些甲仗也有与力。” “陕西朝邑?铁甲?”杨嗣昌皱起了眉头,作为兵部右侍郎,他对兵器打制的难易也有了解。相对于刀剑、箭矢来说,铁甲的技术含量要高得多,而且自古以来,朝廷都是禁弩不禁弓、禁刀不禁甲的。民间技艺高强的铁匠能打制出超过兵部匠户的刀剑长矛不稀奇,可能制造出连曹文诏这等将门子弟都称赞不已的铁甲来,那就是两码事了。他想了想,问道:“曹将军,你可有样品?” “督师大人请稍候!”曹文诏向杨嗣昌欠了欠身体,退了出去,不一会儿他便拿着一副铁叶甲回来。杨嗣昌看了看,这铁叶甲使用牛筋串联而成,片片铁叶闪着寒光,在铁叶的末端有一点突出的地方,闪着寒光。曹文诏见杨嗣昌看的认真,便赶忙解释道:“听那卖甲的店铺说这铁甲是依照西夏国时的遗法所制,每片铁叶都是三寸厚的熟铁饼锻打到只有一寸多厚,去除杂质,留下的都是上等的精铁,刀箭不伤。您看这末端的像瘊子的那块,便是没锻打时的厚度,那商铺说就是用来证明工匠没有偷工减料的。” 杨嗣昌没有说话,他随手拿起一片甲叶,用力一掰,果然掰不动反而弄得手指有些生疼。他让曹文诏将那铁叶甲套在一张椅子上,拔出墙上悬挂的宝剑,先砍了两剑,果然都给弹开了,他又用力刺了一剑,却只觉得剑尖一滑,刺了个空,最后他用力猛地一刺,才从肋部透入,想要拔剑却拔不出来,一看发现那一剑其实只是从正好从两片铁叶中间的缝隙透入,结果被卡住了拔不出来。 “大人请小心,让末将来吧!”曹文诏赶忙上前,将宝剑从那铁叶甲中拔了出来,双手呈上。杨嗣昌接过宝剑,却发现剑刃上有了一道不明显的缺口,显然是方才试甲时划伤的,他走到那铁叶甲旁,细细查看,却只发现那甲叶上有几道白痕,用手一抹便不见了。 “果然是好甲!”杨嗣昌叹了口气:“这一领甲要多少银子?” “五十两雪花纹银,连头盔、胸甲、裙甲、臂甲、胫甲一起,还送一副铁手套。”曹文诏叹了口气:“少一分也不行,东西是好东西,就是贵得很。” 杨嗣昌却没有答话,他想了想,心中便有了计较。装出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笑道:“这等好甲,若非身兼百人的勇士,只怕也配不上,这般算来也不贵了。对了,连这等军国之器都能公然售卖,莫非朝邑那边官府就不管吗?” “大人有所不知,听说这家商号来头甚大,您看这护心镜上还有个标记!“曹文诏点了点那铁叶甲护心镜处,果然上面有一个长矛与火绳枪交叉的标记,下面有洪阳号三个字:”好像背后有宁夏总兵刘大人和巡抚吕大人两人撑腰,当地官府根本就不管他们。而且朝邑那地方十分奇怪,管事的不是官府,而是一个叫做厘金局的,” “刘大人和吕大人?你说的是刘成和吕伯奇吗?“ “正是!”曹文诏笑道:“不过这甲也不是什么人都能买的,当时为了买这些甲仗,我还用自家的官印盖了公文,那店铺才卖给我。” “官印?公文?” 看到上司脸上露出不解的样子,曹文诏赶忙解释道:原来这红阳号出售的东西颇多,盔甲、刀剑、弓弩只不过是其中很小一部分,其中刀剑、强弓箭矢普通人有银子便能买,盔甲强弩就有些管制了,像曹文诏手上这套铁叶甲,若是没有县衙以上或者都司以上发出的公文,都是概不出售的。 “那你第一副甲是怎么来的?” “是从一个流贼身上扒下来的,当初是怎么流出来就不清楚了!” “既然如此,那就先去买三百领甲,用我督师的官印,看看能不能打些折扣!不知够了吗?” 曹文诏闻言大喜,他本来也就想说说试试,没想到杨嗣昌竟然就应允他了,他赶忙跪下磕了个头:“多谢督师大人,足够了,末将一定多杀贼寇,为朝廷效力!” “好,你先退下吧,这幅甲便留在我这儿!” “是,督师大人!“曹文诏站起身来,躬身后退了四五步,退到门口方才转身离去。听着门外渐渐远去的脚步声,杨嗣昌走到椅子旁的铁叶甲旁,伸手抚摸着冰凉光滑的甲面,低声自语道:“刘成、吕伯奇,你们两个私造甲仗,无视国法,意欲何为?” 杨嗣昌在那儿想着心事,一名幕僚走到他身旁,低声道:“督师大人,下一位是河东巡盐御史李东国李大人,是让他再等会还是——?” “李东国李大人?”杨嗣昌本想说再让他再等一会吧,可想起方才在堂上此人第一个出来替自己解围,话到了嘴边主意就变了:“让他进来吧,来人,把这甲拿到后屋去!” “是,老爷!”一旁的家仆应了一声,将那副铁叶甲拿了出去。杨嗣昌回到自己的椅子上,看到李东国从外间进来,刚进门两步便敛衽下拜道:“下官参见督师大人!” “来人,给李大人看座,上茶!” “多谢大人!”李东国向杨嗣昌欠了欠身子,坐下。家仆送了茶水上来,两人喝了一口。杨嗣昌沉声道:“李大人,我这次出京督战,朝廷、天子寄望颇深。你巡察河东盐务,银钱方面便要多多仰仗了!” 对于杨嗣昌的要求,李东国早有准备:“那是自然,下官这次来已经准备了三万两银子,以供大人军前差遣。” “好!”看到对方如此识趣,杨嗣昌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这军国大事,钱粮是绝对少不了的,李大人这次可是立了首功!” “下官不敢当!”李东国闻言暗喜,自从那次借刘成之兵击破流贼,夺回平阳之后。他就与刘成在朝邑的工商集团拉上了关系,作为大明四大食盐专卖区之一的河东区的最高巡查监督官员,李东国与当时著名的晋商、徽商等商人集团有着丰富的人脉,通过现成的物流系统,他向河南、北直隶、山西等地贩卖朝邑出产的纺织品、皮革制品、肉干、铁器;向陕西贩卖木材、干果、粮食、药材,获利丰厚。金钱上的收获反而更加刺激了他向上爬的**,此番杨嗣昌出任督师,李东国就意识到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无论是方才在堂上的出言支持,还是那三万两银子,都是他的政治投资。 “李大人!你在山西任官已有数年,想必对三晋事务所知甚多,本督师初至,可有以教我?” “督师大人言重了!”李东国笑道:“下官不过巡查盐务,如何敢妄言,贻误军机!” “李大人,这里只有你我两人,并无第三人,直言无妨!” 李东国见杨嗣昌再三坚持,他也想在杨嗣昌面前显示自己的能力,为未来更近一步做准备:“那下官便斗胆了,若是有不是的地方,还请督师大人包涵一二!” “督师大人,其实您此番来若是只为了击退破口的虏骑,倒也不难。毕竟冬天就要到了,虏骑破口已经有两旬有余,便是没有王师,虏骑也会撤出口外回塞外过冬的!” 杨嗣昌点了点头,当时无论是蒙古人还是后金,都还没有能力在长城以内占领并控制大明的州县,因此他们入侵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抢掠财富和人口,至多也就留守一两个长城上的据点,为下次入侵做准备。这种入侵通常是秋天收获时分开始,冬天结束,因为这样可以在最短的时间里获得最大的收获。而历史上中原王朝在军事力量弱于游牧民族时通常会采取弹性防御策略:在边疆地区修建大量的设防据点,将主要的机动力量布置在二线,当敌人入侵时,被入侵区域的百姓带着牲畜和可以带走的粮食撤入据点之中,将无法带走的粮食焚毁,尽可能减少敌人可能掠夺到的补给。位于二线的机动兵力则运动到所在区域,利用设防据点作为作战基地,打击撤退时人困马疲的敌人。一般来说,如果连续两到三年游牧民族一方入侵获得资源不及损失的人力物力,游牧民族一方在接下里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就都不会入侵这块区域了,而选择用贸易方式获得必须的资源。但摆在杨嗣昌面前的问题是,他对于山西明军的兵力和素质很没有信心,不知其是否能完成在弹性防御中机动兵力所应该承担的打击任务。 “李大人,你应该知道虏酋皇太极已经被西虏各部拥立为汗的事情了吧?” “有所耳闻。” “那就好!”杨嗣昌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这次虏酋从大同右卫破边,不过是小试牛刀,如果不能予以痛击,只怕以后这边就再无宁日了!” “督师大人所言甚是!”李东国也是聪明人,立刻就猜到了杨嗣昌的心意:“若是下官猜的没错,大人您可是担忧宣大两镇的兵将堪用的不多?” “嗯!国难思良将呀!“ “督师大人,我倒是有个法子,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杨嗣昌闻言大喜:“李大人你有办法,快请直言!” “借兵!” “借兵?”杨嗣昌闻言一愣:“向谁借兵?” “自然是宁夏总兵刘成了,我听说此人是由令尊从行伍中简拔出来的,大人您若是向他开口,他定然不会拒绝!” “他?”杨嗣昌的脑海中浮现出刘成的面容,与这位青年武将半年多前的那次夜谈给他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考虑到当时的文武关系、彼此间的地位差距、这个计划给刘成带来的各种好处以及自己父亲与刘成的恩主关系,杨嗣昌在提议之前是觉得很有把握成功的,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虽然态度委婉,但刘成还是十分坚决的拒绝了杨嗣昌提出的以虏骑入内地平贼的提议,并且还找了一堆理由反驳。这让杨嗣昌下意识的想要避免与其过从太密,因此他此番督师宣大,却完全没有考虑过刘成这股力量。却没想到自己不找他,他却找上门来了,曹文诏的甲,李东国的借兵,想躲都躲不过去了。 “李大人,据我所知刘成乃是宁夏总兵,那儿隔着大同镇还好远吧,你为何说他呢?” “呵呵,督师大人这可就话长了,去年陕贼东渡黄河,攻破了平阳——”李东国将他向刘成借兵,赶走流贼夺回平阳之事复述了一边,笑道:“不是我替刘总兵夸口,若论士马精强,宁夏镇天下莫及!察哈尔土默特两部乃虏中贵胄,也投身与其麾下,兵锋直抵西河,重建归化城,降者如云,杜如虎杜参将统领一营兵,屯扎在朝邑,与山西不过一水之隔,抵达大同也不过七八日功夫。” “又是朝邑!”杨嗣昌心中一动,脸上却并无什么变化:“借兵的事情干系甚大,我还是要斟酌斟酌!”(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六章 地道上 “那是自然!”杨嗣昌的回答也在李东国的意料之中,两人又交谈了几句,杨嗣昌便端茶送客了。△↗頂UU小说,www.uu234.com李东国刚刚出门,杨嗣昌便走到墙边,悬挂的舆图比划了起来:“宁夏、西河、归化城、朝邑,好个刘成,不知不觉间西北半壁江山都是他家的了,那吕伯奇却管都不管,莫非瞎了不成?” 新归化城。 天色将明,阴冷的灰色天幕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雨雪,俗话说“雨夹雪,下不停。”这种天气已经持续七八天了,夹着着从北方吹来的寒风,只往人的骨头里刺。 龚宇蜷缩起身子,尽可能把自己塞进那件羊皮斗篷里,一边蹲在墙角的避风处,一边小心的看着四周,以免队头“独眼“上来巡查逮自己个正着,“独眼”的真实名字是云刚,他的右眼因为小时候害病瞎了,于是得了这个绰号。他是个直率、粗暴而残忍的汉子,打心眼里是个单纯的士兵。他会毫不犹豫的服从上司杀人放火的命令,并乘着战斗后的火气****妇女、点着村落、抢走牲畜和财物。但当战争结束,他也会老老实实的放下武器,拿起锄头,抱起孩子,当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或者小地主,凭借过去的军功,云刚已经得到了一百亩的河滩地,这足以养活一对夫妻和四五个兔崽子。龚宇很清楚,假如“独眼”看到自己因为避风躲在墙角,而不是站在高处瞭望,他一定会把自己绑在旗杆上,狠狠用带着末尾带着铅块的皮鞭把自己抽成血葫芦。 虽然龚宇竭力想要保持清醒,但瞌睡还是逐渐抓住了他,他的头像鸡啄米一般不住的点着,渐渐地垂了下去,脑袋贴在地上,打起鼾来。在睡梦中,他似乎听到地下传来一声声闷响,就好像在很远的地方有人敲门一样。 “快起来,懒鬼!” 一阵冰凉将龚宇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他抬起头,惊恐的看到“独眼”站在自己的面前,那只唯一的眼睛里向外喷着怒火,手里的长柄木勺正往下滴着水,想必他就是用这玩意把一勺冰水泼到自己头上的。 “队头,我不是——“龚宇惊惶的想要解释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很清楚“独眼”能听懂的不是语言,而是刀枪、棍棒和皮鞭。 “懒鬼,真该让女真鞑子摸上来,把你的喉咙割断!”“独眼”拔出腰刀,用刀背狠狠的给了龚宇一下,龚宇顿时发出凄厉的惨叫。 “知道疼了?很好,这样可以让你好好记住,在我‘独眼’手下不服从命令是什么下场,现在给我滚到旗杆那边去,把上半身的衣服脱掉,别让血把衣服弄脏了!”“独眼”一边狠狠的骂着,一边左顾右盼,像是在寻找行刑的工具。龚宇只觉得心脏都要从嘴里跳出来了,他急中生智,大声喊道:“队头,我不是在偷懒,我是在那儿听地下的声音,女真鞑子在挖地道,他们想要从地下攻城?” “挖地道?”“独眼”怀疑的看了龚宇一眼,像是在考虑是否应该相信这个不讨自己喜欢的手下,最后他还是决定姑且听听。 “很好,你赶快祈祷是真的女真鞑子挖地道吧,不然等待着你的就不是皮鞭,而是军棍了。如果你能够在半年内下床,那我‘独眼’下面就没有卵蛋!”“独眼”指了指自己的胯下,大步向龚宇方才躺的地方走了过去,龚宇赶忙让开,心中暗自祈祷自己方才在睡梦中听到的响声千万别是幻觉。 “独眼”趴在地上听了一会儿,站起身来,脸色凝重:“混蛋,的确有声音,该死的女真鞑子。” “队头,我说的是真的吧,我方才真的没有偷懒!“惊喜交加的龚宇正想解释,却被“独眼”打断了:“闭嘴,懒鬼!我知道你刚才在干嘛,你的鼾声都足以吵醒驴子了,你是在偷懒,只不过你的运气不错。现在,你马上通知千总大人,快,不然我就打断你的腿!” “独眼”的吼声打断了龚宇的解释,他立刻以自己所能达到最快的速度向城头下跑去。“独眼”又蹲下来听了听,脸上浮现出一丝残忍的笑容:“狗崽子们,这次你们可要倒霉了!” “托马斯先生,你可以确认这是鞑子在挖地道吗?” “是的,我可以确认!而且距离我们的城墙已经很近了,最近的地方不会超过三十步。”托马斯自信的答道,他抓住旁边伸出来的一只手,站起身来,少了一条腿的他,行动有些不便。 “该死的!我们之前怎么没发现?”杜国英狠狠吐了一口唾沫,也不知道他是在骂女真人还是在骂哨兵。 “可能是因为他们只在后半夜到天明的时候挖,也可能是因为以前距离太远听不清,还有可能是因为土层酥软,声音不太明显!杜将军,您知道战场上,什么都可能发生!不过这次运气站在我们这边。“ “好吧!”杜国英转过身来,对“独眼”点了点头:“是你的手下发现的吧,干得好,赏给那小子十两银子,你也十两!” “多谢大人!”喜出望外的“独眼”向杜国英躬身拜了一拜。他正准备退下,却被杜国英叫住了:“对了,如果是你的话,打算怎么对付这些从地下钻过来的家伙?” “我?”“独眼”闻言一愣,他下意识的将目光转向一旁的龚宇,杜国英的目光也随之转到了龚宇身上。龚宇犹豫了一下:“大人,俺小时候在地里抓田鼠的时候,会用烟熏。” “烟熏?这倒是个不错的法子!”杜国英笑了起来,他转头向托马斯问道:“托马斯先生,您觉得这个办法如何?” “是个简便易行的办法!”托马斯笑了起来:“不过还有个更好的办法,我们欧洲人对付地下的敌人已经总结出了更好的办法。” 城外,一个被焚毁的村子,房屋统统焦黑坍塌,田地里依稀可以看到没有收割的残谷。村落当中的那栋宽大的客栈只剩下几块基石和两段残垣,这里距离新归化城只有不到一里路,而新归化城很小,只能容纳守城的士兵,许多前往大昭寺朝觐的蒙古贵族就是在这里投宿的,但是现在这里只剩下残垣断壁、野草和焦土。 孔有德坐在半截残垣上,屁股下面垫着一块鹿皮。在他前面不远处有一个简陋的木头棚子,残垣和一人多高的野草遮挡住了它,远远的看过去就像是废墟的一部分。一群精疲力竭的士兵们正从棚子里里面走出来,他们的手中不是刀剑,而是鹤嘴锄、铁锹、扁担和小推车,每个人的脸上都满是尘土、疲惫和饥渴。 “大人!“为首的一人看到孔有德,赶忙走了过来,他正要行礼却给孔有德拦住了:“这个时候就别多礼了,来喝一口!”孔有德解下腰间的酒袋,递了过去,那人接过酒袋灌了一口,畅快的吐了一口气:“舒坦,在下面可把我给憋坏了!“ “还有多少?要多长时间?“孔有德问了句没头没脑的话。 “最近的那条还有八十多步!”那汉子答道:“如果像这样每天只挖半夜的话,还要六七天,如果轮班干活,最多两天就能挖到城墙下面。” “不行!”孔有德毫不犹豫的否决了部下的提议:“越是近,咱们就越要小心,一旦让守城的发现,就前功尽弃了!” “是,大人!“ 那汉子看了看孔有德脸色,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道:“大人,看您脸色不是很开心呀!有啥不顺心的,您说说!” “没什么!”孔有德叹了口气:“我这几日总是心神不定的,倒像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样。” “哎!”那汉子笑了起来:“咱们都是当兵吃粮的,哪天没有什么事情发生?这个要是心神不宁,那咱们就别过日子了!” “你说的是!”孔有德笑了起来,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你也累坏了,先去下去歇息吧!” “是,大人!” 看着部下离去的背影,孔有德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正如他部下所说的,自从早年随父亲起兵反抗后金以来,危险和死亡就如影随形,女真人的刀剑、叛徒的匕首、饥饿、疾病随时都可能夺走他的生命,身边的同伴不断倒下,更多的人又加入进来。比自己聪明的死了,比自己笨的死了;比自己强壮的死了,比自己病弱的也死了;官职比自己高的人死了,官职比自己低的人也死了;比自己勇猛的人死了,比自己胆小的也死了;很多时候他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何能够活到现在的,最后他只能将这一切归结为天命,天命让自己活下来,在吴桥发动兵变,四处攻杀,攻破了登州城,几乎要得到朝廷的招安,可最终还是失败了,渡海来到辽南,最后投靠了前半生的大敌——后金政权。这都是天命的安排,自己不过是老天安排的一颗棋子,在完成自己的使命之前,无论怎样危险的境地,都不会有事的! 但这种想法归根结底不过是一剂麻醉药,俗话说天意难测,更不要说天命了,谁知道天意是什么?会不会被下一支箭矢干掉?每当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孔有德都必须独自面对这个问题。谁也没法给他答案,他自己能独自面对。 他想了会儿,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的命运都不归自己控制,即使是统领万军的大将。 帐篷里,岳托正吃着早餐——烤羊肉和馕,他看到孔有德进来,笑着指着旁边的位置道:“是你呀,这羊肉还不错,来一起吃吧!” “多谢和硕贝勒!”围城的这些日子,孔有德和岳托合作的颇为愉快,他不客气的一屁股坐下,旁边的戈什哈送上碗筷,给他倒了羊汤,岳托将切肉的短刀递了过去,问道:“地道挖的怎么样了?” “还有六七天。”孔有德切了一块,放到自己面前的木盘子里,一边大嚼一边说道:“不过说实话,大贝勒,我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觉得地道的事情未必能成。” “是吗?”岳托笑了笑:“行事在人,成事在天,你也别太操心了。倒是西边得多注意点。” “西边?莫非大贝勒那边出事了?”孔有德吃了一惊,问道。 “嗯!”岳托做了个手势,帐内的其他人都退了出去,只剩下他和孔有德两人:“大汗那边刚刚有信使来,说豪格那边吃了败仗,几乎全军覆没,就连豪格自己的生死都还不确定。” “什么?”孔有德大吃了一惊,豪格是皇太极的长子,这次渡过黄河追击时率领的是从正黄、镶黄两旗选拔出的精锐,又是一人多马,居然被打了个几乎全军覆没,就连豪格本人都下落不明,从努尔哈赤一统女真建国算起,还是第一遭。他往帐篷口看了看,压低声音问道:“这消息确实?” “信里面自然不会说这么多!”岳托冷笑了一声:“可是你想想,里面说豪格现在还下落不明,要不是全军覆没,会这样?” 孔有德无声的点了点头,女真人军法之严苛他是早有耳闻的,一队丧队首而退回者,全队皆斩,妻子没为奴隶。豪格乃是皇太极的长子,未来汗位的继承人,相当于大明的太子,如果不是输的一塌糊涂,连主将都找不到了,那些败兵又怎么敢丢下豪格逃回来受死呢?还不如就在战场上拼死算了。 “和硕贝勒,大贝勒输的这么惨,恐怕军情有变呀!” “嗯!”岳托点了点头:“现在糟糕就糟糕在逃回来的人没几个,又是夜里打的仗,根本弄不明白是怎么输的,也不知道对手有多少兵马。哎,都怪这拔队斩的军律,当真是害死人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七章 地道下 孔有德听了一愣,旋即才明白为何岳托抱怨后金军法过于严苛,原来世事都有利有弊,后金这军律好处是除非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士兵一般不会丢下军官逃走;但坏处就是一旦打了败仗,军官战死,士兵也会因为害怕受到处罚而流亡在外。豪格带去的那些都是精锐,又一人数马,就算败得再惨也不至于就回来这么几个,显然大部分败兵是因为害怕回去受处罚而流亡在外了,这让迫切想从败兵口中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的岳托极为沮丧。 “那和硕贝勒,我们应该怎么办?”孔有德忧心忡忡的问道。 “我把能派出去的探骑都派出去了!”岳托低声道:“如果有敌军靠近我们到三天左右的路程,我就会知道。” “那我们如何应对?” “撤兵!”岳托的声音不大,却十分坚决。 “撤兵?”孔有德脸上露出讶异的神色:“不打一仗就撤?” “打一仗?”岳托冷笑了一声:“我们不知道敌人的主帅是谁?不知道他们有多少步兵?多少骑兵?多少火炮?擅长什么?不擅长什么?士兵们吃的饱吗?有没有欠饷?是老兵多还是新兵多?我们唯一知道的是他们刚刚打败了豪格,活捉了他。是的,豪格是个蠢货,可在战场上不是。我们已经围城了一个多月,士兵们很疲劳,你的天佑军里一大半都是步兵,还有十几门红衣大炮,在我们的背后,还有一座敌人的城堡,你觉得我们应该打一仗吗?” 孔有德低下头,没有说话,正如岳托所说的,他麾下的天佑军可以说是后金大军中最大,也是最有经验的一支火器部队。换句话说,假如与那支隐藏在黑暗中的敌军初战不利,那很有可能就要放弃那十几门红衣大炮,毕竟在广袤无垠的草原上,炮兵肯定摆脱不了骑兵的追击,这对孔有德来说可是无法弥补的损失。 “那如果我们拿下敌城了呢?” “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岳托笑了起来,他拍了拍孔有德的肩膀,低声道:“所以这几天白天晚上你的手下都不要停,越快越好!” 新归化城、西角。 城头上搭起了一个木棚子,棚子表面还蒙上了一层用黄河边坚韧的芦苇编成的席子。从表面上看过去,这应该是供城头上守兵躲避风雪的地方,但如果我们走进木棚,就会发现完全不是这么回事——木棚内侧是一个深坑,一口大水缸倒扣在地上,缸沿深深陷入泥土之中,一个士兵伏在水缸上,耳朵紧贴着缸壁,仿佛在听着什么。 “龚宇,有动静吗?”“独眼”有些不耐烦的催问道,在他的身后站着托马斯和杜国英,自从那天龚宇碰巧听到了敌人挖掘地道的声响,杜国英就在城堡突出的五个尖角上都安置了这样的设备,倒扣的水缸可以将地底的动静放大,经验丰富的倾听者甚至还能判断地底下敌人的大概位置。在这一行动中,龚宇很快就表现出了他在耳朵上的天赋——比起其他人,他能够将地底的挖掘声和其他的微小噪音区分开来,这可是了不起的本事。 “闭嘴,‘独眼’,你打扰到他了!”杜国英低声喝道:“别碍事,滚到外面去!” “是,大人!”“独眼”叉手行礼,躬身退了出去。木棚内的气氛变得越来越凝重起来,突然龚宇从水缸上站直了身体:“大人,请您过来听听!” 杜国英与托马斯对视了一眼,托马斯一瘸一拐的走到水缸旁,听了起来,很快他的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神色,对杜国英道:“杜将军,您过来听听,敌人白天也开始动工了!” “很好!”杜国英侧耳听了听:“按照预先的计划行动吧,给这些鞑子一点厉害看看。”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太阳就划过天顶,滑向西边的地平线。猩红色的斜阳染红了不远处的黄河水面,除了偶尔的军号与鸟鸣声,城堡内外一片宁静。而这种宁静不过是一种假象,在地面下,数百名精选出来的天佑军士兵正在三条平行的地道内奋力工作着。也许是矿工出身的缘故,孔有德对于穴地攻城的技巧十分精通,他懂得怎么样分辨土质、如何在地下估算地道的长度和方向;懂得怎么样用木桩和藤条树枝编织而成的木排支撑地道,使其不被本身的重量压垮、懂得如何巧妙的将挖掘出来的废土运走,如何隐蔽地道的入口和通气孔以避免被守城方发现。但他懂得的越多,就越明白挖掘地道攻城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有太多在事前无法预料到的事情了,上百人隐藏在狭窄黑暗的地道里,连腰都无法挺直,像狗一样在地上爬行,污浊的空气、繁重的体力劳动、紧张的心情都在极大的消耗着士兵们的精力,让他们精疲力竭,只要一点意外,就会造成灾难性的后果。但不管怎么说,总比让士兵们冒着火绳枪和大炮,进攻一座精心设计的棱堡要好。 而在城墙的内侧、守城者一方,一群人们正在忙碌的用手摇葫芦将一捆捆木柴、清油、火药、巴豆和硫磺运进地道里,在前面的几天时间里,一条地道从城墙的下方被挖掘出去,相比起进攻者,防御者的地道要宽得多、也要深得多,甚至足以供两辆推着独轮车并行,这极大的加快了防守一方的速度,因为挖掘地道的最大的难题就在于如何将挖出的废土运出去。按照托马斯的计划,当地道伸出城墙大约十步左右距离的时候,就向左右各挖掘一条与城墙平行的地道,这条平行的地道要狭窄一些,只有先前那条的四分之一的宽度,这样进攻者的地道将从防守一方的地道头顶穿过,或者将其截断,无论前者还是后者都足以破坏敌人的计划。 看到太阳终于落下地平线,夜色笼罩大地。孔有德终于松了口气,黑夜是进攻者的朋友。按照他的测算,已经挖掘到墙基下了,如果赶工的话,第二天的拂晓时分,选锋们将从地下冲出来,从惊惶失措的守军手中夺取西角的炮台,这些勇士们必须坚持到城外的袍泽夺下城门为止,这一系列动作中的每一个环节出现错误都会是致命的。孔有德正准备依照平日的习惯,亲自去地道里看看最后的准备,却被一个黑脸精壮汉子拦住道:“孔大哥,这件事情让我去就好了,你就不必亲自下去了。” “贤弟!”孔有德推开那汉子的胳膊,沉声道:“我这几天来总是心神不定的,总觉得要有什么事情发生,还是让我去看一眼的好!”说罢便要往地道口走。 “诶!”那汉子抢上几步拦在地道的入口,笑道:“孔大哥这么说,莫不是信不过小弟了。” “这个——“对方把话说道这份上,孔有德犹豫了起来,原来这汉子姓耿名仲明,字云台,便是与孔有德齐名的三顺王之一的怀顺王。当初孔有德在吴桥被逼兵变时,耿仲明正好在登州城中。由于拖欠粮饷、山东官府对流亡辽人苛待等原因,辽南武人对朝廷怨愤已久,因此当孔有德兵变时,耿仲明不但不出兵镇压,反而暗中联络在登州城中的辽人作为叛军的内应。当孔有德攻陷登州后,他率领众多辽人共同推举孔有德为元帅,打起叛军的旗号公然与明王朝对抗。1633年,叛军逐渐抵挡不住明军的猛攻,孔有德和耿仲明不得不率军渡海投降了后金。其后耿仲明便成了孔有德的副将,两人可谓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此番围城,挖掘地道的那队人便是从耿仲明的亲兵中抽调出来的。 “既然如此,那就劳烦贤弟了!”孔有德想了想,压低声音道:“你下去后万事小心,感觉有不对就立刻出来,千万不要勉强!” “大哥您放心,也不是第一次地道攻城了!”耿仲明笑道:“要出事早出事了,怎么会等到今天?您就等好消息吧!“ 地道里,油灯发出微弱的光,犹如一点点鬼火,照在众人的身上,宛若鬼魅。 龚宇跪在地上,头顶上传来微弱的声音,那是敌人在挖掘地道,随着距离的靠近,声音越来越明显,甚至可以从墙壁上感觉到轻微的震动。说实话,他很害怕,这还是他第一次距离东虏这么近。是的,他打赢过流贼,打赢过蒙古鞑子,可这次的敌人完全不一样了。在长达二十余年的时间里,明军一次又一次被头顶上的敌人打败,刘綎刘大刀、杜松、马林、李如柏、满桂、马世龙等名将纷纷败死。无形之中,东虏在明军眼里已经成为了青面獠牙、刀枪不入的怪物。依城而守也还罢了,这等在地道里厮杀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都准备好了吗?” 身后传来生硬的汉语声,虽然托马斯已经在刘成手下呆了一年多时间了,普通的汉语对话早已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在咬字和口音上还是与土生土长的汉人有相当的区别,不过在刘成的部下里有相当部分是各种蒙古人,他的口音倒也不显得太奇怪。 “木柴都堆好了!” “硫磺和鼓风机也都准备好了!” “水桶还有遮脸的毛巾也都发下去了!” 随着一声声回答,托马斯满意的点了点头,可最后当他目光转到龚宇脸上的时候,却发现对方脸色苍白,双眼发直,显然是吓呆了。 “托马斯先生问你话呢!” 身旁同伴的声音将龚宇从思绪中惊醒了过来,他抬起头正好看到托马斯的目光,吓了一跳,赶忙低声道:“我也准备好了,东虏地道通过我们的地方都做好了标记,用支柱顶住了!“ “很好!”托马斯笑了笑,仿佛猜透了手下的心思:“没有什么好怕的,你们见过老鼠吗?待会我们收拾这些野蛮人,就好像杀我们家里的老鼠一样容易!” 地道里传出一阵明显被压抑着的笑声,受气氛感染,龚宇心情也轻松了不少。托马斯满意的看了看部下,下令道:“按照开始的计划,多余的人马上退出去,剩下的人把口鼻蒙上!” 依照他的命令,大多数士兵都向地道的另外一端退了出去,其余的人也用浸湿的布巾包住口鼻,然后点着了洒满硫磺和巴豆的木柴,事先洒了清油的木柴迅速燃烧起来,冒出浓密的刺激性烟气来,虽然蒙着湿布巾,但留下的人依然发出轻微的咳嗽声,显然,随着气体浓度的提高,他们是不可能长时间坚持下去的。 “转动鼓风机,砍断支撑柱!”托马斯发出了命令,几个身影连滚带爬的跑到事先做好标记的支撑柱旁,三下两下就砍断了撑柱。失去了木桩的支撑,顶部的土层立即发出沉闷的声响,那是崩塌的先兆。那几个人顾不得许多,丢下斧头连滚带爬的逃了回来。 此时烟雾变得更浓了,在地道的拐角处,几个明军士兵正用尽吃奶的力气转动着鼓风机,在他们的努力下,刺激性的浓烟向他们的反方向飘去,他们所在的地方反倒好了许多。 后金军的地道里,士兵们正以近乎疯狂的速度挥舞着鹤嘴锄和铲子,他们面前的土层是新归化城的墙基,这段城墙是利用当初俺答汗修建的旧归化城的旧址修建的,其地基是夯的十分结实,一锄头挖上去,只能露出一小块小白点,只能用钢钎和铁锤打开一个个小洞,然后用撬棍挖下一块块土来。由于通风条件很差的缘故,地道里的温度高的惊人,许多人干脆脱掉衣服,赤\裸着身体干活。汗水和着泥土,黏在赤\裸的**上,充斥着挖掘声、喘息声,仿佛地狱一般。 “快些,加把劲,挖过这段墙基就好挖了!”耿仲明嘶声喊道,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喉咙已经嘶哑了,紧张的气氛、污浊的空气、高温就好像三只无形的大手把他身体里的水分压榨的干干净净,水囊早已喝干了。不过耿仲明还是强忍住上去透透气的冲动,在他的心里对孔有德隐隐有一种竞争的心态,希望能够压倒这位一直以为位居自己之上的“大哥”,而今天无疑是一个最好的机会。在执掌兵部大权的岳托和硕贝勒的眼前,先登久攻不下的归化城,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更好的功绩呢?(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八章 旱獭 耿仲明正想着,突然听到一声惨叫,地道里尘土四起,本来就昏暗的地道里更是无法视物。∑UU小说,www.uu234.com正在挖掘和搬运废土的士兵先是一愣,旋即便乱作一团。又惊又怒的耿仲明拔出腰刀,刷刷两刀将距离自己最近的两个乱兵砍倒在地,厉声喝道:“妄动者死!慌什么,老子还在呢!” 由于地道里都是耿仲明的亲兵,在将主的积威之下,骚乱被压制住了,随着尘土渐渐散去,耿仲明总算是搞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地上多了个大洞,显然是刚才某个士兵掉到洞里去了,于是发出的惨叫声。 “你,还有你,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在血迹未干的钢刀的威逼下,那两个倒霉蛋对视了一眼,走了洞旁,探头向洞内望去,随即他们便发出剧烈的咳嗽声:”咳咳,呜呜,有毒烟!“倒在地上,用手抓住自己的喉咙,绝望的滚动着。 “毒烟?”地道里的士兵们就好像被捅了的马蜂窝,乱哄哄的向地道口逃去,在狭窄不通风的地道里,毒烟可比刀剑、鸟铳和红衣大炮可怕多了,武艺、勇猛、盔甲和运气都帮不了你的忙,不管你是谁,死神都会一视同仁的扼住你的喉咙,你大口的喘气,但却毫无作用、你的脸会变得青紫,,垂死的你甚至会抓破自己的喉咙,把自己的眼睛珠子挖出来,最后浑身抽搐着悲惨的死去。 “不要乱,不要乱,把洞口堵住,别让毒烟灌进来,不然大家都跑不了!”耿仲明大声叫喊着,企图重新控制住部下,他砍倒了两个最先面的逃兵,但已经被毒烟吓疯了的士兵们根本不听他的命令,转眼之间耿仲明就被铁钎和鹤嘴锄打倒在地,人们互相推搡着、挤压着、践踏着想要逃出去,但只有极少数人能够做到,绝大多数人都在狭窄的地道里面相互纠缠、厮打着,就好像水桶里的一群螃蟹。很快,越来越多的毒烟灌进了地道里,厮打声、咒骂声被咳嗽声和呻吟声所取代,然后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片死寂。 地道口,孔有德坐在一段断壁上,虽然他竭力表现的镇定自若,但从他抽搐的眼角和颤抖的指尖,不难看出他的紧张。数十天的辛劳,数百人的性命,是破城先登,还是前功尽弃,几个时辰后就要见分晓了。他有些焦虑的看了看地道口,已经有好一会儿没有送废土的箩筐出来了,遇上石块了?还是出现了别的什么事情?孔有德焦虑的站起身来,想要进地道去亲自看看。 可是当他走到地道口,又停下来了。耿二弟在里面,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战场上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我的位置就是在这儿。孔有德回到那块石头旁重新坐下:“来人,给我倒杯水来!” 孔有德刚喝了一口,觉得心火降下来不少,突然听到地道里一片吵声,他刚想过去看看,便看到几个士兵从地道里逃了出来,仓皇的样子活像背后有一群饿狼在追赶一般。他赶忙抢上前去,一把揪住最前面那个,喝问道:“地道里面怎么回事?” “毒烟,有毒烟!”那个士兵上气不接下气:“地道让守城的发现了,他们往地道里面灌毒烟,里面死的人到处都是!” “毒烟?“孔有德眼前一黑,他是玩地道攻城的老行家了,自然知道毒烟是地道里最可怕的事情了,狭窄的地道里面无法通风,慌乱之中自相践踏能逃出来的只有极少数。 “耿将军呢?你们的耿将军呢?” “大人他在最里面,只怕——”那兵士说到这里就停住了,不过孔有德已经完全明白对方的意思了,他猛地推开士兵,大踏步走到地道口,一旁的亲兵赶忙将他拉住:“大人,您这是要干嘛?” “干嘛,我要把耿兄弟救出来!” “大人,地道里灌了毒烟,多少人进去都是个死呀!再说里面人都往外面跑,地道里就那么大,您也进不去呀!”亲兵们赶忙把孔有德扯了出来,丢了一个耿仲明也就罢了,要是连孔有德也丢了,依照后金的军律,他们这些亲兵一个都跑不了,都是死路一条。 在部下的拉扯下,孔有德渐渐清醒了过来,从地道里逃出来的人也原来越少了,显然剩下人的命运已经不言自明了,他一屁股坐在地上,目光中满是疲惫。 后金军大帐。 “这么说地道攻城失败了?” “是的,失败了,三条地道都让守军发现了,他们把毒烟灌进了我们的地道,死了快三百人,耿副将也死了。”孔有德承认的口气里有种愤怒,但更多的是深深的苦涩。岳托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拍了拍孔有德的肩膀:“既然如此,那我们也不用等斥候的消息了,你让炮队收拾一下,明天就撤兵吧!” 阿克敦趴在地上,用手挖开土,小心的去掉上面的土壤,然后将龙头菜(蕨菜的别称)肥厚的根茎塞进嘴里,咀嚼起来,一股略带甜味的浆液流入口中,刺激着他的口腔,一种久违的满足感充满了他的身体,让他感觉的无比的畅快,他的脑海里想起了年幼时母亲对自己说过的话:“阿克敦,秋后的龙头菜根最是肥美,是山神赐给我们乞列迷人的宝物,不知道救了多少人的命呀!” 虽然身为镶黄旗的白甲兵,但阿克敦出身于乞列迷人,那是一支生活在黑龙江、乌苏里江下游深山密林中的女真人,主要以狩猎和采集为生。明朝政府称其为东海女真,或者野人女真,好和已经进入农耕与畜牧生活的建州女真与海西女真两部区分。由于其经济文化水平远远落后于建州女真与海西女真,这两部往往视其为野人,加以歧视。努尔哈赤成为建州女真之主后,经常出兵征讨,将捕捉到的丁壮妇女编入八旗之中,以增加己方的兵力和人口,阿克敦就是在八岁那年成为镶黄旗的一员,当然是以阿哈(奴隶)的身份。对于这一点,阿克敦并没有觉得耻辱,在乞列迷人当中,各部之间相互攻杀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为了争夺猎场、水源、抢婚等等都会引起一场战争。危险与死亡在乞列迷人的生活中是司空见惯的事情,由于没有多余的粮食养活俘虏,战败的一方往往只有死路一条,甚至会被作为粮食吃掉,能够作为奴隶长大已经是一件幸运的事情了。凭借老天爷赐给的强健体魄和一点运气,阿克敦从阿哈升为无甲步行民夫,从民夫升为无甲兵,从无甲兵升为披甲兵,由披甲兵升为巴克什,又由巴克什最后升为白甲摆牙喇,即让明军闻风丧胆的白甲护军,其间经历的艰辛与危险不足为外人道也。但不断的胜利让阿克敦树立了这样一种信念——八旗大军是不可战胜的! 但现在这一信念已经被那天晚上的惨败打的粉碎,阿克敦率领的诱军豁出了一切做了一切他们能做到的事情,他们的确吸引了大部分守军的注意力,为豪格的潜入创造了条件,但幸运之神这次没有站在阿克敦这一边。潜入的豪格不但没有打垮守军的指挥中枢,杀死或者活捉敏敏别吉,反而被突如其来的爆炸所震昏,失去了指挥官的突袭部队被临时赶到的仆固合艾带领的部众打败,而阿克敦他们坚持奋战到了天亮,然而他们的抵抗也就到此为止了,可怕的铁甲骑兵冲垮了女真人的行列,将抵抗者撞倒、刺穿、践踏、冲垮。剩下的事情阿克敦已经记不太清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着摆脱那些铁甲怪物的追击的,当他重新清醒的时候,脚上只有一只皮靴,光着头,箭囊和弓袋里空空如也,全身上下唯一的武器就是腰间的一柄匕首。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阿克敦脑子里唯一关心的想办法喂饱自己,在他的身上,那个勇猛、彪悍、残忍的女真武士渐渐死掉了,乞列迷人在他身上重新复活了,草根、野菜、老鼠一切能够填饱肚子的东西都被他塞进肚子里,他脑子里唯一想的就是想方设法活下去。在他的身边聚拢了四十多个败兵,一开始他们还有四五匹马,但很快这些马就填进了他们的肚子,这群逃脱了那场惨败的人们现在唯一想的就是活下去。 阿克敦恋恋不舍的将手中最后一点龙头菜的根茎咽了下去,他知道这样不好,下一次找到这些美味的植物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了,但如果自己不吃掉说不定就会被不知道哪个同伴吃掉了,因此还是咽进肚子里最安全。阿克敦刚想站起身来,突然看到不远处的草丛里一阵晃动,他的动作立刻停下来了,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盯着草丛的根部。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阿克敦觉得几乎过了一个世纪,终于从那草丛里钻出一个黄呼呼的东西,那是一只旱獭,肥硕短粗的躯干压得草根咯吱咯吱发响,它用那短视的双眼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危险,就低下头,用粗壮的前爪刨出草根,啃食起来。 “我已经多少天没吃过肉了!”看着那旱獭肥硕的身体,阿克敦的口中分泌出了大量的唾液,他几乎能够感觉到肉食的味道了。作为一个乞列迷人,阿克敦还在牙牙学语的时候,就已经从部落里的长辈口中知道如何扑捉这种猎物了,他用尽可能慢的动作从腋下拔出匕首,那是他身上唯一的武器了,然后他判断了一下风向,确认自己处于上风口——旱獭的视觉一般,但嗅觉和听觉极为灵敏,他可不奢望自己这样一个庞然大物在移动时能够避过对方的耳朵。反正自己距离那只旱獭只有十几步了,这个距离他还是很有把握的。 阿克敦深深吸了一口气,猛地手腕一抖,那只旱獭在这一瞬间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向旁边一跳,但是已经来不及了。锋利的匕首刺穿了它的腹部,将其钉在地上。阿克敦猛地扑了过去,抓住这头小畜生的脖子用力一扭,只听一声轻微的咔嚓声,那头旱獭就不动了。 阿克敦掂量了一下手中的猎物,秋天草原上丰富的食物喂肥了这头畜生,他的指尖能够感觉到毛皮下肥厚的脂肪,足有六斤重。阿克敦强自压抑住自己狂喜的心情,低下头在草丛里搜索起来,很快他就找到了自己想要寻找的东西,一条兽迹,他跟着这条兽走了快一里路,终点在一个高出地面大约三尺多高的小土丘。阿克敦折断一根灌木,在土丘上做了标记,飞快的回去了。 “看看,阿克敦带回了什么!”一个女真人欢呼了起来,在他的四周,或坐或躺着三四十个女真人,看到阿克敦手中提着的旱獭,每一个人的眼睛里都露出了贪婪的食欲。 “快把这玩意在泡子那边剥皮清洗一下,这玩意臭的很快!”阿克敦把旱獭丢在地上,用一种发号施令的语气说:“我现在需要十个人,手脚灵便,能够闭住嘴的!” “你是在用什么口气和我们说话?乞列迷人?“人群中想起了一个愤怒的声音,阿克敦的目光向声音来处看去,只见一个怒气冲冲的汉子正从地上站了起来,阿克敦认得那人叫纳兰萨盖,是叶赫部的,祖上好像还是个头人,平日里在军中最是瞧不起自己,这个时候发作显然是忍耐已久了。他扭过头,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向自己冲过来的纳兰萨盖,对众人道:“这玩意总是打洞群居的,一窝少说也有七八只,这个季节洞里应该还有不少存着的草根草籽,巢穴我已经找到了,如果顺利的话,大伙儿至少可以多十几天的食物,毛皮也有用处!” 听阿克敦说还有更多的旱獭,人群一下子骚动起来,这些人中多半是从海西和建州女真中的贵胄子弟选拔出来的,虽然武艺精熟、骑射过人,也有打过猎,但多半是鹿、狍子、熊、野猪等大猎物,像旱獭这种通常只有穷人扑捉的小玩意却是从未打过。现在到了草原上,又没有马,早已饿的两眼发绿了。一下子听说可以弄到肉,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乞列迷人不乞列迷人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九章 俘虏 “你聋了吗?”纳兰萨盖见阿克敦根本不理会自己,心头更怒,他一把抓住阿克敦的肩膀:“你一个乞列迷人的阿哈,凭什么指使我们干活?” “天色不早了,那巢穴离这里还有快两里路,夜长梦多,你觉得是应该让我去清洗猎物吗?”阿克敦面无表情的答道。︽UU小说,www.uu234.com 听到阿克敦的回答,纳兰萨盖顿时语窒,只有阿克敦一个人知道旱獭的窝在哪儿,而且这些人里也没有一个人的捕猎经验比他更丰富。如果让他去收拾猎物,恐怕在场的没有一个人会答应。他只得松开阿克敦的肩膀,冷笑道:“好,我也跟你去!” “不,纳兰萨盖,你留下来!” “什么?你瞧不起我?”纳兰萨盖的眉头又危险的皱了起来。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我需要的是手脚灵便、能闭住嘴的。这玩意的耳朵很灵,像你这样大叫大嚷的,早就跑的不知道哪儿去了。再说你刚刚说我是个阿哈,肯定是不愿意听我的号令的,这打猎最忌讳的就是号令不一,要有个主事的人,你也要去,那到底谁主事?” 纳兰萨盖看着阿克敦在人群中挑选着跟他去的人,被叫到名字的便喜形于色的站起身来,他气的胸膛都要炸开了,却毫无办法。他很清楚在众人的眼里,阿克敦比自己要重要得多,如果自己要和他作对,所有人都会站在阿克敦一边,最后吃亏的肯定是自己。他只得强压下胸中的怒气,一屁股坐了下来,心中暗想:“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总有一天要让你好看!” 纳兰萨盖的一举一动,阿克敦都看在眼里。他此时也懒得与对方计较了,毕竟眼下自己过一天算一天,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追兵给砍了脑袋去领赏,就算自己能够活着回到女真人那儿,只凭丢了豪格这一桩罪过,自己最好的下场也是被打回原形,成为阿哈种一辈子地,永世不得翻身。 阿克敦挑好了助手,来到那土丘旁,他让那几人去四周收集些柴草来,自己在土丘周围细细搜寻,不一会儿便找到了七个洞口。此时众人已经打了不少干草来,阿克敦用草编了七八张网,蒙在洞口,又让每人看住一个洞口,小心提防,然后他挑了两捆,放到一个洞穴旁,点火烧着了。点着的柴草顿时冒出浓烟来,阿克敦一边用力扇动袍子,将烟往里面吹。不一会儿,有个洞内便传来一阵动静,一只旱獭从洞内冲了出来,正好一头撞入网内。还没等它挣扎,在一旁等候已久的那人就一把将其抓住,拧断了脖子。 不一会儿,洞内就冲出了十余只旱獭来,只有两只乘着众人手忙脚乱逃了出去,其余都沦为了猎物。这些女真人看到旁边一只只肥壮的旱獭,不由得发出了欢呼声。阿克敦见过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再出旱獭来,心知里面已经没有了,便用木棍掘开洞穴,将洞内这些旱獭准备过冬的数十公斤草籽、草根等食物一扫而空。 当阿克敦他们带着收获回到营地,已经是金乌西落了。人们熟练的将旱獭剥皮剖腹,清洗干净,用树枝穿了放在火上烤,草籽和野菜和油脂煮了汤。虽然没有盐和调味品,但在已经有十余日没有沾荤腥的众人嘴里,已经是美味至极,对弄来食物的阿克敦更是赞不绝口。 “有马蹄声!”突然土丘上传来一声惊叫,营地里顿时一片混乱。原来这些败兵身处敌境,保持了很高的警惕性,在高处留有暗哨,刚刚看到有两骑往西边去了,显然是方才看到炊烟靠过来,发现了这伙败兵回去通风报信了。 “怎么办?被蛮子发现了?” “要跑吗?” “对,快把火弄熄了,带上剩余的食物,我们分头跑!” “傻瓜,你这是送死,分散后人家会像追兔子一样把我们抓起来,一个个吊死!” “那就留下来拼了,也捞几个垫背的!” “拼?就凭我们几个?有几张弓,几支箭,赤手空拳去拼?” 很快,就由议论变成了争吵,由争吵变成了推搡,由推搡变成了殴斗,这些天来百战百胜的勇士沦为了四处逃窜的阴沟老鼠,每个人的心里都憋着一团火,刚刚发生的事情就好像一颗火星,落到了干燥的柴草上,顿时烧了起来。 “别打了,别打了,都是同骑一匹马,同饮一江水的血肉兄弟,这个时候还自相残杀,岂不是太蠢了吗?”一个声音让众人平静了下来,众人向说话那人看去,却是纳兰萨盖。一人问道:“纳兰萨盖,那你说现在应该怎么办?” “我说?”纳兰萨盖眼珠一转,眼角的余光看到阿克敦坐在地上,大口喝着野菜粥,仿佛根本没听到没看到刚刚的殴斗和争吵。他灵机一动,走到阿克敦身旁,一把将其拉了起来:“阿克敦,你说应该怎么办呢?” 阿克敦被突然拉了起来,脸上露出茫然不知所措的神情,他看了看纳兰萨盖,发现对方的目光里满是得意,立刻就明白这厮是想要故意出自己的丑。他正想开口推辞,却听到有人喊道:“不错,我也想听听阿克敦兄弟的想法!” “也好,阿克敦你说说,现在应该怎么办?” “对,大伙现在都没招了,阿克敦你就拿个主意吧!” 出乎预料的是,众人并没有对纳兰萨盖的建议表示异议,恰恰相反,绝大多数人都对阿克敦投以期待的目光,这在过去是不可思议的,这些白甲兵中有不少都是贵胄子弟,有的甚至是个“觉罗“,若是在平时他们绝对不是像这样询问一个乞列迷人的后代,但环境是最能教育人的,残酷逃亡生活迅速的磨平了人们之间的身份界限,阿克敦是乞列迷人出身不假,可是在草原上觉罗的身份换不来一块肉、一口汤,而乞列迷人留给他的狩猎技能却能找到草根、旱獭。也许在他们逃出草原,重新回到后金国这个由人为建立的阶层社会之后,原有的身份界限又会重新建立,但在这个时候,大多数人还是更愿意把信任交给这个乞列迷人。 “阿克敦,大伙儿都等着你呢,你就别摆架子了!” 看到纳兰萨盖的被气的发紫的脸庞,阿克敦突然有一种哈哈大笑的冲动,还有什么能比总是把你看低的敌人不得不向你低头示弱更让人畅快的事情呢?他强忍住自己的笑意,走到一个小土丘上,对众人道:“既然大家要我讲,我就讲两句,不过在此之前我有个要求,既然要我讲,那就要让我讲完。谁也不能在中途打断我,如果答应我我就讲,如果不行那就算了!” “那是自然,谁要是不让你说完,我就打断他的腿!” “对,哪有不让人说话的,都这个时候了!” “阿克敦你放心,尽管说吧!” 看到众人纷纷赞同,阿克敦点了点头:“既然大家都信我阿克敦,那我就说几句。现在摆在我们面前无非三条路:跑、打、降。跑,大家也都看到了,我们现在一匹马也没有,在这茫茫大草原上,两条腿怎么跑得过四条腿?而且我们连这边路都不熟,只知道应该往东,可就算我们跑得过四条腿的战马,来到黄河边上,怎么渡河?难道游过去?” 听阿克敦说到这里,众人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其实大多数女真人基本都会游泳,只是眼下都是初冬了,塞外草原的初冬可不是开玩笑的,塞北的寒流下来一个夜晚降温十几摄氏度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在这种气候下游泳过黄河和自杀区别不大,十七世纪可没有感冒灵和康泰克缓释胶囊,感冒可是会变成肺炎的。 “那就打吧,反正都是一死,还能捞个垫背的!” “好,那我就说说打。”阿克敦答道:“咱们有四十二个人,有几把刀?几根长矛?几张弓?几只箭?几个人身上有甲?大伙儿也都是老行伍了,你们觉得能捞几个垫背的?” “阿克敦,你的意思是要降?”纳兰萨盖的脸色铁青,双眼露出凶光来,他拔出腰间的匕首,恶狠狠的骂道:“狗都不如的乞列迷人,我果然没有看错了,我要挖出你的心来看看是不是红的!”他一边骂着一边向阿克敦冲过去,可刚走了两步就被旁边冲过来的人扑倒在地,把匕首夺了下来。 “快放开我,我要杀了这个乞列迷狗!”纳兰萨盖一边奋力挣扎,一边大骂道。 “纳兰萨盖,我们可是答应过无论如何都让阿克敦说完的,男子汉大丈夫可不能说话不算数!” “这种屁话你也要听?快放开我!” “听了又不会少块肉,你要再乱动,可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纳兰萨盖感觉到背后那两人手上力道越来越重,知道自己若是再坚持下去,对方就会把自己胳膊扭断了,冷笑了一声道:“你放开我,我不为难他便是!” 听到纳兰萨盖这么回答,背后那两人松开了手,让他站起身来,却没有把匕首还给纳兰萨盖。纳兰萨盖冷哼了一声,也不讨要,找个角落一屁股坐下,一双眼睛冷冷的盯着阿克敦,就好似恶鬼。 “纳兰萨盖说我是乞列迷人狗,可我问大家一句,难道在那天我没有拼死战斗吗?难道不是我领着士兵们冲破敌人的车营,把几倍于我们的蒙古人吸引过来的吗?即使在大贝勒失败被俘后,我们依旧在拼死战斗,直到天亮后被那可怕的铁甲骑兵打垮。纳兰萨盖我问你,在我的位置上,你能比我做的更好吗?” 面对阿克敦的质问,纳兰萨盖没有回答,只是恨恨的盯着阿克敦。场中的每一个人都在微微点头,那天夜里阿克敦的奋战是有目共睹的,幸存者中有不少人都可以替他作证,他战斗到了最后一刻,直到最后崩溃的人流将其裹挟着带走,这已经非人力所能对抗了。 “如果一定要说我有什么过错,那就是我应该死在战场上,可既然敌人的鸟铳、刀剑、铁蹄和长矛没有要我的命,难道我就应该割断自己的脖子?作为一个士兵,我已经做了我能做的和应该做的一切,那么剩下来我应该做的就是想法子活下来,尽可能活的更好点。” “乞列迷人狗,你根本就不懂得什么是女真武士的荣誉!”这一次纳兰萨盖没有闭嘴,他狠狠的骂道,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是的,我是乞列迷人,正如你是叶赫人一样。”阿克敦冷笑道:“我被老汗俘虏了,成为了阿哈,通过自己的武艺和勇气成为了白甲兵;你们叶赫人也是被老汗打败了,成为了旗民,除了出身低点,我没看出乞列迷人和叶赫人有什么区别。要说荣誉,如果我们万一能逃回去,等待着我们的是斧头,你的妻儿会沦为阿哈,莫非这就是你说的女真武士的荣誉?” “你——”这一次纳兰萨盖再也无法反驳阿克敦犀利的言辞,正如他所说的,就算他们的运气好到逆天,能够逃过蒙古骑兵的追击,还能游过黄河还不得病死掉,回到后金等待着他们的也是严酷的军法——他们失去了豪格,大汗的长子,未来的汗位继承人。即使是最乐观的人也不会认为他们能逃脱军法的惩罚,可没有人会认为这和武士的荣誉有半毛钱的关系。 “如果我们拼死抵抗,我们当中的大多数人都还是会活下来,沦为奴隶。我们没有武器,大多数人的身体也因为缺乏食物和衣服而变得衰弱了,敌人只需要杀掉几个人就能打垮我们,俘虏我们剩下的人。在命运的面前,最勇猛的英雄也必须低头,老汗也做过李成梁的奴仆,为什么不向他们投降,换取一个比较好的待遇呢?”(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章 慈悲 阿克敦最后一番话,尤其是那个努尔哈赤的例子对大多数人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人们交头接耳,低声交谈,他们神色悲戚,但不得不接受现实,只有极少数人在面对命运的残酷时,能够用结束自己的生命表示最后的反抗。几分钟后,众人开始举手表决,四十二个人里面只有三个人表示宁可一死也不愿意接受成为奴隶的命运,两个人要逃走,而剩下的三十七个人都表示愿意放下武器投降,出乎众人意料的是,纳兰萨盖也在那三十七个人之中。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阿克敦成为了临时的指挥官,他把武器和多余的食物都给了那两个逃亡者,剩下的人饱餐一顿,留在原地等待着命运的安排。时间过得很快,当太阳再次升起的时候,众人听到西面传来密集而又整齐的马蹄声,显然这是他们等待已久的追兵,阿克敦露出一丝苦笑,从地上爬了起来,接着,在小丘的后面传来三声急促的惨叫声,那三位用自己的生命向命运提出抗议的人刚刚自杀了。 阿桂讶异的看着眼前的人们,他们一个个蓬头垢面,面目枯瘦,神情木然,跪在地上,也就比死人多了口气。如果不是他们身上残留的衣甲上还留有白甲兵的标志,他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些不经一战就屈膝投降的人们就是在后金时让人噤若寒蝉的白甲护军。 “大人,在小丘后面找到了三具尸体,刚刚死的,身体还热乎着,算上这里的,还少两个人!”一个斥候低声对阿桂禀告道,他就是昨天傍晚发现这伙败兵的人,返回大营后,阿桂立即带着五十轻骑前来查看,却不想遇到这番景象。 “你们当中谁是头儿?”阿桂厉声问道,他那头大黑狗也随之咆哮,为主人的问话助威。 “我们当中没有头儿。”阿克敦从地上站起身来:“不过您如果想问什么的话,可以问我。” “很好!”阿桂从马背上跳下来,走到阿克敦面前:“我的手下说你们一共有四十二个人,现在却只有三十七个和三具尸体,剩余两个呢?还有这三个人是怎么死的?” “禀告大人,那三个是不愿意成为俘虏自杀的,其他两个已经往东边逃走了!” “宁死也不肯做俘虏,真是英勇的人!”阿桂的脸上露出钦佩的神色:“那你们呢?为什么不逃走?也不抵抗?” “我们没有马,就算逃在草原上我们也逃不了多远,被其他蒙古人抓到也是死路一条。”阿克敦的神情木然:“至于抵抗,您也看到了,我们的人都有很多天没有吃上饭了,很多人腹泻,身体都很衰弱,也没有多少武器。就算抵抗也改变不了结果,反而会惹得你们大加屠杀,还不如放下武器,大家都节省点力气!” 听了阿克敦的回答,那些察哈尔人纷纷笑了起来,笑声中满是嘲笑和咒骂,其他俘虏都惭愧的低下头,唯有阿克敦依旧昂着头,神色木然。阿桂惊讶的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阿克敦,满语里面‘结实‘的意思!” “阿克敦,你也是个勇士,完全不亚于那几个自杀的人,敢于面对现实也是一种勇气。真的,我没有嘲讽你的意思!”阿桂看着眼前的男人,脸上露出了钦佩的神色:“说说吧,你这么做希望得到什么?” “我希望我和我的同伴们可以得到好一点的待遇,至少能够不被杀掉,能吃上饭!” “我只是一个部将,没有办法向你承诺太多,不过我可以保证所有主动放下武器的人在回大营的路上不会遭到虐待!” 事实证明,阿桂忠实的履行了他的诺言,在返回大营的途中,阿克敦他们没有被捆绑,只是在两行骑兵的监视下行走,那两个选择逃走的人很快就被抓了回来,他们的衣服鞋帽都被蒙古人瓜分干净,赤着脚,光着头,被绑住双手,绳子的另外一头系在马鞍上,不得不跟在马的后面。这是一种残酷的刑罚,当行走的时候,不断有人用矛尖刺两人的脊背和臀部,好让他们走的快些;当着两人摔倒在地时,骑士并不会停下脚步,恰恰相反,他反而会用皮鞭抽打着坐骑,让马跑的更快,将俘虏在地上一路拖行。碎石、荆棘、锋利的草叶把他们割的遍体鳞伤,在地上留下一条血迹,任何人都能看出来,还没等回到大营,这两个人就会断气。 对于这些俘虏们来说,眼前的这一幕并不陌生,唯一不同的是这次施暴者与承受者颠倒了过来。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都低下头,仿佛这样就能将一切当做不存在,但受虐者的呻吟和蒙古人的笑声还是不断钻进他们的耳朵里。这种刺激让每个人的脸色惨白,同情、恐惧和庆幸充满了他们的心。 “大人!”阿克敦再也忍耐不住,他走到阿桂马前,那头大黑狗脖子上的毛立即竖了起来,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吠声。 “安答,退后!”可能是曾经也在女真那边待过的缘故,阿桂对阿克敦的观感不错,他喝退自己的爱犬,向阿克敦问道:“什么事?” “请原谅,是关于我那两个同伴的事情!”阿克敦指了指那两个被地上拖行的俘虏。 “怎么了?”阿桂看了看那两个俘虏:“阿克敦,你想要为那两个家伙求情?我看还是算了吧,他们不听你的建议,企图逃走,还打伤了一个我的人,这是他们应得的!” “不!”阿克敦看了看那两个人,此时他们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早已已经无力发出呻吟了。他壮起胆子对阿桂说:“我只是请求给他们慈悲!” “慈悲?”阿桂看了看阿克敦,笑道:“也好!”他从腰间拔出匕首丢给阿克敦:“既然是你开口恳求,那这个‘慈悲‘’就让你自己亲手给他们吧!” “多谢大人!”阿克敦弯腰捡起匕首,走到那两个同伴旁。得到命令的蒙古人不情愿的跳下战马,解开那两个俘虏手腕上的牛皮索。这刺激了昏迷中的两人,其中一个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睛失去了瞳距,茫然的看了好一会儿,方才认出了阿克敦。 “是你,阿克敦!我们现在在哪儿?” 眼前的两人惨不忍睹,几乎完全赤\裸的身体看不到一块完好的皮肤,到处都是各种各样的伤口,苍白的嘴唇上满是豁口,呼吸急促而又微弱,即使是瞎子也能看出两人已经只剩最后一口气了。阿克敦强忍住心中的悲戚,低声道:“是我,你们被蒙古人抓住了。” “是吗?”那人用无神的眼睛看了看左右,露出无奈的笑容:“看来还是你说得对,阿克敦!不过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吃,呵呵!” “我现在唯一能给你的只有‘慈悲’了,你需要吗?” “‘慈悲’?”那人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又看了看一旁还处于昏迷之中的同伴:“好吧,不过能先给我一口水喝吗?我他\妈\的快渴死了!” “水?”阿克敦拿起腰间的已经半空的水囊,摇晃了下,里面发出轻微的哗啦声,他稍一犹豫,还是拔出塞子,递给那汉子,那汉子将水囊凑到嘴边又停了下来,苦笑道:“算了,不要在一个将死的人身上浪费水了,快些给我慈悲吧!” 阿克敦闻言一愣,随即他拔出匕首刺穿了对方的心脏,躺在地上的躯体闪过一阵临死前的抽搐,随即眼睛就失去了生命的光彩。 当阿克敦从第二个人心口拔出匕首,听到身后传来阿桂的声音:“现在我们停下来歇息会儿,你可以带着你的人把这两个人埋了!” 活着的三十七个人用手,木棍等简陋的工具,挖了两个浅坑,将两具尸体埋在里面,上面盖上一层薄土,由于没有条件,最后在上面只放了几块石头作为标记。这些人无一不是身经百战的武士,生死之事早已见的多了,但此时看到这寒风萧瑟、荒草凄凄、一抔之土,心中也不禁有几分恻然。 埋葬了那两人之后,阿桂一行人便出发了。一路上,阿克敦隐隐感觉到众人对自己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即使是那个纳兰萨盖,也不像先前那样。对于这一切,阿克敦的心中感觉到一丝安慰,但这也只是安慰而已,毕竟我们每一个人都不过是俘虏,他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 金帐。 “赵先生,你要不要再来点?”刘成笑嘻嘻的问道。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摆放着牛尾汤、经过精心腌制的烤羊排、烤野鸡、手抓饭、上好的羊乳酪,浅底瓷盘里放着核桃、枣子、石榴还有葡萄干,一旁服侍的婢女手里拿着宝石镶嵌的银瓶,整个帐篷里满是食物和美酒诱人的香气。 “够了,够了,大人您这酒是哪儿来的,喝起来好入口,劲道却大得很!”赵文德已经脸色通红,相比起他平日里喝的谷物酒,今天刘成拿出来入口甘美的葡萄酒他还有些不习惯,喝的猛了点,一下子酒劲上头,有点晕晕的。 “是葡萄酒!”刘成拿起一块乳酪,用小刀切了一块,塞进口中,一边咀嚼一边笑道:“从叶尔羌那边来的,艾合买提送了我一些,你若是喜欢,待会我就让人送几瓶去你那儿。” “还是不必了,酒能乱性,属下还是少喝点好!”赵文德苦笑了两声。自从从漠北回来后,刘成仿佛变了一个人,除了妻妾外,几乎全盘接受了土谢图汗的帐篷、骏马、珍宝器皿、仆役,饮食用度的水平一下子跳了好几级台阶,这让赵文德心中隐隐忧虑,尤其是这次东征,行军的速度慢了许多,在一望无垠的大草原上一日不过走二十里左右就安营扎寨,这对于一支已经完全骡马化的军队的确有些慢了。 正当赵文德想着是否应该找个机会委婉的提醒一下刘成,听到帐门口传来郝摇旗的声音:“大人,阿桂他回来了,抓到了一小股东虏,好像是被夫人打败后溃散的。” “哦?快带上来!”刘成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了,虽说他已经信笺中得知妻子安好的消息,但信毕竟只是信,有些东西只有从当事人的口中才能知道,对于即将交锋的对手,知道多少都不嫌多的。 阿克敦走进金帐,神情紧张。以一个老兵的经验,他已经大概估算出了这支大军的数量——不少于一万人。而且这不是宣大明军那种多半是饥寒交迫,甲兵不全的半乞丐军队,这支突如其来的敌军士兵们兵甲犀利,体魄强壮。他甚至看到了在隔壁的营地里有一队熟悉的身影——铁甲骑士,他这辈子也不会忘记这些刀枪不入的恶魔,显然,这支大军的首领和那天晚上那位敏敏别吉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阿克敦可不认为这样的精锐明国会多到随处可见,不然大金国根本进不了沈阳城。 “大人,我把人带来了!”阿桂向刘成躬身行礼,他指了指跪在地上的阿克敦:“这个东虏很有意思,我的哨探被他发现了,他不但不逃走,反而劝说同伴放下武器,守在原地束手就擒。” “哦?”刘成饶有兴趣的看了看跪在地上的阿克敦,问道:“你为什么这么做?” “大人,我们没有武器、也没有马,不少人连鞋子都没有,几乎每个人都饿了几天的肚子了,这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那你这么做,不害怕家里人受牵连吗?” “大人,我们丢掉了大贝勒,就算活着回去,家人也要被配给披甲人为奴的。”阿克敦苦笑道:“再说我是个乞列迷人,是阿哈出身,哪来的家人。” “乞列迷人?阿哈?”刘成闻言一愣,熟悉后金内情的阿桂赶忙解释了一番,刘成投向阿克敦的目光就有些不同了:“原来你是被八旗兵小时候抓来的,那你可记得你故乡在哪儿?可还懂得当地的语言?”(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东海女真 “禀告大人,小人被抓的时候年纪还小,加上我们乞列迷人平日里在山水间游猎为生,已经记不得具体在哪儿了,我只知道附近有个大湖,我们称其为‘水耗子湖‘,因为湖里盛产一种长得像大老鼠一样的水兽,不但生的好皮毛,而且还产一种香料,商人都愿意出大价钱买。咱们当地话里‘水耗子’叫兴凯,所以那个湖又叫兴凯湖。当地各部的语言其实与建州女真相差不大,只有一些声调和叫法的差异,我被抓的时候已经八岁了,还记得不少当地的语言。” “那被俘的人里还有没有像你这样是从东海女真各部中掳掠而来的?” 阿克敦闻言一愣,他并不知道眼前的这位大人询问这些问题的目的,但本能告诉他这是一个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便小心的答道:“禀告大人,我们这些都是镶黄旗和正黄旗的精兵,大汗专门挑选出来给大贝勒的,里面多半是建州女真和海西女真的,像小人这样的只有三人!” 刘成点了点头,阿克敦的回答也在他的意料之中,在任何人类社会里都是有等级的,像阿克敦这样的从奴隶爬到白甲兵肯定是极少数,大多数肯定是建州女真和海西女真里的贵胄子弟。他又询问了几句阿克敦他故乡的风土人情,当得知兴凯湖沿湖有许多沼泽地,湖中也有岛屿,方圆百余里,又有多有河流流出,其中最大的一条乌苏里江向北,汇入“萨哈连乌拉“(即今天的黑龙江)之后。刘成转过头对阿桂道:“阿桂!“ “末将在!” “你带着这个人去把剩下两个人挑出来,让他们吃顿好的换身衣服,以后就在你手下当差吧!” “啊?”阿桂闻言一愣,他万万没想到刘成竟然就这么问了几句,就把这几个俘虏调到自己的亲兵队来了,这也未免太快了吧。只是他在刘成手下也有一段时日了,知道这个上司行事一向出人意表,比如自己不就是个好例子吗?他赶忙恭谨的答道:“是,大人!” “他们几个是新来了,你平日里留意些,不要出了什么差池!” “是,大人,那剩下的人呢?” “剩下的人?”刘成闻言一愣,随即厌烦的挥了挥手:“马子怡那边不是缺人手挖河渠吗?交给那边就是了!” “是,大人!”阿桂看到刘成心情不太好,不敢多说,赶忙带着阿克敦出了帐篷,心中暗想:“一个是当您的亲兵,一个去当苦役挖河渠,这可是天上地下呀!” 金帐内,气氛有些古怪,赵文德心里想着应当如何向刘成开口询问,却听到刘成说:“赵先生,你可是奇怪我为何对这个俘虏这么优待?” “大人这么做必然有大人的原因!” “不错!“刘成往嘴里塞了一块羊肉,在餐巾上擦了擦满是油迹的手:“孙子曰:善战者无赫赫之功。这打仗就和下棋一样,咱们这次活捉了豪格,又修筑了新归化城,就是抢了一招先手。可问题是东虏那边皇太极是棋手,咱们大明这边坐棋盘边上的可不是咱们,咱们充其量不过是一枚比较重要的棋子罢了,就怕咱们抢了先手,却给旁人当成过河卒子,背地里给坑了。” “大人所言甚是!”对于刘成这番话,赵文德可谓是心有戚戚焉,杨鹤当年所制定的方略何尝不好,结果却落得个身死狱中的下场,大明朝中那些扯后腿、拉偏架的大人老爷们的本事他可是早就领教够了。“自古未有权臣在内,而大将能立功于外者。“这句话适用的可不只是大宋呀! “既然我没法在这个棋盘上当棋手,干脆我就另外再开一局便是!”刘成笑道:“皇太极、努尔哈赤为啥能这么猖狂,还不是因为他们讨平东海女真各部,没有背后之忧?那好,我就在他背后放一把火,看他还能不能专心和我大明天子下棋。” “大人,您的意思是想通过这个乞列迷人下手?” “嗯,他们那边不是毛皮多吗?我就建个商站,用火器、盐、布匹和他们换毛皮,一来可以获利,二来也能于东虏背后树一祸害。这些蛮子被东虏掠夺人口,强收赋税,东虏还视之为犬羊,岂有不仇恨的道理?只不过是人少武器差,打不过罢了,那我就出武器,教授其战守之术,那边土地广阔,遍地森林沼泽,冬天积雪数尺,春天则化为沼泽,水路才是唯一便利的通路,只要在湖中修建一个要塞,就可以从水路与外面相通,东虏就算人多也未必用得上。几年下来,就可以让东虏疲于奔命了。” “大人当真是申公巫臣再世呀,哎呀,属下失言了!”赵文德话刚出口,就觉得不对,赶忙躬身谢罪。原来他口中的申公巫臣乃是春秋时楚国的著名谋臣,由于贪恋美色,与当时著名的美人夏姬私奔到了敌国晋国,激怒了同样觊觎夏姬美色的重臣子反,子反和申公巫臣的另一个敌人子重联手尽灭申公巫臣留在楚国的宗族,瓜分了他的领地。得知此事后的申公巫臣大怒,他发誓要向仇人报复,便亲自前往当时还处于蛮荒状态的吴国,建立了针对楚国的晋吴联盟,并留下儿子在吴国教授吴人先进的车战技术。强大了的吴国不断进攻楚国,使得楚国疲于奔命。其所作所为与刘成的谋划暗合,只是申公巫臣为了美色却背叛了父母之邦和宗族,导致宗族被灭,百年之后楚被吴攻破国都,这个比方就很不合适了。 “无妨!”刘成笑了笑:“不过现在说这些还早,击退皇太极,最好能重挫他博格达汗的威名才好,否则那个鸟车臣汗也好,东海女真的蛮子也罢,恐怕是不敢站在咱们这边的!” “那大人为何走得这么慢?难道不怕皇太极先回去了?” “不怕!”刘成的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他在大同破了口子,大抢特抢,那么多民夫牲口,能快的了?我这边就算是步队也是有马的,如果要快的话,一日一夜疾行两百里也不是什么难事。我这么做是为了迫使东虏不战而结归化城之围,只要我能进归化城,那这盘棋就活了!” 听到这里,赵文德才明白过来为何刘成一天才走二十里路。刘成明摆着就是欺负皇太极已经出师几个月了,马瘦辎重多,冬天就要到了,要尽快回师。反正他就慢慢的走,你皇太极一天不解归化城之围,他就慢慢拖,拒绝与后金军交锋。时间拖得越久,天气就越冷,他皇太极不怕在野地里过冬死掉一半的战马,刘成自然更不怕,反正他可以用布匹、盐、茶叶和粮食从准格尔汗、车臣台吉、固始汗那儿换战马,再加上察哈尔部和土默特两部每年蕃息的战马,最多熬上两三年就能恢复实力,连年战事不断的皇太极可就没那么好命了。归化城之围解后,刘成才会加快行军速度,追击皇太极,反正打赢了最好,就算战况不利,他最多退回归化城固守,也有翻盘的机会。这一招虽然看上去无赖了些,但在战略上的确是无懈可击。 “大人庙算在胸,我方这一役十成已经赢了九成!” 阿克敦出了金帐,便跟着阿桂回到俘虏们住的地方,那原本是一个马圈。他的鼻子里又重新闻到熟悉的马粪味与尿骚味,回想起几分钟前金帐内的酒肉香气,不由得恍若隔世一般。 “阿克敦,你进去把那两个同为东海女真的叫出来?”阿桂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他此时已经完全是对待一个下属的态度了。 “是,大人!”阿克敦应了一声,跳进马圈。众人看到他回来了,赶忙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问道:“阿克敦,那个汉人将军都和你说了些啥?他要怎么处置我们?” 阿克敦看着这一双双殷切的眼睛,突然感觉到一阵羞愧,他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这些听从自己建议放下武器的同伴们,结果却是他们沦为苦力,而自己这个出谋划策的人却得到了一个好得多的出路。他低下头:“我,我也不知道!那个汉人将军说要问几个人,阿林(满语山)、安巴(满语大),你们两个跟我去一趟!” 被叫到名字的两个人一脸莫名其妙,跟着阿克敦走了出来。阿克敦一言不发,以尽可能快的脚步向外走去,他感觉到背后投来数十道希冀的目光,就好像针在刺。 阿克敦三人被带到了河边,刮掉了头发和脸上的胡须,然后被踢到河水里好好洗了两遍。在火堆旁瑟瑟发抖的阿克敦正猜想着接下来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一个布包砸到他的脑袋上。 “女真人,你点一下!一共是一张牛皮垫子、一条毯子,一条裤子,一件比甲,一件罩甲,一顶皮帽,两条裹脚布,一双靴子、一条束腰皮带,一双手套,看看可有短少的?” 阿克敦捡起布包,只见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正瞪着眼睛看着自己。他不敢多话,赶忙拆开布包清点起来,果然布包里面都是衣物,粗粗一算正好自己三人都有。 “敢问大哥一句,我们三人都有吗?” “废话,你们三个现在都是总兵大人的亲兵,自然每人都有的,难道让你们光着屁股丢总兵大人的脸?盔甲兵器什么的不归我管,快把靴子试试大小,若是不合适也好换!”那大汉声气听起来虽然有些凶恶,可心底着实不错,他看到阿克敦就打着赤脚就往鞋子里塞,赶忙喝道:“停下,要先把脚裹上再穿,不然这么冷的天没两下脚就冻坏了!” 阿克敦照着那大汉比划的样子,将脚裹好穿鞋,果然觉得脚上暖和了不少。他正要道谢,那大汉笑道:“你倒是学得快,也好,他们两个就你教吧,东西没有短少吧?你们三个今晚就在火堆旁对付一夜,时候不早了,都歇息吧,明早还要行军呢!”说罢打了个哈切,扭头走了。 阿克敦三人手上抱着一堆衣物,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阿克敦苦笑道:“也罢,我们就睡吧” 阿克敦穿上衣服,将牛皮垫子铺在地上,合衣躺下,又盖上自己毛毯,躺了下来,火堆烤热的地面从牛皮垫子透了上来,他只觉得浑身上下暖和的很,相比起这些天来的颠沛流离,饥寒交迫简直是到了天上。 “阿克敦,你说其他人有这些吗?” 从身后传来了阿林的声音,阿克敦心情顿时变得糟糕起来,他装作没有听到的样子,耳边却传来安巴兴奋的声音:“怎么可能,你见过给俘虏发这么多东西的吗?你没听到刚才那人说的吗?我们现在是总兵大人的亲兵了,就是戈什哈。纳兰萨盖他们过去那么得意,现在他们就光着身子在马粪堆里过夜吧!” 阿林却没有安巴那么兴奋,他沉默了一会儿,向阿克敦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我们被挑去当亲兵,他们却在马圈里面?” “我怎么知道?”阿克敦终于忍耐不住,积蓄已久的压力终于爆发了出来:“那个总兵大人就问了我故乡是哪儿,还会不会说乞列迷人的话,还有我们当中有几个是野人女真出身的,我就报上了你们两个的名字,然后就这样了。你们这么问我,难道是我害了你们?” “不,不,阿克敦大哥您怎么会这么想!“阿林被阿克敦的激烈反应吓了一跳:“看样子那个总兵大人是因为我们的出身,可要我们去干啥呢?” “我不知道!”阿克敦冷笑道:“我只知道我们应该好好给那位总兵大人卖命,就好像我们当年给老汗卖命一样。你知道其他人接下来会怎么样吗?去挖河渠,你若是喜欢,现在要去和他们在一起还来得及!” (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二章 借兵 阿林与安巴对视了一眼,一边是从头到脚铺的盖的全套都有,在火堆边过夜;另外一边躺在马粪堆上喂跳蚤,只能挤成一团取暖,傻子都知道应该选哪边了,无论那位总兵大人要让他们干啥,总比去和那些人挖河渠强上百倍了。安巴笑了笑,打了个圆场:“阿克敦,阿林嘴笨,你莫要与他见怪,我们只是有些喜昏了,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罢了。” “安巴,我们都是从阿哈出身,一点点熬到今天的,靠的是什么?你们应该都没有忘记吧?”阿克敦的声音不大,但阿林和安巴两人都听得清楚,不由得微微点头。 “我们和那些觉罗、叶赫、瓜尔佳不一样,我们没有兄弟、没有父母、没有宗族,我们唯一有的只有这双手,这双能够拉弓刺枪的手!”阿克敦伸出他那双手,火光照在这双骨节粗大,满是伤痕的大手上,仿佛青铜铸造:”像狗一样忠诚,像狗一样勤勉,像狗一样勇敢,这就是我们唯一的生存之道!“ ”你说得对,阿克敦!“阿林点了点头:“的确这是我们唯一的出路!” 陕西,延绥镇,镇羌所。 这是一块干枯而又荒凉的土地,有低矮的丘陵和饱经风蚀、贫瘠无比的原野。干涸的河床上生长着褐黄色的刺草,远处可以看到几具枯骨,依稀可以看出是牛马的。这些丛生于岩石下、枯树旁的植物是这一带可以供牲畜啃食的植物,最喜欢吃刺草的是骆驼,相比起马和牛,它坚韧宽大的舌头更适合吃这种多刺的植物。在河床的低洼处,有一些水洼,但是里面的水是苦的,只有牲畜和干渴到了极点的人才会饮用,而且绝大多数人都会急剧腹泻,在这块土地上几乎就等于死亡。 “这里距离镇羌所还有多远?”李东国舔着干涸的嘴唇,向一旁的军官问道,此时的他身着一件褐色罩袍,头上戴着宽边毡帽,白布裹头,看上去就是一个普通的行商。 “禀告大人,翻过前面那座山梁就到了,还有二十余里路!” “嗯!”李东国有些怀疑的问道:”这里如此荒凉,怎么镇羌所在这里?“ “大人有所不知,那镇羌所城旁边有一口甜水泉,方圆几十里那是唯一的一口甜水,守住了那儿,扼住了这一带边墙的门户!” “原来如此,怪不得杜将军在那儿屯兵!”李东国点了点头,他甩了一下马鞭:“传令下去,加快脚步,天黑前我们要赶到镇羌所!” 虽然骑队们已经竭尽全力,但当他们赶到镇羌所城的时候,已经是暮色四垂。李东国看到不远处城头的灯火,心中顿时感觉到一阵暖意,他回头对随行的军官喝道:“快,快些!” “什么人!”话音刚落,路旁便传来喝声,几乎是同时,右侧的巨石上现出几个军士,他们或张弓搭箭,或手持火铳,场中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混账东西,这可是河东巡盐御史李东国李大人,你们几个还不把家伙放下!”那军官赶忙上前将李东国挡在身后。 “当真是李大人!”一个小头目举起火把,朝李东国那边照了照,忙不迭一边喊道:“快,快把家伙放下!”一般朝李东国躬身行礼:“小人方才没有看清,冲撞之处还请恕罪!” 自从上次借兵之后,李东国与杜如虎所统领的那营兵过从甚密,是以军中不少军官都认得他,他也知道杜如虎治军极严,在东虏破边的节骨眼上,肯定是严加防备,倒也怪不得那小头目。 “无妨,杜将军在城中吗?快带我去见他,我有要紧事!“ “是,大人!“那小头目应了一声,派了个手下替李东国带路往城里去了。 镇羌所城。 “夫人这脉象倒也平稳,应该只是受了些惊吓,我开张方子先吃三天,静养几日便好了!“一位白须过腹的老者从敏敏的手腕上收起手指,矜持的笑道。 “那就多谢范先生了!”敏敏微微一笑,她躺在一张锦榻上,背下垫着厚厚的两个枕头,毛毯下可以看到腹部隆起的轮廓,在她的身上已经完全看不出激战的痕迹了。 “应该的,应该的!”那位大夫笑道:“刘总兵解宁夏之围,大破西虏,西北三边数十万百姓皆得庇佑,实乃万家生佛,老朽这点小术又算得了什么!不过老朽有句话还请夫人听一听!“ 敏敏闻言笑道:“范先生所说的自然是金玉良言,我自然是要听的!” “夫人有孕在身,俗话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等兵戈之事,下次夫人还是离的远些为妙!” “范先生说的是,敏敏记下了!”敏敏点了点头,对一旁的切桑喇嘛道:“上师,我身子不便,你替我送范先生一下!” “是,别吉!”切桑站起身来,伸手扶起那位老者,两人一同出去了。敏敏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了,她对在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杜如虎问道:“杜将军,可有什么要紧的军情?” 杜如虎眉头微微一皱:“禀告夫人,并无什么要紧军情。” “是吗?”敏敏莞尔一笑:“杜将军,你该不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吧?” “在下怎么会瞒着夫人?”杜如虎看了敏敏一眼,叹了口气道:“只是方才那位范先生说的也有道理,夫人您身上有大人的骨血,还是安心静养吧,这些劳神的事情还是交给属下便是了!” “呵呵!”敏敏笑了起来:“那位范先生说的是你们汉人的道理,女人们不得抛头露面,我们蒙古人却不一样,男人出外狩猎征战,女人就得替他守住家业,杜将军你放心,等到阿成他来这儿,我自然会去休息的。” 杜如虎闻言一窒,这时外间急匆匆进来一名军官,对杜如虎叉手行礼:“禀告大人,河东巡盐御史李大人来了,正在外边等候!” “李东国,他这个时候来这儿干什么?”杜如虎想了想,回身对敏敏拱了拱手:“夫人,那我先去见那位李大人了,您早点歇息吧!” “朝廷以杨嗣昌出京,都督宣大军事,李东国这个节骨眼上来这里应该与这有关,我也要见他!” “这——“杜如虎看了看敏敏微微隆起的肚皮:”您这个样子不太合适吧?” “无妨!”敏敏对一旁的婢女吩咐道:“你们两个搬一张屏风来挡住便是了,我在屏风后面,杜将军你在屏风前面照常说话就是了!“ “也好!“既然敏敏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杜如虎也无法推诿,否则便是承认自己有什么事情在瞒着对方。 当李东国走进门来的时候,他感觉到气氛有点怪异,杜如虎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紧绷着脸,仿佛正在做一件很不情愿的事情一样。莫非他已经猜到了我此行的目的?李东国心中暗忖。 “李大人,一路上辛苦了吧,快请做,来人,给李大人上茶!”杜如虎的礼节无可挑剔,但语气却颇为木讷,就好像遇到地主的佃户。李东国怀疑的上下打量了下对方,与上一次见面的时候没有什么变化,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多谢杜将军!”李东国怀着满腹疑虑坐了下来,椅子上柔软的坐垫让他酸疼的屁股和大腿感觉到一阵惬意,为了赶路,他并没有像经常那样坐轿而是一路骑马赶来的。这位十分精于享受的绅士做出如此巨大的牺牲并不是没有原因的,相比起绝大多数还闭眼沉浸于权力和尊荣的士大夫来说,李东国已经看到了权力的天平倾斜的征兆。时代的车轮正在缓慢的,但不可抗拒的向前滚动。拜古代中国丰富的史学著作所赐,用不着多少的智慧,李东国就能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拥兵自重、政令不行、武人跋扈、藩镇割据。这对于他来说,是危险也是机会,政治斗争的规则正在变化,决定胜负的关键不再是朝堂之上,而是谁能掌握军队,谁能够驱使武人为其卖命,谁就能青云直上,熊文灿、洪承畴、杨嗣昌、吕伯奇就是鲜明的例子。李东国也想寻找自己命里的那颗福星,最终他挑中了杜如虎。 在李东国看来,杜如虎是一个很好的人选,精通军事,手头有一支能打的军队。最要紧的是,杜如虎在吕伯奇——刘成集团中处于一个边缘的位置,其人郁郁不得志,否则刘成就不会在宁夏河套连战连胜,正在用人之际的时候,却把心腹留在延绥镇里。在李东国看来,自己拉拢杜如虎成功的希望很大——双方都能从中得利,李东国可以得到青云直上的武力支持,而杜如虎也能摆脱刘成的控制,在朝堂上有一个人替自己说话,独树一帜,成为一方之雄。至于得罪刘成与吕伯奇,李东国倒没有太在意,毕竟对方没法撕破脸直接动手,而且自己的座师乃是阁臣温体仁,无论如何吕伯奇也要卖自己座师一个面子的。 当然李东国还不至于蠢到将自己的计划向杜如虎和盘托出,在杜如虎的身边肯定有不少忠于刘成的人,如果泄露出去那就一切都完了。李东国计划的第一步是借用杨嗣昌的命令,将杜如虎的这支军队调到山西来,受自己统辖,这样一来自己就有办法潜移默化,想办法将杜如虎纳入自己的麾下,对于这一点,李东国还是很有信心的。 “好茶!”李东国放下手中的茶杯,神色一肃:”我这次来是受督师大人的军令,调您去山西的!“ “督师大人的军令?去山西?” “不错!”李东国从怀中取出文书,递给杜如虎:“杜将军,这是总督宣、大、山西军务的杨嗣昌杨大人的军令,请你查收!” 杜如虎赶忙站起身来,躬身双手接过文书,他没有马上拆开,而是仔细看了看上面的印鉴封蜡,确认无误后放到一旁的几案上,想了想后答道:“据我所知,杨大人此番出京,所辖的乃是宣、大、山西的军务,末将隶属延绥镇,并不处于杨督师的范围之内呀?” “呵呵!“李东国打了个哈哈,杜如虎的反应在他的预料之中:“杜将军果然是个精细人,不过你可知道杨督师此番出京还带有兵部右侍郎和左都御史的衔头吗?” 杜如虎没有说话,李东国的意思他很明白。兵部右侍郎相当于今天的国防部副部长,而左都御史大概相当于******副书记,明代中央政府向地方派出的官员很多,有巡按、巡抚、总督,加上附带的头衔、权力范围等等,十分复杂。像杨嗣昌这样本官为兵部右侍郎和左都御史的已经是这类官员的最高几级了,仅次于带有大学士头衔的督师辅臣。虽然其管辖范围只有宣、大二镇和山西一省,但若要协调其他省份的军队,其他省的也要卖他一点面子的。 “杜将军,你的顾虑我也明白,只是眼下军情紧急,东虏破边,圣天子有西顾之忧。我也不瞒你,督师大人来大同后,便一封弹章去掉了山西巡抚的乌纱,他在我出发前已经上书朝廷,请求将延绥镇也纳入其范围。以杨大人的圣眷,想必天子也不会不允的,军情紧急,你还是莫要犹豫了!” 看到杜如虎低头不语,李东国还以为自己软中带硬的话语起到了作用,便身体前倾,压低声音道:“杜将军,你听我一言,你在刘成手下资格最老,不过是个参将,有他压在你头上,你这辈子顶天也就是个副总兵了。你用兵打仗的本事我们都是知道的,杨督师圣眷正隆,此番西去只要打两个胜仗,督师大人一高兴,保举一番,便是青云直上,与刘总兵分庭抗礼也不是什么难事!” 杜如虎听了,正想开口拒绝,紧贴着屏风的背上微微一痛,却是被什么东西轻轻的捅了两下。(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三章 放弃 “李大人,多谢你的好意,只是出兵的事情干系甚大,容我思量一番,明日再给你答复如何?”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李东国见杜如虎没有断然拒绝,心中暗喜,对方的反应也在他的意料之中,毕竟不管他说的多么天花乱坠,也改变不了企图挖刘成墙角的事实。UU小说,www.uu234.com杜如虎也不是三岁的孩子,怎么可能就凭自己几句话就改换门庭,权衡利弊,讨价还价也是应有之义。不过看对方的样子,至少是已经有几分意动了,有杨嗣昌这面大旗在自己背后,李东国还是很有信心说服对手的。 “天色不早,本官也就不继续打扰杜将军了!”李东国站起身来,笑嘻嘻的向紧跟着起身的杜如虎说:“不必送了,杜将军,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呀!”说罢便笑着走出屋外。 “夫人!”送走了李东国,杜如虎回到屋中,赶忙对推开了屏风的敏敏躬身道:“末将受大人再造之恩,杀身难报,绝无——” “杜将军,你不必说了。你的忠心我知道,阿成也知道!”敏敏笑道:“朝邑乃是我们的根本之地,阿成为何不把这里交给别人,而是交给你?参将总兵那些不过是个空头衔,值不得什么。你也跟了阿成有些年头了,他待部下如何,也不用我多说,你应该也明白,这个李东国来找你,是他瞎了眼,与你无关。” 听了敏敏这番替自己开解的话,杜如虎松了口气,苦笑道:“夫人,那你方才为何不让我直接拒绝他?” “杜将军,这李东国虽然是个妄人,可有句话没有说错,他背后那个杨嗣昌是个厉害人物。阿成在我面前也提过此人,说他颇得天子信任,而且行事不计后果,颇有几分孤臣孽子的味道,他父亲还有大恩于阿成。如果你断然拒绝,这个李东国会在杨嗣昌面前怎么说?那个杨嗣昌会怎么想?会有什么后果?这件事情干系重大,我觉得还是要仔细斟酌一番才是!” “夫人深谋远虑,非在下能及!”杜如虎连连点头,如果说他在此之前对刘成出征时将诸多事情都交给敏敏颇有微词,现在却不得不承认这是正确的选择。听这位李大人的说辞,撺弄杨嗣昌调动杜如虎所部去山西的应该就是他自己,如果杜如虎断然拒绝,无异于在杨嗣昌面前狠狠的打了李东国一记耳光。以这位李大人平日里的为人会怎么做可想而知。 “来人,去一趟切桑上师那儿,请他来一趟,就说是我请他!”敏敏对一旁的婢女说,转过头对杜如虎笑道:“杜将军,这种事还是他比较擅长!” “夫人说的是!”想起切桑平日里那副宝相庄严的模样,杜如虎不由得笑了起来。 “别吉,我们应该答应那位李大人!”在听完对事情的描述后,切桑很快给出了他的答案:“实际上我觉得这对于大人来说是一个机会。” “机会?这位李大人可是想要挖阿成的墙角呀!”敏敏笑道。 “别吉,请您听我说!”切桑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您觉得就算我们答应他,这位李大人能够得手吗?” 敏敏听出了切桑还有没有说出口的话,问道:“愿闻其详!” “姑且不提杜将军对总兵大人的忠心!”切桑向杜如虎抱歉的笑了笑:“别吉,您可曾想过杜将军手下这一营兵每月要花多少银子?薪饷、服装、鞋子、甲仗、军火、食粮哪一样都要钱,在下曾经算过,杜将军手下的兵一个人每年要小三十两银子,而且这不光是银子的事情,很多东西不是有银子就能立刻买到的,比如一下子要两千条粗毛呢毯子,边角缝上熟牛皮,除了朝邑哪里立刻能买到?” “上师您的意思是让我向那位李大人要开拔银子,让他知难而退?” “不!”切桑笑了笑:“那位李大人好歹是巡盐御史,算得上天底下手头银钱最多的几个官儿了,肯定是有备而来,岂会被这点事情给难住?我敢打赌,只要杜将军您一开口,他肯定拍着胸脯大包大揽,让您开出一个数字来。” “那您这是什么意思?”杜如虎让切桑这番话给弄糊涂了。 “我的意思是那位李大人打错了主意!”切桑笑道:“银子他有,可是各种军需物资从哪儿来?各路明军我们也都看到了,朝廷发了银子下来,可士兵们连双好点的鞋子都要自己想法子去弄,只凭这一点,他想把这支精兵抓到手里就千难万难。“ 听到这里,敏敏已经明白了过来,李东国打的主意是兵随将走,只要把杜如虎拉过来,剩下的就好说了。可是他没有想到的是,就算他真的把杜如虎拉过来了,他也没法把朝邑的那些工厂、提供那些商品的物流系统一起拉走,没有办法像刘成那样良好的供应军队,自然就无法斩断刘成背后那个庞大的网络与这支军队的联系,想要将其变成自己的军队无异于是天方夜谭了。 “上师,那你的意思是答应他?” “不错,我怀疑这件事情不光是那位李大人在其中捣鬼,那位杨督师恐怕也有借这件事情试探大人的意思。”切桑低声道:“大人现在需要的是时间,再有个两三年时间,整个北地的形势就大不一样了!” “嗯!”敏敏点了点头,相比起杜如虎,作为刘成的枕边人和准格尔部的公主,她所知道的信息要多得多:对于塞外草原上的游牧民族来说,黄河环绕、土地肥沃、背倚阴山的河套地区就像一块磁铁,无时无刻不在吸引着他们。刘成既有强大的武力,又有蒙古大汗济农的名分,还有盐、铁、药材、茶叶、布匹等游牧民族急缺的商品,只要与后金的战事平息,或以武力征讨,或以利益拉拢,用不了几年时间,建立一个囊括漠南诸部,控弦数十万的大帝国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到了那个时候,划分西北之地,与朝廷、女真人鼎足而三,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了。考虑到他与漠北、漠西等部的良好关系,还有身兼宁夏总兵的官职,其实力可能在这三足中还是超过女真人的。 “杜将军,明天你就答应那位李大人,阿成那边有我,不过要他先支付一年的军饷作为开拔钱。” “是,夫人!” 新归化城。 “大人,大人!”一个亲兵气喘吁吁的冲进屋内,将杜国英惊醒了过来,他下意识的伸手往枕头一摸,指尖触到一个坚硬的物体,那是佩刀的柄,他紧紧握住刀柄,方才睁开双眼,坐了起来。 “什么事?“杜国英的肩膀又酸又疼,这是穿着胸甲睡觉的结果,枕头下压着钢刀,穿着胸甲,角弓和箭矢就挂在床头,自从女真人围城之后他一直都是这样。 “东虏撤兵了,解围了!” “什么?”杜国英正在束紧腰带的手停住了:“你再说一遍?” “东虏撤兵了,解围了!”亲兵的眼睛里面闪着喜悦的光,他的罩甲穿反了,可他自己和杜国英都没有发现。杜国英飞快的将脚塞进鞋子,跳下床:“快,去看看!” 城外已经是空无一物,只留下一片四处皲裂的平原。壕沟、栅栏、还有昨天围城一方焚烧尸体的柴堆还在冒着黑烟,只是军队、牲口、还有帐篷不见了。杜国英深吸了一口气,揉了揉眼睛,眼前的景象没有改变,他不禁松了口气,紧绷着的身体松弛了下来。 “将军,我听说野蛮人撤退了!”从身后传来了托马斯的特有的口音,说实话杜国英平日里并不太喜欢这个黄发绿眼的蛮子,但此时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却感到无比的亲切,他转过头,眼含泪水:“是的,东虏解围了,我们赢了!” “也许吧!”也许是第一次和女真人打交道的缘故,托马斯看上去没有杜国英那么兴奋,他看了看城外的情景:“将军,我在西伯利亚时没少和这些狡猾的鞑靼人打过交道,他们惯用的伎俩是先佯装撤退,然后掉过头来个突然袭击,中了他们圈套的人会被吃的连骨头都剩不下。” 托马斯的提醒让杜国英冷静了下来,他决定暂时不要纠正对方蒙古人和女真人的区别:“那你们当时是怎么对付那些鞑靼人的?” “挑选几个最机警、最勇敢、骑术最好的小伙子,给他们每人三匹好马,让他们去看看这些鞑靼人是真的撤退还是耍花样!鉴于有一种可能是总兵大人的援兵到了,我建议向西面也派出几个哨探。“ “你说的很对,托马斯!来人,挑选十个好骑手,每个人带上三匹马,去看看东虏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岳托策马站在土丘上,看着正在撤退的大军,雨水落在他的脸上,就好像在哭泣。 “是的,我真应该大哭一场!”岳托的在心中苦笑,实际上后金军最大的损失不过是地道里面那不到三百人,在一场围城战中死这点人可以说微不足道,但这三百人当中包括耿仲明,在归降的汉军将领中,他的地位仅次于孔有德。更重要的是岳托在城下蹲了一个多月却一无所获,士兵们可以接受在战争中死人,但不能接受死了人却一无所获。而归属岳托指挥的镶黄旗和汉军旗近一万人马在新归化城下辛苦了一个多月,除了满手的水泡和老茧,连一匹马、一头羊都没有抢到。反观皇太极指挥的正黄旗、蒙古左右两翼、同来的蒙古各部却抢得盆满钵满,这两厢一比较,麾下将士们的怨气可想而知。 “不过对于大汗来说,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吧!”自从皇太极登上大汗之位后,就一\门心思打击实力雄厚,威胁到他汗位的几位叔伯兄弟,首先是莽古尔泰和阿敏,然后是自己的父亲代善。在这一过程中,岳托一直是扮演皇太极的助手的角色,而随着莽古尔泰身死,阿敏被囚禁,代善隐退,执掌兵部大权的岳托的位置就渐渐凸显出来了。虽然小皇太极一辈的他无法威胁皇太极本人,但是正值壮年,军功显赫的他对于皇太极的下一代隐然构成了威胁,尤其是豪格被俘之后,这一威胁更凸显了。岳托实在是太了解自己这位八叔了,皇太极有一种天赋,能够迅速的抓住一切变化,将其转变为对自己有利的机会,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和硕贝勒,雨越来越大了,穿上这个吧!”孔有德从亲兵手中接过一件带兜帽的熊皮斗篷,递了过去。岳托接过斗篷,披在身上,踢了踢坐骑,下了小丘,风夹杂着细雨,抽打在每一个人的身上,他能够听到士兵们的诅咒声,不知道是在诅咒天气,还是在诅咒自己。 “炮队怎么样了?” “已经走出去二十里了,幸好先出发了,不然这鬼天气,车轮陷在泥地里就麻烦了!”孔有德笑了笑,按照岳托的安排,汉军的炮队提前一天出发,而他率领的镶黄旗则后撤了一天,替其断后,这让他内心深处十分感激。 “我喜欢这种天气,因为城里的明军就不太可能追击了!” “追击?”孔有德笑了起来:“怎么可能?和硕贝勒,您也太看得起那些明军了,守城也还罢了,野战他们是绝对不敢的。” “是吗?希望如此吧!”岳托笑了笑:“传令下去,加快脚步,明天晚上之前一定要赶到和林格尔,与大汗的正黄旗汇合!” 和林格尔。 阳光照在残垣断壁上,到处都是褪色的焚烧痕迹。放眼望去,到处都是一片惨白。城中广场青石铺就的地面,杂草生长于石缝,北风掠过,带起一片风沙,拍打在断壁之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 皇太极的汗帐设置在一片果林之中,四壁长满了枯黄的藤蔓,在果林的中央还有一口水井,井水清亮甘甜。园林的入口由正黄旗的白甲兵把守,戒备森严。(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四章 盛乐 “大汗,这是扎鲁特汗的文书!”范文程恭谨的将一份书信递给书案旁的皇太极,皇太极却没有伸手去接,笑道:“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想必信上又是请求宽限撤兵时日的吧?” “呵呵!”范文程笑了笑:“内齐他们拥立大汗为主,所为的也不过是子女玉帛罢了,这也是人之常情!” “放到这边来吧!”皇太极指了指书案的一角,放下手中的毛笔,疲倦的揉了揉眼睛:“内齐他们真是鼠目寸光,明国皇帝已经派杨嗣昌出京总督宣大山西军事,山西明军就算再怎么不堪一战,在天子亲任的督臣面前也是要打一仗的,不见好就收,肯定要吃大亏的!” “大汗说的是!“范文程笑了笑:“不过这也是好事,内齐他们吃了亏,不是反而会更加依赖我大金国吗?” “哈哈哈!”皇太极笑了起来:“不错,范先生所言甚是。√∟UU小说,www.uu234.com那在回信里就劝告他们几句,让他们小心明军!” “是,大汗!”范文程走到一旁的书案旁,展开笔墨纸砚飞快的就写下回信,吹干了送到皇太极面前。皇太极草草的看了一遍,拿起一旁的大印,他正要盖下,手却悬在半空中迟迟没有落下。一旁的范文程看在眼里,也不敢催促,只得耐心等待。过了好一会儿,皇太极将大印放到一旁,问道:“范先生,你觉得刘成进筑新归化城这是一招什么棋?” 范文程一愣,不过他知道皇太极在私下里时常突然问一些看上去前言不搭后语的问题,此时他需要的往往不是思虑完备的答案,而是一个契机和启发。因此他也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闭目沉思,一旁的皇太极也不催促,过了好一会儿,范文程低声答道:“禀告大汗,臣以为这是一着好棋!” “哦?范先生请讲!” “大汗,林丹汗一死,其子尚幼,不足以继承大位。如果用一句我们汉人的话说就是‘秦失其鹿,群雄共逐之’,在这些人当中,大汗和那个刘成是跑在最前面的。此人重建归化城,便如同汉唐修筑受降城一般,具有河套之地,强者讨之,弱者抚之,强根本而去枝叶,以立霸业!” “好一个强者讨之,弱者抚之,强根本而去枝叶!”皇太极听得出神,不由得击掌赞道:“看这刘成的所作所为,当真和先生说的一模一样,先斩杀林丹汗、卜失兔汗,然后分割各部,予以水草丰茂之地,若慈母以待稚子,其图谋甚远呀!” “不错!”范文程笑了笑:“大汗,以臣所见,此人乃是我大金国的心腹大患,须得早日除去!” “嗯!”皇太极笑了笑:“说这个还早得很,范先生,若是岳托取归化城不下,你觉得应当如何应对呢?” “筑城!”范文程答得十分果断:“我大金虽然兵甲犀利,天下无敌,但毕竟盛京离这里有千里之遥,大汗您不可能常驻此地。时日一久,蒙古各部必然离心,可若是筑一坚城,留一旅之兵,蒙古各部旦夕见我大金兵威,方会死心塌地,为我大金藩篱。” 皇太极点了点头,他很清楚眼下明国与后金在辽东一线堡垒林立,战线基本已经稳定下来了。既然正面战场已经陷入僵持状态,那么胜负就取决于谁能够在侧面战场上打开局面了,皇太极连续对蒙古用兵,就是为了把蒙古人拉上自己的对明战车。但这不光是能打就够了的,毕竟后金的根本之地在松辽平原上,能够抽调出来的机动兵力也很有限,不可能三天两头在一个次要战场上刷人头。在这种情况下,刷军事存在的必要性就很必要了。打个比方,皇太极不可能在和林格尔过冬,但是修个城留千把人却是没有问题的,那些蒙古人虽然看不到后金大军,但是看到城堡和上面飘扬的后金大旗,自然对后金的忠诚度也会高上不少。不然归化城就在眼前,后金大军却在一两千里外,傻子都知道该选哪边。 “那范先生以为该选何处筑城呢?” “就是此处!”范文程显然对皇太极的问题早已成竹在胸:“此地本为盛乐古城的旧址,唐时为单于都护府所在,城南有河水,土地肥沃,利于屯垦,又有城基在,材料也都是现成的,以掠来生口动工,最多半月时间,便能粗具规模。” 皇太极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在努尔哈赤的一共十六个儿子中,皇太极可能是最为勤奋好学的一个,不但拥有刚刚进入文明社会的野蛮民族所共有的勇武彪悍,还有相当的文化修养。范文程方才提到的盛乐古城乃是北魏道武皇帝拓跋珪所建立的都城,拓跋鲜卑在西晋灭亡后进入中原的诸多胡人中其实是一个后来者,在此之前,有羌族、氏族、匈奴、羯、丁玲、慕容鲜卑、宇文鲜卑等多支胡人进入中原,其中不少人都建立了自己的政权,但这些政权都旋起旋灭,真正统一北方的却是拓跋鲜卑这个后来者。拓跋鲜卑之所以能够做到这点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他其实在进入中原以前,就在漠南、云中一带生活了近百余年,利用中原战乱的机会,拓跋氏族收容了大量流亡的汉族北方农民,给予其耕地,并采取适应农耕生活方式的方式加以统治。因此拓跋鲜卑在进入中原以前就对中原地区的农耕生活方式十分了解,有丰富的统治经验,而且在进入中原前就拥有了远远超过其他胡族的本族人口,其本族力量远远超过其他胡人;其二盛乐位于大同盆地的北端,蒙古草原的南端,是游牧民族进入山西高原的入口,战略位置十分必要。对于皇太极来说,范文程举出的这个例子是有特别意义的。因为建立北魏政权的拓跋鲜卑与女真相同,都是起家于长白山脉,当后金想要从山海关进入华北平原受阻时,自然就想起是否可以沿着拓跋鲜卑的足迹,踏上和林格尔——大同——华北平原这条老路。 “范先生所言甚是,只是你觉得让谁留守呢?” “以在下所见,岳托大人勇武过人,处事公允,深得蒙古各部之心,是最好的人选!” “你先退下吧,我再考虑一下!” “是,大汗!”范文程跪下磕了个头,退出帐外。他心里清楚,皇太极十之**会接受自己的建议。除去岳托从个人素质的确是合适的人选以外,还有一个无法在众人面前说明的理由:豪格被俘虏后,岳托和代善父子二人的实力太过强大,已经打破了后金国中枢的权力平衡。而将岳托留在和林格尔,统领蒙古各部,指挥侧面战争就等于是一种颇为体面的方式将其赶出后金的权力中枢。以皇太极的眼光,不会看不到这一点的。 果然,到了当天晚上,范文程就得到了加紧修筑和林格尔城的命令。 “大人,前面就是宁武关了!”一个亲兵指着雾气笼罩下隐隐欲现的关城,大声对杜如虎禀告道。 “嗯!”杜如虎点了点头,看着远方熟悉的城墙,心中感慨万千,五年前自己正是经过这儿前往京师勤王的,却落得个因为无饷无粮而激起兵变,沦为流寇的下场,若非遇到刘大人,恐怕,恐怕自己——。杜如虎已经不想再想下去了,他甩了甩头,仿佛要将脑海中的东西尽数甩掉:“传令下去,加快脚步,天黑前一定要赶到宁武关!” “杜将军,看您这模样,莫非是想起了什么往事?” 一旁传来了李东国的声音,这位李大人在明末的士大夫里也算得上是能吃苦的了。那天晚上敏敏做出决定后,第二天中午杜如虎便带着一千步兵和四百骑兵向西出发了,此外还有两门三磅炮,那李东国也跟了上来,一路颠簸也吃了不少苦,可他也都咬牙撑过来了,让杜如虎也不由得暗自佩服。 “崇祯二年陕西兵勤王时,我曾经途经这里。” “呵呵,旧地重游——”李东国话刚说到这里,脸色突然一变,他与杜如虎也不是初次打交道了,自然知道一些他的往事,话刚出口就想起来了,赶忙强笑道:“今时不同往日,有杨督师在此,粮饷方面的神情将军您不用担心!” 正在此时,前面突然传来一声炮响。杜如虎脸色一变,对李东国道:“李大人,不知前面出了什么事,我先去看看了!”说罢他便猛踢了一下马肚子,向前疾驰而去。 杜如虎骑了一段,看到人马停了下来,前面传来争吵声、和战马的喷鼻声和踏动蹄子的声音混在了一起。他心中越发焦急,一边抽了坐骑一鞭,一边喝道:“怎么回事,干嘛停下来了?” “杜将军,城上的守军说我们是骗城的蒙古鞑子,不肯开城门,还放炮轰我们!”杜尔伯特满脸无奈的答道,考虑到敌人的马多,敏敏从自己的宫帐军中抽出四百骑来,由杜尔伯特统领,作为杜如虎所部的哨探和前卫,行军时在最前面,却不想被守城的明军给误认为是破边的蒙古人。其实这也难怪守军误会,敏敏这四百宫帐军虽然盔甲武具都很不错,但几乎个个被发留辫,在城头上的守军看来,与女真那边的蒙古兵没有什么区别。 “杜尔伯特,方才的炮声没有打到人吧?” “在那儿!”杜尔伯特指了指前面不远处的一棵断树,距离这边还有三十多步,他的脸上露出鄙夷不屑的笑容:“差的这么远,也就能吓唬吓唬女人孩子!” 杜如虎见没有伤人,松了口气,他打马走到城下,向城头高声喊道:“我是延绥镇朝邑参将杜如虎,是受命领兵来援的,你们快打开城门,放我们进城!” “你们这些鞑子休想哄骗我们,分明是想来骗我们的城,快滚,不然我就放箭了!“ “那些是本将的义从,并非是破边的鞑子,你们若是不信,本官还有印信路引,你们看看就知道了!” 回答杜如虎的是一阵乱箭,他身旁的亲兵赶忙举起盾牌挡箭,护着他往后退,幸好他们身上的盔甲质量不错,只有几个轻伤的。这时李东国赶了上来,看到这般情景,不由得大怒,他打马来到城下喝道:“你们这里的守将是谁,本官乃是河东巡盐御史李东国,奉督师大人之令前往陕西调兵,还不快开城门!” 李东国的怒气奏效了,片刻之后城门就打开了,守门的参将迎了出来,笑道:“守城的有眼无珠,冒犯了李大人,还请海涵!” 李东国脸色铁青,冷哼了一声道:“不分青红皂白,便放炮放箭,误伤友军,本官这次见了督师大人,是一定要将此间事禀明,打杀你们几个狗才。” 那参将脸色顿时变得惨白,忙不迭跪下磕了两个头:“大人,督师已经传下军令,内外三关若有放入胡人百骑者,都司以下皆斩,都司以上免职论罪,末将实在不敢马虎大意呀!” 杜如虎在一边看的可怜,再说自己是客军,如果真杀了主军的人,他们在山西也混不下去,便低声劝道:“李大人,这位兄弟也是为了杀贼,我们也没有死人,还是算了吧!” “死罪可免,活罪难饶!”李东国冷哼了一声:“方才开炮放箭的人每人抽三十鞭子,现在就打!” 杜如虎还想劝解,可毕竟人家是为了自己出气,自己再说就不太合适了。那守城参将在地上又磕了两个头,爬起身来跑上城去,不一会儿便绑了十六七个士兵下来,当着杜如虎和李东国的面扒下裤子,一五一十的抽起鞭子来。从明代中期开始,由于“以文御武“体制的逐渐形成,文武官员的地位越发悬殊。像李东国这种进士出身、座师是当朝阁老,前途无量的文官,就算是寻常的总兵也得让他三分,这区区一个参将,更是比奴婢强不到哪里去。像类似的情况,杜如虎过去在明军中也没少见,可自从他跟了刘成之后,可就再也未曾见过类似的事情了,这下猛然一看到,虽说是为自己出气,可心里却满不是滋味。(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五章 宁武关上 不一会儿,鞭子抽完了,那参将觍着脸过来,笑道:“李大人,那几个不长眼的东西都打过了,这次便放过他们吧!“说话间,他朝杜如虎使了个眼色,目光中满是恳求。杜如虎心中不忍,便向李东国拱手道:“御史大人,如今鞑虏破边,正在用人之际,今日便到这里吧!” 李东国正打算笼络杜如虎,便冷笑了一声道:“罢了,今日看在杜将军的面子上便饶了这帮杀才,快让大军入关,准备休息的地方!” “是,是!多谢李大人,多谢杜将军!”那参将忙不迭向李东国和杜如虎欠着身子,下令手下开门,让军队进城。杜如虎惦记着军情,便向那参将问道:“这位大人,我刚刚从陕西过来,不知这边军情如何?还请您替我解说一番!” 那参将叹了口气:“哎,内外三关一律戒严,烽火都一直点到京师了,也就是崇祯二年那次鞑子破边能比了!” “竟然到了这种地步?”杜如虎不由得吃了一惊,那参将口中的内外三关指的是内长城的六座重要关隘。和许多人理解的不同,明代的长城其实是内外两道而非一道:外长城东起鸭绿江,西抵嘉峪关,全长一万二千七百多里,也叫“外边”或“边墙”;内长城始建于北齐,也叫作“次边”,按照明史《兵志?边防》的记载:“西起山西老营堡转南而东,历宁武,雁门、北楼至平型关尽境约八百里;又转南而东,为保定界,历龙泉、倒马、紫荆、吴王口、插箭岭、浮图峪至沿河口,约一千七十余里;又东北为顺天界(今北京市)历高崖、白羊、抵居庸关,约一百八十余里。皆峻岭层岗,险在内者,所谓次边也”,内外两道长城在今天北京市怀柔县慕田峪长城附近汇合。内长城东段位于河北境内的倒马关、紫荆关、居庸关合称为“内三关”;而西段位于山西境内的偏关(偏头关)、宁武关、雁门关合称为“外三关”,其内外之别并非是防线的内外,而是距离京师的远近。宁武关便是“外三关”之一,如果比照地图就不难看出,内长城是明军对于北方游牧民族的第二道,实际上也是最后一道成体系的防线,朝廷下令内外三关全部戒严,只能说明敌军入侵的规模极大,已经无力将其赶出边墙之外,形势的危急可见一斑。 “我听说这次破边,乃是东西两股鞑虏合流,请问各有多少兵马?” 那参将看了杜如虎一眼,可能是方才杜如虎为自己开口向李东国求情的缘故,他对杜如虎的观感还不错,便低声道:“杜大人,我只是听说这次有东虏也有西虏,可是到现在为止,我只看到几股西虏,东虏倒是一个也没见到过。” “只有西虏?”杜如虎闻言一愣,他们两人口中的东虏便是八旗兵,而西虏则是蒙古人。以当时明军普遍的看法,八旗兵的战斗力远远超过蒙古人,如果只是蒙古入侵,根本不会闹到内外三关戒严不出,京师一路烽火的地步。可听这守将说他根本就没看到八旗兵,只有蒙古人,莫不是八旗兵没有来宁武关这里,去了其他地方? “那东虏去哪儿了?雁门关?紫荆关?难道是居庸关?”杜如虎由西向东一路报了过去。 “都没有!”那参将摇了摇头:“次边的关城有几个报说有遇到东虏的,可后来一查验,才发现都是西虏鞑子。” “那莫非是虚传?是那些蒙古鞑子虚张声势?” “那不会!边墙被攻破的几个关口和堡寨十分坚固,都是被火器轰开的,蒙古鞑子穷的要死,哪有那些玩意?“ “那,那是怎么回事?东虏那么远跑过来,总不会就是为了帮西虏破口吧?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谁知道呢?”那参将叹了口气,此时骑队已经全部进来了,他看了看那些蒙古骑兵,苦笑道:“杜大人,您这些骑兵就在关城外面宿营吧,粮食烧柴待会就送到!” “好说!”杜如虎明白对方的意思,笑道:“劳烦您给我们划出一块地方来!” 那参将见杜如虎这般好说话,顿时松了口气,赶忙笑道:“好,好!就在城外那块向阳的坡地上,左边就是一口泉眼,即挡风取水又方便!”说到这里,他转过身对一旁的李东国欠了欠身子:“御史大人,下官在关口已经略备了一席薄酒,为二位洗尘,还请赏下官一个薄面!” 李东国看了看那参将,笑道:“也好,杜将军,一起来吧!” “是,大人!“杜如虎挥手招来杜尔伯特,低声叮嘱了几句,便随李东国往官衙去了。三人进了官衙后堂,酒过三巡,那参将又曲意奉承,李东国的脸色也好看了不少,笑吟吟的对那参将道:“虏骑深入,你这也是情非得已,今日之事就作罢了吧!” “多谢御史大人!”那参将心中一直惴惴不安,唯恐李东国会将今日的事情记在心里,在杨嗣昌面前说自己的坏话,他赶忙拿起酒壶,亲自替李东国和杜如虎二人杯中倒满酒,又替自己倒满了,举杯笑道:“二位大人如此宽宏大量,下官没齿难忘!” 正说话间,一名亲兵急匆匆走到门口,看到里面三人喝的酒酣面热的样子,一时间犹豫不决是否应该求见。杜如虎正好看得清楚,便对那参将道:“大人,你看门口莫不是紧急军情?” 那参将赶忙向杜如虎和李东国告了声罪,让那军士进来通报,原来关城外一处叫做黑石峪的村落遭到虏骑的袭击,那黑石峪相距宁武关不过十余里远,地势颇为紧要,算得上是宁武关外的一处屏障,有十余个士兵把守的烽遂,遇袭之后便点起火来,向宁武关的守兵发出警报。 那参将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李东国脸色,心中却思量着应当如何回答才能让那位御史大人满意。正思量间,却听到李东国的声音:“那黑石峪在哪儿?” “禀告大人,乃是宁武关西北的一个村落,有两百多户人家,相距这里约有七八里路,在村口山坡上有一处烽燧,上面屯扎着十来个土兵,若是遇到虏骑来袭,便点起烽火向关城报警。” “那你打算如何应对呢?” 那参将犹豫了一下,小心答道:“禀告御史大人,天已经黑了,敌情不明,若是出兵救援,只怕反遭虏骑伏击。末将以为应当持重为上!”他说完自己的对策,小心翼翼的看了看李东国的脸色,看到对方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心里那块石头才算是落了地。 “参将大人!”一旁的杜如虎问道:“敢问一句,从关城到那黑石峪道路好走不,可否利于骑队?” “路倒是好走得很,都是平路,白日里快马跑个来回也就是半响功夫。”那参将说到这里,小心的劝道:“杜将军,你莫不是要去救那黑石峪?那烽燧上也就十来个土兵,西虏奸猾的很,说不定路上便吃了埋伏,不值当呀!” “我并不是打算夜里出兵!”杜如虎笑了笑:“让将士们吃了饭好生歇息下,明天五更天出城,那时天色已经微明,路上应该十分清楚了,那些虏骑若是不走,已经人困马乏,正好以逸待劳!” 那参将听得眼前一亮,他也是老行伍了,立即就判断出这是个好主意,无论那队虏骑是来抢掠还是想诱使守关明军出城,他们的体力和马力明早都是个低谷,而抢到的生口、牲畜、财物至少得到明天早上才能上路,携带着这么多财物,他们肯定无法逃脱明军的追击。 “这倒是个好法子,那我立刻挑几个熟识道路的当地军士来做向导!”此时他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向李东国和杜如虎告了声罪,便急匆匆出门去了。 黑石峪,烽燧。 王易可跌跌撞撞的跑上走道,年久失修的烽燧胸墙已经被风沙削去了小半,只能挡住王易可心口的高度,也就是说他的整个脑袋和肩膀完全暴露在敌人的箭矢下,刚刚被点着的烽火正在他背后冉冉升起。他弓起腰,小心的从女墙的射孔向外望去,一时间,他还以为下面的村子里满满的都是萤火虫,接着才明白过来那是大队的虏骑,手持火把吗,在房屋间来回奔走跑。他看到一个茅草屋顶起火燃烧,橙色的火焰舔\舐着黑夜,泛起一片红光。接着又有一处着火,此起彼落,很快就连成一片火海。 谷山也爬了上来,他是这一小队明军的头儿,在这会儿功夫已经戴上了头盔:“有多少人?” 王易可试着去数,但那些火把移动的太快,数量也太多,只能看到翻滚的火把在天空中飞舞,一落地便溅起一片火光。 “两百,或者三百,我不知道。”王易可沮丧的低下头,透过房屋被燃烧时的噼啪声,他能够听见人的喊叫声,又村民的哭喊与惨叫,也有夜袭者得意的叫喊声。 “那些家伙马上就会过来!” “是的,快去把所有人都叫醒,穿上盔甲,把用得着家伙都搬到上面来!” “是!”王易可应了一声,飞快的向下面叫喊起来。 王易可的判断很正确,几乎在守兵被叫醒的同时,谷山看见一队骑兵穿过两排燃烧的茅草屋,向烽燧而来。火光照在他们的头盔和武器上,将其染成了橘红色。他可以看见最前面的一人衣甲华丽,背后的骑士手持旗枪,旗帜在夜风间飘动。谷山竭力辨认,但夜里实在是看不清,在火光之下,任何东西不是黑色就是红色。 王易可终于完成了上司的命令,所有人都醒了,纷纷拿着武器爬上来守卫烽燧,他本人也跑到谷山身旁,从射孔向外望去。那队骑兵已经走到相距烽燧一箭之地,那个手持旗枪的骑士上前几步,勒住缰绳,朗声道:“以扎鲁特汗内齐之名,立即开门!” “大汗?俺只知道大明天子,哪里知道什么鸟大汗?”王易可大声吼了回去,却立刻挨了谷山一个耳光。 “闭嘴,这不是讨口头便宜的时候,能拖一刻是一刻!”谷山回头看了一眼,看到人们正从孔洞里把一个木箱拉上来,他扭过头问道:“敢问一句,是哪部的大汗?” “扎鲁特部的内齐大汗,三万铁骑的强大首领!”那个骑士高声喊道:“快开门,不然我们就攻进来了,那时候你们每个人都要被吊死在城墙上。” “把弓给我!”谷山压低声音对一旁的王易可低声吩咐,一边瞄准那个骑士,一边对外面大声喊道:“不行,如果我们开门一样会被吊死的。”那个骑士在不知不觉间已经靠的太近了,谷山松开弓弦,在燃烧声掩盖了箭矢划破空气的声音,不过距离还是有点太远了,只射中了战马,那个骑士从受伤的战马上摔落,发出愤怒的咒骂。 “把这个烽燧拿下来,人全部杀光!那个射箭的人先把他的十根手指都砍断然后再处死!”内齐的眼睛在火光的闪着残酷的光,他并不太在意那个烽燧里的那些小虫子得逞的把戏,这反而给他增添了一点未知的刺激,就好像吃羊肉时撒上的香料,让其更加美味。反正守兵已经把警报发回去了,如果宁武关的守军前来救援,他就能给他们一个惊喜。 “小心!”王易可一把扯住谷山的腰带,将其扯到在地,土墙外传来一阵箭矢射中时的闷响,随即便是盔甲的碰撞声、刀剑的出鞘声,奔马的铁蹄声,撞击木门声。一支火把越过女墙,落在烽燧顶部,溅起一片火花。 “操家伙!”谷山的大嗓门在夜空里显得格外刺耳:“人都散开,别都挤在一起,王易可你带三个人守住洞口,其余人分别守住垛口,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们攻不进来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六章 宁武关 中 应该说谷山的自信并不是没有缘由的,这座烽燧在明军在边境的诸多防御工事中几乎是最粗陋的一种,但也是最难硬攻下来,原因非常简单——烽燧是完全不考虑守兵的上下方便和居住舒适性的。形象的说,烽燧就是一个高四五余丈,顶部宽度约有四五丈见方的一个夯土堆,顶部往往有一两间小木屋,在土堆的当中有一个直通底部的隧口,然后挖出去一个洞,士兵平日就从内部绳梯上下。遭到围攻时,守兵就逃到烽燧顶部,然后将绳梯收起。不难看出,烽燧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守兵几乎没法出击,围攻者只要堵住唯一的出口就能困死守兵了。但烽燧的唯一作用就是发出预警,里面的人很少,只要少量的食物就能坚持很久,而且他们面对的敌人主要是游牧骑兵,缺乏围攻的技术和武器,也很难坚持太久的围攻。 谷山用拳脚和刀柄迫使部下安静了下来,回到自己的岗位,他看到一只手抓住女墙的边缘,就着下面村落的火光,他能够清晰的看到这只手,粗壮的手指,满是老茧,大拇指上戴着一只牛角扳指,指甲缝里满是泥土,他拔出佩刀,用刀尖对准手臂的后面,一顶皮盔出现在手的后面。 “大明万岁!”他狠狠的一刀刺了过去,鲜血四溅,谷山还没看清那张脸就落了下去。还没等谷山喘口气,下一个人就出现了,这是个手脚伶俐的年轻人,他用牙齿衔着一柄弯刀,这样他可以用双手攀爬,他以惊人的速度翻过女墙,不过还没等他的第一条腿落地,谷山就狠狠的一刀向他的腹部戳去。那个年轻人以惊人的敏捷反应向后一仰,然后从墙上摔落下去,下面传来沉闷的声响和凄厉的惨叫声。 进攻者没有梯子,但经过多年雨雪的冲刷,这座烽燧的四壁已经不那么陡了,进攻者可以沿着缝隙攀爬上来。有人还企图从中央的那个洞口爬上来,结果被守株待兔的王易可轻而易举的用长矛捅了下去,后来者很快从前面的蠢货身上学到了教训,改从外面进攻。空气中弥漫着血、烟、钢铁的味道,王易可环顾四周,发现到处都是阴影在闪动,有人倒了下去,更多的人填补了空缺,他举起佩刀,一时间却不知道应该往哪边去,到处都是死亡。 谷山与一人扭打着跌倒,王易道赶忙扑上去在那人背上刺了两刀,却发现头领的肚子上已经插着一把小刀,他想要将刀子拔出来好包扎伤口,却被谷山挡住了。 “别这样,刺的太深了,我已经不行了!”谷山脸上的肌肉痛苦的抽搐着:“你来代替我,领着大伙把鞑子打下去,不然大家都得玩!” “是,是!”眼见得谷山的气息越来越急促,王易可只能点头称是,可心头却是乱作一团,毫无头绪。这时从女墙下又爬上来,猛地将王易可扑倒在地,两人扭打起来。王易可的力气不如那人大,被压在身下,用力掐住了脖子,慌乱间他伸手乱抓,抓到什么便朝那人脸上乱扔,那汉子却不理会,只是手上用力想要将王易可掐死。眼见得王易可的眼前发黑,就要给昏死过去,那汉子突然惨叫一声,双手捂住眼睛大声惨叫起来。王易可喘了几口气方才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方才手中抓的却是一把生石灰,原来他们前些日子想要修补烽燧顶部的那间小屋,搬了些生石灰上来,剩下一半没有用完,ian堆在一旁,却想不到这个时候用上了。 “快!快用石灰泼他们!”王易道一边大声叫喊,一边扯开衣服包了石灰分给众人,往正沿着墙壁往上爬的蒙古人头脸部泼去,这些蒙古人为了攀爬方便,多半是用牙齿衔着兵器,仰着头爬上来,正好被泼了个满脸,强烈刺激性的生石灰粉末溅入眼睛里,顿时发出凄厉的惨叫声,滚落下来。 “怎么回事?”内齐愤怒的骂道,眼看着这烽燧就要拿下来了,却看到自己的人纷纷落下来,功败垂成,这种挫败感刺激着他的心,就好像被老鼠啮咬一般。 “禀告大汗,烽燧上面的守兵用石灰泼我们的人,不少人眼睛被烧伤了。” “混蛋!”内齐骂道:“这有什么了不起的,用盾牌不就能挡住了?快拿下来,我要把他们一个个都活剐了!” “大汗,没有梯子,又是在夜里,爬墙的时候没有办法用盾牌的!” 内齐冷静了下来,正如部下所禀告的那样,仓促之间没有梯子,又是在黑夜里,双手双脚爬城也还罢了,如果还用一只手举着盾牌,十有**会跌下来。 “好,你派几个人,造几具梯子来,等到天明再给他们好看!”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已经是五更时分,从打开的城门洞口,可以看到即将落下的月亮,月光照在远处山坡上的松林上,给其镶上了一圈银边。 杜尔伯特跳上战马,从亲兵的手中接过头盔,他正想给自己戴上,看到杜如虎从城楼上走下来,便转过身问道:“还有什么事情?将军大人?” “千万要按照我们事先约定的行事!”杜如虎的神色有些忧虑,显然他对于初战有些担心。 “明白!”杜尔伯特笑了笑:“有火炮还有这么多鸟铳手,我不会做蠢事的!” “那就好!记住,要小心行事!“看到杜尔伯特如此好说话,杜如虎的脸色好看了点,他侧过身子,让出城门的通道来。杜尔伯特回头打了声唿哨,骑兵们便排成四列纵队出城而去,在他们后面的则是两百跳荡手,这些都是由至少经历过两次战斗的老兵组成,身着铁盔、胸甲、裙甲、肩甲、手甲、铁手套和护胫,通常使用长柄斧、双手砍刀、盾牌和七叶锤等重兵器;在他们的身后则是步队中的主力长矛队:一共有四百人,他们一般只戴着铁制头盔和胸甲,只有少数人穿着裙甲和胫甲;在最后面的则是四百射生队,这些射手们一般只身着皮帽和皮甲;在射生队的后面则是两门三磅炮,精巧的炮车由四匹驽马牵引着,在炮车的后面则是两辆大车,里面装着用木箱装好的三百发炮弹,木箱上面用不同的颜色标记区分实心弹和霰弹。 很快,骑兵和步队们的距离就拉开了,在向导们的指引下,骑兵们跑的很快。杜尔伯特很满意的发现马蹄的声音比自己想象的要小,这要归功于绑在马蹄上的草包和绒布。伟大的长生天,让敌人还处于睡梦之中吧!杜尔伯特心中暗自祈祷道。 “大人,过了前面那条小河就到黑石峪了!”向导指着前面说道,此时天边已经现出一片鱼肚白色,借助这晨光,杜尔伯特可以看到那略带亮光的河水,他回过头对身后的部下低声道:“传下去,先停下来!” 命令很快被一个个传递下去,骑兵们的速度慢了下来,杜尔伯特打马跑到路旁,爬上一棵槐树,他以惊人的敏捷爬上最高的那根树枝,看见村子里那突出的烟囱,些许茅草屋聚集在河边,其余的大部分草屋都被烧掉了,在靠近村口那边,有一座木制的小桥,小桥旁边有一件低矮的石屋。 杜尔伯特继续向外攀爬,直到树枝开始下垂,无法承担他的重量。在有烟囱的那间屋子旁,七八个蒙古人正在懒洋洋的搬运些什么,而烟囱里升起了一缕缕的青烟,一个人将几只羊牵到河边石屋外,开始宰杀,绵羊临死前的叫声清晰可辨。 “太好了,敌人什么都没有察觉!”杜尔伯特咬紧自己的嘴唇,好避免发出声音,他敏捷的跳下树来,爬上自己的战马,拔出腰刀,大声喝道:“贼子们还刚刚睡醒呢!分成三路,我们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石屋旁,哈勒闷闷不乐的将一只羊牵到河边,一大早就得暖和的灶台旁爬起来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他们已经有差不多一个月没有睡在有屋顶的地方了,好不容易今天可以睡在屋子里,却抽签输了,不得不早起准备大汗的早饭。那只绵羊仿佛感觉到了末日将近,激烈的挣扎着,发出咩咩的叫声。哈勒老练的一只木盆放在地上,然后将一刀便割断了羊的气管和动脉,羊血溅到木盆里,顿时散发出一片白色的雾气。绵羊的挣扎很快就衰弱了,最后只剩下垂死的痉挛,哈勒看到血已经放的差不多了,将羊翻了过来,一刀就剖开了肚子,开始熟练的剥皮起来。看到热乎乎的内脏流到地上,四周早已挤成一团的狗发出了激烈的吠声——按照蒙古人的风俗:羊肉属于牧民,而内脏则属于最好的朋友牧羊犬们。按照老习惯,哈勒双掌合十向长生天拜了拜,然后将肠子丢到狗群中,但狗们并没有像平常那样为鲜美的食物而争斗,反而叫的更大声了。 “不对!”凭借多年的经验,哈勒立即感觉到异常,狗们不是为了食物而相互争斗,而是为靠近的陌生人发出警报。他转过身,看到一片骑影正朝河这边冲过来,至少有两三百骑。 “敌袭!明军来了,明军来了!”哈勒丢下还没剥皮的羊,扭头就往村子里跑去,一边用尽最大的力气叫喊着,可冷风灌进他的喉咙里,将呼喊声又堵了回去。突然他感觉到小腿一痛,便摔倒在地,哈勒顾不得看自己受了什么伤,爬起身来一步一跛的往村子里跑,下一秒钟,一只短矛刺穿了他的背心,将其钉在地上,距离那支死羊只有不到二十步远。 杜尔伯特策马来到哈勒身旁,从尸体上拔出投矛,相比起角弓,他更喜欢使用这种长度约为一米半的短矛,因为相比起骑弓,投矛更能干净利落的干掉对手,而且还能够作为近战的武器。在他二十余年的沙场生涯中,杜尔伯特见过身中十几箭还能大呼酣战的勇士,但挨了他一短矛的,就算不死也只剩下半口气了。 不远处的村子里,传出一阵阵号角声,那是遭到突袭的蒙古人在发出警报,凭心而论,这些蒙古人的反应已经很快了,但还是不够。冲出茅草屋和帐篷的蒙古人被突袭者射倒、砍死、而还在屋中和帐篷里的那些人就更惨了,突袭者将火把丢在草屋的房顶上,或者干脆扔进帐篷里;干燥的牛皮和稻草都是很好的燃料,被点着的草屋和帐篷里很快就发出惨叫声,一个个人形火团冲出来,在地上打滚企图将其扑灭,但等待着他们的是“慈悲”的一击。 “敌人的数量比想象中要少得多!”杜尔伯特在干掉那个屠夫之后,就再也没有投入战斗,他冷静的站在石屋旁,观察着战局。按照烽火传来的情报,昨天晚上的袭击者的数量应该不少于一千五百人,而村子里的敌人不会超过两百人。要么敌军在抢掠完村庄后,就只留下少量游兵,主力都连夜撤走了;要么敌军的主力由于某种原因没有屯扎在村子里。前者的可能性不大,带着俘获的人口和牲畜在连夜行军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说不定出点意外俘虏就跑光了,毕竟俘虏多半是本地人,对这里的地形要比入侵者了解得多。 仿佛是为了印证杜尔伯特的猜测,北面传来急促的号角声,显然敌军的首领也发现了乘着拂晓而来的突袭者,发出了反击的号角声。杜尔伯特冷笑了一声,解下腰间的号角,连续吹了短促的三声,然后又从马鞍左侧的皮囊里取出一支火箭,打着了火,点着引信,随着嗤的一声,一道火光直冲天空,爆出一团火花来。 “传令下去,暂停前进!“看到天上的火箭,杜如虎勒停了战马,他看了看四周的地形,立即下令步队展开,长矛队排成八个棋盘形状的方阵,一字排开,射生队在长矛队的前面,跳荡队在最后面,排成稀疏的横队,那两门三磅炮分别布置在最左边的方阵前,而杜如虎本人则在亲兵的簇拥下登上阵前的一个小土丘。(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七章 宁武关 下 很快,杜如虎就看到了杜尔伯特,在其背后是那些宫帐兵,他提高嗓门喊道:“虏骑来了吗?有多少人?” “来了!”杜尔伯特用脚尖踢了下马肚子,登上土丘来到杜如虎面前:“至少有一千骑,已经追上来了,半盏茶功夫就到这儿了!” “那好!”杜尔伯特指着背后的军阵:“你带着骑兵从右边绕到步队阵后去,右边就交给你指挥,我指挥左边,明白了吗?” “明白!”杜尔伯特应了一声,他回头打了声唿哨,便带着自己的骑队向步队横队的右侧跑去。¥℉UU小说,www.uu234.com杜如虎继续留在土丘上,直到看到敌骑相距自己只有百余步方才打马向己方的军阵退去。 “快,快,抓住这群老鼠,我要把他们全部吊死在树上,让乌鸦啄他们的眼睛!”马背上,内齐几乎要把自己的牙齿都咬碎了,自从破边入塞以来,他还是第一次遇到明军的反击,更不要说有这么大的损失了。愤怒冲昏了他的头脑,让他的胸口里好像有一团火在烧,以至于没有注意到那些袭击者也是蒙古人。 “大汗,大汗,前面有明军,是步队!“哨探的回禀让内齐稍微冷静了点,他没有说什么,催马登上了高处,借助东面山脊上升起的旭日,他可以清晰的看到敌人的行列,大约四百步外,明军的行列就好像箭矢一般笔直,盔甲、长矛、旗帜的锦边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那些袭击者的末尾刚刚消失在步队横列之后。看到这一切,内齐犹豫了起来。 “大汗,我们撤吧!咱们这次入边可不是为了和明军打仗的!”旁边的一名将领低声道。内齐没有说话,他的心中却犹豫了一下,的确自己的目的是俘虏、牲畜、粮食、布匹、铁器,而非和明军打仗,显然眼前的敌人是善战的精锐,贸然与其交锋造成没必要的损失就没必要了。内齐提了提缰绳,正准备发出撤退的命令,突然左边十几步外泥土四溅,顿时受惊的战马四处乱窜,乱成一团。 “这是怎么回事?”内齐的脸颊被飞溅的泥土打的生疼,他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的坐骑,没有被甩落马下。 “应该是明军的大炮!”一个侍卫指着对面明军阵线上升起的一团白烟,用不确定的语气答道。 “这么远?难道是红衣大炮?”内齐的心中又惊又怒,身为扎鲁特部的大汗,他对明军的火器还是颇为了解的,四百步的距离,像虎蹲炮、碗口铳这类以发射霰弹为主的近距离火器肯定是打不着的,便是寻常的弗朗基炮,也是力有未逮,唯有红衣大炮可以射中。他在皇太极的汉军中也看过红衣大炮的实物,炮管长达数丈,重数千斤,须得数十匹牛马拖曳方能前进,多半用于城防攻守,难道今天就让自己遇到了? 内齐正犹豫间,事实给了他答案,相距他数米外的两名护卫突然连人带马被打成了碎片,血肉溅了他半边身子。这一瞬间内齐几乎能闻到死神带来的那种尸臭味,他全身的血液几乎都要凝固了,他调转马头,大声喝道:“撤退,马上撤退!” “大人,虏骑好像退了!” 虽然面无表情,但杜如虎的心里颇为失望。相比起他的侄儿,世代将门出身的杜如虎建立武勋,封妻荫子之心还是颇重的,他原本还希望能够将这队虏骑打垮,斩首数百,甚至擒杀几个虏酋的。但虏酋却比他想象的要机灵的多,刚挨了两炮就掉头就跑了。 “传令下去,让杜尔伯特领骑兵追击,步队为后继!”杜如虎下令道,他也清楚追上敌军的可能性不大,毕竟敌人都是骑兵,而自己的主力是步队,不过至少可以将这伙鞑子抢来的大部分百姓和牲畜给夺回来,也算是不无小补了。 “赢了,赢了,鞑子被打败了,那个什么扎鲁特汗逃走了,我们可以活下来了!有酒吗?随便什么玩意,我们要喝一杯!我们得救了!” 烽燧上,王易可一边大笑,一边双脚轮换着跳着,险些从烽燧上摔落下去。由于身处高处的缘故,上面的人们可以清晰的看到那些昨天晚上还得意洋洋的敌人狼狈不堪的逃走,丢下帐篷、牛羊、俘虏已经掠夺来的一切,坡上到处都是遗落的武器、失去主人的战马和尸体。清晨的阳光照着战马溅起的灰尘,将一切都变成了灰色,唯有那红色的明军大旗,映照着一切,宛如朝阳! 内齐尽可能将身体伏在马背上,此时他的心中懊悔万分,他万万没有想到撤退会变成败退,败退变成溃败,而溃败最后变成逃跑。他下撤退命令的时候,他一半以上的骑兵还在半途中,结果正好堵住了前军撤退的道路,相互冲突了起来。富有经验的杜尔伯特看到这一切后,并没有贸然将骑兵投入战斗,然是将其分成十几个小队,散开队形迂回到两侧,一边向扎鲁特人射箭,一面发出吹动号角、大声呐喊,以恐吓败军。大部分扎鲁特人根本不知道有多少敌人,还以为自己被包围了,慌乱之中自相践踏,寻找逃跑的道路。内齐一开始还想方设法重新恢复对部众的控制,但步队的赶到给了他致命的一击,两次鸟铳的齐射后,三列纵深的长矛队发起了冲击,失去了速度的蒙古骑兵面对排成密集队形的长矛队,很快就土崩瓦解,内齐意识到自己必须在逃走和沦为明军的俘虏之间做出选择。 凭借一匹好马、数十个忠心耿耿的护卫、还有一点运气,内齐终于逃出了这个修罗场,但他这次带来的一千五百扎鲁特健儿已经不复存在。泪水无法抑制的流淌下来,在满是尘土的脸上划出了两条深沟,身后传来的喊杀声、枪炮声就好像无数只无形的蚂蚁,在啮咬着内齐的心,大错已经铸成,一切都无法挽回了,他真不知道应当如何面对部落里那些孤儿寡母棋盘的眼神。 “大汗,小心!” 内齐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只觉得身下一空,便从马背上摔落下去,在地上滚出去十几米,一头撞到一棵树桩上,眼前一黑就昏死过去。 大同。 入夜,守城的士卒沿着城墙点起了火把。 子夜将近,杨嗣昌站在北门城楼上,凝视着北方,在那片黑暗的后面便是广袤的云中草原,自古以来,那儿就是草原上的那些“天子骄子”们入侵中原的踏板。寒风如刀,带来声声胡笳,他虽然身着一身轻裘披风,但还是觉得一股透骨的寒意,不知道是天气还是胡骑的兵锋。 “少爷,时候不早了,回去歇息吧!”老仆杨青低声道,他看着杨嗣昌的目光满是关心和疼爱,他的祖父就在杨家做事了作为杨鹤的书童,他看着杨嗣昌出声,开蒙、入学、中举、考中进士、出仕一直走到今天,数十年的光阴早就将他与杨嗣昌的关系由主仆变成了一种类似于骨肉的亲情,尤其是杨鹤死后,在份感情就更加浓厚了。 “嗯!”杨嗣昌点了点头,他正准备调头下城,却听到下面一阵喧哗,赶忙走下城楼,低声喝道:“什么事情?” “禀告督师大人,好像是宁武关那边有急使到了,要夜里开城门!”守门的参将赶忙低声禀告,面对这位深得圣眷的督师大人,他的声音也不禁有些颤抖。 “快开城门!”杨嗣昌等不及使者被带上来,径直沿着马道下了城,只见从城门缝里进来一名驿卒,只见来人在马背上颠簸,还在鞭打着坐骑,那马儿已经半跛,步子像将停的鼓点。骑手在马背上摇晃着,就好像醉鬼。拿着火把的守门士兵迎了上去,牵住马的缰绳。借助火把的光,杨嗣昌可以看见驿卒的脸上满是风干的尘土,夹杂着暗色的血痕,不知道是厮杀的痕迹还是寒风吹出的口子,马匹喘气时鼻孔闪着猩红,嘴里冒着血沫。 “水,水!”驿卒的一句话并非军情,他无意识的挥舞着手臂,祈求着,一旁的士兵赶忙解下腰间的水囊,拔出塞子递给那个驿卒,驿卒灌了一口,却将大部分水流到胸口,喝了两口水之后,那个驿卒总算恢复了几分神智,他鼓起最后的一点力气用嘶哑的声音说:“大捷,斩首三百级,生俘两百余人,还活捉了扎鲁特汗!” 城门洞里静的吓人,每一个人都屏住呼吸,死死的盯着那个驿卒,仿佛出一口大气便会破坏这场胜利。杨嗣昌推开挡在自己前面的侍卫,快步走到驿卒面前,厉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把来龙去脉说清楚!” 那驿卒也算得上是见多识广,看到杨嗣昌的服色,赶忙从马鞍上滚落下来,想要行礼,可他这一路飞驰,换马不换人,两条腿早就僵了,一落地便摔倒在地爬不起来。杨嗣昌索性跪在低声,厉声喝道:“礼就免了,快禀告军情,说的好了,本督师重重有赏!” “两天前,河东巡盐御史李东国李大人督领延绥镇参将杜如虎途径宁武关,正好虏酋扎鲁特汗内齐领兵突袭黑石峪,杜将军领兵破贼,生擒虏酋,斩获颇多!”那驿卒清了清嗓子,大致叙说了一遍,然后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双手奉上:“李大人的塘报在此,请大人看!“ 杨嗣昌一把抢过书信,略看了一下印鉴,便拆开看了起来。一时间他心中百感交集,出京后唯恐战况不利,朝堂上有人攻讦的惶恐;形势不利的焦虑;所托得人的欣慰;赢得胜利的喜悦混合在一起,让他一时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半响之后,他方才转过身体,向东面京城方向跪下,郑重其事的磕了三个头:“仰二祖列宗保佑,天子洪福,王师破贼矣!“ 刚刚回到府中,杨嗣昌就回到书房,铺开纸笔,起草起奏疏起来。如果说在此之前,他还在犹豫是否应该向崇祯要求统辖宁夏、延绥二镇的权力的话,那这场胜利和李东国的书信就将这犹豫完全打消了——这位李大人在信把杜如虎的将略和宁夏镇的精兵夸上了天:“甲兵坚利,火器威猛,且有数百虏骑,轻骠悍勇,乃虏中名骑,此番得胜,多得其助。宁夏兵精,甲于天下。大人之功业,当离不得此镇!“而且在信的末尾,李东国还提到从被俘的扎鲁特汗内齐口中得到的一个重要情报——东虏之兵已经退出了边墙之外,应该用不了多久就会退回辽东了。这对于他来说无疑是一个好消息,他完全可以将东虏的撤退和这场胜利联系起来,虽然他心里很清楚东虏撤兵不过是因为冬天的到来,但这不重要,只要天子不知道就好了。 杨嗣昌写得很快,不过半顿饭功夫他就将奏疏写好了,他并没有强调自己的功劳,而是几乎原封不动的照搬了李东国书信里的内容。这样一来,他的座师温体仁自然就不会反对自己了,反正自己作为督师,部下的所有胜利都是自己的一份,更何况李东国从延绥镇调兵也是经过自己首肯的,以崇祯的性格,肯定不会在事后追究一个胜利者的责任。 “少爷,喝碗热汤吧!”杨青将一只托盘放下,笑道:“看您这样,老仆也开心的很呀!” “呵呵!”杨嗣昌笑了笑,他喝了一口热汤,用汤匙点了点桌子上的奏疏:”说来这折子里还说到一个熟人,你还记得宁夏镇的刘总兵吗?“ “如何不记得?”杨青笑道:“就是那个老爷选拔自行伍里的那个刘成?我还没老糊涂呢?说来他倒是生得一副好容貌,人高马大,相貌堂堂,一看就不是寻常人!” “是呀,刘镇台的确是难得的英豪!”杨嗣昌用手指点了点那封奏折,仿佛那便是刘成:“区区几年功夫,便从一介白衣,升至一镇总兵,麾下数万精兵,甲于天下,我朝三百年来,也是异数呀!”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我打算奏请圣上,都督延绥、宁夏、宣、大四镇即山西军事,让刘成来提督诸道兵马,以抗东虏。”(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八章 各方 “那是少爷您抬举他!”杨青笑道:“也好,老爷对他有恩,此番又是少爷当他的督师,那刘成还不拼死效力?” “话也不能这么说!杨嗣昌笑道:“不是为我效力,是为了朝廷,为了圣上,为了大明效力!” 新归化城。…UU小说,www.uu234.com “这么说,围城的是岳托和孔有德?他们就这么解围走了?”刘成站在南面的那个“尖角”,远眺着后金军的废弃的营地,沉声问道。 “正是!”杜国英恭谨的答道,他刚刚知道刘成已经在漠北的昭莫多打败了土谢图部与车臣部的联军,并帮助西迁的车臣台吉在漠北赢得一席之地。对于刘成能够这么快的稳定漠北的局面,并领兵赶回漠南,杜国英的心中十分惊讶,他原本还以为自己要坚守半年甚至一年时间的,却没想到这场准备已久的守城战只持续了不到两个月就结束了,他自然知道这并非自己的韬略过人。 “东虏是五天前解围的,末将恐怕其中有诈,未敢派兵追击,错失战机之罪,还请大人责罚!” “谨慎小心是你的好处,能保住归化城不失便是你的功劳,何罪之有?“刘成笑道:“你在城里和外面消息断绝,自然要做最坏的打算,若是我在你这个位置上,也会这么做的。” “多谢大人宽宏大量!” “那岳托他们解围之后,往哪边去了?” “按照探骑回报,岳托他们向南往一个叫和林格尔的地方去了,好像皇太极也在那儿。” “这么说来是和皇太极会师了。”刘成想了想问道:“国英,你觉得东虏下一步棋会怎么走?” “应该是撤兵回辽东吧!”杜国英的语气不是太肯定:“天气越来越冷了,虏酋皇太极也不会久离巢穴,他这次连儿子都丢了一个,应该知道大人不好惹了,得知大人回来后,应该会撤兵为上的。” “他不会想着和我们打一仗?试着看能不能想法子把那个儿子弄回去?” “不,我想不会。”杜国英皱起了眉头,一开始他的回答还有些断断续续,但很快就变得流畅自信起来:“从出师算起,已经差不多有快三个月了,东虏的马瘦了,没有膘了;士兵也疲倦了,驼队和辎重队里满是抢来的财物和生口,鞑子们想着回到故乡与家人团聚,享受用生命和辛苦换来的战利品,而不是在寒冷的草原上和我们拼命。皇太极深知兵法,又怎么会在这种不利情况下主动和我们交战呢?而且就算他们打赢了,马力不足也追不上败走的我军,多半不过相互杀伤千余人而已,如果打输了却逃不脱追击,这种事他是绝对不会做的。” 刘成没有说话,他心里也觉得杜国英的判断很准确。在穿越之前,刘成在《罗马十二帝王传》中看到书中提到凯撒在年轻的时候常常在战争之中冒险:为了出敌不意,在行军结束之后立即投入战斗,在极端恶劣的天气里发动进攻。但随着凯撒年龄的增长,他的行事却变得越来越谨慎小心,因为凯撒深信胜利的次数越多,就越应该谨慎小心,因为命运女神是无常的,先前所有胜利之所得很可能抵不过一次失败所受到的损失。对于这段话,穿越之后刘成是深有体会的,他相信皇太极也应该懂得这个道理,这个世界上有冒失的小将,也有谨慎的老将,但没有冒失的老将,因为冒失的将军是活不到老的。 杜国英看到刘成一直沉默不语,还以为自己的建议并不和上司的心意,赶忙说道:“方才只是末将的一点陋见,若是有不足之处,还请大人提点一二。” “哦——!“被杜国英的话语从沉思中惊醒,刘成这才回过神来,他笑了笑:“你说的很有道理,不过我今天有点累了,这些事情让我仔细想一想,明天再做决定吧!” “是,是!”杜国英赶忙连连称是,不断的胜利在刘成的身上笼罩了一层光环,让他不敢怀疑。 “你先下去吧,我想在这里一个人待会儿!” “是,大人!” 此时已经暮色四沉,四野传来悠长的狼嚎声。刘成下意识的握紧佩刀,这应该是来后金废弃的营地里觅食的野狼吧,他想,在这片大地上,自己的目光未及之处,应该有更多的野狼在啃食着人的尸体,如果自己没有来到这个世界上,像这样的事情还要持续大约半个世纪,四足的狼在吃人,两足的狼也在吃人。 这绵延低沉的声音持续了好一会儿,方才渐渐消逝。刘成叹了口气,转身走下城墙,忠心耿耿的郝摇旗依旧静静的等候在楼梯边缘,看到刘成过来,他赶忙让开路,同时向下面的卫兵发出命令,然后向刘成询问道:“大人,明天要动身吗?” “不!“刘成的回答十分干脆:“现在我还不清楚东虏的动向,不要贸然行动,你让各营好好休息!” “是,大人!” 刘成刚刚走到城塞中心的楼房门口,便听到城外传来一声悠长的号角声,他停住了脚步,向声音的来处望去:“是谁?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郝摇旗向一个卫兵使了个眼色,那个卫兵飞快的向城门口跑去,不一会儿他便带着一个气喘吁吁的汉子回来了:“大人,是夫人的信使!” “夫人的信使?”刘成微微一愣,旋即从信使手中接过一支圆筒,他小心的检查过封口的蜡印完好无损后,方才拆开圆筒,从里面取出一张纸来,细细的看了一遍,眉头皱了起来。郝摇旗在一旁看了,也不敢开口询问。 “摇旗,你去赵先生那儿,就说我现在有事要和他商量!” “是,大人!” 火盆里的木炭刚刚添过,屋子里的温度足以让刘成脱掉外套,只身着一身单衣。他坐在椅子上,凝视着一旁正凝神看着书信的赵文德,也许是因为过热的缘故,赵文德的白皙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汗珠。 “大人!”赵文德终于放下书信,他的声音有点颤抖:“夫人借兵这件事情的后果是吉是凶我现在还说不清楚,但有一件事情可以肯定,这件事情必定是那个李东国在背后捣鬼。” “李东国?”刘成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他自然也看出来了,不过他还想看看自己这个谋士所想的是否和自己一致。 “不错!”赵文德点了点头:“杨文弱受命出京都督宣大、山西军务,大同乃是九边之首,精兵悍将何等之多,为何别人不调,偏偏要动大人留在朝邑那支兵?若不是知晓内情的人在里面捣鬼,还能有别的原因?” “杨大人有恩于我,其子出京督师,于公于私我都不能袖手旁观!”说到这里,刘成微微一笑:“敏敏答应他也是情理之中的。” “大人!”赵文德压低声音道:“若是借一营兵倒也罢了,就怕有人用的手熟了,得陇望蜀,把大人这些年辛苦经营起来的基业尽数也夺了去!” “你是说李东国?”刘成不屑的笑了笑:“就凭他恐怕还没这个本事。” “李东国是没有,那杨文弱呢?”赵文德冷笑道:“他深受天子信重,又有督臣之尊,他若是想要取吕大人而代之,只怕大人您这日子也不太好过吧?” 听到这里,刘成的脸色变得阴沉了起来,自己在陕西、河套乃至漠北的经营是离不开吕伯奇一直以来的合作,这位吕大人虽然有时会抱怨几句,但在绝大多数时候还是与刘成合作的十分愉快的。眼下刘成的基业才刚刚粗具规模,如果换了一个杨文弱过来,恐怕会生出许多事端来,以此人的精明强干,刘成可没有把握在不撕破脸的前提下搞定对手。 “那赵先生你以为应当如何应对?” “应当尽快出兵,前往山西,与杨文弱会面!”赵文德斩钉截铁的答道:“既然已经无法置身事外,那就只有参与其中,见招拆招了,幸好您这次已经讨平了土谢图部,又与敏敏别吉成了亲事,无论如何都已经有了立身之基,那位杨文弱只要不是傻子,就不会硬来!” 赵文德话里的深意刘成自然明白,与敏敏成亲,解决漠北土谢图部,并帮助车臣台吉迁徙到了漠北之后,即使在最坏的情况下,杨嗣昌夺去刘成宁夏总兵的职位,他依然可以以大汗济农的身份,统辖察哈尔与土默特两部,加上漠北车臣台吉以及漠西准格尔汗巴图尔台吉的支持,自可割据一方,在这种情况下大明的西北边疆形势将会一下子恶劣的无以复加。只要杨嗣昌没有蠢到极点,就不会做出这种等于政治上自杀的决定。有了这个做基础,刘成才有资格和杨嗣昌讨价还价,争取最有利的条件,否则以杨嗣昌大明兵部右侍郎,左都御史,代天子督师的身份,刘成区区一镇总兵只有俯首听命的份。但是如果可能的话,刘成还是不喜欢和杨嗣昌把脸撕破了,以这位杨大人为了自己的功业加征练饷这种摆明了遗臭万年的损招都能拿出来的德行,就算他暂时迫于形势做出让步,也会在之后想方设法扳回一城的。 “看来也只有尽快南下了!”刘成叹了口气:“我本来还想在这归化城按兵不动,以观形势的,想不到还是不成呀!” 和林格尔。 当岳托军队赶到这里的时候,他惊讶的发现这座早已被荒废的城塞已经变成了一个大工地,城墙破损的地方都被重新修补好,在城墙的内侧又竖起了一道同等高度的新墙,两者之间相距六步;在城墙的外侧挖掘了两道壕沟,壕沟的底部被插入削尖的木桩,取出的泥土被填入两道城墙间的缝隙,然后加以夯实,形成一道顶部宽达五丈的城墙;城墙每隔五十步便有箭楼,突出城墙的表面,以从侧面射击乘云梯登城的敌人。当岳托正惊诧的观看着这浩大的工程时,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喊着自己的名字。 “岳托大人,大汗让您一到就去见他!”来人却是范文程,只见他的脸上还是保留着平日里那种无害的笑容,看在岳托的眼里却不禁打了个寒颤。 “大汗这么急着见我有什么事情吗?”岳托装作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实际上却将注意力集中在范文程的眼睛,想要从中找出一点征兆。 “和硕贝勒您说笑了,大汗与您商议的乃是何等机密的要事,在下不过是替大汗奔走的一介仆隶而已,如何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范文程低头笑道,不经意间避开了岳托直视的目光。 “范大人,恐怕你可没有你说的那么可怜吧!”岳托冷笑了一声:“你平日里出入我八叔的汗帐无碍,今日的事情难道你一点风声都不知道?” “和硕贝勒!”范文程依旧保持着躬身的姿势:“俗话说君威难测,莫说我不知道,就算当真我知道一二,只怕也不能透露给您的。否则我岂不是不忠不义之人?我记得您平日里是最恨不忠不义之人的吗?” 岳托被范文程这番软中带硬的话弄得有点下不来台,加上他也看到在范文程的身后紧跟着二十个正黄旗的白甲护兵,为首的正式皇太极身边的一个护卫头目,他心知这次是躲不过去了,便冷哼了一声:“带路!” “是,和硕贝勒!”范文程向岳托欠了欠身体,转过头对看到情况不妙想要退开的孔有德笑道:“孔大人,大汗让您也和岳托大人一起来,他也有事情想要和您说!” “是,范先生!”孔有德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 岳托走进皇太极的帐篷的时候,皇太极正在书案上写些东西,他看到岳托进来,笑道:“是你回来了,稍等一会儿,我把这些写完了就和你说!”(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九章 留守 “是,大汗!”岳托站到一旁,心中却是忐忑不安,他受命围攻新归化城,花了快两个月时间却无功而返,还损失了耿仲明这样的重要将领。自己这个八叔虽然表面上十分宽宏大量,但对可能威胁到自己权威的政敌却十分狠辣,老汗的遗孀阿巴亥、莽古尔泰、阿敏、莽古济(莽古尔泰的同母姐姐)或者被杀,或者被降罪后突然暴死。如今皇太极同辈的兄弟都逐渐隐退之后,自己隐然间已经成为了皇太极的新威胁,难道对方要乘这个机会致自己于死地吗? “哎,你怎么一直站着,来人,快给和硕贝勒看座!” 岳托正想着心事,突然听到皇太极的声音,抬头一看只见皇太极正呵斥一旁的侍卫给自己看座,赶忙答道:“大汗莫要怪他,您是君,岳托是臣,站着侍候也是应该的!” “你说的哪里话,快坐快坐!”皇太极笑容满面:“什么君臣不君臣的,那都是在外人面前说的话,私底下我与你父亲不是血肉兄弟?当年若非你和代善大哥鼎力相助,我也坐不上这个位子!”说到这里皇太极叹了口气,脸上有些黯然:“哎,说句心底话,我坐上这个位子之后忙于国事,倒把兄弟之间弄得生分了不少,还不如当年老汗在位时大家隔三差五的一同出去打猎喝酒日子过得快活。” “大汗如此操劳也是为了老汗留下的基业和大伙儿的好日子。”岳托顺着皇太极的话头应承了一句,心中却是绷紧了一根弦,在他的记忆中,每次皇太极即将对某人下手之前,反而会表现的特别的亲热温和,莽古尔泰是如此,阿敏也是如此,今日他这般对待自己,莫不是又要对自己下手了。想到这里,岳托下意识的向自己的腰带右侧佩刀的地方一摸,却摸了个空,他此时才想起来方才进帐篷时已经被侍卫把佩刀取走了。 “是呀!”皇太极叹了口气:“还是岳托你心里明白,说实话,自从我坐上这个位置,就没有吃上一天安生饭,睡上一个安稳觉,唯恐哪件事情做得不好,处事不公道,坏了父汗留下的这片基业。你还记得我刚刚即位那年察哈尔部的昂坤杜棱归降我们大金国,我设宴款待于他,七哥却说没好衣服穿而不来那件事情吗?” “记得,七叔那次实在是闹得太过分了,在外面面前丢了我们大金国的脸,大家都要削去他的爵位,倒是大汗您宽厚的很,只罚了他几匹马,几幅盔甲!”岳托闻言一愣,皇太极口中的七哥乃是努尔哈赤的第七子阿巴泰,此人虽然骁勇善战,立功甚多,但由于其母出身低微,又不得努尔哈赤宠爱,因此阿巴泰在努尔哈赤诸子中过得并不如意,到努尔哈赤死时时年38岁的阿巴泰还不过是个贝勒,属民也只有六个牛录,不要说比不过莽古尔泰、阿敏、代善和皇太极这四大贝勒,就连后起的济尔哈朗、多尔衮、多铎、阿济格、岳托等人都远远不如,举行酒宴时,还要位居诸位子侄之下。因此那次宴会受邀时,阿巴泰干脆说自己没有像样的皮裘可以穿,老汗赐给的皮裘已经改成两件给儿子们穿了。皇太极虽然恼怒,但阿巴泰出身低微,又与其他贝勒合不来,没有掺和到权力斗争里来,因此斥责一番,象征性的罚了阿巴泰几匹马,几幅盔甲了事。 “哎!”皇太极叹了口气:“老七的心思我也明白,他打仗不要命,待麾下将士也宽厚,立功很多,可到头来下面的弟弟侄儿却一个个爬到他的头上来了,多尔衮、多铎他们都是独领一旗,可他却只有几个牛录,心里自然有怨气,所以虽然当时大家都说要重重处罚他,我就只罚了几匹马、几套盔甲了事。在这个位子上,你怎么做总会有人不满意,可有些事情你又不得不做,岳托呀,我这个大汗难呀!” “大汗的难处众人都看在眼里,纵然有少数几个没人心的,大汗也不必放在心上!”岳托看到皇太极脸色渐和,一咬牙便跪下道:“大汗,我这次有负重托,没有能拿下明军的城塞,还请大汗治罪!” “起来,起来!”皇太极将岳托扶了起来:“那座城塞我也看过了,并不好攻的,而且城里有存粮甚多,天气又冷,无法长围。你没有硬攻死伤太多军士,看到情况不妙就撤回来,已经做得很好。” 岳托听到皇太极没有责怪自己,心中总算是松了口气,那根原本紧绷着的弦也渐渐松下来了,看来这次是自己多心了,八叔虽然心狠手辣,可还是分得清楚轻重缓急,眼下大军在外是不会玩那些花样的。 “大汗,豪格那边不知道有没有消息?” 听岳托问道自己的爱子,皇太极的脸上立即蒙上了一层阴霾,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答道:“这个时候还没有什么消息,应该是凶多吉少了!” “大汗不必忧心,豪格他吉人天相,一定能逢凶化吉的!”岳托低声安慰了两句,不过他心里也清楚,距离豪格被敏敏击败已经有半个多月的时间了,要是能逃回来早就逃回来了,如果现在还没逃回来,那多半是战死或者被俘了。 “莫要提这个没用的东西了!打了这么多年仗,居然还玩敌前分兵的把戏,努尔哈赤哪有这么无能的子孙?我不可惜这个儿子,只可惜随他同去的两千精兵!“ 岳托看着皇太极颤抖的指尖,心知自己这个八叔方才说的极为言不由衷,自己悉心培养出来的一个勇武刚健的儿子,就这么没了,饶是他一代枭雄,也要肝肠寸断。 “大汗,那我们下一步棋应该怎么走?” “岳托,你跟我到这边来!”皇太极收拾好心情,走到地图旁,一边指点着一边说道:“我们这次西征一共有两个目的:1、联合漠南蒙古各部称汗;2、破边劫掠,打击明军宣大二镇的实力,获其生口财物,显示我大金之武威,同时拉拢蒙古各部。称汗之事已经成功,破边劫掠显示武威也成了大半。只是没有拿下归化城,也没有深入河套之地,察哈尔与土默特二部依然不服王化,有些美中不足呀!” “大汗所言甚是!”作为后金兵部实际上的负责人,岳托对于皇太极这次远征的目的十分了解,皇太极方才那段话实际上还是往好听里说了,实际上第一条也只完成了一半,因为联合漠南蒙古各部称汗绝非就让各部派来代表,简单的举行一个仪式就了事。对于草原各部来说弱肉强食、胜者为王乃是不言而喻的天理,皇太极要想成为蒙古各部的大汗,就要证明自己有足够强悍的武力来镇压任何潜在的反抗者和打败可能的入侵者,两者缺一不可。可问题是在这次远征中,后金大军一没有攻下归化城,二在追击察哈尔和土默特部的过程中打了败仗,连大汗的长子都丢了。这两件事情都是不可能隐瞒的过去的,无疑是皇太极蒙古汗位的一大威胁。 “你进城的时候应该都看到了吧?” “看到?看到什么?”岳托被皇太极突然的话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筑城,我打算在这里建一座城,就叫盛乐城!”皇太极的脸上露出一丝矜持的笑容:“只要我大金的旗帜在这盛乐城上飘扬,那些蒙古人就算心里有鬼,也不敢做什么的。” “筑城?”岳托的脑袋里迅速盘算起来,这倒不是满清第一次在远离辽东本土筑城了,1629年皇太极领兵破边抢掠之后,就撤走时就留下四大贝勒中的阿敏坚守边墙附近的遵化、永平、滦河、迁安四城,作为下一次入侵的入口,却不想阿敏被明军击败,弃城而逃,而阿敏也因此被论罪下狱,监禁至死。历史上清军在焚毁归化城后不久又重建了此城,而这里就成为了清军进攻中原和控制漠南蒙古的重要基地。而此番既然拿不下归化城,选择在这里新建一座要塞保持军事存在也是应有之义。 “大汗说的是!“凭借敏锐的直觉,岳托感觉到一阵不祥之兆,他想了想问道:“只是不知应当留下多少兵马,若是兵多粮草不够,若是兵少则怕守不住城。” “我已经考虑过了!”皇太极笑道:“就筑一座方圆两三里的小城便好了,留一千八旗,一千汉军,这次劫掠来的财物甚多,再用这些财物从依附的蒙古各部里挑选一些壮士守城也就够了,马上就是冬天了,宣大两镇这次被劫掠的很惨,恐怕没有两三年恢复不了元气。就算明军真的出塞也得过了来年的春耕,那时候我的兵也就到了!” “那不知大汗打算让何人守城?” “我觉得你是最好的人选,只是不知道你是否愿意?” 虽然帐篷里温暖如春,可岳托的心却好像落入三九天的冰窟一般,原来皇太极绕了这么大个弯子给自己设下了一个陷阱呀!就和当年对付阿敏一样,名义上是委自己以重任,可实际上却是把自己赶出了权力中枢,与父亲代善割裂开来。可是自己能够拒绝吗? “岳托,岳托?莫非你有更好的人选?”皇太极脸上露出探询的表情。岳托心中苦笑了一声,躬身道:“既然大汗信任岳托,那岳托定然坚守此城,死而后已!” “不要说什么死不死的,晦气的很!”皇太极见岳托爽快的答应了,心中也松了口气,索性大度的笑道:“这样吧,你守城有什么需要的,只管说,我一定答应。” “第一是粮食,没有粮食肯定没法守城,还有饷银,没有饷银,那些蒙古人会离心!“岳托一连提了两个要求,皇太极连连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最后岳托想了想:“最后把孔有德留给我,他精通炮术,当年袁崇焕在宁远用红衣大炮守城,给我们造成了很大的麻烦,我们这次也可以效仿他们。” “好,好,这个法子好!”皇太极笑道:“我把那十几门红衣大炮也都留给你,你便是我的副汗,我回盛京之后,蒙古各部都交给你指挥!” 孔有德站在帐外,依稀听到帐篷里面透出来的笑声,又想靠近听得清楚些,可又害怕站在帐篷口的白甲护兵。对于女真贵族高层的权力斗争,他也有所耳闻,但作为一个汉人,一个降将,他心里清楚自己根本就没有站队的资格,保命的唯一道路就是远避为上,谁在中央拥护谁。可这次他受岳托指挥围城,却被扯进了这个危险的漩涡中,这可是无妄之灾呀!孔有德正烦恼间,却看到岳托从里面出来了,他赶忙迎了上去,躬身行礼道:“卑职见过和硕贝勒!” “罢了,孔大人,你进去吧,大汗在里面等你!”岳托脸上的表情倒是轻松的很,孔有德看在眼里,倒是松了口气。他向岳托拱了拱手,进了汗帐,等到片刻后出来的时候,已经是脸色惨白,也就比死人多了半口气,他看到岳托正在不远处溜达,看到自己便迎了上来。孔有德按捺不住心中郁闷,顿足道:“岳托大人,我孔有德这些日子哪里得罪您了,为何要害我呀!” “孔大人这是从何说起?”岳托此时的脾气倒是好得很:“大军之中若论炮术,你是第一,我既然要留守盛乐,不找大汗要你要谁?” “这个——”孔有德被岳托说的哑口无言,他从辽南起兵,厮杀了十余年,在登莱更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并不是怕死胆小之人。可战场上一刀一枪是一回事,朝堂上明枪暗箭又是一回事。这次明摆着皇太极是要借刀杀人,对付岳托,而自己却被岳托扯进来了,若是被皇太极以为他是岳托的同党,自己便是一百条命也不够死的。可偏偏这些话又不能摆到台面上说,否则一个挑拨君臣关系就能要了自己的小命。想到这里,孔有德又是懊恼又是委屈,最后冒出来一句话:“岳托大人,会炮术的人又不止我一个,俺就是区区一个汉人,您又何必把我硬扯进来呢?”(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章 内情 “孔大人,你我在大汗帐前这么说话不太合适吧,有什么事情不如到我那儿坐下来说吧!” 孔有德被岳托这一提醒才反应过来,他往左右一看,果然往来的人都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他,奇怪自己区区一个汉将怎么敢对岳托如此无礼,他只得红着脸低声道:“多谢大人提醒,便依大人说的吧!” 孔有德跟着岳托来到住处,刚刚坐下,他便赶忙解释道:“和硕贝勒,我方才并非是要——” “我明白。”岳托打断了孔有德的解释:“你是不想被牵扯到我和大汗中间来,免得惹来祸事对不对?” “这个——!”孔有德没想到岳托竟然把他和皇太极的矛盾放到台面上来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过了好一会儿方才无力的答道:“岳托大人,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只是——”说到这里,自己也觉得编不下去了。 “孔大人,我们女真人没有你们汉人那么多花花肠子,我就把实话摊开了说吧!”岳托笑了笑,脸色变得凝重起来:“大汗这次西征,虽然当上了博格达彻辰汗,可却把长子豪格给丢了,而他现在最大的儿子叶布舒才是个刚刚会走路的娃娃,孩子他妈只不过是个颜扎氏。大汗害怕我和阿玛联合起来威胁他的孩子,所以借这个机会把我赶出盛京,你明白吗?” 孔有德一声不吭的瞪着岳托,他的眼睛分明在说:“我当然明白,可这是你们爱新觉罗家的家事,关我们汉人屁事?” “是的,我明白这对于你来说是无妄之灾,可这对我来说又何尝不是吗?”岳托冷笑了一声:“是我让豪格去追击察哈尔人的吗?是我让豪格分兵的吗?如果不是大汗私心作祟,让我围攻归化城,而豪格去追击察哈尔人,这一切根本就不会发生。我还是大汗最信任的侄儿,豪格即位后压制多尔衮兄弟的重臣,而现在豪格已经不在了,我就从留给长子的重臣变成了对幼子的威胁,你是不是觉得这一切很可笑?” “不,不!”孔有德被岳托这番暴风雨般的发泄弄得目瞪口呆,其中透露出的满洲贵族高层的政治斗争密辛更是让他不寒而栗。就像努尔哈赤与舒尔哈齐一样,爱新觉罗家族(从努尔哈赤算起)的第二代和第三代按照母系血缘、关系亲疏、实力大小,当然最重要的是利害关系分成数个集团,为了权位进行着残酷的内斗,皇太极的继位并不意味着内斗的结束,恰恰相反,那只是新的一轮内斗的开始。在打垮与自己并列的其余三大贝勒后,皇太极已经取得了对其他兄弟的绝对优势,但时间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随着他年龄渐长,而与自己有杀母之仇的阿济格、多尔衮、多铎三个弟弟渐渐长大,一个新的问题摆在他的面前:百年之后如何才能确保汗位落在自己的血脉手里呢? 最简单的办法是消灭阿济格、多尔衮、多铎三人,但多尔衮和多铎兄弟分别掌握着正白与镶白两旗,实力雄厚,而且皇太极当初在逼迫其母阿巴亥为努尔哈赤殉葬时,曾经在众人的面前发誓,一定要好生看待这三位幼弟,这么做不但会激化内部的矛盾,在政治上无异于授人以柄,在自己死后,肯定会有人以此为由对付自己的子嗣。那么退一步的选择就是留下一人以牵制阿济格、多尔衮、多铎三人,皇太极选择的对象就是岳托,原因很简单,当初迫使阿巴亥殉葬的除了自己还有莽古尔泰、代善、阿敏三人,如今莽古尔泰与阿敏被治罪早死,代善隐退,唯有其子岳托还掌握大权。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岳托父子的两红、天子亲掌的两黄、豪格的镶蓝,加起来已经超过八旗的一半,足以压制潜在的反对者。但豪格的失踪把这一切都打破了,皇太极最大的幼子现在还小,等到有能力亲政和掌兵至少还要十几年时间,如果他在这段时间去世,那脆弱的政治平衡就会被打破,天子的两黄、多尔衮三兄弟的两白、岳托父子的两红,任何一边都无法占据绝对优势,这对于新生的后金政权来说无异于是一场噩梦。因此对于皇太极来说,西征结束之后的首要任务就是在政治上洗牌,重建新的政治平衡,而第一个下手的对象就是岳托,毕竟他掌握兵部多年,又正值盛年,围攻归化城无功,是最好的选择。 “孔大人,这个世界上太多事情是身不由己得了,我知道你不想被牵扯进来,可是那由的了你吗?当初你在登莱起兵叛明也是不得已吧?我们满洲兵长于野战,短于守城,你汉军恰恰相反,而且你军中还有红衣大炮这等守城利器,我当然要把你要来啦!” “您既然把话都说到这份上,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孔有德苦笑了一声,为了把岳托踢出中枢,莫说区区一个孔有德,就算再严苛的条件,皇太极也会应允,事已至此他也没有什么好选择的了。 大同,夏米庄。 “大人,前面就是夏米庄了,今晚在这儿歇一晚上,明天就能到大同镇!” “嗯!”刘成看着不远处那热闹的集镇,满意的点了点头,此时的他浑身酸疼,又累又饿,屁股和两条大腿的内侧已经被马鞍磨出了水泡,这是连续七天在马背上行军的结果。一共三千骑兵,步队和辎重落在后面,他们先进入次边,然后沿着次边内侧前往大同,这是一条更远一些,也更加安全的路线。刘成所率领的骑队在进入边墙后,然后沿着边墙内侧向东行军,沿途他所过之处几乎都空荡无人、不管农田、村子、堡寨、市镇全都同样下场,蒙古人和女真人能烧则烧、能杀都杀,漏网之鱼则会遭到溃兵和土匪的扫荡,少数处于险峻地带,防守坚固而幸存下来的堡寨则用警惕的目光盯着刘成的军队,稍微靠近些就会遭到弓箭和投石的警告。因此当刘成看到眼前的人烟时,心里想念的是热水澡、柔软的床以及可以入口的食物。 “镇台大人!”当值的千总查验过了刘成的路引后,赶忙跪下磕了个头,陪笑道:“卑职方才是职责所在,失礼之处还请恕罪!” “无妨,都是给朝廷当差使嘛!”刘成宽厚的笑了笑:“你也看到了,和我后面的还有几千骑兵,你能指个宿营的地方吗?” “这个好说!”那千总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地方:“大人您看到那棵大槐树吗?那边有个四五个屯子,原本就是屯兵用的,地方,饮水、草料啥的都是现成的,督师大人来了调配兵马,清理军屯,那块地方就空出来了,正好给大人您用!” “哦,连草料都有,这么方便?摇旗,拿点银子给这位兄弟,算是本总兵谢他的。”刘成闻言大喜,他麾下这些都是骑兵,一路赶过来,不少马都掉膘了,他正想着应当如何弄些草料好好养养,没想到竟然这么容易就解决了。 郝摇旗应了一声,从解下一个小皮囊丢了过去,那千总赶忙结果,打开一看,眼睛立即眯了起来:“哎呀,原来是鹰钱,这可是好东西,卑职谢过大人赏了!” 刘成见那千总磕头起来,取出一枚银币,吹了一下在耳边听声,一副熟稔之极的模样,不由得好奇的问道:“哦?你认得这钱?” “当然认得,这是朝邑洪阳号发出的鹰钱,分量足、信誉好,边缘还有专门的纹路,旁人仿制不得,往来的客商最是喜欢,一枚足足抵得上九钱五分松江银,若是杂色银子还能抵得更多呢!” “九钱五分松江银?这鹰钱一枚大概也就九钱重吧,为何能换九钱五分?”刘成听了一愣,那千总口中说的松江银便是当时松江府(今天上海)所铸的银钱,由于当地与海内外贸易发达,是当时白银的重要输入地,当地官府铸造的银钱质地较纯,因此驰名海内,相较于其他来源的银钱购买力要高一些。刘成拿出来赏赐给那千总的银钱自然是自家铸币厂出产的银钱,其币值大概也就一枚值个九钱银子,怎的变成九钱五分了? 那千总是个健谈的,眼见得刘成是个慷慨大方的将主,暗想自己若是讨得欢心,说不定还能得些好处,便笑道:“大人您这就不明白了,这钱是陕西朝邑洪阳号发出来的,那边近几年商旅云集,江南的茶叶,河东的盐、塞外的毛皮、毛毡、筋角、牲畜、珠宝都有,尤其是铁器和布匹更是一绝,便是那闻名天下的松江布、并州铁都比不过。这么大宗的货物交易,就得银钱周转,那洪阳号便铸造金银铜三色钱币。您想想,若是直接用银子买,一来分量没有个准数,每次都得用钳子切下些零碎银子来,而来成色、质地又不易辨别,做起生意来麻烦的紧。这洪阳庄发出的钱币就不同了,分量足,而且大小都是一个规格,携带计数都方便,不少商人自然愿意用,有些大富人家还将这些钱币藏在地窖里,如此一来自然比松江银都要值钱了。” “想不到这么快就可以收铸币税了!”听了那千总一番话,刘成不由得心中暗喜,在明末玩信用货币肯定是死路一条,但不足额的金属货币揩点油还是可以的,实际上大明自己就没少收铸币税,只不过官员的节操和能力太坑爹,吃相太难看,收到的税都落入官员的口袋,朝廷的信用却直落谷底,最后弄得偌大一个帝国,居然要依靠原始状态的银锭和外国流入的银元作为流通货币。 “大人!”那千总看了看刘成,大着胆子说:“那几个堡寨清苦的很,倒是这夏米庄上同福客栈倒也还过得去,炕烧的火热、大厨是专门从京师来的大师傅,烧的一手好北地菜肴,也有几个唱曲弹弦的小娘子替大人解闷。” “哦?这么说那个客栈里面有澡堂子啦?”刘成正自己想着心事,听到这千总的话倒乐了,此人这几句话倒有几分像穿越前在火车站门口拉客的旅店人员,让他有些怪异的熟悉感。 “有,当然有,那里面不但有澡堂子,就连上好的搓背师傅都有。”那千总忙不迭喊起冤来:“您莫看不起这夏米庄,这大同乃是九边第一重镇,当初顺义王受抚,朝廷开的马市便是在这里,塞北江南的货物啥都有,而这夏米庄便是西边进出大同的门户,您看着地上的车辙,若不是这几年打仗萧条了,此时这个庄子里早就住的满满当当的,光是拉货的大车都能排出两三里去!” 听说有澡堂子,刘成的身上变得更痒了,在行军的时候,跳蚤对总兵大人和民夫一视同仁,坚硬的青石路面上两道深深的车辙,便如同刀刻的一般一直延伸到远处的庄子 “也好,格桑!”刘成唤来自己的部将:“我今晚在庄子里好好洗个澡,明天好晋见总督大人,宿营的事情就交给你了,莫要出什么差池!” “济农大人请放心,末将一定小心。”身后格桑赶忙躬身领命。刘成点了点头,笑道:“走,摇旗,今晚我们就在庄子里洗个澡,好生歇息一下。” 同福客栈的澡堂子是一栋低矮、阴暗、雾气腾腾的房间,里面摆放着十余半人多的大木桶,当刘成进去的时候,一个赤\裸着上身,只在腰间围了一条破布的男人站在一旁,郝摇旗低声道:“大人,这个人就是搓澡师傅,只是他带了几把刀进来,说是给您刮胡子用的,属下斗胆——“ “不怕,有摇旗你在,又有谁能伤我?“刘成解开身上的衣衫,随手丢在湿乎乎的地上,笨拙的爬进装满热水的木桶,舒展开身体,直到冒着蒸汽的热水漫到下巴。(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一章 巧遇 “过来,师傅,帮我洗洗按按,我的脖子硬的就像铁一样!” “是,大人!”那男人应了一声,来到木桶旁,拿起一支猪毛刷子替刘成清理起身体,随着污垢和皮屑被擦掉,木桶里的水变得浑浊起来,换了两次水后,那男人请刘成爬出水桶,趴在一条长凳上,拿出一把刮刀,小心的替刘成刮去过长的体毛,开始替刘成按摩起来。因为劳累而紧绷的肌肉在那双有力的手下渐渐变得富有弹性起来,刘成只觉得一股惬意的酥麻直透自己的骨髓,禁不住舒服的呻吟起来。倒把一旁的郝摇旗吓了一跳:“大人,您怎么了,没事吧?” “没事没事,我这是舒服呢!哎,你别停,继续继续!”刘成挥了挥手示意那汉子继续:“你好好按,用大点力气,我吃的住劲,待会我重重赏你!” “多谢大人!”那汉子松了口气,手上加了几分力量:“大人,您看这力道如何?” “不错,正好!”刘成轻拍了两下木凳,随口问道:“听你口音不像是本地人氏呀?” “大人好耳力,小人是扬州人,是来这里讨生活的!”那汉子口中说话,手上却不停,替刘成按完了肩膀后,有拿出一套小巧的刀具,替刘成小心的修剪起脚趾甲和脚掌上的死皮来。 “哦,扬州三把刀果然不一般!” “大人您也听说过?”那汉子听了一愣,旋即口气也变得兴奋起来。原来刘成所说的“扬州三把刀“说的便是菜刀、修脚刀、剃头刀,自明朝中叶开始,由于扬州成为淮扬盐商的汇集之地,商品经济发达,市民社会开始初步形成,开始出现讲究享受,舒适的生活环境。当地人多有从事厨子(菜刀)、修脚匠与剃头匠,不少盐商也将这三把刀带到各地,是以也有扬州三把刀之说。 “那是自然,说来你我也是同行了!”刘成一边享受,一边笑道:“你是拿修脚刀的,我是拿杀人刀的,说来你比我还有益于世人些。” “大人说笑了!”那汉子虽然还不知道刘成的真实身份,但看其做派也知道非富即贵,苦笑道:“我这等苦命人能凭手艺混个肚圆就是菩萨保佑了,哪里敢和大人比,哎,不瞒大人说,这个月,大人还是小人的第一桩买卖,若是再这样下去,小人非得饿死不可。” “莫非是因为鞑子破边的缘故?” “不错!”那汉子点了点头:“也不光是破边的原因,大同乃是九边重镇,鞑子入寇也是常有的事。听老辈人说,若是鞑子破边生意反倒会更好些。” “为何这么说?” “大人您想想呀,若是鞑子入寇,那这几百里边地还有哪儿比这大同安全?穷人也就罢了,大户人家要么结寨自守,要么就带着浮财来大同府城里避一避呗,反正土地和房子鞑子也抢不走,他们要吃要喝、要洗要玩,小的也能挣点糊口钱!” “这倒是!”刘成笑了起来:“小乱住城,大乱住乡,鞑子破边毕竟抢了就走,只能算是小乱。那你说为何现在生意变得这么差了呢?” “小的想了想,觉得是这天下的财脉已经变了,不从大同这里走了!” “哦?”听到这里,刘成从木凳上坐起身来,上下打量了下这修脚师傅,只见其约莫二十出头,身材瘦小,貌不惊人,但一双眼睛却颇为灵光,不由得起了几分好奇。 “你且说说这财脉如何变了,若是说的有理,我便赏你五两银子!” “多谢大人!”那汉子听了刘成的许诺,不由得又惊又喜,往年便是年景好一个月下来辛辛苦苦,去掉衣食住宿,剩下来个三四钱银子就不错了,五两银子就等于是他一年辛苦所得。他赶忙打起精神,小心的答道:“大人,在小人看来这天下的财脉便如同那大江大河一般,像京师、扬州这样的地方就是财脉汇集之处;而穷乡僻壤,则是干旱之处。小人不会种田也没有田可种,能懂得凭一双手混些吃食,过去这大同乃是口内外杂货交易之处,各地商贾云集,小人手艺虽然寻常倒也不难混个肚圆。可这几年财脉已经转到陕西朝邑那边去了,这大同的市面自然萧条了,莫说是小人,便是这客栈的东家,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朝邑?”刘成不由得微微吃了一惊,自从出兵宁夏,他实际上已经离开了那里快两年了,其间的变化也只有通过送来的账目了解一二,此时却从给一个澡堂子的修脚师傅口中听到,不由得越发好奇起来:“那朝邑与大同相距那么远,又怎么会影响到这里?” “大人您是有所不知呀!”那汉子叹了口气:“这大同地处边陲,乃是苦寒之地,为啥以前那么富庶?无非是两个原因:其一、这里屯扎有许多军队,他们要吃要用,自然有商贾前来;其二、这里与鞑子有互市,皮革、筋角、牲口、战马这些都是内地紧缺的,自然有商人前来购买;可自从那朝邑兴盛起来,皮革、筋角、牲口、战马这些东西那边也有,还多了许多大同没有的,而且那朝邑就在黄河边上,水陆交通比大同方便多了,又不同担心鞑子来侵扰,商人们自然就去那边了,财脉都去了那边,大同自然一日不如一日了。” “你说的倒有几分道理,既然这大同已经萧条了,那你为何不搬去朝邑那边呢?莫非是有家室拖累,行动不便?” “大人说笑了,小人连自己都养不活,哪里来的家世?”那汉子苦笑了一声:“我也想去朝邑,只是腰间连半文盘缠都没有,如何上路?” 听到这里,刘成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你叫什么名字呢?” “小人姓王名同春!” “王同春?好!”刘成点了点头,脸色变得严肃起来:“本官乃是宁夏总兵刘成,正好身边缺个贴身仆人,我看你做事情倒也还机灵,不知你愿不愿意以后便跟着我?” 听了刘成的话,王同春站在那儿,双目圆瞪,倒好像是呆住了。刘成见状,笑道:“你若是不愿意便只当我没说,摇旗,待会这位师傅出去,你把赏钱给他!” “是,大人!”郝摇旗虽然奇怪刘成为何要招揽这个修脚师傅,还是习惯性的点头称是,那王同春好像是被惊醒了,扑倒在地连连磕头道:“大人,不,老爷,方才是小人喜昏了,小人是一千个愿意,一万个愿意!” “哦,你愿意那就最好了!”刘成见状心中暗喜,随着他的事业越来越大,身边对各种各样的人才的需要也越来越多,这王同春虽然不过是个修脚师傅,但从他方才的言谈看出其观察事务十分细心,而且勤于思考,能够从一些细微的表象中分析出背后的真正原因,这是颇为可贵的能力。放在自己身边,培养个一两年,说不定就能派上用场,就算不成,至少多了个按摩师傅也不错。 “既然如此,你就再帮我按按脊背,这几日早晚都在马上,可把我累坏了!”刘成重新在长凳上趴下,王同春应了一声,他既然已经是刘成的家仆,手上越发小心,使尽平生解数,把刘成侍候舒服。正当刘成享受的起劲,外间突然传来一阵说话声,郝摇旗冷哼了一声,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回到屋内,对刘成低声附耳道:“大人,徐鹤城徐先生在外面。” “大哥?”刘成听了一愣,自己这些年东征西讨,步步高升,他这位义兄的生意也是越做越大,尤其是与准格尔汗、固始汗、藏地以及俄罗斯人的买卖,更是蒸蒸日上,一年倒有大半年在西疆各地奔走,怎么今天会在这里遇上了。 “你快请徐先生去我住处稍候,我马上就到!”刘成立即从长凳上坐起身来,这位义兄在自己刚刚穿越时就伸出援手,要钱给钱,要人给人,便是手足兄弟也未必比得上,旁人倒也罢了,他是决计慢待不得的。 “是,大人!”郝摇旗应了一声,出外通传去了。王同春侍候刘成换上干净衣服,便替刘成引路到了住处。刘成推开房门,拱手笑道:“当真是巧了,怎的今日在这里遇上大哥!”说话间,刘成已经抢到徐鹤城身旁,伸手扶住正要下拜的对方:“大哥何必多礼,你这般倒是生分了!” 相比起两年前,徐鹤城的脸上多了不少风霜之色,两鬓也多了些星星点点的白发,只是过去眉宇间隐隐的那股郁郁之气没了,多了不少江湖豪雄洋洋自得之气。他见刘成甚是意诚,也不强拜了,笑道:“也好,反正这里是私下底,也就你我兄弟二人,倒也不至于伤了贤弟你的威风!” “啥子威风?”刘成摇头笑道:“若非兄长当年仗义伸手,我早已是路边一具枯骨,哪里能有今日?这威风对别人耍耍也就罢了,在大哥您面前还有什么好耍的。” “话不能这么说,吉人自有天佑,贤弟你乃是上天星宿下凡,自有福佑在身,便是没有我,也有别人伸手相助的!”徐鹤城捋了捋颔下的胡须,笑道:“说来也是巧了,我这次有一件要事去大同,却不想巧遇兄弟你,倒是可以少跑一趟宁夏了。” “这话怎么说?” “是这么回事!”徐鹤城笑了笑,便低声解释起来,原来那曹文诏上次向杨嗣昌恳求从朝邑那边买三百套铁叶甲,杨嗣昌为了压价便拿自己的官印盖了的公文给了曹文诏。正好当时徐鹤城在朝邑盘点买卖,他有件事情想要找条门路求见杨嗣昌,便将这件事情揽在自己身上,除了押运这批甲胄,他还另外自掏腰包准备了一百匹战马作为添头一同带来了,却不想在这里巧遇了刘成。 “哦,那大哥有什么事情要求杨总督,看看小弟能不能说句话?” “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都是些生意上的琐事,贤弟你是做大事的,就莫要麻烦你了!”徐鹤城的脸上露出一丝扭捏的神情来,显然他不太想让刘成知道。刘成虽然心中有点奇怪,但谁能没有一点秘密呢,也就不再追问。 “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追问了!不过大哥你记得,若有什么需要小弟的,千万别不好意思。” “我记得了!”听到刘成这番话,徐鹤城也不禁眼眶微红,他犹豫了一下,低声道:“说来我倒是有一件事情,不知贤弟你是否能应允。” “什么事?” “上次我去巴图尔大汗那儿,他私下里告诉我,想要请我当他的必阇赤,掌管铸币之事!” “必阇赤?铸币?”自从当上济农之后,刘成也花了不少心思在蒙古人的文化与官制上,必阇赤乃是蒙古语中的令吏,主行文书之事,由于替天子掌管文书,因而能够参与机密,权力日重,后来发展为早期的中书省,成为高级文官的代名词,与其他官员不同的是,通常来说必阇赤是由非蒙古人担任的,以保证不会受到其他蒙古贵族的影响,以确保对大汗私人绝对忠诚。巴图尔让徐鹤城做自己的必阇赤,掌管铸币之事,显然是为了将这件事情抓在自己的手中。 “不错!说来这还要从你那些火器说起。” “我那些火器?”刘成听了一愣:“这与我那些火器有何关系?贸易往来我又不是只要金银,别的我也收呀?” “呵呵!”徐鹤城干笑了两声:“你这就不知道了,你卖了那么多火器给大汗,那些鞑子几乎会走路便骑马,会吃饭就弯弓,放牧行猎便是演练打仗。因此平日里也不用发饷养兵,就是大汗的亲卫,也不过赏赐些饭食、马匹、兵器而已。可这火器与弓箭就不同了,要打得准平日里就得多加练习,可一来要火药、二来要铅子,而且不像弓箭可以自制。要想习练成军,就得平日里集中操练,可若是如此,就得给士卒发放薪饷,否则人家天天都习射,拿什么养家糊口呀?”(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二章 暗棋 “这倒是!”刘成听到这里,不由得点了点头,古代游牧民族对农耕民族一个巨大的优势就是动员率极高,且养兵便宜,究其原因无非是对于绝大多数游牧民族来说,骑马射箭几乎是打娘胎里带来的技能;日常迁徙放牧就是行军;围猎就是打仗,根本不用另外花钱训练维持。但巴图尔从刘成那里得到大量火器后就不一样了,像这么昂贵的武器普通牧民买不起,他也不可能随便分发下去,只能从部下挑选出一批人来,集中训练。对于巴图尔来说,这样做有两个好处:第一可以提高准格尔人的军事力量;第二、可以建立一支只听命于自己的近卫军,压倒准格尔部中的其他贵族,加强中央集权。但是这一切的前提是有钱发饷。考虑到准格尔人游牧部落的性质,巴图尔不太可能向部民们征收捐税,但向沿途的商旅征收过路税,向被征服者勒索贡赋税还是没有问题的,可要征收赋税,就得有一个标准,而有了自己铸造的钱币,无疑就有有了开头的一步。 “这是好事呀!”刘成笑道:“我那岳父击败哈萨克小汗之后,已经把七河流域都吃下来了,现在天山北麓已经基本皆为他所有。蒙古人不喜欢料理政事,你若是当了他的必阇赤,等于便是这数千里疆土的首辅大臣、至少是个户部尚书,这可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呀!” “哪有这么简单的!”徐鹤城笑了笑:“不过你有句话说的不错,巴图尔汗绝非池中之物,我看他并不以七河流域为满足,时常接见河中、塔什干、叶尔羌等地的间谍和商人,只怕时机一到便要继续向哈萨克汗、叶尔羌汗和布哈拉汗用兵。”说到这里,徐鹤城便微微一顿,小心的观察着刘成的脸色,他常年奔走于汉地与天山南北,对准格尔人的势力膨胀看在眼里。作为卫拉特人(即明代史书中的瓦刺)的一支,准格尔人的崛起要追溯到达延汗的复兴。公元十五世纪末,蒙古达延汗在妻子满海都的辅助下,统一了漠南和漠北蒙古诸部,中兴了蒙古,卫拉特人受到挤压,不得不从漠南向西迁徙,于大约十六世纪二十年代来到天山以北即中国新疆省的北疆地区,当时北疆地区主要被金帐汗国的余脉哈萨克汗国所控制,于是双方便爆发了长达两百年的“卫拉特——哈萨克战争”。由于哈萨克人、天山南麓的叶尔羌人、河中地区的布哈拉人都信仰******教,而卫拉特人信仰喇嘛教,前三者时常联盟起来与卫拉特人交战,而卫拉特人也建立了卫拉特联盟与其对抗,而巴图尔汗便是卫拉特联盟的盟主。得到刘成输入的大量火器后,巴图尔取得了对哈萨克人的巨大胜利,控制了土地肥沃,适宜耕作的七河流域,而其子车臣台吉又迁徙到了漠北草原,徐鹤城看在眼里,也不禁有几分忧虑,只是刘成娶了巴图尔的爱女,两家的关系正好的蜜里调油,他虽然是义兄,有些话还是不好说出口。 “草原上就是这样,弱肉强食,巴图尔若不这么做反倒奇怪了!”刘成没有感觉到徐鹤城的隐忧:“那大哥你可是为了铸币的技术和机器?这个好说,便折算成一千匹好马吧!“ “贤弟你答应了?”刘成答应的这么痛快,倒把徐鹤城吓了一跳。 “为何不答应?”刘成笑了笑:“好歹巴图尔也是我的岳父,我未来孩子的外公,与其等到敏敏在床上开口,还不如主动点答应便是,再说这铸币也不是我独门一家才有,叶尔羌人、俄罗斯人、布哈拉人、波斯人都会,与其让岳父找外人要,坏了两家的而和气,还不如痛快些好!” “贤弟说的也有道理!”徐鹤城想想也是,旋即苦笑道:“我只是觉得这几年那巴图尔的势力增长的太快了些!” 刘成是何等聪明人,如何听不出徐鹤城的言下之意,他微微一笑,并没有理会对方的话:“大哥,其实我这次从漠北回来是打算让你替我做一件事情的。” “替你做一件事情?”徐鹤城闻言一愣,反问道:“什么事?” “去南边,做我的代理人!” “南边?南边做什么?” “这是我埋下的一步暗棋!”刘成说到这里,走到窗旁,推开确认无人后方才重新关上窗户。徐鹤城看到刘成如此谨慎,神经也不禁紧绷了起来。 “兄长,我与蒙古各部、藏地、俄罗斯人多有茶叶贸易,你可知道这茶叶是从哪儿来的?” “自然是从南方来的,莫非你是要我去南方,替你掌管这茶叶的生意?” “兄长说笑了,我又岂会为了这点事情劳动你?”刘成摇了摇头:“眼下南面有一桩大事业,若是做得好了,并不下于我在西北开拓的这番基业。”说到这里,刘成便将赵有财受命前往杭州准备茶道,西班牙佣兵受风浪登陆,赵有财出手帮助浙江明军击败西班牙佣兵,又插手西班牙与郑芝龙联合与荷兰人之事,与西班牙人建立联盟,图谋进攻荷兰人在台湾的据点大员港诸件事情从头到尾细细的讲述了一遍。徐鹤城听完诸般事后不由得目瞪口呆,咋舌道:“我原先看那赵有财不过是个庸人,想不到竟然这么厉害,赤手空拳创下这么大一个局面来!” “草莽之中,实有龙蛇呀!“刘成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人这辈子如何,除了看自己的本事,还得看命!不说那赵有财,就说那流贼李自成吧,若不是那几年的******,他还不是个寻常的驿卒?谁知道他有那么大本事?” “那倒是!”徐鹤城点了点头,李自成进入中原之后,纵横捭阖,数省官军不能胜,早已声名鹊起,徐鹤城自然是知道的,他叹了口气:“贤弟,听你这么说那赵有财不是做的挺好的吗?为何要让我去代替他?” “就是因为他做的太好了!”刘成的神色严肃起来:“鞭长莫及,尾大不掉呀!” 徐鹤城微微的点了点头,他也是做过邪教教主的,立刻就明白了刘成的意思。如果赵有财只是去代理产业买卖,倒是无所谓,反正他只能控制这条贸易线路上的一个节点,没有自立门户的能力。但如果当真拿下大员港,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他手中有兵、有地、有独立的财源还有官职身份,江南和台湾又相距陕西数千里地,时间一久若是自立门户,刘成还真拿他没有什么法子。 “大哥!”刘成目光炯炯,盯着那徐鹤城:“你莫要看南边还没起来,只要能把那大员港拿下来,不出三五年时间,只会比这边强,我身边虽然有不少人,但江南之事我只信的过你一人,也只能托付给你一人!” “那,那贤弟你打算怎么安排赵有财,他可是有功之臣呀?“徐鹤城有些犹豫的问道。 “自然是调来啦!总不能留在南边给大哥您难堪吧!“刘成笑道:“你放心,我也不会亏待他的。这次东虏西征没有拿下归化城,攻守之势就变了,和漠北诸部、辽东那边的事情我打算都交给他,你去南边的时候,我调一队精兵护送你,还有杜固在那儿,由不得那赵有财不听话!” 听了这番话,徐鹤城有些犹豫,刘成看在眼里,心知对方只怕是放不下巴图尔许下的高官厚禄,他低咳了一声:“大哥,我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在准格尔人那儿当再大的官也是个外人,没有根基。我那岳父岁数也不小了,万一有个闪失,你觉得那个必阇赤你还做的下去吗?再说你在山东的那个弟弟——“ 听到刘成提到那桩旧事,徐鹤城的眉头一跳,全身的肌肉立即紧绷了起来:“贤弟说的不错,我答应你去江南,不知要何时动身?” “不急,不急!“刘成见自己的话奏效了,心中一喜,赶忙笑道:“好歹等过了冬,明年开春好上路再说,也让兄长你把这边的事情料理一下。” 大同,总督行在。 夜已经深了,街道上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书房里,杨嗣昌坐在书案前,一边看着塘报,一边比对着一旁的地图查看着形势,老仆杨青侍立在身后,看着主人操劳,目光中满是怜惜。 “少爷,时候不早了,先歇息吧!” “嗯!”杨嗣昌应了一声,却不没有动弹,依旧死死的盯着地图,良久之后他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叹道:“国家每年耗费粮饷亿万,养兵百万,却无可战之卒,当真是可悲可叹呀!” “少爷为何这么说?不是李大人已经从陕西借兵回来了吗?还大败鞑虏,擒拿住了一个大虏酋吗?” “太少了!”杨嗣昌叹了口气:“李御史借来的杜参将麾下只有千余人,虽然精悍,可是东虏西虏加起来有数万人,他拿住的那个虏酋也不过是扎鲁特人的首领而已,虽然很是提振士气,却济不得大事。” “少爷,我听说宣大乃是朝廷重镇,难道就无可战之兵?” “倒也不是没有可战之兵!“杨嗣昌恨恨道:“只是各将都将可战之卒放在身边,当做安身立命的本钱,唯恐有所伤损,哪里还想着杀敌报国!“说到这里,他心情越发烦乱,随手一挥将几案堆得老高的塘报扫落地上:“如今西虏在边墙外筑城,显然是为了经营巢穴,为长久计,可一说要进攻此城,诸将便切词推脱,怯懦不前,长此以往,国事还如何了得呀!” 正说话间,外间传来通传声:“大人,有塘报!” “拿进来!”杨嗣昌的声音又恢复了平日的矜持,他接过新送到的塘报,拆开一看,脸色微变:“刘成到夏米庄了,怎么这么快?我给京师的奏疏还没回音,他怎么就到夏米庄了?” “这是好事呀!少爷,您不是正愁着没兵吗?刘总兵就来了,哎!总算老爷当初没看错人,选了个有人心的,知道报恩的!“杨青早就笑的看不到眼睛了,浑然没有注意到一旁的杨嗣昌脸色阴沉,全然没有喜色。 “没有得到军令,便私自出兵,这刘成到底是想干什么?” 大同府驿站,次日午时。 “大人,一共有六件盔甲,都在这里了!”郝摇旗恭谨的说,他身后的院子里摆放着六张椅子,每张椅子的靠背上都套着一件铁甲,阳光照在甲胄表面的铁叶、刷了漆的钢板、镀银锁帷子上,闪闪发光。 “拿一张角弓来,还有一壶箭!”刘成在仔细的鉴别过了每一副甲后,发出了一个有些莫名其妙的命令,不过郝摇旗还是习惯性的服从了命令。不一会儿,亲兵就拿了角弓、箭矢过来。刘成拿起弓箭,走到相距盔甲大约十步左右的距离,瞄准每一副盔甲射了一箭,然后走到椅子旁小心的检查起这些甲的中箭部位的受损情况。 郝摇旗看在眼里,有些疑惑的问道:“大人,您这该不会是在挑等会去晋见督师大人的着甲吧?” “不错!”刘成随口答道,他拿起一件锁帷子小心的检查中箭的部位,经过锻打的箭头透入了两三分,但细密的金属丝并没有被切断,刘成满意的点了点头,将其从脑袋套上去。郝摇旗赶忙上前帮忙,低声问道:“大人,您是以櫜鞬礼拜见杨大人,又不是上阵,随便挑拣件皮甲也就是了,穿着轻便些,何必这么认真呢?” 刘成没有回答护卫队长的问题,只是微微一笑,又挑了件山纹铠穿在外面。郝摇旗越发觉得不对劲,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大人,莫不是今天会出什么事?” “应该不会,我也希望不会,不过有备无患嘛!”刘成笑着拍了拍郝摇旗的肩膀:“再说就算真的有事,不是还有你吗?”(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三章 拒绝 “是,大人!”郝摇旗挺起胸脯:“只要卑职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让大人受伤!” “嗯,时候不早了!”刘成看了看天色:“摇旗,你挑二十个人和我一起去晋见督师,把那个叫阿克敦的女真人也带上,还有,这次都挑蒙古人。” “是,大人!” 刘成的骑队伴随着烟尘穿过城门,高耸的城墙上随处可见各种火器,士兵们的脸上也满是紧张的气氛,空气中弥漫着战争那种特有的苦涩味道。怪不得崇祯如此信重这个人,杨嗣昌至少可以让部下暂时摆脱那种文恬武嬉的状态,制造出一种紧张的气氛,相比起当时诸多只会空谈大义、不尚实务的汉人士大夫,这简直是天上地下了。若自己是崇祯,恐怕也会将其视为国士的。不过这对自己来说也是好事,他越是有能力,就越是想做出一番事业来,就越是无法拒绝自己的建议。 “宁夏总兵刘成求见督师大人!”郝摇旗高声禀告道,一个旗牌官儿快步进去转禀,不一会儿那官儿便重新出来,身后跟着一个身着长袍的赞画,笑吟吟的对刘成道:“总兵大人请随我来,督师大人正在后堂等您!” 刘成随那赞画从侧门进了府门,穿过两重院落,来到一个院门口,那赞画回头笑道:“刘大人,大人在里面,我就不进去了,您自便吧!” 刘成拱手为礼道:“劳烦先生了,摇旗!”得到暗示的郝摇旗赶忙上前,从怀中取出一只小皮囊,刘成接过皮囊递了过去,笑道:“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还请先生收下!” “这怎么可以!“那赞画正要推辞,却被刘成抓住了手,将那皮囊塞在手中:“刘某今后仰仗先生的地方还多着呢,请先生给刘某一个面子,收下吧!” 那赞画见刘成神色恳切,便一翻手那皮囊便滑入袖中,拱手笑道:“刘大人的盛情,在下就却之不恭了。”他看了看四下无人,压低声音道:“好叫大人知道,督师大人前几日刚刚向朝廷上书,请求将延绥、宁夏二镇也划入范围。” “哦?“刘成颜色未变,旋即笑道:“多谢先生了,待此番事了了,刘成自当重谢。”说罢他对郝摇旗和阿克敦道:“你们两个便在这外面等候,听我的命令行事!” “是,大人!” 杨嗣昌站在台阶上,当他看到刘成一身铁甲,腰悬弓袋,以櫜鞬礼晋见自己时,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刘将军免礼,免礼,快来屋中叙话!” 杨嗣昌接见刘成的房间并非平时接见下属的节堂,而是平日里起居的书房,屋子里也只有老仆杨青一人。两人进得屋来,杨嗣昌就笑道:“来,给刘将军看座!” “不敢,在督师大人面前哪有末将的座位!”刘成谦逊的低下头,不肯就座。杨嗣昌摆了摆手:“今日也不是在大堂上,你我也是旧识,便不必多礼了,快快坐下吧!”经过再三的谦让,刘成才恭恭敬敬的向杨嗣昌做了一个长揖谢座,然后侧着身子坐下。杨青送上茶水后,两人喝了一口。杨嗣昌沉吟了一下,问道:“刘将军,你本为宁夏总兵,怎么来的如此突然呢?” “禀告督师大人,末将此番是追击东虏而来的!”刘成放下茶杯,按照早已准备好的腹稿答道。 “追击东虏?东虏兵锋难道打到宁夏去了?”杨嗣昌不由得吃了一惊,手中的茶杯往几案上一顿:“该死,怎么塘报上都没有看到?” “督师大人,这就要从几个月前说起了!”刘成低咳了一声,便将几个月前土谢图汗派人刺杀自己,自己出兵越过瀚海与车臣台吉联兵大败土谢图汗,皇太极包围归化城,并派出其子豪格领兵追击察哈尔与土默特两部的老弱,反被自己妻子大败,自己也被俘虏,自己回师后出兵解归化城之围诸般事情一一道明。最后他笑道:“末将解归化城之围后,得知虏酋在和林格尔筑城以为长久计,本欲进攻,又恐势单力薄,反被东虏所败,便沿黄河向南,在偏关入了边墙,一路向东投至大人麾下,听候差遣。此番与末将同来的有骑兵三千,步队和辎重进入次边绕了远路,应该还有十几天才能赶到。” “你,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 刘成这一番石破天惊的话让杨嗣昌不由得目瞪口呆,他一开始本能的想要痛斥刘成虚报战功,欺瞒上司,但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去了。原因很简单,没有哪个明军将领会为了冒领战功撒这么容易被拆穿的谎,俘虏和斩首不一样,是长着嘴巴会说话的,尤其是皇太极长子豪格这种高级俘虏就更不一样了,无论是逃亡的汉民还是朝鲜国的使臣,有很多人亲眼见过的,如果刘成想要随便找个俘虏冒充豪格,很容易被拆穿。至于后者就更不用说了,虽说漠北距离明国有数千里之遥,但出兵打败土谢图汗这种大事是不可能胡编的,最多半年后就能通过商人和蒙古牧民查证清楚。 “自然是真的,我行军匆忙,还没来得及把豪格从我妻子那儿带来,不过俘虏的零散女真人颇有几个,我今天便带了一个来,大人可以叫进来问问。” “好,快传他进来!” 刘成应了一声,不一会儿郝摇旗便领着阿克敦进来,看到眼前这个留着两条金钱鼠尾的壮汉,杨嗣昌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他问了个阿克敦几个问题,阿克敦一一回答。过了一会儿,杨嗣昌沉默了下来,至少他到现在为止没有发现什么破绽,至少可以确定这个人应该是个真鞑子,他的心里开始逐渐倾向于相信刘成的话了,对方没有必要撒谎——只要把正主豪格拉过来和朝鲜使臣一对质就真相大白了。 “你们都下去吧!”待到郝摇旗与阿克敦退下,杨嗣昌低声问道:“刘将军,塘报上没有提到这些,应该是你搞得鬼吧?” “不错,正是末将下的禁口令,活捉豪格的事情禁止外传,就连杜如虎将军也不知道。” “你为何要这么做?”杨嗣昌的眼睛危险的眯了起来:“你可知道就凭这件事情,我就可以治你一个贻误军机之罪!” “因为这么做更有利!”刘成神色平静,仿佛根本没有听到杨嗣昌的威胁:“如果我写在塘报里,很快就会泄露出去,皇太极也会知道他的儿子落在我们手里了。” “哼!”杨嗣昌冷笑了一声:“笑话,皇太极他又不是傻子,这么长时间总有几个败兵回去了吧,他怎么会不知道他儿子已经落在你的手上?” “那一仗是在晚上打的,而且形式十分混乱,交战之前东虏也已经人困马乏了,能逃回去的人寥寥无几,皇太极应该不能确定豪格是死了还是落在我们手上,这中间的区别可就大了。” 杨嗣昌沉默了下来,他听懂了刘成没有说出口的话,对于大明来说,一个活豪格可比死豪格有用多了。 “刘将军,你马上把豪格送到大同来,我会亲自向圣上为你请功!”杨嗣昌的声音不大,但十分坚定:“你放心,你立下如此大功,陛下一定会重重赏赐你的!” “杨大人,我觉得这件事情您还是再慎重考虑一下比较好!” “慎重考虑?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这件秘密最好就保持在你我两个人之间!”刘成说到这里,转过头向一旁的杨青一笑:“杨老公,我相信您是不会把多嘴的!” “刘将军你放心!”杨青的脸顿时涨红了,一副因为受到怀疑而受辱的样子:“你放心,我就算死了,也不会出卖少爷的。” “青伯,你去门口那边看着,别让其他人过来妨碍我和刘将军!”杨嗣昌把老仆支了出去,屋内此时只剩下他和刘成两人,他压低声音问道:“你的意思连圣上也瞒着?” “尤其要瞒着圣上!”刘成笑道。 “你若是连圣上都瞒过去了,岂不是少了一笔大富贵?要知道生擒虏酋的长子,说不定可以封侯呀!” “那又如何?皇太极又不只有一个儿子,放过了这个,还有其他人嘛,刘某年未过三旬,封侯之事尚早!” 听到刘成这段可以说是狂妄之极的话,杨嗣昌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没有出口,他想了会,问道:“将豪格交到朝廷手中,有什么不好的,让你这般坚持反对?” “因为现在朝廷没有一个主事的人,坏事的倒是成群结队!” “胡说!”杨嗣昌怒喝了一声:“今上乃是少有的英主,如何没有主事的人?” “督师大人,我说的不是天子,而是宰辅!”刘成冷笑了一声:“督师大人,你是聪明人,若是把这豪格交上去,是当做与东虏和议的筹码,还是继续打下去,恐怕朝堂上先得自己吵翻天吧?” 杨嗣昌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他嘴上虽然不说,心里却清楚刘成说的不错。为了打压相权,从明太祖朱元璋开始,就提高了御史台,即监察官的权力。谏官们可以只凭风闻,甚至一些荒谬可笑的理由对执政大臣进行弹劾,而且不用负任何责任。按照惯例无论这些攻击是否属实,在天子做出裁决前,被弹劾的大臣都必须暂时停止行使权力,回到家中闭门思过。如果一个具有丰富政治经验的天子手中,谏官将是一个非常有效的工具,他可以根据情况,对执政大臣提醒、削弱、打击、甚至罢免、乃至降罪处死。但假如身处至尊之位的那人没有足够的经验和能力,那谏官就会沦为党争的工具。一个辅政大臣的权力不光取决于他本人的官职和天子对他的信任程度,在很大程度上还取决于他出任了多少次主考官,有多少门生,因为谏官通常是从刚刚新晋进士中的优秀者中选拔出来的,某个门生越多,自然遭到弹劾的可能性即越小。而眼下朝堂上那几位辅臣根本就控制不住那些御史,而崇祯本人也缺乏使用谏官的经验和技巧,因此无论他们选择是战是和都会因为遭到御史们暴风雨般的弹劾,而败下阵来。 “也好,这件事情暂且放下不提!”杨嗣昌叹了口气:“东虏在和林格尔筑城的事情你既然知道了,打算如何应对?” “自然是要尽快拿下来!”刘成毫不犹豫的答道:“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和林格尔距离大同不过几日路程,若是让其筑城成功,只恐宣大二镇无宁日了!” “刘将军所言甚是!”见刘成如此爽快的表态,杨嗣昌心中悬挂的那块石头总算是落了地,心中不由得暗想:“此人虽然行事跋扈,但在关节上还是靠得住的,也亏的是父亲有大恩于他,否则还真未必能为自己所用!“既然如此,就要给他一些甜头尝尝,否则也不是长久之计,想到这类,杨嗣昌笑道:“这次围攻和林格尔,便由你提督各镇兵马。若是攻破此城,我便启奏圣上,前往辽东督师,那时你便提督各镇兵马吧!” “恕难从命!” 杨嗣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看了看刘成,问道:“刘将军,你方才说什么?” “恕难从命!收复和林格尔没有问题。至于随大人前往辽东之事,请恕刘某不能从命?“ 杨嗣昌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阴沉起来,如果换了旁人,只怕早已喝令将对方拉下去了,先打几十军棍再说,但刘成的实力以及刚刚立下的大功让杨嗣昌犹豫了一下。 “为什么?” “我不会打一场肯定会输的仗。” “肯定会输?为何这么说?你不是刚刚击败东虏,生擒了豪格吗,东虏虽然兵精,你也不亚于吧?” “那是另外一回事!”刘成冷笑了一声:“两国交锋,决胜与其说在沙场,不如说是在朝堂之上吧?”(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四章 军机处 杨嗣昌哑然,刘成的言下之意很清楚:论打仗他是不怕东虏,可就怕朝堂之上出什么漏子,这倒是切中了明军的弊病。杨嗣昌在明末士大夫中素来以知兵而闻名,自然清楚刘成所言并非托辞,从萨尔浒到皇太极破边,每一次明军的失败归根溯源都能归结到朝堂之上的党争,这一点明末君臣倒也知道,只是无论是崇祯皇帝还是首辅大臣,是谏官还是督抚、是在朝还是在野,都没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他们每一个人都偏执的认为真理在自己的一边,而错谬发生在对手身上,不肯退让半步,最后一起滚进历史的垃圾堆。 “刘将军!”杨嗣昌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温和一些:“有些事情积重难返,也不是一日两日能成的。你我都是大明的臣子,食了大明的俸禄,就得为大明、为朝廷尽忠,讨伐贼寇!你担心的这些事情,我自然会启禀天子,刘将军你也无须过分担心呢!” “督师,兵法之道,非利不动,非得不用,非危不战。岂可希求侥幸?刘某这数万精兵,乃是令尊和我多年以来的心血,如果贸然求战,一旦战况不利,不但辽东有危,就连西北只怕也不可收拾了!“ 刘成这番话触动了杨嗣昌的心弦,他脸上从未卸下的那张面具终于破碎了,露出了下面的疲倦和颓然:“那你说,要如何才愿出兵?” “大人能坐到张太岳(张居正,号太岳)那个位置就差不多了!” “什么?”杨嗣昌的脸上第一次显露出慌乱:“这怎么可能?主上英果,正值春秋鼎盛,我如何,如何能——”说话间,杨嗣昌的胳膊不小心将茶杯扫落地上,顿时摔得粉碎。也难怪杨嗣昌会这般慌乱,张居正可以说是有明三百年唯一的真宰相,其担任过国子监司业(类似于中央党校校长),裕王朱载垕(即明穆宗)的侍讲侍读,穆宗去世后不久,张居正就联合李太后、司礼监秉笔冯保击败了政敌高拱,成为内阁首辅时。当时天子年幼,张居正又与李太后、司礼监秉笔冯保交好,得到了两人的信任和支持,凭借帝师的身份,张居正在万历皇帝成年以前实际上是朝堂之上的第一人,进行了一系列的改革,扭转了帝国的颓势,但这也让他掌握了过大的权力,引起了逐渐长大的万历皇帝的愤恨,为他后来的遭遇埋下了祸根。杨嗣昌自然知道张居正的巨大权力是建立在几个不可复制的条件之上的,是他绝对不可能做到的。 “大人,要平定东虏,第一件事就是要整顿军务,裁汰旧军、清理军屯,光是这些就要得罪多少人?还有,东虏作乱已经有二十多年了,现在关外之地除了辽西那一小块已为其所有,蒙古和朝鲜也都是他的属国。要想完全平定怎么也得五年十年吧?可这么多年来,您见过有哪位督师在任超过五年的?新督师上任,为了显示自己胜过前任,肯定把前任干的都推翻了从头再来,这么折腾几回,能平虏才见鬼了!” “那你说应当如何?” “依末将看,督师就让吕伯奇吕大人来做好了,大人您就留在京师主持朝政为上,用兵打仗的事情交给末将便好了。”刘成大大咧咧的笑了笑:“说句真心话,经过令尊那次事情后,我算是明白一个道理了:鞑虏也好、流贼也罢,都不难对付,难对付的是朝堂上的那些大人先生们,谁知道啥时候背后射来一支冷箭?我这也是讨个巧,把重担让大人您担着了,自己抢了个轻的挑着。” 杨嗣昌听了刘成提到自己的父亲杨鹤,不由得暗叹了口气,他自然知道杨鹤在陕西招抚政策失败的内情绝非那么简单,刘成这番话虽然有些犯禁,但毕竟是私下两人相处,说的也都是实情,从另外一个方面也可以解释为对方没把自己当外人。他想了一会儿,低声道:“刘将军,你说的这些干系太大,须得从长计议,切不可说于第三者知道,否则会惹来杀身之祸!” “末将明白!” “好!”杨嗣昌挤出一丝笑容:“刘将军你正是有为之年,只要一心效忠朝廷,封侯不过等闲事耳!”说到这里,他习惯性的伸出右手去拿茶杯,想要端茶送客,却抓了个空,才想起来茶杯方才已经比自己碰到地上了。刘成看在眼里,心中不由得暗笑,赶忙起身告辞。杨嗣昌起身将刘成送到门口,又说了几句勉励的话,方才回屋。杨青赶忙跟了进来,低声问道:“少爷,刘将军知道您让他提督各镇一定很高兴吧?” “哎!”杨嗣昌叹了口气道:“他高兴不高兴我是不知道,我是肯定高兴不起来了!” 刘成回到营中,在王同春的侍候下正费力的卸下那一身重甲,便听到外边有人禀告说赵文德来了,刘成皱了皱眉头:“来的倒快,肯定是把步队丢下赶过来的。” “请赵先生进来吧!“刘成取下那顶沉重的头盔,立即觉得脖子舒服了不少:“同春,你给我按一下肩膀脖子,娘的,这头盔忒重,快把我脖子给压折了!” 王同春应了一声,赶忙将头盔放下,替刘成按摩起来。这时赵文德进来,看到刘成这幅做派,不由得一愣。 刘成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赵先生您自便吧!我刚刚从杨督师那儿回来,哎,全身披挂着讨价还价,简直是比打一仗还辛苦呀!” “杨嗣昌那儿?”强烈的好奇心立刻抓住了赵文德,他的身体前倾,脖子伸出,就好像一只鸭子。 “这大同城里就一个督师,还能有谁?哎呦,用力点,我吃得住劲!“他后半句话却是对王同春说的。 “那督师大人都说了啥?大人是如何应答的呢?” “还能说啥?还不是让我赶快出兵辽东,讨平东虏?立功荣身?封妻荫子?”刘成扭了扭脖子,苦笑道:“这杨文弱翻来覆去就是这老三样,他不腻我听的人都腻了!” “呵呵呵!”赵文德听到这里,忍俊不住的笑了起来,他自然知道刘成的言下之意:大明能给刘成开出来赏格也最高也不过是封侯,而且还是那种只有爵禄,没有实封的空头侯爷,可刘成只要自己不作死,子孙后代当蒙古帝国的济农,世镇肥沃的河套之地是肯定没问题的。这种手下有兵、有粮、有权的河套王可比京师里那些空头侯爷要实惠多了。杨嗣昌整天就拿这么点好处想要引诱刘成去打东虏,也难怪他觉得可笑。 “那大人如何应付督师大人的呢?” “当然是把皮球踢回去啦!”刘成笑了笑:“我说眼下时机还不成熟,等杨大人您掌握朝政,像张太岳那般权位的时候,再提辽东的事情吧!” “大人您这招可真够损的!“赵文德少有的失态,几乎笑出眼泪来:“张太岳那是显宗皇帝年幼,又是帝师,还能得到太后和冯保的信任才有这么大的权力,就这样还落得个死后家破人亡的下场,您这还不如直接拒绝呢。” “那倒也不一定!“刘成笑了笑,示意王同春退出屋外:“当张太岳那种的确很难,但也不是不可能,比如说搞一个军机处就可以了。” “军机处?这是什么?” “很简单,我大明的阁臣虽说也被目为宰相,但实际上并非真宰相。为啥呢?首先离天子没有司礼监近,又不像六部尚书有自己的官署,有自己的一套人马,离天子远,就没法影响天子;没有属官,就没法监督政策的执行,还三天两头被谏官敲打,你说有这么憋屈的宰相吗?依照我的意思,干脆就在天子身边重新搞一套人马,专门为了辽东军情而设立,离天子近,所以啥事都可以直接请示天子;自己有一套人马,就能够雷厉风行的执行政策,一竿子捅到底。杨嗣昌若是能坐上这个位置,我看就差不多了。” “这,这可能吗?”赵文德被刘成这一番宏论说的目瞪口呆,古代中国虽然没有现代的政治学理论,但以少御众,就得大小相制的道理还是明白的。刘成方才说的那一套说白了就是把权力从臃肿的外廷集中到内廷,来提高权力的运行效率,汉武帝搞尚书台、魏文帝搞中书令、唐中期搞枢密使都是这个目的。可问题是那几位这么干的时候还处于王朝的中期,天子本人的能力也足以掌握新建的机构,可眼下都已经是帝国末世了,要是搞出一个这种大权独揽,无人制衡的机构来,一个不小心就是篡位夺权了。尤其是从刘成这种手握重兵的疆臣嘴里出来的,更是让人听了觉得怪怪的。 “如果是显宗皇帝那自然是不可能了,不过若是今上,倒是有六七分把握!他觉得自己是尧舜之君,一\门心思想要中兴大明,又痛恨朝中大臣党争,如果有个人告诉他这样干可以讨平东虏,中兴大明,他还说不定真就信了” “那您觉得如果真的这么做了,就能中兴大明吗?”不知道是否走神,赵文德漏掉了“讨平东虏“四个字。 “那就难说了!”刘成笑了笑:“是能臣还是枭雄,不光是要看臣子是什么人,还要看在皇位上的是什么人,当时的情况如何,曹操若是生在文景二帝时,肯定不会逼杀皇后、凌迫天子;司马懿在文帝、明帝时又何尝不是国家栋梁呢?“ 赵文德点了点头,显然崇祯没有文景二帝的才略,此时的大明也及不上魏文帝、魏明帝那时的魏国。杨嗣昌本人主观上也许没有篡位的想法,但权力的游戏有他自己的规则,只要杨嗣昌参与了这个游戏,就只有按照自己的角色行事,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大人,若是如此,讨平东虏之后,天下人都会视杨文弱为扭转乾坤的功臣,那您这番辛苦岂不是都为了那厮做了嫁衣?” “呵呵!”刘成露出了不屑的笑容:“建生,你的格局还是浅了些,这些东西又算得了什么?就算是大明天子的宝座,他杨文弱若是想要,我都让给他也不是不可以,只当我还了他父亲的恩情便是了。“ “什么?”赵文德被刘成的这番话惊的目瞪口呆。其实对于明末部分有远见的知识分子来说,朱明王朝的灭亡已经是无疑的事情了,一部分在体制内不得志的知识分子更是开始为自己寻找新的出路,赵文德便是其中之一。在他看来,刘成骁勇善战,兼有大略,而且有强援在外,一旦天下有变,便可领兵南下,控制秦晋二省,逐鹿中原。可听刘成此时的口气,却是一副对神器毫无兴趣的样子。他稍稍考虑了一下,低声问道:“这么说来,大人莫非是想效法贺六浑故事?” 刘成微微一笑,赵文德方才口中的贺六浑便是北齐神武帝高欢,此人为人深沉,富于权谋,为建立北齐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但却没有篡位,而是在当时的晋阳建立了自己的霸府,遥控位于洛阳的中央政府。高欢这么做的原因是因为其虽然拥有以六镇鲜卑人为基础的强大军队,但在政治和经济实力上却还不足以登基称帝,部下中也有许多人对其称帝并不支持,而且还有强大的西魏政权与其抗衡,于是高欢就采取了这样一个折衷的办法。刘成的处境与高欢颇有相似之处,都是塞北起兵,拥有强大的军力,但在政治与经济力量上却有不足之处,如果支持杨嗣昌去篡位,假如杨嗣昌失败,刘成可以起兵讨逆,成为复兴大明的功臣;假如杨嗣昌成功,为了镇压明王朝的残余力量,杨嗣昌也必须更加依仗刘成的强大军队,将来刘成再推翻杨嗣昌也远比推翻朱明王朝要容易的多。无论如何,刘成都处于不败之地。不难看出,作为一个传统军政斗争的谋士,赵文德是非常出色的,只是他的格局和视野局限了他,让他无法跟上刘成的思路。(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万里波涛 “建生,我可不想当什么贺六浑,我是真的对皇位没什么兴趣。”刘成笑了笑:“可能在你们看来,这至尊之位乃是天下最宝贵的东西,可在我看来,那只会束缚我,让我无法做我想要做的事情。” “那大人您想做什么呢?” 刘成想了想,脸上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他走到窗旁,推开窗户,凌冽的北风立即灌入屋中,刮的身上衣衫猎猎作响。 “刘某一生所愿,不问一身之艰难辛苦,经营四方,安抚亿兆,冀终开拓万里波涛,布国威于四方!“ 台湾,大员港外海面。 林河水站在船舷边,在亚热带海风的吹拂下,他感觉到自己的皮肤黏黏的,十分难受。在他的脚下,甲板在晃动着,一切都是那么的平静,就好像回到了幼年时母亲的怀抱。远处的海平面末端,有一条不明显的暗影,那就是大员湾外的北线尾沙洲,这个沙洲和被荷兰人成为凤梨园的另外一个沙洲将大员湾与外海隔离开来,只有两条狭窄的水道可供大船进入,这两个沙洲将风浪挡在外面,使大员湾成为台湾岛西侧条件最优越的港湾,而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据点热兰遮城便着落在凤梨园上。 林河水站了一会儿,觉得海风吹得自己的眼睛有些发涩,忍不住转过头揉一下。在他的身后,十三条大船正抛锚停泊:十二条八百料的大沙船,船上装载着一千名士兵、五百民夫、六门攻城大炮、他们的武器、弹药、二十匹马、还有足够食用六个月的粮食;一条西班牙船:“圣地亚哥“号,这是一条排水量只有五十吨的三角帆船,相比起他乘坐的“玛丽王后“号,“圣地亚哥”号要小得多,但是轻便无比,在顺风的时候可以跑出十四节的航速,即使在逆风下,也可以沿着“之字形“的航道航行,他的任务是负责大员港与圣多明哥城(西班牙当时在台湾的据点,具体位置在今天基隆港附近)之间的联络,在那儿还有大约三千人的后续部队,假如今晚的突袭行动成功的话,他们将乘坐第二波船队前来,为了这次远征行动,已经投入了超过二十万两白银,而胜负就要取决于今夜了。 “看到了吗?”身后传来席尔瓦的声音,林河水回过头,看到席尔瓦全身披挂,手扶着佩剑,一双眼睛闪着光。林河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还没有,先生,不过您知道夜里风大,划船出海不方便——“ “不,不!”席尔瓦打断了林河水的解释:“我并没有担心什么,公司给那伙日本人开出的条件是非常优厚的。薪水、定居点、免费提供的土地,移民的自由、他们的首领可以成为公司的高级军官,只要他们不是傻子就不会拒绝!” “是的,他们绝不会拒绝!”仿佛为了安慰自己,林河水的声音特别大,就在半个小时前,四条装着六十名日本雇佣兵的小船被从“玛丽王后“号放下海,他们将划向大员港。按照在荷兰人手下服役的日本雇佣军提供的情报,今天晚上的三更时分是这个月的潮水最高的时候,就连“玛丽王后“这样的深吃水加利恩帆船也可以通过鹿耳门那条狭窄而且布满暗沙的水道进入大员湾,不过在此之前,必须先夺取北线尾沙洲上的城堡,否则一旦被城堡内的守军发现,后果将不堪设想。 “林先生,你也有信仰的神灵吧?“席尔瓦突然转过身来。林河水闻言一愣,不知道这个平日里总是表现的极为傲慢的西班牙贵族军官怎么突然问了这样一个奇怪的问题,他点了点头:“是的,我信奉妈祖!” “很好!”席尔瓦咧了咧嘴,平日里总是板着的那张脸上挤出一丝怪异的笑容:“我们能做的都已经做了,现在可以向各自的神灵祈祷了!” 看着席尔瓦双膝跪下,取出胸口悬挂的十字架放到唇边,一边亲吻一边低声祈祷,林河水也敛衽下跪,双手合十,向妈祖祈祷起来。 大海让山田裕二反胃,他不只害怕被淹死,更厌恶船的晃动,厌恶甲板在脚下起伏不定,在“玛丽王后”号上时,船晃得并没有那么剧烈,可上了这小船,脚下的甲板就晃动的越发激烈起来。作为自己的“初阵”,裕二原本又是兴奋又是紧张,他小心的将自己的锁镰油布包好,以免被海水打湿,太刀更是磨得锋利无比,可现在他的胃就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在揉捏着,晚饭的食物在喉咙里涌动,随时都可能呕吐出来,他下意识的伸出手捂住嘴。 “怎么了,不舒服吗?”身后传来了吉田冲司那低沉的声音,山田裕二强压下自己的不适,回过头道:“没什么,吉田叔叔。” “想吐吗?喝口酒压一下就好了!”吉田冲司看了看山田裕二苍白的脸色,解下腰间的葫芦,递给山田裕二:“来,喝一小口咽下去就行了!” 山田裕二接过葫芦,拔出塞子,喝了一小口强咽下去,一股强烈的烧灼感立刻充满了他的口腔和食道,少年剧烈的咳嗽起来。吉田冲司轻轻的拍了两下他的背,又将水袋递给他:“来,漱个口,感觉好点了吗?” “这是什么酒,怎么这么辣!”山田裕二一连灌了两口水下去,才觉得口腔的那股烧灼感渐渐消退了。 “明国人的烧酒。”吉田冲司接回葫芦,重新系在腰带上:“怎么样,好点了吧?” 也许是烧酒刺激的缘故,方才的那种不适感消失了,山田裕二点了点头,此时他们的小船已经距离北线尾沙洲只有百余步了,山田裕二可以清晰的听到海浪打在沙滩上的声响,他睁大眼睛,想要寻找接应者的身影,但能看到的只有模糊的轮廓。 “点火,发信号!”吉田冲司低声道,一个士兵取出一支竹筒,从里面抽出一支干燥的木棍,然后凑到火石旁,钢铁和燧石碰撞溅出的火星落在木棍上,浸透了清油和硫磺的火把立即燃烧起来。吉田冲司接过火把,举过头顶划了三个圆圈,在夜幕的映衬下尤为显眼。仿佛是呼应吉田冲司的信号,片刻后岸上的沙洲也升起一团火光,同样划了三个圆圈。 “太好了!” “这番辛苦没有白费!” “上帝保佑!” 船上的气氛顿时活络了起来,就连吉田冲司如坚石一般的脸庞上也现出了一丝笑容,他将火把浸入海水,沉声道:“上岸!” 当舢板距离海边只有二三十步的时候,士兵们跳下齐腰深的海水中,用手拖着舢板往岸上步行。海水冲击着身体,不过脚下终于踩到坚实陆地的感觉实在是太美好了!一定要占领这里,将这里变成自己的土地,山田裕二暗自下定决心。 “吉田大人!”山田良彦恭敬的向吉田冲司行礼,在他的身后,小野一郎拿着火把,正机警的观察着四周。 “快把船拖上岸,把里面的东西搬出来,检查武器有没有被海水打湿了!”吉田冲司上前拍了拍山田良彦的肩膀:“你们辛苦了,堡垒里有多少敌人?” “有三十个人,其中有十个是我们的人!” “这么重要的地方只有这么少的人?”吉田冲司皱起了眉头,怀疑的问道。 “吉田大人,你不知道对于这里的荷兰人来说,在北线尾沙洲的堡垒执守可是一个苦差事,与凤梨园不同,北线尾沙洲上一片荒芜,目光所及之处唯有黄沙和鹅卵石,每一滴淡水、食物都必须从陆地上运来,没有酒馆,没有妓院、就连张像样的床都没有。因此平时这里都只有这么点人,出现状况才会从热兰遮城派增员过来。“ “太好了!”吉田冲司点了点头,他转过身下令道:“松本,你带五个人看着船,其余人把火器都留下来,待会只能用弓箭、长枪和刀,免得惊动了海峡对面的荷兰人!” 雇佣兵们低声应答,很快众人就沿着海岸线向荷兰人的城堡跑去,沙子在他们的脚下发出闷响,很快他们就在月光下看到了此行的目的地,荷兰人的堡垒位于沙洲中央巨大的一个沙丘的顶部,他们用人力把沙丘的上半部削平,然后在上面用砖块修建起了一座炮垒,这座炮垒与隔海相望热兰遮城和乌特勒支堡可以轻而易举的封锁进入大员湾的主要水道,而且还能可以作为监视鹿耳门、位于北线尾沙洲外沙洲附近停泊处的瞭望塔,如果不是夜色的缘故,远征军的舰队已经被炮垒上的瞭望员发现了。 “大人,荷兰人夜里都在二楼,要不要把门砸开?”山田良彦低声道。吉田冲司看了看城堡,他看到二楼的窗口外有一根突出的木橼,他指了指那木橼对山田裕二道:“裕二,你先上去把门打开。” “是,大人!”正在为自己的初阵而兴奋不已的山田裕二紧张的点了点头,手已经伸到腰间的锁镰来,这件奇怪的武器是由短柄镰刀和一枚拳头大小的灌铅铁锤组成,两者间用一条约四米长的铁链,为了防止发出不必要的声响,铁链上已经缠绕了布条。锁镰的使用者即可以用铁锤攻击远距离的敌人,也可以近距离用短镰钩斩,还可以用铁链锁拿、勒死敌人,还可以作为攀爬城堡的工具。锁镰对使用者的臂力要求并不高,但对于眼力、手脚协调、敏捷度方面有极高的要求,在技术高超的使用者手中锁镰是一种远比武士刀可怕的武器。在这群日本雇佣兵中有一位来自东国的武士精通卜传流锁镰术,五年前一次偶然的机会山田裕二表现出对这种武器惊人的天赋,从而成为了那位武士的入室弟子,如今已经尽得其妙。 山田裕二看了看那木橼,粗略的估计了一下距离,然后将锁镰末端的铁锤甩了两圈,手腕一抖,那铁锤便如同长了眼睛一般飞过木橼,然后再上面缠绕了几圈,山田裕二用力拉扯了一下,确认足够牢固然后就像猴子一样灵活的爬了上去,小心的往炮垒二楼里面窥视了一会儿,确认所有人都已经睡着后,方才钻了进去,片刻之后,二楼的门无声的打开了。 “良彦,你带二十个人上去,留下军官活口,其余的都杀掉!” “是,吉田大人!“山田良彦拔出了太刀,这件凶器已经被涂上了黑油,以避免夜里闪光误事。 下完命令,吉田冲司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了下来。楼上传来沉闷的惨叫声,那是被毛毯捂住口鼻的垂死之人,接着是碰撞、摔打、惨叫、刀剑砍在**和床上。一个人从楼梯上滚了下来,摔到吉田冲司的脚前,他双目圆瞪,伸出右手想要抓住什么,但鲜血从口中涌了出来,生者的光很快从他的眼睛里消失了。 几分钟后,楼上重新平静了下来,山田良彦气喘吁吁的押着一个鼻青脸肿的金发男子从楼上下来了:“大人,一共二十个人,除了他都处理掉了!” “犹大,你们这群犹大!”俘虏愤怒的盯着山田良彦,如果目光可以杀人,山田良彦的身体早已经千疮百孔了。吉田冲司没有理会这个愤怒的俘虏,冷静的下令道:“良彦,你把这个人押到地下室去,这是个重要的俘虏,别让他死了,再把上面清理一下。裕二,你马上回‘玛丽王后‘号上去,把这里的情况禀告林先生和席尔瓦先生。”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林河水觉得自己的双膝早已麻木,他转过头,却发现席尔瓦依旧跪在甲板上,虔诚的向他的上帝祈祷。 “这伙红毛蛮子还真是奇怪了,跪了这么久也不累!”林河水暗想,虽然他也跪了这么长时间,可席尔瓦的全身披挂,怎么也要比自己多出二三十斤来,这膝盖上的负担可就大不一样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六章 夜袭上 林河水正想着是不是要先站起来,可又不愿意在席尔瓦面前是示弱。在他的心里有种奇怪的想法:这次奇袭在很大程度上就取决于神灵的护佑,无论是妈祖还是那个红毛夷口中的上帝,缺一不可。而林河水知道为了这次奇袭,已经投入了多少,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应当如何面对失败。 “火光,你看那是火光!”一个水手的声音将林河水从遐想中惊醒了过来,他踉踉跄跄的爬了起来,向海面上望去,远处的海平面上升起一个光点,这应该不是渔火,随着光点的不断靠近,林河水终于可以确定这就是先前放下的舢板之一,他狂喜的转过头,发现席尔瓦的脸上也满是狂喜。 “林先生!“ 借助火光,林河水可以看清站在船首上的是那个日本少年山田裕二,刚刚经历自己的初阵的少年武士脸上满是兴奋和喜悦:“北线尾沙洲上的炮垒我们已经拿下来了,吉田先生正在准备浮标,请进港吧!” 行驶在最前面的是“玛丽王后号“,这条巨大的夹板船上所有的炮门都已经打开,虽然遇到荷兰人抵抗的可能性不大,但也得做好准备。很快,船队就接近了鹿耳门。正如那个日本少年说的那样,山田冲司已经率领部下标记了一条简单的航道——十几条小舢板被用绳索和石锁固定在水面上,上面点着火把作为标记,船上的舵手可以清晰的看清两排火光之间夹着一条水路,直接通往大员湾内。 “现在是什么时间?”林河水低声问道。 “再过大约半个小时,或者说四分之一个时辰,就到最**了!”借助火光,席尔瓦看了看机械钟,对于当时的西方航海者来说,这是必不可少的装备。 林河水没有吭声,他走到船舷,探出头去侧耳倾听,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听到一阵汹涌的潮水声,同时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力量把“玛丽王后”号推向北面。 “开始涨潮了!”林河水兴奋的站直了身体,席尔瓦看了看机械钟,又探出头看了看海面,他可以清晰的看到黑色的海水正朝那条狭窄的水道涌去。席尔瓦走到回到主桅杆旁,对大副下令道:“开始吧!” 在军号声响起的同时,“玛丽王后“的桅杆上的灯笼通过旗语向后面的船队发出了入港的命令,一条条沙船开始鱼贯进入鹿耳门,相比起“玛丽王后“号和“圣地亚哥”号,这些通常航行在河流和近海的沙船吃水更浅,搁浅的可能性也更低,待到十二条的沙船都进入大员湾后,“玛丽王后“号也开始进入水道,加利恩帆船巨大的船首划破波浪,缓慢的行驶在狭窄的鹿耳门水道上,所有的船帆都已经放下来了,满潮的海水推动着船缓慢的前进。席尔瓦探出头,看着漆黑的海面,心中向圣母祈祷:“千万别在这儿搁浅,愿您赐给我力量和勇气,狠狠的惩罚那些该死的异端和叛徒,他们背叛了他们的国王——按照上帝的律法是他们的主人,愿他们死后落入火狱之中,为自己的恶心恕罪!“” 也许是圣母真的听到了席尔瓦的祈祷,“玛丽王后“顺利的通过了鹿耳门,进入了大员湾。在确认“玛丽王后”号已经成功的通过鹿耳门后,“圣地亚哥”号用舢板将三十名士兵和两门十二磅炮运上北线尾沙洲之后,便调转船头向西北方向驶去,她将通知留在圣地亚哥城的后继部队,突袭行动已经成功,可以出发了。 当“玛丽王后”号通过鹿耳门那狭窄的水道,进入大员湾内部宽阔的水域时,席尔瓦终于松了口气,跪下感谢圣母显而易见的护佑。在许下回到马尼拉后将在大教堂举行三次庄严的弥撒以感谢圣母的护佑后,席尔瓦站起身来,开始观察起周围的情况来。作为一个优秀的西班牙军官,他已经无数次从地图上了解过荷兰人的这个重要据点,但亲眼目睹还是第一次。宽阔宁静的水域、伸出海面的栈桥,已经逐渐在沙洲遮挡下显露出来的海港与荷兰人的下城,最后则是坚固的热兰遮城。当看到栈桥旁那一条条毫无戒备的船只时,席尔瓦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就好像即将扑向猎物的猛虎。 “传令下去,升起旗帜,点燃火炉,准备燃烧弹!转舵,航向转向东南方向四十度!所有人进入岗位,准备战斗!“ 与绝大多数殖民据点一样,荷兰人居住的“下城“几乎是紧贴着海边的,临近海边的一排房屋干脆在海面上搭了几个伸出海面的木棚子作为厕所,排泄者只需爬上木楼,然后把屁股对准海面方向即可,下面的海浪自然会把他们的排泄物冲走。这个发明唯一不足的地方就是有些醉汉会不小心从木棚上失足坠落海面,但这里的总督大人却拒绝加以改进——这位虔诚的清教徒认为醉汉与罪人没有任何区别,坠落海中正好让这些无可救药的罪人清醒一下。 当然霍恩是不会赞同总督大人的,与当时的绝大多数水手一样,他也是个无可救药的醉汉,朗姆酒和妓女都是他的最爱,如果一定让他在两者之间做出选择的话,霍恩还是会选择前者——朗姆酒不会带着一个吃奶的孩子向他要抚养费。当这位醉汉笨拙的用水桶里的水清洗完自己的屁股,还没来得及提起裤子,就惊讶的发现从前面的海角后滑出一条加利恩帆船,相距自己的直线距离不过三百米,可是三更半夜的大员湾里哪来的加利恩帆船呢? 霍恩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又睁开眼睛,这次他确认自己没有眼花,月光下他可以清晰的看清船艏斜桅、前桅、主桅和后桅,船艏斜桅、前桅、主桅上挂着方形的船帆、多层的船身上炮门洞开,从里面透出的火光说明来者不善,月光正好照在,后桅上挂着一块巨大的三角帆,可以清晰的辨认出上面的两根赫拉特勒斯石柱。 霍恩喝下肚的朗姆酒顿时从额头上冒了出来,他的酒立刻醒了。他回头就跑,却摔了个跟斗,险些跌到海里去,才发现自己的裤子还没有提上来。霍恩赶忙提起裤子,一边往下爬,一边高声喊道:“西班牙人,西班牙人来了!” 火炉上,十二磅重的实心铁球已经被烧的通红,炮手小心的拿起带着长柄的圆形铁环,将炮弹从火炉上取出,然后放入炮口,滚烫的铁球顺着微微光滑的炮管内壁滑入底部,在那儿有一块湿泥饼,它将滚烫的炮弹和后面的******分隔开来,以免发生殉爆。几个炮手们将装填好炮弹的十二磅炮推到炮门,对准大约百余米开外的敌舰。 “开火!”炮长发出了命令,随着他的命令声,炮手用缠着火绳的长矛点着了引信,片刻之后,炮口喷出去火光和白烟,随着巨大的轰鸣声沉重的炮车猛地向后一退,装上一块三角形的滑木,巨大的冲量让坚硬的橡木制成的船身甲板都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仿佛下一秒钟就要解体。 甲板上的林河水感觉到脚下一阵震动,随即他便看到正下方的炮窗喷射出火光,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相隔不远的第二个炮窗也喷出火光来。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感受炮击的让他目瞪口呆。只见不远处的那条三桅快速帆船的侧面冒出一团团火光,最先倒霉的是船尾,通常来说尾楼下面一直延伸到船腰的休息室是为船上高级岗位的人员准备的,而且船舵和火药库也在那儿。随着烟火升起,人员的惨叫声也传出,不过船上的人比应该有的少的多,水手们应该多半去岸上的妓院和酒馆了,很快在船尾的底舱就传来爆炸声,巨大的火焰升起,将船的底舱撕开了一条大口子,这条船开始以肉眼可以感觉到的速度下沉。 “玛丽王后”号放弃了这头垂死的猎物,开始炮击紧挨着那条三桅快速帆船的另外一条船,那是条大肚子的货船,她的航行速度比前面那条船要慢得多,但是装的货很多,也更抗风浪。荷兰人经常用这种船装运粮食、木材、铁器等重量大、对时间要求并不紧迫的货物。也许是明天早上就要启航的缘故,这条货船上的水手要比先前那条船上的要多得多,被炮声惊醒的人们慌乱的拉起铁锚、砍断缆绳,升起船帆,想要逃出毁灭的命运。但这不过是徒劳,经验丰富的席尔瓦下令用霰弹扫射甲板上的水手,而不是用实心弹,在他看来这是很好的战利品。在密集的霰弹扫射下,货船的甲板上立刻变成了一个屠场,血肉模糊的尸体铺满甲板,鲜血沿着船舷流入大海之中,引来一条条鲨鱼驻足。 这时东南面传来一阵枪声,席尔瓦回过头向声音来处望去,笑道:“看来杜将军遇到一些麻烦了,不要紧,在我把这边的问题解决了,就去帮他一把!” “杜大人那边应该问题不大!”林河水的口气有些不太肯定,按照事先的计划,杜固将指挥沙船上的步兵登陆,然后拿下荷兰人在大陆上的据点普罗民遮街,为了避免遭到当地的土著人和福建移民的袭击,除去自己人和雇佣兵之外,荷兰殖民者不让任何人登上沙洲。于是他们便在陆地上修建了一些货栈和店铺,用于收购当地土人土产和向其出售商品。这些商店和货栈虽然也有围墙,但远不如热兰遮城坚固。金银和大部分贵重的货物都在位于沙洲上的热兰遮城之中,但像粮食、鹿皮等大宗货物还是存储在那边的货栈里,而且在货栈附近还有一个码头,停泊着许多小船和福建沿海的短途货船、普罗民遮街附近还居住着大批汉人商贩、农民和土人,这对于远征军来说是极其重要的资源,依照计划必须在第一时间控制住。 “是吗?”席尔瓦冷笑了一声:“杜将军这么善于偷袭,怎么还被那些荷兰人发现了?” “席尔瓦少校您说笑了!“林河水不由得苦笑,席尔瓦这个节骨眼上说出这种话来显然是因为记恨当初在杜固手上吃的大亏:“我们两家现在是合则两利,分则两伤。少校,您难道忘了自己也是大股东吗?” 席尔瓦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他自然不会忘记这些,方才无非是嘴巴上想要占些便宜罢了。这时前面冲出两条三角帆单桅快船来,荷兰人经常用这种轻便快捷的小船扫荡大员港附近的海盗,顺便向渔民征收鱼获。由于这种快船所需要的水手很少,只要七八个水手便能,因此在遭到突袭后,他们是最快做出反应,离开泊位准备迎敌的船只。 “陆战队士兵打着火绳,准备迎战!”看到新的敌人,席尔瓦暂停了嘴仗,从旁边拿起一顶头盔塞给林河水:“林先生,你把这个戴上,可能要打接舷战了!” “接舷战?”林河水咽了口唾沫,却只觉得喉咙里干的惊人,一时间居然说不出话来。看到对方的窘态,席尔瓦倒是少见的没有出言嘲讽:“林先生,要不你去艉楼那边躲一下,那边应该是最安全的地方!” “不必了!”林河水强笑道:“林某便在这里,看着席尔瓦少校杀贼!” “也好!”席尔瓦脸上现出一丝笑容,随即他大声喝道:“右满舵,左侧齐射!” 由于位置的缘故,方才“玛丽王后”号只能用右侧船舷和甲板上船首船尾的火炮射击,而左侧的火炮无法开火,只能引满待发。而席尔瓦下令向右旋转,一下子便让左侧的跑组们露出了狰狞面目,此时双方的距离不过五六十步,在这个距离十二磅滑膛炮射击船只可以说是十拿九稳。林河水只觉得脚下的船身一震,旋即便听到一阵连续的炮响(为了减小船身的在火炮射击时所受到的后坐力,当时军舰一般不会同时齐射,而只会逐个开火),正朝这边冲过来的那两条三角帆快船上顿时火光四起、血肉横飞,近距离发射的十二磅实心炮弹轻而易举的击穿了轻薄的船板,将后面的**和骨骼撕碎,海水从缺口涌入船体,将阿鼻地狱一般的景象淹没。(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六章 夜袭上 林河水正想着是不是要先站起来,可又不愿意在席尔瓦面前是示弱。在他的心里有种奇怪的想法:这次奇袭在很大程度上就取决于神灵的护佑,无论是妈祖还是那个红毛夷口中的上帝,缺一不可。而林河水知道为了这次奇袭,已经投入了多少,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应当如何面对失败。 “火光,你看那是火光!”一个水手的声音将林河水从遐想中惊醒了过来,他踉踉跄跄的爬了起来,向海面上望去,远处的海平面上升起一个光点,这应该不是渔火,随着光点的不断靠近,林河水终于可以确定这就是先前放下的舢板之一,他狂喜的转过头,发现席尔瓦的脸上也满是狂喜。 “林先生!“ 借助火光,林河水可以看清站在船首上的是那个日本少年山田裕二,刚刚经历自己的初阵的少年武士脸上满是兴奋和喜悦:“北线尾沙洲上的炮垒我们已经拿下来了,吉田先生正在准备浮标,请进港吧!” 行驶在最前面的是“玛丽王后号“,这条巨大的夹板船上所有的炮门都已经打开,虽然遇到荷兰人抵抗的可能性不大,但也得做好准备。很快,船队就接近了鹿耳门。正如那个日本少年说的那样,山田冲司已经率领部下标记了一条简单的航道——十几条小舢板被用绳索和石锁固定在水面上,上面点着火把作为标记,船上的舵手可以清晰的看清两排火光之间夹着一条水路,直接通往大员湾内。 “现在是什么时间?”林河水低声问道。 “再过大约半个小时,或者说四分之一个时辰,就到最**了!”借助火光,席尔瓦看了看机械钟,对于当时的西方航海者来说,这是必不可少的装备。 林河水没有吭声,他走到船舷,探出头去侧耳倾听,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听到一阵汹涌的潮水声,同时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力量把“玛丽王后”号推向北面。 “开始涨潮了!”林河水兴奋的站直了身体,席尔瓦看了看机械钟,又探出头看了看海面,他可以清晰的看到黑色的海水正朝那条狭窄的水道涌去。席尔瓦走到回到主桅杆旁,对大副下令道:“开始吧!” 在军号声响起的同时,“玛丽王后“的桅杆上的灯笼通过旗语向后面的船队发出了入港的命令,一条条沙船开始鱼贯进入鹿耳门,相比起“玛丽王后“号和“圣地亚哥”号,这些通常航行在河流和近海的沙船吃水更浅,搁浅的可能性也更低,待到十二条的沙船都进入大员湾后,“玛丽王后“号也开始进入水道,加利恩帆船巨大的船首划破波浪,缓慢的行驶在狭窄的鹿耳门水道上,所有的船帆都已经放下来了,满潮的海水推动着船缓慢的前进。席尔瓦探出头,看着漆黑的海面,心中向圣母祈祷:“千万别在这儿搁浅,愿您赐给我力量和勇气,狠狠的惩罚那些该死的异端和叛徒,他们背叛了他们的国王——按照上帝的律法是他们的主人,愿他们死后落入火狱之中,为自己的恶心恕罪!“” 也许是圣母真的听到了席尔瓦的祈祷,“玛丽王后“顺利的通过了鹿耳门,进入了大员湾。在确认“玛丽王后”号已经成功的通过鹿耳门后,“圣地亚哥”号用舢板将三十名士兵和两门十二磅炮运上北线尾沙洲之后,便调转船头向西北方向驶去,她将通知留在圣地亚哥城的后继部队,突袭行动已经成功,可以出发了。 当“玛丽王后”号通过鹿耳门那狭窄的水道,进入大员湾内部宽阔的水域时,席尔瓦终于松了口气,跪下感谢圣母显而易见的护佑。在许下回到马尼拉后将在大教堂举行三次庄严的弥撒以感谢圣母的护佑后,席尔瓦站起身来,开始观察起周围的情况来。作为一个优秀的西班牙军官,他已经无数次从地图上了解过荷兰人的这个重要据点,但亲眼目睹还是第一次。宽阔宁静的水域、伸出海面的栈桥,已经逐渐在沙洲遮挡下显露出来的海港与荷兰人的下城,最后则是坚固的热兰遮城。当看到栈桥旁那一条条毫无戒备的船只时,席尔瓦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就好像即将扑向猎物的猛虎。 “传令下去,升起旗帜,点燃火炉,准备燃烧弹!转舵,航向转向东南方向四十度!所有人进入岗位,准备战斗!“ 与绝大多数殖民据点一样,荷兰人居住的“下城“几乎是紧贴着海边的,临近海边的一排房屋干脆在海面上搭了几个伸出海面的木棚子作为厕所,排泄者只需爬上木楼,然后把屁股对准海面方向即可,下面的海浪自然会把他们的排泄物冲走。这个发明唯一不足的地方就是有些醉汉会不小心从木棚上失足坠落海面,但这里的总督大人却拒绝加以改进——这位虔诚的清教徒认为醉汉与罪人没有任何区别,坠落海中正好让这些无可救药的罪人清醒一下。 当然霍恩是不会赞同总督大人的,与当时的绝大多数水手一样,他也是个无可救药的醉汉,朗姆酒和妓女都是他的最爱,如果一定让他在两者之间做出选择的话,霍恩还是会选择前者——朗姆酒不会带着一个吃奶的孩子向他要抚养费。当这位醉汉笨拙的用水桶里的水清洗完自己的屁股,还没来得及提起裤子,就惊讶的发现从前面的海角后滑出一条加利恩帆船,相距自己的直线距离不过三百米,可是三更半夜的大员湾里哪来的加利恩帆船呢? 霍恩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又睁开眼睛,这次他确认自己没有眼花,月光下他可以清晰的看清船艏斜桅、前桅、主桅和后桅,船艏斜桅、前桅、主桅上挂着方形的船帆、多层的船身上炮门洞开,从里面透出的火光说明来者不善,月光正好照在,后桅上挂着一块巨大的三角帆,可以清晰的辨认出上面的两根赫拉特勒斯石柱。 霍恩喝下肚的朗姆酒顿时从额头上冒了出来,他的酒立刻醒了。他回头就跑,却摔了个跟斗,险些跌到海里去,才发现自己的裤子还没有提上来。霍恩赶忙提起裤子,一边往下爬,一边高声喊道:“西班牙人,西班牙人来了!” 火炉上,十二磅重的实心铁球已经被烧的通红,炮手小心的拿起带着长柄的圆形铁环,将炮弹从火炉上取出,然后放入炮口,滚烫的铁球顺着微微光滑的炮管内壁滑入底部,在那儿有一块湿泥饼,它将滚烫的炮弹和后面的******分隔开来,以免发生殉爆。几个炮手们将装填好炮弹的十二磅炮推到炮门,对准大约百余米开外的敌舰。 “开火!”炮长发出了命令,随着他的命令声,炮手用缠着火绳的长矛点着了引信,片刻之后,炮口喷出去火光和白烟,随着巨大的轰鸣声沉重的炮车猛地向后一退,装上一块三角形的滑木,巨大的冲量让坚硬的橡木制成的船身甲板都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仿佛下一秒钟就要解体。 甲板上的林河水感觉到脚下一阵震动,随即他便看到正下方的炮窗喷射出火光,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相隔不远的第二个炮窗也喷出火光来。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感受炮击的让他目瞪口呆。只见不远处的那条三桅快速帆船的侧面冒出一团团火光,最先倒霉的是船尾,通常来说尾楼下面一直延伸到船腰的休息室是为船上高级岗位的人员准备的,而且船舵和火药库也在那儿。随着烟火升起,人员的惨叫声也传出,不过船上的人比应该有的少的多,水手们应该多半去岸上的妓院和酒馆了,很快在船尾的底舱就传来爆炸声,巨大的火焰升起,将船的底舱撕开了一条大口子,这条船开始以肉眼可以感觉到的速度下沉。 “玛丽王后”号放弃了这头垂死的猎物,开始炮击紧挨着那条三桅快速帆船的另外一条船,那是条大肚子的货船,她的航行速度比前面那条船要慢得多,但是装的货很多,也更抗风浪。荷兰人经常用这种船装运粮食、木材、铁器等重量大、对时间要求并不紧迫的货物。也许是明天早上就要启航的缘故,这条货船上的水手要比先前那条船上的要多得多,被炮声惊醒的人们慌乱的拉起铁锚、砍断缆绳,升起船帆,想要逃出毁灭的命运。但这不过是徒劳,经验丰富的席尔瓦下令用霰弹扫射甲板上的水手,而不是用实心弹,在他看来这是很好的战利品。在密集的霰弹扫射下,货船的甲板上立刻变成了一个屠场,血肉模糊的尸体铺满甲板,鲜血沿着船舷流入大海之中,引来一条条鲨鱼驻足。 这时东南面传来一阵枪声,席尔瓦回过头向声音来处望去,笑道:“看来杜将军遇到一些麻烦了,不要紧,在我把这边的问题解决了,就去帮他一把!” “杜大人那边应该问题不大!”林河水的口气有些不太肯定,按照事先的计划,杜固将指挥沙船上的步兵登陆,然后拿下荷兰人在大陆上的据点普罗民遮街,为了避免遭到当地的土著人和福建移民的袭击,除去自己人和雇佣兵之外,荷兰殖民者不让任何人登上沙洲。于是他们便在陆地上修建了一些货栈和店铺,用于收购当地土人土产和向其出售商品。这些商店和货栈虽然也有围墙,但远不如热兰遮城坚固。金银和大部分贵重的货物都在位于沙洲上的热兰遮城之中,但像粮食、鹿皮等大宗货物还是存储在那边的货栈里,而且在货栈附近还有一个码头,停泊着许多小船和福建沿海的短途货船、普罗民遮街附近还居住着大批汉人商贩、农民和土人,这对于远征军来说是极其重要的资源,依照计划必须在第一时间控制住。 “是吗?”席尔瓦冷笑了一声:“杜将军这么善于偷袭,怎么还被那些荷兰人发现了?” “席尔瓦少校您说笑了!“林河水不由得苦笑,席尔瓦这个节骨眼上说出这种话来显然是因为记恨当初在杜固手上吃的大亏:“我们两家现在是合则两利,分则两伤。少校,您难道忘了自己也是大股东吗?” 席尔瓦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他自然不会忘记这些,方才无非是嘴巴上想要占些便宜罢了。这时前面冲出两条三角帆单桅快船来,荷兰人经常用这种轻便快捷的小船扫荡大员港附近的海盗,顺便向渔民征收鱼获。由于这种快船所需要的水手很少,只要七八个水手便能,因此在遭到突袭后,他们是最快做出反应,离开泊位准备迎敌的船只。 “陆战队士兵打着火绳,准备迎战!”看到新的敌人,席尔瓦暂停了嘴仗,从旁边拿起一顶头盔塞给林河水:“林先生,你把这个戴上,可能要打接舷战了!” “接舷战?”林河水咽了口唾沫,却只觉得喉咙里干的惊人,一时间居然说不出话来。看到对方的窘态,席尔瓦倒是少见的没有出言嘲讽:“林先生,要不你去艉楼那边躲一下,那边应该是最安全的地方!” “不必了!”林河水强笑道:“林某便在这里,看着席尔瓦少校杀贼!” “也好!”席尔瓦脸上现出一丝笑容,随即他大声喝道:“右满舵,左侧齐射!” 由于位置的缘故,方才“玛丽王后”号只能用右侧船舷和甲板上船首船尾的火炮射击,而左侧的火炮无法开火,只能引满待发。而席尔瓦下令向右旋转,一下子便让左侧的跑组们露出了狰狞面目,此时双方的距离不过五六十步,在这个距离十二磅滑膛炮射击船只可以说是十拿九稳。林河水只觉得脚下的船身一震,旋即便听到一阵连续的炮响(为了减小船身的在火炮射击时所受到的后坐力,当时军舰一般不会同时齐射,而只会逐个开火),正朝这边冲过来的那两条三角帆快船上顿时火光四起、血肉横飞,近距离发射的十二磅实心炮弹轻而易举的击穿了轻薄的船板,将后面的**和骨骼撕碎,海水从缺口涌入船体,将阿鼻地狱一般的景象淹没。(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七章 夜袭下 击沉了两条不速之客,席尔瓦正准备下令“玛丽王后“号左满舵,继续攻击正在停靠在岸边的船只,突然看到前面不远处的一条帆桨两用大船离开岸边,朝自己这边冲了过来,显然那条敌船是想进行一场接舷战。席尔瓦赶忙下令部下调转方向,用船首对准敌舰,以免被撞沉。看着越来越近的敌舰,林河水禁不住闭上了眼睛,向妈祖祈祷能够避开冲撞。 兴许是妈祖听到了林河水的祈祷,潮水帮助了“玛丽王后”号,当碰撞发生的时候,双方的船壳相互摩擦,桨叶折断,一截断桨从林河水的头顶飞过,向长矛一般锋利的断口将一名水手刺穿,鲜血立即喷射出来,林河水下意识的缩了一下。 “为了圣母、为了西班牙!”十几根抓钩抛出,席尔瓦拔出长剑,第一个越过栏杆,敌船的水手们迎了上来,但如同大多数西班牙战舰一样,“玛丽王后”号上除了水手之外,还有身披铁甲、手持长剑、长矛和戟斧的士兵。西班牙人就如同洪流一般扫荡过去,将荷兰人砍倒、刺穿、赶下海去。席尔瓦穿过混战的人群,寻找着敌舰的船长,但还没等他靠近对手就已经倒在一根长矛之下。他站在敌舰船长的尸体旁,正想着是否应当给予其身份合适的葬礼,却被人从背后用水手弯刀偷袭,幸好他的头盔经受住了考验。他的脑袋嗡嗡作响,下意识的倒地翻滚,想要拉开距离。偷袭者高喊着冲了上来,想要给他致命一击,席尔瓦本能的双手握剑,剑锋指向斜上方,抢先刺入来人的小腹。 “少校先生,你没事吧!” 林河水笨拙的将席尔瓦从甲板上扶了起来,席尔瓦取下头盔,摸了摸后脑勺,确认没有伤口:“运气不错,那家伙是砍而不是刺!”席尔瓦看了看林河水,只见对方用怪异的姿态提着一柄倭刀,刀刃上清洁如新,他笑了笑没有说话,看了看四周。绝大部分敌人不是已死,就是投降,只有少数人投降,荷兰人与西班牙人之间除去利害冲突,还有宗教上还有不可调和的仇恨。席尔瓦擦了擦脸上的血迹,调头返回自己的船,一路上他小心翼翼,甲板上到处都是粘稠的鲜血和内脏肚肠,黏滑无比。大副伸手扶他翻过栏杆。 接下来的短短时间里,“玛丽王后”号上获得了短暂的平静,就好像暴风雨中心的风眼。热兰遮下城岸边停泊的船只被烧的噼噼啵啵,几条圆肚子货船缠绕在一起,随着海浪轻轻飘荡,人们驾驶着小舢板在海边拯救着落水人员,第一条被攻击的船已经有大半沉入水中,只留下船艏楼和桅杆还在水面之上,下城区传来一下下钟声,就好像垂死者的心跳,更远处的热兰遮城升起了一排排灯光,显然里面的驻扎的军队正在赶出来。 一次完美的奇袭!席尔瓦的心中感觉到一阵狂喜,冥冥之中他甚至感觉到某个至高的意志的嘉许,慈悲的圣母在为他的英勇和果敢露出微笑,至高者在通过他的双手惩罚这些异端,他们背叛了他们的领主、国王和上帝,无论在现世和后世都要受到严厉的惩罚。 “少校先生,我们可以撤退了吧,荷兰人的舰队已经完了,没有必要再——”林河水小心翼翼的问道,在他看来既然已经赌赢了,那就应该谨慎的保住本钱,远征军不缺船,但是像“玛丽王后”号这样专门用于海战的战舰却很少,远征胜负的关键取决于谁能够控制进入大员湾的两个入口和海湾内部的制海权,在夺取了北线尾沙洲之后,远征军已经控制了鹿耳门,并与荷兰人隔着进入大员湾的主要水道相望。因此确保“玛丽王后号”的安全对于远征军就显得尤为必要了,她可以确保运输船的安全,并确保荷兰只能乖乖的守在热兰遮城内看着远征军站稳脚跟。 “不,还不够!”席尔瓦的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要做的更多,才能配得上圣母的护佑和嘉许!”他转过身,用自己最大的嗓门喊道:“准备火箭,攻击荷兰人的下城区!” 下城区的码头边,浑身污迹的霍恩呆呆的看着眼前的景象,半个小时前还完好无损的十余条大小船只已经东倒西歪,或者沉没、或者歪倒在水面上,水面上到处都是浮动的人头和尸体,人们在哀嚎、在求救、在诅咒,他不知道地狱里面是什么样,但也不会比眼前的景象更糟糕。他双膝一软跪在地上,伸出右手,抓住胸口悬挂的十字架,二十年来第一次虔诚的向上帝祈祷道:“上帝呀,请饶恕我们这些罪人吧!” “渣滓,快起来帮忙!快,快!” 身后传来军人所特有的那种粗蛮声音,还有皮鞭撕裂空气的嗖嗖声,霍恩站起身来,只见守备队长特勒少尉那张凶恶,总是充满怒气的脸正朝着自己:“你们这群渣滓,不信神的混球,都给我从地上爬起来,去救人、去拉绳索,去把船只分开,随便干什么都好!不然我老特勒就要把你们一个个都吊死在码头旁边的椰子树上。” 特勒的皮鞭和威胁起到了作用,慌乱中的人们开始忙碌起来,他们主要的目的是把着火的船只和没着火的船只分开,以免被一起烧毁。特勒看到众人开始忙碌起来,心里松了口气,向大陆上望去,东南方传来一阵阵枪声,他知道那是普罗民遮街,显然入侵者进入海湾后就乘着夜色同时向码头的船队和岸上的据点同时发起了进攻,夜色笼罩了一切,他不知道一共有敌人有多少人、多少船,一切行动只有等到天明之后才能开始,希望还能留下几条可以用的船。 正当特勒忧心忡忡的盘算着损失,他突然听到空气中传来一声尖锐的嘶鸣,他抬头一开,一道火光划破夜空,落在下城区,顿时溅起一团火光。还没等特勒从刚刚的惊讶中恢复过来,见二连三的火光飞过他的头顶,纷纷落下,下城区、码头、船只上升起一团团火光。特勒那种如同树皮一般布满皱纹的老脸上露出了绝望的表情:“完了,一切都完了!” “真美,实在是太美了!”席尔瓦站在船舷边,手扶着栏杆,沉醉的欣赏着眼前的景色,四百多支火箭就好像一个无形的多臂恶魔,每只手都握着一支长鞭,鞭子一挥,那儿就起火燃烧。船只、码头上的设备、下城区的房屋都烈焰冲天,火焰就像一个不知道餍足的魔鬼,狼吞虎咽,一条企图避开厄运的舢板向绕过海角,逃向海角另一面安全的海域,但被火箭射中,掺杂了硫磺和油脂的燃烧火箭将人和舢板像蜡烛一样点燃,水手惨叫着跳入水中,只留下舢板在水面上漂浮燃烧。 “左满舵!”席尔瓦终于满足于岸上的美景,指挥着“玛丽王后”号向大陆方向驶去,只留下背后的火焰、死亡和毁灭。 热兰遮城。 看着眼前的悲惨景象,汤姆逊总督的脸色惨白,从地平线上升起的晨曦已经撕破了夜幕的笼罩,将丑陋与悲惨披露无遗。码头边到处是破损的船只,其实应该说船只的遗骸更为恰当,下城区也是一片狼藉,火一视同仁的毁灭了商店、医院。失去了一切的人们在废墟上寻找着,看看能不能挽回一点损失,失去了亲人和财产的人们在路旁哀嚎。终于,他再也忍耐不住,伸手捂住自己的眼睛,扭过头去。 “老特勒呢!让他马上来见我!”汤姆逊总督大声吼道:“还有,给我拿一杯威士忌来,马上!” 连续两杯烈酒下肚,汤姆逊总督才渐渐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但他的双手依然在不住地颤抖,恐惧已经控制住了这个倒霉的家伙。1602年建立的荷兰东印度公司可能是当时最英明,也是最冷酷的统治者了。这个从尼德兰联省共和国获得特许状而建立的有限责任公司具有自组佣兵、发行货币,并被获准与其他国家定立正式条约、建立殖民地并加以统治的巨大权力,各殖民地的总督不啻于是当地的无冕之王,但假如他们被十七人董事会认为损害了股东的利益,等待着他的将是长期监禁、巨额罚金、乃至死刑。汤姆逊到任之后,竭力打击西班牙人和郑芝龙这两个竞争对手,将大员变成南中国、日本、东南亚这一庞大贸易网络上的重要据点,位于巴达维亚的公司总部对他的工作也是颇为嘉许,但一夜之间这一切都化为泡影,他甚至不知道敌人是来自何方?想到这里,汤姆逊又给自己倒了满满的一杯酒。 “总督大人!”特勒快步走进屋,便闻到一股浓重的酒精味,他不禁皱了皱眉头。是的,他也很喜欢朗姆酒、更喜欢威士忌,如果有法国的葡萄酒那就太棒了。可现在不是喝酒的时候,敌人的獠牙已经就要切断我们的血管了,死人是没法再喝酒的。 “嗯!”汤姆逊总督放下酒杯:“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很糟糕!”特勒叹了口气:“船要么被击沉,要么就是严重损坏,只有一条三角帆快船修补后还能使用,下城区也被烧的很厉害,很多店铺和房屋都被烧坏了,死了两百多人,伤的有四百多,这还不包括大陆上的普罗民遮街,那边的情况我还不清楚,不过凶多吉少!” “码头旁边的船具库房呢?” “也被烧了,火已经扑灭了,但里面大部分的缆绳和帆布都被烧坏了!” “呃——!”汤姆逊总督发出一声绝望的呻吟,最糟糕的情况发生了。十七世纪的帆船不需要煤炭和燃油,但离不开绳索、帆布和修补船只的木料,尤其是前两者,绳索会磨损、会崩断,帆布会被风暴撕裂。而这两样东西都不是随便能够得到的,大帆船所使用的绳索是用上等的亚麻或者黄麻制成,而帆布更是需要特别的技术和工厂。仓库里面的那些备料被烧毁就意味着即使他们能修好几条船,也没法让他正常出海。 “总督大人,其实没有全部烧光,还有一点。至少武器库、火药库和粮库在城堡里,都完好无损!”特勒低声安慰道。 “还有多少?” “粮食足够士兵和下城区的市民食用六个月,火药有一千蒲式耳(容积单位,0.035立方米)。” “好吧!”汤姆逊松了口气,不过他的脸色依旧如同**的牛奶一般惨白,还带着一点绿色。对于孤悬于万里之外的大员港的他来说,船才是生命之源,粮食、武器和火药再多也有消耗完的一天,守城的雇佣兵们的忠诚只有在还有解围希望的前提下才值得期望。 “总督大人!”特勒犹豫了会,还是低声道:“请恕我直言,我们应该乘着敌人还没有彻底切断水道出口的时候,派出信使前往巴达维亚,把这里的情况报告给那儿。” “切断水道出口?” “是的,总督大人!“特勒低声道:“昨天夜里炮击船只和用火箭袭击下城区的是一条加利恩大帆船,排水量至少在三百五十吨以上,在东亚除了西班牙人没有其他势力拥有这么大的船只,而且有人在船帆上看到了赫拉克勒斯石柱(西班牙国旗上的图案)的,我怀疑这次袭击是在菲律宾西班牙人。” 汤姆逊点了点头,从十六世纪中叶开始,低地国家就是西班牙帝国的死敌,政治经济利益与宗教仇恨掺杂在一起,对西班牙人的仇恨早已融入了荷兰人的血液。在战争中为了击败对手,双方无所不用其极,荷兰人劫掠西班牙人往来于美洲的运输船队、采用游击战术对付西班牙军队和官员;而西班牙人则报之以屠杀和迫害,甚至就连荷兰人的领袖和统帅奥兰治的威廉亲王也被支持西班牙的耶稣会刺客所杀。虽然在1609年西班牙国王腓力三世迫于形势,不得不签订条约承认荷兰共和国的独立,但双方的殖民者依然在欧洲以外进行着残酷的战争。就在不久前,位于巴达维亚荷兰东印度公司就向菲律宾群岛上的当地土著出售武器,撮合他们组建了一个反西班牙人的同盟,西班牙人选择大员港实施报复完全没有出乎汤姆逊的意料。(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八章 绝望的总督 “这么大的船?那是怎么进入大员湾的?”汤姆逊问道:“难道昨天晚上起雾了?我记得睡觉前天上的月亮很明亮。” “不,应该是从鹿耳门那边进来的!” “那怎么可能?”汤姆逊惊讶的瞪大了眼睛:“那边最多能让一百二十吨的船进来,而且航道还非常狭窄,没有熟悉的领航员还会搁浅。可你说那条该死的西班牙船有三百五十吨!” “大人,我刚刚问过一个当地的土著人了,昨天晚上是这个月潮水最高的时候,敌人应该是乘着这个时候进来的!”特勒叹了口气:“我怀疑他们早已有了内应,搞清楚了潮水的起落,先控制了北线尾沙洲上的堡垒,然后让大船从鹿耳门进入海湾的。” 听到北线尾沙洲上的堡垒很可能已经失守,汤姆逊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现在才明白为何手下催促尽快派出前往巴达维亚的信使——如果他的猜测属实,那么大员湾唯一的那条安全出入的通道已经是双方共有的了,考虑到荷兰人一边已经没有值得一提的水上力量,西班牙人已经处于进退自如的有利地位了。 “那,那西班牙人应该在那个沙洲上坚持不了多久吧,上面没有淡水、没有食物,也没有像样的港口,他们应该坚持不了多久!” “不,总督大人!“特勒摇了摇头:“他们这次来了十几条大船,至少有一千人,正在修建炮垒和栈桥,我怀疑他们的目的不仅仅是一次袭击,而是要发起一场长期的围攻,攻下热兰遮城。” “一千人?这不可能!”汤姆逊霍的一下站起身来:“西班牙人正在和摩洛人和苏禄人打仗,这两个部落联盟能够拿出的军队就不少于一万人,西班牙在马尼拉的全部军队都嫌不够,他们在这个岛上已经有了据点了,又怎么会派出一千人跑这儿来围攻我们?这绝对不可能?” 特勒伸出右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我建议您亲眼看看我有没有撒谎!” 汤姆逊站在城垛后,如石像鬼一般一动不动。从海面上吹来的晨风驱散了雾气,空气的能见度非常好,眼力好的水手甚至可以看清数公里外的船只的形状。汤姆逊可以清晰的看到水道对面的沙洲上,蚂蚁一样的人群正在忙碌的挖掘壕沟修建炮台,在沙洲的另外一面,他甚至可以隐约的看见有人正在修建一条伸入海水之中的木栈道,有了这个大船就可以直接将物资和人员运上沙洲,而不是麻烦而又危险的用小船转运。 “该死的,怎么有这么多人?”汤姆逊骂道:“不过这里最多应该只有三百人吧?” “不错,可是这里的不是全部!总督大人,您跟我来!“特勒领着汤姆逊走到城堡的另外一侧,指着岸上说:“按照早上逃到沙洲上的人所说,昨天夜里,就是在我们遭到突袭的同时,大批的明军士兵上岸攻占了普罗民遮街,那里的货物和粮食已经全部落入那些敌人的手中。那个明国将军释放了所有我们的人,包括妇女和孩子。他托那些人向您带话——整个福摩萨岛都是他们皇帝的领地,我们必须在今天太阳落山前投降,并乘船离开。他可以保证我们的生命安全,并带走财产!” “西班牙人居然和明国人联合起来进攻我们?”汤姆逊向地上吐了口唾沫:“愿魔鬼抓走他们的灵魂,他们居然和异教徒联合进攻基督徒?”浑然忘记了刚刚在几分钟前他还津津乐道于荷兰人向信仰******教的土著人提供武器进攻西班牙人。 “总督大人!”看到汤姆逊用各种亵渎神灵的语言咒骂着西班牙人,特勒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了,否则这位已经有些失控的总督大人说不定会一直这么骂下去,耽搁了时间可就来不及了,他扯了一下对方的袖子,低声道:“我觉得我们应该做点什么。” “是的,应该做点什么!”汤姆逊下意识的重复了一句手下的话,酒精和愤怒让他的脑子有点不好使了。特勒见状,知道不能太指望对方了,便低声道:“首先应该派船去巴达维亚,把这里的情况报告上去,西班牙人和明国人联合起来了,这不是仅凭我们这里的力量能够解决的。我们有一条三角快帆船,除了船帆被打了两个洞,其他都是完好的,我们可以用其他船上的帆修补一下,白天不能走,对面沙洲上的十二磅炮可以封锁水道,不过我们可以等到天黑后出发。” “对,对!”部下的建议让汤姆逊本来都已经被卡死的脑袋又运转起来,他意识到实际上特勒带来的情报其实对自己有利——如果仅仅被一条西班牙战舰摸进海湾,造成如此巨大的损失,巴达维亚总部的那些铁面官员们是绝不会放过自己,自己会因为渎职而沦为囚徒,甚至被处死;但如果是西班牙人和明国联合起来进攻大员港那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势单力薄的殖民者又如何仅凭这区区数百雇佣军抵抗一个庞大的帝国呢?在此之前,公司也不是没有在那个庞大的帝国面前做出让步的,这般看起来自己的罪责就要小多了。 “特勒,你立刻去让人修补船只,我回办公室去写给巴达维亚的报告!”汤姆逊下了命令就转身往办公室跑去,全然没有方才那副颓然若死的样子。还想说些什么的特勒看着上司的背影,只得叹了口气。 普罗民遮街。 “仓库里面有两百袋盐,一千张鹿皮,还有一百五十斤胡椒,有三千石大米?太好了!你带十个人去,一定要确保粮食安然无恙!”杜固粗声大气的下着命令,手上却不停的数着告身:“你带二十个人,把这些告身拿过去,一共十张,先吓唬吓唬那些闽南佬、然后告诉他们:我们这是大明的官军,只要他们老老实实派人来给我干活,首领就有官当,我就不会伤他们一根毫毛,还发工钱,每个月二两银子,不过饭食自理,在没拿下荷兰人的城堡前,我要剩下每一粒粮食,明白吗?” “杜大人!”身后传来席尔瓦的声音,杜固转过身来,他的头盔上沾满黑色的血迹,盔甲上也是如此,脸颊上有一块乌青,一副刚从战场上下来的样子。 “哦,欢迎您,席尔瓦少校!”杜固的脸上露出虚假的笑容,他伸出右手:“您干的太出色了,我在岸上看的很清楚,所有的船都被你击毁了!” 席尔瓦没有理会杜固伸出的手,径直问道:“你为什么把所有的荷兰人都放了?他们是重要的俘虏!” 杜固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收回手:“因为这么做更有利!” “有利?我在沙洲上竖起十几根木桩,然后把这些该死的异端一个个吊死在上面,让那些荷兰人看看背叛国王和天主的下场!” “没错!”杜固冷笑了一声:“然后那些城堡里的荷兰人会拼死战斗到最后一口气、用光最后一把火药,杀死尽可能多的士兵,然后被杀,请问这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你想要让这些荷兰人投降?”席尔瓦脸上露出一丝冷笑:“你在做梦,荷兰人绝不会向我们西班牙人投降的,他知道那样做的下场!” “是的,但他们会向我们大明官军投降,因为他知道我不会伤害他们分毫!”杜固拍了拍席尔瓦的肩膀:“别忘了,你只有两百人,剩下的都是我的人!” “你放了六百人过去,一下子给他们添了六百双手,我们要为这两百双手多流多少血!” “可我也给城堡里添了六百张嘴。”杜固笑了笑:“其实最多也就两百双手,我放过去的有不少是孩子和女人,男人里也有不少是老人和商人,他们并不适宜做士兵。再说等到援兵到了,我们就有超过四千士兵,多六百人少六百人又有什么关系?” 席尔瓦冷哼了一声,他已经理屈词穷,却不愿意向杜固低头,他看了看四周,突然问道:“我刚刚好像听说你要给予这些土著人和居民官职?” 杜固微微一笑,他也感觉到了这个红毛夷人正在用转换话题来避免示弱。这些天来他已经看到了西班牙人在海战上的巨大技术优势——比如“玛丽王后”号,如果在宽阔的海域,这种夹板船可以轻而易举的击败十倍于他的明军战船。它更大、更坚固、更适宜各种风向,最重要的是能够承载更多更大的火炮,并能用这些火炮直接摧毁敌舰而非仅仅是杀伤人员或者纵火。相比起这种战船来,大明水师的那些海鹞船、快船、连环舟、撼山船不过是些可笑的玩具而已。对于这种全新的战船,杜固充满了旺盛的好奇心。显然,如果想要学会如何指挥这种战船,取得眼前这个夷人的好感就是必不可少的。 “席尔瓦少校,你辛苦了一晚上,要不我们坐下来喝杯酒,一边喝一边说好吗?”杜固指了指旁边的一张凳子,笑道。席尔瓦看了看对方的笑容,点了点头。 “来人,拿壶酒,还有两个杯子来!”杜固吩咐了亲兵一声,便笑嘻嘻的坐下:“席尔瓦先生,您不清楚,这岛距离我大明福建省不过一水之隔。不少当地人便渡海来这边谋生。这些人多半是为乡里不容的奸滑之辈,有点干脆是在老家吃了人命官司,才跑到这里来的,这些年下来,多少也有些产业了,有的还在做海盗的窝主,也算是一方土豪了。我大军到后,这些人心里有鬼,只怕就会在背后玩什么勾当。我们在这里围攻荷兰人的城堡,也不知道要用多长时间,几千人在这里人吃马嚼的,花费可不少。要是都从浙江那边运来,那还得了?我给他们这些官职告身,就是告诉他们,只要老老实实出粮出人,听命行事,过去的事情就都抹平了!“ 这是亲兵已经送了酒来,席尔瓦喝了一口,问道:“那如果有人不听话呢?” “那就要劳烦您了!”杜固冷笑了一声:“给予官爵是施恩,可光是恩还不够,还得有威,如果他们要去荷兰人的堡垒,就一定要乘船。只要抓到真凭实据,自然有他们的好看!” “嗯,那是自然!”席尔瓦点了点头:“这个你放心,我会加紧巡逻的!” “好!”杜固举起酒杯:“席尔瓦少校,你觉得眼下我们最要紧的是什么?” “最要紧的?”席尔瓦想了想答道:“我觉得最要紧的无非有两件事情:第一、确保北线尾沙洲在我们的控制之下,这样我们就可以封锁进入海湾的水道,即使荷兰人从巴达维亚派了增援舰队来,他们也无法通过水道进入海湾内,而只能在外海停泊,而一旦遇到风暴就只有死路一条;第二、确保“玛丽王后”号的完好无损,这样我们就确保海湾内的制海权,那胜利就是迟早的事情。“ “您说得对!”杜固点了点头:“那我们应该加快建设沙洲上的炮台,荷兰人原本有两门十二磅炮,后来我又运了两门上去,一共有两百名士兵,这应该足够了吧?” “不!”席尔瓦摇了摇头:“我刚刚已经看过了,你们的炮台还不够坚固,我建议拆毁这几间房屋,用那些砖石来修建炮台,还有弹药库,还要储备足够的淡水,以免发生意外!” “很好,这方面您是内行,我这次一共带来了五百小工,我交给您两百人,还有两条沙船,都听候调遣!” 席尔瓦看了看杜固,只见那张扁平的脸上满是诚恳,他想了想:“好,我的副官是个意大利人,最擅长修建工事了,这件事情可以交给他!” “杜大人、席尔瓦少校!”林河水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交谈:“有几个当地人的头领想要求见!”(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九章 郑芝龙的棋子 “这么快!”杜固笑了笑:“席尔瓦先生,您要不要一起来看看?” 席尔瓦的脸上露出了厌烦的表情,作为一个纯粹的军人,他并不喜欢参加这样的交谈,一群异国人用着奇怪的口音说着自己不熟悉的语言,这可不是什么美好的感受,他宁可去检查一下自己的战舰。他拿起酒杯,将里面的酒喝完,扶着佩剑站起身来:“不用了,我有些累了,还是先回船上休息一会儿!” “那在下就不送了!”杜固也站起身来,向席尔瓦拱了拱手,目送着席尔瓦的背影。待到其消失之后,杜固束紧了一下腰带,问道:“林先生,那些人在哪儿?” “就在锦鲤会馆。”林河水指着不远处的一栋院落说,相比起相邻的其他建筑,这栋要体面得多。 “为何叫这个名字?“杜固好奇的问道。 “哦,这些当地人多半是从闽地泉州府渡海而来,泉州又名鲤城,故起了这个名字!”林河水回答的十分流畅。 “哦,泉州人?那不是林先生你的同乡?”杜固笑道:“他乡遇故知,分外亲切呀!” “杜大人!您可千万要莫要大意!据我所知,这些人里基本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而且他们之中不少人都与各大海主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尤其是那个郑芝龙,这里面肯定有他的人。“ “有郑芝龙的人?”杜固闻言停住了脚步:“荷兰人不知道?” “荷兰人肯定也知道!” “荷兰人不是和郑芝龙正在打仗吗?”杜固有些被搞糊涂了:“这里有郑芝龙的人,荷兰人怎么坐视不管?” “大人,您这就不明白了!”林河水苦笑了起来:“这南洋上与咱们大明不一样,黑是黑,白是白,那边都是灰的,是黑是白说不清。郑芝龙和荷兰人是打仗,可两家也没有啥不共戴天之仇,杀父夺妻之恨,不过为的是海上通商之利。郑芝龙打赢了,就多分一些,打输了,就少分一些。这海上无涯无际的,郑芝龙再厉害也没法一个人把所有买卖一家独占,打归打,和荷兰人有生意做还是要做的,这台湾田土肥沃,气候温和,福建又是地稠人多,将一些乡亲迁徙过来,一来积些功德,二来也可以为自己留一条后路。而这荷兰人万里而来,是来做买卖挣钱的,就算再怎么厉害,自家人总是少,若是把闽人都赶出去了,只怕连个剃头刮脸的师傅都没有,不用别人来打,自己就垮了,他们就算明知道这里有郑芝龙的人,只要不闹得太过分,也只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杜固点了点头,露出了凝重之色,他原本对林河水还有些轻视,觉得不过是个运气不错的通译,但随着了解的加深,发现其对南洋各色各流的情况可谓是了如指掌,而且办事谨慎小心,这次能这么容易攻进大员湾,首功便要记在他头上。 王东陆偷偷的伸出右手,揉了一下自己有些酸麻的腰杆。这是他的老毛病了,绝大部分在船上摸爬滚打了三十年的老海狗的关节都或多或少的有些毛病,他也不例外。不过这没有什么好抱怨的,投胎在某个穷苦泉州农民家庭,王东陆甚至连在那块薄田里把自己弄得半身不遂,累死饿死在某块泥巴地里的机会都没有——他是最小的一个儿子,田地和那两间破草屋是属于长兄的,这倒不是父母有多偏心,他家的田地太少了,如果在兄弟之间平均分配的话,每个人都会饿死。因此当王东陆年满十三岁的时候,就和许多无法在家乡谋生的闽南穷苦农民一样,投靠到某位海主麾下,跑南洋起来。三十年时间一晃而过,凭借机警、狡诈、凶狠,加上一点好运气,王东陆的手下已经有了七八条船,两三百兄弟,在海上也算得上不大不小的一股势力了。如果放在十几年前,他可能会像前辈们那样四处抢掠、相互攻杀,最后在某一次厮杀或者背叛中结束自己的一生。但迅速崛起的“十八芝”已经彻底改变了海上的格局,就凭王东陆那几条船、几百人马在拥有数万之众,千余条船只的郑芝龙面前不啻于是一只蚂蚁,在他面前只有两条路可供选择:要么归顺,要么被消灭。 王东陆做出了明智的选择,他向郑芝龙投降,成了他麾下的一个小海主。不久之后,郑芝龙接受了朝廷的招抚,成为了堂堂的靖海将军。而王东陆则惊讶的发现,自己居然有机会摆脱海上,回到陆地上过上安定的生活。他此时已经四十多岁了,这对于一个明代人可以说已经步入老年了,于是他将手中的船队和部众交给郑芝龙,换取了一笔丰厚的赏金,加上自己多年来积攒的贼赃,无论从哪个角度上讲王东陆都可以说是腰缠万贯了,他踌躇满志的带着二三十个子侄亲信回到故乡,想要买上几千亩好地,修上一大栋厝屋,好好安享晚年。可是当他回到故乡,很快就发现自己的美梦破灭了,没有功名,没有宗族、也失去了海盗的武力,囊中丰厚的王东陆很快就成为了当地官绅眼中的肥肉,接二连三的前来打秋风。王东陆稍有不满就遭到敲打——你过去的案底多着呢,若是不乖乖听话,一张片子送到衙门就能置你于死地。 俗话说泥人都有几分土性子,何况王东陆还曾经是个在海上杀人越货数十年的海主,终于他一次按奈不住杀了几个前来勒索的吏员,知道闯祸了的他索性做到底,领着子侄亲信冲到平日里最是贪得无厌的一个乡绅家中,将其阖家上下杀了个鸡犬不留,又劫了浮财一把火烧了干净,便打算重操旧业。可没干几天,老上司郑芝龙就派了个使者过来,告诉他杀的那家乡绅有个侄女是福建巡抚熊文灿的幕友的正妻,因为这层关系熊巡抚已经责令郑芝龙严加缉捕。郑芝龙给王东陆一条明路:去台湾大员当个化外之民,顺便当郑芝龙的钉子,监视荷兰人的动向。像几年前一样,王东陆又一次接受了命运的安排,他用囊中的财物招募了几百穷苦农民来到大员,又买了不少耕牛农具,几年下来也开垦了近万亩地,从当地土人手里买了一些女人给自家佃户婚配,又经营一些当地土产。他当过海主,手下有二三十个有武艺、见过血的亲信子侄,又有六七百同乡佃户,又有郑芝龙背地里的支持,不要说当地的其他小土豪,就连荷兰人对其也十分重视,将其视为治下华人的长老领袖。时日一久,王东陆也觉得这日子过得和土皇帝一般,大陆和海上的往事也渐渐淡忘了,准备多生几个儿子,开枝散叶,终老于这化外之地了。 可惜命运并没有遗忘他王东陆,昨天晚上躺在床上搂着自己的第四房小妾睡得正香,突然之间却惊醒了过来。一开始他只听到夜风在窗外唉声叹气,接着又听到猫咪的叫声,除此之外,他什么都没听到。正当他准备重新进入梦乡的时候,房门被推开了。 “爹,海主,海主——“说话结结巴巴的是他的长子王大成,被惊醒的小妾惊叫的缩进被窝里。意识到情况不妙的王东陆从床上跳了下来:“什么海主不海主的,什么事?” “海主打进来了!”王大成终于说了句整话,他的目光飘过小妾裸露出来的光滑小腿,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 “怎么可能?荷兰人在凤梨园和沙洲上都有炮垒,海主的船难道是飞进来的?”王东陆拿起挂在墙上的腰刀,他很清楚荷兰人火炮的威力,也正是这个原因他对这伙殖民者的印象其实不错,要不然他哪有这么容易积攒起这么大的家业?不要说那些猎头的土人,光是三天两头的海主就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爹,当真是的,荷兰人他们城下的码头的船都烧红半边天了,好像赤嵌街(即普罗民遮街,当地人的称呼)那边也过了兵,乌央乌央的,多的数不清!” 听到这里,王东陆意识到事情恐怕不妙,这个儿子虽然没读书,也不机灵,可从来没对自己撒谎过。他一边穿鞋一边下令:“你马上把家丁就叫起来,弓箭火铳都准备好,上院墙守着,天一亮就把佃户也召集起来,让他们把木枪竹枪都准备好!” “是,爹!”王大可应了一声,就出去了。王东陆穿好鞋子,提起腰刀就要出门,却被小妾拉住了:“老爷,您这是要去哪儿呀?要是丢下我一个人怎么办?” “什么一个人两个人的!”听到这不吉利话的前海主恼怒的皱起了眉头,他一把甩开小妾,厉声喝道:“这么不吉利的话,你是不是想咒老子死?” 被丈夫突然而来的凶声恶气吓住的小妾哭了起来,有点心软的王东陆冷道:“哭什么哭?你给我老老实实的在家里呆着,把门顶死就是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有办法就是了,要是真的命里要死,也没有法子,谁都有这一天的!”说罢便冲出门去。 王东陆家的大厝修建在一块高地上,与绝大多数殖民者一样,这栋建筑物包括厚实的围墙和四角高耸的铳楼,周围的土著可不是好惹的。王东陆爬上铳楼,向海上望去,正如儿子所说的那样,荷兰人的专用码头前已经是火光冲天,火焰将半边天空都照得发红,宛如鬼蜮一般。借助火光,王东陆看清了袭击者的样子——巨大的船身,高耸的三根桅杆、高耸的船艏船尾楼,以及射击时侧舷喷出的一排火光。他立刻意识到这根本不是什么海主——这种装备了大量重炮的巨舰只可能属于那些洋夷,身为在南海上摔打多年的老海狗,王东陆知道这些黄发碧眼的洋夷并不是一家,而且相互之间攻击是司空见惯的事情,这应该是某支与荷兰人处于敌对状况下的洋夷。 “爹,人我都召集好了,现在咱们该怎么办?”身后传来王大可跃跃欲试的声音。 “怎么办?你把家里的细软收拾好,找个隐蔽的地方等天亮!”王东陆转过身来,脸色凝重:“咱们见机行事!” 消息比王东陆预想的来的还要早,天刚蒙蒙亮,就有个人跑来叫门。人是熟人,赤嵌街上那家酒馆的掌柜,不过带来的口信就奇怪得很了:“浙江都司府镇海参将杜大人领兵驱逐红毛夷,复我大明疆土,所有当地士绅都必须在午时前必须赶到酒馆,不然就按照从贼论处!” 虽说搞不清楚为何浙江的兵为何突然跑到这化外之地来了,但这等颐指气使、骄横跋扈的口气王东陆倒是很熟悉,确实是大明官军的感觉。不过王东陆和大明官军打了几十年的交道,深悉“匪过如梳,兵过如篦”的道理。这地方天高皇帝远,也没有当地文官管着,谁知道那伙官兵会不会顺手砍了自己的脑袋拿去做请功的凭据?这种事自己也不是没有见过。 “掌柜的,你觉得那些是真的大明官兵吗?怎么是浙江的官军,按说这里距离福建更近吧?“ “这我哪里知道?反正我话已经带到了,听不听就看王老爷您自己的了!俺还有几家话要送,就不打搅了。”那掌柜的说到这里,便掉头要走,王东陆正要将其喊回来详细询问,那掌柜的突然停住脚步,转身笑道:“瞧我这记性,那杜大人还说只要是乡里的良民,出人出粮的,朝廷自有赏赐,家主还有功名告身!” 王东陆又询问了几句,取了茶水让掌柜的喝了,又拿几百文铜钱谢了。那掌柜的笑道:“您也莫要太紧张,我看这次来的官军不像是乱来的样子,只是封了荷兰人的店铺仓库,咱们汉人和当地土著的房屋都秋毫无犯,虽然征发人干活,但也都有工食银子,几个想要乘乱打劫的杂碎抓住了就在街口吊死了,街面上也平靖的很。王老爷,这大员港若论家产、户口就没人及得上您的,官军再势大,也是那浮萍,风头一过就到别处去了,要想成事不还是要指靠着您?依我看,就算是啥都没有,您也该走一趟看看风色!“(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一章 定量口粮 终于,小船划过最后一个弯道,走完了鹿耳门,进入了宽阔的外海,一道分叉的涟漪在船后尾随,这时月亮滑出乌云,银白色的月光洒在海面上,王大可回头望去,只见一条三角帆船冲出水道,转头向东南面驶去,枪炮声也渐渐停了下来,原来今晚自己并不是唯一的偷渡者。 “少爷,那是谁的船呀,弄得这么大的动静?” “鬼知道!”王大可摇了摇头:“不管我们的事,老幺,你来替我掌舵,去安平城,可别走了岔路!” “哎呀,少爷您放心,这段针路我熟得很,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 赤嵌街,锦鲤会馆。 “什么,荷兰人的小船跑了?”杜固捂住自己的额头,只觉得里面像有两个小鬼在用凿子狠狠的敲击,钻心的疼。 “是的!就在刚才!”席尔瓦的脸色也难看的很,不过从话语里听不出他的情绪:“那是一条三角帆快速帆船,只能装十来个人,不过最快可以跑十三四节。荷兰人紧贴着水道靠他们的那边航行,被我们的人发现时已经走了快一半了。守兵向其开炮,而岸上的荷兰人则开炮掩护,没有月光,船又小,所以——” “就是说你让荷兰人的信使毫发无损的跑掉了?”杜固心情烦躁的打断了席尔瓦的解释,他站起身来,在屋子里烦躁的来回踱步起来:“你曾经向我保证过,荷兰人的船绝对没法从经过水道进出,炮垒足以击沉进入水道的敌船。” “杜将军!”席尔瓦也提高了嗓门:“我是这么说过没错,可是炮垒还没有完工,还有两门十二磅炮没有安装上去,试射也没有完成。而且那不过是一条比小舢板大不了多少的快速帆船,关老虎的笼子是无法挡住老鼠的!” 杜固与席尔瓦就好像两头对峙的猛兽,死死盯着对方的眼睛,谁也不肯示弱,仿佛下一秒钟他们就会扭打起来。最后杜固终于摇了摇头,叹道:“好吧,你还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完成炮垒?” “最多六天!”席尔瓦答道:“我建议在鹿耳门这边也修建一座炮垒,确保敌人无法效仿我们乘着涨潮偷跑进去。” “四天,我最多给你四天,人手我可以给你加!” “好吧,那就四天!“席尔瓦想了想,说:“其实你不用这么紧张,从这里去巴达维亚,再援兵从哪儿回来怎么也要有一个多月时间,我们的援兵早就到了!” “少校先生,你不明白!”杜固叹了口气,他走到窗口,猛地推开窗户,指着远处沙洲上荷兰人的热兰遮城道:“这是战争,在战争中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我带着数千人在万里之外,身边是居心叵测的福建佬和土人,对面是敌人坚固的城堡,你说我可能不紧张吗?” 当第二天的旭日出现在地平线上,汤姆逊总督可以从洗脸盆的倒影里看到自己的双眼里布满血丝。昨天晚上他整整一夜没有睡,直到看着装载着信使的快船驶出水道,他才回到自己住处,可两眼一合,脑海中就闪现出绞刑架的绳套和刽子手的斧头。是的,求救的信使已经出发,可那不过是一条航行近海航线的小船,巴达维亚距离大员港有数千海里,沿途有惊涛骇浪、有土著海盗、还有该死的西班牙人,任何意外都有可能发生,如果是在正常情况下,他至少要派出三条船,分别走不同的航线以确保信息的到达,但现在他根本没有那么多船。 “总督大人!”门外传来特勒的声音,汤姆逊总督赶忙随便擦了两下脸:“进来,什么事特勒?” “大人!”特勒推门进来,脸色凝重:“我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要向您报告!” “是城防工事还是大炮的事情?” “不,都不是!是粮食,我们必须对粮食管制,对口粮按照人头定量供应!” “不是粮库安然无恙吗?”汤姆逊总督脸色大变。 “是的,粮库安然无恙!”特勒点了点头:“但是里面的粮食是供应居住在城堡和下城区里的人的,明国人进攻普罗民遮街后,将那里的人都赶到这里来了,他们大概有六百人,我们这里的人几乎多了一倍。” “你是说这是明国人的圈套?” “现在看来是的!”特勒点了点头:“我一开始还以为是因为夜里进攻所以准备不充分,可是——“ “该死的!”汤姆逊低下来头,片刻后他抬起头,低声问道:“那我们能不能把这些人再赶回去?” “恐怕不行!”特勒摇了摇头:“要把这么多人从城堡里赶出去,这等于是让他们去死,恐怕会激起他们的反抗,而且里面有不少是商人,会有人向巴达维亚的公司总部提出控告的!” 汤姆逊总督的脸色变得阴沉起来,正如部下所说的,东印度公司的领导层是精明果断的商人,他们会默许总督们对土著们胡作非为,只要这能给公司带来利润,但却决不能允许总督们眼睁睁的看着商人们于死地而不管,因为这触犯了公司的根本利益,正是有了无数往来于世界各地的商人,东印度公司才能财源广进,钱袋鼓鼓的。即使汤姆逊总督的这么做是为了保住大员港,迫于商人们的压力,公司高层依然会抛出他作为替罪羊的。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总督大人,我刚刚清理过了,原本仓库里有足以供八百人吃六个月的粮食,现在只能吃四个多月了,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从巴达维亚的援兵会在三个月后赶到,不过我们必须做好最坏的情况的准备。”说到这里,特勒稍微停顿了一下。汤姆逊总督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少尉,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有什么话只管说吧!” “我建议征收所有的粮食集中管理,然后按照人头定量供应,15岁到50岁间的男人必须接受军事训练,并得到足量的粮食供应,老人女人减半,孩子们再减半!”说到这里,特勒停住了,目光中满是期盼。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就这么办吧,我马上让人起草这个命令!”汤姆逊点了点头,他很清楚这个命令会多遭人恨,只给孩子们四分之一的食物会让父母恨不得吃他的肉,但去做那些正确而又让人仇恨的决定是领导者的责任。 “是,总督大人!”看上去特勒松了口气。 和林格尔,刘成营地。 白雪皑皑,一望无涯。 杨嗣昌虽然没少读历代关于边塞的诗文,可当他骑在马背上,越过边墙,来到和林格尔城下时,还是深切体会到书本上说的是一回事,实际上却又是一回事了。 当他与刘成商议完毕后,就在军议上做出了围攻和林格尔的决定。大军离开大同城,一路向北而行。在那之后,天气就愈发寒冷,四周也更显沉寂。官道逐渐变成一条坑洼不平的土路,道路两侧是崎岖的丘陵和山脉,丘顶耸立着一座座烽燧和望楼,农田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荒野,即使偶尔见到些许村落,也是荒废了许久的,一副鬼魅的样子。当越过边墙后,举目望去便是广袤的草甸,雪花落下,将一切都掩盖在下面。只能看到白茫茫的一片。 当然最让杨嗣昌觉得难受的是寒冷的天气,在出发前他已经带上了所有最暖和的衣服,但随即发现根本不够。这里真的是冷的吓人,而且气温还在不断的下降。每当朔风吹起,便如尖刀一般割进他最暖和的滩羊皮袄子,仿佛他是****一般。多亏了刘成送上一条黑貂皮大才勉强够用,这还是漠南,要是漠北那还不知道得冷成什么样?一想到刘成居然跑到漠北打垮了土谢图部的大汗,杨嗣昌就觉得不寒而栗。 不过正如这个世界上的所有旅程一样,远征也抵达了终点。明军抵达了和林格尔城下,并轻易的包围了这座堡垒,但围攻却进行的很不顺利。守城一方的火器,尤其是红衣大炮给进攻一方造成了很大的麻烦。明军不得不改变了战术,企图用其他伤亡更小的办法突破敌军的防御,三天前一员参将向杨嗣昌禀告他的部下发现在守城的汉军中有一个同乡,假如许以重赏的话,说不定可以通过收买内应的法子破城。正束手无策的杨嗣昌顿时大喜,他立即许下了免去前罪,赏银五千两,升至参将的厚赏。可结果这不过是一个圈套,夜袭失败,还损失了数百精兵,无奈之下杨嗣昌不得不前往刘成的营地,向这个让自己有几分忌惮、但又无可奈何的部下求教。 前面就是刘成的营地了,杨嗣昌想要从马背上下来,脚上的鞋底却冻在马镫上了,刺骨的寒风让他手脚僵硬,险些从马背上摔下来。一旁的曹文诏赶忙跳下马来,小心的替他扯开,又一手托住杨嗣昌的腋下,将其扶下马来。 “督师大人!”在营门前当值的格桑赶忙让部下打开营门,出营迎接。杨嗣昌顿了顿已经完全麻木的脚,问道:“刘镇台呢?” “禀告督师大人,将主在帅帐里!” “快带路,我要马上去见他!” “是,大人!” “你们大人在这里面?”当杨嗣昌来到刘成的“帅帐”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位掌握着围城明军一半左右兵力,位高权重的宁夏总兵竟然像一只旱獭一样住在一个只高出地面大约半米高的矮屋里,从外表不难看出屋顶是糊上泥土树枝和干芦苇,还有一根烟筒,一股青烟正从里面飘出来。 “不错!”格桑笑嘻嘻的答道:“前几天连续刮大风,大人说肯定要降温了,就让将士们每六七人挖一个地窝子避寒。别说,这玩意还真不错,用的材料少,挖起来也方便,也避风,住里面暖和着呢!”说到这里,他走到门旁敲了两下门,朝里面大声喊道:“开门,杨督师来了!” 杨嗣昌半信半疑的看了格桑一眼,这玩意离地才这么点高,人在里面连腰都直不起来怎么住人。正疑惑间门被推来了,刘成从里面探出头来,笑嘻嘻的说:“还真是督师大人,外面冻坏了吧,进来暖和暖和吧!” 杨嗣昌刚刚进屋,一股子热气扑面而来,让他下意识的发出惬意的叹息声,他这才发现这貌不惊人的地窝子里面另有乾坤,虽然地面上只有半米多高,但里面却是一个七八米见方,两米多深的坑,人在里面一点都不觉得局促,屋子里除了有点气闷之外,温暖如春。 “大人,快把您的披风给我,不然上面雪融了打湿了就麻烦了!”刘成接过杨嗣昌的披风,抖落上面的残雪,撑开挂在火盆旁烘干,伸出右手指了指左边靠墙的土炕,笑道:“来,我们来炕上说话,那儿暖和!你们两个,热两碗喝的来,里面多放点姜片、红糖,再打个鸡蛋下去!” “不错,不错!”杨嗣昌刚坐上炕,便觉得一股子热气从身上透了上来,原本被寒风吹得失去知觉的手脚回过劲来,麻麻的发痒:“你这招是从哪儿学来的?倒是方便的很!” “呵呵!”刘成递给杨嗣昌一只海碗,又给了曹文诏一碗,一边笑道:“这玩意叫地窝子,去河套开垦的百姓便是住的这玩意,不少人刚去的时候浑身上下除了件衣服一把锄头一把斧头啥都没有,更别提盖屋子了。便在地上挖个十来尺深,四五步见方的坑,然后用晒干的泥砖在周围砌两尺高的墙,顶上从几根粗树枝做椽子,然后砍些芦苇铺上糊一层泥就好了,反正冬天只有雪没有雨,又暖和又省事。这次我看围城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就用上了!” 杨嗣昌喝了一口,只觉得入口又热又辣,浑身上下顿时热乎了起来,额头上都冒出一层薄薄的汗珠来,不由得好奇的问道:“你这是什么东西,味道倒是不错!”(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一个月破城 “黄酒、马奶子、掺了红糖和姜片,都是学蒙古人的,冬天喝一碗下去,浑身上下就不怕冷了!”刘成笑了笑:“里面还有个鸡蛋,大人还是曹副将快些吃了,不然这一路冻过来,可别落下啥病根子!” 杨嗣昌吃了几口,想起昨晚的事情不由得叹了口气,他低声道:“刘大人,你知道吗?昨天晚上袭城失败了,中了东虏的圈套,折损了两百多人!” “哦?”刘成挑了挑眉头:“我昨晚是有听到城西北角有喊杀声,但天黑辨不清敌我,不知道是不是守城的敌军诡计,只能按兵不动,请督师大人见谅!” 杨嗣昌摆了摆手,苦笑了一声:“刘大人,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天黑无月,不辨敌我,便是我也只有这么做,只是眼看来和林格尔也有七八日了,却无寸进,天气寒冷却顿兵坚城之下,师老兵疲呀!” “其实攻城的法子我在军议的时候已经说过了,东虏守城凭借的是火器,那我们破城也只能靠火器,而不是凭将士的血肉之躯。”刘成笑了笑:“其实末将以为想要依靠内应破城不太现实,起码现在不太现实。内应都是已经把城中守军逼的走投无路,行事危殆的时候才用得上,岂有城池尚固就当内应的?多半是有诈!” 对于刘成的指责吗,杨嗣昌苦笑了一声,刘成这直言不讳的说话风格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吃得消的,只是眼下也不是计较的时候,他指了指刘成道:“若论火器,各军中没有人能比得过你的,那你说应该怎么办?” “摇旗,你去把地图拿来!“刘成喊了一声,郝摇旗赶忙从墙旁的书架上取了一个卷轴来,便在炕桌上铺开。刘成指着地图解说道:“您看,这和林格尔城从外表看就是个腰鼓,两头大,中间小。两座城门便在这‘腰鼓’中间这个‘腰’的两侧上,我这些天已经仔细观察过了,敌人的大炮腰鼓两头的四个角上,每个角应该有两门到三门红衣大炮,其他小炮若干。无论我们是进攻他们任何一座城门,都会在左右两侧同时遭遇到敌人的侧射火力,是以每次进攻都伤亡惨重!” “不错,不错!”杨嗣昌看着地图,听着刘成的解说,与前几日败绩时的回忆相印证,果然不错,不由得击掌赞道:“正是如此,这这几日的情况都是如此,要破城就要先夺取城门,而夺取城门又会遭到两面的夹击,你说以火制火,又是应当如何破城呢?“ “很简单,挖壕沟!”刘成轻击了两下手掌,会意的郝摇旗取了两张白纸和一小块木炭过来,刘成将白纸铺在地图上,一边在上面画图一边讲解道:“古时围城,常用冲车、大盾等物,无非遮挡箭矢,保护战士之用。但自从有了红衣大炮,这些就都成了废物,人手所制就算再怎么坚固,也抵挡不住雷霆一击。” “刘大人所言甚是!”听到这里,杨嗣昌叹了口气:“我先前巡视遵化、山海关各镇时也曾见识过这红衣大炮的威力,已经觉得是难得的军国利器,但这几日看东虏的炮队,好像比我大明的炮队还胜上一筹,当真是让人忧虑呀!” “大人有所不知,按照末将抓到的俘虏口供,城中指挥炮队的虏酋乃是孔有德,此人本为我大明登莱巡抚孙元化下属部将,崇祯五年此人起兵作乱,兵败之后渡海投奔东虏。孙大人精擅火器,又与葡萄牙人过从甚密,此贼在其麾下时想必学到了不少这火攻之术!” “该死!”听了刘成这番原委,杨嗣昌不由得气的脸色铁青:“刘大人,此番决计不能放跑了此贼,以慰孙大人在天之灵!” “是,督师大人!”刘成恭敬的欠了欠身体,在他的计划中岳托还颇有利用价值,而孔有德就是没什么用了,反正后金麾下那些汉军将领都是些有才无德之辈,本事是有的,忠诚心和节操就少的可怜了,只要明国占据了优势,这些人不用自己拉拢也会靠拢过来(即便不靠拢后金也不敢放心用),如果优势在后金那边,自己怎么封官许愿也不会有人理会,让杨嗣昌拿去砍了泄愤也无所谓,倒是岳托这个代善的大儿子如果抓住了,倒是可以玩出些许花样来,不能简简单单砍了了事。 片刻之后,杨嗣昌的怒气发泄出去大半,便接着问道:“刘大人,你方才只说到这红衣大炮的威力,却没有说如何应付!” “是,督师大人!”刘成笑了笑:“这红衣大炮虽然有雷霆之威,无坚不摧。但落在地上也就能砸一个小坑,若是掘壕而进,以炮对炮,自然能够奏效!” “掘壕而进,以炮制炮!” “不错!“刘成用炭笔在白纸上画了一个圈,又围绕这个圈画了一个很大的圈,指着里面那个圈说道:“大人,假如和林格尔城是里面这个圆圈,那么外面这个圆圈便是敌人火炮的威胁范围,我军先在这里挖一条横壕沟,然后从这条壕沟向敌城方向挖掘接近壕——” “且慢!”杨嗣昌打断了刘成的解说,指着纸上刘成画的锯齿状代表接近壕的粗线问道:“为何你这接近壕挖成这样曲折?若是挖成直直的一条,岂不是省下许多人工?” “大人有所不知!”刘成笑道:“若是挖成一条直直的,假如城上敌人的炮弹打进壕沟里,岂不是一下子打死数十人?可若是挖成这般形状,就算是东虏偶尔打中了一发,最多也不过打中一两人,炮弹便被沟壁挡住了,其余人都是安全的了。” “原来这壕沟还有这等妙用?”杨嗣昌捋了捋颔下的胡须,点头赞道:“那为何你一开始要在城中守兵大炮射程之外挖掘一条横壕,而不是一开始就挖接近壕呢?反正城上敌人的炮弹也打不了那么远?” “大人,虽说这壕沟可以抵挡炮弹,可若是东虏以突骑反击,那壕中将士在壕沟里,手里又没有兵器,岂不是束手待毙?我可以将鸟铳手和轻炮布置在第一条横壕沟里,一来城中的无法看清我的虚实,而来若是敌骑突袭,铳手便可以这横壕为凭借,以火器痛击!” “好,好,好!”听到这里,杨嗣昌不由得连声赞道:“刘大人,你这攻城之术果然是精妙,你打算就这样直接挖到城墙下去吗?” “那自然不是!”刘成笑道:“这接近壕也就挖到相距第一条横壕大约一百五十步便要停下来了,因为再远就距离太远,鸟铳无法掩护挖掘壕沟的人了!而且如果挖的太近,城上的敌人便可以用鸟铳、弓箭,或者直接向壕沟投掷‘万人敌’一类的火器,这对将士们威胁太大。” “哦?那刘大人打算接下来怎么办呢?”杨嗣昌已经被刘成勾起了兴致,笑嘻嘻的问道。 “挖第二条横壕!”刘成在几条锯齿状的接近壕的末端又横着画了一条粗线:“这条壕沟与第一条壕沟平行,这条壕沟的宽度要比第一条壕沟宽,至少要有三步宽。与此同时,其他人将先前的接近壕拓宽,好让大炮经过壕沟运动到第二条平行壕,这些火炮将向城头上的守兵射击,以消灭敌人的火炮和守兵,然后轰击敌人的城门,打开缺口。” “那下一步就可以攻城了?” “不!“刘成摇了摇头:”这里距离城门还太远,还有最后一步,也是最危险的一步。在炮兵射击城上守军的同时,进攻的是士兵们将挖掘第二段接近壕,依旧是锯齿形的,当距离敌人的城门到两百步左右的距离时,挖掘第三条平行壕,打开缺口后,士兵们将从那儿发起冲击!“ 听完了刘成的解释,杨嗣昌接过画满线条和圆圈的白纸,手指轻轻颤抖,过了半响功夫他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低声问道:“刘大人,你既然有这等妙策为何不早说?” “因为这法子也是我这两天才想出来的,而且有些必要的武器还没有运到,没有经过测试,我也不敢随便说!”刘成笑了笑:“杨督师,宣大二镇历来是我大明的九边重镇之首,精兵宿将如同繁星,我刘成在军中其实不过是个后辈,这法子又重来没人用过,若是误了军机,只怕担当不起!” “你不用担心,这个办法我准了,便是不成也有本督师担当干系!”杨嗣昌将那张白纸轻轻折好,如若珍宝一般纳入袖中,也难怪他这般小心,这几日围城不下,又天气日寒,数万大军顿军坚城之下,每日消耗的粮秣都要从数百里外运来,各将虽然畏惧他的威势,军中各种不利于他的闲话却流传了起来。杨嗣昌在军中各有耳目,自然也听闻了不少,他心里清楚这些将佐虽然拿自己没有什么办法,但如果拖延下去,朝堂之上自己的政敌是不会放过攻讦自己的机会的,他可不敢让崇祯对自己的信任接受太多的考验。他这次来刘成这儿,就有几分想法是探探对方的口风,却不想刘成不但力主攻城,还能拿出这么有效的法子来,如此一来,即使攻不下来,有这份方案在手,他也能在天子面前辩解,证明围城失败不是自己任意胡为,而是诸将执行不力了。 “多谢大人!”刘成欠了欠身体,笑道:“围攻的器械还有个五六天才到,我打算明天雪小些就到。大人,其实不用这么多人围在城下,我已经打听过了,城中的守兵加起来也就两千多人,以本将属下兵马就够了,人多了一是消耗大,二是指挥不灵活,反不为美。” “也好!”杨嗣昌点了点头,他听了方才那一番讲解,倒是知道这不是刘成要一个人独占战功。里面掘壕突进、火力掩护都是在敌人的大炮之下,全靠壕沟避弹,就算是壕沟挖的稍微歪点说不定都要死人,把宣大镇的兵派过来非出大事不可。何况刘成麾下的兵已经有万人了,直接作战已经够了。 “刘大人有什么缺乏的只管说,本督师一定不会让你为难!” “多谢大人!”刘成也不客气:“铁锹、鹤嘴锄、铁钎,斧头我已经准备了不少,不过事先准备的锹把可能不够,还要一万根;另外,还要木桩、柳条筐、麻袋、木板。攻城还要火药,铸造炮弹的铁和铅锭这些也要多备些,棉袄、煮汤用的生姜。如果可以的话,给我两千名民夫,用来挖壕沟和运废土的,还有,我还要大概两万两银子,用来发放的犒赏。” “没有问题!”杨嗣昌笑道:“明日我就回大同,替你催运物质,若是短少了一样,你便来找我。你要两千民夫,我给你四千人,银子待会就派人送到你营里来。不过我问你一个问题,要多久你可以拿下这城?” “挖掘第一条平行壕,要用一天时间;然后同时挖掘六条掘进壕,这要九天时间;第二条平行壕要四天;第二段掘进壕,要十天,最后一条平行壕要三天。一加九加四加十加三,一共二十七天,凑个整数,三十天即可!” “这么快?”杨嗣昌虽然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听到刘成像做算数题这样给出答案,还是给吓了一跳,作为一个统兵的文官,他知道有人在背后议论他纸上谈兵,但像刘成这样在纸上画一画就给出破城时间的,不要说见过就连想都没想过,莫非他以为城里的东虏会乖乖的看着他挖土而什么都不干?此时杨嗣昌反倒为刘成担心起来,毕竟他的命运从某种意义上讲已经和刘成联系在一起的。 “刘大人,其实时间也不用那么赶,多要一些时间也可以,比如两个月,三个月也不是不行!” “不用了!”刘成爽朗的摆了摆手,拒绝了杨嗣昌的好意:“我已经有留下余量了,不过防备援兵的事情就要劳烦其他袍泽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三章 俘虏们 “这没有问题,你什么时候可以开始?”杨嗣昌将信将疑的看了看刘成,十分爽快的答应了刘成的要求。东虏已经回辽东了,留下来的那些蒙古部落也纷纷饱掠了一番,躲得远远的去享受自己的战利品了,又有谁会跑过来触霉头?再说围城的军队去掉刘成的还有两万多人,应付可能出现的小股蒙古人是绰绰有余了。 “如果人到了,马上就可以开始,不过我要的那些工料必须尽快送到!最迟也要在十天内送齐!” 正事商量完毕,杨嗣昌就归心似箭了,毕竟刘成刚才狮子大开口索要的各种物资人员都不是一天两天能到手的。他喝了两口热酒,站起身来:“好,我马上回去准备这些事情,刘大人,这攻城之事就交给你了!” “恭送督师大人!”刘成赶忙站起身来,领着部下将杨嗣昌送出营外。杨嗣昌走了一段,注意到曹文诏满腹心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随口问道:“曹将军,你有什么话想说的吗?” 曹文诏正想着自己的事情,没想到竟然被杨嗣昌瞧破了,不禁有些尴尬:“末将不敢!” “有什么敢不敢的,这里又没有旁人,你可是对刘镇台有什么看法?” 听到杨嗣昌话中有将自己当做心腹的意思,曹文诏心中不由得暗喜,赶忙笑道:“大人,末将说句逾越的话,刘镇台方才说的那些,与其说是在攻城,不如说是俺老家乡下盖房子,浑似把城里的东虏当死人了!” “呵呵呵!”杨嗣昌听到这里,不由得哑然失笑,曹文诏这话倒是说的正和他意,若是旁人这么说他是绝对不信的。 看到杨嗣昌只是发笑却不说话,曹文诏暗自揣摩上司心事,低声问道:“大人,万一,末将是说万一,刘大人没有按期拿下这护林格尔城,您打算怎么办?” 杨嗣昌的心情显然不错,并没有像平日里那样玩什么高深莫测的把戏,而是笑着的对心腹将领解释道:“那就让刘镇台戴罪立功呗,反正三个月内能拿下这城我就知足了,使功不如使过呀!” “大人将将之法高深莫测,末将叹服不已!” “刘镇台知兵善战,乃是我大明中兴的栋梁之才,只是他为人处世锋芒毕露,只怕会树敌过多,这次如果能够挫其锋芒,打磨一番,对他来说反倒是件好事。”说到这里,杨嗣昌叹了口气,神色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今天的事情也就你我他三人听到,决不能说与第三人听,否则本督师便要唯你是问!” 见杨嗣昌突然声色俱厉,曹文诏赶忙低下头去,恭声道:“督师大人放心,末将一定守口如瓶!只是末将有一件事还请大人应允?” “什么事?” “末将想要前往刘镇台麾下,学习这攻城之法!” 杨嗣昌稍微犹豫了下,看了看曹文诏恳切的眼神,还是点了点头:“也好!” 次日,和林格尔城内。 天刚刚蒙蒙亮,微弱的晨光被正在下的雪粒削弱,比夜里也就好一点,从温暖的被窝里面钻出来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不过岳托还是起身准备查岗哨,这是十二岁那年他第一次从军时祖父努尔哈赤给他上的第一课——首领要求部下做到的,自己必须做的更好!门外寒气逼人,岳托把自己包裹在厚重的熊皮大衣里,一边戴着手套,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确认在自己楼下站岗的倒霉鬼是否在岗,在雪夜里站半晚上可不是好受的,岳托自己也尝过这种滋味。他向哨兵微微点头,迈开步伐,穿过空气,向北门走去。钉有铁脚掌的长筒皮靴踏破寒夜的覆冰,积雪在他的脚下嘎吱作响,从口鼻吐出的空气很快凝结在他连鬓的胡须上,给岳托戴上了一条白色的围脖。 在北门旁有一条夯土建成的马道,为了防止积雪结冰易滑,上面还撒上了许多石子,不过长时间的踏马踩已经磨平了路面,碎石被压入夯土之中,踩在上面一步一滑。岳托刚走了两步,便听到上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抬头一看只见负责防守西门的汉军守备正从城门上快步走下来,神情慌张。岳托本能的感觉到有什么不妙的事情发生了:“什么事?” “和硕贝勒!”对于看到岳托,那守备显然有些意外,毕竟按照事先的安排,通常情况下守城是由擅长使用火器的汉军负责,而那一千女真兵主要担任出城逆袭的任务。他稍一犹豫便躬身道:“城外的明军有动静!” “有动静,快带我去看看!”岳托三步并作两步,登上城头,那守备向西面一指:“和硕贝勒,您看!” 岳托眯起眼睛,沿着那守备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在漫天风雪之中,一行蚂蚁大小的人影正在雪地里,看样子是在干些什么?在他们后面则是黑压压的明军军阵,旗帜自己再熟悉不过了——红色的底,白色的图案,长矛与火铳交叉,就是那支坚守归化城宁夏明军。 “他们是在干嘛?” “应该是在挖壕沟,是在挖壕沟,和硕贝勒!”那守备的语气有些不敢肯定。不过岳托并没有责怪他,那个位置距离城墙实在是太尴尬了,大约有4里远,这个距离挖掘壕沟有什么用呢?如果是想做封锁线的话就太近了,再说一条壕沟又有什么用呢,几块木板,一把梯子就能越过去,不过是白白浪费士兵的体力而已。 不过岳托可不认为敌军的将军是个傻瓜,近二十年的沙场生活早已教会了他什么时候都不要轻视敌人,他决定先试探一下:“打一炮,瞄准那些挖土的敌军打一炮!” “和硕贝勒,这个距离恐怕有点远,而且西门这里也没有大炮。”那守备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情,作为葡萄牙炮兵教官的好学生,孔有德手下的火器营忠实的遵循了将火炮布置在突出部顶端,以确保能够用侧射火力保护城门的防御原则。一共十一门红衣大炮全部都布置在腰鼓状的和林格尔城的四个角上,位于腰部的两个城门只有少量轻型火器,肯定是打不到一千五百米外的敌人的。 “那就让最近的开火,打一炮试探一下,快!”岳托的态度十分坚定,他虽然并不明白敌人这么做的缘故,但有一点还是知道的,那就是敌人的行动一定隐藏着自己还没有了解的险恶用心,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来阻止、至少是骚扰一下,看看明军的反应。 “快,快挖,别偷懒!”阿克敦一边用力挥舞着手里的鞭子,一边用女真和蒙古话催促着干活的俘虏们。这些被俘的女真兵和蒙古兵大约有四五百人,承担着最开始也是最危险的一部分工作(只要挖开了一段,人就可以在壕沟里面挖了,根本不会露头出来,被炮弹打中的危险自然小多了)。天气冷的刺骨,风像急切的情人般撕扯着俘虏们的衣服,裸露在外的皮肤早已被冻得通红,但阿克敦全不在意,他用力甩了一下皮鞭,大声喊道:“每个人挖六尺长的沟,沟要有一人深,沟底宽五尺,可供两马并行,挖完了就可以回去休息,饭随便吃,还有羊肉汤,有火炕的地窝子,谁先干完谁就去休息!” 阿克敦的喊声被风雪撕裂的支离破碎,但看上去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俘虏们干活的态度即使不能说拼命,也至少是卖力气了。看着此起彼伏的铁锹和鹤嘴锄,阿克敦原本焦虑的神色稍微和缓了点,这是他在刘成手下接到的第一个任务,他很清楚自己未来的命运在很大程度上就取决于这些人干的怎么样了。 正当俘虏们奋力挥舞着铁锹和鹤嘴锄的时候,空气中传来一声类似于小车从低空掠过的声响,紧接着便是一声沉闷的巨响吗,在众人挖掘的壕沟前十余步的地方一股十余米高的雪泥柱子冲天溅起,紧接着炮弹跳起,越过俘虏们的头顶,狠狠的砸在行列后面六七步远的地方,又滚了十余步才停住了,这时雨点般的泥土和雪块才砸在人们的头上。 “是炮,是红衣大炮!” “是城头的大炮!” 人群中发出一阵尖叫声,俘虏们纷纷丢下手中的工具,转身向后逃去。阿克敦下意识的上前阻拦,高声叫喊:“都给我回去干活,我们距离城墙已经足够远了,刚刚不过是偶然,不会有人被炮弹打中的!” 但根本没人理会阿克敦,或者说没人愿意理会他,人们一拥而上,最前面的是纳兰萨盖,他狠狠给了阿克敦一拳,将其打到在地:“该死的索伦,要拿咱们的性命向新主人卖好吗?”如果不是众人在炮击的威胁下,忙于逃命,恐怕阿克敦立刻就会被众人围殴而死。 “砰砰砰!” 一排枪声制止住了混乱,俘虏们停下来脚步,恐惧的看着眼前的明军督战队:身披铁甲的矛手平端长矛,后面是鸟铳手,黑洞洞的铳口对准了自己的胸口,药池上的蛇形杆上缠绕的火绳散发出青烟。 “都回去干活!”阿桂的声音不大,但背后蕴含的力量却让人无法直视:“下一次,我不会让铳口抬高了!” 在鸟铳的威胁下,俘虏们转过身,就像驯服的羔羊一样回到壕沟旁,拿起工具继续挖起土来。阿桂走到阿克敦身旁,将其从地上扶了起来,问道:“刚才是谁打你的?” “是,是——“阿克敦有些犹豫的低下头,阿桂猜出了对方的心思,低声道:“阿克敦,这不仅仅是你挨打的事情,有些事情可以容忍,但有些事情不能容忍,你和他们的身份已经不一样了,明白吗!” 阿克敦清醒了过来,点了点头,他走到俘虏群前,将刚才对自己动手的几个人一一点了出来。被点到的人立即被士兵们从人群中拖了出来,用绳子勒紧脖子,像待宰的绵羊一样。说来也奇怪,这些身体强壮,也上过战场杀过人的汉子此时却连稍微反抗一下的勇气也没有,他们哭泣、哀求,但勒住他们脖子的绳套立即收紧,让他们无法出声。待到处置完毕后,阿桂走到众人面前,高声道:“你们抗拒王师,烧杀抢掠,犯下了滔天的罪行。现在做的事情不过是在赎罪,阿克敦是总兵大人委任的军官,你们敢抗拒阿克敦就是抗拒总兵大人,抗拒大明,就是犯了以下犯上的大罪!”说到这里,他从腰间拔出匕首,递给阿克敦,低声道:“手脚利落点!” “是,大人!”阿克敦接过匕首,走到那一行被自己挑出来的人面前,他们都被两个强壮的士兵反扭胳膊,跪在地上,用膝盖顶住腰杆,抓住辫子或者发髻让头后仰,露出咽喉来。阿克敦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的目光中都流露出哀求的神色,甚至素来与自己不和的纳兰萨盖也不例外。不过阿克敦明白现在应该做些什么,他用匕首在第一个人的喉咙上划了一下,锋利的钢刃割断了气管和颈动脉,强大的脉压将鲜血从伤口中喷射出来,溅射出去好远。阿克敦毫不在意甩了甩匕首,依次割断了剩下几个人的咽喉,走到阿桂面前,将匕首还给阿桂。阿桂满意的点了点头,指着地上的尸体高声道:“看到没有,这就是犯罪者的下场!你们唯一的出路就是尽快挖,只要可以把壕沟挖到一人深,炮弹就打不到你们了!” 经过了这个小插曲之后,俘虏们的工作效率得到了显著的提升,他们几乎是用疯狂的速度挥舞着铁锹,城头上的守军又打了几炮,但绝大部分炮弹都落在了行列的前面,对于十七世纪初的火炮来说想要在4里外打中一行单薄的横列难度有些太高了。在进行了七八次失败的尝试后,终于有一发炮弹的跳弹落入了行列中,将一个俘虏的胸口以上的躯体打成了碎片,但两旁的人们仿佛根本没有感觉到同伴的死,只是拼命的挥舞着手中的工具,挖掘着脚下的土地。(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四章 接近壕 “打中了!” 和林格尔城的西北角炮位上发出了一阵欢呼声,孔有德得意的回过头,想要从身后的岳托脸上看到赞赏的笑容,但和硕贝勒面上冷淡的表情让他有些失望,他正想着自己方才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却听到岳托的声音:“就这样吧!” “就这样?”孔有德一下子还没有明白岳托的意思,反问道:“不打了?” “不打了!”岳托转过身,向城墙下面走去。 “为什么?”孔有德追了上去:“这几个炮手是我手下最好的,他们接下去只会越打越准的!” “没有用的!”岳托摇了摇头:“孔大人,你难道还没看出来吗?那些挖土的应该不是士兵,不过是一群民夫,他们的行列很稀疏,在这么远的距离我们打不死他们几个人,我们没有那么多炮弹和火药浪费在这些人身上!”不过岳托还有一句没有说出口的话:“既然炮击无法打乱他们的工作,那就没有必要浪费炮弹和火药了!” “好吧!“孔有德点了点头,对于岳托的战场感觉他还是很相信的,他笑着安慰道:“和硕贝勒,其实你也不用担心,相距那么远,要是挖地道,还不得挖到明年春天呀!“ “不,我并不担心明军用挖地道来对付我们!挖地道这种办法我们都见过,也知道应该怎么应付。我害怕的是敌人采用了一种我们从没有见过,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应付的法子,那才是我害怕的。“岳托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孔有德的眼睛,孔有德从岳托的眼睛里看的分明是恐惧。 “这,这怎么可能呢,呵呵!”孔有德想要笑两声,却发现自己笑不出来。 “希望如此吧!”岳托笑了笑,突然问道:“孔将军,你平日里信什么菩萨吗?” “菩萨?”孔有德被岳托突然转换的话题弄得有点糊涂了,他摇了摇头道:“岳托大人,您应该知道我少年就跟随父亲起兵打仗了,几十年来刀光剑影的,就没过过几天安生日子,哪里会信这些东西!” “呵呵!”岳托突然笑了起来,他摇了摇头:“孔将军,我发现我们两个人很像,都是从小就跟着父祖弯弓舞刀的,总觉得信那些泥雕木塑的东西还不如勤练些武艺骑术比较现实,五叔他平日里对萨满最是虔诚,供奉何等丰厚,结果如何呢?”说到这里,岳托叹了口气,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孔有德知道岳托口中的五叔便是“四大贝勒“中的莽古尔泰,此人英勇善战,原本极得努尔哈赤喜爱,又是嫡子,论出身,地位本来都在皇太极之上。但其母富察氏与大贝勒代善关系暧昧,努尔哈赤得知后虽然大怒,但不忍心将其杀害,便随便找了个理由将其休弃了。唯恐因此影响到继承权的莽古尔泰竟然亲手杀了自己的母亲以取悦努尔哈赤,这种禽兽般的行为不但将他自己赶出了努尔哈赤继承人的行列,而且让莽古尔泰内心愧疚神灵,时常向萨满供奉礼物以求得心里的安宁,因此在满清高层贵族中,莽古尔泰素来以对神灵虔信而著称。可他后来死后,反而是他家供奉的萨满出来作证他设法事咒诅皇太极,下场极为凄惨。孔有德自然知道这一切,只是这个时候他也不敢说话,免得惹得岳托不快。 “不过我今天觉得还是应该找个神佛好好祈拜一番,求他保佑我们能够击退明军,生还辽东!我建议孔将军你也这么做!”说到这里,岳托向孔有德微微一笑,向自己的住处走去。 也许是一语成谶的缘故,守城的后金军发现城外的敌人在完成了两条横壕(分灭面对两个城门)之后,又开始挖掘八条锯齿状的壕沟,这些壕沟与第一条横壕大体上呈垂直状,向城门方向延伸。一开始守城的金军对于敌人的举动捧腹大笑:在他们看来明军的将领肯定是发疯了,挖这么多壕沟有什么意义呢?明军还用柳条筐放在壕沟的一侧,在里面堆满泥土,他们难道不知道这只会妨碍进攻方的士兵和攻城器械的前进;而且这些壕沟还挖的歪歪斜斜的,莫非他们连把沟挖直一点的能力也没有了吗? 但岳托可不像他们部下那么乐观,自从明军的挖壕工作行动开始,岳托便每天一大早冒着塞外的寒风,守在城门上仔细的观察着敌人的行动,虽然他还不太看的明白敌人这么做的用意,但直觉告诉他敌人这么做一定有特别的目的,而对敌人有利的就是对己方有害的,自己就应该想方设法的阻止敌人。 到了第四天,明军的壕沟前端距离西门的距离只有大约三里路了,这个距离已经进入了红衣大炮最好的射击范围了。岳托下令部下开几炮骚扰一下敌人,这次他终于发现了这种奇怪壕沟的妙用了:壕沟的深度足有两米,以当时士兵的平均身高,他们在沟底挖土的时候,连鹤嘴锄都不会露出来,大部分炮弹都是从壕沟上方无害的飞过,或者打在壕沟的内壁,溅起满天的尘土,即使有少数与壕沟同方向的炮弹射入,最多也就能够打死这一小段壕沟内的一两个士兵。虽然城头上炮声隆隆,打的地上尘土四溅,但被打死的明军士兵却屈指可数。很快,在壕沟里挖土的明军士兵也发现了这点,他们开始大声的嘲笑着城头上的敌人,更加卖力的挥舞着锄头。 “原来是这么回事,原来是这么回事!”岳托兴奋的念叨着,这时他简直要赞叹那个想出这种应付红衣大炮的巧妙办法的敌人了,是的,红衣大炮简直是无坚不摧,铁甲、冲车等等一切人手造出来的东西在他面前都显得如此的脆弱,但那个人竟然用这么简单的办法就破解了红衣大炮的威力——红衣大炮就算再厉害,难道能把大地也给掀起来?而锯齿形状的壕沟又能防止侧面射来的炮弹一下子打死太多的士兵。一瞬间岳托简直感觉到一种遗憾——为什么想出这种简单而又巧妙的头脑不属于某个八旗子弟呢?他一定会禀告皇太极,为他请功的。 “和硕贝勒,和硕贝勒!”孔有德的声音将岳托从遐想中惊醒了过来,他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同僚,只见对方焦虑的看着自己:“红衣大炮打不中壕沟里的敌人,只有出城把这些地鼠砍死在壕沟里了!” “嗯!”岳托点了点头,转身对亲兵高声喊道:“把我的马牵过来,我要亲自会会这些明军!” 壕沟里,一个女真壮汉疯狂的挥动着鹤嘴锄,在水力锻锤锻打的精钢锄头凿击下,灰黑色的土壁纷纷破碎、崩垮,旁边一个同伴举着盾牌替他掩护。在他的身后,几个同伴飞快的铁铲将碎土块铲到壕沟的半人高的柳条筐里,在他们的身后,几个人一边将壕沟加深加宽,一边将一排排柴棍沿着壕沟的边缘插入土中,形成两条由木排构成的沟壁,以免两侧的土崩垮下来,将壕沟填平。虽然是寒冬腊月,但每个人的额头上竟然升起了一团白雾,可见他们的体力消耗之大,动作的频率也渐渐慢了下来。 “时间到了,换人!”阿克敦看了看旁边已经空了的沙漏,高声喊道:“你们几个下去休息吃饭!” 听到阿克敦的喊声,人们松了一口气,他们丢下手里的工具,气喘吁吁的向阿克敦这边走去,几个等待已久的汉子赶忙接替了他们的位置。那几个人走到阿克敦身前,阿克敦在面前桌子上的铁桶里抓出一把铜板来,每人给了一个,又给使用鹤嘴锄的那个女真壮汉加了一个:“后面有现成的羊汤和荞麦馍馍,乘还热乎着赶快吃,吃完了凭这个领东西!” “是,阿克敦额真(满语中主,首领的意思)!”这几个女真俘虏依照他们的习惯恭谨的向阿克敦打了一个千,小心翼翼的将那铜板收藏好,得到两个铜板的壮汉小心的问道:“额真,我可以用这个换酒喝吗?” “可以,不过我劝你先把穿的戴的铺的盖的都凑齐了,再考虑喝酒的事!”阿克敦低声劝道,原来第一天挖完横壕后,疲惫不堪的俘虏们回到营地时得到了一个惊喜——每人一双半旧不新的长筒皮靴。虽然不是新靴,但对于这些要在塞外寒冬从事重体力劳动的人们来说就是生与死的区别了。正当众人惊喜的试着自己的靴子的时候,阿克敦向众人宣布了一个惊人的消息:这双旧靴子是他们今天工作的报酬,而且只要有工作,以后每天都有;虽然不会发给现金,但是他们可以换得必须的生活用品,比如靴子、毯子、衣服、更多的食物、甚至酒。无论是女真人,还是蒙古人都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古以来无论长城内外对于俘虏都遵循一条简单的法则——让战败者倒霉,不要说干活发给报酬,就连维持生命所必须的食物都经常克扣。给俘虏们发放报酬的效果立竿见影,从第二天开始,工程的进度陡然加快,这些俘虏承担了最危险,也是最艰苦的任务——在战壕的最前端掘进,并将挖出的土倒入战壕上边的柳条筐里,形成一条壁垒,除了红衣大炮,其余的火器都无法伤害到装满碎土的柳条筐后的射手们。由于纵向的接近壕不允许太多人同时施工,每一条掘进壕的工人们都被分成三十个小组,每个小组只用干一刻钟便退下来,让下一组轮替,以确保工作的人始终保持旺盛的体力。虽然炮弹在头顶上呼呼飞过,甚至还有落入壕沟之中将正在工作的人们打成碎片,但这些俘虏们依然努力的工作着,这种疯狂的劲头,让在相对安全得多的位置搬运材料,后运多余的碎土的民夫和辅兵们纷纷咋舌不已。 西门,第一条横壕,炮台。 “很好,很好!”刘成满意的用朱笔在地图上涂上一小段,这标志着这一段壕沟已经完成。从在鄜州搞水利工程开始,他就亲自招募培训了一批擅长土木工程的人才,加上后来在朝邑、河套、归化城的锻炼,这批人才已经渐渐成长起来了,有他们的帮助,刘成才敢在杨嗣昌面前夸下一个月破城的海口。 “镇台大人,有什么喜事吗?”站在一旁的曹文诏小心的问道,自从得到杨嗣昌的允许后,他就带着自己的亲兵来到刘成这儿,嘴巴上说是受督师大人之命,听候镇台大人调遣,实际上却是想在刘成身边偷师几招。这几天下来,他一直遵循着多看少说的原则,可几天下来他只看到刘成只是在这炮台上看着手下挖土,别的什么都没做,他一开始还以为这不过是吸引城内守军注意力的手腕,真正的杀招却是隐藏在暗处。可越看越是不像,今天再也忍不住,只得开口向刘成询问。 “自然是喜事,工程进度比我想象的要快得多!”刘成已经笑得合不拢嘴了:“如果继续保持这个速度,可以提前两天开挖第二条横壕了!” “攻城进度?”曹文诏看了看那些像锯齿一般的壕沟,犹豫了一会儿,先前那次护送杨嗣昌去见刘成时,他虽然也进了地窝子,但站在一旁,只听了个大略,如何用壕沟战术围攻的战术却没看到。他是将门子弟出身,也读过些兵书,对于冷兵器时代攻城的战术倒也知道不少,或者土山临楼、或者穴地冲车,或者干脆蚁附攻城,但像这般********挖壕沟倒还是头次见到,他也看出来刘成挖掘壕沟是为了减少敌人火器的伤害,可这样固然敌人的火器打不着你了,可你也没法大举攻城呀,那么窄的壕沟能容纳几个人并行?就算城里的鞑子不放一炮,就干看你们近城,用长矛捅也能把那几个人给捅下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五章 逆袭 “嗯!”刘成没有听出曹文诏话里的疑问,对于进度他十分满意,他甚至在考虑是否将布置炮兵的第二条横壕再往前面挪一点,这样就可以将整个城内都纳入臼炮的杀伤范围内,这种大口径、高射角、高弹道的火炮是攻城方的利器。为了这次攻城,刘成准备了4门大口径臼炮,分别可以将60公斤和45公斤的实心铁弹发射到最远1000米的距离外,最近射程为120米,当时技术条件下的任何工事在如此恐怖的火力面前都只有化为糜粉的份。由于其短小的身材和高弧度弹道,臼炮甚至可以就在壕沟内向目标开火,而布置在城上的后金军的红衣大炮由于原本是海军舰炮,弹道过于平直,根本无法对隐藏在地下的臼炮造成任何威胁,只有被动挨打的份。 看到刘成这幅神游天外的样子,曹文诏也不敢多嘴,官场上就是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不要说刘成恐怕比他还不止大他一级。他正想着应该如何不露痕迹的提醒一下这位镇台大人,突然看到从和林格尔城的西北角冒出一队女真骑兵来,赶忙高声喊道:“大人,鞑子的骑兵出来了!” 作为一个身经百战的宿将,岳托自然不会蠢到打开大门来出城袭击,西门和东门那两扇大门都是用厚实的橡木制成,外面还钉了两层铁叶,就算是用绞车打开也要好一会儿,就算明军的将领是头蠢驴也知道守兵要出来逆袭了。因此他选择了西北角的的突门,这是一种古代中国城防中的特别设计,即正式城门之外的秘密出口。《墨子?备突》:“城百步一突门,突门各为窑灶。”这种特别的城门有两种用途:既可以引诱敌人从这里进攻,当敌人冲进突门内,则用装满易燃物的塞车堵住入口,然后点着两侧的窑灶,烟熏烧杀这些敌人;还有一种用途是守军先示弱,以让敌人懈怠,然后从突门冲出进攻敌人,攻其不备。岳托选择的便是第二种用途,那突门外有一段羊马墙,可以遮挡住进攻一方的视线,当攻城的明军发现时,已经距离最近的一条接近壕不过百余步了。 “东虏出城了,东虏出城了!”壕沟内传来一阵紧张的呼喊声。阿克敦一开始有点吃惊,不过他早已被告诉过遇到这种情况的应对方案,他站起来用自己最大的嗓门高声喊道:“干活的把家伙放下,都贴壕沟蹲下,别乱动,伤不着咱们的!” 正在干活的几个蒙古俘虏先是一愣,旋即便遵照阿克敦的命令做了,唯有一个女真俘虏丢下手里的鹤嘴锄,抓住沟壁就像爬上去,却被眼疾手快的阿克敦从后面一把抱住,扯了下来,厉声骂道:“你想干嘛?” “放开我!”那汉子一边挣扎一边喊道:“我不要当汉人的俘虏,我要回自己人那边去!” “回围城里面去挨饿?”阿克敦一边死死按住那俘虏,一边贴着耳朵骂道:“在这里你有饭吃,有衣穿,跑到那个孤城里面去你就等着抢死老鼠吃吧?你没看见城外有多少明军吗?要是再让刘大人的兵抓到,你以为还能捞到像这样的事情干吗?” 阿克敦的叱骂起到了效果,那女真俘虏挣扎的力道变弱了,阿克敦察觉到了,一把将其抓了起来,狠狠的往墙角一推,骂道:“你给我老老实实的蹲着,敢再乱动一下小心我抽死你!” 看到没人再敢乱动,阿克敦才回过头,查看壕沟里面的情况,只见拿着鸟铳的射生手们爬上柴壁,将鸟铳架在盛满碎土的柳条筐上,瞄准了那些正朝这边冲过来的虏骑。一个校尉爬上壕沟,拔出佩刀高高举起,计算了下双方的距离,猛地将佩刀往下一劈:“开火!” 阿克敦还是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亲眼目睹鸟铳的齐射,他清楚的看到附近的一个铳手的眼睛被药池喷出的火光所灼伤,发出凄厉的惨叫声,丢下手里的武器摔落沟底。这真是一种危险的武器!阿克敦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 看到对面的那个明军军官猛地挥刀下劈,岳托下意识的将自己的上半身贴紧马背,随即他便听到头顶上传来高速飞行的铅弹撕裂空气发出的尖锐声。他很清楚这种武器虽然威力巨大,但装填所需要的时间很长,他挺直身体,拔出佩刀高声喊道:“冲过去,杀他个片甲不留!” 跟随岳托出城逆袭的都是镶红旗的精锐,他们不顾被从马背上射落的同伴,挥舞着手中的武器,高声呐喊着冲了上去,不过出乎他们意料的是,那些放完了铳的敌人并没有像过去那样转身逃走,而是纷纷重新跳入壕沟之中,用藤牌遮挡住自己,举起长矛,就好像一只只受惊的刺猬。面对这种意外的局面,女真骑兵们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按照他们过往的经验,这些火器手一旦放完了手里的铳,被自己冲近了身,就只有转身逃跑的分,自己只需策马砍杀就能收获战果了。可他们跳入壕沟之后,自己在马背上反倒拿他们没啥法子了,下马的话又有些犹豫。正当此时空气中突然传来几声尖锐的呼啸,十几个骑兵突然连人带马被打成了碎块。 “是大炮!是明军的大炮!“女真骑士们向炮声来处望去,只见在第一条横壕前的几座炮台上,敌人的炮手正忙碌着。在那儿的炮台要轰击城墙有些勉强,但是射击这些围在壕沟旁静止不动的骑兵还是乐观胜任的,反正明军自己的射手和挖壕工人都在壕沟里,不用担心被自己的炮弹误伤。 “撤退,回城!”岳托果断的发出了撤退的命令,情况很明显,这是一个早已设好的圈套,如果自己继续留在马背上,不但没法伤害那些躲在壕沟里的地老鼠,而且还会成为后面明军大炮的活靶子;而如果自己跳下壕沟,固然可以避开明军的炮击,只不过把死亡的时间往后拖了几分钟——壕沟的宽度不过能容纳两人并行,什么武艺谋略都使不出来,最大的可能是打一场人命换人命的泥沼消耗战。可城里的守兵不过两千多人,而城外的明军总兵力不低于三万人,能在这场消耗战中笑到最后的肯定不是自己。 看着女真骑兵离去的背影,阿克敦觉得心里的滋味很复杂,如果说自己的那两次失败还能找出这样或者那样的理由,双方是一命换一命的厮杀,胜利也曾经距离他们触手可及,那么今天在这位姓刘的明国将军面前,大金国的精兵从头到尾都在对手的股掌之中,没有一点胜算。不难想象,自己正在进行的工作不过是他巨大计划的一个部分而已,这些看起来不经意的细节还有许多自己还不明白的用意,阿克敦突然有些同情起那些被包围在城里的前袍泽们了。 “阿克敦额真!”身后的话语声打断了阿克敦的思绪,他转过身来,方才那个企图爬出壕沟的女真俘虏正一脸羞愧的看着自己。阿克敦狠狠给了他胸口一拳,然后扇了两下耳光,骂道:“没长眼的东西,跑,跑,你这是往哪里跑?不是我把你拉回来,你现在早就死了!” 那女真俘虏挨了打也不敢动弹,只是低着头不敢说话,阿克敦又踢了两脚,把胸中的恶气发泄的七七八八了,才狠狠的骂道:“你今天的活都白干了,分到的东西分给同队的人,好了,继续干活!” 众人听了阿克敦这般说,如蒙大赦一般,赶忙抢过工具挖土起来,尤其是方才那个挨打的女真汉子,虽然挨了阿克敦的打,干活反而更加卖力,每个人都清楚方才阿克敦实际上是救了他一命,不然肯定让明军的铳炮打死,就算他能够逃入和林格尔城内,眼看这破城是迟早的事情,早晚还是死路一条。 和林格尔城内。 “水,快给水!” 城门内一片忙乱,刚刚逃进城内的白甲兵们狼狈不堪,这些刚刚经历过苦战的人们都口渴的要命,一抢过水罐就往口里灌,血溶入水中,水罐立刻变成红色,有的人喝着喝着就从马背上摔落下来,守门的军官赶忙指挥着手下将受伤的人抬到里面去查看伤势。 “来人,快扶大人下马!” 岳托一把推开马旁的部下,从马背上跳了下来,他的脸色惨白的吓人,眼尖的人可以从右边臂甲看到一个拇指大小的洞,血正从里面流出来。 “和硕贝勒,你右臂上的伤口——”闻讯而来的孔有德脸色也不太好看。 “没什么了不起的,只是被擦了一下!”岳托走到一旁的一块石头上坐下,旁边的戈什哈赶忙替他解开盔甲,让医生治疗。孔有德看着医生忙着替岳托将铅弹从伤口里取出来,心中却是一团乱麻,方才的情况他在城门上都看的很清楚,明军先前那些看上去颇为可笑的布置都有了答案,在壕沟里面的士兵不用担心遭到火器的伤害——无论是敌人的还是己方的,因此隐藏在后方横壕里的明军铳炮手可以放心大胆的射杀出城逆袭的金军士兵,而金军士兵却拿壕沟里的敌人没什么办法——除非他们也跳到壕沟里打肉搏战。 “和硕贝勒,您这次运气不错,这铅弹让臂甲挡了一下,才没有伤到骨头和肌腱!下次可指不定有这么好运气了,千万要小心呀!”大夫终于从岳托的肩膀上取出了铅弹,然后开始一边清洗伤口敷药包扎,一边絮絮叨叨的念叨着。岳托倒也不着恼,笑道:“我明白了,这次麻烦您了,快替我重重谢过大夫!” 戈什哈送走了大夫后,孔有德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和硕贝勒,下次突袭要带些火罐下去,那些家伙若是躲到壕沟里,就往下面丢火罐,烧死他们!” “不必了!”岳托挪了一下自己那条受伤的胳膊,好让其觉得舒服点。孔有德惊讶的问道:“莫非您有更好的法子?” “我也没有!”岳托摇了摇头:“那壕沟最前面一段才能让两个人并行,就算丢火罐下去又能烧死几个人?恐怕还不如他铳炮打死我们的人多,再说那些不过是些挖土的民夫。这等于是拿我们的勇士和那些民夫换命,我们换不起。” “那我们夜里出去就是了,夜里他们的铳炮打不准!” “那就更没用了,夜里壕沟里又没人,我们能干啥?难道把壕沟给填平了?”岳托哑然失笑,正如他所说的,古代守城一方出城夜袭的目的往往不是杀几个人,而是为了摧毁敌人的攻城机械、粮仓等重要目标,可在那些壕沟里根本没什么值得破坏的。 “那,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等!”岳托的回答十分简单:“他们不可能一直挖到城墙下面!“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之间就已经八天过去了,正如刘成所估计的那样,在和林格尔城的西面,明军已经完成了第一部分接近壕的工程,开始挖掘第二条横壕了,此时刘成对自己的计划做了一点小小的修改,他打算同时挖掘两条而不是一条横壕,这样他可以在壕沟内布置更多的士兵和轻炮,以保护他手中的王牌——那四门攻城用的臼炮。出于搞好与杨嗣昌的关系的目的,他甚至还在附近一个视野很好的小丘顶部布置了一番,以邀请那位督师大人前来旁观这场围城战,而杨嗣昌也欣然接受了邀请。 “督师大人,请!”刘成殷勤的做了个手势,引领杨嗣昌到座椅坐下,在座位左右后三面都用围上了数层厚实的布幔以遮挡塞外刺骨的寒风,唯有朝着战场的一面袒露出来,两旁还有七八个火盆,虽然无法与那天晚上的地窝子里面相比,但和土丘下身披铁甲,爬冰卧雪的双方将士来不啻于是天上人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六章 臼炮 “好,好!”杨嗣昌微微的点了点头,面带矜持的笑容,对于刘成的这番布置,他显得颇为满意。他向土丘下瞟了一眼,脸上立即露出了好奇的表情:士兵和民夫们挥舞着铁锹和鹤嘴锄,就好像蜘蛛吐丝一般,在敌城旁构筑着平行壕沟和弯弯曲曲的通道,在平行壕的后面,乘着骏马的信使、炮车、成队的铳手和跳荡手、堆积如山的柳条筐和柴捆,所有的人都在忙碌着,一切似乎杂乱无章却又井然有序。 杨嗣昌观察了片刻之后,终于放弃了自己琢磨的打算,在他过去读过的兵书里面完全没有丝毫可以借鉴的地方,他向刘成偏过头去,低声用征询的语气说:“刘镇台!” “末将在!”在众人面前,刘成总是表现的十分恭谨,他微微欠着身体:“督师大人有何吩咐?” “我看这边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吧,不知何时开始围攻?” “督师大人果然见微知著,明见万里!”刘成轻轻的拍了杨嗣昌一下马屁,指着最前面的两条横壕道:“大人您看最前面那两条横壕,等到铳手和炮队进去就可以了!” “炮队也要进去?”杨嗣昌有些吃惊的看了看壕沟,从曹文诏的口中他已经知道刘成这壕沟除了可以保护攻城的士兵面遭大炮的伤害之外,还能作为铳手的射击阵地,但看那壕沟的宽度大小,怎么看也不像是可以容纳的下红衣大炮的样子。 “不错!”刘成笑了笑:“不过不是红衣大炮,只是轻炮和臼炮。” “轻炮和臼炮?” “正是!轻炮便是一种缩小版的红衣大炮,装在车上两匹马便可牵引着,末将的步队每个营有四门,主要是用来杀伤人员的;而臼炮是一种专门用于攻城的大炮,由其形状短小,就像舂米的石臼而得名,大人若是有兴趣,可以随末将下去看看!” “好,这轻炮也就罢了,臼炮倒着实要看看!”杨嗣昌站起身来,随刘成下了土丘,便看到四门形状怪异的大炮,相对于寻常所见的红衣大炮,这几门臼炮的口径要大得多,炮管却短得多的,形状倒有几分像是刘成所说的石臼。旁边堆放的实心炮弹却大的吓人,每个几乎都有西瓜大小,杨嗣昌也是见过红衣大炮的炮弹的,知道这大炮的威力与炮弹的重量呈正比,看上去这臼炮的炮弹一个就抵得上四五枚红衣大炮的炮弹了,难道这貌不惊人的臼炮竟然有这么大的威力?莫不是这炮弹是空的? 想到这里,杨嗣昌也不顾督师大人的威严,弯下腰去用力推了一把那炮弹,那炮弹却只是轻轻一动,显然不是空心的。他不禁回过头来,向刘成问道:“这臼炮的炮弹竟然这么重?” “若是不重怎么能破城呢?” “你打算用这个来打垮城墙?”杨嗣昌不由得咋舌,他和那些不通军事的腐儒不同,是亲眼见过红衣大炮的威力的,虽然在奏章里面说这种火炮“糜烂十余里”,但那不过是夸大之词,并不足以摧毁当时厚达数丈的城墙城基,使其崩塌,通常红衣大炮是用于轰击城头的女墙以及较薄的城墙上半部分,摧毁守兵的立足之地,然后突入。而听刘成方才的意思,这臼炮竟然是能直接摧毁城墙,其威力简直是不可思议。 “不错,不过不是今天!”刘成笑道:“要等到把壕沟挖到相距缺口只有百余步的距离,才要打开缺口,待会只是用榴弹轰击城头上的守兵,以免其用弓弩火器射杀我军挖掘壕沟的将士!” 杨嗣昌听了刘成这番话,将信将疑的看了看地上那又短又粗的臼炮,最后点了点头:“也好,那本督师就等着额看刘镇台的好戏了!” 城楼上,岳托与孔有德小心的看着城下的动静,凭借多年的沙场经验,两人都感觉到等待已久的时刻就要来到了,城外的敌人就要做些什么。从城楼上看下去,壕沟里的明军士兵就好像一群群蚂蚁,经过民夫的加宽和加深,壕沟内甚至足以容纳炮车和骑兵在里面通行,加上壕沟边沿的柳条筐组成的壁垒,士兵们就好像在甬道里一样,十分安全。看到壕沟里成队向前运动的步兵和炮车,孔有德有些按捺不住了,他压低声音对岳托道:“看样子明军就要动手了,先打几炮吧!” “还是算了吧!又不是没试过,何必浪费炮弹呢?“ “我觉得还是应该打几炮!”这次孔有德意外的坚持:“岳托大人,您看看城头上的将士,就这样看着城外的明军一点点靠近却什么都不做,对士气损害太大了!” 岳托看了看四周,正如孔有德所说的那样,大部分士兵们的意外的紧张,他知道这不是什么好现象,这些都是见过沙场的老兵,孔有德是对的,哪怕是让他们闻闻火药味,放松一下,也应该打几炮。他点了点头:“好!不过要省着点火药和炮弹!” 壕沟里,阿克敦坐在地上,背靠着沟壁,打着盹儿,贴着腿放着一支铁锹,在他旁边也或坐或躺着十几条汉子,相比起十几天前的破衣烂衫,现在已经全然换了一副模样:高筒牛皮靴子、羊毛呢绒长裤,呢绒内衣,呢绒内衬的熟皮子外袍,羊皮手套,牛皮腰带,带着护耳的皮帽。这些俘虏中有不少都是漠南蒙古各部,与大明的边军也是老相识了,也知道对面的是什么德行,欠饷一年半载是寻常事,身上就一件破袄,一条短胯便熬一冬也没啥稀奇的。王爷大汗们南下抢的是金银财宝、绫罗绸缎、子女牲畜;他们这些部民就啥也不嫌弃了,什么盐巴铁器、粮食布匹,甚至就连死人身上的破衣烂衫也要,反正草原上啥都缺,啥都少。像这样一身轻暖,又能吃饱喝足的日子在众人的记忆里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一开始还害怕会被城头上的火器打死,现在看都挖了这么多天了,也没看到有几个人给打死嘛,无非是挖挖土罢了,听祖上说早些年过不下去的时候,也有人跑到汉人的地盘上来,给汉人当短工混口吃的,那不也是挖土,可哪个东家待下人这么好的?这么看来,给这位刘大人手下卖命也没啥。 “让开,快让开,别挡住路!” 几声叫骂声把阿克敦从梦中惊醒了过来,他赶忙站起身来,看到十几个明军士兵推着一个奇怪的玩意过来,后面还跟着几辆大车,为首的是一个跛着腿的色目人,正粗声大气的朝自己喊:“快让你的人把后面挖一个深点的坑,做弹药库!” 阿克敦在刘成手下已经呆了有些日子了,已经懂得通过军官身上得服色辨认其官职大小,看出这色目军官是个都司,赶忙应了一声,叫醒手下按照那跛腿色目军官的指挥挖起坑来,他看到那色目军官粗声大气的指挥这手下将第一辆大车上好像石臼样的玩意搬下来,十分威风的样子,也不敢多问,只是催紧手下干活。这时阿克敦听到壕沟前不远处一声闷响,随即头顶上便落下不少泥土来,溅了他一脸。经过这些日子劳工们都已经知道这是城上的守兵向自己开炮,这种炮击对壕沟内人的威胁微乎其微,也懒得理会,只是埋头干活。阿克敦取下自己的帽子,正想抖去里面的泥沙,却听到身后那个色目军官高声骂道:“骚鞑子还敢猖狂,待会就让你们好看!” “好看?莫非那像石臼样的玩意还有什么厉害不成?”阿克敦转过身,好奇的看着那个跛腿色目军官将炮口调整到相应的角度,然后指挥部下撕破药包,将火药倒入底部的药室,然后从火口插入火绳,当一切都准备停当后,那个跛腿色目军官让两名士兵从一旁的车上抬了一枚东瓜大小的炮弹下来吗,阿克敦在后金军中时也曾经见过红衣大炮的炮弹,知道不过是个光溜溜的实心铁球。而这炮弹却怪异的很,不但比红衣大炮的炮弹要大几倍,而且表面坑坑洼洼,倒像是个次品一般,而且这炮弹下面还有一个木质的托盘,炮弹用两条皮带固定在木托上,在炮弹的顶部还伸出一根木管。那跛腿色目军官指挥部下将这奇怪的炮弹放入炮口,下令道:“都让开,要开炮了!” 士兵们和俘虏们都跑开了,好奇心让阿克敦没有走远,他在拐角处瞪大眼睛,看着那跛腿色目军官的动作。只见那军官向部下做了个手势,那个手下赶忙点燃了炮弹顶部的那根木管,然后点着了臼炮下面火口的引信,然后扶着跛腿色目军官躲到一旁。 随着一声巨响,阿克敦清楚的看到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从炮口喷出,这弹道与其说是向前飞还不如说是向上飞,直到阿克敦的脖子仰酸了才看到那炮弹向下落去,他奋力爬出战壕,冒着生命危险向炮弹落处上看去,只见城门西北角上炸起一团火光。 岳托用力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戈什哈,狠狠的吐了口唾沫,他的嘴巴里满是灰土和硫磺,那是死亡的味道。目光所及之处,到处是烟雾、血淋淋的肢体、凄惨呼叫的士兵,可是他的双耳只是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见。他伸手翻过那个戈什哈,想要问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可翻过来的人双目圆瞪,胸口被一块铁片深深插入,喉咙上更是多了一条豁大的伤口,早已没气了。岳托突然感觉到一阵莫名的疲倦,靠在女墙上,合上了眼睛。 过了好一会儿,岳托被一阵剧烈的摇晃惊醒了,他睁开双眼,却是孔有德,可是他只看到对方的嘴巴在飞快的张合,却什么都听不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渐渐听清楚对方的声音,见岳托对自己的话语有了反应,孔有德明显是松了口气:“和硕贝勒,你没事吧?刚才可把我给吓坏了!” “没事,就是浑身上下都难受!”岳托活动了一下身体,这才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酸疼无比,就好像被几辆大车从身上碾过去一样。 “哎,您能保住性命就不错了!”孔有德看了看四周,低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到下面去!”说罢,他不由岳托分说,就让两个亲兵半扶半拖着岳托下了城,贴着城墙根坐下,脸色十分严肃的说:“和硕贝勒,您方才是险些被明军的开花弹打中了,推出去十几步,若非您能的戈什哈扑上去替您挡了一下,只怕早就没救了!” “开花弹?这是什么东西?”岳托惊讶的问道:“难道除了那实心铁弹,还有别的炮弹?” “不错!”孔有德点了点头,脸色凝重:“我也没有亲眼见过开花弹,只是在登莱时闲暇时听红毛教官提过几次,这开花弹是个空心铁壳子,里面装满火药,带有引信,发射到敌人头顶时,引信点完,里面的火药炸裂铁壳,即使没有被炮弹打中,四周的人也会被四溅的弹片杀伤,最是厉害不过。” “啊?这开花弹这么厉害,为何我大金炮队中没有?” “哎,和硕贝勒,你且听我说!“孔有德苦笑了一声:“这开花弹虽有这么多好处,却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您想想那红衣大炮一门动辄耗费数千斤铜铁,为的是什么,还不是怕里面的火药爆炸之时,将大炮给炸裂了?那大炮击发之时炮膛内便如那太上老君的炼丹炉一般,只有那钢筋铁骨的孙猴子才能活下来,那开花弹外边不过只有一层铁壳子,多半还没伤到别人,便在里面炸开来了。” 满清开国时努尔哈赤的子侄多半是粗鄙不文之辈,当时市井间已经流传甚广的《三国》、《西游》、《水浒》便成为了他们汲取汉文化中的智慧的重要源泉,孔有德拿孙悟空打比方,岳托立刻就明白了过来,点了点头:“你说的也是,可方才那开花弹却是无疑,难道是明军拼着性命不要,也要冒险使用?”(未完待续。) 一百六十七章 开花弹 仿佛是为了回答岳托的疑问,城外的明军又打了一发炮弹过来,相比起先前那次,这次炮弹的落点更远些,直接打到了城内的一栋两层楼的屋子,相距两人不过只有二三十步远,那炮弹直接砸穿了房顶的瓦片,落入屋内爆炸。岳托与孔有德只听到一声闷响,随即便看到火光从那屋子的门窗处喷射出来,两人下意识的捂住脸偏过头去,岳托只觉得脚上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低头一看才发现地上有了半只胳膊,应该是从那屋子里炸飞出来的! “该死!”看到火光冲天的屋子,孔有德顿足骂道:“你们几个,快过去把火扑灭!” “怎么了?”岳托看了看那屋子,里面现在肯定没有活口了。 “里面有两千多张羊皮,将士们御寒的衣服还指着这些羊皮呢!”孔有德一边解释,一边对手下亲兵叫骂。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存在,像方才的那开花弹接二连三的落了下来,城头、城内现出一团团火光,照在孔有德和岳托惨白的脸上,仿佛恶鬼一般。岳托强笑了两声:“算了,别管羊皮了,先把火药和粮食转移到城墙根吧,我看这两样最要紧。” 看着眼前的一切,孔有德也露出了绝望的表情,他摇了摇头,依照岳托的要求下了命令,茫然的说:“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明军怎么能一下子打这么多开花弹过来?不像是用火炮,倒像是用投石机,难道是天要亡我吗?” 看着孔有德的样子,岳托没有说话,他自然不相信明军是用投石机,方才在城头上他看的清楚,明军壕沟距离城墙最近的也有四百步以上,这早已超出了绝大多数投石机的射程,再说能够投射这么远的投石机至少也有两层楼那么高,还没等明军搭好,早就被守军发现并用红衣大炮摧毁了。这一切只能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城外的明军学会了某种自己未知的办法,可以高效的发射开花弹,这对于自己来说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孔大人!”岳托低声道:“等到天黑,我们就突围!” 孔有德回过头,看到岳托那张无情的脸,他立即明白了对方对守住和林格尔已经不抱幻想了,没有什么军队能够忍受这种单方面的挨打,即使后金军能够天神下凡一般击败明军的围攻也没有用——以明军现在炮击的速度用不了几天城内所有的房屋都会完蛋?塞外的寒冬可不是开玩笑的,只要一场大雪下来,在露天过夜的守军就会完蛋,寒冷会让围攻者不费一兵一卒就赢得全胜,岳托甚至怀疑围攻者炮击房屋就有这个目的。 “好!”想起那十几门红衣大炮,孔有德的脸上泛起一丝痛苦的表情,他很清楚那些火器对于女真人来说有多么珍贵,但带着那些沉重的家伙杀出重围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如何突围?” “我们分头突围!”岳托低声道:“你带领汉军从西门,我率领女真兵从东门。如果能突围成功就在下水海(内蒙古的一个湖泊)汇合!” “好!”孔有德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惨笑,他很明白岳托这是让自己替女真人吸引围攻方的注意力,明军的主攻方向就在西门,他抬起头:“和硕贝勒放心,末将今晚一定拼死一搏,将城外的明军死死的拉扯住!” 看着孔有德的脸,岳托也不禁有点尴尬,他咳嗽了两声,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口,最后转身往东门去了。孔有德看着岳托渐渐远去的背影,脸上满是苦涩。 城外的土丘上,杨嗣昌长大了嘴巴,满脸都是不敢相信的神色。作为一个在宦海里浮沉了二十多年的高级官僚和士大夫,他的修养和矜持都不允许他表现出这幅傻样,但眼前的情景却让他无法保持督师大人的尊严。在贴近城墙的那条壕沟内不断射出一个个黑色的弹丸,守军的城头和城内不断有火光冲起,惨叫声和爆炸声甚至在自己这个位置都能依稀听到,城头上的守兵四处逃窜,徒劳的寻找着安全的地方,而这一切甚至是在没有死伤一个己方士卒的前提下做到的。 “刘成,不!”忙乱间,杨嗣昌几乎犯了直呼刘成姓名的大错,这对于像他这样的高级官员来说可是绝大的错误,他赶忙改口道:“刘镇台,现在是登城的时候了吧?” “不?还要等等!”刘成笑了笑,对于杨嗣昌的表现倒也可以体谅,就是他自己,对于这些臼炮射击的效果这么好也有些出乎意料,毕竟那些改进后的炮弹还是第一次使用,看来此时明末的各方势力还不懂得使用和应对高弹道的曲射火炮,自己有必要组建一支专门的攻城炮兵。 “等等?”杨嗣昌有些不满的皱了皱眉头,在他看来这已经是攻城的大好时机了,西门城头上的守军已经被基本扫清,而城内火光四起,显然守城一方的指挥体系肯定会受到巨大的影响,不过刘成一直以来的优异表现让他还是选择了忍让:“那刘镇台觉得应当如何行事呢?” 刘成看了看天色,已经快到午饭时分了,他指了指护城壕道:“督师大人,攻城的进度比我想象的要快,最后一段接近壕和供攻城步队的使用的横壕就不用挖了,现在是冬天,护城壕里也没有水,只需要投入柴捆填平一段就好了。现在让登城的跳荡手先吃饭,然后让臼炮用实心弹在城墙上打开一个缺口,然后轮流冲击,我打算用四次到六次的进攻,消耗敌军的体力,同时反复用炮火杀伤守兵的人员,天黑前投入预备队发起最后的进攻!” 虽然还不是非常明白刘成方才话语中的一切奇怪的名词,但杨嗣昌还是感觉到了话语里蕴含的巨大力量,他满意的点了点头:“好,就依照你的部署行事。刘镇台,此番若是破城,便是我大明对东虏数十年来未有之大胜,一定要生擒孔有德、岳托二獠,向天子献俘!你明白吗?” “是!”刘成赶忙躬身领命,他咬了咬牙,低声道:“督师大人,枪炮无眼,您也看到了,这炮弹横飞的样子,若是擦到碰到——” “哦!”杨嗣昌笑道:“若是如此那也只好算了,我是说尽量生俘。刘镇台,此番事后我一定在圣上面前为你请功,封你为侯!” “多谢大人!“刘成赶忙躬身称谢,一旁的曹文诏早已羡慕的双目通红,对于当时的武将来说,封侯已经是一生仕途的顶峰了,而眼前这位年纪还不过三十的年轻人,就已经距离封侯不过是一步之遥。他咬了咬牙,上前一步大声道:“督师大人,末将也请求一战!” “哦?”杨嗣昌看了看涨得脸红脖子粗的曹文诏,又看了看刘成,笑道:“曹将军,本督师方才已经说过了,攻城之事我已经全权委托给刘镇台了,你要请战,应该去找他而不是找我!” “镇台大人,方才末将冒犯之处,还请恕罪!”曹文诏立即意识到自己方才情急之下犯了大错,按照明代武将间的潜规则,刘成既然已经完成了围攻最艰苦的工作,自然就应该拥有享受大功的权利,自己这种攻城时候躲一边,抢功的时候跳出来的行为可不是什么光明的举动,更不要说自己的官职还在刘成之下了。 “无妨,曹将军忠勇之心可嘉,何罪之有?”刘成打了个哈哈,他倒不是太在意曹文诏的冒失行为,毕竟他现在官位已经做到了明代武将的顶峰了,再往上就是爵位和一些总理练兵临时差遣而已,他本人的兴趣不大,若是能够借此机会搞好与曹文诏的关系,在山西武将中留下一个宽厚的好名声,让他一点功劳也未尝不可。 “你们都退下去吧,我有些事情要和刘镇台说说!”杨嗣昌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刘成意识到对方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与自己私下里交谈,他向身后的郝摇旗点了点头,示意其退下,不一会儿,帷幕内只剩下刘成与杨嗣昌两人。 “刘将军!我此番出京之前,本来还忧心忡忡,不能击退东虏,唯恐有负圣恩,却没有想到赢的这么容易,这都是多亏了你呀!” “督师大人谬赞了,此番击退东虏,上托圣上鸿福,督师大人运筹谋画,下赖将士们拼死厮杀,刘某不过是尽了自己的本分,何功之有?” “你也不必过谦!若是只凭圣上鸿福和将士拼死厮杀就够了,难道昔日萨尔浒、大凌河圣上就没有鸿福,将士们就没有拼死厮杀?”杨嗣昌笑了笑:“比如方才那种臼炮,我看就颇有巧思,我在神机营中也未曾见过这等可以将炮弹打到数百步外还能四处开花的利器,可否将其原委说来与我听听?” “是!”刘成道:“这开花弹其实唐宋时候就有了,无非是用将火药放在空心铁壳中,然后插入引信,使用时点燃引信,然后抛出,落入敌阵爆炸。只是当时是用投石机而臣用的是臼炮。” “那可否用红衣大炮发射?” “恐怕还不行!因为红衣大炮的炮管太长,里面压力太大,铁壳若是铸造的稍微有些问题,便会在膛内自爆,不能伤人,反倒会伤到自己人。” “原来是这么回事!”杨嗣昌笑着点了点头:“刘将军你果然是巧思过人!” “督师大人谬赞了!“刘成应酬了两句,他倒是不担心杨嗣昌将这开花弹的秘密泄露出去,因为他还有两个最关键的地方没有说出来:一个便是木质信管,另外一个便是弹托了,前者是一根剖开的空心木管,里面放有均匀黑火药柱,用沥青密封以免受潮,上面有刻度。使用时炮手根据射击的距离剪断信管,插入开花弹的孔中,发射时点燃信管,这样才能确保炮弹在目标上空爆炸,以达到最大的杀伤效果,对于隐蔽在房屋中的敌人甚至还可以使用延时引信,以达到更好的杀伤效果。而木质弹托的使用可以在******燃烧爆炸时对空心炮弹有一个缓冲,同时避免高温膛压燃气直接作用在球体表面。而且木质弹托还能够更加有效的闭气(完全避免是不可能的),提高火药利用率;还有木质弹托能够固定住炮弹使得炮弹在炮膛内运动时不至于不规则的乱滚(如果引信孔滚到对着火药就完蛋了);最后木质弹托还能够改变开花弹的重心结构,使其重心更加靠前,就像羽毛球一样,确保其飞行轨迹更加稳定,不会偏离弹道。没有这两样技术,就算其他势力模仿制造,其效果自然要大打折扣。 “刘将军,上次你说的事情我已经仔细考虑过了!虽然有些冒失,但的确是公忠体国之言!”东拉西扯了几句,杨嗣昌的声音陡然变得低沉了起来,刘成也立即意识到要说到正事了,赶忙恭声道:“末将不过是武夫,考虑事情自然不及朝廷上诸位相公那般周全,但一颗对大明、对朝廷、对天子的赤胆忠心却是不亚于旁人的!” “好,好,好!”杨嗣昌笑着点了点头:“刘将军你是先父从行伍中识拔出来的,我自然是信得过的,只是你说的那个什么军机处,本朝从无先例,只恐朝中群情汹汹,就算是圣上也无法一意孤行呀!” “督师大人,若是在朝中大张旗鼓,自然是不成的!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呀!” 杨嗣昌微微的点了点头,刘成方才那句话倒是与他心中所想若合符节,明末我国封建中央集权的政治体制已经达到了一个顶峰,在这种体制下,各方利益集团在朝堂之上都有自己的代表,之间已经达成了一个稳固的权力制衡体系,以确保天子至高无上的仲裁者地位不受威胁。换句话说,谁要是想通过正常的权力流程做大的改革就会被其他人阻挠,所以任何想要在这个体制下做出点什么事情来的人都不会大张旗鼓,而是闭口不言,绝不争论,只管做事,最后搞出个既成事实让其他人不得不接受。刘成方才说的那些虽然拿不到桌面上来,却是在大明想要做出点事情来的不二法则。(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八章 城陷 正当杨嗣昌想着心事,突然外间传来一声巨响,随即便是千万人的惊呼声,便好似天崩地裂一般。杨嗣昌赶忙走出帷幔,只见远处和林格尔城的西门城楼已经有半边不见了,就连下面的半截城墙也塌了下去,溅起的烟尘有半天高,模模糊糊的也看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城内外都是惊叫声,只不过城内是惨叫,而城外是欢呼。 “这,这是怎么回事?”杨嗣昌第一个反应便是回头去问刘成,刘成笑了笑:“臼炮开始用实心弹了轰击城墙了,接下来便是填护城壕,大人请安心观看便是。” 城内。 看着眼前塌了半边的西门城楼,岳托目瞪口呆,宛如一座雕像。就在几秒钟前,一发实心弹从天而降,那枚重达六十公斤的实心铁球先是升到了最高点,然后扭头向下,地心引力加快了它的速度,选择了西门的城楼作为了自己的落点!一声沉闷的巨响,西门的半边城楼已经多了一个大洞,碎石和木块四溅,里面还混杂着几个正好呆在城楼里面倒霉蛋的**碎末,炮弹在打穿了整个城楼后,狠狠的砸在城墙顶部条石地板上,将其打的粉碎,然后高高弹起,接着斜着落下,将紧贴着城墙的一处马厩变成一堆废墟,同时被碾成碎末的还有里面的二十多匹马和六七个士兵和马夫,接着带着风声滚过两条街,利索的将两辆装满粮食的大车摧毁,最后狠狠的砸在一栋房屋的地基上,掀起一股不是很高但范围很大的烟尘!等这股碎石和泥土的雨点落下,岳托才看清那枚滚圆的炮弹正安静的躺在自己撞出的大坑里。 还没等岳托从巨大的震惊中恢复过来,空气中又传来一阵类似火车在低空疾驶而来的轰鸣声,又一发大口径臼炮发射的实心弹击中了目标。可能是经过较射的缘故,炮弹的弹道更低了一些,正好击中了西门洞的上端,炮弹将城墙的上端凿了个大洞,接着扫过城门,在撞击、弹跃和碾压中释放了自己的全部动能,最终平静了下来。接着城门洞朝外的很大一块外墙体在巨大的冲击力作用下与城墙的主体部分剥离、倒塌!整段城墙好像都在这恐怖的威力下呻吟、颤抖,开始发出各种破裂声与坠物声,马厩里的战马们开始骚动起来。 “大人,大人,不好了!“一个声音将岳托从巨大的震撼中惊醒了过来,他回过头看到自己的戈什哈正满脸惊惶的看着自己,他少有的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气,骂道:“我又不是瞎子,难道还需要你告诉我城要破了吗?” “不,不是的!”那戈什哈给岳托吓了一跳,赶忙指着身后的灰尘道:“孔将军受伤了,伤势很重,看样子不行了!” “什么?”饶是岳托见到如此恐怖的炮击之后,早已胆落,此时听到孔有德伤重,仍然是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当时在后金的汉人降将之中,孔有德、耿精忠、尚可喜三人官位最高,不但如此,而且他们手下都有一支相当规模的军队,俨然是以客卿之礼。他们能够得到如此“超规格“的待遇,除去皇太极采取“千金买马骨“的策略故意加以优待之外,还有一个原因是这三人确实是有独到之处,手头也有实力;孔有德与耿精忠善于攻城守城、野战也不弱,尚可喜擅长水战,正好填补了后金的弱点。而这次西征,耿精忠死在地道里,孔有德又死在围城之中,都是在自己手下完的,就算能够突围回去,皇太极也要拿这个大做一番文章,假如对方死了,自己要怎么控制那些汉军呢? “快,快带我去看看!”岳托赶忙跟着那戈什哈穿过了两条街,来到一截断墙旁,只见七八个将佐正围成一圈,神色悲戚,看到岳托过来了赶忙让开一条道来。岳托赶忙上前,只见孔有德躺在地上,脸色便如同**的牛奶一般惨白,身上盖着一条毯子,他的手脚在毛毯外面,上面沾满了泥土,一件白色的外衣扔在一旁,上面有刀剑割开的痕迹,以及褐红色的污垢,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和臭味,岳托的手指下意识的抽搐了一下,那是死亡的气息。 “你看上去还好,那个该死的戈什哈,还和我说你已经不行了,我要狠狠的抽他两鞭子!“岳托勉强的笑道,抱着一丝希望。 孔有德的嘴唇抽搐了两下,就好像在笑一样,他的声音浑浊而无力,目光带着知道自己将要死去的人特有的那种沉静:“是的,我还不错!只是再过一会我就要死了!” “别这么说,大夫马上就来了,会给你包扎伤口,你会好起来的,我们一起今晚一起突围!” “你过来看看,就是华佗再世也救不了我了!”孔有德的脸上泛起一丝苦笑:“恐怕今晚我是没法陪你一起突围了!” 岳托俯下身体,揭开毛毯,一个尖锐的物体将孔有德从下体到胸口撕裂开一个大口子,用来包扎的布条已经被鲜血浸透,散发的气味更是让人作呕,岳托的胃部一阵翻腾,他松开毛毯,后退了两步。 “臭死了,对吗?”孔有德苦笑了一声:“这就是死人的味道,我已经闻了快三十年了,现在终于能闻到我自己的味道了。”他的头微微偏向其他人,低声道:“你们都退下,让我和岳托大人单独待一会儿,我有些事情要和他说!” 孔有德的部下们退了下去,只留下两人。此时炮声、喊杀声、以及其他喧嚣声仿佛都距离两人有千里之遥,岳托低声问道:“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刚才那枚该死的炮弹落下来砸断了一根房梁,碎木四处横飞,而我运气不太好!”说到这里,孔有德甩了甩头发:“算了,不提这个了,这不重要。我要和你说的是我的手下还有你的事情。“ “天黑后我们就突围!”岳托误以为孔有德害怕自己丢下汉军独自突围,赶忙解释道,而孔有德却缓慢而又坚定的摇了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岳托,你看这形势,觉得你在那个刘成的位置上,还会给我们乘夜突围的机会吗?” 岳托听了一愣,旋即就明白过来。像他们这种老行伍,自然都知道“乘你病要你命“的道理,那个刘成一开始先是挖壕靠近,然后用开花弹清楚城墙上的守军炮队,接着打开缺口,没有了城墙上的红衣大炮,又被打开了缺口,这和林格尔城也就和剥光了衣服躺在床上的处女差不多了,傻子都知道已经守不住了,又怎么会猜不到自己下一步要突围。 岳托刚刚回过神来,一名戈什哈快步跑了过来,附耳低语道:“大人,不好了,明军开始填护城壕了!”躺在低声的孔有德虽然听不清楚,但看岳托的脸色已经明白了六七分,笑道:“是不是明军开始填壕了?” “不错!”岳托点了点头,对一旁的戈什哈低声道:“传令下去,让我的白甲兵出城逆袭!”他心里清楚以明军围城的猛烈炮火,上城放箭放铳不过是白送性命,还不如冲出去和填壕的明军混在一起,迫使其进行肉搏,还有万一的希望。 “哎!”孔有德叹了口气,他刚想说些什么,但一阵剧痛袭身,话语便停在喉咙里化为闷哼,岳托赶忙俯下身去,只听到对方喃喃的念叨:“岳托,这城是守不住了,如果我是那个刘成,就会四面同时进攻,先填城壕,迫使我们把兵力都钉在城墙上,同时用大炮轰击,天还没黑,一切就都完了。”孔有德在极度虚弱的状态下,举起自己的右手:“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岳托大人,你投降吧,继续打下去,只会白白多死人,你是大贝勒的儿子,明国天子不会杀你的,就算是你能突围逃回辽东,又有什么用呢?大汗不会放过你的,阿敏就是你的下场?” 岳托下意识的握住了孔有德的手,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其实他过去在辽东时与孔有德并没有什么交情,若要认真说起来自己心里还有些看不起这个汉人降将,孔有德这次败死也与他脱不了干系,但岳托在这一瞬间明白孔有德这一番话是真心实意为自己着想的,也许在潜意识里他也曾经考虑过这一条路,只是碍于自己的身份下意识的将其否决了,而孔有德替自己又说出来了而已。在岳托的心里,努尔哈赤子孙的荣誉感、多年胜利累积的优越感和人类求生的本能展开了激烈的斗争,最终荣誉感赢得了胜利。 “对不起,孔将军!我知道你说的是对的,可我是努尔哈赤的孙子,代善的儿子,绝不会向你们明人投降的,不过你的汉军可以投降,都是汉人,想必城外的明军也不会难为他们的!”他说到这里,才发现躺在地上的孔有德有点不对,赶忙伸手探了探对方的鼻息,又摸了一下脉搏,才发现对方已经断气了。 “你们几个人过来一下,准备些柴火把孔将军的尸骨烧了吧!”岳托站起身来,对一旁的几个汉军将佐下令道。此时的他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孔有德尸骸有自己替其火葬,那自己的尸骸又有谁替自己埋葬呢?这个念头就好像着了魔一般死死的缠绕着他的心中,始终挥之不去。 正如孔有德所预料的那样,城外的明军的攻势越发猛烈了,守军的第一次逆袭击退了填壕的明军,砍杀了四五十人,但也遭到了敌人火器的齐射,死伤了二三十人,退回的时候由于匆忙还有二十余人被挤入护城壕之中,算来还是赔本了。但接下来明军就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四五具轻炮和铳手前出到相距城墙只有两百余步的距离,城墙上稍有露头就被打的和蜂窝一般,更不要说出城逆袭了。那几门威力极大的臼炮更是没有停歇,不断的向缺口处发射实心弹,不时还向缺口内侧发射开花弹,杀伤可能城内企图重新堵塞缺口的守军。到了晚饭时分,登城的明军终于出现了,成群身披铁甲的步兵沿着缺口崩塌下来的土石垒成的斜坡一拥而上,等待已久的守兵也顶了上去。双方便在这段最宽处也不过三四十步的缺口处厮杀起来。这个时候岳托反倒镇定下来了,战斗和死亡对于他来说实在是再熟悉不过的了,他右手提着一支七叶锤,长盾绑在左手,站在行列的第一排,在他的两侧是戈什哈们。他娴熟的用盾牌挡开当面敌人的砍杀,然后用手里的武器的尖刺刺入对方的胸口,那个脸上布满伤疤的老兵口中涌出鲜血,痛苦的倒了下去,他手腕一抖,从尸体里拔出七叶锤,然后狠狠的砸在下一个敌人的脑袋上,将铁盔和头盖骨一起砸碎,碰撞时那一瞬间的冲击让他肩膀麻痹。 在岳托和他身边的那些身经百战白甲兵的拼死抵抗下,第一波先登被击退了,但还没等他们发出欢呼声,第二波进攻又开始了,这个时候就算是瞎子也能看出胜利就在眼前,代表天子督战的督师大人就在后面督战,如果能够取下虏酋岳托或者贼将孔有德的首级,那可就是青云直上,此时明军的士气可谓是鼎沸了。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岳托只觉得自己手中的七叶锤越来越沉,身边的人也越来越少,战场也由缺口变成了墙根下的一块空地。他身边只剩下几个人了,其余的要么死了要么逃走了,周围的敌人也越来越多,他不得不背靠城墙,以减少需要防守的面积。但奇怪的是,岳托并没有感觉到害怕,在他的感觉里,时间变得含糊、变得缓慢、终至停顿,过去和将来都一齐消失了,唯有此情此景,此时此刻,而恐惧、思想,甚至自己的**都不复存在。他感觉到不到伤口的疼痛,感觉不到盔甲的沉重,感觉不到流进眼睛里的汗水。岳托此时唯一感觉到的只有面前的敌人,只有战斗,打倒一个,再打倒下一个,在岳托眼里他们又慢又怕,而自己却力大无穷,纵然下一秒钟也许自己就会被人杀死,而在这一刻他却是无敌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九章 安平城 “真是万里挑一的熊虎之士呀!”刘成的眼睛里露出欣赏之色,此时包围圈里只剩下岳托一人了,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二三十具尸体,其中至少有一半是死于岳托之手的,在冷兵器时代能够步行杀掉这么多同样披甲的对手,这已经是千里挑一勇士了,何况岳托的本事应该大半是在马背和弓箭上,这么看来努尔哈赤的那帮子侄们可真是了不得。 看到将主对敌人流露出如此欣赏之色,刘成身旁的几个部将交换了一下眼色,郝摇旗与格桑站了出来,齐声道:“大人,请让末将生擒此贼!” “不用了!”刘成笑了笑:“你们都是我的手足血肉,这岳托现在不过是困兽犹斗,何必让你们冒险与其厮杀?格桑——”刘成指着岳托的大腿笑道:“你往那厮大腿上射一箭,莫要伤了他的性命!” “是,大人!”格桑有些失望的取下腰间的角弓,他心知刘成想要生擒对手,便只取了一支轻箭,瞄准岳托射了一箭,正中对方的大腿内侧,岳托右腿一软,顿时跪了下去。两旁的军士赶忙一拥而上,将其生擒。 “压下去,找个大夫给他治伤,禀告督师大人,城池已经拿下,孔有德已伤重而死,生擒虏酋岳托!” 泉州,安平城。 “少爷,安平桥到了!” 一个声音将王大成从瞌睡中惊醒了过来,他跑到船舷往北面望去,只见茫茫的海面上浮现出一条深色的影子,他眯起眼睛,右手在额头上搭了个凉棚,遮去了海平面反射出的杂光,依稀可以看到一条石桥横跨海面,连接海湾的两端。看到这条石桥,王大成松了口气,回头道:“降半帆,下桨!” 随着王大成的号令声,水手们下来半帆,然后放下船桨,随着舵手的号子声用力划了起来。船上的都是老海狗,顺着海浪的节奏发力,那条快船便好似离弦之箭,往岸边疾驰而去。不过半响功夫,船距离那石桥不过百余步距离了,这石桥就是著名的安平石桥了,长达2公里的石板桥横跨海面,连接晋江安海镇与泉州水头镇,而这安海镇便是郑成功的故乡,他发迹之后回到故乡购地建宅,改名为安平城,位于石桥的的北端桥头,又有水城保护的港口,实际上是郑芝龙集团的贸易据点和军事城堡。 此时已经过了午时,王大成可以清晰的看到石桥上满是往来于安海与水头两地的百姓,郑芝龙被招安后,扫平了福建沿海的海盗,当地的治安好了许多。桥旁的水面上停泊着许多船只,一条三桅炮船在水面上慢慢的游弋,当中的桅杆上悬挂的大旗上绣着“游击将军郑”的字样。王大成想要绕过去在桥边靠岸,那条炮船却横了过来,船首上一个军官对着王大成高声叫喊,让其马上靠过去。 “少爷,怎么办?” “就按他说的,靠过去!”王大成稍一犹豫,摆了摆手示意手下靠过去。作为一个前海贼,他对于大明官军还是有着本能的戒惧,只是这次既然是要向郑芝龙通风报信,迟早是要过这一关的,也只有咬牙撑过去了。 快船刚刚靠上炮船,对面的军官便跳了过来,粗声大气的问道:“你们这条船是哪来的?上面可是有夹带什么违禁货物,可有海防将军府发的令旗?”话音未落,炮船上又跳下来几个兵丁,不由分说便在船上东挑西捡,搜罗起来。对于这一做派,王大成他们倒是一点也不陌生,他强压下心中的怒气,压低声音道:“这位大人,小人是从大员来的,有要紧事情要拜见游击将军(郑芝龙)!” “呵呵!”那军官好似听到什么极为好笑的神情一般大笑起来,他回头对身后的兵卒模仿王大成的口气说道:”小人是从大员来,有要紧事情要拜见游击将军!你们说好笑不好笑,将军大人每日里有多少事情要处置,岂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见的?这厮不知道从那儿冒出来的,也要见将军大人,敢情他以为这是他家村口的王爷庙,谁都能进去拜拜呀!“ “你——!”王大成强压下胸中的怒气,向众人拱了拱手,用南安当地方言说道:“这位兄弟,家父是游击将军的故旧,受将军所命在大员那边,有要紧事让小人连夜赶来报信,将军他曾经见过小人,是真是假一见便知晓,您又何必担这个干系呢?” 那军官听王大成满口的南安方言,神态不亢不卑,心中不由得一动,他上下打量了下王大成,冷哼了一声道:“你随我来!” 王大成随那军官上了炮船,回头对身后的部下道:“你们几个把船停好了,在桥头附近找个地方吃饭歇息,我事情一了就回来找你们!” 那三桅炮船进了水城,王大成随那军官上了岸,穿过青石砌成的城墙,在一个亲随的引领下走进郑府。府邸的主构为歇山式五开间十三架,三通门双火巷五进院落。两旁翼堂、楼阁,亭榭互对,环列为屏障。东有“敦仁阁”,西有“泰运楼”,前厅为“天主堂”,中厅为“孝思堂”,规模宏耸。大厝背后辟有“致远园”,周以墙为护,疏以丘壑、亭台、精舍、池沼、小桥、曲径、佳木、奇花异草。王大成不过是个土豪之子,看在眼里不由得目迷神移,宛若进入了仙宫一般。正当他暗自感叹没有白来一趟,大开眼界的时候,那亲随推开一间耳房,冷声道:“你进去候着吧!” “是!”王大成下意识的进了屋,见那亲随转身便要走,赶忙拉住对方道:“这位小哥,我这可是有要紧事从大员港赶来的,要等多久呀!” “我哪里知道!”那亲随着了恼,一把从王大成手中抽回衣袖:“你老老实实在这里等着便是,若是到处乱跑,冲撞了贵人,小心脑袋!”说罢便拂袖而去。 王大成在屋里等了快两个时辰,口干舌燥,腹饥如鼓,眼见得日落西垂,已经快要到晚饭时分了,可莫说是郑芝龙,就连送茶水的也没来一个,再也忍耐不住的他在门口找到一只梆子,推门来到走廊一边用力敲打梆子,一边高声喊道:“来人啦,快来人呀!这里着火了!” 王大成这一招还真有效,转眼功夫,便有十几个人跑了过来,为首的是个体格魁梧,满脸浓须的青年汉子,高声喝道:“哪里着火了,哪里着火了?” 王大成把手中的梆子往地上一丢,笑道:“并无着火,我这是有要紧事要禀告将军大人,想要找个主事的人来罢了!” 众人闻言大怒,几个脾气火爆的便要上前打人,那青年汉子却将手臂一横,冷声道:“好,你不是有要事禀告将军大人吗?你说吧!” 王大成看了看那青年汉子,迟疑的问道:“你是何人?我带来的是要紧消息,必须亲禀将军大人!” 那青年汉子冷笑了一声:“将军有要事去福州了,这安平城中是我郑彩做主!” 王大成听了,赶忙跪下磕了两个头,口称:“小人拜见郑头领!”原来这郑彩与郑芝龙相同都是当时泉州府南安县石井乡人,与郑芝龙算是同族兄弟,他的年纪比郑芝龙要大概小十岁,因此并不是著名“十八芝”结拜之一。但凭借个人的能力和与郑芝龙的密切关系,他在郑氏集团中的地位上升的极快,到了此时已经是郑芝龙的心腹了。王大成虽然未曾见过郑彩,也有所耳闻。 “罢了,起来说话吧,你若是诓骗我,自有你的好看!” “是!”王大成又磕了个头,站起身来,双眼盯着郑彩身后的几个人,却没有说话。郑彩明白他的意思,示意众人退下。王大成方才将大员港遭到明军袭击,热兰遮城遭到围攻的消息一一讲述了一遍。郑彩听罢了,神色越发严肃起来。他想了想,低声问道:“你说是明军水师里中有西班牙的夹板大船?” “不错!”王大成点了点头:“小人看的十分清楚,那大船上有西班牙人的徽章,而且西夷的船只与大明的船只形制完全不一样,决计不会有错!” “嗯!”郑彩点了点头,这点他倒是相信王大成不会看错,当时明军中多半使用福船、沙船等作为战船,与西方殖民者使用的船只完全不一样,像他们这种老海狗一望便知,决计不会看错的。 “那会不会是一伙海盗与西班牙人联合起来,假冒大明王师的名义呢?” “也有可能!”王大成想了想:“不过我觉得可能性不大。” “为何这么说?” “郑头领,小人父亲在海上混了二十多年,小人见过的海上头领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什么模样的都有见过。可是那天看到的那几人的气度完全不一样,而且士卒甲仗精良、火器更是犀利,不要说小人,就连家父也看不出半点破绽来,实在是想不出是哪家头领有这等本事!” 郑彩没有说话,不过他心里也颇为理解王大成的意思,当时已经是崇祯七年了,大明东南沿海的其他海盗势力都被郑芝龙压得抬不起头来,他实在是想不起来海上有哪家有这么强的势力能够敢于围攻荷兰人的要塞,要知道当时虽然郑芝龙多次在海战中击败了荷兰人,但那都是在近海或者海湾这种,一旦进入海面宽阔的大洋,船只更高大、火力更猛烈的荷兰人就更能发挥自己的优势。可是大明各省的水师自守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跑到孤悬海外的去攻打荷兰人呢? 郑彩犹豫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应当先派急使前往福州将这件事情禀告郑芝龙,再做主张。想到这里,他便对王大成和颜道:“我会把这件事情立即禀告将军大人,你便在这里休息几日,等到将军回来了,再给你答复!” 京师。 约莫亥时,城里已经净街了,路面上显得格外的阴森。由于东虏破边警报还没有解除的缘故,重要的路口都有兵丁驻守,盘查可能经过的行人。道路两旁的高门大户外都挂着纸灯笼,冷风一吹,在屋檐下摇摇晃晃,更显得昏暗。借助这可怜的光线,可以看到各条街道门口的墙壁上张贴的布告。在狭长的胡同里,无精打采的更夫提着小灯笼、梆子,身形时现时没,节奏缓慢的梆子声被冷风一卷,听起来更是凄凉。 周延儒坐在轿子里,刚刚从宫里出来的他脸色并不好看,原本白皙而又丰满的双颊看上去却苍白而又憔悴,眼角已经几条深深的鱼尾纹吗,眼窝也有些发暗。自从这次东虏破边以来,他已经有好些天没有睡好觉了。今早四更天就起床上朝,然后崇祯又与他们几个阁臣商议添兵增饷的事情,作为首辅的他首当其冲。面对崇祯的逼问,周延儒颇有力不从心的感觉。从崇祯的言谈中,他可以感觉到天子一心“励精图治”的迫切心情,但主观愿望是一回事,客观实际又是一回事了,无论是填兵还是增饷归根结底都是要更多的钱粮,就是要加税。周延儒心里很清楚,如今的帝国就好像一条满是漏洞的破船,就这么敷衍还能勉强维持下去,如果真的要“有所作为“,反倒会惹出更大的麻烦来。 但最让周延儒烦心的却不是这些事情,而是在与崇祯的交谈中他越来越明显的感觉到了天子对自己的厌烦和不信任,自己与年轻的天子的蜜月期早已过去,对方虽然还是口口声声说着“那就托付给周先生了”,实际上却越来越多的背着自己会见其他的亲信臣子,这对于一个首辅大臣来说可不是什么好兆头。毕竟大明的首辅并非真宰相,归根结底不过是天子的首席秘书,失去了上司的信任,这个秘书的日子自然也做不长久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章 复社 当然周延儒不可能知道在那个没有穿越者的世界里,他实际上才做了四个月的首辅就因为形势不利而被温体仁所排挤告病还乡了,而由于刘成在西北赢得的一次次胜利,明帝国的形势要比没有刘成的那个世界好得多,无意之间刘成也替这位容貌俊秀,少年得志的首辅大人的政治生命延了不短的寿。但延命药总有失效的时候,这次皇太极在山西的破口终于让崇祯无法对这个以敷衍为己任的首辅忍耐下去了,在崇祯的心里有了更合适的人选——杨嗣昌。 当然,按照帝国的政治潜规则,崇祯不可能一下子就把本官还只是个兵部侍郎的杨嗣昌一下子升到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通常首辅的官衔)的位置。通常来说崇祯会采取两步走的的策略:首先让杨嗣昌做兵部尚书并加一个大学士的衔,让其参与机要,成为阁臣的一员;然后再让其改为礼部尚书,成为首辅。当然自己这个前首辅自然也要让出位置来,通常的理由是“生病”。因此今天在周延儒听到崇祯流露出等到杨嗣昌结束督师之后回京入阁,主持增兵添饷的意思后,立刻就警惕了起来。 周延儒做出了机敏的回答,他首先称赞了杨嗣昌的才能和对大明、对天子的忠诚,然后表示自己很高兴能有这样一位出色的同僚来分担重负,不过他接下来用委婉的语言提醒崇祯眼下山西那边重新整顿军事的事务还很繁重,离不开杨嗣昌这样一位干练的督臣,他建议等到那边的情况完全稳定下来,再让杨嗣昌回京。面对自己的首辅的回答,崇祯没有多说什么,不过让周延儒不寒而栗的是,他分明从天子的双眼里看到了怀疑。一个首辅居然得不到天子的信任,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更糟糕的呢? 轿子突然停住了,正想着心事的周延儒向前一扑,脑袋险些撞到轿顶的木杠上。他扶正自己的纱帽,恼怒的骂道:“怎么回事?连轿子都不会抬了?” “老爷,方才小的已经禀告回府了!”轿外传来管家委屈的声音,周延儒一愣,想必是刚才自己正在想事情没有听见。他走出轿外,冷冷的看了管家一眼,管家赶忙低下头去,道:“老爷,老家有人来了,是陈家少爷,我让他在书房等候了!” “哦?是定生来了?”周延儒的脸上立即露出了笑容:“你让他在书房等候,好,做得好!” “是,老爷!” 管家赶忙让婢女取了家中穿的宽衣替周延儒换上,又略微梳洗了下,周延儒便朝书房快步而去。原来那管家口中说的陈家少爷便是“明末四公子”中的陈贞慧,此人的父亲陈于廷乃是著名的东林党人,曾经官至左都御史,也是宜兴人,与周延儒有同乡之谊。陈贞慧乃是著名的“复社”的重要成员,又素来以文采风流而闻名江南,周延儒对这个小同乡颇为喜爱,以子侄相视,管家将其安排在书房里,是不当外人看待,他自然十分高兴。 “玉绳先生!”看到杨嗣昌推门进来,陈贞慧赶忙站起身来,便要行跪拜大礼,周延儒赶忙伸手将其扶住,笑道:“起来,起来,有一年多没见了,快让我看看!” “是,先生!”陈贞慧躬身拜了一拜,才站直了身体,他是个英俊的年轻人,按照明末江南儒生的风俗,擦了脂粉,身着熏香的锦袍,更显得肌肤白皙,面目俊秀,尤胜女子。周延儒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孔子说不识子都之姣者,无目也!我看那定生你便是当今的子都呀!” “先生谬赞了!”陈贞慧笑道:“若论风仪,我如何能及先生万一!只是先生如今一心国事,才将这小道让给我等后辈来。”说话间,陈贞慧扶着周延儒坐下,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先生,我这次来京师,是受了二位张先生之托,来向您道谢的!” “两位张先生?”周延儒听到这里,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他压低声音问道:“可是娄东二张?” “不错,正是这两位!”陈贞慧笑道:“他们托我向您道谢,说您在圣上面前仗义执言,免去了江南士林的一场大祸,复社上下,无比感铭在心!”原来陈贞慧方才口中提到的“娄东二张“便是明末复社的两位主要领导人张溥、张采,他们都是太仓人,又曾同窗共读,时人称为“娄东二张”。明代以八股取士,读书人为了为砥砺文章,求取功名,因而尊师交友,结社成风,而以江浙一带尤其。而复社便是其中的典范。万历末年,张溥等人痛感“世教衰,士子不通经术,但剽耳绘目,几幸戈获于有司,登明堂不能致君,长郡邑不知泽\民”,所以联络四方人士,主张“兴复古学,将使异日者务为有用”,因名曰“复社”。虽然复社建立的初衷不过是揣摩八股,切磋学问,砥砺品行,但由于参加者是青年士子,官僚阶层的预备队,因此又带有浓烈的政治色彩。其成员又多以东林后继自许,提出“蠲逋租,举废籍,撤中使,止内操”(取消拖欠朝廷的租税,重新召回因为得罪阉党而被罢免的官员,撤销外出太监,停止训练太监武装)的主张。由于复社的主张反映了当时“吴兴大姓”的江南地主、商人的利益,因此有着深厚的社会基础,而且声势极大,甚至操纵科举,当时江南的科举几乎被复社成员所垄断,自崇祯二年成立后,许多复社成员相继登第,声动朝野,而许多文武将吏及朝中士大夫、学校中生员,都自称是张溥门下。因此身为浙党的温体仁便上疏参劾二张“倡导复社以乱天下”。于是朝廷下严旨察治。幸有周延儒出言搭救,此案才未酿成大狱。 “原来是此事!“周延儒矜持的笑了笑:“你替我转告二位先生,江南士林精粹汇于复社,周某岂能容人摧残?” “是,是!”陈贞慧激动得了连连点头:“我这次来京师,听说朝廷还要加税,这分明是残民自肥,先生您乃是江南士林泰斗,可不能听任奸臣蛊惑圣上呀!” 听了陈贞慧提到增税,周延儒神色黯然,他心中暗想哪里有什么奸臣蛊惑,最想增税的就是天子自己。他毕竟在京师为官多年,对帝国已经极其窘迫的财政很清楚,他低声咳嗽了一下:“定生,这件事情干系太大,你就莫要再说了。你年纪还轻,要把精力多花些在科道正途上,知道吗?” “是,是!”陈贞慧也是聪明人,听到周延儒这般说,也不敢继续多说,他又闲扯了几句,突然语锋一转:“先生,我这次来京师,路上认识了一个异人,实在是朱家郭解一流的人物!” “朱家郭解?” “不错,不瞒先生说,小侄这次在南都还遇到件麻烦事,都是这位异人帮我了结了!”陈贞慧越说越是得意,原来他不久前去南京科考,考完后便与几个社友去秦淮河游玩,不想一个同行的朋友被游舫上的妓女玩了仙人跳,坑了数百两银子去。本来像他们这样的官宦子弟,这也不过是一张拜帖就能了解的事情,偏生当时因为复社的事情,正闹得风声很紧,若是让别有用心的人抓住了把柄,反倒坏了科名,那可是因小失大了。可他们几个少年意气,就这么算了,又咽不下这口气。正好陈贞慧他们在前往鸡鸣寺时气不过提到,旁边一人得知此事后便连拍胸脯,表示此事包在他身上。陈贞慧他们本以为不过是个妄人罢了,却不想两天后那妓女便自己带着被坑去的银两跪在他们的寓所门前请罪。 “哦?”周延儒听陈贞慧兴奋的说完,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几百两银子也不是个小数了,看来此人倒不像是冲着银钱来的!” “不错!”陈贞慧笑道:“我们当时要拿钱谢他,他却说‘满口都是钱,说的倒像是咱家缺这几百两银子似得!你要真想谢我,便拿这些银子办个施粥摊,做些好事吧!’” “哦?”周延儒脸色未变:“那结果呢?” “就真的摆了个施粥摊子,舍了三四十天的粥,算来也救了千把条性命!” “这么说来他是求名了?” “那倒也不是,这施粥摊子是托鸡鸣寺的僧人办的,用的是我们几个人的名义,那人一个字的干系都没沾!” “不求名,不求利,那就是求官啦?” “也不像!”陈贞慧笑了笑:“小侄原先也是这么想,可看这人平日里过得放诞得很,若非是琴棋诗画一窍不通,倒有几分像是个狂生!对了,他总是说天下间有求于人的多,伸手助人者少,所以他便做个要多助人而少求人的!” “这么说来,倒还真是个任侠之辈了!”此时周延儒一阵倦意上涌,打了个哈切,笑道:“时候不早了,今晚你便在我这里安歇吧!” “不必了,小侄和几个朋友在崇福寺留宿,比起先生这儿,那边也方便些,改日再来拜会先生!”陈贞慧起身告辞。 “莫非你那位朱家郭解也在那崇福寺?”周延儒心中一动,随口问道。 “正是!我们几个正商量着,做一件大事呢!”陈贞慧笑道。 “大事?”周延儒本想开口询问,但转念一想自己这儿小同乡乃是复社中人,他说的所谓大事应该是与复社相关的,自己虽然与东林党关系不错,但毕竟是在朝,与在野的一个士人集团搞得太过亲密反不为美,想到这里,周延儒便微微一笑:“也好,你们年轻人在一起也自在些,老夫也就不勉强你们了,回去后代我向二位张先生问好!” “是,先生!” 崇福寺。 陈贞慧进了大门,沿着一条小路往东边的一处小别院走去,前面是个寺中僧侣挑着灯笼替他引路。两人走了一段路,陈贞慧看到不远处有一处建筑灯火通明,传来念经颂佛的声音,倒像是在做什么法事一般,便好奇的问道:“那边是什么地方?” 陈贞慧父亲乃是当朝显宦,自己又少年得志,在吃穿用度上自然不会节省。这个引路的崇福寺僧人自然当他是个大主顾,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看,赶忙赔笑着答道:“回禀公子,那边是悯忠阁!” “悯忠阁?” “不错,公子有所不知,本寺始建于唐太宗时,原名就叫悯忠寺,为的就是祭奠东征死于王师的士卒。本朝英宗时才改名为崇福寺,那悯忠阁乃是当朝御马监总管胡可鉴胡公公主持重修的,寺前佛塔供奉了戍边将士的骨灰亡灵,每月朔望日都会做法事超度亡灵的。” “权阉!”陈贞慧恨恨的骂了一句:“此等非人之辈与武夫勾结,恐非国朝之幸!” “公子慎言,京师里耳目众多,莫惹祸事!“那僧人没想到陈贞慧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来,赶忙看了看左右,仿佛在黑暗中隐藏着某个锦衣卫的番子,随时可能跳出来将他缉拿走一般。 陈贞慧看了看那满脸惊惶之色的带路僧人,心中不由得满是厌憎,他在江南之地,士子汇聚之所,哪里知道北地厂卫的威风,冷哼了一声道:“罢了,你把灯笼给我的随从,剩下的路我们自己走就是了,你回去吧!” 那僧人本想着带路混几个赏钱,却不想自己莫名其妙得罪了财主,只得期期艾艾的把灯笼给了陈贞慧的随从,眼看着两人在夜色中去了,不由得暗自切齿道:“你这般厉害为何不找那胡可鉴麻烦,偏生拿我一个小僧出气?” 陈贞慧回到住处,犹自恨恨不已。屋内一人正斜倚在罗汉床上,对着棋盘,打子为戏。他听到声响,抬头一看笑道:“陈大公子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周首辅官当大了,便不认你这位小同乡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一章 大事 “哼!”陈贞慧冷笑了一声:“徐先生,周先生乃是我江南士林泰斗,岂会像你说的那样?我气的不是这个。”说到这里,他便将方才在崇福寺里看到的那些事情复述了一遍,恨声道:“本以为魏阉去后,朝廷便众正盈朝,想不到去了一魏,又来一胡,还与边将勾结,做出这等事来!” 那徐先生听了陈贞慧的话,从罗汉床上起来,只见其身量高大,约莫二十七八岁年纪,生了一张国字脸,浓眉方口,留了个连鬓的胡子,看上去是个粗豪汉子,可一双眼睛又不时流露出狡黠的光。他看了看陈贞慧,笑道:“陈公子你这话就差了,守边将士战死,皇爷设庙祭祀也是寻常事吧。皇爷办事,不派太监派谁?” “你懂得什么!”陈贞慧脸上露出了不屑的神色,一闪而没:“自古以来,内外勾结都是朝中大忌,若是要祭祀,自有国之大典,为何还要在这崇福寺里私祀?还是由一个阉人主持,若是深查下去,必能查出许多东西来!” 那徐先生脸上鄙夷不屑的神情一闪而过,随即笑道:“公子说的有理,不过小不忍则乱大谋,您此行来京师不是有更要紧的事情吗?” 经由那徐先生提醒,陈贞慧的才想起自己这次来京师的真正目的,一拍大腿道:“哎呀,若非徐先生提醒,我差点忘了正事!多谢徐先生了!”说罢他向那汉子躬身拜了一拜。 那姓徐的汉子微微侧过身,避开陈贞慧的一拜,笑道:“这有什么,陈公子要做大事,自然是不暇顾及小节的,也就是这等查缺补漏的事情,徐某也还在行,自然不敢偏劳公子了。” 陈贞慧被对方说起了性子,笑道:“徐先生莫要太过自谦了,这件事情缺了我不可,少了你也不成的,今晚正好无事,你我便将那件事情好生筹划一番!” “也好!”那徐姓汉子点了点头,轻击了两下手掌,从窗户跃进来两个身手敏捷的精干汉子,向两人躬身拜了一拜,恭声道:“老爷有何吩咐?” “你们两个去外面把守,莫让任何人进来!”那徐姓汉子用命令的口气说道,那两个汉子点了点头,跃出窗外,消失在夜色中,陈贞慧羡慕的看了看那窗口,问道:“这两位贵属身手倒是了得?” “练了几年乡下把式,让公子见笑了!”那徐姓汉子笑了笑,脸色变得严肃起来:“我这些日子经过仔细探查,已经查明了那温贼上早朝的路线,只有几个仆役跟随,若是要下手,那时便是最好的机会。” “哦?”陈贞慧听了那徐姓汉子的话,不由得精神一振:“好,这件事情紧要的很,先生一定要选个武艺高强的豪杰,我家中有好几把从日本重金买来的宝刀,端的是吹毛断发,先生挑一把去便是了,饮了温贼之血,倒也不枉了这宝刀!” “呵呵!”那徐姓汉子笑了笑,鄙夷的神情一现即没:“陈公子家的名刀自然是好的,不过这次还是留着吧!” “为何这么说?” “公子您想想,这温贼乃是当朝辅政大臣,是何等要紧的人物,若是遭人行刺,天子定然大怒,严加通缉。公子您家的宝刀虽利,却也容易被人按图寻记,寻到门上去,那岂不是反不为美?。” “不错,还是徐先生您想的周全,在下一时失察,险些坏了大事!”陈贞慧顿足道,原来复社大兴之后,遭到温体仁的弹劾,称其首领二张“倡导复社以乱天下”,若非周延儒在其中周旋,便是一场大祸。温体仁的做法自然激起了复社众人的切齿痛恨,尤其是以江南四公子为代表的年轻人,更是欲食其肉而寝其皮,江南更是有以万金悬温贼首级的说法。以陈贞慧的家境,自然不会在意那区区万金的悬赏,可他毕竟年少轻易,对诛杀温贼的虚名看的极重。结识了这个徐先生后,他经过几次试探,觉得其人慷慨好义,是朱家郭解一流人物,便将自己的身份和想法坦然相告。那姓徐的汉子得知其为复社中人后,就表示自己对复社众人早已仰慕,只是无缘加入,今日为了国家大义,定然替陈贞慧出手,除去温体仁这等国之奸贼。 “不敢,只是这件事情实在要紧,徐某不欲牵连到贵社中人。以在下所见,最好连刀剑都不要用!” “刀剑也不用?”陈贞慧闻言一愣,问道:“那用什么?弓弩火器?” “用这个!”那徐姓汉子站起身来,走到门旁,拿出两件东西往陈贞慧面前一丢,陈贞慧定睛一看,却是两根枣木棍,齐眉长短,小臂粗细,已经用的久了,油光光透着红光,陈贞慧提起一根来,手上坠坠的颇为沉重,他讶异的看着对方,问道:“用这个?” “不错!”那徐姓汉子笑了笑:“陈公子你有所不知,依照大明律法,露刃即为凶,若是用棍棒不过是个斗殴,再说这棍棒随处都有,厂卫也少了条线索。想那温贼少说也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了,挨上两下,就算不死也是伤筋动骨了吧?即便不死还能呆在朝堂之上,与复社为难吗?既然如此,公子又何必一定要他的性命呢?” “先生所言甚是!“陈贞慧听到这里,不由得拊掌赞道。正如那个徐姓汉子所说的,依照明代律法,使用棍棒和带刃的凶器是性质完全不同的两件事情,前者不过是斗殴失手伤人,而后者就是故意伤人。而且在武器受到管制的古代,刀剑很容易查到来源,而像这种枣木棍随处可见,根本无从查起。何况陈贞慧的目的又不是真的要杀了温体仁,能够让其离开朝堂,无力攻击复社即可。 “徐先生,只是若不要刀剑,你手下可有把握用棍棒将温贼打成重伤?” “呵呵!”徐姓汉子冷笑道:“这个就不劳公子操心了,我手下有几百个好手,一棍下去,要死要活都随公子的意,公子若是不信,大可试一试?” “试一试?这个如何试?”陈贞慧讶异的问道。 那徐姓汉子也不答话,从外面喊了一人进来,对其冷声道:“陈公子要看看你的棍术,你演示一下给公子看看!” 那汉子应了一声,走出门外,不一会儿便从外面取了两块砖头和几张宣纸来,将那两块砖头叠起来,又将宣纸盖在砖头上,然后拿起一根枣木棍呼的一棍打了下去,只听得一声轻响,那两块砖头已经碎裂。陈贞慧拊掌赞道:“好手力!”那徐姓汉子微微一笑,走到那砖头旁捡起宣纸递给陈贞慧道:“您看这宣纸,一棍下去,砖石碎裂而纸不破才是真功夫。若是人挨了这一棍,表面上人还是好好地,可里面都已经打坏了,若无名医延治,最多三日便口吐黑血而死!就算是用棍子,公子你要用那温体仁死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陈贞慧平生何曾见过这等棍术,不由得张目结舌,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功夫方才叹气道:“哎,陈某本以为天下事不过如此,今日得见才知道自己不过是个妄人罢了。”他向那姓徐的汉子拜了一拜道:“那这件事情就拜托先生了。” “好说,好说!” 半响后,陈贞慧回自己屋里休息了,那徐姓汉子坐在桌前,自斟自饮,脸上的露出令人玩味的笑容。方才那使棍汉子低声问道:“教主,你当真要为这个什么陈公子去刺杀那温体仁?” “怎么了,你觉得不合适?”那徐姓汉子笑道。 “教主,这厮不过是个纨绔子弟,如何能成事?温体仁乃是当朝次辅,一旦被刺,朝廷定然震怒,那对我圣教岂不是无妄之灾?” “呵呵!“这徐姓汉子冷笑了一声,道:“我自然看出这陈贞慧是个酒囊饭袋,不过他背后的复社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我问你,为何数百年来,我圣教有钱有人,却始终不能成事呢?” “这个?”那汉子闻言一愣,仔细思考了一会儿答道:“想必是弥勒下生的时机还没有到吧?” “哈哈哈!“那徐姓汉子突然大笑起来:“那你说何时才能弥勒下生呢?” “这个——”那汉子额头上渗出一层汗珠来:“小人自然不知道,不过早晚有一日,弥勒下生,无生老母会引领教民前往真空家乡的。” “你这么说自然是不错的!只是天意高远,你我就算如何精修,也未必能知晓其奥秘。不过人间事自然有人间法,依我看来,之所以每次圣教起事。胜少败多,其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教中少有读书人,都是一群乌合之众,是以事败!” “教主所言甚是!只是入我圣教之人多为穷苦无依之人,读了那圣贤书的人多半也是顽固得很,哪里肯入我圣教?” “不错,想要让读书人入教很难,那我们加入读书人之中不就行了?”那教主笑道:“你想想,天下间若论清议的,谁比得上这复社?这陈贞慧虽然是个草包,可好歹是江南四大公子之一,父亲又是左都御史,只要做了这件事情,定然在复社中的位置青云直上。二张死后,便是士林领袖,他日便是入阁拜相也不稀奇,能抓住此人,难道还怕大事不成吗?” “教主说的是!”那汉子听到这里,早已对那徐姓汉子的谋略佩服的五体投地:“这件事情便交给小人吧,小人一定做得滴水不漏,决不会牵连到大人!” “呵呵!你是我的左膀右臂,怎么能让你去做这等事?”那教主冷笑了一声:“你去挑个体格强健的,事先给他吃上两剂神仙散就是了,自然无人能开口!” “神仙散?可吃了这药,整个人就神志不清,恐怕不一定能要温体仁的命呀!” “那又如何?谁又能保证一定能事成?反正那陈贞慧的目的也不是真的要杀了温体仁,不过是做件事情博取自己在复社里的声望罢了,哪怕是一棍子打到轿子上,他也能拿来吹嘘,毕竟不是谁都能刺杀当朝辅臣的呀!” 那汉子想了想也是,便躬身道:“教主,那我就先回去准备了!”说罢退出屋外。屋内只剩下那徐姓汉子一人,他回到座位上,悠然自得的给自己的杯子续上一杯茶水,将其一饮而尽,傲然笑道:“复社如何?四大公子如何?当朝次辅又如何?还不是我徐万仞手中的玩物?” 两天后的早晨,温体仁如平日里一般才四更时分就起床了,在家仆的侍候下梳洗穿衣,准备前往端门参加当天的朝会。他的住处相距端门只隔着两三条街,于是上轿之后便只带着三个家奴出了门,往端门去了。由于天色还早的缘故,路上空荡荡的,没有一个行人。轿前的家仆挑着一只“温”字灯笼在前面开道,两个家奴护着轿子晃晃悠悠的前行,温体仁坐在轿子里闭目养神,心里却想着朝会上应当如何应对崇祯可能的提问。正当此时,温体仁突然听到轿外自己的家奴喊道:“杀才快让开,这是温阁老的轿子!” 轿外那个提着灯笼的家奴对着拦路的汉子甩了甩手,就好像甩掉衣袖上的灰尘一般,可惜灰蒙蒙的晨雾遮挡住了他的视线,没有看清眼前那汉子那浑浊的眸子,全然不像是神志清醒的样子。那家仆见对面那莽汉依旧站着不动,顿时大怒,上前一步便朝对方胸口推了一把,骂道:“狗奴才,聋了吗?你老子一张帖子送到顺天府尹那里,就能让你吃三年牢饭!” 话音刚落,那莽汉好似被这一推惊醒了过来,一声大吼,绰起手中的枣木棍便狠狠的砸在那家奴的天灵盖上,那家奴当头吃了一棍,一声闷哼便倒了下去,手中那灯笼落在地上,顿时烧了起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二章 北镇抚司上 在小轿两侧的两名家奴见那汉子打倒了前面那人,赶忙抢上前想要将其拦住,免得冲撞了轿子里的温体仁。却不想那汉子脚步快的吓人,上前两步一声大吼跳到半空中便是一棍鞭了下来,正好打到一人的脖子上,那人惨叫一声,顿时脑袋歪到一边去了,眼见得是不活了,另外一名家奴眼见得那汉子手中棍棒上红红白白的,脚下顿时一软,往路旁便倒,昏死过去,两个轿夫一时间又放不下轿子,在那莽汉与轿子之间便再无阻拦了。 温体仁在轿子里听到外面动静,赶忙揭开轿帘,想要看个究竟,却不想刚一探头,便看到一棒当头当来,他本能的向轿子里面一缩,才避开了那一棒。几乎是同时温体仁听到一声惨叫,轿子往右边一歪,他险先摔出轿外。原来那一棒没有让他避开了,却正好打在前面那个轿夫的肩膀上,那轿夫吃痛不过,撒手丢了轿子往地便倒,带了轿子一下,险些将里面的温体仁也带倒了。 那汉子眼见得没有打中温体仁,一不做二不休,抡起手中长棍便横扫了过来,只听得咔嚓一响,将小轿的顶部扫了半边去,温体仁急中生智,撩起袍服的前襟跳了出来,却不想一脚踩了个空,脚踝扭伤摔倒在地。那汉子手快的很,抢上一步便是当头一棒,温体仁本能的伸手一挡,只听得一声闷响,他的右臂已经断成两截。 温体仁何曾吃过这等苦楚,一声惨叫险些痛昏过去,那使棒汉子抡起棍棒待要结果了温体仁的性命,却被后面那个轿夫扑了上来,两人扭做一团。先前那个受伤倒地的轿夫见状赶忙一边上前相助,一边高声呼救有刺客,温体仁也一起叫喊。那莽汉虽然力大,可那两个轿夫也是力气行出身的,平日里打熬的一身筋骨,这等扭打一时间也争夺不得。这里相距端门不过两条街了,平日里都有北镇抚司的人往来巡逻,听到喊声赶忙跑了过来。为首的是个小旗看到眼前的情况,不由得大惊失色,赶忙派手下拿住那莽汉,自己上前扶起温体仁,连声请罪道:“小人来迟,致使阁老受伤,死罪死罪!” 温体仁此时已经疼出了一身冷汗,但神智倒还清醒,对那小旗道:“你快派人在附近搜索,看看有无同伙,这人你要小心看押,切不可让其走脱或者死了,否则拿你是问!” 那小旗不过是个蚂蚁大小的官儿,哪里受得住温体仁这等当朝显宦的询问,赶忙跪下斩钉截铁的答道:“阁老请放心,小的一定严加缉拿,决不让奸人漏网!” “荒唐,荒唐!”崇祯霍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手指颤抖的指着当值的锦衣卫都指挥使吴孟明喝道:“本朝次辅上早朝的路上居然被人用木棍打伤,北镇抚司里都是死人吗?” “罪臣该死!”吴孟明赶忙连连磕头,此时的他却是满腹的惊惶,当时他正在他正在端门口布置早朝时的依仗,得知温体仁遇袭之后他第一个反应是恐惧,他本能的将这件事情与万历三大案中的“梃击案”(有兴趣了解的书友可以百度)联系了起来,都是一个半疯半痴的莽汉,都是拿着木棍企图伤人,唯一不同的是这次的目标并非当朝太子,而是当朝次辅温体仁,行凶的地点也不是深宫之中,而是紫禁城外的街道上。而众所周知,“梃击案”被背后黑幕重重,牵涉到了万历皇帝“立储”之争,也不知有多少名臣大宦,皇亲显贵牵涉其中,就连万历皇帝自己最后都只是处死了当事人和两个太监草草了事。自己这个锦衣卫都指挥使虽然在外人眼里看来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但相比起幕后的那些大人物眼里,也就比小虾米稍微强点,一不小心就是身死族灭的下场。 “别磕头了,你当然该死!”崇祯恨恨的骂道,若不是他刚刚收到明军攻下和林格尔,生擒岳托,斩杀孔有德的捷报,心情还不错,只怕早已先把这吴孟明先打几十廷杖再说了:“朕给你半个月的限期,把这个案子查个水落石出,若是不然,便脱了这身衣服去天牢里养老吧!” “罪臣遵旨!”吴孟明又磕了两个头,小心的抬起头来低声道:“陛下,罪臣还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有什么话就说吧!”崇祯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一大早就遇到这等事情,让这个本来性情就颇为操切的年轻人越发急躁起来。 “是,陛下!罪臣以为这个案子其中多有蹊跷之处,只怕背后必有隐情,臣官职卑微,只怕力所不能及,怕是担当不起陛下的重任!“ “怎么说?”崇祯皱起了眉头,问道。 “陛下,按照温大人的轿夫所说,凶手用的是根枣木棍。虽说依照大明律,露刃即为凶,可像这等案子,无论如何那凶手都是死路一条,可那凶手偏偏用的是木棍,而不是伤人的利器呢?” 崇祯被吴孟明的回答吸引了注意力,他稍一思忖,低声问道:“你的意思是,行刺之人其实不是想真的杀了温先生?” “臣不敢妄言!”吴孟明沉声道:“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因为其不想让官府事后从凶器上找到线索,毕竟相比起刀剑,一根枣木棍到处都是,想要追查出来历难如登天!” 崇祯点了点头,他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吴孟明,胸中的那股子怒气也消去了好几分,看来这温体仁遇刺之事也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自己这个手下倒也不是个无能之辈,他看了看在自己身后的胡可鉴:“你说的也有道理,这样吧,胡大伴,这件事情就交给你来,连同大理寺、锦衣卫,一同处置,一定要把事情真相查个水落石出!” “奴才遵旨!” “臣遵旨!” 胡可鉴和吴孟明出了书房,吴孟明不待胡可鉴开口,赶忙谀笑道:“这件事情就仰仗胡公公了!” “哎,吴大人你为何要拖我下水呢?”胡可鉴叹了口气道:“我平日里可没有得罪过你吧?” “公公说的哪里话!”吴孟明赶忙赔笑道:“小人这不是实在没有法子吗?只好实话实说,是陛下信任公公,才将这件事情交给公公办理的,这个可怪不到小人头上呀。” 胡可鉴一想也是,叹了口气道:“也罢,你说的也有道理,这案子蹊跷得很,也不知道背后有多少事情,不是你一个锦衣卫都指挥使能担当的起的,不过只怕我也未必担当的起呀!” “公公说笑了,您这是代天查案,除了皇爷开口,还有谁能大得过您去?有什么担当不担当的?再说,这种事情说白了就是明白不了糊涂了,能拿一个让圣上满意的答复就是了,不然真的扯破了天,圣上也不高兴呀!” “吴大人,瞧你这话说的,不是还有大理寺他们吗?再说周先生只怕也不会袖手旁观吧?” “哎呦,胡公公您怎么还是不明白呀!”吴孟明拍了一下大腿,他看了看四下无人,压低声音解释道:“大理寺那边我就不必说了,一个个精的和猴子一样,怎么会沾这种麻烦,我敢打赌他们肯定是只管点头,半句话也不会多说,至于周先生那就更不用说了,他现在哪有心思管这件事情呀!” “怎么了?周先生他有什么麻烦事?我咋不知道?” “哎,胡公公,您想想杨文弱这次出京督师可是大获全胜,就连东虏的大贝勒都给活捉了,除了宁远之战外,从和东虏交兵以来可曾有过这样的大胜?本来那杨文弱的圣眷就颇隆,他这次回京师,您觉得周先生屁股下那个首辅的位子还坐的安稳?” 胡可鉴听了一愣,旋即笑道:“好你个吴孟明,敢情你都把心思都用到这里来了,怪不得惹出这等大祸来。不过你说的也是,换了我是那周延儒,现在也愁得慌!” “再说还有一个原因,周首辅肯定会和这件事情撇的远远地!“ “还有一件事情?” “不错,胡公公,您想想受伤的温大人是什么官职?” “什么官职?礼部尚书,东阁大学士,当朝次辅呗! “不错,那您觉得温大人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谁获得的好处最大呢?” “这个——”胡可鉴听到这里,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声音一下子也低了八度:“你该不是说背后指使的人就是周延儒?” “这我可没说!”吴孟明笑了起来:“这么说吧,我觉得周大人与这件事情有关系的可能性很小,毕竟这手段也太糙了,不像是本朝阁臣的手法。不过以周大人的头脑,应该知道要避嫌的。” “不错!”胡可鉴点了点头,他在宫中混迹多年,对朝廷高层政治斗争的潜规则自然十分清楚。自宋代以来,以科举产生的庶族地主知识分子逐渐取代了士族地主知识分子成为了帝国官僚的主力军,儒家学说、尤其是理学也逐渐成为了选拔官员的主要标准,一切政治行为都必须经过儒家学说的涂抹,才能具有合法性。因此在帝国内部就有许多惯例,比如宰辅大臣假如遭到谏官的弹劾,在天子表态支持前,就必须放弃权力在家上书谢罪,这实际上是君权制衡相权的一种手段,因为如果天子不想宰辅停职,他完全可以将弹劾驳回或者留中不发。像温体仁这样的大臣被刺,周延儒假如敢于置喙,立刻就会遭到弹劾,被迫去职。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走出了殿门,吴孟明正要开口邀请胡可鉴一同去锦衣卫的地方一同审问那个犯人,却看到一个亲信正快步朝自己这边跑过来,神色惊惶。他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喝问道:“出什么事情了吗?” “属下该死!”那亲信跪下磕了两个头:“那个犯人死了!” “死了?”吴孟明闻言大惊失色:“怎么回事,我不是已经下令了要小心看管,没有我的号令任何人都不得见他,要等我亲自审讯吗?” “大人,属下的确是依照您的命令行事的,将其关在最里面那个牢房,还派了两个做事踏实的小旗盯着他,免得让其自杀了,只是——“ “只是什么?”吴孟明见手下吞吞吐吐的样子,心中越发火大,若非是在大内里人多眼杂他早就一顿鞭子抽下去了,此时却只能强压下心中的怒气沉声问道:“你仔仔细细的说一遍给我听,只要不是你的责任,本官绝不会迁怒于你!” “多谢大人!”听到吴孟明这么说,那亲信像是松了口气的样子,口齿也伶俐了不少:“大人,我依照您的命令小心看管,午饭还送了稀粥和馒头进去,可那汉子刚吃了两口便口吐鲜血而死!” “该死,那稀粥和馒头呢?”吴孟明顿足道。 “稀粥和馒头没有问题!”那亲信苦笑道:“属下一开始也以为是粥和馒头的问题,可用狗尝试了之后发现狗没有问题,剩下的粥和馒头已经封存好了,请大人去查验!” 吴孟明看了胡可鉴一眼,用哀求的语气道:“胡公公,不如您同我一起去看看?” “也好!”胡可鉴暗想反正自己去看的时候那犯人已经是个死人了,吴孟明决计没法诬赖到自己身上来,去看看崇祯若是询问下来,自己也有话说。 这还是胡可鉴第一次进入诏狱,他禁不住用好奇的目光四处扫视。在许多人的想象里,北镇抚司的牢房,即诏狱应该是极为阴森可怖的地方,到处是血腥、拷打、刑具和惨叫声。可实际上这不过是一种误解,明代诏狱位于今天北京城东厂胡同28号,从外表上看过去与一个殷实人家的院子没有太大区别,只不过因为人气少了点,有点阴森。由于这里的犯人多半都是高官,入狱的原因也多半是政治而非真的犯了大罪,说不定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因此狱中的环境其实比当时的绝大部分监狱要好得多,狱卒对犯人的态度也相当恭谨,否则即便犯人死在狱中,其门生故旧一句话也能让这些小喽啰遭遇灭顶之灾。(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三章 北镇抚司中 “粥和馒头当真没有问题!”胡可鉴看着面前的两个犯人当着自己的面咽下粥和馒头,过了好一会儿却并无半点异样,为了避免人与狗的差异,吴孟明索性从顺天府里的牢房里找了两个死囚来,确认这粥与馒头没有问题。 “仵作也说这死者不是中毒的样子!”吴孟明也是满脸愁容,天子刚刚要自己半个月内破案,可案子一点头绪都没有,犯人却死了,这让他怎么交代呀! “如今之计也只有加紧搜查了!”胡可鉴低声道:“还有,让人把此人的容貌画了,以重金悬赏他的来历!吴大人,这件事情我可以替你争取两天时间,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是,是,两天内我一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吴孟明立即就明白了胡可鉴的意思,赶忙连声答应:“吴某这次若能过了这关,一定要重重谢过公公!” “谢的事情就不要说了,你我都是给皇爷办差的,你把差事办好了就是谢过我了!”胡可鉴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转身向外走去,吴孟明赶忙将胡可鉴送出门外,回过头便迅速召集部下,加紧搜查不提。 胡可鉴回到自己在宫外的府邸,刚刚换了身舒服的衣服,便听到外间有人通报,说有人求见。他接过拜见的名刺,目光一扫便笑道:“原来是宁夏刘镇台的客人,好,好,快请他来书房见我!” “是,老公祖!” 胡可鉴来到书房,刚净了手,便听到外间传来脚步声,他转过身来便看到管家领了一个三十五六岁的精壮汉子进来,国字脸,红黑色的皮肤,颔下留有微须,进屋便向他拜了两拜:“在下徐鹤城,拜见胡公公!” “嗯!”胡可鉴矜持的点了点头:“你是刘镇台派来的人吧,我听说他刚刚在和林格尔大破东虏,不知是真是假?” “不错!”徐鹤城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双手递给胡可鉴,恭声道:“这是刘总兵的亲笔书信,他托我亲自交给您!” “哦?”胡可鉴从管家手中接过书信,拆开匆匆看完,脸色微变,赶忙对徐鹤城道:“哎呀,徐先生你是刘镇台的结拜兄弟,为何不早说?来人,快给徐先生看座,上茶!” 得知徐鹤城的真实身份后,胡可鉴的态度大变,不但让人看座上茶,话语间也亲热了不少:“咱家与刘镇台曾经在宁夏一同抗击呼图克图汗,也算得上是患难之交,你这次来了京师,有什么事情就只管说,莫要见外了!” “胡公公的事情,在下也曾经从刘总兵口中听到过,他说当时杜副总兵受伤,正是您在城中激励将士,坚守了一个多月,若非如此,他也没法击败呼图克图汗!” “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听到刘成在别人面前称赞自己的功绩,胡可鉴脸上也露出了自得的神情:“不过这次刘镇台立下这等大功,天子也很高兴,说不定要封侯了!” “那就多仰仗公公的美言了!”徐鹤城闻言大喜,他从怀中取出一张纸,双手递给胡可鉴,笑道:“这些是一点土产,刘总兵他托我带给您,千里送鹅毛,聊表心意!” “哦,刘镇台这么做倒是生分了!”胡可鉴接过礼单,目光扫过上面的条目,刘成这次送来的又是一份厚礼,只是他此时心中有事情挂念,脸上就透出来一副不是非常高兴的样子,徐鹤城看在眼里,以为对方嫌礼物轻了,赶忙笑道:“胡公公,这些是他的心意,在下还有一份心意送上,还请您收下!” 胡可鉴听了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对方是误解了,赶忙摆了摆手:“徐先生你误解了,咱家与刘镇台是何等的交情,怎么会嫌他的礼物轻了?只是心头有事,倒是怠慢了!” 徐鹤城以为胡可鉴是假装推辞,又送了两次,眼见对方依旧坚持不收才相信胡可鉴不是故作姿态。便小心问道:“敢问一句,公公是为何烦恼?看看在下能不能出点力?” 胡可鉴本欲随便两句敷衍过去,但转念一想这件事情最多两三天就会传遍京城,也瞒不过去,便苦笑了一声:“也罢,这件事情最多两三天就会传遍京城,你不从我这儿知道也能从茶楼酒肆里面知道,我也就不瞒你了!”说罢他便将温体仁今天早上上朝路上被狂徒行刺,皇上震怒,凶手却突然莫名其妙死去等一系列事情叙述了一遍,最后苦笑道:“你看看这事情奇怪不奇怪,一个大活人莫名其妙的突然死在诏狱里面了,你说怎么向天子交代?” 徐鹤城听了胡可鉴这番话,脸上露出思索的神色来,过了一会儿低声问道:“敢问公公一句,那个凶徒在行刺的时候是不是有些古怪,就好像喝醉了酒,半梦半醒一样?” “不错?”胡可鉴听了一愣,旋即问道:“你怎么知道?” 徐鹤城没有回答,反而继续问道:“那他当时是不是力气特别大,被抓后又突然变得昏昏沉沉,好像睡着了一样?” “好像是这样?”胡可鉴听到这里才回过神来,兴奋的问道:“莫非你知道是怎么回事?” “在下倒是知道有一种东西吃了后有这种迹象,只是不敢确定就是这次的原因!”徐鹤城低声答道,脸上的神情却颇为古怪,像是悲,又像是喜。 “什么,你知道?”就好像落水之人遇到一根救命的稻草一样,胡可鉴本能的将其死死抓住:“徐先生,你快详细说说!” “是,胡公公!”徐鹤城稍微犹豫了一下,沉声解释道:“这是一种药剂,叫做神仙散,若是服用少许,人就会处于半昏半醒之间,感觉也会变得迟钝,气力大增,民间有些道会中的神汉巫婆请神上身时候用的。” 胡可鉴这些年来都在深宫之中,对徐鹤城方才说的也听了个懵懵懂懂,不过关键之处倒是听清楚了:“那若是吃的多了呢?” “若是吃的多了,当时就会变成一个疯子,最多半天,就会呕血而亡!” “不错,果然不错!”胡可鉴兴奋的猛击了一下手掌,站起身来在书房内来回踱步,自言自语道:“这么说来一切就都说得通了,隐藏在背后的人先让那汉子服了药物,让其袭击了过路的温大人,那汉子打伤了温大人,自己不久后也丧了命。”说到这里,胡可鉴突然停住脚步,对徐鹤城道:“徐先生,我有一件要事请你相助,劳烦你陪我去一个地方!” 徐鹤城赶忙站起身来,躬身道:“胡公公有事,在下自当奉陪!” 北镇抚司,诏狱。 徐鹤城站直了身体,俯身的时间太长,他的腰杆有点微微发酸。一旁的胡可鉴低声问道:“徐先生,如何?” “是服用了神仙散!”徐鹤城点了点头,口气十分肯定,他指了指木板床上尸体圆瞪的双眼,对胡可鉴道:“公公,您看这死者的眼睛,青黑色的一圈,服用过量神仙散而死的人都会这幅样子!” 胡可鉴探头过来,看了看床上的尸体,果然正如徐鹤城所说的,死者的双眼眼圈都有深深的一圈青黑色,倒像是挨了狠狠一拳似得。看到胡可鉴还有点将信将疑,徐鹤城低声道:“您可以请仵作来,问他是不是所有的尸体都有这个!” “好,好!”徐鹤城这话倒是说中了胡可鉴的心事,他抬头喊来在外面的仵作,指着尸首问道:“我问你,是不是所有的人死了眼睛旁边都有这样青黑色的一圈?” 那仵作小心的看了看木板床上的尸体,小心答道:“禀告胡公公,并非所有死者都有这样的黑圈!” 胡可鉴一听顿时急了,怒道:“那你为何当时不禀告我和吴大人?” “小人该死!“那仵作被胡可鉴一声吼,吓得赶忙跪了下去:“小人以为是擒拿时留下的痕迹,所以才只检查死者的口内和胃部!” 徐鹤城见胡可鉴余怒未消,赶忙劝道:“胡公公,这神仙散是民间极为少见的药剂,用来杀人的更是少有,这也怪不了他!” “也罢,这次便饶了你!”胡可鉴冷哼了一声,便对一旁的一名锦衣卫百户冷声道:“你赶快去禀告你们吴大人,这凶犯是实现服用了一种叫做神仙散的药物而死,让他依照这个为线索抓紧缉拿!” “且慢!”徐鹤城叫住那个百户,对胡可鉴压低声道:“这药物在民间十分罕见,若是这般搜查,不但难以抓住后面的人,说不定还会打草惊蛇!” 经由方才的事情,胡可鉴已经对徐鹤城十分信任,他喊住那个锦衣卫百户,笑着对徐鹤城问道:“那徐先生以为应当如何行事呢?” “胡公公,具在下所知这神仙散里面有几种配药并不多见,以在下所见不如派出得力人手,去京师各大药铺稽查最近有什么人买了这些药物,依照这个线索再去按图寻骥,方为上策!” “好,好,好!”胡可鉴一连赞了三个好字,对那锦衣卫百户道:“那就请徐先生您将那几种配药写出来吧!” “是!”徐鹤城应了一声,便到外间去写了。那锦衣卫百户警惕的看了看徐鹤城的背影,上前两步对胡可鉴躬身道:“胡公公,此人对那神仙散如此了解,会不会也与这事有些关系,何不将其打入狱中严加拷问?” “好胆!”胡可鉴一声冷喝,打断了那百户的话:“徐先生乃是咱家的好友,你说他与此事有关,那我也脱不了干洗了,莫不是你连咱家也要一同绑了去拷问?” “小人该死,小人该死!”那百户听了胡可鉴这番话,不由得魂飞魄散,赶忙扑倒在地连连叩首,额头上鲜血横流也不敢停下来。胡可鉴冷冷的看着那百户磕了三四十个头,方才冷笑道:“罢了,方才的事情我若是从其他人口中听到,那就定然是从你口中传出去的,后果如何你应该知道!” “小人明白,小人明白!”那百户已经有四十多岁了,自然知晓当年厂公们的威风煞气,像胡可鉴这等大宦官,只要一句话就能让自己满门上下死的苦不堪言。他膝行了几步,快到门口方才起身飞奔而去。 很快徐鹤城便回来了,手中拿着一张纸,笑道:“都写在上面了,公公请看!” “好,好!”胡可鉴连说了两声好,将那纸纳入袖中却不看,对徐鹤城笑道:“徐先生,你这几日便在我家住下吧,也好早晚请益!” 徐鹤城听胡可鉴这般说,心知对方是为了温体仁被刺这件事情,他心中也有几分心事,便笑道:“那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崇福寺。 “徐先生,徐先生!”陈贞慧一边大声叫喊,一边快步冲进屋内,神情激动,他看到徐万仞正坐在桌旁自斟自饮,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抢上前去:“你还在这里饮酒,可知道大事不好了!” “陈公子,有什么事情坐下再说也不迟!”徐万仞向对面的椅子做了个请坐的手势,陈贞慧看了他一眼,坐下道:“眼下锦衣卫正在满城大索,寻找形迹可疑之人,你还有心情在这里喝酒?” “为何没有心情喝酒?”徐万仞笑了笑,他指了指窗外的雪景道:“这么好的景致,这么闲暇,便是劣酒也都好入口了,何况是这么好的酒,来,陈公子你也陪我喝一杯!” 陈贞慧看着对方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他咬了咬牙低声道:“你知道吗?那凶手已经被锦衣卫拿住了,正在严加拷问,你还有心情喝酒,我劝你马上找个机会逃出城去,我也要去周伯父那儿避一避!” “我为什么要逃?又不是我去刺杀那温体仁,我也劝你不要去周延儒那儿,这样反而坏事!”徐万仞喝了口酒,冷笑着的说。(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四章 北镇抚司下 陈贞慧见对方镇定自若的样子,冷笑道:“你以为你的手下可以替你守口如瓶?你是不知道北镇抚司的手段,三木之下何求不得?就是个铁人,那些番子也能撬开口!” “我自然知道北镇抚司的手段,只不过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你难道没听清楚我刚才说什么吗?你派出的那个凶手已经被锦衣卫拿住了!” “就算拿住了,现在也是个死人了!” “死人?在北镇抚司里是哪里这么容易死的!” “陈公子,我那个属下出手前已经服下了二两神仙散,服药之后力大无穷,然而两个时辰后必死无疑,你说他死还是活?” “此事当真?”陈贞慧还有些将信将疑。徐万仞见状,从怀中取出一只瓷瓶来,放在桌子上:“公子您若是不信,大可找个人来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那,那倒也不必了!”陈贞慧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相信对方。此时他方才的焦虑已经去了,叹了口气道:“哎,只可惜没有能打杀老贼!” “呵呵,陈公子!”徐万仞笑道:“依我看这倒不一定是坏事。您想想,温体仁年岁也不小了,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他这个年纪没有个半年一年的休想恢复如初,可国事如此又岂能让他安心养病?圣上肯定会选择其他人代替他的,他虽然没有死,在朝堂之上的权势却已经去了,岂不是比杀了他还好!” “不错!”陈贞慧拊掌笑道:“温贼嗜权如命,这般去了他的权位,当真是比杀了他还痛快!” “其次!这等行刺的事情,不管你事先谋划如何周密,可成与不成还是要看老天。当初复社受到温体仁弹劾,社中对温贼切齿痛恨的大有人在,又有谁能像公子您这般舍身赴难,效那留侯博浪沙一击?这等胆气、这等谋略,能够继承两位张先生的志向的除了公子您还有别人吗?” 徐万仞这碗迷汤下去,顿时灌得陈贞慧头晕目眩,不知道自己姓氏名谁了。他出身显宦人家,少年得志,名满江南,自然是目无余子,加入复社之后更是求名之心越发炽热,指望着自己借助这个平台名满天下,青云直上。因此这个来历不明的徐万仞稍一挑拨,他便背着父母师长做出这等大事来。他本是个纨绔子弟,做了之后听说凶手被锦衣卫拿了便觉得害怕,此时听徐万仞说凶手已经死了,方才的那股恐惧顿时去了,想起张溥、张采两人在江南士林的名望,复社在海内的声势,先前的那股子求名之心顿时又热乎了起来。陈贞慧装出一副大义凌然的样子:“徐先生,我做这件事情倒不是为了名望权位,只是温贼身居宰辅之位,却蛊惑天子,打压我复社同仁,是可忍孰不可忍?”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徐万仞笑道:“公子此番甘冒奇险其实为了名利二字?只是公子为复社做下这等大事,首领的位子,换了别人也坐不稳呀?” “呵呵!”陈贞慧干笑了两声,倒好似那位子已经到手了一般:“徐先生,这次的事情也多亏了你,若是他日我能如你所说,执掌复社,陈某必有所报!” “哎——!”徐万仞拖长了声音,一副受到侮辱的样子:“公子说的哪里话,徐某冒杀身之祸,替公子担下这天大的干系,难道是为了公子的报答不成?我只是看公子乃命世之才,才甘为犬马,为的是让公子早日在朝堂之上,为大明做些事情,徐某也就满足了!” 陈贞慧听了徐万仞这番话,还以为对方真的是像说得那样,不由得深受感动:“好,好,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多说了,回江南之后仰仗徐兄的事情还有很多,这里我敬徐兄一杯!” “不敢当!”徐万仞站起身来,与陈贞慧轻轻碰了一下酒杯,将酒一饮而尽。此时陈贞慧由于方才的大喜大悲,也有几分疲惫,便告辞回屋里休息了。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徐万仞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冷笑道:“命世之才?大明取士尽是这等没有自知之明的货色,也怪不得国势一日不如一日了!” 北镇抚司。 暮色西沉,大门口的灯笼随风摇摆,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摇晃的灯光照在望墙上,反而显得更加的混暗。身着皮甲,腰挎绣春刀的锦衣卫们来回奔走,不时引起一阵犬吠声,让外间的更夫惊魂未定的往这边张望。 今天的北镇抚司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脸色严峻的都指挥使吴孟明坐主位,身旁坐着胡可鉴和徐鹤城,前往药铺探查那几样药物去向的锦衣卫们就在堂下整理抄录,屋中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已经是戊时了!”胡可鉴看了一眼旁边的水漏,笑道:“徐先生,你说有没有可能那奸徒不是从京师药铺里买到这些药物的呢?” “回胡公公的话!”徐鹤城恭敬的欠了欠身体,坐在胡可鉴身旁的位置让他有点坐立不安,他笑了笑:“可能性不大,因为这神仙散的药性很不稳定,须得把炮制完后立即服用,时间一久就失效了。所以一般都是临时炮制临时服用。而且这几样药气味怪异,带在身上也不太方便!” “这倒也是!”胡可鉴笑了笑,转过头对吴孟明笑道:“吴大人,你也莫要太过心焦了!你看原本是一点头绪没有的,突然来了个徐先生,这分明是圣上洪福齐天,百神护佑,一定要将这背后的奸徒缉拿归案,绳之以法!” “胡公公说的是,下官一定会加紧督促,尽快将那厮拿下!”吴孟明恭声答道,只见他两眼里满是血丝,但精神十分兴奋,显然整个人已经紧张到了极点。 正说话间,一名百户捧着账本上来,向吴孟明和胡可鉴磕了个头,低声道:“大人,我等已经查遍了全城七十八家生药铺子,十天内卖出这几味药的一共有十七人,经过排查之后,发现这个住在崇福寺里的徐姓商人和陈姓儒生最为可疑!” “崇福寺?”吴孟明与胡可鉴对视了一眼,吴孟明倒也罢了,胡可鉴倒是对这寺庙熟悉的很,刘成托付他修建祭奠将士亡灵的悯忠阁和佛塔便是在寺中,突然听到崇福寺的名字不由得一愣,旋即冷哼了一声:“原来躲在这里,倒是个僻静的所在!” “来人!”吴孟明正准备发号施令,可眼角撇到一旁的胡可鉴,赶忙转过身恭声道:“胡公公,您看应当如何处置?” 胡可鉴知道吴孟明这是自己在旁边,不敢随意发号施令引起自己的猜忌,便装出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吴大人,皇上让咱家来也就是在您这儿看看,有什么不方便的能够搭把手,吴大人你只管行事,莫要耽搁了!” “是,是!”吴孟明赶忙应了两声,对下面的几名百户下令道:“调配三百名番子,分成两路前往崇福寺,封锁前后寺门,禁止出入!” “是!”锦衣卫军官躬身领命后,纷纷退出门外,外间立即传来一一阵急促的脚步号令声。吴孟明转过身来又是一副笑脸:“胡公公,属下恭请您一同前往督战!” “呵呵!”胡可鉴笑了笑,站起身来:“也好,咱家也久闻北镇抚司的威名,今夜便要亲眼看看了!” 徐鹤城在一旁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他的身份颇为尴尬,既不好走也不好留,正犹豫间胡可鉴扭过头来,笑道:“徐先生,说来这件事情你的功劳最大,不如你待会便随咱家一同去看看,事成自后我也好在报功文书里提上一笔,保举你在这锦衣卫里挂个虚名,也不枉你这番辛苦了!” 徐鹤城闻言大喜,他走南闯北多年,自然知道多个锦衣卫的身份是件多么方便的事情,赶忙躬身拜了一拜:“那在下就多谢胡公公了!” “你我是自家人,何必这么客气!”胡可鉴笑着伸手将徐鹤城扶起,转身对外间喝道:“来人,备马!” 崇福寺。 前一秒钟还在熟睡,突然之间,他惊醒了过来。 徐万仞本能的伸手向右侧摸去,枕畔空虚,不过他摸的不是这儿,当指尖触摸到那光滑的刀柄,他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现在正是深夜,卧室里漆黑一片,沉寂无声。怎么了,是我听见了什么,难道这个时候有什么人? 夜风在窗外唉声叹气,窗外的树丛里,猫咪正在发出急促的叫声,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睡吧,徐万仞,他告诉自己,崇福寺里如此的宁静,外面还有两个忠实的部下看守,那个虚荣自大的陈公子正在隔壁睡得正香。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还有什么意外可能发生呢? 也许是刚刚做了什么噩梦,而现在自己想不起来了吧?可能是自己已经不太习惯这样独自入睡的生活了,身为拥有数十万教徒的红阳宗教主的他,身边从来不会缺乏女人的,从某种意义上讲,徐万仞的生活会让崇祯羡慕不已,至少他用不着五更天不到就起床去参加朝会,也不用批阅那些永远带来坏消息的奏折和塘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永远看不到尽头。但徐万仞却并不珍惜现有的一切,和在历史上留下名字的绝大多数教门头领一样,他是个天生的反贼,而大明帝国对外战争的节节失利、灾荒、流民、内乱更坚定了他的信念——自己是应运而生,要创下一番大业的天命之子。 在历史上,像徐万仞这样的人不少,通常来说他们起步的法子是聚集饥民,制造一些怪力乱神的迹象蛊惑人心,然后利用这批人力发动暴动或者起义,当然这要从你的立场来看。对于这一套路无论是官府还是地方士绅都十分熟悉,也十分警惕。因此徐万仞决定走一条前人没有走过的新路——加入复社之中,从背后操纵这些趾高气扬的士子们,成为背后的大佬。 徐万仞拿起外袍给自己裹上,走到窗户边,推开窗页,夜晚伸出冰凉的手指,让他禁不住起了鸡皮疙瘩,相比起江南北京的冬天真是寒冷呀!他抬起头向天空望去,乌黑的天空和那永远数不清的繁星,一轮弯月从悯忠阁的后面爬了上来,万籁俱静。 一切都正常,回到床上去继续美梦吧,明天早上还有许多事情在等着你呢!只用一杯神仙散,加上一个莽夫的性命,就赢得了那个陈公子的信任,还得到了一个把柄,还有什么更便宜的买卖吗?那个陈贞慧虽然又自大又愚蠢,但家世、名望在这一批士子里都是少有的,而且年纪轻轻就已经中了秀才,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通往朝堂的大门向他敞开着,也就是说向自己也敞开着。一想到这里,徐万仞的胸中就充满着无比的畅美。 徐万仞突然停住脚步,早已习惯了京师戒严期间的更夫梆子声的他,对此几乎充耳不闻,然而某种猎人的本能在提醒他,梆子声已经消失了。 他疯狂的冲到床边,以最快的速度穿上衣服和鞋,将佩刀系在腰带上,冲出门去,他正准备叫醒陈贞慧,手到了门边又停下来了。不,这个公子哥在此时只是个累赘,他收回手,以最快的速度跳出窗外,向黑暗中逃去。 崇福寺外,火把成行,身着鹅帽锦衣的校尉们排成一行,手扶佩刀,等待着吴孟明的命令,在墙根旁,番子们头戴圆领头盔,身披对襟的罩甲,手持武器,火光照在他们的的盔甲和武器上,发射出寒光。 吴孟明看了胡可鉴一眼,看到对方微微点了点头,转身对下面的部下低声道:“开始吧!” “是,大人!”那千户躬身拜了拜,转身对番子喝道:“翻墙,开门!” 随着千户的命令,两名身手敏捷的番子在同伴的帮助下翻过墙头,门内传来犬吠声,刚叫了两声便断绝了,随即门就从内侧打开了,那千户一挥手,喝道:“抓住徐姓商人和陈姓书生,要活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五章 下水道 番子们一拥而入,很快寺内传来一片叫骂和犬吠声,胡可鉴瞟了吴孟明一眼,只见这位掌管被镇抚司的都指挥使两腮的肌肉微微抽搐,显然已经紧张到了极点。 “吴大人!”胡可鉴微微一笑:“想必下次皇后和田妃来崇福寺进香的时候,那位主持恐怕又要抱怨几句了!” 吴孟明闻言一愣,旋即苦笑道:“那也顾不得了,只希望能够将那两个贼拿住,把真相查个水落石出,于皇上有个交代。” “吴大人说的是!” 不一会儿,那个千户便押着一个只穿着内衣的青年男子出来,吴孟明一看,赶忙问道:“怎么只有一个人,还有一个人呢?” “禀告大人!”那千户赶忙跪下应答道:“我等进屋时就只看到这个陈姓书生,另外一间屋子里就是空的,被窝里面还是暖和的,想必还没有跑远!” “那你还在这里废话什么,还不快追!”吴孟明此时早已心急如焚,找到线索他本以为绝处逢生,却没想到只抓到一个,若不是胡可鉴就在旁边,他只怕早已爆出粗口了。 “是,大人!”那千户也感觉到了上司就在爆发的边缘了,他飞快的跳起身来,领着番子带着两头恶犬往寺里去了。那个原本还稀里糊涂的书生突然跳起身来,大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胆敢胡乱抓人,小心我禀告周世伯,将尔等****个个乱仗打死!” 吴孟明此时胸中几乎爆裂开来,突然听到这陈姓书生不知天高地厚的叫嚣,一股无明火顿时直冲顶门,反手就是一个耳光,厉声喝道:“你胆包了身子,睁大眼睛看看老子是谁!” “北,北镇抚司——!“陈贞慧方才睡梦中给人抓了出来,整个人还迷迷糊糊地,此刻挨了吴孟明一记耳光,反倒给打醒了。他好歹是官宦子弟,是见过世面的,眼见两旁校尉番子的服饰打扮,立刻就明白了过来,整个人立即浑身颤抖,也不知道是冻得还是吓得。 “没错,就是你老子我!”吴孟明冷笑了一声,一挥手:”来人,将这厮给我绑好了,若是伤了一根毫毛,我便要你们好看!“ “且慢!”胡可鉴一声冷喝,吴孟明示意番子暂且退后,上前低声道:“胡公公,您这是?” “你让他们先到一边去,咱家有几乎话要问他!” “好!”吴孟明应了一声,示意两旁的番子退出七八长开外。胡可鉴走到陈贞慧面前,微微一笑:“你方才说的那个周世伯是何人?” 陈贞慧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只见对方面白无须,声音阴柔,衣服上绣着蟒纹,显然这是一名宦官,而且还是一名地位极高的宦官。此时他脑海里突然想起过去从师长同窗口中听到的“魏阉”时期的厂卫来,那些恐怖的传说一下子跳到了现实之中,而自己就是那受害的对象。虽然当时自己和复社中的其他人一样都在大声赞叹杨涟、左光斗等人的忠烈,但事情临到自己头上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想起传说中北镇抚司里的那些酷刑,陈贞慧牙关打颤,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胡可鉴在宫中数十年,于察言观色之道上早已是登峰造极,立即看出陈贞慧是被吓坏了。他回头对徐鹤城道:“徐先生,你去拿件衣服来,别把这位陈公子冻坏了!” “是!”徐鹤城看出了胡可鉴的用意,随手将自己身上的貂皮披风解了下来,交到胡可鉴手中。胡可鉴亲手将那披风替陈贞慧裹上,笑道:“陈公子,咱家说句夸口的话,朝中诸位先生与我关系都不错,你早点说出那位周世伯是谁,我也好早点放你走,免得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白白伤了和气。” “当真?”陈贞慧听到这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自然是真的!”胡可鉴笑道:“咱家乃是提点御马监,朝中大臣如何不熟识?”他微微侧过身子,让出背后的吴孟明来:“今日我是和这位吴大人奉旨办差,你若是不说,那就只好让这位北镇抚司的大人来了!” “不,不!”陈贞慧被胡可鉴这忽软忽硬的一番揉弄,顿时心机大乱,他虽然知道这时说出周延儒的名字会给对方带来大祸,可又是在无法鼓足勇气面对那凶名远扬的北镇抚司。 “好,那你那位周世伯是何人?” “便是那当朝首辅周延儒!” “什么?”饶是胡可鉴早有准备,也给陈贞慧的回答吓了一大跳,他看了看左右只有吴孟明和徐鹤城两人,压低声音继续问道:“你是什么人,与周阁老有什么关系?” “在下姓陈名贞慧,家父陈于廷官至左都御史。我家乡乃是宜兴,与周世伯乃是世交!”陈贞慧答完之后,浑身就好像被抽掉了骨头,瘫软了下去,抽抽啼啼的哭了起来。 胡可鉴与吴孟明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凝重。他们两人都是历经事故的老人了,自然能够看出这陈贞慧不是在撒谎,毕竟他的身份很容易查证。可如果这是真的,那背后牵扯的关系就非常多了。这个案子就不再是简单的行刺案子,而是很可能将整个大明高层牵扯进来的漩涡了,像这种案子最后的结果往往不是根据案情,而是根据实力对比的,像他们两个知道太多的,下场往往是莫名其妙的死掉。即使从保住自己性命的角度出发,也要小心慎重。 “吴大人,这个人就交给你了,千万要小心看管,莫要走漏了风声!”胡可鉴转过身,脸上已经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公公请放心,下官一定严加看管!”吴孟明转过身叫来一名亲信:“你带几个人去把屋里的东西,还有书童一起带走,再留几个机灵的人守在这里,发现有不对劲的人来了一起拿下!” “是,大人!” 看着被押走的陈贞慧的背影,胡可鉴脸色凝重,过了一会儿,他转过身来对徐鹤城道:“徐先生请见谅,不巧让你遇到这些事情,只好请你在我府上住上些时日,待到这边的风声平息了再离开吧!” “在下明白!”徐鹤城心领神会的笑了笑,他知道自己方才已经知道太多不该知道的事情了,胡可鉴是看在刘成的面子上,否则恐怕就是关进北镇抚司的黑牢或者干脆一刀了事了。 徐万仞气喘吁吁的狂奔着,犬吠声划破冰冷的空气,刺激着他的耳膜。那种低沉的吠声,就好像能够将恐惧植入灵魂的深处。虽然还不清楚夜里突然来袭的是什么人,但徐万仞清楚一旦被抓到将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 必须马上找出办法避开猎犬的追击!徐万仞看了看左右,寻找湖泊或者流水,可惜此时正值寒冬腊月,纵然有水面也早已冻结成冰。危险正在迫近,他几乎能够感觉到死神正在自己的背后喘息。突然,徐万仞发现路边有一个黑洞,从里面散发出让人掩鼻的恶臭,他咬了咬牙,撕下从衣服上撕下一块破布,包住自己的口鼻,一头转了进去。 半顿饭功夫后,两头猛犬沿着徐万仞的踪迹追了上来,在它们的身后,一个锦衣卫百户带着二三十个番子打着火把追了上来。可这两头猛犬到了这里就失去了线索,狗们再这儿茫然无措的上下游荡,嗅来嗅去。 “百户大人,贼子应该来过这儿,但我不知道他接下来去哪儿了!” 百户冷哼了一声,从部下手中接过火把,四处照了照,弯下腰寻找着地上的足迹,最后他走到那个黑洞旁,掩住自己的鼻子,脸上露出了厌恶的神情:“该死,这厮竟然跑到下水道里去了!”他回过身,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作呕的神情,这条下水道里满是粪便、泔水以及各种垃圾,高度不容人站直身体,而污泥直淹到人的腰部,污浊的空气足以让人窒息,当然假如踏入坑中,还有没顶的危险。 “每个下去的!无论有没有抓到都赏银二十两,活捉的赏银百两!”百户拔出腰刀虚劈了一下:“若是畏缩不前的,一律军法从事!” 在重赏和军法的双重作用下,锦衣卫们不得不鱼贯而入,火把发出的昏暗灯光驱散了黑暗,也惊动了老鼠、蟑螂以及各种各样的小生物,它们仓皇的避开这些不速之客,躲藏到火光不及的黑暗处。百户一手持刀,一手持着火把,艰难的在齐腰深的污泥中向前跋涉,哗啦声在狭长的下水道里回荡着,火光只能照出六七步开外便被黑暗所吞噬。幸好是冬天,下水道里的气味还不那么糟糕,那百户往前面走了百余步,突然脚下一空,整个人陷了下去,火把也落入泥水中,顿时熄灭了,情急之下,他一边高声叫喊,一边手舞足蹈,反而下陷的更快了。幸好他身后紧跟着的亲兵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他的头发,将其从泥水中拉扯出来。待到其稍稍喘息,已经是满脸污泥,半人半鬼了。 “大人!您没事吧!”那亲兵看了百户这幅模样,低声问道。那百户方才陷下去时已经不小心喝了一口泥水下去,此时只觉得无比恶心,先吐了两口,一旁的亲兵赶忙从腰间解了水袋递了过去。百户接过水袋漱了漱口,才觉得好了点。 “大人,还追吗?” 百户没有立即回答,他看了看眼前貌似平静的污水表面,谁也不知道在这下面隐藏着什么,他犹豫了会,喝道:“罢了,这里如此艰险,想必那贼子已经死在哪个角落里了,除非把这段沟都挖开了,否则哪里去找他!” 众番子听百户这么说,都明白上司的意思,赶忙接口道:“大人说的是,那贼子逃到这里来,哪里还有活路!” “正是,大人将那贼子逼入死敌,也是大功一件!” 百户冷哼了一声,做了个手势,众番子便沿着来时的路回去了。上到街道上,那百户才觉得自己一身泥水,浑似个粪人一般,冷风一吹,寒冷彻骨,本能的打了个喷嚏。 “来人,叫开这户人家,让本官洗浴更衣!” “是,大人!” 那亲兵正要敲门,却被旁边的小旗给叫住了:“且慢,百户大人,在下以为我们应当先去将这里的事情禀告胡公公和吴大人的好!” 那百户皱起了眉头,面露怒意,话虽然没有出口,但意思很明显:我这般浑身粪水你让我去见上官,莫不是要害我? 小旗叹了口气,低声道:“大人,这贼子乃是个要紧的,您虽然将他逼进了死地,但毕竟未曾见尸。若是洗的干干净净的去见二位大人,他们又怎么知道您的辛苦和难处?” “说的有理!”那百户立即明白了部下的意思,自己在那下水道里再怎么辛苦艰险,吴孟明和胡可鉴可未曾亲眼看到,自己若是洗的干干净净再回去,说不定反倒会上司以为自己畏缩不前,依照军法一刀砍了自己也说不定。他向那小旗感激的看了一眼,喝道:“你们两个守住这个入口,其余的人沿着下水道搜索,我前去向吴大人禀告。” 北镇抚司。 “这么说来,行刺温阁老之事,与你并无什么关系,都是那个逃走的徐某所为啦?”吴孟明笑着的问道。 “正是,吴大人,胡公公,在下也是读过圣贤书的,又岂会赶出这等事情来,我与那贼相识不过一个月,也不了解他的根脚,本以为交了个好朋友,却想不到他竟然做出这等丧心病狂的事情来!”跪在地上的陈贞慧费尽全身力气,鼓动唇舌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了不在场的徐万仞身上,想要让自己脱出罪状:“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呀!” “是吗?”吴孟明脸上突然现出一丝冷笑,他突然轻拍了两下手掌,外间便鱼贯进来七八个番子,每个人手中都捧着一张几案,几案上蒙了一层白布,在陈贞慧面前站成一排。陈贞慧虽然不知道白布下是什么,但还是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吴孟明走到那一排番子身前,笑嘻嘻的向陈贞慧拱了拱手:“陈公子,这些便是我北镇抚司两百多年来积累下来的一些玩意,本来公子若是肯说实话,本官就不打算在公子面前献丑了。既然您怎么都不肯说实话,那我也只好在公子您身上一一试一试了,看看您能忍到第几个才开口!”(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六章 供认 “不要——!”陈贞慧的喉咙里发出的惨叫声如此尖利,让吴孟明下意识的捂住了耳朵。他摇了摇头,笑道:“陈公子,只凭您这条嗓子,若是改行去唱戏,也是一等一的名角呀!” 陈贞慧已经处于一种半疯狂的状态了,他一边疯狂的挥舞着手臂阻止别人靠近,一边语无伦次的喊道:“你不能这么对我,我是有功名的士子,我父亲是朝廷的左都御史,我要见周首辅!” “我不能这么对你?”吴孟明被对方的言辞气的笑了起来,他冷笑了一声,指着身后的横匾道:“你看清楚这是什么吗?‘精忠报国’,这里是北镇抚司。莫说你不过是个区区秀才,一个左都御史的儿子,就算你是当朝大臣,只要触犯朝廷律条,来了这里也只有低头伏法的份!天子已经下了手诏,只要是与这个案子有牵连的,有一个抓一个,有一对抓一双。如果周阁老知道你是这等人,他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给择出去!” 吴孟明的这番话彻底击垮了陈贞慧的心理防线,还没等番子上前将其按住,他就绝望的喊道:“好,我说,我什么都说,只要莫要伤我就好!” “这不就行了!”吴孟明见陈贞慧服了软,笑道:“公子你是体面人,只要你做体面事,吴某自然也给你个体面的。来人,替公子录口供!” 随着吴孟明的命令,那些番子们退了出去,只留下一个文书,他在书案旁坐下,铺好文房四宝,一边询问一边录起口供来。果然陈贞慧也不再推诿,老老实实的将自己在南京考完试后结识了这个姓徐的,然后与其交往逐渐加深,以及自己因为复社受到温体仁弹劾之事对其怀恨在心,并想要借助徐某人的力量刺杀温体仁,以达到在复社中求名的目的。随着询问的深入,吴孟明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这个陈贞慧当然不过是个小虾米,但是背后的复社可是个了不得庞然大物,虽然朝中并没有哪个大佬真的隶属于她,但江南士林、商人几乎尽为其囊括其中,要是对其动手无异于动了东南半壁江山。如果在万历、天启年间朝廷威信较高的时候倒也罢了,如今辽东有东虏作乱,西北又遍地流贼,中原连年灾荒,朝廷财赋几乎仰食东南,实在是没有能力在饭碗里再生事端了。吴孟明虽说官职并不是太高,但北镇抚司的特殊性质让他知道不少内情,当初温体仁弹劾复社诸般大罪,朝廷却最后作罢,除去周延儒反对之外,另外一个原因也就是因为这个。 “罢了,今天就到这里吧!将陈公子带到隔壁去,好生休息,莫要慢待了!”吴孟明对手下一个百户厉声道。 “是,大人!” 待到陈贞慧被带出去,屋内只剩下吴孟明与胡可鉴两人。吴孟明低咳了一声,低声道:“胡公公,您看这案子是要宽办还是严办?” “哦?”胡可鉴看了看吴孟明,他也猜出了六七分对方的意思,只是他在宫里多年,生性谨慎,唯恐说错了一句话,踏错了一步路,便惹来杀身之祸,这个时候自然也不肯随便表态,便含含糊糊的答道:“敢问一句,这宽是怎么宽,严是怎么严呢?” “老狐狸!”吴孟明腹中暗骂了一句,脸上却笑道:“胡公公,在下胡说几句,请您裁断。这宽呢,就是讲这陈贞慧和那姓徐的都杀了,此事便到此为止,免得后面生出各种事情来;若是严办,那就要仔仔细细询问,将其背后的人一一拿下,严加拷问,以儆效尤!” 胡可鉴点了点头,他已经明白了吴孟明的意思,严办自然是不成的,如果像过去东厂和锦衣卫的办事风格,那般兴起一场大狱,凭陈贞慧的特殊身份,光是复社和他交好的江南士子就要抓得这两年的二三十个举人进士,更不要说他父亲和同乡,扯出萝卜带出泥,就算是崇祯站在他们身后,也不太好收场。但是宽办恐怕也不是,听陈贞慧说他这次的所作所为是瞒着父亲和复社中人行事的。凭良心说句话,若非证据摆在面前,吴孟明和胡可鉴也不太相信一个诗酒风流的富家公子哥,居然就为了政争对当朝次辅发起刺杀,企图从**上消灭敌人。不要说是大明朝没有过,就连前朝也是罕见。换句话说,假如吴孟明按照宽办的法子,把陈贞慧就这么一刀杀了,恐怕其父和复社中人都不会相信,世人也不会相信,只会将其作为奸党又一次迫害忠良的行径。考虑到太监们和北镇抚司在江南地区那坏名声和复社的号召力,这么干只会留下无穷的后患。 “吴大人,以咱家所见,严办和宽办都不行!”胡可鉴神色冷峻:“严办牵扯太多人,朝廷眼下要的是大局,惹恼了江南那帮酸子们,就算是皇爷都要头疼,何况你我?至于宽办更不行,陈贞慧这厮触犯国法,需要明正典刑,像你说的那样一刀杀了,岂不是授人口实?反倒是朝廷的不是了?” “是,是,公公说的是!”吴孟明连声称是,只是一双眼睛盯着胡可鉴却不再说话了。胡可鉴明白对方是让自己开口拿主意,免得担责任,他腹中暗骂了一句“油滑”:“以咱家所见,这件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大不能牵扯太多人,小也是国朝第一桩,阁老上朝的路上让人给打折了胳膊,背后总得有个指使的人,不然说不过去呀!” “背后指使的人?”吴孟明闻言一愣,心中暗想这顶大帽子扣下去就是灭族之祸,也不知道是哪个倒了八辈子血霉的得罪了这个胡公公,红口白牙的那么一张合,就是满门抄斩的下场。自己可千万要小心,莫要惹恼了他,哪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不错,在这儿陈贞慧是招认自己好名,莽撞行事,可是外边人却会说是你我屈打成招。你应该也看出来了,这厮在咱们面前不过是个无胆的鼠辈,可他在那崇福寺的时候可猖狂的很,若是弄到三司会审,还不知道会弄出什么花样来呢!” “胡公公说的是!”吴孟明点了点头,他此时已经明白了胡可鉴的意思。的确正如他所说的,陈贞慧方才是给吓住了,自然是要方就方,要圆就圆;可换了个地方可就不一定了,说不定就会跳起来胡说些什么,虽说不太可能翻案,可要是把事情闹得不可收拾,自己在天子那儿也落得个没脸。正当此时,外间一名千户进来,向胡、吴二人磕了个头,恭声道:“禀告老公祖、大人,缉拿那徐姓犯人的何百户回来了!” 吴孟明一听大喜,赶忙道:“快让他进来!” “回大人的话,那贼子逃跑时跳到下水道里去了,何百户也跟着进去了,身上邋遢的很,怕是不太方便!” “哦,好,好!”吴孟明听到手下如此卖力,脸上露出笑容来,他对胡可鉴笑道:“胡公公,既然如此,那您就在这里稍待,我出去问问那小子再回来向您回禀?” “也好!”胡可鉴也听得清楚,略微拱了拱手:“那咱家就静候佳音了!” 胡可鉴喝了两口热茶,闭目养了会神,整整一个晚上他就没合眼,宦官本就比寻常人身子骨要弱些,他又已经年过四旬了,这番折腾下来实在是有些熬不住了。可他刚合眼没一会儿,便听到外间传来吴孟明的叱骂声,随即便看到这个锦衣卫都指挥使从门外进来,满脸都是怒容。 “怎么回事?” “禀告胡公公!”吴孟明身上的味道就好像刚刚从茅厕里出来,而他的表情也好像刚刚吃一团粪便:“那厮竟然没有拿住徐贼就回来了,还说已经陷进去了,难道他不知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吗?” “嗯!若是只有陈贞慧一个人的口供,的确单薄了些!”胡可鉴站起身来:“吴大人,既然如此那咱家就先回去休息了,若是有了变故,你再让人通知我吧!” 吴孟明赶忙侧过身,让出一条来,躬身道:“恭送胡公公!” 京师、宣化铺。 这是一个靠近德胜门的街坊,作为北京城内城九道城门中靠西北面的城门,德胜门是由城楼、箭楼、闸楼和瓮城等组成的群体军事防御建筑,远远看去巍峨雄壮。已经是五更时分,天边现出了一丝鱼肚白色,更夫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梆子,等待换班的守城士兵蜷缩在避风处,打着盹儿,等待着换班人的来临。这时路旁的一块石板突然轻微的动了一下,看上去还是一种错觉,但很快尖锐的摩擦声就证明这不是错觉,那块石板向上升起,露出一个黑乎乎的洞,爬出浑身污水的人来。 徐万仞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几个小时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污泥里挣扎早已让他精疲力竭,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少次踏入泥坑之中,受惊的老鼠从他的脸上爬过,污泥漫过他的脖子,灌入他的口中,死神抓住他的双脚,将他扯入无底的深渊。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逃出陷阱,推开头顶上那沉重的石板,当他又重新呼吸到那清新的冷空气,徐万仞第一次感觉到活着有多么美好。 随着时间的流逝,麻木从徐万仞的躯体里渐渐褪去了,他的肌肉和韧带开始感觉到剧烈的酸疼,它们在为先前过度的使用而向徐万仞报复。不过这不是最糟糕的地方,在他的右肋有一条深深的伤口,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弄伤的,他知道自己必须尽快找个地方加以治疗,否则即使自己不被锦衣卫抓到,伤口的炎症也足以把自己送上西天。待到积蓄了一点力气,他就从地上爬了起来,艰难的穿过两条巷子,走到一间看上去颇为破败的院子前,翻过院墙,可是他刚刚脚落地,背后就传来一阵剧烈的犬吠,徐万仞回头一看,便看到一头黄狗朝自己扑了过来,他赶忙本能的右腿一蹬,便将那黄狗蹬开了去。那狗吃了沉重的一腿,知道厉害,也不敢上来,只是在旁边狂吠,徐万仞也没有力气起身追击,一人一犬竟然就在这院子里对峙起来了。 这时,房门打开了,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汉子走了出来,手中提着一根木棍,喊道:“大黄,你胡乱叫唤啥?出什么事情了?“那黄狗呜咽了一声,便跑到主人腿旁,向徐万仞低吠了两声。 那汉子看清了徐万仞,紧张了起来,他威吓的举起了木棍,低声喝道:“你是什么人,怎么到我家院子里来了,快出去,不然我就要报官了!” 徐万仞咧了咧嘴,竭力让自己看上去亲切点,他在怀中摸了摸,找出五两银子来丢给那汉子:“我不是坏人,昨天晚上我遇上盗贼,被迫跳入下水道里逃生,成了这幅样子,你帮我弄一桶热水和干净衣服来,这银子是给你的!” 那汉子接过银子,将信将疑的放到嘴里咬了一口,确认没错后脸色变得好看了些,用怀疑的口气问道:“你说的是真话?这可是天子脚下,哪有这么猖狂的盗贼,你莫不是官府缉拿的歹人?“ 徐万仞见状,知道对方已经起了疑心,自己若是不能拿出个主意来,只要对方跑去官府一举报,自己就是死路一条。他强装出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京城那么多,岂有处处都平安的?你若是不信,自可去官府举报便是了,看看官府会怎么说。” 那汉子闻言,怀疑的又重新打量了下徐万仞,徐万仞也乘着这个机会看了看对方,这汉子身穿一件六七成新的拷绸袍子,下半身的垮裤却是件麻布的,颇不相称。徐万仞心中已经有了主意,笑道:“不如这样吧,你救了我这一遭,我便取五百两银子谢你可好?”(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七章 柳泉居 “五百两?”那汉子目光中流露出贪婪之色,他看了看徐万仞,突然冷笑道:“休想,一千两,少一两银子我就去报官!” “好,那就一千两!”徐万仞点了点头。 “银子在哪里?” “我现在身上没有银子!” “你在诓我?”那汉子怒道。 “你看我身上有伤!”徐万仞拉开自己的衣服,露出右肋的伤口:“只要你按我教你的法子放出暗记去,过几日自然有我的同伴前来,那时你就有银子了!” 那汉子仔细察看了徐万仞的脸色,最后冷声道:“好,我就信你这一遭,你最后莫要骗我,否则自有你的好看!” 胡可鉴回家睡了一觉,待到了第二天的中午方才起身,他用了午饭便先前往北镇抚司,确认还没有将那徐姓犯人找到。一个严酷的现实摆在他和吴孟明面前:要么那人当真已经淹死在下水道的某个地方,要么是已经逃走了。无论是哪一样,随着时间的延续,想要将其找到的可能性都在飞快的降低。 “吴大人,待会咱家就要进宫面圣,把这桩案子禀告了!”胡可鉴笑道:“再说那个陈贞慧在我们手上,早晚消息也会泄露出去,得先拿出个说法来!” 吴孟明点了点头,正如胡可鉴所说的,像陈贞慧这样的贵公子失踪时间一长就必然会引人注意,与其等事情闹大了再说,不如抢先把案子办成铁案,可那个姓徐的现在生死不知,证据链一下子就断了,要想把案子给做死了倒是颇为麻烦。 胡可鉴见吴孟明低头无语的样子,摆了摆手,示意屋内其他人退了出去,低声道:“咱家倒是有个法子,就是不知道成不成,还请吴大人与我合计一下。” “哦!”吴孟明惊讶的抬起头,赶忙说:“愿闻其详!” “咱家记得那陈贞慧的口供里有说他来京后曾经去过周延儒的府邸,两人相谈甚欢,还替复社的二张谢过周延儒。” “不错,他们两家都是宜兴人氏,算得上是世交了。”吴孟明闻言点了点头,那个锦衣卫的文书是个审讯的好手,审问时将陈贞慧来京师后这段时间的底细盘问的清清楚楚,像拜见周延儒这等大事自然也不例外。 “陈贞慧离开周府后,几天后就派人刺杀温阁老,对不对?” “不错!”此时吴孟明已经听出了胡可鉴的意思,双眼透出亮色来:“只是——“ “陈贞慧在笔录上说他刺杀温阁老的原因是因为温体仁当初弹劾复社,而这一弹劾是被周延儒制止的。而周延儒是本朝首辅,温体仁是本朝次辅,对不对?”胡可鉴根本没有理会吴孟明的回答,径直问了下去。 “正是,公公您的意思是——”吴孟明的脸上已经满是惊喜。胡可鉴笑的云淡风轻:“我哪有什么意思?我能有什么意思?他们是朝堂大佬,士林新秀,而我不过是圣上的一条老狗罢了。圣上让我来看看,我就老老实实的看看,把看到的东西交给圣上,至于该怎么做,要怎么做,那自然有圣上裁决,今上英果,自然不会被蒙蔽的!”说到这里,胡可鉴站起身来:“我还有一个时辰就要进宫面圣了,剩下的事情就交给吴大人您了,别耽搁了!” “公公您放心,在下一定不会让您为难的!” 乾清宫,宏德殿。 这是一座乾清宫的配殿,位于乾清宫正殿的西边,坐北向南。由于上次接到和林格尔大捷的时候崇祯正好在这儿办公,出于一种迷信的心理,除去一些礼仪上必须在正殿处理的政务之外,这段时间崇祯都是在崇德殿里批阅奏折,接见内臣。此时他坐在殿中的盘龙御座上,正低头看着胡可鉴呈送上来的口供文书。 终于看完了二十多页长的口供,崇祯的脸色凝重异常,他深吸了一口气,对跪在下首的胡可鉴问道:“胡大伴,这上面写的都是真的?” “禀告皇爷,这些口供是老奴和那吴孟明看着北镇抚司的文书审讯案犯抄录下来的。老奴觉得此事干系重大,便立即带着这口供进宫面圣,敢情圣裁!” 崇祯没有说话,他低下头重新看起那份口供来,相比起平日里的奏折来,这份口供的纸质要粗陋的多,笔迹也有几分潦草,在纸张的边缘还有一些墨迹,远不如那些文官呈送上来的奏疏笔迹漂亮,书写工整。想必胡可鉴询问完毕后发现事态严重,连抄录一份都来不及就直接带着原件到宫里面来了。也难怪胡可鉴要这么做,那口供里虽然没有给出结论,但如果将前后的事实联系起来看,就只能有一个结论——首辅周延儒勾结复社,派出刺客刺杀威胁到自己地位的次辅温体仁。 “丧心病狂,骇人听闻!”崇祯破口大骂起来:“国朝三百年,何尝有这等事?朕竟然如此德薄,居然选了这么一个首辅,还将国事托付给他,难怪灾异迭现,国事日艰!”说到这里,他终于按奈不住自己的情绪,掩面失声痛哭起来。 “皇爷,皇爷!”崇祯突兀的举动让站在身后的王承恩吓了一跳,赶忙上前扶起崇祯,一边劝道:“您可要保重龙体呀,要是有个好歹,大明可怎么办呀!” 崇祯抽泣了好一会儿,突然抬起头来,只见他红肿的双眼里透出一股凶光:“王大伴,快替朕拟诏,朕要将周延儒这兽面人心的东西严加治罪!” “皇爷,老奴敢情说一句话!”跪在地上的胡可鉴向前膝行了两步道。 崇祯这才注意到胡可鉴还跪在地上,他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胡大伴,起来说话!” “多谢陛下!”胡可鉴爬起身来:“皇爷,这份口供奴才已经看过了。不管怎么说,周、温二位先生都是我大明的辅臣,事关我大明的颜面,若是把事情扯开了,周先生的性命事小,我大明的体面事大呀!” 胡可鉴的谏言就好像一盆冷水当头泼了下来,崇祯顿时冷静了下来。正如胡可鉴所说的,像周延儒这种高官,将其免官,或者迫使其致仕都没有什么,但如果要治罪处死,那就绝不是天子一份诏书就能搞定的事情,必须经过严格的程序定罪审讯,在这一个过程中,首辅大臣暗中派人刺杀次辅的丑事肯定会流传出来,成为整个大明,不,是天下的笑柄。哪怕是千百年后,史书上都会记上一笔,作为在位的天子,崇祯一个昏庸失察的罪名是绝对跑不脱的。 “胡大伴说的是,我大明丢不起这个脸!”崇祯点了点头,此时的他已经冷静了下来,可对周延儒的痛恨反倒更深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将胸中的怨毒压了下去,低声道:“这样吧,让周延儒自己请辞,招杨嗣昌回来,为兵部尚书,东阁大学士,入阁办事。这个陈贞慧一定严加定罪,他的父亲,也要治他个教子不严的罪行,还有今年取他的考官,也要治罪。” “皇爷圣明!”胡可鉴跪在地上,高声颂道。 崇祯的决定在朝堂上刮过了一轮政治旋风,在与一位宫里来的人秘密商谈后,第二天一大早首辅周延儒就在朝会上以身体不适为由,请求辞去首辅、礼部尚书、东阁大学士的职务,回乡养病。崇祯皇帝连象征性的挽留姿态都没有做,就径直允了周延儒的请求,甚至连通常去职阁老都有的留禄(即去职后依然发基本工资)待遇都没有给。而且锦衣卫立即将其押送回府,限定其次日上午就必须离京,这点时间甚至不够让周延儒收拾行装,这让朝堂上群臣惊诧莫名,交头接耳起来,几个最为机敏的联想到了最近温次辅在早朝的半路上遭到刺杀一事,顿时不敢多说了。 不过朝堂之上的诸位大人先生们的记忆力并不比金鱼强到哪儿去,前任首辅刚刚踏上回乡的漕船,他们的注意力就被吸引到另外一件事情上去了:天子下诏召回在山西督师的兵部侍郎杨嗣昌,升其为兵部尚书、东阁大学士,显然天子这么做是为了填补周延儒和温体仁的空缺。这一重大的人事变动立即在京师的茶馆酒肆里掀起了一轮新的波涛,人们纷纷谈论起这位青云直上的杨文弱杨阁老来。 柳泉居。 “这位爷!”伙计敏捷的撩起厚重的门帘,伸出手做了个邀请的姿势,用快活而又殷勤的语气向眼前的客人笑道:“外面天气冷,里边楼上做!” “嗯!”徐鹤城矜持的点了点头,身后紧跟着的护卫从腰间取出十几枚铜钱丢到那伙计的怀里。那伙计赶忙朝徐鹤城唱了个肥喏:“谢客官赏!” “罢了!”徐鹤城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装出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我向你打听一件事情,你若是答得好,我就重重赏你!” 那伙计在这柳泉居里也干了十来年了,不知道见过多少客人,早就练出了一对火眼,见徐鹤城身上那一件貂裘便是价值千金,身后那几个仆从个个体型魁梧,腰杆挺直,露出的皮肤更是黝黑发亮,多半是跑口外生意的豪商,他知道这些跑口外生意的豪商出手最是阔气不过,赶忙笑道:“多谢客官,小的若是知道一定照实说出来!” “好,我问你,这两天你在这一带可曾看到有什么陌生人出没,可有什么异样的?” “这个——”那伙计想了想,最后苦笑道:“客官,不是小人故意隐瞒,只是这几日的确未曾看到什么异样的!” 徐鹤城点了点头,脸上微微露出失望的神色,自从胡可鉴拿周延儒这个倒霉鬼了解了温体仁被刺这件事情后,徐鹤城那象征性的软禁就结束了。他在拜访完自己的几个生意伙伴,核对完去年的账目后,就开始暗中寻找起那位据说已经淹死在下水道里的徐姓犯人。虽然没有任何证据,在他的心里有一个狂热的念头,这个在背后操纵着陈贞慧,干下这件惊天大案的神秘男子不是别人,就是那个与自己反目成仇,逼的自己远走他乡的同胞兄弟徐万仞。他一定没有死,现在正隐藏在某个地方,等待着下一次机会来执行自己的计划。虽然徐鹤城还没有想清楚自己应该如何面对这个仇人兄弟,但有一点是无可置疑的——我必须找到他! 那伙计看到徐鹤城站在门口,一副神思不属的样子,挡住了自家的店门,妨碍了生意,只得大着胆子催促道:“这位客官,外边冷的很,您要不来楼上歇歇脚?” 徐鹤城被那伙计的声音惊醒了,他看了看那伙计,又看了看背后几个朝自己指指点点的客人,已经明白了自己妨碍了对方的生意:“也好,你们这儿有什么好吃的!” 那伙计听到生意来了,精神不由的一振,赶忙鼓动唇舌道:“我们柳泉居大师傅是京师数得着的,他的炖羊肉和焖鲤鱼您吃了一次绝对还想再来!” “好,那就尝尝这个吧!”徐鹤城带着几个护卫进了门,上了二楼,便感觉到这堂里十分亮堂,抬头一看原来那天井上用磨得薄薄的蚌壳铺了一层,即可以遮挡风雨,又可以让阳光照进来,省下了不少灯火钱,的确是独具匠心,不由得笑道:“这倒是个好办法,只是北地里少见!” 一旁擦桌子的店小二见徐鹤城夸赞,笑道:“客官说的是,这法式是南直隶常见的很,北方冬天雪大,每当下雪就得取下来,换上木房顶,不然就给雪压坏了。不知道老爷想吃些什么。” “你看我们几人,便只管按照分量上些吃酒下饭的酒菜来!” “是老爷!” 不一会儿,店小二便送了酒菜上来,徐鹤城顿了顿筷子,便和几个护卫一起吃了起来,这酒菜虽然没有楼下守门的活计说的那么好,也是颇为不错了。他奔走了一上午,也有些饿了,约莫吃了六七分饱才放下筷子,目光随意的向四处扫视。突然徐鹤城的目光停住留在楼下那条街的对面上,一个中年汉子正在墙上画些什么,徐鹤城的眼力甚好,隔着十余丈也能依稀看清那是一个没有画完的八卦形状,他的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下意识的猛拍了一下桌子,倒把一旁侍候着的店小二吓了一跳,小心的问道:“老爷,莫非这酒菜不合您的口味?”(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八章 兄弟 徐鹤城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他装出一副不满意的样子:“这酒太淡了,莫不是掺了水?” 那店小二一听急了,叫起撞天冤来:“老爷,这是南方上好的黄酒,便是这个味道,小店从永乐年间便开业了,决计不会干出以次充好的事情来得!” “谁喜欢喝这南方来的酸水,有烈些的酒吗?快拿上来!” 那店小二腹中暗骂这伙粗胚不识好货,嘴上却只有应承,转身就去取酒了,他刚刚转身,徐鹤城就对一个护卫道:“你带两个人下去,将那个在墙上画八卦图案的汉子给我拿住,带到这里来!” 那护卫也不多话,擦了擦嘴,点了两个同伴就下楼去了。徐鹤城扭头向窗外望去,只见那个正在墙上画画的汉子已经被自己的手下给围住了,正在说些什么。 “客官,您要的酒来了!” 徐鹤城回过头,只见方才那个店小二手中的托盘上放着一只铜壶,正谀笑着看着自己。他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丢在那托盘上:“这里闹的很,能给我找个僻静的地方吃酒吗?” “好说,好说!”那店小二的目光立即被那银锭给吸引住了,他几乎无法挪开自己的眼睛:“那边角落里有个包间,最是僻静,老爷您随我来!” “嗯!”徐鹤城站起身来,走了两步对那小二道:“我有两个手下刚刚有点事下楼去了,待会回来你便领着他们来包间里!” “客官放心,包在小人身上!” 徐鹤城进了包间,这儿与二楼的大厅隔了两条过道,果然僻静了不少。徐鹤城点了点头,对那小二道:“这地方不错,待会我们要谈些生意上的事情,若是没有叫你,你就不要进来了!” “是!”那小二应了一声,轻轻的退了出去,带上了门。片刻后那护卫便挟持着在路旁墙上画画的汉子进了包间,向徐鹤城躬身道:“老爷,人我我带来了!” 徐鹤城点了点头,那护卫便退出门外看守,那汉子看了看徐鹤城,神色惊惶:“你,你是什么人,为何抓我到这里来?” 徐鹤城微微一笑:“我对你没有恶意,只要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便放你走!” “什么问题?” “是谁让你在路边画那个图案的?” 那汉子听到徐鹤城问这个问题,脸上立即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变化,就好像安了心一般,他向徐鹤城笑了笑:“这问题可不能白答!” “哦?那你要如何才肯答?” “一千两!”那汉子伸出一根手指:“除非给我一千两松江平库银子,否则我一个字也不会说!” 听到那汉子要银子,徐鹤城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他点了点头:“你要银子好说,不过你还要带我去见他!” 那汉子见徐鹤城如此轻易的就答应了自己的要价,平日里的贪婪本性又发作起来:“这一千两是回答问题的,你若是要我待你去见他,还要一千两,少一两也不行!” “大胆!”徐鹤城身旁的护卫大怒,正要上前给这厮一点教训,却被徐鹤城给喝住了:“且慢,你要两千两银子,我可以给你,不过你必须把路带到,不然的话莫说是银子,你就连性命也难保!” 那汉子顿时被徐鹤城声音里蕴含的那种力量给吓住了,他咽了一口唾沫,艰难的点了点头。徐鹤城见状,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好,你现在可以出发了。” 半顿饭功夫后,徐鹤城一行人已经站在一个破旧的宅院门口,他有些紧张的看了看这院子,问道:“在这里?” “不错,那厮就在屋里!”那汉子紧张的点了点头,徐鹤城向护卫首领使了个眼色,随行的七八名护卫立即冲进院子,将那屋子围的水泄不通,手中寒光四溢。那汉子此时已经有些后悔掺和到这件事情里了,在市井里厮混了二十余年的他能够从徐鹤城的身上感觉到那种生杀予夺在手的上位者的气息,自己莫说银子,只怕就连性命都未必保得住,他小心的向后挪动,寻找着逃命的路线。 “急什么,银子都没有给你呢!”徐鹤城好似脑后生了一双眼睛,右手一探便搭在那汉子的肩膀上。 那汉子被徐鹤城拿住了麻筋,半边身子都瘫了,已经吓得魂飞魄散,赶忙哀求道:“银子我不要了,老爷饶命!”徐鹤城也不说话,猛地发力一推,那汉子便如同腾云驾雾一般向房门撞去,只听得咔嚓一声响,便将那房门撞开了,摔了个头破血流,随即屋内便传来一声冷喝:“外面是什么人!” 听到熟悉的声音,徐鹤城心中不由得百感交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屋内那人没有听到回答,声音陡然变得凄厉起来:“哪家的三老四少,怎么不说话!” 徐鹤城深吸了一口气,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走进屋来,笑道:“是我,你我兄弟多年未见,别来无恙呀?” 看见进来的人是徐鹤城,徐万仞的脸上先是惊惶,旋即是绝望,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原来是大哥你,什么时候你给朝廷办事了,我是说这次怎么北镇抚司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原来是你在中间捣鬼!”说到最后,他的声音里还是流露出一丝怨毒。 徐鹤城微微一笑,也没有解释,他轻击了一下手掌,同护卫呈上的皮包里取出一张特制的羊皮纸,用一支颇为奇怪的羽毛笔在上面写了几行字,又从腰间取出一枚印章盖了一下。对那个汉子招了招手:“你过来!” 那汉子已经被摔的七荤八醋,但还是不敢违逆徐鹤城的命令,他畏畏缩缩的走到徐鹤城面前,徐鹤城将那张羊皮纸递给那汉子,笑道:“做的不错,你拿这个去崇武门旁边的洪阳号,拿这个就能领两千两银子。” 那汉子捧着那羊皮纸,一时间竟然痴了,短短的半顿饭功夫,他从狂喜到绝望,又从绝望到狂喜,心情变化之剧烈,整个人站在那儿一时间呆住了。 “原来是这厮把你引来的!”徐万仞冷笑了一声:“我本想让他引来本教的教众帮我脱困,却不想引来了你!” “呵呵!”徐鹤城笑了笑:“小弟,瞧你这话说得,莫非为兄我就不是本教的教众?” “不错,不错!”徐万仞突然大笑起来:“你的确是本教的教众,可你不但是本教的教众,还曾经是本教的教主!”说到这里,他的脸色突然一冷:“你今天是来杀我的吗?” 徐鹤城笑了笑,却没有回答徐万仞的问题:“蛊惑江南四大公子,左都御史的儿子,刺杀当朝次辅。还能从北镇抚司数百番子的围捕中逃走,沿着下水道跑出数里远,逃出生天。那下水道我也仔细看过了,当真是不知道你怎么走过来的,做哥哥的也只有说个‘服’字了!” “那又如何,还不是逃不脱大哥你的法眼!”徐万仞冷笑了一声,突然撕开自己的衣襟,露出毛茸茸的胸口,拍了拍心口:“看在一奶同胞的份上,给我一个痛快吧!” 看到躺在地上的徐万仞,徐鹤城这些年来他在脑海里已经不知道有多少次设想过报仇雪恨的场景,可看到昼思夜想的仇人就躺在自己面前,手起刀落就能报仇雪恨,他一时间心里反倒有些空落落的,不知道应当如何是好起来。躺在地上的徐万仞见徐鹤城呆呆的站在那儿,一副神思不属的样子,冷笑道:“怎地,大哥你别告诉我念着兄弟之情下不了手吧?” “哼!”被徐万仞的声音惊醒,徐鹤城想起当初被小弟出卖,夺取了自己的继承权,迫使自己不得不远走他乡的往事,脸上现出一片厉色:“自从十三年前那次事情之后,我徐鹤城与你早就恩断义绝,就没有你这个兄弟!” “那你为何还不下手,莫不是还要开香堂,邀集江湖同道,在无生老母面前将我三刀六洞,千刀万剐不成?”说到这里,徐万仞的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神情。 徐鹤城听了一愣,旋即意识到对方是在嘲笑自己,原来当初他年轻时虽然把主要精力花在拳脚枪棒和结交江湖同道上,但也知道自己要继承父亲红阳宗教主的位子,因此他也花了不少心思在教中经卷上,而年纪要小些的徐万仞却根本懒得看这些东西,就连《弥勒下生经》、《大小明王出世经》这种普通教众都背的滚瓜烂熟的经卷都懒得翻看一下,整日里都与那些官宦子弟花天酒地,为此徐万仞也没少挨父亲训斥责骂,可没想到老父死后,他却依靠与官府的关系将众人视为年轻有为的兄长逐出教中,自己抢占了父亲留下的基业。若是几年前徐鹤城听到对方这般说,定然会勃然大怒,而在经历了这些事情后,他的见识和性情早已大变,不复当初的样子。 “不,那些不过是用来糊弄村妇愚夫的东西,我自然不会用在你身上!” “哦!想不到兄长这些年倒是长进了不少!” 徐鹤城没有理会徐万仞话语中的嘲讽,径直问道:“我就问你一个问题,当初你为何要做出这等事情来?” “为何要做出这等事?”徐万仞冷笑了一声:“兄长你问的好生可笑,我问你,婴儿为何生下来就知道吃奶?毒蛇为何在咬人的时候知道注入毒液?天下间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像你这样一个庸碌之辈,不过比我早生几年,那基业就应该归你,天下间岂有这等可笑的事情?” “庸碌之辈?”徐鹤城闻言一愣:“你说我是庸碌之辈?” “莫非你还不服气?”徐万仞冷笑道:“我知道你有一身好武艺,慷慨好义,大伙儿都夸你是河朔第一条好汉。可是这又有什么用?你枪棒使的再好,又能对付几个人?江湖上名声再大,振臂一呼,又有几个人会破家相从?你一身功夫就算练到天上去了,也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随便一个举人,一张同年帖子就能将你拿了去。当初我夺你的位子,你那一身好武艺有用吗?在这个世界上,权力才是最要紧的,这次如果不是你作梗,我便能利用陈贞慧那个蠢材打入复社里,那儿每年考上的进士就有三五个,举人秀才更是数不胜数,便能操纵士林清议,就算是当朝首辅也要卖我三分薄面,红阳宗历代先人有哪个能做到这一步的?若是你接了位子,能比我做得更好?” 徐万仞说完这一番话后,就紧盯着徐鹤城的脸,他深知自己与兄长仇深似海,这次落到对方手里想要活下来是难于登天,只望能够激怒对方挨个一刀来个痛快的,免得受那些零碎辛苦。只是徐鹤城却没有像他想的那样被激怒,反而笑了起来:“你说的不错,比起你来,我当初的确不过是个庸碌之辈,武艺再高也不过是个一勇之夫。来人——”说到这里,徐鹤城做了个手势:“把这厮给我绑了!” “你要干什么?”徐万仞见状反倒慌了,他向后退了两步背上接触到一个硬物,一模却是墙壁,已经无路可退了。 “当初我的确是个一勇之夫,可现在我已经不是了。我只是想让你看看,现在到底谁才更配做这个教主之位!” 大同,甸顶山。 天色将明,一头母鹿警惕的穿过一片杂木林,经过连续几个晴天后,地上的雪只剩下薄薄的一层,很多地方已经露出了黄色的草。它低下头,用蹄子刨开积雪,啃食肥美的草根,这是它渡过冬天必须的食物。这头警惕的畜生每吃几口,便抬起头来四处张望,一对耳朵更是直楞的高高的。在寒冷的冬天里,无论是食草的还是食肉的,都处于饥饿之中,无论是人还是野兽,危险无处不在。 突然,母鹿抬起头来,它警惕的向西面望去,它那双灵敏的耳朵捕捉到了某些信号,随即它转过身,迈动那四条矫健的长腿,向杂木林中跳去,熟悉的那儿让它觉得更加安全。(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九章 围猎 当母鹿距离杂木林还有二三十丈的时候,林中传来一阵急促的号角声,受惊的母鹿掉过头,向东面逃去,随即从树林中冲出一队骑手,他们一边吹着号角,一边高声吆喝着,将前面的猎物向远处驱赶。 “如何,这围猎的感觉不错吧!”刘成笑嘻嘻向一旁的杨嗣昌问道,两人的位置正处于一个山谷的入口,在两三里外千余骑正组成数只无形的大手,扫过草甸和疏林,将其中的野兽驱赶出来,这些惊惶的野兽被号角声和骨哨声吓得发了疯,发力狂奔。 杨嗣昌没有立即做出回答,他的目光扫过四周。在他们的身后是一顶奢华的帐篷:丝绸制成的表面,黄金铸造的尖顶,用三层鹿皮制成的表面十分轻软,还等抵御最猛烈的寒风,据说这是刘成从土谢图汗那儿夺来的战利品。在四周则是较小的皮帐篷和树枝搭成的棚屋。在金帐的外面是几处篝火,篝火周围站着一些蒙古人,他们都反穿着羊皮、狐狸皮、狼皮或者熊皮制成的外衣。有些人站着,倚靠着他们的长矛和鸟铳,有些人在整理着绳网,还有些人在火旁烤着角弓,好让其软些好上弦。在后面的杂木林里,一队身披铁甲,手持十二尺长矛的骑兵正有秩序的出来,排成两排横列,他们锋利的矛尖在火光下闪着寒光。 “刘镇台,你打一次猎怎么这么大的架势,倒像是在打仗一般!” “是吗?”刘成笑了笑:“其实这打仗与打猎也没太大区别,无非是打猎射的是野兽,打仗射的是人!” “是吗?本官倒没见过会拉弓放铳的鹿和狼!” “铳也好,弓也罢,若是不在该在的位置,又有何用!”刘成笑了笑,他注意到今天的杨嗣昌神情有些恍惚,倒像是有什么心事一般,不过他没有开口询问,他如果自己没有猜错的话,杨嗣昌应该很快就要主动开口了。 一阵急促的鸟铳声打断了两人的思绪,杨嗣昌将自己的目光向枪声来处望去,只见在骑队的躯干下,兽群们冲向一片树林,隐藏在树林后的铳手们打了一排铳,顿时倒了一地,惊惶的兽群偏转了方向,在骑队的驱赶下朝他们这边逃来。 “轮到我们了!”刘成笑嘻嘻的做了个邀请的手势,杨嗣昌没有说话,在一旁曹文诏的帮助下上了马,刘成跳上战马,向谷口跑去。为了便于使用弓箭和鸟铳射杀猎物,在谷地的两侧都张着网,网后面则是拿着长矛和火把的士兵,他们的任务是把野兽驱赶到猎人那里去,假如有陷入网里的猎物,则用长矛将其刺死。 刘成与杨嗣昌的位置是在谷口的一个小土丘上,这个位置的视野是最好的。郝摇旗徒步站在刘成身旁,拄着一面长盾,腰间挂着几柄短斧,在他的身后还站着四五个亲兵,他们都带着上好铅子的鸟铳,随时准备递给刘成。刘成在马上,正向远处望去,而杨嗣昌在一旁,依旧神情恍惚,想着自己的心事。 这时从远处传来一阵号角声,这是远处的哨兵发出的,意味着兽群距离近了,随即便沉寂了下来,人们甚至可以听到北风吹过积雪的那种轻轻的嗖嗖声。小丘下面的蒙古人们望着积雪的谷口空地,那儿只有北风轻轻掠过,他们整理着手中的武器,想着哪一种动物会最先出现。每一个人都在期待着丰富的猎物,因为他们知道济农大人最喜爱的便是武艺高强的勇士,能射杀猛兽的勇士,都会得到丰厚的赏赐。 最先出现的是几只野狼,这些狡猾的野兽立即就发现了前面的猎人,它们掉头想要寻找另外一条出路。随后出现的是十几头野猪,它们排成一条黑色的长线,在雪地里奔跑着,远远的看过去就好像一群家猪。由于视力很差的缘故,这些畜生每跑一段就停下来静静的听一会儿,又转过身停一会儿,最后朝猎网跑去,它们很快就嗅到了人的气息,步伐变得愈来愈额小心;最后响起了箭矢和鸟铳的声音,雪地里便染上了第一滩血迹。 受惊的猪群发出了恐怖的尖叫声,散开来了,就好像被雷击中了一样,有几头野猪冲进了猎网里,被后面的长矛刺穿,而更多的则朝谷口这边冲过来。刘成举起手中的鸟铳,瞄准了最前面的那头,随即扣动了扳机,枪口喷射出火光和白烟,那头野猪就好像被一只无形的重拳猛击了一下,扑倒在地。 “大人,请!”马旁的亲兵赶忙从刘成手中接过发射完毕的鸟铳,又递了一支装好子药的鸟铳给刘成。刘成并没有继续射击,而是将那支鸟铳递给旁边的杨嗣昌,笑道:“督师大人,您也来试试!” “那你呢?”杨嗣昌有些犹豫的接过鸟铳,他对这种武器倒是不陌生——在此之前他已经试用过好几次刘成军中常用的火器了。只是作为一个文官的矜持让他不太习惯手中的这个冰冷坚硬的物体。 “好久没有射箭了,末将想要试试弓术!”刘成从马鞍旁的弓袋里取出角弓,又从胡禄里取出一支箭矢,拉满弓对准了小丘下面的一头野猪。杨嗣昌没有说话,对准了后面的一头黑狼,扣动了扳机,待到白烟散去,他看到那头野狼还在活蹦乱跳,看来是打偏了。 刘成也放松了弓弦,他的射术比杨嗣昌要好得多,这一箭射中了野猪的左肋,吃痛的野猪向土丘上冲过来,几个亲兵刚想举起长矛将其刺杀,却听到一声大吼“着”,那野猪脑袋上便挨了一斧,一声惨叫扑地就倒,却是郝摇旗的手段。 这时被骑队驱赶的大队兽群到了,杨嗣昌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情景,一群狍子和野鹿混合在一起,在空地里奔跑着,吓得到处乱窜,徒劳的寻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刘成兴奋的打了个唿哨,不断用弓箭和鸟铳射击着,当一头鹿或者狼被他射中,竖起前脚,在雪地里乱踢着倒下时候,刘成就兴奋的叫了起来,他前面几个蒙古亲兵也射着箭,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 小丘上唯一没有陷入这场狂欢中的只有杨嗣昌,他坐在马背上,用一种陌生的眼光看着刘成,仿佛是第一次认识对方一样。 “曹将军!”杨嗣昌的声音压得很低:“你有没有觉得刘镇台与大明的其他将军有些不一样?” “不一样?”曹文诏也射中了两头猎物,玩的正开心,这位年轻将领对于武器的使用颇有天赋,他还是在来的路上向郝摇旗讨教了如何使用鸟铳,只打了四五次就熟练的好像一个老手一样。此时被上司突然发问,一时间不由得愣住了:“这个,末将觉得还好吧!” 这时众人的注意力被一头大熊吸引了过去,这头肩膀和背都是灰色的熊不知道怎么从附近的林子里跑了出来。刘成向其射了一箭,却只射中了它的肩膀,发怒的熊发出恐怖的叫声,朝小丘这边冲过来,郝摇旗拿起盾牌,正准备上前拦住熊。斜刺里便冲出一人,举起专门刺野猪的重矛迎了上去,那头野兽竖起前腿,发出恐怖的吼声,可是那人以惊人的熟练和勇气将那头熊从口到后脑刺了个对穿,使得后面拿着长斧准备补刀的人发现根本用不着了。面对着如此的胆略和技巧,亲兵们发出一阵惊呼声,刘成更是用力拍着自己的大腿,笑道:“好,好,好一个勇士,快过来,我有重赏!” 那个刚刚杀死熊的汉子在亲兵的引领下走过来,杨嗣昌注意到他头上的发辫和魁梧的身材,显然这是一个女真人,他皱了皱眉头:“刘镇台,这是一个东虏!” “不错,前些日子被俘虏的,好像是叫什么结实,对是叫阿克敦!”能够想起部下的名字,刘成兴奋的笑了起来:“阿克敦,你是叫这个名字吧!” “不错,这正是小人的名字!”阿克敦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他没有想到统帅数万人的大将竟然能记住只见过一两次的部下的名字,这让他不禁有些受宠若惊了。 “方才你干的不错,好胆色,好身手!” “不敢!”阿克敦磕了个头,依照在八旗时的习惯用结结巴巴的汉话答道:“其实这也没什么,奴才是个索伦,自小便是在老林子里长大的,熊、野猪、就连老虎也是打过的!” “好,好!”刘成笑道:“说吧,你想要什么?” 阿克敦有些惶恐的看了看四周,刚刚摆脱俘虏身份的他决定还是低调些好:“奴才只望能为大人杀敌!” “为我杀敌?这个要求倒是简单!”刘成看了看左右,大声笑了起来,随即他从腰间解下佩刀,丢给阿克敦:“既然你想要为我杀敌,那这柄钢刀就拿去吧!” “多谢大人!”阿克敦意外的看着手中的佩刀,感激的又磕了两个头,他自然知道这代表的含义:“奴才一定为大人开路铺桥,斩杀敌人!” 围猎已经结束,谷口的空地上铺满了各种野兽的尸体,猎人们剥下皮,将它们身上肉最好的一部分割下来准备今天的早饭,多余的则用烟熏烤后做成干肉,猎犬们兴奋的围拢在四周,等待着骨头和内脏。刘成与杨嗣昌回到了帐篷里,几块鹿脯被架在铁钎上,油脂落在炭火上,发出吱吱的声响,厨子小心的在鹿脯上撒上香料,整个帐篷里充满了迷人的香气。 “督师大人,每次我打完猎或者骑完马后,胃口就特别的好!”刘成喝了一口马****,看上去他的兴致很高:“说不定我上辈子是个蒙古人!” “也许吧!”杨嗣昌的杯子里只有清水,与绝大多数南方人一样,他并不喜欢这种发酵的乳制品饮料,他皱着眉头看了看刘成:“不过你现在看上去就很像是个蒙古人了!” “是吗?”刘成笑了笑:“这有什么法子呢?我麾下的骑兵几乎全是蒙古人,没有他们,我就像人没了腿一样。就和骑马一样,你想要当一个好骑手,就要知道马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最好让它们觉得你也是一匹马。我既然想要指挥蒙古人,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也觉得我和他们一样,也是一个蒙古人,人总是亲近喜欢熟悉的东西!” “可你这样也有些过了吧?” “督师大人!”刘成脸上露出讥讽的笑容:“我是个武人,比不得朝堂上坐而论道的士大夫,我们打败了是要死人的,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赵武灵王胡服骑射,谁又能说他违背先王礼教?” 刘成这番话好像一盆冷水泼在杨嗣昌头顶上,犹如醍醐灌顶,他抬起头对刘成道:“刘镇台,我有点事情想和你私下说说!” 刘成使了个眼色,帐篷里的人都退了出去,只剩下他与杨嗣昌两人。杨嗣昌低咳了一声:“我昨天接到一封京师的信,周延儒被免职,温体仁受伤,圣上要招我回京,做兵部尚书、东阁大学士。” “哦?那倒是个意外之喜!”刘成嘴上说的意外,脸上却没有半点意外的样子,淡淡的没有什么表情。 “这倒也说不上什么喜事!”杨嗣昌叹了口气,他起身在帐篷里来回踱步:“说实话,这几个月我在山西虽然忙得不可开交,整日里风餐露宿的,但比起京师里反而畅快了不少,现在听说要回去做这个兵部尚书、大学士,反倒有些惴惴不安起来。” “宁为鸡首不为牛后?”刘成笑道,杨嗣昌的这种感受他倒是能够理解,他在山西做督师是封疆大吏,说一不二,而回京师做阁臣却是众矢之的,也不知道要考虑多少,应付多少,其间的滋味也只有自己知晓,反正换了刘成自己肯定是敬谢不敏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章 军事订货 “呵呵!”杨嗣昌的脸上露出了自嘲的笑容:“不过方才听刘镇台这番话,我反倒豁然开朗了。你为了大明连蒙古鞑子都肯扮,这个阁臣又有什么做不得的?国家到了今日这种地步,还在考虑个人的一点荣辱得失,我真是枉读了这些年的圣贤书了!” “督师大人!不——,应该说是首揆(明代对首辅的尊称)!”不经意间,刘成又拍了杨嗣昌一记马屁:“圣上这么急着招您回去,可见期望极深呀!” “嗯!”杨嗣昌点了点头:“刘镇台,你上次说的事情我已经记在心里了,你这边也要抓紧,一旦朝堂上通过,练兵的事情就要劳烦你了,对了,我上次问你要练多少兵,你说不急,还没有准备好,我这两天就要回京师了,你总该给我透个底了吧!” “也好!”刘成笑了笑:“依照我的计划,假如要进攻东虏,在宣大方向一共需要十六个全训步队营,骑兵我打算主要用蒙古义从,此外还要一个专门的攻城炮队,一个工程兵营,就这么多了。” “十六个步队营,你只要这么多?”杨嗣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明末一个营的数量虽然没有一个确定的数字,但通常在三千到一千之间,也就是说至多也不过四万八千人而已,炮队和工程兵营的人数更少,加起来撑死不过五万五千人而已,即便一人一年二十两算,也不过一百一十万两银子,比起关宁军一年三四百万两银的消耗,不过是少许而已。 “其实只要十二个营的步队就够了,因为我手下已经有四个营了!不过这十二个营必须是全训单位,而且甲仗军器训练和我原来那四营一样,所以我要求他们的武器盔甲都必须从我的兵工厂购买,也就是说元阳号!” “从你的兵工厂购买?这怎么可能,朝廷那边绝对是通不过的,又不是三百五百,这可是几万人的甲仗呀,朝廷怎么可能同意?” “那我就没有办法了!”刘成摊了摊手:“既然如此,那您就另请高明吧!” 杨嗣昌的眼睛里闪过了愤怒的火星,旋即又熄灭了:“刘镇台,你就这么缺钱吗?据我所知,你手下有盐、茶、马的买卖,哪一样不是挣大钱的,这次打赢了东虏,朝廷定然是要给你封侯的,荣华富贵什么没有,又何必那么在乎这点银子?” “是的,我很缺钱!不过不是为了什么荣华富贵,而是为了养这些兵,你也知道朝廷给我们宁夏镇一年才多少银子,哪里够养这么多兵?难道这是为我自己养的?”说到这里,刘成冷笑了一声:“再说我这也不仅仅为了钱,兵部出来的甲仗兵器是什么德行难道大人您还不知道?盔甲一捅就破、弓箭筋角都是朽烂的、刀枪都生了锈、火器一放就炸。我手下将士用的甲仗你也都是看到了,放着好东西不用,用兵部的岂不是傻子?” 刘成这番激烈的反驳让杨嗣昌顿时哑巴了,他素来以知兵而闻名,自然知道刘成所说的并非虚言,明末兵部产出的武器质量已经烂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地步,就连自己的官员都承认这是让“将士赤手以博贼”,究其原因倒也简单,无非是官员从材料和工匠身上压榨成本,以获取私利。但要想改变却是千难万难,因为整个体系已经积重难返,除非能够将其整个连根拔起,然后再换一批与前任完全没有联系的新人来重新开始,而这显然不是杨嗣昌一个人能够做到的。他想了一会儿,用商量的口气说道:“刘镇台,我可以让人严加督促,应该你这一批的质量会好一些,你也可以把要募集军队的数量增加一些,比如二十五个,三十个营,也都可以!” “不行!”刘成摇了摇头:“大人,事情不是像您想的这么简单,单个士兵的战斗力差些,那就数量上多一些来弥补。可是军队越多,组织和指挥的难度也就越大,你让我指挥十来个营,四五万人我还勉强可以,二十五个营,三十个营,就是七八万人了,我要指挥调配起来就太难了。而且人越多,补给的难度也就越大,从这边出口外没有大的河流,粮秣都要依靠牲口人力,多一个战兵就要三四个人,好几头大牲畜伺候他,不用和东虏见仗,我自己就垮了,军队里一个人就要顶一个人的用处,不能有一个吃闲饭的,这个数字是我精心算过的,实际上我还希望更少些,毕竟对付东虏,关宁军才是正军,我这边不过是偏师罢了!” “可,可是本朝没有这样的先例呀!” “大人,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你可是当朝首揆,天子最为信任的大臣呀!”刘成的声音不大,但语气却重的很:“其实我倒有一个办法,只是不知道行不行的通!” “什么法子?” “反对的人应该是说这些军国之器,不能由民间商家私自打制。那您可以搞个官督商办来,从兵部派两个员外郎来我的工厂里,作为监督,这样不就行了?” “这倒是个办法!”杨嗣昌眼前一亮:“官督商办,好,好!刘镇台你总是能给我意外之喜!”他笑了笑,脸上突然露出怀疑的神色:“只是这么多甲仗军器,就凭你的厂,来的及吗?” “应该没有问题!这边事情了了我就回一趟朝邑,准备这些事情,就等大人您的消息!“ “嗯!” 谈完了最要紧的事情,杨嗣昌的心情变得舒畅了不少。刘成将外间的仆人叫进来,给两人送上烤好的鹿肉,杨嗣昌吃了一口,果然鲜美异常:“对了,刘镇台你还没有和我提过进讨东虏的方略呢!” “哦,双管齐下,消耗战略吧!” “怎么说?”杨嗣昌听了两个新鲜的名词,好奇的问道。 “双管齐下就是即战又和,我们这次不是抓了岳托吗?这正好是一个议和的好机会,无论皇太极心里怎么想,只要我们亮出了这个筹码,他就必须和我们谈,否则他们内部就要出问题。” “嗯,不错!”杨嗣昌笑道:“我听说这岳托在东虏中地位颇高,其父还是老奴的次子,就算是皇太极也不能完全无视,那另外一手呢?” “那就是我的事情了!你们谈你们的,我这边就抓紧对付依附东虏的漠南蒙古各部,一手打,一手拉,剪其羽翼,若是皇太极指责我们,朝廷就假装斥责就是,反正最要紧争取时间把这些蒙古部落收复过来!” “好!”杨嗣昌听到这里,不由得连声赞叹刘成的战略眼光。击败后金的这次西征后,刘成实际上已经完全控制了传统上属于右翼三万户的地盘,他本人又有济农的官职,代年幼的大汗统领以河套地区为中心的右翼三万户名正言顺,而原本属于左翼三万户的诸多部落,除了随林丹汗西征的察哈尔万户之外,大部分都已经依附于后金政权,成为其附庸和盟友。刘成攻克和林格尔生擒岳托之后,双方势力范围的分界线大概是归化城、下水海一线。对于明清双方来说,下一步争夺的核心就是以辽河河套地区为中心的左翼三万户故地了。如果刘成能够将左翼三万户罗致到麾下,不但自己的实力将得到增长,更重要的是后金将由一个横跨数千里的、由诸多蒙古、生女真、熟女真、辽东汉人和朝鲜组成的大帝国,沦为一个局促于辽东之地的小割据政权,。后金不但无法联合蒙古诸部绕过辽西走廊,随意选择明九边防线上任何一个弱点加以攻击,进入华北平原进行掠夺,反而会重新落入数面受敌的窘境。这等于是让努尔哈赤、皇太极两代人数十年赢得的无数次胜利成果全部化为乌有。考虑到敌对双方在人力物力资源上的巨大差距,处于被动挨打地位的后金政权完蛋不过是时间的问题。无疑皇太极也清楚这点,他也一定会拿出最大的力量来与刘成争夺蒙古左翼。但由于后金“诸王合议”政治体制,只要明王朝以岳托为筹码提出和议要求,无论皇太极是否相信明王朝的诚意,他都至少要表现出愿意和议的态度来,否则就会触发后金高层内部的矛盾。而正在举行的明金和议本身无疑会动摇现在还站在后金一方的左翼三万户作战意志,毕竟谁又知道后金会不会出卖自己的利益来和明达成妥协呢?在这些部落里就有一部分人会觉得与其让后金出卖,不如暗地里与明达成协议,给部落留一条退路,这无疑对刘成经略左翼三万户非常有利。 “这不过是一个构想罢了,若想实现,首先大人您就必须与天子达成一致,控制住朝堂,否则这一切都不过是空话!” “是呀,我大明朝堂之上朋党相争,只论亲疏,不论是非,已经是好多年的事情了。”杨嗣昌叹了口气,他心里清楚刘成话里指的什么,刘成这个策略要能够成功必须有两个先决条件:1、朝廷要公开与后金议和,而这必然会引起谏官和清流的猛烈攻击,俗话说千夫所指,无疾而死,何况这还不是一般人,而是明末统治阶级的内部成员;2、在朝廷公开议和的情况下,刘成却不停止向左翼三万户用兵,朝廷在公开斥责的情况下,却不能真正妨碍他的军事行动。要知道在明中后期的政治生活里,武将的地位是很低的,刘成这么做很容易被认为是抗命不遵,骄横跋扈,很可能会陷入天下皆曰可杀的局面,而天子和执政的大臣必须有足够的意志力坚持下去。杨嗣昌对自己倒是有信心,可对崇祯就没啥信心了,他可没忘记自己父亲是怎么死的。 正当杨嗣昌想着自己的心事,格桑从外间冲了进来,神情兴奋的向刘成磕了个头,双手呈上一封信道:“恭喜大人,贺喜大人!” 刘成见状一愣,接过书信拆开一看,双手顿时一阵颤抖,险些将信纸落到地上,他揉了揉眼睛,好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样,又将信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方才用颤抖的声音问道:“格桑,送信的人在哪儿?” “就在外面!” “快让他进来!” “是,大人!” 一旁的杨嗣昌看到刘成这幅样子,不由得好奇的问道:“刘镇台,这信里都写了些什么?” “呵呵!”刘成傻笑了两声:“大人,是敏敏来的,我当爸爸了,是双胞胎,都是男孩!” 杨嗣昌听了一愣,旋即才反应过来,赶忙笑道:“原来如此,当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呀!刘镇台你家生麒麟子,我大明也御边有人矣!” “多谢大人!”刘成此时已经笑的合不拢嘴,此时格桑已经带了那送信人进来,却是仆固合艾的一个侄孙,刘成询问了些母子的情况,便赏了二十两银子,让其下去用酒饭。此时刘成的心情才渐渐平缓下来,对格桑沉声道:“传令下去,全军上下今天晚上都赏酒肉,这个月领双俸!” “是,大人!”格桑应了一声,快步退了出去。刘成看着部下的背影在帐门消失,方才对杨嗣昌笑道:“大人,我打算明天就回朝邑,请见谅!” “是要去看看孩子吗?这有什么!”杨嗣昌笑了笑:“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亦是大丈夫,这也是人之常情!也罢,我也告辞了,估计过两天圣上让我回京的诏书也就到了,我也要准备一下!” 刘成赶忙站起身来,想要送杨嗣昌出营,却不想情急之下,竟然将几案上的杯盘带倒,摔了一地。杨嗣昌见状笑道:“刘镇台,我看你现在心神不定,今日你就不必太过拘礼了。你要的事情我回京师就会禀明圣上,你这边也要抓紧,莫要让我犯下欺君之罪!”(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一章 归心 “也好!”初为人父的刘成有些心神不定,向杨嗣昌深深做了一揖:“我今日举止失措,还请大人见谅,我会朝邑之后,就扩建工厂。格桑!”刘成对传令回来的格桑沉声道:“你替我护送督师大人回城,不得有误!” “是,大人!”格桑赶忙走到帐篷口,掀起门帘请杨嗣昌出帐。 兴许是在与刘成的商议格外顺利的缘故,在回大同城的路上,杨嗣昌的心情觉得格外的畅快,他用力抽了两下坐骑,解开大衣的前襟,让寒冷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冲进他的口中,整个人仿佛就要飘起来了。 “督师大人,大人,您慢些!慢些!”一旁的曹文诏一边叫喊着,一边追了上来:“大人,这段路不平,您还是慢些好!” “是吗,好吧!”杨嗣昌有点不情愿的提了下缰绳,已经跑发了性子的战马不快的嘶鸣了一声,不得不放慢了脚步,他这批坐骑是崇祯特别下旨从御马监里挑出来给他,自然是一等一的好马。只是杨嗣昌身为督师之尊,平日里多半是坐轿,极少有骑马的机会,即便是骑马,也不过是慢行,像这样纵情奔驰还是第一次,自然兴奋得很。 “大人!”曹文诏好奇的看了看杨嗣昌:“您今天兴致不错呀,您每次和刘镇台商议,心情就特别好!” “是吗?”杨嗣昌哑然失笑起来,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当他遇到各种各样无法解决的难题,觉得前途暗淡,找不到出路的时候,他总是下意识的想到了刘成。有时候他不由得感谢父亲,虽然已经离开了人世,但还留下了一个有能力的部下来辅佐自己。虽然刘成有这样那样的问题,行事也有些跋扈,但大明积重难返,如果诸事都循规蹈矩,那就什么事情都做不成了。不管怎么说,他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大明的中兴呀! 这时,在道路的右边突然传来几声铳响,曹文诏赶忙拔出腰刀,将杨嗣昌挡在身后,负责护送的格桑赶忙派出探骑去察看,片刻后格桑来到杨嗣昌面前,恭声道:“督师大人,请不必担心,前面有一队我们的骑兵,他们有几个人喝醉了酒,方才的铳声是他们朝天放的空枪!” “是刘镇台的人?” “正是,再往前面走半里路,过了前面那个山坳就看到了!”格桑指着前面不远处的一个山坳笑道。杨嗣昌点了点头,一行人便沿着官道往前行去,约莫走了半里多路,便听到前面传来一阵蒙古歌谣声。杨嗣昌过了山坳,便看到路边不远处散落着十余个蒙古包,两百多人正围成一圈,当中三五个汉子正载歌载舞,外圈的人则齐声应喝,一幅其乐融融的样子。杨嗣昌侧耳听了听,却发现那歌词并非汉语,听不太懂,便向一旁的格桑问道:“那些人唱的什么?” “回督师大人话!”格桑恭声答道:“他们唱的译成汉文便是如下’我是草原的雄鹰,我的翅膀扇风云,朝飞斡难河,夜宿喀林城,飞了三个月,飞不出大汗的手心’! “嗯!”杨嗣昌点了点头:“言辞质朴,却也别有韵味,看来这胡人亦有忠君之心,与我大明百姓无异呀!” “大人说的是!”曹文诏笑道:“想必这歌谣中的大汗便是成吉思汗铁木真吧?” “将军说的不错!”格桑点了点头,三人驻足在一旁听了一会,杨嗣昌正准备拔马离开,却看到一个最为雄健的汉子跳到一个大石上,高声歌唱,声音一下子压过了其他人,杨嗣昌虽然听不懂唱的什么,但能听出与先前唱的截然不同,便问道:“那厮现在唱的什么?” 格桑侧耳听了听:‘狼群降生了头狼;马群有了领头的骏马,白色马鬃的苏鲁锭也后继有人,蒙古人有了新的首领,没有什么能挡住他们的马蹄!” 杨嗣昌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他一声不吭的打马便走,格桑还以为自己哪里不小心犯了这汉人大官的忌讳,只得招呼了一声,领着部下赶了上去,却也不敢靠的太近,免得惹恼了杨嗣昌。众人行了一段路,杨嗣昌突然低声问道:“曹将军,你方才也都听到了,你怎么看?” “这个——”面对杨嗣昌的问题,曹文诏犹豫了起来,他自然明白杨嗣昌为何突然心情大坏,只是他却不愿意掺和到这件事情里,因为他很清楚刘成与寻常的武将不同,杨嗣昌个人的仕途,甚至大明的安危都已经离不开他了。因此不管刘成的行事有多少可议之处,只要一天东虏未灭,朝廷和杨嗣昌都必须当做没看见,自己如果掺和进去,很容易落得个里外不是人。 “有什么话你就直说,言者无罪!”杨嗣昌见曹文诏期期艾艾的样子,低声催促道。曹文诏权衡了一下利弊,低声道:“督师大人其实我觉得这算不得什么,那些蒙古人几杯马奶酒入肚,有什么话说不出口?再说刘大人要用他们打仗,自然就要先得其心,方才他又赏赐了酒肉,加了一个月的军饷,这也没什么奇怪的。” “是吗?曹将军,若是你生了孩子,你部下的将士也会这样吗?” “这个——”虽然是冬天,曹文诏的额头上已经满是汗水,说不出话来。良久之后,杨嗣昌叹了口气道:“想必是不会的,便是我家里,会这么替我高兴的也只有少数几个家生奴才,哎!” “大人,刘镇台他对朝廷忠心耿耿,绝非——” “好了!”杨嗣昌打断了曹文诏的话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他如果想要谋反,又怎么会把自己的好兵甲拿出来装备朝廷的新军呢?也肯定不会这么卖力气对付东虏的,白白损耗自己的实力。只是我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有些不对呀!” 看着杨嗣昌脸上的愁容,曹文诏低下头,不敢说话。 朝邑。 “来,笑笑,笑笑!”刘成笨拙的抱着婴儿,伸出手指在孩子的眼前晃动着,引得刚刚满月的孩子眼睛好奇的转动着,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父亲,嘴巴好奇的张合着,吐出泡沫,这更让初为人父的刘成兴奋起来,他吐出舌头,挤眉弄眼,想要讨孩子高兴。但小家伙很快就厌倦了这个陌生的男人,他打了个哈切,伸长脖子寻找母亲和奶娘的身影,当他没有看到时,便裂开嘴哭了起来。 “哎呀,敏敏,你快看看,这孩子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哭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了!”刘成慌张的将孩子抱到坐在床上的妻子身旁,敏敏赶忙接过孩子,轻轻的摇晃了两下,口中哼着不知名的曲子。回到母亲熟悉的怀抱,婴儿停止了哭喊,闭上眼睛睡了起来。敏敏有些尴尬的向刘成笑了笑:“阿成,孩子还小,有些认生,过些日子熟悉些就好了!” “嗯!”刘成点了点头,看着奶娘将那个孩子抱到帘幕后面的摇篮去睡觉,他的孪生兄弟已经在那边睡着了,直到视线被帘幕阻挡,他才回过头来,看到敏敏脸上带了几分嘲讽的笑容,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不好意思,我这是第一次见到咱们的孩子!” “哎!像你这么爱惜孩子的男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敏敏叹了口气,脸上却满是欢喜:“女人家的产房你也进来,也不嫌不干净!” “哪个男人不是从女人肚子里出来的?那时候怎么不嫌干净了?”刘成冷笑了一声,对敏敏柔声道:“我这次出征,家中的事情都由你担待,辛苦你了!” “哪有!”敏敏摇了摇头:“我们蒙古女人又不像你们汉家小姐那么娇贵,你又没有兄弟叔伯,我做妻子的自然要多操些心!” “嗯!”刘成点了点头,作为一个穿越者,刘成有一个致命的弱点——没有宗族。在太平时节也还罢了,在这等乱世里带兵打仗还是亲族信得过,比如曹操手下独立领军的基本不是姓曹的就是夏侯;努尔哈赤带兵的也多半是兄弟子侄,像日本武士阶层的家族,干脆根据身份分派职务:嫡长子做大将,年长经验丰富的叔叔做留守、下面的弟弟做前锋。幸好妻子敏敏不是那种娇柔的大小姐,不然一旦刘成出征,家中的事务还真不知道交给谁来管。 “那豪格关押在哪儿?旁人都不知道吧?” “就在隔壁的院子的地下室里!”敏敏向屋后指了指:“看守的都是从我宫帐里抽出来的人,连汉话都不会说,由仆固阿公亲自看守。” “是他,嗯,那就没有问题了!”刘成笑着点了点头,他看了看左右无人,压低声音道:“对了,敏敏,我有件事情想和你商量一下!” 敏敏看到刘成这幅模样,心知有要紧的事情,下意识的坐直了身体:“什么事情?” “你现在身子骨弱,躺下听我说便是了!”刘成赶忙将敏敏扶着躺下。敏敏脸色微红,低声道:“我哪有你想的那么弱!” “呵呵!”刘成笑了笑,轻轻的拍了拍敏敏的手背,低声道:“我打算把察哈尔和土默特两部重新划分。” “把这察哈尔与土默特两部重新划分?” “没错,敏敏,你不觉得这两部还是太大了吗?” “夫君您说的是,的确是大了些!”敏敏会意的笑了笑,刘成击败林丹汗,杀死卜失兔汗之后,将所俘获的部众划分为察哈尔与土默特两部,为了削弱其原有贵族对部民的控制,他还将大部分头人、台吉作为林丹汗正妻和长子的随员一起送到北京去了,同时将林丹汗的其余几个老婆分给自己一些立下战功的蒙古部下,以陪嫁的形式让他们分到了一部分部众,又以为自己的养子建立翰鲁朵为理由从各部抽调了一部分精锐,建立了直属于自己的宫帐军。经过这番掺沙子捅刀子的小动作,刘成总算是能够将这块战利品吃下肚子了,在北征土谢图部和击退后金军西征这两次战役中,这些蒙古骑兵都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但随着刘成的不断胜利,一个新的问题又出现了——新建立的察哈尔与土默特两部太强大了。 在草原上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则:胜利者可以拥有最肥沃的草场、水源、盐池,而战败者要么成为胜利者的奴隶,要么就只有赶着自己的牲畜去远方去碰运气。这也是那些蒙古人那么拥戴刘成的原因——刘成不但给他们带来了丰富战利品,还消灭了周围潜在的威胁——河套地区是塞外最好的牧场了。但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些胜利的最大受益者并非刘成,而是他麾下的那些新贵族——刘成自己没有直属的宫帐,大部分夺来和投奔的部众都给手下吃下去了,河套地区的屯垦事业还没来得及开张,大片空着的肥美牧场将会吸引来众多的零散牧民和小部落。不难想象,如果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察哈尔和土默特两部将成为两个超级万户——每部都将超过十万户,而刘成手中可以直接指挥的只有义子布哈拉大汗加上妻子敏敏的翰鲁朵,他这个济农未免当得有些名不副实了。 作为一个深谋远虑的人,刘成自然不会等到那些部落发展到尾大不掉的时候再来动手——那时候就晚了。因此他打算乘着问题还没有暴露出来,就先解决了——清理户口,划分牧场,并建立直属于自己的宫帐军,强干弱枝。当然理由也是现成的——朝廷要进攻后金,大汗要收回左翼故地,那自然要清点兵源,划分部众了。以刘成的实力和威望,自然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跳出来反对。 “那你打算怎么划分?”敏敏问道:“如果可以的话,可以优待些仆固家吗?老公这次在击败豪格的事情上着实做了不少事情!”(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二章 黑牢 “我心里有数!”刘成点了点头:“我打算采用册封札萨克的法子!” “札萨克?”敏敏重复了一句,她自然知道札萨克在蒙古语中是军法之意,只是刘成这里显然用的不是这个词的本意,她不由得问道:“为何起这个名字?” “敏敏!”刘成笑了笑:“你们蒙古人与我大明汉地不同,地广人稀,人民以畜牧为生,逐水草而居。如果想要如像汉地那样设置流官治理肯定是不行的。因此我打算将下辖的这些部众,按照地域划分为若干个札萨克,给予其统领指挥各部的权力,统领部众为我作战!” “那夫君打算以何人为札萨克呢?” “我打算从各部王公贵族中挑选!” “嗯,取之与之,这倒是个好办法!“敏敏笑道。蒙古各部是以血缘为纽带连接起来的集团,因此能够担任各部首领的必须来自各部贵族阶层的人,这种千百年来的习俗十分顽固,外部力量很难加以改变。因此先前刘成给予亲信部下部众的时候要么是让他们与林丹汗的妻妾结婚,要么是干脆将零散部众重新糅合组建新的部落。但这种法子可一不可二,毕竟现在对于察哈尔人和土默特人刘成已经是统治者,而非征服者,自然不能无所顾忌的行事。而刘成刚刚提出的札萨克制度实际上是在传统的部落上建立一个完全听命于自己的新体制,将权力从原来的部落首领手中夺过来,交在札萨克手里。虽然他无法像大明皇帝那样随意任命流官,但他完全可以在众多蒙古贵族王公中挑选信任的人担任札萨克,为了保住自己的职位,那些担任札萨克的蒙古贵族王公们自然不得不听命于刘成,而且在札萨克中他还能派出监察官员,于先前那种原始的统治方式自然是天壤之别。 “这不过是一个初步的想法,具体的计划我打算让切桑喇嘛、仆固合艾他们仔细考虑下,夏天前就定下来!” “嗯!”说到这里,敏敏的脸上露出了困倦之色,毕竟是刚刚生产不久,她的体力受到了很大的影响,刘成赶忙站起身来:“你累了吧,那就先休息一会儿吧,晚饭的时候我再来看你!” “也好!”敏敏打了个哈切:“我确实是有点累了,对了,阿成,你看看什么时候把这件的事情派人告诉阿爹吧!” “阿爹?”刘成听了一愣,旋即才反应过来敏敏说的是巴图尔汗,他下意识的答道:“这件事情你还没派人告诉他?” 看到妻子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刘成有些奇怪,与自己有了孩子难道不是喜讯吗?为何不立刻派人告知巴图尔汗,让他分享喜悦呢?莫非自己不在的时候出了什么事情?刘成心里有些糊涂,不过他从妻子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希冀的光,他笑了笑:“既然如此,我马上让人统治岳父大人吧,你先好好休息吧!”他替敏敏压了压被角,转身出了屋子。 “大人!” 刘成刚出了屋子,便看到切桑喇嘛,显然对方是专门在这儿等着自己。久别重逢,刘成露出了亲切的笑容:“上师,我们有好几个月没见了吧?” “是呀!”切桑叹了口气:“这个世道,这次见面下次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呵呵!”听到切桑的回答,刘成笑了起来:“上师请原谅,我不应该把大部分军队带到漠北,而将你置身于危险之中,我保证这种情况不会有下次了。” “我可不相信您的承诺,大人!“切桑笑了笑:“您连妻子还有肚子里没出生的孩子都不在乎,又怎么会在乎我这样一个喇嘛的安危呢?” 刘成被切桑装出来的可怜像引得笑了起来:“算了吧,切桑,据我所知生擒豪格之前你就去搬救兵了,即便敏敏打输了,你也不会有任何危险!” 被刘成揭穿了谎话的切桑毫不在意的笑了笑:“那也是敏吉让我先走的,依照我当时的建议,别吉和我一起先前往边墙之内,剩下的部众由仆固合艾统领。” “嗯!”刘成点了点头。一旁的切桑看刘成有心事的样子,便低声问道:“大人,别吉有什么事情吗?” “没有,她一切都好!”刘成摇了摇头,稍一犹豫便将方才的事情讲了一遍,最后疑惑的说:“这么简单的事情为何还要问我!” “大人,别吉这是在提醒你快些立嫡子呀!”切桑听完了刘成的讲述,笑着解释了起来。原来依照当时的风俗,一般来说蒙古孩子出生都不会立即通知亲属,因为当时的医疗条件很差,就算是王公贵族,刚刚生下来的孩子也未必就能活下来,通常是在过了头三个月,孩子的身体状况已经稳定下来,才会起名字,通知亲朋好友。但敏敏与刘成的情况又与旁人不同,因为两人的婚姻从某种意义上讲是政治联盟的产物,也就是说两人的婚姻状况,尤其是能否产下健康的子嗣,是会影响到刘成集团——准格尔联盟的稳固的。尤其是敏敏是刘成唯一的妻子,如果生下来的孩子成为刘成的事业的继承人,那就意味着未来中原皇帝的身上很可能带有准格尔人的血脉,这对于这一同盟的稳固无疑是有决定性意义的。 “原来是这么回事,我倒是没有想这么多!”刘成笑了笑:“想不到敏敏这个女中豪杰竟然也会对我使心机。” “大人您这话可就错了!”切桑的神色严肃起来:“别吉是女中豪杰不假,可她现在是一个母亲了,一个母亲为了自己的孩子是什么事情都肯做的,何况不过使点心机?” “你说得对,上师!”刘成点了点头,口中也感觉到一点苦涩:“待会你就派人给巴图尔带信,通知孩子的事情!” “是,大人!”切桑点了点头,正准备退下,却听到刘成的声音:“上师,你要是没有事的话,就先陪我去一趟隔壁院子吧,我想见见那个豪格!” “不!”切桑抬起头看了看天色:“大人,我觉得应该晚一点再去见他比较好。” “晚一点?” “是的,大人!比如说晚饭以后!”切桑神秘的笑了笑:“还有,大人可以吩咐仆固阿公一声,让他今晚就不要给犯人送晚餐了!” 即使在地下室里,豪格也能觉察出外面的气氛不寻常。 他被外面的声音吵醒,蹑手蹑脚的爬到牢门前,但门板太厚了,什么都听不清,只能依稀听到是对话的声音。已经过了晚饭的时候了,可是那个褐色头发,蓝眼睛的大个子没有送来晚饭,这让豪格有些惶恐。地牢里的日子总是千篇一律,一天两顿饭,如果早上是粥和胡饼,那晚上就是粟米饭和咸菜炖肉干;如果早上是粟米饭和咸菜炖肉干,那晚上就是粥和胡饼;豪格听人说过:在牢房里任何一种改变都是不祥之兆。或许我今日死期已至,或许在牢房外的院子里,那个褐头发、蓝眼睛的大个子正在磨着斧头。 豪格忘不了自己被押进这个黑牢时最后的情景,一个高鼻深目,蓝眼褐发的汉子手提砍刀,将自己推搡着押进牢房,最后面那个头顶半秃的蒙古老汉用口音浓重的女真话对自己说:“等到济农大人回来,就把你这个向女人拉弓的家伙砍掉脑袋和双手,把你的脑袋涂上漆,做成大人的尿壶!”每天夜里豪格在入睡前都想着这句话,每天早上他都被这句话吓醒。他想要从那个看守口中挖出点什么信息,可是这个褐发蛮子不懂女真话、汉话、蒙古话。每当豪格对他说话的时候,他都转过头,用那双蓝眼睛冷冷的盯着豪格。有一次送饭的时候,豪格从人缝中看到了院子里的那柄斧头,他从没有见过更大、更锋利的斧头,他几乎可以肯定这柄斧头就是给自己准备的。 我绝不会求饶!豪格暗中发誓,他会像一个爱新觉罗家族的成员一样死去,唯一的愿望是先砍下脑袋然后再砍双手,他希望那个济农大人不会拒绝自己的这个要求。 隔着厚厚的门板,传进来的声音很微弱,豪格甚至无法确认外面有几个人。他站起身来,在牢房里踱步起来,这件牢房很大,足以容纳床、桌子、椅子、一只便桶,炭火盆,为了确保他不被烟熏到,还有一个铁皮制成的烟筒,地面甚至还铺有一层砖,豪格怀疑这个地下室以前是用来给地位较高的仆人居住的。虽然床又小又旧,上面还发了霉,火盆也比不上火炕暖和,但作为一个囚犯,豪格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抱怨的了。 甚至食物也比豪格想象的要好,他很清楚牢饭是有由稀的可以映出人脸的粥、臭饭或者别的让人作呕的东西组成的,量也绝对不足以充饥,而豪格在这里得到的食物是新鲜和足量的,甚至每天还有肉或者鱼。除去食物以外,豪格还能得到木炭、干净的更换衣服,甚至还有油灯。但再舒适的牢房也是牢房,厚实的夯土隔绝了一切声音,门是用蒙了铁皮的橡木制成,他在这里与死人在坟墓了没有什么区别。豪格有时候想,等到那位刘总兵回来时,自己就会被那柄硕大的斧头砍掉脑袋和双手,脑袋涂上漆做成尿壶,而双手则被钉在城门上。也许是今天,也许是明天,那个蓝眼睛、褐色头发的蛮子就会打开大门,只不过带来的不再是食物。 豪格的肚子咕咕直叫,晚餐的时间肯定早就过了,而食物还没送来,这些该死的蛮子,难道要让自己饿着肚子上路吗?死不是最难受的,等死才是。在豪格短暂的一生里他曾经多次面对死亡,但那时好歹自己身后是父汗的大旗,身边有戈什哈,可以说话,可以相互激励,分享勇气和荣誉。而在这里,黑牢之中,除了那个蓝眼褐发的蛮子,就只有他豪格一人。 最后豪格决定设法为自己留下点什么,比如写一封信。这对他可是一种陌生的体验,经过皇太极的严格教育,豪格会写也会读,但他喜欢战马、弓弦、矛杆和刀柄更甚于笔杆和书本,可是他本以为一个将死之人会有很多话要说,可刚刚开了个头就发现实在是写不出什么。 正当豪格在案前啃着笔杆和手指甲的时候,忽然听到门外传来钥匙插进门锁的声音。片刻后,脑门摇摇晃晃的打开了。 进门的不是狱卒,这人身材颇高,以至于进地下室的时候还必须微微弯腰,他的脸庞轮廓分明,颔下留着短须,腰间挂着一柄短刀,身着锦袍,肩膀上用扣着红色的披风。“你就是豪格吗?”他开口道:“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我就是刘成!” “是的,我就是豪格!”豪格疑惑的看着眼前的陌生人,对方的言辞让他有些迷惑,对一个即将被砍掉脑袋和双手的人来说也太过于礼貌了,实在很奇怪。 “很好!”刘成笑着回头对门外道:“上师,你弄点吃的进来,我们可以便吃便聊,这样要好些!” 豪格讶异的看了看刘成,桌子上摆放着一大壶酒,还有一大盘牛肉和一大盘胡饼,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刘成自己拿起一张饼,又往里面夹了两块肉,咬了一口,做了个请的手势:“来,别客气,自己动手!” 豪格犹豫的拿起了一块饼,夹了一块肉吃了一口,饼和肉的味道很好,但他心中的疑惑反而更大了。这个位高权重的刘总兵跑到牢房里总不会是为了和自己吃晚饭的吧。 正当豪格想心事的时候,刘成已经吃了四五块饼下肚,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将食物冲下肚子,他轻轻的拍了拍自己的肚子:“我已经吃饱了,大贝勒,如果你也吃饱了的话,我们就可以谈正事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三章 摊牌 实际上豪格还远没吃饱,但此时也没有胃口了,他点了点头,站在刘成身后的随便将桌子上的盘碟拿走,只留下两只酒杯和酒壶,刘成给对方倒了一杯酒,问道:“大贝勒,你想回去吗?” “当然,你愿意放我走!”豪格下意识的答道,旋即为自己的荒唐感到脸红:“当然我父汗会为我支付赎金,或者你们要交换俘虏也可以!” “不,大贝勒!”刘成笑了起来:“我又不是绑票的土匪,我不要钱,也不要人,只要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可以放你走。” “什么条件?” “令尊放弃对蒙古左翼三万户的控制,释放人质,放弃博格达彻辰汗的称号!“ “这不可能!”豪格笑了起来:“我父汗又不只有我一个儿子,你杀了我吧,他绝不会接受你的条件的!” “是的,令尊的确不止你一个儿子,但我问你一个问题,你最大的一个弟弟今年多大了?” “你问这个干什么,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大贝勒,你不愿意说是吗?好,我就替你说!”刘成站起身来,以背诵课文的语气道:“爱新觉罗?叶布舒,生于天启七年,算起来今年已经满八岁了!大贝勒,我说的没错吧?” 豪格没有说话,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刘成,目光中满是警惕之意。刘成看了看豪格,笑道:“今天这屋子里就你、我还有切桑上师三人,切桑上师是个有德高僧,不会把这里的话乱传,我也就实话实说了。大贝勒,令尊是万历二十年生人,算下来今年也有四十四岁了,已经是不惑之年了。若是在家中惜福养生,想来活到个六七十岁问题也不大,可偏生令尊乃是一国之首,军国大事皆操于一人之手,食少而事繁,岂能长久?若是这次令尊不答应,你自然是回不去了,要等到叶布舒能够压制住那群如狼似虎的叔伯兄弟,怎么也要二十四五吧?至少还要有十七年,在这十七年里若是有个万一,那令尊这番辛苦岂不是都白白为他人做了嫁衣?” “这就不劳大人操心了!”豪格冷笑了一声:“天命汗一生征战,也能活到六十七岁,我们爱新觉罗生于山林之中,可不像诸葛孔明那般体弱!”当时满洲人对于《三国演义》可谓是熟读于心,豪格听到“食少而事繁,岂能长久”这段话立刻就知道是用了诸葛孔明的典故。 “大贝勒,恐怕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吧?据我所知,这叶布舒的生母为颜扎氏,不过是个庶出;其后的爱新觉罗?硕塞,其母也不过是个侧妃。我记得令尊与多尔衮、多铎、阿齐格三人有杀父之仇,俗话说子以母贵,以这两位的母族,在令尊死后能够抵挡的住多尔衮三兄弟吗?” “刘大人,您对我的家事倒是清楚的很!”豪格心中安惊,脸上却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我父汗手中有两黄旗,又有岳托父子的两红旗,就算如你说的那样,多尔衮那三位叔叔想做什么,我父汗与岳托父子联合起来,也足以稳住局面!” “是吗?可要是岳托已经不在了呢?” “不在了?这怎么可能?你又在诓骗我!”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岳托也不过是个**凡胎,这又有什么不可能的呢?”刘成笑道:“令尊破边饱掠之后,留下岳托和孔有德守和林格尔城,结果被我领兵攻陷,孔有德战死,岳托被俘,正在我大明的手中” “什么,岳托被俘了!”刘成抛出的这张底牌一下子让豪格阵脚大乱,他虽然没有其父那样的政治天才,但对于当时后金高层的政治格局还是知道一二的,自从努尔哈赤死后,后金高层在短时间内出现了群龙无首的局面,虽然皇太极凭借其政治天才,先联合其余三大贝勒迫使努尔哈赤的大妃阿巴亥自杀,又逐个将其余三大贝勒的权力剥夺,赶出权力核心,建立了一人独裁的统治。但后金毕竟建国日短,还没有形成像中原王朝那样的直接效忠于君主的文官体制,兵民合一的八旗体制决定了亲贵们都拥有独立的军事力量,因此皇太极与真正的皇帝还是有相当的距离,不得不采用相互制衡的策略控制其他八旗勋贵。但不管皇太极的手段有多么巧妙,一下子失去岳托、豪格两个重要的棋子,原有的政治平衡已经岌岌可危了。 “你在撒谎!岳托乃是我父汗麾下大将,怎么会让他留下来孤军守城?” “呵呵!”刘成笑了笑:“我哪里知道令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你若是不信,我便安排他与你见一面就是了,那时自然真相大白!”说到这里,刘成站起身来,向豪格拱了拱手:“我还要在朝邑待上十来天,大贝勒您可以在这里慢慢想,哪天想明白了我们再商量不迟!”说罢便转身出去了。 看着大门在自己面前重新合上,屋内重新陷入黑暗之中,豪格不禁流出泪来。虽然他方才口里不相信,但内心深处却有一种直觉——这个明国将军没有撒谎,岳托的确已经在他手中,甚至父亲这么做的用意豪格也能猜出一二分来——失去自己后将岳托暂时赶出权力中心,好有时间来重新建立新的权力平衡。在他的心中从来没有这样强烈渴望回到父亲身边。 “父汗!”豪格突然扑倒在床上,痛哭起来。 “大人,那鞑子好像是在哭!”狱卒低声禀告道。 “知道了!”刘成从腰间取出几枚银币丢给那狱卒:“做得好,你要认真监视此人,有什么特殊情况立即上报!” “是,大人!” “大人,看来您的法子奏效了!”切桑笑道。 “应该再过个三五天就有结果了!”刘成笑了笑:“朝廷要拿岳托为筹码去和皇太极谈,我就拿豪格来和皇太极谈,谈不谈的成不要紧,能够把水搅浑就好,只要咱们自己的根基打牢了,好处最后自然有我们的一份!” “大人说的是!您数万强兵再手,无论是谁走了上风,都离不开您!“”切桑笑道。 “呵呵!”刘成听到切桑的回答,突然大笑起来。切桑喇嘛讶异的看着他,片刻后刘成的笑声平息了下来:“上师,莫非你以为我说的根基是我那数万兵?” “难道不是?” 刘成没有回答,他走到后院,那儿有一座假山,山顶有一座小凉亭,算是这宅邸的最高处了。刘成径直登上凉亭,向东面望去,便是河边大片的工厂区。银白色的月光洒在那些灰黑色的厂房上,给其涂上了一层闪亮的银边。一阵夜风吹过,带来了机器的轰鸣声和煤炭燃烧特有焦臭味。刘成闭上了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如果是在穿越前这一切自己是避之唯恐不及,而在十七世纪的现在却是这么让人迷醉,虽然现在还不过是一株小小的幼芽,但他相信这诛幼苗终究会成长为一棵参天大树,将整个世界覆盖,唯一有疑问的是,自己是否能亲眼看到这变为现实。想到这里,刘成突然叹了口气。一旁的切桑不解的问道:“大人为何叹气?” “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呀!” 锻锤落下,火星四溅,烧红的铁块就好像面团一样,依照刘宗敏的意愿改变着形状,很快就呈现出是一个刀胚,他熟练的将打好的零件放入一旁盛满油脂和尿水混合而成的淬火液中,水桶顿时传出一阵嗤嗤的声响。 “你们看,就是这样!”示范完毕的刘宗敏用铁钳将淬火完毕的零件夹了出来,对在两旁学徒们大声道:“打一个刀胚出来一共要十七下,你们把工序都记熟了,剩下的就是手上的功夫了,熟能生巧,下料的时候不光要动手,还要动脑子,要用心,才能做个好铁匠!” 学徒们看着刘宗敏拿出的零件,刚刚经过淬火的铁件表面呈现出暗蓝色,一个学徒小心的敲打了两下刀胚,发出清脆的声响,他咋舌道:“是好钢料呀!这么快!” “这水力锻锤太快了!”其他的学徒们纷纷点头,锻造车间在刘成的工业体系里是仅次于炼钢厂的核心部门,能够进来的学徒都是精挑细选过的,多半是在铁匠铺里做过几天伙计的。他们都知道要打出一柄好刀不但需要好的钢料和精湛的手艺,而且所要耗费的精力和时间更是惊人,像刘宗敏刚刚打出来的刀胚,就算是再好的铁匠也要花个大半天时间。这一现象用现代金相学的原理解释就是未经锻打的铁料其内部存在大量裂纹、未熔合、内凹、气孔、夹渣,这些缺陷极大的降低了铁器的机械性能,为了提高铁器的机械性能,传统铁匠不得不通过反复的折叠锻打,将铁料当中的残渣去除,去除铁料内部的裂纹、内凹、气孔等缺陷,同时将铁料内部较大的结晶体变成较小的晶体,使其结构更加紧密,机械性能更高。而人力毕竟无法和无穷无尽的水利机械相比,而且手上力道的大小也不可能像水力锻锤那样恒定,打多少下,力道多大,完全要凭借铁匠手上的感觉,这是无法通过师傅的传授得来的。 “你们听好了,这水力锻锤虽然厉害,但毕竟没长着眼睛,砸在人身上就是血肉横飞!”刘宗敏大声道:“进了车间,都把耳朵竖高点,老老实实的听工头的号令,别喝了几口猫尿就到处乱钻。还有你们的头发都给我好好的盘起来,扣上帽子,不然要是披散开来给转臂、齿轮啥的缠住了,就是一条性命!要不你们就学我——”说到这里,刘宗敏拍了拍自己闪亮的脑门:“清清爽爽的,厂房里面干起活来满头是汗,留长头发也不方便!” “刘头儿,敢情进工厂干活还要当和尚呀!”人群中响起一个促狭的声音,立即引起了一片哄笑声。 “哪个混球胡咧咧,出来吃俺老刘一拳!”刘宗敏闻言大怒,众人只是低头笑,却没人敢站出来。他在学徒们面前走了几圈,骂道:“你们这些不识好歹的东西,还当和尚,一天三顿饭,两顿干一顿稀,天天都有豆腐菜,每七天还打一次牙祭见见荤腥,晚上躺在床板上,有铺的盖的,从头到脚都有,脑袋上还有一层瓦片,干活也不用风里来雨里去的,到了月底还有现钱到手。天底下有这等寺庙,俺老刘咋就没见过?要不你们带带路,让俺也开开眼?” 听了刘宗敏这番话,众人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自从“三武灭佛”之后,出家为僧就不是一般人能够选择的出路了。国家通过出卖度牒来控制僧侣的数量,以避免其侵占国家的税源。而且寺院里也绝非真正的方外之地,僧侣内部依然存在着森严的等级,有锦衣玉食的高级僧侣,也有食不果腹,如牛马一般的底层僧侣。当初朱元璋在皇觉寺中出家为僧,欲求一饱也难,即使工厂工人的生活,也不是一般僧侣能够比拟的。 一个三十出头的汉子苦笑道:“刘头儿,这厂子里的吃穿用度是不错,东家也心好,住的地方连取暖的火炭都是现成的。可就是日子过得太紧了,每天在厂子里雷打不动六个时辰,从厂子里出来骨头架子都要散了,回家往床上一躺,连根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就大过年的休息了几天。还是自家铁匠铺子里好,哪天不想干了,把门一关,抱着媳妇睡他个痛快!”他的话在工人们中引起了共鸣,人们纷纷点头赞同道:“是呀,就是拉磨的驴子也有喘口气的机会,俺们整天就是吃饭、干活、睡觉,连日媳妇的劲头都没有了!” “还日媳妇!瞧你个驴样!”刘宗敏骂道:“我知道你们来这厂子前都是半个手艺人,手头上都有那么两下子,也都琢磨着等年景好点,攒点钱回老家去一边种地一边打铁,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过太平日子,我猜的没错吧?”众人听出刘宗敏的口气虽然粗鲁,但却没有恶意,纷纷憨笑起来:“瞧您说的,俺们总不能丢下祖坟不管吧,家里还有亲人呢!”(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四章 新式犁 “呸!你们这是在做梦!”刘宗敏吐了口唾沫:“我送你们一句话,开弓没有回头箭,都给我老老实实在这儿学手艺,在这朝邑安家立户,落地生根,你们都回不去了!” 众人一听就慌神了,那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大声问道:“您这是啥话?我们咋回不去了?不是进厂的时候都讲的清清楚楚,咱们就是卖力气干活,一不卖身,二不当朝廷的匠户,可不能说话不算数呀!” “瞧你们这群满脑袋高粱花子的!”刘宗敏脸上露出鄙夷不屑的神色:“谁说要你们卖身,逼你们当朝廷的匠户呢?你们要走都可以走,可到头来你们没处去,最后还是得乖乖的回来!” 那中年汉子听出刘宗敏话里有话,赶忙赔笑道:“刘头儿,俺们见识少,要不您给我们提点提点!” 刘宗敏笑了笑:“你少来这些虚的,我不稀罕!这么说吧,你们觉得我老刘手上的活计如何?” “刘头您手上的活计自然是一等一的!俺走南闯北也有些年头了,没见过一个铁匠有您这手艺的!”那中年汉子翘起来大拇指,他这句话倒是真心实意。 “那你说要是我在这朝邑开家铁匠铺子,能有饭吃吗?” “这个——”那中年汉子顿时哑然,刘宗敏的言下之意已经很明白了,以他的手艺在朝邑开铁匠铺子尚且没有饭吃,何况你们?你们手艺再好,能盖得过去我刘宗敏? “那我们就不在朝邑开,最多离得远些就是了,惹不起还躲不起了!”一个年轻人答道。 “好,就算你们都回家去,这柄刀铁料也就三分银子,工费一分银子,其他杂七杂八的加起来也就五分银子,拿出去卖赚个对半也就是一钱银子,运费再加一倍,也就两钱银子。你们谁开铁匠铺能把一把佩刀的成本做到两钱银子以下,我老刘就跟他姓!” “那,那我就不打铁了,回去种田就是了,这总不要紧了吧!”那年轻人赌气道。 “种田?”刘宗敏冷笑了一声:“也罢,你老子我今天就再让你们开开眼,等到看完了以后看看你们还要回去种田不?”说罢,他转身向外走去,那些学徒相互看了看,跟了上去。 一行人出了厂房,穿过两重院落,来到一个小别院里,刘宗敏从腰间取出钥匙,开了锁推门进了院子,走到一个棚子旁,揭开上面的茅席,指着下面的对象冷笑道:“来,都过来看看!” 众人围拢了上来,只见那茅席下面的是一个奇怪的铁架子,铁架子的一端有两个平行的轮子,另一端的底部则是四片平行的铁片,在轮子的上方有像是用于牲畜牵引用的铁栓,铁架上旁还有一些稀奇古怪的铁件,应该是这装置的配件。众人看了半响,还是如坠五里雾中一般,不明所以。最后那个三十多的汉子犹疑的问道:“刘头儿,这莫不是一辆大车?” “呵呵!”刘宗敏笑了起来:“罢了,也差的不多了,告诉你们,这是一个犁!” “犁?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犁呀!” “你自然是没见过,因为这是我刘宗敏刚刚造出来的!”刘宗敏得意的笑道:“你莫要瞧不起,这一个抵得上你们几十个,上百个!”他见众人的脸上露出不信的样子,便大声解释起来,原来刘宗敏上次和托马斯试着制造三磅炮的炮架之后,大受启发。他听说刘成击败林丹汗后,已经控制了河套地区大片的肥沃土地,却因为缺乏人力开垦而被迫荒芜着,便想造出一种节约人力,可以迅速开垦大片土地的耕具来。他本来就很熟悉农事,自己又善于锻造和机械,工厂里又有充足的设备和材料,加之上次得到刘成的赏赐后在工厂里的地位大大提高,实际上已经是机械厂的总工程师了,有充足的闲暇时间。一来二去竟然真的让他做成了。相比起当时普遍使用的木架包铁犁,刘宗敏制造的这种铧式犁不但效率更高,而且翻土更深,还有了原始版的覆茬器,这样在土垡被犁体耕起前,先将靠未耕地一侧上层部分的土壤耕起并翻入犁沟内,随后由犁体耕翻的土垡将其覆盖,从而可使表层杂草大部分埋在下面,不但可以减少杂草,而且还能在其**后可以成为肥料,让土壤变得更加肥沃。 听完了刘宗敏的讲解,众人不由得啧啧称奇,他们都是干过农活的,自然知道这可以大大的省力,纷纷称赞刘宗敏的一双巧手。唯有那中年汉子却是若有所思,片刻后他突然向刘宗敏问道:“刘头儿,您这犁价钱不便宜吧?” “我只是干活的,具体会卖多少钱我也不知道!”刘宗敏笑道,他就好像一个炫耀心爱玩具的孩童:“不过你不觉得这犁很好用吗?你看,这里还可以调节犁刀的深度,这样土层薄的田地也能用了!” 那中年汉子却没有被刘宗敏的炫耀所吸引,继续追问下去:“那要拉动这么大的家伙,恐怕两头牛不够吧?” “牛?牛太慢了,我打算用马来牵引这个的,大概四匹马就够了,这样一天下来就能够犁六十到歧十亩地。一家就算有两三百亩地,花个三四天也就犁完了,不会误了农时!” “四匹马?两三百亩地?”众人被刘宗敏的话给惊呆了,明末北方的普通小农,通常家中也就有个二三十亩地,一两头大牲畜而已,而刘宗敏光着一个犁就要配四匹马,且不论这两三百亩地,光是这四匹马就能把在场的所有人给压下去了。 “呵呵!”那中年汉子突然冷笑了起来:“看来刘头儿打出来的不是犁,是犁祖宗、犁神仙。俺家三代人全把自个儿卖了,也没法侍候的起这宝贝!” “你是叫拔都吧?”刘宗敏的注意力被那中年汉子吸引了过去:“你说的没错,这犁本就不是给一般小农准备的,我说这些是想告诉你们,就算是种地,你们也种不过别人的,有了这犁,最多三年时间,河套就会变成塞上江南,从河上顺流而下的不再只是毛皮、羊毛、铁料和煤炭,还有谷子、棉花,还有麦子,大家都会有饭吃,有衣穿的!” 拔都问道:“河套那儿这么好,为何不把那儿的地分给大家,让我们自耕自食呢,朝廷也能收些粮赋养军呀?” “分给你们?”刘宗敏奇怪的看了看对方:“就算把地分给你们,你们又哪来的种子、耕牛、农具呢?还不是要官府出钱接济?就算你们开垦了地,一家一户能耕种的也就五十亩而已,种出来的粮食多半还是吃到自己肚子里了,又有多少余粮缴纳?这等小户一家一家收起来耗费太多。而用得起这犁具的一家一户就能开垦三四百亩,若是多几个雇工还能开垦的更多,剩下来的粮食可就多了。你是不知道,这朝邑每年要多花多少钱买粮食养活你们,如果河套那边起来了,有多余的粮食运下来,朝邑这边可以省下多少银子呀!” “这个——!”拔都被刘宗敏这一番话弄得有点糊涂了,他犹豫了一下,问道:“刘头儿,我咋觉得您说的有点不对呢?即便按你说的,那些大户人家每家每户开垦的地多,打的粮食多,可他的粮食是他的,又不是官府的,难道官府还能把他打下来的粮食都收了去?如何能省朝邑这里的银子?” “这你就不明白了吧!”刘宗敏笑道:“同样是种田,那等大户人家种田和你们种田可不一样了,为啥大户人家能一个人顶你们十个人用?还不是有好的工具,牲口多?这些可都是要银子买的?他们哪里来的银子,还不是得用粮食换?我们朝邑的作坊用这些工具和他们换粮食,他们有了好的工具,可以种更多的田地,我们也能换到更便宜的粮食,这样岂不是两边都得了益处?” “可是人家工具和牲口花的银钱总有还完的一天,完了以后就不用出卖粮食换银钱了呀?” “这个——“刘宗敏被拔都给问住了,他摸了摸脑袋,苦笑道:”这俺就不清楚了,反正上头总有他的法子,能够让有越来越多的粮食从河上运下来!” “刘师傅,刘师傅,您咋跑这儿来了!”正当刘宗敏与那伙学徒说的起劲的时候,一个短衣褐衫的汉子飞跑了过来,一边跑还一边喊:“您不记得下午总兵大人要来,各场坊的头目都要在总号那儿集合吗?” “哎呦!我咋把这事给忘了!”刘宗敏猛拍了一下脑门:“大人还没到吧?” “我来的时候已经听说大人已经出门了,大伙儿都在总号门外迎接,就缺您了,索总办和汤老爷让我来找您呢!” “好,好!”刘宗敏正准备抬步,可一看身上的打扮,扭头便往回走,那汉子赶忙一把扯住,急道:“都这节骨眼上了,您还去哪儿呀?” “我这不是回去换身衣服吗!”刘宗敏抖了抖满是污迹的前襟,苦笑道:“你看我这一身打扮,见大人不合适吧?” 正当此时,总号方向传来一阵鼓乐声,那短衫汉子一把扯了刘宗敏便跑,一边跑还一边喊道:“来不及啦,刘师傅,您就快跟我来吧,啥打扮也总比人没到好吧?” 刘宗敏听到鼓乐声,知道是刘成已经到了,也顾不得身上衣着不合礼数了,带着有旧伤的腿脚,一瘸一拐的往总号那边跑去,速度倒也不慢。等他到了的时候,刘成已经到了,正被索罗孟和汤慕尧带着十几个当地的大商人士绅围在当中,已经混到造船厂厂长的刘祖德穿着一身长衫,一副浑身不自在的样子,站在一边,也不敢挤进去凑热闹。他正好看到侄儿这身打扮跑过来,赶忙抢上前去一把扯住刘宗敏低声骂道:“宗敏,你怎么这身打扮?” “禀告叔父,这不是来不及换衣服了吗?我刚刚在厂里教一群学徒手艺,忘了镇台大人来的时间了!” “这你也能忘?哪天不能教学徒手艺,非要这个节骨眼上?宗敏呀宗敏,你忘了自己现在是啥身份了吗?以为还是过去那个小铁匠吗?一点尊卑礼数都不讲!哎,我要给你活活气死了!”刘祖德气不打一处来,他看了看左右没人注意这边,将身上的长衫脱了下来,塞到刘宗敏手上:“穿上,动作快点,别让旁人看见!” 刘宗敏一愣,问道:“那叔父您啦?” “我里面这身好歹不像你这幅破衣烂衫的样子!”刘祖德冷哼了一声:“再说这长衫穿在身上,浑身都不自在,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搁,还不如给你穿上!” 听了刘祖德这番话,刘宗敏不由得忍俊不禁,赶忙偏过头去,免得让叔父看见。他三下两下将长衫披上,将里面脏兮兮的短衫遮住,才松了口气。正好看见刘成走出人群,向围着自己的商人士绅们拱手做了个团揖,高声道:“列位的盛情本镇台领了,刘某今日还有公事在身,过两日会在本官宅邸举办一次堂会,还请诸位赏脸前来!” 众人赶忙纷纷躬身还礼,表示镇台大人的面子我们一定要给,两天后一定会到。刘成点了点头,对索罗孟道:“索总办,你便替我送一下诸位老爷吧!” “是,镇台大人!”索罗孟躬身领命,然后笑容可掬的引领着众人离开。看着这些人离去的背影,刘成这才松了口气:“这般场面上的客套当真是累死人!” 凭借自己超凡手艺和管理才能,刘宗敏已经成为锻造厂第二号人物,而名义上第一号人物汤慕尧还有冶炼厂的一大摊子事情要管,实际上锻造厂已经是刘宗敏说了算了。凭借这一职位,他能够在长桌的末端有了一个位置,正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刘成。(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五章 计委 这位传言即将封侯的宁夏镇总兵还身兼朝邑数十家作坊的后台老板,他所经营的生意之多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刘宗敏知道在工人中间传播着这样一个流言——总号那个占地十余亩的后院地下都是挖空的,里面堆满了“没奈何”(南宋大将张俊贪婪刻薄,家中白银堆积如山,为了防止被人偷走,张俊便让人将其熔铸成五十公斤一个的大银球,起名为“没奈何”,意思是小偷无法将其偷走,全都拿它没有办法)。作为一个高级管理人员,刘宗敏知道的比工人要多得多,他倒是觉得这流言虽然有些夸张,但距离真实倒也不远。而这位即将爬到大明武人顶峰的大富豪就坐在距离自己不到十步远的地方,即便坐着,依旧显得身躯高大,双腿修长、肩膀宽厚、小腹平坦,小臂裸露出的部分肌肉结实,显然手臂的主人习惯于舞刀弯弓。与习惯于留须的明代人不同,刘成将他嘴唇和下巴的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两颊的鬓须,与耳旁的头发连在了一起,一双眼睛明亮而又有神,仿佛能看到你的心底。 “时间很紧迫,我们现在就开始吧!”刘成的目光扫过在场的人:“摇旗,你让人把住院门,除了索总办,谁也不许进来!” 郝摇旗无声的点了点头,走出屋外,刘宗敏能够听到门外传来有力的口令和武器和甲叶碰撞的声音,这仿佛在提醒桌旁的每一个人坐在他们面前这个人的身份,刘宗敏下意识的垂下眼睛,避开刘成扫视的目光,只要对方的视线一刻落在自己的身上,他就觉得浑身上下不自在。 “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十分重要,关系到洪阳号、朝邑、大明、我和你们当中每一个人的命运!我希望你们仔细听,认真听,然后牢牢的记在心里,一个字也不许泄露出去,为了我、为了洪阳号为了大明、也为了你们自己!”刘成的声音并不大,但里面带着一种奇异的特质,就好像坐在发出声音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铜锣,带有一种慑人的力量,直透人的骨髓。说到这里,他稍微停顿了一下,来确认自己方才那番话的是否达到了效果,当他看到每个人的眼睛里都流露出紧张和兴奋的光,不由得满意的点了点头。 “很好,就是要这样,想必凯撒渡过卢比孔河的时候,与我此时的感受差不多吧!”刘成心中暗忖,他站起身来,绕着长桌来回踱步起来,这样他可以看清每一个人的后脑勺,而对方却只能背对着自己,这给他一种“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感觉。 “你们很快就可以从塘报里知道:杨督师已经受召回京,升为兵部尚书、东阁大学士,由于首辅周延儒称病致仕,次辅温体仁受伤无法理政,杨大人便是新的朝廷首辅了!”刘成首先抛出了一颗炸弹,满意的从部下们的脸上看到了惊诧的神色,然后才继续说了下去:“在临别之前,杨督师与本镇台商议过,他升任首辅之后要让吕伯奇继任总督宣、大、山西军务兼理粮饷,而我转任大同总兵总理宣大二镇的练兵事宜,在宣大二镇练步队十六营,其甲仗器械衣服被装不由兵部发给,而是由朝廷出钱向我洪阳号购买!” 刘成这席话无异于在热油锅里倒了一勺凉水,屋内顿时喧哗起来,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不敢相信的神色。当然如果这句话不是出自刘成的口中,恐怕就有人当面笑出声来了。刘宗敏冷静的观察着屋内的每一个人,从过往的经验,他知道刘成方才没有撒谎,这位大人更喜欢用真话来骗人。 “汤慕尧,你是冶炼厂和铸造厂的头,你说说你的看法吧!”刘成低咳了两声,打断了众人的喧哗,向坐在自己右手边第二个位置的汤慕尧问道。这个已经有点发胖的年轻人脸上露出苦笑:“大人,不知道您什么时候要这十六个营的甲仗器械?” “这么大的事情,杨大人回到朝里怎么也好花半年的事情把前后关节都打通了,现在是一月份,就从七月份开始吧!” “七月份!”汤慕尧的脸色好看了些,他笑了笑:“那敢问大人一句,供货的速度要多快呢?” “一开始每个月半个营,半年后提快到每个月一个营!” “什么?”汤慕尧的脸色一下子又有变绿的倾向:“大人,以现在我们的产量,就算把其他的供货全部推掉,一个营的甲仗武器被装也至少得干三个月,而且巴图尔汗和和硕特汗那边也催的很紧,哈萨克人与布哈拉汗国建立了联盟,和硕特固始汗也派兵支援哲蚌寺和色拉寺,与藏巴汗开战了,两家都派了人在朝邑,就等在厂房外面,他们的货款都付清了,货一齐就要运走。” “那是你的事情,人手不够就招人,厂房设备不够就扩建添加!不是还有六个月的时间吗?“刘成的眼睛闪着无情的光:“反正六个月后,甲仗火器、弹药服装,一样也不能少!” “是,大人!”汤慕尧的额头上渗出了汗珠,他咬了咬牙,大着胆子说:“可是招人的话,要更多的平价粮食,这几年河南山西的粮食都吃紧,时有时无的,价格也贵的吓人!” “嗯,于老,你怎么看呢?”刘成的目光转向一直保持沉默的徐显明,徐显明站起身来,低声道:“汤会办说的不错,按照规矩,我们是依照花名册的计划屯粮的,每多招一个人,就要准备四百二十斤的毛粮,盐五斤,油六斤,还有布匹等等,这些都是计划内物质,如果市价高了就要公库出银子补贴,一下子要招新人,恐怕今年的预算就要赤字了!” 刘成点了点头,为了管理手中的数十家企业以及众多的贸易商队,他建立了一个叫做计划委员会的组织,简称计委,任何一个生活在二十世纪后半叶和二十一世纪前十年的中国人听到这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名字一定会有五雷轰顶的感觉,而在崇祯年间的刘成倒是不用担心有人揭穿自己的野心。与对外的贸易不同的是,刘成对于内部的经济往来完全是采用计划经济的那一套。打一个比方,如果刘成要建立一个铸炮厂,手下就要根据需求制定一个预算:需要若干干部、工人、若干土地、若干工具、为完成生产计划需要若干煤炭、铁料,将其一一列出,然后将工人需求的粮食、副食、住宿、布料列入计划之中。然后从已有的资源调配,工人凭票可以获得计划内的生活用品,而计划内的物质相对于市价是要便宜一些的,而且更加稳定。这样做有两个好处:1、刘成可以通过这个计划委员会控制着数十家骨干企业,而这些企业之间的经济往来无需通过现金结算,完全通过调配指令完成,他可以将资源向对军工和工业发展最为重要的金属铸造业、纺织业等方面倾斜,达到跨越式发展的目的;2、可以将有限的白银集中在手少数几个对外贸易的单位里,有利于集中发挥作用,由于内部不存在白银流通,各厂的管理者不过是计划的执行者,无法利用信息优势背着刘成中饱私囊。通过计划内物资供应工人也能在较低的现金收入的情况下达到较高的生活水平,不会遭到商人的盘剥。对于刘成的这个设想,徐显明一开始还有些不太相信能成,但随着深入下去,徐显明越来越感觉到了这个机构的恐怖之处,他有次私底下对刘成说:“莫说几十家企业,就算是一个国家,这个计划委员会也能管的好好的!” “你列一张追加预算表,过两天拿来给我看看!三万两够不够?”刘成问道,实际上他是通过预算表和物资分配表、收支平衡表等表格来了解和控制手下企业发展的情况的,与有数百个经济门类的近现代社会不同,明末的中国的商品经济还很简单,主要的经济门类也只有寥寥十余种,要不然就算刘成多长几个脑袋,也没法管这么多事。 “是,大人!”徐显明欠了欠身子:“不过要追加多少银子的事情我也不知道,您也知道粮食不比别的,价格变动极大,真到了大荒年,多少银子都不够的。依我看,还是有一个我们自己控制的稳定粮食来源,并建立正常的粮食储备平准机制,才不会听凭那几个大粮商漫天要价!” 听了徐显明的回答,刘成不由得哑然失笑,这位计划委员会的总办经过一年多的实践,已经成为了计划经济方式的脑残粉了,其表现就是能自己造的决不掏钱买,恨不得什么都用调配方式解决问题,而把省下来的银子都藏到总号的那间地下室里,铸成银币花,有时候刘成想要是给他换上一身灰色中山装,戴上列宁帽,上衣口袋上插上一支钢笔,俨然就是一个五十年代共和国的国家机关干部了。此时他心里不由得生出一种恶作剧的感觉,笑道:“徐先生说的是,像有一些关系到军国大事,国计民生的物质,我们必须建立自己的战略储备机制,不能听任那些商贾操纵价格,鱼肉百姓以自利,尤其是两白一黑,不,应该说是三白一黑,一定要抓在我们的手里,决不放松!” “三白一黑?”桌旁众人被刘成突然冒出来的新名词给弄糊涂了,不由得面面相觑,最后还是跟随刘成最早,隐然身份也是最高的徐显明开口问道:“大人,敢问一句您说的三白一黑到底是什么呀?” “哦,是我说的太急了,没有解释清楚!”刘成自失的一笑:“三白就是粮食、棉纱和羊毛、还有盐;一黑就是煤炭,这四样东西要么是工厂里面必须的原料,要么是百姓生活起居一日不可离,一定要确保供应稳定。这一两年朝邑的工厂越来越多,人口也是越来越多,其中有不少是为我们工作的工匠、小工、文员、店里的伙计,他们没有种地,但衣食却一日也少不了,这个担子你要挑起来!” “是,大人!只是——”徐显明的额头上渗出了汗粒,他可是很清楚在朝邑刘成的工厂里有多少张嘴,仅仅在梳毛、纺纱、织布、制衣、这一行当里的工人就有两千余人,他们生产的各种布匹不但占据了西北、河南、山西、汉中的大部分市场,而且还远销叶尔羌、藏地、青海、漠南漠北甚至遥远的布哈拉、哈萨克、河中等地;其他冶金、锻造、机械、皮革加工、航运等行业也粗具规模,这些航运里计划内物质的人员总数已经超过了一万人,如果再加上他们的家属,考虑到当时战乱四起的状况,光是确保刘成口中说的“三白一黑”物质的供应就是一个很麻烦的问题了。 “只是什么?有什么难处你只管说!” “是!”徐显明整理了一下思绪,沉声道:“您方才说的三白一黑,盐、煤炭、羊毛倒也还好说,毕竟煤炭只要从矿洞里挖就好了,朝邑靠着黄河,只要乘着冬天封冻前多运些在堆场就好了;盐的话一个人一年下来也就个几斤就够了,以大人您和河东盐道李大人的关系,也就是送几件贵重礼物的事情;羊毛更不要紧,能够像我们朝邑这样大规模梳毛、纺织的就一家,大人您又名震塞外,那些胡人想要买茶叶、盐、铁器也只有把羊毛什么的卖给我们。粮食就不一样了,这几年北方年景都不太好,余粮就那么多,而且都在当地士绅手里,世道不太平,价格低了他们宁可屯起来;价格高了我们受不了,实在是难的很!”(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六章 夜校 “嗯,粮食的确是大问题!”刘成点了点头,徐显明方才那番话的确是老成之言。在古代社会县以下就是土豪的天下,尤其是到了明代,由于科举制度的逐渐完善和扩大,即便是未曾出仕的在乡秀才、举人乃至生员都拥有了这种或者那种的政治和经济特权,他们将这些特权和自家的实力结合起来,势力大的则反持官府;势力小者,则武断乡曲,鱼肉一方。到了明王朝的中后期,这一阶层实际上已经垄断了基层的行政与各种利益,即便是地方官员也无法违逆他们的意愿,甚至没有他们的配合,连政令都无法推行。任何一个外部势力想要做点事情,都不可能绕过当地这个阶层。比如随着朝邑工商业的发展,需要大量稳定的粮源供应,而刘成却无法通过到附近的产粮区去直接向农户收购余粮,因为通常来说收购粮食出售的生意是掌握在当地最大的粮户——通常来说也是最大的缙绅手中的,这些当地粮户们给出的价格不但贵,而且还很不稳定,因为稍微有点眼光的人都看出来乱世将至,开始囤积粮食准备应对。任何敢于无视他们存在的外来商人通常都会遭到暴力的威胁甚至杀身之祸。但实际上一般根本闹不到这一步——因为所在地的农民根本不敢向外来商人直接出售粮食,哪怕外来商人的价格要比那些缙绅家出的要高得多也没用。外来商人不过是一时的,而本地的缙绅却是一世、几世、甚至几百年的,这些土皇帝们有的是办法和时间惩罚那些敢于触犯他们“规矩“的可怜人。 刘宗敏坐在长桌的末端,刘成与徐显明的对话他还不是听得全懂,但有一点他已经明白了,那就是朝邑缺粮食。虽然他与李自成一样,都是以俘虏的身份进入朝邑的,但不同的是他有一身打铁的好手艺,又有一个离散多年的叔父照应着。因此刘宗敏很快就在工厂里安定下来,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渐渐发现这里与其他地方的不同之处:一船船的矿石和煤炭被倒进几层楼高的炉子里,通红的铁水奔流而出;水力推动的机械将一包包羊毛变成一匹匹呢绒、将坚硬的铁条随意揉捏变成想要的形状;机器的轰鸣声、锻锤的敲打声、工人们的号子声,一切都显得那么鲜活有力。慢慢的刘宗敏发现自己喜欢上了朝邑,在这里他可以凭借自己的努力和手艺养活自己,步步高升,甚至成为管理几百人的大头目,成为众人艳羡的目标,而不是像过去在流贼丛中那样,为了不饿死而将所到之处抢光、烧光、让人憎恶和恐惧。两种生活无异是天壤之别,因此当他发现自己可以为朝邑做点什么的时候,心中不由得感觉到一阵莫名的狂喜。 “大,大人,关于粮食,我可以说两句吗?” 一个声音将刘成从思考中惊醒了过来,他回过头只见长桌末端站起了一个黑塔般的汉子,穿着一件长衫,看上去有些别扭,正有些扭捏的看着自己。刘成耸了耸肩膀:“说吧,我今天来这儿就是为了听你们说的!” “是,大人,我发明了一种机械!”刘宗敏深吸了一口气,当事情转到他的本行时,他的声音变得流畅起来:“他可以让一个农夫顶十个人用,甚至更多!” “呵呵,刘大人要的是粮食,这年头还怕没种田的人?给口饭吃,愿意卖力气的要多少有多少!”长桌旁的马仁成笑了起来,他连夜从鄜州那边赶过来的,总算是挤进了这张长桌旁,自从刘成出兵漠北后,马家父子就觉得自家在刘成身边有些边缘化了,因此更是小心,唯恐被后来者排挤出去。 “罢了,你只管说下去!”刘成摆了摆手,出于一种直觉他意识到这个黑塔般的汉子将会给自己带来惊喜。 “是,大人!”刘宗敏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沉声道:“大人,我发明的其实是一种新式的犁,用四匹马牵引,一天便能够犁五六十亩地,一人便能抵得上十人使。我听说您打败鞑子后,占了河套大片的土地,那边的有大片的河滩地荒着,有了这个,不出两年就能变成谷仓,打下的粮食沿着黄河可以直接运到朝邑,咱们就再也不用为粮食操心了!” “新式的犁?有样品吗?” “有了,就在工厂后面的院子里,是我闲暇时自己造出来的!” “好,你先坐下,等到会开完了再去你那儿看看!”刘成满意的点了点头,其实他倒并不是太在意对方的设计如何,反倒更在意对方的加工和落实技术的能力,反正如果只论对未来科技发展的预见性和基础知识,在这个世界上还没人比得过自己,就看这刘宗敏能从自己身上吸取多少了。 “多谢大人!”刘宗敏见刘成并没有拒绝,心中暗喜,赶忙坐下。 “列位!”刘成回到长桌前,身体前倾,双臂撑在桌子的边沿,用一种充满热情的声音对众人道:“我也在这里向大家透露一个绝密的消息,杨大人入阁后将会开始加征新税,争取在五年内发动对东虏的进攻,解决辽东战事。而加征来的银子里,每二两银子里就有一两将流入到你们脚下的仓库里,用于支付新军甲仗的货款!而这里将代替兵部成为大明最大的兵工厂!“说到这里,刘成用力跺了跺脚,以强调自己的语气。桌子旁的每一个人都下意识的低下头,向地面看去,仿佛能够透过那坚硬的青砖和厚厚的泥土,看到下面堆积如山的金银锭。 “我知道要达到这一目的,就必须把我们的生产能力扩大到现在的五倍;我也知道这意味着巨大的困难,原料、厂房、设备、还有熟练的工人不会从天上掉下来,与此同时,我们还不能放弃对盟友的支持,他们正在与敌人进行着艰苦的战争,没有我们提供的枪械、火药、盔甲,他们就会被击败,这意味着我们将失去大部分原料来源,还不得不腹背受敌!”说到这里,刘成稍微停顿了一下,灼热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的眼睛:“但最后的胜利终将属于我们,过去的几年你们当中的每一个人都亲眼看着从无到有,从小到大,有了这一切,这不仅仅属于我,也属于你们当中的每一个人。水深人必没,人众事必成!没有什么困难不是头脑和汗水不能克服的,现在朝邑不过是陕西的朝邑,而五年后这里将是大明的朝邑,天下的朝邑!而你们也将会得到丰厚的回报,后世的子孙将以你们为荣!” 刘成这番有些突兀的话激发了众人的热情,或者说刘成话中那黄金色的未来迷住了绝大多数人的眼睛,大明未来新税的一半、超过兵部成为最大的兵工厂,如果这些话不是出自刘成的口,他们是绝对不会相信这是真的。即便如此,马仁成还是颤抖着问道:“刘镇台,这是真的?” “如果我们做成了,这就是真的!” “我明白了!”马仁成的脸上现出了一丝病态的嫣红,他站起身来:“大人您放心,我马上就回鄜州去,只要是陂唐局的人,来年的余粮我会都送到朝邑来!” “那就拜托了!”刘成点了点头:“还有河套那边开垦的事情,我希望令尊能够出面,多拉一些缙绅来,共襄盛举!” “大人请放心,我回去后就告诉家父,大人的事情,他一定会全力支持的!”马仁成拱了拱手,走到门口又停住脚步:“不过这件事情我现在可以透露一些给家父吗?” 刘成稍一犹豫,点头道:“令尊是个知道轻重的人,告诉他也无妨,反正这件事情肯定会在朝廷上掀起轩然大波的,无非是早几个月,晚几个月的事!” 就好像一个上足发条的玩具,会议结束之后,每一个人都飞快的行动起来,上司话语中透露出的美好前景让他们的心中充满了动力。当刘成最后一个走出会议室,已经有三分之一的人跑出院子了。刘成跺了跺脚,对站在自己身后的郝摇旗道:“摇旗,你觉得他们能做到吗?” 郝摇旗用他那双略带褐色的眸子看了看那些人们,拍了拍腰间的刀柄,用低沉的声音道:“大人,如果让他们真正明白后果的话,他们就能一定做到!” 听到心腹的回答,刘成惊讶的看了郝摇旗一眼:“看来我倒是屈才了,嗯,必要的时候可以让你来代替汤慕尧!” 院子里空空荡荡,刘成站在那具奇怪的犁旁边,听刘宗敏讲解他新发明的各种优点,别看他平日里沉默寡言,但遇到自己喜欢行当,立即就变得健谈起来,当最后说完之后,刘成却一直保持着沉默,这让刘宗敏有些忐忑不安,最后他还是小心的问道:“大人,您觉得这犁如何?” “我不知道!我不是农民,没有种过田!俗话说是骡是马要牵出来溜溜!这种事情光看是看不出什么来的!” “那是自然!如果可以的话,我们现在就可以去河边试一下!”刘宗敏说。 “先不提这个了!我问你,你做这玩意用了几个人?一共花了多少时间?” “四个人,我还有三个学徒,因为都是在休息时候的缘故,从头到尾大概花了半年时间!” “半年?”刘成叹了口气:“刘师傅,你应该算是我手下最好的铁匠师傅了吧?” “不敢当!”刘宗敏也不知道为何刘成突然夸奖自己的手艺,不过这总不会是坏事:“工厂里面比小人手艺好的也还有,只是大人不知道而已!” “嗯,就算不是最好的,也是最好的几个之一了吧?俗话说名师出高徒,你那三个徒弟的手艺想必也不错!可就做这么个玩意,你们就花了这么长时间,光是工时就吓死人了,你让我如何敢做?”说到这里,刘成叹了口气:“刘师傅,你要明白一点,你现在已经不再仅仅是个铁匠师傅,还是这锻造车间的头儿,手下大大小小有几百号人,你即便浑身是铁,又能打几颗钉子?让所有人都能上手,才是真好!” “是,大人!小人一定加紧培训学徒,让大家都有一身好手艺!” “哎!”刘成失望的叹了口气:“我的意思不是让你把每个工匠的手艺都练到你那种水平,有些东西是要讲天赋的,你手下那些工匠就算练到死,也没几个人能练到你这种水平,难道他们就不干活了?你现在一个月挣四十多个银币,要是只有你才能一下一下才能打出来,这玩意谁用得起?我的意思是你的心思要花在怎么才能把要做的东西分解开成简单零件,让普通工人也能用机器打制,然后拼接起来,这样才能把成本压下去,让大家都买得起。” 听了刘成这番话,刘宗敏恍然大悟:“大人的意思就和鸟铳一样?” “没错,就是那样!”刘成见手下总算明白自己意思了,才松了口气,这就是古代工匠文化水平低的坏处了,的确他们能够制造出许多巧夺天工的物品,但却无法把自己的经验和技能上升为理论,然后回馈实践:“刘师傅,你现在管着几百人,将来你会管着几千人,甚至上万人。怎么样让这些人造出来的东西相互拼合,不出废品、少出废品?就得定一个规矩,大家都按照这个规矩来造东西,而不是自成一套。你要把这个规矩落在纸上,然后用来教育新的学徒,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这不光是手艺好就够的!这样吧,我给你请几个先生来,先从看书认字开始,然后是算数,每天吃了晚饭后就去先生那儿,把你们厂里二十五岁以下的工人也一起带上,我给你三个月时间,每个人至少会读会写四百个常用字,会五十以内的算数才算过关!”(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七章 烽火台 “多谢大人!”刘宗敏双膝一软,跪了下去,眼角湿润了,他万万没有想到刘成居然打算自己出钱请先生教工人们读书。古代的劳动人民不是不知道读书识字的重要性,恰恰相反,相比起现代人来说古代劳动人民对知识更加饥渴,他们将读书学习视为提升社会阶层的最便捷途径,之所以识字率那么低只不过客观条件不允许而已。 “罢了,你起来吧!”刘成赶忙伸手去扶:“这件事情早就应该开始搞了,只是我实在是太忙了,没有时间管这么多。这样吧,我会拨一笔钱到徐显明那儿,专门搞工人教育的,就叫夜校基金吧!课程的安排上让他征求一下你的意见,四书五经就不要用了,你们读书不是为了考秀才,要结合生产实践,要有用!” “是,是,是!”刘宗敏站起身来,他的两腿还是有些发软,就好像踩在棉花里一样,刘成方才说的那些话,他大部分都听不明白,不过有一点他听懂了,总兵大人要让自己参与到让工人们读书识字这件事情里面来,他咬了咬牙,用极其坚定的语气说:“大人您放心,这件事情我刘宗敏一定给您办好了,哪个王八犊子敢不好好学的,老子就先打断他的狗腿!” “这个,刘师傅你也不必这么粗暴,这件事情还是要以自愿为主,为了读书识字打人就说不过去了!”刘成被刘宗敏弄得有点哭笑不得,他可不希望为了读书识字的事情让刘宗敏打伤几个人,按照历史上对这位汝侯性格的记载,这事他还真有可能做的出来。 “是,是!”刘宗敏习惯性的低下头,心中却暗想传闻这位总兵大人杀伐果决,是个极厉害的人,却想不到平日里这么心软,小时候私塾里背不出书都要挨先生的打,何况还是公家出钱请先生教工人读书,要是再不用心打断腿也不冤呀! 见刘宗敏没有坚持,刘成松了口气,他正准备再说几句场面话就回去,从外面进来一个神色匆匆的亲兵,跪下磕了个头道:“大人,杭州那边有紧急军情!” “杭州?紧急军情?”刘成神色立即变得严肃起来,他从郝摇旗手中接过书信,草草的浏览了一边,脸上泛出一丝冷笑:“连大员的事情都要管,郑芝龙这厮的手伸的好长呀?” 一个月前,大员港。 海浪的拍击着船舷,木材和绳索嘎吱作响,船帆绷紧,水手和船长的吆喝声传入耳朵,每一种都如自己的心跳那么熟悉,那么令人安心。郑彩捋了一下胡须,踌躇满志。 由于是郑芝龙的同族兼同乡,虽然加入郑芝龙集团的时间已经比较晚了,也不属于“十八芝”结义的成员,但郑彩在集团内部地位上升的很快,短短几年时间功夫,他就已经做到了安平守备的位置,这既有郑彩本身的才能和努力,也有郑芝龙的栽培和偏袒。在当时,明末的海商集团是一个十分封闭、内聚性和排他性都十分强烈的社会,每个小集团的核心几乎清一色都是由首领的亲族或者同乡组成,一个外来者不管多么出色,都无法进入集团的核心层。这倒不是当时的海商首领们特别偏心,而是由当时海上社会的特点决定的,因为在海上每一个船长都是粗暴的独裁者,享有说一不二的权威,在这个法外之地集团首领又无法使用世俗的权威来控制部下;而十七世纪的南中国海是由**裸的丛林法则统治的世界,唯一的规则是胜者为王,唯有凝聚力最强、最能保持团结的集团才能在这个残酷的世界生存下来。这两种相互矛盾的因素迫使海商们不得不在自己的族人和同乡中选择部下,郑芝龙也不能免俗。但郑彩的野心并不止于此,用不着多么长远的眼光,他就能看出乱世即将到来,横行海上、拥有雄厚实力的郑氏集团已经成为朝廷在东南沿海唯一可以依仗的干城,加官进爵、甚至割据一方都不是不可能的,而郑彩自身也能借此步步高升。因此他在得知大员港的荷兰人遭到这支自称是官军的势力围攻时,他便向郑芝龙力陈应当立即出兵干涉,台湾作为郑氏集团的退路和后踞,可以容忍人力资源匮乏、不过是前来贸易求财的荷兰人暂时占据,却决不能让第三者插手,引来无穷后患。郑芝龙在经过仔细斟酌后决定让郑彩率领数十条大船、三千人前往大员,让其见机行事。 “见机行事,哼!”郑彩冷笑了一声:“大哥这几年官越当越大,胆子却越来越小了,官军又怎么了?难道咱们以前没打过?把手都伸到大员来了,好大的胆子,就算把他们都杀了,报上去说被红毛夷所败,朝廷又能赖我何,无非是熊大人那边多送点礼物,让他们打笔墨官司而已?” 站在郑彩身后的王大成不敢搭话,他伸手在额头上搭了个凉棚,向远处望去,突然低声道:“大人,绕过前面那个伸出来的海角就到大员了!” “噢?”郑彩顺着王大成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林木茂密的陆岬深入大海,遮挡住了他的视线,长满马尾松的峭壁之下,是一个平静的港湾,在峭壁上有一个土丘,土丘的顶部是一个烽火台模样的建筑,一缕笔直的狼烟正从顶部冉冉升起。郑彩的眉头皱了起来,他一把将王大成扯了过来,指着那烽火台问道:“那上面是什么?平时有人住吗?” “那上面?”王大成目瞪口呆的看着正在升起的狼烟:“禀告大人,那儿过去什么都没有呀,这里和大陆不同,让生番抓住了只有死路一条,他们也不要钱,就吃你的肉、割了脑袋挂在村口风干了吓人,没人敢孤零零的住在这种地方的!” “该死的!”郑彩恨恨的骂道,若是这王大成说的不错,这烽火台显然是那些正在围攻大员的势力所建的,对方都把烽火台修到这里来了,恐怕已经在围攻战中占据了相当大的优势,甚至已经拿下了热兰遮城,这对于郑彩来说可不是什么好消息。郑彩想了想:“你说,这附近有什么上岸泊船的好地方?” “附近?”王大成想了想:“要说上岸泊船,最好的地方就是大员湾了,上下几日的水程里也就那儿可以避风泊船了。” “废话,要不然荷兰人也不会选这儿了!”郑彩厌烦的摆了摆手:“我是问哪儿能将就的,不然总不能让大伙就这样漂在海上吧?” “是,是!”王大成挠了挠脑袋:“大人,要不就停在那烽火台下吧,那边有一条小路直接通到海边,水深也够,海岬也能挡风,就是地方小了点,恐怕容不下这么多船!” 郑彩顺着王大成手指的方向望去,瘦长的海岬就好像一条伸出的手臂,将一方水域揽在怀里,大部分风和海浪都被挡在外面,绝大部分岸边都是陡峭的岩壁,但在海岬的根部,有一条小路延伸到了水边,形成了一个天然的码头,看样子应该是当地的土人装卸渔获用的。凭借他的好眼力,郑彩能够看清海面下礁石和鱼群,这里是个好渔场,而且礁石距离海平面至少有三四丈,这足以让最大的船停泊。但正如王大成所说的,地方太小了,最多只能容纳一半的船停泊! “这附近没有其他的地方了吗?”郑彩问道。 “其他地方还不如这里呢!要么是水浅,要么是没有避风处,要么附近没有淡水,还有的就是在生番的地盘上,听说北边的数十个生番村社已经共同拥立一个叫做大肚王的番王,有数千壮丁。那些生番蛮横的很,只要是外邦人进了他们的地界,便要抓了拿去杀了祭神,我们还是莫要招惹他们的好!”说到这里,王大成的脸上显露出恐惧的神色。 “大肚王?有数千壮丁?”郑彩的脸上显露出又是惊讶又是鄙夷的神情:“这些蛮子平日里自相残杀都是来不及,怎么能结成这么大的集团?连番王都有了!” “谁说不是呢!”王大成叹了口气:“这件事情倒是和荷兰人有关,四年前热兰遮城的有个荷兰传教士去北边的生番那边传教,同行的还有一个商人和四五个护卫的士兵,结果不知道怎么搞的,那传教士和一个村社起了冲突,放枪打死了不少番子,可到底番子人多,最后荷兰人还是输了,那传教士和商人也被番子给拿住了,剥皮挖心。大人您也知道这些红毛番子行事最是蛮横,自然不会干休,跟着就派了兵去将那个村社上上下下都杀了个干净,又一把火将村子烧成了白地,连蛮子的神社也没放过,还在原址上竖了个十字架!这可就捅了马蜂窝了,大人您也知道那些生番虽然整日里你杀我、我杀你,吃肉割头也都是寻常事,可对于各家的神社却是十分小心的,莫说是烧了,就连吐口唾沫都不敢的。荷兰人这一干就把所有人都得罪了,没多久那边几十个村社就聚拢起来,各村的萨满长老商议应当如何应对。那大肚王本是蛮人中的豪杰,勇力过人在各村社中极有威望,当即站出来号召个村社联合起来抵抗荷兰人,尤其是传教士。于是众人便推举他为大肚王。此人继位之后便下令各村社之间以后不许私斗,若有仇怨便在神社面前听候他的裁判,北边的村社已经这几年都没有自相厮杀了!” “这等大事你为何不早些禀告,拖到这个时候才说?”听了王大成这番话,郑彩的脸色变得愈发阴沉,他的见识自然比王大成要远得多,知道这些生番数量众多、剽悍勇猛、悍不畏死,对当地地形又十分熟悉,无论对于汉人移民还是西方殖民者都有很大威胁,只是过去他们之间不相隶属,自相残杀,将大部分力量都消耗在内斗上了,汉人移民和西方殖民者才能采取分而治之的策略加以征服蚕食。而现在这些生番中已经出现了统一的豪杰,这对于将台湾视为己方退路的郑彩来说无疑不是什么好消息。 “大人是说大肚王的事情吗?”王大成莫名其妙的抬起头,看到郑彩目露凶光,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赶忙低下头去:“这个,这个——” “算了!”见对方这幅样子,郑彩也清楚想让这等庸碌之辈明白这些无异于登天,他摆了摆手,对身后的船长下令道:“传令下去,大船在湾子连靠岸,小船在外面下锚,弟兄们上岸扎营!” 普罗民遮城。 两丈高的城墙将所有的房屋连成了一片,形成了一个封闭的区域,在城墙的外面是壕沟,原本荷兰人居住的商馆的大门被拓宽,作为进出的大门,城墙上有门楼,两边各有三座射楼。门楼两侧的城墙上依旧能够看到当初被杜固指挥的明军炮弹轰击的痕迹,当时明军的选锋就是从这个打开缺口,杀进荷兰人的商馆里,迫使里面的商人和雇佣军投降的。而此时这里已经换了主人,杜固已经将这里作为大营,他甚至打算在击败荷兰人、控制大员港之后将这儿建成控制整个南台湾的基地,虽然在沙洲上的热兰遮城更加险要、也更容易控制进入海湾的入口,但那儿的土地面积有限、而且台湾是一个多台风的地方,相比起沙洲上,位于陆地上的普罗民遮城要安全得多。 “什么,长臂岬那边的烽火点着了?”杜固惊讶的从地图上抬起头来:“是荷兰人的援兵来了?这也太快了吧?” “这还不清楚,烽火台上的人还没回来,一切只有等他回来亲口询问才知道!”林河水的脸色也不太好看,相距那个荷兰船逃出海湾的夜晚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从老水手口中询问的针路推断,即便一切顺利的话那条荷兰快速帆船现在也就刚刚赶到巴达维亚,荷兰人的援兵赶回来还早着呢。但在战争中什么都可能发生,也许人家在半路上正好遇到某支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船队,直接掉头杀回来了呢?(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八章 生口 “来不及了!”杜固焦躁的挥了挥手:“马上派侦骑去长臂岬那边打探,席尔瓦少校呢?吉田君呢?” “席尔瓦在凤梨园上指挥围攻乌特勒支堡,吉田在北线沙洲上检查炮垒,我马上让人请他们两位回来!”林河水已经恢复了镇定,他看了看左右,突然压低声音:“杜将军,依我看现在最要紧的是要小心那些的头家,尤其是那个叫王东陆的,一定不能掉以轻心!” “小心头家?”杜固听了一愣,林河水口中的“头家”乃是闽南方言中对店主、老板、赌博中庄家、定期集会中的召集人等民间组织小头目的称呼,而在大员这个特殊的移民社会,头家又有了特殊的含义:指的是当地汉人移民中的一些首领,由于他们拥有的财富和威望,荷兰殖民当局在制定政策的时候要向他们咨询,并有权调解、仲裁汉人内部的纠纷。这些人与福建的大商人还有很密切的关系,甚至还参与东印度公司在台湾的经营事业,比如开垦田地、征服土著村社、发掘矿藏、伐木等等,因此殖民者在财政或行政上都无法离开这群人。杜固他们来后这些人表现的十分驯服,无论是出人出粮都是只要杜固一开口就依照数量送到,绝没有二话。 “你觉得他们会借机生事?不会吧?我看这些日子我们围攻荷兰人他们卖力气的很呀?尤其是你说的那个王东陆,更是啥事都带头,你也别总把人往坏里想。怎么说他们也是大明的子民,那些可是红毛绿眼的番子!总不会还帮外人吧?”杜固有些惊讶的问道。 “那可不一定!”林河水冷笑了一声:“杜将军您不明白,这些人弃祖宗陵墓,来这海外蛮夷之地,又有哪个是良善之辈?廉耻信义早已抛到脑后,他们这些年能在荷兰人手下混到风生水起,也不知道出卖了多少同胞,杀了多少无辜良善之人,方能积蓄下这些家业,靠的就是操持于荷兰人、汉人之间,从中牟利。而若大员港以后在大明治下,他们又岂能如过去在荷兰人手下那般逍遥?眼下我大军在此,他们自然装出一副驯服的样子;若是荷兰人的援兵到了,那这些人恐怕就未必这么老实了!” “这个——“杜固听了林河水这一番话,觉得也有几分道理,可想起平日里王东陆那些头家们的阿谀和送来的礼物,心中又犹豫了起来:“林先生,你这番话倒也有几分道理,可毕竟都不过是你的猜测罢了,并无什么真凭实据,总不能就这么定人家的罪吧?” “您要真凭实据是吗?”林河水冷笑了一声:“将军,您知道那个王东陆的大儿子现在在哪儿?” “你这问的倒是奇怪了,我哪里会知道他儿子去哪里了!” “那天晚上荷兰人有船逃走之后,我担心这里再出什么岔子,就暗中四处打听消息,却听说这王东陆的大儿子出远门了,说是到土人那边去收鹿皮了!” “这本就是他们的买卖,又有什么奇怪的?” “将军,咱们现在和荷兰人正在打仗,胜负未明,怎么会有人来这儿买鹿皮?他干嘛要让大儿子在这个节骨眼上去买鹿皮?”说到这里,林河水稍微停顿了一下:“得知此事后我对王家的情况仔细探问,尤其是船的情况,发现他家少了一条快船!而且就在那天晚上。” “船少了一条!”杜固这次再也忍不住了,对于汉人与荷兰殖民者来说,台湾岛的内地意味着未知的危险,往来于各个殖民点最安全的道路就是水路。王家人去收鹿皮杜固倒是不在意,反正他也走不了多远,可船少了一条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正是,还是一条单桅快船!这王东陆是海主出身,几个儿子也都是老海狗了,去南洋、回福建针路都熟得很。” “这老狗!”杜固大怒:“你为何不早说,我马上派人将他拿来一刀砍了!” “船的事情我也是这两天才确定的!”林河水笑道:“将军,依我所见不如派人对其暗中监视,看看有无人与其暗中联络,然后再一网打尽的好!” 杜固已经从方才的气愤中恢复了过来,逐渐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也好,这件事情就交给林先生你来处置了,莫要放过了这厮!” “是,将军!“ 漆黑的夜色中传来悠长的梆子声。王大成撑起身子,握紧腰间的刀柄,他的身旁是两个曾经跟随自己前往安平的部下。借助那双夜眼,他能够在黑暗中辨认出自己家宅院后面那座小山的轮廓。 “终于要到家了!”王大成下意识的松了口气,随即感觉到一阵自豪:父亲让自己把大员的情况禀告郑芝龙大人,而自己不但把话带到了,还带回了一支军队。郑守备让自己联络父亲,作他们的内应。王大成对于郑守备的胜利充满信心,而郑彩的胜利也是他的胜利。 怀揣着胜利的美梦,王大成从地上爬了起来,翻过这座小山就能回家了,剩下的路对于他来说就好像手掌的纹路那么熟悉,根本无需点火他就能摸着黑从后院的一个角门就溜进院子,连狗都不会惊动他就能躺回自己床上,就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突然,他听到背后传来两声闷响,就好像有什么重物坠地,他本能的转过身,只见自己的两个手下倒在地上,一个被割断了脖子,另外一个后脑勺上多了一个洞,脑浆正从里面流出来,一个身材消瘦的蒙面汉子正看着自己,冰冷的眸子反射出无情的光。 王大成下意识的伸手去抓腰间的刀柄,那个蒙面汉子手腕一抖,一条黑色的铁链就好像毒蛇一样射了出来,在王大成的脖子上绕了两圈,随即用力一扯。王大成就被勒的透不过气来,扑倒在地,随即他的后脑挨了一记重击,昏死过去。 普罗民遮城。 “做的很好,裕二,你的锁镰使得越来越好了!”林河水笑着对面前的日本少年说,在他的脚旁,昏迷不醒的王大成被绑的和麻团一样躺在地上。 “这没有什么,还是林先生您料事如神,让我们在王家周围设伏的!”相比起一个多月前,山田裕二的下巴多了一圈绒毛,看上去少了几分稚气,多了几分成熟。 “嗯!这个是赏你的!”林河水从腰间取出五两银子丢给山田裕二:“现在你出去吧,继续监视王家,不要放一个人进去!” “是,林先生!“ 王大成是被一盆冷水泼醒的,他刚刚醒来就觉得头疼的厉害,就好像脑袋里面有两个小人在用凿子在敲打,他下意识的呻吟了一声,才发现自己的已经绑在一张椅子上,动弹不得。 “说实话,我就给你松绑,让你回家!如果你撒谎——”林河水的声音不大,就好像在向遇到的熟人问好:“那我就一根根切断你的手指,然后是脚趾,然后剥掉你的皮,最后才割断你的喉咙,从右手的小拇指开始!”说到这里,林河水向一名士兵高声说,那个士兵走到王大成的身旁,拔出匕首,将刀刃压在王大成的右手小拇指根部。 “我一定说实话!大人您一定要放我走!“王大成装出一副惊慌不安的样子,心里却在盘算着要如何才能蒙混过关。 “很好,第一个问题,你是谁?” “我叫王水边,是王老爷的庄客!”王大成答道:“您可以去王老爷那儿问!”这是王大成临时想出来的一个小伎俩,这个王水边是他的远房堂兄弟,年龄相仿,容貌身材也有七八分相似,若不是熟悉的人根本区分不开,最要紧的是假如林河水如王大成要求的那样前去求证,王东陆立刻就会意识到他已经从安平回来,落在了这伙外来客的手里。 “王水边?你说你是王东陆的庄客?” “不错,我正是王老爷的庄客!”王大成装出一副憨厚的样子:“我和两个同伴去山上套兔子,却不想夜里遇上劫道的,却不想怎么到这儿来了!” “好!”林河水冷笑了一声,向那个士兵点了点头。 一声凄厉的惨叫撕破了屋内的平静,王大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士兵手腕微微一发力就切下了他右手的小拇指,就好像厨子在切一根胡萝卜,王大成绝望的发出惨叫声,竭力晃动着自己的脑袋,仿佛这样能让自己从这场噩梦中醒过来。 林河水满脸遗憾的说:“我已经告诉过你了,要——说——实——话!”他一字一顿的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我说的是实话,我的确是王水边,王老爷的庄客!”王大成已经是涕泪横流。话音刚落,他便看到林河水那颗可怕的脑袋又点了点,他的左手传来一阵剧痛,这让他又失声惨叫起来。 “你真的太让我失望了,我已经说的这么清楚了,可你为什么就是听不懂我的话呢?难道你有很多指头可以供我切?还是被切掉的手指头还能再长出来?就好像地里的韭菜?”林河水摇了摇头,仿佛在为对方听不懂自己的话而感到遗憾。王大成死死的盯着眼前这个看上平平无奇的汉子,目光中满是恐惧。 “好吧,我就再说一次,你这次一定要听清楚了!林河水走到王大成身旁,用折扇挑起对方汗津津的下巴,一字一顿的问道:”你——是——谁?” 王大成这次没有立即出声回答,不难看出他的内心深处正为处于极其激烈的挣扎之中,林河水并没有出声,只是静静的等待着。过了约莫半顿饭功夫,王大成终于低声道:“我叫王大成,王东陆是我爹!” “令尊有几个儿子,你是老几?” “五个,我是老大!” “跟着你的那两个人是什么人?” “是我的伴当。” “你刚才为何在你家后山?“ 问过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后,林河水突然问到了实质性的问题,王大成的身体突然绷紧了,他的耳边响起父亲临别前的叮嘱、郑彩的命令,还有许下的丰厚赏赐,但双手伤口处传来的阵阵剧痛将他从幻想拉回了现实,他抬起头,低声问道:“大人,如果我说实话,可以换来家父不死吗?” “不行!”林河水坚决摇了摇头:“令尊背着我们做出这等事来,罪无可恕,只有死路一条。但是你如果戴罪立功的话,倒是可以免去你自己的罪,甚至论功行赏也不是不可能。” “难道不能以我之功赎家父之罪吗?” “你是你,令尊是令尊!我大明法度严整,罪不及家人,自然也没有以子之功赎父之罪的道理。再说在这件事情上,令尊才是主谋,你不过是胁从,岂有以胁从之功赎主谋之罪的道理?”说到这里,林河水看到王大成又现出犹豫的神色,柔声道:“其实我要说句谎话哄你又有何难?到时候难道还有人来责怪我不成?只是我看你还是个可以挽救的人才,不想你一起跟着令尊覆灭罢了。你想想,你乘着黑夜回家却被逮个正着,这是为什么?” 听了林河水这番话,王大成额头上的汗珠如雨一般流了下来,对方的意思很明白:能够守株待兔逮自己一个正着,显然是早已派人将自家围住,只不过外松内紧,没有让住里面的人发现而已。这种包围显然不可能持续太久,否则肯定就会被宅子里的人发现了,而早不围,晚不围,偏偏在自己从安平回来才围,显然对方已经察觉了什么,只是不知道已经知道多少而已。 “你想知道什么?”王大成的声音有些颤抖。 “呵呵呵!”林河水突然笑了起来:“王大成,听你这口气莫非还想和我讨价还价不成?也罢,我再透露一点消息给你,今天在长臂岬那边有一支船队靠岸,不要说这和你没有一点关系吧?”(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九章 诱敌 “我,我说!”林河水的这个发问成为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王大成绝望的抬起头:“您可千万要说话算话呀!” 心理防线一旦被击破,王大成的心理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由百般抵赖变成想方设法立功赎罪,将自己乃至整个家族从灭亡的命运中拯救出来,他不但回答了林河水问道的所有问题,连没有问到的不少情报也和盘托出。一顿饭功夫后,林河水满意的点了点头:“来人,替这位王兄弟解开绳索,再叫个大夫来,给他敷上金创药!” “多谢大人!”刚刚解开绳索,王大成就趴在地上向林河水磕了两个头,仿佛方才下令切掉自己两根手指的不是眼前这个男人。林河水矜持的点了点头:“起来吧,方才你说的我都会禀告杜将军的,你就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吃点东西吧!”说罢,林河水便走出门外,对门外的守兵沉声道:“里面那个人要严加监视,不得出半点纰漏!” 当林河水来到杜固的住处,看到里面灯火通明,席尔瓦和吉田冲司也在,三人正围拢在桌子旁,神色严肃的说些什么。杜固正好面朝着门,看到林河水进来:“林先生你回来了,怎么样?那个姓王的家伙招了吗?” “嗯,切了他两根小拇指就招了!”林河水笑道:“果然长臂岬那支船队与这厮有关。” “与他有关!”杜固一下子站起身来:“娘的,待到把那个姓王的老东西拿了,一定要活剐了他!那船队是哪家的?” “是郑芝龙的!”林河水走到圆桌旁坐下:“那王东陆本来是个海主,在郑芝龙手下做了好些年,年纪大了厌倦了海上生涯就在大员这边当了个大田主,顺便也给郑芝龙做个桩脚。他看到我们来了,心中就有了计较,觉得是个机会,就乘着我们立足未稳派自己的大儿子乘船去了一趟安平。郑芝龙得知后就派了手下安平守备郑彩领了三千人来,想要找个机会把大员吃下来!” “这就对的上了!”杜固拊掌道:“烽火台的守卫已经逃回来了,据他所说船的式样多半是福船,没有红毛人的夹板船,我还想着是哪路牛鬼蛇神呢!原来是这厮!”说到这里,他冷笑道:“不过这郑芝龙好托大,居然就派了三千人就要来抢大员!” “这倒没什么奇怪的!”吉田冲司此时开口道:“想必信使出发的时候我们的后继船队还没到,他也不知道我们还有后援,我们第一队也才一千多人,他有三倍的兵力,又有那王东陆做内应,倒也不远托大了!” “吉田先生说的不错,应该是这样!”杜固轻击了一下手掌,问道:“吉田先生,你觉得我们应当如何行事?” “我觉得应该速战速决!”吉田冲司低声道:“这一个多月时间里,我们进攻了几次,但都被荷兰人击退了,他们的防御十分坚固,短时间内我们肯定拿不下来的。荷兰人的兵力很有限,又没有船,也没有力量出来攻击我们!当地的汉人也十分驯服,提供了大量的民夫和粮食!但假如他们知道郑芝龙的大军到了,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荷兰人可能会与郑芝龙联合来对付我们,而当地的汉人里面有不少都是闽南过来的移民,他们与郑芝龙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很可能会倒向郑芝龙那边,如果拖延下去,形势很可能会变得对我们不利的。” “席尔瓦少校呢?”杜固转过头询问席尔瓦来。 “我也赞同吉田先生的意见,应该速战速决。我还有一个顾虑的地方,荷兰人的信使已经走了一个多月了,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下个月底从巴达维亚的援兵就回到了。荷兰人有强大的海上力量,郑芝龙有充沛的人力资源,而且还能得到大员当地汉人的支持,如果他们联合起来,我们将失去全部先前取得的战果!” “看来是英雄所见略同呀!”杜固笑了起来:“传令下去,立即做饭,让将士们吃一个饱,天明后出发,杀他个片甲不留!” “杜大人!”林河水站起身来,拦住了准备出门的杜固:“我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林先生您这话说的太见外了,我们这几人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还有啥当讲不当讲的,只管说!” “多谢杜大人!那郑芝龙纵横海上十余年,想必也有其独到之处,那长臂岬距离大员海路也就是一两个时辰的路,可陆路差不多要走快一天,而且道路崎岖狭窄,道路两旁多为荆棘草莽,又多有生番出没——” “林先生,你是担心郑彩那厮会设伏?” “嗯!”林河水点了点头:“大人若是您来到这个蛮荒之地,难道不会多设哨探,严加戒备吗?我等长途跋涉而到,有不能多带辎重,岂不是主客易势?即便您能够打败郑彩,彼也大可乘舟而去,您又能奈何的了他?” “林先生说的不错,我听山田良彦说过,这里的道路的确很差,道路两旁都是大片的草木,无论是荷兰人还是汉人,都视走陆路为畏途,稍不小心就会遭到生番的袭击。” “那林先生你以为应该怎么办呢?” “与其人致我,不如我致人!我从那王大成的口中得知,那郑彩拍他来的一个目的就是想要让王东陆率领当地的汉人头家起事,里应外合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既然如此,我们何不以计引他们来攻我,然后在半途以逸待劳呢?” “嗯,林先生说的不错,若是能够这样,只凭我手头这两百多精骑就能给他们一个好看!”杜固笑道,他这次来大员将那两百多骑兵也带来了,准备让荷兰人看看铁骑冲击的厉害,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一仗打下来就把荷兰人打的一塌糊涂,对方躲在热兰遮城里头都不伸出来一下,他废了好大功夫才运来的这些骑兵根本就没排上半点用场,弄得他颇为郁闷。若是真的能把那郑彩引来,只需半路选一个平旷点的地方,两百多铁骑横冲过来,打打这些上岸的海贼还是没有问题的。 “林先生,那郑彩也应该知道陆路艰险,为何不走海路呢?”吉田冲司问道。 “大员港的情况他们也应该了解,一共两条水路可以进入海湾,都在严密的炮火压制下,他们进不去,那长臂岬已经是距离这里最近的停泊点了。我们可以派一个人去郑彩那儿,告诉他王东陆已经准备停当,就等着他们前来里应外合了!” 杜固、席尔瓦、吉田冲司三人对视了一眼,都觉得这个方案不错,杜固转过头对林河水道:“既然如此,那诱使郑彩前来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吉田先生,你指挥你的人守好北线尾沙洲上控制水道的炮台,席尔瓦少校,你把“玛丽王后”号和“圣地亚哥”号都准备好,我们陆上一打赢,你就从海路杀过去,不让其片板回去!” “遵命!”吉田冲司恭谨的低下了头,而席尔瓦站起身来,拿起帽子戴上,向杜固和林河水点了点头后走出屋去。 王大成离去后,郑彩便觉得度日如年,心神不定。按说他也是见过场面的,与南北直隶不同,明代福建虽然不像九边重地那样有蒙古女真作乱,但却有另外一桩,那便是土客之争,这种发生于先到民与后到民族群之间的冲突在当时十分激烈,械斗的规模动辄数千人,双方使用火器弓弩,从规模上看几于战斗无异。郑彩在没有投靠郑芝龙前,就在乡间参加过几次这种械斗,当然那时候他不过是个普通的小头目,带着六七个少年,拿着竹枪跟随着大队乱捅一气了事。投靠郑芝龙之后他步步高升,在别人的口中也由郑头领、郑柜主、变为郑千总、郑大人、现在变成郑守备。但在一些早就追随郑芝龙的老弟兄眼里,他不过还是个稚嫩的孩子,每当他从跟这些人面前走过,总是听到从背后传来的种种不屑的议论声:“当初老子在日本跟着将军和倭人打交道的时候,这小子还不知道在那儿吃奶呢!”“这份基业是咱们这一身伤疤换来的,凭什么他就能后来居上?”不管郑彩表面上对于这些议论装出多么不屑的样子,但他心里很清楚,只要一天自己没有立下足以让众人闭嘴的战功,自己就无法进入集团的权力核心。这就是当郑芝龙得知此事后,几个老头领纷纷表示应该首先确认这股自称是浙江都指挥司的明军是否属实再作决定,而郑彩却主张应当立刻出兵的真正原因。此时他的脑海中不由得回忆起自己在郑芝龙面前慷慨陈词的样子。 “将军,我们现在虽然已经被朝廷招安,但朝廷不过是打的“以贼制贼”的主意,借用我们的力量来讨平其他海主而已。若是时局有变,我等与朝廷交恶,台湾便是我等的退路和根基。几个兄长说要先去浙江那边询问正在攻打大员的是否当真是明军,若是他们回答说是真的,我们难道就坐视他们断了自己的后路?还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先打了再说,朝廷怪罪下来便说是不知情,也有个推托之词!” “自己可能是想的太多了,若是飞龙哥(郑芝龙的小名)他易地而处,肯定不会像我现在这个样子,说到底自己在骨子里还是那个领着几个拿着竹枪的农民的郑大个子!”无人独处的时候,郑彩的脸上泛起苦笑,郑芝龙十八岁出门闯天下,三年后就已经成为一方霸主,一年后在当时的大头领颜思齐死后他就联合诸路海上豪杰结拜,号称“十八芝“,拥众数万成为当时东南海上最强大的海盗集团,随后屡次击败朝廷的围剿和其他海盗,待到他二十四岁接受朝廷招安时,已经是名副其实的东南霸主。从一个毫无根基的弱冠少年到海上霸主郑芝龙只用了短短六年时间,即便与刘邦与朱元璋这样的天命之子相比,郑芝龙所建立的功业也毫不逊色,也难怪郑彩对其如此崇拜。 “大人,大人!”亲信的禀告声将郑彩从遐想中惊醒了过来,他抬起头,恼怒的问道:“怎么回事,我不是说没有要紧事不许打搅我吗?” “是,可是信使回来了!” “怎么这么久!”郑彩嘟哝着用手指梳理头发,借助这个动作让自己重新镇定下来,他瞥了瞥外面,黎明的第一束朦胧的曙光正好扫过窗口:“他在那儿?” “我让人把他们带到外面吃早饭了,您现在就要见他们吗?” “对!”郑彩站起身来,这时他才感觉到自己的浑身上下都是汗,他停住脚步,对部下命令道:“打点热水来!”这个时候千万不能让其他人看到自己这幅模样。 梳洗更衣完毕后,郑彩来到会客的地方,他意外的没有看到王大成的影子,甚至连那两个一起和他回去的人也没有,站在他面前是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 “怎么回事?王大成呢?” “禀告大人,少爷回去的路上腿上受伤了,老爷让我代替少爷来传信!”那汉子跪下来磕了个头,从怀中取出一件物品双手呈上:“这是少爷给我的信物!” 郑彩从亲信手中接过那物件,定睛一看却是一柄镶嵌着红宝石的阿拉伯匕首,的确是自己先前赏赐给王大成的,他的脸色好看了些,将匕首还给对方:“你家少爷怎么受的伤?严重吗?” “回大人的话,少爷他快到家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了射鹿的伏弩,大腿上中了一箭,幸好同行的两个伴当救的及时,性命无碍!” “性命无碍就好!“郑彩点了点头:“他这一箭也是替我挨的,这次击败敌军之后,我一定要重重赏他!”(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章 众寡 “小人替少爷谢过大人了!”那汉子又磕了两个头。 “你家老爷可有让你带书信来?” “没有?贼子们已经从烽火台知道你们来了,守卫的十分严密,老爷让我带口信来,不然万一被抓住就麻烦了!“” “嗯!”郑彩点了点头,王家父子的做法倒也在他意料之中,他又询问了几句海盗集团中常见的切口,那汉子都对答如流。郑彩这才完全放下心来,问道:“你家老爷让你传什么话来?” “我家老爷让我告诉您,进入大员湾的两条水路都有炮台把守,无法从水路进入,而且那伙贼子中有两条西班牙人的夹板船,每条船上都有数十大炮,其他装有大炮的福船还有二三十条,决不能从水路来!” 这情报与郑彩从自己派出的哨探回报的正相符,他点了点头:“嗯!那些荷兰人情况如何?” “荷兰人被围在凤梨园的两座城堡里,船队在第一天晚上就被贼人烧毁了,只有被动挨打的份,不过他们的城堡火炮十分厉害,贼人一时间也拿他们没有法子,只能围困了事!” “那贼人有多少人马?多少铳手,多少弓手,多少大炮?” “贼人约有两千人,铳手弓手约有一半,大炮由二十余位,几乎都在沙洲上进攻荷兰人的城堡和封锁进入港湾的水道。” “那贼人的粮仓和火药库呢?” “在贼人的老营里,便是荷兰人过去的普罗民遮街那儿,贼人们每两三日便用小船将粮食和火药运给沙洲上的同党!其精锐都在沙洲上,留守老营的只有一些老弱。” 郑彩一边听那汉子的禀告,一边在地图上一一做上标记,由于在大员有许多闽南移民的缘故,郑彩对于大员港的情况十分了解,甚至还有一张颇为详细的大员港地图。他在地图上看了半响,突然问道:“你家老爷与贼人的关系如何?” “禀告大人,贼人袭击大员港后,我家老爷出粮出人,对贼人们有求必应,因此贼人们颇为看重我家老爷,那几个贼首每隔个四五天便去我家老爷那儿吃酒,为首的贼酋还说拿下这大员之后,还要多多仰仗我家老爷呢!” “好,好,好!”郑彩的脸上第一次泛出笑容,他甚至屈尊伸手将那汉子从地上拉起来:“你回去后禀告你家老爷,说我请他务必后天晚上去一趟贼人老营,让那几个贼首喝个痛快!” “是,大人!”那汉子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大人您放心,后天晚上我家老爷一定会让那几个贼首喝的热火朝天!” “好一个热火朝天!“明白话中双关语的郑彩大笑起来,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好好干,拿下大员后,我一定会重重赏你的!” 夜风掠过树梢,发出呼啦呼啦的声响,将杜固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他下意识的握紧刀柄,随即意识到那并非战场上的喊杀声,整个人才松弛了下来。 “杜将军,您醒了吗?” 黑暗中传来了林河水的声音,杜固点了点头,随即意识到黑暗中根本看不见,才低声道:“是的,睡着的时候听到风吹过树梢,我还以为是在战场上,就惊醒过来了!” “梦见在战场上?您打过很多仗吗?” “嗯!很多次!”杜固叹了口气:“和套虏打、和流贼打、和察哈尔人打、和土默特人打,和西班牙人打!现在又要和海贼打!” “您打过这么多次仗,觉得这次会如何?” “这次?呵呵!” 即使眼前已经完全被黑暗笼罩,林河水仿佛依然能看到杜固的脸上露出鄙夷不屑的笑容:“郑彩有三千人,而您这里只有两百骑兵,还有两百铳手、两门炮,另外在路头那边也就四百人,众寡悬殊呀!” “呵呵!”杜固的笑声中满是内行对于外行说出可笑话时的宽容:“林先生,让两百头狼和三千只绵羊打,还会有什么结果?” “这群绵羊里说不定也有几只不好对付的山羊,郑芝龙曾经打败那么多海贼,还打败过官军,恐怕不是那么好对付吧?” “林先生,那是在海上!”杜固笑了起来:“在陆地上他们什么都不是,我的骑兵会冲进他们的行列,砍掉他们的脑袋,把他们踏成烂泥,然后把他们赶进海里!” “可是为什么不多带一些人来呢?明明你有更多的士兵的。” “林先生,打仗不是人越多越好的!”也许是因为睡不着觉,闲下来没事的缘故,杜固耐心的解释起来:“你应该记得这里的地形吧?一面是大海,另外一面则是山,在山和大海之间一块狭长的平地,而道路就在这块狭长的平地上,当贼人经过时我就让正面堵住敌人,然后让炮队和铳手在高处射击,骑兵侧击,使其首尾不得相顾,他人数虽多在这么狭小的地方也没有空间施展,只有自相践踏的分。” “那多带些来总是有备无患吧?” “林先生,你这就不明白了,打仗的时候一百人能做到的事情就千万别用两百人去做,总得留个后手。虽说这里是必经之路,可谁又敢保证贼人不会沿着一条我们不知道的小路去大员呢?若是老营那儿出了差错,就算我们这里全胜也是输了,要知道最近的据点距离这里也有数百里呀!” 林河水终于被杜固说服了,他叹了口气:“杜将军见笑了,我对这兵法之道所知甚少。” “术业有专攻嘛,说实话,这次若是能拿下大员,林先生你的功劳是第一。只要能把郑彩诓到这里来,十成就已经赢了九成了!“ 此时天色已经渐明,晨光开始出现在山脊线声,林河水看到杜固站起身来,向山坡下的平地望去,海风吹拂着灌木和草叶,形成一片片波浪,如果情报没有错误的话,过不了几个时辰,这里将爆发一场战斗,千百人的鲜血将浸透这片土地,以决定她的归属。 “先吃早饭吧!”杜固转过身来:“死也要做个饱死鬼嘛!” 为了避免被敌人发现烟火,所有人只有冷食,林河水咬紧牙关,直到腮帮子发酸才从那块肉干上撕下一块来,他现在已经有些后悔一定要参加这次伏击战了,他已经彻底受够了干肉、咸鱼和光饼的味道。 “来了,来了!” 这绵延的声音停留在听觉得边缘,林河水一时间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不过当他看到杜固猛地将手里的肉干往地上一丢,猛地站起身来时,也赶忙丢下那块与木块无异的肉干,心中有种如蒙大赦的痛快。他看到一个骑马的探子正飞驰而来,转眼便倒了山脚下,跳下战马飞快的朝这片跑了过来。 “禀告大人,贼人来了!” “有多少人?”杜固的声音里也流露出压抑不住的激动。 “数不清,队伍至少有两里长!” 杜固看了林河水一眼,这么长的行列,即便贼人两条行列,也有两千人,去掉留守老营的,可以说是倾巢而出了。他回过头,沉声道:“全军将士,披甲!” 士兵们卷好毯子,拿起鸟铳和长矛,沉默的站到自己的位置,一匹马发出嘶鸣声,旋即就被安抚,刹那间仿佛整个山林都屏住了呼吸。为了避免被敌人发现,每一个人都用带叶的树枝遮挡着自己,他们都屏住呼吸,等待着敌人的到来。 这令人不堪忍受的静默持续了好长时间,林河水几乎以为己方的计谋已经被敌人发现了。他正想说些什么,一面旗帜出现在地平线上,这一瞬间他感觉到自己几乎要窒息了。 “这群蠢货,斥候与大队之间的距离这么近,等着喂乌鸦吧!”杜固低声呢喃,林河水无声的点了点头。敌人的指挥官显然没有经验,斥候与前锋、前锋与中军之间的距离预留的太短了,一旦斥候遭遇到敌人,前锋与中军没有足够的余暇做出反应,很容易被打个措手不及。 一声号角传来,郑彩军的斥候终于发现了横亘过道路的壁垒与壕沟。河水看到敌人的前锋停下来了脚步,在军官的指挥下排成横队,后面的中军和后队却没有停住脚步,很快他们就撞到了前队的末尾,队形乱作一团。在林河水和杜固所在高地上,甚至可以听到军官再用闽南方言叱骂着士兵,而这反而让大部分士兵更加无所适从,混乱的更加厉害。 “真是最棒的炮弹靶子!”杜固嘻嘻的笑了起来:“我敢打赌,那个叫郑彩的根本就没有正正经经的打过仗,郑芝龙派了这样一个蠢货来领军,当真是我们的福气!” “要吹号开炮吗?”林河水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两门三磅炮,杜固手上倒是不缺火炮,但糟糕的道路状况使得他只带了这两门轻型炮来,相比起那边黑压压如蚂蚁一般的人群来,这两门用两匹马就能牵引的小炮看上去不那么值得依靠。 “等会!”杜固兴致勃勃的看着道路的敌人在整理队形:“我估计那个郑彩恐怕没什么耐性,让他先冲两次壁垒,等那股锐气没了再冲背后狠狠的给他一下!” “他会不会撤兵呢?毕竟这意味着已经被我们发现了!”林河水问道。 “呵呵呵!”杜固仿佛听到什么特别好笑的事情:“连行军时各队的间隔都掌握不好的菜鸟,还在这么狭窄的地方玩后队变前队,前队变后队这么高段的把戏,稍微一个不小心就被赶鸭子了,那个郑彩应该还不至于这么没有自知之明吧!” 郑彩策马绕圈,看着自己的还挤成一团的中军和后队,眉头紧皱,看样子还要好一会儿才能把他们重新整好队。他回过头开始检视战场,周围的土地崎岖不平;海边是滑软泥泞,缓缓的上坡,升向隆起的一片平地,而道路便在这片平地上,在道路的另一侧平地逐渐向多石的破碎地形转变,最后变成连绵的丘陵。而敌人的壁垒正好位于位于泥泞海滩和破碎地形之间,堵住了通往大员的唯一道路。他可以看到壁垒上的旗帜和如林一般密集的长矛,一声声战鼓从壁垒后面传来,他的心脏也随着砰砰跳动,在皮甲之下,冷汗正流出来。 “我必须做点什么,不能让儿郎们干站着!“郑彩在心里对自己说,他曾经听郑芝龙说过,带兵打仗最忌讳的就是让当兵的静下来,尤其是在战场上,因为当兵的也是人,也会害怕、也会思考,有事情做的时候还好,一旦没事情做静下来就会胡思乱想,一想就会害怕会怀疑,那时军心就散了,这兵就没法用了。因此战场上除非有现成的营寨可以防守,否则总要让士兵们动起来,让他们没有闲暇胡思乱想。 “吹号,击鼓!让前队先攻!”郑彩拔出佩刀,发出号令。 “可是中军和后队还没有列好阵,要不再等一等!”副将回答,他知道郑彩的计划是突袭大员,杀敌人一个措手不及,而在敌军在这儿修好壁垒等着自己显然计划已经败露,不免有些惊惶。 “等什么等!”郑彩挥刀虚劈了一下,脸色变得狰狞起来:“你想抗命吗?” 副将见郑彩这幅样子,不敢多话,转过头向鼓手下令。咚咚咚咚,鼓声响起,钻进郑彩的耳朵里,他觉得双手微微抽搐,整个人好像被打足了气的气球,膨胀了了起来,他的前锋排成横队,躲在盾牌和长矛构成的壁垒之后,随着有节奏的鼓声迈步前进。 呜呜呜呜,壁垒后铜号声响起,仿佛在回答郑彩军的鼓声,号声低沉而又悠长,又如北方的朔风,令人不寒而栗。这让郑彩觉得有些不安,他的胃部一阵抽搐,仿佛立刻要呕吐出来,他暗自希望自己不要在众人面前丢脸。 号声渐渐平息,鸟铳声和弓箭射击的嘶嘶声填补了空缺,前锋的横队里不时有人倒下,但后面的人立刻补了上去,横队两侧的人们也用火器与弓箭向壁垒后的敌人射击,郑彩可以看到有人倒下,随即被拖了下去,胃部那种不适感好了不少,这让他觉得颇为欣慰,至少自己不用担心因为在阵前呕吐而被众人讥笑,那些老家伙们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嘲笑自己的机会。他回过头对亲兵喊道:“击鼓,吹号!”(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一章 倭兵 鼓声一下子变得急促起来,密的几乎听不出点,号角声再度响起,不过这次是进攻一边的。最前排的一个魁梧汉子挥动武器,大声嘶吼,数百人的声音随即应和,他们挥舞着手里的武器,向壁垒冲去,由于时间仓促的缘故,壁垒前的壕沟不够宽,里面也没有插上竹签和尖木桩,不少人干脆从是上面一跃而过,他们彪悍轻捷的举动引起了同伴的一阵阵欢呼,但不可避免的引起了队形的混乱。 相比起喧哗的进攻者,壁垒上的守军显得就要沉默的多了,他们将长盾并排,将十二尺长的长矛从盾牌缝隙伸出,就好像一只巨大的钢铁刺猬。不少刚刚跳过壕沟的人就被长矛刺中,发出惨叫声摔入壕沟中,垂死的人死死的抓住长矛,就好像这能够挽回他们的性命,守兵们甚至无法抽回自己的武器,不得不换上一根,壁垒下的人们也竭力用手中的武器向上面的敌人还击,但他们绝大部分还击都被盾牌和护甲给挡开了,而位置较低的他们却很难避开居高临下敌人的打击,壁垒前的尸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堆积起来。 郑彩看着己方的前锋在壁垒前不断倒下,而敌人的防线却丝毫没有松动的迹象,心中不禁对自己贸然发起进攻有些后悔,他很清楚在这样狭长的地形下做敌前撤退是极其困难的事情,不要看他手头的兵力是敌人的好几倍,撤退时一旦后卫被打崩了,几千人被几百人撵着打也是很寻常的事情。而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计损失的把壁垒拿下来,这个时候自己不能犹豫,在不利状况下厮杀的军队就好像生鸡蛋一样,谁也不知道下一秒钟蛋壳会不会碎裂,流出里面的蛋清来。 “吹海螺,让后藤队上!”郑彩咬了咬牙,做出了选择。 “这么快!“一旁的副将吓了一跳,郑彩口中的后藤队乃是一队由日本流亡武士组成的步兵,因为其队头叫后藤五郎,因此旁人便称其为后藤队。自从庆长二十年(1615年)德川家康攻破大阪城,消灭丰臣家元和偃武后,日本进入了德川幕府时期,大批武士不得不流浪海外,依靠当雇佣兵过活,其中不少人就投入与日本有着密切联系郑芝龙麾下。由于这些日本武士有着丰富的军事经验,又身处异国他乡没有退路,进则前锋退则断后,因此很快就在郑芝龙手下赢了英勇善战的名声。这次郑彩来大员,就特别带了三百余人,准备作为关键时候的底牌用,却没想到连大员港的毛都没碰到,就把这张底牌亮出来了。 “传令去!”郑彩的吼声将副将后面的话一下子堵回了喉咙里,他立即照着郑彩说的去做,免得成为撒气的口袋。 “可以开始了吧?”高地上,林河水的神情有些焦虑,这并不是他第一次站在战场上,夜袭大员港的那天晚上他就站在“玛丽王后”号的前甲板上目睹了整个经过,但站在甲板上看炮击是一回事,站在战场上亲眼看着士兵们在旗帜的指挥下相互推挤、砍杀又是一会儿,在他看来敌军凭借巨大的数量优势,壁垒随时都可能被攻破。 “还没到时候!”相比起同僚,杜固就要镇定的多了,他甚至有余暇笑嘻嘻的对林河水解释:“林先生,你别急,贼人现在气势还盛,我们须得再等等!” “那壁垒会不会让他们拿下了!” “林先生你莫要慌张,你别看贼人人多,打起来却没有什么章法,不过是依仗着人多一拥而上,看起来吓人却没啥大用的!” 两人正说话间,战场上突然传来几声声响,有些像是号声却与寻常的铜号、牛角号声有些不一样,杜固听在耳里问道:“这是什么声响?” “不好了!”林河水脸色大变:“这是海螺号声,莫非是倭人来了?” “倭人?这不是郑芝龙的部下吗?哪来的倭人?”杜固被林河水弄得一头雾水,林河水赶忙解释道,原来从明中叶开始,东南沿海出现了大量的倭寇,他们习惯以海螺为指挥进退的号令,而闽南是倭寇侵扰的重灾区,林河水从乡里也有所耳闻,此时也听了自然色变。 这海螺声仿佛是一个信号,方才还在拼死进攻的前锋如海潮一般退下,后面升起了一面看上去有些奇怪的旗帜,旗面上不是像通常那样是文字或者龙虎等猛兽的图案,而是一只马勺。正当杜固看的莫名其妙的时候,那面旗帜突然向前一指,便看到一队身着颇为奇怪甲胄的军士怒潮一般向壁垒冲去。相比起方才的那些士兵,这些人的动作要彪悍轻捷的多,许多人一跃便跳过壕沟,像猿猴一样爬了上去,他们身后的人一边用长牌掩护,一面向壁垒上发射鸟铳、投掷标枪、和用一种看上去颇为怪异的弓箭射击,这种弓的长度足足有一人高,射出的箭也比明军常用的轻箭要长、也更重。壁垒上的守军本来经过一段时间的苦战都有些疲敝,盾墙也有些缺口,被冷不丁一下子杀上来,顿时倒下了十来个,出现了几个缺口。几个最为勇悍的倭兵见状立即冲上壁垒,挥舞着倭刀,左劈右砍起来。 “好,好,好!”郑彩见打开了缺口,心中一阵狂喜,赶忙喊道:“快,快吹号,压上去!” 壁垒上,已经是血肉横飞,守兵们已经缓过神来,一面用盾牌遮挡自己,一面用长矛向冲上壁垒的敌人攒刺。可没想到那几个冲上来的倭兵浑似疯了一般,只管挥刀乱砍,却不招架闪避,顿时被七八根长枪刺穿,可他只是死死抱住长枪不松手,守兵们一时间也扯回来。后面的倭兵乘着这个机会冲了上来。倭刀、长矛、盾牌相互碰撞,不时有箭矢和铅弹落下,一视同仁的带走生命。血和内脏流淌出来,将壁垒上的夯土和石块变得湿滑无比,不断有人倒下,不知是被杀死还是脚滑跌倒,而结果没有两样。 “准备开炮,打他们的中军,就是那面帅旗!”杜固的脸上也不想刚才那样自信满满了,倭兵的战斗力有些出乎他的意外,若是壁垒让敌人夺下来了,形势就完全不一样了。在古代战争中,以步兵为主的一方面对拥有强大骑兵的敌军敌人最要紧的就是要抢占高地或者其他险要地形,因为骑兵号称“离合之兵”,机动性、灵活性和冲击力都远非步兵可以比拟,步兵要对抗骑兵的唯一办法就是保持严整的阵型,而拥有强大骑兵的一方一般会想方设法绕到敌方步兵的侧后方,将其击溃,然后加以追击。而如果步兵占据高处,一方面可以将自己的侧翼和后方利用地形加以保护;此外占据了高处还能迅速判断出敌人的动向,然后用旗号指挥部下变换队形抵抗敌人的迂回和侧击。郑彩人数虽然多,但却没有骑兵,只要壁垒控制在自己手里,杜固很有信心就凭这两百多骑兵将其打垮。 “将军大人,这个距离有点远!”指挥那两门炮的是一个西班牙和菲律宾土著的混血儿,黝黑的皮肤,乌黑色的头发,只有棱角分明的脸部轮廓证明他的父系血缘,他竖起大拇指,闭上一只眼睛,片刻后又睁开那只眼睛,闭上另外一只眼睛,熟练地测算了一下:“要想打中至少还要靠近三百步!” 杜固观察了一下地形,他发现从山坡的右边下去有一条浅沟,从那边下去平地上的敌人的视线正好被沟边沿的植物遮挡住了,他指着那条沟说:““那就从那边走,靠近些再打!” “是,将军大人!”混血儿应了一声,跑回火炮旁发出了号令,炮手们迅速的将炮架套上驮马,沿着杜固手指的方向机动。杜固看到那两门三磅炮逐渐消失在沟沿,他回过头对亲兵道:“传令下去,所有人上马,听我的号令!” 对于郑彩来说,壁垒上的敌人出人意料的坚韧,他很清楚如果是自己易地而处恐怕早已被击败了。莫非这当真是大明浙江都指挥司的标营?他的心中不由得一阵动摇,旋即郑彩又镇定了下来,走到这一步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反正在这化外之地,杀了也是白杀。 正思量间,郑彩突然听到一声响,他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看到在自己的右手方向大约七八丈开外,一个士兵的脑袋少了半边,殷红的血和白色的脑浆溅了旁边人一身,过了好一会儿,旁人才如梦初醒,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该死的是,是大炮!”郑彩的反应倒是机敏的很,他飞快的从马背上跳了下来,此时站的越高就越危险,他拔出腰刀高声喊道:“快,快把开炮位置找出来!” 第二发炮弹给了郑彩答案,他看到大约六百步开外的一片灌木丛中升起一股浓密的白烟,几乎是同时,左侧的一队正坐在地上待命的步兵爆出一团血花,一发实心炮弹带走了一个脑袋,四条胳膊,和两条大腿,又将一棵小乔木打折了半边,方才心满意足的躺在一个土洞里。郑彩顾不得哀嚎声,指向?白烟升起的方向喊道:“炮就在那儿,派三百人去,把炮夺过来!” “后队,后队那边着火了!” 从后方传来的号叫声打断了郑彩的命令,他转过身向后队方向望去,只见人群就好像浪潮一样向自己这边涌动过来,几股浓烟冉冉升起,那是装载着辎重的车辆。他的心中一阵慌乱,大声喊道:“快派人过去,将扰乱军心者斩首!” 十几个亲兵举着令牌推开人群,往后队那边跑去,口中喊着:“起开,起开,郑大人的军令,扰乱军心者斩!”可还没等到有人回禀,新的喊叫声又传来了:“骑兵,是敌人的骑兵!骑兵从背后杀过来了!” “骑兵,难道真的是大明王师?”郑彩这次真的慌了神,他很清楚在台湾岛上是肯定没有马的,更不要说骑兵了;其他海商也绝不可能,毕竟马是一种非常娇贵和敏感的动物,要把战马送到这里来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当然是不是真的大明王师是以后操心的事情了,现在要解决的麻烦是从怎么样掌握住中军,免得被赶过来的后队给冲散了。 “别散开了,保持队型,冲呀!“杜固将自己的骑兵排成了一个楔形,绕了半个圈来到敌军的末尾,向郑彩的后队冲去。和绝大部分当时的军队一样,后队是由老弱组成,他们的主要任务是保护辎重兵收容前面落下的人。当这些可怜的家伙看到这些杀气腾腾的骑兵朝自己冲过来的时候,一半的人目瞪口呆的站在那儿,而另一半则拔腿就跑。杜固一边高声呼喊,一边对准正将瘫软在地上的士兵从地上赶起来的军官射了一箭,箭矢将他的手掌钉在一旁的车辕上,还没等杜固射第二箭,他身后的亲兵就将手中的短矛投了出去,将其钉在旁边的车壁上。军官垂死的惨叫声惊醒了那些目瞪口呆的家伙,他们慌乱的丢下武器,向道路两旁的灌木丛跳去,期望能够逃得一命。 在骑兵的冲击下,后队乱作一团,骑兵们向装满物资的车辆投出火把,火焰顿时升起。骑兵的队形渐渐散开了,杜固看到一个小头领情急之下拿起长矛向一个骑兵大声叫喊着冲来,结果那个骑兵从腰间娴熟的取出一柄手斧,向其投去。飞速旋转的手斧正中他的胸口,斧刃劈开甲叶、皮革、肌肉和肺,顿时毙命。那个骑兵马不停蹄,挥刀从背后将一个正在逃跑的敌人的脖子砍断了半边,尸体绵软无力的倒下,落入一旁的草丛中,鲜血溅在绿色的草叶上,变成让人恶心的黑色。(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二章 围师必阙 此时杜固自己也冲进了敌人的行列里,战斗就在他的战马周围几尺之内展开,一个步兵举起长矛向他胸口戳来,他横刀一隔,将其挡开,那个步兵向后跳了一步,打算再来一次,却不想摔倒在地,杜固踢了一下马肚子,战马上前将其踩在马下,马蹄踩断人骨骼和惨叫声混合在一起,杜固从没有听过这么悦耳的声音。 一支投矛从左面向杜固飞来,被一旁的亲兵眼疾手快的用盾牌挡开。杜固策马追了上去,那人狡猾的将盾牌举过头顶,杜固一连砍了几刀,虽然砍得盾牌木屑横飞,但却没有伤及其毫毛。正当杜固恼怒的时候,那人突然惨叫起来,原来亲兵从背后刺了一枪,杜固补上一刀,正好砍在肩胛骨上,将脖子砍断了半边,虽然结果了那人的性命,但震得他手臂酸麻。这时杜固才发现旁边的敌人都已经被杀死或者投降,他抬头寻找敌人的中军旗帜,才发现前面不远处就是海滩,道路在自己的背后,原来自己方才不知不觉中已经冲过了敌人的行列。 杜固拿起系在脖子上的号角,准备召集部下回头再冲一次,这时他看到一匹战马从身旁跑过,骑手软绵绵的趴在马脖子上,一支长矛从背心刺入,从前胸穿出,显然早已没救了。一个敌兵跑过去想要拉住那匹马的缰绳,杜固放下号角,赶了过去。对方转身持矛迎战,长得体型魁梧,身着一件皮甲,不过头盔已经不知道丢到哪儿去了,血从他头上的伤口流下来,将右半边脸都染成了红色,看上去颇为吓人。杜固绕到对方的右侧,挥刀砍去,却被对手用长矛挡开。杜固骑着战马绕着他转,他也跟着旋转,以确保没有血遮挡住视线的左眼始终能跟上杜固,长矛和钢刀相交,不断发出刺耳的声音和火星。杜固很快就占据了优势,他在马上居高临下,力气也更大,那汉子脚步变得踉跄,一个遮挡不住被砍中了脖子,惨叫着倒在了地上。 结果了对手,杜固也有些疲惫,他喘息了几口,取出号角凑到嘴边,用力吹了几下,浑厚的号角声在战场上空回荡,地上满是尸体和垂死的人,装满辎重的大车升起缕缕黑烟,乌鸦在上空盘旋,落地啄食。他看到受到己方骑兵的激励,壁垒上的守兵已经将敌人的倭兵击退,被打垮的后队残兵本能向己方的中军逃窜,却反而将那边弄得拥挤不堪,敌军的将领徒劳无益的想要重新恢复对军队的控制,不时有实心炮弹落下,在拥挤的人群中溅起一片血雨。杜固心里清楚,胜利已经距离自己不远了。 “快让开,快让开路!”郑彩的亲兵们挥舞着皮鞭,竭力想要将如潮水一般涌来的溃兵赶开,这些已经被敌人的骑兵吓疯的可怜人们丢下大车、武器、盔甲、鞋子,以及一切可以丢下的东西,他们不但将己方的队形冲散,更糟糕的是他们还带来了恐慌的情绪,让本来就已经军心不稳的中军也变得惊慌起来。 “殿下,必须立刻将这些家伙从路上赶开,不然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后藤五郎是个四十出头的干瘦汉子,他的左胯用白布包裹着,透出血迹,那是他方才督战时受的铳伤。而此时他的神色却如常,仿佛那伤口不是在自己身上一样。 “对,对!传令下去,将那些家伙从路上赶开!”慌乱中郑彩就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重复了后藤五郎的命令:“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殿下,现在是退兵的时候了!”后藤五郎指着来时的道路:“那才是唯一的生路!” “退兵?敌人的骑兵应该不多吧?至多也就两三百骑,我们可是有两千多人呀!”郑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厉声对后藤五郎喝道:“五郎,你莫不是怕了吧?” 听到郑彩的质问,后藤五郎的脸上现出一丝红色,旋即就消失了,他沉声道:“殿下!庆长二十年没有死在大阪城下就已经是在下终身的耻辱了,今天又受到殿下这样的质问,在下本来应该立刻在这里切腹以明志。不过作为一名武士,在下有几句话还是要事先说清楚:《左传》曰: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我军攻打敌人的壁垒接连失败,敌人的骑兵又在背后出现,打败了我们的后队,烧毁了辎重。士兵虽然很多,但人心浮动,有自保之心,不能用于进攻防御坚固的敌人;若要包围却没有粮食,左边是泥沼海岸,右边是崇山峻岭,平地狭长,敌军又先占据了高阳之处,这在兵法上乃是险地,若是不能取胜就要尽快离开。在下身为武士,多年以来受尼古拉大人(郑芝龙的基督教名字)和殿下的恩养,唯一能够报答的就是以实言相告了!” 听了后藤五郎这番话,郑彩脸色微红,赶忙说:“后藤殿下,请原谅我方才的胡言乱语,那如果敌兵切断了我们的退路怎么办?这里地势狭窄,恐怕很难发挥我们人多的优势呀!” “呵呵!”后藤五郎那张如同橘子皮一般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殿下,如果敌人敢于这么做那就好了!” “好了,怎么说?” “殿下,两军交战比的不是人数多少,若是上下有必死之心,哪怕人少也能以少胜多。现在来看敌兵其实人数并不多,只是这里地形狭窄,士卒又人心浮动罢了。他们若是断绝归路,那便是置我军于死地。兵法云‘置于死地而后生’。士兵们看到已经没有其他退路,一定会拼死奋战,我众敌寡,又怎么会不赢呢?” “后藤殿所言甚是,传令下去,马上退兵!”郑彩被后藤的这一番分析彻底折服了,不由得暗自庆幸自己这次把这位后藤五郎带来了,此番若是能活着回去一定要在兵法上向其多多请益。 杜固花了好一会儿,才将自己的骑兵重新集中了起来,约莫还有一百七八十骑。他正准备再次发起冲击,敌人的中军方向传来几声熟悉的海螺号声。他抬起头看去,只见那面熟悉的“马勺”大旗又竖了起来,只不过这次它所指的方向不是朝着壁垒,而是朝向自己这边。 “贼人要突围了?”杜固冷笑道,他现在已经大概猜出那队倭兵应该就是郑彩的精锐选锋,这个时候突然用在自己这边只能是撤兵一种可能。 “大人,迎上去把那些倭贼杀个片甲不留!”一旁的亲兵接口道:“看他们猖狂的样子还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哼!让开路,让他们走!我们去和炮队汇合!“ “让开路?为啥这么便宜他们!” “没听说过围师必阙吗?”杜固冷笑了一声:“咱们四条腿的还怕他们两条腿的跑掉了?何必在这儿和他们拼命,让他们跑,咱们跟在后面打掉队的,岂不省力气。待会把狼烟点起来,让席尔瓦的船杀过去,只要把他们的船打坏了,他们还能飞回去不成?” 正如杜固所预料的那样,郑彩以后藤队为前锋,掉头突围。对于那些挡路的己方溃兵,后藤队大开杀戒,惨叫哀嚎之声震动天地,惶恐的溃兵纷纷向两侧的草丛逃窜,一边逃还一边高声诅咒:“郑彩,你******不是人,让倭兵杀自己乡亲!” “老子这次要是能活着回去,在一官老爷面前一定要和你说个分明!” 由于杜固让开出路的缘故,郑彩很容易的就打开了退路,看到前面宽阔的平地,郑彩兴奋的对后藤五郎说:“正如后藤殿下所料,贼人们让出路来了,也好,我们快些赶回船边,再做打算!” 后藤五郎的脸色却变得越发严峻起来,他观察了一会四周的形势,突然对郑彩鞠了一躬道:“殿下,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还请您应允?” “哦?”郑彩闻言一愣:“后藤殿下请讲,只要是我郑彩能做得到的,一定应允!” “请殿下允许在下率领本队殿后!” “殿后?”郑彩也不是傻子,他立刻就明白了后藤五郎如此郑重的向自己请求担任殿军的原因:“后藤殿,难道敌兵会追击?” “嗯!”后藤五郎那张干瘦的脸庞上此时已经满是笑容:“在下方才话其实只说了一半,若是我是敌军的大将,就不会在这里设防,只是率领骑队尾随在我军后面,骚扰追击。眼下我军出师不胜,士卒疲惫,一旦脱离险境,又有敌骑再后尾随,很容易出现各队争先逃窜的状况,那时就不可收拾了。” “那,那我应该怎么办?”此时郑彩已经六神无主,出师前的意气风发早已丢到爪哇国去了,一把抓住后藤五郎的手臂问道。 “我会领本队断后,敌军的骑兵应该不多,应该不会正面冲突,只要我军自己不乱,他们就拿我们没有什么法子。”后藤五郎的声音不大,但却蕴含着一种特别的魅力,让郑彩渐渐镇定下来:“殿下最好把行军速度放慢一些,哪怕今晚赶不回去也不怕,千万莫要快走!” “放慢?” “不错,殿下。为将者必须体会士兵的心。我军这次出师无功而返,背后有敌人的骑兵追击,士兵们的心情惊惶不安。若是走的快了,人有强有弱,伤员和老弱必然会被抛下,这些被抛下的人就会大声叫喊,向袍泽同伴哀求。如此一来即便是还在行列中的人也唯恐被大队抛下,只会本能的加快脚步,最后大队就会越走越快,将越来越多的人抛下,士兵们脑子里只会想着怎么才不被抛下。而敌人是骑兵,不管士兵走的多快,也无法摆脱敌人的追击,只会白白消耗宝贵的体力,最后当敌人真正进攻的时候,有力气的人争先逃走,没有力气的人束手待毙,恐怕能够活着逃上船的,十不存一呀!” 郑彩听到这里,心中不由得越发慌张,赶忙问道:“那,那我应该怎么办才好呢?” “大人可以将各队的伤员收容起来,由亲兵护送,这样一来各队的士兵自然就放心了!” “好,好,来人就按照后藤殿的办法,将各队的伤员都收容过来!”郑彩闻言大喜,他也听出了后藤五郎这个计策的妙处,人是一种十分奇怪的动物,在很多时候他们并不害怕一起死,却害怕被独自抛下面对死亡。士兵们只要看到将主和伤员在一起,自然就不会担心自己被独自抛下了,自然不会越跑越快,最后弄得全军崩溃。看着各队在伤员被收容过来后士气提高了不少,郑彩越发觉得后藤五郎是一个难得的人才,与其用来殿后战死不如留在自己身边,以后时时咨询更为有利。于是他便用一种颇为亲热的口气说:“后藤殿,殿后的事情便交给别人吧,以后你便留在我身边可好?” “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后藤五郎的脸上露出了了然的笑容:“只是大军撤退,殿军须得是强军,否则敌军若是追杀过来,就是一败涂地。”后藤五郎说到这里便停住了,言下之意很清楚——你麾下各军中能够承担殿军的只有他后藤队,别无他人。 “那可否让别人待你统领后藤队?” “呵呵!”后藤五郎笑了起来:“这个时候除了我还有谁更有资格统领后藤队?再说身为武士岂有置部下于险地而自己独自逃生的道理?殿下您莫要多说了,身为武士死于战场不过是本分罢了,又有什么好害怕的?” “后藤殿!”面对后藤五郎的豪举,郑彩的眼角有些发红了,他心里清楚对方心里很清楚承担殿后的危险,他想了想问道:“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 “多谢殿下!”后藤五郎点了点头:“在下还有两个孩子,女孩今年十三岁,男孩只有九岁,就麻烦大人您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三章 海路 “五郎你放心,我只要能活着回去,这两个孩子一定会照顾的妥妥帖帖的,女孩我会替她准备好一份丰厚的嫁妆,至于男孩,我会当做自家的弟弟看待!” “那就拜托了!”后藤五郎向郑彩跪下磕了头,起身向后藤队走去。看着部下离去的背影,郑彩禁不住热泪盈眶,他扭过头擦了一下眼泪,大声道:“各队依照次序出发!” “啧啧!”高地上,杜固发出不屑的感叹声:“想不到这郑彩还懂一点兵法呀!” “此话怎讲?”林河水有些疑惑的问道,虽然他也经历过几次大战了,但还是不懂得如何观察战场的形势,如何从一些看上去不起眼的细微末节分析出背后隐含的信息。而这些对于像杜固这种老行伍来说,无异于是写在大白纸上一样,只有极少数天才才能够迅速跨越这一条鸿沟,从普通人一跃而成为一军主将。此时杜固的心情十分不错,又心知林河水在此番攻克大员中功劳不小,将来前途无量,便笑嘻嘻的解释道:“林先生,您看见那面上面绣着马勺的大旗了吗?” “马勺?杜将军,你说的莫非是敌军最后面的那副大旗?”林河水顺着杜固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那面绣着马勺的大旗正位于敌军的末尾,其他各队鱼贯而行,唯有那面马勺大旗却是不动。 “不错,便是那面!”杜固捋了一下胡须,笑道:“林先生,那面马勺旗便是先前那队倭兵的大旗,在群贼中要数这队倭兵最为敢战,我本来以为那郑彩会把这队倭兵留在自己身边,危急时也能护着自己逃命,却没想到这厮居然将其留下来断后,倒是我小瞧他了!” “原来如此!”留精兵断后的道理林河水倒也明白,他点了点头:“那现在我们应当如何应对?” “喂马,吃干粮,休息!” “喂马,吃干粮、休息?”林河水听了一愣:“就这么看着他们逃走?” “放心,他们跑不了!”杜固跳下战马,走到高地旁,解开自己的裤带一边小便,一边对林河水解释:“他们都是步兵,只要派出去十几骑缀着他们,就算放贼人先走半天他们也跑不掉,喂饱了马和人,再来追也来得及!这么做还有一个好处!” “什么好处?“ “贼人们一开始撤退的时候肯定特别紧张,提防我们从背后打过来,想要尽快回到船上,越走越快。但他们不可能这样一路狂奔,等到他们累了,发现我们没有追上来就会松弛下来,那个时候我们正好杀他们一个冷不防!”小便完毕的杜固一边系着裤子,一边对林河水笑着解释:“林先生,这可是我从咱们镇台那儿学来的,镇台大人最喜欢玩这招,一开始让你紧绷着,自己却松着,等你绷不住了,他就杀过来了。不知有多少人都死在他这招上了,何况区区一个郑彩!”说到这里,杜固对一旁的亲兵喊道:“快把狼烟点着,通知席尔瓦从海路进攻!” 让杜固颇为意外的时,敌军撤退的速度比他想象的慢得多,在他们吃饭喂马休息的大半个时辰里,郑彩才走出去两里路开外,按照这种速度天黑前郑彩肯定没法回到长臂岬。他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判断与事实有些差距,招来探骑询问道:“贼人的行军次序有没有变,他们的帅旗在前面、中间还是后面?” “禀告大人!贼人的行军次序一直没变,帅旗在偏后的位置,紧挨着那队殿后的倭兵!” “这倒是麻烦了!”杜固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在林河水面前来回踱步,低声嘟哝道:“在偏后的位置,偏后的位置!” “杜将军!你的意思是那个郑彩亲自断后?” “差不多!”杜固点了点头:“我本来以为他只是个蠢货,现在看来是我低估他了,将是军中胆,只要他还在后面,其他的人就不会担心被丢掉。可惜,可惜呀” “是呀!”林河水叹道,杜固的那两声可惜他倒也明白,好不容易用间将敌军引到这个对己方有利的环境,若是不能乘机将其消灭,战场上形势瞬息万变。眼下虽然看上去据着优势,但热兰遮城中的荷兰人防御十分坚固,巴达维亚的援兵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到,这就好像一根扎在心口的刺,只要一日不去,就一日不得安宁。只有尽快将眼前的敌人消灭,震慑安平的郑芝龙不敢继续插手,他们才有余暇全力拿下热兰遮城内的荷兰人,将大员这块肥肉吃下肚子。 杜固跳上战马,对亲兵大声下令道:“不管了,传令下去,把壁垒里的步队也拉过来,哪怕拼掉几百条性命,也不能让郑彩这厮回到长臂岬!” “敌骑又追上来了?”后藤五郎问道。 “是的,大人!不只是骑兵,还有步队,还有大筒!”倭人哨探的声音有些嘶哑,在他破碎的无袖罩袍****,干涸的血迹遮掩住了一个亭亭如盖大树的图案,那是后藤家的家纹。 后藤五郎没有说话,由于胯部受伤的缘故,他即无法步行也无法骑马,坐在四个士兵负担的乘舆上。后藤五郎从乘舆上下来,看了看周边的地势,一言不发,移动时剧痛从胯部直冲脑际,提醒着他战场的滋味。眼前的地形无法列阵,辎重已经被毁掉,除了士兵随身携带的一点干粮,什么都没有,敌将凶悍而又狡猾,即便是如水公(黑田孝高,又称黑田官兵卫,法号龙光如水圆清)在这里,只怕也会一筹莫展吧! 武士们安静的等待着后藤五郎的命令,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人都是无法德川家统治下的日本生活下去才被迫流亡海外的,与后藤家没有什么关系,可是跟随后藤五郎一段时间以后,就好像后藤家的谱代家臣一般忠心耿耿。 “那里,只要赶到那座长满松树的小山我们就安全了!”后藤五郎突然指着大约二里外的一个小山头对众人说。 “噢!”武士们齐声应道,声音里充满着热情,既然后藤殿下这么说,那一定是没有问题的,众人都是这么想的。看着士气高昂的部下,后藤五郎招来自己的小姓,低声道:“你马上去告诉郑彩大人,让他先派人去那座长满松树的小山处修建壁垒,我将率领本队在那儿坚守,掩护大军撤退!如果我队遭到敌人围攻,无需理会,只管继续行军,尽快返回老营!” “是,大人!“ “大人,倭兵往山上去了!”哨探指着不远处那座长满松树的小山对杜固禀告道,杜固顺着部下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担任殿后任务的那队倭兵没有沿着前队的足迹继续撤退,而是转而登上道路右侧的一座小山包,显然敌军主将已经发现自己追上来了,将这队倭兵留下来断后,或者说当做弃子。他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自己本来还打算将敌人一鼓全灭的,看来只能寄希望于席尔瓦的舰队了。他跳下马,大声下令道:“让炮队上前,给那些倭寇一点颜色看看!“ 已经是下午时分,风从陆地方向追来,将船帆吹得猎猎作响。虽然风向并不是太好,但凭借巧妙的航海技术,“玛丽王后”号与“圣地亚哥“依然沿着之字形向长臂岬航行。席尔瓦站在艏楼的甲板上,头顶是广阔无云的柔和蓝天,左侧是灰色的悬崖几乎笔直插入大海。他的脸颊能够感觉到柔和的西南风带来的阵阵凉意,从大陆飞来的群鸟排成松散的队形从船队的头顶掠过,这些带翼的精灵轻松的、不慌不忙的翱翔着,有时候排成稀稀拉拉的一行,有时候聚成一群。有海鸥、白鹭、鹰还有鹮。大多数时候这些鸟飞行的高度很低,几乎就从“玛丽王后”号的桅杆顶部掠过,席尔瓦甚至能够看清苍鹰的橙色眼睛。 “大人,前面就是长臂岬了!”瞭望员指着前面的一条海岬大声喊道,喊声将席尔瓦的注意力从鸟儿身上扯了回来。当地人给这条海岬起的名字很形象,正如好像一条伸入海中的手臂,他仔细的观察了一会儿海面。上帝保佑,海面上没有一条敌人的船只,想必他们都停泊在岸边。席尔瓦转过身,大声下令道:“敲响战斗警报,清理甲板,准备战斗,还有,让火攻船做好准备!” 直到十八世纪下半叶,火攻船在海战中都是一种常见的战术,尤其是在海面狭窄、岛屿港湾众多的近海区域。原因很简单,像榴霰弹、榴弹这类有内装药的炮弹通常只能在臼炮等短身管、低膛压的火炮中使用,例如臼炮。而短身管、低膛压就意味着射程近、弹道高弧线,这和海战中需要轰击运动中的点目标的要求是矛盾的。因此直到十八世纪末,乃至十九世纪中叶,海战中唱主角的还是实心炮弹,换句话说,想要击沉敌舰的主要办法还是用从十二磅到四十八磅不等的铁球在敌舰的吃水线上砸出若干个洞,显然这不是件容易的事,数英寸厚的橡木板在肋条的支撑下,足以免疫十二磅以下的火炮,即便被击中个几发,也不过被开了一个脑袋大小的洞,对于已经有水密舱的大船来说完全不过是挠痒。水手完全可以一边抽水,一边补洞。因此当时海军通常不是轰击吃水线,而是重点轰击敌人的中甲板和艉楼,消灭敌人的人员,或者指望打中艉楼下面的火药库。不管多么坚固的大船,只要被撞上基本就歇菜了,而且可以打乱敌人的队形,这对战列对轰的风帆战舰时代可是极为要紧的。 随着席尔瓦的号令声,“玛丽王后”号上面忙碌起来,水手们将大炮推出,将炮窗打开,火药炮弹准备好,而甲板表面的士兵们则将所有不必要的东西清理好,撒上沙子以避免流血后滑倒,降下多余的船帆,将绳索收好,而几个水手往艉楼里面搬运烧水用的铁皮桶、锯子、棉花和白布,那是为伤员准备的、每次海战总会有些倒霉蛋失去自己的手脚。 “玛丽王后”号就乘着风,轻快的滑过长臂岬的末端,一声声凄厉的号角传来,显然瞭望哨已经发现突袭者了,可惜已经太晚了,剩下的时间还不够让一条船起锚升帆。席尔瓦看到岸边整整齐齐的停满了大小不一的船只,就好像一群正在吃草的绵羊,四条火攻船正在向它们冲去,距离那些泊船只有不到三百步了,火光从船首升了起来。船上的水手们绝望的向火攻船射击,企图阻止他们,但已经太迟了,骰子已经投下,胜负已定!席尔瓦对自己说。 轰! 一声巨响,第一条火攻船撞上了目标,那是一条长二十二米的福船,巨大的冲击力让船身剧烈的摇晃着,将船首甲板上的十几个人掀入海中,几乎是同时,火焰也跃了过来,火舌仿佛有生命一般,四处****,缆绳、船帆、甲板一切都燃烧起来,水手发出绝望的号哭声,跳入海中。很快,水面上就到处都是人头、木桶以及其他的漂浮物,空气中弥漫着焦臭和恐慌的气息。 席尔瓦并没有贸然让自己的“玛丽王后”号进入海湾,火攻战术是双刃剑,火焰可不懂得区分敌我。他只是将船横过来,炮击那些企图逃走的敌船,同时他还用那种可怕的火箭射击敌人在岸上的营盘和海湾内侧的船只,随着时间的流逝,火焰占据的范围越来越大,大海和陆地逐渐连成了一片。 咔嚓! 炮弹击中了马尾松,将大腿粗细的树干打折,茂密的树冠发出让人牙酸的断裂声,倾倒下来。小姓扑了上来,将后藤五郎推到一旁,倾倒的树冠几乎擦着他的右臂砸在地上,溅起一片尘土。(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四章 断后 “殿下,您没事吧!”惊魂未定的小姓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擦拭脸上的血迹,赶忙向后藤五郎那边跑过去。正好看到对方从地上爬起来,满是尘土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看来还没到我成佛的时候呀!” “您没事,真的太好了!”旁边的几个武士也过来了,他们看了看山下正在大炮旁忙碌的敌军炮手,对后藤五郎恳求道:“殿下,这里距离敌人太近了,您还是向后退一些吧!“ “不必了!”后藤五郎借助小姓的帮助站起身来:“士兵们也处于危险之中,如果他们看到大将向后退却,会怎么想呢?小一郎,将我的旗子打的更高一些!” “是,殿下!”小姓应了一声,转身将旗子举得更高了些。 “真是个难缠的家伙呀!”看着山上的那面马勺旗,杜固叹了口气,他本来还想用大炮来解决问题的,但那个倭将十分老道,将步队布置在高处,又有预先修筑的工事。由于仰角太高,炮兵不得不专门修建了一个斜坡,在斜坡上向上射击,而这样一来,命中率就大打折扣,大部分炮弹都从敌军头顶上飞过去了。眼看着这一炮打到了敌军的将旗旁,本来还以为能乱了敌军阵脚,却想不到那个倭将竟然丝毫不动,旗子还举得更高了。 “将军,我们可以把大炮推近了,用霰弹轰击!”那个混血儿军官跑了过来。 “也只有这样了!”杜固叹了口气:“待会我们步队上前,你就跟在我们后面十步的距离,等到我们牛角号响起,你就开炮!” “是,大人!” “终于要交锋了,即便是打败了,能够死在这样深通韬略的敌将手中,作为一个武士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了!”后藤五郎脸上现出一丝激动,山坡后一片黑压压的人群,他想还是让他们多爬一段山路,这可以多消耗敌人一些体力,让己方占据优势。 “射击!”后藤五郎猛地挥下军配(日本武将在战场上发出指令的道具,通常是用皮革或者薄铁皮制成的团扇),倭兵们用鸟铳与几乎与他们一般高的和弓向大约八十步外的敌人射击,后藤五郎看到敌军的行列里不时有人倒下,但队形不乱,依旧保持着严整的队形向己方逼近。 “果然是强兵呀!可以忍受这种程度的死伤却队形不乱。只是明明敌军行列里也有铳手,为何不还击呢?”后藤五郎怀疑的看着正在以便步向自己逼近的敌军,他可不认为敌人的指挥官是个蠢货。正当他疑惑不解的时候,双方的距离已经缩短到了大约三十步的距离,随着一声号角声,敌军的脚步突然停住了,还没等后藤五郎明白是怎么回事,敌军的行列的中央突然向两边撤开,露出一个缺口来。他的脸色大变,血液几乎都要凝固了,先前在山脚下那两门不时向己方开火的大炮被推了出来,黑洞洞的炮口正指向自己。 “殿下小心!”小姓的机敏救了后藤五郎的命,情急之下小姓猛地一掀乘舆,后藤五郎从乘舆上摔了下来,恰好避过了死亡的风暴,两门三磅炮将数百枚大拇指大小的霰弹倾泻过来,三十步的距离正好让这种可怕的武器的威力发挥到极限——即近到能确保霰弹有足够的动能射穿盔甲,又能够让铅弹散的足够开,一段宽度大约为三十米左右的扇面被清扫一空,大多数被击中者都是身中数弹,一声不吭便毙命,而只有少数人倒在地上哀嚎,以当时的医疗技术来看,这些人的命运要比那些当场毙命的人要悲惨得多,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将在病榻上被痛苦折磨或长或短的一段时间然后断气,只有极少数人能够活下来。 由于被小姓推倒在地的缘故,后藤五郎没有亲眼目睹部下霰弹轰击的惨状,但仅凭惨呼声他就能判断出惨状,他竭力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小姓,一边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拔出佩刀高声喊道:“站住了,准备与敌死战!” 进攻者的冲击来的比后藤五郎想象的还要猛烈一些,敌军所使用的肉搏武器中最多的是一种长矛,相比起日本足轻常用的三间长枪(约4.8米)来,这种长矛的长度要短一些,大概只有3米左右,但矛杆用粗硬的木材制造,矛尖长达一尺半长,反而要比日本足轻常用的三间枪要重一些,使用的方法也更趋近于刺杀而非日式枪术中的拍击。显然,胜负取决于后藤队是否能将进攻者控制在一定距离以外——他们的长枪要更长一些,而杜固显然也清楚这一点,所以他将自己的士兵排成了一个楔形阵,突破口选择在了刚才炮击的地点,由于刚刚被霰弹清洗过,进攻方轻而易举的冲破了防线,将后藤队切成了两半,然后向两翼横扫过来,形成了两个相互独立的战场。 “所有人肩并肩,排成横队,不要乱!”后藤五郎用最大的嗓门高声呼喊,矛尖近在咫尺,撕碎盔甲、刺穿血肉,在他的目光所及之处,生命如朝露一般逝去。他只觉得脚下湿滑无比,受伤的胯部更是剧痛难忍,如果不是身旁的小姓拼死搀扶,只怕早已被摔倒在地。他心里清楚此时士兵们都成了聋子和近视眼,目光所及之处唯有眼前的敌人,任何调度指挥都已经失效,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站在士兵们身后,大声呐喊,宁死不退,让士兵们知道自己没有被抛弃。 “杀呀,杀呀!”杜固的额头上已经满是汗珠,这队倭兵们的顽强超出了他的预料,按照过往的经验,只要突破阵线,敌人就会丢下武器四处逃窜,胜利就唾手可得了,更不要说敌人已经被切成了两块,通常情况下士兵们都会以为另外一半的友军已经逃走,自己必须独自面对所有的敌人,很少有人有勇气留下来死战的。而这队倭兵却依旧能够坚持下来,确切的说是左边的那一半还能够坚持下来,考虑到那面马勺认旗就在那边,应该是敌将激励的功劳。即使不考虑先前的谋略和眼光,只看眼下激励士卒的能力,这也是一员良将了。想到这里,杜固心中不由得生出这样一种念头:“像这样的男人,死在这里实在是有些可惜了!” “大人,大人,您看那边,长臂岬那边起火了,起火了!”亲兵大声喊道,杜固顺着亲兵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远处升出数股浓烟,正是长臂岬方向,他不由得心中大喜,看来席尔瓦的海上那一路已经成功了。此时杜固心中大定,即便他这边没有全胜,只要水路那边赢了,郑彩也是死路一条。既然如此在这里继续多损人命也不过是浪费罢了,想到这里,杜固高声喊道:“传令下去,两翼的射生手展开,中央退兵!” 随着有节奏的号角声,杜固军的中央的矛手们开始缓慢的向后退却,而后藤队也没有追击——敌人两翼的射手们已经如羽翼一般展开,假如自己冲出去正好位于夹射之中。劫后余生的士兵个个气喘吁吁,呆若木鸡的看着退却的敌人,不少人干脆就一屁股坐在满是袍泽尸体的地上,跟随郑彩突袭大员的三百余倭兵,现在只剩下一半不到。 后藤五郎拄着一根断矛,行走在残余士兵的行列里,轻轻的拍着每个人的肩膀,他很少说话,因为他知道这些历经生死的人们此时需要的不是语言的慰藉,而是一点点温情与体谅。一个失去了左手的士兵抬起头问:“殿下,我们能活着回去吗?” “能!”后藤五郎的声音十分坚定:“战场上只有抱有希望的人才能活下来!” 那个士兵裂开嘴笑了笑,这时对面传来一阵尖利的喇叭声,后藤五郎转过头,只见一个军官走出行列,高声喊道:“你们的头领在那儿,将军大人有话要和你们说!” “你看,这不就有希望了!”后藤五郎笑了笑,转过身一瘸一拐的走出行列,高声道:“我是后藤五郎兵卫,是这队的首领,有什么事情便对在下说吧!” 杜固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眼前这个干瘦的中年人,似乎觉得眼前这个干瘦中年人与自己想象中的良将有些不相符:“本官乃是大明浙江都指挥使中军杜固,受朝廷之命出兵驱逐占据大员的红毛番人,你们这些倭兵受何人指使,居然敢对抗王师?” 后藤五郎恭谨的向杜固躬身行礼:“请见谅,我等都是来自日本的浪人,被主君放逐,便如那无根的浮草,颠沛流离,无有生路。一官大人待我等甚厚,使饥者得食,寒者得衣。我听说贵国有句古话‘乘人之车者载人之患,衣人之衣者怀人之忧,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一官大人与我等有再造之恩,我等也只有以死报之。” “哎!”杜固点了点头,脸上现出悲戚之色来,准备劝降的话便说不出口来了。原来后藤五郎方才讲述了自己的遭遇,听在杜固耳中,让他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当初在勤王途中由于地方官员拒绝放粮而激起兵变,自己沦为乱军流贼的经历,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兔死狐悲之情。在杜固看来,后藤五郎对郑彩的忠诚就好像自己对刘成的一般,自己一身衣食,满身朱紫皆是从刘成身上来的,岂有不载人之患、怀人之忧、死人之事的道理?自己若是易地而处,只怕也是宁死不降的。 林河水在杜固身旁看得清楚,已经猜出了六七分心思,便低咳了一声,上前两步道:“后藤先生,在下林河水,乃是杜大人的僚属,有几句话想要说与您听,不知当讲不当讲?” “在下不过是垂死之人,还有什么当讲不当讲的,林先生请讲!” “好!”林河水见后藤五郎没有拒绝,心中暗喜,赶忙说道:“郑大人有大恩与后藤先生,而先生你以性命相报,有国士之风,这本是一桩美事。只是以在下所见,只怕郑大人恐怕不希望后藤先生就这么死在这儿吧?” “林先生是想要我后藤解甲归降?” “呵呵!”林河水笑了笑,指着后藤五郎背后的方向:“后藤先生,你回头看看,那边火起的是什么地方?” 后藤五郎回头一看,脸色微变:“长臂岬?” “不错!”林河水笑道:“郑彩出兵突袭大员之事,杜大人早已知晓。因此他才双管齐下,自己领兵在半路拦截,同时派出船队从海路袭击尔等的营寨。你虽然舍己断后,挡住了我家大人的追击,可是却挡不住海上那一路。这台湾孤悬海上,四周都是蛮夷生番,如果船只被焚毁,老营被烧,即便郑彩能够全军而回,也不过是晚死个几天,于大局无碍。后藤先生,不知我说的对否?” “哎——!”过了半响功夫,后藤五郎慨叹了一声:“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于无算乎。贵军庙算在先,在下一介败军之将,又怎么敢妄论兵法!” “后藤先生,胜负之数,除了谋略勇武,还要看天命。今日你在这里便是死战到底,最多也不过是多杀几个兵卒,与大局无碍。郑彩那边数千人马,还是死路一条。以在下所见,若是你抛却个人的名声荣辱,前往郑彩处,大家坐下来谈一谈,化干戈于玉帛,岂不为妙?” “你让我去劝说郑大人投降?” “后藤先生说笑了!我家是大明的王师,一官也已经被朝廷招安,也是官军。天下间岂有官军投降官军的道理?你我两家不过是起了误会而已,只要郑芝龙他保证不再插手大员这边的事情,郑彩和这几千人我们放回去又有什么不行的?“说到这里,林河水转过头对一旁的杜固笑道:“大人,不知在下说的有无道理?”(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五章 麻痹 杜固与林河水已经搭档多时,哪里不知道对方打的算盘,赶忙装出一副不情愿的样子:“话虽然说的不错,可郑芝龙居然敢出兵兴犯王师,我定然要禀明都司大人,要朝廷给一个说法来!” “杜大人,朝廷上打笔墨官司那是以后的事情了,只是这数千将士何辜?何必为了一点误会死伤那么多人命呢?”林河水赶忙接口道。 “这个——!”杜固装出一副被林河水说的理屈词穷的样子,犹豫了一会儿:“也罢,我也懒得管这么多了,你和这个后藤商量吧,反正我只有两个条件,第一、他们必须交出所有武器船只;第二、这次的死伤必须有个说法,郑芝龙他得出点血来!” 后藤五郎也看出眼前一文一武是在玩黑白脸的把戏,但好生恶死乃是人类的天性,何况若是对方放自己回去劝说郑彩投降,嘴长在自己身上,是继续打还是劝说郑彩投降都是自己的自由,又何必在这里拼个你死我活呢?他想了想,沉声问道:“那条件呢?” 林河水回过头,看到杜固微微点头,明白对方示意自己只管开口,便笑道:“第一,后藤先生首先命令部下放下武器,然后可以挑选五个随从护送你回去,在后藤先生回来以前,我方决不加害俘虏!” “好!”后藤五郎爽快的点了点头,林河水提出的这个条件倒在他的意料之中,他剩下的这点残兵已经是敌人的盘中之餐,自己也没有资格与敌人讨价还价,而且这些俘虏隐隐之中也是作为放自己回去的人质。 “第二,无论郑彩是否应允,你都必须回来,只要你回来,我方都绝不会伤害你的部下!” “这个——“林河水的第二个条件就颇为耐人寻味了:如果后藤五郎回来,便绝不会伤害俘虏,那如果不回来呢?后藤五郎自然也听出了没有说出来的潜台词,他考虑了一会儿,问道:“在下受一官大人厚恩,即便一死,也绝不会向一官大人发一矢的。” “这个好说,这样吧,我们绝不会强迫你和你的部下做伤害郑芝龙所部的事情,你看如何?” “好,我答应你的第二个条件!” “第三,你替我转告郑彩,我给他三天时间考虑,只要他愿意交出武器和剩余的船只,直到他退回大陆去,我都可以向他们提供所需的粮食,还允许他们驻扎在长臂岬,也不会派兵攻打他。” 后藤五郎没有立即回答,他思忖了一会问道:“那敢问一句,假如我家大人应允了您的条件,交出了武器与剩余的船只,您会不会毁约进攻我军呢?” “哈哈哈!”不待林河水开口,一旁的杜固突然大笑起来:“后藤先生,盘子我们已经开出来了,应不应就是郑家的事情了。不过你应该清楚,在这台湾岛上,没有船就寸步难行。这次他船队被袭,就算你们还剩下一些粮食,又能够坚持多久呢?军无粮必散,到了那时,就算你们浑身是铁,又能济什么事?行与不行,可一言而决!” 后藤五郎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点头道:“也罢,我便走一趟吧!” “好!”杜固拊掌笑道:“来人,取酒来,我要给后藤先生壮行!” 当后藤五郎再次见到郑彩的时候,他正站在海边,看着眼前海面上的残骸。“一场漂亮的胜仗,不是吗?”郑彩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口中喃喃自语:“只剩下四条船了,四条出去打渔的小船,那些狗杂种只给我们留下四条船了!”他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叫喊。 后藤五郎扭过头,上司这幅模样让他又是心酸又有点如释重负,至少杜固没有骗自己,的确己方已经陷入绝境,这样自己的任务也容易完成一些了。 “殿下!”加藤五郎竭力用不带感情的语气说:“敌将让我带话给您——” “等一下!”郑彩抬起头,打断了后藤五郎的话头:“你是说敌将让你带话?你不是逃出来的?” “殿下,在下领兵断后,打到了最后一刻——“ “够了!”郑彩的脸上现出一丝疯狂的表情:“你说什么领兵殿后,让大军撤退,结果却投降了那狗贼。亏你还自称是后藤家的武士,呸!”说到这里,郑彩猛地向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后藤五郎那张枯木般的脸庞上现出一丝愤怒的红晕,他强压下胸中的怒气一字一顿的说:“彩殿下,不管你是怎么看我的,我都要把对方让我带的话带到了。” “好,好!“郑彩又好气又好笑的说:“我就要听听你这个背主之徒的口中能出什么好话来!” 后藤五郎的胸口急促的起伏了几下,竭力用平静的语气说:“他愿意给您三天时间考虑,只要您愿意交出武器和剩余的船只,他就可以向您提供所需的粮食,还允许您驻扎在这里,也不会派兵攻打您。” “哈哈哈!”郑彩突然大笑起来:“后藤殿下,你们倭国武士换主人的速度真快呀,这才多久就已经替新主人效力了?看来那位自称大明浙江都指挥司的中军大人待你不薄吧,给了你个什么官儿?把总?还是千总,莫非是守备?难道是都司?看来我也应该叫您一声大人了?” 后藤五郎紧闭双眼,任凭郑彩嘲讽,过了约莫半响功夫,他沉声道:“彩殿下,我承认我下令部下放下武器是因为不想死,毕竟您的本队已经走远,敌军已经无法追上来,继续打下去已经意义不大,只是白白浪费士兵的性命。至于我为敌将带话,那是因为我拒绝的话,他仍然能够派别的人将话带到,而由我带话至少还能再为您谋划一番!” 郑彩冷哼了一声:“为我谋划一番?好,那你就说说应当如何谋划?” “那就要看您有何打算了。” “打算?”郑彩警惕的看了后藤五郎一眼,在他眼里这个不久前还倚为干城的日本武士已经成了一个背主之徒,若不是还有点用处早就三刀六洞丢到海里喂鲨鱼去了:“我哪有什么打算,你先把你的想法说说!” 看到郑彩这般举动,后藤五郎只觉得心中一凉,心知对方已经将自己当做叛徒,胯部的剧痛让他皱起了眉头:“我建议您首先示弱,派人与其谈判拖延时间,夜里派人乘小船返回安平将这里的情况禀告一官大人,同时派人向北前往大肚王国,秘密与当地的蛮人结盟,争取获得粮食方面的支援,若是能成,那就连夜向北撤退,只要进入大肚王国的范围,敌将就拿您没有什么办法了!” “向北退往大肚王国,与那些食人生番结盟?”郑彩脸上露出鄙夷不屑的神情,只差没说出来:“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蠢话吗?” “还有其他要说的吗?” “如果不能与大肚王国联合,那就接受敌军的条件,越快越好!”后藤五郎道:“没有了船队,这里都太危险了,如果呆在这里,时间越长越对殿下不利!” “我知道了!”郑彩冷笑了一声:“来人,请后藤殿下去休息!”话音刚落,两个亲兵就走到后藤五郎的身旁,将其夹在当中,与其说是“请”,还不如说是押送。 后藤五郎被押到一顶帐篷里,一路上目光所及之处满是烈火焚烧的痕迹,他无法想象是什么造成这一切的。他看了看四周,在帐篷里躺着一个伤员,整个人几乎被包成了一个木乃伊,躺在潮湿的黏土上,有一口气没一口气的样子。他小心的挪了过去,低声问道:“你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火,火!”伤员躺在地上,双目圆瞪,但眼睛不像是在看着后藤五郎,而是看着帐篷顶部的什么东西,后藤五郎抬起头看了看顶部,只看到几个破洞,月光从上面落下来。 “什么火?哪来的火?”后藤五郎竭力想要从伤员口中弄明白自己不在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那个伤员只是喃喃的念着火,好似根本没有觉察到后藤五郎的存在。最后他的耐心终于到了极限,伸手抓住伤员的肩膀,厉声问道:“我知道这里发火了,我是问你这里是怎么发火的,敌人是用什么让这里烧起来的,回答我的问题!” 伤员仿佛被后藤五郎的举动刺激了,他发出绝望的尖叫,双目圆瞪,仿佛有什么恐怖的事情在他眼前发生。这时从外面冲进来几个人,一把将后藤五郎从伤员身边扯开,喝道:“你干嘛,人家都要死了,就不能让他安静一会?” “我,我只是想问他这里发生了什么,他怎么变成这样的?” “还能怎么样?”一人冷笑一声,手指了指天空:“火从天上掉下来,把什么都烧掉了,你如果当时在这里,就和他一样!” 在旁人的安抚下,那个伤员终于安静了下来,他依旧躺在泥地上,眼睛看着帐篷顶部的两个破洞,口中喃喃的念着火字。后藤五郎坐在帐篷的另外一边,看着地上的伤员,一言不发。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他突然察觉到那个伤员已经停止出声了,他一开始还以为对方已经睡着了,但又觉得不对,走过去一看才发现对方早已断了气,一双眼睛兀自圆瞪着,盯着帐篷顶部的破洞。 “哎!”后藤五郎叹了口气,他伸出手将死者的双眼合上,双手合十诵佛道:“一切众生者,如清凉池能满一切诸渴乏者,如寒得火,如裸者得衣,如商人得主,如子得母,如渡得船,如病得医,如暗得灯,如贫得宝,如民得王,如贾客得海,如炬除暗,令众生离一切苦,一切病痛,能解一切生死之缚。” 小丘上,杜固冷冷的看着不远处的敌营,已经是三更时分。他回头看了看,骑兵们已经列成了稀疏的横队,在后面则是手持长矛的步队,所有人都已经准备停当,现在就等着信号了。他拿起挂在腰间的号角,用力吹了起来,浑厚的号角声划破夜空,几乎将让他的胸腔都震动起来。骑兵们从小丘上一涌而下,如同一条钢铁的洪流,隆隆的马蹄声几乎将喊杀声都掩盖了。骑兵们身披铁甲,每十人有一人高举火把,其余则手提长柄斧头、骨朵或者砍刀,锋利的钢刃和沉重重量,足以劈碎骨头、撕裂盔甲。 哨兵被马蹄声惊醒,白昼的行军和战斗已经让他精疲力竭,当他睁开双眼,最前面的骑兵距离他只有二十步远了,这个距离对于一匹全速奔驰的战马来说可以说是一眨眼的功夫,他下意识的扭头就跑,斧头结结实实的砍中了他的脖子,将颈椎和肌腱砍断,脑袋飞出去十几步远,扑倒在地的无头尸体溅起了满天的泥水。 营地已经变成了战场,不,应该说是屠场更确切一些。一顶顶帐篷被点燃,火焰直冲天空,处处刀光剑影。骑兵们砍翻企图反抗或者逃走的人,将火把投到帐篷以及一切他们觉得值得烧的东西上面,逃脱骑兵的幸运儿惊魂未定,就要面对后面的步队,长矛将**刺穿,就好像刺穿装满酒的皮袋,只不过从破口喷出的不是酒液,而是殷红的鲜血。 郑彩被惊醒的时候,已经比较晚了,为了让自己紧张的心情获得一点放松,他甚至喝了点酒。他一把抓起佩刀,光着脚冲出帐篷,立即被凌冽的寒风冻得打了个哆嗦,但眼前的景象更让他不寒而栗。火光冲天,鼓声、号角声、鸟铳声、马匹的嘶鸣声、武器的撞击声、人垂死的哀嚎声混合在一起,而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如此的遥远,仿佛自己不过是一个旁观者,而不是受到攻击一方的主帅。一瞬间,他一切都明白了,那个杜固放后藤五郎回来并非是告诉自己投降的条件,而是为了麻痹自己,好在夜里偷袭。 “不——“郑彩发出绝望的喊叫声,他的心中充满悔恨,自己为什么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没想到,五郎不是已经告诉自己没有了船队,呆在这里就太危险了吗?(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六章 画像 郑彩的喊声引起了一个骑兵的注意,他看到一个骑兵踏着积水,手中高举长柄斧,朝自己这边冲了过来。郑彩赶忙跳上帐篷旁边的战马,拔刀迎了上去。他奋力拨开敌人的第一下劈砍,随即反手一带,刀刃在那人背后划了一下,但那只是割开了盔甲外面的罩袍,露出下面的铁甲来。那骑兵冲出去十余步远,调转马头又冲了过来,郑彩却无法调转马头,因为仓促之间他的马没有上鞍,只得奋力踢了两下坐骑,想要拉开与对方的距离,却不想那马儿发了性子,人立而起,将郑彩摔落马背。郑彩跌了个七荤八素,刚刚爬起身来,脑后便一阵剧痛,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后藤五郎再次看到杜固与林河水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天明了。杜固与林河水两人坐在火堆旁,上面的铁钎上插着半边剥好皮的鹿,肥美的鹿肉在火焰的炙烤下露出诱人的金黄色,看到被亲兵押来的后藤五郎,杜固拍了拍手上的尘土,笑嘻嘻的站起身来:“后藤先生没有事,当真是太好了,来,这是刚刚打的鹿,一起吃吧!” “郑彩郑大人呢?”后藤五郎停下脚步问道。 “郑彩?”杜固的脸上露出嫌恶的神色,他摆了摆手:“还是先别提他了,倒了我们的胃口。” “在下还是想先知道郑彩郑大人现在怎么样了?”后藤五郎坚持道。 “好吧!”杜固无奈的摇了摇头:“昨天晚上他脑袋挨了一斧子,样子实在是不太好看,依我看还是先吃完鹿肉再提他吧!” “在下有一个请求!”后藤五郎突然跪在了地上:“还请杜将军应允!” “请求?什么事?” “请将军您将郑彩郑大人的尸体好生清洗,在下想要将其运回安平安葬!”还没等杜固回答,后藤五郎继续说道:“杜将军,您不是想要和一官大人为大员的事情商议一番吗?将郑彩大人的尸体送回去,也是一个比较好的开始吧?” “也好,那便劳烦后藤先生了!”杜固与林河水对视了一眼,露出了会心的笑容:“后藤先生,昨日的事情还请见谅!” 后藤五郎闻言一愣,旋即反应过来杜固说的是昨日借用自己的嘴欺骗郑彩使其麻痹,然后乘机夜袭大获全胜的事情,他虽然心中颇为难受,脸上还是强笑道:“沙场上尔虞我诈本是寻常,在下与杜将军分属敌我,又有什么见谅不见谅的!” “后藤先生果然是豁达之人!”林河水笑道:“来人,给后藤先生倒酒!” 后藤五郎接过倒满酒的牛角杯,一旁的亲兵又将烤好的鹿肉切好送了上来,殷勤之处便宛若对待上宾一般,一时间让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过了一会儿,他试探着问道:“杜将军,林先生,二位愿意赐回郑大人的尸首,又放在下回安平,在下实在是感激不尽。只是可否将我那些士卒也一同放回呢?” 听到后藤五郎这般说,杜固的脸色一沉,起身离去,一旁的林河水笑道:“后藤先生,只怕这就碍难从命了!眼下我等与郑芝龙敌友未定,贵属都是精兵,岂有将其放回的道理?”说到这里,林河水微微一笑:“其实后藤先生也不必太过担心,我等与郑芝龙皆是大明的臣子,为我家大人效力与为郑芝龙效力又有什么不同,在我家大人麾下也有一队倭人,您若是有意,大可也来我家大人麾下,以后藤先生的才略,前途不可限量!” 后藤五郎如何听不出林河水话语中的招揽之意?只是这次他已经没有底气再严词拒绝了,口中期期艾艾的不知说些什么。林河水看在眼里,心里已经有数,他也不再提招揽的事情,只是劝酒布菜。那后藤五郎本来心中有几分郁结,酒入愁肠又添了几分力气,不一会儿便喝的酩酊大醉。林河水吩咐将其扶到帐内休息。不一会儿杜固走了过来,问道:“林先生,你觉得此事有几分把握?” “原先看只有三四分把握,现在看来倒有六七分把握了?” “此话怎讲?” “我们先前劝说,这位后藤五郎严词拒绝,而这次我提了一下,他却只是低头喝酒不言。显然郑彩被杀这件事情对他也触动很大,说到底郑芝龙是个海商,在他手下不是闽南人、甚至不是泉州人,是怎么也没法升至高位的。他这次丢了郑彩的性命,回去只怕有不少麻烦!他即便不为自己考虑,总得为自己的家人部属考虑吧!” “林先生说的是!”杜固闻言大喜:“我看这厮排兵布阵颇有独到之处,咱们在这大员可谓是百废待兴,有本事的越多越好。对了,林先生,你马上将这里的事情写一封信,我用快船送到浙江,让赵先生尽快送到大人那儿,郑芝龙知道郑彩死后肯定会向朝廷告状,咱们先得禀告大人,让大人有个准备!” “是!” 京师。 崇祯坐在御案后面,脸上满是兴奋的期待,对于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来说这可是一件罕见的事情。自从登基以来吗,后金与流寇的沉重压力就好像一副巨大的担子,将他压得直不起腰来。虽然他呕心沥血,一心想要中兴大明,但国事却日渐败坏,对外与后金的战争形势越发不利,大明在大凌河的筑垒前进遭到惨败,数万大军被消灭,被俘的将领文官数十人,大明的势力已经被赶出了辽中平原,只能退守辽西走廊,而且后金在短短的数年时间里两次破边入寇;对内则在陕西爆发了流寇,糜烂数省,在山东登莱编练的新军兵变,不但山东一省糜烂,而且还给后金送去了善于使用火器的汉军。面对糜烂的国事,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崇祯也忍不住问自己:为何我如此辛劳,国事却丝毫没有起色?为何我一心求贤,却用袁崇焕却托付不效;用杨鹤就怯图苟安;拜周延儒为首辅,以天下相托,却弄出个首辅派人殴伤次辅的事情来,简直是为天下笑。难道自己当真是个薄德之人,不配这九五之尊之位?若是如此,到了九泉之下自己有何颜面去见二祖列宗? 但此时在崇祯的心中这些阴霾已经一扫而空,大破东虏,斩首六百余级,生俘一千余人,生擒虏酋岳托,炮毙孔有德、埋杀耿精忠,这样的大功虽说无法与高祖、成祖时候的武功相比,可与以武功著称的思宗皇帝比起来也不逊色了,尤其是数十年来大明与东虏未尝一胜,这次不但击退虏骑,而且还生俘了像岳托这等身份的虏酋,这简直是足以在太庙前献俘的奇功了。 此时崇祯深信自己已经找到了中兴大明的相才,因此他在看完报捷文书后就立即下诏,升杨嗣昌为兵部尚书、东阁大学士,并让其处理完山西的事情后立即回京。为了确保这位心中的相才不会遭到其他人的掣肘,崇祯甚至还特地派曹化淳带着御医去了一趟温体仁府上,查看对方的伤情,他甚至通过曹化淳告诉这位名义上的首辅:安心养病,毋庸担心国事。言下之意很清楚,你最好就在家里呆着养伤,别来扯杨嗣昌的后腿。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崇祯这种违背大明高层政治惯例的做法立即在京师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在京师的高层甚至流传着一个政治笑话,当今天子用人像是堆柴火,后来者反居其上。这种政治流言自然逃不过崇祯的耳朵,不过当崇祯从王承恩的口中听到这流言的时候,不但没有发火,反而笑道:“当真是迂腐之辈,像杨文弱这等奇才,自然应当破格提拔,难道也要像过去那样磨到六七十岁,老眼昏花了再入阁?” “传兵部尚书,东哥大学士杨嗣昌!”殿外传来传事太监清亮的通传声将崇祯从回忆中惊醒了过来,他赶忙挺直腰杆,正襟危坐,表现出一副威严的样子来。片刻之后,杨嗣昌便在鸿胪寺官的引领下进得殿来,向崇祯行了常朝礼。杨嗣昌看到殿中摆了两桌酒席,一席摆在御案上,崇祯面南而坐;一席摆在下边,杨嗣昌心知这是崇祯赐宴,赶忙又一次跪下磕头谢宴,然后入席,面北而坐。 崇祯拿起自己面前的玉杯象征性的举了一举,以示向凯旋归来的督师敬酒。杨嗣昌赶忙从自己的座位上起来,走到一旁跪下,双手捧着自己的酒杯,毕恭毕敬的送到嘴边,轻轻的抿了一口,却不敢喝下去,将酒洒在地上说:“谢万岁皇恩!” “先生起来吧!”崇祯笑道:“此番先生前往山西,督领各镇兵马,大破东虏,生擒虏酋岳托,朕心甚慰!” “多谢陛下!”杨嗣昌又磕了一个头,方才起身回到自己的席前坐下:“此番侥幸得胜,实乃陛下鸿福,将士用命,微臣不过是尽了本分,不敢居功!” “先生也不必过谦了!”崇祯笑道:“朕只恨没有早日重用卿家,不然国事岂会落到今日这般田地?哎!”说到这里,崇祯叹了口气,旋即又笑了起来:“不过亡羊补牢,为时不晚,朕今后将以国家托付先生,还望先生切勿推脱!”说到这里,崇祯站起身来,向杨嗣昌微微的拱了拱手,杨嗣昌赶忙离开座位跪下,哽咽着说:“圣上如此信重,微臣便是肝脑涂地,亦难报得万一!” 崇祯向一旁的王承恩使了个眼色,会意的王承恩赶忙上前轻轻将杨嗣昌扶起,笑道:“皇爷求贤之心何等迫切,先生何必如此多礼?” 杨嗣昌不敢劳烦王承恩,赶忙自己站起身来,回到座位上,崇祯又询问了几句山西的事情,突然问道:“先生,此番大破东虏,诸将中何人功绩最高?” 杨嗣昌听了一愣,稍一思忖后答道:“此番破虏,功绩第一的便是宁夏总兵刘成,其次便是杜如虎、曹文诏、杜国英等人。” “刘成,杜如虎,曹文诏!”崇祯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名字,突然回头对王承恩道:“王伴伴,你待会从内廷供奉里挑几个得力的画工,让他们去将杨先生还有这几位武臣的仪容绘下等身画卷,放在朕的书房之中!像这等忠臣的仪容朕要时常看看,记在心里!等到慈烺到了读书的年纪,也要往钟粹宫送一份,让他看看大明的功臣!” “奴才遵旨!”王承恩赶忙下跪,崇祯口中的慈烺便是他的长子朱慈烺,也就是大明的太子,当时住在钟粹宫中,崇祯这种做法显然是效仿唐太宗李世民将二十四位功臣画像置于凌烟阁中,以供怀念的做法,只是凌烟阁不过是皇宫里一座不起眼的小楼,而崇祯是挂在自家的书房之中,亲厚之处自然是更胜了一筹,至于让太子年长后看,更是向杨嗣昌暗示,他立下的大功不但自己会记得,未来的皇帝也会记在心上。杨嗣昌赶忙跪在地上,道:“万万使不得呀!臣这点微功如何当得起陛下的厚恩!” “朕说当得起便当得起!”崇祯笑道:“自从显宗皇帝以来,朝廷丧师数十万,失土千里,何尝有过这等胜绩!杨先生,你替朕带一句话给刘将军,好生做,讨平东虏,朕不吝裂土分茅!” “是,是!”杨嗣昌赶忙应道,心中却是暗自心惊,崇祯口中的裂土分茅乃是古代天子分封诸侯的仪式,即用白茅包裹着土块赐予分封者,象征着赐予土地和权力,依照明的惯例,武臣除去开国那几位之外,顶峰也不过是公侯而已,并无田土人民,只不过在京师坐食爵禄而已,崇祯说的显然不是这个意思,难道是如同沐国公那样世镇辽东? 杨嗣昌想着心事,回到席前,崇祯向一旁的王承恩使了个眼色,王承恩会意的挥了一下手拂尘,殿内侍候的太监宫女们无声的退下,小心的将门带上,偌大的殿内只剩下崇祯、杨嗣昌、王承恩三人。杨嗣昌看在眼里,心知崇祯应该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询问自己,赶忙打起精神,准备应答。(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七章 方略 “杨先生,朕看你在奏疏里面只提到将宁夏巡抚调任总督山西、宣大军务,还有就是调任刘成为大同总兵,提督山西、宣大诸路,这两件事情朕已经面谕户、吏二部尚书,让他们依照先生你的意思办理了?” 杨嗣昌心知崇祯让自己以兵部尚书出任首辅,其目的无非是解决与后金的战事,他之所以在奏疏里面只是要求将刘成和吕伯奇这一对军政搭档调到山西来,而对方略的详细内容一字不提,是因为他的计划(即刘成提出的那个)实在是太过骇人听闻,如果通过奏疏的话,至少要经过司礼监和内阁两道关卡,隔墙有耳一旦显露出去,弄得满朝风雨,那肯定就不成了。还不如在这种单独召对的情况下透透口风,看看崇祯的意思再做主张为上。想到这里,杨嗣昌站起身来,沉声道:“臣以庸才,荷蒙知遇,受恩深重,只有鞠躬尽瘁以报圣上,只是天下事难有两全,军国之事为保机密,难使朝廷尽知,不免蜚语横生,朝议纷然,掣臣之肘。今日臣向陛下倾吐,恳请陛下感臣一片赤诚之心,遇朝议纷纷时为臣做主,使臣得以效犬马之劳,克尽全功!” “先生放心!”崇祯笑道:“本朝士大夫习气,朕知之甚多,你我君臣之间坦荡,又何惧朝议?” “多谢陛下信重!”杨嗣昌跪下磕了个头,起身道:“兵法云‘兵贵胜,不贵久’。‘夫兵久而国有利者,未之有也’,然东虏自万历年间起事,至今已有近二十年,东联朝鲜、西和蒙古诸部,其羽翼已成。以今日形势,欲速胜只恐不易。以微臣所见,须得先厚植根本,然后方可言进兵,将东虏剿灭!” “先生所言甚是,只是如何方能厚植根本呢!”崇祯对王承恩道:“赐杨先生坐,坐下说话!” “奴才遵旨!”王承恩跪下磕了个头,自己从一旁取了一副软垫来,放在杨嗣昌身旁,杨嗣昌躬身谢了坐下道:“臣以为有四:议和、加税、练兵、建军机处!” “请先生细说!” “是,陛下!”杨嗣昌轻咳了一声道:“臣此番出京前往山西督师,官军将骄兵惰,且畏虏如虎,虏骑视官军如无物。臣在大同城中,胡笳之声不绝于耳,若无宁夏总兵刘成遣兵东至,连破虏兵,形势几不可收拾,这等兵将岂能破虏?是以臣请陛下将吕巡抚和刘总兵调到山西来,便是想借用他们二人的才略,裁汰老弱骄惰之辈,整肃纪律,让其不敢视主帅于无物,国法为儿戏,然后方可以显朝廷威重,振疲弱之士气,方能用之!” “嗯!先生所言甚是,只是为何又要议和呢?” “陛下,此番虏酋皇太极西来,除了破边劫掠之外,还有一个目的便是为了联合蒙古诸部,以其为羽翼。其自称为博格达.彻辰汗,分立各部,退兵后还留下岳托筑城自守,统领各部。臣领兵破城,生擒岳托,为的就是断虏酋一臂。如今之计,须得怀柔蒙古诸部,然东虏兵强,极威之下,蒙古诸部咸惧之。因此我打算遣人于东虏议和,以宽蒙人之心!” “那皇太极若是拒绝议和呢?” “陛下,岳托身份贵重,与其父代善分领两红旗,代善还是四大贝勒之一,皇太极之兄。若是皇太极拒绝议和,其父代善与两红旗必然对皇太极有怨,我等不费一兵一卒便能离间群虏,岂不是一桩美事?” “不错!”崇祯听到这里,拊掌笑道:“先生此计甚妙!那军机处乃是何物,朕怎得从未听过?” “禀告陛下,历代并无此官职,乃是臣生造出来的!” “原来如此!”崇祯笑道:“难怪朕未曾耳闻,那为何先生要造出此官呢?” “陛下以臣东阁大学士,入阁辅政,实乃臣的大幸。只是军机之事,瞬息万变,又不得外泄。辅臣虽然位高,然身居宫外,身无僚属,掣肘之处极多,无法专心兵事,是以臣以为应当建一机构,位处宫中,有事便可随时面见圣上;可开府建制,征辟僚属,专心兵事,方可收事倍功半知之效。” 杨嗣昌此番话完,崇祯并没有像先前那样立即表示赞同,脸色阴沉,像是在思忖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方才问道:“杨先生,你的意思是这军机处不受谏官辖制,征辟僚属,自成一体?” “正是!” “那事权何在?财源何来?” “事权当以一重臣为之,以新税供给!” 崇祯思忖良久,最后方才答道:“先生此事干系甚大,容朕三思!” “是,陛下!“杨嗣昌低下头去,崇祯的反应倒也在他的意料之中,古今中外的****政体,之所以能以一人而能控制数以十万,百万人组成的官僚机构,其秘诀就是分权与制衡,即将权力划分为决定权、执行权、监察权等多个部分,然后由不同的部门相互监督,以牺牲效率为代价来确保其按照自己的意愿行动。否则以天子一人就算每天不吃不睡,也不可能掌握管理偌大一个国家。因此对于崇祯来说,分权与制衡已经是融入他血液里的理念了,杨嗣昌提出建立军机处,其有独立的人事权、执行权,御史又无法监督(可以以军事机密为由拒绝透露,自然无法监督),虽然最后的决定权是在崇祯自己手中,可问题是由于信息获取和指挥能力的缺陷,实际上崇祯能够做的并不多。如果崇祯答应杨嗣昌的要求,就等于破坏祖制,让这样一个无法无天的怪物出笼了,也难怪崇祯犹豫。 既然军机处的事情卡了壳,殿内的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崇祯又赐给杨嗣昌御诗一首,赐宴的仪式便结束了。杨嗣昌辞出殿外后,崇祯沉吟了一会,对王承恩道:“王伴伴,你将今日御宴中所用的器皿统统送到杨先生府上,便说是朕赐给他的!” “奴才遵旨!”王承恩应了一声,吩咐小太监们将器皿撤下装好。崇祯坐在御案前,看着小太监们在那儿忙碌,神情呆滞,王承恩看在眼里,也不敢多言,站在崇祯身后,微微躬着身子。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窗外的光线变得昏暗起来,王承恩正想着要不要让小太监们掌灯,却听到崇祯的声音:“王伴伴?”他赶忙应道:“老奴在,皇爷有何吩咐?” “你说杨文弱是忠臣吗?” 王承恩闻言一愣,在古代一个臣子居然被皇帝问到这个问题,基本距离掉脑袋已经没多远了。但崇祯刚刚任命其为首辅,又赐他金银御器,召对以国事相托,这两者实在是矛盾之极。王承恩想了一会儿,低声答道:“奴才以为杨先生是忠臣。” 崇祯挑了挑眉毛,有些讶异的问道:“哦?为何王伴伴这么说?” “老奴听说为国者无暇谋身,杨先生能让皇爷问老奴这样的问题,自然应该是忠臣!” 崇祯听了一愣,旋即哑然失笑:“为国者无暇谋身!说得好,说的好呀!王伴伴,你能在朕面前替杨文弱说出这句话来,也是忠臣!” “老奴不敢当!”王承恩拜了一拜:“杨先生乃是经天纬地的大才,老奴不过是个残缺之人,是陛下您的一条狗,如何敢和杨先生相比?只是实话实说而已,杨先生他不是傻子,他也知道这军机处乃是极犯忌讳的事情,他做这首辅都不知道有多少人眼红,只是圣眷甚隆无人敢于下手而已,在他这个位置,若是圣眷一失,保全性命都难。这一点他应该比别人都清楚,若非他一心想为了国家,为了圣上,又怎么会说出这等会触怒皇爷的话来?” “是呀!”崇祯叹了口气,脸上泛起一丝苦笑:“若非是为了国家,为了朕,他杨文弱的确是没必要做出这等事情来!哎,杨鹤呀杨鹤,你倒是养了个好儿子!” 杨嗣昌回到府中,刚刚更衣坐下,便看到老仆杨青从外间进来,拱了拱手道:“少爷,外边有人求见,是从朝邑来的!” “朝邑?是刘成的人?”杨嗣昌神色立刻就变得凝重起来:“快让他去书房等候,我待会便到!” “是,少爷!” 杨嗣昌稍稍梳洗,换了一身居家的衣服,进了书房。便看到一个文士站起身来,向自己行礼:“小人拜见杨大人!” “起来吧!”杨嗣昌微微一笑,自己坐下:“怎么,刘镇台可好,夫人可好?” “有劳大人问候,我家镇台与夫人都好!”那文士起身从怀中取出一份书信,双手呈上:“镇台大人托小人带这封信来!” “嗯!”杨嗣昌从杨青手中接过信笺,拆开看了看,眉头微皱,问道:“刘镇台可有什么话要说吗?” “禀告大人,镇台大人只说请大人拘情办理,其他便没说什么了!” 杨嗣昌摆了摆手,杨青赶忙领着那人下去吃饭休息,待到他回到书房,看到杨嗣昌站在书房中,脸色阴沉,手中拿着那封书信,便低声问道:“少爷,出什么事情了吗?” “什么事?”杨嗣昌冷哼了一声:“这位刘镇台手倒是不短,都伸到福建去了,天底下和他无关的事情倒是不多!” 杨青见杨嗣昌气哼哼的样子,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只得期期艾艾的答道:“少爷,莫非刘成惹出了什么麻烦?” “哼,他有个部将在浙江都指挥司那儿当差,去和台湾岛上的红毛夷起了冲突,不知怎的郑芝龙又参合进去了。那个手下倒是和他将主一般的臭脾气,把郑芝龙的部下杀了个稀里哗啦,连带队的守备都杀了,听说还是郑芝龙的一个亲戚。” “这,这样扯的太远了吧?”杨青差点被杨嗣昌说的这一大串给绕糊涂了:“不过是一个部将罢了,刘镇台为何要替他请少爷您帮忙?” “当然不只是一个部将这么简单!”杨嗣昌冷笑了起来:“刘成在信里说了,他与东南有做些买卖,将北货运到东南,又从东南运茶叶转卖给蒙古诸部,这个部将应该就是在杭州经管此事的,他军中用度甚大,离不得此人。” “原来如此!”杨青笑了笑:“少爷,这倒说得过去了,据我所知,这位刘镇台当初在老爷手下时就是个无法无天的性子,打仗是一把好手,弄钱闯祸也是拔尖的,若无老爷替他遮掩着,只怕早就给人整趴下了。” 听到杨青提到父亲的往事,杨嗣昌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容:“是呀,那厮的确就是这个性子,不过也难怪他,朝廷欠饷,他手下都是些乱兵、流寇、鞑子,都是些虎狼之辈,若是不想法子弄钱,饿都饿死了,哪里还能打仗!” “那,那少爷您这次还是打算帮他一次了?” “嗯!“杨嗣昌笑了笑:“还能怎么办?替他敷衍过去呗?陛下刚刚说要从宫中派画师绘下他的仪容,挂在书房里,还说太子读书后也要放一幅,让太子记得国家的有功之臣,这是何等的圣眷?这等大功臣的亲笔书信过来了,我能不替他把事情给敷衍过去吗?” “什么?”杨青的嘴张大的足以塞进去一个馒头,他彻底被这个消息给惊呆了。过了一会儿,他才清醒过来,急切的问道:“那,那圣上有没有要将您的仪容也——”说到这里,杨青的双手做了个挂起的手势,脸上满是殷切之色。 “嗯!”杨嗣昌的脸上现出自得之色,旋即叹气道:“天子如此识重,倒是让我有些受之有愧了” “呼!”杨青舒出一口长气,一副心头放下一笔重担的样子:“圣上果然是明君!”听他的口气,倒好似这留影凌烟的好事没有他家少爷的份,天子就是昏君一般。 正说话间,外间传来一阵喧闹声,一个家人飞快的跑进书房,也没朝杨嗣昌行礼,便喊道:“老爷,宫里来人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八章 武库 “啊!”杨青顾不得责怪手下没有教养,忙不迭喊道:“快准备香案,还有,把老爷的官袍拿来!” 杨嗣昌却镇定的很,在杨青的帮助下换上袍服,来到正堂,只见王承恩站在堂上,两旁一个小太监提着锦盒,看样子颇为沉重的样子。 “杨嗣昌接旨!”王承恩的声音颇为尖利,杨嗣昌赶忙跪了下来,圣旨的内容很简单,只是嘉奖了杨嗣昌一番,然后将御宴所使用的一批器皿赐给了他。确认天子没有被自己的建议激怒,杨嗣昌松了口气,他依照礼仪叩首谢恩,山呼万岁,然后接过锦盒,交给一旁的老仆杨青。王承恩上前一步,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音量低声道:“先生的一片忠心圣上心里都明白,皇爷说您是忠臣,杨老大人养了一个好儿子,还请您明日傍晚进宫,商议国事!” 杨嗣昌顿时感觉到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天子明白了自己的一番苦心,先前的一番担心烟消云散了,得遇明主,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欣慰的呢?他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一边拜,一边流泪,却哽咽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第二天傍晚,杨嗣昌再次进宫。相比起昨天的那次,这次的礼仪要简单得多,几乎可以说是轻衣简从,当然最重要的是杨嗣昌的心情已经完全不同了。如果说第一次进攻他还抱着忐忑不安和准备罢官回家的悲壮的话,那么第二次他就满是兴奋和希望,崇祯对自己的评价,尤其是隐晦的向自己承认其父获罪是冤枉的,这在当时的政治规则下已经是身为天子的崇祯可能表现出的最大好意了。虽然杨嗣昌认为其父获罪确系冤情,但他在心里却丝毫没有对崇祯的怨尤之情,在古代****君主的话语体系里,皇帝即天子是绝对正确的,所谓雷霆雨露皆为君恩,无论是加官进爵还是一杯毒酒,为臣子的都只有磕头谢恩的份,绝无任何逆反的余地。 相比起上一次,崇祯的声音轻快了很多,杨嗣昌还没有行礼完,他便对王承恩道:“王伴伴,给杨先生赐坐!” “老奴遵旨!”由于屋内只有崇祯、王承恩、杨嗣昌三人的缘故,王承恩不得不亲自动手搬了一张马扎放到杨嗣昌面前,可杨嗣昌刚想谢恩却听到崇祯的声音:“近些,近些,杨先生说的是要紧事,坐的近些好说话!”王承恩赶忙把马扎又朝御座挪近了四五步,崇祯还不满意,又让其向前搬了几步,相距御案只有四五步方才满意:“君不密失其国,大夫不密失其家。今日朕与你要谈的事情牵涉到的人太多,若是泄露一二出去,只怕你这个首辅便做不下去了!” 杨嗣昌听了一愣,旋即大喜,他自然知道这宫中的墙壁都是长着耳朵的,自己要干的事情也不知要坏了多少人的官位饭碗,一个不小心自己丢了性命事小,坏了大明的中兴大计可就事大了。他赶忙起身向崇祯磕了个头:“陛下有这等准备,臣心甚慰!说句心里话,臣做不做这个首辅倒事小,只是平辽之事却千万不得有半点变故。” “嗯!”崇祯点了点头:“是啊,平辽之事万万不能出差错,杨先生,你现在便把你的方略细细讲述一遍吧!” “臣遵旨!”杨嗣昌来之前早有准备,从怀中取出一副地图来,便将刘成先前向他提出的编练十六个步营,拉拢蒙古各部以为义从,派人前往联络海东女真,然后同时从南、西、北三个方向进攻后金的计划细细讲述了一遍。杨嗣昌本就口才便给,又在兵事上所见颇多,将这番计划讲的如天花乱坠一般,崇祯听杨嗣昌在地图上一边比划,一边讲解,眼前仿佛出现了数十万大军三面夹击后金,一雪数十年的大耻的景象,他本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又是个极为操切的性子,听得热血沸腾,好不容易才等到杨嗣昌讲完了,赶忙问道:“杨先生,十六个营是不是少了些?我记得当初孙承宗孙大人在辽东光是车营就有十二个,其他的火器、水营、步营、骑营还没算在里面呀!” 杨嗣昌笑道:“其实要新编练的只有十二个营,刘总兵在宁夏总兵任上就有四个步队营,臣准备让他都调到宣大镇来,他身边有些得力的将吏,也能早一日将宣大镇变成如宁夏镇一般精兵。” “十六个营当真够了?”崇祯还是有些不敢相信:“杨先生,我记得你昨日还说过虏酋皇太极已经将漠南诸部拉拢至麾下,加上其本部八旗和汉军,可战之兵只怕已经不下十万了吧?而十六个营算起来也不过三四万而已呀?” “陛下!兵在精不在多!臣当初巡检各镇兵马时,早就发现各镇兵额虽多,可战之兵却少,且多甲仗不全,无疑驱众赤手以博猛虎,自然多败。若是练一兵得一兵之效果,十六营也已经足够了。再说此番对东虏,辽东乃是正兵,宣大不过是起到牵制作用而已,虏酋若是起倾国之兵,国中自然空虚,又有何惧?” 崇祯点了点头,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不过从脸色看,这位大明天子并不是太信任自己的兵部尚书的解释,毕竟这些年来明军与后金军的战斗力差距他心里是很清楚的,很多纸面上说的天花乱坠的东西,一落到实际便是另外一回事了,只不过杨嗣昌刚刚在山西打了大胜仗,给他的解释增添了几分说服力,让崇祯不至于当面驳斥。 “那所需饷额、甲仗呢?” 杨嗣昌知道已经到了关键时候,他深吸了一口气道:“饷额数字微臣还要过几日才能呈报上来,至于甲仗,臣打算不再从兵部打制,而是从订制!” “从民间订制?这成何体统?”崇祯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饷额要过些时日倒是正常,毕竟除去新编的十六个步营外还有蒙古义从的赏赐,以及是以折色还是本色发放,盐、布匹、马匹使用的草豆等等诸多耗费,而杨嗣昌居然说这数万大军的甲仗不从武库或者南北京的兵杖局发放,而是从一个叫做什么洪阳号的地方订制,这莫不是开玩笑吧? 尽管事先已经有了准备,但面临天子之怒,杨嗣昌还是觉得胸口一紧,几乎喘不过气来,他强自压下心中的恐惧,低声道:“正是,臣打算从一家叫做洪阳号的商号中购买,相比起兵部打制的甲仗,这家商号打制的要精良许多,这次能够击败东虏,这家商号的兵杖也是有助力焉!” “不行!”崇祯厉声道:“甲仗火器乃是国之司命,岂有交由民间商户打制的道理?你身为兵部尚书,武库和兵杖司本就是你的职责,为何不严加督导,让其打制出精良的甲仗来?岂有交由民间的道理?” “陛下,兵部之事积重难返,非一日之功,而与东虏的战事却拖延不得,臣以为——”杨嗣昌刚解释到一半,却被崇祯厉声喝道:“朕说不行就是不行,杨先生你回去把军机处还有所练新军所需的饷额、将吏等事尽快写一个条陈上来,今日便到这里吧。” 杨嗣昌见状知道多言无益,只得跪下沉声道:“臣遵旨!” 看着杨嗣昌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崇祯恨声道:“这个杨文弱,当真是越说越不像话了,居然连甲仗兵器都要从民间订制,难道他就这么缺钱吗?王伴伴!” “老奴在!“王承恩应道。 “你让北镇抚司查查那个什么洪阳号与杨文弱有什么关系?” “是!”王承恩应了一声,却没有立刻去执行旨意,崇祯敏感的看了他一眼,问道:“怎么?王伴伴,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皇爷,老奴昔日曾经听说过一个叫做京师十可笑的俗语,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过?” “十可笑?”崇祯听了一愣,问道:“倒是有些耳熟,详细内容却是不清楚。” “这十可笑讲的便是京师中十件名不副实的可笑之事,其中便有光禄寺茶汤,太医院药方,神乐观祈禳,武库司刀枪,营缮司作场,养济院衣粮,教坊司婆娘,都察院宪纲,国子监学堂,翰林院文章。武库司便名列其中,当初萨尔浒之败时,杜松矢集其首,潘宗颜矢中其背,是总督监督,尚无精良之甲胄,况士卒乎?” 听了王承恩这番话,崇祯脸色一下子变得阴沉起来,王承恩最后那句话却是引用自万历四十七年萨尔逊之役后,日后的内阁大学士徐光启的奏折,杜松乃是万历年间的名将,绰号“杜黑子”,以勇悍善战闻名,在萨尔浒之战时指挥中路的左翼;潘宗颜乃是当时以知兵而闻名的文臣,担任北路主将马林的监军,这两人都战死于萨尔浒之役,杜松是头盔被射穿战死;而潘宗颜则是背后中箭而死。事后一调查才发现这两人的盔甲都有严重的质量问题,杜松的头盔更是腐锈不堪,只在表面涂了一层清漆便让兵部当做新的发下来了,结果他一路总兵大员就莫名其妙的死于箭下。徐光启这篇文章在当时很出名,崇祯自然也是看过的,只是被王承恩在这里背出来,脸面倒是不太好看。 “朕自然知道武库的甲仗有些问题,可他杨文弱自己就是兵部尚书,难道明知道自己手下有问题不管,却跑去外边订买?” “陛下,杨先生虽然身为兵部尚书,但这等事情积重难返,绝非惩治一两个人就能够改变的。这从兵杖局到武库司,从上到下,从官到吏,无一不牵涉其中,其后牵涉的更是太多,除非将其整个儿都掀起来,否则就没法改变。可杨先生总不能把这些人一下子都抓起来吧?” 崇祯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王承恩已经把话说得透了,对于官僚机构来说,从古至今都有一条至理名言——法不责众。像兵杖局武库司这类机构,数百年来各方势力盘根错节,积重难返,也不知道有多少只手在里面捞好处,更不知道这些手最后通到哪儿去了。大明三百年来因为甲仗的质量问题捅的漏子,惹出的祸事不计其数,即便是像杜松、潘宗颜这样的文武大员因为盔甲问题被射杀这等直接影响到了关乎国运的决定性战役这样的大窟窿,最后还不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后拿了几颗微末小吏的脑袋便打发了,此后还不是一切照旧?以眼下的情况,即便杨嗣昌去彻查一番,充其量也就是抓几个员外郎、砍几个吏员的脑袋便做罢,最多好上几个月,时间一过该给锈刀敝甲还是锈刀敝甲,不会有太大变化。 王承恩偷偷看了看崇祯的脸色,揣测了下对方的心思,小心道:“皇爷,不如让老奴先去探探那个洪阳号的底,看看他们的甲仗到底如何。” “嗯!”崇祯微微点了点头。 三日后。 崇祯用了早膳便从乾清宫出发,与往日不同的是,他并没有乘坐舆轿,而是骑马佩剑,前面开道的是十几个手持黄伞与仪仗的太监,御马的两侧则是二十个身着箭袍的太监,背弓佩剑。一行人出了东华门,然后沿着护城河东岸向西,沿途夹道便种着一棵槐树,此时已经是初春,两旁的槐树发出嫩芽,,树枝现出一种嫩黄色,迎风摇摆。崇祯看在眼里,不由得心怀大畅,心中暗自叹道:“朕虽为一国之君,但平日里操劳国事,又何尝有闲暇观赏这等美景呢?” 一行人沿着玉河转过紫禁城的东北角便折向北面,眼前便是一座小山。明永乐年间,成祖朱棣迁都至北京,大规模的营建城池、宫殿和园林。根据“苍龙、白虎、朱雀、玄武、天之四灵,以正四方“的说法,紫禁城之北是玄武的位置,当有山,故将挖掘紫禁城筒子河和太液和南海的泥土堆积在“青山“,形成五座山峰,成为大内“镇山“,称“万岁山“。因山下堆放过煤,又称“煤山“。山下遍植果树,通称“百果园“(又称北果园)。园东北面的观德殿原是明代帝王“射箭之所“。(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九章 槐树 由于崇祯继位之后,内外战事紧迫,崇祯一心想要整军经武,他又是个猜忌的性子,对文武大臣都不放心,便抽出一部分年轻力壮的太监在煤山下的观德殿旁操练,当时称之为内操。而朝臣与士大夫们鉴于唐代宦官掌握神策军,挟持天子,玩弄权术,引发大祸的前车之鉴,纷纷激烈反对。崇祯表面退让,却依旧暗中让掌管御马监的胡可鉴抽了五百年轻力壮的太监,在煤山下操练。准备操练出一批娴于武事的家奴,以备缓急。 胡可鉴早就领着地位较高的太监在山门外跪迎,行礼之后。众太监簇拥着崇祯来到观德殿,坐上御座,王承恩与胡可鉴侍立两旁,带崇祯稍微休息了一会儿,喝了两口茶水。胡可鉴跪下磕了个头,低声道:“皇爷,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崇祯点了点头,向殿外的平地看去,只见在山下的广场上有五百名盔甲齐全的步兵,整齐等候。胡可鉴走到殿门口,从小太监手中接过一面令旗,挥舞了两下。顿时鼓声大作,步兵们向皇帝远远地跪下,齐声山呼:“皇上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这突然的鼓声和山呼声使万岁山树林中的鹿群四处乱窜,栖息在林中的鸟儿从树枝上款款起飞,从晴空落下嘹亮叫声,向琼华岛方向飞去。山呼之后,胡可鉴又挥动小旗,步兵在鼓声中向前,几次依照小旗指挥变化队形,虽不十分整齐,但也看得过去。一会儿,响了锣声,步兵退回原处,重新列队如前。杜勋又将小旗一挥,二十五名步兵从队中走出,到离皇帝三十步外停住,分成五排,每排五人,操练单刀。随后又换了二十五人,操练枪术。又换了二十个人在皇帝面前表演射艺,大体都能射中靶子。 诸般演练完毕后,胡可鉴回到崇祯面前跪下,说道:“奴婢奉皇爷的旨意,掌管内操之事,未曾将差使办好,实在有罪,还请皇爷恕罪!” “罢了!”以崇祯的眼光,虽然看不出好坏,不过也能看出胡可鉴在这些太监身上花了不少心思:“看来你在宁夏监军的时候倒也学到了不少东西,办事也还勤勉,都起来吧!” “奴婢谢恩!”胡可鉴赶忙叩首。 胡可鉴刚刚站起身来,王承恩赶忙低声在崇祯耳边低声提醒道:“皇爷,可以颁赏了!”经过崇祯的首肯,他向一旁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那小太监赶忙用清亮的嗓门高呼道:“奏乐!——颁赏!” 在乐声中,参加内操的太监们一共得到了五百两银子和二十匹绸缎的赏赐,胡可鉴本人则得到了一条玉带,品级也升了一级,胡可鉴赶忙带着太监们向崇祯磕头谢恩,场中又是一阵山呼万岁声。 若是平常,崇祯检阅完内操后就会尽快赶回乾清宫,批阅他那些永远也批阅不完的奏疏,可是今天却与往日不同,崇祯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坐在御座上观赏着林木茂密,风景雅致的万岁山。胡可鉴站在一旁,不知崇祯为何今日这么有兴致,正想着如何才能让皇爷高兴些,却突然听到崇祯的声音:“胡伴伴,这些内操的兵甲都是从哪儿来的?” 胡可鉴听了一愣,赶忙答道:“禀告皇爷,这些甲兵都是从武库司中来的!” “那你去取几件来,朕要看看!” “奴婢遵旨!”虽然不知道为何崇祯突然这么做,胡可鉴还是转身对小太监吩咐了几句,不一会儿便看到两个受训的内监上来,拿着一张弓、一壶箭、一柄刀、一杆枪、还有一副盔甲。崇祯站起身来,一一检查了一遍,除了弓软了些,只有四五个力,其他都很正常。胡可鉴看到崇祯对弓特别在意,赶忙上前道:“禀告皇爷,这些人先前都没学过射箭,拉不惯硬弓,所以奴婢都先用软弓,让他们先把技巧都学熟了,再逐渐换硬弓!” “嗯!”崇祯将弓放回原处,回到御座上:“胡伴伴,你当初在宁夏督师时,边军可用得上这等甲仗?” 胡可鉴听了一愣,怎么崇祯突然问道这里了,他下意识的将目光向一旁的王承恩,看到对方微微的点头,心知对方这是让自己实话实说,他心里便有了数,答道:“回皇爷的话,奴婢在宁夏督师时,边军中的寻常士卒用的甲仗及不上这些。” “那把总,千总,还有将佐的亲兵呢?” “把总千总的用的应该和这差不多,亲兵的话就不一定了,有的好些,有的就要差些。” 崇祯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胡可鉴顿时觉得双膝一软,本能的跪了下去,颤声道:“奴婢该死!奴婢有罪!” 崇祯看胡可鉴跪在地上,连连叩首,有些厌烦的摆了摆手:“胡伴伴,你何罪之有,起来说话!” 胡可鉴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崇祯向一旁的王承恩微微点了点头,王承恩从身后的小太监手中接过两柄钢刀来,放到胡可鉴面前,笑道:“胡公公,皇爷让你看看这两把刀,相比起这武库中的兵器,哪一样好些。” 胡可鉴不知所以的接过到,随手挥舞了两下,觉得轻重正好,十分顺手,又看了看钢口,发现的确是上好精铁锻打而成,他正准备找个什么试一下刀口,却在佩刀的吞口处看到一个熟悉的印迹——交叉的长矛与鸟铳,他心中不由得一惊,心中暗想:“这莫不是刘贤弟的那个商号打制的兵器吗?怎得流到宫里来了?” 胡可鉴正思忖间,御座上的崇祯却等的有的不耐烦了,冷哼了一声,顿时将胡可鉴惊醒了过来,他想了想,最后还是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禀告圣上,这柄刀与奴婢这边用的差不多。” “差不多?”崇祯的脸上现出了一丝不愉快的神色,对一旁的王承恩冷笑道:“一个区区商号打出来的兵器朕的边军士卒都用不上,难怪数十年来对东虏屡战屡败了。还有其他军器吗?也让胡伴伴比较一下!” “没有了!”王承恩答道:“那洪阳号对寻常人只出售防身的兵器,像鸟铳、长矛、盔甲除非是军中将士或者有官府的凭证,都不出售!还有——” “还有什么?快说!”听说洪阳号对普通人只卖刀剑,崇祯的脸色略微好看了点。 “老奴派去打探的人说,店里他遇到几个宣大镇将佐的亲兵,他们是听说这件店里的甲特别好,在店里买盔甲的!” 崇祯观看完内操后的好心情一下子被破坏了,他心里清楚,王承恩与胡可鉴和自己没有全说实话,至少是没有说全部的实话。九边那些镇将虽然对士卒刻薄的很,但对身边的亲兵却是另外一回事,他们的前程富贵、身家性命可全都指着这些亲兵,军饷、甲仗都是挑上好的,这些亲兵来这个店铺买,只能说明杨嗣昌说的是实话,这家洪阳号的甲仗远胜武库的,胡可鉴不过是害怕惹怒了自己,没有说实话罢了。此时崇祯心里感觉到一阵莫名的烦躁和空虚,他抬头看了看林木茂盛的万岁山,道:“上山去看看吧。” 王承恩回头向背后呼唤:“备辇伺候!” 崇祯上了步辇,由四个太监抬着,往西山脚下走。万岁山在明代遍植松、柏,也有杂树,山脚下种满了各种果树。崇祯坐在辇上,沿着新铺了薄薄黄沙的土磴道,一路欣赏山景,直到中间的那座小山最高处下辇。那里有石刻御座,两株松树在高处虬枝覆盖,避免太阳照射。今天石座上铺有黄缎绣龙褥子。但是他没有坐下,立在石座前边,纵目南望,眼光越过玄武门钦安殿、坤宁宫、交泰殿、乾清宫、中极殿、皇极殿、午门、端门、承天门、大明门、正阳门、直到很远的永定门,南北是一条笔直的线。紫禁城内全是黄色的琉璃瓦,在太阳下闪着金光。正阳门外,人烟稠密,沿大街两旁全是商肆。他登极以来,由于国事忙碌,极少出宫城。如今这繁华的皇都景色,使他很想再找一个题目出城看看。永定门内大街左边约二里处,有一片黑森森的柏林,从林杪露出来一座圆殿的尖顶,那儿便是祈年殿,引起他的回想和感慨。他登基以来曾经祭过祈年殿,却年年灾荒,没有过一个好的年景,使他再也没有心思重去。他转向西方望去,想到母亲就埋在西山下边,不禁心中怅然。他又转向西北望。逐渐转向正北,想看出来燕山的“王气”是否仍旺。但是拿不准,只见重山叠嶂,自西向东,苍苍茫茫,宛如巨龙,依然如往年一样。他忽然想到这万岁山依照宫里的习俗,每年重阳节天子都应该率后妃们在这儿登高眺远,可是因为自己登基后国事一直太不顺心,所以往往重阳节并不前来,去年干脆只偕皇后和田、袁二妃在堆绣山上御景亭中吃蟹小酌,观看菊花,作个点缀。去年冬天杨嗣昌在山西击败东虏入侵,生擒岳托,杀死孔有德、耿精忠,军事上大有起色,杨嗣昌又向自己提出了平定东虏的方略。今年中秋应该会更好些吧,那时自己一定要带着后、妃、太子、皇子们来万岁山快快活活玩上半天。想到这里,崇祯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 到了此时,崇祯又想起了国事,他无心在山顶盘桓,登上步辇,下得山来。看到山脚有一棵槐树,生得枝干粗壮,满是嫩芽的枝条上透着一股鹅黄色,看着就让人高兴。崇祯下得步辇,伸手试着摸了一下向北伸出的横枝,只比他的头顶略高,一旁还有一棵较小些的槐树,两树枝干相接,令人想起再过些时日,到了暮春时节枝叶茂盛时,两树亭亭如盖的样子。崇祯禁不住想假如杨嗣昌的方略当真能够生效,能够击败东虏,天下恢复太平,春日和煦的时候,自己和田妃来到这树下品茗下棋,该多快活!想到这里,崇祯禁不住对杨嗣昌的方略越发期待起来。 归化城,地牢。 地上胡乱的铺着一堆干草,一个蓬头垢面的汉子躺在上面,生死不知,在他的面前摆放着一只缺了个角的陶碗,里面黑乎乎也不知道盛了些什么。一只老鼠警惕的窥探着躺在地上的人,陶碗里那些黑乎乎的东西对它有着莫大的诱惑力,这只警惕的小畜生向前挪了几尺,故意发出吱吱的声音,可是那个人依旧躺在地上,纹丝不动。老鼠试探再三之后,终于确定躺在地上的那个家伙对自己已经没有威胁。它迅速的爬上陶碗,开始享用起里面的残羹剩饭来。 突然,躺在地上的汉子猛地伸出双手,抓住了那只老鼠,狠狠的撕咬起来。老鼠在他的手里疯狂的挣扎着,拼命尖叫,只求一条生路。但那汉子飞快的咬断了老鼠的咽喉,然后是肥嫩的肚子,当他撕咬着美味的肉,让温暖的血液流进口中,那滋味简直是太棒了。以至于他禁不住激动地流出了眼泪,不过饥肠辘辘的肚皮咕咕作响,空荡荡的胃在抽搐,催促他赶快再咬。很快老鼠即停止了挣扎,而他终于感觉到一丝满足。 牢门外传来了声响。他忽然住口,吓得手足失措,飞快的将口中的鲜血、肉和老鼠的皮毛吞咽下去。门外传来了鞋子踩在木制楼板和铁钥匙相互碰撞的声音。不要,菩萨保佑,不要在现在,自己已经两天没有吃一点东西了,好不容易才抓住了这只老鼠,如果教人发现,就会被报告给切桑喇嘛,然后他就会惩罚我——再次减少食物的配额。 他知道自己应该把老鼠藏起来,可是饥饿不但摧毁了他的精神,也极大的损害了他的健康。整整两天没有吃过一点东西,或者是三天?或者更长。躺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了,谁又能说得清呢?他的四肢已经瘦的像芦杆,肚子浮肿,肠胃却空空如也,不断抽搐的胃里面仿佛有只手,在不断的揉着、捏着,索要食物。每当闭上眼睛,他就会想起自己的叔爷舒尔哈齐,正如他的名字(舒尔哈齐在满洲语里的意思是像猛虎一样勇猛的人),本是个极为强壮勇猛的汉子,但是由于背叛了自己的兄长,舒尔哈齐被关在地穴里,用铁锁锁死,只留下两个孔穴往里面送食物,就如同自己现在这样。最后舒尔哈齐便死在在那地穴之中,据说尸体被抬出来的时候,十根手指已经被啃的干净,这位铁打的汉子是被兄长活活饿死的。难道爷爷杀死亲弟的罪过就要报应在自己身上不成?不,就算死自己也要当一个饱死鬼!(未完待续。) 第两百章 判若两人 于是他缩到牢房的角落,死命的握紧自己的战利品,飞快的撕咬着老鼠肉,鲜血沿着嘴角向下流,不过此时已经顾不得了。一定要在牢门被打开前尽可能多的多吃点肉,生的鼠肉十分坚韧,很难撕开,而且非常腥臭,让人闻之欲呕。但他依旧将其吞咽下去,就连骨头也不放过。坚硬的鼠骨让他的喉咙很疼,但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 脚步声越来越清晰,他一边撕咬着老鼠腿,一边向神佛祈祷,在自己吃完老鼠前千万别开门。但祈祷没有应验,脚步声停住了,随即传来钥匙插进铁锁的声音。老鼠从他的手中滑落,他麻木的在裤子上蹭了蹭鲜血淋漓的双手。“不,不!“他的目光扫过房间内部,从干草到墙壁,一心想要找个可以躲藏的地方。 牢门被推开了,沉重的开门声对他来说无异于最后的审判。当火把照在脸上,他发出一声号角,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挡住刺眼的光,他的后脑勺阵阵抽搐,太阳穴像是有两只鼓锤在敲打,整个人顿时瘫软在地上,呻吟道:“把火把拿开!求求你!可怜可怜我!” “爬起来,上师大人要见你!” “不,不,我谁也不想见,让我呆在这里,就让我呆在这儿!”他嘶声喊道,随即听到一声冷笑:“谁也不想见?呆在这儿?这由的了吗?”话音未落,他的肋部就挨了重重的两脚,他觉得自己的肋骨已经被踢断了。他在地上痛苦的翻滚着,胃部剧烈的抽搐,将方才吃下去的老鼠吐了出来。 “你以为你还是那个什么大贝勒?蠢货!”看守冷笑道:“忘记了这里是什么地方了吗?无论什么人来了这里,都要记清楚自己是谁,我让他宽他就得宽,要他扁他就得扁,明白了吗?” 两下重击已经彻底的打垮了他,他甚至没有力气回答,只能微微的点了点头,看守得意的站起身来,对方才那个人献媚的笑道:“佛爷,这家伙就是个贱骨头,不打不听话!” 喇嘛点了点头,看了看左右:“你这里有热水还有皂胰子吗?给这家伙刷刷,济农大人也在场。这家伙臭的要命,都快把我熏死了!” “是,佛爷!”看守看了看四周:“还是把这家伙弄出去吧,这里太不方便了!” “也好,我在外面等着,你快些收拾好,可别耽搁了!”那喇嘛早就觉得这地牢里憋屈到了极点,转身便要上去,突然听到一声惊叫。 “这老鼠是怎么回事,被你吃的?” 喇嘛回过头,看到地上有一只已经被啃掉一半的老鼠,不由得感觉到一阵作呕,赶忙快步离开。那汉子躺在地上,他想要解释:我非吃他不可,这老鼠会在我睡觉的时候咬我,不禁会咬手指头和脚趾头,甚至还会咬我的脸。我没法对它手下留情,而且食物少的可怜,在这黑牢里不是吃就是被吃,别无选择。但残存的一点自尊心让他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他只是嚅嗫道:“是的,我实在是太饿了,饿的实在是受不了了!” 一盏茶功夫后,他已经被洗干净了,确切的说应该是用刷马的刷子刷了一遍,饥饿和冷风让他几乎立即虚脱过去,如果不是那个喇嘛丢给他一件羊皮袄子和一罐牛奶,他飞快的喝了几口,立即被呛住了。喇嘛露出鄙夷的目光,“如果是几个月前,敢这么看自己的人会立刻被打断腿!”他心中暗想,但背后的一阵剧痛将他从幻想中惊醒了过来。 “别喝了,切桑上师在等着呢!” 他几乎是恋恋不舍的放下奶罐,正如看守方才说的:记住你是谁。老老实实听话,就不会受到惩罚。任何一点反抗,哪怕只是一点心思,都会遭到残酷的惩罚。他所有的勇气都被饥饿、暗无天日的黑牢、看守的棍棒和皮鞭洗涤的干干净净了。所以当那个喇嘛一声呵斥,他就立即放下奶罐,温顺的跟了上去,就好像一条狗。 黑牢外的庭院是几排木屋,那是供城里的士兵居住的。夜色笼罩着归化城,一轮满月从东面的墙壁上升起,阴冷的月光照在将城墙的影子投在供士兵操练的广场上。寒冷而又清新的空气流入他的鼻腔,与黑牢里那污浊的空气截然不同,这是活人呆的地方!他告诉自己,自己有多久没有呼吸过这样的空气了呢?他不知道,也许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或许更久,或许已经五年,十年,二十年?我怎么知道?或许我在那儿早就发疯了,呆了半辈子?不,这不可能,毕竟切桑上师还要见自己。 喇嘛举着火把走在前面,他老老实实的跟在后面。他能够看到灯光从前面楼房的窗户里透出来,依稀还能听到音乐和歌舞声,他甚至能够在空气中闻到美酒、烤肉的味道。在黑牢里呆久了,他的嗅觉变得极其灵敏。闻到这些味道,他的肚皮又开始叫唤,口中也流出唾液来。 厅堂上,刘成坐在首座,他的身旁是他的妻子。生产完孩子的敏敏相比起先前胖了些,正一边吃着丈夫替他切好的鹿肉,一边听刘成说着笑话,不时发出清脆的笑声,郝摇旗站在刘成的身后,身披铁甲,右手放在刀柄上,警惕的看着四周。在刘成的右手边是切桑喇嘛,再往下的客席是一个蒙古人,粗脖子,大脸庞,细长的眼睛,红褐色的皮肤,满脸的胡须,脑袋当中的头发剃的干净,只留下两边结了许多辫子,却是被俘的扎鲁特汗内齐。他穿着一件锦衣,外面裹着一件上等的羊毛披风,边缘镶嵌了黑貂皮,看上去华贵的很,一边大口的吃着羊肉,一边用贪婪的目光看着旁边的侍女。 “内齐汗!”刘成轻拍了两下手掌,笑道:“今晚你我在这归化城相遇也算是有缘,来,先干了这杯酒,明天就启程回家!” “多谢刘大人!”内齐赶忙举起酒杯:“此番我受奸人挑拨,冒犯大明疆土,此番回去一定痛改前非,扎鲁特部一定是大明的忠实藩篱!” “好!好!”刘成笑了笑,却只是将酒杯抿了一口,他看着对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大声喊着要侍女给自己加满酒。 “刘大人,您这酒还真不错呀,我在草原上可喝不到这么好的酒!”内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大笑道。 刘成笑了笑:“是吗?这是叶尔羌汗国产的百果酿,是用葡萄、石榴、梨子等几十种水果杂合酿成的。一个叶尔羌商人送给我的!内齐汗你若是喜欢,本官便让人给你带两坛回去便是了!” “好,好,好!那我就谢过刘大人了!”内齐大笑道,又将杯中酒一口喝干,大呼小叫的喊侍女替自己添酒,郝摇旗看在眼里,不由得心中暗怒,他正想上前给这厮一点颜色看看,刘成却好像脑后生了双眼睛:“摇旗,别乱动!” 敏敏看着内齐在那儿吃肉喝酒,旁若无人的样子,眉头微皱,低声道:“阿成,朝廷说要把这厮放回去,怀柔远人。你觉得能行吗?” “呵呵,说不定能行吧!”刘成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朝廷庙算在胸,你夫君我不过是个边疆武将,哪里知道那么多!” “哼!”敏敏冷笑了一声:“他现在是笼中鸟,网中鱼都这幅模样,要是等他回去了,这里发的那些牙疼咒还能算得了数?再说这扎鲁特部与女真人的关系那么深,又是联姻,又是人质的,就算他内齐一个人想怎么样,也未必能算数!” 刘成笑了笑,却不说话,敏敏看到丈夫这幅样子,心知对方只怕已经有了打算,心反而定了下来。她刚刚生产不久,坐久了便有些困倦,禁不住打了个哈切,刘成赶忙笑道:“敏敏你累了吗?先回去歇息吧!” “嗯!”敏敏点了点头,在刘成的搀扶下站起身来,这时下首传来一声脆响,刘成一看,却是那内齐贪恋侍女的美色,接着倒酒的功夫便伸手去搂侍女的腰,那侍女情急之下便给了内齐一记耳光。 “大胆!”郝摇旗哪里还忍耐得住,伸手就要拔刀,却被刘成伸手拉住了。那内齐倒也不脑,笑嘻嘻的对刘成道:“刘大人,我看这侍女漂亮的很,要不就也送给我吧!” 刘成笑了笑,没有说话,伸手将那侍女唤来,吩咐其将敏敏送回去休息。这时从外间进来两个人,前面的是个喇嘛,走到切桑喇嘛身旁附耳低语了几句。切桑站起身来笑道:“内齐汗,一个侍女又算得什么,先喝酒,一切都包在我身上!“ 内齐见刘成这幅样子,原本心里也有些虚了,看到切桑出来赶忙借着台阶下来:“好,这件事情就劳烦上师了,我们喝酒!” 刘成送走妻子,回到座位上神色依旧,仿佛刚才的事情依旧没有发生。方才进来的喇嘛对后面那人低语了几句,那人便走到内齐身旁,倒起酒来。那内齐见状,心中原本就有些不快,几杯酒下肚酒劲上涌,性子发了起来,将酒杯往地上一推:“刘大人,你也忒小气了些,那侍女不给便不给吧,为何弄个男人给我倒酒,哪里还喝得下去?” “内齐汗,你有所不知!”切桑笑道:“女人倒酒有什么稀奇的?像您后面那人的酒可不是其他地方能喝得到的,滋味分外不同!” 内齐听出切桑话中有话,回头看了看那倒酒汉子,只见其瘦的惊人,就好像一根竹竿子,身上还带着一股难闻的臭气。内齐回过头来:“这家伙活像七八天没吃上一顿饱饭的,还有一身屎尿的臭味,干嘛非得让这家伙给我倒酒?” “是吗?”刘成冷笑了一声:“大汗,你再仔细看看,肯定会看出什么不一样来!” 内齐看了看刘成,转过身用凌厉的目光审视来人,那汉子低下头,想要避开内齐的目光,可是内齐越看越觉得眼熟,只觉得来人与印象中那人越发相像,只是廋的吓人,活生生的脱了形,内齐看了好一会儿,突然打了个喷嚏:“是他,怎么可能?博格达汗的长子?那个总是瞧不起人的大贝勒豪格?” “他现在不会再瞧不起人了!”刘成笑了笑:“他也不再是什么博格达汗的长子,更不是什么大贝勒了,是不是呀?” “是的,大人,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还有我父亲的错,我傲慢无礼、而且愚蠢——“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竭力回忆自己做过什么错事。我必须尽可能的老实听话,服服帖帖,否则就会被丢进地牢里,,每天只给半碗马****,得依靠老鼠充饥。当然最要紧的忘记自己的过去,记住现在的身份。 “我作恶多端,那该死的皇太极也更是该死,我——” 带路的喇嘛在切桑耳边低语了几句,切桑薄薄的嘴唇上浮现出一丝笑容,他低咳了两声突然问道:“你刚刚在地牢里干了什么?” “在地牢里干了什么?”豪格抬起头,惊恐的发现切桑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赶忙低下头:“我,我吃了一只老鼠!”他含糊不清的承认。 “一只老鼠?”切桑的眼睛在灯光下闪着残酷无情的光:“归化城的一切都属于济农大人,自然老鼠也不例外,谁让你擅自吃了其中的一只?” 豪格惊恐的看了看切桑,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只能默不作声,唯恐说错一个字就被重新扔进那暗无天日的地牢烂掉。旁边的内齐看了看身旁那个已经完全变了模样的豪格,又看了看上首的刘成和切桑,仿佛想要弄明白这个残酷的事实是不是自己在做梦。 “本来大人将你关在牢房里,是让你清醒清醒,补偿先前的罪过,可你未经允许,吃了大人的老鼠,罪上加罪,本来应该立刻将你处死!”说到这里,切桑稍微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内齐:“不过今天是内齐汗的好日子,可不能玷污了这场宴会,是不是?”(未完待续。) 第两百零一章 拇指 “是,是!”内齐下意识的连连点头,旋即又觉得有点不对,想要改口却又不敢,只能小心的窥探着刘成的脸色。切桑笑了笑:“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你是用那只手抓老鼠的?” “右手!”豪格下意识的举起了自己的右手。 “大人,那边将其右手砍掉吧!”切桑的目光转向刘成。 “太多了,切掉他的拇指就好了!” 话音刚落,郝摇旗就走上前去,伸出左手抓住豪格的右手,另一只手拔出腰间的匕首。豪格拼命挣扎,但长时间的饥饿和囚禁已经极大的破坏了他的体力,郝摇旗轻而易举的将他制服,掰开紧握的拳头,将大拇指按在内齐面前的酒案上。 “啊——!”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豪格抱着自己的右手在地上疼的打滚,内齐面前鲜血淋漓,一只拇指就在酒杯前,他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来人,把他带下去包扎一下!”随着刘成的声音,两名士兵进来将豪格抬了下去。随即刘成的目光转向内齐:“扎鲁特汗!” 刘成的声音就好像在内齐身上抽了一鞭,他从酒案旁一跃而起,跪伏在地上,额头紧贴地面,向前爬行几步,用嘴唇亲吻了几下刘成面前的地面,才高举双手说:“伟大的济农,大黑天神的化身,大汗的义父,尊贵的总兵大人,有什么要吩咐您忠实的奴仆吗?” “督师大人让本官放你回去,好让你将我大明的宽宏大量转告各部,让他们弃暗投明!大人这番心意是好的,但我以为太早了!”说到这里,刘成给自己倒满了一杯酒:“他们不像你,只知道大明的仁德,却不知道大明的武威,若是就这么放你回去了,只怕反而让他们误以为我大明软弱可欺,内齐,本官说的对不对呀?” 内齐现在明白方才豪格的感受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默不作声。因为假如他说是,无异于承认释放自己会被其他各部认为是软弱可欺,可又不敢说不是,唯恐激怒了刘成让自己去地牢里去和豪格作伴。他唯一能做的只能连连磕头,就如同捣蒜一般。 “大人!”切桑站起身来向刘成欠了欠身:“依照成吉思汗立下的札撒:向主人拉弓的要割掉双手的拇指;挥舞刀枪的要砍掉双手;咒诅辱骂主人的必须割掉舌头;向主人投以恶毒的眼神的必须挖掉双眼;知道针对主人的阴谋却不禀告的要割掉双耳,将融化的铅倒入耳孔之中。您是大汗的养父,尊贵的济农,代替大汗统领百万草原百姓的雄鹰,大黑天神的转世,是内齐无可争辩的主人。而内齐身为扎鲁特人的汗,蒙古人,却跟着女真人的汗抢掠同胞的牲畜,向您挥舞刀枪,弯弓射箭,触犯了札撒,您应该将他和扎鲁特部的俘虏割掉拇指,砍掉双手,挖掉眼睛,割掉舌头和耳朵,在耳朵里灌入铅汁,将砍掉的手挂在他们的脖子上,用绳子把他们串起来,驱赶到草原,让每一个人都看看触犯札撒的人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别,别这么做,济农大人,您随便说什么我都会照着去做,求求您!”内齐被切桑的话彻底击垮了,如果说先前他的心里还有些依仗杨嗣昌的命令来反抗刘成的勇气的话,方才豪格的遭遇已经彻底把这点勇气打的粉碎。他心里很清楚,豪格的身份比自己重要一万倍,而这位博格达彻辰汗的长子,北方最强大帝国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在这位刘总兵的手里已经变成了一团烂泥,就在几分钟前,他就当着自己的面砍掉了豪格右手的大拇指,这意味着豪格再也没法射箭、也几乎不可能使用武器了。显然刘成这么做是为了警告自己,只要自己有半点让他不如意,他就会毫不犹豫的把在豪格身上做过的在自己身上再做一遍。 “什么都会去做?”刘成笑了笑,目光扫过内齐的眼睛、耳朵、最后停留在他的双手。内齐裸露的皮肤感觉到一阵刺痛,就好像被什么东西烧灼一般,他下意识的低下头,将手缩进袖子里,以避开那带有魔力的视线。“是的,什么都会去做,只求您饶过我,还有我的人!”他的声音很低,就好像在喃喃自语。 “很好!”刘成笑了起来:“我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只要你答应我三个条件,你和你的人都可以安全的回去,甚至你还可以像过去一样,与大明通商!” “回去,还能通商?”内齐的精神一下子被刘成提起来了,对于明代的绝大多数蒙古酋长来说,与大明通商和岁赐几乎是同义词。对于明王朝来说,蒙古人能够提供的唯一有竞争优势的大宗商品就是马,而对于蒙古人来说他们几乎什么都缺:粮食、布匹、茶叶、盐等等。显然如果在正常的自由贸易情况下,很快蒙古人就会耗尽所有的资产,沦为明国的债务奴隶,这也是为何在满清征服了蒙古人后不久,跟着清军进入草原的晋商们很快就把蒙古牧民从上到下压榨的干干净净,以至于今天外蒙古的史书里面还充斥了对清朝汉族商人的控诉。但明国没有足够的武力来确保汉族商人的债权,完全自由市场的结果是贸易很快就进行不下去了——蒙古人没有足够的商品进行交换,而他们又无法离开中原的商品,其结果必然是回到老路上——边境战争重新爆发。为了避免以上情况的发生,明王朝与蒙古各部之间的岁贡贸易实际上是一种不对等的贸易——蒙古人提供的马匹价值远远低于明王朝还赐的绢、茶叶、粮食等物资和白银。而对于蒙古各部来说,这种贸易也是极为有利可图的,明王朝还时常将岁贡贸易权赐给较为重要的蒙古部落,作为拉拢的条件。 “多谢大人,只是不知大人的条件是什么?” “我的要求很简单!第一,你必须承认阿布奈是蒙古大汗,扎鲁特部是大汗下辖的一部,本人乃是济农!” 听了刘成的第一个要求,内齐不由得松了口气,这个要求倒是无妨。成吉思汗和达延汗建立的丰功伟绩早已深入蒙古各部的人心,孛儿只斤家族嫡系担任大汗之位这个已是无可争辩的共识。虽然各部没少和林丹汗厮杀,但对于其蒙古大汗的地位却是无人敢于提起挑战,唯一敢这么干的是个女真人——皇太极,内齐虽然承认皇太极是博格达彻辰汗,但不过出于利害罢了,内心深处还是认为林丹汗的子孙才是大汗的合适人选,眼下落在刘成手中,答应的倒是痛快得很。 “那是自然,阿布奈乃是林丹汗的嫡系子孙,林丹汗既然已死,他自然有权继承汗位。扎鲁特乃是左翼喀尔喀万户的一脉,自然是大汗下辖的一部!您替先汗报仇,诛杀卜失兔,又扶立大汗继位,担当济农名正言顺!” “好!”刘成轻击了两下手掌,片刻后外间便走进来一个奶妈子,怀中抱着一个睡眼惺忪的孩子,刘成从奶妈子手中接过孩子,抱在怀里,对内齐说笑道:“既然你已经承认阿布奈是你的大汗,那就先行跪拜之礼,定上下之分吧!” 内齐现在落入人手,生死仰人鼻息,哪里还敢多言,赶忙起身走到刘成身前,对那孩子跪拜如礼,那孩子倒也不怕生,虽然已经睡着了又被弄醒了也不哭闹,反倒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内齐这条粗莽大汉,一副聪明伶俐的样子,让内齐也不禁暗想达延汗的嫡系自从三代后便渐渐衰弱下来,莫不是孛儿只斤氏的复兴大业便落在这个孩子身上? 见内齐乖乖的行礼,刘成的脸色变得好看了不少,他将阿布奈交还给奶妈,笑道:“你也看到了,大汗还年幼,身边却没有兄弟可以倚靠,我虽然现在还能辅助他,但等到他长大了,我也已经老了,若是身边没有几个信得过的人,又怎么能坐稳大汗的位子呢?内齐,你有没有年纪比阿布奈稍微大一点的孩子,将他送到归化城来,我让他与阿布奈一起读书、射箭、骑马,现在是阿布奈的伙伴,年纪大了便是他的左右手!” 他是在向我索要人质!内齐立刻就明白了刘成那友好的词汇下隐藏的真相,他的心中感觉到一阵不快,但那有什么办法呢。只要自己稍一犹豫,对方就能把自己丢进地牢里和豪格作伴,面前的酒案上的血迹仿佛是在提醒自己的处境。他听见自己的声音爽快的很:“这个好说,我有两个孩子,一个比大汗大三岁,另外一个大四岁,不知道可以不?” “很好,你放心,我会把他们当做自己的孩子一样看待的!不过我手下还缺能干的小伙子,若是你有年纪大些的儿子,也送两个到我这里来,我一定会好好看待的!” 刘成笑的很开心,至少看上去很开心,不过他刚才下令割掉豪格的大拇指的时候好像也是在笑。内齐竭力让自己看上去很荣幸,在心里他告诉自己,只要有女人孩子要多少有多少,反正可以再生。 “那就让老二和老三来吧,一个十八,还有一个十六,骑马射箭摔跤都是个顶个的好小伙子。” “好,好!”刘成笑道:“那就请你马上派人回去,让他们把孩子尽快送来!” “是,是,我待会就写信!”虽然明知道在人质送到前刘成绝不会放自己走,内齐还是有些失望,不过他竭力将自己的失望掩饰在笑容之下。 “至于最后这个条件嘛,倒是有些麻烦!”笑容从刘成的脸上消失了,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我们汉人有一句话,‘天无二日,国无二君!’既然阿布奈是全蒙古的大汗,那个什么博格达彻辰汗就不能是,你说是不是呀?内齐汗?” 内齐赶忙解释道:“是,是,那是自然,济农大人,我当时也是形势所迫,皇太极大兵压境,如果我不——” “这个我明白!“刘成摆了摆手,打断了内齐的解释:“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自然不会再为这个怪罪你,不过将来——” “请大人放心,我回去就立刻与女真人断绝关系,一心侍奉大汗!”说到这里,内齐看了刘成一眼,补充道:“还有您济农大人!” “呵呵!”刘成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一旁的切桑笑道:“内齐汗说的好,不过我要补充一句,不是回去以后,是现在!” “现在?”内齐听了一愣,问道:“可是我现在在这里如何与女真人断绝关系?难道是要写一封书信与女真人断交?” “哈哈哈,内齐汗您真会说笑话!”切桑笑道:“又不是明国的读书人,玩什么书信断交的把戏。您可是草原上的台吉,断交书就要按照草原的规矩来!据我所知,你的大儿子的媳妇可是女真贵酋之女,这没有错吧?” 内齐身形微微一颤,头低了下去:“我这就写信让他把妻子赶回去。” 切桑冷笑道:“内齐汗说笑了?这里把人赶回去了,您一回去再卑辞厚币的把人请回来,这不是把我们大人当傻子吗?” “那,那您说要怎么样?” “很简单,把人交到我们手里来,这样我就信你死心塌地的归顺济农大人!” 内齐绝望的抬起头,向刘成投以求助的目光,但刘成虽然面带微笑,但那双眼睛却冷的如冰一般,一时间内齐很想知道刘成这辈子是否哭过,如果有的话,流出来的也是冰吗? 刘成低咳了两声,目光开始游离起来,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他开始不耐烦的征兆。切桑赶忙笑道:“内齐汗,我知道这件事情对你很为难,毕竟那个女人是你长孙的母亲。这样吧,你先回去仔细考虑一会儿,等考虑清楚了再答复!”(未完待续。) 第两百零二章 形势 看着内齐被押送下去的背影,刘成吐出一口长气,向切桑问道:“你觉得扎鲁特人会接受我们的条件吗?” “由不得他们不接受!”切桑笑道:“如果被俘只是内齐一个人倒没有什么,最多让长子提前继位罢了。说不定他那个长子心里还会庆幸,让他可以早许多年当上大汗。可问题是我们这里还有好几百俘虏,这些都是扎鲁特部最精壮的男丁,如果一下子都没了可是要伤筋动骨的,如果那个长子敢拒绝,就等着内乱吧!” “那会不会他们宁可内乱也要死死抱住东虏的大腿呢?毕竟他们的牧地距离东虏更近。” “那我们也没有任何损失呀?至少俘虏都在我们手上,还削弱了扎鲁特人的实力!总比像杨大人先前那样白白放回去好多了吧?” “这倒也是!”刘成叹了口气:“归根结底还是实力太弱呀,才要玩这些小手段。” “呵呵!”切桑笑道:“其实大人您现在的形势已经很不错了,汉兵有一万余人、察哈尔、土默特两部加起来有一万余骑、其他的零散加上夫人、大汗的宫帐军还有三四千骑。甲兵、大炮齐全。再说您西北南三面都是友军,可以一心向东,必要时还能向您岳父借兵。当初达延汗即便是统一蒙古各部之后的时候还及不上您现在呢。” 刘成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他心里清楚切桑说的不错。对于历代中原王朝来说,对其威胁最大的往往不是那些刚一得势便大举南侵的,而是那些得势之后并不急着南侵,而是忙着向东、向西,向北讨伐,削平草原群雄然后再南侵的。究其原因是这些草原霸主的核心盘其实都并不大,多不过百万,少不过数十万,其称霸也不过是一两次胜利的结果。假如刚一得势便大举南侵,即便能赢一两次,中原王朝也可以通过联合其他与其敌对的部落牵制他;而一旦其将东至白山黑水、西至天山数万里草原上的诸多部落整合起来,不但本身的力量大增,而且无需防备东、西、北三面的敌人,可以全力向南,对中原的军事压力自然大不相同。因此历史上稍微有点远见的中原王朝对于草原上的争霸战争都是极其关心的,原因很简单——草原如果统一,接下来中原就要倒霉了。而达延汗虽然统一了大漠南北的蒙古诸部,但以西的卫拉特人、辽东的女真人却依旧在他的控制之外,他必须留下兵力加以防备;而刘成因为通过外交和军事手段已经提前解决了西、北两面的威胁,虽然兵力不多,却可以集中向东,形势自然胜过了达延汗。之所以刘成如此谨慎,不过是因为在这些蒙古部落后面还有后金这个庞然大物。 “大人!”切桑看到刘成沉吟不语,心知对方是在考虑后金的问题,低声道:“大人,以在下所见,眼下最关键的是车臣汗硕垒,只要把他拉到我们这边来,就可以实施大人联络东海女真之策,到了那时,彼分而我专,要破女真人便不难了。在此之前,还是持之以静为上!” 切桑这番话倒是正好说中了刘成的心思,在他的内心深处是极其不愿意就这么直接出兵远征辽东,与皇太极正面交锋的。在后世的网络上,许多人将满清的胜利归结于明末统治阶层的**无能和渔猎民族的蛮勇,却无视女真统帅们在其崛起过程中的绝大部分时候都是依照战争的普遍客观规律的来指导自己的军事行动的。如果说刘成在穿越之前对此还有所怀疑的话,穿越之后的军事生涯很快就打消了他这方面的疑问,虽然在大多数情况下敌人都占据数量上的优势,但在具体的战场上往往女真人却是占有数量优势的一方,这无疑要归功于其统帅巧妙地军事调度和出色的组织。 努尔哈赤从一个破落的小部落头领起家,在一代人的时间里从充其量几百战士的小部落首领跃升为拥兵数万,拓土千里的东北亚最强军事首领,要说他就是硬凭着一股蛮勇杀出来的,刘成是打死也不信的。东北的老林子里不怕死能打的蛮子多了去了,位置更北环境更严酷的东海女真可比努尔哈赤的建州女真不怕死能吃苦多了,为啥在努尔哈赤之前都是明军的手下败将?为啥女真各部内斗的最后胜利者不是别人就是努尔哈赤一家?明末军队的确很**,但**不等于就不能打仗,那些死在努尔哈赤手下的明军名将们虽然没少捞钱,可也个个身经百战,立下了赫赫战功,总不能说他们当初打倭寇、平定杨应龙之乱、打套寇的时候就是英明神武,遇上女真人就是**无能的脓包了吧?刘成自己是上过战场的,长枪如林,箭如雨下,任你是力能举鼎的霸王,还是天下无双的剑豪,个人的武力能起的作用微乎其微,如果身边没有几十几百武艺高强、甲坚兵利的亲兵护卫跟着,啥时候给敌人的杂兵一刀砍了也不稀奇,更不要说百战百胜了。努尔哈赤父子指挥的战斗往多了说上百,往少里说也有三五十次,要是能靠蛮勇赢这么多次下来,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一家是超级赛亚人转世。与其相信这个,刘成还是觉得相信他们是第一流统帅的解释更靠谱些。 而且在努尔哈赤父子的指挥下,那支军队在长达六十余年(从努尔哈赤1584年起兵统一女真各部算起)的时间里赢得了无数的胜利,这种多年从胜利——自信,再从自信——胜利不断正反馈累积起来的信心是非常可怕的。在古代战场上,士兵们通常排成密集队形相互厮杀,随时都可能被杀死;视野范围又极其狭窄,能够看见的只有眼前一两米见方大小的范围,心理和**都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很多时候胜负就取决于哪一方更能多撑半分钟。虽然刘成自从起兵以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但毕竟只有短短的两三年时间,手下的士兵多半在不久前在站在敌对的旗帜下,这方面的差距就拉的很大了。刘成自己估计假如自己与皇太极在其他条件同等的情况下,即便皇太极的指挥调度水平下降到和自己在一个水平面上,自己打输的可能性也要多两三成。 除此之外,崇祯六年的形势也对明军极为不利。经过两代人的苦心经营,后金已经控制了松辽平原的大片土地,将朝鲜和蒙古左翼变成其附庸,而明军则已经退缩到了辽西走廊的出口,原本位于辽南和海上的东江镇也已经不复存在,余部已经投入后金麾下。如此一来,明军的反攻路线无非只剩下两条:1、从辽西向北;2、从山西出发,越过蒙古高原的东部从大兴安岭山脉的缝隙进入松辽平原。而这两条进攻路线有以下几个问题:1、两条路线相距太远,而且之间存在巨大的地理障碍,几乎无法进行策应,假如明军分兵合进后金军队可以轻而易举的利用内线的机动优势,集中优势兵力将其逐个击破;2、从山西出发的那条线路后勤难以保障,而且蒙古高原东部各部已经多半依附了后金,会成为隐患;3、出辽西走廊那条路线进攻宽度太窄,没有足够的空间展开兵力。因为对于防御一方来说,最困难的就是判明敌军的主要进攻方向,这样才能有侧重的部署兵力。而明军现在已经被堵在辽西走廊里了,锦州、松山便是最前沿的几个堡垒,其宽度也就15-20里,也就是说辽西明军向北的路线实际上也就是两条:一条出山海关再顺大凌河谷经建昌(现葫芦岛所辖)、朝阳转而向东,跨医巫闾山到东北重镇辽阳;一条沿着渤海海边山海关——绥中——宁远——锦西——松山——锦州。皇太极只要不是傻子就知道在这两条路的出口修建堡垒,留下少量兵力驻防,明军如果进攻他大可在后方慢慢动员,然后出兵救援,鉴于防御是比进攻更强的作战形式,后金军胜利是大概率事件。反观后金在控制了蒙古和朝鲜,解决了辽南东江镇之后,他可以选择从宣大到山海关千余里任何一个点进行打击,明王朝根本无法组织有效的防御,攻守之势已经显露无疑。 所幸的是,统帅的才能并不是决定胜负的唯一因素,否则汉尼拔和皮洛士就不会输给罗马人了。毕竟皇太极的才略再怎么牛逼,也会受到其拥有资源和内外政治条件的限制,说白了战争不过是政治的延续,天才的将军不过是政治家的****古往今来战场上百战百胜,最后却输掉了帝国和自己脑袋的伟大统帅比比皆是。作为一个新崛起的强权,后金不止是大明的威胁,同时还是蒙古人、东海女真、朝鲜等原本东北亚地区势力的威胁,而他基本力量虽然精锐,但总量却有限。要扭转不利的局面,从辽西或者从山西开始反攻是没有出路的,明金战争的胜利之钥不在锦州、不在松山,而在东海女真、在漠北,只有威胁后金政权的核心部分——松辽平原,才能迫使其将兵力从辽西的正面战线抽走,迫使其两面、三面作战,疲于奔命,战局才会有转机。为了达到这个目的,要克服许许多多的困难,要付出沉重的代价,但那不过是战术细节,在战略拟定了之后,那些应该是下属军官们考虑如何实现的事情。 这就是刘成在围攻和林格尔期间对战局认真思考后的成果,他将其中一部分设想透露给了杨嗣昌,以争取对方的支持,但却将实施的细节隐瞒了下来。因为他对于帝国高层的保密水平深表怀疑,如果对明末战争史中后金军队的行动稍加研究,就会发现其很多行动是很有针对性和预见性的,这只有两种可能1、后金的将帅们中有预言系的**师;2、他们在情报工作上很有一套。刘成可不希望自己的军队会成为帝国某个高层愚蠢大意行为的殉葬品。 切桑看着皱着眉头的刘成,作为心腹,他很清楚这位将军的野心和眼光有多么远大,追随刘成的时间越久,他就对刘成的见识之广博越发惊讶,那颗光洁的脑门里面仿佛隐藏着一个陌生的世界。好像这个世界就没有什么他不知道的,永远看远一眼,永远先人一步,切桑曾经想揣测一下这些见识的由来,不过终归以失败而告终,最后他还是给出了一个颇有佛教徒特色的答案——菩萨转世,与生俱来的宿慧,自然不同。作为一个僧侣,还有什么比追随一个生具宿慧之人更为远大的前程的呢? 窗外传来交换哨兵的口令声,将刘成从思考中惊醒了过来,他走到窗口,向楼下望去。只见两名哨兵正在换岗,月光照在他们身上的铁甲上,更增添了几分寒意。已经是三月了,这要是在江南已经是杨柳纷纷,桃李笑风的季节了吧?可是在这塞外的归化城,天黑后还是是朔风如刀,触肤欲裂,也难怪江南盛产的是风流才子、如花佳人;而这里只有似铁儿郎,巾帼英雄了。想到这里,刘成禁不住往对面三楼一个有亮光的窗户望去,那是自己妻儿的住处,他的心中一暖,脸上禁不住多了几分柔和。 “大人,我以为对车臣汗硕垒,还是要徐徐图之!欲速而不达呀!” 切桑的声音将刘成从遐想中拉了回来,他的目光转向切桑,从这个喇嘛的目光里面可以看到火一般的热情。这个人想要的是格鲁派的兴盛,想要的是转世的福报。很好,只要有所求就好说,就怕你是无欲无求之人。想到这里,刘成的脸上泛起一丝笑容:“为什么这么说?” “大人您知道吗?车臣台吉就在过去的四个月时间里一共从我们这儿买走了多少铁锅吗?足足九千只,难道他准备改行当厨师吗?”(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三章 妙人 “这么多?怎么没人向我禀告?”刘成不由得吃了一惊,草原部落买这么多铁锅自然不是用来烧菜煮饭,多半是重新融了用来打制箭头,一只铁锅也有五六斤重,朝邑出产的铁锅又是用上好的生铁铸的,少说也能打五六十枚铁箭头,这足够装备两三个骑射手打一仗了。对于像铁料这样的战略资源,即便是车臣台吉这样的姻亲,刘成虽然表面上十分亲近,但暗地里却颇为戒备,都有一个相应的限额,超过这个限额都必须向刘成本人或者计委报告。 “因为这些不是直接购买的。”切桑冷笑道:“他们是通过六个中间商买的,每个大概加了两成的价格。” “该死的家伙!”刘成恨恨的骂道,也不知道他骂的是车臣台吉还是负责监管这块的内部人员。 “请大人莫要怪别人了,我也是从另外一个人口中知道的!” “谁?” “艾合买提,就是那个叶尔羌商人!这个人生意做得很大,人脉很广,知道很多旁人不知道的东西。我看他自从上次随大人您北征后,就一门心思想上大人的车,只是一直没有机会罢了。” “艾合买提?”刘成的眼前浮现出那个胖乎乎的维吾尔中年商人的样子,他的脑子一下子清醒了过来:“车臣台吉最近是不是想要通过他买铅和硝石?” “大人果然料事如神!还有锌,我还听说车臣台吉在漠北发现了一个铜矿,产量十分丰富。” “那倒也没什么稀奇的,不过他倒是野心不小!”刘成冷笑了一声,据他后世在网上获得的知识,世界上最大的露天铜矿便在外蒙古,有一两条矿脉露出地表倒也没什么稀奇的。车臣台吉收购这些东西显然是为了造炮,先前在击败车臣汗与土谢图汗联军那一战中,他在见识了刘成军中三磅炮的威力后就十分眼馋,还提出向刘成购买,而被刘成以生产技术还不成熟为理由婉拒了。以车臣台吉的地理位置,弄到几个铸炮工匠也没什么稀奇的,毕竟在十七世纪用青铜铸造大炮从技术上已经是大路货了,以他的野心,被刘成拒绝后不琢磨着自己搞反而是不正常了。 “大人,我方才说对车臣汗宜缓不宜急就是这个原因。车臣台吉与硕垒眼下正相互对峙,若是我们要急着控制车臣部要么是给硕垒足够的好处将其拉过来,要么就是要车臣台吉之力来将其打垮。可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会破坏漠北的平衡,拉拢硕垒不但要出许多财物,而且还会让车臣台吉产生怨尤之心,毕竟他才是您的姻亲;而联合车臣台吉去攻打硕垒就更糟糕了,这等于是把车臣汗赶到女真人那边去,而且即便打赢了也是您出兵出粮替车臣台吉拿下整个漠北之地,虽说他是您的姻亲,太过于强大也不好吧?” 刘成点了点头,切桑这番话说的正和他的心意。他能以区区数万之众就能够撬动整个东北亚的大局的秘诀其实只有四个字“分而治之”。当初他联合车臣台吉击败土谢图汗与车臣汗的联军之后,却并没有乘胜追击将车臣汗一网打尽,除了害怕老巢被后金的西征大军给掏了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不希望漠北被一个势力独占。毕竟只要一天刘成没有解决后金,他的主要注意力就要放在东面,数百里宽的瀚海也阻碍了他向漠北投入太多的兵力,因此不管刘成现在在漠北打下多少地盘,归根结底都是给车臣台吉做了嫁衣。只要硕垒与车臣台吉两人一天相互牵制,他们两人就一天要有求于刘成。刘成就能操持其间获得利益,自然不愿意破坏这种有利的局面。 切桑看了看刘成的脸色,确定自己方才对车臣台吉的评价没有触怒上司,便继续说了下去:“在下以为,联络东海女真之事其实不必大张旗鼓的公开进行,完全可以先派一个商人以搜罗皮货、人参为名义,从硕垒那边越过兴安岭,打通道路,熟悉情况。待到商路通了,人情熟了,无论是送器械,派兵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嗯,那你就先和艾合买提透一下口风,看看他愿不愿意做这件事情!” “是,大人!”切桑应了一声。正当此时,阿桂从外间进来,手中拿着一只信鸽,说:“大人,京城有急信!” “哦?”刘成接过信鸽,从脚环上取下一小段竹筒,将信鸽还给阿桂,从竹筒里小心的取出一卷薄纸,展开一看,噗嗤一声突然笑了起来。 “大人,怎么了?”切桑问道。 “朝廷购买军器的事情有些波折!”刘成轻描淡写的答道:“不过也没什么,这么大的事情要是一帆风顺我反倒奇怪了!” “那是消息泄露到谏官那边去了?” “不是!”刘成摇了摇头:“还好,只是天子不愿意!“ “啊?”切桑惊讶的长大了嘴巴,听刘成的口气他对谏官们的态度反倒比当朝天子的态度要重视得多。刘成注意到了部下的惊讶,笑了笑道:“上师,你是不明白当今的天子,他虽然竭力要装出一副英明果敢的样子,但实际上却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啥都不懂。别看他现在反对的厉害,可只要情况一变,他变得就比任何人都快。那些御史老爷就不一样了,他们要是反对你呀,就算是打烂他们的屁股,砍掉他们的脑袋,也别想他们就范,你说哪一个更麻烦?” “这个——“听到刘成用这种轻松的口气评价堂堂大明天子,切桑不由得惊讶的长大了嘴巴,虽说他知道刘成早有不臣之心,可用这样的口气评价一位半神半人的皇帝,也实在是太过骇人听闻了。这时刘成将纸翻到背面,突然笑道:“想不到杨文弱还真是个妙人,好,好,好!区区一万两银子就给我把这件事情给了了,也不枉了我在山西替他打生打死!” 福州、福建巡抚熊文灿府。 郑芝龙跳下战马,守门的军官赶忙迎了上来,叉手行礼道:“郑将军,巡抚大人已经吩咐过了,不用通传了,他有要事在书房等您!” 郑芝龙点了点头,英俊的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有劳了,我记得过几日便是令堂的寿辰吧?我那天有事来不了,只好让人带一份心意送上了!” 那军官又惊又喜,赶忙躬身道:“这怎么好意思呢?又要郑将军破费了!” “诶——!”郑芝龙亲热的拍了拍那军官的手臂:“都是自家兄弟,这么说就生分了,些许银钱罢了,你替我在熊大人面前美言几句便是了!” “这个自然,这个自然!”那军官已经笑得合不拢嘴了,也难怪他如此,郑芝龙素来出手豪阔,他口中的一点心意至少也值得两三百银子,等于那军官一年的俸禄了。他躬着身体将郑芝龙送进府门,看着背影,脸上犹自带着谀笑:“哎,郑将军这般会做人,难怪他升官这么快!” 郑芝龙刚刚进得府门,脸上的笑容便消失了。就在不久之前,自己悉心培养的亲信郑彩向自己禀告一个情报:一队自称是大明浙江都指挥司下辖的兵马正在围攻台湾大员港。郑彩向自己竭力主张立即派兵前往大员,借机夺取这个重要的港口。郑芝龙当然知道郑彩这么做多半是为了立功好压过集团里的那些老人,不过这也正和他的心意。于是郑彩就率领两千多人前往大员港,却不想出去的时候威风凛凛,数十条大小船只,两千多人马;回来的时候却只剩下孤零零的一条小船,那个倭兵头目后藤五郎捧着一个骨灰瓮。自从他崇祯元年接受熊文灿的招安以来,何尝吃过这等亏?于是他一边调兵遣将,一边派人搜集大员的那个不速之客的情报,却不想正忙着却接到熊文灿的一封书子,说有要紧事与他相商。郑芝龙只得丢下手头那一摊事情,赶往福州来见熊文灿。 郑芝龙进了府门,只见一进门便是一片四方的敞地,四柱落地,一字架楼,朱漆大门。门楼下对峙着两个号房。到了这里,又是一个敞大院落,迎面首立一排西洋式高楼,楼底又有一个门房。门房里外的听差,都含笑站立起来。进了这重门,两面抄手游廊,绕着一幢楼房。引路的人没有进这楼,顺着游廊,绕了过去。那后面一个大厅,门窗一律是朱漆的,鲜红夺目。大厅上一座平台,平台之后,一座四角飞檐的红楼。这所屋子周围,栽着一半柏树,一半杨柳,红绿相映,十分灿烂。到了这里,才看见女性的仆役,看见人来都是早早地闪让在一边。就在这里,杨柳荫中,东西闪出两扇月亮门。进了东边的月亮门,堆山也似的一架葡萄,掩着上面一个白墙绿漆的船厅,船厅外面小走廊,围着大小盆景,环肥燕瘦,深红浅紫,把一所船厅,簇拥作万花丛。熊文灿这座新宅邸其实多半是郑芝龙出的钱和人,只是他这段时间忙于自己的事情,还是第一次见到,他一路上正看得出身,却听到引路的笑道:“郑将军,老爷已经吩咐过了,您一到就直接去船厅见他,无需通传!” 郑芝龙点了点头,便朝船厅走去,走的近了他听到里面传出悠扬的歌声,一个清亮的嗓子正用吴语唱道:“秋江岸边莲子多,采莲女儿棹船歌,花房莲实齐戢戢,争前竞折歌绿波,恨逢长茎不得藕,断处丝多刺伤手,何时寻伴归去来,水远山长莫回首。” 郑芝龙虽然出身贫寒,但他起家这十余年来见识颇广,结识的富商大贾、高官显宦、名妓高士更是数不胜数,立即便听出了里面那人唱的是当时的江南时兴的昆曲《浣纱记》中的一出“采莲”,这《浣纱记》本名《吴越春秋》,讲的是春秋时吴越争霸,越王勾践为吴王夫差所破,身陷绝境,只得带着大臣范蠡前往吴国为人质。为了复兴越国,向夫差报仇,勾践便依照范蠡的建议,将范蠡的恋人美人西施进献给吴王夫差,意图用女色来消磨他的意志,离间吴国君臣,以彻底归顺的姿态取得了吴王的信任,吴王果然为西施的美貌所迷惑,废弛国政,杀害忠良,三年后勾践君臣被放回越国,苦心经营,终于打败吴国取得成功,夫差自杀。范蠡功成名退,下定决心远离政治是非,携西施泛舟而去,寻找地方去过隐士生活。郑芝龙知道这段明里唱的是采莲,实际取得却是一语双关之意,讲的是西施与范蠡二人的****相思。以“莲”通“怜”,”恨逢长茎不得藕”中的“藕”协“偶”音,意指西施不能和范蠡结成佳偶,下句“断处丝多刺伤手”,指莲茎折断而丝不断,象征连绵不绝的感情。茎刺伤手,指痛苦的别情。这一段本是《浣纱记》中的名段,咏唱的是采莲一事却暗含情义,屋中人唱的又是极佳,饶是他满腹心事而来,也不由得停住脚步,侧耳细听起来。 “好,好,好,今日熊某能闻柳先生一曲,实乃是三生有幸。只是闻先生一曲,此后其他凡俗曲子只怕便再也入不得耳了,可悲可叹呀!” 郑芝龙正听得出神,那曲声却突然停住了,这大声赞叹的却是熊文灿的声音。只是听这声音分明是个年轻女子,却不知为何熊文灿却以“先生“相称。郑芝龙站在屋外,听到里面那女子与熊文灿的酬答话儿,心中的好奇心越发越重,索性高声道:“末将郑芝龙参见巡抚大人!” 听到郑芝龙的求见声,屋内稍微静了一下,随即便传来熊文灿的声音:“是飞黄(郑芝龙的字)将军吗?快,快进来,今日我要为你引荐一个人!”(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四章 柳如是上 “末将逾越了!”郑芝龙进得门来,向熊文灿躬身行礼,目光扫过站在熊文灿身旁的人,只见那人一身青衫,头上戴了一顶东坡巾,手中摇着一柄折扇,这在当时没有功名的文士中十分常见的打扮,只是那衣衫是用上等的青绢制成,裁剪的又十分精致,更衬映得那人身材婀娜,皮肤白腻,眉目如画,显然是个女子,莫非方才熊文灿口中的那位柳先生便是她? 熊文灿看到郑芝龙的目光停留在那个男装女子身上,便笑着向那丽人替郑芝龙介绍道:“柳先生,这位便是我方才向你提到的飞黄将军,你莫看他不过而立之年,麾下战舰千条,十万之众呵叱可至,一面令旗东至扶桑,西至南洋,皆可通行无阻,实乃我大明东南之干城!” 那位男装丽人虽为女子,却是大方的很,只见她将手中的折扇一合,拱手向郑芝龙长揖为礼:“在下松江柳如是,见过郑将军了!” 郑芝龙不知道这女子的底细,见熊文灿这般礼待不敢托大,赶忙躬身回礼道:“不敢当!”同时向熊文灿投以咨询的目光。熊文灿见了赶忙笑道:“飞黄呀,这位柳先生是江南人氏,诗画曲三绝,虽为女子,胸怀气魄却不让须眉,与复社中多人交好,复社张公、陈子龙、宋征舆、李待问都与她相交莫逆!” “在下方才在屋外听到柳先生唱的《浣纱记》中的采莲一出,当真是人间天籁,还在想到底是何人呢!原来是复社的君子,郑某虽然是一介武夫,但对复社诸君的道德文章还是早有耳闻的。”郑芝龙赶忙恭维道,他一个海贼出身武夫自然不会在意一个女子的所谓诗画曲三绝,但他对复社的势力还是所知颇多的,尤其是陈子龙、宋征舆、李待问这三人的名声他都有所耳闻,这三人都是当时江南名士,文名极盛,少年时便已经有了功名在身。而且他们的长辈也多有进士出身,做到了侍郎、都御史这样的高官,前途可谓是一片光明。郑芝龙心里清楚如果自己想要郑家长保富贵,自己这一代人倒也还罢了,下一代人就要有一两个走上科举的道路,哪怕是不能走秀才——举人——进士这样的正途,国子监之类的杂途也是要走的。他对自己的嫡子郑大木的功课抓的极紧,不过相比起江南这等人文荟萃之地,福建还是差的远了,等到儿子年纪大了些,就要让他来南北两京、江南这些地方游学一番,增长见识,提高声望,像复社这种掌握了舆论权力的巨擘,陈子龙这样的士林先辈,能够拉上关系还是乘早的好。 那柳姓女子见郑芝龙对自己如此恭敬,心中也是暗喜,她幼年不幸,身世波折,自小便因为家贫便被卖到吴江为婢,后为当时的江南名妓徐佛收养,沦落章台,被已经年逾花甲的大学士周某收为侍妾。这位周大学士乃是状元出身,若论年岁足以当柳如是的爷爷,喜欢柳如是不但貌美,而且聪慧过人,时常将其抱在膝上教其读诗作文。这激起了其他妻妾对柳如是的妒忌,不久周大学士去世,柳如是被迫下堂而去,回到松江重操旧业。这些养成了她敏感自尊的性格,郑芝龙方才将她称为复社的君子,正好触动了他的心事,加之郑芝龙生的一副好皮囊,便笑道:“在下在松江时也曾经听说过将军的名声,今日得见,果然是英风豪气,不愧是当世豪杰!” “不敢,郑某不过是一介武夫,如何及得上复社诸君子的道德文章!” “将军说的哪里话,若论文章,复社中人岂有比得上班孟坚(班固)的?可千载而下,世人还是记得班定远多些。将军之功业,不亚于班定远,岂是几个书生能比的?” 柳如是这番话倒是正好挠到了郑芝龙的痒处,他虽然少年得志,不过三十便成为一方豪强,但进入“体制内”后还是或多或少的感觉到了当时士大夫的鄙夷,即便是主持自己招安的“恩主”熊文灿在言语中还是会或多或少的流露出一点轻视。面对这种无形的压力,郑芝龙唯一能做的将希望寄托在下一代人身上,指望儿子郑大木能够尽快的通过科举融入士大夫阶层,至于他本人也只能默默忍受,毕竟海上盗首虽然看起来风光,但旋起旋落,不是死在官军、荷兰人、西班牙人、日本人手里,便是死在觊觎自己权位的下属手中。他这一生功业都是维系在大明对他的招安之上,对于士大夫这个几乎与大明是同义词的群体,郑芝龙几乎就连反抗的心思都不敢起,但听到柳如是将自己与班超相比,心中不由得大起知己之感,笑道:“柳先生谬赞了,在下当初不过是因为家贫,离家谋条生路罢了,如何敢和定远公相比!” 三人在屋内扯了会儿闲话,柳如是自幼在欢场里长大的,若论抓男人的心思,讨好男人的水平绝对是专业化的水准,不一会儿便将话题抓在手里,引得熊、郑二人团团转。突然,她叹了口气,脸上现出怅然之色,郑芝龙见了,赶忙问道:“柳先生有什么不如意的事情吗?不然为何叹气?” “倒不是我有什么不如意的事情!”柳如是摇了摇头:“若只是我一个人不如意,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如是不过是一个以色相承欢之人,又如何敢以一己的不如意有辱二位大人?如是这气只是为了大明叹,为了天下叹的!” “哦?”熊文灿脸色微动:“柳先生此话怎讲?” “几个月前京师的梃击案二位可曾耳闻?”柳如是问道。 熊文灿与郑芝龙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这梃击案三个字若是在一年前指的是万历三大案中之一,最后的结果是万历皇帝在群臣的压力下不得不立长子朱常洛为太子,而柳如是说的却是最近在京师的那件奇事,一个疯汉居然手持木棍袭击了早朝路上的次辅温体仁,结果是首辅周延儒称病辞官回乡,次辅温体仁也在家养伤,当朝首辅的宝座落到了连六部尚书都不是的原兵部侍郎杨嗣昌手中,背后隐藏的玄机实在是耐人寻味。 “那二位可曾知道陈贞慧陈公子?” “哦?莫不是孟谔公的公子?”熊文灿想了想问道:“怎么了?莫非他与这案子也有牵连?” “不错!”柳如是点了点头:“因为这个案子,陈公子已经被病死狱中,陈大人也因为这件事情卧病在床,时日不多了!” “什么?有这等事?”熊文灿不由得吃了一惊,与郑芝龙交换了一下眼色。原来崇祯为了避免真相流传出去丢了朝廷的颜面,下令北镇抚司将这件事情的影响压到最低,像陈贞慧直接在监狱里处死,报了个病死狱中便了事了,至于他父亲陈于廷,反正都已经辞官回家了,只是下了一封密旨将真相透露了一点给对方,便吓得他称病不敢见外人,以免哪天圣上又旧事重提,惹来灭门大祸。这件事情无论是崇祯自己还是陈家都不想闹大,因此在塘报和公文里根本就没有出现,熊文灿和郑芝龙自然也没有听说。 “千真万确,这等大事在下如何敢撒谎?”柳如是脸上满是激愤之色:“周首辅道德文章,天下知名,得天子信重,执掌国柄,实乃众望所归。却不想为群小所嫉,使出阴谋手段迫使周公去职,又借机罗织罪状,迫害忠良。忠良者,国之肺腑也;贤才者,国之股肱也。我大明朗朗乾坤,竟然得一忠良而不能用,得一贤才而诛之,岂不可叹?” 熊文灿与郑芝龙对视了一眼,两人一个是官场老油条,另外一个也是十七八岁便在江湖上打滚的人精,见过的鬼比人还多,自然不会被柳如是这几句一面之词就忽悠过去了。显然这位“河东君“(河东郡望是柳姓)的政治立场是完全站在复社这一边,但稍微深思一下就会觉得不对,明末政治斗争虽说杀死臣子的已经屡见不鲜,但像陈贞慧这种还没踏入政坛的富家公子、文坛新秀一般是不会玩病死狱中的把戏的,更何况他爹都进致仕回乡了,完全脱离了京师那个政治角斗场,谁吃饱了撑着去对付他呀?要么柳如是说的是假话,要么事情没有他说的这么简单,背后还有隐情。 “柳先生,今日凑巧郑将军来我这里,你不是上次和我说对番货颇有兴趣吗?他家里倒是有不少,你若是有兴致,便去他家看看便是!”熊文灿打了个哈哈,将事情不露痕迹的带了过去。郑芝龙心领神会的应道:“柳先生若是有时间,便随我去一趟安平,哪里各路海商都有往来,即便当时没有,只要留下名称形状,让其下一次带来便是了!” 柳如是在欢场打滚多年,如何听不出熊郑两人不想掺和此事的心思,心里不由得暗自叹了口气。想起在自己的松江南楼之上,陈子龙、冒辟疆、李待问、宋征舆等复社中人对于周延儒被贬,陈贞慧被杀一事无不激愤异常,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不由得暗叹道:“世人皆以为这些书生名士言辞激烈、文采风流,实乃天上人。可事发之时,仓促之间,一老卒便可杀之。若是那陈贞慧能像郑芝龙这样拥十万之众,官军不能制,又岂会像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于狱中?当真是‘宁为百夫长,不为一书生’呀!” 郑芝龙见柳如是面带愁容,柳眉如烟,虽然不施粉黛却别有一番美态,饶是他见惯了各国佳丽,心中也不由得一动,暗想要不要说服这位丽人随自己去一次安平,乘机据为己有。一旁的熊文灿看在眼里,哪里不明白郑芝龙的心思,低咳了两声,笑道:“郑将军,本官这次请你来却是有一件事情,想要与你相商的。”他话说到这里便停住了,目光却向柳如是那边扫了一眼,柳如是是何等精明,心知熊文灿有机密事情要与郑芝龙相商,赶忙站起身来,对熊文灿笑道:“熊大人,我看你这园中景致别有匠心,想要出去观赏一番不知可否?” “柳先生谬赞了,你是吴中人,那边佳园处处,我这陋居如何入得了你眼,但看无妨!”熊文灿唤来一旁侍候的管家,让他领着柳如是游览。柳如是刚刚出去,郑芝龙便叹道:“好个奇女子,这一颗心想必是有七窍的!” “那是自然!江南河东君岂是好相与的?”熊文灿捻须笑道:“多少名商大贾,儒林高士,一掷千金也不得一见。别看我现在是一省巡抚,封疆之任,若非她今日有事而来,我去她那松江南楼那儿,还未必能得其门而入!” 郑芝龙不由得吃了一惊:“一个卖笑女子罢了,有这么厉害?” “哪有这么简单,江南士林仰慕其才名绝色的只怕有半壁,若是我用强,只怕光是唾沫星子就能把我淹死了!”熊文灿摇头笑道:“飞黄老兄,我看你方才只怕也有几分喜爱吧,我劝你还是打消了这番心思了吧,这等花朵观赏便是了,何必一定要移入家中?倒是借这个机会与复社那群人搭上关系要紧,你家大木再过两年就要考秀才了吧,到时候去江南游学,凭这河东君的面子,那些东林大佬们怎么也要说几句少年俊杰、当世英才的!” “呵呵!”郑芝龙干笑了两声,心知熊文灿说的有理,他少年离家,赤手打下这片基业,本是个极为果决之人,立即将那点心思抛到脑后去了,问道:“熊公说的是,不知今日召在下来有什么事?” 熊文灿笑了笑,拿起茶碗喝了口水方才笑道:“郑将军,你前些日子在台湾大员吃了些亏吧?”(未完待续。) 第两百零五章 柳如是下 听到熊文灿这一问,郑芝龙心中顿时咯噔一响,郑彩在大员全军覆没之事他得知后就将后藤五郎和那船上水手立刻软禁起来,唯恐消息泄露出去,只有他身边几个心腹知道,难道他们当中有人是熊文灿的耳线?想到这里,郑芝龙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哦,前些日子我有个手下带了几条船路过大员运货,却不想与荷兰人起了冲突,吃了点小亏,有劳大人关心了!” “呵呵!”熊文灿这次笑的有些古怪,他轻咳了两声道:“郑将军,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自从你招安以来,熊某一向是以诚待人,何尝有半句欺你的?大员的事情我已经都知道了,你就不要隐瞒我了!” 郑芝龙被熊文灿这番话说的也有些尴尬,赶忙笑道:“大人,并非下官有意欺瞒,只是这次大员的事情下属得到的消息有些古怪,自相矛盾的地方颇多,未曾证实之前实在是不敢有劳大人清听!” 熊文灿自然不会相信郑芝龙的鬼话,不过既然已经点破了也没必要追问下去,他捋了一下胡须:“郑将军谨慎从事,的确是有大将之风。我就把话说开了吧,前几日京师有人写信与我,让我撮合你和浙江都指挥司在大员的那次冲突,那边愿意出一万两银子作为赔偿,两家都是我大明的王师,一点误会便揭过了吧!” “一万两银子赔偿?”郑芝龙闻言大怒,大明从上到下若论银子恐怕无一人有他多,一万两银子对他来说也就是一天的进账,自己亲信的性命,数十条船只,两千多士卒就一万两银子想打消了去,在郑芝龙看来与打发叫花子何异? “大人,那台湾大员与我福建只有一水之隔,分明是我的防区,他们浙江把手伸到这里来,分明是他们的不是——” “郑将军!”熊文灿的神色一下子变得威严了起来:“本官在这里有和你争论对错吗?再说那大员孤悬海外,乃是蛮荒之地,你说是你的防区,好,我听说在台湾岛上红毛夷还有两三处壁垒,郑将军你为何迁延时日不将其拿下?结果那边的夷贼抢掠浙江沿海,他们追击到大员来,结果你的人不但不出手相助,共破夷贼,却反倒扯后腿,这是什么道理?” 熊文灿把脸突然一翻,打起官腔来。俗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熊文灿的官位何止比郑芝龙大一级?何况郑芝龙也的确有不是的地方,哪里还敢出口辩驳,只得嚅嚅喏喏的答道:“在下的兵将不知道是浙江都指挥司的人,还以为是与红毛夷勾结的海贼?” “嗯!”熊文灿的脸色微和:“我也知道这并非全是你的不是,这件事情两家都有错,不过人家既然肯出钱认错,你又何必紧抓着不放呢?难道你还真的准备大打一通?你可知道这信是谁写的?” “何人?”郑芝龙疑惑的问道。 “兵部侍郎,新任首辅杨嗣昌!”熊文灿拿起一封书信放到他面前:“郑将军,别人的面子你敢不卖,他的面子你敢不卖吗?” “什么,新任首辅?”郑芝龙大吃了一惊,赶忙接过书信细细看了起来,信中文辞颇为雅训,以他的文化水平也只能懂个六七成,明白大意,的确是希望熊文灿能够以大局为重,弥合两家的关系,以免事态扩大化。到了末尾落款看到“弟文弱顿首”的字样,才信了七八分。熊文灿看到郑芝龙抬起头来,笑道:“郑将军,我如何不知道这件事情其过在他?只是当朝首辅开口相劝,你我能不卖他这个面子?那大员乃是化外之地,便算了吧!” 郑芝龙心中愤懑,但又无可奈何。杨文弱这封书信虽然不过是以私人身份写来的,但以他首辅之尊,自己又如何敢不卖他这个面子?能够请动这尊大佛出面,在大员和自己交手的那方势力背后恐怕不简单。想到这里,他叹了口气道:“也罢,既然如此我也不能让熊公为难了,应允了便是。” “好!郑将军你果然是个识大体的!”熊文灿笑道:“你放心这件事情你吃不了亏的,我保举你副总兵的奏疏明天就发出去,那位杨文弱怎么说也要卖我这个面子吧!” 听到这个好消息,郑芝龙精神一振,赶忙站起身来,向熊文灿下跪叩首:“多谢明公举荐大恩!” “请起,请起!”熊文灿笑着将郑芝龙扶起:“汝积功自得之,与我何干?” 即将升迁的喜讯让郑芝龙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虽然当时明朝的武将官职已经开始泛滥,副总兵已经不像万历年间那么值钱,但对于像郑芝龙这样一个前海贼来说,副总兵已经是一个可以说高不可攀的职位了。尤其是郑芝龙所领导的“十八芝”实际上是一个颇为松散的海盗集团,他当初之所以接受朝廷的招安很大一个因素就是需要借助朝廷的大义名分和实力来压倒不服号令的部下,虽然许心素、李魁奇、钟斌、刘香等人先后败亡,但其下属也随之壮大,为了压制这些桀骜不驯的下属,郑芝龙必须将原有的兄弟结义、海盗联合转化为森严的上下体制,还有什么能比朝廷的官职更能发挥作用呢? 郑芝龙本就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权衡利弊之后便先将大员的事情放到一边,与熊文灿说笑起来。熊文灿见郑芝龙这么识趣,也心中暗喜,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件寻常小事,能借这个机会与新任首辅拉上关系,对于自己的仕途也是意外之喜,对于郑芝龙做出的让步他也颇为满意,因此他比起平日话语间更显露出几分亲热的口气。两人说了会儿,郑芝龙起身告辞,熊文灿起身将郑芝龙送到门口。郑芝龙出了船厅,刚刚穿过游廊,身后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 “郑将军,且止步!” 郑芝龙转过身来,只见柳如是站在游廊旁,面带红晕,气息喘喘,显然刚刚是从背后特地赶过来的,他对这女子的印象甚佳,便拱手笑道:“柳先生好,有什么事吗?” “郑将军这就要回去了吗?” “不错,郑某军务在身,不能在福州久待,待会就要回安平了。” 柳如是眉头轻皱,似乎有什么为难的事情:“可惜了,本来在下还想与将军小酌一番,请教几件事情的,却不想这么不凑巧。” “哦?”郑芝龙微微一愣,他可不认为眼前这位美人儿是为了什么好处而来追赶自己的:“既然如此,那在下便稍微耽搁点也无妨!” “多谢将军!”柳如是微微一笑,她看了看周围,便指着不远处水塘中的一座小亭:“那边僻静些,便到那边去吧!” 郑芝龙与柳如是走到亭子里,分别在栏椅坐下。柳如是向郑芝龙微微一笑:“郑将军,你我是刚刚认识,不知你相信与否,如是对你心中却有种熟悉的感觉,似乎在哪儿见过,是故人一般!” “是吗?”郑芝龙笑了起来:“柳先生只怕是记错了,像柳先生这样的佳人,在下若是见过一定是不会忘记的!” 郑芝龙这话中已经颇有几分调笑之意,柳如是却不着恼:“是呀,若是像将军这等英雄豪杰,如是若是见过也一定不会忘记。” “柳先生说笑了,我方才听熊大人所说,你那松江南楼里谈笑皆鸿儒,往来无白丁,像在下这等人物,何异车载斗量?” “郑将军这话差了!”听到郑芝龙的回答,柳如是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文章不过是枝节小事,如是说的是有血性,有志向的真汉子,真豪杰。”说到这里,她站起身来脸上沉郁之色:“当今时势,朝堂之上奸佞当道,关外有东虏肆虐,中原流贼横行,江南虽为鱼米之乡,今年一开春米价一石就过了二两,即便是丰年,小民亦有饥色,卖子以为食司空见惯,灾年就更不用说了。正需大英雄出而戡乱御侮,应如谢东山运筹却敌,不可如陶靖节亮节高风。而复社诸生却高踞小楼之上,高谈阔论,与世事何益?与大明何益?与百姓何益?可惜我是个女子,如我身为男子,必当救亡图存,以身报国!” 郑芝龙被柳如是这番话给吓住了,他从来没有想过像这样一番慷慨激昂的话会出自一个弱女子的口中,竟然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期期艾艾的答道:“柳先生方才说的虽然不错,但今上英果,即便为人一时蒙蔽,早晚也会醒悟过来,朝廷的事情自有大贤诸君,我不过是一介武夫——“ “武夫又如何?”柳如是的语气咄咄逼人,让郑芝龙下意识的向后缩了一下,仿佛他面前的不是一个弱女子,而是一个七尺昂扬丈夫。 “你说的大贤诸君又有何用?挹斋先生(周延儒号挹斋)道德文章天下知名,可是遇到小人奸计,也只有称病去职返乡;陈于廷先生在任上纠大吏、荐人才、修荒政、核屯盐、禁耗羡、清狱囚、访奸豪、弭寇盗八事,与国与民皆有大惠,可是其公子无端被杀,却只能伪称重病、杜门谢客。杨文弱为何能从兵部侍郎直接入阁为首辅?还不是他的心腹宁夏总兵刘成手中有一支强兵,大破东虏,擒斩虏酋岳托、孔有德、耿精忠,天子要借重于他!当今之世,若要做大事、立大功,又岂能离得开三尺龙泉?将军手握重兵,千万莫要自轻呀!” 饶是郑芝龙年少时便出外闯荡,不过三十便为东南海上霸主,此时听了柳如是这一番话,也不禁如拨去万里乌云见青天豁然开朗。是呀!那刘成原本也不过是一介武夫,只不过跟对了人,便青云直上,风头一时无两,听说还要封侯,自己又有哪点比他差?无非是他跟的是杨嗣昌,自己跟的是一门心思修园子、养小妾、收贿赂的熊文灿罢了。若是自己与那刘成易地而处,那盖世之功便是自己了?想到这里,郑芝龙看柳如是的眼神就截然不同了,要说天下名士莫过于复社,而若论对复社诸生的熟稔,天下恐怕没有几个人比得上眼前这位女子的了,若是能够通过她牵线搭桥,将自己手中的武力和他们的声望结合起来,天下事又有什么难的住自己的呢?想到这里,郑芝龙站起身来,恭谨的向柳如是长揖为礼,恭声道:“方才听柳先生一席话,郑某受益匪浅。只是俗务在身,无法跟随先生,敢问先生可否拔冗前往安平一趟,郑某也好时时请益?” “不敢!”柳如是笑了起来:“久闻安平城乃东南重镇,只是一直没有机缘前往,今日得此机会,在下也是欣喜万分!” 安平城。 门外传来哨兵的脚步声,沉重而有节奏,每五步便暂停一下,然后又是五步。后藤五郎眼前似乎浮现出那个黑人卫兵的样子:大眼睛、蒜头鼻子、大嘴、如煤炭一般的皮肤与身上的盔甲是一种颜色,就好像一尊乌木雕像。他闭上眼睛,大腿上还没有完全愈合的伤口传来一阵瘙痒,那是即将愈合的征兆。一官大人对自己没有什么可抱怨的:医生、药物、充足的食物、干净的住所,唯一的问题是没有自由,自己被安置在一个僻静的院子里,禁止出入,门口还有即不懂汉语也不懂日语的黑人卫兵把守。但自己有什么可以抱怨的呢?大军出发却只有自己一人归来,带着大将的骨灰,如果是在日本,只怕已经被命令切腹了。 门外哨兵的脚步声突然消失了,随即是粗重的口令声,后藤五郎意识道有人来了,还没等他从地上爬起来,门就被推开了,他看到郑芝龙从外间进来,还没等他跪下行礼,便听到对方用熟练的日语说:“五郎,我有一件事情交由你去办!”(未完待续。) 第两百零六章 华莱士 “是,大人!”后藤五郎本能的低下头,心中一阵兴奋,看来自己的囚徒生涯要结束了。 “你马上去一趟大员,告诉那群家伙,把俘虏和船交出来,这件事情就这么了了,不然的话,以后我们海上见真章!” “是!”后藤五郎没想到郑芝龙竟然这么好说话,他有点错愕的抬起头,想要看看郑芝龙的脸色,却发现对方已经转过身走了,只得低下头大声道:“是,一官大人!” 大员、沙洲、乌特勒支堡。 天色灰暗,湿雾蒙蒙,海风犹如湿润的吻,从海上吹来。透过缕缕飘动的晨雾,隐约可以看到水道对面的敌军炮垒。华莱士缩了缩脖子,好让自己露出女墙的部分尽可能少点,城外围攻者的射手可不是吃白饭的,他可不想让自己的脑袋上多一个洞。 一阵熟悉的音乐声随着风声传来,华莱士仔细辨认了下,确认那是举行弥撒的音乐声,作为一个为东印度公司工作的苏格兰雇佣兵(苏格兰是天主教徒,荷兰是新教徒,弥撒是天主教的仪式),这仪式他已经有些陌生了,神圣的音乐,高耸的穹顶、庄严的神父、代表圣子之血和肉的红酒和饼干、还有已经有些陌生的家人和邻居,这一切对于围城之中的华莱士来说分外觉得可亲,他下意识的揉了一下眼角,擦去泪水。 “那些家伙在搞什么鬼?” 音乐声被粗暴的喊声打断了,华莱士有些恼火的回过头,发现是特勒少尉,这个老兵每天都会来这里巡视,因为沙洲的制高点就是在这里。这里的炮台不但可以封锁大员港水道的入口,而且还能轰击热兰遮城——只要乌特勒支堡还在荷兰人手中,敌军就拿热兰遮城没有什么办法,因为假如围攻热兰遮城的话,就会将侧背暴露在乌特勒支堡的炮口下;而如果这里完了,热兰遮城的完蛋也就指日可待了。 “是在做弥撒,少尉先生!”华莱士小心的答道:“您知道,在围攻的敌人中有一些切支丹(日本对基督徒的称呼,这里代指日本基督徒)雇佣军,应该是他们在做弥撒!” “弥撒!”华莱士冷笑了一声:“异端,教皇的狗,上帝会把他们丢入火狱里,让他们为自己的罪恶哀嚎!” 华莱士的面部一阵抽搐,但还是低声答道:“是,特勒少尉!” 少尉走到女墙旁,开始仔细的观察远处的敌情,但雾气遮挡住了他的视线,最后他失望的摇了摇头,准备回去。临别前他拍了拍华莱士的肩膀,低声鼓励道:“老华莱士,盯紧点别走神,等到巴达维亚的援兵到了,我们就把这些混蛋都丢进油锅里,用他们的肝配啤酒!” “是,特勒少尉!”华莱士应了一声,特勒满意的点了点头,顺着楼梯走了下去。随着上司的离开,华莱士的脸色变得阴沉起来,没有蔬菜、没有水果、没有木柴、没有清洁的水,取而代之的是半品脱啤酒,唯一新鲜的食物就是面包里面的象鼻虫,偶尔抓到的老鼠是难得的佳肴。这让他牙齿松动、皮肤皲裂、整个人闻起来就像一头在粪坑里打过滚的狗,这种生活自己已经过了快两个月,而还要继续熬下去,直到那该死的援兵来到?而这一切就为了每个月这些该死的异端们发给自己的区区两个荷兰弗罗林?老特勒,你要用那些切支丹的肝配啤酒,可我更想用你的肝配啤酒,错了,即使没有啤酒我也能把你的肝生吃下去。 华莱士的诅咒只是停留在心里,却不敢付诸行动。作为一个老兵,他很清楚围城战与野战的区别,在野战中胜利者还有可能对俘虏和敌人的投诚者施以善心,而围城战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旷日持久的消耗无论是围攻者和被围攻者来说都是一种残酷的折磨,在这种折磨下,同情心和良知就像落到沙漠里的雨水一样迅速消失。华莱士很清楚自己在城内固然不好受,蹲在战壕里忍受臭水、烂泥、和子弹的围攻者更不好受,一旦破城其积累的怨毒发泄出来,屠城也就是没有什么奇怪得了。 华莱士倚靠着女墙,斜躺在地上,下面传来饭桶碰撞楼梯木板的声音,是吃午饭的时候了,但他却没有一点食欲,实际上正常人也没法对那玩意有食欲,豆子培根汤、掺了大把木屑的黑面包、有时候还会有点咸鱼,这就是全部。没有办法,汤姆逊总督已经两次命令下调口粮了,一开始士兵一天可以分到一磅半黑面包,然后是一磅,现在只有四分之三磅,里面还掺杂了大量的木屑以替代麦麸和面粉,那面包的硬度足以与石头相媲美,华莱士相信这玩意可以替代三磅炮弹,发射出去绝对足以打死人。 士兵们有气无力的爬了起来,围拢到饭桶旁,领到自己那一份食物。华莱士也领了自己那份,回到女墙旁坐下,他拔出腰间的匕首,好不容易才将面包和咸鱼切成小块,然后丢进豆子汤里,这样泡一会儿才能入得了口。华莱士等了一会儿,估计面包已经泡软了,拿起木碗喝了一口,觉得味道有些怪异,但也没当回事,又用木勺在汤里捞了一块培根来塞进嘴里,嚼了几下,却怎么也嚼不动。华莱士一口吐了出来,定睛一看顿时大怒:“该死的,这是培根豆子汤吗?” “不错!”送饭的土人答道:“还能是什么?” “这是培根吗?”华莱士愤怒的将手伸到那厮的面前,俨然是一块黑乎乎的,上面还有几个他的牙迹,却不知是什么。 “培根已经吃完了!”特勒的声音响了起来:“昨天找了六七条皮带切碎了丢在汤里,反正它们也曾经是肉!老华莱士别浪费了,皮带也不多了,” 在特勒的积威下,士兵们沉默了下来,华莱士看了看同伴们,愤懑的坐了下来,看着眼前的半碗残汤,虽然腹中饥饿,却没有丝毫的食欲。咸鱼没有了、培根没有了、啤酒也没了、面包里的木屑和麦麸越来越多,面粉却越来越少。围攻的敌人挖掘壕沟、修筑炮台,夜里偷袭,想尽一切办法进攻城堡。当他们发现无法直接攻下城堡后,就开始想方设法的折磨里面的人:在晚上敲锣大鼓、向堡垒里投掷装着硫磺、巴豆、砒霜的发烟包以伤害他们的呼吸道和眼睛、攻击每一个企图靠近海边的荷兰人以防止他们从海里得到新鲜的食物。随着时间的持续,城堡里食物和淡水(沙洲上缺乏淡水)越来越少,倒下的人越来越多,而传说中巴达维亚的援兵却遥遥无期,华莱士渐渐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能活着看到援兵了。 一声凄厉的响声打断了华莱士的思绪,他下意识的扑倒在地,几乎是同时,相距他二十多步远的地方闪过一团火光,一发火箭打中了一个角楼,溅起了一团火光。华莱士趴在地上没有乱动,过了好一会儿确认这只是一次冷枪后方才小心的爬起身来。 “老华莱士,别紧张!”另外一个士兵喊道:“这不过是黄皮猴子用来庆祝新年的玩具,毫无威胁,我敢打赌,即便我站在城墙上,他也打不中我!” “蠢货,城堡里连给你消毒用的威士忌都没有了,只要你被打伤,就只有死路一条!“华莱士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经过这段时间的围城战,他已经很熟悉敌人所使用的这种奇怪的火箭了,这种武器的射程大概有两到三公里,但是能够瞄准的射程不超过一公里,即使在有效射程内,这种武器也只能瞄准大队的军队、城堡、码头能较大的、而且移动速度缓慢或者固定的目标射击,而且也无法像臼炮那样发射大口径的爆破弹。这种武器的优势就是使用十分便捷,只需要一个轻便的支架就能发射,而且在发射时会有尖利的声音。守军们对仓库和房屋做了必要的防火措施后,这种武器对他们的威胁就大大降低了。但围城一方还是不时的向城内发射几枚,以破坏守兵的休息。华莱士知道这不过是围攻者骚扰守兵休息的一种手段,但他还是本能的做出反应,因为他不想死,尤其是不想死在一群异端之中,这里连个可以让自己做临终忏悔的神父都没有,自己的灵魂会因为没有做过忏悔而落入炼狱之中的。 “该死的!“华莱士突然发现自己的碗翻倒在地,想必是刚刚自己不小心碰倒的,里面的汤和食物已经洒了大半,他沮丧的看着里面剩余的一点乱七八糟的东西,心情变得愈发烦躁。他看了看左右,送饭的土人已经开始收拾家什了,显然里面不会有多余的食物给自己。无奈之下,华莱士不得不将已经和地上的泥土混在一起的软面包和煮烂的皮带捡到碗里,一块一块的塞进嘴里。他废了好大力气才将这些让人恶心的玩意填进肚子里,突然他的脑海里闪现过一个念头:“为什么自己不跑到对面那边去呢?至少不用再吃这令人作呕的玩意了。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被处死,至少那些切支丹人会看在同为天主的信徒的份上给我找个神父来,做个临终忏悔,自己的灵魂也会获得拯救的机会。” 黄昏时分,乌特勒支堡外的围城壕里空气潮湿沉重,遍地都是浅水潭。这个沙洲形成的时间还不长,最多也不过一两百年,除了荷兰人修建的热兰遮城与乌特勒支堡以外,其他地方挖的稍微深一点,水就会渗出来。席尔瓦小心翼翼的选择落脚点,为了方便在战壕里行走,士兵们在许多地方铺上木板。经过一个多月时间,许多地方的木板上已经长满了青苔,踩上去又湿又滑。 席尔瓦小心的看了看远处的乌特勒支堡,这个该死的城堡就好像瓶子上的木塞,在挡住进入大员湾水道的同时也封锁了进入热兰遮城所在的半岛的唯一道路。此时在他的内心深处禁不止对主持这个港口修建的荷兰工程师生出钦佩之情,这个高明的工程师将控制住了整个大员湾的咽喉,即便自己通过突袭赢得了如此巨大的胜利,但只要在荷兰人的舰队赶到前自己没有拿下这两座城堡,这盘棋就有翻盘的危险。 有人在窥探自己,凭借多年在战场锻炼出来的直觉,他感觉到自己已经被发现了。他小心的靠近壕壁,透过装满泥土草袋的缝隙向上方看去,瞥见几张苍白的面孔隐藏在女墙的垛口间向这边窥探。对方也在做和自己一样的事情。 胜负就取决于眼前的城堡,荷兰人称其为乌特勒支堡——这是他们故乡的一座城市,运河纵横,到处都是水闸,荷兰人曾经利用这个挡住了无敌的帝**团,在危机的时刻他们甚至还打开水闸,放出洪水淹没敌人和自己的家园。这个城堡经过巧妙的布置,使得无论是从海上还是从陆地上进攻热兰遮城的敌人都必须通过他们的下方。潮湿的石墙上垂下一条条粘滑的青苔,仅仅用眼睛就能感觉到极难攀爬,堡垒四周则布满陷阱、流沙和长满草皮的湿地。假如哪个莽撞的家伙把其当做牢固可靠的落脚点,他就会发现自己立刻会陷入泥沙之中,动弹不得,成为敌人射手的活靶子。从正面进攻是没有意义的,道路狭窄,能够投入的兵力很有限,守兵可以用火绳枪和霰弹将进攻者轻而易举的消灭在这些湿地里。 “少校!”一个声音打断了席尔瓦的思绪,他转过身来看到杜固的脸,这个异国的同盟者脸上也满是忧虑:“有什么办法吗?” “没有!”席尔瓦摇了摇头:“至少现在还没有,除非是谁有办法把前面的变成干燥的地面,这样我们才能挖接近壕来接近城堡,用臼炮或者装满火药的橡木桶打开缺口,让步兵冲进去。”说到这里,他反问道:“杜将军,你有什么好办法吗?”(未完待续。) 第两百零七章 逃兵 “没有!”杜固失望的摇了摇头:“我和你的想法一样,只有首先把水排干,才有可能攻下这里。” “是呀!”席尔瓦目光重新掠过那片湿地,太阳已经落入海平面以下,只留下一点从大气层发射而来的昏黄色余光,照在乌特勒支堡和荒芜的战场上,了无生气。他少有的叹了口气,对杜固说:“看来也只有继续包围下去,指望用饥饿来解决问题了。” 杜固无声的点了点头,这两位久经沙场的老兵心里都清楚这场战斗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控制之外,围攻战即将进入最残酷,也是攻守双方都不愿意看到的阶段了,守城方往往会表现的惊人的坚韧,草根、皮革、老鼠甚至人肉都能让他们坚持下去,而已经两个月过去了,荷兰人的援兵随时都可能出现,到了那个时候,围攻的一方就要为没有拿下城堡而付出惨重的代价了。 正当两人忧心忡忡的思考着应当如何面对最糟糕的情况时,乌特勒支堡上传来了几声枪响。被吓了一跳的杜固惊讶的看到一个人跃出城堡的壕沟,正连滚带爬的朝自己这边跑过来,不,与其说是跑,还不如说是爬行,城上的守兵正朝那个在泥沼中挣扎的家伙射击。 “是逃兵,是荷兰人的逃兵!”席尔瓦的反应要更快些,他兴奋的喊道:“快,快向城头上那几个家伙射击,还有,你们几个快过去,把那家伙活着带过来,记住,要活的!” 杜固也反应了过来,对身后的亲兵喊道:“对,对,你们几个也过去,带上绳子,一定要活的!” 几分钟后,亲兵们把那个亲兵带到了杜固与席尔瓦面前,昏暗的光线帮了大忙。杜固仔细的观察着逃兵,从骨架看是个大块头,不过廋的吓人,凸眼睛、宽嘴巴、裸露的皮肤粗糙而黝黑、蓬乱的头发就好像蔓草,与胡须连成了一片,浑身上下散发出难闻的气味,就好像在粪坑里面打了滚一样。杜固下意识的掩住了鼻子,一旁的席尔瓦仔细的打量了会,用德语(荷兰语是低地德语的一支)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什么人?为什么逃出来?” 华莱士惊讶的看了看席尔瓦,他没想到自己在这儿遇到一个欧洲人,随即他低声答道:“我叫华莱士,本.华莱士,是公司的雇佣兵。可以给我点东西吃吗?我饿坏了!” 席尔瓦将华莱士的回答翻译成汉语,杜固点了点头,一个亲兵从腰间的干粮袋里取了两块干饼递了过去。华莱士一把抢过,也顾不得掰开就塞进嘴里,撕咬起来。很快他就被又干又硬的饼给噎住了,他抓住自己的喉咙,发出干呕声,就好像中毒了一样。 “混蛋,谁让你吃这么快的,这不噎住了!”杜固笑了起来,他从席尔瓦的脸上也看到了相同的笑容——看来堡垒里的敌人日子也不好过,至少食物并不充裕。 在旁人的帮助下,华莱士终于将卡在喉咙里的干饼吐了出来,又喝了几口水,总算是缓过来了。他小心翼翼的将吃剩的饼塞进怀中收好,低声道:“两位贵人,在回答问题之前我可以有一个小小的要求吗?” 席尔瓦与杜固交换了一下眼色,点了点头。华莱士松了口气:“我知道你们这里是有基督徒的,假如你们要处死我,可以给我找一个神甫,让我死前做忏悔吗?” “这个没有问题!我以帝国贵族的名义发誓,只要你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我保证你的生命安全!”席尔瓦答道。 听到席尔瓦的保证,华莱士的脸上露出松了口气的神色,他开始回答起问题来。 “在乌特勒支堡有多少守兵?多少火炮?” “一百二十士兵,六十个帮工,有六门三磅炮,还有两门六磅长炮,两门十二磅炮,不过十二磅炮的方向是朝着海面的,要移动朝陆地这边很不方便。” “在热兰遮城呢?” “五百士兵,另外还有一些平民。” “士兵们的士气如何?” “很糟糕,我们吃的很差,食物很少而且质量也很差,很多人都得了痢疾,如果不是指望着巴达维亚的援兵,早就完了。” “那为什么这么长时间只有你投降呢?” 听到这个问题,华莱士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羞愧的神情,最后他低声道:“因为特勒少尉,他是掌握着军队,每一个人都怕他。他告诉我们围攻我们的是异端和异教徒,如果抓住基督徒就会把我们钉在十字架上用文火烤死。我跑过来是因为我是天主教徒,这些天听到你们这边的弥撒声,知道你们这里有一支切支丹军队。我不怕死,但我害怕临死的时候没有临终忏悔,荷兰人肯定不会给我准备一个天主教神甫的!” “这个人是苏格兰人,和我一样都信仰天主教,而荷兰人是新教徒。”席尔瓦向杜固低声解释道,而杜固依旧是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既然他和你都是信天主教的,为何又在荷兰人手下当兵?” 席尔瓦被杜固问住了,他想了想方才答道:“我们欧洲人凯撒的归凯撒,上帝的归上帝。信仰是死后的事情,活着的时候还是谁发钱就给谁干活的。” “那就奇怪了,我听你说过,几十年前你们欧洲人为了拜这个菩萨,拜那个菩萨杀的你死我活,打了上百年的仗。既然信仰是死后的事情,那活着的时候为啥要打呢?难道你见过哪个死人又活过来的?” “这个——”席尔瓦顿时哑然,对于杜固的话他下意识的觉得不对,但偏偏又拿不出什么有根据的反驳之词来。杜固见对方这幅模样,笑道:“算了算了,不说这个了,咱们这里还有更要紧的事。这厮刚才好像是说有个特勒少尉,是城中的首脑,是真的吗?” 听了席尔瓦翻译的问题,华莱士想了想答道:“这里的最高长官是汤姆逊总督,但是自从那天夜里船队和码头被你们袭击后,他就整天躲在屋子里喝酒,连门都很少出一次,守城的事情多半都是特勒少尉管的。” “整天躲在屋子里喝酒?”杜固听了一愣,旋即问道:“咱们围的这么紧,他还整天喝酒?这家伙疯了吗?” “倒不是疯了。您不知道,公司对高级职员的管理十分严格,你们这次袭击烧毁了那么多船和货物、热兰遮的下城区也受到了很大的损失,这些多半是公司的财产,董事会一定会非常严厉的处罚他的!” 席尔瓦花了好大一番力气才把东印度公司的组织结构向杜固解释清楚,杜固不由得啧啧称奇:“原来如此,只是为何不让其戴罪立功呢?像他这幅样子,只怕对你们公司也没有什么好处吧?” “戴罪立功?杜将军你还是不明白呀!”席尔瓦笑道:“这个公司是商人合伙开办的,目的就是为了赚钱,那个总督折了东家的本钱就是最大的罪过,要立什么功才能补偿呢?” “也是!”杜固想了想笑道:“若是按你说的,那些荷兰人居然是让一群商贾来治国,商贾重利轻义,其国中必然上下纷争,分崩离析,何以为国呢?你们西班牙人居然连这样一群叛贼都平定不了,好生奇怪呀!” 席尔瓦听到这里,不由得脸色微红,十七世纪三十年代的欧洲正处于三十年战争之中,此时的西班牙虽然已经国势衰退,但依旧是欧陆一等一的强国,如果考虑到他们的奥地利亲戚——担任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哈布斯堡家族,其总体实力稳居欧陆第一。但强大的国力也招来了更多的敌人,荷兰人、英国人、神圣罗马帝国内部的新教诸侯、丹麦人、瑞典人,甚至连同样信仰天主教的法国人,信仰伊斯兰教的土耳其人都联合起来与其对抗。在这场旷日持久的消耗战中,帝国的血渐渐枯竭,不要说收回低地国的失土,就连维持帝国的庞大疆土都日益艰难。作为帝国的贵族和军官,席尔瓦对此了然于心,但如何扭转局面却毫无头绪。 “算了,万里之外的事情咱们也别操这个闲心了!”杜固拍了一下大腿,笑道:“这个什么华莱士,若是按照你的说法,取胜的关键就在这个特勒少尉身上,只要他死了,这城也就不攻自破了,是不是呀?” 华莱士想了想,小心的答道:“嗯,若是此人死了,至少会容易得多。” 杜固与席尔瓦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的眼睛里都看到了兴奋,要拿下城堡的确是千难万难,可要杀一个人就容易多了。 “华莱士,你过来,如果你替我们做一件事情,事成之后不但可以保住性命,我还赏你一千两银子。” 乌特勒支堡的大厅是用黑色的石块和椰木建成的,天花板很高,尽管宽敞通风,但依旧烟雾缭绕。石墙上的点缀着巨大的白色斑块,那是发霉和苔藓留下的痕迹,角落的火盆里只有几块零碎的木炭。一张少了一条腿的长桌放在厅的中央,占据了大部分空间,在不打仗的时候,士兵们就是在这里用餐和聚会的。 特勒坐在长桌旁,神情呆滞,旁边放着一个已经空了的牛角杯,杯沿还有一点残余的啤酒沫。自从那天晚上以来,他就再也没有喝过心爱的烈酒,也没有睡过一个像样的觉。汤姆逊总督已经彻底的垮了,变成了一滩烂泥,必须有一个人站出来。他就像一个上足了发条的闹钟,不断的运转着,检查城防、发放铅弹和火药、制定粮食发放方案、查岗等等,被包围的城堡里有数不清的事情要处理,偶尔停下来的时候特勒会惊讶自己居然能坚持这么久还没垮掉,难道是这么多年来的酗酒和酣睡让自己积存了足够多的精力?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感觉到自己的精力在不可逆转的流逝,就好像一根在不断弯折的铁丝,随时都有可能折断。作为一个老兵,特勒敏感的察觉到士兵们的情绪,昨天那个叫做华莱士的苏格兰逃兵就是一个信号,表明士兵们的忍耐已经到了一个极限,假如自己不做点什么的话,也许下一秒钟就会崩溃。 大厅的门被推开了,特勒抬起头来,几个下岗的士兵走了进来,在桌子旁坐下,每个人是神情淡漠,目光游离,他们需要酒、需要女人,需要热乎乎的食物、干净的热水、干净的衣服,需要一切能让他们暂时遗忘眼前的一切的东西,这样他们的神经就能暂时稍微放松一点,任何人都不可能一直这样紧绷下去的。 正当特勒正绞尽脑汁的想着应该做点什么的时候,大门突然被推开了,一个军官快步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枚铅质炮弹,神情惊惶的走到特勒身旁,将炮弹放到特勒面前,压低声音道:“少尉先生,您看!” 铅球上用荷兰语写着简单的几行字“杀掉特勒,然后跑过来,就可以得到五百金杜卡特!”下面是一个歪歪扭扭的签名——本.华莱士。 “哪里来的?”特勒话刚出口就发现自己说了一句蠢话,这个时候还会有谁在炮弹上刻字呢?果然他从部下口中听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是从外面打进来的,少尉,这个主意是对付您的,要小心!” “这种炮弹有多少?有多少人看过了?”特勒压低声音问道,也难怪他这么小心,在古代的绝大部分时候指挥官与士兵的关系都谈不上和谐,很多时候将军都把自己当成驯兽师,而自己的士兵们当成猛兽,既要驱使其攻击对手,又要小心抓紧刺棍和皮鞭以免被其反噬。特勒也不例外,他是个粗鲁而又严厉的人,这些士兵们很少有没挨过他的鞭子和棍棒的,如果说平时在皮鞭和绞刑架的威胁下,士兵们还会表现的驯服些。但眼下处于围城之中,饥饿和岌岌可危的形势已经让公司的权威摇摇欲坠,实际上士兵们更多是因为对敌人的恐惧而忍受折磨的,而现在这种恐惧已经被华莱士的榜样而消除了。(未完待续。) 第两百零八 特勒之死 “不知道,我刚刚看到就过来报告您了!”军官紧张的低声说:“我建议您立即下令检查所有打进来的炮弹,但我不认为这个能瞒多久,被士兵们发现是早晚的事,要早做准备!” “你说得对!”特勒点了点头:“如果他们让华莱士在下面大声叫喊,我们没法捂住每个人的耳朵。他们没这么做的原因是不希望我们发现这个计划,幸好你更早发现了!” “是的少尉,我马上去挑几个可以信任的人去检查炮弹!”那个军官征得了特勒的同意,正准备转身出去。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大厅的门已经关上了,那几个士兵迎了上来,面色阴沉,挡住了出门的路。 “你们几个蠢货干什么,快给我让开路!否则我就要把你们开膛破肚吗,将肠子扯出来,让你们亲口吃进去!”那个军官一般大声叫喊,一边伸手去拔腰间的佩剑,他这么做也许是在给自己壮胆,也许是想要让外面的人听见,但厚实的大门将声音隔绝开来,外面的人最多只能听见嗡嗡的声音。 士兵们好像聋了一样,那军官还想再说,眼睛却陡然睁大——只听到一声闷响,一柄匕首钉在了他的喉咙。那军官的手从剑柄上松开,就好像钩子上的鱼那样挣扎了两下,便脸朝下扑倒在桌子上。 投匕首的是个老兵,实际上他的左手只有四根手指,他俯下身从死者的额头上拔下匕首,口中喃喃的说:“你太吵了,太没有礼貌了,只有用匕首才能教会你懂得礼貌!” “你们这么做是为了那五百金杜卡特?”特勒站起身来,他没有像刚刚被杀死的手下那样伸手去摸武器,而是站的笔直,尽可能有威严一些。用鄙夷的语气说:“你们都是一群懦夫,屈膝向一群异教徒投降,背叛了自己的誓言和同伴,出卖了自己的灵魂。他们不会给你一个铜板,等到公司的舰队赶到,你们都会在桅杆上吊死!死后会受到上帝的惩罚!” 那个老兵手腕抖了一下,将血从剑刃上抖落下来,低声道:“去他娘的杜卡特!去他娘的公司!去他娘的舰队!去他娘的上帝!既然特勒你活得不赖烦了,老子满足你!”血从那个军官的身下留了出来,几条红色的溪流沿着长桌的缝隙蔓延开来。“老子要活命,不想在这个鬼地方烂掉。” 搏斗几乎是一瞬间就结束了,特勒扑了上去,用有力的右手抓住了那个老兵拿着匕首的手腕,另外一只手去挖他的眼睛。在特勒钢铁般的右手下,那老兵发出一声惨叫,松开了握着匕首的右手。特勒接过匕首,正想刺死对手,背心传来的剧痛击溃了他。另外一个士兵在他的背心刺了一刀,人们围了上来,拔出匕首一阵乱刺。当包围圈重新散开,特勒已经像一只破口袋那样倒在地上,魁梧的躯干上到处都是伤口。 “这个混蛋,好大的力气,把我的手腕都要捏碎了!”方才那个老兵恶狠狠的骂道,他的脸上有一条长长的伤口,从右眼的眼角直到脸颊,鲜血已经将他的右半边脸都染红了,看上去如恶鬼一般,十分骇人。原来方才特勒伸手去挖他的眼睛,他下意识将头一侧,避过了那一下,要是动作稍微慢一点,右眼就不保了。 “好了,老安迪,死不了就行,现在我们应该做什么?” “做我们该做的,你把特勒的脑袋割下来,如果华莱士没有撒谎的话,那玩意值五百金杜卡特呢!” 一行人很快就收拾完了,他们割掉特勒的脑袋,用他的上衣将其包裹起来,然后用事先准备好的绳索翻越城墙,然后越过那可怕的空地,逃到围攻者的壕沟前。当他们看到围攻者的炮台时,灰黑色的天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哨兵没有开火,沉默的注视着这些奇怪的敌人靠近,空气中弥漫着腐烂的树木和尸体的臭气。几个骑兵跑了过来,他们头盔顶部的铁尖闪闪发光。安迪停住了脚步,示意同伴将武器丢在地上,表示己方没有敌意。 “你们是什么人?”为首的骑兵是个褐色头发的加泰罗尼亚人,在马上居高临下问,安迪低下头:“我们是投诚者,早上我们从炮弹上看到说假如有谁砍掉了特勒少尉的脑袋,就可以保住性命,还奖赏五百金杜卡特!” “哦?你们杀了他?”骑兵的声音激动了起来。 “这么说是真的啦?”安迪紧张的问道,不管他刚才嘴上怎么说,内心还是十分在乎这笔赏金的,五百金杜卡特可是一笔大钱呀,足以让他们几个人后半辈子衣食无忧了。 “当然是真的!”那个骑兵高声答道:“脑袋在哪儿?” 安迪做了个手势,身后的人把包裹着特勒脑袋的上衣递给他,他将其丢给那个加泰罗尼亚人。那个骑兵接过脑袋后,口气就变得温和起来:“你们真是些顽强的家伙,都饿坏了吧!你们两个把他们带到后面去,给他们酒、饼、热汤、还有鱼。” “是,大人!” 两天之后,圣奥伦治旗(荷兰国旗)从乌特勒支堡上降落了下来,所有放下武器的人都得到了良好的待遇。热兰遮城比乌特勒支堡只多坚持一天,控制了乌特勒支堡的围攻者可以居高临下的用十二磅和十八磅长管加农炮轰击热兰遮城,而沉浸在酒精里的汤姆逊总督已经无法控制住剩余的军队,他不得不接受了杜固提出的条件——放下武器、交出城堡;而进攻一方则保证所有人的生命安全,并提供足够的船只让他们离开,并允许其带走所有的公私财物。凭心而论,这个条件是宽大了些,但距离荷兰人派出求救信使已经过去两个月,他们的援兵随时都可能赶到,能够早一天结束围攻对于进攻方来说都是极为重要的。 “终于结束了!”当载运荷兰人的船只消失在海平面上时,杜固转过身来,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林先生、少校,我们总算是把这件事情办成了!” “是呀!”林河水叹了口气:“总算是办成了,赵先生的谋划、休宁程二先生的银子、还有那几位大人的支持,肩膀上的千斤担子总算是放下来了!” 杜固笑了笑,林河水这番话正好说中了他的心事,当初他受刘成之命离开陕西南下,心中还是不无怨尤。毕竟刘成击杀林丹汗、卜失兔汗,与固始汗、巴图尔台吉结盟之后,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刘成在大明的光明前途。以他的资历将来怎么混也至少一个参将、副总兵的前程,可在河上那一仗他吃了败仗,眼见得好几个资历比自己浅的后辈都赶了上来,他却被派遣到千里之外的南方。这种被疏离的感受实在是不足于外人道之,但随着赵有财在东南的计划的展开和刘成向这边投入的资源不断增长,杜固也渐渐意识到将主把自己派到这边来不是疏远,而是委以方面之任,心中的怨尤就变成了唯恐办不好差使的担忧。毕竟当初在刘成手下自己不过是一个普通将领,要考虑的无非是遵令行事就行了;而现在刘成在千里之外,无法事事请示,训练士卒、准备船只辎重、临阵决断、甚至是战是和都要他一个人做出决定。正如林河水所说的,直到荷兰人的船消失在地平线上,才觉得肩膀上的千斤重担落了地。他吐出一口长气,正准备转身回去,却看到席尔瓦依旧站在码头边,一动不动的看着海面。他这段时间与席尔瓦两人为围攻热兰遮城吃了不少苦头,无形之中关系也亲密了不少,便笑道:“少校你还傻站在这儿干嘛?荷兰人早走了,再站下去就成望夫石了!” 席尔瓦笑了笑,在他的母语中也有类似“望夫石”的比喻,他倒是明白杜固的意思:“杜将军你不知道,我的母国便在那片大海的另外一面,她正在与许多国家进行激烈的战争。” “是这么回事呀!”杜固点了点头:“你可是在思念家乡的亲人?担心他们会遭到兵火的袭击?” “那倒不是!”席尔瓦笑道:“我们西班牙乃是第一强国,即便是打仗也是在别人的国土上打,我的家人又怎么会受到袭击呢?” “哦?”杜固听到这里倒是起了兴致,笑道:“第一强国,难道还比我们大明强不成?反正现在闲来无事,不如摆一桌酒,你给我们说说正在打的仗?” 席尔瓦推辞不过,只得应允了。杜固让亲兵在屋子里准备好酒菜,三人团团坐下。两杯酒入肚,席尔瓦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笑道:“杜将军,大明虽然是当世大国,但我母国疆土万里,并不亚于当世任何国家,这强弱大小我们就不必争论了。要说正在打的这一仗,杜将军,我曾经听一个明国商人说过一句话‘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你觉得这句话对吗?” “那是自然!”杜固点了点头:“雷霆雨露皆为君恩,天子所命,臣民百姓自然只有俯首听命的分。” “我母国君主名叫腓力,他有个远方兄弟,乃是另外一国的皇帝名叫费迪南,其国中诸侯跋扈,不遵号令,不缴租税。那费迪南受不过,就出兵征讨,想不到这些诸侯便起兵叛变,被王师击败后就勾连外国。我国君主看不下去,便出兵援助自家兄弟,其他国家也纷纷出兵,这仗已经打了十几年了!” “这些邻国好不讲理!”杜固怒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像这等逆贼哪国没有?他们却出兵相助,将来若是他们国中生乱,别国也出兵他们会怎么想?”说到这里,杜固问道:“莫不是这荷兰人也插手其中?” 席尔瓦脸上泛出一丝苦笑:“这荷兰人原本就是我国的叛臣,与我国已经打了数十年了。虽然没有直接派兵参战,在金钱、军械、粮食方面都有出手!” “这就奇怪了,你方才说母国是第一强国,为何数十年时间也没有将荷兰人消灭呢?” “杜将军你有所不知,这荷兰人的国土临近海边,河流纵横,自己又善于舟楫之术。我西班牙虽然兵精,却难得施展得开,而且许多其他国家妒忌我国势强大,时常在背后阻挠,是以才拖了这么多年!” “怪不得你们要与我大明联兵对付荷兰人,我还以为你们只是为了争夺这商贸之利!”林河水插话道。 “林先生这话也不算是错了!”席尔瓦笑道:“荷兰人擅长航海之术,其百姓有三四成都是依靠航海为生,他们之所以能够抵抗我国数十年,靠的就是快船利炮和贸易而来的巨额财富。这荷兰也叫低地国,其土地地势低洼,本是一大片沼泽地,是他们用数百年时间修筑堤坝、挖掘沟渠排干积水而成的。其城镇多有河流环绕,修筑炮台十分坚固,若是我举大军而来,这些叛贼便挖开堤坝,将国土变成一片泽国。我们与其攻打他们的本土,不如在海外进攻他们的船队和殖民地,只要他们的船队一完,本土便不攻自破!” 杜固笑道:“这么说来,席尔瓦你虽然是在万里之外,却也是为母国而战啦?” “不错!”说到这里,席尔瓦精神一振,他一把抓住杜固的手腕问道:“杜将军,我曾经听你说过,你的主人是一位在贵国极其有力的大人物,此言是真是假?” “是真是假?”杜固眉毛立即竖了起来:“从咱家嘴里出来的句句都是真话,哪有半句假话?我家将主爷在大明是响当当的人物,便是当今圣上也是时常挂在嘴边,当今首辅更是倚为左右手,五年之内若是不封侯,你把我这对眼睛挖了去!” 虽然对明国的政治并不了解,席尔瓦还是将杜固的回答认为是一种保证,他小心的问道:“那是否可以安排我见一次您的主人呢?”(未完待续。) 第两百零九章 人质 “这个——”杜固立即意识到这个西班牙人要见刘成是有特别目的的,心中不禁有些后悔,口气也有了几分变化:“你要见我家将主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他平日里事情多得很,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见的,总得先禀告一声,你见他有什么事情吧?” “是,是!”席尔瓦见杜固没有直接拒绝,心中不由得暗喜,赶忙笑道:“其实倒也简单,无非是我西班牙想要与大明结为盟好,共同对付荷兰人。” “就这事呀!”杜固闻言松了口气,笑道:“那你要见我家将主干嘛?我们现在不是已经结盟了吗?” “不,我说的不仅仅是这个!”席尔瓦神色变得严肃起来:“我的意思是西班牙帝国与大明结盟,比如大明此后断绝与荷兰的贸易!” “什么?不行,不行!”杜固赶忙连连摇头,他心里自然清楚这次联盟不过是为了夺取大员的权宜之计罢了,拿下了大员后这个盟约有也就寿命不长了。在朝堂上那些大人先生们眼里这些泰西蛮夷都是一丘之貉,又怎么会与一家联盟对付另外一家?至于断绝与荷兰人的贸易更是无稽之谈,人家拿着白花花的银子过来买东西,大把人愿意卖,朝廷能拦得住谁? “为何不行?我们不是刚刚联盟对付荷兰人了吗?这些贪得无厌的家伙绝不会善罢甘休,肯定会卷土重来,为何不建立一个针对他们的联盟呢?对两家都有利!”席尔瓦一听便急了,赶忙鼓动唇舌问道。原来当时欧洲正处于三十年战争时期,这可谓是人类历史上的第一次“世界大战“,不但绝大部分欧洲国家都直接或者间接的卷入了这场战争,而且战争的范围还波及了各自遍布世界的海外殖民地。这场旷日持久,波及范围极大的战争一共分为四个阶段:捷克阶段(1618年~1624年)、丹麦阶段(1625年~1629年)、瑞典阶段(1630年~1635年)及全欧混战阶段(1636年~1648年),此时已经即将进入第四个,也是最后一个阶段了。西班牙所在的天主教同盟一方虽然在战争的前几个阶段不断赢得胜利,甚至打死了当时最伟大的统帅瑞典国王古斯塔夫二世,并彻底击败了强大的瑞典军队,但胜利的天平却在逐渐向另一方倾斜。发生这种奇怪的现象的原因非常简单,这场战争的主要战场是在今天的中欧地区,尤其是德意志各邦国,受到破坏的也主要是这些邦国的领土,这极大的破坏了同为哈布斯堡家族的帝国皇帝费迪南二世的实力。 反观新教同盟中最为强大的法国、荷兰、英国等国在战争的头三个阶段根本没有直接参战,老奸巨猾的法国首相红衣主教黎塞留采取了支付津贴的办法,利用瑞典国王古斯塔夫二世的野心,引诱其出兵参战。虽然在西班牙人和皇帝大军的苦战之后,最后瑞典人被击败,但两国的财政早已千疮百孔,军队也精疲力竭,荷兰人、英国人乘机围攻西班牙的海外殖民地,抢劫其来自美洲的运金船,而法国人则养精蓄锐,等待时机。到了崇祯七年(1634年),天主教同盟联军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作为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贵族军官,席尔瓦敏锐的发现了这一切。他很清楚这场战争的失败不仅仅是天主教同盟的失败,还会敲响庞大的西班牙帝国的末日丧钟。与大明不同的是,西班牙帝国是由许多个大小不一、不同信仰、不同语言、不同民族、不同文化、甚至并不接壤的领地组成的,这些领地甚至有各自的政府、议会和法律,唯一将这些领地联系在一起的纽带就是他们的君主恰好都是腓力四世。不难看出,一旦战争失败,所产生的巨大冲击就会将这个内部矛盾重重的帝国打的支离破碎,像南尼德兰、南意大利、葡萄牙等有离心倾向的领土就会从这个帝国脱离出去,西班牙帝国很可能会从欧洲霸主沦为一个普通的二流国家。而要赢得战争不是在荒凉的波美拉尼亚平原上再赢得几次得不偿失的胜利,帝国的财政已经快要支持不下去了,能够赢得胜利的地方不在欧洲,而是在印度、在巽他兰、在中国,在加勒比海,在这些盛产白糖、香料、丝绸、瓷器和茶叶,让敌人获得黄金坚持下去的地方。只要切断这些渠道,荷兰人就会向帝国屈膝下跪,失去了荷兰人的黄金,敌人的军队也会随之瓦解。 但在战争中,距离是统治一切的暴君。马尼拉总督大区所有的由欧洲人组成的西班牙军队不会超过两千人,这么点军队要应付棉兰老岛上的那些彪悍的摩洛酋长都捉襟见肘,想要攻打荷兰人的坚固要塞更是痴人说梦。因此双方的主要军事行动基本是以抢劫商船、袭击偏僻据点为主,都在回避可能带来大量人力消耗的正面会战和围攻,想要取得决定性的战果自然也很难。而席尔瓦发现了一个契机,明国有近乎无限的人力资源,一支相当不错的军队,最重要的是,在台湾建立殖民地的问题上荷兰人已经与明国产生了尖锐的矛盾,那是否可能利用这一矛盾将这个庞然大物拉入己方的阵营呢? “好吧,好吧!”杜固被席尔瓦逼到了墙角,只得勉强的答应道:“既然你这么坚持,我也可以替你通传一声,不过将主爷他见不见,听不听我可是不能保证的!” “那是自然!”席尔瓦闻言大喜:“你能够替我通传已经是万分感谢了,你放心,像大明与西班牙这样两个伟大的帝国建立联盟对双方都是极为有利的!” 归化城。 城门外人头攒动,经过近一个月的讨价还价,扎鲁特部终于接受了刘成提出的条件——交出扎鲁特汗内齐的第二个和第三个儿子,以及长子的妻子和儿子作为人质,以换取内齐本人和数百名被俘的扎鲁特人。护送人质的卫队是由两百名骑兵组成。刘成站在城楼上,懒洋洋的看着下面的人群。 “你的长子也来了?”刘成向一旁的内齐问道。 “是,是,正是我的长子!”内齐赶忙应道,这段时间的囚禁生活在他的身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迹,这位原本狂妄自大的扎鲁特汗变得苍白而又削瘦,整个人就好像一只受惊的鸟儿,随时都可能一跃而起。他躬着身子,恭谨的问道:“济农大人,可否允许我把孩子叫过来拜见您?” “嗯,带他们过来吧!” 不一会儿,内齐便带着他的长子和作为人质的两个小儿子过来了,他长子哈奇的身材并不高,但肩膀很宽,生了个大下巴,一双靠的很近的眼睛里满是贪婪的神情,额头和前面半边的头发剃了个精光,后半部分梳成几十个小辫子,正紧张的看着自己;另外两个即将被作为人质的儿子的脸上流露出惊惶不安的神情,袖子微微的颤抖。 “快向济农大人行礼!”内齐第一个跪了下来,他的面孔紧贴着地面,恭谨的带着三个儿子说着颂词。刘成盯着他们的脸审视了他们一下,示意他们站起身来,问道:“还有呢?” “我们走在前面,我的福晋和孩子在后面的大车里,她呆在大车里,还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哈奇低声答道,额头上渗出一片汗珠。刘成点了点头,用一种温和的语气说:“这件事情我也知道是难为你了,只是形势如此不得已,在这里我会好好对待她们的,待到形势好转了,我便把母子都放回去。” “是,是,多谢济农大人体谅!”哈奇感激的低下头,原来为了稳固与蒙古各部的联盟关系,从努尔哈赤开始,后金贵族便采取了与蒙古各部贵族联姻的策略,他作为扎鲁特部的继承人,他的妻子便是努尔哈赤的四弟雅尔哈齐的小女儿。刘成提出让其交出妻子和儿子作为人质的苛刻条件,便是为了让其交出一份投名状,斩断与后金的联盟关系。哈奇这么做显然是为了避免妻子得知自己被出卖后,在中途生出什么意外来。 这时城门下传来一阵喧闹声,刘成探出头去,看到一辆密封的马车,由六匹强壮的驮马牵引,车前车后都有健壮的汉子警卫,马车上的棕色羊毛帷幕挡住了外人窥探的视线。 刘成在亲兵的簇拥下了城楼,走到马车旁,马车旁的护卫小心的让开一条路来。哈奇走到马车旁,伸手掀开帘子,从里面扶着一个抱着还在沉睡的婴儿的年轻少妇下了马车。那女孩中等身材,长着一张圆脸,丰润的脸颊在黑貂皮兜帽下轻微的颤抖着,刚下马车的她深深的吸了口气,对自己的丈夫笑道:“走了这么多天,总算是到了,快把我给憋死了,爱根(满语丈夫的意思),好高的城墙,这里是哪儿呀?” 哈奇羞愧的低下头,嘴巴张合了两下,说不出话来。刘成笑着迎了上去:“这里是三娘子城,又叫归化城,银佛寺便在这里!” “三娘子城?银佛寺?那不是在——”那少妇这才注意到了刘成身上的服色,脸上露出了警惕的神色,下意识的向哈奇那边靠了一步,问道:“你是谁?” 刘成笑着向那妇人微微欠了欠身子:“在下姓刘名成,乃是大明宣大总兵,都督同知,见过夫人了!” “刘成?大明宣大总兵?”那妇人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作为哈奇的妻子,他自然从丈夫的口中有听说过这个叫做刘成的武将是个十分厉害的角色,不但公公被其打败生俘,就连素来以勇武善战著称的堂侄岳托也败在他手上。像这样一个大人物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笑吟吟的向自己行礼,她的心头升起了一股不祥的念头。 “这是怎么回事?爱根?为何你把我送到明国人手里来?”那妇人抓住丈夫的衣袖,喝问道。哈奇低下头,恨不得地上立刻裂开一条缝来让自己一头钻进去,哪里说得出话来。 “夫人!不如便让在下来解释一番吧!”刘成笑着上前一步:“前些日子你公公随皇太极南下,被本将军俘虏。本将军对其晓以利害之后,他决定弃暗投明,重归大汗的苏鲁锭大纛之下!为了证明自己的诚意,他便将你还有孩子送到我这里作为人质以交换自己的父亲!” 那妇人听了刘成这番话,便好似当头被雷劈了一下,身形一晃,若非身后的婢女扶住,已经摔倒在地。她怀中的孩子仿佛也感觉到什么,大声啼哭起来。那妇人却好似聋了一般,将孩子交给一旁的婢女,转身对自己的丈夫问道:“爱根,他说的是真的吗?” 面对妻子的逼问,哈奇口中嚅嚅喏喏说不出话来。那妇人见丈夫这等样子,又看了看四周身着大明红色袍服的将兵,心中已经明白了大半,不由得心痛欲绝,指着哈奇说:“哈奇,既然我已经嫁给你,便是你的人了,又为你生了孩儿。便是公狗也会舍身保护为自己产下狗崽的母狗,你却将我和孩子交给明国人作为人质,屈膝投降。我本以为你是个值得倚靠的汉子,现在看来我这双眼睛当真是瞎了!” 哈奇被妻子这番话说的脸色通红,几欲滴出血来,他支吾了几句:“我,我也是没有办法呀,父汗落在明国人手里,部落里还有几百人,我若是不答应,不但父汗性命难保,那几百人也活不下去。” “呸!”妇人向自己的丈夫啐了一口:“胜负自有天命,勇士若是时运不济,落入敌人之手,一死也就是了,岂有觍颜求生的道理?”说到这里,她的目光转向一旁的内齐:“更不要说交出自己的儿媳妇和孙子,背弃盟约,以换取自己性命了!”(未完待续。) 第两百一十章 双面间谍 “闭嘴!”内齐又羞又恼,妇人的目光让他局促不安,就好像鞋子里落入了碎石子。他小心的瞥了刘成一眼,赶忙对那妇人大声喊道:“你们是女真人,我们是蒙古人,哪有蒙古人听女真人的号令对抗大汗的道理?再说女人要听从他丈夫的命令,哈奇让你去哪儿,你就得去哪儿。济农大人是个宽宏大量的人,他会好好对你和孩子的!” “丈夫?”那妇人冷笑了一声:“从他把我和孩子作为人质交出去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是我的丈夫了,你也不再是我的公公!”说到这里,她突然转过身,对刘成用一种让人无法遗忘的语气说:“刘大人,我并不怨恨你,因为你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情。你是我们女真人的敌人,无论对我们做什么都是应该的。但这两个男人却对我犯下了罪行,他们出卖了自己的妻子和儿媳妇,将为自己生下继承人,照顾自己的女人像一头牛,一匹马那样送出去。我的兄弟们会知道他们所做的,会在将来惩罚他们。刺瞎他们的眼睛、砍断他们的手足、将铅水灌入他们的口里,让他们痛苦不堪,哀嚎求死!” 面对妇人恶毒的诅咒,内齐和哈奇神情狼狈,说不出话来。出于一种奇怪的感情,刘成这一边的人没有一个出言制止这位爱新觉罗家的女儿。虽然她是他们的敌人,但众人在感情上却更加倾向于那个女人一边。 很快,那妇人的嗓音变得嘶哑和低沉起来,显然激烈的感情已经消耗了她大部分精力。哈奇抬起头,苦笑着对妻子说:“是我对不起你,你要骂就骂个痛快吧。不过你放心,济农大人已经说过了,绝不会苛待你和孩子,还会把你送到长城里面去,在那儿你和孩子都会过的比过去还好的!” “呸!”妇人的脸变成铁青色,她猛地转过身,一把从婢女的手中抢过孩子,狠狠的摔在地上,疯狂的向自己的丈夫喊道:“我宁可摔死他,也不愿意让他作为俘虏活下去!” 妇人疯狂的举动一下子让所有人惊呆了,刘成瞪大了眼睛,看着地上的婴儿,半响说不出话来。倒是一旁的切桑第一个反应过来,抢上前去把孩子从地上抱了起来,高声喊道:“来人,快取热水来,叫大夫来!” 众人好像是被施了魔法的石像一般,迅速的忙碌起来。刘成看着孩子青紫色的脸,心中不禁生出一股悔意,他万万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在他的计划里这名女子和孩子将会成为自己手里的筹码,找个地方将其好生看管起来便是了。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喃喃自语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过了好一会儿,大夫总算是来了,刘成赶忙将其引到孩子身边:“快看看这孩子,千万要救活他!” 那大夫伸手探了探孩子的鼻息,又探了探孩子的脉搏,脸色变得阴沉起来。刘成心里不由得一沉,小心的问道:“大夫,这孩子还有救吗?” 那大夫沉默不语,只是小心探查着孩子的脉搏,过了好一会儿他放下孩子的手,站起身来摇头叹道:“孩子太小,我也来的太晚了!” 人群中传来号哭声,那是哈奇在哀悼自己刚出生不久的儿子,刚刚杀死自己儿子的母亲疯狂的笑着:“我绝不会把儿子交给你们,决不!” “大人,应该怎么处理?”切桑低声问道。 刘成摇了摇头,试图将脑海中的沮丧逐去,但却没有效果,事情的发展超出了他的预想。切桑看出了上司的心思,低声道:“大人,这不是您的错,是那个女人自己把孩子摔死的。” “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若非我逼内齐交出她和孩子,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大人,您没有做错什么!”切桑重复了一遍:“女真人是您的敌人,您只是在想方设法打击您的敌人而已。如果皇太极与您易地而处,他也会这么做的。这是战争,只要能赢,做什么都是允许的!” “做什么都是允许的?”刘成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玩味的笑容:“假如有一天什么人把同样的招数用在我的身上呢?” “我会竭力不让这种事情发生!”切桑的语气十分坚定,他暂停了一下,换了一种更加严肃的语气:“大人,在我们寺庙里比这更可怖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既然您已经走上了这条路,就只有头也不回的走下去,带着我们走下去!” “你们?” “没错,我们!”切桑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又伸出手指了指四周:“我、阿桂、郝摇旗、敏敏别吉、所有的人。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因为您才来到了一起,因为在您的身上我们看到了希望,我希望格鲁派大兴,郝摇旗希望能够摆脱流贼的命运,阿桂希望能够过上安定的生活,我们这么多人的希望都寄托在您的身上,您不能倒下!” “你们的希望都在我的身上!”刘成重复了一边切桑的话,脸上原本动摇的神情也渐渐变得坚定起来。 “摇旗,你挑几个可信的妇人,把这个女人带下去,千万要看管好了,若是出了什么差池,便拿你是问!” 虽然已经是暮春时分,夜里的归化城依旧寒气逼人,到处都笼罩着一层冻硬的白霜,路面上覆盖着又硬又滑的黑冰,在房檐和塔楼上垂下一串串透明的冰柱,好像老人僵硬的白色胡须,当暮色降临时,仿佛严冬还没有过去,依旧统治着这片土地。 大厅里洋溢着让人惬意的暖意,并被墙壁上的十几支手臂粗细的牛油蜡烛照得通明。刘成穿着一件带着马蹄袖的貂皮长袍,领口露出里面的鹿皮箭袍,头上带着一顶熊皮兜帽,牛皮腰带上挂着一柄弯刀,粗粗看上去就是一位蒙古王公,然而在兜帽下露出的乌黑发髻暴露了真相。盛装打扮的敏敏坐在刘成身旁,怀中抱着一个两三岁大的孩子,手指含在嘴里舔的津津有味,一双乌溜溜的眼睛转来转去,好奇的看着在面前的几个陌生人。在他们的身后是苏鲁锭大纛和那尊大黑天神神像,洁白的马鬃垂落在那尊金质神像上,更增添了几分神秘。 “内齐,哈奇,这边是阿布奈大汗!”刘成笑着向内齐父子介绍道:“大汗年纪还小,你们便不用大礼参拜了!” 内齐向儿子们使了个眼色,恭敬的说:“帽子再怎么破旧也要戴在头上,靴子再怎么精美也是踩在地上,大汗虽然年幼,也是长生天护佑的孛儿只斤家族的嫡系血脉,我们又怎么能无礼呢?”说罢便领着三个儿子向刘成和敏敏怀中的阿布奈行了叩拜大礼。 “好,好!”敏敏伸手在怀中孩子的腮帮子上挠了挠,引得其笑了起来:“阿布奈,你看到这几个人了吗?他们都是你忠实的仆人,等到你长大了,一定要好好的对待他们呀!” “不敢当,不敢当!”内齐尴尬的笑道,虽然他一门心思想要尽快离开这个恐怖的地方,重获自由,但表面却不敢露出丝毫着急来,唯恐前功尽弃。倒是其长子哈奇刚刚失去了儿子,一副神思恍惚的样子,让内齐心中暗自焦急,唯恐惹恼了眼前这位济农大人,惹来祸事。 “来来,都坐下吧!”像一个殷勤的主人,刘成笑着的示意内齐父子坐下,数名容貌俏丽的侍女便从走了进来,分别站在每个人的身后侍候着。内齐那两个即将被送来当人质的儿子哪里见过这等排场,相互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目光中看出一丝喜色来。刘成看在眼里心中暗喜,虽说交出人质之后的扎鲁特部不太可能再投回后金那边,但毕竟对方为自己死了个孩子,自己还是给予一些补偿的好。想到这里,刘成回头对身后的郝摇旗低声说了几句,郝摇旗会意的退了出去,不一会儿门外便送进来三只木箱来,分别刘成身旁。 “列位!”刘成笑着轻轻拍了拍身旁的木箱:“阿布奈是我的义子,你们两人是他的伙伴,在我眼里也和阿布奈一般,也是我的晚辈。今日我们初次见面,便送你们每人一件见面礼!”说话间,亲兵已经将木箱送到两人身旁,打开一看,却是两只制作的十分精巧的手铳、那手铳与寻常的火器有些不同,没有夹着火绳的蛇形杆。两人都正是好玩的年纪,见到这等罕见的礼物,心中不由得大喜,赶忙跪下拜谢。刘成含笑点了点头,目光转向哈奇,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哈奇,今天的事情也有我考虑不周的原因,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人已经死了,我没有能力让其复生,这是我给你的一点补偿,还请收下!” “多谢大人!“哈奇哽咽的接过木箱,他只觉得里面颇为沉重,却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他看了身旁的父亲一眼,看到对方微微点头,便伸手打开木箱,发现里面是一支鸟铳,还有一张纸片。正有些莫名其妙,便听到刘成的声音:“你离开的时候可以凭着这张纸条领两百支这样的鸟铳回去,以壮行色。” 刘成麾下火器之精良早已闻名遐迩,哈奇还楞在那儿,一旁的内齐赶忙跪下,一把将儿子也扯了下来:“多谢大人厚赐,我等一定效忠大汗,不,效忠济农大人!” “呵呵,阿布奈是我的义子,实乃一体,倒也不必分开说了!” “是,是!”内齐扯着儿子磕了两个头,偷看了一下刘成的脸色,方才爬起身来,回到自己的座位,便听到刘成问道:“内齐,你此番回去打算怎么做呀?” 内齐身子一颤,赶忙说:“禀告大人,我一回去就立刻派人与东虏绝交!” “不可!” “不可?”内齐诧异的看着刘成,你废了这么大一番力气难道不是要把扎鲁特部拉倒你这边来?怎么事到临头又说不行了呢? “你若是直接与东虏绝交,虏酋定然联合周围依附于他的部落来攻打你,你势单力薄定然会吃亏!既然你已经依附于大汗,我又怎么会做出有损于你的事情呢?” 内齐彻底被刘成弄糊涂了,小心翼翼的问道:“那,那大人您的意思是让我?” “很简单!你回去后就写一封信给皇太极,告诉他杨大人为了招抚左翼各部,便将你释放以怀远人。你说为了骗取我大明的恩赏,打算假装投靠大明,还请他谅解!” “这,若是我这么做,恐怕皇太极会——”内齐的脑子转的飞快,想着若是依照刘成这么做的利弊。 “皇太极会以为你想要脚踏两条船,一边吃我大明的好处,一边又想跟着后金破边抢一把,我说的对不对呀?” “对,对,大人果然明见万里!”被打断了思绪的内齐身子一颤,立刻发现刘成正好说中了自己的心事,假如自己不是已经被刘成断了后路,估计就会依照他说的那样两头占便宜。当然现在这条路自己是走不成了,如果自己敢脚踏两条船,刘成只要把手中的人质砍了脑袋往皇太极那边一送,就算皇太极看在大局的面子上饶了自己,将来也会旧账重提。只要皇太极不知道自己已经把雅尔哈齐的小女儿和孙子送到明国那儿做投名状,就不会怀疑自己已经站在了明国那边。 “内齐你放心,你这次回去只要把那个后金女子身边的几个亲信都灭了口,然后封锁消息,就可以放心大胆的做你的扎鲁特汗。我也把左翼所有茶叶、盐这些买卖的专卖权都放在你那边,让你多些好处!” 内齐闻言顿时大喜,赶忙跪下连连叩首:“大人请放心,奴酋若有什么动静,小人一得到消息就立刻派人禀告大人!”也难怪他这么高兴,自从左翼倒向后金之后,与大明的边境贸易自然就断绝了,其所必须的茶叶、盐、布匹这些必须的日用品只剩下两条渠道——从后金那边输入或者破边抢掠。可是后金那边与大明连连打仗也是物资紧缺,百物腾贵,就算是军官和官员日子也过得紧巴巴的,能够挤出来给蒙古的物资也是少之又少;破边抢来的数量也是有限的很,仅能满足上层贵族,下层牧民哪里分沾得到,而且看刘成的兵势,他调任宣大总兵后,破边抢劫这条路也不通了。如果能从刘成这边输入这些商品,从当中经手的扎鲁特部定然可以大赚特赚,相比起这些,自己这些天受到的惊吓和折磨,也算不得什么了,若将孙子的意外死亡除去,这次被俘简直是因祸得福了。(未完待续。) 第两百一十一章 好消息与坏消息 上 “嗯,你心里明白就好!”刘成举起手里的酒杯:“内齐,依照达延汗的旧例,帐下部众将分为左右两翼,各三万户。大汗年纪还小,右翼三万户和大汗的翰鲁朵自然是由我代领。我不像你们,口袋里可没有这么多老人,左翼的三万户位子都还空着,你明白吗?” “是,是,小人明白!”内齐听到这里,虽然明知道刘成抛出的不过是一张空头支票,心中也不由得一动。他这些日子在归化城也看到了:格桑那伙刘成简拔的贵族原先都不过是些牧奴,现在哪个手头没有个好几百帐人马?虽然现在还及不上扎鲁特部,可自己是达延汗的子孙呀,放在过去这些人也就是给自己当上马凳的份。要是这阿布奈真的能像达延汗那样一统蒙古,自己的两个儿子是大汗的少年玩伴,将来自然是得到不少好处,说不定分给部众成为一部之祖也不是不可能。自己是左翼第一个投靠大汗的,像刘成这样代理大汗之权的是不敢想了,左翼三万户之一总是跑不脱了吧?岂不是远远胜过区区一个扎鲁特汗? 刘成见内齐脸色变幻,哪里不知道对方心里所想。他不怕这厮奸滑,他的计谋就好像一个绳套,对手越是奸滑,越是野心勃勃,就会被绳套勒的越来越紧,无法逃脱。倒是忠臣义士反倒无法奏效,不过怎么看眼前这位扎鲁特汗也不像是个忠臣义士的样子。想到这里,刘成向一旁的妻子看了一眼,微微的点了点头。敏敏会意的将阿布奈交给一旁的婢女,站起身来高举酒杯,走到哈奇身旁,柔声道:“哈奇大人,今日的事情我也十分伤心,我家夫君也没有想到会这样,他原本只是打算让你妻子和孩子在我们这儿住上一段时间,等到事情了了再让你们夫妻团圆。您放心,我会替您介绍一位新的妻子、配得上你的身份和地位的新妻子!” “多谢别吉!”哈奇低下头。敏敏轻轻的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大声道:“生活中总是有痛苦的事情发生,但悲痛不是我们蒙古人的天性。现在让我们尽情吃喝、尽情享乐吧!” 随着敏敏声音,丰盛的菜肴从门外由婢女和仆人们送了进来,许多美酒甚至就连内齐也未曾见过:从遥远的波斯运来的呼罗珊红葡萄酒、山西汾酒、江南黄酒、泸州老曲。这些美酒都在深深的地窖里储藏酝酿,再用温筒温过。依照蒙古人的习俗,桌子上最多的是牛羊肉:烟熏大块羊腿、烤牛肋、切成大块的乳酪、还有数尾鲜鱼,那是自刚刚破冰的黄河中捕捞上来的,尤为鲜美。最后上来的是一道蒙古特色的大乱炖:鲜嫩的小牛肉和羊肝与大量的蘑菇、萝卜、大白菜、发菜,加入各种香料混在一起用小火慢炖,肉块与蔬菜浸泡在浓稠的肉汁里,散发出浓郁的香气,旁边洒满煮熟的粟米饭,看上去分外诱人。敏敏亲自动手,将第一份乱炖倒入哈奇的碗中,接着是内齐,然后是他那两个作为人质的儿子。 “我敢打赌,这是你们吃过的最好的乱炖!从牛肉到配料都是我夫人亲自准备的,若不是沾了你们的光,我也是吃不到嘴的!”刘成在一旁笑道:“最好是搭配上这种红葡萄酒,喝一口酒吃一口肉,慢慢品味,我就会这么享用!” “就你话多,看能不能堵住你的嘴!”敏敏娇嗔了刘成一眼,将一大勺乱炖倒入丈夫的碗里。刘成哈哈一笑,身体力行自己方才说的话,他一口气吃下三碗乱炖,甚至就连他的鹿皮上衣也被肉汁弄脏了一片。在他的感染下,内齐与他那两个作为人质的儿子也都吃了不少,唯有刚刚失去妻子和儿子的哈奇只是看着自己的碗发呆,敏敏注意到他的眼睛里是深深的恐惧。 “怎么,这菜不和口味吗?”敏敏柔声问道。 “不,不是!”哈奇有些慌乱的答道,他舀了一勺乱炖塞入自己口里,快速的咀嚼着,一边吃还一边赞道:“很好吃,真的很好吃!”但每个人都能看出他根本食不知味。敏敏看了自己的丈夫一眼,投以询问的眼神,刘成微微的摇了摇头,将杯中的残酒一饮而尽。 这时一名亲兵从外间走了进来,在刘成耳边低语了几句。内齐恐惧的低下头,将目光集中在食物上。听完了部下的禀告后,刘成站起身来:“列位,你们请继续享用吃喝,我有一点事情要去处理,敏敏将会替我招待你们!” 内齐父子赶忙恭谨的站起身来,刘成已经走出门外,郝摇旗就好像他的影子,紧跟在后面。刚出了门,刘成脸上的笑容便消失了,向站在外面的徐显明问道:“什么消息?” “两件事情,一好一坏!”不难从徐显明的脸上看出激动,刘成回头看了看房门,警惕地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去我的书房!” 徐显明紧跟着刘成穿过一条走廊,又下了一层楼梯,来到走廊尽头的一个小房间前,门前是两名哨兵。郝摇旗打开房门,屋子里的家具都是簇新的,刚刚从朝邑用船送来的。沉重的橡木床上是松软的棕垫和白色的西洋绒床罩,石地板上铺了熊皮,墙角的火盆让屋子里温暖而又舒适,窗户旁的书桌上放着一对银烛台,靠墙的柜子顶部放着一只陶罐、几只杯子、还有一大块羊乳酪。 “坐下,先说坏消息!”刘成一进门就解下最外面的那件貂皮长袍和熊皮帽子,挂在衣帽架上,自己舒舒服服的在书桌旁的橡木靠椅上坐下,徐显明告了声罪,也拖了张圆凳坐下,沉声道:“京师那边来消息了,陛下将杨首辅加税练兵策交付廷议,结果满朝哗然,御史台已经有人上书弹劾杨首辅十三大罪,请治杨文弱欺君误国大罪,斩其首以谢天下!” “斩其首以谢天下?”刘成的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如果是刚刚穿越的时候他可能还会被吓到,这几年塘报看下来他也逐渐明白了大明高层政治的运行规则了。进士老爷们考中了之后,最牛逼的一群人去翰林院当庶吉士,为将来入阁累积经验;差一点的就去当御史、给事中,乘着年轻人的锐气还没有被消磨,没有被官场同化,给掌握大权的辅臣、尚书、各省疆臣、抚臣们挑刺,顺便给自己累积声望。不难想象他们的奏疏自然是捕风捉影、骇人听闻了,恨不得逮住一个机会,把当朝首辅弄得颜面扫地,辞官回家,自己也能树立清流的名声,乘机青云直上。因此这种御史台的折子的分量,打个二三折只怕都是多的,天子除非是已经有心要处置被弹劾人,否则多半也就是拿来做敲打重臣的手段。像杨嗣昌这种刚刚才当上首辅,圣眷未衰的,这种弹劾的效力也就和草纸差不多。刘成甚至怀疑这位要把杨嗣昌斩首谢天下的御史老爷其实暗地里是在帮忙——要把自己刚刚委以重任的首辅斩首,这岂不是在打自己的脸?换了谁谁也不肯干呀? “毕自严毕尚书呢?他是什么态度?”刘成问道,刘成的这个问法就很有学问了。杨嗣昌的加税练兵策的重心和争议其实是在前面的“加税”,而非后面的“练兵“,毕竟就在去年东虏就领着蒙古鞑子在宣大破边,把山西省扫了一遍京师震动,满朝上下只要是个能喘气的就没有一个不认为这大明的兵要练,要好好练。可只要练兵就不能不提饷钱,皇帝不差饿兵嘛!这饷钱要多少?怎么来?就是问题的所在了。毕自严是当朝户部尚书,是大明的钱袋子,钱粮的事情就不可能绕过他去。这个老儿善于理财、懂得理财,而且处事从来不偏不倚,就事论事,不因人废事、因人废言,因此对于朝臣结党极为敏感的崇祯在加税这件事情上肯定会考虑他的态度的。 “没态度!”徐显明一摊手,脸上露出无奈的神情。 “没态度?”刘成一愣,他还以为这位毕尚书会上书驳斥杨嗣昌的加税练兵策呢,如果是这样事情就很麻烦了,毕竟这个人早在天启年间就在天津主持辽西和登莱镇的钱粮工作了,用今天的话说就是毕自严同志长期主持财经工作,有着深厚的理论功底和丰富的实践经验,对经济活动的客观规律有着深刻的认识,是我大明不可多得的财经专业人才,是我大明的宝贵财富。这种人如果反对加税,写出的东西肯定是满满的干货,要事实有事实,要数据有数据,对事不对人,其分量自然不是御史老爷们的那些捕风捉影的文章能比的。 “不错,杨大人上加税练兵策之前曾经去了一次毕尚书府上,听说两人那天晚上在书房里一直呆到二更时分,结果杨大人一上书,毕大人就病了,闭门谢客,谁也不见!” “病了?”这个答案倒是出乎刘成的意料之外,可仔细一想又是意料之中,毕竟以毕自严的见识自然不可能看不出来定都沈阳,以辽东平原为基地,已经控制了半个漠南的后金政权对大明的致命威胁。 与过去的那些汉人王朝不同的是,明朝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以北京为首都,以华北平原北部为腹心之地的汉人政权。从军事地理的角度上看,位于华北平原北端,燕山山脉南麓的北京城即是来自北方草原或者辽东森林泥沼地带的游牧渔猎民族进入中原的桥头堡,也是中原王朝向北开拓草原和辽东的发起地。换句话说,从军事学的角度上讲,定都北京无论对于中原王朝还是关外的游牧渔猎民族来说都只有在处于攻势地位的时候才是有利的,假如处于守势,定都北京反而是有害的。 因为将北京与蒙古草原、辽东平原分隔开来的只有一条燕山山脉和辽西走廊,缺乏防御的纵深,假如处于防御态势只要打一场败仗就会兵临城下,有亡国之险。所以自古以来定都北京的政权向南一定会全力争夺黄河上的诸个渡口,向北一定会全力控制辽东和山南诸州,否则灭亡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如果只从军事的角度考虑,大明对后金的战争其实只有两种选择:1、全力消灭后金,重新控制燕山北麓的诸多蒙古部落和辽东地区,将防线重新向北推到安全的位置;2、迁都,将首都所在的腹心区域南迁到敌军的打击范围之外,以确保中枢的安全。除此之外的所有道路在军事上看都是不可行的,因此虽然历史上明曾经有人提出尽撤关外诸镇,只守山海关和与后金议和的策略,但结果都遭到众人反对而告终了。很多后人认为这就是明王朝失败的原因,并将其归结为某个人,或者某个集团的道德因素。但无论是尽撤山海关外诸镇还是与后金议和都无法改变后金控制辽东的事实,在明王朝继续定都北京的前提下,这两个策略都无法给首都带来足够的纵深,给国家带来安全,一个无法给国家带来安全的策略又怎么可能获得支持呢? 事实上山海关也从来没有阻挡住后金军队的入侵,因为进入华北平原的入口并不只是辽西走廊一条,处于攻势一方的后金军队完全可以选择任何一个薄弱点进攻。只要大明的腹心区域在华北平原北部,当后金军队进攻时,明军统帅就不可能采取坚壁清野和弹性防御的策略(首都周围是国家的精华所在,如果进行坚壁清野和弹性防御损失太大,在政治上也不可接受),只能将大部分兵力平均布置在第一线,甚至在处于弱势兵力的情况下采取攻势防御,在不利的条件下接受会战,因为只有这样才可能减缓各方面的政治压力,而这同时也限制了明军统帅可以选择的策略,其失败也就不足为奇了。(未完待续。) 第两百一十二章 好消息与坏消息 下 正如一个山头里不可能容纳两头大型食肉猛兽,除非崇祯迁都,否则明与后金就不可能共存,因为他们的核心区域实在是太近了,对于任何一方,另外一方都是致命的威胁。因此对于明王朝来说,即使加税对财政有害,但只要能消灭后金政权就是可以接受的,因为迁都无论在政治还是财政上都代价巨大,既然这仗一定要打,那为什么不尽早打完呢?但从政治的角度,加税又是极其困难的。大明的高级官员们是皇帝的臣仆的同时还是大土地所有者,同年、同乡、亲戚等等千丝万缕的联系又将他们与无数乡绅连接起来,他们不得不在考虑帝国利益的同时,还要考虑自己与家乡、好友们的利益,加上宗室、勋贵们,错综复杂的利害关系已经到了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地步,征多少税?从哪儿征税?以什么形式征税?谁来负担这些税?任何一点细微末节都会引起新的冲突和矛盾,甚至有将帝国撕裂的风险。因此对于毕自严这样一个过去并未结党的技术官僚来说,无论说什么都会给自己增加一批敌人,而从他的意见中得利的那部分人在他受到攻击时也未必会伸出援手。因此通过装病来什么都不说,静观其变,见机行事反而是最好的一种选择了。 “看来毕尚书不到了关键时候是不会表态的了!”刘成笑道:“不过这也怪不了他,太早表达态度不但对自己有害,对国事也未必有利,国家像他这样善于理财的人才也不多了!”说到这里刘成叹了口气:“只是这样就苦了杨大人了,他这份请练兵加税策一公布出来,就成了众矢之的,千夫所指无疾而死的感觉可不好受呀!” “是呀!”徐显明也叹了口气:“我听一个从京师来的商人说,京师里面每天早上到处都能看到揭帖,都是说杨大人各种坏话的,巡城司撕都撕不完。士子们更是对其有切齿之恨,听说有认还说要等在杨大人上朝的路上天诛此奸臣!” “天诛?”听到这个熟悉的词汇,刘成不由得目瞪口呆:“真的假的,谁这么大胆?” “呵呵!”徐显明笑道:“不过是虚言罢了,在杨府门口大骂,投些石块杂物倒是有,真的动手杀人哪里敢。再说天子已经赐给杨大人二十名锦衣卫,每天上下朝时护送大人,难道还有人敢和北镇抚司对着干?” “看来杨大人的圣眷未衰呀!”刘成笑了笑:“也罢,这件事情因我而起,我也得尽尽心,摇旗!” “在!”郝摇旗应了一声。 “你待会从我的卫队里面挑十个武艺精熟,踏实可靠的人,送到杨大人身边去。这个节骨眼下,可千万不能出什么岔子!” “是,大人!” “大人,既然加税的事情还没有什么眉目,那朝邑那边扩产的事情是不是要缓一缓呢?”徐显明低声问道。刘成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依照先前的计划,刘成将从对后金的战争中获得双重的利益:作为将军他将通过赢得军功获得更大的权力;而作为朝邑工厂的后台老板,在通过提供军事订货来获得丰厚的利润的同时,他还可以利用大明的军费开支来扩张产能,更新设备,培训熟练工人。如果一切顺利的话等到战争结束,刘成将拥有东亚地区最大规模,技术水平最高的军工联合体。但计划的一开始就碰到了障碍——杨嗣昌的加税计划受到了阻碍,如果工厂的扩产照计划进行,而军事订货没有跟上,多余的产能就会闲置,工厂也很可能陷入现金流断绝的窘境。 “不能缓!“刘成考虑了一会:“把扩产计划缩小到原来的一半,我给巴图尔、固始汗、车臣台吉他们都写一封信,告诉他们我将敞开供应武器,这应该可以去掉一部分的库存,剩下的到了今年秋天再说,那时候应该也有个眉目了!” “是,大人!“徐显明将刘成的话记了下来:“那我回朝邑后就修改计划,原先的订货能推就推,希望可以减少一些损失!” “嗯,那好消息呢?”刘成下意识的按了一下自己的眉心,在他的心目中扩产工作是下一步的核心工作,甚至比对后金的战争还要重要。按照大明朝廷的德行,从来是“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自己今天把后金给灭了,明天估计天子就想着剪除羽翼,削除兵权了。自己如果运气好碰到个仁厚点的还能弄个爵位,混进勋贵的行列里面混吃等死;要是遇到个刻薄雄猜点的,觉得自己功太高,权太重,赏多了舍不得,赏少了又怕自己有怨望之心,索性找个由头杀了的也没啥奇怪的。历史上类似的例子实在是数不胜数,说来也怪不了皇帝心狠手辣,坐那个位置上手底下都是废物固然难受,手下太能干更不好受。即便一切顺利,刘成灭了后金后加官进爵安享富贵,可就凭他过去的所作所为,从头到脚都是给人抓的小辫子,就算崇祯护着他,后半辈子估计也得被御史老爷们的敲打和弹劾中度过,说不定哪天还得去诏狱里面去蹲几天,那日子也就比无期徒刑强点。可只要把这个扩产计划搞成了,有了这个做本钱,无论是对外侵略,还是对内镇压,大明都不可能把刘成撇到一边去了,只要不是傻子都清楚过去那套卸磨杀驴的把戏还是藏起来得好。 “哦,说这么多都差点忘了!”徐显明拍了一下大腿,笑道:“浙江那边来消息了,杜固拿下了荷兰人在大员的要塞,战事已经告一段落了!” “好,好,好!”刘成兴奋的站起身来,连续说了几个好,不难看出他的狂喜,他一边在屋子里踱步,一边笑道:“好个赵有财,竟然就这么赤手空拳在那边打下一片基业来,我先前还真是小看他了,看来天下岂少千里马,只是少了伯乐,使得豪杰老于草莽之中,空自蹉跎罢了!” “也是大人慧眼识才!”徐显明笑着恭维了刘成一句,语锋一转又落到自己的老本行了:“我听说荷兰人不远万里而来,在台湾筑城而居,想必那儿是个富庶之地吧?” “不错,当地气候温暖,土地肥沃,一年可三熟,大木、渔场、矿产皆有,临海又可晒盐,若是种植蔗糖,更是利润丰厚。”刘成点了点头:“不过现在还不是,只有些鹿皮、金沙、硫磺什么的。“ “为何这么说?“ “那台湾现在还不过是蛮荒之地,就算再多东西也要人去开采出来,现在这些不过是当地土番人偶尔从深山中取来的,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 “哎,这等福地却落在土番手中当真是可惜了!”徐显明听刘成这么说,不由得顿足叹道,他抬起头却看到刘成正诧异的看着自己,不由得脸色微红:“大人,在下只是一时忘形了,请恕罪!” “无妨!”刘成笑道:“你身为计委的主事,对财帛物质的事情多留意些是好事,我又怎么会怪你。过几天我就让徐鹤城南下去接替赵有财回来,以后就由他去掌管南方这摊子,他出发前你找个机会和他聊聊,把未来几年我们可能会缺的物质列一张表给他,让他多留留心!” “要调赵先生回来?他该不是,不是——”徐显明还是第一次从刘成口中听到这个消息,不由得吃了一惊,赵有财刚刚立下大功主上就派人将其替换,莫不是他哪里做错了什么? “他该不是犯了什么过错,我才把他调回来的?”刘成笑了笑,将徐显明心里所想的话说了出来。 “不,不——”被上司说破了心思,徐显明不禁有些困窘,刚想解释却看到刘成摆了摆手:“显明,也难怪你会这么想,赵有财他刚刚立下大功,正是大展宏图的时候,就被我调回来了,莫不是犯了什么过错,我要处罚他?可是当真不是,我这么做有两个原因:第一、我有一件要紧事要让他做;第二、有人比他更适合这个位置。”说到这里,刘成稍稍犹豫了一下,问道:“显明,你做这计委主事也有些时日了,可有什么想法吗?” “想法?”徐显明思忖了一下,苦笑着答道:“禀告大人,在下只觉得事情千头万绪,每日里都战战兢兢,唯恐有哪里没有想到的,误了事情!” “不错!”刘成笑着点了点头:“若是打个比方的话,显明你便是朝邑那数十家大小作坊的大管家,唯一不同的是你这个管家要管的事情要复杂的多,寻常农家用得上最多也不过柴米油盐、布匹草料几样罢了,而你要管得只怕有两三百种了吧?” “大人说的是!”徐显明点了点头,却不知为何刘成把话头扯到这边来了。 “在朝邑那些工厂与那些农夫不同,寻常乡里衣食皆可自给自足,要从外面买的无非盐、茶、铁几样罢了。而工厂便不同了,比如那纺织厂,仅仅梳毛一道工序,便要人尿、石碱、明矾、木炭十余种,缺一不可。这些原料又不是产于一地,须得从四方运来,生产出来的布匹也不是只买给旁边州县,须得行销四方。所以要想工厂发展壮大,仅有朝邑一地是不行的,还得派出勇猛精干之人前往四方,即购买可用的原料,又将我们的商品行销出去。对我来说朝邑的厂房和外面奔走之人便好像一车的双轮,缺一不可!赵有财拿下大员只是一个开始,最要紧的是派出精干的人探查这大岛上有何物产?当地土人与往来大员的商人有何需求?或以武力,或以利益交换,为我们的工厂打开新的出路,这才下一步应该做的,你明白了吗?” “大人高论,小人明白了!”听了刘成这番话,徐显明心悦诚服,刘成的意思很明白,赵有财虽然精明强干,但毕竟原本是个乡绅,若抡起做生意买卖只怕还及不上徐鹤城,既然拿下了大员城,那么接下来经营市场的事情换徐鹤城就更合适一些,反正这一套他原先在西北早已轻车熟路,而赵有财回到刘成这边,自然有新的用处。 “时候不早了,显明你先休息吧,明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是!“徐显明赶忙站起身来,向上司行礼。刘成点了点头,看着部下退出门外,他感觉到一阵口干舌燥,自己方才可真是说了不少话。是不是说的太多了?心中有一个声音在问自己,下属没必要知道太多,知道的越少,就越老实;而另一个声音却反驳,什么都不知道的蠢货只会把事情弄砸。 刘成摇了摇头,好像要把脑子里面正在争论的双方赶出去。也许是方才母亲摔死自己孩子的那一幕让自己深受震撼了吧,“在这个世界上每一天都有母亲看着自己的孩子死去而无能为力,要怨就怨你姓爱新觉罗吧!”他喃喃自语,走到柜子旁,给自己倒了一杯葡萄酒,一饮而尽。 第二杯酒刘成喝的就慢多了,他一边品味着酒,一边想着事情。当赵有财得知有人将接替自己时会很不高兴,但他除了服从没有其他的选择,军队掌握在杜固手中,这么短的时间里他应该还来不及把自己的前卫队长拉拢过去。当他回来的时候自己必须想法子给他一个惊喜,这不仅仅是为了打消赵有财的怨气,上位者有奖赏立功部下的义务,自己可不能赖账不还。 刘成想了一会儿,酒精在他的身上渐渐发挥了作用,他开始觉得思绪渐渐迟钝起来。于是他决定先上床休息,反正距离赵有财回来还有好几个月呢。当睡神控制他之前,一个念头闪过他的脑海:“杨嗣昌这个时候在干嘛呢?”(未完待续。) 第两百一十三章 混乱 北京。 狭窄的街道上,一队锦衣卫正在行进,他们的盔缨在阳光下闪着光,最前面的是一名百户,他骑在马上,警惕的看着四周,在他的身后四名举着仪仗的锦衣卫,然后是一顶四抬大轿,枣红色的轿面显示乘坐者是一名三品以上的高官,轿子两旁各有一名家仆徒步跟随。手持长矛的锦衣卫们分作两行,将轿子和道路两旁的行人们隔开。 道路两旁人头攒动,他们当中有许多人身着长衫,这些人多半是各地来到京师的士子,而非京师本地市民。他们当中许多人用满含着恨意的目光阴沉着凝视着那顶轿子,有的人还喃喃的低语些什么。 “少爷,少爷!”杨青躬着身子,将脑袋凑近轿窗,压低声音对轿内低语。 “什么事?”轿帘被掀开了一个角,露出杨嗣昌半边苍白的脸。 “少爷,我觉得气氛有些不对,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的样子,我看咱们还是加快脚步为上!”杨青对主人低声道。杨嗣昌的目光扫过道路两旁,他的眉头立刻紧皱了起来,杨青说的不错,空气中的敌意浓烈的足以凝结了,随时都可能有事情发生。自己身边的确有二十个锦衣卫保护,可要是真的出了事情,这点人又做的了什么呢? “陈百户!”杨嗣昌喊了一声,那个锦衣卫百户赶忙跳下马来到轿旁行礼,问道“大人有何吩咐?” “情况有些不对,改变路线,先不回我家里,改去毕尚书府上!” “改变路线?”陈百户闻言一愣,他顺着杨嗣昌的目光转向道路两旁,不禁打了个寒颤,立即躬身道:“是,小人遵命!” 一行人立刻改变了路线,他们由大路拐进了一条胡同里,然后转向西,进入了另外一条大路。但道路两旁的人越来越多,不时有人高呼“奸臣”,但绝大部分人都保持沉默,不少身着长衫的人阴郁的看着轿子,跟在后面。看到这一切,杨嗣昌强自保持镇定,而那个陈百户的额头上已经满是汗珠了,他打马到杨嗣昌身旁,低声道:“大人,我看咱们还是先去顺天府吧,我这里只有二十个人,要是出了事情只怕抵挡不住,有个万一的话在下就万死莫辞了!” 正当此时,一名妇女哀嚎着从路旁冲了出来,到了路中央,将一个死婴高举过头,挡在了那个陈百户的身前。和所有尸体一样,婴儿的尸体呈现出可怖铁青色,肿胀怪异,然后最让人恐怖的是母亲的眼睛。仓促之间陈百户几乎将那个妇女撞倒,他废了好大力气才勒住坐骑,险些从马上摔下来。 “快让开,让开,这可是杨首辅的轿子!”陈百户厉声喝道,若是平日里他只怕早已驱马踩过去了,但今天他也知道情况有些不对,只是大声呵斥,希望那妇人快些让开。可是那妇人仿佛聋了一般,她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只是跪在地上,枯瘦的双臂将孩子的尸体举过头顶,整个人不住颤抖,仿佛下一秒钟就会倒下。 正当陈百户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杨嗣昌从他身后的轿子里面探出头来:“杨青,你给那妇人几两银子,快快打发了便是!”他的声音让那妇人听见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个声音摧毁了她仅有的理智,她那原本被苦难折磨的呆滞的脸变得扭曲起来。“奸臣!”她尖叫着:“就是因为你,我的孩子才会这样!”她猛地将孩子的尸体向轿子投去。 妇人的尖叫声仿佛是一个信号,引发了道路两旁人们的叫喊声:“奸臣!祸国奸贼!小人!”咒骂声就好像一道无形的墙压了过来,杨嗣昌见状,赶忙高声喊道:“快,快冲出去!” 他的声音淹没在一阵骚动中,愤怒与憎恨构成的响雷从四面八方滚滚而来,将一行人吞没。“奸臣!”有人对杨嗣昌尖叫;“走狗!”有人对锦衣卫叫骂!甚至还有人叫喊着周延儒、陈贞慧的名字,道路两旁都是人头涌动,锦衣卫们赶忙用排成两排,用矛杆推挤来人,企图构成一条防线。石块、泥团以及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东西从他们的头顶飞过,落在轿子和轿子周围。“杀奸臣!清君侧!”一瞬间,一千个嗓门高声呼喊,汇成一片。 陈百户见情况不妙,赶忙一踢马侧腹,来到轿子旁,高喊:“大人,上马,快!” 杨嗣昌慌忙钻出轿子,他刚露头一块石头就从眼前飞过,险些将他打个头破血流。他下意识将脖子一缩,那陈百户眼见得情况紧急,喊了声“得罪了”,便一弯腰将杨嗣昌提了起来,横放在自己的马背上,掉头打马冲了出来。数十只手向杨嗣昌抓住,不过只有一只手抓住了腿。但只有那一瞬间,陈百户眼疾手快,一鞭便抽在那手上,那只手吃痛放开。“让开!“陈百户高声叫喊,并狠狠的抽了马屁股一鞭,那战马后腿人立,仰天嘶鸣,吓得人们赶忙让开,陈百户随即驱马冲了出来。 后面的锦衣卫们紧跟着陈百户的马,冲入这一缝隙中,石块、泥团、烂白菜落到他们的身上。两个轿夫被汹涌的人群挤到,随即被无数只脚踩的惨叫连连,很快就没有了声息。原本华丽的轿子和仪仗瞬间就被人群撕得粉碎,只留下千百块褴褛的碎片在散落一地。慌乱间一个人跌跌撞撞的冲到陈百户的马前,被撞倒在地,只听到一声惨叫。马背上杨嗣昌无法分辨那是个男人、女人还是小孩。陈百户脸色苍白,只管拼命挥舞马鞭向前狂奔,几个零零散散的锦衣卫跟在他身后,宛如他的影子。 突然之间,那个疯狂的世界已经被抛在身后,陈百户驱使坐骑穿过数条街道,来到一间府邸前。陈百户勒停坐骑,跳下战马,伸手将杨嗣昌扶了下来。可是杨嗣昌双腿刚刚落地便脚下一软,一屁股坐了下去,陈百户以为出了什么岔子,赶忙将杨嗣昌抱住,连声喊道:“杨大人,杨大人,你怎么了?” 杨嗣昌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过了好一会儿方才清醒过来:“我没事,刚才在马背上颠簸的太厉害了,有点晕!” 陈百户听到杨嗣昌说话,这才松了口气,他唯恐方才在马上不小心让这位大人伤了哪儿,那自己的罪过可就大了。想到这里,他赶忙对杨嗣昌叉手行礼:“末将方才情急之下失礼了,还请大人恕罪!” “罢了!”杨嗣昌苦笑了一声:“方才那种情况你做的很好,我们现在在哪儿?其他人呢?” 陈百户赶忙抬起头看了看四周,恭声道:“是毕尚书的府邸,其他人应该是落在后面了!” “那杨青也——”杨嗣昌说到这里,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自己那个老仆已经五十多岁了,在方才那种处境下只怕是凶多吉少。陈百户看出杨嗣昌对那位老仆十分在意,便低声道:“要不我回去找找?只是大人您身边也要有人护卫,不如小人先将您送到顺天府尹那儿,再去——” “不必了!”杨嗣昌沉声道:“我去毕尚书府里避一避,你找到了杨青便来府上找我!” “是,大人!”陈百户看了看府门上的牌匾,向杨嗣昌躬身行礼正准备转身离去,却被杨嗣昌叫住了:“陈百户,你今天做的很好,本官会记得的!” “多谢大人!” 看着陈百户离去的骑影,杨嗣昌吐出一口长气,转身走到那府门前走去,对迎上来的门仆道:“去禀告毕老大人,便说是杨文弱求见!” 毕府书房。 依照往日的习惯,毕自严中午总是要小憩片刻,因此家仆在书房里替他准备了一张小床。可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他躺下去却不能成寐。不久就起来,时而兀坐案前,时而迈着蹒跚的步伐在书房里踱来踱去。一开始家人以为他准备要写什么东西,不敢进来打扰,可看他一直这样却一直不下笔,不禁感到焦虑和害怕,以为他发了什么癔症。偏生毕家家规森严,无人敢于进来打扰。这时外间有人进来将杨嗣昌在外求见的事情告诉了老夫人,老夫人不禁又惊又喜:“菩萨保佑,快乘着这个机会进去禀告老爷一声!哎,他这般转悠着也不停下里坐坐,我看着就头晕!” “老爷,杨嗣昌杨大人求见!” “杨文弱?”毕自严停住脚步,皱眉想了想:“不见,就说我重病在床,不见外客,把拜帖收下把人打发回去便是了!” “老爷,不是拜帖,是杨大人自己求见,他人就在门房里等候!” “什么?他本人?”毕自严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原来依照明代士大夫间的交游规则,通常是不会直接上门拜访的,一般来说都是先派仆人拿着拜帖上门,告诉对方自己即将在什么时候来,对方收下拜帖然后前来。像杨嗣昌这样直接跑到门口说要求见的是十分少有的。毕自严立刻意识到有些不对,赶忙问道:“他什么打扮,身边有多少人?” “老爷,杨大人穿着朝服,只有孤身一人!” “身着朝服,孤身一人?” “不错!”那仆人突然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对了,杨大人是被一个锦衣卫百户乘马送来的,那百户把杨大人送到后便打马走了,只留下杨大人一人。” “乘马送来的,送到后就走了?”毕自严的神色越发怪异了,他现在已经可以确认在杨嗣昌身上应该刚刚发生了什么,否则他绝不会身着朝服由一个百户骑马送来,不然让御史们知道光一个失仪就能做好大一篇文章了,尤其是现在那些乌鸦们还唯恐找不到把柄。 “快,快把杨大人请进来!”毕自严沉声道:“还有,你派两个机灵点的去街上转转,看看今天街面上有没有出什么事情?” “是,老爷!” 不一会儿,杨嗣昌便在管家的引领下进了书房,对毕自严长揖为礼道:“今日得毕翁收留,杨某感激不尽!” “收留?此话怎讲?”毕自严惊讶的瞪大了眼睛:“文弱,圣上不是赐你二十锦衣卫护卫,他们人都到哪里去了?” “哎!说来话长呀!”杨嗣昌叹了口气,便将方才自己一行人在路上遭遇妇人拦路,暴民围攻,自己在陈百户的保护下才冲出一条路来的事情叙述了一遍,最后苦笑道:“今日若非那陈百户当机立断,把我放在马背上冲出重围,只怕在下已经横尸街头,与毕翁阴阳相隔了!” 毕自严被杨嗣昌这番话震撼的半响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方才颤声道:“有这等事?京师街道上公然围攻首辅大臣,这简直是,简直是——!” “哎!”杨嗣昌叹了口气,低声道:“毕翁,杨某自问一心为都是大明的社稷江山,可为何天下人却这般恨我?难道我当真是祸国殃民的奸臣吗?” 毕自严听了杨嗣昌这番质问,神色凝重了起来,他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杨大人,我有个门生是浙江人,前几日来京师顺便来见我,告诉了我沿途所见的景象:淮河以南,几百里大水成灾,白浪滔天,一望无际,许多村庄仅仅露出树梢和屋脊。进入山东之后,却百日未曾下雨,禾苗尽数枯死,而飞蝗由微山湖干涸的湖滩向东南飞翔,所过之处遮天蔽日,寸草不留。他乘船沿着运河北上,两岸十里之内还好,十里之外盗匪多如牛毛。尽管灾荒如此严重,可官府征派有加无减,一日多过一日。剿匪的兵勇,其凶恶之处胜过盗匪。百姓逃生无门,许多人只得从贼。京师和山西又遭遇东虏的劫掠,情况只会更糟。而你身为首辅不但不赈济百姓,却上书要加税练兵,你说天下人会怎么看你?”(未完待续。) 第两百一十四章 晋见 “毕翁,正是因为时局如此糟糕,才更应该尽快消灭东虏,然后才能废除辽饷,以安养百姓呀?若是不加饷,如何练兵,不练兵,东虏驱兵南下,过了燕山便直抵京师城下,那时局岂不是更糟糕?” “哎!”听到杨嗣昌这番反驳,毕自严叹了口气,没有说话,良久之后他方才低声道:“杨大人,我也知道你说的有理,所以这些日子虽然有不少人让我上书弹劾你,可我只是闭门谢客,即不说你对,也不说你错。毕某平生并没有什么本事,唯一能做的也不过是调理钱粮,治国理政的大事情是不成的。眼下的形势是加税是死,不加税也是死,我也只能躲在家里装病了。” “毕翁怎么这么说,应该说是不加税是死,加税尚有一线生机!只要打败东虏,收复辽东,天下便可安享太平,大明亦可中兴!” “杨文弱呀杨文弱!”毕自严摇头叹道:“天下人都说你精明强干,我可没看出来。我问你,即便你加税打败了东虏,收复辽东,又怎么处置那十余万依靠民脂民膏养活的虎狼之师?这些人吃惯了肉,难道你一纸诏令过去他们就乖乖的回去吃草?到了那个时候,他们精兵锐卒汇集一处,距离京师不过数日路程,天下又有谁能挡住他们?” “这个——”杨嗣昌顿时哑然,额头上的汗珠如雨点一般,毕自严这个问题提出了数百年来一直悬挂在天子与文官头顶上行的那把达摩克斯之剑——假如一个掌握了朝廷武力的强人举兵问阙该如何抵挡?到了那个时候,无论是道德文章还是言谈辩术在千万铁蹄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他能做的唯有一死报君王了。 “可以分而治之!”思忖了好一会儿,杨嗣昌终于想出了答案:“可以让辽西、宣大二镇分开,各由一人统领,若一人生变,便可由另外一人讨伐,相互制衡便是!” 毕自严听了眼睛一亮,旋即又叹了口气:“这倒也是个办法,不过你不觉得这也太过孟浪了吗?大明的江山社稷只维系于两人的相互牵制,若是有一人突然死了呢?若是有一镇败亡了呢?若是这两人勾结起来了呢?天下事不如意者十之**,你身为朝廷首辅,岂能如此行事?” 杨嗣昌站起身来,上前一步在毕自严面前跪下道:“我也知道这么做太过孟浪。可是如今外有东虏,内有流贼,内忧外患交织在一起,大明的江山已经是危如累卵。若是不能奋力一搏,于不可能杀出一条路来,这般拖延下去情况只会越来越糟!毕翁,您是万历二十年的进士,受显皇帝、光宗皇帝、熹宗皇帝与今上厚恩,身居户部尚书之位,岂能坐视大明的江山就这样下去?若是如此,将来您到九泉之下又有何颜面去见我大明的二祖列宗?” 杨嗣昌这番话说到后来已经是声音哽咽,泣不成声。毕自严看在眼里,眼前不由得浮现出其父杨鹤的形象,他与杨鹤虽然同殿为臣,但其实交情也只是泛泛,但杨鹤获罪死于狱中的内情他也知道不少,杨嗣昌这番责问听在他耳里便好似出自那位忠于国事,却获罪死于狱中的同僚口中。杨嗣昌能够不计其父之冤,尽忠国事,自己身受大恩,岂能只图自保?想到这里,他站起身来将杨嗣昌扶起,叹道:“罢、罢、罢!你说的是,读圣贤书,所学何事?于大关节处,竟然患得患失,想的是一己私利,亏我毕自严还读了半辈子书!我明日就进宫面圣,商议征税练兵之事!” 杨嗣昌听到毕自严这般说,不由得又惊又喜:“多谢毕翁!” “罢了,其实应该说谢谢的是我!”毕自严叹了口气:“说老实话,我这些天躲在家里装病,虽说有七分是觉得增税练兵之策后患无穷,也有三分是考虑我的名声。我毕自严为官数十年来,都把心思花在钱粮之事上,好不容易才在士林里累积一点好名声,若是出言支持你,这名声肯定是臭到家了!哎!子曰‘君子有三畏惧: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天命之说虚无缥缈,我是不太在意的,倒是后面两件我毕自严是有些怕的。今日想来,我还是不如你,若是有利于国,为什么不敢说呢?“ “毕翁言重了!”杨嗣昌笑道:“今上乃大有为之君,若是毕翁支持,大事必成,纵然一时间天下人有非议,事成之后自然公道自在人心。他日青史之上,必有毕翁的一笔!” “这个我就不敢想了!”毕自严叹了口气:“百年之后,你我不在奸臣传中便是万幸!杨大人,我们先商量一下你那征税练兵策的细则吧!” “好,好!”杨嗣昌闻言大喜,他知道毕自严乃是大明当时首屈一指的财经专家,自己的征税练兵之策虽然由自己和几个幕僚花了许多心力,但肯定及不上眼前这位老人,前些日子他来毕府便是想要请教对方,可毕自严一听说他要加征新税以练兵讨伐东虏便立刻王顾左右而言他,任凭自己巧言相讥却只字不提财税之事,那天杨嗣昌整整在毕府呆了两三个时辰,却连半点有用的信息也没得到,最后无奈他只得告辞,准备第二天来软磨硬套。可没想到的是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听说毕自严昨晚突然发了重病,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外客一律不见。他心知对方是故意装病以拒绝自己的逼问,只得作罢将那份草案上奏崇祯。却想不到自己今日在街上被人围攻,却因祸得福将毕自严拉到自己一边来,当真是因祸得福。 毕自严突然问道:“杨文弱,你知道我今日为何改变主意的吗?” “为何?”杨嗣昌不解的问道。 “你今日在街上遇到这等事,几乎丧命,可是却没有半个字提到自己的安危,一门心思都放在大明的江山社稷之上。我毕自严纵然是铁石心肠,又如何能不被你感动?”说到这里,毕自严叹了口气:“唯贤唯德,可以服人呀!” 也许是因为从漠北吹来的北风带来的风沙的缘故,乾清宫里较之平日更加昏暗,一盏盏的宫灯早早的就点了起来。王承恩走到崇祯身旁,低声询问他是否要用膳,他看了看御案上半叠没有看完的奏疏,说:“急什么,待朕再将这些批阅完了再用膳不迟!”王承恩看了看御案上的奏疏,又看了看一旁的水漏,正想着应当如何劝说崇祯以江山社稷为重,珍重御体,先用膳,却看到曹化淳脚步匆匆的从外间进来,作为掌握锦衣卫的大太监,他每天黄昏前照例都要进宫一趟,有时候上午也来,将崇祯所想知道的事情秘密奏闻;若是崇祯没有特别要求的时候,他就会将侦事番子所禀报的京师臣民的**禀告给崇祯,对于这些崇祯也很感兴趣,有时候他甚至用这些情报来故意询问大臣,以试探对方是否对自己老实。对这种监视臣民的特务机构,当时的士大夫和大臣们都深恶痛绝,不少著名大臣纷纷上书要求将其废除,而崇祯只是置之不理,反而对其更加信任倚重。为了确保消息的准时,即使在夜里宫禁禁闭、内外隔绝后,曹化淳也可以将得到的紧急情报写在纸条里,从东华门的缝隙投入,然后立即送到乾清宫中。 “今日京师里有什么事情吗?”崇祯放下手中的笔,随口问道,这些日子来京师各处攻击杨嗣昌的揭帖不断翻新,里面从一开始的攻击其是卖国奸臣发展到往下三路去了,其中的内容颇有想象力和娱乐性,崇祯也由一开始的大怒变成又好气又好笑,几乎可以说是他每天乏味生活中少有的一点点缀。 “回皇爷的话!”曹化淳磕了个头,脸色变得十分严肃:“今天午时左右,杨首辅在路上遭遇意外。” “意外?”崇祯听了一愣:“朕不是派了二十个锦衣卫随扈他吗?怎么还会有意外?” “是这样的!”曹化淳咬了咬牙,将杨嗣昌在路上遭遇暴民围攻,在陈百户的护卫下冲出重围,逃进毕自严府上的事情细细讲述了一遍。崇祯听得大怒,猛地一拍御案,骂道:“荒唐,朕的首辅大臣在京师里被暴民围攻,还要靠锦衣卫乘马冲出重围,逃到户部尚书府上求生。天底下居然有这种事情,该死,真真该死!” 曹化淳被崇祯的暴怒吓得脸色惨白,连连磕头道:“皇爷息怒,都是奴才无能,请治奴才的罪!” “这与你何干!”崇祯恨恨的骂道:“这顺天府尹当真是无能之极,居然弄出这等事情来,先是首辅在上朝的路上被狂徒用棍棒打伤,现在是被人围攻,那接下来岂不是要杀进这紫禁城来,连朕的性命也取走了?曹大伴,这件事情就交给你了,一定要严查,将背后主使的人一一找出来,严加处治!” “是,是,老奴遵旨!”曹化淳磕了两个头,躬着背倒退着出了殿门。崇祯气哼哼的将看到一半的奏疏丢到一边,王承恩赶忙下令送晚膳上来,即使在用膳的时候,崇祯也在考虑应当如何处治幕后的主使者,他暗自下定决心不但要将主使之人处死,就连株连的人也要一并处死,以为后来者戒。哪怕是在后世的史书上会留下恶名,也要将这股子歪风邪气给打下去。崇祯正盘算着,外间一名小太监蹑着步子进来,在王承恩耳边低语了几句。王承恩犹豫了一下,对崇祯低声道:“皇爷,杨首辅在宫外求见!” “杨文弱?”崇祯闻言一愣,本来依照当时的规矩,这个时间即便是亲信大臣未经天子召见也是不能入宫的,但刚刚曹化淳所禀告的事情让崇祯觉得还是见一见自己这个亲信大臣得好,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的点了点头。会意的王承恩对那小太监低声吩咐了几句,那小太监便快步退出殿外。过了约莫半顿饭功夫,便看到杨嗣昌在方才那个小太监的引领下进得殿来,刚刚进来两步杨嗣昌便跪下磕了两个头道:“微臣参见陛下!” “杨先生起来吧,近些说话!”见到自己的首辅大臣安然无恙,崇祯不由得松了口气,他对一旁的王承恩吩咐道:“王大伴,给杨先生取个锦垫来,这乾清宫地凉,跪久了对膝盖不好!” “老奴遵旨!”王承恩应了一声,从旁边取了个锦垫子来,让杨嗣昌跪在上面。原来依照明时的规矩,除非是天子特别允许,臣子在和天子交谈时都必须跪在地上,否则便是大不敬。若是普通官员倒也无妨,反正除非是大朝会,皇帝和他也说不上几句话,也跪不了多长时间;但像杨嗣昌、周延儒这种重臣就不同了,他们与皇帝交谈的时间往往很长,甚至有一两个时辰,自己年纪也不小了,要是冬天跪在乾清宫的石板地上时间久了,还真撑不住,像这样让杨嗣昌跪在锦垫上已经是殊遇了。 “朕听曹大伴说,今日你在街上被人围攻,当真有此事?” “启禀圣上,确有此事!”杨嗣昌磕了个头道:“臣今晚斗胆晋见圣上,也就是为了此事!” “该死!”崇祯低声骂了一句,对杨嗣昌的神色柔和了不少:“杨先生放心,朕已经下旨给曹化淳了,让厂卫严加稽查,一定要将幕后指使之人找到,严加处置!” “陛下,微臣这次来便是恳请陛下勿要追究此事的!” “勿要追究?”崇祯的眉头皱了起来:“杨先生为何这么说?莫非其中有什么隐情?” 杨嗣昌见崇祯这样,心知对方的疑心病又犯了,自己若是应对不当,只怕天子就会怀疑自己与这件事情有牵连,说不定又会惹出什么事端来。他磕了个头道:“陛下,今日之事,狂徒四合,叫嚣乎东西,隳突乎南北,砖石横飞,人人切齿,若无陈百户拼死突出重围,臣已当场丧命!臣亦为血肉之躯,岂有不切齿痛恨的道理?然尔等不过一群无知愚民,若陛下予以雷霆之威,世人无知,只怕反有伤令誉呀!” “(未完待续。) 第两百一十五章 进宫 “哼,这群人背后定然有幕后指使者,将其严加处治,昭告天下便是了!” “陛下您不以臣为罪臣之子,委以重任为的是恢复辽东,讨灭东虏。那些在幕后之人与臣本无冤仇,做出这些事来无非是为了阻挠臣的加税练兵之策。如今正在关键时候,若是处治此事,牵连甚广,只怕会有碍陛下的中兴大明之事!” 崇祯听到这里,才明白杨嗣昌的意思,如今朝中反对杨嗣昌加税练兵之策的大臣甚多,如果将这件事情追查下去,只怕牵连的太多,人心惶惶之下这个加税练兵的案子还怎么搞下去,若是拖延时日只怕也就不了了之了。他心中对杨嗣昌这般不计个人得失,一心只为自己的中兴大明之事的态度十分感动,不由得叹道:“杨先生果然是社稷之臣,只是若便这边了了,损伤了朝廷和先生的声誉,朕甚是不甘呀!” “陛下,大明的兴衰事大,臣一身荣辱事小!”杨嗣昌笑道:“臣昨日时后来到毕尚书府上,终于说服毕翁,他也愿意为加税练兵之事筹划!” “哦,毕尚书也同意了?”崇祯闻言大喜,他知道这毕自严虽然时常与自己意见相左,犯颜直谏,但却是大明数一数二的财税专家。崇祯也知道当时天下百姓已经到了承受力的边缘,稍有不慎就会激起民变,没有毕自严这样的熟练官僚的帮助,随便加税只怕立刻就会激起更大的民变,得不偿失。 杨嗣昌笑道:“不错!臣来宫里的路上暗想,毕尚书愿意相助,便又多了两三分把握,此番倒是因祸得福了!” 看到杨嗣昌有些青肿的脸上满是笑容,崇祯不由得叹了口气:”这次当真是亏待了杨先生了!” “陛下!老奴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王承恩插口道,崇祯惊讶的看了看他,太监在天子召见大臣的时候主动开口可是不符合惯例的。他犹豫了下说:“王大伴,你说吧!” “子曰:‘君子引而不发,跃如也!’眼下杨先生的加税练兵之策正在要紧关头,的确不适合节外生枝,陛下可以让厂卫暗中探察,引而不发,待到加税练兵的事情有了眉目,再处治不迟!” “嗯!”崇祯满意的点了点头,向杨嗣昌问道:“杨先生,你觉得王大伴说的如何?“ “王公公所言乃是万全之策,臣佩服不已!” “好,便依照王大伴的法子办吧!”崇祯轻松的笑了笑:“杨先生,加税练兵策的事情你和毕尚书要抓紧,争取今年秋粮下来就开始!” “臣遵旨!”杨嗣昌磕了个头:“不过臣还有两件事情,还请陛下应允!” “杨先生请讲!” “第一桩是议和!”杨嗣昌稍微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两旁的宫女和太监,崇祯意识到了他的顾忌,向王承恩微微点了点头,会意的王承恩挥了挥手中的拂尘,两旁的宫女和太监们便纷纷退下,合上殿门,偌大的正殿里面就只剩下崇祯、王承恩与杨嗣昌三人,在两旁的灯光照射下,显得尤为冷清。 “杨先生请讲!” “是,陛下!”杨嗣昌严肃起来:“无论是加税还是练兵,要见成效还需要时日,以在下所见最好与东虏暂时议抚,施以羁縻之策,争取两到三年时间,练出二十万精兵,最好先将流寇剿灭,再一心对付东虏。” “嗯,先生所言甚是,只是虏酋凶悍,未必肯就抚呀,再说若是众人得知,便是蜚语横生、朝议纷纷,只怕没这么容易吧!” “陛下,今时不同往日了!”杨嗣昌见崇祯没有一口拒绝,精神为之一震,赶忙解说道:“岳托乃是虏中贵种,与其父分掌两红旗,实力雄厚,皇太极若想坐稳汗位,就离不开岳托父子的支持。有他在我们手中,不怕皇太极不应允。至于朝议,臣觉得可以遣一亲信可靠之人,持陛下手诏前往,只要严守机密,自然不怕朝议!” 崇祯考虑了一会,他心里清楚大明的财政状况已经到了一种极其危险的境地,若是能够与后金和议争取几年喘息的时间,自然是最好的。他想了想问道:“先生说的也有道理,只是这件事情你打算交给何人?” “陛下,臣打算亲自处置!”杨嗣昌稍微停顿了一下,解释道:“这便是臣的第二件事情了,臣恳请陛下在宫中专门划出一处院落,臣打算从六部中挑选精干可靠的人,便在那儿办公,以后对东虏的战事、平定流贼之事便全部在那儿,兵部只承担执行之责。一来节省冗员,提高效率;二来知道的人少了,自然也不容易泄漏出去!” “这便是先生前些日子说的军机处了吧?”崇祯笑道:“也好,朕便允了你,若是外臣弹劾,便说这段时间街上不安靖,临时在宫中有个办差的地方。王大伴——”崇祯对一旁的王承恩说:“这件事情便交给你了,你便替杨先生挑个地方,离乾清宫近些,用甬道连接起来!” “老奴遵旨!” 杨嗣昌见崇祯答应了自己的要求,不由得心中暗喜。对于熟读史书,谙熟于历代中国高层政治的他来说自然明白他获得了多大的胜利:对于绝大多数古代中国王朝来说,天子是最大的,也是唯一“合法”的权力来源,所有臣子的权力都是直接或者间接来自天子的授权,因此从理论上讲,任何官员所做出的决定都必须得到天子的首肯才会生效。但在实际中这是不可能的,因为这样会让行政效率降低到无法接受的地步,因此在实际的政治生活中天子不得不将一部分权力让渡给臣子,让他们以天子的代理人的身份出现,比如虎符、节杖、尚方宝剑这些便是相应的代理凭证。 为了确保自己的权力不被代理者篡夺,天子不得不与代理者进行漫长的博弈,通常的办法是将权力转移到新人身上以制衡旧人。不难看出在这种政治结构中一个官员的实际权力大小并不是由他的级别,而是由他与天子的亲近程度决定的,毕竟离天子越近,获得天子权力代理的可能性就越大。比如尚书令最早不过是少府的属官,替天子管理书籍文书的小官而已,与掌皇帝各种礼服所需的皇冠尚冠令、掌服侍皇帝更衣的尚衣令、掌服侍皇帝饮食的尚食令、掌管皇帝洗浴尚沐令,掌皇帝就寝用具的尚席令合称六尚。但是到了汉武帝时期,为了削弱丞相的权力,设置了内朝官,以尚书处理天下的奏章,成为了中枢政治的中心,以后数百年时间里,带有领尚书事(录尚书事)的重臣成为了实际的丞相。可随着尚书令的权重,更接近天子的中书令的地位也渐渐上升,到了魏文帝曹丕时,原本由宦官担任负责掌管图书的中书成为了掌管机要,实际上成为了新的权力中心。类似的事情在接下来的历代不断发生,明代废除宰相之后,内阁辅臣之所以被视为宰相,就是因为他们比其他大臣更接近天子,而司礼监掌印太监之所以被称为“内相”也是因为他们比阁臣更接近天子。杨嗣昌能够把自己的办公地点弄到乾清宫边上,缩短了与天子的物理距离,便能从早到晚的向崇祯施加影响,自然也就靠近了权力的巅峰。 杨嗣昌辞出后,怀着兴奋的心情向外走去,刚刚走出宫城,却听到身后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回头一看却是方才在殿里的一个小太监,他赶忙停住脚步,那小太监向杨嗣昌拜了一拜,道:“杨先生,咱家宗主爷让小的给您带一句话!” 杨嗣昌一开始还以为是这小太监是替崇祯传旨的,不由得一愣,问道:“敢问一句,你的宗主爷是何人?” “便是司礼监的王公公!”那小太监笑了笑:“宗主爷托小的给您带句话:先生您为了大明的江山,不计一己的得失荣辱,咱家虽然是个阉人,也是知晓些忠义的,天子身边的事情还请先生不用太过操心,还是多花些心思在国事上好些!” “多谢王公公的提点!我这么做不过是军情紧急,在宫里离天子近些,一来方便些,二来外廷人多口杂,哪里办得成事?我这里还是草创,人手不足,王公公何不派两个得力的人手来?我也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待到平定东虏之后,大家都安享太平,我自当归隐林泉,决不恋栈,若有违誓,天诛之!!”杨嗣昌指天发誓道,从王承恩托手下带的话里不难听出对方对自己的警惕,不过这也是在他的意料之中,毕竟自己的做法明显的触犯了司礼监的权力边界,这在政治上是极其严重的挑衅。对方不是在崇祯面前给自己使绊子,扯后腿,而是在背后提醒自己已经是非常宽宏大量了。自己若是不表明态度,那也未免太过不知进退了。 那小太监牢牢将杨嗣昌说的话记在心里,又拜了一拜方才回去。看着那小太监的背影,杨嗣昌松了口气,向宫外走去。 盛京,文馆。 “大汗!”范文程恭谨的将装订好的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双手呈上。 “范先生,这便是关于那个刘成的资料吗?”皇太极接过册子,指尖一撮便发现不过六七张纸,眉头不禁微微皱了起来。 “正是,这些便是臣这些日子从历年来收集的情报中整理出来的,还请大汗御览!” 皇太极点了点头,伸手翻开书册看了起来。进入崇祯八年(1635)后,皇太极每天都在观察着关内形势的变化,他获得信息的主要是依靠在京师的细作,对于打探到重要情报的细作,他决不惜重赏。尤其是去年冬天留守和林格尔的岳托和孔有德被明军消灭之后,他对于主持这场围攻战的刘成和杨嗣昌的情报就更加重视了,只要是关于这两个人的情报,无论是杨嗣昌在北京朝廷上的举措和纷争,还是过去几年刘成是如何在西北飞速崛起,皇太极都不吝重赏。几乎每两三天便有情报从潜伏在北京细作那儿送来,直接送到文馆里,经过以范文程为首的一批官员的处理和选择,然后就送到皇太极那儿。大约是在一个月前,皇太极得到情报,明国即将委任刘成为宣大总兵,显然崇祯是打算用这位新近崛起的名将在整顿这一重镇的防务,考虑在先前获得情报中提到的这位武将与蒙古人的密切关系,明国下一步的行动很可能是要与与自己争夺蒙古左翼各部。他立即对范文程下令,加紧收集关于这位新任宣大总兵的情报,任何能够提供情报的,可以给予两倍,三倍,甚至更多的赏金。可是搜集而来的情报依旧少的可怜,这本小册子里加起来也不过两三千字,许多重要的信息都还空缺着,这让他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范先生!”皇太极放下书册,问道:“这册子里的东西也太少了些吧?比如这刘成是哪里人氏?父母为何人?可有兄弟姐妹?其有马匹、有多少亲兵、性格急躁与否?喜酒色否?少时读了多少书?可曾入过学?这些怎么只字不提?你上面这点东西,一开始便是说他在西北平定流贼之事,莫非他是从石头里面蹦出来的?” 范文程听到皇太极这番质问,赶忙跪了下去:“启禀大汗,臣下无能,还请大汗治罪!” “范先生,起来吧!”皇太极叹了口气,伸手将范文程扶起:“我方才那番话并没有责备你的意思,只是你看看这刘成从一个区区升到一镇总兵总共只花了区区三年多时间。而世人皆不知他的出身,想必他也不是将门子弟,准格尔汗却将爱女许配给他,可见其人才是在难得,将来必成我大金的大敌,对这样的强敌一无所知,你教我如何得以安枕?”(未完待续。) 第两百一十六章 迂回 “是,微臣一定加紧打探此人的情报!”范文程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丝笑容:“不过说到他的出身,微臣倒是有一个计策,不知道可用不可用?” “哦,范先生请讲!” “这刘成来历不明,却能娶准格尔汗的女儿为妻,麾下又多有蒙古兵将,若是大汗让人在明国散布谣言,称其为虏中贵种,兵败后逃入明国,居心叵测,企图借明国之力恢复故国!想必明国天子也会对其起了疑心,说不定会弃之不用。” 皇太极沉吟了一会,笑道:“范先生这计策倒也不错,只是还没到时候。杨嗣昌能当上首辅便是靠的刘成的军功,他一心想要对我大金用兵,又岂会自折臂膀?莫说这刘成未必是蒙古人,即便他真的是蒙古人又如何?若想用此计,只有等到杨嗣昌已经去职,无人替他在朝中说话才是时候!” “大汗说的是!臣的确是思虑不周,险些误了国事!”范文程心悦诚服的答道,正如皇太极所说的,明国文贵武贱,政治斗争的主要战场是在朝堂之上,刘成虽然已为宣大总兵,但头上还有巡抚、总督,即便他当真是南逃的蒙古贵族,也不太会被怀疑有背叛的可能。只有杨嗣昌倒台了,他才有可能遭遇池鱼之殃。 “现在看来这杨嗣昌倒是个精明能干的人才,崇祯也很信任他!”皇太极笑道:“只能等待机会了!” 正说话间,一个书佐走到门口,神色紧张。皇太极微微的点了点头,范文程会意的起身从书佐手中接过文书,略微看了看脸色顿时大变,对皇太极低声道:“大汗,明国派遣密使,要与大金和谈!” “和谈?”皇太极闻言一愣,从范文程手中接过文书,细细看了起来,看完后严肃的问道:“此事当真?” “臣以为不管是真是假,都应该小心应对!”范文程低声道:“大汗,自从老汗起兵以来,明国虽然屡战屡败,丧师辱地,但在议和这个关口上却咬的极严。这次为何突然主动要议和?其中必然有诈!” “有诈无诈都无妨!”皇太极抖了抖手中的纸张,笑道:“只要他们肯议和就好,这些年下来明国固然是民穷财尽,咱们也是精疲力竭呀,若是能停战到今年秋后就好了。再说岳托在他们手里,咱们若是一口拒绝了,只怕我这个大汗的位置便坐不稳了!若是能把岳托给换回来,把祖大寿他们几个放回去也是可以的!” “大汗说的是!”范文程点了点头,皇太极方才只说了一半,后金的八旗兵制乃是兵民合一,换句话说除了少数白甲兵以外,大部分八旗兵丁同时还兼有农民的身份,也就是说假如在春耕、秋收的农忙时节,能够动员的兵力是很有限的,后金连年动兵,虽然胜多败少,可是对国力的消耗也是惊人,如果能通过和谈拖过脆弱的耕作期,无疑对其十分有利。这次岳托被俘已经威信扫地,即便被换回来也无法对皇太极构成威胁,反而对其父子卖了个人情,等于是将两红旗拉了过来。而祖大寿被俘后来了个徐庶入曹营——一言不发,而皇太极为了招揽人心,却又连一根毫毛都伤不得,只是白白浪费米粮,还不如换个岳托回来,至少有赚。 “就这么办吧!”皇太极站起身来:“这件事情便交给范先生你了,我们这边的底线就是用祖大寿换岳托!刘成那边的情报要抓紧!” “是,大汗!”范文程赶忙起身相送。 归化城。 “尊敬的国师大人!无法用言语表达我得知您击败藏巴汗的欣喜,这份菲薄的礼物不足以表达我的欣喜——”刘成一边口述一边在桌子旁来回踱步,他突然停下脚步问道:“上师,送给固始汗的礼物是什么?” “三千两银子,五百匹苏锦,一百套铁甲,三百担茶叶,还有一些日用品!”切桑一边翻阅礼单,一边飞快的将刘成的话翻译成蒙古文和藏文。 “银子改成五千两!再加上一百石盐!咱们有求于人,总得大方点!“ “是,大人!五千两银子,加一百石盐!”切桑按照刘成所要求的修改之后,停下笔等待着刘成下一个命令,而刘成走到书案边,皱起眉头的看了看一个个宛若小虫子的蒙文字母,想了一会才继续说:“我听说您在与藏巴汗的战斗中俘虏了不少敌人,我知道这些人都是顽固而又凶恶的人——”说到这里,刘成卡住了,他有些懊恼的挥了挥手对切桑说:“剩下的就交给你吧,你告诉固始汗,从今年秋天开始,我就要和女真人打仗了,这里很需要许许多多血肉,只要有力气、勇气的都送到我这里来,我可以出大价钱!” “是,大人!”切桑恭谨的低下了头,开始奋笔疾书起来,刘成一屁股坐在那张皮椅上,给自己倒了一杯牛奶,懊恼的对一旁的敏敏说:“敏敏,你也给阿爹写一封信,希望他七月底前送到我这里一千骑兵,三千匹战马,还有骆驼,越多越多!” “好的,我待会便写!”敏敏点了点头,问道:“阿成,你觉得秋后真的就要动手了吗?” “差不多,皇太极应该会做点什么!”刘成就牛奶一口气喝干净:“杨嗣昌在中枢弄出这么大的动静,皇太极不可能不知道,两国对垒便如同下棋一般,比的就是谁抢占先手。皇太极绝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那阿成你觉得皇太极会在哪儿动手呢?山西、辽西、还是北直隶?” “这我就不知道了!”刘成摇了摇头:“东虏那边的情报实在是太少,不过如果是我肯定是打辽西。” “为什么这么说?“ “很简单,山西距离京师太远,北直隶的话那几个口子都要绕远路,破边抢掠可以,想要占个地盘就难了。只有辽西,那边是沟通辽东和北直隶的最近通道,只要辽西一出问题,便是天下震动,由不得大明不应招。要打自然是要打疼的地方啦!” “这倒是!”敏敏微微一笑,给刘成的杯子又倒满了:“那阿成你打算怎么应对呢?” “他打他的,我打我的!”刘成伸手在地图上点了点:“皇太极要是打辽西,我就去打蒙古左翼,我现在这个济农还有些名不副实,等到把左翼诸部都拿下来,才是名副其实的济农呢!” “那朝廷若是严令你出兵增援辽西呢?” “那就让杜如虎带一营兵去应付一下就是了,我已经把艾合买提和阿克敦派出去了,他们两个的任务是在东海女真那边生出点事情来,我这边只要再把左翼诸部拿下来,这盘棋就全活了,东虏就是首尾不得相顾,岂不是远远胜过去辽西那边?那边就算打赢了又如何?最多占几个堡垒,斩首两三百,往前面推个三五十里地,都打了几十年仗了,宽不过几十里,就那么几条路,几个山头、几个城堡,皇太极只怕闭着眼睛都知道怎么应付,我可没那么蠢!” “那如果皇太极出兵增援左翼呢?那岂不是要和他决战?” “那又如何?”刘成冷笑道:“那个内齐算是我半个内应,我已经先赢了一分。和辽西不一样,东虏在左翼最多也就能拉出来两万人,加上左翼再万把人。我这边现在光是步营、骑队就有三万人,到了秋后只会更多。草原上打仗,比的就是谁牲口多、脚力好。只要固始汗和你爹愿意支持我,我就能把所有的步兵都配上驼马,加上驼队的辎重,这样才能发挥我军火器的优势,皇太极不来还好,要是来了便让他匹马不还!” 漠北、车臣部,汗帐。 汗帐里人声嘈杂,挤满了喝的半醉的车臣部酋长和长老们,所有的头领几乎全部到场,偌大的汗帐两侧坐满了人,在他们的背后是各自的图腾旗帜。这些浑身酒臭的人正竭力瞪大眼睛,看着从帐篷门口进来的客人。 “尊敬的硕垒汗,这是济农大人托我带来的礼物,还有信笺!”艾合买提低下头,竭力不让人们发现自己脸上的厌恶之情。虽然对于当时的绝大多数中原人士来说,漠南与漠北的蒙古人没有什么区别,都是野蛮的骚鞑子。但事实上漠南与漠北蒙古人是有很大区别的,相比起漠南,漠北的土地更加贫瘠、气候更加寒冷,最重要的是水也更少;漠北的蒙古人也更加穷苦、野蛮而且坚韧,换句话说也就是更加“脏”。作为一个走南闯北的商人,艾合买提自然知道这点,也事先有了心理准备,不过当他走进硕垒汗的王帐时,还是被里面的气味弄得几乎窒息了。 标志着硕垒汗的高贵地位的高背椅上空空如也,椅子的两旁是他的武器和盔甲,在椅子旁边的隔板桌只剩下吃剩的骨头和油腻的盘子。艾合买提惊讶的发现一条汉子正四脚八叉的躺在地上,打着呼噜,莫非这个人就是车臣部的硕垒汗?他犹豫了一下,又重复了一遍,稍微提高了一点嗓门。 “喂,商人!”一个声音从侧面传来,艾合买提侧过头,只见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汉子正笑着看着自己,满脸醉意,手中拿着一只牛角杯:“你是来找硕垒汗的吗?我就是,有什么事情吗?” “你是硕垒汗?”艾合买提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他指着高背椅旁边地上那个呼呼大睡的汉子:“那,那他是——?” 那中年汉子瞪大眼睛,看了看躺在地上的汉子,脸上露出醉汉努力思索时的费力样子:“阿索部的哈拉?还是巴哈尔部的土末儿?算了,管他是谁——,你不是要找硕垒吗?我便是硕垒,车臣部的汗!” 艾合买提的目光扫过众人,大多数人都在喝酒,少数人则躺在地上呼呼大睡,但没有人起来驳斥那自称是硕垒汗的中年汉子,他从怀中取出礼单,恭谨的低下头:“我是济农大人的使者,带来了给您的礼物和信笺,并请求——” “礼物?”硕垒一把从艾合买提手中夺过礼单,一边拆开一边冷笑道:“济农大人这次又看上了什么猎物,需要我们车臣部来当他的鹰犬?”这时他的声音突然停住了,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鸟铳,火药、盔甲、还有铅,看来济农大人这次下的本钱可不小呀!” “大汗,济农大人希望漠北保持和平!”艾合买提从怀中取出一个卷轴,封蜡上是代表着蒙古大汗的苍狼与白鹿图样的印迹,在大汗成年以前刘成以济农的身份使用。硕垒怀疑的看了艾合买提一眼,结果卷轴,拆开细细看了起来,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信上的内容很简单:“在解决皇太极之前,我不希望漠北统一在一面旗帜之下,哪怕那属于我妻子的兄长。只要你别妨碍我的计划,你就能不断从我这里得到武器和火药。”最后硕垒注意到信的末尾没有落款。 “这是济农大人的信,为何没有落款?” “有印鉴为证,济农大人不希望这封信让不应该看到的人看到!” 硕垒没有说话,刘成这么做的目的很明显,他希望硕垒是唯一一个看到这封信的人,蜡印在拆开信的同时就会破碎,如果硕垒想要拿这封信去做点什么的话,他完全可以抵赖不认账。 “这里太乱了,我们可以到我妻子的帐篷去好好谈谈!”硕垒将信和礼单塞进怀里,做了个请的手势。 相比起汗帐里,小帐篷要整洁的多,艾合买提竭力不让硕垒发现自己的庆幸。硕垒一屁股坐在一堆皮毛上面:“坐吧,商人,自己随便找个地方坐吧,我这里可没有其他人那儿那么多规矩,破羊皮下面照样可能跳着一颗忠诚的心,也许比貂皮下面的分量还多些!”(未完待续。) 第两百一十七章 南阳 “多谢大汗!”艾合买提在一张羊皮上坐下,盘起腿来,竭力让自己舒服点。硕垒笑嘻嘻的等着艾合买提坐稳了:“说吧,刘成想要做什么,我又可以从中得到什么?” 艾合买提看了看对方的脸,最后还是决定先试探一番:“大人希望打通一条通往东海女真那边的商道,您知道自从女真人和明国开战以来,皮裘、人参等辽东货便断了,价格高的离谱!” “哈哈哈哈!”硕垒露出了牙齿,给了艾合买提一个颇为狰狞的笑容:“别说蠢话了,为了毛皮和人参刘成愿意给我鸟铳和火药?你认为我会蠢到相信你这种谎话吗?说实话,如果你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那就应该用东西来换,而不是骗!” 艾合买提低下头,要避开硕垒的视线,他琢磨着自己假如将刘成的计划和盘托出会有什么后果?硕垒有没有可能会把自己绑起来交给女真人?这种可能性不大,毕竟皇太极也拿不出什么好处来,相比起来刘成能给的多得多,而需要硕垒做的却少得多。 “好吧,济农大人打算策动在东海女真策动一场反对金国的叛乱,我这次前往那边是为了打通一条道路!” “叛乱?道路?这次听起来比较像是实话了!”硕垒上下打量了下艾合买提,突然笑了起来:“商人,我真的无法理解你的行为。你可以找一面镜子照照自己:头发已经斑白,十根指头上都有戒指,金的、银的、镶满了宝石,身上穿着最好的皮裘,肚子大的像一个怀孕的女人,最好的马驼你走三十里也会疲惫不堪。告诉我,你为什么要为那个刘成冒这么大的风险呢?为了钱?你不缺钱,别告诉我你不知道那些蛮子都是些什么样的家伙,比起他们来我的人简直就是一群秀才了,稍微运气不好你就会被切成片,做成他们的晚餐!” 艾合买提犹豫了一下,笑道:“大汗,这么说吧,我们商人怕危险,但更怕赚不到钱,济农大人给我一个机会独占一条通往未知之地的商路,那意味着一条流淌着黄金的河流。是的,我很富有,但我有四个妻子,有十五个儿子,超过一百个孙子,我希望他们每个人都过上富裕的生活!” “十五个儿子,超过一百个孙子?”硕垒大笑起来:“这是个很好的理由,说吧,根据协议我要做什么,我可以得到什么?” “允许我们的商队经过您的土地,确保他们不会遭到您的部众的袭击!”艾合买提的声音不大,他不希望被帐篷外面的人听见:“而您可以每年派出两个商队前往归化城,在那儿您可以进行贸易并免税,每次您都可以买到这么多火器,价格比市价低两成。” “每次都可以买这么多?”硕垒的眼睛亮了起来,自从去年的那次大战之后,虽然车臣部的损失并不大,刘成的大军也很快就退回了漠南,但漠北的天平还是缓慢的向车臣台吉那边倾斜。原因非常简单,车臣台吉能够从刘成那边获得火器,即便从文化和感情上漠北诸部更倾向于硕垒汗,但没人愿意站在失败者一边,不难想象除非他投靠女真人,否则等待着硕垒汗的唯有死路一条。 当艾合买提从帐篷里面走出来的时候,他发现天空开始下雨,这对于暮春的草原来说可时间稀罕事。他望着远处的草原,随着越来越大的风,草浪在翻滚,雨点打在他的脑袋上,顺着他的脖子流进内衣里,让他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必须马上回自己的帐篷去,烤烤火,不然肯定会生病!”艾合买提对自己说,他辨认了一下路,他的帐篷相距这里至少还有半里远,可是仆人却不知道在哪儿去了,和他一起不见的还有马,他咬了咬牙,冒着雨向那边跑去。 “艾合买提老爹,您怎么这个样子了,您的仆人呢?还有马呢?”阿克敦惊讶的看着如落汤鸡一般的艾合买提,长大的嘴边足以塞进一颗鸡蛋。 “让他们见鬼去吧!”艾合买提没好气的骂道:“阿克敦你被魔鬼施了定身法吗?快给我拿件干衣服来,还有火盆!快!” “是,是!”如梦初醒的阿克敦赶忙扶着艾合买提进了帐篷,又一边拿来找了几件干衣服,又让仆人送来火盆,阿克敦换了干衣服,在火盆间烤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漠北的寒风可不是开玩笑的,便是盛夏下冰雹也是司空见惯,像这样淋了雨被寒风一吹受了风寒丢了性命也是常有的事。看到艾合买提捧着一杯热姜茶坐在火盆边,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阿克敦方才放下心来,问道:“艾合买提老爹,那个硕垒汗怎么答复的?” “怎么答复的?”艾合买提冷笑了一声:“东西是收下了,条件也答应了,不过却说的是个活络话,说什么草原上和中原不一样,没有城墙也没有道路,哪个骑着快马、拉得开硬弓的好汉子总是有法子养家糊口,他只能保证车臣部不碰,其他部落的他就没法保证了。” “这不是和没说一样吗?”阿克敦苦笑道:“谁来抢劫也不会打着旗号呀!” “可不是嘛!我也知道这件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就办成的。”艾合买提将角杯放回小木几上,问道:“说到底这一趟是以你为主,你说应该怎么办?” 阿克敦没有说话,他走到帐篷里面,取出一个竹筒来,从里面取出一卷羊皮在几案上展开,却是一幅地图,他指着地图对艾合买提低声道:“老爹您看,我们三天前经过巴桑乌兰山,现在应该是在这个位置。我打算先在车臣汗这里呆上半个月左右,一来可以把马养养膘、二来所有的货物全部卖掉,轻装上阵;三来等到初夏,克鲁伦河里面的水也更深些,我们可以准备十几个皮筏子,把行李和货物都装在筏子上,沿着克鲁伦河向东,一路到呼伦湖。一来行动也方便些,二来也可以养养马力,若是路上遇到意外,也好应对。” 艾合买提顺着阿克敦手指的方向看去,阿克敦方才说的克鲁伦河又叫弓卢水、胪朐河,发源自今天蒙古国肯特山的东麓,绵延一路向东最后流入呼伦湖,相对于陆路,这条路虽然速度会慢一些,但是要安全的多。 “到了呼伦湖,你准备怎么走?” “到呼伦湖应该是六月了,那边榆木多,湖里也有鱼,我们可以在那边伐木造船,留一半人在那边屯个寨子,另外一半人由海拉尔河走,然后走额尔古纳河最后进入黑龙江,然后再转由乌苏里江到兴凯湖。” 艾合买提看了一会地图,半响没有说话,最后叹道:“阿克敦,你这一路上倒是不好走呀!” “是呀!”阿克敦笑了笑:“这也是没有办法,小人的家乡到处都是林子,即便是老猎手一不小心进去了也出不来,唯一好走的路便是水路,可就算是水路一到冬天也都冻住了,实际上一年只有半年可以走,所以咱们得抓紧。” “好吧,这件事情便由你做主了,我明天就开张尽快处理货物,你也把需要的东西都准备好,时间一到我们就上路!” “是!” 崇祯七年春天的形势就好像巨大的跷跷板,当辽东、宣大的战事暂时平息,女真与明国双方好像打满了五个回合的拳击手,各自回到绳圈角落里喝水休息,打量着对方的情况,等待着下一回合的死斗,关内的形势又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在洪承畴的调度指挥下,从去年的夏天开始,官军接连在豫东和皖北取得了几次胜利,迫使农民军不得不向西转移,撤退到豫西、陕南、川东的广袤山地来。接连取胜的洪承畴并没有盼来期待已久的兵部尚书加衔(他原先是以兵部侍郎的担任总督陕西、河南、山西军事的),而是崇祯的催促进兵,早日消灭流贼的旨意。这让他的心里不禁有些怨尤,后来杨嗣昌凭借刘成之力拿下和林格尔后入阁拜相,成为大明的首辅大臣,这更让洪承畴的心中满是酸涩和后悔——想当初刘成也是自己手下的将佐,如果当初林丹汗围攻宁夏时自己不是派了此人去救,而是将其留在麾下,恐怕现在入阁为首辅便是自己了。 出于这种微妙的心态,洪承畴并没有如崇祯要求的那样加速进军,而是上书陈词。当然理由也是很充分的:许多军队欠饷,在先前的交战中死伤颇多,士气低沉;而且豫西、陕南、川东的山地行动困难、补给不便,假如贸然领大军进入,一旦遭到挫败就会败坏大局。因此洪承畴建议让川、豫、陕官军各守隘口,养精蓄锐,以待其变,等到来年的夏粮收后再大举进剿。得到崇祯的首肯后,他将自己的行辕放在洛阳,便在那儿过了崇祯六年的冬天和七年的初春。 巍峨的秦岭山脉就好像一条奔腾的巨龙,由东向西横贯中国的中部,西起甘肃省临潭县北部的白石山,向东经天水南部的麦积山进入陕西。在陕西与河南交界处的潼关附近一分为三,北支为殽山、北支为崤山,余脉沿黄河南岸向东延伸,通称邙山;中支为熊耳山;南支为伏牛山。这里哺育了华夏先民的长江、黄河这两条母亲河的分水岭,山脉的南北两麓的温度、气候、地形都有着显著的差别,秦岭淮河一线也就成为了我国南北地域的分界线。而南阳盆地就位于伏牛山脉之南、大巴山脉之东、桐柏山、大别山之西,东、西、北三面的山脉阻挡了战火的侵袭,相比起被战火肆虐的陕西、北直隶和河南等地,这里不啻于是一方净土。 南阳、真武观。 初升的阳光穿过院子里的槐荫,照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徐鹤城就已经在院子里活动完手脚,开始练习拳法和剑术了。这是他自小的习惯,无论刮风下雨,早晚二课始终没有放松过。他练了两套拳法,又练了一路剑,觉得额头上渗出薄薄一层汗来,浑身上下微微发热,被暮春的晨风一吹,说不出的畅快。他正准备擦汗,却听到有人用讥讽的语气说:“大哥还是老样子呀,一大早就起来练剑!” 徐鹤城回过头,只见弟弟徐万仞站在门口的台阶上,斜倚着门框,正看着自己,脸上是掩藏不住的鄙夷。徐鹤城也不答话,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还剑入鞘,又喝了两口水方才说:“这么多年来习惯了,一天不懂就浑身上下发痒,怎么,你要不要也来玩玩?” “别!”徐万仞冷笑道:“我可没你那么勤快,一大早就爬起来折腾自己。你手下也有几百人马了,还整天练这玩意,德性!” “早饭就在院子里面吃吧!”徐鹤城对一旁的部下吩咐道,自己在石凳上坐下,笑道:“怎的,不跑了?” 徐万仞冷哼了一声,也在石凳上坐下,等着送早饭过来。原来前些日子徐鹤城接受了刘成的建议,带了两百多人前往浙江,准备接替赵有财。他把这个弟弟抓在手里,又下不得手,只有带在身边翻越秦岭,然后沿着汉水东下到了南阳,准备沿着汉水、长江、江南运河前往浙江。一开始徐万仞还想着逃跑,可跑了两次都被兄长的部下给抓了回来,慢慢的就老实了。 这时早饭送了上来,有小米粥、烧饼、酱菜,还有半封酱肉。徐万仞拿了块两块烧饼,夹了些酱肉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的答道:“跑个毛,我也想通了,能跑到哪儿去?到时候你把我在京师干的那件事情往外面一捅,我就是朝廷钦犯,就算能活下来也是干受罪,还不如跟着你有的吃有的喝,也不用操心那些屁事。”(未完待续。) 第两百一十八章 鲁阳关 “呵呵!”徐鹤城夹了块烧饼,笑道:“只怕没这么简单吧,你又不缺银子,就算是朝廷通缉你,找个山高水远的地方一藏,谁能奈何你不成?” “呸!”徐万仞把食物咽了下去,不屑的冷笑道:“有银子又如何?你忘了咱爹是怎么对付那些有几个臭钱又没有功名的啦?当地的缙绅一份帖子就能把我抓到牢里去,最后银子没了,命也保不住,那日子我可过不下去。还是你好,功名也有了,钱也有了,要啥有啥,娘的,我咋没这么好的运气碰上那位刘大人呢?” 听到徐万仞的抱怨,徐鹤城笑了起来,原来为了让徐鹤城行事方便,刘成便在立功保举名单上列上了他的名字,通过杨嗣昌的关系,转眼之间徐万仞便已经是监生,在兵部领了个员外郎的差使。有了个官方的身份,在外面奔走行事也方便了许多。得知这件事情后,徐万仞又是妒忌又是羡慕,像他这种出身教派世家的并不缺钱,最缺的就是一个身份,偏生自己又不是快读书的料。他甘冒奇险去结识陈贞慧,搓弄那等大事就是为了加入复社之中,为的就是一个进身之阶。可没想到的是自己一番辛苦成了白费,险些把小命都搭进去了;偏生那个自己过去视为一勇之夫的兄长却抱上了金大腿,眼看着就要一路青云直上,两厢一比较更是其中滋味不足为外人表。 好像是为了发泄,徐万仞三口两口把烧饼和酱肉吃完,拍了拍手里的芝麻粒,问道:“啥时候上路?” “上路?”徐鹤城闻言一愣,笑道:“接下来咱们换船走水路,订船的回来说还要个两三天才有船。在南阳先住两天吧!” “走水路?这么多马还走水路?”徐万仞奇怪的问道,原来徐鹤城这次东下的身份是一个返乡的官绅,为了确保路上的安全,刘成给他特别挑了一百骑兵,加上他从原先商队护卫中挑选出来的足足有快两百多人,光是马就有三百多匹。 “嗯,所以要等大船!”徐鹤城神色变得严肃起来:“你不知道,自从去年夏末洪督师击败流贼,曹操和闯贼都败退到了川东、豫西、鄂北的大山里,眼下正是春荒的季节,他们肯定要出山打粮,走陆路没有走水路安全!” “曹操与闯贼,那我们还是尽快走吧,早一日过了长江,早一日安全!”徐万仞听到这两个名字,脸色大变。也难怪他如此,自从崇祯二年陕西群寇起事以来,各路流贼旋起旋灭,不少曾经名震一时的头领都已经被击败,或乞降于王师,或成为官军将领请赏的凭证。随着时间的推移,李自成与罗汝才两人渐渐从群寇中脱颖而出,前者勇猛有胆略麾下兵力虽然在群寇中不算多,但甲仗齐全,又多有马匹,加上御众严,号令一,以故无论是与官军还是和其他流寇都胜多败少,雄于诸寇;罗汝才虽然治军不如李自成严明,麾下部众也远不及李自成精悍,但其人狡黠多智,而且胸怀宽阔,不少流寇被官军击败后投到他的麾下,他往往资以钱粮人马,帮助其重新起家,李自成自己就受过罗汝才的恩惠。因此群寇皆视罗汝才为长者,愿意与其联合。这几年这两人攻陷的城镇、死在两人手下的官绅数不胜数,早已是止儿啼的人物了。 “呵呵!”看到徐万仞的样子,徐鹤城不由得笑了起来:“你也太紧张了,这南阳北边是伏牛山、西面是大巴山脉、东边是桐柏山、大别山,只有几个隘口才能进来。洪大人的行辕就在洛阳,走三鸦路也就是两三日的路程。若是我是贼首,宁可一路往川东走也不会来南阳的!” 听到徐鹤城的解释,徐万仞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流露出佩服的眼神。徐鹤城口中的三鸦道又称三鵶道,乃是连通南阳与洛阳的一条捷径。南阳盆地通往中原的主要道路是方城路,即从南阳向东北方向出发,沿着南阳——傅望——方城——叶县——襄城——许州这条路线抵达许州。这条路历史很古老,早在春秋时期楚国便在这里修筑长城以抵御中原诸侯的进攻,《左传》中的“楚国方城以为城,汉水以为池”中的方城便是指的方城山。而三鸦路南自今南阳市城区向北循白河支流口子河(今南召县鸭河)谷北行,逾越伏牛山分水岭,再循瀼河河谷达今鲁山县城,然后往北行至汝、洛。该路有三处地段,被称作三鸦。第一鸦在今南阳市北60里(今南召县东境)的百重山;第二鸦在伏牛山分水岭北麓(今南召县皇后乡北境),与第一鸦相距70里;第三鸦在分水岭以北鲁阳关(今南召与鲁山县交界处),距第二鸦80里。比起方城路来,三鸦道要近得多,也要险峻得多,平时大部分人都不会选择走这条路,但假如流寇进攻南阳的话,洪承畴就能从这条路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前后夹击将其击败。 说话间徐鹤城已经吃完了饭,拍了拍手掌站起身来。早已等的不耐烦的徐万仞也跟着站起身来:“我们还是去码头看看船到了没有吧,整日呆在这道观里都要把人闷死了!” “也好!”徐鹤城挥了挥手,一名部下送上佩剑,他一边将其系在腰上,一边吩咐道:“我去看看船到了没有,你们在道观里,别生出事端来!” “是,大人!” 徐鹤城便带了几名随从出了道观,南阳城的汉水码头在城南,而真武观正好在城北,徐鹤城一路上只见人烟稠密,市井富庶,不但陕西的寻常城市比不过,就连西安这等西北大城也有所不及,不禁暗想刘成让自己来南边是有道理的,朝邑每日生产出来的货物越来越多,仅凭塞外、陕西、山西这些地方的市场已经渐渐满足不了其需求了,而当时南方的人口、财富已经远远超过被兵火荼毒的北方,自己若是能把从朝邑到浙江这条商路给打通了,仅凭沿途各地的需求,就足够他养活十几万大军了。想到这里,他便开始留心路上商铺里面的货物的品种、价格,为未来的生意做准备。 徐鹤城就这样边走边问,过了四五条街,只觉得越走人越多,生意也越来越热闹,心中愈发觉得痒痒的,恨不得立刻买个铺面把生意做起来。这时他突然看到前面有一栋小楼人头攒动,挤得水泄不通。他赶忙走了过去,却挤不进去,只得拉住一个过路的老汉问道:“敢问一句,这里面是什么字号,怎得这般热闹?” 那老汉上下打量了下徐鹤城,脸上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来:“你不是本地人吧?” 徐鹤城以为对方听出自己的口音,笑道:“不错,我是从西安来的,口音重了些,还请丈人见谅!” “倒不是口音重了!”那老汉笑道:“你若是南阳人又怎么会不知道这黄金台?” “黄金台?”徐鹤城一愣:“原来这里面是一座金店?” “金店?哈哈哈哈!”那老汉仿佛听到什么可笑的事情,大笑起来:“哪里是什么金店,看你这样子也是读过几天书的。‘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总该听过吧?此乃唐王所筑的招贤台,若有贤士,唐王将赠以千金,请入王府四明楼中,以师事之!哪里是什么生意,可笑!可笑!”说着那老汉便摇着头离去,留下徐鹤城兄弟二人面面相觑。 “这倒是奇了,这唐王怎么这幅德行,全然不像是天家的子孙呀!”过了半响功夫,徐万仞突然冒出来一句。顿时把徐鹤城吓了一跳,低声骂道:“闭嘴!”赶忙将其扯到一边僻静处:“你这是要做死吗?” “呵呵!”徐万仞冷笑了两声:“难道我说错了,你说天底下姓朱的藩王那么多,有哪个不是变着花样吃喝玩乐?拼命捞钱占地?像这位唐王的俺还是平生第一次听说!” 徐鹤城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徐万仞这话虽然糙的很,道理却不糙。本朝成祖皇帝是从侄儿手里夺得天下,后来又有汉王之乱,因此历代朱家天子对各地的藩王就格外的小心,基本剥夺了他们的兵权和政治权力,各地官府还附有监视的责任。作为补偿,历代大明皇帝都给予藩王们丰厚的经济补偿。时日一久,这些天家子弟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一不能读书、二不能习武,也没有什么实现人生价值的途径,自然心思就都花在吃喝玩乐享受人生上了,钱不够便盘剥百姓,久而久之就成了一群彻头彻尾的寄生虫。像这位唐王的,还真是藩王中的一朵奇葩了,。 徐万仞见兄长一声不吭,便继续说道:“说来也奇怪,这位唐王这么胡搞,南阳府守官怎么也不管管?当今天子可不是那种气量甚大的人呀!” “闭嘴!”徐鹤城喝道:“天家的事情轮得到你多嘴吗?早知道这样就把你丢在观里,省的惹出事情来!” 徐万仞也不说话,只是笑笑。徐鹤城也怕在城里惹出事情来,赶忙向南门去了,一行人距离南门还有数十步远的时候,突然看到城门口人头攒动,守门的官兵正在驱赶行人。他赶忙伸手拉住一个路人,问道:“那边出什么事情了?” “不知道?”那行人也是一头雾水的样子:“好像是守门的将爷要关城门!” “大白天的关城门?”徐鹤城心头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他叫了个随从让其过去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片刻之后那随从跑了回来:“禀告大人,听守门的校尉说有逃难的带来的消息,鲁阳关被流贼攻破了!” 三天前,鲁阳关。 石墙陈旧崩裂,三四丈宽的道路上布满车辙,山坡上长满了褐绿色树林。几辆双轮牛车横亘在城门口,这是当地农民常用的一种车辆,高高的侧板,粗苯的车轮,看上去笨重,但十分结实。车壁和轮子上到处都是棕黑色的凝固血迹,守备的尸体躺在车轮下,四肢扭曲,脸庞浮肿,红色的披风挂在车辕上,一只乌鸦站在尸体上,一边警惕的看着四周,不时低头啄食死者的脸。农民军正是用这玩意攻破关城的:李过带着十余个挑选出来部下装成烧炭工人,推着这些装满木炭的牛车自称是要送到鲁阳出售的。当守兵前来检查时他们突然取出木炭下隐藏的武器,杀了这些守兵一个措手不及。当城门上的守备高喊赶快关闭关门,却关不上了——突袭者将牛车赶进城门洞里,装满木炭的牛车卡住了城门。这一段耽搁决定了胜负——不过半盏茶功夫,农民军的后续部队就从城门杀了进来,当守备被李过一箭射死之后,剩余的守兵见势不妙就纷纷下跪乞降,通往南阳盆地的门户已经落入了农民军的手中。 “自成兄弟呀!”曹操笑嘻嘻的拍着李自成的肩膀:“你可真是好福气,有补之这样的好侄儿,这鲁阳关号称天险,可补之就带着百把人就拿下来了。俗话说有起错的名字,没起错的外号。一只虎,果然是一只威风凌凌的大老虎呀!” “汝才哥你谬赞了!”相比起几年前,李自成的脸上更多了几分风霜,看上去苍老了不少,也多了几分城府,他微微一笑:“若不是您的计策,我们哪有这么容易拿下这鲁阳关的?要是打个比方,您是猎人,补之便是条猎犬,虽说抓住兔子的是猎犬,可功劳还能盖过猎人吗?” “猎人,猎犬?”曹操捻着略带黄色的胡须,笑了起来:“几个月不见自成你又长学问了,弄出这么多花样来。我曹操可不这么想,这赚城的事情不可是一般人做的了的,不但要有一身好武艺,还要好胆量。除了补之,我可想不出哪个营里有这样一身是胆的豪杰。”说到这里,曹操一把把李过拉了过来,揽着对方的肩膀用亲热的口气笑道:“可惜俺曹操没福气,要是有个俊俏的闺女就嫁给补之,咱们两家变一家!”(未完待续。) 第两百一十九章 唐王 李过毕竟此时还年轻,有些脸嫩被曹操弄得有些尴尬低头道:“曹帅你又在说笑了!”引起了曹操的一阵大笑。这时旁边的亲兵押了一个明军军官过来,向曹操与李自成躬身行礼道:“曹帅、闯王,这厮便是这里的千总,守备死了便数他官大了!” 曹操与李自成对视了一眼,看了看满身尘土,神情惊惶的千总,曹操沉声问道:“从这里去南阳城还有多远,怎么走?” 那千总正犹豫着是否回答,一旁的李自成冷声道:“这里被抓的也不只你一个人,你最好说实话,不然下场你自己清楚!” 那千总身子微微一颤心知对方说的不假,赶忙低声道:“这里向南沿着瀼河河谷便到了伏牛山的分水岭,有八十里路;翻过分水岭,沿着口子河向南走七十里就是百重山;再向南走六十里就是南阳了!“ “哦!两百里出头,若是把老营丢下,快马加鞭,也就两天多点的路程!”曹操稍微估算了下,对李自成笑道:“自成,你觉得行不?” 李自成没有回答曹操的提问,而是对那千总问道:“你可知道那南阳城里有多少守兵?主将是谁?城墙坚固不?守备森严不?” 听到李自成的提问,那千总身子一颤,他已经明白那个贼首询问自己这些问题的目的,他想要拒绝却又不敢,正犹豫间曹操已经看出了他的心思,笑道:“俺便是罗汝才,绰号曹操,我的名字你应该听说过了。只要你实话实说,领着我们打下南阳城,这头功就是你的了,进城之后就让你随便挑一家,里面的金银子女都是你的。你这个千总一年从头到尾能有几两银子?俗话说富贵险中求,干上这一票就抵得上你当几辈子丘八了,何去何从你自己想吧!” 那千总听了曹操这一番话,脸上忽青胡红,额头上渗出薄薄一层汗珠来,显然正在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曹操与李自成也不打扰他,只是在一旁静静等待,过了约莫半盏茶功夫那千总抬起头来:“曹帅,你方才说的当真?” “呵呵,自然是真的!”曹操笑道:“俺曹操虽然杀官造反,可手下也有万把兄弟,若是说话不算数如何能号令三军?这样吧,我就在众人面前发个誓,免得你疑心!”说到这里,曹操指天发誓道:“皇天后土在上,俺罗汝才若是有违方才的誓言,便叫我万箭穿心而死!如何?” 自古以来像曹操这等整日里阵前厮杀的最忌讳的便是这些,那千总听到耳里也由不得他不信,赶忙应道:“信,曹帅都这么说了,小人自然信的。南阳城里的只有一千多标营还能打仗,其他的人马都欠饷一两年了,也就能在城头上应个景儿,打仗是不行的!” “那沿途可有什么关隘?” “禀告曹帅,沿途有几处土寨,不过最多也就百把人,肯定挡不住大军!” “好,好!”曹操满意的笑了起来,他回过头吩咐道:“来人,把这位兄弟身上的绳子解了,带他到下面去,准备酒肉好生款待!” “是,曹帅!” “曹帅,你打算偷袭南阳?” “不错!”曹操笑道:“自成呀,咱们两家被那个洪承畴堵在大山里呆了整整一个冬天,兄弟们可没少吃苦头。这南阳可是好地方呀,俺过去听说唱戏的说这里出了皇帝,水土厚着呢,若是能拿下南阳,兄弟们就能过几天好日子了!” 李自成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皱眉沉思了起来。曹操与他也搭档好长时间了,知道他做出重大决定前总是会像这样深思熟虑,将利弊得失都想明白了方才做出决定,便找了个地方坐下安心等待,过了好一会儿功夫才听到李自成说:“曹帅这是一着妙棋,若是拿下南阳,整个中原的形势就又活了!” 曹操听了一愣,旋即笑道:“自成兄弟,我可没你想的这么多,就是想让饿的瘦干干的兄弟们吃胖点!” 李自成从旁边的灌木折断一段树枝,来到曹操身旁坐下,随手在地上画了几道,解说道:“去年洪承畴费劲力气,将我们几家义军都赶进大山之中,然后严令各省官军紧守要隘,不得允许我们偷越。而他自己则以洛阳为行辕,居中策应。曹帅,你觉得他是打的什么主意?” 曹操皱起眉头,看了看李自成在地上画的简略地图,他本是个极其聪明的人,虽然未曾读过什么兵书,但对于战争有着极其敏锐的直觉,对于李自成的问题很快就有了自己的答案:“洪承畴他占了洛阳,正好挡在咱们的东边,他是想把我们往西边赶!” “没错!”李自成笑道:“洛阳那地方居天下之中,无论天下哪儿生乱,他都可以出兵征讨。咱们如果向往东,就正好和他撞个正着,假如向西,无论是去汉中、四川、还是回陕西、各省的官兵都会拼死抵抗,毕竟这是守他们的乡里,而且他们守险地,胜负难料。而洪承畴背后就是中原,粮食兵员都接济方便,他可以先攻打还留在豫东、皖北的几支义军,等到秋天再西进攻打我们,将我们各个击破!” “不错,洪承畴打的就是这个主意!“曹操点了点头:“说实话,朝廷派来的几个督师里面,就数他最难对付!自成兄弟,你有什么办法对付他?” “很简单,拿下南阳,杀了唐王!”李自成冷笑道:“只要杀了这个藩王,洪承畴肯定在洛阳待不下去,领兵追过来,只要他一动,这盘棋就活了!” 曹操被李自成这番话说的目瞪口呆,虽说唐王不过是明太祖第二十三子唐定王朱桱的后裔,与当今天子已经血缘已经颇远,但不管怎么说也是龙子凤孙,如果李自成这一招成了,那可是开国以来的头一遭。即便洪承畴不因此被免官,也不可能继续蹲在洛阳居中策应,而只有领兵追击曹操与李自成以求尽快剿灭两人以平息崇祯的怒气,而无论是曹操还是李自成都是出身西北的营兵,军中骡马甚多,行军的速度远远超过官军。打起运动战来正是他们的强项,这一下主动被动易手,整个中原的形势自然大变。 “不错,正是这个理,只要动起来咱们就不怕了!”曹操一拍大腿:“自成兄弟呀,大伙都叫我曹操,可依我看自成兄弟你才是真聪明,我那不过是小聪明罢了!” “曹帅谬赞了!”李自成见曹操赞同自己的想法,心中不由得暗喜,他谦虚了几句道:“既然咱们要打南阳就得尽快,我建议就让那个千总给我们带路,最好是骗下这座坚城,也少损伤些弟兄!” “自成兄弟说的是,那就让补之去吧,这个他擅长!”曹操笑道,他这也算是卖了李自成一个人情,毕竟按照农民军中的潜规则,第一个破城的有权利获得最好一份战利品。 “还是换一个人吧!” “换一个人?”曹操一愣,问道:“这是为什么,莫非补之有什么不适?” “那倒不是,我打算让补之守这鲁阳关!”李自成笑着解释道:“曹帅,咱们打仗不光要考虑到打胜仗,也要考虑打败仗。这南阳三面环山,一面临汉水,就好像一个大口袋,进去容易出来可就难了。洛阳到南阳若是走三鸦道也就四五天的路程,若是咱们骗不下南阳城,被洪承畴跟着打过来了岂不是自投罗网?洪承畴他得知咱们去打南阳肯定会走最快的三鸦道,只要补之守住这鲁阳关,洪承畴一时半会也打不过来,如果他再转方城路就要多花七八天时间,咱们要走要打都有法子!” 曹操将李自成的话从头到尾琢磨了一番,不由得点了点头,笑道:“不错,是这个理,自成兄弟你放心,俺曹操不是个不讲理的。补之在这里是为咱们两家人马断后,挑的是最重的担子,如果拿下南阳府,唐王府里的金银财宝有一半是补之的!” 南阳,唐王府。 一道高厚的红色宫墙,将唐王府与南阳府城分隔为两个田地,在这个小小的圈子里,到处是华丽的建筑、歌舞、饮宴,与外面的战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将落的夕阳照在巍峨的黄色琉璃瓦上,阴影在一座座庭院里面转浓,有些彩绘回廊中阴气森森。正殿前边丹墀上摆的一对铜鼎和鎏金铜狮子也被阴影笼罩。在靠东边的一座宫院中传出来笙、萧、琵琶之声和檀板轻敲,曼声清唱,而在深邃的后宫中也隐约有琵琶之声传出,在宫院的昏暗的暮烟中飘荡。 在王府的福安殿里,唐王朱聿键坐在一张雕花金漆圈椅中,身后站着两名宫女,手中拿着羽扇。他是个还不满三十的年轻人,一张朱家人特有的狭长脸庞上目光炯炯,显得颇为精明强干。与其他藩王不同的是,朱聿键的继位之路颇为曲折,上一任唐王朱硕熿惑于嬖妾,心里一直爱惜小妾生的儿子,却厌憎正妻所生的嫡子朱器墭(朱聿键之父)。于是,他暗中把朱聿键父子囚禁在承奉司内,想活活饿死他们,当时朱聿键才12岁。幸亏暗中有个小官张书堂帮忙送些糙米饭,在囚房中,朱聿键父子苟活了十六年。身处牢笼,朱聿键埋头苦读,钻研儒学典籍,没有浪费光阴。朱聿键的父亲气息奄奄,在快要熬出头时,却被急切想袭唐王王位的弟弟于1629年(崇祯二年)毒死。老唐王准备封爱妾的儿子为世子,还想取消了朱聿键的世子地位。结果,地方官员陈奇瑜吊唁唐世子时,警告老唐王说,世子死因不明,贸然改变世袭人选,说不定朝廷日后会怪罪。老唐王害怕日后国法追究,赶忙立朱聿键为“世孙”。同年老唐王也去世,朱聿键这才登上了唐王之位。艰苦的生活磨砺了朱聿键的意志品格,相比起当时的许多其他藩王来说,他更懂得民间疾苦,颇有想要有一番作为的决心。 南阳知府李仙风被一个太监领进殿来,他向唐王行了跪拜礼,朱聿键赐座,赐茶,然后问道:“知府大人来见寡人何事?” 李仙凤向欠了欠身子,说:“卑职刚刚得到消息,流贼已经攻破了鲁阳关,正挥师南下,兵锋所向正是南阳!” “什么?”朱聿键吃惊的挺直了脊背:“此事当真?不是说洪大人已经将流贼赶入大山之中,不日便可剿灭?鲁阳关不是号称天险,又有官军把守,怎么被流贼破了?” “王爷,这消息是一个逃亡的商人所说的,卑职已经派遣探子前往探查,恐怕是真的!”说到这里,李仙凤叹了口气:“洪总督前些日子在给朝廷的奏疏里面说流贼正向西逃窜,让各省官军紧守隘口,莫让流贼入境,现在看来是中了流贼的奸计了!” 唐王的脸上露出了惊惶之色,旋即又镇定了下来,他沉声问道:“那知府大人打算如何应对呢?” “王爷,目前若想固守南阳,就必须安定军心民心,民心一去,军心一变,一切都完。眼下刚刚春荒,城内有数千饥民,守城的官军也有年余没有发军饷了,军心摇动。若是流贼围城,内外交攻,便是韩白复生,亦措手无策呀!” “这么说来,大人是来向寡人借钱粮的了?”听到这里,唐王皱了皱眉头,心头有些不快。 “不错!”李仙凤起身磕了个头,沉声道:“城中饥民甚多,兵与民都无固志,怨言沸腾,多思从贼。官绅束手无策,坐待同归于尽。王爷藩封在此,原期立国万年,倘若不设法守城,江山一失,悔之何及!如何守城保国,时急势迫,望殿下速作决断!” 唐王思忖了一会,从圈椅上站起身来,沉声道:“天子以家为国,寡人受封于南阳,流贼围攻,寡人自然是要管的。这样吧,寡人出一千石粮食在城中放赈,另外再出一万两银子给将士们发饷!李大人你觉得如何?”(未完待续。) 第两百二十章 侵吞 李仙凤见唐王这么简单的就答应了自己,心中暗喜,赶忙站起身来道:“王爷如此慷慨大度,城中军民一定会一心死战,击退流贼!” “嗯,那就好!”唐王点了点头:“除此之外,寡人还打算在城里募集五百名壮士,以为王府亲卫,做守城之用,这件事情与李大人知会一声,免得生出误会来!” 李仙凤闻言一愣,按说朱元璋开国时各地藩王几乎都有王府亲卫,相比起普通的卫所兵,这些亲卫的装备和战斗力都要强悍许多,实际上做作为核心机动力量用的。也正是凭借亲卫,成祖皇帝才能够从侄儿手中夺得了天子之位。为了避免这类事情再次发生,其后藩王的亲卫早已被削弱解散,成为了类似仪仗队的摆设。朱聿键说要招募壮士以为王府亲卫,若是在平日里肯定会遭到地方官吏的阻止和举报,但是眼下流贼即将兵临南阳城下,他招募几百人来自保倒也没有什么说不过去的了。何况人家刚刚这么痛快的出了这么多粮食和银子,吃人家嘴软,拿人家手短,要想严词拒绝倒也说不太出口。他稍一考虑,便低声道:“眼下兵荒马乱,王爷招募几个丁壮护卫宫禁倒也无妨,只是一旦流贼退去,还是将其散去为上!” “那是自然,寡人本就是为应急之用,流贼退去,自然要将其散去!” 见朱聿键这般回答,李仙凤松了口气,他起身向唐王告辞,离开王府。分守南阳的副将王绍禹赶忙迎了上去,问道:“知府大人,如何?王爷应允了吗?” “嗯!”李仙凤点了点头,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王爷当真是一位贤王,已经答应捐出这个数了!”他伸出手,张开五指做了个手势。 “五千两?”王绍禹的眼中露出贪婪的光,旋即他又笑道:“知府大人如此辛苦,自然不能白跑了,还请——” “不必了!”李仙凤坚定的摇了摇头:“王将军,流贼围城,这是何等危急的时候,本官岂能拿了将士们的血汗银子?万万不可!这五千两银子你全部拿去,都发给将士们,也救救急!” “是,是!”王绍禹赶忙应道:“大人如此清介,末将感佩不已!” “罢了,读圣贤书所为何事?”李仙凤叹了口气,对王绍禹拱了拱手道:“本官先回府衙了,银子的事情将军明早派人来衙门里取!” “恭送政府大人!”王绍禹赶忙欠身回礼,待到李仙凤的轿子走的远了方才抬起头来,一旁的亲兵叹道:“李知府还真是个清官呀,银子送到嘴边都不要!” “球!”王绍禹吐了口唾沫,脸上满是不屑之色:“嘴皮上说的漂亮罢了,他拿出五千两来,没吃下去一半去你把我这双眼睛挖了去,这些大头巾啥德行我还不知道,个个道貌岸然,一遇到银子,棺材里都要伸出手来,流贼都打到城下了,都要从爷们身上刮油,也不怕流贼打进城把他们都杀了。” “那,那啥时候把银子发下去呢?”那亲兵问道。 “银子,什么银子?”王绍禹目光扫过身后的亲兵:“哪来的银子?李知府可没给本官银子,回去后你们每人都领二十两,这是本将军自掏腰包给你们的,嘴巴都给我关紧了,外面有半点风声小心自己的皮!” “谢将军赏!”众亲兵听到这里,不由得又是心寒又是庆幸,二十两银子对于他们来说几乎是一年的军饷了,王绍禹一下子赏了这么多,分明是堵他们嘴,想要把这五千两一口都吃下去,连一两银子都不给守城的官兵发。一个亲兵犹豫了一下,问道:“将军,守城的弟兄们都欠了一年多的饷了,不少人都有怨言,是不是——” “傻瓜!”王绍禹冷笑了一声:“快三千的兵,五千两银子就是全发下去一个人能分到多少?他们可是欠了一年的饷。补这么点他们怨气反而更大,还不如别补!”说到这里,王绍禹的恶狠狠的扫了众亲兵一眼:“你们都给我听好了,这事情要是泄露出去半个字,本将可要军法从事!” “是,大人!” 得知流贼攻破鲁阳关的消息后,徐鹤城就立即回到真武观里,让部下收拾行李准备出城离开,他估计虽然自己只有两百多人,但都有马匹,如果全速南下到襄阳也不过三四天,流贼多半是赶不上的。可还没他收拾完形状,一个部下从外间进来,低声道:“大人,官军已经紧闭城门,禁止进出了!” “什么?”徐鹤城大吃了一惊:“当真?” “小人刚刚从外面回来,看到城门口挤满了人,一问才知道知府大人刚刚下令四门紧闭,若无他的令牌禁止出入了!” “怎么会这样!”徐鹤城顿足道,他暗想这一围城可就不知道会有多长时间了,便是刘成让自己南下代替赵有财虽然没有严格限定时间,可自己若是在这里耽搁个把月那可就糟了,谁知道会不会生出什么变故来。他想了想唤来自己的副手:“特木尔,我先去南门那边看看情况!你在观里督促众人收拾好行装,然后来南门找我!” “是,大人!”特木尔躬身行礼,他是个蒙古人,与他的名字一样(特木尔在蒙古语里是铁的意思),原本是个锻奴,因为打仗勇猛被刘成提拔为百夫长,这次特别挑出来让其统领跟着徐鹤城南下的骑兵。徐鹤城吩咐完毕后便带着几个亲随出了道观,往南门去了。 李仙凤从王府离开后,唐王朱聿键并没有回去休息,与当时的许多其他藩王不同,少年时就历经世事的他很清楚人心的险恶,即便是亲生骨肉为了权位也会拔刀相向,何况这些官儿。他换了一身寻常百姓的衣服,又挑了两个亲信的太监出了王府的侧门,便一路往南门而来,他打算亲眼看看这南阳府的防卫情况。 朱聿键出了王府,眼见的街面萧条,行人稀少,即便有一两个行人也是神色匆匆,一副惶惶不可终日的样子,与平日里熙熙攘攘的街面完全是另外一种景象,心中不由得暗自感慨:眼看这大明的江山一日不如一日了,自己既然是朱家子孙,自然得出一份力,不能眼看着列祖列宗的江山落入他人之手。想到这里,他不禁暗自握紧了拳头。 朱聿键来到南门,只见城门口挤满了人,隐隐约约还从门外传来一阵阵号哭声,他心中不禁有些好奇,便走过去想要看个究竟,才发现是守卫南门的千总将城门给关了,只留下一条缝隙,若是想进城躲避战祸的,一个人便要交五两银子的进城费。城外许多人没有钱缴纳入城费,偏生害怕战祸,许多妇人孩子便哭了起来。朱聿键见了不由得一股无明火直冲头顶,上前一步扯住那千总喝道:“流贼荼毒,百姓有倒悬之苦,哪个许你在这里乘人之危,勒索百姓的?” 那千总回过头来,上下打量了下来人,只见对方生的身材高大,狭长脸,晗下留了三缕长须,身穿一件褐色罗衫,额头的便帽上镶着一块白玉,身后跟着两个随从,倒不像是个寒门子弟,却也不敢动手,他冷笑了一声:“好个狂生,在这里胡言乱语。知府有令,为防止流贼细作混进城来,须得严加搜查,我这是在搜查流贼细作,明白吗?” “搜查流贼细作为何要银子?你看看这些都是妇孺,流贼岂会派妇孺来做细作的道理?” 那千总被朱聿键问的恼了,猛地推了对方一把,骂道:“你这酸丁懂得什么,朝廷欠咱们一年多的饷,大伙儿给朱家天子卖命打仗,可一年到头连给家里人买斤盐的钱都没有,这是什么道理?朝廷不发饷,咱们就自己找银子给自己发,要怪你就怪当今天子、怪这南阳府里的唐王、怪知府大人去,他们一个个锦衣玉食、娇妻美妾,可有想过我们这些穷当兵的?” 朱聿键被猛推了一把,向后猛退了四五步,若非随行的太监伸手扶住,险些摔了个踉跄。他何曾受过这等对待,脸上顿时涨的通红,正想喝骂话到了嘴边又停住了。朱聿键伸手拦住正要上前呵斥乱兵的随行太监,上前一步道:“军饷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李知府已经从唐王府募集一万两银子,再加上城中士绅的乐捐,很快就会给你们补发军饷,你们快些让这些百姓入城!” 那千总听了朱聿键这番话,反倒乐了:“你是什么东西,说让我们不必担心我们就不当心了?莫说唐王不会出银子,就算唐王与城内士绅捐了银子,银子也落不到我们这些当兵的头上。这些官儿都是属貔貅的,银子进了他们的嘴只进不出!”说到这里,他将朱聿键一把推开:“让开让开,老爷今天心情好,不想与你为难。快让开路,莫挡了老子发财!” “难道当真如这厮说的李知府从我这里要了银子去,便入了自家口袋,却还是不发饷?”朱聿键站在一旁,心中便如一团乱麻一般,他的眼前闪现出不久前李仙凤向自己劝捐时的诚恳表情,又觉得不像是欺骗自己的样子。他想了一会儿,最后决定还是制止住这千总的乱来,然后去李仙凤那里把事情弄明白。 想清楚了之后的朱聿键正准备上前,却被随行的太监给拉住了,他诧异的回头问道:“你们这是干嘛?” “王爷,还是回王府吧!”年龄较大的那个太监低声道,声音里满是不安。 “怎么了?”朱聿键问道:“在这个节骨眼上还克扣军饷这是何等大事?本王岂能不查个水落石出?” “王爷,这些事情自有兵备道、御史、巡抚、总督那些官儿来管,您又何必掺和这些事情呢?没得抵了您的身份!” “笑话,这天下是朱家的天下,这南阳是我唐王的封地,就在我眼皮底下出了这等大事,我若是坐视不理对得起列祖列宗吗?”朱聿键冷笑了一声,正要上前,那两个太监却跪在地上死死抓住朱聿键的双腿,朱聿键用了挣了两下,却挣不脱,心里突然明白了几分,一把将那个年纪大些的太监从地上抓了起来,厉声喝道:“那个千总说的是真的?是不是?” 那老太监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无奈的点了点头:“王爷,当官的克扣军饷、捞好处这是司空见惯的事情。这个官司就算您打到万岁爷面前又能如何?最多让你砍了那李知府的脑袋,换一个人来还是老样子。可王爷这么一干可就犯了忌讳了,一个干涉地方政务的罪名是跑不脱了。北京那位万岁爷可是最忌讳各地自家兄弟叔伯干涉地方政务的,您这还是插手军务,下一任南阳知府随便在您身上找个毛病报上去,您这唐王还做的安稳吗?” “那,你的意思是?” 那老太监见朱聿键不再坚持,精神不由的一振,赶忙说:“王爷,咱们立刻回府去,只当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您是天家子弟,龙子凤孙,安心享乐也就是了,王府外面这些操心的事情都交给那些文武大臣们去操心吧,又何必去劳心劳力呢?” 听到老太监这番话,朱聿键不由得摇头苦笑起来:“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那不是瞎子和聋子吗?我问你,要是流贼打进城来,难道我也能就这么装聋作哑蒙混过去?哎,天下事就是败坏在你们这些阉人手里!” 朱聿键正准备上前与那千总说几句话,突然听到一阵马蹄声从身后传来,他回头一看。只见七八个骑马的汉子朝南门跑来,为首的一人背脊挺直,生了一张国字脸,浓眉方口,颔下胡须浓密,看上去颇为威武。那千总看到来人,赶忙喝道:“什么人,赶快下马,这个时候在城里乱冲,是流贼的内应吗?” 那为首的汉子也不答话,一提缰绳两腿一夹马肚子,随着一声长嘶,战马人立而起,那汉子却好似铁铸的一般,黏在马鞍上。朱聿键看在眼里,不由得赞了一声:“好骑术!” “睁大你的狗眼,看清了!”一名骑士打马来到那千总面前,取出一枚腰牌丢给对方。那千总接过一看,脸色大变:“兵部职方司员外郎?”他赶忙叉手行礼道:“末将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大人恕罪!” 那为首汉子冷哼了一声,跳下马来。那千总赶忙将腰牌双手奉上。原来这兵部职方司又称职方清吏司,乃是兵部的部门之一,而员外郎大概相当于这个部门的副主官。这个部门掌理各省之舆图(地图)、武职官之叙功、核过、赏罚、抚恤及军旅之检阅、考验等事,对于大明的武将们来说,兵部职方司就是他们的业务主管部门,不要说是员外郎,即便是一个区区小吏就能让他们叫苦不迭。这区区一个千总遇到了自然是噤若寒蝉。 “快开城门,本官有要事在身,要马上出城!”徐鹤城冷哼了一声,对那千总喝道。 “开城门?”那千总听了一愣:“大人,知府大人严令没有他的令牌,任何人不得出城呀!” “嗯?”那为首汉子眉头一皱,现出怒色来,那千总虽然被吓得半死,还是大着胆子答道:“大人,小人军令在身,要不然您在这里稍待片刻,待到小人派人去知府大人那儿请示一番如何?” 徐鹤城冷哼了一声,他这个职方清吏司员外郎是刘成通过杨嗣昌的路子弄来的,倒是真的,只是他没有去兵部当过一天的班,而他随行的那些士兵们一大半都是蒙古人,而且还携带有许多火器,若是那个知府较真起来只怕还麻烦的很。但眼下特木尔他们人还没到,自己总不能把他们丢下自己走,只得点了点头。 那千总见徐鹤城没有坚持,暗自松了口气,以他区区一个千总倒是不用担心职方司的老爷与自己为难,只是若是上司知道自己开罪了兵部的人,只怕自己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反正只要把人叫来,老爷们锣对锣鼓对鼓的,让他们自家去打个痛快,与咱们这些下人无关。 过了半响,特木尔带着后队也到了,只见两百多骑士将街道塞得满满当当,人如虎,马如龙,铁甲寒光交映,那千总是个识货的,不由得暗自称奇:“这那里是兵部的职方司员外郎,分明是九边哪位总兵大人的亲兵队!” 朱聿键在一旁看的清楚,拊掌笑道:“这才是我大明王师的模样,也不知道是哪位大帅,调教出这等虎狼之师!” 这时,副将王绍禹和知府李仙凤总算是来了,两人见到眼前的景象,脸色大变。王绍禹本能的就想往后缩,倒是李仙凤还有几分胆气,高声道:“哪位是兵部的职方司员外郎?” “正是在下!”徐鹤城恭谨的向李仙凤躬身行礼,又取出符契印信交与对方验证过了。李仙凤看了看徐鹤城,又看了看徐鹤城身后的那队人马,问道:“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禀告知府大人,下官受上司差遣,有公事在身,这队兵马是调到我麾下,供我差遣的!” “调到你麾下,供你差遣?”李仙凤用怀疑的目光看了看徐鹤城,不过并没有询问徐鹤城的任务,因为他很清楚职方司是兵部里面与作战联系最为紧密的,许多任务保密性也最强。自己若是开口询问,对方一个事关机密就能给自己堵回来,还不如别开口,省的自讨没趣。不过他倒是没有怀疑徐鹤城是流贼的内应,一来内应最好是隐人耳目为上,不会弄得这么显眼;二来若是内应肯定会想方设法呆在城内,到时候里应外合不会像这样要出城。 “徐郎官!”李仙凤权衡了一下利弊,最后还是决定试一试能否将这个有些古怪的职方司员外郎和他的这几百精兵留下来,毕竟流贼马上就要攻城了,守城的兵力越多越好,说实话他对那位王副将麾下的兵士可不太有信心,他斟酌了一下词句,在脸上挤出一丝笑容:“眼下城外形势不明,流贼旦夕便到,你何不先留在城内,待到流贼被击退,道路平靖之后再上路呢?” “多谢知府大人美意!”徐鹤城拱了拱手,他也看出了对方的心思,只是李仙凤越是如此,他就越是不愿耽搁,唯恐生出事端来:“只是有军令在身,实在是耽搁不得!” 李仙凤又劝说了几句,都被徐鹤城拒绝了,不禁有些一筹莫展,毕竟他只是一方知府,并无权力命令兵部的属官。正当他思忖应当如何才能将其留下时,旁边却传来一个声音:“这位兵部的大人,若是本王开口相求,不知你能否留下几日?” 李仙凤的脸色大变,他转过头一看,只见朱聿键站在一旁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到的,他赶忙撩起官袍的前襟,跪了下去:“下官参见王爷!” 徐鹤城也是个机灵的,他虽然不清楚来者何人,但看到李仙凤跪了下去,自己也赶忙跟着跪了下去,口中含含糊糊喊着。朱聿键笑吟吟的伸手先将徐鹤城扶起,又对李仙凤说:“本王不过是微服出巡,知府大人不必多礼!” “多谢王爷!”李仙凤站起身来,心中又惊又疑,这个唐王什么时候跑到这里来了,莫非自己将他拿出来的一万两银子私吞了一半的事情走漏了风声?他亲自出来查证?想到这里,李仙凤便下意识的向人群里瞟了一眼,寻找王绍禹的踪迹,想着如何才能与对方串好口供,免得在唐王面前露馅。 李仙凤想着自己的心事,朱聿键却伸手抓住徐鹤城的手臂,笑道:“贵官麾下的兵马好生雄壮,寡人还是头一次见到,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好汉子?” 徐鹤城此时已经对对方的身份猜出了七八分,在这南阳城里敢自称寡人的恐怕也就那一位了。平生以来第一次被一位天家子弟抓住手臂用如此亲热的口气问话,这让他的心情也不禁有些异样。 “王爷谬赞了!”徐鹤城恭声道:“这些都是大同总兵刘成麾下的蕃兵,原本多半是西虏,擅长骑射,娴于弓马,这次下官受上官所命,由于道路上不安靖,刘总兵便派了百余骑给下官,以供驱使!” “原来是刘总兵的家丁,怪不得如此彪悍!”朱聿键笑道,无论是他还是一旁的李仙凤脸上都无什么异色。原来自从明朝中叶以来,军政败坏,军队的主力不再是朝廷征召或者募集而来的士兵,而是将领自己募集的家丁。由于边疆少数民族,尤其是北地的游牧民族擅长骑射、出身更贫苦、其物质**也更低,因此九边重镇的武将们往往更喜欢招募逃亡的蒙古人做自己的家丁,有些明军将领干脆自己就是逃亡的蒙古贵族或者元代留下的蒙古军户,自然也喜欢招募本民族的亲兵。因此明末的武将们麾下有几百蒙古家丁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像刘成这种一直在和蒙古人打交道更就不足为奇了。 “徐大人!”朱聿键脸色一沉:“我方才听李知府请你留下来击退流贼,协助守城,不知是真是假呀?” “王爷听得不错!”徐鹤城脸色微变,心知对方想要将自己强留下来,赶忙抢先把话头给堵住了:“只是在下有军令在身,不敢在南阳耽搁,还请李大人与王爷见谅!” “军令在身?”朱聿键笑道:“那又如何?流贼若是四集,莫非你还能杀出城去不成?兵部的堂官也不会这么不讲理吧?徐大人若是愿意留下,寡人和李大人自然会替徐大人你作证,定然不会让你为难的,李知府,是不是呀?” 李仙凤见朱聿键这般说,赶忙应道:“王爷说的是!” “口说无凭!”朱聿键回头对老太监道:“快取纸笔来,本王与李大人要与徐大人作保!”那老太监应了一声,转身退下,不一会儿便取了文房四宝来,朱聿键挥毫写下保书,最后留下自己的名讳,然后将笔塞给李仙凤道:“知府大人,你也来签个名吧?” 看到朱聿键这般做派,李仙凤已经有些后悔,但事已至此,已经回不得头了,他只得跟在朱聿键后面签下名字。朱聿键取过保函待到墨干了,便对老太监说:“你马上把这个拿回王府,用印后再送回来!” “用印?”李仙凤大吃一惊,赶忙问道:“王爷您要用印?” “那是自然!不但唐王府要用印,待会李大人也要用知府大印!”朱聿键笑道:“咱们也得替这位徐大人想想,现在咱俩说的好好地,可流贼一退,他的上司怪罪下来,咱俩要是翻脸不认账,那他怎么办?这字可是谁都可以写的,可是印玺就不是谁都能用得了。”(未完待续。) 第两百二十一章 伴读 “这个——“李仙凤也不是傻子,对方这番话里句句夹枪带棒的,分明都是朝自己来的,只是对方身份尊贵又占着理,自己只得连连称是,只得也将将替自己掌管官印的心腹唤来,让其随那太监一同去了,约莫过了半响功夫,那太监回来将保文送了回来。朱聿键上下看了看确认文字印鉴无误后,笑道:“来,徐大人你看看这保文可还行?” “卑职不敢!”徐鹤城赶忙双手接过保文,他不敢当面查看顺手交给一旁的徐万仞。 “呵呵!”朱聿键见徐鹤城收下保文,脸色微微一笑旋即变得严肃起来:“这南阳城中十余万百姓的身家性命就仰仗徐大人了!”说罢他向徐鹤城深深做了一揖。徐鹤城哪里敢受他的礼,赶忙侧身让开,敛衽拜了下去道:“王爷如此折煞卑职了!” “好,好!”朱聿键伸手扶起徐鹤城,笑道:“徐大人既然是兵部的职方司的,胸中自有韬略,请大人来寡人府中,这守城之事,正要多多请益!”说话间他便伸手抓住徐鹤城的胳膊向自家府邸行去,将李仙凤与王绍禹两人晾在城门口,面面相觑。 徐鹤城被朱聿键抓住手臂也不敢挣扎,慌乱间他回头向特木尔使了个眼色,特木尔会意的将自家的坐骑送了过来。徐鹤城笑着对朱聿键道:“王爷,微臣麾下多半是蒙古人,心情粗蛮,若是安置不好了只怕会惹出祸事来,不如让微臣先将其安置好了,再来王府晋见王爷?” 朱聿键回头看了看徐鹤城身后的骑士,笑道:“这有何难,我那王府虽然狭小,可也容得下这点兵士,曹伴当!”他叫了一声老太监的名字:“你先回王府去,就在射圃旁边的暖阁准备宴席,另外把府东的厢房空出来,准备好饭食,供徐大人的部下宿营!” “是,王爷!”那老太监应了一声,快步去了。 徐鹤城见状,也只得躬身拜谢道:“多谢王爷!” 唐王府射圃。 顾名思义,射圃是学习,练习射箭的地方。对于现代人来说,射箭是一项锻炼身体,陶冶情操的体育运动;而对于古代的中国人来说,射箭乃是君子六艺之一,是统治阶级教育的一部分,是关乎国家安康的大事,是宗教文化活动的一部分。唐王府的射圃便是在宗庙的东边,紧挨着供王府子弟读书的社学旁边。最初几代唐王在读书之余还时常来射圃中习射,但随着历代唐王越来越沉浸于酒色享乐之中,这射圃也日渐荒凉,到了朱聿键的时候,这射圃早已变成了一片花圃。朱聿键继位后才重建射圃,自己每逢朔望日便来射圃上习射,以示不忘武事。 “来,来!”朱聿键笑吟吟的举起酒杯,对下首的徐鹤城笑道:“徐大人留守南阳,寡人代满城百姓士绅谢过了!” “不敢当!”徐鹤城赶忙恭谨的站起身来,就杯中酒一饮而尽:“卑职受上司之命,前往浙江公干,想不到途经南阳竟然偶遇流贼,守城乃是应尽的本分,如何当得起王爷这般厚望。南阳城高壕深,又有李大人与王将军领兵坚守,流贼不过是乌合之众,不足为虑!待到洪总督大军一到,廓清不难!” 朱聿键叹了口气没有说话,脸上露出一丝忧色来,过了一会儿他沉声道:“本藩烙守祖训,一向不过问地方军政大事。按说这守城之事是不应该多言的,只是既然徐大人也在这南阳城中,便是共命之人,有些话也不得不说了。”说到这里他微微点了点头,身旁的太监会意的做了个手势,一旁侍候的婢女们纷纷退下,阁中只剩下老太监、唐王、徐鹤城、徐万仞、特木尔五人。徐鹤城听出朱聿键话里有话,赶忙打起精神,认真听了起来。 “这南阳城城墙高厚,城中有户口数万,流贼没有器械,洪督师的大军又在洛阳,按说是万无一失的。只是——”朱聿键话锋一转:“守城的并非砖石土墙,而是人,人心若是乱了,便是以泰山为城、长江为池又有何用?”说到这里,朱聿键的声音颤抖,双目含泪。 徐鹤城见朱聿键这幅样子,不由得大吃了一惊,赶忙问道:“王爷您这是怎么了?” 朱聿键叹了口气,回头对身后的老太监道:“曹伴当,徐大人也不是外人,你将今天在城门口看到的听到的都说给大人听听吧!” “老奴遵命!”那老太监应了一声,便将自己与唐王先前在城门口的所见所闻叙述了一遍。徐鹤城一行人听得目瞪口呆,他们本以为这南阳城高池深,流贼不足为患,自己不过是顺水卖个人情,却没想到这城内已经是人心离散,危在旦夕。还没等徐鹤城开口,徐万仞已经跳了起来,喝道:“乘着流贼还没有围城,赶快召集兵马出城!” 相对于弟弟,徐鹤城就显得镇定多了,他向手下做了个“且慢“”的手势,回头看了看朱聿键,问道:“王爷,若只是欠饷,为何您不出钱犒赏士卒,收拾人心呢?毕竟若是城破了,便是有金山银山也都是流贼的了!” “想必徐大人是以为寡人是悭吝些许财物!”朱聿键苦笑了一声:“其实我已经捐了一万两银子、还有一千石在城中放赈。” “一万两银子,一千石粮食?”徐鹤城还没反应过来,一旁的徐万仞已经冷笑道:“想必银子和粮食都让那位李大人和王副将都吃到肚子里去了,哪里还有一星半点留给军士和百姓?” “在围城之中居然如此?不至于吧!”徐鹤城一脸匪夷所思的神色。 “诸位!”朱聿键叹了口气:“寡人虽然见识浅薄,但还不至于做出为了些许银两坏了军心的愚行。正如徐大人说的,流贼打进南阳来,寡人连性命都难保,就算有金山银山又有何用?再说寡人乃天家子弟,与国同终,只要大明在,便少不了寡人的富贵,大明没了,泼天的富贵也保不住,要银子又有何用?银子我是肯出的,只是出了却落不到将士们头上;若是直接发放又害怕有小人说寡人收买人心,居心叵测,实在是左右为难呀!” 徐鹤城与徐万仞对视了一眼,都说不出话来。正如朱聿键所说的他处于一种左右为难的境地,认捐钱被官员们黑了落不到士兵头上;如果直接给士兵发钱事后一个收买军心的帽子扣下来,以当今天子的刻薄猜忌,也是个死,无非是晚上几个月。想到这里,徐鹤城小心的问道:“王爷,那您留我等下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朱聿键叹了口气:“若是二祖列宗显灵,能够守住这南阳城,自然是最好了。若是万一流贼破城,寡人的身家性命便要指望徐大人了!”说到这里,朱聿键拿起酒壶,走到徐鹤城面前,将其酒杯倒满,做了个请的手势。 “卑职不敢!”徐鹤城赶忙站起身来,脑子里却是转的飞快。他往来各地,也曾经听说过不少各地藩王的流言,多为酒囊饭袋,庸碌无能,有的人甚至连寒暑饥饿都不知道,全然倚靠身旁的太监宫女侍候,相比起庙里的泥雕木塑也就多了口气。先前在城中见唐王筑千金台以招募贤才,觉得这倒是个有德的贤王,可是现在看来这位唐王殿下可不只是有贤德之人,知观形势,善于抓住机会,又能当机立断,像这等人物又是天家子弟,还在现在这个乱世将起的时候,莫非是冥冥有数,投下这样一个人物来? 徐鹤城想着自己的心事,朱聿键也不催促,只是站在一旁,笑吟吟的看着徐鹤城。徐万仞在一旁耐不住性子,插口道:“王爷,不知您希望我兄长做些什么?是要守住王府还是——?” “原来是徐大人的贤昆仲!”朱聿键笑着上下打量了一下徐万仞,笑道:“果然是一表人才!不知现在官居何职?” 徐鹤城一愣,赶忙答道:“卑职兄弟未曾出仕,这次跟随我南下想要谋个差使!” “哦,原来如此!”朱聿键笑了笑:“寡人王府中还缺一个伴读,不知徐先生可否屈就呀?” 徐鹤城闻言一愣,朱聿键说的伴读乃是宋代开始设立的一种官职,其职能是陪伴宗室子弟一起读书,朱聿键本人还没有儿子,这个伴读应该是跟随在他身旁的,虽然这个官职只有正九品,但毕竟已经是官身,而且通常来说担任伴读的都是学问深厚的世家子弟。朱聿键用这个职位来招揽徐万仞显然是为了向徐鹤城示好了。 徐鹤城还在考虑着利弊得失,却听到徐万仞已经应承道:“王爷如此厚爱,小人愧受了!”他心中一惊,赶忙应道:“王爷,小人兄弟在学问上愚钝的很,只怕当不得这伴读之位!” “那又何妨!”朱聿键笑道:“寡人还未有子嗣,徐先生不过是担个伴读的名头罢了!” 听到对方把话都说的这么直白了,徐鹤城也只得磕头谢恩,三人重新落座后,情分已经不同,说话间已经亲密了不少。徐鹤城低声道:“王爷,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既然要守王府,还请您示下,让卑职心里有个准备。” “守城之事便不用劳烦贵昆仲了!”朱聿键喝了一口酒,笑道:“这南阳城周长十余里,多你们两百多人少你们两百人又有什么差别?寡人也看过了,你们这两百多人都有马匹,所长的想必是驰突奔袭,若是城破,便请你们将寡人送出城去,护卫平安便是!” 听到朱聿键这么说,徐鹤城顿时松了口气,他最怕的就是朱聿键让他们帮助守城,若是依照对方所说的,城内守兵欠饷这么严重,一旦与外面的流贼勾结起来,转眼之间便是敌人。他这两百多人虽然都是精锐,但在城内局促的街巷之中最后肯定是死路一条。可如果只要把朱聿键本人护送平安就简单多了。他想了想,低声道:“既然如此,还请王爷早做些准备,免得事发仓促!” “嗯!”朱聿键点了点头:“曹伴当,你从府库里取五千两银子来,先赏赐过徐大人的部下。至于本王尚无子嗣,只需将夫人和几位贴身的侍从带上即可,我可以骑马,夫人他们准备驼轿便是了!” 徐鹤城与徐万仞对视了一眼,目光中都流露出惊喜,他们本以为像朱聿键这等藩王随行的侍从怎么也得有百余人,加上携带的财物到时候到时候肯定是个大累赘,却想不到对方这么痛快。朱聿键看出两人的想法,笑道:“寡人方才不是说过了吗?银钱不过是寻常事耳,若是这南阳城一切安好也就罢了,若是城破了,要银子又有何用?” “王爷圣明!”徐鹤城与徐万仞钦佩的低下头,躬身应道。 南阳城北门,城关。 天色已黑,城门紧闭,一阵阵冷风从城头掠过,带来嗖嗖的声响,听起来更是让人生出寒意来。由于流贼将至的缘故,城中早已宵禁,街上没有行人,只有间间断断的梆子声带来一点活气。在临街的巷子深处,逃入城中的难民们为寒冷和即将到来的流贼愁眉不展,唉声叹气;他在寒风中颤抖着、呻吟着,蜷缩成一团。女人们小声地呼着老大爷,哀哀哭泣。孩子们在母亲的怀抱里缩做一团,哭着喊冷叫饿,一声声撕裂着大人的心。但当巡逻兵丁走近时,他们就暂时忍耐着不敢吭声。为了能够进城,他们身上的财物早已被守城的官兵勒索一空,他们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要过多久,更不知道自己在城外的家会不会被流贼烧毁,未知的痛苦就好像蛇虫一样啮咬人们的心。 在巷口的房檐下,横七竖八的蜷缩着十余个人,粗粗看上去与旁边那些逃难者并没有什么区别,但如果细看的话就会发现这些人都是二十出头的精壮汉子,其他的逃难者距离他们都隔着两三丈,仿佛这是一群随时可能跃起伤人的猛兽。(未完待续。) 第两百二十二章 兵变上 梆梆梆! 一阵梆子声传来,就好像一个信号,这些人从地上爬了起来,其中一人三步并作两步抢到巷口,看了看四周,回到人丛中,压低声音道:“黄虎哥,街上没人,咱们动手吧!” 被称为“黄虎哥”的是个身材削瘦的汉子,脸色蜡黄,晗下留着长须,用一根布条扎好了。他并没有立即做出回答,而是走到巷口看了看外间的动静,低声道:“不急,先等等看!” “曹帅和闯王先前可是约定今晚四更就到的!”方才那汉子倒是急了,他压低声音道:“要是耽搁了可是要军法从事的!” “球!”黄虎脸上露出一丝不屑的冷笑:“还军法从事,咱们就好像一个槽里的叫驴,都是一般齐的,凭啥他们两个就发号施令?原来洪狗官把咱们赶到大山里,大伙没法子才联营,眼下已经破了鲁阳关,已经是海阔天空,还用得着遵啥狗屁军令?”他不屑的又咒骂了几句,手下人不敢搭腔,过了一会儿方才低声道:“那,那虎哥您为啥要抢着做这内应?” “哼!”黄虎冷笑了一声:“那个李自成仗着侄儿使计破了鲁阳关,那鼻孔都要仰到天上去了,要不是曹操兵多,他只怕就乘着这个机会把咱们这三十六家都吞下肚,都成他一家的了!俺张献忠偏生不尿他这壶,他不是让侄儿拿下鲁阳关吗?老子就把这南阳城给大伙拿下来,把唐王的脑袋砍下来当球踢,看看谁更厉害!” 众人听了头领的这番话,纷纷应和。原来这黄脸汉子便是明末著名的农民军头领张献忠,由于脸色蜡黄,又骁勇善战,因此得了一个黄虎的外号。由于刘成的出现,农民军在陕西、山西两省的规模要比历史上要小得多,张献忠虽然也成为了一方魁首,但实力相距曹操与李自成要小得多,但他并不甘为人下,由于曹操个性随和,善于调和与各部之间的关系,又比较讲江湖道义,在群贼中有长者的声誉。素有大志,在群贼中独树一帜的李自成在张献忠眼里便尤为不顺眼。 “虎哥,咱们在这里等下去也不是个事呀!”方才那汉子苦笑道:“现在是夜里,等天亮了曹帅他们要是到了,官府肯定会严格清查,咱们这些人一看就知道不是逃难的百姓,就算为了咱们自己也得赶快动手!” “你小子脑子倒是灵光!”张献忠笑了笑:“不过你想到了,老子会想不到?这南阳可是大城,有内外两道城门,中间还有瓮城,哪个门都有上百士卒守城,就凭你们这十几号人就算人家干看着,你们也打不开。” “那应当如何是好?” “自然是得动脑子啦!”张献忠笑了笑:“你们几个跟俺老张混前都是干啥的?” “俺是当边兵的!” “俺也是!” “俺是当驿卒的,被朝廷裁了,没饭吃才造反的!” 这十余个汉子一一低声答道,除了两人外其余要么是边军、要么是驿卒,几乎都是前明军。张献忠咧嘴一笑:“看看,和老子一样都是丘八命,天生都是握刀把子,不是握锄头把子的。咱们为啥造反?还不是朝廷欠饷咱们活不下去才造反的?可我们欠饷,这南阳城里的守兵难道不欠饷?” “不错!” “正是!” 张献忠这番话就好像火星落在油锅里,立即点燃了众人的希望。相比起大明的总督、总兵、巡抚、藩王,他们更了解明军中士兵与将官的关系:士兵们对于凶残腐朽的上司即仇恨又害怕,将领们平日里盘剥压榨士兵,战时只能用残酷的刑罚和杀掠来驱使他们。这种关系就好像一个巨大的火药桶,只要一颗火星落下就会引起巨大的爆炸。 “虎哥,还是您有法子,您说句话,咱们立刻就照着做!”方才那汉子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张献忠拍了一下他的脑袋,笑道:“急啥,还轮不到你出场,俺已经打听过了,这队兵是河南新安人,何七,这可是你的乡亲呀!” “好说,这件事情便落在俺身上了!”何七应了一声,站起身来:“虎哥,您说该怎么做俺就怎么做!” “莫急,莫急,大家且先坐下来,稍待便是!”张献忠做了个让众人坐下的手势,他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将自己的计策叙说了一遍。 南阳知府府邸。 “王将军!”李仙凤略微提高了一点嗓门,早已忐忑不安的王绍禹赶忙站起身来,躬身答道:“知府大人请吩咐!” “王将军!”李仙凤右手下压,示意王绍禹坐下,低声道:“今天的事情你也都看见了,因为流贼的事情,唐王无心在宫中纳福,俗话说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唐王受封于南阳,你我乃是南阳文武官吏,这都是你我的责任呀!” 王绍禹不知道李仙凤到底要说什么,只得连声称是,所幸李仙凤也没有让他多等,低咳了一声便低声道:“这守城之事,第一要紧的便是饷粮充足,王爷已经出了五千两银子,本官也从私囊中出两千两,你也出两千两,快些发一两个月的饷下去,让将士们安安心。明后天我向城中士绅们再要些来,务必要将这南阳守住!” 王绍禹听了李仙凤这番话,脸色大变,他万万没想到李仙凤不但要让自己把刚刚到手的五千两都掏出来,还要从自己腰包里再拿两千两出来,至于他的那两千两从哪里来的自然是不问可知。他正想着如何开口推辞,却听到李仙凤道:“王将军,连唐王殿下都出了钱,南阳的文武官员以你我为首,若是不出就说不过去了,须得以大事为重呀!” 王绍禹被李仙凤这顶“以大事为重“的帽子扣了下来,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方才低声道:“既然知府大人这么说,那末将也只有从命了!”说话间他两腮的肌肉微微抽搐,实在是肉痛的很。 李仙凤见王绍禹点了头,也松了口气,从到嘴的银子里吐出两千两来,他心里也不舒服的很,但从方才的情形看这位唐王殿下可不是一个善茬,若是自己不出钱,只怕他将来会说些什么。反正既然自己与王绍禹出了钱,南阳士绅少说也得出点血,等过了这一关,自己应该也能从其他方面找补回来。他正想着如何安慰王绍禹几句,突然外间传来一声惊呼:“着火了!” “什么?”李仙凤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喝道:“哪里着火了!” 房门被猛地推开,一个幕僚冲了进来,连声道:“城东、城西、城南都着火了,怕不有七八处!” 李仙凤冷哼了一声,一把推开幕僚快步向后院跑去,在那里有一座土丘,上面有一座两层的小楼,地势颇高可以俯瞰南阳城里的大部分地方。王绍禹赶忙跟了上去,两人飞快的登上小楼,一把推开窗户。李仙凤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城内星星点点都是火,粗粗一算至少有十余处! “定然是流贼的内应!”王绍禹气急败坏的骂道。李仙凤没有说话,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意识到自己应该是低估了流贼的力量,一下子有这么多火点,显然是预先准备好的提前放的火,显然流贼现在已经在城外了,就等着里应外合了。 “王将军,你手上有多少亲兵?“李仙凤问道,他心里清楚在这个时候能顶的上的也只有王绍禹的亲兵了。 “有两百多人吧!” “好!”李仙凤当机立断:”马上带着亲兵去巡视城门!城内救火的事情由本官带着衙役来管!” “是!”王绍禹应了一声,他也知道眼下已经是危急关头,方才的那点不快立刻就丢到脑后,他快步向外跑去。 北门。 城楼上的士兵们紧张的向外望着,黑暗中他们能够看见城关外的官道上星星点点的都是火把,显然那些都是流贼的前锋。有经验的老兵还能从火把的密度判断应该是骑兵,这几年来闯贼和曹操所部的彪悍善战早已流传甚广,这些官军们也有所耳闻,他们将自己的身体隐藏在女墙后面,透过射孔观察着外面的火光,心中满是忐忑不安。 “着火了,城内着火了!”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士兵们慌乱的转过身来,只见在城内升起一团团火光,这让他们越发惊恐,难道流贼已经攻进城了? 这是城内有人向城头上喊道:“老乡,夜里守城辛苦啦!” 熟悉的家乡口音让士兵们回过头来,他们依稀看到城内的房脊上升起两个黑影,一个老兵应道:“老乡,三更半夜的,你们也辛苦呀,出来干啥子呀?” “呵呵!”房脊上那人笑了两声:“城外的兄弟想进城,咱哥俩正想着怎么才能把门打开,让他们进来。老乡,劳劳驾,把门打开吧!” 城头上乱了一阵,一个声音喊道:“你们是贼,那些火是你们放的,我们是官军,怎么给你们开门!” 房脊上那人笑道:“你说你们是官兵,可朝廷多久没给你们发饷吗?没发饷还是屁的官军?给田主家割一天麦子田主还要给几块白面馍馍吃呢!” 这个回答让城头上沉默了一会,房脊上那人笑道:“不说这些了,俺是新安仓头的,老乡你是哪儿的?” “哎呦,俺是石井的,还就隔着一道山脊!”说到这里,城头上的声音变得越发快活起来:“果然是同乡!乡亲乡亲,一离家乡更觉亲。大哥,你贵姓?” “贱姓何,你呢?” “贱姓罗!” “哎呦,那您和我们曹帅是本家呀!” “不敢高攀,不过一个罗字掰不开,五百年前是一家!” “老乡,你在外吃粮当兵,日月混得还好吧?” “卵!当兵的,去年一年没关饷,将主爷也不敢管,不打仗的时候,也不下操,游游逛逛,自由自在,没人敢管,可不是赛如神仙?平时自己找点外饷,倒也是个穷快活!” “俺听说唐王府的钱多得没法数,粮食堆到囤尖。你们怎么不向他要呀?嫌肉太肥么?怕鱼刺扎手么?” “嗨,老乡,我们要,他能给么?王爷的银钱虽然堆积如山,可是他还嫌向小百姓搜刮的不够哩!王府是狗*衙门,只进不出。我们如今还穿着国家号衣,怎么办呢?等着瞧吧。” 这番话引起了城上城下的一片哄笑声,这是城下传来一阵马蹄声,有人低声警告道:“王将军来了,都别说话!”城头上那个新安人却满不在乎的答道::“管******,老子现在才不怕哩!他不发老子饷,老子骂几句,看他能够把老子的……咬了!有本事他自己守城去!”他的话刚落音,旁边有人显然为表示支持他,故意大声说: “如今流贼围城,他们做大官儿的身家难保,也应该识点时务,杀杀威风,别******把咱们小兵们得罪苦了。阎王无情,休怪小鬼无义!” 此时王绍禹已经来到城下,他听得清楚城上士兵的最后两句话,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派了几个亲兵去拿房脊上的敌人,自己带着一队亲兵往城头上行去,他部下一个千总厉声喝道:“方才是谁与贼人说话,再敢多嘴者,先打一百军棍,然后插箭游营!”却不想守兵早已怨气积累到了极点,方才那个老兵迎了上来,禁止向王绍禹问道:“将主爷,您来的正好,我们的欠饷什么时候发?” 王绍禹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厉声答道:“目前流贼围城,大家只能齐心守御,岂是鼓噪索饷时候?贼退之后,还怕不照发欠饷,另外按功升赏么?” 那老兵高声嚷叫说:“从来朝廷和官府的话都算放屁,我们当兵的根本不信。你现在就发饷,不发饷我们就一哄而散,休想我们守城!弟兄们,今夜非要王道台发饷不可,休怕做大官儿的在咱们当兵的面前耍威风,以势压人!” (未完待续。) 第两百二十三章 兵变下 城头上一片鼓噪索饷,有很多人向吵嚷处奔跑,又有人从人堆中挤出来,向城门跑去。鼓噪的士兵将王绍禹和他的左右亲兵们裹在中心,一边谩骂着,威胁着,一边往西北城角移动。虽然王绍禹竭力呵斥,叫骂,但早已被愤怒控制住的乱兵们围了起来,动弹不得。 屋脊上,张献忠笑嘻嘻的对部下何老七道:“如何,老子不发一箭就能拿下这南阳城!” “虎哥小心!”那何老七眼尖,看清几个亲兵已经从爬上了房脊,正朝自己这边围拢过来。张献忠不屑的冷笑了一声:“怕个球,看老子怎么收拾他们!”他俯身捡起两块瓦片,手腕一抖便听到为首的那个亲兵一声惨叫,扑倒在地,他立即像一只敏捷的野猫扑了上去,从受伤倒地的亲兵身旁捡起佩刀,虚晃一刀,反手从下向上一撩,对手躲闪不及大腿根部中刀,顿时惨叫着倒了下去,将房顶的瓦片踩破了,陷了半个身子进去,张献忠抢上一步结果了他的性命。后面的几个亲兵见他勇猛,掉头就跳下屋来逃命去了。张献忠看敌人都逃走了,便从怀中取出一只号角用力吹了起来。 城楼上王绍禹被闹饷的乱兵围在当中,心情又是紧张又是恐慌,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外面的乱兵纷纷拔出明晃晃的佩刀,高声要他立刻发饷才放他出去,他想要说什么但乱兵们拥挤着,喧闹着,使他没有机会说话。王绍禹身边的中军大声叫道:“将主爷要说话!不要嚷!不要嚷!不得无礼!” “现在曹操与李闯的人马就在城下。我等出生入死为守城,有劳有苦不记功,叙功升官没有我们的份儿。我们若要撒手放开,破城陷藩与我们**相干!事到如今,哪怕他将主爷?” 那中军怕王绍禹吃亏,赶忙将他向外边推,喊道:“这不是说话的时候,将主爷快离开!” 王绍禹的一部分亲兵挡住乱兵,一部分簇拥着他的坐骑从城角小路下城,赶快逃走。有人举刀去追赶,被王绍禹的亲兵挡了一下,砍成重伤。那个亲兵随即被乱兵杀死,而王绍禹本人却在混乱中被左右救护,逃下城去。这时城内有一声号角声飞向城头和城外。随着号角声,只见几个乱兵冲下城楼抢了马匹从北城向南城奔驰,同时大呼:“流贼进城了!流贼进城了!”城头上守军乱跑,有人逃命,有人成群结伙地滚下城去,争先奔往唐王府抢劫财宝。 看到城头上杀成一团,又听到城内传出的号角声,李自成与曹操立刻下令士兵们用梯子蹬城,转眼之间,便有同时有十多个长梯转瞬间抬过干涸的城壕,靠上城墙。士兵们矫捷地鱼贯登城。在前边的将士们都是将大刀伤在嘴里,以备在刚上城头时倘若需要砍杀,免得临时从腰间抽刀会耽误时间。片刻过后,北城楼开始着火,烈焰冲天而起。在火头起时,只见张献忠领着一群乱兵将北门打开,向外大叫:“快进城!快进城!”李自成见吊桥还没放下,骑兵无法入城,便对城楼上高声喝道:“快,快放吊桥下来!” 唐王府。 夜风吹打在窗户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纱帐里朱聿键睡得正香,晚饭时的那几杯老黄酒发挥了作用,帐外的安魂香更让他发出轻微而又均匀的鼾声。守夜的宫女坐在床尾,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盹。突然帐内传来一声呻吟,被惊醒的宫女赶忙跳了起来,微微掀开床帐向里看去,只见朱聿键喃喃自语了几句又翻过身睡过去了,宫女松了口气正准备回去坐下,外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房门被猛地一下推开了,还没等那宫女叫出声来,便听到那曹姓老太监公鸭般的叫声:“王爷,王爷,不好了!” 被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的朱聿键还处于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他下意识的问道:“什么不好了?”老太监一边扶朱聿键起身,一边答道:“王爷,城里先是四处起火,然后北门的守兵闹饷了,城里一片混乱,流贼已经进城了!”说到这里,老太监看到那宫女呆若木鸡的站在一旁,反手就是一个耳光抽过去,骂道:“没眼色的东西,还不过来帮王爷穿衣!” 那宫女挨了一记耳光,反倒清醒了过来,赶忙过来帮朱聿键穿衣服,此时朱聿键也清醒过来了,他一边穿衣,一边问道:“李知府和王副将现在在哪儿?是不是在与流贼巷战?“ 老太监跌足道:“哎呦我的王爷呀,哪里还有什么李知府和王副将,就是因为他们克扣军饷官军才哗变,流贼才进城的。乱兵们恨他们入骨,他们若不是已经死了,就是已经逃了。南阳城已经完了,现在最要紧的是保住您自己!” 正说话间,外间传来一阵呵斥叫骂声,冲进来两个身披铁甲的汉子,却是徐鹤城与徐万仞,老太监没看清面容,吓得双膝一软,顿时摔倒在地,徐鹤城向朱聿键叉手行礼:“王爷,末将披甲在身,无法全礼,还请恕罪!” “好,好!”朱聿键认出徐鹤城,松了口气,强笑道:“幸好有了你们!逃出城后寡人一定会向天子上书,重重赏赐你们!” “多谢王爷!”徐鹤城沉声道:“眼下形势紧急,我的人已经在射圃集合好了,赶快出城吧!” “嗯!”朱聿键对一旁的老太监下令道:“曹大伴,寡人现在去射圃,你马上去请王妃,要快,知道吗?” “是,王爷!”老太监应了一声,躬身退出屋外,朱聿键对徐鹤城道:“走!” 朱聿键来到射圃,只见骑队都已经准备停当,列队整齐,火光下长矛的尖刃与士兵头盔上的铁尖相映生辉,才松了口气。 “王爷!”徐鹤城欠了欠身子,指着行列末尾的两辆大车低声道:“事发突然,只有两辆车子是空着的,其余的车子都要——” “无妨!”徐鹤城虽然话没有说完,但朱聿键已经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军中之事自由徐大人做主,寡人一切听候安排便是!” 徐鹤城闻言一愣,旋即笑道:“是,王爷!”他本以为还要花好大一番力气来说服朱聿键放弃多余的人员和细软,毕竟谁也不知道流贼有多少人马,自己就这两百多人若是要护送唐王大队人马只怕就力不从心了。 正说话间,那老太监扶着唐王妃出来了,王妃是个二十出头的俏丽妇人,眼泡红肿,云鬟不整,脸色憔悴,身后还跟着二三十个太监宫女,或抬着或者背着大小不同的包裹笼箱,都是一副惊惶失措的样子。王妃看到朱聿键,伤心的哽咽起来:“王爷,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前些天不是还好好的吗,怎得流贼就进城了?” “时间紧迫,就不多说了!”朱聿键怜惜的擦去王妃脸上的泪水:“你们妇道人家就是事多,怎么有那么多东西?还有这么多人,你该不会以为是出游吧?” “这些都是都少不了的!”王妃有些不服气的反驳道:“你好歹是天家子孙,一府藩王,吃穿用度哪里少的了?总要有几个得力的人侍候吧,这些丘八粗手大脚的!” “好啦好啦!“朱聿键不耐烦的打断了王妃的抱怨:“什么一府藩王,当初我被关在王府里还不是连一口安生饭都吃不上?再说要是让流贼追上来,他们可不会认我这个天家子孙!”王妃被朱聿键这番话吓了一跳,不敢多说。朱聿键随便挑了一名太监和一名宫女,让他们服侍王妃上了一辆大车,便对剩下的宫女太监道:“眼下形势危急,尔等便自去逃命吧,这里的财物你们自己取些去,也算不枉了你们侍候寡人的一番情分,待到将来寡人回南阳复藩,你们自可再来!”说罢,他随手打开几个笼箱,让太监宫女们自取。 朱聿键的这番举动徐鹤城看在眼里,也不禁暗自钦佩对方的果断,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性命比钱财重要的道理谁都知道,可事到临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这世上不知有多少人为了些许钱财丢了性命。这位王爷毫不犹豫的将这么多财物舍弃,又分于手下的太监和宫女,光凭这两点就已经超过多少人了。 “徐大人!”朱聿键指了指地上的笼箱:“这些东西何必便宜了流贼,让将士们也都取些去吧!” “不可!”徐鹤城摇了摇头:“王爷,这用兵便如同驱使鹰犬一般,若是让其餍足便不堪使唤了,王爷您挑贵重的几箱放在车上,日后还用得上!” “也好!”朱聿键见徐鹤城对地上的财物并无贪色,也不禁暗自钦佩,他点了几个箱子,徐鹤城让军士将其搬上车,那老太监扶着朱聿键上了马车,徐万仞突然低声对徐鹤城道:“王爷要个人照看着,不如便让我也在车子里吧!” 徐鹤城一愣,还没等他开口回答徐万仞便一闪身钻进朱聿键那辆马车中,他眼看外间喊杀声越来越近,赶忙喝道:“往南门出发!” 车厢里本来已经坐下朱聿键与王妃,突然又进来一个徐万仞,顿时有些拥挤。王妃的脸色立即变得难看起来,徐万仞不待对方开口,笑道:“王爷,待会出去会与流贼起冲突,微臣兄长让在下在您身边听候吩咐!” 王妃听了脸色顿时大变,到了嘴边的呵斥声又咽了回去,正如徐万仞所说的假如待会与流贼厮杀起来,那些太监宫女又有何用,看对方的样子也是有些武艺的,好歹能遮挡几下。她想了想,柔声道:“一切便拜托壮士了!” 徐鹤城一行人出了王府后门,便一路往南门而去。他这两百余人里除去一百蒙古骑兵以外,还有一百铳手。经过几年的改进,朝邑的兵工厂的工艺愈发纯熟,最新制造的鸟铳在杀伤力和便携性上取得了良好的平衡,虽然击锤弹簧的稳定性上还不够,无法制造燧发枪,但已经无需支架。这些铳手们都配有马匹,可以随着骑兵前进,但射击装弹却只有下马,类似于龙骑兵。特木尔率领一半骑兵在大队前面百步开路,其余骑兵断后,而铳手们步行护卫装运辎重和唐王夫妻的十余辆大车。铳手们已经将药子装填好,火绳缠绕在手臂上,每七八人的队头手中拿着点着的火把,只要一声令下便能点火射击。 忽然,从西边传来一声炮响,震得路旁窗户嗦嗦作响,紧接着便是一阵喊杀声和连续的火器声,震天动地!徐鹤城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向声音来处望去,只见一片火光冲天而起,照亮了夜空,火光起后,他可以听见成群人的喊声:“抓李仙凤啦!抓住李仙凤了!” “发生什么事情了!”车窗帘被掀开了,朱聿键探出头来露出苍白的面容。徐鹤城犹豫了一下,低声道:“王爷,听声音好像是李知府被流贼抓住了!” “是西门的方向!”朱聿键的神色有些惊讶,他看了看火光:“应该是李知府与王副将逃到了西门,发现城外也是流贼,逃不出去。哎,既然李知府不幸了,王副将只怕也是凶多吉少了!” 徐鹤城赶忙低声安慰道:“王爷请放心!末将就算拼得性命不要,也要将您护送出城!” “嗯!”朱聿键点了点头,又缩了回去。徐鹤城看了看左右,沉声下令道:“快,动作快些!” 炮声之后城中突然显得奇怪的紧张和寂静。城头上没有厮杀,街巷中没有战斗,因而听不见喊杀声和哭叫声,也不再听见铳炮声。只是听见附近的街巷中有纷乱奔跑的脚步声、马蹄声,夹杂着紧张而短促的说话声:“去南门!去南门!快跑!莫要让唐王逃走了!”这一阵人马刚刚过去,随即有一阵马蹄声自西奔来,同时有人在马上高声传呼:“全城父老兄弟姐妹听知!我们是李闯王的人马,进城来只杀官,不杀兵,不杀百姓。全城百姓不要惊慌!要紧闭大门,不许乱跑,不许窝藏狗官和狗王!” 这(未完待续。) 第两百二十四章 逃生 这个呼喊声在前面的十字路口分开,有的向南,有的向北,有的继续向东,于是城中几处街道上都有这内容相同的传呼。徐鹤城的脸色变得阴沉起来,他心里清楚如果不经过一番厮杀是不可能出城了,他压低声音下令道:“所有人披甲,点着火绳,把王爷坐的马车铺上毡毯,准备迎战!” 马车里的朱聿键与王妃听得清清楚楚,朱聿键还能勉强保持镇定,而王妃已经吓得瘫软了,死死抓住丈夫的手掌,不住地抽泣。这时马车顶部突然一声闷响,倒像是什么东西掉到了马车上,旋即两边的车窗一暗。倒把朱聿键吓了一跳:“怎么了?是什么回事?” 徐万仞比朱聿键夫妻俩要好些,赶忙安慰道:“王爷、王妃莫慌,这是毡毯,是用来防箭的。我兄长怕您两位被流矢所伤,用毡毯挡住两边的窗户,外面还蒙有牛皮,便是火箭也不怕!” “原来如此!”听到徐万仞这番解释,朱聿键的脸色好了少许,强笑道:“徐大人果然不愧是兵部的,熟稔兵事呀!” 徐万仞赶忙安慰道:“二位请放心,这些军士乃是刘总兵麾下的百战精锐,便是东虏也不放在眼里,区区流贼又算得了什么!” “当真!”朱聿键与王妃眼前一亮,从萨尔浒之战算起大明已经与东虏打了十余年了,不管是名震天下的秦良玉的白杆兵、云南狼兵、还是九边劲旅,都是打一仗输一仗,直到去年的和林格尔之战才扳回来一局。在当时人眼里,东虏无异于青面獠牙,生食人肉的魔鬼;而刘成麾下的精兵则不啻是天兵天将了,有这等劲旅护卫自己,那自然是安全的很。就连那王妃都忘记了哭泣,正想柔声说几句。突然听到外间一排铳响,就好像一个霹雳当头打下来,就连厚厚的毡毯都挡不住,顿时吓得两腿间一阵酸麻,顿时腿根处一阵温热,已经小便失禁了。 马车外已经是一片白烟,黑火药燃烧发出特有的刺激性气体让人睁不开眼,但这些射生手都是老兵,有些人是在陕西鄜州时就已经跟随刘成了,多的打过十多次仗,少的也上过三四次了。他们熟练的后退一步,将位置让给另外一半还没有发射的铳手,自己退后熟练用推杆清理完枪膛后,然后从牛皮腰带上取出事先用硬纸壳包装好的定装子弹,然后用牙齿要开牛油封好的弹筒口,将铅弹含在嘴里,然后将火药倒入枪口,用推杆捣实之后,将铅弹放入枪口,然后将剩余的一点火药倒入药池里做引火药,最后将夹着火绳的蛇形杆扳回原来的位置,做好射击的准备。 夜风已经将烟气吹散了一些,徐鹤城借助火光可以看到从这里到前面十字路口的小广场上横七竖八的躺着的都是农民军的尸体,几匹失去主人的战马惊惶的跑来跑去,几个蒙古骑兵跳下马,挨个搜索地上的尸体,寻找着战利品,假如遇到没有断气的就在喉咙上补一刀,不时传来短促的惨叫声。就在几分钟前,徐鹤城刚刚目睹了一次巧妙的伏击战,这是千百年来游牧民惯用的战术——快马的骑士冲到敌人面前,射杀几个敌人,然后掉头打马就跑,被激怒的敌人追赶上来,等待他们的是成群的胡骑和雨点般的箭矢。当然在刘成手下这种战术升级了,鸟铳、大炮霰弹和火箭取代了复合弓发射的箭矢。这一次老法子又奏效了,被袭击的农民军愤怒的追击,却在狭窄的街道上遭到密集鸟铳的齐射,随即特木尔就带领着骑队反冲了过来,毫无准备的农民军被打垮了,特木尔以微不足道的代价杀死了近百名敌人。 “徐大人,通往南门的道路已经清理干净了,城门已经被在控制之下了!”特木尔的汉语说的还有些结巴,这个粗壮的蒙古武士的脸上有两条伤疤,在火光下看上去有些怕人,他将自己的弯刀在马鞍边缘擦了擦血迹:“请您快些出城,我率领骑队为您断后!” “很好!”徐鹤城高兴的点了点头:“我出城后你就把南门放火烧掉,免得流贼追上来!” “是,大人!” 北门。 李自成与曹操攻破北门后并没有立即直扑唐王府,作战经验十分丰富的他们将北门作为自己的指挥部,一面派出军队去控制其余几座城门和知府府邸、粮仓,一面等待着天明,毕竟在地形复杂的城市里在夜里指挥军队是极为困难的事情,反正北门已经在自己手中,没有必要再去冒险了。 城楼上,曹操坐在一张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太师椅上,从一旁的姬妾手中接过酒杯,笑道:“来,快去给咱李老弟也倒一杯,拿下南阳这等大城,咱们兄弟俩今个儿可要好好乐呵乐呵!” 李自成的眉头微微一皱,个性严肃的他不是很喜欢曹操这种做派,不过他并没有说什么,而是接过酒杯喝了一口:“曹帅,南阳城我们还没有拿下来,洪亨九(洪承畴)现在也不知道在哪儿,只怕现在还不是乐呵的时候吧!” “呵呵!”曹操大笑起来,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往姬妾面前一送道:“给老子倒满!自成呀自成,你还是这个老样子,心思密,想得多,是做大事的材料。可你想想咱们干嘛起来造反?还不是没吃没喝熬不下苦日子了吗?既然咱们举了旗,那就有好酒就喝,有肉就吃,有好女人就睡,不然这辈子岂不是白活了?你倒好,天天愁眉苦脸的,脖子上套串念珠就是庙里的老和尚了!” “呵呵!”李自成笑了两声:“曹帅说的是,只是自成麾下有上万弟兄,官军势强,我总得为他们想个出路吧?” “出路?这有啥好想的?”曹操笑道:“他们要是有出路还跟着你起来造反?不要说他们,要是天子没把驿站裁了,恐怕你现在还是每日里风餐露宿的替朝廷送文书吧,还会扯旗造反?这世道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没人埋。咱们只要手上有刀把子,就不怕没吃的,没喝的,没女人,朝廷打不过我们最后就得招安,就算哪天掉了脑袋,老子该吃的吃过,该喝的喝过,该见过的见过,该玩过的玩过,也没白白活了这一辈子!” 面对曹操这番滔滔宏论,李自成沉默了半响,最后沉声道:“曹帅,你说的不错,若是崇祯没有废了驿站,只怕我还在替朝廷奔走送信。这世道也的确是恶人笑,善人哭。不过我觉得这世道不应该是这样的。” “那应该是什么样子的?”曹操问道。 “应该翻转过来,善人过好日子,恶人没好下场!” “哈哈哈哈!”曹操听了李自成这番话,突然大笑起来:“自成呀自成,你说的啥呀,恶人没好下场?我们不就是恶人吗?莫非你想我们都没好下场?莫非你疯了不成?” 李自成张了张嘴,话到了嘴边又停住了,这时城下传来一阵呼喊声,将两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只见张献忠带着一队人们呼啸而至,他手中提着两枚首级,向城头上高声喊道:“闯王、曹帅,李仙凤和王绍禹两个狗贼都让我杀了,脑袋便在这里,这南阳城是我们的了!” “好,好,拿下南阳城八大王当居首功呀!”曹操笑道,旋即对李自成低声道:“自成,看来这南阳城要分张献忠一块了!” “这也是应该的!”李自成点了点头:“眼下最要紧的是抓住唐王,只要杀了他,洪承畴就算不丢官也要倒大霉!” 曹操倒是对抓唐王不是那么在意:“洪承畴丢了官又如何?崇祯还不是又会派一个新官来?还是速速清查王府里的财物要紧!” “曹帅,朝廷像洪承畴这般精明能干的官员可不多了,新来的未必有他这么能干,对你我大大有利!” “呵呵!”曹操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自成,今朝有酒今朝醉,想那么多干嘛?对了,唐王府里的宫女你让我挑几个,我用好马和你换!” “曹帅若是喜欢便自挑就是了,马就不必了!”李自成笑了笑,在他看来曹操是一个很好的盟友,狡诈而讲义气,有实力,做事有分寸,虽然与自己的志向不同,但若是搞好关系对双方都有利。 “那好,我算是欠了你一个情了”曹操又惊又喜,笑道:“俺也听说过这唐王是一个贤王,倒要看看这贤王‘贤’在哪儿?” “贤王?”李自成冷笑了一声:“都是趴在百姓身上吃肉喝血的,贤个屁!” “呵呵!”曹操干笑了两声,没有继续李自成的话题,而是对从马道上来的张献忠笑道:“张老弟呀张老弟,大伙儿能进这南阳城可是多亏了你,来,来,让老哥给你倒杯酒,解解渴!” 张献忠将手中的两颗脑袋往地上一丢,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指着地上的那两颗首级笑道:“要说咱们能进城,第一个该谢的应该是地上这两位!” 曹操听了一愣,问道:“李仙凤与王绍禹,这从何说起?” “曹帅你是不知道,南阳的守兵本来欠了快一年的饷,这个李知府得知咱们大军将至后,便跑到唐王府,说府库空虚,请唐王出钱出粮发饷来守城官军发饷。这位唐王倒是出了一万两银子,可这位知府老爷立刻便拿了一半塞进自家口袋,只给了五千两给王绍禹,而这位王副将也不甘示弱,把剩下五千两也吞了,结果唐王出了一万两,而守城的三千官军一两银子都没落到。不是这两位,俺能激起兵变,弄开城门吗?” “原来如此,要这么说咱们还真得谢谢这两位大人了!”曹操捋了下晗下的胡须,对一旁的李自成问道:“自成呀,要怎么报答这两位大人?” “哼!”李自成冷哼了一声,道:“依我看就找个会写文章的,将这两位的事情经过原委都写清楚,和首级一起挂在城门旁,也让经过的人都看看这些老爷们都是些什么家伙!” “好,这个法子好!”张献忠翘起了大拇指:“那些老爷们都说我们是贼,依我看咱们只是小贼,舞刀弄枪才抢了几十石粮食,十几头牲畜;他们才是大贼,随便说几句话,笔头子随便写几个字,就把几千几万两银子都偷到自家兜里去了。” 曹操倒是对李自成的提议不是太感兴趣,相比起李、张二人,他的兵力虽然更多,但志向却要简单得多,并无什么称孤道寡的野心,只是快活一日是一日而已。因此他虽然不太明白,但本能的对李自成与张献忠正准备做的破坏封建社会秩序的行为感觉到危险。他犹豫了一会儿,说:“没必要吧,反正这两人都已经死了,他们也没有伤到我们什么,又何必如此呢?” 张献忠笑道:“曹帅,话不能这么说,俗话说名正则言顺,水浒里面宋江在梁山上都要立个替天行道的大旗,咱们现在干的就是树大旗。这些狗官做了恶事,皇帝老儿不管,咱们就替皇帝老儿管管,让天下的百姓都看看到底谁才是在替天行道!” 曹操说不过张献忠,目光转向李自成,发现对方虽然没有说话,但态度明显是赞同张献忠的,只得低咳了一声:“既然你们两个都赞同,那就这么办吧,对了,为了避免三家兄弟自相冲突,我们就把这南阳城分一下吧,就从这两条交叉的路划分,我们三家分别占了东、西、南三块,剩下北边那块和唐王府、官府仓库我们三人抓阄,不过唐王府里的金银有一半是补之的,你们觉得如何?” 张献忠与李自成对视了一眼,都觉得曹操这条件颇为公平,便都点了点头。曹操见状,就从女墙垛口拔了三根杂草,约定最长的一根便是代表唐王府,次长的一根代表官府的府库,而最短的一根代表北边,然后将杂草握住一头,让张献忠与李自成两人抽,最后张献忠抽中了唐王府,李自成抽中了北边,剩下的府库归了曹操。(未完待续。) 第两百二十五章 宋献策 李自成抽完了签,便与张献忠与曹操告了别,自己下了城,对一名部将下令道:“白旺,依照约定南阳的西边和北边是我们的,你挑选五百名可靠的骑兵,立即占据通行要道、十字街口,不让曹帅和张献忠的人到我们的地盘来,并有骑兵不断在大街小巷巡逻,严禁烧、杀、***抢劫。一边巡逻,一边传谕我的禁令。如有违反的,不论是溃散官军,或是我们自己的弟兄,都一律就地正法,斩首示众。还有,唐王十分要紧,我们一定要把此人拿住。破城之后,他一定会逃出王宫。你分配停当后,立刻在我们的区域严加搜查,如果能抓住最好,抓不住也要找到他的踪迹,明白吗?” “是,闯王!”白旺是个貌不惊人的青年人,黝黑的皮肤,中等身材,粗眉大眼,厚厚的嘴唇,看上去完全就是个普通的陕北农民,但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他躬身向李自成行礼,便转身离去。李自成随即对另外一名将佐下令道:“汉举(李自成部将袁宗第)兄弟,你带一百骑兵,连夜往叶县方向散布消息,就说大军将至。“ “是!”这个青年将领的容貌比起白旺就生的威武多了,枣红色的脸庞上长着两条浓密的眉毛,高挺的鼻梁,枣核状的眸子里流露出满不在乎的神情,颔下的浓密胡须与两鬓的头发连成了一片,看上去好像有三十多岁,但细看其实不过二十出头,他笑嘻嘻的问道:“闯王,你这是想要虚张声势,吓吓叶县那边的官军免得他们来援吧?” “嗯!”李自成点了点头:“这样一来,官军就会以为我们没有攻下南阳,转向东北想要从叶县逃往中原,洪承畴的行军速度就会放慢,我们也可以在南阳多呆几天。南阳是个大城,什么东西都多,兄弟们在大山里折腾了好几个月了,我希望能在这里多休整一段时间,下一步无论是往哪里都能有所准备!” “是!”袁宗第应了一声,便快步转身离去,李自成想了想没有其他事情要处理,便回到营中休息,准备明早再进城。 第二天清晨,李自成吃了早餐,便进了城,在城门口李仙凤与王绍禹的首级已经被挂在城门,旁边也贴了一张帖子,上面墨水淋漓的写的两人的所作所为,数十个农民军围在四周听一个读了两年私塾的小头目结结巴巴的解说,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没有百姓观看。李自成进得城来,刚穿过两条街道,只见白旺飞快的迎了上来,指着旁边的一个院子笑道:“闯王,这南阳城果然富庶,您看我就抄了两家士绅,就得了这么多财物!” “这么多!”李自成看了看院子里堆满的粮食口袋、布匹绸缎和笼箱,不由得喜上眉梢,笑道:“好,好,待会你便让人送到老营去!” “是!”白旺应了一声,正准备继续禀告,却听到有人高声笑道:“有人说闯王是当世豪杰,依我看也不过一介流贼罢了!” “什么人!”白旺吃了一惊,众人的目光向声音来处望去,只见院角的阴影处走出一个人来,身高不过四尺出头,粗看上去是个孩童,但近看才发现是个矮汉,身着皂色长袍,头戴纱帽,手中拄着一根木杖,上面悬挂着一张麻衣神相的布幌子,右腿微跛,看上去不过是个江湖上凭借一张嘴混饭吃的算命先生。白旺冷哼了一声,喝道:“来人,将这厮拿下!” “且慢!”那矮汉举起右手:“我在江湖上久闻闯王是个有大志向的英雄豪杰,自古欲成大事者皆求贤若渴,为何拒贤才于千里之外呢” “贤才?”白旺笑道:“你长得和驴一般高,喂马都嫌矮了,还自称贤才?” “尺有所长,寸有所短。若是让我冲锋陷阵,斩将夺旗,自然是不成的。可若是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我却不落于人后!” 李自成在一旁冷眼看的清楚,这矮汉虽然形容丑陋,但在亲兵们的包围中言辞便给、镇定自若,心知不是寻常人。于是他上前一步,向那矮汉叉手行礼:“我便是李自成,敢问先生高姓大名?” 那矮汉拱了拱手,笑道:“我姓宋,名献策,河南永城人,弱冠便行走江湖,以卖卦为生,江湖上人称我‘宋矮子’、‘宋孩儿’,也有人叫我‘宋跛子’的。” “哦!”李自成点了点头,问道:“宋先生,你要见我所为何事?” “呵呵!”宋献策笑了笑,脸色突然一整,肃容道:“献策见将军为真英雄,欲附骥尾、攀鸿翮,为万世之功!” 李自成皱了皱眉头,他虽然是家贫,但少年时也曾经上过几年私塾,认识一些字,宋献策说的前两句虽然不太懂,但脸上最后一句“万世之功”也能明白个七八分。他从小就性格深沉,喜怒不形于颜色,对这个来路不明的算命先生自然也不会就这么随便信任:“宋先生,且不说现在朝廷势大,我不过是一介流贼,即便在这南阳城中,便还有其他两股人马,曹帅的人马还比我多,你为何不投靠他们,却来投我?” “将军是说曹操与张献忠吗?”宋献策笑道:“原因很简单,这两人不过是寻常流贼,将军却是真英雄,宋某欲求从龙之功,岂能投靠他们两人?” “是吗?”李自成笑了笑:“宋先生莫不是想要说两句好听的哄李某开心?” “宋某岂是口出大言之人?”宋献策笑道:“破城之后,你们三位将这南阳城分为三块,在那两位的辖区里盗匪乱兵横行,当街抢劫杀人者随处可见,入良家**掳掠者更是数不胜数。而在将军的辖区里秩序井然,街头巷尾都有军士巡逻,还有人扑灭火势,这高下之分就不言自明了吧?” “嗯!”听了宋献策这番话,李自成的脸色好看了少许。那宋献策见状,便笑着继续说道:“那两位头领破城之后,一人进了唐王宫中享乐,将部众抛诸脑后;另一人则将李知府的小妾和女儿掳入自家帐内,只顾自家淫乐;而将军却自回城外自家大营里过夜,布衣蔬食,与平日一般。当初汉高祖入关中灭秦,封府库,远宫室,财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非高祖不爱酒色也,有浑一海内之大志耳!宋某欲求留侯之功,自然来投将军!” 听了宋献策这番话,李自成脸上露出笑容来,他素有大志,也知道欲成大事离不开读书人的道理,可是自从他起兵以来,愿意投靠他的读书人莫说秀才,就连一个童生都没有。读书人皆以贼寇视之,即便有几个被掳入军中迫于形势跟随的,也是面服心不服,一有机会便逃走,他也只敢让其做些简单的文书抄录工作,不敢托以心腹。这个宋献策虽然形容猥琐,但听起谈吐便知道颇有见识,对于手下几乎都是文盲的李自成来说也是极为难得的了。想到这里,他上前一步,躬身道:“宋先生不以自成愚昧不肖,愿屈身来投,实乃上天之幸,不知先生有什么可以指教在下的呢?” 宋献策见李自成如此,笑道:“军伍之事,宋某一介江湖术士,不敢多言!倒是这破城之后的处置,宋某想要妄言几句!” “多谢先生不吝赐教!”李自成转身对一旁的白旺道:“白旺,你把堂屋收拾一下,我要请教宋先生一些事情,若无什么要紧事,不要让人打搅我与先生!” “是,闯王!”白旺见李自成神色严肃,赶忙下令部下将堂屋里面堆放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取出,收拾干净。李自成向宋献策拱了拱手,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人进了堂屋,有部下送上茶水,宋献策喝了一口茶,笑道:“将军先前说朝廷势大,你势力微薄,其实这话对也不对!” “哦?为何这么说?” “将军,万丈高楼起于培土,千尺之木生于寸苗。大与小,强与弱,都不是绝对的,要紧的是天命在何处。朝廷虽然势大,但自万历以来,外屡兴兵、内多灾害,国库空乏,屡兴加征,海内沸腾。士卒疲惫多有怨尤之心,诸公党同伐异,无有长远之计,由此观之,天命已不在朱明矣!” 对于所有中国人来说,“天命”是一个有着特殊意义的词汇,与其说是某种可以人格化的神灵,还不如说是某种冥冥之中主宰着世间万物的某种神秘力量,这种力量强大、公正而又无情,在这股无可抗拒的力量面前,掌握着俗世最高权力的统治者们也不得不低下高傲的头。李自成沉声道:“宋先生,天命之说虚无缥缈,你说天命不在朱明,可读书人可不这么认为,比如我今日杀了李仙凤与王绍禹,他们肯定会说我犯上作乱,百姓皆信服读书人所说的,视我为贼,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将军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天心即民心吗?”宋献策笑道:“天子为天之元子,代天统御万民,使其安乐。但朱明诸帝逆天行事,不体恤百姓,天命自然转移,将军若能不杀人,顺应天命,又何须担心天命不在己呢?” “宋先生说笑了,如今正是乱世,在下若是不杀别人,别人便来杀我,如何能不杀人呢?” “将军此言差矣!”宋献策脸色变得严肃起来:“朝廷今日之患,便在强凌弱,富欺穷,使贫弱之人有倒悬之苦,天下不得太平。这等横暴之徒,诛其一人便是活百人,何过之有?孟子曰‘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桀纣尚可诛之,何况几个贪官污吏,诛杀他们又怎么算是杀人?将军若能秉大义而行,诛横暴,安良善,解百姓于倒悬。天下人自当裹粮景从,朝廷虽然兵多,又岂有天下人多?即便有几个腐儒鼓舌,又岂能迷惑的了天下人?” “诛横暴,安良善!”李自成听宋献策说到这里,眼前不由得一亮,站起身来向宋献策敛衽下拜:“自成这几年来,虽然足迹遍布数省,但却是个睁眼瞎,今日多亏了先生,才当了个明目人。敢情先生此后留在军中,让自成也好早晚请教!” “不敢当!”宋献策侧过身子,不敢受李自成的大礼:“献策自当追随将军,创下一番大业!” “宋先生!那现在最要紧的事做什么呢?” “将军请看!”宋献策早有准备,从怀中取出一本书来,李自成接过书一看,却是一本南阳搢绅录,翻开一看上面密密麻麻的记载了当地的缙绅姓名、出身、籍贯、字号、住址、曾经担任的官职等等,当真是详细之极,在字里行间还用苏州码子写了做了备注,却不知道代表的是什么意思。宋献策看到李自成迷惑的神情,笑道:“将军,您先前向士绅抄掠财物,虽然得了军资,但却是师出无名,百姓看了,也只会将你视为贼寇。而且这些士绅在城中的不过是些浮财,大部分粮食和牲畜、土地都在城外。所得甚少却坏了您的名声!这搢绅录中记将当地大小缙绅都记下了,在下还用苏州码子记下了他们有多少田土、房屋,曾经做下了那些恶事。先前大军南下时,四周的缙绅为了避免兵火之灾,多半都逃入了南阳城中,您可以立即派出精干可靠之人,封锁这些缙绅的家宅,将其拘捕而来,数其罪过,然后根据他们所有的土地房屋,科以罚金,让其限期缴纳,周济贫苦无告之人。其中罪大恶极之人,可在百姓面前明正典刑!” “好,这个法子好!”李自成何等聪明,立刻就明白了宋献策这么做的用意。俗话说钢刀虽快,不杀无罪之人。如果按先前那种搞法虽然能弄到一些财物,但充其量只能弄到一些浮财,反而坐实了官府对其流贼的蔑称。而如果依照宋献策的做法,不但可以弄到更多的财物(因为缙绅的大部分财物是在乡间的村寨,由于知道其田土的多少,可以估算其财产而获得最大数量的收获),而且不再是抢劫,而是将自己摆在一个与明王朝平等的位置,争夺上天的代理权,诛横暴,安良善。由于当时的缙绅几乎没有不凭借自己的功名和势力欺压百姓的,可以说个个屁股上都有屎,李自成这么做不但可以获得巨额的财富,而且还能赢得民心,抢占舆论高地,实在是一招妙棋。(未完待续。) 第两百二十六章 鱼水 “白旺,白旺!”李自成向外面高声喊了两句,然后对还有些莫名其妙的白旺沉声道:“接下来你就听宋先生的调遣,宋先生说什么你就做什么,明白吗?” “宋先生说什么我就做什么?”白旺闻言一愣,暗想这个矮子莫不是会使什么邪术,怎么闯王在屋子里和他呆了一会儿就和喝了**汤一般。李自成看出白旺的心思,笑道:“宋先生已经是我们的军师了,他说的便是我说的?” “哦哦!”白旺应了两声,当时《三国》早已是家喻户晓,诸葛亮担任过得军师早已成了智囊的代名词,他偷偷看了看李自成的脸,确认头领没有被这矮子使邪术给迷了心窍,笑道:“明白,明白!闯王您是鱼,宋先生就是水,您遇到宋先生便是如鱼得水!” “不错!”李自成笑道:“莫耍贫嘴了,快去做事!” 洛阳。这座九朝古都到了明代已经失去了往日的荣光,随着经济政治中心由关中向关东的迁徙和运河的开凿,洛阳不但失去了天下之中的位置,就连河南中心的位置也被开封夺去,已经沦为了一座普通的城市了。但在明朝与农民军的战争爆发之后,洛阳居天下之中,依山带河的战略价值又体现了出来。无论从洛阳北上河内、南下南阳、汝州;东出成皋;西入潼关都极其方便。洪承畴就好像一只巨大的蜘蛛,稳居于蛛网的中心,无论是农民军往哪个方向行动,他都可以迅速前往,将其赶回群山之中,最后加以消灭。当然,洪承畴驻军洛阳还有一个原因,这里是当今天子的叔父福王的亲藩之地,天下藩王之中,若论亲厚福王乃是第一,如果福王受到惊扰,只怕他这个总督的位子就不太稳了。 对于洪承畴来说,从去年冬天到今年开春的这几个月的心情还是颇为不错的,虽然他对于杨嗣昌凭借刘成之力青云直上,独占鳌头心中颇有几分妒忌,觉得对方不过是运气好,若不是自己当初将刘成派去宁夏应付林丹汗,现在入阁拜相的就是自己而非杨文弱了。但他对于剿贼战事的前景还是颇为乐观的:流贼已经被驱赶到了豫西、陕南、鄂北交界的大山之中,离开大山进入平原地区的要隘都在各省的官军的坚守之下,而向东进入中原的主要道路正好在自己的控制之下。不过洪承畴并不打算在夏粮收割前发起对山区流贼的进攻,他很清楚虽然表面上他可以总督数省官军,但实际上能顶用的只有被招抚的几股前流贼,从山西、陕西二省调来的猛如虎、左良玉等几员将领的军队。其余各省的军队要么缺额太多、要么多半老弱,要么欠饷太多,作为主军守卫本省的边界关隘还好,如果让他们前往山区与已经走投无路的流贼做殊死搏斗,肯定是败多胜少,反而会败坏整个大局。因此洪承畴打算先利用春天的饥荒再削弱一部分敌人的力量,同时看看能不能寻找机会招抚其中一部分,以贼攻贼,以减少己方的损失。 但鲁阳关失守的消息破坏了洪承畴的好心情,熟稔于兵要地理的他不用看地图就知道这意味着通往南阳盆地的大门已经向农民军敞开了,如果打一个形象的比喻的话,南阳盆地像是关中、汉中、湖北与中原四者之间的一个旋转门,四面都可进入,四面都可出击。向西经过武关便是蓝田,关中震动;逆汉水河谷而上可以进入汉中,向南可直逼襄樊,进入江汉平原;向东则可出方城,进入中原。以他有限的兵力,根本不可能阻止农民军四处进攻,这等于他原有的部署全部破灭。 “来人,请刘国能副总兵来一趟!”洪承畴强压下胸中的惊惶,他很清楚今上的性格,如果流贼重新窜入中原,御史们的弹劾帖子能把自己给活埋了,到了那个时候天子还会保持对自己的信任吗?洪承畴可没有那么自信。 “保持镇定,保持镇定,也许情况还没有那么糟糕,现在最要紧的是搞清楚流贼到底打到哪里了!”洪承畴一面告诫自己,一面做着深呼吸,当刘国能走进节堂时,从表面上看过去洪承畴已经和平时没有什么区别了。 “末将参见督师大人!”刘国能向洪承畴磕了两个头,他这几年在洪承畴手下战功颇多,已经积功至副总兵,这让他对洪承畴越发感激,一心想要多立战功好加官进爵。 “给刘将军赐座!”洪承畴脸上露出一丝矜持的笑容,用颇为亲热的语气道:“刘将军,你现在手上有多少得用的兵马?” “禀告督师大人,末将麾下有两千余精兵,都是久经战阵的老兵!”说到这里,刘国能犹豫了一下:“只是前些日子在叶县剿灭当地的杆子时,损失了三十多匹马,还有一百一十余副甲仗!” “哦,这个好说!我会吩咐粮台,你报个数字过去,立刻就给你补上!”洪承畴表现的十分爽快。 “多谢大人!”刘国能闻言大喜,他也没想到洪承畴这么爽快,马匹也还罢了,盔甲却是很不容易补齐的,他刚才特地多报了一倍,本以为洪承畴能给三分之一就不错了,却没想到对方直接就全部答应了。兴奋之余他也有几分惶恐,以过去的经验,上官的好处可没有这么好吃的,往往伴随着什么任务。果然刘国能没有猜错,洪承畴又扯了几句闲话后,沉声道:“刘将军,方才本官得到军情,流贼已经大举南下,攻破了鲁阳关,形势十分危急,本督打算出兵驰援。你麾下骑兵多,又刚刚去过叶县,对那边的地理十分熟悉。你马上领兵由方城道驰援南阳,务必要确保南阳的安全!” “是,督师大人!”刘国能稍一犹豫:“督师大人,流贼有数万之众,而末将只有两千人马,只恐寡不敌众!” “无妨,你大可相机行事!” 得到洪承畴的许诺,刘国能躬身领命退下。洪承畴重新回到地图旁,一边在地图上比划,一边思忖起来。他自然不认为仅凭刘国能的两千人马能够击败流贼,但他是个思维缜密之人,虽然已经打定主意走路途更近的三鸦路去救南阳,但也不会只走一路,毕竟三鸦路虽然距离最近,但一路上多有险要之处,若是流贼扼险而守,自己在半道上进退不得岂不是就糟糕了?现在自己调遣各路兵马还需要一两天时间,让刘国能作为偏师先走路途更远,但更平坦的方城路,可以将流贼的吸引力集中到方城路方向,而自己可以领大军由三鸦路出其不意。至于选择刘国能而不是其他将领是因为他出身流贼,对流贼们常用的伎俩十分了解,骑兵也多一些,狡诈多智,往往可以出奇制胜;而且相比起其他明军将领,刘国能知道自己的出身不好,平日里谨慎小心,打起仗来也更卖力气,更适合承担偏师的任务。 过了约莫半顿饭功夫,洪承畴已经将出兵的诸般事情想得清楚,便叫来幕僚部下,将一桩桩事情分派下去,这些事情忙碌完毕之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老爷,晚饭您是在书房还是在后厅用呢?”老仆低声问道。 “便在书房吧!”洪承畴站起身来,随口对一旁的心腹幕僚吩咐道:“吴先生,你替我起草一封给圣上的奏疏,流贼行动的事情略略提一点就好了,明天早上给我!” “是,督师大人!”幕僚心领神会笑道:“那在下就在上面说流贼向南进犯鲁阳?” “不用说的这么详细,便说风闻鲁阳附近出现零星流贼便是,圣上现在忧心的事情太多了,我们做臣子的须得替他分忧,岂可什么事情都去烦他?” “是,大人,在下明白了!” 天色刚刚破晓,河面上淡淡的亮光随着波浪闪烁,在撑杆下破碎,待到木筏经过后又重新聚拢。徐鹤城离开南阳后就沿着白河河谷一路向南,他害怕流贼追赶上来,每天都以最大的速度行军,直到过了白河方才觉得安全了。 “徐大人,前面那是什么地方?”由于要渡河的缘故,朱聿键从马车上下来了,他指着远处隐隐约约的那一抹灰色问道。 “哦!”徐鹤城年轻的时候走南闯北去过许多地方,顺着朱聿键手指的方向看了看,笑道:“王爷,那边应该是新野了!” “新野?便是刘皇叔待过的新野城?”朱聿键兴奋了起来,“不错,王爷您没有来过新野?”徐鹤城惊讶的看了朱聿键一眼,暗想莫非这唐王难道连这里都没有来过? “哎!”朱聿键叹了口气,神色黯然:“徐先生你知道吗?寡人从生下来到现在连南阳府城都没有出去过几次,何况这新野了,说来也是好笑,若非流贼攻破南阳城,我也没有机会能够出来一趟,说来倒是要多谢这些流贼了!” 徐鹤城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这才想起来按照大明的规矩藩王虽然身份尊贵,但若无朝廷的允许,莫说干涉地方军政,就连私自离开藩地都是重罪,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些龙子凤孙不过是些戴着金镣铐的囚徒罢了。 “徐先生!”朱聿键摆脱负面情绪倒是很快:“接下来你打算怎么走?” “过了白河,流贼追上来的可能性已经不大了!”徐鹤城稍一思忖答道:“我打算在新野城呆上一两天,歇歇马,不过我觉得这里还是不够安全,如果王爷您不反对的话,我打算在新野城歇息两天,然后继续南下前往襄阳,到了那儿应该就没有问题了!” “嗯!寡人也听说过襄阳乃天下坚城,流贼应该拿他没有什么法子了!”朱聿键笑道:“那徐先生到了襄阳就要与寡人告别呢?” “不错!”徐鹤城话刚出口,就觉得有点不礼貌,倒像是说朱聿键耽搁了自己一般,赶忙笑道:“本来应该待到官军收复南阳,将王爷送回王府再说的,只是在下有军令在身——” “无妨!”朱聿键笑道:“徐先生,这次本王夫妻能够脱险,都是多亏了你。这样吧!”说到这里,他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来,递给徐鹤城:“这块玉佩还请先生收下。” “这如何使得!”徐鹤城也是见过世面的,见那玉佩质地便知是价值连城,说不定还是宫中御赐之物,他正要推辞,手中却是一暖,却是被朱聿键硬塞进自己手中。 “徐先生,这玉佩乃是先父赐给我,据说有避风驱邪的功效。寡人深居宫中,锦衣玉食,只怕也用不上这玉佩了,先生为国家奔波,倒是还用得上,便收下吧!” 徐鹤城见朱聿键嘴上说自己深居宫中,锦衣玉食,可脸上分明是黯然之色,显然对这种半囚徒的生活并不满意,心中也不禁有几分恻然。变将玉佩系在自己腰上,敛衽对朱聿键拜了两拜:“大王厚赐,鹤城不敢推辞,厚颜收下了!” “好,好!”看到徐鹤城收下玉佩,朱聿键露出真挚的笑容。此时渡马车的木筏回来了,他不待老太监催促,便转身上了木筏。 看着缓慢向对岸驶去的木筏,徐鹤城心中百感交集,突然耳边传来徐万仞的声音:“大哥,你觉得这个唐王人怎么样?” “人怎么样?你问这个干嘛?”徐鹤城有些讶异的反问道。 徐万仞笑了笑,却没有回答徐鹤城的问题,径直说道:“我这几日倒是都和他在一起,觉得这位唐王当真是天日之表,龙凤之姿,不愧是当世之贵胄呀!” “哼!”徐鹤城冷哼了一声,头也不回的问道:“说吧,你到底又打了什么鬼主意?” “哈哈哈!”徐万仞笑了起来:“果然是与我一奶同胞的大哥,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他干笑了两声,见徐鹤城不搭腔,只好强笑道:“我想留在这位唐王身边做事,谋个出身!”(未完待续。) 第两百二十七章 布局 “谋个出身?”徐鹤城回过头上下打量了下徐万仞,冷笑道:“唐王人是不错,可惜他是远枝,就算当今圣上有个什么意外,怎么也轮不到他,能给你谋个什么出身?你又不缺银子,说实话吧,你到底想干什么?” “呵呵!大哥,若是个太平年头,这位唐王殿下这辈子也只能呆在这王府里当个富贵囚徒,可眼下大哥你觉得是太平年头吗?” 徐鹤城没有回答,徐万仞这问话的答案显而易见,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乱世将至,若当真是太平年头,自己又何必放着富家翁不做,去替刘成四方奔走呢?从某种意义上讲,徐万仞和自己不过是一枚硬币的两面,两个人都好像感觉到暴雨将至的燕子,在四处寻找避雨之处,不同之处无非是自己因祸得福先认识了刘成,而徐万仞还像只无头苍蝇一般乱撞罢了。 徐万仞见兄长沉吟不语,还以为对方还怀恨当初自己用诡计夺取了红阳宗教主之位的事情,便沉声道:“兄长,当初使计夺你教主之外的确是我的不是,你若是还想做教主,我让给你做便是,只是这次的事情你一定要帮我!”说到这里,他向徐鹤城长揖为礼。 徐鹤城听到徐万仞这般说,不由得哑然失笑,他微微侧过身子,避开弟弟的恳求:“万仞,这件事情恐怕不行!” “为何?难道你还记着过去的事情?”徐万仞脸色大变:“当初我坏了你的事情,你在京师也坏了我一次大事,我们两人便算是扯平了,教主之位我也答应让给你了,为何这次你又来坏我的事情?” “万仞,我倒不是为了当初的事情!”徐鹤城解释道:“只是你投唐王的心思居心不正,不是为了护主建功,而是像上次那样,是要拿唐王当做往上爬的梯子,我不愿意让你害他!” “哈哈哈哈!”徐万仞突然大笑起来:“大哥,你才认识这位唐王几日,居然就替他担心起来。可你也不想想,这位唐王为何在南阳城中筑招贤台?为何与你结好?为何方才对你又是赠玉又是拉拢的,你觉得他就甘心做个太平王爷吗?你觉得我在他身边是害他还是帮他呢?” 徐万仞这一串连珠炮一般的问题让徐鹤城陷入了沉思,正如徐万仞所说的:这位唐王的所作所为可以说是礼贤下士,也可以说是居心叵测,无非是哪一个角度看罢了。虽然朱聿键不过是一个偏得不能再偏的旁支藩王,但他的身上仍然流着太祖高皇帝的血,对帝国的至尊之位拥有无可辩驳的继承权。为了避免帝国陷入了内战,文官们按照儒家经典制定了十分严格的宗法来确定不同身份的皇室成员的继承顺位,并且严格限制除天子之外的其他成员插手军政以避免其拥有打破顺位的实力,作为补偿,这些旁支远支获得了十分丰厚的经济待遇。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讲,任何能够增强实力的行为对于一个藩王来说都是不合适的,比如读书、习武、积累名声、招募人才、党羽。将朱聿键的所作所为与他的身份、言谈结合起来,很难说他是一个安分的藩王。 “大哥,这几天你也都看到了,这位唐王的所作所为,就算没有我他早晚也会惹来祸事。像陈贞慧那种蠢货遇到我自然是会惹来祸事,可若是这位唐王就不一定了!” 面对徐万仞的唇舌,徐鹤城终于动摇了,他沉声问道:“那若是我答应你,你打算在唐王身边做些什么?” “若是我在这位唐王身边,至少兄长那位义弟对唐王的动向便一清二楚了吧,难道刘总兵不想手里有位天家子弟以备万一吗?”徐万仞笑道。 徐万仞这句话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徐鹤城顾不得为弟弟敏锐的政治嗅觉而惊讶,开始在脑中考虑这件事情的利弊,最后他不得不承认以他对刘成的了解,有很大可能会同意弟弟的建议,不过他最后还是犹豫了一下,低声道:“也罢,不过要等到我们到了襄阳,用信鸽向大人询问一下,若是大人同意你才能去唐王身边!” “那是自然!我与兄长一样,都是在为那位刘大人效力嘛!”徐万仞笑道,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大同,总兵府。 “大人,固始汗已经应允了您的请求,送来了两千头骆驼,还有一千匹战马,一半战马和骆驼将在两个月后和您招募的五百名雇佣兵一起到归化城,剩下的一半战马和骆驼将在七月份之前运到,不过固始汗希望您能够今年提供的茶叶、火药、鸟铳、铅的数量都要增加一倍,此外他还需要十二门十二磅炮,二十门六磅炮,四门攻城用的臼炮,以及使用这些火炮所必须的工程师和军官!”屋子里光线阴暗,只有一盏油灯,窗外是完全不懂汉语的蒙古卫士,即便如此,赵文德还是压低声音:“看来固始汗的野心很大,只怕他不仅是想对藏巴汗用兵,对叶尔羌汗国也有觊觎之心!” “你回信给固始汗:就说大汗和我都非常感谢他的帮助,茶叶、火药、鸟铳与铅没有问题,但是火炮的数量必须减少一半。工厂的产量已经达到了极限,除了为了攻击我对后金的战争之外,还必须供应我岳父的订货!” “妙计!”赵文德击掌赞道:“正好警告固始汗一下,就算他从大人这里买了火炮,消灭了固始汗,背后也还有巴图尔汗盯着他,由不得他独自吞下叶尔羌汗国!” “嗯,在我解决女真人之前,最好西边不要出现一家独大的局面!” “俄罗斯人的商人到宁夏了,就是那个斯特——斯特罗加诺夫家族的!”赵文德又看了一遍信纸才念对那个俄罗斯名字:“他向大人提出请求,是否可以开辟一条新的商路绕过准格尔人的地界,他抱怨说正在进行的哈萨克人与准格尔人的战争对商队造成了威胁,而且准格尔人勒索他们的商队,这对您也不利!” “你替我向这位斯特罗加诺夫先生回信,就说巴图尔汗将自己的女儿托付给了我,我不可能背弃他,而且新的商路意味着巨大的风险。战争总会结束,勒索商队的事情他们可以向巴图尔汗提出交涉,我会替他们说话的!” “是,大人!”赵文德记下刘成的答复,显然这个斯特罗加诺夫的目的绝不仅仅是开辟一条绕过准格尔人的商路,还有试探刘成与准格尔人关系的意味,而刘成的态度很明白:忠实于与准格尔人的联盟,对俄罗斯人表示了应有的警惕。 “朝邑徐显明有信过来,七天前马子怡来了一趟朝邑,话语中有想要在河套屯田的事情!” “呵呵!”刘成笑了一声:“这老家伙终于耐不住性子了?你写一封信给显明,让他转告马子怡,就说屯田可以,但一切都要按规矩来。划多少地,来年就必须都开垦了,如果没有开垦的,一律收回!该交的粮食和银子一文都不许少!” “是,大人!”赵文德赶忙将刘成的话记下,刘成并不打算在河套培育出一大堆自耕农来,毕竟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手下这些士兵这辈子都别想退伍,就算分给他们土地,他们也没有精力耕种,而且自耕农有了多余的粮食也只会提高自己的生活水平,而不是将其在市场出售。再说挖掘灌溉渠、开垦田地、购买农具牲畜都需要大量资本,普通的农夫是没有能力开发河套地区的,因此他并不忌讳马子怡这些士绅们在河套那边建立农庄。但这并不意味着刘成会眼睁睁的看着这些士绅在河套圈占大片未曾开垦的土地,并用这些土地做资本来奴役流民。刘成允许他们开垦土地的目的是为了让其向自己提供大量的廉价商品粮来养活自己的军队和工人,而不是让其变成一群只懂得在农奴身上吸血,却不懂得经营农业的寄生虫。因此刘成的态度非常坚决:圈占多少,开垦多少,如果占据了超出自己开垦能力的土地就将其没收。 “京师那边有什么新的消息吗?”刘成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他已经连续工作了三个时辰了,觉得有些疲倦。 “胡公公派人来了一次京师的分号,说要购买两百支鸟铳,还有一些甲仗,说是供应内操之用。还说要几个擅长火器的军官去当教头。当值的掌柜觉得干系重大,请示大人如何处置!” “内操?” “不错!”赵文德赶忙解释道:“此乃朝廷旧例,正德十年武宗选三千余精壮太监在内教场操练,后天启年间魏阉遣党羽王体乾、史宾、张文元奉圣旨,选内操官人在北上门居中授以甲仗,操练军事。” “你是说参与操练的都是太监?”刘成看了看赵文德的脸色,突然笑道:“赵先生,只怕这内操之事名声不太好吧?” 赵文德笑了笑:“赵某未曾闻祖宗有内操之制,天子乃六军之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何须以阉人为党羽,以绝中外之望呢?” 刘成没有说话,显然赵文德对于崇祯恢复内操之制是颇为不屑的,从政治学的角度上讲,崇祯作为大明天子,却要对一群地位低下的身体残缺之人进行军事训练,这只能说明一点——他对现有的文武大臣与特务机构并不信任,不认为他们有能力护卫自己。作为一个士人,赵文德自然不会喜欢这种做法。 “你写一封信给徐显明,让他挑选最好的器械给胡公公!” “是,大人!” “还有什么要紧事情吗?”刘成打了个哈切,他觉得眼皮像灌了铅一样重,一个劲的往下沉。穿越前自己总是羡慕史书上那些篡位的奸雄,可随着自己的权位越来越高,肩膀上的担子也越来越重。他被调任到大同之后,实际上控制着三个要点:归化城、朝邑、大同。归化城由敏敏坐镇,大汗阿布奈也在那儿,她以济农夫人和大汗养母的身份统领蒙古诸部,切桑作为银佛寺的主持也在那儿;朝邑由徐显明、汤慕尧、刘宗敏等人管理,负责生产;而自己则在大同,主持军务。这个铁三角相互连接,任何敢于攻击其中某一个角的都会遭到剩余两个角的痛击,而刘成就好像一只巨大的蜘蛛,无声的将一条条丝线吐出去,结成一张越来越大的网,可惜自己不像蜘蛛,有八条腿,太多的丝线牵扯在一起,让自己疲惫欲死。 赵文德也看出了刘成的疲惫,他随手翻了两下手中的记要,决定用一个较为轻松的话题结束今天晚上的公事:“大人,刚刚接到徐先生的来信。” “大哥有消息来了?”刘成的精神头一下子提了起来:“他一路上可好?”说到这里他立即发现有些不对:“这么快?他现在应该才到湖北河南那边吧?” “大人猜的不错,徐先生五天前到的襄阳!” “襄阳?那他写信给我干嘛?莫非路上出了什么事情?”刘成双眼中的疲惫立刻消失了,他的脊背挺直了起来,就好像刚刚喝了一杯浓茶。 “不错!”赵文德不由得暗自钦佩,刘成有一个过人之处那就是不管自己多么疲惫,面对的情况多么错综复杂,总是能迅速找到关键的地方,加以解决,拥有这种特质的人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徐先生抵达南阳的时候,正好遭到流贼的夜袭!由于知府与副将克扣军饷,激起了守军的兵变,刘成乘机破城。”说到这里,赵文德稍微停顿了一下,看了看刘成的脸色,才继续说了下去:“不过徐先生救出了唐王,一行人一路向南,逃到了襄阳!” “你是说南阳被流贼攻破了?”(未完待续。) 第两百二十八章 局破 “是的!至少信上是这么写的!”赵文德闻言一愣,他看到刘成的双眼中露出奇异的光,上一次看到刘成这幅样子还是出发突袭贺人龙之前,他不由得后退了一步,问道:“怎么了?” “可是塘报上没有记载,是吗?你在塘报上看到了吗?” “没有,可能是还没有送到!” “不可能!”刘成冷笑道:“你刚才说了大哥是五天前到的襄阳,从南阳到襄阳至少要三天时间,这就是七天。像南阳这样的大城被攻陷肯定会用八百里传骑送往京师,我这里比京师也就晚个两天,怎么会一点消息都没有?再说流贼又不会飞到南阳城下,从豫西鄂北的山区去南阳,一路上总要攻陷几座县城吧,可塘报上也没有,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赵文德这才反应过来:“您的意思是有人故意隐瞒了军情?” “不是有人!”刘成笑了起来:“就是洪承畴,除了他没有谁有这么大的胆子,也没有这么大的本事,能够把这么大的事情瞒下去!” “不错!”赵文德一击掌:“南阳乃宗藩重地,若非像洪承畴这样的总督数省的高官,别人不敢瞒,也瞒不住!不过话说来,他也瞒不了几天了,徐先生和唐王都到了襄阳,想必这消息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了!” “嗯,呵呵!”刘成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可惜呀可惜,若是大哥别惹这个闲事,让唐王死在南阳城里,估计洪承畴这任总督也就做到头了。唐王没死,他说不定还有戴罪立功的机会!” “苍天无眼,让洪老贼逃过此劫!”赵文德冷笑道,他当初是杨鹤的幕僚,也知道旧主招抚之策的失败背后有洪承畴的黑手,现在看到洪承畴也落得相似的境地,自然快意的很,只是没有被打入诏狱之中,还有些意犹未尽。 “建生你莫要心急!”刘成笑道,他走到一旁的书柜旁,抽出一卷地图在赵文德面前展开:“你看,这南阳四通八达,西可去汉中、关中,南可下荆襄、东北可去中原、西南可去淮上,即便唐王没死,洪承畴的十面设网的剿贼大局也已经破了,这局一破,想要再重新立起来可就难了,当今天子可未必有这个耐心。” “大人说的是!”赵文德笑道,他很清楚自古以来官军都没法和流贼比机动性,对付流贼的主要策略是控制住要点,将其逼入补给困难的山区,限制其机动性然后加以剿灭,如果让其冲进富庶的平原地区,即便能将其剿灭,对当地经济造成的破坏往往也要数十年甚至百年才能恢复。流贼这次攻入南阳盆地后,可以选择的出路实在是太多了,洪承畴根本不可能阻止其流窜到其他地方,受到破坏地区在朝中的官吏一定会对其大力攻讦,他很快就可以品尝到当初杨鹤在陕西执行招抚策略时的滋味了。 “对了!”赵文德轻轻拍了一下大腿,笑道:“听大人说这些我差点忘了,徐先生在信中还有一件事情想要向大人请示!” “什么事情?” “徐先生说,这位唐王是位贤王,他那个弟弟想要留在唐王身边谋个差使,还请大人恩准!” “贤王?”刘成笑了笑:“朝廷那些藩王是啥德行你我都知道,还能怎么个贤法?” “大人!”赵文德从将书信递给刘成,刘成接过书信细细看了一遍,脸上原先嘲讽的表情渐渐消失了,最后叹道:“若是像信上写的这样,那倒当真是难得了,可惜,可惜呀!” 赵文德没有说话,他很清楚刘成方才那两声可惜的意思,显然是说这位唐王的身份颇为尴尬,他正想着心事,却听到刘成突然问道:“信里说的那个弟弟就是那个当初与大哥争夺教主之位,后来又在京师暗中操纵陈贞慧打伤了温体仁的那个人吗?” “不错,正是此人,好像是叫徐万仞!” “这倒奇怪了,当初恨的要死,一副要剥皮拆骨的样子,现在又替他写信,当真是搞不懂了!”刘成摇了摇头笑道。 “毕竟是骨肉至亲呀!”赵文德笑道:“徐先生的父母好像都已经去了,又没有其他兄弟手足,这个弟弟便是他世上唯一的血亲,俗话说打断骨头连着筋,兄弟间又有什么抹不开的大仇?” “话是这么说,可怎么看他弟弟都是个天性凉薄之人,又是好弄险的,放在身边只怕是人无伤虎心,虎有伤人意呀!” “那,大人的意思是反对让那厮去唐王身边啦?” “不,回信说我没有意见!” 赵文德一下子给刘成弄糊涂了,问道:“大人,你这是为何?”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放在我大哥身边是虎有伤人意,可那个唐王又不是我大哥,是死是活与我们又有什么相干?那个徐万仞要是自己想作死也是他自己的事,反正不过是一着闲棋,我们静观其变就是。”刘成冷笑了一声:“现在最要紧的是朝廷那边的事,没有朝廷的订货,朝邑那边的工厂可是撑不了太久的!” 赵文德点了点头,作为刘成的心腹,他很清楚刘成方才话里指的是什么。为了能够提供计划中扩军的装备,从年初开始朝邑的工厂已经上足了扩张产能的发条,以至于头几个月的产品质量都有一定程度的下滑,但问题是这些扩张的产能最后归根结底必须有相应的购买力作为支撑,偏生眼下朝廷上杨嗣昌向洪阳号订购军械的奏疏始终通不过,如果拖到年底还不行的话。在年初扩张的这些产能都会变成致命的毒药,刘成很可能会陷入发不出军饷的窘境。 “大人!”赵文德斟酌了一下语气,低声道:“下属以为这次洪承畴在南阳的事情倒是个机会!” “洪承畴在南阳的事情?怎么说?” “大人,您想想这次南阳被攻陷后,无论洪承畴是否要因罪去职,关内剿灭流贼的事情都又是一个局面,只会越打越大。无论将来的剿贼总督是什么人,都肯定会要求添兵增饷,这不是洪阳号的机会吗?” “嗯!”刘成点了点头:“说的不错,那眼下最要紧的便是搞清楚这个人是谁了,建生,你替我写一封书信给胡公公,让他替我留意一番!” “是,大人!” 终于处理完了所有信笺,刘成披上一件厚重的狼皮斗篷——虽然已经是五月底了,但大同的夜里还很冷,一不小心机会感冒,他走到门口突然停下脚步:“赵先生,艾合买提那边一有消息就立刻通知我,无论是什么时候!” “是,大人!”赵文德笑道:“看来您的注意力还是在北方呀!” “建生!”刘成转过身来,脸上毫无平日里的笑容:“相信我,胜负的关键不在京师、不在中原、更不在江南、福建、广东,在辽东、在关外、在朝鲜,谁控制了那里,谁就拥有未来!” 呼伦湖。 “往河口那边再靠近一些,那边的鱼更大!”阿克敦头也不回的喊了一声,他可以清晰的看到水里游动的鱼儿,但这些鱼都太小了,也不是他想要的。身后的桨手应了一声,用力划了几下桨,船就向河口方向如箭一般驶去。 随着船靠近河口,晃动剧烈起来。阿克敦叉开双腿,好让自己在这条用兽皮和柳条编成的小船上站的稳一些,春天的融雪让流入这个巨大湖泊的数条河流水量大增,湖面也急剧上涨,在靠近入河口附近的水域,湖水也变得湍急,以至于小船也开始急剧的摇晃。不过这里也是最多渔获最多的地方,尤其是哲罗鲑,这个季节虽然还没有到最肥美的时候,但也经常能看到长达二十尺以上个体。这种鱼肉十分肥美,含有大量的鱼脂,用盐腌制晾干后可以保存很长时间,女真和蒙古人时常将其作为狩猎时携带的干粮。这也是阿克敦的主要目的——他们身上的干粮已经不多了,必须在这里为接下来的形成准备一些干粮。 随着船只靠近河口,速度渐渐慢了下来,鱼儿在清澈的河水里游动着,它们身上的鳞片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出诱人的光,还有两条同样的柳条小船在附近划动,这是当地的雅伦特人在捕鱼,阿克敦没有理会他们,从船舱里取出尾部带有绳索的鱼叉,寻找着自己的目标。 很快目标就出现了,这是一条长达二十尺长的哲罗鲑,这头性情凶猛的肉食性鱼类在河口迅速的游动,寻找着自己的猎物,它青褐色的背部在水中很不容易被看清,只能看到一条不透明的影子在游动,四周较小的鱼类纷纷散开,水下乱作一团。 阿克敦举起鱼叉,但犹豫了一下。他对自己的捕猎技巧倒是颇有自信,但这头哲罗鲑的追猎将水下弄得混浊一团,加上水下光线的折射,他没有信心一下子刺中,而能够长到这么大的哲罗鲑至少已经有十来岁了,都是狡猾凶残的老鱼,被惊吓到了肯定会躲到深水区去,在想扑捉就难了。正犹豫间,阿克敦突然看到一头野鸭落到湖面,开始寻找食物,他心中不由得一喜,对身后的同伴低声道:“别出声,有好戏看了!” 那头野鸭子浮在水面上,不时低头啄食水面的小鱼小虾,正得意间,突然水下浮现出一片阴影。还没等它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便被拖入水中、水面上溅起一团水花,只剩下一圈圈涟漪。 “快,快划过去!”阿克敦赶忙催促同伴,自己举起鱼叉站在船舷边,寻找着那头哲罗鲑的踪迹。他心里清楚这种大鱼最喜欢的食物不是鱼虾,而是水鸟、水獭以及到浅水区饮水捕食的小型动物,在乞列迷人的传说中,这种凶悍的鱼类甚至能将走近水边的猎人都拖进湖中吃掉。很快,他就找到了猎物的踪迹,那头哲罗鲑已经将野鸭淹死,正在竭力将其吞咽下去,也许是因为正在享有猎物的缘故,它放松了警惕,翻过身来露出了白色的腹部,在阳光下十分显眼。 “哈!”阿克敦吐气开声,猛地将鱼叉向目标投掷下去,锋利的鱼叉立刻撕碎水面,深深的刺入那头哲罗鲑的腹部,这头凶猛的畜生痛苦的扭曲着自己长达六米的身躯,它有力的尾部拍打着湖底,溅起大量的泥沙,很快阿克敦的视线就被遮挡住了,他唯一能够确定自己已经刺中目标的只有升上水面的一缕缕血迹。 “快,快帮我收紧绳子!”阿克敦兴奋大喊,即使以他的力气,也无法与这头哲罗鲑相比,借水三分力嘛,何况这头哲罗鲑比他们两个人加起来还要长。几个人赶忙扯住绳子,阿克敦将绳子用力在船头栓绳的木桩子上绕了七八圈方才放了心:“好了,这就不怕他跑了!” “阿克敦,这鱼力气这么大,会不会把绳子挣断了,或者把铁叉给挣脱了!” “不可能!”阿克敦一会儿拉紧绳索,一会儿又放松绳索来消耗那哲罗鲑的力气,一边笑道:“这索子是用牛筋揉成的,几头牛都扯不断,鱼叉是带着倒齿的,我找准它肚皮扎进去,除非这畜生不要肠子了,否则肯定没法挣脱!别看它现在力气大,等半响功夫血流的差不多就不行了!” 果然如阿克敦所预料的那样,过了约莫半顿饭功夫,那头哲罗鲑的挣扎就变得无力起来。船上的人们用力划向岸边,距离岸边还有六七丈远的地方,阿克敦便跳入水中,湖水仅仅淹到他的腰上,他用力将那鱼儿拖了过来,在同伴的帮助下抬入船中,自己又爬上船,那船顿时一沉,湖水距离船舷也只有一掌的长度。 “好大的哲罗鲑!”阿克敦兴奋的从腰间拔出匕首来,在鱼的背脊上划了一刀,剥开鱼皮露出雪白的肉来,他切了一块塞进口中大嚼起来,一边吃一边嚷道:“好吃,好吃,正是这个味道,有多少年没吃了!”(未完待续。) 第两百二十九章 忠犬 同船的几个要么是乞列迷人,要么是东海女真的其余各部,都或多或少的有生吃鱼肉的风俗,纷纷像阿克敦那样在这哲罗鲑的背脊切下鱼肉大嚼起来,这哲罗鲑的肉鲜嫩无比,入口细嚼了还有一丝生甜味,众人吃了些,纷纷想起当初在故乡时的日子,不由得眼眶渐湿了。 “阿克敦,从你被老汗抓了算起,到现在有多少年了!”一个划船的桨手突然问道。 “十二,不,应该是十三年了!”阿克敦答道。 “十三年了!”那桨手叹了口气:“我比你少一些,也有九年了,不知道我小弟现在有多高了!” 阿克敦低头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方才低声道:“希望这次能找到你的小弟!” 船上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众人用力划桨,不一会儿便到了岸边,岸上有一座土寨,寨子旁摆放着四五十个晾架,上面都是开膛破肚清洗干净准备晾晒的鱼。阿克敦一行人将那头大哲罗鲑拖上岸,正准备将其剥皮处理。一个人跑了过来,大声喊道:“阿克敦,艾合买提阿爹有事找你!” “嗯,我这就过去!”阿克敦应了一声,在湖边洗了洗手,便大步往寨子走去,他走进一栋木屋,对半倚在床上的艾合买提问道:“阿爹,您找我?” “嗯,坐下说话吧!”艾合买提拍了拍自己的身旁的一块木头墩子:“干粮准备的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阿克敦扳了扳手指头算了算:“其实剩下的路上有林子有水,食物应该问题不大,只是要防备万一。” “那就好!”艾合买提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既然这样,那就挑个好日子赶快出发吧!” “那您呢?您现在的身体能上路吗?”阿克敦惊讶的问道,原来艾合买提在路上生了一种怪病,每日里低烧不止,于是一行人在抵达呼伦湖后便停了下来,一来在这里修建一个立足点,准备路上的干粮;二来也让艾合买提养病。 “我就留在这寨子里继续养病,你不用管我!”艾合买提的声音不大,但阿克敦能听得出里面的坚定:“已经是六月了,这里天气冷,九月份说不定就下雪了,千万别耽搁了路程!” “是!”阿克敦应了一声,脸上却露出犹豫之色,他这一路上与艾合买提同行,双方的感情日厚,将这样一个有病老人留在这荒芜的湖边,他心中实在有些不忍。艾合买提看出对方的心思,叹道:“阿克敦,你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吗?我一人安危事小,大人的方略事大呀!” 阿克敦经由艾合买提这一提醒,顿时清醒了过来,低声道:“既然如此,那过两天我再出发,乘着这两天我把这土寨的围墙修高些,再挖一条壕沟,也好有点防备!” “阿克敦,修墙挖沟的事情且放一边,我有一件更要紧的事情要和你说!”说到这里,艾合买提挣扎着翻身下床,阿克敦赶忙伸手将其扶住:“老爹,您身子还没好呢!” “莫拦着我,我还死不了!”艾合买提推开阿克敦,向外走去,阿克敦赶忙上前搀扶,两人出了木屋,来到后面,走到马厩里,艾合买提指着一旁的草堆道:“你把这草堆推开!” 阿克敦依照艾合买提的吩咐,将草堆推开,露出下面的一只只木箱来,他看了艾合买提一眼,打开木箱,只见里面满满当当的都是精铁打制的箭头,闪着寒光,他吃惊的回过头:“这些都是——” “没错,这些是济农大人让我运到你家乡去的!”艾合买提沉声道:“你不是说过,你们乞列迷人个个都是百步穿杨的神射手,十个女真人也比不上一个乞列迷人,只是缺铁,就连箭头都没有几个是铁打的,所以才被女真人欺负?这些箭头都是大人送给你们,用来抵抗女真人的!” 阿克敦听了一愣,旋即感激的跪了下去:“多谢老爹!” “你不用谢我!”艾合买提急促的喘了两口气:“这些都是济农大人吩咐我做的,为了避免走漏了风声,所以才瞒着你,我现在没法继续走下去了,所以只能交给你了,一共十万枚箭头。另外和我同行的几个汉人是矿师、炼铁师傅、和铁匠。汉人有句话: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铁矿其实到处都有,希望你们乞列迷人自己也能早日用上自己炼出来的铁!” 听到艾合买提这番话,阿克敦心中百感交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艾合买提拍了拍阿克敦的肩膀,低声道:“阿克敦,我知道有时候你总觉得济农大人是在利用你们乞列迷人,心里总有些疙瘩是吧?” “不,不,我没有——“内心最深处的秘密被人一下子揭露出来,阿克敦禁不住下意识的否认,但在艾合买提的逼视下,他还是低下头以避开对方的目光,语气也变得软弱了起来。艾合买提笑了笑:“阿克敦,你到底还是年轻呀,有些事情你还是不明白!你知道我是哪里人吗?” “您是哪儿人?”阿克敦看了看艾合买提那张高鼻深目的脸,答道:“我只知道您来自叶尔羌汗国,其他便不知道了!” “不错,我是的故乡是在叶尔羌汗国!”艾合买提点了点头:“不过我的祖先不是蒙古人、也不是突厥人、更不是回鹘人,也不是波斯人,我的祖先是粟特人,你听说过吗?” 阿克敦茫然的摇了摇头,艾合买提微微一笑:“那是一千多年的事情了,当时草原上最强大的是匈奴人,他们的首领被称为单于,他所管辖的疆土从东到西有数万里,便是乘着最好的骏马从这头跑到那头也要一年时间。而汉人的皇帝统治着中原,他的百姓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多,宫殿的高台你脖子仰酸了都看不到顶。他们都认为自己才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君王,于是在匈奴人与与汉人之间爆发了漫长而又残酷的战争,双方的军队都有数十万人,他们打了几百年,死掉的人尸骨堆积的像山一样高,流出来的血足以淹没山谷——” 阿克敦被艾合买提一连串名词给弄糊涂了,他赖不住性子,打断了对方的叙述:“艾合买提老爹,你不是要说你祖先的事情吗?怎么都在讲什么汉人、匈奴人了!” “呵呵!”艾合买提笑道:“好,好,就要讲到了,你莫急!汉人的皇帝统治着中原,而匈奴人的单于统治着草原,而我的祖先粟特人居住在一块块绿洲上,当汉人和匈奴人打仗的时候,我的祖先就做行商,汉人强大就听从汉人的;匈奴人强大就听从匈奴人的,后来匈奴人灭亡了,昔日驻扎牙帐的高岗沦为了柔然人的草场;汉人的帝国也覆灭了,皇帝华丽的宫殿沦为了狐狸的巢穴,可是我的祖先却活的好好的,依旧赶着骆驼和骡马行走在商道上,宝库里的金银越来越多,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阿克敦想了想,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苦笑道:“艾合买提老爹,我还是不太明白!” 艾合买提笑道:“我打个比方吧:如果说汉人和匈奴人是天上的雄鹰,那我的祖先们不过是草丛里面的麻雀罢了。可是真主创造了雄鹰,也创造了麻雀,他给了雄鹰的一双雄健的翅膀和锋利的爪子;也给了麻雀机敏和灵活。不同的人,不同的民族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镶嵌满宝石的皇冠固然珍贵,可是也危险;装满金币的钱袋虽然不如皇冠那么绚丽夺目,可是却能避开旁人窥视的眼睛。阿克敦,我们粟特人这一千多年来的生存之道就是不要害怕被人利用,利用都是双向的,你在被人利用的同时也在利用别人,你明白吗?”艾合买提说到这里,看到阿克敦还是那副懵懵懂懂的样子,只得决定把话说得更明白一些了:“阿克敦,你知道努尔哈赤是如何发迹的吗?” 阿克敦摇了摇头。 “这就要从明朝嘉靖皇帝时候说起了,当时蒙古的大汗乃是小王子达赉逊库登汗,当时右翼的阿勒坦汗乃是达赉逊库登汗的叔父,他实力雄厚,不愿屈居侄儿之下,便屡次出兵侵扰左翼察哈尔部的牧地。小王子达赉逊库登汗实力不及叔父,只得率领本部十余万众东迁辽东西拉木伦河流域一带放牧。明便扶植拉拢女真各部,以免其与察哈尔人联合一同侵扰辽东。” “那努尔哈赤莫非是借明国人的力量才发迹的?”阿克敦脸上露出不敢相信的神色:“可我怎么听说爱新觉罗氏乃是大金国的余脉,要不然他们干嘛也立国号为金呢?” “哈哈哈哈!”艾合买提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很可笑的事情,大笑起来。 “老爹你为何发笑,莫非我说错了什么?” “自然是错了!”艾合买提好一会儿才喘过气来:“你想想中原是何等锦绣河山,当初完颜氏建立大金之后,其近支的自然迁往中原了,会留在这苦寒之地还能是什么人,这数百年来兵荒战乱,族群迁徙,哪里还有什么关系?爱新觉罗氏以金为国号,无非是想要借其声望招揽女真各部罢了,若是我不出意外的话,待到其基础稳固后,定然会改换国号的!” “改换国号?”对于艾合买提的判断,阿克敦有些将信将疑,旋即苦笑道:“也罢,金也好,什么也罢,又与我这个乞列迷人何干?对了,老爹,你方才说到哪里了?” “嗯,不知不觉间竟然说的远了!”艾合买提笑道:“其实这爱新觉罗氏在建州女真中都不算是贵种,若论凶悍善战不及叶赫,若论人丁众多不及乌拉,不过其几代酋长都有个长处,那就是精通番汉各部之语,性格机敏,又长于筹算,是天生的生意人!” “生意人?”听到这里,阿克敦瞪大了眼睛,他还是个半大孩子就给后金大军抓了去,成了阿哈,耳濡目染都是说的爱新觉罗氏的诸位先人勇猛善战,公正仁和,是以打下这片基业,听得久了自然也就信以为真了,却没想到艾合买提说爱新觉罗氏历代先人是个生意人,不由得大吃一惊。 “你为何这么吃惊?生意人有什么不好了的?”艾合买提撇了撇嘴,冷笑道:“你们这些蛮子就是不懂得金钱的力量,你拿刀剑对人,别人也会拿起刀剑,你拿出金钱来,别人就会把什么都卖给你。天底下岂有比金钱更有力量的东西?” “是,是,老爹说的是!”阿克敦被艾合买提勾引起了兴致,赶忙陪笑道:”我没有见识,让老爹见笑了,只是那爱新觉罗氏是怎么从一个生意人成为一统女真的强豪的呢?” “嗯,这就说来话长了!”艾合买提咳嗽了两声:“嘉靖年间,小王子达赉逊库登汗率部东迁,辽东诸镇不稳,女真诸部中实力雄厚之人便纷纷建国称汗,想要自立为国,与明、蒙古相抗衡。为了稳定辽东,明国皇帝便委任了大将李成梁为辽东总兵,此人可是了不得的人物!当时建州海西女真各部中的强豪纷纷起兵,想要乘势而起,建国立号,外有察哈尔人进逼,内有女真各部跳梁,辽东的形势已经是危在旦夕,而李成梁或以武力讨伐或以计策怀柔离间,硬生生将局势扭转了过来。你想想这用兵打仗要花钱的地方可多了,辽东盛产毛皮、松子、金沙、珍珠、马匹、人参以及各种药材;女真人又缺汉人的粮食、布匹、铁器、器皿,李成梁便插手其中,不但军用充瞻,自己也成了巨富人家,还有余钱结好朝中大佬以自固。那努尔哈赤父祖便是与汉人做生意,从深山之中收买女真人的货物,运到汉人的集市中出售,换回所需的货物。借助这个关系他们就攀上了李成梁的高枝,努尔哈赤更是李成梁养大的,深得李成梁的信任。大明对女真各部的政策从来是扶其弱而锄其强,而爱新觉罗氏便是李成梁消灭女真强豪的走狗,努尔哈赤也是借着这个机会才逐渐发展壮大的!”(未完待续。) 第两百三十章 遭遇 “李成梁?他可及得上济农大人?” “济农大人?”艾合买提想了一下,笑道:“阿克敦,这恐怕就不好比了,人生一世的功业既要看自己的本事,更要看真主的应许,时运不济,你就算有天大的本事又有何用?济农大人生在嘉靖年间,最多也只能如李成梁一般;李成梁若是生在今日,又何尝不能如济农大人一般拥兵一方,割据自雄?” “是呀!”阿克敦叹了口气,目光中露出黯然之色。艾合买提笑道:“阿克敦,现在对于你们乞列迷人正如当初爱新觉罗氏一样,正是千古难逢的良机。爱新觉罗氏如果当初不当汉人的走狗,只怕早就像王杲、阿台那样被李成梁消灭了,如何能有今日?济农大人他要对女真人用兵,一定会借助乞列迷人的力量来从背后牵制女真人,如果你能够为济农大人立下大功,即便册封你成为乞列迷人的大汗也不是不可能的!” “成为乞列迷人的大汗,这怎么可能?我什么都没有呀?”阿克敦目瞪口呆的看着艾合买提。 “有什么不可能,努尔哈赤以十三副甲起家,你现在也有十万铁箭头,同行的有百余人,鸟铳盔甲齐全,说来你现在的本钱可比他当初雄厚多了!”说到这里,艾合买提站起身来轻轻的拍了拍阿克敦的肩膀,走了出去,只留下阿克敦一个人跪坐在地上,目光迷离。 叶县。 已经是黄昏时分,一小队官军骑兵,大约二十余骑,跑的马匹浑身汗湿,奔驰至北门。由于有流贼出没的原因,这几天城门进门紧闭,城头上也站满了守城的民壮,守卫北门的千总在盾牌的遮挡下探出头来,高声喝道:“你们是哪里来的,要去哪儿!” 为首的军官高声喝道:“我们是洪总督麾下副将刘国能的部下,正要去讨伐流贼,快开城门让我们进城休息!” 千总看了看下面那些骑兵的打扮,虽然觉得没有什么破绽,但想起流贼乔装成官军骗开城的事情,他心中越发不安,便高声喊道:“列位可带有什么公文?” “你这不是为难我们吗?我们是前面的哨探,哪来的公文!”那军官喝道。 “那就不好意思了!听说大股流贼正朝叶县这边来,知县老爷已经下令严加看守,若无公文的一律不许进城!” 城下的骑兵叫骂了几句,看到城头上不理会,也没有办法,过了一会儿,那个为首的对城头高声喊道:“老哥,天黑了风大,丢两捆柴火下来让我们烤烤吧!” 守门的千总怕城下的当真是官军,赶忙应道:“好说,稍等会!” 果然很快城头上就丢下了几捆柴火,骑兵们将柴火点着了,围拢着火堆一边烤火一边吃着干粮。看到这般情景,千总也放下了心,自己去窝棚里饮酒休息不提。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城外传来一阵马蹄声,数百名骑兵赶到,为首的正是刘国能,方才那个为首的军官赶忙迎了上来,躬身道:“将军!” “怎么回事?”刘国能看了看叶县紧闭的城门:“为什么不开门?” “附近有大股流贼出没,不敢开门!”那军官低声道:“守门的千总要公文,小人身上没有,于是便僵住了!” 刘国能冷哼了一声,从一旁的中军官手中接过铜印:“你把这个给他看,快开门让将士们进城歇息!” 刘国能的铜印很快起到了作用,城门打开了。刚刚进城,他便跳下战马,对匆匆赶来的县令大声道:“县尊,本将受总督大人之令,前来讨贼,你这里有什么流贼的消息吗?” 县令是一个脸色苍白的中年人,绿色的官袍在风中空空荡荡的,倒像是个衣服架子,对于刘国能的无礼他颇为不满,但考虑到对方口中的“总督大人”,他又不敢表露出来,只得长揖为礼道:“刘将军,昨天听说有两百多骑兵过了沙河,也不知道是哪股流贼,据说大队流贼正在往南阳去,有好几万人,还有留言说南阳已经被攻下了。” “有好几万人?南阳已经被攻下了?”刘国能皱了皱眉头,他心里清楚这位县令恐怕没有办法给自己什么准确的情报,以他过去在农民军中的经验,他不太相信南阳会这么快被攻下,毕竟无论是李自成还是曹操军中都没有多少火器、也没有攻城所必须的器械,而且对于多为陕西人的农民军来说,南阳是一块“硬地”(当时的黑话,即农民军熟悉的、有许多潜在支持者的地区),想要用内应的办法骗开城门也很难。他稍一思忖,便决定依照洪承畴的命令明天继续向南阳前进,直到获得足够准确的军情为止。 “县尊!我后面还有一千多步骑,都是一路从洛阳紧赶慢赶过来的,请准备好马料、干粮,还有住处!军情紧急,叨扰了!”刘国能向那县令拱了拱手,便自古回头招呼自家兵将了,将那县令晾在一旁。那县令气的说不出话来,半响之后方才顿足骂道:“贼丘八,仗着洪亨九的势,竟敢如此无礼!” 当天夜里,叶县城内鸡飞狗跳之声不绝于耳,刘国能这两千人马多半是流贼时便跟随他的老弟兄了,虽然能打仗,但军纪十分糟糕,而且他本人平日里也没有约束的太严,毕竟欠饷太多,若是不给手下一些好处,打起仗来就没人卖力气了。到了第二天一大早,出发前他又从县令那儿索要了三百多民夫与两百多头牲口,才一路往南阳去了。 一路上刘国能不断派出探子打听消息,很快就到了方城,相比起其他官军将领,他对农民军惯用的战术十分了解,因此他很快就发现了一些蹊跷来,虽然逃难的百姓与行商都说流贼的数量很多,甚至有说上万人的,但亲眼目睹的却很少,即便是亲眼看到的也都是小股,最要紧的是他没有看到外出小队打粮留下的痕迹,这和有大股流贼正在附近出没是矛盾的。 “娘的,估计又是曹操,这厮的鬼主意最多了!”刘国能勒住战马,开始思忖起来。在他看来,既然敌人虚张声势,那么敌人真实的情况就很糟糕,很可能那几家头领在过去的那个冬天里人马损失了不少,剩下的只有几千人。(刘国能没有想到南阳城已经被这么快攻破了,得到了城内的存粮,农民军自然不用分散兵力打粮) “要不要冒险去尝试一下呢?”刘国能自忖道,他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军队,虽然只有两千余人,但有一半是骑兵,剩下的步队也多半是老兵。虽然数量不多,但纵然难以取胜,自保还是没有问题的,更要紧的是自己前流贼的身份,假如他就这么退回去,只怕会落得个“畏缩不前,纵贼逃逸”的罪名,受到朝廷和总督大人的惩罚。想到这里,他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不过他还是故意向左右问道:“你们觉得应当怎么办?”左右的将佐们有的主张就地驻守,派人向总督大人请示进退;有人主张赶往南阳增援;还有人主张转向西面,与走三鸦道的大军汇合。刘国能听完了,摇头笑了笑:“你们这些法子都不成,还是听老子的!” 刘国能让将士们饱餐一顿,然后找了附近两个村子屠了,又将随行的民夫身上的衣服都拿来给骑兵换上,将官军的旗号放弃,俨然是一支农民军的游骑。然后他便亲自领着骑队,步队落在后面十余里,一路往南阳而去。可是随着离南阳府城的距离越来越近,所得到的消息也越来越让人吃惊:流贼有数万之众,府城被流贼攻陷,知府副将被斩杀,唐王下落不明,刘国能不得不下令停下脚步,考虑下一步的行止。 刘国能发现自己陷入了左右为难的窘境,如果继续前进,很可能会被数量上占绝对优势的敌人围歼,假如退兵,则很有可能会被洪承畴当成替罪羔羊,以“救援不力,失陷亲藩”的罪名处死,到了那个时候可不会有什么人替自己这个前流贼出头说情。此时他不禁暗自后悔,为何不留在叶县,到时候还能有几句推脱之词,现在距离南阳只有一天多的路程,想要装不知道都晚了。 “大人!对面有人来了!”一个声音将刘国能从烦恼中惊醒了过来,他顺着部下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来从西面来了一队骑兵,约有一百余骑,看旗号应该是流贼。他稍一犹豫便下了决心:“传令下去,让所有人把左边的袖子都扎起来,作为标记,待会我一下号令就一拥而上,把这股杆子给吞了!” 副将闻言一愣,赶忙提醒道:“不先看看四周情况吗?说不定他们后面还有大股流贼后继呢!” “顾不得那么多了!”刘国能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南阳城破了,唐王生死不明,你以为咱们不打一仗回去,总督大人会饶过我们?” 副将也不是傻子,立刻就明白了刘国能的言下之意,脸色顿时变得惨白。刘国能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低声道:“别慌张,其实这也是个机会,南阳失陷,总督大人也要想法子逃避圣上的处罚,咱们若能打个胜仗,斩首个一两百级,他肯定会为我们请功的!” “我明白了,大人!”副将点了点头,精神也振奋了起来。 发完命令后,刘国能开始查看四周的地形来,那儿山势较缓,有一片丘陵地带,中间横着一道川谷。看样子在年景好的时候这川中终年有水,原是白河的一条支流。后来陵谷变迁,这附近地势抬高,河流改道,就成了一道干涸的川谷,长不过十里,宽处在一里以上,而窄处只有几支,在夏天川中还有些许溪流。刘国能让部下展开队形,摆出一副戒备的样子,自己让一个亲兵打马上前,高声喊道:“你们是哪里的杆子?” 对面的骑兵走到川边停住了脚步,一个头领模样的汉子打马上前:“俺是闯王的部下,你是哪里的?” “哦,原来是鸿基哥的人马呀!”那亲兵装出一副又惊又喜的样子,用带着浓重米脂口音的官话喊道:“俺姓贺,单名一个勇字,是一翅飞的二当家,前些日子大当家中了官军的流矢,伤重归天了,兄弟们就推举俺当了大当家!前几天听说几家头领破了鲁阳关,往南阳来了,俺就也带着兄弟们来了,讨口饭吃!” 那为首的汉子正是袁宗第,他受李自成之命前往叶县散布消息,回来正好碰上刘国能,他也听说过一翅飞的名号,知道其有个头领姓贺,当初大部分农民军东渡黄河,前往山西,一翅飞却留在了陕西南部,却不想在这里遇到了。听到熟悉的米脂口音,又见对方喊出了李自成的本名,袁宗第已经信了七八分,便笑着拱手道:“原来是贺头领,一路上辛苦了,闯王和曹帅都在南阳,大伙聚在一起,做一番大事业!” “曹帅也在?”那亲兵装出一副喜出望外的样子,笑道:“那敢情好,众人拾柴火焰高,大伙儿这次聚在一起,洪承畴那家伙只怕晚上连觉都睡不好了!来,大伙儿亲热亲热!”说着便打马往中间行去,刘国能在盔甲上套了一件罩袍,和另外一名亲兵跟在身后。 “不错!”袁宗第哈哈大笑,正要打马过去,却被身后的亲兵拉住:“当家的,这伙人来的突兀,小心为上!” “无妨!”袁宗第甩开手臂,将腰间的铁鞭往靠近右手的位置挪了挪,他当初在李自成帐下素来以骁勇善战而闻名,尤其善使一条十二斤重的竹节铁鞭,对于身披重甲的武士来说这种钝器远比刀剑可怕,因为在混战中刀剑会卷刃,很难对披甲的敌人造成致命的伤害,而铁鞭就不一样了,只要挨上一下,哪怕身着铁甲也要筋断骨折,即便没有打着人,十二斤的竹节铁鞭碰上三五斤重的单手刀剑,基本是虎口撕裂,失去战斗力的下场。(未完待续。) 第两百三十一章 分兵 但在短兵相接的时候,比的就是快,无论古今中外刀剑类的短兵器的重量都在3-5斤之间,原因无他,超出这个重量以常人的臂力速度就太慢,因此敢于使用铁鞭这种武器的无一不是臂力过人,武艺精熟的勇士。刘国能跟在伪装成首领的部下身后,目不转睛的注视着缓辔而来的袁宗第,只见其白布裹头,身着铁甲,外面罩着一件灰色的羊皮斗篷,竹节铁鞭挂在右腿边,左边则是弓袋和装满箭矢的胡禄。虽然距离最近的亲兵也在二十余步开外,心里又是高兴,又是担心。 袁宗第在距离对方还有十来步的距离勒紧缰绳,笑道:“你们是从哪里来的?一路上可曾遇到官军!” 那亲兵一愣,目光下意识的转向一旁的刘国能,刘国能冷哼了一声,暗叫糟糕,只得强笑着答道:“这位兄弟,我们是从叶县那边过来的,官军都缩在城里,和龟儿子一样,俺们一路顺得很!” “叶县?”袁宗第有些奇怪的看了看刘国能,觉得有些眼熟,却又一时间想不起来到底是谁,问道:“这位兄弟是谁,俺倒是有些眼熟!” “俺姓刘名五,有个绰号叫拐子六!”刘国能随口答道,左手却在背后摆了几下,示意准备动手。另外一名亲兵看在眼里,轻轻踢了一下战马,拔出腰刀向袁宗第冲了过去,挥刀便要砍。袁宗第眼疾手快,闪电般的挥起铁鞭一格,钢刀顿时飞出去两三丈开外,那亲兵虎口崩裂,被袁宗第反手一鞭正好打在那亲兵的后脑勺上,顿时隔着头盔打的脑浆崩裂。这时第二个人已经冲到马前,被袁宗第一鞭打下马来。刘国能眼见得自己两个特别挑选出来的亲兵转眼之间便横尸马下,赶忙打马掉头就跑,一边跑还一边大喊:“来人,快来人杀贼!”可还没等他调转马头,袁宗第已经追了上来,伸出左臂将其从马背上提了过来。 几乎是同时,河川一边的官军鼓号齐鸣,向川中冲来,对岸的农民军哨骑见状,还以为是黑吃黑,也一拥而上,想要护卫自家的主将。袁宗第一手将刘国能按在自己的马鞍上,一只手挥舞着铁鞭,打的围拢上来的官军人仰马翻,近不得身。但刘国能的亲兵多半是他的同乡亲族,刘国能平日里也对他们十分放纵,无论是犯了什么过错都替其掩盖过去,因此厮杀的十分勇猛,想要将刘国能抢回去。袁宗第眼见得四周的敌人越来越多,大吼一声,手起一鞭将当面的敌人打的脑浆四溅,乘着刘国能的亲兵稍稍后退的机会,冲了出来,他的马快,虽然上面多了一个刘国能,短距离内亲兵竟然追不上来,又只是不敢放箭,怕误伤了马鞍上的刘国能。刘国能虽然也颇有几分勇力,但被袁宗第的左手叉住脖子,莫说是动弹,连喘气都难,只得低声恳求道:“汉举哥,我是刘国能呀,念在昔日的交情份上,饶了我这遭吧!” “是你这个狗崽子,怪不得老子方才有几分眼熟!”袁宗第骂道:“你投降了朝廷,反过头来杀当初一起发誓结义的兄弟,还敢向老子讨饶?” 这时,袁宗第已经冲上了岸,他带来的骑兵也死伤了近一半,剩余的人眼见头领已经杀出围来,纷纷收拢队形,想要掩护着袁宗第一同撤退。刘国能的人马眼见得袁宗第就要把将主给抓走了,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几个平日里射术好的纷纷张弓布矢,朝袁宗第的坐骑射来。袁宗第只觉得胯下的战马突然猛地一跳,旋即便转个身倒下,情急之下袁宗第甩蹬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幸好没给压着。袁宗第爬起身来想要抓住刘国能,才发现对方一个打滚已经在丈许开外了。袁宗第跳起身来,正想上前将其拿下,眼角余光却看到一骑正朝自己冲过来,马上骑士手持长枪,俯低身体,想要将自己扎个对穿。袁宗第待到枪刺下,一侧身子伸手抓住长枪,一把将其从马背上拖了下来,顺势一枪结果了那厮的性命,待要再杀刘国能,才发现对方跳上一匹失散的战马,早已跑的远了。 袁宗第知道要杀刘国能已经来不及了,只得捡起铁鞭,又从那被杀的敌人腰间拔出佩刀,跳上夺来的战马,向敌军丛中冲去。官军数量虽然多,但袁宗第杀起了性子,更是勇气百倍,方才他左手要按住刘国能,只能一只手厮杀,眼下他左手持刀,右手持铁鞭,左右开弓猛不可挡,从敌军前队里杀了个对穿,救出十余个被包围的手下,又带着他们杀了回来,方才退去。 “将军,要追上去将这股流贼一举全歼吗?”副将向刘国能问道。 刘国能没有说话,他的脸上还带着死里逃生的惊惶,他看了看左右,自己的亲兵都面带恐惧,显然被那个骁勇异常的袁宗第杀破了胆,即便追上去也没什么用了。他低咳了一声,用尽可能镇静的语气说:“罢了,不过是几个漏网之鱼罢了,眼下军情紧急,还是尽快回师叶县,将南阳陷落的军情禀告督师大人为上!” 副将听了刘国能不打算追击,心里松了口气,赶忙笑道:“将军当真是老成持重!” “好了,时间紧急,快把首级割了,还有清点俘获的军器马匹,这里不能久待!”刘国能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南阳,闯王营地。 “将军既帝室之胄,信义着于四海,总揽英雄,思贤如渴,若跨有荆、益,保其岩阻,西和诸戎,南抚夷越,外结好孙权,内修政理;天下有变,则命一上将将荆州之军以向宛、洛,将军身率益州之众出于秦川,百姓孰敢不箪食壶浆以迎将军者乎?” “宋先生!” 李自成端坐在案前,面前放在一本《三国志》,宋献策正背诵的摇头晃脑,被李自成打断的他抬起头问道:“将军,怎么了?” “你方才念的这段我不是太明白!”李自成指着书上:“诸葛亮说的宛、洛,还有益州,这些指的都是哪里?” “哦!”宋献策笑道:“将军问得好,诸葛亮提到的宛便是这南阳府,宛者,四方高而中央下,春秋初年楚文王灭吕、申二国,于此地建城以进取中原,因为其地三面环山一面临水,故名宛邑。而洛指的便是洛阳;而益州指的是现在的四川与汉中。当时荆州的治所是现在的襄阳,依照诸葛亮的部署,蜀国以一大将从从襄阳出发渡过汉水一路向北兵锋直指南阳、洛阳,必然中原震动;而刘备自己领大军从汉中出发,直取关中秦川,两路大军相互配合呼应,魏国必然无所适从,汉室复兴有望!” “原来是这么回事!”李自成笑道:“诸葛亮的筹划自然是极高明的,不过咱们现在也在这宛地,距离隆中也不过两三天路程,宋先生便也替我筹划一番吧!” 宋献策见李自成话中有将自己比作诸葛亮的含义,不由得心中暗喜,赶忙笑道:“以在下所见,将军接下来的行动应当用七个字来形容!” “哦?那七个字?” “致人而不致于人!”宋献策沉声道,他见李自成脸上露出迷惑的神色,便低声解释道:“孙子曰:‘凡先处战地而待敌者佚,后处战地而趋战者劳。故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能使敌人自至者,利之也;能使敌不得至者,害之也。故敌佚能劳之,饱能饥之,安能动之。出其所不趋,趋其所不意;行千里而不劳者,行于无人之地也;攻而必取者,攻其所不守也;守而必固者,守其所不攻也。故善攻者,敌不知其所守;善守者,敌不知其所攻。’当今朝廷虽建都幽燕,却仰食于东南,漕运一日不止,天子便寝食不安,不暇于席。洪承畴置兵于洛阳,得知南阳失陷,必然调遣各地官军来攻。若将军与曹帅分手,让其西去,由武关返关中,而您却亲领大军东向,潜出于江淮之间,您觉得洪承畴会如何?” “好,宋先生果然是妙招!”李自成猛拍了一下大腿,原来无论是李自成、张献忠还是曹操,其军中大部分士卒和骨干都是陕西人,明代人的乡土观念极重,他们当初渡河向东无非是陕西境内十分缺粮,而且官军进剿的力度太大,不得不前往明军防御较为空虚的山西。而现在他们在各地转战已经数年,军中上下都十分思念家乡,而眼下在南阳大胜,劫掠颇多,俗话说富贵不还乡如衣锦夜行,因此在李自成、曹操、张献忠军中西向攻破武关打回陕西的声音很大。而且陕西小股的民变还没有完全消灭,这几路大军一路回去肯定重新掀起惊天大浪来。这一点洪承畴都很清楚,因此假如放出农民军即将西向的风声,洪承畴有很大可能性会将防御的重点放在西北方向。而南方本来就是明军较为空虚的地区,一旦李自成东出江淮之间,就可以直接威胁明朝的财赋的主要来源东南之地,甚至将漕运切断,那时洪承畴将不得不将原有的部署完全打破,疲于奔命,整个局势就完全不一样了。 “不过这件计划须得曹帅和张大王都配合才可以!” “这个好说!”李自成笑道:“曹帅我清楚,这次破了南阳他收获很大,早就想回家乡看看,而且曹帅是个明白人,这是个两利的事情,他一定会答应的。张敬轩在我们三家中兵力最少,多半是与曹帅一同行动也回陕西。” 正说话间,只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袁宗第冲了进来,他的两手和两袖溅满鲜血,斗篷被刀剑和枪尖划破几处,还被箭射穿了三个窟窿。李自成见状脸色大变,问道:“汉举,怎么了?” “遇上刘国能这个狗贼了!”袁宗第气喘吁吁的骂道:“这厮乔装成义军模样,说是一翅飞的二当家,想要来赚我!反倒给我杀了个痛快,只可惜没砍下他的脑袋!” “刘国能?”李自成脸色微变:“他不是在洪承畴手下当差吗?他有多少兵马?你和他在哪里碰到的?” “约莫有六七百吧,都是骑兵!在方城边上遇到的,距离南阳有一日路程吧!” “这么点兵马,背后肯定有大队兵马做后继,看到洪承畴也距离这里不远了,想不到他没有走三鸦道,这老狐狸!”李自成低声骂道,他想了想喊道:“来人,快请敬轩和曹帅来我这里,说有要事相商!” 曹操靠在椅子上,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即使听到袁宗第关于明军将至的报告时,依然没有改变表情。 “自成兄弟,咱们在这南阳待的日子也够久了,再待下去弟兄们的骨头都待软了,洪亨九来了正好,咱们把这南阳还给他就是了。敬轩,你说是不是呀?”他最后这句话却是对一旁的张献忠说的。 张献忠不置可否的冷哼了一声:“要走也没那么容易,照我的意思,要这南阳的大户再出一笔血,不然就一把火把这里给烧了!” “不可!”李自成沉声道:“咱们既然是义军,就得立个规矩,那些官绅平日里欺压百姓,可城里的百姓又有什么过错?岂能就这么一把火烧了?” “哈哈!”张献忠冷笑了两声:“我听说自成哥收了个宋矮子当文书,现在看来那宋矮子是个在家修行的居士吧?再过些时日,自成哥你是不是要吃斋念佛,连酒肉都不吃了?” 李自成脸色大变,怒道:“敬轩,你说我没啥,可宋先生是个有大学问的,你可说不得!” “大学问的?”张献忠冷笑道:“有大学问连个秀才都考不上?老子举人都不知道杀了多少了,他一个酸丁还说不得了!”(未完待续。) 第两百三十二章 取消 “好啦好啦!”曹操赶忙出来打圆场:“敬轩你这鸟嘴少说两句不成?自成,你也知道他就这个性子,别和他一般见识!眼下洪亨九大军就要到了,咱们总得拿出个对策来!” 张献忠冷哼了一声,扭头在一旁坐下。李自成整理了一下情绪:“洪亨九兵多,咱们犯不着和他们硬拼,还是走为上策!曹帅您觉得呢?” “嗯!走!”曹操点了点头:“自成,我打算走武关回陕西,你要和我一起走吗?” “我还是算了吧!”李自成摇了摇头:“如果我们走一条路,洪亨九肯定会追的咱们喘不过气来,我们还是兵分两路,这样也能相互呼应!” 曹操看了李自成一眼,突然笑了起来:“分开也好,亲兄弟都要各自成家立户过日子,何况咱们。不过自成兄弟要是遇到难处,千万别客气,一定要向俺老哥开口!” “多谢曹帅!”李自成心中也有几分感动,也暗自钦佩宋献策的预测准确。 曹操打了个哈切,目光转向张献忠,问道:“敬轩你打算怎么走?和老子一起回陕西?” “不!”张献忠目光闪动:“老子想去一趟四川看看!” “四川?”曹操笑道:“少不入川,老不出蜀,敬轩你这年纪轻轻的就去四川,小心那儿的川妹子把你这身骨头都泡酥了!” “曹帅说笑了,老子这一身骨头就是铁打的,官军的刀斧都不怕,难道还怕几个川妹子?”张献忠笑道:“我是想方才自成说的不错,咱们分作三路,也好交相呼应,让那洪亨九顾头顾不到腚!” “好啦!”曹操拍了一下大腿:“快让人上酒来,咱们几个喝了这杯离别酒,就各自奔前程了!” 到了此时,李自成心中也有几分伤感,毕竟他们几人做的都是杀官造反的买卖,这次一分手就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面了。他举起酒杯,对曹操、张献忠二人道:“曹帅、敬轩,我李自成祝两位诸事顺遂!” “好好!”曹操笑道:“俺也祝两位兄弟鸿运当头,百神庇佑,上了战场箭矢都往旁边飞!” “那献忠便祝二位早立功业!”张献忠也举起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曹操与李自成也将杯中酒喝完,曹、张二人便向李自成告别离去。两人一出门,李自成立刻吩咐部下收拾行装,准备撤离南阳,同时派出亲信前往鲁阳关的李过,让其迅速撤退,前往唐县,与自己汇合。 对于洪承畴来说,这些天的滋味苦涩的很。他怀着万一的希望,可最终却化为泡影。虽然他派出刘国能走方城道来吸引流贼的注意力,但他在鲁阳关前还是遭到了敌人的阻截,险峻的地形让官军前进不得,正当他打算分兵从小路迂回时,却得知鲁阳关上的流贼已经消失了。当他迟疑的通过鲁阳关,准备赶往南阳救援的时候,却遇到了原先派出做疑兵的刘国能,带来了南阳城陷落,唐王生死不知的噩耗。 “刘将军,你确认消息属实?”洪承畴虽然强自按捺住心中的惊恐,但微微颤抖的袖角还是出卖了他:“当真南阳已经城陷?” “正是!”刘国能恭谨的低下头,他的心里也是忐忑不安,唯恐洪承畴将自己当成替罪羔羊:“属下受大人您的军令,一路由方城道南下,于方城附近遭遇了一股流贼,经过一番激战,斩首两百余级,生俘数十人,卑职从俘虏口中得知南阳已经陷落,唐王生死不知。属下本来打算先将流贼逐出南阳,但考虑到敌众我寡,而且寻找亲藩下落要紧,便一面派遣得力人手寻找唐王的踪迹,一面监视流贼的动向,还请总督大人恕罪!” 洪承畴没有说话,他的心中也闪过将刘国能拿下治罪的念头,但很快他就改了主意。正如刘国能所说的,既然南阳已经陷落,那么找到唐王就是现在的重中之重,只要唐王还活着,事情就还有挽回的余地,若是唐王死于流贼之手,以今上的性子,自己能够保住性命就是上天保佑了。 “刘将军,那唐王的下落现在你有消息了吗?” “禀告大人,下属还没有确切的消息,但唐王应该还活着,而且逃出城去了!” “哦?为何这么说?” 刘国能磕了个头:“大人,属下从流贼俘虏口中得知,流贼破城后将知府李仙凤与副将两人的首级悬挂在城门口,还在旁边贴上告示,将其贪贿之事一一写在上面,申明其罪。唐王位在这两人之上,若是已经落于贼手,恐怕也会悬挂在城门口的!而流贼已经破城十余天了,如果唐王在城内只怕已经落于贼手,所以属下推测其应该已经不在城内了!” “好个恶贼!”洪承畴听刘国能提到将知府与副将首级悬挂在城门口,并在一旁张贴布告申明其罪后,脸色大变,喝道:“是哪股流贼这么干的?” 刘国能不知道为何洪承畴突然这么激动,赶忙低声道:“属下不知!” “传令下去,打探清楚到底是何人这么干的!”洪承畴厉声喝道:“决不能放过此人,伪施仁义,招揽人心,若不能将其早日除去,必成朝廷心腹之患!” “是,是!”刘国能被洪承畴的激动吓了一跳,赶忙低下头去。他听见咯吱咯吱的声音,那是洪承畴在愤怒时下意识用力扳动座椅发出的,过了一会儿,他听到洪承畴用温和的语气说:“刘将军,你起来吧!” “多谢大人!”刘国能磕了个头站起身来,洪承畴此时脸上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模样,甚至还带着一丝笑容:“刘将军,你这次做的很好,本官会替你向朝廷请功的!接下来你要抓紧寻找唐王的下落,一定要确保他的安全!” 北京。 玄武门刚刚打过了四更鼓声,崇祯就已经坐在书案前,批阅着送来的奏折,就在距离他直线距离不到三百米的一个院子里,二十多名精挑细选出来的官吏正在新任首辅杨嗣昌的督促下忙碌着工作,他们处理过的文书将被装在一个密封好的小木箱里,然后通过一条复道送到崇祯的乾清宫的暖阁里,供其批阅,然后送回去加以执行。 对于这个被称为军机处的新生事物,朝野中不无批评之声。原因很简单,军机处的出现无形之中架空了内阁、六部以及其他机构的权力,使其实际上沦为了一个纯粹的执行机构,杨嗣昌并没有从那些身份清贵的进士老爷之中选择军机处的成员,而是从六部中抽选了在中层干了十几年甚至二十年以上的积年老吏和不得志的老官僚,这些官吏有着丰富的行政经验,对于六部里面的各种积弊更是一清二楚,但依照过去的政治惯例,出身不过硬的他们这辈子也只能沉沦下僚。杨嗣昌将其抽调到军机处来,在政治上无异于是一步登天。感激涕零的他们干活十分卖力,又对于六部过去同事的各种手腕一清二楚,他们甚至可以直接绕过尚书和侍郎,直接一竿子通到下面的各司,工作效率顿时大大提高。 对此最有切身体会的便是崇祯自己了,过去那些莫名其妙,不知所云的奏疏变得条理分明,内容清晰,而各部的反应速度和执行效率也快了许多。因此他对那些弹劾杨嗣昌“蒙蔽圣聪”、“隔绝中外”、“结党**”的奏疏连看都懒得看,直接便丢到一边去了,然后装在一只木箱里,送到杨嗣昌家里去了。在他心里甚至还有一种奇怪的快感——你们这些乌鸦不是说杨嗣昌的坏话吗?我偏生要信用他,活活气死你们! “陛下!”王承恩看了看一边的水漏,低声道:“差不多要上朝了!” “今日的早朝便免了吧!”崇祯头也不抬的答道。 “免了?早朝?”王承恩闻言一愣,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前的这位皇爷可不是万历、天启那两位皇爷,一年到头宅在宫里不理政事,今天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不错!”崇祯批阅完手里的这份折子,放到右手边那堆里:“朕昨天想过了,反正一次早朝从更衣到回这里,少说也要一个多时辰,可又能处理什么事情?反正朝堂上那些官儿也只是磕头废话,有时间听他们废话不如多看几份奏疏。朕打算以后改为五日一朝,反正各地的重要军情都通过杨先生的军机处昼夜不停的到朕这里来了,其他的事情也没那么急!” “这个——”王承恩呆住了,虽然说不出什么道理,但他还是本能的觉得崇祯说的哪里有些不对,不过长久以来的习惯又让他不敢出言反驳崇祯,他想了会,低声道:“皇爷,若是这样只怕朝堂上的先生们会反对的!” “先生们?”崇祯笑道:“杨先生肯定不会反对,毕竟朕为啥没上朝他也知道,都在忙着批阅他那个军机处的文书。至于其他先生们,朕说句有点过分的话,王伴当,你记得上次朕去军机处吗?二三十号人,排坐的整整齐齐,该干什么的干什么,每个人都忙的脚不沾地,连吃饭睡觉都在隔壁那个屋子里面,一天十二个时辰三班倒,一刻也不停歇。一封加急军情送到军机处,最多两刻钟就送到朕这里,朕批阅后的到了他们那儿最多一个时辰就送出去了,这才是实心办事的样子,要是满朝文武都能像军机处那些人一样,朕又何愁大明不中兴呢?”说到这里,崇祯竟然有点哽咽了:“王伴当,要是有机会的话,朕打算让满朝文武都来军机处,看看人家是怎么办差使的!” 面对崇祯滔滔不绝的这番话,王承恩没有回答,相比起崇祯,他自然更清楚朝臣们反对的真正原因。这是权力的争夺,这是没有一点道理可以讲的,只是这些话却没法在崇祯面前说,天子到底还年轻呀,有些事情还是不明白。想到这里,他只得低下头:“皇爷圣明!” 端门外,官员们正三三两两的说着闲话,等待着上朝的鼓声。绝大部分人的脸上带着困意,几个年纪轻瞌睡多的还打着哈切,不过这也难怪他们,依照明太祖制定的规矩,朝官们凌晨三四点钟就要起床洗漱上朝,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些帝国的政治精英们比地主家的长工还要辛苦。 次辅温体仁佝偻着身体,站在一旁,自从他伤好之后,整个人变得越发沉默。他在家养伤的这段时间里,首辅杨嗣昌和他的军机处也已经将权力吃的一干二净,等他养好伤回来之后,就连点米星都没留下。若是旁人只怕早就和杨嗣昌给闹翻了,可温体仁却好似全然不在乎的样子,每日里坐食画诺,一副唯杨嗣昌马首是瞻的样子。几个年轻气盛的御史老爷们干脆给他起了个绰号——“纸糊的阁老,泥塑的相公”,他也好似全然没有听见。时日一久,朝中其他官员也越发瞧他不起,连在端门外等候时都离得远远地,只留他孤零零的一个人。 随着五凤楼上传来第一通鼓声,文武百官们迅速的按照官阶大小排好队,依照秩序进入端门,他们将在午门外的朝房等待。但与往日不同的是,站在端门口的并非平日里引导的太监,而是司礼监的王承恩,两旁站着两排锦衣校尉,众官都认得这位崇祯身边的红人,前面的几个赶忙向其躬身行礼:“王公公,安好!” “王公公,莫非圣上有什么旨意?” 王承恩没有像平日里那样恭谨还礼,而是挺直背脊,用尖利的嗓音喊道:“圣上口谕!” 官员们赶忙下跪领旨,端门外有些混乱,过了一会儿方才平静下来,随即众人便听到王承恩尖利的声音:“今日早朝取消!”(未完待续。) 第两百二十三章 黄道周上 众人听了一愣,旋即便交头接耳起来,翰林侍讲学士、经筵展书官黄道周站起身来,环视四周,在他威严的目光下,议论声很快平息了。他向王承恩拱了拱手,问道:“王公公,莫非是圣体违和?” “这个——”面对黄道周的问题,王承恩不禁有些犹豫。这倒也难怪他,黄道周虽然官职并不高,但他是当时天下闻名的儒学大师,尤其是《易》学更是开前人之未开,成一家之言,其出仕前在家乡讲学,门生弟子无数;兼且性情刚直,敢于直谏,在朝野都威望极高,王承恩虽然掌管司礼监,位高权重,但也不敢对其随口敷衍。 “石斋先生!”温体仁对黄道周道:“宫中之事,你我外臣还是莫要询问的好!” 黄道周看了温体仁一眼,冷笑道:“温公此言差矣,君父乃天下人之君父,非独只宫中人之君父。为人子女的,晨昏定省乃是分内之事,我等做臣子的,问候君父的圣体有何不可?《出师表》中有云:‘宫中府中,俱为一体,陟罚臧否,不宜异同。’莫非诸葛孔明也说错了吗?” “石斋先生所言句句有金石之声!” “石斋先生说的是,****小人哉!” 面对众人的围攻,温体仁叹了口气,退到一旁。黄道周冷笑了一声,昂然对王承恩再次发问道:“王公公,圣体违和呼?” 王承恩咬了咬牙,道:“有劳先生问候,圣体康健。” “那为何取消早朝?”黄道周问道:“莫不是有小人遮蔽圣聪,离间中外?” 面对黄道周的步步紧逼,王承恩的额头上渗出一层汗珠来,虽然他身后站着数十名锦衣校尉,但面对几百名文武官员的逼视,他心底还是有些发虚。他想了想答道:“石斋先生,实在是军情紧急,圣上昨天夜里忙到快三更才上床休息,所以才取消了今天的早朝,并无离间中外之事!” “原来如此!”黄道周点了点头,原本严肃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王公公,圣体康健干系天下安危,道周身为臣子,自然多问了几句,方才无礼之处还请见谅!” “不敢!”王承恩赶忙应道:“石斋先生忠直之名天下皆知,咱家自然是知道的!” 看着渐渐散去的群臣,王承恩总算是松了口气,不过他心里清楚,事情并没有就此了结,黄道周方才发难并不仅仅是因为早朝取消这么一件小事,隐藏在背后的是群臣对军机处建立后朝堂政局大洗牌的不满。对于崇祯来说,建立军机处是加强君权集中,提高行政效率;但对于群臣来说,就是有奸佞小人蒙蔽圣聪,离间中外了。俗话说众怒难犯,即便崇祯是万乘之尊,也未必能护得住杨嗣昌。 “看来还是要找个机会与杨先生说通说通,这军机处和改早朝为五日一次的事情须得慎重些!”王承恩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便转身往乾清宫去了,他也知道崇祯性格刚愎自用,未必听得进自己一个阉人的话,若是先与杨嗣昌旁敲侧击一下,以对方的聪明应该就会明白了,那时两边一起说项,能够说服崇祯的可能性就大多了。 王承恩刚刚进了乾清宫,便看到一个小太监神色惊惶的迎了上来,跪在地上忙不迭喊道:“菩萨保佑,菩萨保佑,老公祖您可回来了,可不得了了!不得了了!” 王承恩一把将那小太监扯了起来,拉到一旁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老公祖,方才你去端门那边传旨,杨先生送了一份塘报过来,皇爷看了塘报便勃然大怒,连那套平日里最喜欢的端砚都摔碎了,当值的几个太监宫女都被拖下去着实打,眼看就要出人命了,您快去看看吧!” 王承恩心中咯噔一响,赶忙问道:“那杨先生呢?” 那小太监以为王承恩是问杨嗣昌有无开口劝说崇祯,跌足叹道:“莫提那位杨先生了,正跪在地上被皇爷骂的狗血淋头,自身难保,哪里还顾得上咱们,老公祖你还是快些过去吧,不然打死了人事小,气坏了万岁爷的身子可就事大了!” 王承恩一甩袖子,便快步往崇祯所在的东阁走去,那小太监赶忙爬起身来,紧跟在后面。距离东阁还有十几步远王承恩便听到崇祯的怒喝声:“失陷府城,藩王生死不知,还敢上书替部下请功,他洪亨九好大的胆子!”王承恩咬了咬牙,快步走了进去,跪下向崇祯磕了个头,道:“皇爷,端门外的群臣都退去了!” 崇祯扭过头看了看跪在地上的王承恩,他那张带有几分书生气的白皙脸庞此时却因为愤怒与激动变得扭曲了,眼白带有血丝,他目光扫过王承恩,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起来吧!” “多谢皇爷!”王承恩磕了个头,却没有起身:“皇爷,杨先生乃是当朝首辅,老奴不过是个阉人,贵贱有别,岂有老奴起身,先生还跪在地上的道理?” “哼,既然如此,你也跪着吧!”崇祯一甩袖子,回到御案后坐下,冷声道:“杨先生,南阳失守,唐王失踪,你说应当如何处置?” 跪在地上的杨嗣昌磕了个头,沉声道:“陛下,功是功,过是过,有功当赏,有过则罚。南阳失守,唐王失踪非刘国能之过,但击破流贼前锋,斩首两百余级却是其功,自然应当加以赏赐,否则无以激励将士杀贼。” “那洪承畴呢?他总不会是有功无过吧?” “洪承畴身为兵部侍郎,三边总督,总督河南、山西、陕西三省军务。南阳失守,藩王生死不知自然是他的责任。只是眼下剿贼形势危急,朝中暂时也没有能够替代洪承畴的人才,以微臣的意思,还是暂时让其戴罪立功,待到局势稳定下来了,再做依照功过赏罚不迟!” 此时崇祯的怒气已经发泄出一部分了,他心里也知道杨嗣昌说的不错,朝中一时间还真找不出像洪承畴这样文武兼资的大将之材,眼下这般形势,如果立刻换人只会把形势变得更糟糕。只是胸中的那股郁结之气没有发泄出来,让崇祯觉得愈发难受,他冷哼了一声:“若是按你说的,这件事情难道就这么放过了?” “陛下!”杨嗣昌磕了个头:“微臣不是这个意思,削俸、申斥、削官都是可以的,只是流贼攻破南阳后,可西入汉中、四川、山西;南下荆襄;东出中原、江淮。眼下正是千钧一发的时候,若是换人,短时间将帅不协,只怕有误大局,俗话说使功不如使过,若是陛下宽宏大量,洪承畴必会尽心竭力,早日剿灭流贼!” “罢了!”此时崇祯已经完全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了,他冷淡的挥了挥手,示意杨嗣昌起身:“杨先生,便依你说的办吧,不过这是最后一次了,如果下一次——”说到这里他的声音不祥的停顿了,杨嗣昌低下了头,躬着背退了出去。他刚刚退出屋子,崇祯便颓然坐下,无力的挥了挥手:“王大伴,你也起来吧!” “多谢皇爷!”王承恩磕了个头,站起身来走到崇祯身后,可是崇祯并没有像平日里那样开始批阅御案上的奏疏,只是坐在那儿呆呆的想着自己的心事,王承恩也不敢开口打扰,过了约莫半响功夫,他突然放下毛病,颓然叹了口气。王承恩赶忙问道:“皇爷,有什么不顺心的吗?” “王大伴,朕自登基以来,可谓是宵衣旰食,一心想要中兴大明,万民安业,可为何却国事日非?当初显宗皇帝和天启皇兄十天半月也未曾见过一次宫中大臣,东北、西南虽有小患,国中还是太平,岂有今日东虏两度破边,兵临京师城下,流贼横行中原的模样,难道当真是朕德行浅薄,不堪这九五至尊之位?” 听了崇祯这番话,王承恩额头上顿时渗出一层薄薄的冷汗来,他在宫中数十年,深知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尤其是自己正在侍候的这位天子,最喜欢玩示臣下以不测的把戏,这么敏感问题自己稍微回答的不合崇祯的心意,轻则失宠,被发配到昌平守陵,重则乱杖打死,他思忖了一会,方才小心答道:“陛下,显宗与天启两位皇爷在位时,国家毕竟底子厚实,天子悠游宫中亦能安享太平;可内有魏阉奸党,外有东虏倡乱,陕西更是流贼四起,国力日渐衰微,圣上继位后虽然励精图治,但毕竟还需要些时日才能见效;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皇爷纵然是大国手,病势纵然回头,想要完全痊愈也不是十天半月的事情,有些反复也无妨的。” 听了王承恩这番解说,崇祯的脸色好看了不少,笑道:“王大伴说的好,说得好!”这时崇祯突然觉得外臣行事各怀私心,远不及像王承恩这些内臣忠心办事,他想了想,问道:“王大伴,虽说这次饶过了洪承畴,但也不能就这么让他们胡来。朕打算从内臣中挑选个忠心办事的到洪承畴那儿去,为朕的耳目,你看选何人好呢?” 王承恩闻言一愣,崇祯刚刚继位消灭魏宗贤的时候,从各地抽回了监军和镇守太监,得到了天下百姓于文武大臣的赞誉。可随着国事日非,尤其是东虏破边,兵临北京城下,将袁崇焕下狱治罪之后,朝中各党相互攻讦,他对文武大臣的信任也渐渐被削弱了。后来在登莱之乱后便派身边的御马监掌印太监高起潜前往督领各军平乱。其后虽然陆续恢复了一些地方的监军和镇守太监,但像洪承畴这样的重臣还是给予相当的信任,没有在其身边派太监作为监军的。而在这个节骨眼上派出太监作为监军是十分敏感的,很容易被洪承畴敌对派系的大臣们认为是圣上已经不再信任,诱发新一轮党争。因此虽然派出内官做监军对王承恩个人来说无异是有利的,但对于整个政局来说却是不利的。 “皇爷,老奴以为这件事情还是先缓一缓的好!”王承恩低声道。 “缓一缓?”崇祯闻言一愣,王承恩的回答可以说是答所非问,这对于一个太监来说可是有些超出本分了,不过崇祯没有责备:“为何这么说?” “皇爷,这个节骨眼上派内官做监军会让朝臣以为洪大人的圣眷已衰,会群起而攻之的!” “哼!”崇祯冷笑了一声,如果说他对于洪承畴的失败是暴怒和失望,那么他对于朝中那些空谈义理,相互攻讦的朋党则是完全的鄙视和不屑:“无妨,朕还不至于耳根软到这种地步,洪承畴纵然再怎么不行,也不是那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乌鸦能比的。前两天胡可鉴不是说内操已经成军了吗?就让他去做洪承畴的监军,内操的事情由他的副手接任!” “老奴遵旨!”崇祯既然开了口,王承恩也只有下跪接旨的份。崇祯拿起一份奏疏,一边看一边问道:“方才你去端门外宣布取消早朝,大臣们有什么话说呀?” “倒是没有说什么,只翰林侍讲学士黄道周问侯了几句圣体是否康泰。” “那个石斋先生?”崇祯从奏疏上抬起头来,冷笑道:“王大伴,你莫要替他说好话,这个黄道周的嘴皮子可是厉害得很,他一向偏激矫情,任性放肆,以道学自居,在朕面前都是那副模样,在你面前还不知道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王承恩听崇祯这番话,倒像是在端门口亲眼目睹一般,他心知当时身后还有那些锦衣卫校尉,自己是瞒不过去的,而且他也从来没有想过对天子撒谎。只得答道:“黄大人话虽不好听,但一颗忠君爱国之心,天日可表,天下皆知他是大大的忠臣。”(未完待续。) 第两百三十四章 黄道周下 “哼,不过是卖直,沽名钓誉罢了!”崇祯冷笑道:“这厮三日一本,五日一章,都是在攻讦杨先生,说他增加练饷之策会流毒天下,民怨沸腾,说杨先生是祸国奸臣,请诛之以谢天下。可朕问他可有筹饷练兵之法,平定流贼东事?他却说当今政事,祸在苛察聚敛。苛察繁则人人钳口,正气销沉;聚敛重则小民生机绝望,不啻为渊驱鱼,为丛驱雀。非饷不足,兵不多,而是兵多虚冒,饷多中饱。但求认真实练,则兵无虚冒,切自足用。所以核实兵额,禁绝中饱,即可足兵足饷。若兵不实练,虚冒与中饱如故,虽另行措饷,搜尽百姓脂膏,亦无裨益。目前不是无饷练兵,而是缺少清白奉公、认真做事的人。如得其人,则利归公家;不得其人,则利归私室。今日百姓负担之重,为祖宗列朝数倍。皇上深居九重,何能尽知?左右近臣,有谁敢据实奏闻!因陛下天威莫测,使耿介者缄口不言,怕事者唯唯诺诺,而小人则阿谀奉承。皇上左右之人,动不动就称颂陛下天纵英明,明察秋毫,而实在背后各自为私,遇事蒙混,将陛下孤立于上。行间每每掩败为胜,杀良冒功;到处人心涣散,不恨贼而恨兵;官以钱买,将以贿选。凡此种种,积弊如山,皇上何曾洞知……” 黄道周是当时的文章大家,他出身不过是中等人家,对当时明朝的积弊见闻颇多,自己虽然拿不出什么切实有效的解决办法,但这篇奏章倒是写的字字珠玑,将当时崇祯身边各色人等描写的活灵活现。崇祯当时看了虽然愤懑不已,可印象反倒深刻了许多,竟然在王承恩面前背了一大段出来。王承恩是贫家出身,对当时大明的情况自然比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的崇祯要强多了,听了不由得暗自点头,对黄道周的忠诚与胆识越发敬佩,虽然刚刚在端门被黄道周抢白了一番,心中却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替他在圣上面前说几句好话。想到这里,他笑道:“此人不过是书生之见,哪里知道皇爷您的良苦用心。不过他学问、操守为海内所钦,还是优容其为上,不然传出去只怕为陛下圣德之累!” “这个朕明白!”崇祯悻悻的点了点头,他心里清楚若是对像黄道周这样的名士加以刑罚,只怕自己在后世的史书会留下不好的名声,他还是很在乎这些的。王承恩见崇祯接受了自己的谏言,不由得松了口气,暗想:“黄先生乃当世贤臣,皇爷乃尧舜之君,定然会感动上天,让大明中兴的!” 杨嗣昌回到军机处,天已经全亮了。他昨天一晚上没睡,都在军机处里当值,从乾清宫里出来早已困倦欲死,腰酸背痛,找了个罗汉床合眼刚想休息一会,却听到有人低声道:“杨大人,杨大人!醒醒,醒醒,唐王有消息了!” “什么?”杨嗣昌猛地惊醒了过来,眼前站着一个四十出头的官员,正关切的看着自己,他赶忙抹了一把脸,问道:“陈侍郎,快说有什么消息!” “是,大人!”说话的这人正是兵部右侍郎陈新甲,他从袖中取出一份塘报,双手递给杨嗣昌:“是襄阳发来的八百里加急文书,唐王安然无恙,南阳城破时正好有一个兵部的员外郎叫徐鹤城的途经那儿出外公干,身边还有一小队护卫。那员外就领着那一小队人马护卫唐王夫妇突出城来,去了襄阳!”说到这里,他举手加额道:“当真是上天保佑,这位徐员外当真是有胆有识,待他回兵部述职时我一定要见见他!” 杨嗣昌的脸上现出一丝古怪的神色,他自然知道这位职方司的员外郎恐怕短时间内是不会回京师了,毕竟这官都是刘成用两千两银子通过自己这里买来的。莫不是这又是刘成的机谋?杨嗣昌想了想觉得可能性不大,毕竟刘成又不是能掐会算的神仙,如何能够远在山西却能管到流贼攻下南阳?应该是碰巧。 “大人,大人?”陈新甲看到杨嗣昌坐在罗汉床上,一言不发,眉头紧皱,牙关紧咬,倒像是中了邪一般,赶忙叫了两声,又伸手去扯对方的衣袖。与朝中满山满谷的进士、同进士出身不同,他不过是个举人出身,可谓是个异类。当初后金大军包围大凌河,他身为宁前兵备道,数万援兵云集,调配转运粮草、修理军械、修筑城墙堡垒,这些繁琐而又必不可少的活计陈新甲干的十分出色,本来若是明军解围成功,他一份转运补给之功是跑不脱的,可惜后金大军先击破援军,后筑长壕以包围大凌河,最后迫使祖大寿投降。身为宁前兵备道的他也因罪被免官,幸好他的才干得到了当时的辽东巡抚方一藻和监军太监马云程的赏识,上书朝廷让他戴罪立功,其后陈新甲转任宣府时,成为了当时巡视边关军事的杨嗣昌的下属,他的勤勉踏实颇得杨嗣昌的赏识,后来杨嗣昌当上兵部尚书,东阁大学士首辅大臣的时候,也升迁其为兵部右侍郎。以区区一个举人出身,能够做到正三品的高官,这在大明三百年来也是屈指可数了。因此他对对自己有提拔之恩的杨嗣昌十分感激,做事越发勤勉小心,杨嗣昌也对其越发信任,实际上已经成为了军机处的二把手。 “哦,哦!”杨嗣昌被惊醒了过来,赶忙掩饰道:“昨晚一夜没睡,方才竟然有些头昏!” 陈新甲赶忙肃容道:“大人千金之躯,国家安危系于一身,还是先回府中歇息,这里有下官看着便是!” “也好!”杨嗣昌点了点头,他原本不过是强撑着,此时听说唐王已经无恙,那块大石头已经落了地更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酥软如麻:“陈侍郎,那这份塘报你立刻派人送到圣上那儿去,我先回家里休息一会儿,若是有要紧事,你一定要派人通知我!” “那是自然,大人请放心!”陈新甲满口答应。杨嗣昌起身出了宫城,上了自己的轿子。说来也奇怪,方才他在军机处里困倦欲死,可现在却怎么也睡不着了,他能够听到轿外传来低声的嘀咕,夹杂在骡马嘶鸣声与运送蔬菜柴火的大车轱辘声之间。杨嗣昌掀开轿窗帘幕的一角,向外面看去,他能够感觉到道路两旁人们向这顶华丽轿子投来的恶意目光。 “人们不喜欢我!”他心中暗想:好吧,这也难怪,京师的人们对朝堂上的大人们可从没有什么尊重,尤其是首辅大臣,毕竟在他们的一生中见过太多首辅大臣灰溜溜的乘着驴车离开这里,有的甚至被打入诏狱之中。更不要说自己这个首辅刚刚上任不久就提出要在全国加征新税练兵的奏疏,没人会喜欢别人从自己的腰包里向外掏钱。 杨嗣昌放下窗帘,闭上眼睛,想要休息一会儿,但脑子里却停不下来:那个徐鹤城救了唐王当真与刘成无关吗?这会不会是刘成在暗中执行的另外一个计划呢?杨嗣昌心里清楚不借助刘成的力量,他是不可能实现平定东虏,中兴大明的宏愿,但他也知道刘成在背地里有许多不为人知的勾当。这个总是面带笑容的将军就好像一只浮在水面上的鸭子,表面安静闲适,可水面下面的双脚却总是在拼命的划动。是的,刘成从没有拒绝过自己提出的要求,但在接受要求的同时,他也会提出一些听上去合乎情理的条件,当杨嗣昌静下来的时候经常问自己:到底是自己利用了刘成,还是自己被刘成所利用了呢? “奸臣!” “无耻之徒!” 骂声打断了杨嗣昌的思绪,将他拉回现实里,他听见轿外传来稀稀拉拉的骂声,也许是因为轿子外面的蒙古卫士的原因,骂声距离轿子还有一段距离,想到这里,杨嗣昌的脸上泛起一丝苦涩的笑容——这些蒙古卫士也是刘成送给自己的! 终于轿子停了下来,杨嗣昌从来没有觉得在轿子里面这么难熬,他飞快的钻进大门,看到厚实的橡木大门将自己和街上的人们隔开,杨嗣昌觉得整个人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 “少爷,您回来了!”杨青迎了上来,一边送上热毛巾供杨嗣昌擦脸,一边笑着问道:“是要先用膳还是——“ “先用膳吧!”面对这位看着自己长大的老人,杨嗣昌立即觉得轻松起来,他挥了挥手示意其他仆人退下,低声问道:“我不在的时候家里有什么事情吗?” “有几张拜帖。”杨青从杨嗣昌手中接过用完的热毛巾:“都放在少爷您的书房里了!” “嗯!”杨嗣昌走进书房,从书桌上拿起拜帖,这是两个在外地为官的同年,还有一张却是翰林侍讲学士、经筵展书官黄道周的。他皱了皱眉头,感觉到后面隐藏着什么不祥的气味。他将拜帖放下,对杨青吩咐道:“青伯,这两张同年的帖子你让人各送一席酒菜和一百两银子、二十匹缎子过去,就说杨某忙于国事,无暇与年兄相聚,还请他们见谅!至于这位黄老爷嘛——”杨嗣昌犹豫了一下,此人显然就不能这样打发了:“你亲自去一趟,就说我今晚亲自去府上拜会!” “少爷,这位黄老爷派来的人说了,若是少爷您有空,他下午未时会亲自来府上拜会!” “亲自来!”杨嗣昌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阴霾。 黄道周是个很守时的人,当天下午未时他便来到杨府。杨嗣昌亲自降阶迎接,两人来到书房中,杨青送上茶水便退下,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虽然杨嗣昌的官职比黄道周的要大得多,但黄道周乃是天下知名的学问大家,在浙江讲学期间培养了许多门生,在朝野间都有着极大地潜势力,因此杨嗣昌并不敢以官职压人,他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笑道:“石斋先生,您今日光临寒舍,不知有何以教文弱!” “不敢!”黄道周的神色十分严肃:“杨公,幼平(黄道周的字)今日前来不为别的,只是为了今天早上的一件事情。” “今早?”杨嗣昌闻言一愣,暗想难道对方说的是流贼攻陷南阳的事情?可黄道周是翰林侍讲学士,并非兵部或者御史,怎么会这么快就知道这些。他心中虽然想着事情,脸上却是不动声色:“不知先生说的何事?” “圣上取消了今日的早朝,杨公你可知道?”黄道周肃容道。 “我昨日在军机处当值,忙了一宿,才刚刚回来,倒是不曾听说!” 黄道周看到杨嗣昌并不是太在意的样子,心中暗怒,他冷笑了一声:“杨公,圣上乃是英主,自登基以来,便励精图治,何尝缺过早朝?你不觉得这有些蹊跷吗?” 杨嗣昌笑道:“先生说的是,不过昨日河南那边有紧急军情,想必圣上批阅奏疏,睡得晚了些,才取消早朝的。我们做臣子的也得体谅一下圣上嘛!” “杨公此言差矣!”黄道周反驳道:“兵事可问兵部,钱粮可问户部,刑名可问三法司,军政之事各有有司,圣天子选贤用能,便能垂拱而治,何须事必躬亲?杨公于宫中设军机处,军国大事尽付数十幸进之徒与刑余之人,百官不得与闻,这等做法,幼平不敢苟同!” 杨嗣昌皱了皱眉头,看来这黄道周是冲着军机处来的,只怕站在他身后的还有不少人,将这位名满天下的石斋先生顶在前面做炮灰。不过他不想与这位石斋先生争论什么,毕竟对方虽然钱粮兵马都不太行,可读圣贤书已经读到骨子里去了,就算自己是苏秦再世,张仪复生,想要说服对方也不太容易。(未完待续。) 第两百三十五章 争执 “先生,这军机处乃是圣上为了处理紧急军情才临时设立的,你我都是当臣子的,还是莫要非议君父的好!”杨嗣昌正想着把对方敷衍过去,却被黄道周当头打断:“君父有过,臣当直谏,不听有死而已。杨文弱,你这么做可是逢君之恶,后世史书上可是要入奸臣传的!” “石斋先生也言重了吧,眼下外有东虏,内有流贼,若无在下每日在宫内忙碌,只怕石斋先生也没法整日里坐而论道,养气论性/吧?”被黄道周当面打脸,杨嗣昌的脸色也难看了起来,话语中也多了几分机锋。 黄道周平日谁不是对他恭恭敬敬的,何尝听过杨嗣昌方才那等夹枪暗棒的话语,顿时大怒,霍的一下站起身来,指着杨嗣昌的鼻子喝道:“你——,你——!”说不出话来。 杨嗣昌本以为可以把黄道周给气走,却没想到对方站在那儿僵了一会儿还是坐了下来,脸上的怒色也渐渐平息了下来:“杨文弱,我今日来是想和你好生谈谈,不是与你吵架的!” 杨嗣昌见没有把这道学先生给气走,心中清楚今天的事情是没法轻易了了,脸上冷冷的说:“石斋先生说笑了,在下又何尝想与你吵架?只是先生以文弱为奸臣,那文弱又有什么好说的?” 黄道周强压下胸中的怒气:“这是我的激愤之言,杨公无需放在心上。只是这国事本应公诸于朝堂之上,以百官共议。而你建军机处之后,国家大事与阉奴议于密室之中,百官有司不过坐食画诺而已,这些阉奴于内宫操练兵马,把持国事,隔绝中外,只恐党锢、甘露(分别指东汉末年的党锢之祸和唐文宗时的甘露之变)之祸复现于今日矣!”说到最后,黄道周已经是声色俱厉,与呵斥无异。 杨嗣昌张了张嘴,话到了嘴边却没有说出去,他也知道黄道周为何如此激愤。在绝大部分历史教科书上都写着我国古代的政治制度是专/制君主制,皇帝掌握着最高权力。这句话实际上只说了一半:的确在我国古代的巨大部分时间里,皇帝掌握着最高权力,但掌握着最高权力的是皇帝这个职位,而皇帝这个人往往未必可以独断专行。这句看起来自相矛盾的话确实包含着朴素的辩证法思想的。按照中国古代的政治哲学,皇帝受命于天,是帝国的神圣性的来源,从理论上讲所有官吏的权力都是来源于皇帝的授权。因此皇帝永远是正确的,只需要向上天负责,因此历史上有“桐叶封弟”之说,周公将错就错的将周王以圭形桐叶为凭借将叔虞封于唐第,这也是为了维护周天子言行神圣性。但政治哲学是一回事,现实又是一回事,不管政治宣传如何,高踞于皇位之上的永远是凡人,面对如此错综复杂的问题必然会犯错,而皇权又会放大天子的错误,造成巨大的危害甚至会摧毁皇权本身。幸好古代中国政治制度是十分早熟的,早在隋唐时期就出现了谏官与封驳制度来限制皇权,以避免出现“贤明之主,仅保其身;中主以下,必致昏暴”的局面。因此在中国古代,人们在承认君主专制制度和皇帝掌握最高权力的同时,还认为皇帝本人不可以独断专行,他必须听取贤德之士的谏言,与他们一同分享权力,并认为虚心纳谏是皇帝的至高美德。正是这两种看上去颇为矛盾的逻辑,才使得古代中国在相当落后的经济技术水平下却能够长时间维持着一个疆域极其广阔的庞大帝国,并使得华夏文明长时间位于世界各民族的前列。 但这一逻辑并不是没有代价的,除了极少数拥有巨大威望的开国君主,其余的大部分皇帝的绝大部分精力都花在调节朝堂上不同派别臣子的党争上了,这无形之中就造成了巨大的内耗,降低了行政效率。而解决这一弊病的通常办法就是选拔得力的亲信在内朝之中建立一个“微型政府”,以其来逐渐取代外朝的部分功能,汉代的尚书台、唐代的翰林院、宋代的二府、明的内阁、司礼监、清的军机处无不是如此。而这一做法在外朝官员看来便是破坏了原有的秩序,隔绝了他们与皇帝(权力)的联系,无异于是奸佞小人。考虑到崇祯最近又恢复了内操,不少敏感的士人不由得想起了东汉典领禁军发起党锢之祸的十常侍;安史之乱后掌握神策军更换天子如儿戏的李辅国、鱼朝恩、仇士良们。而主持建立军机处,与王承恩、曹化淳、胡可鉴们关系不错的杨嗣昌也就成了士人败类,阉党余孽了。 “石斋先生,那你觉得应当如何做呢?”杨嗣昌的声音显得有些僵硬,听起来倒像是出自另外一个人之口。黄道周见对方态度松动,顿时大喜:“杨公,今日之事最要紧的是向圣上直谏,请求废除内操,禁止阉人掌兵。并取消军机处,选贤用能,共商国事!” “哎!”杨嗣昌叹了口气,其实他方才心里是有过一瞬间考虑过向黄道周做出让步的,毕竟此人虽然官职不高,但在士林中名望极高,他若能站在自己一边,对于自己中兴大明的计划大有裨益。而听到这里,他已经明白这不过是自己的幻想——这位石斋先生也许在学问上震古烁今,可对于实务可谓是一窍不通,不说别的,光是废除内操一项,就只会激起天子的反感——天子恢复内操的原因正是对外廷群臣的不信任,才训练内廷的太监作为贴身武力,自己作为外臣之首劝谏废除内操岂不是适得其反?至于取消军机处那更是胡扯淡了,这等于是让他的计划前功尽弃。不过考虑到黄道周的身份,杨嗣昌还是强笑道:“选贤用能乃文弱的本职,石斋先生可列出一张举荐名单出来,文弱自当斟酌。只是取消军机处之事是否可以暂缓,待到战事结束,国家中兴之后,再取消不迟!” “杨公!”黄道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天下事当以天下人任之,岂能就区区几十人躲在宫中,鬼鬼祟祟能成事的?你这么做就等于和天下士大夫为敌,国事不败坏就不错了,哪里还能大明中兴?” 听黄道周话语中隐隐有威胁之意,杨嗣昌这颗心已经全凉了,他也懒得再多费唇舌,站起身来对黄道周深深长揖:“石斋先生,我昨天在宫里一夜没睡,已经是疲惫之极,晚上还要去宫里当值,若是没有其他事情,便告退了!”说罢掉头就走。 “你——!”黄道周见杨嗣昌这么掉头就走,不由得吃了一惊,正要上前拉扯,却看到杨嗣昌停住脚步,回过头来:“石斋先生,杨某这条路,是一定要走到底的。你若是觉得不对,待到杨某这条路走不通了,再走你的路不迟。可你现在若是要挡杨某的路,就莫怪杨某不念旧情了!”说罢便转身离去。 “你,你,你——!”黄道周看着杨嗣昌离去的背影,脸上又青又白,半响说不出话来。 信阳,贤首山。 已经是深夜了,上弦月已经落去,山影昏黑,树色如墨。在信阳西南大约数十里远的群山中,有一座山寨雄踞在小山头上,三面是悬崖峭壁,只一面有曲折的小径通往山下,而山下有一座大庙已经荒废,如今驻扎着一队人马,控制着三岔路口。显然,在若干年前,这座大庙的前边原有一条山街,几十户居民,三四家饭铺,是南来北往客商行人的打尖歇脚地方,并且隔日逢集,买卖油盐杂货。因为多年的战乱,如今这山街完全成了废墟,瓦砾成堆,荒草满地。大庙的房屋有的被烧毁了,有的倒塌了,剩下很少。士兵们有的住在破烂的大雄宝殿中,有的住在山门下边,有的住在帐篷中。此刻,十几个帐篷已经拆掉,打成捆子,准备驮走。将士们一堆一堆地聚集在背风的地方烤火。战马正在啃着半枯的荒草,有的在吃着豆料。鞍韂放在马的旁边,随时可以上鞍。火头军分在几处做饭。地灶中的木柴在熊熊燃烧,大锅上冒着烟雾。 山寨的大厅里,点着一堆篝火,在夜风的吹拂下,火光摇动,将围拢在火堆旁人们的影子洒到墙壁上,显得分外可怖。 李自成溅起一根铁钎,拨动了两下火堆,让屋内更加明亮些,对身旁的诸将道:“今天请大伙来,是要商量一下咱们下一步的方向,大伙有什么想法都只管说,只要是对咱们闯字营有利的,就按他说的做!”李自成说完后,见众人还有些犹豫,便笑道:“大伙儿也别不好意思,咱们这也不是祭拜祖先,还讲个老少尊卑,谁先想清楚就先说,不分先后!” 经由李自成的鼓励,气氛轻松了不少,吴汝义低咳了一声,道:“既然闯王哥这么说,俺也就献献丑了,照俺的意思,就应该快马加鞭,一路往东,乘着洪承畴去对付曹操和张敬轩的机会,快些杀到淮南去,攻下几座城镇,把咱们闯王的大旗举得高高的,让天下人都知道咱们闯王才是义军之首!” “不错!” “正是!” “应该向东!” 袁宗第将杯中残酒一口喝干,大声笑道:“不错,先拿下凤阳,一把火把皇陵给烧了,然后截断漕运,那些姓朱的不是说自己是天上的星宿下凡吗?老子就要看看把他们的祖坟刨了会不会有个雷劈下来!” 吴汝义的发言在篝火旁的人们中引起了一片热烈的赞同声,在众将中产生这种情绪倒是没有什么奇怪的:不久前轻而易举攻陷南阳让闯营中产生了一种乐观的情绪——即便像南阳这样城高沟深,有藩王坐镇的大城也轻而易举的落入了他们的手中,像淮河以南那些城防要薄弱得多的小城又有什么难以拿下的呢?而且刚刚品尝过得城市里的舒适生活和抢掠到的巨额财富都刺激了众人的贪欲,许多人的眼前都闪现出光滑的丝绸、大锭大锭的金银、漂亮的女人了。 对于众人的响应,李自成并没有过早的表露出自己的态度,而是转过头向坐在身子右侧的李过问道:“补之,你觉得呢?”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聚集在了李过身上,原本闹哄哄的大厅立即平静了下来。显然所有人都很重视李过的意见,这并非因为他是李自成的侄儿,至少不全是。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青年是以自己的勇毅和谋略来赢得众人的尊敬的,即使像袁宗第这样勇冠三军的骁将也对其十分敬佩,他时常说别看补之平日里文静的就好像一个大姑娘,可打起仗来就是一头活生生的老虎,谁也挡不住他! 李过犹豫了一下,依照他的习惯,除非是已经在心里有了十成的把握,他是不会随便表达意见的。但叔父既然问道自己头上,自己总不会闭口不言,他想了想答道:“叔父,大伙多是陕西人,几乎这辈子都没过过淮河,对于南边的风土人情、地理形势都不了解。这行军打仗不知地理的少有不吃败仗的,以侄儿所见,我们还是先听听宋先生的意见比较好!” “也好!”李自成点了点头,目光转向坐在自己左手边的宋献策,笑道:“宋先生,你也来说说吧!” 由于身材矮小的缘故,宋献策几乎笼罩在李自成的影子里,其实他方才虽然没有说话,但一直都在认真的倾听、观察着闯营诸将的表现,揣测着众人的心思。他知道与官军不同的是,闯营虽然比大部分农民军的组织要严密的多,但还没有完全脱离大小杆子的混合体这一范畴。各个大小头领都有只听命于自己的队伍。因此在很多时候李自成在做出决定的时候,必须获得部下的支持,自己虽然已经获得李自成的信任,但若想让方略得以执行,也必须考虑将领们的态度。当他听到李自成向自己发问时,站起身来慢条斯理的向李自成长揖为礼,沉声道:“将军,当今天下,朱明虽号称正统,但东虏割据关外,流民四起,朝廷外不能讨平东虏,使金瓯无缺;内不能抑强扶弱,使百姓安居,瓦解之势已露端倪。我听说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将军欲建万世之基,须得先深植根本!”(未完待续。) 第两百三十六章 西去 “先生所言甚是,只是如何才能深植根本呢?” “俗话说,军无积蓄者亡,今将军领万人游走四方,无终岁之计,饥则寇略,饱则弃馀,纵然百战百胜,亦不足取,况不能乎?且将士兵甲不全,无火器、无药子,攻城无云梯、冲车、大炮,以此羸弱之兵东向,入淮南之地,眼下正是六月,若攻城不下,野无所掠,官军四集,如何应对?” 宋献策这番话虽然古雅,但却并不难懂,火堆旁的众将虽然基本都是文盲,也能听明白个七八分,李自成起义前在家中就有读过几年私塾,认识不少字,他又是个好学的性子,宋献策投至麾下后他便时常向其请教《孙子兵法》、《三国志》、《左传》以及《纪效新书》,像一般比较浅显的文章也能看得懂了。宋献策方才指出了农民军的两个弱点:1、没有稳定的补给来源,行军的方向与其说是为了克敌制胜,还不如说就是不断的寻找可供抢掠的地盘,这不但使得军队的组织极其不稳定,而且指挥官的选择也受到了很大的限制(军队的机动范围是受补给能力限制的)。2、装备很差,除了少数精锐,大部分农民军都是乌合之众,只有极其粗陋的武器,防具更少。因此除非有几倍以上的数量优势,很少能在与官军的交战中赢得胜利。显然宋献策指出这两点并不是简简单单的加以指责,而是提出解决的办法。 李自成深深做了一揖,道:“先生所言,自成也都想过,只是苦无对策,敢情先生教我!” “不敢!”宋献策躬身还了一礼,道:“以在下所见,接下来应当化整为零,向西而行,进入郧阳,深固根本。待到秋后再向东前往淮南!”说到这里,他从怀中取出一卷羊皮纸来,在众人面前摊开,一边指点着一边解说道:“此地北有秦岭,南有大巴山,东有熊耳山,中有武当山、荆山,跨连陕西、河南、湖北三省,群山汇聚,而汉水环流,谷阻山深,人烟稀少。本朝初年,溃兵散贼逃入其中,百姓为了避免战乱,也多隐蔽于山林之中,筑寨自守,不肯出居平地。为了避免其形成祸患,当时朝廷便封禁山林,若有敢于进入者便严加处置。而从永乐年间开始,禁令渐渐废弛,由于吏治败坏,豪强兼并,兼且徭役沉重,许多周围地区的流民便逃入此地,或者自耕自食,或者伐木采矿,以求生路。以后数十年间,当地百姓没有官府盘剥,倒是过上了快活日子。只是好景不长,成化年间朝廷以大军征讨,诛其流民魁首石和尚、刘千斤、李胡子等人,招抚流民,杀戮极重。其后在此地设置州府,还有湖广行都司。依照本朝体制,非边防重地不设,可见当朝朝廷制重视。虽然如此,官府对于山林中的聚众屯垦、伐木、开矿之徒依然只能施以羁縻之策。其地谷地土地肥沃,利于农耕,且林木众多,兼有铁、铜、铅矿,皆可为军国之用。将军若领兵入其地,收其精壮之人以为兵,老弱开辟田土以为军食,伐木为炭,炼铁为兵甲、火器。春夏耕作,秋冬讲武,官军强则入山自守、官军弱则出山侵攻,不过数年时间十万之众可具,一旦天下有变,将军便可分兵掠地,逐鹿中原,又何忧大业不成呢?” 众人顺着宋献策的手指,一边看着地图,一边听着宋献策的讲解。宋献策提到的郧阳地区位于今天湖北省十堰市一带,当时从陕西南部到荆、襄、唐、邓之间这一块绵延千里的狭长地带都是山林谷地,几乎是在官府的控制之外。而这块地区的地理位置又极为重要:顺汉水而下进攻江汉平原,向东北进入南阳,向东越过大别山进入则可进入淮南、中原,向西则可入川。山谷里又有大量的土地、矿山、林木可供开发,还有许多处于官府控制之外的流民山寨可以攻取,而在眼下的局面下,朝廷根本无暇顾及这片空白地带,以李自成手下身经百战的老兵不难征服这块土地。如果李自成控制了这块区域,不但可以解决宋献策先前提到的粮食与武器两个弱点,还可以从这个根据地轻而易举的攻击江汉平原、南阳盆地、淮南、中原等地。可以这么说,整个华中地区都在他的攻击范围内,等于从流贼升级为一方割据势力。 此时无人再做声了,火堆里的松木柴吐着旺盛的火苗,将李自成那张黝黑的脸映照成了青铜色,一双眼睛亮得吓人。每一个人都看着他的脸,等他说话。李自成挺直了背脊,向火堆旁的众人环顾了一圈,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的脸。他强压下心中的激动,用一种平静的语气说:“我小名叫黄来儿,大号叫李鸿基,小时候给地主放羊,年纪轻轻就父母都过了身,只得去当驿卒。”说到这里,他稍微停顿了一下,目光凝视着火堆,就好像火光中正放映着他的往事一般。过了约莫半响功夫,李自成继续说道:“大伙都知道,驿卒苦呀,哪怕是外边下刀子,只要军情一到,就得上马赶路,误了时辰就要掉脑袋,下马了就好像两条腿都不是你的,膝盖都打不了弯,还就是个芝麻绿豆大的官儿都可以使唤欺负你。可谁叫咱是个苦命人呢?风餐露宿的,只求有口饭吃,可崇祯二年,天子下诏裁汰驿站,连这口苦饭都吃不上了。举人老爷还要逼债,把我用木枷锁了,放在衙门前,连水都不给一口喝的,活生生要渴死我!” 听李自成说到这里,火堆旁的众人纷纷叹气,有几个年轻的眼角还现出泪花来。李自成的遭遇可谓是当时被逼造反的陕北农民的一个缩影,这些本来老实巴交的农民若不是被逼到了实在没有出路的地步,是不会冒着抄家灭族的危险造反的。 “幸好有几个相好的兄弟将我救了出来,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杀了举人老爷起兵造反。为了避免牵连家人改了名字,还给自己起了个绰号,叫闯王。说实话,我当时还真不知道哪里才是出路,只有闭着眼睛闯出一条路来。当初在陕北十余万兄弟,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在刘成与洪承畴的刀下,哎,若是早些遇到宋先生,想必不少兄弟就不必死了!” “献策当不起!”宋献策听到这里,赶忙躬身行礼,却被李自成扶住:“宋先生,你不必谦虚了,我这些年只知道要想天下百姓过上好日子,就得把朱皇帝还有他手下那些狗官都赶下台,可具体怎么做脑子里却是一团浆糊,只能看到哪儿,打到哪儿,今个儿听了宋先生这番话,我们心里便都亮堂了。” “不错!”一旁的袁宗第笑道:“宋先生,闯王是刘玄德,您就是诸葛亮,将来要是闯王打进北京城,坐上金銮殿称孤道寡,就让史官把今天晚上这番话都记下来,让后世子孙都看看,宋先生这个活诸葛的本事!” 火堆旁的众人发出一阵响亮的哄笑声,就连头顶上房梁的尘土都震落下来不少,众人商议之后决定将全军分成五队,分路向西前往郧阳以南的山区,以便打粮,一路上敛旗息鼓,一定不走漏风声,让朝廷知晓。到了那边分路屯守,安顿下来,等到麦收季节再东出淮南。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崇祯七年的九月底,秋风一日紧过一日,晋北河套的农夫们在田野里忙碌着,收割、打谷、晒谷、入仓,一年到头的辛劳总算有了点收获,人们苦涩的脸上总算是有了一点笑意。与此同时,关于调兵征民的消息也虚虚实实的传来,传说朝廷以吕伯奇为兵部侍郎、右都御史、总督宣、大、山西军务兼理粮饷;刘成为大同总兵,提督诸路兵马,发宣、大各部兵马以及各部蕃兵突骑,号称十万大军出塞。百姓们不知道这消息是真是假,但运送粮秣的大车、驼队不绝于道,河面上运送粮秣军资的船舶连绵不绝,军营里的士卒也越来越多总是不假的。 正当人们为即将到来的战争忧心忡忡的时候,刘成在护卫的簇拥下穿行于山谷之间,西风卷起枯枝败叶,打在马头上,钻到人的眼睛里,让人几乎没有睁眼的机会。人们有的用布帛蒙住口鼻,有的弯腰伏在马鬃上,在淹没了马蹄的落叶间前行。 随着前进,眼看着两侧的山峰越来越高,中间的谷地已经狭窄到只容两三匹马并行,而道路也变成了满地碎石,为了避免伤到马蹄,人们不得不停下来,跳下战马用牛皮将马蹄子都包裹起来。阿桂骑着一匹最强壮的枣红马在前面开路,而后面的驮马则用绳索连接起来,而刘成自己则骑着一匹只有三岁口的儿马在中间。 寒风顺着两山之间的谷道吹来,发出刺耳的尖啸声,地上的碎石寸草不生,他们一步步在岩石间穿行,整整两天两夜才走完这段路。当他们走出谷口时,天空极其晴朗,湛蓝色的天空一直延展到了遥远的四方,仿佛一顶巨大的帐篷笼罩四方。阳光照在他们满是汗迹的脸上,在他们的眼前,华北平原就好像一条巨大的地毯铺了开来,向东望去,青山点点,宛如一条条青虫,弯弯曲曲的河流,穿行于广袤的平原,星星点点的村落着落其上,仿佛一座模型玩具,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大人,下山后再走两天就到京师了!”阿桂低声道。 “嗯!”刘成点了点头,他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骑队,低声道:“传令下去,大伙儿下马进食喂马,两刻钟后出发,一路上不要露出形迹来!” “是,大人!”阿桂应了一声,低声将命令发布下去,骑士们纷纷下马,开始进食,并将马料袋套在马口上,刘成下了马,只觉得双腿僵硬,已经完全没有了知觉,浑似不是自己的,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幸好有阿桂伸手扶住:“大人,小心了!” 在部下的帮助下,刘成好不容易才坐了下来,又用力搓揉活血,过了好一会儿方才恢复了知觉。他吃了几口馕饼,喝了几口马***才觉得好了点,眼见得时间将到,刘成放下皮囊,爬起身来,道:“上马,出发!” 随行刘成的都是精选出来的老兵,动作迅捷,不一会儿众人便上了马,阿桂打马过来,低声道:“大人,不如我用两匹马搭个绳网,让您躺在中间,也好受些!” “不必了!”刘成摇了摇头:“我这次去京师是秘密的,不欲为外人知道,若是像你说的,这里耳目众多,只怕路上被人发现!”原来自从今年夏天流贼攻破南阳之后,分路进入陕西、四川,入秋后李自成引兵进入淮南,一连攻破几个州县,声势大振,原本在河南、山西、河北的蛰伏的小股流贼也纷纷起兵相应,一时间东至运河、西至陕西、北至平阳、漳河、南至长江的广袤土地上烽烟四起,即便是往日里平静的大江以南也是处处警报,不得安宁。身负剿贼重任的洪承畴已经是焦头烂额,只得向朝廷上书请罪,并同时要求添兵添饷,尤其是要求将以掌握着蒙古铁骑而闻名的大同总兵刘成调到他的麾下。在京师多有耳目的刘成得知此事后不由得大惊失色,立即将手头的事情放下,自己乔装打扮,走小路捷径赶往京师。 一行人休息之后行军的速度快了不少,第二天天刚刚擦黑就到了北京城外,刘成让卫队在城外寻了个荒废的寺院住下,自己带了阿桂和几个亲信的卫士,装成皮货商人打扮,拿了洪阳号的文书进了城,他不敢径直前往杨嗣昌住处,而是先往京师的洪阳号投宿。(未完待续。) 第两百三十七章 乔装 一行人到了洪阳号,向伙计亮出携带的符信,当值的掌柜是从朝邑时便跟随刘成的旧人。见到刘成本人不由得大吃了一惊,就要敛衽下拜,却被刘成伸手拦住了:“我是秘密来京师的,这里人多眼杂,不必多礼了!” 那掌柜也是个机灵人,赶忙引领刘成一行人去了一间偏僻的院子,一边走一边低声道:“大人,这里是店铺用来存放冷货的,平日里也没什么闲人出入,大人若是不嫌这里简陋,便在这里先歇息吧,饭食用具我亲自送来,旁人绝不会知道。” 刘成看了看四周,正如那掌柜说的,这院子大门的铜把手上有薄薄的一层灰,院子里面的落叶也像是十余天没人清扫了,显然平日里很少有人来这里,他满意的点了点了头:“这里很好,我们就住这里,饭食什么的你亲自送就不必了,太过引人注意,你挑一个嘴巴严实的下人送就是了。饭菜也不用特意准备,让你浑家多做些给我们送来就是了!” “是,是!”那掌柜想了想:“那小人便让犬子送来便是,绝不会让外人知道。” “也好!“刘成笑道,那掌柜见刘成满意,正要转身去吩咐下人,却被刘成叫住了:“我问你一个问题,可有什么法子让我与杨嗣昌见上一面,不要让旁人知道?” “见杨首辅?”那掌柜的脸上现出难色:“大人您不知道,杨首辅现在十天里倒有六七天都在宫里当值,便是同年想见他都难得很,这倒也罢了。您也知道像他那等重臣,家里肯定有北镇抚司的探子,要见他还好,不让旁人知道可就千难万难了。” “我明白!”刘成点了点头:“你好好想想,我能在京师里待的时间很短,要尽快见他一面!” “让小人想想!”掌柜皱眉想了半响,突然一拍大腿:“有个法子也许行,只是要委屈大人了。” “哦,你说来听听?” “大人有所不知,这京师有一家菜馆叫做聚福楼,里面的当家厨子做的一手好猪头,只用一根长柴安在灶里,用一大碗油酱,并茴香大料拌着停当,上下锡古子扣定。那消一个时辰,把猪头烧得皮脱肉化,香喷喷五味俱全,将大冰盘盛了,连姜蒜碟儿一同送上。这道菜杨首辅最是喜欢,只要是从宫里当值回来,便定然要拿聚福楼送一份这烧猪头去府上。我与这聚福楼的掌柜的相熟,大人若是不嫌邋遢,可以乔装成送菜的活计去杨府,寻机见那杨首辅,定然无人注意!” “这有何妨!”刘成笑道:“这个法子甚好,就依你便是。” “既然大人同意了,那小人待会便去聚福楼那边,讨两件衣裳来依照大人的身形做两件!”他看了看刘成,笑道:“只是大人这举止得注意些了!” “举止?”刘成看了看自己的手脚,问道:“为何这么说?” 那掌柜的笑道:“大人身材本就高大,举止更是轩昂,一看就知道不是做下人的,若是乔装打扮成酒楼的伙计,只怕一会儿就露出形迹来!” 刘成不由得哑然失笑,正如那掌柜的说的,拜后世充沛的营养所赐,刘成有一副178cm高,80kg的好体格,放在明末普遍营养不良的人群里已经是鹤立鸡群,更糟糕的是,他穿越后很快就身居高位,习惯了发号施令,举止中自然会流露出上位者特有的那种颐指气使的样子来,他装成酒楼伙计只要是有心人一下子就能看出破绽来。 “要不你找个酒楼的伙计来,让他好好教教我便是!”刘成笑道。 “小人也是这个意思!”掌柜的笑道,他向刘成欠了欠身体:“若是没有其他事情,小人就先去忙了!” 刘成刚刚安顿下来,便有一个青年送来木桶热水,酒食用具。刘成一路上连夜赶路,身上早已累积了厚厚一层污垢,看到木桶热水立即觉得身上一阵发痒。众人吃完了饭,刘成便脱掉衣衫,跳入木桶中,用毛巾和皂胰子搓洗起来,不一会儿水面上便漂浮起了一层灰白色的污垢。 “大人,让在下帮您搓背吧!”背后传来阿桂的声音,刘成点了点头,趴在木桶边缘,露出被热水泡的发红的背脊。阿桂拿起丝瓜瓤子,便在刘成的脊背上用力搓洗起来,感觉着背上的搓洗,刘成伏在木桶边缘,渐渐打起鼾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刘成感觉到旁边有人在轻轻的推搡自己,他抬起头看到掌柜的正看着自己:“哦,兴许是一路上太累了,竟然在澡桶里面睡着了,什么事?” “大人,真巧,刚刚杨府派人去了聚福楼,说杨嗣昌晚上回来,定了这烧猪头!” “好!”刘成这才彻底的清醒了过来,他赶忙从澡堂里站起身来,喊道:“阿桂,快取我的衣服来,掌柜的,什么时候送去杨府,赶得及吗?” “大人放心,这烧猪头是功夫菜,是靠小火焖熟的,光是这一道菜就要一个多时辰,杨府刚刚订的菜,晚上送到即可!” “好,好!”刘成一边在阿桂的帮助下穿着衣服,一边想着进府后应该如何才能见到杨嗣昌。掌柜的笑道:“大人,既然待会就要去杨府,小人就自作主张让您和一个聚福楼的伙计一起去,到时候您就别说话,开口的事情都让他做就是了。” 此时刘成已经结束停当,他看了看那掌柜的,点了点头:“你叫什么名字,做的很好,我会记在心上的!” 那掌柜的闻言大喜,赶忙躬身道:“小人姓阎忠,是华阴人氏!” 刘成换了店伙计的衣衫,去了那聚福楼,那送菜的店伙计是个十七八的青年,见了刘成不由得咋舌道:“好大的个子,你为何来做这等伙计?” 那阎忠怕刘成开口露馅,笑道:“小哥你不知道,这位是我的一个朋友,这次来京师想要看一眼当朝相公生的什么模样,请小哥行个方便!”说到这里,他从袖中取出一块零碎银子塞到那伙计手中。那伙计一掂量约莫有半两左右,脸上便露出笑容来:“好说,好说,阎掌柜您开了口,小人自当尽力,只是杨阁老府上规矩甚多,还请您到时候莫要乱说乱闯,还有您个子太大,腰哈着点便是了!” 刘成点了点头,依照那伙计说的将腰弯了弯,那伙计笑道:“便是如此,好,阎掌柜,告辞了!” 刘成与那伙计提了食盒,出了洪阳号便一路往杨府去了。到了门前那伙计上前对看门的:“有劳通传一声,我俩是聚福楼的人,送菜来了!” 那守门的明显事先已经得到了关照:“嗯,幸好没晚,快些进来吧。小福子,你把他们带到后厨房,那边怕已经等得有些急了!” 一个青衣少年应了一声,领着两人穿过两重院落,指着左边的那排屋子说:“厨房就在那里,你们两个把菜送到那里交接便是!” 那伙计向青衣少年道了声谢,便往那排屋子走去,刘成手里拎着食盒,一双眼睛却扫视着四周,想要找出通往杨嗣昌书房的道路,可他虽然来过几次杨府,偏生那时他是一军总兵,自然不会到这厨房附近转悠,哪里能找出通往书房的路来。 正当此时,一个青衣老者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指着两人厉声喝道:“你们两个怎么这么慢,也不看看都什么时候了!” 那伙计赶忙上前赔笑,站在后面的刘成却认出这老者便是当初杨鹤身边的贴身老仆杨青,他知道此人在杨嗣昌身边颇为得用,看了看院子里没有其他人,暗想北镇抚司的探子应该不会在厨房吧? “青伯,你还认得我吗?”刘成抢上一步,对老者问道。 “你,你莫不是生了癫病,哪个认识你?”杨青被刘成突兀的行动吓了一跳,险些摔了一跤,没好气的喝道:“快快让开,不然老夫要叫人了!” 刘成一听对方要叫人便急了,他赶忙扯下头上裹着的布巾,擦去脸上涂着的煤灰,挺直了背脊:“您再看看,我是刘成呀!就是当初在陕西就跟着老爷,现在在大同的刘成!”他害怕那聚福楼的伙计把自己的行踪泄露出去,没有报出自己的官职。 杨青先前跟着杨鹤时便见过几次刘成,后来跟着杨嗣昌更是见得多了,加之刘成的体型异于常人,经对方一提醒立刻就想了起来:“怎么是你?刘——” “正是我刘大个子呀,青伯,你终于想起来了!”刘成赶忙打断杨青的话头,将对方那句“刘大人”堵了回去,同时向杨青猛使眼色。那杨青此时也从方才的惊讶中恢复了过来,也看出刘成身上的怪异之处,赶忙应道:“想起来又如何,刘大个子,你又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呵呵,青伯果然料事如神,正是有事要麻烦您!”刘成见杨青领会了自己的意思,不由得松了口气,赶忙上前将杨青拉到一旁,压低声音道:“我是偷偷来京师的,现在有要紧事要与杨大人相商,你帮我安排一下!” 杨青听了一愣,他看了看刘成怪异的打扮,压低声音道:“少爷现在还在宫里,估计还要再过半个多时辰才会回来。” “无妨,你给我安排个地方等候便是,等大人回来了再说,记住,别让旁人知道我来了,这里可能有北镇抚司的人!” 听到“北镇抚司”的名字,杨青本能的打了个哆嗦,下意识的扫视四周,仿佛两边的花丛中会一下子跳出几个番子来。刘成见状,赶忙扯了两下对方的衣袖,低声道:“青伯,快骂我两句,不然和我同来的那个伙计就起疑心了!” “你这个没用的东西!”杨青赶忙指着刘成骂道:“整日里就知道喝酒耍钱,这次我再也不管你了!” “青伯,青伯!”刘成赶忙哈着腰,抓住杨青的衣袖,装出一副哀求的样子:“以后我再也不碰骰子和叶子牌了,求您看在我过世的老娘的份上,再帮我最后一次吧!最后一次!” 杨青被刘成一个堂堂的二品大员抓住衣袖哀求,只觉得半边身子都酥了,连话都说不顺溜了,刘成见状,赶忙用力在对方胳膊上掐了一下。疼的杨青惨叫一声,刘成赶忙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半搀半托的将杨青扶出了院子,只将那个聚福楼的伙计目瞪口呆的留在厨房旁。 两人刚刚出了院子,杨青看看四下无人,赶忙甩脱了刘成的手,苦笑道:“刘大人,你方才是干啥呀?可是折煞老朽了!” “嘘!”刘成看了看四周,笑道:“青伯,这里可没什么刘大人,只有从你老家来的打秋风的破落户亲戚。” “好,好,好,是打秋风的破落户亲戚!”杨青被刘成这番举止给逗笑了,他摇了摇头:“要不您就在偏院里先歇息会,少爷一回来我就请他来见您?” “麻烦青伯了!” 杨嗣昌从乾清宫出来,穿过一条夹道,回到军机处,将事情向接班的陈新甲交代了一番便出宫回府了。相比起几个月前他又憔悴了不少,朝堂上的倾轧、天子的刚愎自用、时局的糜烂无一不在消耗着他的精力,虽然他正当盛年,但已经双颊凹陷,两鬓斑白,看上去已经是一老翁了。 “哎,看来我真的已经老了,还是辞官回乡呢?”杨嗣昌的眼前突然闪现出故乡武陵的湖光山色,自己年少时与同伴行舟垂钓、登山望远的快乐时光,他苍老的脸上露出向往的笑容,但很快笑容就消失了,他的耳边又响起了父亲杨鹤临死前的叮嘱,原本有些动摇的心思又坚定了起来。 “少爷,到家了!”轿子外传来杨青熟悉的声音,杨嗣昌低头钻出轿子,看到杨青站在府门等候,笑道:“青伯,我上次不是说过了,外边风大,你就不要在大门口等候了!”(未完待续。) 第两百三十八章 交易 “少爷!”杨青神色有些慌张,他上前对杨嗣昌低声附耳道:“刘成来了,说要马上见您,我把他安排在偏院里!” “什么?”杨嗣昌大吃了一惊,他看了看杨青确认对方没有发昏,只见杨青眉头紧锁,神色焦虑,但眼神清亮,显然神智很清醒。 “快带我去见他!”杨嗣昌压下心中的疑问,低声吩咐道。 刘成坐在屋中,为了避免走漏风声,桌子上连杯茶都没有。他也不以为忤,端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心里却在想着等会如何说服杨嗣昌。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刘成站起身来,还没等他走到门口,房门便被猛的一下推开,杨嗣昌冲进门来,沉声喝道:“刘成,你这是做什么?你可知道擅离防地是大罪吗?” 刘成没有回答杨嗣昌的喝问,而是对对方身后的杨青笑了笑:“青伯,麻烦你去守住院门,莫要让旁人进来,我与杨大人有机密事情相商!” 杨青应了一声,小心的带上房门,去院门看守去了。屋内只剩下刘成与杨嗣昌两人,气氛一下子变得尴尬起来。刘成笑嘻嘻的将一张椅子拖到杨嗣昌身旁,做了个请坐的手势,杨嗣昌冷哼了一声,坐下道:“刘将军,这里没有外人,你有什么事情就直说吧!” “大人,我听说朝中有风声要调我去中原打流贼,不知是真是假?” 杨嗣昌皱了皱眉头,呵斥刘成不要关心朝政,把心思花在守边上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他心里清楚刘成和那些被文官视为仆役走狗的武将不同,与自己的关系与其说是上下级,更接近于是一种攻守同盟,自己如果不想破坏这种同盟关系,就不能拿对待其他武将的态度来对待他。 “不错,洪亨九前些天有上书朝廷,说流贼多骑,游走四方,官兵追之不及,说你麾下有数万精骑,希望能够奏调你去他的麾下,半年内剿灭流贼。” “半年内剿灭流贼,他倒是好大口气!”刘成冷笑了一声,心中暗想莫说半年,再给半年你洪承畴也剿灭不了流贼。 “洪亨九也是没有法子了!”杨嗣昌下意识的伸手去摸茶杯,却发现摸了个空,脸上现出尴尬的神色:“你是不知道这几个月弹劾他的奏疏有多少,光是从军机处送到圣上那儿的每天就有十七八本,估计他现在也早已焦头烂额了。” “那他就可以病急乱投医,把我拉下水吗?”刘成冷笑道:“大人你也知道,我好不容易才把宣大镇和河套那边料理好,秋后就要对左翼蒙古用兵,要是把我调到他那儿去,我这摊子怎么办?” “刘将军,这眼下还只是传言,朝廷又没有发调令给你,你未免多虑了吧?” “是吗?”刘成冷笑了一声:“我看这不只是传言吧?洪承畴这封奏疏只怕正好戳中了各省士绅的痒处,等到调令下来就晚了!” 杨嗣昌没有说话,他心里清楚刘成说的不错。明代士大夫极重乡谊,许多已经致仕,甚至从未出仕的缙绅也可以通过乡党、同年等重重关系影响朝中的本省官员,进而影响证据,是以明代有绅权极重的说法。而入秋之后,以前从没有遭遇过流贼的淮南、四川等地也遭到了兵火的荼毒,甚至武昌、南京、九江、安庆、扬州等沿江的城市都受到兵火的威胁,这些地方都是文风鼎盛之处,当地缙绅对朝廷的影响力也更大。对于这些地区的缙绅来说,辽东与东虏输的再惨也不过是茶余饭后的闲聊罢了,眼下的流贼可是把刀子抵到自己鼻尖了。这些地方出身官员虽然对洪承畴有切齿之恨,但对其奏调刘成领铁骑南下剿贼却肯定会支持,有这么强大的一股潜势力支持,洪承畴的这份奏疏通过的可能性很大。 “刘将军,洪大人说的也有他的道理,流贼乃腹心之患,而东虏却远在关外——” “杨大人,此言刘成不敢苟同!”刘成毫不客气的打断了杨嗣昌的话头:“在下麾下兵将要么是察哈尔、土默特骠骑、要么是宣大、延绥、宁夏骁果。对于他们来说,东虏可是近在咫尺。若要他们放着眼前的东虏、左翼蒙古不打,去关内讨伐流贼,他们的妻子儿女、祖宗坟墓谁来保护?大人,九边将士可不仅仅是为了他们自己的家乡与东虏交战的,为的是整个大明;若是大明弃他们不顾,那只怕他们会调转矛头,成为东虏的鹰犬的。” “你——!”杨嗣昌被气的脸色惨白,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话来:“刘成你好大胆子,你可是在胁迫本官?” “我只不过是说实话!”刘成冷笑道:“杨大人,当初登莱之乱时,孔有德、耿精忠他们又何尝不是与东虏仇深似海,可为何最后却投靠虏酋,成为帮凶?杨大人,我麾下多是羌胡,草原上各部都是弱肉强食,唯力是从。他们愿意任我驱使并非因为我宽厚仁义,而是因为我够强,他们跟随我能够不受外敌侵害,还可以向外侵攻掠夺。他们随我东征一来可以消灭宿敌,掠夺左翼的草场牲畜;二来可以保护自家的安全。若是进入关内,没有草场牲畜可以掠夺,他们就会掠夺百姓的子女玉帛,若是东虏乘机西征,恐怕到时候连我也无法控制他们了。” 听着刘成这番隐隐带着威胁口吻的话,杨嗣昌渐渐冷静了下来,他心里清楚刘成说的是事实,自古以来这种蛮族骑兵的军纪都不咋地,典型的例子就是唐末的沙陀兵,战斗力爆表,打垮了黄巢,但他们比黄巢军抢的更厉害。要是让他们入关,那时就请神容易送神难了。他犹豫了一下:“你说的有道理,可是眼下天子关于剿贼的事情催的很紧,你不愿意派蒙古兵入关平贼,那总得有个对策吧!” 刘成见杨嗣昌松了口,心里一块石头也落了地,他最怕的就是杨嗣昌硬要把他辛辛苦苦积累起来的这点本钱丢到关内来打流贼。他手下的军队大半是蒙古人,让他们进了中原还不和虎入羊群一般,俗话说贼过如梳,兵过如篦,他手下这些蒙古兵要算是剃刀了。要是他领军入关,只怕到时候曹操、李自成、张献忠是剿灭了,中原也给打成一片白地,又多出几十个李自成、张献忠、曹操来,反倒是给关外的皇太极多尔衮们做了嫁衣。他乘着杨嗣昌还没回过神来,赶忙笑道:“其实这倒是个机会!” “机会?什么机会?” “那些文官们觉得辽东距离他们家乡远着呢,总是反对您加饷练新军的折子吗?眼下流贼肆虐,曹操他们的刀子都抵到他们鼻尖了,他们总不会反对了吧?” “这个——”杨嗣昌听了一愣,觉得刘成说的倒也有道理:“只是这新税只怕是要用来征讨流贼的,你又不肯出兵入关。” “加税不加税您一个人做不了主,可银子收上来了不就您说了算了?”刘成笑道:“这样吧,我在大同那边再多编练两个营的步队,就说是用来对付关内的流贼的,大人您就快把其他营的甲仗钱先给了吧,我这可等着呢!” “呵呵!”杨嗣昌笑道:“也罢,我明天去宫里就启奏圣上,看看成不成。不过你一兵一卒不出也是不成的,洪亨九那边的塘报是一天几封发过来,都是要兵要饷的,形势危急呀,我总得给他一点交代吧?” 刘成听杨嗣昌的意思是要用朝廷加饷和自己分兵给洪承畴作为交换条件,可自己接下来东征蒙古左翼,皇太极必然会出兵来援,很有可能在双方的主力之间爆发会战。在这样的决定性会战之前分散兵力是兵家大忌,可若是不分兵,杨嗣昌这一关肯定是过不去的。想到这里,刘成不禁有些左右为难。 “杨大人,其实你又何必这么在乎洪亨九的求救呢?”刘成斟酌了一下词句,低声道:“想当初令尊老大人在陕西时,洪亨九对于招抚之策好像也不是那么支持的。” 听到刘成提到自己父亲在陕西的旧事,杨嗣昌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过了一会儿才听到他低沉的声音:“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眼下洪亨九身为朝廷督师,讨伐流贼,我身为当朝首辅,须得以国事为重!” “那是,大人您说的是,须得以国事为重!”刘成被杨嗣昌这句“以国事为重”呛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不由得暗自后悔自己说话前没有考虑周全,反而枉做小人。他想了会:“大人,大同和归化城这边接下来要东征,皇太极肯定会出兵援救蒙古左翼,这是关系到国家存亡的决战,一兵一卒也抽不得。我倒是有另外一支兵,不知道成不成!” “另外一支兵?”杨嗣昌讶异的看了看刘成,眼神里的疑问都快溢满出来了——你不是大同总兵,哪里还有另外一支兵? 刘成叹了口气,若非被杨嗣昌逼到墙角了,他也不愿意暴露自己的那着暗棋来,但眼下最要紧的是东征之事,只要能把蒙古左翼拿下来,重创后金,整个漠南蒙古就全归自己所有,后金也会被赶回长白山脉的西侧,整个形势就完全不一样了。权衡利弊之后,也只有牺牲这招预先埋下的暗子了。 “大人,您记得徐鹤城吗?就是上次我请大人您帮我弄了个兵部职方司员外郎的那个人。” “徐鹤城?”杨嗣昌稍一思忖,笑道:“记得,就是他在南阳救了唐王的吧?刘将军,此人的确是个人才,等他回京师了我要见见他,若是合适的话,先放出去做个兵备道,过两年便来军机处吧,我这里很缺人手!” “多谢大人赏识!”刘成苦笑道,暗想看来杨嗣昌在朝中也很窘迫,估计手头上没几个信得过的人才,要不然不会这么急着从自己这边挖人。 杨嗣昌突然反应过来:“你说那支人马便是他?太少了点吧,我看塘报上说他手下也就两百来人,这点人够干什么?” “不是两百,而是两千,都是战兵!”刘成低声道。 “两千战兵?”杨嗣昌吃了一惊,他在本朝的文官里一直是以“知兵”而闻名的,又在兵部做过侍郎、尚书,很清楚当时明军的大部分野战兵力部署在九边重镇,尤其是辽东;其次就是西南防备土司;在中原、东南常年和平的内地省份可以用于野战的兵力其实很少,像洪承畴手下的兵力大部分都是从陕西、山西两省的边防军中抽调出来、加上一小部分被招安的前流贼、少量从河北河南募集的新军,总数也不超过五万人,其中战兵充其量不过三万人。像南直隶,浙江、江西这些没有发生民变,处于和平状态下的南方省份的所保持可用的野战兵力往往只有直属于地方最高军政长官的标营,可战之兵往往只有一两千人。这也是为什么李自成一旦冲出大别山区,进入淮南后就东南半壁江山遍地烽火的原因——各省的野战兵力少的可怜,州县的那点可怜的驻军只有守城的能力,无力出城野战。洪承畴的主要力量在对付张献忠和曹操,如果调兵去淮南只怕按下葫芦浮起瓢,前功尽弃。流贼可以随意的穿行于州县之间,随意攻击抢掠。即便是长江以南的州县也处于忐忑不安之中——长江几千里,谁知道流贼会不会从哪儿弄到船只渡江杀过来?长江以南可是已经上百年没有见过兵火了。如果刘成没有撒谎的话,等于是一下子多出来一两个省的野战兵力,如果战斗力抵得上刘成现在手下的那些步队的话,那就颇为可观了,至少可以当当救火队员,沿江机动,确保江南的州县无失了。(未完待续。) 第两百三十九章 射狐 “当真?他们现在在哪里?是怎么回事?”杨嗣昌问道。 “在台湾大员,杜固您记得吧,就是我以前的那个亲兵队长,正由他统领着。” “台湾大员,那是哪儿?我怎么没听说过?” “是海外的一个大岛,距离福建很近!” 杨嗣昌脸色微变,刘成还在揣测自己是不是方才说错了什么话,杨嗣昌已经霍的一下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对外面喊道:“青伯,你让人去一趟书房,把那舆图都拿来!” 杨青应了一声,随即刘成便听到远去的脚步声,杨嗣昌关上房门回来坐下,狠狠的等了他一眼:“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着杨嗣昌像要把自己活吞了的眼神,刘成觉得自己的脑袋微微刺痛,看来自己的神经还是太过紧张了。他叹了口气,起身走到门边,开门看了看四下无人,方才回到椅子旁坐下,低声道:“大人,情况是这样的!”于是刘成便将自己派赵有财前往南方收购茶叶,西班牙船遇上风暴停靠还岛,帮助浙江官府击败西班牙人。又和西班牙人结盟,筹钱募兵围攻荷兰人在大员的城堡,最后迫使荷兰人归降的事情叙述了一遍,只是略去了击败郑芝龙人马的一段不提。 “唉!”听完刘成的叙述之后,杨嗣昌脸上的怒气渐渐散去,到了最后已经流露出欣赏的神色:“嗯,如此说来倒也是不易,只是你在西北,又为何插手浙江的事情呢?还带着兵?这不太好吧?” “哼!”刘成冷笑了一声:“杨大人,我在西北天天要练兵打仗,朝廷又不给饷,我不做买卖行吗?几千里地,道路上又不安靖,没兵早让人抢光了。” “咳咳!”杨嗣昌被刘成这一番抢白的说不出话来,只得低头咳嗽了两声掩饰尴尬。他也知道刘成说的多半不尽属实,可问题是人家就拿着这么点军饷还打了这么多胜仗,把朝廷西北的麻烦都给平了,眼下还忙着对付东北的麻烦,俗话说国难思良将,在这个多事之秋自己如果继续揪着这些小枝节不放,度量也未免太小了。 “也罢,这些事情就当我不知道!”杨嗣昌摆了摆手:“这样吧,眼下江南、南京那边都很吃紧,就让他去做扬州兵备道吧,一来可以保护漕运,二来也可以屏护南京、苏松,你看如何?” 刘成赶忙问道:“那让我出兵关内的事情呢?“ 杨嗣昌笑道:“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至少明年开春前是不会了!” “那就好!”刘成松了口气,站起身来便要告辞,杨嗣昌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笑道:“要不留下来一起吃晚饭吧,那聚福楼的烧猪头着实不错的!” “多谢大人!”刘成拱了拱手苦笑道:“只恐在下无福消受了,我回去要收拾行装,早点休息,明天一大早就要出城回大同。” “这么急?”杨嗣昌吃了一惊,他看了看刘成凝重的脸色,叹了口气道:“也罢,便祝你一路顺风吧!” “多谢大人!”刘成向杨嗣昌深深作揖,便转身推门出去了。 崇祯七年的秋天终于到了尾声,田野里的庄稼已经被收割完毕,只留下一片片茬子,显得非常寂静空廓,北方卷起一片片枯叶树枝,撒的到处都是;偶尔一两只觅食的狐狸或者貉子穿行其间,踏着落叶枯枝而过,更让人心生颓败荒凉之感。 约莫是中午时分,天空阴云密布,刘成一行人终于走完了最后一段路程,大同的城墙已经在眼前。此时此刻,刘成眼见的周围的静谧和了无生气,抬头看天又是一片阴沉灰暗,想起京师里的车马喧腾、摩肩擦踵,俨然有隔世之感;而此时的南京、苏杭、扬州等江左繁华之地,想必更是冠盖相望,烟花灿烂、又是另外一番景象吧? 刘成正想着心事,突然从路旁冲过一只野兔,后面紧追着一头狐狸,倒把刘成的马给惊了,幸好他这几年马术早已练出来了,双腿夹紧腹部,紧紧勒住缰绳,整个人便好似黏在马背上一般,挣脱不得。刘成顾不得惊魂未定的马匹,高声喝道:“快,快拿住那只狐狸,本将有赏!” 他话音未落,身旁的几名青年骑士便策马追了上去,倒是阿桂没有理会,呵斥其余的卫士,让他们守住刘成不提。这几名骑士都是草原上的射雕儿,不一会儿便追上那狐狸,策马弯弓,随行的其余骑士纷纷发出欢呼声,为自己的同伴助威。 他看了看在正策马射狐的骑士们,又看了看身旁正在高呼助威的其余卫士,不管是蒙古人、还是汉儿,一个个都是面目黢黑、神情刚毅,粗糙的皮肤被北风刮得都是小口子,就好像一尊尊钢铁锻造而成的人像,想必自己的样子也好不到哪儿去。相比起京师和江南那些锦衣玉食、文采风流的人们,自己身边的这些武士就像钢铁一样冰冷、粗陋而又坚硬,但未来是属于钢铁的,也是属于这些像钢铁一样的人的。 不一会儿猎手们便带了猎物回来,得手的是一个矫健的辫发青年,他飞身下马,将猎物双手呈现给刘成,刘成接过死狐狸,只见一箭从左眼穿过,右眼穿出,竟然未曾伤到一点皮毛,端的是养叔妙手,李广神射,那狐狸颜色接近纯白,皮毛丰美,竟然是上等的白狐。 “好一个莫日根!果然不愧是我的哲别(蒙古语中枪头,箭矢的意思,这里代指神射手)!你想要什么赏赐!”刘成笑道。 “我不需要什么赏赐!”莫日根大声道:“只求济农大人东征时让我为选锋,掏出那些狗贼的心肝,将其丢在您的面前!” “好!”刘成笑道:“我应允你,不过该赏的还是要赏!”说到这里,刘成跳下战马,走到莫日根身前,将自己右手大拇指上扣弦的翡翠扳指摘下,戴在那还沾满狐血的右手大拇指上,那扳指上有一道淡淡的沟痕环绕,正是弓弦勒出的痕迹,那沟痕隐隐现出暗红色来,也不知道主人用其射杀了多少敌人与猎物。刘成对莫日根道:“这扳指乃是我从林丹汗的遗物中所得,听说是历代蒙古大汗射猎所用。今日以此赏赐与你,望你为我、为大汗射杀敌人!” “多谢济农大人!”那青年闻言大喜,这翡翠扳指翠绿欲滴,清深澄澈,乃是世间少有的上品,更要紧的是背后代表的含义,旁边的其他护卫听了无不艳羡。 一行人进了城,来到兵部侍郎、右都御史、总督宣、大、山西军务兼理粮饷吕伯奇的住所。刘成跳下马来,拍打了两下披风上的尘土,扣门求见。门人看见来人是刘成,赶忙躬身引入院内,一边引路还一边说:“总兵大人倒是有日子没来了,主人昨日还念叨您,很是想念!” “哦,这段时间我军务繁忙,倒是来的少了!”刘成随口应道,正好看到吕伯奇走到堂前,降阶相迎。刘成脱了靴子,与吕伯奇分宾主坐下。只见吕伯奇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短翅纱帽,穿一身灰色的宽袍,坐在炕上旁边放着一本半摊开的书,显然方才是在看书。刘成也将外面的皮裘脱了,露出里面的圆领窄袖齐膝袍子,腰带上插着一把金柄护身短刀,盘腿在炕上坐下,目光瞟过那本书的封面,却是本《易经》。 “闲居读易,吕公倒是好兴致呀!”刘成笑道。 “呵呵,仰仗将军军威,左近无事,秋粮又已经入库,我也就闲了!”吕伯奇笑了笑:“前几日从五台山来了个和尚,升座讲经,倒是说的颇为有趣,大同周围的名士都有来,可惜将军未曾到!” “哦!”刘成摇了摇头:“不巧这两天出城去打猎去了,倒是一桩憾事了!”说到这里,刘成轻轻一拍大腿,对身旁的阿桂说:“把那只白狐拿来上!”他从阿桂手中接过白狐,笑道:“吕公,这白狐毛皮丰美不说,最要紧的是一箭射穿双眼,身上没有一点伤损之处,实乃难得的上品。寒冬将至,还请您收下以为御寒之用!” 吕伯奇接过那白狐,见其除了一箭从左眼进右眼出之外,全身上下却无一处伤痕,也不禁啧啧称奇,他推脱了两句,最后还是收下了,脸上神色又是温和了许多:“俗话说无功不受禄,我今日又收下你的这等厚礼,实在是不好意思的很!” “吕公何出此言!”刘成笑道:“若无吕公居中运筹,刘成岂有今日?世人浅薄,只知我刘成破敌无数,却不知吕公在背后的功劳呀!” “哪里,哪里!”俗话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吕伯奇虽然明明知道刘成这话里十分倒有六七分是假的,但心里还是十分高兴,仿佛当真自己是刘成身边不可或缺之人。两人又说了几句,天色渐渐昏暗了,仆人从外间推门进来,送来一盆汤。吕伯奇闻了闻笑道:“我这厨子是长治人,做的一手好羊汤,这汤是用腿棒骨熬了一上午的,放上羊肉、羊杂,最是补气!” 刘成拊掌笑道:“哦?长治人,壶关羊汤的名声我早就听说了,倒是要多喝点!” 仆人给两人碗里倒好汤,此时外院子里一阵冷风吹过,将房门吹开,只见院子里稀稀拉拉的下起雪粒子来,丝丝的冷气吹进门来,刘成禁不止打了个寒颤,站起身来:“竟然下雪了?” 吕伯奇讶异的看了刘成一眼:“怎么了,不过是些雪粒子而已,往年这个时候也差不多要下雪了!” “吕公!”刘成放下汤碗,低声道:“我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过两天我就要出塞东征了!” “是吗?”吕伯奇倒是并不惊讶,他虽然是个庸才,但自从入秋以来大军集结、粮秣调运的动向他也都是看到了的,显然刘成秋后是要用兵的,南边是大明;漠北有一半是他妹夫占着,另外一半也自顾不暇,不再是威胁了;西边是固始汗和巴图尔汗的地盘,也对其没有威胁,唯一可能进攻的方向也就是东面了。他犹豫了一下,问道:“那可要我同去?” “不用了,我出师远征,大同不能没有人,留守之事就有劳吕公了!”刘成摇了摇头,为了避免引起蒙古左翼各部的反感,更好的分化并吞其势力,他打算以蒙古大汗阿布奈的名义东征,而明军则是以大汗盟军的配角身份出现,自己以济农的身份代替阿布奈指挥联军。这场战争就成为了大汗征讨叛逆,而不是明国的征讨,如此一来带上吕伯奇就不太好了,有很多话,很多事就不方便说,不方便做了。 “嗯!”听说自己不用随之出塞,吕伯奇松了口气,他有过跟随刘成出援宁夏的经历的,那一仗虽然大获全胜,但战争上箭矢横飞,白刃相交,杀声震天的景象他始终无法遗忘,如果可能的话,他一辈子也不想再有类似的经历。想到这里,吕伯奇不禁又为刘成担心了起来。他倒也有自知之明,知道以自己的进士出身和平庸的才具,若是离了刘成,不要说保住荣华富贵,连回到故乡东门逐兔也是一种奢望了。刘成虽然行事专横跋扈了些,但待自己着实不错,不但立了什么功劳都没忘了自己,在银钱上更是大方的很。俗话说千里做官只为财,这世上还是孔方兄最实在。功名利禄上都没有吃亏,这种好事这世上哪里找? “刘将军!”吕伯奇看了看院子里那一层薄薄的雪,问道:“都已经下雪了,若是出塞是不是已经晚了些?” “无妨!”刘成摇了摇头:“这不过是些雪籽罢了,过两天太阳出来,阳气上升,温度自然回升一些的。再说下雪也不一定是坏事!” “为何这么说?”(未完待续。) 第两百四十章 送别 “你也知道,我麾下将士多半是蒙古人,他们喜凉而不喜热。其次这里既然下雪,草原的雪自然更大,为了让牲畜能够刨开雪层吃草,左翼各部必然往南边雪层较薄的牧场迁徙,这样我军就可以少走不少路;其三、我军秣兵历马这么久,无论是左翼还是女真人肯定有所提防,他们看到下雪了,必然以为我军不过是佯动,我军乘其不备,必获大胜。第四、下雪之后,迁徙不易,我军却是骑队,而左翼却带着牲畜老弱,相较起来,他们更难避开我军的追击!由此看来,若是下雪倒是对我军更为有利些!” 吕伯奇点了点头道:“刘将军精通兵法,本官是不及的。只是这世间事总有个万一的,出塞远征本就是极其凶险的,您这还是冒雪出塞,更是添了几分,可否先等等,选择一个更好的时机?” 刘成见吕伯奇言辞恳切,颔下胡须微微颤抖,以他的观人之术,能够看出对自己的关心之情不是伪装出来的,心中也微微感动。虽说两人初识的时候有不少支吾,自己对其也没少用各种权谋手段,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这几年来如果没有对方与自己配合遮掩,以明末的政治生态,自己区区一介武将想在在西北赤手空拳打下这一片天地是不可能的。想到这里,刘成决定把自己远征的计划向吕伯奇透露一点,也让他宽宽心。于是刘成拍了拍吕伯奇的胳膊,笑道:“吕公,你也不用太担心了,这次东征我虽然不敢说必胜,但全师而退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哦?为何这么说?” “塞外土地平旷,利于骁骑而短于步卒,今年来我从漠北、漠西购置了大批马匹、骆驼,都饲养在河套地区。此番东征,骑兵一人至少有两马,步卒亦有一马拖运辎重甲仗,驼队可供八十日之粮秣,加上士卒自己和从马携带的口粮,一共可有一百二十日,去四十日,战四十日,回四十日,必要时还可以杀驼马为食,纵然不胜,亦不用担心败了!” “居然有这么多马匹骆驼?”吕伯奇听到这里,不由得大吃了一惊,中原王朝自唐后,由于人口日渐密集,马政衰败,再也没有本钱玩骑马步兵加一人多马这么奢侈的高级战术了。吕伯奇虽然对兵事不算了解,但好歹也是亲自上过阵的,很清楚刘成大军最大的优势就是火器,只要是两边摆开阵势对攻,十有**是刘成赢。可无论是左翼蒙古还是后金都不是傻子,他们要么亲眼见识过,要么耳闻过刘成所部的火器的威力,只要他们的将军不是傻子,就不会与刘成堂堂正正的交锋,而会选择游牧民族对农耕民族屡试不爽的战术——将辎重和牲畜向后方撤退,派出骑兵攻击敌军脆弱的辎重部队,等到敌人抵挡补给的极限,然后再进攻。但刘成既然有这么多马匹和驼队情况就不一样了——马匹和骆驼不但能提高军队的机动性,还能提供一部分食物(奶和肉),再说追不上敌人的骑兵难道还追不上牲口和老弱? “嗯,去年拿下和林格尔城,活捉岳托之后我就写信给固始汗、巴图尔汗以及西北与我们有贸易往外的各部酋长了,愿意以高价购买马匹和骆驼!”刘成笑道,不过他还有一种底牌没有暴露,那就是除了马匹外,他还向盟友们索要援兵、同时在各商站招募雇佣兵,为了避免暴露出来,这些军队都是在大青山以南、黄河以北的河套地区汇集,待到要出征时才到归化城汇合编组。 “既然你已经准备的这么充分我也就不多说了!”吕伯奇也被刘成的信心所感染,脸上露出了笑容:“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呢?” “两天!”刘成伸出两根手指:“两天后我就在校场点兵,然后出塞东征!” 两天后。 黑压压的士兵站满了北门外的空地,旁边是一片掉光了叶子的白杨林,稀疏的树杈遮挡不住灰暗的天空,虽然雪早就停了,但天气却越发寒冷。地面被冻得硬邦邦的。太阳被遮挡在云层后面,只能发出微弱的光,呼呼的北风吹的士兵们个个脸上发青,但这些都是老兵,许多人在宁夏时便跟随刘成了。没有千总把总的命令,每个人都在寒风中纹丝不动。 刘成戴着貂皮风帽,在护卫的簇拥下来到行列的前面。他在一身铁甲外套了一件厚重的羊皮披风。当他看见寒风中站的一动不动的士卒,身披铁甲,或手持十二尺长矛,或手扶钢刀,或背着火绳枪,宛如一群即将捕食的猛兽,他忍不住对一旁的吕伯奇笑道:“吕大人,健儿目光中亦似有铁呀,望之使人胆寒呀!” 吕伯奇笑道:“将军练的好兵,此去定能扫平东虏,立下封侯之功!” “那就借吕大人吉言了!”刘成笑道,随即他沉声喝道:“开始点兵!” 刘成身旁有数百亲卫部曲,其中有汉人、亦有不少是蒙古人,不少人早在延绥镇时便跟随他了。他们皆身着铁甲,除坐骑外还有两匹从马,战马上也蒙有可以抵挡箭矢的马衣,头部和躯\体还有皮制的马甲,看上去宛如一头头怪兽。由于杨嗣昌加税的奏议被阻挠的缘故,刘成编练新军的计划也停滞了下来,眼下他手中的步队除了原有的四个营之外,只从宣大原有的镇兵中编练了三个营,不过他并不打算将这些新军投入东征,而是让其担任留守,这样刘成就可以将三个营带走——除去一个留守朝邑根本之地的。这三个营中,有一个在归化城,剩余两个便在校场之中。 当点兵完毕,已经是午时了,士兵们排成纵队,开始向北出发,每个营的后面是马车与骆驼,里面是各队的辎重粮秣,还有征发的民夫和罪犯,作为军中的杂役。为了标记身份,他们的都用黑布裹头,刘成与吕伯奇从城楼上远远看过去就好像一群蚂蚁。 “大人!”郝摇旗将刘成的那匹青鬃马牵了过来。刘成点了点头,转身对吕伯奇道:“吕公,就此别过了!” 吕伯奇见刘成皮肤黝黑,宛如镔铁,眼角与额头多了许多皱纹,显然这些年他东征西讨,也吃了许多辛劳,心中不由得一暖:“刘将军,此番出塞也不知道何时还能再见,且让我再送你一程!” 刘成闻言一愣,他没有想到吕伯奇突然冒出这一句来,旋即笑道:“好,好,那就劳烦吕公了!” 两人上了马,并辔往北而行,巍峨的山脉向东西两边延伸,看不到尽头,天空中没有太阳,四周灰蒙蒙的没有颜色。山口处,一座石头佛塔矗立在荆棘之中,当地人一般送到此处,便告分别,故而又称伤心塔,又称两别塔。刘成勒住缰绳,对一旁的吕伯奇道:“便送到这里吧!” “将军善自珍重!”吕伯奇伸手握住刘成的手臂,沉声道:“若是形势不利,退兵便是,千万莫要勉强!” 刘成对吕伯奇的关心也有些感动,他强笑道:“吕公何须如此,倒好似我此去兵败的样子。格根,来吹一首曲子!为我等壮行!” 一名亲卫应了一声,从怀中取出一只胡笳来,呜呜的吹了起来,吕伯奇细听这曲调,除去塞外之音外,还颇有西北之韵,那声音浑厚质朴,清远苍凉,初听让人略有感伤,但细听却能听到钢铁金石之声,似有铁骑踏地,箭矢横飞,白刃相交,令人热血横流,有奋起之意。 曲音终了,一阵阵北风从山口外吹来,众人皆裹紧衣帽。刘成见吕伯奇没有说话,便手握住对方的手掌,以示离别之意。吕伯奇感觉到刘成的手掌坚硬而又有力,虎口手指上长满了老茧,这是长期射箭挥刀留下的痕迹。 “吕公,我此番出塞,宣大的事情就交给你了!”说到这里,刘成突然压低声音:“当今天下纷纷,即便我此番讨平了东虏,大明的事情也未必能够好转。天子虽一心求治,但却不得其法。朝堂上的事情,千万莫要掺和,自保为上!” 吕伯奇吃了一惊,他与刘成虽然认识很长时间了,但像这么直白的话还是第一次听说,他想了想低声道:“多谢,我明白!” “就这样吧!”刘成大声笑道:“吕公,我不通文墨,听说儒士离别之时都会做诗相赠,你也做一首吧!” 吕伯奇本来诗才就一般,加之现在心绪紊乱,哪里还能做诗,只得随口咏了一首李白的《塞下曲》:“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笛中闻折柳,春色未曾看。晓战随金鼓,宵眠抱玉鞍。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 听罢了诗,刘成便与吕伯奇握手告别。他拨转马头,打马而去。吕伯奇眼看着一行人马向山口而去,很快就消失在地平线尽头,心中顿时觉得少了什么东西,不知不觉间泪水已经盈眶而出。第二卷终 卷尾语:到这里,本书的第二卷便结束了。刘成此番东征是否成功?崇祯、杨嗣昌是否能中兴大明?皇太极、李自成的下场如何?郑芝龙是否能搭上江南复社的关系,为自己的儿子郑大木找个好老师?唐王是否像历史上那样被打入凤阳沦为囚徒?西班牙人与荷兰东印度公司谁能赢得东南亚的海上霸权?巴图尔汗、固始汗与四世班\禅、五世****的格鲁派联盟是否能战胜”四恶汗”?俄罗斯人是否能继续东进,将自己的国土拓展到太平洋岸边?叶尔羌汗国的黑山白山之争结果如何?欲知结果,请看下一卷《你方唱罢我登场》!(未完待续。) 第一章 阿巴泰 盛京。 对于女真人来说,崇祯七年的秋天是一个平静的季节。大凌河之役后,辽西明军已经放弃了北进的企图,在辽西走廊的末端也只剩下了宁远、松山、杏山等寥寥几座堡垒,只有退守之力,没有进取之功。而在去年皇太极去年西征,将蒙古左翼各部都收至麾下,成为了博格达彻辰汗之后,女真人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处于安全之中。人们纷纷回到自己的农庄,或者自己动手,或者督促阿哈(农奴)们收割谷物,准备过冬。 “真是无聊呀!”阿巴泰打了个哈切,翻阅着书案上的账薄,上面的密密麻麻的数字就好像生了手脚,爬上爬下,让这位努尔哈赤的第七子只觉得额头隐隐作痛。终于他不耐烦的将账薄往旁边一丢,对站在一旁的工部启心郎(翻译官,辅佐官员)喝道:“算了,你念给我听听吧,不要太繁琐了!” “是,贝勒!”启心郎欠了欠身子,捡起账薄讲述起来,阿巴泰越听越是犯困,到了最后干脆打起呼噜来,那启心郎见了也不敢停顿,只得继续念了下去,念诵账本的声音与呼噜声杂合在一起,传出去好远。原来自从皇太极登极之后,为了从其余三大贝勒手中集中权力,便从天聪五年(1631年)开始仿造明朝建立六部,阿巴泰虽然也是努尔哈赤的儿子,年纪比皇太极还大,但他的母亲伊尔根觉罗氏只不过是努尔哈赤的第七房妻子,地位低下,也不得努尔哈赤宠爱,甚至连生卒时间在史书中都没有记载。所以阿巴泰虽然骁勇善战,屡立战功,但在努尔哈赤子侄中的地位颇为低下,不要说比不上代善、莽古尔泰、皇太极,就连舒尔哈齐的两个儿子阿敏和济尔哈朗都不及。因此皇太极便放心的将六部之一的工部交给他,以削弱其他大贝勒的权力,可皇太极没有想到的是,阿巴泰虽然是个出色的将领,但在账本和文牍着实没有什么天分,平日里就很少去工部,去了也是多半在打盹。 过了一会儿工夫,那启心郎已经将那本账薄念完了,眼见得阿巴泰睡得越来越香。他想了想,便将那账薄放回书案上,自己蹑手蹑脚的准备出去,带上房门让阿巴泰睡个痛快。此时外间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戈什哈冲上堂来,双袖一甩向躺在椅子上的阿巴泰打了个千,大声道:“贝勒,大汗召集众贝勒,说有要事相商!” 被从睡梦中惊醒的阿巴泰伸了个懒腰,扭了两下脖子,懒洋洋的说:“不去,大汗要议事,就让他和代善、阿济格、多尔衮他们几个商议吧!俺又不是和硕贝勒,有什么事情他们几个议定了,我照着做就是了!” 那戈什哈见阿巴泰犯了脾气,不由得大吃一惊,当时后金的律法极其严苛,即便是像代善、多尔衮这等显贵,触犯了律法也要受到惩罚。如果阿巴泰这么做,皇太极很可能会以蔑视大汗和众亲贵的罪名严惩他,轻则剥夺罚银、罚马剥夺爵位,重则囚禁甚至处死。像他这种亲信,也会遭到池鱼之殃。他赶忙上前几步,凑到阿巴泰的耳边低声道:“贝勒,抗拒大汗的命令,您忘了阿敏和莽古尔泰的下场了吗?就算您不在乎自己的安危,难道连福晋和几位格格也不在乎了吗?” 听了亲信这番话,阿巴泰脸色微变,原来此人虽然在战场上骁勇善战,但在家中却是个慈父贤夫,对妻子和几个女儿都十分怜爱,后来为此还吃了不少苦头。他想了想,站起身来道:“也罢,便去一遭吧!”阿巴泰拿起腰带束好,对那启心郎道:“你方才说的我都听到了,便这么做吧!” 那启心郎听了一愣,自己刚才念的是修筑盛京南面城墙的费用账薄,又不是请示,不过看贝勒这样子,自己还是莫要多嘴的话,想到这里,他赶忙甩了甩袖子,跪下应道:“喳!” 当阿巴泰抵达永福宫的时候,已经是巳时了,他看到宫门口的数十个拴马桩上已经拴满了马匹,显然其他亲贵基本都已经到了。阿巴泰的心里不禁有些慌张,唯恐自己是最后一个到的,遭到皇太极的斥责。他将缰绳丢给自己的戈什哈,喝道:“你快将马拴好!”自己便以最快的步伐往宫门走去。 当阿巴泰抵达正殿时,两厢已经站的满满当当,他看到皇太极坐在当中的位置,正用他那锐利的眼神四处扫视。阿巴泰赶忙低下头,向左边的行列跑去,在最后一个位子站好,他这才松了口气,向一旁的巴布泰低声问道:“老九,我来之前大汗没说啥吧?” 巴布泰是努尔哈赤的第九子,与阿巴泰一样,他的母亲嘉穆瑚觉罗氏也只是个庶妃,他的军功不如阿巴泰那么显赫,连个贝勒都没混上。不过他性格和善,与阿巴泰又年纪相仿,两人平日的关系倒是不错。他笑嘻嘻的答道:“还好,大汗还没说啥。七哥你干啥去了,来的这么迟?” “哼!老子可是有差使的,工部那么多账薄文牍都要批阅处置,忙的两只手都肿了,哪像你老九你这么清闲!” “呵呵!”巴布泰笑道:“七哥你就是不会撒谎,你也不照照镜子,眼睛里都是眼屎,分明是刚刚睡醒。你说,是不是又在工部衙门里睡懒觉了?” “啊!”阿巴泰赶忙用袖子擦了擦,一边擦还一边说:“多亏老九你眼睛尖,不然让多尔衮那几个兔崽子看到,又是一个失仪之罪,连这个贝勒都没了!” “呵呵,七哥你又想多了!”巴布泰笑道:“去了就去了,你反正会打仗,下次出征立些战功不就又封回来了?反正咱们俩怎么也没法当上和硕贝勒,而大汗又要咱们去牵制多尔衮、代善他们几个,一个贝勒总会给咱们的。”(未完待续。) 第二章 出援 这时阿巴泰已经把眼屎擦干净了,听了巴布泰这番话,用肘尖捅了一下对方的肋部,低声骂道:“就你小子鬼精灵,你七哥倒霉的时候也不提醒一句,你嫂子当真是白疼你了!” “呵呵,这七哥你可怪不到我头上来。你那脾气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我说的话你能听得进去才见鬼了!” 两人正说着小话,堂上代善见人已经到齐了,便向皇太极看了一眼,他看到皇太极微微点了点头,便站起身来,沉声道:“堂上无关人员全部退到走廊下面去,这里无需你们侍候!瓦克达(代善的第四子),你去走廊上面守着,若有擅自上来的,就地正法!” “喳!”瓦克达应了一声,走到门口站住了,右手扶在腰间的刀柄上,堂上的仆役、宫女、侍从、启心郎赶忙退了下去。阿巴泰与巴布泰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目光中看到了惊讶,显然接下来要商议的必然是机密,否则不会连承担书记任务的启心郎都不允许留在现场。 不一会儿,堂上的闲人走光了,瓦克达走出门外,顺手将门带上,自己盘膝坐下,将佩刀横放在膝盖上,一副守门人的样子。殿内代善看已经没有闲人了,向皇太极点了点头。皇太极低咳了一声,道:“大家都坐下吧!” “多谢大汗恩典!”众人向皇太极长揖为礼,才纷纷坐下。 “我今日召集大家来,是收到一个紧急军情,想要与你们商议一番,拿出一个对策来!”说到这里,他向代善点了点头,代善低咳了一声,沉声道:“据大同的探子传来的消息,就在九天前,明国的大同总兵刘成率领大军出塞了!“ 代善的消息就好像一块打破平静水面的石子,激起了一片涟漪。对于殿内的后金亲贵们来说,刘成可不是一个陌生的名字。这不光是因为后金一方出色的情报工作,更要紧的是此人在去年成功的攻破了和林格尔城,岳托被俘,孔有德战死,而且另外一个汉军降王耿精忠也死在围攻归化城的战斗中,这在过去后金与明军的交锋中是从未有过的,不由不让他们对其提高了警惕。 “那刘成出塞,兵锋是指向哪里?”说话的是阿济格(努尔哈赤的第十二子),他是多尔衮、阿济格、多铎三兄弟(三人是一母所生)的老大,虽然骁勇善战,但性格粗暴,是以第一个抢着说话。 “现在没有确定消息,不过应该是要进攻蒙古的左翼诸部!”代善答道。 听到代善的回答,众亲贵纷纷低声交谈起来,众人几乎都是水准以上的将领,对于军事都不是外行,对于刘成军事行动的判断都有自己的见解,各自说的头头是道。看到众人如此,代善皱了皱眉头,沉声喝道:“噤声!” 殿上静了下来,代善看了一眼皇太极,皇太极点了点头:“正如大贝勒所言,刘成领军出塞,十有**是要出兵征讨左翼诸部,虽然我还未曾与其交锋过,但从其过往的经历看,实乃我等未曾见过的劲敌。”说到这里,他稍微停顿了一下,目光停留在刚刚说话的阿济格身上:“老十二,你说应当如何应对?” “自然是要出兵!”阿济格大声答道:“而且要出大军,将这厮一举击破,替岳托报仇,雪我大金国兵败之耻!” “嗯!”皇太极的目光转向一旁的多尔衮,他此时还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在大多已经过了三十的众亲贵面前显得有些刺眼:“老十四你觉得呢?” “要出兵!”多尔衮答道:“我大金国的立国之基便是满蒙亲善,若是失去了蒙古左翼,那我大金国的根基便动摇了,万万不可。而且去年大汗您刚刚出兵西征,左翼诸部拥戴您为博格达彻辰汗,岂有部众遭到敌军攻打,汗王却置之不理的。以我所见,不但要出兵,而且应该派出使者通知左翼各部,让他们将老弱牲口向东迁徙,以避明军的兵锋,我们还要给他们预先安排好牧地,还有帐篷、茶叶、盐、粮食和衣物,以现我大金国的恩德,结其部众之心!” “嗯,说得好!”皇太极满意的点了点头:“还是老十四想的周全,这对于我大金国来说也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本来我们对左翼各部的人口、牲畜有多少心里没数,平时也没机会去计算,如果要他们一同出兵南征,征发多了,有伤他们的民力,会引发怨恨之心;征发少了,我们又吃了亏。这次如果左翼各部东迁,我们就可以让他们报上牲畜丁口数量好安排牧地,分发物品,他们肯定不会撒谎的。” 听到皇太极的赞赏,多尔衮的赶忙低头逊谢,这时旁边的一个亲贵抱怨道:“大汗,像盐、茶叶、粮食我们也缺,尤其是茶叶,咱们和南边开战,贸易早就断了,茶叶都得出比平时高十几倍的价从汉人和朝鲜商人那里买来,现在还得白白送给那些骚鞑子,当真是不服气!” 抱怨声立即在殿中引起了一片应和声,也难怪这些亲贵会抱怨,当时后金以一百来万的人口维持着六七万常备军,加上十几万民兵,与一个人口、土地面积、经济总量在他数十倍甚至上百倍之上的庞大帝国进行一场已经持续了十几年的战争,而且现在还远远看不到战争的尽头。即便后金百战百胜,但战争是吞噬生命的无底洞,即便女真人个个都是半兽人转世,强悍无比,战场上可以以一敌十,可以古代的卫生条件和补给技术水平,一场远征下来即便一仗不打,因为扭伤脚踝和痢疾拉肚子损失十分之一的兵员也是平均水平之内的;如果撞上传染病,十几天功夫一支万人大军土崩瓦解也屡见不鲜。更不要说关外辽东与关内的气候、水土条件迥然不同,发达农业区域和半农半牧区域的人口密度,卫生条件也是完全不一样,每次后金军破口大掠,即便是大获全胜,因为伤病原因丢掉一两成的兵员也没啥奇怪的。纵然后金在战争中赢得了天文数字的战利品,可惜这些战利品大多数是以金银珠宝的形式存在,饥不能食渴不能饮,反而加重了后金统治区域内的通胀。根据史料记载,皇太极曾经以每石十几两,甚至几十两的高价求购粮食;而明末经济最发达的江南地区在崇祯大多数时间里粮价稳定在一两到二两每石的范围内,即使到了最后一两年兵荒马乱,粮价飙升的时候,粮价也没超过五两一石,还没达到辽东的一半。而江南地区是当时大明经济最发达,对外贸易最为繁盛的区域,在民间中有大量的白银通货流通,甚至还有出现用银豆子来代替铜钱作为小额货币的,由此可见当时后金内部经济状况之窘迫,即便殿上的都是亲贵,家中亲人也未必能顿顿吃上细粮,像粮食和盐后金还能够自产和向朝鲜勒索,可茶叶就完全只能依赖从明朝走私了,绝对是稀罕货中的稀罕货,要拿出来给蒙古人,简直是从身上割肉给别人吃。 皇太极见众人抱怨,也不着恼,他对多尔衮笑道:“老十四,你把给蒙古人茶叶和粮食的原因说说?” “是,大汗!”多尔衮应了一声,转身对众人道:“列位,我们在山中行猎的时候,就算再怎么窘迫,也不能饿着猎犬,因为没有猎犬,就打不到猎物,吃完了食物早晚就得饿死;而没有蒙古人的帮助,我们就不可能打败明国人,眼下给他们一些茶叶和粮食,将来他们就会帮我们打下大片大片的土地,有了土地,还会缺粮食和茶叶吗?” “说得好!”皇太极笑道:“大家都听明白了吗?老十四说的好呀,我们要从大处着眼,远处着眼,不给猎狗喂食,怎么能打到鹿?这个道理大家明白吧?” “哼!”坐在末端的阿巴泰嘀咕道:“咱们现在难道土地还少吗?连我都有十几个庄子,几千响地,可没人种地,人都去当兵打仗去了!金子银子有的是,人参貂皮堆成山,可惜根本换不出价来,老婆女儿想要点好点的胭脂水粉都没有,还不如当初在李成梁手下混,起码不用吃几十两银子一石的白面。” “七哥,小声点,大汗往这边看过来了!”巴布泰拍了拍阿巴泰的大腿:“别给自己找不痛快!” “嗯!”阿巴泰低下头,待到皇太极的目光转了过去,才低声问道:“老九,你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有什么奇怪的?” “啥时候大汗和老十四关系这么好了,活像是一个娘生出来的。你忘了,当初老汗去世的时候,老十四他娘是怎么死的?” “小声点!”巴布泰看了看旁边人的注意力都被皇太极吸引过去了,才小声道:“你想死呀,连这事都敢提!” “呵呵!他们是山上的凤凰,咱俩是地上的麻雀,怕啥,随便说说,口快罢了!”阿巴泰干笑了两声,原来多尔衮、阿济格、多铎三人的母亲是努尔哈赤的最后一任正妻阿巴亥,因此多尔衮、多铎还是十几岁的孩子,分到的部众和晋见努尔哈赤的位次都远在年龄、功勋都远在他们之上的阿巴泰之上。公元1626年努尔哈赤死的时候,皇太极为了夺取权位,联合莽古尔泰、阿敏、代善,迫使阿巴亥自杀为努尔哈赤殉葬。因此皇太极与多尔衮兄弟三人有杀母之仇,但即便如此,由于阿济格当时已经成年,而且三人手中也掌握了相当的势力,为了避免授旁人以柄,皇太极在阿巴亥临死时在众人面前发誓诅咒:“二幼弟,吾等若无恩养,是忘父也。若是如此,必死于刀箭之下!”其后随着三人年岁渐长,掌握的势力也逐渐增加,隐然间已经自成一系,虽然不足以向皇太极复仇,但自保已是有余了,双方的关系从表面上反倒看起来颇为和睦了,这一切看在阿巴亥这样一个粗人眼里,自然无法理解。 “七哥!”巴布泰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你不明白这些就对了,要不然这大汗的位子为啥是八哥坐,不是你坐?” 阿巴泰笑道:“瞧你这话说的,咱俩都是庶出,这大汗的位子哪里轮得到我坐?” “话可不能这么说!”巴布泰低声道:“咱们女真人有句老话:‘兄弟是仇人!’你想想二叔是怎么死的?五哥还是阿敏他们是怎么死的?大汗的位子谁坐上去就是谁的,哪有什么庶出嫡出的?老八坐上宝座的时候,嫡出的可是多尔衮他们三个呀!” 听巴布泰说到这里,阿巴泰的脸色微变,他如何听不出巴布泰的话中深义?只是他虽然骁勇善战,也对自己在后金政权的位置颇为不满,但他生性不是个很有野心的人,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虽然他平日里行事莽撞,犯了不少差错,皇太极却总是罚银罚马,至多削去爵位便了事,并没有深加追究,多尔衮上台后也没有难为他,直到顺治三年(1646年)才病逝,也算得上是善终了,这在满清早期腥风血雨的高层政治里不能说不是一种幸运。 阿巴泰想着自己的心事,巴布泰也默然不语。这时,阿巴泰突然听到皇太极叫自己的名字,赶忙站起身来:“大汗,您叫我?” “不错!”皇太极笑道:“老七,你在工部干的如何?” 阿巴泰听了一愣,他方才走神了,也不知道皇太极刚才都说了些什么,怎么突然问到自己在工部的事情了,赶忙应道:“我在工部可忙坏了,今天早上还翻了一上午的账薄,有十几本呢,算得我眼睛都花了!” 阿巴泰的回答引得众人笑了起来,就连当中的皇太极也不禁哑然失笑,这里每个人都知道他的底细,最喜欢的是骑马射猎,最不喜欢的就是看书写字,若是打仗时候看军令塘报也还罢了,工部里那些钱粮账薄阿巴泰能坚持下来半顿饭功夫就不错了,何况一上午。(未完待续。) 第三章 庄妃 “你们笑什么!”阿巴泰梗着脖子硬撑道:“不信你们去工部问问,最近几天我每天上午天不亮就去去工部坐衙,你们哪个比得上我?” “七哥就算是天没亮到了,也是在堂上打盹!”阿济格笑道,他虽然与阿巴泰不是一母所生,但两人性格却颇为投缘,言语中便少了许多忌讳。 “好了,好了!”皇太极制止住众人的笑声,问道:“老七呀,你待会回去就把工部衙门的差使和老九交接一下,我另有差遣!” “另有差遣?”阿巴泰闻言一愣。 “不错,这次出援蒙古左翼我打算让老十四去!”皇太极指了指一旁的多尔衮:“可是老十四还年轻,兵事上的历练还不够多,打仗你是老行家了,我打算让你做老十四的副将,老七你看如何?” 阿巴泰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皇太极的意思,只是不知为什么独独选了自己,皇太极看出了他的疑惑,笑道:“老七,你前些日子不是说整日里坐在衙门里,就浑身发痒,手指发麻吗?人身血脉,劳则无滞。惟家居佚乐,不涉郊原,手不持弓矢,忽尔劳动,疾痛易生。若日以骑射为事,自然四体通畅,不觉劳苦?这次让你领兵出征,正好治治身上的病症!” “多谢大汗关心!”阿巴泰躬身领命,旁人纷纷低声偷笑。皇太极的目光转向众人:“老汗在世时曾经训诫过我们:凡有统帅之责者,若是不自己日习骑射,弓马娴熟,士卒又怎么会勤学苦练?只要我等无有偷安之心,****苦练,教导士卒,自然战场上可以克敌制胜,身不期强而自强矣。” “大汗教训的是!“殿上众人赶忙起身行礼,当时后金虽然已经拓地千里,拥十万之众,隐然已经是东北亚第一军事强权,但女真亲贵们依旧保持了先前刚毅质朴的作风,堂上的数十人无不弓马娴熟,吃苦耐劳,即便是王公之尊,临战时也当先冲锋,亲张弓矢,是以能百战百胜,所向披靡。皇太极等人也很清楚相对于大明己方唯一的优势就是这个,是以三令五申的强调举族上下都必须抵御奢靡之风,保持女真人原有的刚毅质朴的生活习惯。应该说,在入关之前,八旗子弟还是做到了的。 军议结束之后,皇太极赐给多尔衮、阿巴泰两人战马、良弓、盔甲以为壮行之物,两人谢恩后退下。皇太极回到暖阁之中,一边闭目养神,一边想着自己方才说的有无什么漏失。他选用多尔衮与阿巴泰两人为正副统帅救援蒙古左翼的真正原因自然不是方才说的那些。能够在兄弟们的竞争中赢得胜利,成为努尔哈赤的继承人,并将后金政权更上一级,皇太极除了弓马娴熟这一女真贵族的共性外,还有一个特长便是对于政治的平衡感拥有天生的敏感。随着年岁渐长,多尔衮三兄弟所拥有的实力越来越膨胀,相比起年龄更大,但性情粗暴不为众人所喜的阿济格,聪明过人、颇有军政天赋的多尔衮给皇太极的压力更大。这次商议应对刘成东征的军议上,多尔衮力主出兵,在岳托被俘、豪格下落不明、代善老迈的情况下,除非皇太极自己亲征,已经很难阻止多尔衮成为统帅了。而作为国主,皇太极又不可能轻易离开盛京,因此他必须尽量减少多尔衮出征给自己造成的不良影响。 如果是让多尔衮自己选择的话,他肯定会选择阿济格或者多铎作为副将,同母兄弟有些事情要方便的多。但这样一来,假如多尔衮这次击败了刘成的东征军,其兄弟拥有的势力就会更加膨胀,蒙古左翼诸部也会成为他们兄弟潜在的支持者,自己活着的时候倒也罢了,可如果自己去世了,幼子能够抵挡的住多尔衮三兄弟的逼宫吗?想起当初父汗大妃阿巴亥临死前那双满是恐惧和仇恨的眼睛,皇太极不禁有些不寒而栗。因此阿巴泰就是个很不错的选择了,从军功和指挥能力看,阿巴泰并不亚于岳托、豪格等人,在亲贵中也是数得着的;其身份和地位又不至于会影响到多尔衮的指挥权,而且即使这次能够击败刘成,加以赏赐也不会影响到亲贵内部的政治平衡,还能够分薄多尔衮兄弟的军功;此外阿巴泰把工部的事务处理的很糟,这么做也能不露形迹的换老九去做,巴布泰虽然领兵打仗不如阿巴泰,但性情要稳重耐心的多,掌管工部的事务应该要更合适一些。 经过从头到尾的几番思量,皇太极才确定自己的安排没有什么问题,他伸手招来一边侍候的宫女,道:“你去把庄妃请来,就说朕有事情要她去办!” “是!”那宫女应了一声,退了出去,不一会儿功夫,一位二十出头的青年妇人进得殿来,向皇太极敛衽行礼道:“大汗!” “坐下说话吧!”看见庄妃,皇太极的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这位庄妃便是后来著名的孝庄皇太后,她是蒙古科尔沁部首领布和的次女,科尔沁部的博尔济吉特氏与爱新觉罗家族世代联姻,是后金在蒙古一方的铁杆盟友。她性格沉稳聪颖,皇太极与其虽然是政治联姻,夫妻感情却很好,是以她虽然只是排名第二的福晋(大福晋是她的姑姑哲哲),但在宫中实际的影响力却是居首。 “老七和老十四要西征去掩护蒙古左翼了,你待会把宫里的各种器物都挑好的出来,各准备一套送到他们府上去,让他们安心出征!” “是!”庄妃应了一声,问道:“大汗,前些日子外面送进来一些茶叶,我喝的觉得不错,听说是一家叫洪阳号的商铺的,不如也各自包十斤送两家吧?” “嗯,这个你自己看着办吧!” “还有些呢绒布料,用来做袍子又是挡风还挡雨,骑在马上最好了,也是这家洪阳号产的,不如也送十匹去?”庄妃问道。 皇太极皱起了眉头,他很了解自己的这个妃子,虽然是个女子,但却是个极其干脆的人,绝不会像寻常妇人那样和自己说那些婆婆妈妈的琐事浪费时间。他沉声问道:“怎么了,这家商号有什么不对吗?” “这家商号倒没有什么不对的!”庄妃答道:“只是这呢绒和茶叶在盛京的市面上都没有,反倒是我母家让人送过来的!听说在左翼各部那边这家商号的东西很多!”她说到这里,稍微停顿了一下,看了一下皇太极的脸色,才继续说道:“大汗,您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很奇怪?为何这么说?” “大汗,明国虽然和我大金开战,但同样的货物在盛京能卖出比明国高出六七倍的价来,所以虽然明国有禁令,可明国商人还是会将各种货物运到我大金出售。可这家洪阳号为了将货物只卖给蒙古左翼,却不卖到盛京来呢?” “哦,爱妃你这就不知道了!”皇太极笑道:“这洪阳号与明国的大同总兵刘成关系很深,此人在茶叶、盐、马匹,皮革这些买卖上做的很大。蒙古人虽然没有银子,可有马还有皮革呀,这些东西中原都不产,运回去就有银子赚了!” “可这岂不是说明左翼诸部中很有可能与刘成勾搭?您这次派兵西征,会不会——“ “我明白你的意思!”庄妃刚说到一半,便被皇太极给打断了,他站起身来在屋内来回踱了几步,突然听了下来:“正如爱妃你所说的:左翼诸部与刘成有没有联系?肯定有,不然这些茶叶、布匹还有盐是从哪里来的?蒙古人又不会种茶晒盐织布。但我们能不能管?不能。原因很简单,蒙古人的生活不能没有盐、没有茶叶,假如因此怪罪左翼诸部,那我们就必须向他们提供替代的茶叶,盐,不然就等于把他们赶到刘成那边去,可是我们有吗?” 庄妃摇了摇头。皇太极苦笑道:“我们连自己的茶叶和盐都不够,如果可能的话,我还想用高价通过左翼向那个洪阳号多买一些盐和茶叶来呢?茶叶也还罢了,人不吃盐就没有力气,还会生病。爱妃,明国实在是太过于强大了,两军相争又岂止在战场上,若是我们不能随机应变,就算是百战百胜,最后输掉也不是不可能的。” “是呀!”庄妃是聪明人,立即从皇太极的言语中听出了一丝无可奈何的味道,她很清楚后金当时对蒙古诸部的态度是颇为灵活的:只要承认后金国宗主的地位,那很多其他方面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原因很简单:虽然后金在与明国的战争中一直处于上风,但后金无法像明国那样给予蒙古诸部岁赐,无法提供游牧经济中必须的盐、茶叶、布匹和铁器。即便蒙古部落在跟随后金大军破口之后也能分到一些战利品,可相比起蒙古部民们的需求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而已。不管蒙古左翼在政治上与后金的联系有多么紧密,只要八旗大军一日没有入关,蒙古人就不得不在经济上依靠汉地商人,这是不以皇太极和左翼上层的主观意志转移的。 “其实刘成只怕也是清楚这些的!“皇太极捻了捻下巴的胡须,低声说道。 “您是说那个明国总兵?” “不错!”皇太极点了点头:“上次我军一把火烧了归化城,这刘成收拢了右翼之后,便在那儿重修了新城,还从藏地弄了个切桑喇嘛来做银佛寺的活佛,还给了一大笔钱将寺庙重修了一遍,那个切桑喇嘛便在寺外建了集市,各地商人都在里面做买卖。那个切桑喇嘛还说佛祖面前,众生平等,左翼右翼虽互为仇敌,但在银佛寺的范围内都是佛祖的信徒,不许相互厮杀。这么一来,无论是左翼右翼首领都时常来寺中参拜,还可以从集市里买到许多必须的东西。你想想这件事情没有刘成的允许,那个切桑喇嘛敢这么做吗?” “大汗说的是!”庄妃点了点头,可是她细长的眉毛很快就皱了起来:“可是那个刘成为何要这么做呢?难道不是他攻下了和林格尔城,抓住了岳托吗?左翼不是他的敌人吗?而且他应该会知道这些茶叶、盐还有布匹有一部分会流到我们大金来呀?” “他当然知道这些!只是他不在乎,因为这么做好处很多!”皇太极笑道:“首先,他出售盐、茶叶获得的利润很高,有了这些钱他就能给军队发饷,而且蒙古人没有那么多银子,只能卖马给他。” 庄妃惊讶的问道:“卖马给他?怎么会这样?左翼诸部难道不知道这会增强敌人的力量吗?” “总比没有盐和茶叶好吧?何况冬天就要到了,他们也根本没有那么多草料来养活那么多牲口,即便不卖给刘成,很多牲口也都是要杀掉的,肉换不到什么的!” 庄妃点了点头,正如皇太极所说的,其实左翼的蒙古人根本没有选择,茶叶和盐对他们来说是必需品,而他们能够提供的商品对于刘成来说却不是必须的(从右翼、固始汗以及其他牧民手中他也能换到马匹),交易双方的地位本身就是不平等的,不难想象左翼必然是吃亏的一方。 “还有第二桩好处!”皇太极越说越是兴致勃勃起来:“左翼各部来银佛寺做生意,参拜银佛。那他就能通过那些喇嘛口中知道很多消息,甚至用各种好处收买拉拢一些首领。” “奇怪了!大汗,你怎么好像特别欣赏这个明国总兵的样子?” “是吗?”皇太极突然笑了起来:“很简单,因为他很像一个人!” “一个人,谁呀?” “父汗!” “父汗?天命汗?”庄妃惊讶的瞪大了眼睛,皇太极口中的父汗自然是后金的开国之祖努尔哈赤:“怎么可能?父汗是开辟我大金基业的盖世英豪,是明国的死敌;而这刘成是明国的总兵,这两人怎么会相像?”(未完待续。) 第四章 秘辛上 “明国的死敌?”皇太极突然笑了起来:“爱妃,你知道我父汗是怎么发家的吗?” “自然是父祖所遗的十三副铠甲起兵,一统女真各部登基称汗,又以‘七大恨’誓师,击破辽东明军,成此基业的!” “你们都退下吧!”皇太极突然对一旁侍候的宫女摆了摆手,待到她们退下,屋内只剩下他和庄妃两人,他才沉声道:“爱妃,我今日与你说的这些话,你以后不要和任何人说,知道吗?” 庄妃见皇太极神色严肃,赶忙指天发誓道:“大汗请放心,今日之事我若有半个字泄露出去,便让我死于万箭之下!” “嗯!”皇太极点了点头:“我告诉你,父汗能成此基业,靠的不是什么十三副铠甲,也不是什么神勇过人,而是明国,不应该说是一个人的支持庇护!” “什么?”庄妃伸手捂住自己的嘴,竭力掩饰住自己的惊骇,她年方二十,自从懂事以来,耳边便充满了大金国屡战屡胜的消息,在她的眼里,努尔哈赤和他的儿子们个个都是盖世英豪,后来嫁给皇太极后,更是敬佩丈夫的眼光谋略,而那个屡战屡败的大明国,在她眼里也日渐卑微了起来。突然听到丈夫的这番话,几乎有整个世界颠倒过来的感觉。 “很难相信吗?”皇太极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自嘲的笑容:“可惜这是事实,先父十岁便没了母亲,继母待他十分刻薄,因此他十九岁时便被赶出家门,只得与兄弟在山中采参、采松子、蘑菇木耳、打猎为生。我曾祖父觉昌安和祖父塔克世虽然有个明朝都指挥使的职位,可实际上部中丁壮不过百人,像这种小部落莫说在辽东,便是在建州女真之中也算不上什么的。” “我也曾听说过父汗出身贫苦,想不到竟然到了这种地步!”庄妃叹了口气,她出身的科尔沁部虽然并非成吉思汗的后裔,但在蒙古人中也是血统高贵的大族(其族为成吉思汗的胞弟哈撒儿),她自小过得也是养尊处优,听到皇太极提到自家父祖的窘境,不禁有些伤感。 “是呀!”皇太极叹了口气:“我在兄弟中排行第八,这些事情都是从父兄口中听到的,自己倒是未曾吃过什么苦的。” 庄妃知道皇太极虽然身为大汗,可平日里自奉菲薄,连多尔衮等年轻一些的女真亲贵都及不上,他都说自己没有吃过什么苦,可以想象他出生前努尔哈赤的生活只会更窘迫。想到这里,她伸手握住丈夫的右手:“那父汗又是如何发迹的呢?” 皇太极向庄妃笑了笑,继续说道:“这就不能不提到两个人了:一个叫李成梁,是明国在辽东的总兵;另外一个叫阿突罕,他是当时的建州右卫指挥使,也是当时建州女真实力最强大的首领。”说到这里,皇太极的脸上突然泛出一丝苦笑:“其实他还是我父汗后母的父亲,算来还可以说是我父汗的外祖父,我的曽外祖父!” “曾外祖父?那我为何都没有听说过?”庄妃惊讶的睁大了眼睛,李成梁的威名她自然是知道的,只是这个阿突罕就未曾听闻了,而且让她奇怪的是,她已经嫁到爱新觉罗家近十年了,如果这个阿突罕像皇太极说的这么重要,与努尔哈赤又有这么近的亲缘关系,为何爱新觉罗家都没有祭拜供奉他的灵位呢? “这话说来可就长了!”皇太极叹了口气,声音变得悠长起来:“这阿突罕从小就聪慧过人,不但通晓蒙、汉、女真、朝鲜等多族语言,还会读写。这在女真人里可是极其稀罕的。当时明国在边境开有贡市,女真人以山货、牛马,换取汉人的布匹、盐、茶叶、粮食以及银两。阿突罕懂多种语言,又聪慧过人,他便从其他部落那儿收买山货牛马,再到贡市出售,从中获利甚丰。许多其他部落的逃人都依附于他,他又是个爱朋友的性格,不但海西、建州各部与其交好,就连不少蒙古部落也与他关系甚笃。我祖父娶他的女儿为续弦,多半也是依附于他,想要插手与明国的生意。” 庄妃听到这里,心中突然浮现出一股不祥的预感:“那,那这个阿突罕后来怎么样了呢?” “怎么样了?”皇太极笑了笑:“这阿突罕的地盘在古勒山一带,那儿是从建州女真各部通往抚顺的咽喉要道,又有渡口,阿突罕便在这里建城立寨,训练兵丁、收买过往商队的土货,收取渡资。随着实力的增长,他联络诸部,隐然已经是各部之首。当时明国边境官吏十分贪婪,对前往贡市出售货物的女真人动则勒索抢夺,以次充好,压价强买更是司空见惯。随着实力逐渐增长,阿突罕越来越无法忍耐,终于在嘉靖三十六年十月的一次贸易中,他杀死向其勒索的明国官吏,并出兵四掠。不久后他又数次击败明军征讨,明国不得已与其议和,双方对天盟誓:‘自浑河迤南以至马根单堡,悉以属阿突罕。自今阿突罕毋略汉畜产,而汉亦毋受阿突罕之逃亡夷。有如先背约,受天不祥。盟誓即定,夫然后并驰关市下,通关市如故约。’” 庄妃听得入神,见皇太极听了下来,赶忙追问道;“那,那后来呢?” “后来?”皇太极冷笑了一声:“又打起来了呗!” “难道是明朝官吏又要勒索阿突罕?” “这倒不是!”皇太极摇了摇头;“明国官吏虽然贪婪,可也不是傻子,上次因为这件事情闹的这么大,有不少官儿为了这个丢了乌纱帽,又岂会再来惹他。却是另外一桩事情,当时的明国辽东御史要查验阿突罕的敕书!” “敕书?” “不错!敕书便是明国皇帝任官封爵的文书,那时候女真各部都是大明皇帝的臣民,各部的酋豪更替之后都会得到大明皇帝的敕书和赏赐,他们的权位才能得到确认,否则就会遭到其他部落或者明军的讨伐。各部之间也会为了敕书争夺,谁的敕书多,谁就能控制更多的部众。阿突罕手中便有三十八道敕书,其实力可想而知!” “那便让大明的官儿去查呗,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皇太极笑道:“爱妃你这就不知道了,阿突罕手中的那三十八道敕书多半是抢夺而来的,上面写的都不是他的名字,还有几份是用假名请来的。那个辽东御史也知道,他这么做就是为了将这些抢来的和假名请托而来的敕书作废掉,如此一来等于不花一兵一卒便废了阿突罕大半的实力!” “这辽东御史好生毒辣!”庄妃咋舌道:“那阿突罕如何应对呢、” “阿突罕自然是不愿意的,结果就只有打了,明国取消了阿突罕的入市资格,这等于断绝了他的生路。他便联络各部破边抢掠,被明军击败。那个李成梁又领兵数万出边墙包围了古勒城,经过苦战后将城攻陷,阿突罕仅以身免,他四处流浪,最后还是被另外一位女真首领王台贪图赏金擒拿,送到北京被磔杀后悬首蒿街!” “哎!”庄妃叹了口气,为阿突罕的遭遇黯然神伤,过了一会儿她突然问道:“大汗,你方才说老汗的发迹与这阿突罕关系甚大,可你说了这么多,没有一个字提到老汗呀?” “只是还没说到罢了!”皇太极笑道:“当初李成梁攻陷古勒城时,老汗与我三叔都在城中,成了李成梁的俘虏。这李成梁是汉人中不世出的豪杰,最喜欢的便是勇士,他看老汗和我三叔勇力过人,便留在身边当了亲兵。” “原来是这么回事!”庄妃笑道:“这么说来,没有这阿突罕,的确没有老汗的基业,更没有这大金国,只是曲折了些。” “你当这便完了吗?“皇太极笑道:”这阿突罕虽然死了,可他还留下两个儿子阿台与阿海,这两人继续招揽部众,重建了古勒城,与明国为敌。那李成梁先出兵斩杀了阿海,后又在觉昌安,塔古世、尼堪外兰等人的引领下,又一次包围了古勒城——” “且慢!”庄妃突然打断了皇太极的话语:“大汗,你方才说的觉昌安,塔古世,莫不是老汗的父亲和祖父?” “不错!” “可老汗的父亲不是娶了阿突罕的女儿为妻吗?按说他们是亲戚呀?” “何止是亲戚,这阿台的妻子还是我曾祖觉昌安长子礼敦的女儿,算来还是老汗的堂姐,我的堂姑,是亲上加亲呀!”皇太极叹了口气:“只是我祖父与曾祖与阿突罕联姻,本就是贪慕他的财势。现在阿突罕已死,阿台不过是个逃虏罢了,些许姻亲关系又怎么抵得上那李成梁的威势呢?况且为李成梁效力说不定还能保住自家人,免得和那阿台玉石俱焚,谁在那个位置上都会这么做的。” “你们男人杀来杀去,最后倒霉的总是我们女人!”听到这里,庄妃想起自己与皇太极,不禁黯然神伤。 皇太极是何等聪明之人,立刻就明白了庄妃的心思。他知道此事怎么解释都是没有用的,便紧紧握住对方的右手,轻轻拍打庄妃的背心,以示关切之意。过了约莫半响功夫,庄妃悠悠的问道:“那后来呢?” “李成梁见古勒城十分险固,不愿多损伤士卒,阿台又已经是孤立无援,便打算派人入城劝降。正好我祖父和曾祖都想要将自家的女儿给救出来,便进城劝说城中人杀了阿台归降,却不想那尼堪外兰在城外高声叫喊‘天朝大兵既来,岂有释汝班师之理!汝等不如杀阿台归顺。太师有令,若能杀阿台者,即令为此城之主!’城中人便袭杀了阿台,开城投降,却不想明军围城日久,早已觊觎城中财货子女,遂屠城尽数分其财货,我祖父与曾祖也死于乱军之中!” 庄妃听到这里,已经是花容失色,手脚冰凉,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其实故事的最后一段在努尔哈赤誓师檄文中早已昭告天下,她也已经知道的大略,只是没有这么详细,而且从皇太极口中说出来分外惊心动魄。过了好一会儿,庄妃低声问道:“后来呢?” “后来?”皇太极笑了笑:“我父亲得知此事后,便向明国官吏责问为何二祖忠顺已久,却无罪而加诛?明朝官吏言是误杀,归还我父汗祖父、父亲遗体,以及土地部众,敕书三十道,马三十匹,封龙虎将军,复给都督敕书!我父汗收拾旧部,重整基业!” 听到这里,庄妃笑道:“这么说来那明朝官吏倒是还有几分良心。” “良心?”皇太极笑道:“爱妃,当时边境上明军无罪而杀女真人、蒙古人的哪年没有三五十桩?那时候大明的敕书在女真各部中可是稀罕的很,尼堪外兰为明国做了多少事情,才得了几份敕书?若是被杀了几个人就能换到三十封敕书,那女真各部恐怕都绑了自家酋首送到边关让明军将领杀呢!” “大汗您的意思是?” 皇太极没有回答庄妃的问题,反问道:“爱妃,你说若是我那祖父、曾祖当时没有死在古勒城中,父汗能够继承爱新觉罗家的基业?” “这——”庄妃想了想,摇头道:“若是依照先前所说,恐怕是不成的!” “不错,当初后母都将我父汗与三叔赶出家门,若是祖父与曾祖没死在古勒城中,爱新觉罗家的基业自然是由后母与祖父生下的孩子继承,父汗与三叔应该会继续留在李成梁麾下,为大明皇帝效力,就和那李成梁、哱拜、秦良玉一般。” 庄妃点了点头,李成梁的祖先是朝鲜人、哱拜是蒙古人、秦良玉是西南土司,但皆为明朝名将,战功颇多,可见民族身份从来不会成为明军中升迁的障碍。若是努尔哈赤与舒尔哈齐兄弟在李成梁回下继续干下去,以两人的才略,做到游击将军、副将甚至总兵都不是不可能,只是如此一来皇太极就不再是什么博格达彻辰汗,而是大明辽东某卫世袭指挥佥事之类的将门子弟。(未完待续。) 第五章 策反 “李成梁两度攻破古勒城,虽然除去了阿突罕父子,但麾下兵将死伤也不少。可是我女真部众繁盛,杀了阿突罕父子,自然有其他豪杰又兴盛起来,成为明国的威胁。如果就这么杀下去,李成梁就算有天大本事,早晚也是要输的。”说到这里,皇太极转过头来,凝视着庄妃的眼睛,问道:“爱妃,若你是李成梁会打算怎么做?” 庄妃稍一思忖,便沉声答道:“若我是李成梁,便在女真各部中挑拨离间,让其自相残杀,自己居中调停,不出一兵一卒便能坐享太平!” “好,好!”皇太极拊掌笑道:“爱妃果然聪颖过人,莫说是女人,我看亲贵之中也没有几个及得上你的。只可惜——”说到这里,皇太极语锋突然一转:“你这法子还是有一个弱点!” “哦?庄妃被皇太极挑起了好胜心,问道:“什么弱点?” “女真各部之中若是自相残杀,自然是弱肉强食,强者越来越强,弱者越来越弱,到了最后必然会出现一个最强者一统女真各部,虽然一时可以坐享太平,可长久来看反而会更糟!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庄妃听了稍一思忖,虽然心中还有点不服气,也不得不承认皇太极说的有理:“那莫非还有更好的办法?” “自然是有的,便是李成梁的办法?” “李成梁的办法?” “不错,他以补偿我父汗父祖被杀为由,将爱新觉罗氏的族人和土地给了自家的亲兵,然后又给了我父汗三十份敕书和龙虎将军的官职。女真各部中若是有谁桀骜不驯,对大明不利的,便让我父汗出兵征讨,而他却躲在后面暗中操纵支持。如此一来,他除了派出两个亲兵和三十份敕书、一个龙虎将军的空头衔,不费一兵一卒便保住了辽东近三十年的太平,而那个越来越强的却是他的部属,你说这计策妙不妙?” “这——”庄妃的脑袋里面乱作一团,平日里所了解的世界仿佛颠倒了过来:“可是最后父汗还不是以‘七大恨’誓师,攻破辽东建国?这么说来李成梁岂不是弄巧成拙了?” “哎!”皇太极叹了口气,摇头道:“爱妃,这账不是这么算的,我父汗父祖被杀是万历十一年的事情,而父汗以‘七大恨‘誓师起兵伐明已经是万历四十六年,其间足足隔了三十五年时间,在这三十五年时间里我父汗对明国都十分恭顺,可谓是惟命是从。李成梁此计能保辽东三十五年太平,已经是很不错了。什么计策能有效三十五年呢?毕竟李成梁又不是神仙,我父汗起兵伐明的时候,他都已经死了三年了?你说这还能怪他吗?” “可是毕竟没有李成梁,父汗也没法建国呀?” “父汗是无法建国,可是女真代有豪杰,自然有其他人起事建国,岂不是更麻烦?”皇太极笑道:“其实李成梁也是留有后招的,只是万历十九年他为人弹劾去职,其后十年辽东明国八易其帅,不得其人,武备松弛,无人关心关外之事,才给了我父汗壮大发展的机会。若不是李成梁的计策,只怕在那十年里早就有人一统女真各部,攻破辽东了。后来万历二十九年李成梁以76岁高龄出任辽东总兵,他看出我父汗实力已经为女真各部之首,将来必为辽东之害,便上书朝廷,册封我三叔为建州右卫指挥使,还让自己的儿子李如柏取了我三叔的女儿为妾,想要挑拨父汗与他之间的关系,让他们两兄弟自相残杀!” “啊!”庄妃惊叫了一声,皇太极说的三叔便是努尔哈赤的同母弟舒尔哈齐,其母去世后,后母将他与努尔哈赤一同赶出家门,兄弟两人相依为命,后来又一同到李成梁手下当亲兵,一同继承父祖基业起事。可以说爱新觉罗氏的霸业是努尔哈赤与舒尔哈齐兄弟二人一同打下的,可是后来舒尔哈齐却被努尔哈赤囚禁至死,其原因众说纷纭,庄妃也不敢多问。此时从皇太极口中得知是李成梁的计策所致,她不禁大吃了一惊,才明白为何方才皇太极要让旁人都离开,只留下自己与他两人。 “你明白了吧!”皇太极意味深长的看了庄妃一眼:“李成梁的计策是不错的,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他没想到离职之后,十年八易其帅,辽东不得其人;而自己回来后已经76岁,时日无多,我父汗又已经有了根基,而他在朝中无人,无法以武力征讨,只能一面以计离间,一面借我父汗之力勉强维持局面,自古英雄如美人,不得见白头呀!” “大汗说的是!”庄妃也叹了口气,古代的人均寿命短,李成梁第二次出任辽东总兵的时候已经是古稀之年,体力精力都已经衰退,随时都有可能离开人世,又不像第一次任辽东总兵时朝中有大佬支持。出身于科尔沁王族的庄妃很清楚,伟大的战略和计策都好像好葡萄酒,光有好葡萄还不够,还需要足够的时间和良好的执行者,古稀之年的李成梁纵然有满腹韬略,面对如旭日东升一般的努尔哈赤,能做的也已经很少了。 “那您为何说那个刘成很像老汗呢?” “很简单,这个刘成现在做的和父亲当初做的几乎一模一样,父汗当初受李成梁的驱使,一边讨灭女真中桀骜不驯之人,一边借机壮大自己实力,明国辽东得以安享太平三十年,可转眼之间又称为明国的东北大患;这刘成受杨鹤、洪承畴驱使,讨灭流贼、蒙古各部,收其丁壮为己用,现在又来攻打我们,明国西北赖此得以安堵,现在他已经控制了大半个漠南,又自称济农,拥立林丹汗的遗孤为大汗,还娶了准格尔汗的女儿为大福晋,其心已经不问可知,他若是真的能击败我大金国,东至大海,西至天山,万里之地皆为其所有,只怕明国天子连三年太平也享受不了!” “那,难道这些明国天子会看不出来?” “怎么会看不出来?”皇太极笑道:“即便他自己看不出来,朝臣之中岂会没有贤臣进谏?只是这刘成在天子身边有人替他说话,才能维持,不过明国朝堂上党争激烈,不管是谁在朝堂上也不可能长久掌权,待到支持刘成的一派人失势,他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自然会有人找他的麻烦,到了那时就是我大金的机会了。” “大汗,您的意思是——”庄妃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自然是收为己用啦!”皇太极笑道:“此人知兵善战,实乃举世罕见之豪杰,若能收为己用,我大金入主中原之日便不远了。” “可他会愿意吗?” “当今之世,明金两强并立,非为金,即为明。在明国天子看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人若非臣民,即为敌寇。可像刘成这种英雄豪杰,又岂是那整日里磕头谢恩的小人?在明国天子眼里看来自然是容不得的;而我们女真人最爱的便是英雄豪杰,他若愿意尊我为君,我便裂土封王与他,不但蒙古诸部是他的,就连西北、四川之地亦可与他;他若是不愿意,我与他结为安答,互为兄弟,共分大明疆土,易如反掌,那时将汉地一分为二,各立一国,子孙绵延,永享富贵,岂不远远胜过为人臣子,屈身事人?” “大汗说的是!只是此番多尔衮与阿巴泰西去,是胜是负,尚未可知,大汗想这些是不是早了些?” “嗯,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刘成这次出兵晚了些,现在已经是十月了,随时都可能下雪,无论是哪边赢了,都不会穷追,不然若是让雪困住了,可不是开玩笑的。” “是啊!”庄妃想起过去在草原上渡过的冬天:“希望一切如大汗所预料的那样,能够将刘成不战而收降吧!” 冬十月初,集宁海子。 刘成大军从大同出塞之后,便一路往东北而去,依照约定敏敏已经在五天前统领大部分骑兵、驼队与固始汗、准格尔部、漠北车臣台吉派来的盟军以及招募而来的雇佣军从归化城出发,两军将在集宁海子汇合,然后一起向东进发。这海子方圆数十里,湖边长满芦苇,湖水中还有不少鱼类,虽然由于没有水道流出的缘故,湖水略带咸味,但足以供牛马饮用,四周水草丰美,水鸟翔集,牛羊成群,过去曾经是察哈尔部汗帐的冬营所在。刘成身边的亲卫中有不少都出自察哈尔部,看到这集宁海子的景色,不由得感慨万千。 刘成领军抵达集宁海子后,便下令在湖边树栅扎营,同时派出侦骑同时往东西两个方向,向西是探查从归化城来的主力是否到了,向东则是寻找左翼各部的踪迹。草原虽然广阔无垠,但牲畜和人都要饮水,小股人马也还罢了,大部落迁徙能够走得路线其实很有限,像集宁海子这样水草丰茂,而且交通方便的地区一定要谨慎小心,否则很容易遭到敌军的袭击。 一天后,西边的侦骑回来了,禀告主力已经快要到了,前锋距离集宁海子已经不过半天的骑程。刘成赶忙让各军准备出营迎接,到了傍晚功夫,便看到地平线上现出一片骑影,随即眼尖的部众已经看清了那顶缀满白色马鬃的苏鲁锭大纛,顶部黄金色的三叉枪尖在夕阳的照射下反射出血色的光,刘成身后的骑队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骑队来的很快,转眼功夫距离营地就只有一两里的路程了,刘成点了点头,身后传来一阵号角声,随即蒙古骑士们也发出有节奏的呼喊声,迎接他们的大汗。主要由汉人组成的步队则有些茫然的看着这些欣喜若狂的蒙古人。 “大人,看来把那个娃娃大汗带来还是有道理的!”身后的郝摇旗低声笑道:“看这些鞑子,士气旺盛了不少!” “摇旗!”刘成头也不回的低声:“接下来三个月的俸禄你就不要领了,难道你忘了我出师前说的话吗?这一仗汉军只是配角,你、杜国英、甚至我都是大汗的部下,明白吗?” “是,大人!”郝摇旗垂头丧气的低下头,他也不是傻子,当然明白刘成的言下之意,只是三个月的俸禄扣下去着实有些肉疼。 刘成回头看了看没什么声响的那几个步队营:“那几个营都哑巴了吗?你过去告诉那几个营官,声音小的,晚上就没有暖身子的酒了!” “是,大人!”郝摇旗赶忙打马向那边跑了过去,很快那边就响了起来,由于人数的关系,步队营的欢呼声甚至超过了多半为蒙古人的亲卫骑兵,反倒有些尴尬! 刘成看见那苏鲁锭大纛下是一辆二十余匹马拉着的大蓬车,旁边有数十名铁甲骑士簇拥着,旁边还有代表这敏敏的翰鲁朵的大旗,知道妻子就在那边,忙抽了一下坐骑,迎了上去,郝摇旗也带着十余骑跟在后面。刘成距离那马车还有十几步远时便跳下马来,快步上前,伸出右手放在胸口心脏的位置,弯腰鞠躬,高声道:”济农刘成参见大汗!” 大蓬车里没有立刻传出应答,片刻之后方才听到一个柔美的女声:“济农大人辛苦了,上车来说话吧!” 刘成应了一声,上得大车来,只见敏敏坐在一旁,笑脸含嗔,一双妙目正看着自己,旁边一个两三岁大小的男孩正是大汗阿布奈,拿着一只玩具弓玩的起劲。 敏敏给刘成倒了一杯热腾腾的马奶,递了过来,又将阿布奈抱了起来,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笑道:“都是自家的孩子,何必这么认真呢?” 刘成接过马奶,喝了一口,肃容道:“正因为是自家的孩子,所以才更要认真!”(未完待续。) 第六章 下坡 敏敏的脸色立刻变得严肃起来,点了点头道:“夫君说的是,是我疏忽了!”她前一句话的意思是阿布奈虽说是大汗,实际上却是自己与刘成养大的孩子,刘成方才在马车下面也太过认真了;而刘成的意思是正是因为阿布奈与自己与敏敏的关系特别亲密,自己夫妻二人反而更要特别在意礼节。这大汗之位就好比神像,自己与敏敏便是造神像的匠师,若是自己夫妻都不把阿布奈这个大汗当回事,那其他人自然更不会当回事。那刘成一个汉人、敏敏一个卫拉特人,又用什么名义统领蒙古各部呢? “敏敏你明白了就好!”刘成喝了两口马奶,目光在马车里转了转,问道:“敏敏,我们的孩子呢?” “孩子还小,一路上天气也冷,我便把他们留在归化城了!”敏敏将阿布奈手中的玩具弓拿到一旁,从一旁拿了一根糖棒塞到了孩子手中,阿布奈高兴的将糖棒塞到口中吮吸起来。 “也好!”刘成压下心中的失望,他的那对双胞胎还没有断奶,便留在归化城跟着母亲敏敏,算来自从出生以来刘成也没有看过几眼,这次又没有看到心中不禁有些失望。敏敏看出了刘成的心思,将孩子放到一旁,走到刘成身旁坐下,倚着丈夫的肩膀低声道:“待到孩子满了周岁,我便将他们送到大同来,那边天气要暖和些,各种条件也要好些!” “不必了!”刘成感激的看了一眼妻子:“孩子还是跟着母亲好些,如果这一仗打赢了,蒙古左翼便为我所有,我就在大同和归化城之间往返便是了。” “也好!”敏敏的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她伸出手抚摸了下刘成颔下的胡须,突然笑道:“你们汉人有句话:‘慈母多败儿!’你把孩子丢在我身边,就不把我把两个孩子都养成没用的废物吗?” “不怕!”刘成笑道:“多则五年,少则三年,我就能把东虏讨平,那时我就把你们娘三都接到身边,亲自教那两个兔崽子骑射读书便是!” “大人!”车壁外传来郝摇旗的声音:“往东边去的侦骑回来了!” “有消息?”刘成从部下的声音中听出了焦虑,他轻轻拍了拍妻子的手,跳下马车。只见郝摇旗身旁站着一个戴着皮帽的骑士,刘成摆了摆手,示意卫士退开些,低声问道:“什么情况?” “大人!”那骑士跪下磕了个头:“在北边的山谷有数千部众避冬,距离这里不过三十里。” 刘成点了点头,对郝摇旗下令道:“你马上召集诸将军议!” “是,大人!” “还有,赏他五十个银币,让他下去进食休息,准备带路!”刘成交代完毕后,回到马车上,对敏敏道:“北边发现敌踪,你先带着阿布奈休息,我召集众将军议去了!”不待敏敏回答,他便抱了妻子一下,转身跳下马车去了。敏敏叹了口气,对一旁还在吮吸着糖棒的阿布奈柔声道:“阿布奈,你义父要去讨伐左翼的叛贼,我们一起为他向菩萨祝祷好吗?” 阿布奈还是个两三岁的孩子,哪里听得懂什么左翼、逆贼,不过还是点了点头,于是敏敏将他抱到那尊玛哈噶喇金佛旁,点了两注香,虔诚的跪拜祈祷起来。 大帐中,将佐幕僚们分作两厢坐下,刘成坐在当中,身后郝摇旗拄刀而立。四角的火盆虽然加满了炭块,却也难以驱赶走外间渗透进来的寒气,众人都能听到帐外呼呼的北风声,气温正在迅速下降。刘成低咳了一声:“诸位,方才侦骑回报,说北边山谷有数千部众避冬,应当如何行事?” “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自然是应当连夜出兵,打他个措手不及!”第一个开口的是杜国英,他的叔父留在朝邑镇守,在刘成麾下诸将中他的官位资历都是最高,便第一个开口说了。 “杜大人说的不错!”格桑也接口应道:“我们与虏人相距不过数十里,这集宁海子又有许多牧人必须的东西,我们大军在此,若不是天冷,只怕已经被被虏人发现了,还是要尽快出兵的好!” 其他人也纷纷赞同,这是众人突然听到帐篷顶上窸窸窣窣的,就好像是有许许多多细小的东西落下来打在上面似的,众人掀开帐幕一看,顿时都惊呆了,只见鹅毛大雪,铺天盖地的落了下来。转眼之间,远处黄褐色的芦苇丛就变成了一片银白。刘成走出帐篷,伸手在一旁的栏杆上摸了摸,不过一会儿工夫,上面就已经有了一节小指厚的雪。 “好大的雪呀!”刘成叹了口气。 “是呀,好大的雪!”接口的却是额吉尔,他这次受巴图尔汗所托,领两千骑兵前来援助刘成,只见他的双眼里满是兴奋的光:“济农大人,您不觉得这正是进攻的好时候吗?” “这么大的雪,恐怕马匹吃不住吧?”刘成看了看外面的漫天大雪:“而且路只怕也认不清了!” “无妨!可以在马匹上蒙上牛皮便好了,这一带并无险阻,即便雪天也不用担心道路,如今大雪弥漫,视线不过百步,虏人必不提防,正是长生天赐给我们的好机会,不如精选千人敢死将士,夜袭敌营,必能一鼓而破!” “不错,我也正有此意!”杜国英颔首道:“不想与额尔吉将军不谋而合了!” “嗯!”刘成的目光扫过众将,每个人脸上都是跃跃欲试的神情,最后刘成的目光停留在额尔吉的脸上:“额尔吉将军,这次便请你领兵破贼吧!” “是,济农大人!“ “来人,取酒来!”刘成从亲兵手中接过酒袋,给额尔吉倒满酒杯:“这一杯酒为将军壮行,出发前每人赐呢绒一匹,银币两枚,凯旋之后另有重赏!” “多谢大人!” 厚赏之下,额尔吉与将士们士气大振,冒着大雪连夜出发。将士们驱使着战马在淹没小腿的雪地里行进着,落下的雪花打在人的脸上,生疼生疼的。将士们不得不用布帛皮革蒙住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来。不过出去几里地,人马已经从头到脚都是一片白色,分不清眉毛胡子。千余人马前行,却听不到人马的声音,只能听见雪花顺着北风,簌簌的落下,将一切都掩盖在雪地里。 到了四更时分,额尔吉在向导的引领下终于来到了山坡上,虽然只有月光,但在白茫茫的视野中,可以清晰的看到山下的谷地里,虏人的帐篷和牛羊还是很显眼,更是一清二楚,看到这些,他终于松了口气,幸好没有迷路,不然这一趟可就白跑了。他赶忙将向导叫了过来,问道:“下去的道路在哪儿?” 那向导摇了摇头:“将军,这山谷唯一的入口就在北边,不过虏人已经用栅栏和石垒守住了,没有其他道路进谷了!” 额尔吉跳下战马,小心的探出身子看了看山坡,又看了看风向,只见山坡铺着厚厚的雪,露出星星点点的黑色岩石,心中暗想:“这片山坡应该不会太过陡峭,否则怎么会既有岩石凸出,又有那么多雪堆积呢?”想到这里,他让部下牵了几匹副马过来,挑了一匹褐色的母马,让人将这母马身上的马鞍、辔头、马镫等马具都去了,然后将那匹母马往山坡下赶去,那母马无法回头,只能沿着那层层叠叠的岩石,小心的向谷地走去,不一会儿便到了谷底。 额尔吉见状大喜,他转过身对部下说道:“列位,生死自有天命,我辈武人与战阵之间,于万死之中求一生,所为无非富贵恩赏。现在敌军就在山谷之下,与我等只有这一段陡坡。马可以下去,我们自然也能下去。你们是愿意随我下去杀虏立功,还是愿意留在山坡上受军法处置呢?” 众人连连点头,齐声道:“愿随将军下谷杀虏!” 于是众人给马蹄套上牛皮,又用麻绳捆上几道,以免在岩石上滑动,然后将多余的武器甲胄都脱下来,只留下皮衣、弓袋、胡禄,将砍刀从腰间解下,捆在马鞍后面。待到收拾停当后,方才一个个的沿着方才那匹母马的路线下了山谷。月光照在雪地上,反射上来,一个个人在陡坡上看的十分清楚。额尔吉在山上还不觉得,可下山的时候,人与马在半空之中,随着马蹄在岩石间的每一次跳跃,心都仿佛从万丈高空落了下来,落入深渊。他下意识的低头往下望去,顿时头晕目眩,冷汗迭出,赶忙闭上眼睛,不敢再看,心中颂念着佛号,祈求菩萨护佑自己能够平安抵达谷底。 由于下坡的速度很慢,最先抵达谷底的一批人都静静的躲在岩石后面,马匹也马料袋套住套住了口,以免发出嘶鸣声引起营地里的虏人注意。到了五更时分,已经到谷底的已经有差不多一半人马了,拥挤在岩石后面的狭小空间里,密密麻麻的。人们又是希冀又是恐惧,希冀的是赶快冲杀过去立功领赏,恐惧的是万一被虏人先发现了,围攻过来这数百骑连个腾挪的地方都没有,只有束手待死的份,不少人低声嘟囔着:“快杀过去吧,天已经快亮了!” 额尔吉看了看天边,已经现出一片鱼肚白色,他咬了咬牙,跳上战马,喝道:“杀过去,不要放过了虏首!” 人群中爆发出一片欢呼声,前面的人跳上战马,纵马冲向敌人的营帐,后面的人也一拥而上,只见谷地里立即传出一片喊杀声,而还在山上和山坡上的人们虽然听到喊杀声,知道下面已经打了起来,但也没有办法,只能小心翼翼的顺着山坡下去,到了谷底赶忙跳上战马,冲向虏人的营地,唯恐落在后面,抢不到战功 战斗结束的很快,不过是半顿饭功夫,厮杀便平息了,绝大部分虏人都还在睡梦之中,完全没有预料到祸从天降。依照草原上战争的惯例,有反抗能力的青壮年都被斩杀,只留下妇女、老弱和不超过车轮高度的孩子。一个精悍的武士将十几枚血淋淋的首级献到额尔吉的面前,躬身道:“将军,这些都是首领和他的兄弟,随从的,我杀进去的时候,他们还刚刚从梦中惊醒,连鞋子都没来的及穿上,便一个个被我砍倒了!” “好,做得好,不愧是我们准格尔人的鹰!”额尔吉笑道:“首领的财产一半是属于你们几个的!妻女也属于你们!此外,回师后济农大人还会重赏你们!” “多谢将军!多谢济农大人!”那个武士喜出望外,这个部落虽然不大,可也有两三千人口,牲畜两万多头,加之现在才刚刚进入冬天,正是牲口最肥壮的时候,这种规模的部落首领家至少也有三四千头大小牲畜,仅仅这一项他就发财了,更不要说后面还有刘成的赏赐。 “你去把首领的家小抓来,我要问问他们是那个部落的?” “是,将军!”那武士退了下去,不一会儿便扯着头发抓了一个光着脚的女人过来,往地上一掼。额尔吉看到这个女子栗色卷发,绿色的眸子,高鼻深目,皮肤白皙的如同马奶一般,只有十六七岁,生的娇美无伦,笑道:“原来是阿苏特部的,这个女子是首领的什么人?” 那武士笑道:“是首领的女儿,尚未出嫁,应该还是个处女,将军您若是喜欢便拿去,给您闲暇时取乐!” 额尔吉笑道:“这个女人我是要,不过不是给我自己的,是要送给济农大人的!我也不白拿你的,回去后你在我的马圈里面挑三匹好马,只当这女人的身价了!” “给济农大人?”那武士闻言一愣:“可是济农大人不是娶了咱们大汗的女儿做妻子吗?您为何要送女人给他?”(未完待续。) 第七章 雇佣军 “你这就不明白了吧?”额尔吉笑道:“好的公马不会只有一匹母马,英雄好汉又怎么只会有一个女人呢?现在敏敏别吉已经为济农大人生下了两个儿子,大人的继承人已经确定了,这个时候即便有别的女人,也不会对别吉的地位造成影响。济农大人这次东征,路上至少要一两个月时间,敏敏别吉不能同去,大人身边不能没有女人,与其有其他的女人,不如把这个女人送过去。”说到这里,额尔吉叫来两个亲兵,吩咐道:“给这个女人找几件厚衣服,给她穿上,可别给冻坏了!” 集宁海子,刘成老营。 济农大帐里,十几只儿臂粗细的牛油蜡烛将帐内照得通明,刘成跪坐在地毯上,面前铺着一副地图。他聚精会神的看着地图,仿佛面前的地图上会开出花来,这时外间传来郝摇旗的声音:“大人,额尔吉将军的信使回来了!” “什么消息?”刘成头也不抬的问道。 “我军夜袭虏营,打破敌军,虏首已经被斩杀,得牲畜数万,丁口一千七百余人。是阿苏特部的余部!” “阿苏特部?”刘成皱起了眉头,阿苏特人是伊朗人的一支,原本在里海边缘放牧,十二世纪蒙古西征时将其带回东亚,其生活习惯早已蒙古化了,只是其部众时常有绿眼褐发,是以有绿眼回回的绰号,元武宗时期成为侍卫亲军的一支,被称为阿速军,因谐音又被成为阿苏特人,其后成为喀喇沁万户的一部分,林丹汗西征后,其部溃散,一部分投靠了女真人,还一部分向西逃逸,这应该就是其中之一。 “切桑上师!”刘成转过身来,向盘腿坐在一旁的切桑问道:“你怎么看?” “大人,我以为左翼各部应该离这里至少有两百里了!” “哦,为何这么说?” “集宁海子水草丰茂,若是周围有强大的部落,这支阿苏特人应该是不敢在距离海子这么近的地方过冬的!” 刘成点了点头,正如切桑所说的,林丹汗死后,草原上已经是**裸的丛林法则。在非洲大草原上,对于弱小的草食动物来说,离水源越近越危险,只有像狮子、大象、犀牛这些强悍的霸主才能够施施然的来到水源痛饮。阿苏特部的主要力量早已溃散,又没有强有力的庇护者,若不是其他更强的部落已经东去,又怎么敢在距离集宁海子这么近的地方过冬呢? “那你觉得我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大军出塞,不可无功而返,依我之见,大人应该立刻冒雪向东出发,以轻骑为先导,追赶东去的各部,将其击破,以宣示四方,扬大人之兵威!” 刘成没有说话,静默不语。切桑挪了两下,贴近刘成低声道:“大人,现在您麾下大军来源庞杂,不可久待呀!” “嗯!”刘成点了点头,切桑这句话倒是戳中了他的痛处。正如切桑所说的刘成现在手上这支军队可谓是一个大杂烩:职业化程度最高的是步队——一共有四个营,除去一个营留守朝邑以外,其余三个营都在这里,总数大约有九千人;其次就是刘成自己的亲卫骑兵,敏敏与大汗阿布奈的翰鲁朵,加起来约有四千骑兵,刘成手中的王牌两千铁甲骑兵也包含在其中;察哈尔部、土默特部以及其他右翼各部一共有大约四万帐,刘成将其按照牧区划分为85个札萨克,在85个札萨克中有23个的首领原本就是刘成的部下,他们的部众也是刘成赐予的,忠诚度也最高。依照两帐抽一丁的比例,本来可以动员大概两万骑兵,但由于自从林丹汗西征以来,无论是察哈尔部还是蒙古右翼各部基本就没停歇过,所以刘成并没有按照最大的限度动员,改为只征调从20岁到30岁之间的壮丁,这部分一共有大约七千骑兵;还有几个盟友派来的援兵,一共有大约四千骑;最后这部分是通过通往中亚地区的商站招募而来的雇佣兵,其总数大概有七千人,这部分的成分最为庞杂。帖木儿帝国崩溃后,直到十七世纪末的中亚地区都是军事冒险家的乐园,其中最杰出的代表就是建立莫卧儿帝国的巴布尔大帝。当时只要你肯出钱,甚至只要提出足够富裕的征服(抢劫)目标,就有成群结队的自带家伙的雇佣兵愿意为你卖命。听说东方那个出产茶砖、丝绸、瓷器,神话般富有的桃花石(古代中亚地区对中国的称呼)大皇帝要招募雇佣兵征讨野蛮人,成群结队的波斯人、乌兹别克人、阿富汗人、普什图人、以及各种叫不出名字的民族好战分子,都跑到了洪阳号在当地的商站,表示愿意为尊贵的大皇帝陛下效力。就连那位俄罗斯的斯特罗加诺夫家族也派来了四百名哥萨克骑兵——一半火绳枪射手,一半轻骑兵,用其一年的服务来抵扣六千俄磅茶叶和一批生丝的货款。 最后这部分军队的情况最为复杂,从单兵能力来看,这支军队的士兵可能是刘成麾下各军中最强的。与大明不同,中亚地区在最近的两百年里几乎都是在连绵不断的战争中度过的。这些雇佣兵们和他们的父辈、祖父辈、甚至曾祖父辈的一生都是在战争中度过,战争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是一种生活方式。连绵不断的战争是战术和战争科技最好的催化剂,无论是波斯人、阿富汗人、还是莫卧儿人,都能够出色的将火绳枪、大炮、骑兵和战象有机的结合起来。这些彪悍的武士们都能熟练的使用火绳枪、弓箭、长矛、弯刀、锤矛、战棍,在马背上和徒步都能使用冷热兵器作战,有着丰富的战争经验,许多人在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已经在军队生活了,能够忍受战争中的饥渴、疲倦和各种痛苦。但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这些雇佣军也是最糟糕的军队,他们与其说是士兵,不如说是强盗,他们就像饥饿的猎豹,如果没有猎物的血肉来填饱他们无餍的胃口,就会反噬自己的主人。 “你说得对,不管天气如何,明天我们就出发!”刘成看了一眼切桑,笑道:“上师,这次又要劳烦你了!” “无妨!”切桑笑道:“愿为大人效力!” “那敏敏呢?” “别吉最好还是留下来!”切桑沉声道:“此去胜负难料,后方须得有人镇守,大人最好在这里设一个老营,留一部分步队镇守,即便战况不利,也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嗯!”刘成点了点头,战争中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如果情况不利,在大雪天退兵,饥饿和寒冷杀掉的人会比敌人的武器要多得多,而且还有可能回有人会倒戈,企图用刘成的脑袋作为向新东家晋身之阶。如果能在这里留一个老营,情况就不一样了。士兵都知道一旦掉队只有死路一条,而只要逃到老营,就能活下来,有了希望的人自然会忠诚的多。 “我立刻去找敏敏谈谈!”刘成站起身来:“上师你也回去准备下,我与敏敏谈完后就召集众将军议,明天出师!” “是,大人!” 刘成正准备送切桑出去,突然听到外间传来几声枪响,刘成赶忙将切桑拉到自己身后,高声喝道:“摇旗,快去查查哪来的枪声!” “是,大人!”帐外传来郝摇旗气急败坏的声音,随即刘成便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与马蹄声。切桑见刘成的脸色很不好看,便笑着说道:“大人无需在意,应该不是左翼的逆贼!” “嗯!“刘成点了点头:“我明白,我就怕是我方的哨兵遇上了东虏的前锋,开枪示警。” “这么大的雪,东虏打过来,不太可能吧?”切桑听了一愣,露出不敢相信的神色。 刘成笑了笑:“是可能性不大,不过战争中什么都可能发生,那支被额尔吉消灭在山谷里的阿苏特人也觉得雪天很安全,可结果呢?” 切桑笑道:“大人说的是!” 这是帐帘被掀开了,一个身材高大身披铁甲的汉子裹着一股寒风进来了,正是郝摇旗,他叉手向刘成与切桑行礼:“大人,上师,已经查清楚了,是两伙雇佣兵发生了冲突!” “两伙雇佣兵发生了冲突?”刘成惊讶的睁大了眼睛:“都弄到开枪了?为了什么?女人?酒?赌博还是别的什么?我不是已经下令军中禁酒,禁赌,也不许私自带女人吗?” “都不是!”郝摇旗摇了摇头:“他们的语言十分怪异,通译也翻译的不太明白,好像是这两伙雇佣兵原本就有仇,在这里又遇到了,言语一冲突就打起来了!” “有仇?有仇就可以在军营中私斗?”刘成闻言大怒,霍的一下站起身来:“人都在哪里?” “两边的人都已经缴了械,头领都已经带到帐外了!” “都带进来!”刘成气恼回到座椅旁一屁股坐下,自从出塞以来,他的神经就已经处于紧绷的状态,因为刘成很清楚自己正在进行一场豪赌,穿越以来所挣得的所有筹码都已经被摆在了赌桌上,如果输了,他不但会失去军队、财富、权力甚至自己的生命,宁可死,也决不能输。 走进帐篷的是两个打扮怪异的胡人,一人身材高大魁梧,以一层层黑布包裹着头发,看上去就像一个大蘑菇,至少有一百九十公分高,留着浓密的胡须,高鼻深目,手臂上带着臂镯,看色泽应该是铁质的,神情威严高傲;另外一人应该也是中亚人种,个子要矮些,身上穿着一件已经脏的看不出颜色的皮衣,正恶狠狠的看着先前那人。 “这幅打扮,莫非是锡克人?”刘成压下心中的惊讶:“他们不是在印度南部的旁遮普省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快向济农大人行礼!”郝摇旗见这两人站在那儿,没有向刘成跪拜,沉声喝道,同时右手已经握住了腰间的佩刀,以示威吓。身后的翻译赶忙将其翻译成突厥语,这是中亚十分流行的语言,几乎所有的雇佣兵都听得懂一些。那个矮一些的雇佣兵头目赶忙向刘成俯身跪拜,口念颂词;而另外那个黑布包头的高大汉子却只是向刘成鞠了一躬,便挺直了身体。站在刘成身旁的郝摇旗见状大怒,拔出佩刀对那通译喝道:“你告诉他,若不向济农大人跪拜,就要死!” 那通译赶忙将郝摇旗的翻译了过去,跪在地上那人见自己的仇敌激怒了郝摇旗,心中大喜,高声叫喊了几句话。刘成皱了皱眉头,向那通译问道:“这个人说了什么?” “禀告济农大人!”那通译赶忙答道:“他说此人是不信神的狗,请您砍掉他的脑袋,将他的尸体丢弃在荒野上喂狼,神灵一定会保佑您的远征的!” 刘成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不信神就该杀?荒唐!那我也不信神灵,莫非也要把我的脑袋砍下来,把尸体丢到荒野上去喂狼?” 跪在地上的那人听到通译的回答,神情大变,赶忙一边磕头一边高声说些什么,那通译赶忙说道:“济农大人,这个人说请您原谅他的鲁莽,他方才是说这个人是个恶人,您是尊贵桃花石皇帝的右手,神灵一定会保佑您的!” “这个人是善是恶,我自会分辨!”刘成冷笑道:“你已经说了很多话了,现在你闭嘴,我想听听他说的!” 那个头裹黑布的高大汉子站在一旁,原本神色冷傲,不过他听到刘成与地上仇敌的对话后,脸色微变,不等刘成向他发问,他便转过身向刘成微微鞠了一躬,说了几句话:“尊贵的大人,我名叫阿杜尔.辛格。并不像这个人说的那样,我也有信仰的神灵,只不过我的神灵教诲我视男人为兄弟,视女人为姐妹,保护弱小,反抗欺压,只向真理叩首,而不向世俗的国王卑躬屈膝!请原谅我的无礼!”(未完待续。) 第八章 铁手 刘成的目光扫过对方的脸,他能够明显的感觉到对方的真诚与勇气:“你是勇敢的战士吗?” “当然!”辛格自信的抬起头:“每一个锡克人都是狮子!” “很好!”刘成回头对郝摇旗道:“把武器还给他,让他证明给我看看!” “是,大人!”郝摇旗应了一声,不一会儿卫兵便将辛格的武器取了过来,那是一柄约有四尺长逆刃弯刀与一柄匕首,从磨得十分光滑的牛角刀柄看,他的主人经常使用他。辛格没有伸手去接武器,右臂一伸,便轻巧的将那卫兵插在腰间的短刀取了下来。 “大胆!”郝摇旗大喝一声,已经将刘成挡在身后,拔刀遥指辛格。辛格后退了一步,将那柄蒙古人用来切肉的短刀拔出鞘来,右手握住刀柄,左手伸出食指与中指夹住刀尖,用力一转,坚硬的刀刃便如同纸片一般卷成了一筒。 “当真是钢筋铁骨呀!”刘成已经是目瞪口呆,他让郝摇旗从辛格手中接过那柄已经成为废铁的短刀,拿在手中仔细察看,又试了试刀锋,摇头叹道:“你真是生了一双铁手,我也算历经行伍了,从未见过你这样的铁手!你可还有别的本事让我看看吗?” 辛格听完了通译的话语,点了点头,他将右臂上的铁镯取了下来,手上一分,却是数片钢环,他取出其中一片套在手指上一抖,那两片钢环便高速旋转起来,还没等刘成弄明白是怎么回事,辛格右手一甩,只听到一声轻响,帐篷里面一暗,右边的烛架上的十余根儿臂粗细的牛油蜡烛都断成两截。刘成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便听到一旁的切桑低声道:“大人您看那边!” 刘成顺着切桑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帐篷后面悬挂的一支装饰用的鹿角上已经多了一枚钢环,他走到那鹿角旁一看便吃了一惊,原来那钢环边缘锋利无比,已经将鹿角切断了一大半,嵌在鹿角上,想必辛格甩出这枚钢环切断了十余根牛油蜡烛之后,又几乎切断了那根鹿角。 “这是什么玩意,好生厉害!”刘成不由得咋舌道。 切桑用力将那枚钢环拔了下来,看了看后低声道:“这是环刃,此人应该是阿卡里教团武士!” “不错,这个教团的武士最擅长使用这种环刃,断人手臂首级如寻常事。”切桑回头指了指辛格的位置:“大人您看,这些蜡烛与鹿角并不是在一条直线上,是划了一道弧线飞过来的。此人应该是阿卡里教团之中高手,传说他们能够随心所欲的操纵这种环刃,数十步内取人首级如探囊取物!” 刘成从切桑手中接过那枚环刃,在手中把玩了两下,已经有了主意。他转过身来,笑道:“辛格,像你这样的勇士在哪儿都是受欢迎的,至于信仰问题,还是等我们打败了东虏之后再来讨论吧!”说到这里,刘成脸色一冷:“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刚才发生了什么了吧!” “方才我与几个部下经过他们的营地旁边,有人咒骂我们是不信神灵的狗,接着便争吵起来,于是双方就拔刀相向,他们吃了点亏,便有人开了枪!” “吃了点亏?那你们死了几个人,他们死了几个?” 辛格答道:“连我在内一共有五个人,两个轻伤,他们那边死伤多少我不知道,不过我杀了五个人!” 刘成看了看跪在地上的那人,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却没有开口反驳,估计十有**这辛格说的是真的:“若是按你说的,方才开枪的不是你的人?” “不是!”辛格答道:“我们几个只是去集市里买点东西,身上只带有刀剑,并无火器!” “嗯!”刘成点了点头,向跪在地上那人问道:“他说的是真的吗?” 跪在地上那汉子脸色已经气得发紫,但他知道这件事情已经瞒不过去了,只得答道:“是的!” “嗯!”刘成的目光转向辛格,沉声道:“依照军法,军营之中禁止私斗,露刃者死!但你们都只是雇佣军,也不知道军法,死罪便免了。不过活罪难逃。拔刀之人每人三十皮鞭,然后赔偿对方的命价:杀一人赔五十枚银币,伤一人赔二十银币,你可服气?” 辛格听了刘成的判决,低头道:“虽然先动手的是他们,但您的裁决很公平,我遵从您的裁决!” “很好,至于你嘛!”刘成上下打量了下跪在地上的那汉子:“也是一样,拔刀之人三十皮鞭,伤一人赔二十银币,在营中开枪之人除以绞刑,你服气吗?” 跪在地上那人心中虽然不满,但也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低头道:“服气!” “既然如此便依照如此处理吧!你们都退下吧!摇旗,死刑的事情就交给你,马上执行,地点就在这些雇佣军的营地前面,让他们知道乱来的下场!” “是,大人!” 待到郝摇旗和那两个当事人退下,刘成对切桑低声道:“上师,麻烦你一件事情,去查查这个辛格的底细,然后禀告到我这里来!” “是,大人!” 正当刘成在集宁海子会师屯兵,准备向东进发的时候,一支部众正沿着百余年前达赉逊库登汗东迁的路线,向东而去。他们踏着皑皑的白雪,穿过草原大泽,向西拉木伦河流域(西辽河的北源头)而去。此时的西拉木伦河已经覆盖上了一层薄冰,举目望去,只见天上地下一片白色,便再无一点人烟,仿佛这个世界上除了他们就再也没有一点人烟了。 由于已经连续几天大雪的缘故,沿途草木都被积雪覆盖,一路山川开阔荒凉,了无人烟。人和牲畜排成了纵队,沿着前面踏开的雪道前行。举目望去,只能看到前方几个白雪皑皑的山头立于天边,就好像几个顶天立地的白头巨人。 风越来越大了,连地面的积雪都被吹开,露出下面层层叠叠裸露的岩石来。人们将旗帜、帐幕都捆扎好,绑在车辆上。纵队拖长了,变成了一条线,或者说一条弯弯曲曲的线。为了避免掉队,人们不得不用绳索将一匹匹马串联起来。为了抵御透骨的寒风,人们不得不用牛皮包裹马匹,用皮帽和皮革蒙住口鼻,把缰绳拴在手腕上啊,两只手套在袍子的袖子里,抱在腹部,低头策马逆风而行罢了。远远望去,天野之间,一片苍茫,而穿行其间的这队人马,不过是一条蜿蜒而行的毛毛虫罢了。 一个骑士赶到一辆大车旁,掀开帘幕,朝里面大声喊道:“父亲,父亲,风雪太大了,走不下去了,先宿营吧!” 车里是一个红脸汉子,却是扎鲁特部的首领内齐,他探出头看了看四周的情况:“好吧,看到山坡没有,便在前面山坡背风处宿营吧!” “是,父亲!”那骑士听说可以宿营,心中大喜,打马向队伍前面疾驰而去,一边跑还一边高声喊:“大伙儿加把劲,到了前面山坡背风处就宿营 !” 一个多时辰后,扎鲁特部便已经在背风处扎下了营盘,他们将大车围城六七个圆圈,牲畜便在圈子里面,再支起帐篷,虽然拥挤了些,但人和牲畜挤在一起,也有了一点热气,在这风雪之夜里,也算得粗安乐。 “部众和牲畜都安顿好了吗?”内齐盘腿坐在火塘旁,火塘里几块牛粪还没有完全晒干,狭小的帐篷里面弥漫着干牛粪臭和奶香混合而成的奇怪味道。 “差不多了!”内齐的长子哈奇盘膝坐下,伸出双手在火塘旁搓着:“就是有不少孩子女人生了风寒,牲畜也有一些生病的。” “哎!”内齐叹了口气,此时银质的茶壶里的雪水终于烧滚了,水蒸气从壶嘴喷出来,立即变成一片白色的雾气,遮挡住了旁人的视线,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请萨满替他们做做法事了,若是挺不过去,也只能说这是他们的命了!” “是呀!”哈奇也叹了口气,一旁的女奴给两人倒了奶茶,两人喝了几口,哈奇觉得帐篷里的气氛和缓了些,突然低声问道:“父亲,这次刘济农大军东来,为何我们——” “为了我们要往西拉木伦河而去,躲得远远的是吗?”内齐放下手中的杯子,狠狠的瞪了儿子一眼,哈奇胆怯的低下头,口中喃喃道:“我也是,也是!” “你不过是担心在刘成手中的儿子,是不是?”内齐冷哼了一声:“不要忘了,刘成手中的不但有你的儿子,还有我的两个儿子呢!” “是,是!”哈奇有些胆怯的低下了头,以免父亲从自己看到胆怯与软弱。内齐看了看自己的儿子,突然叹了口气道:“哈奇呀,你还是太年轻了呀,天下岂有不爱惜小鹿的母鹿?不疼爱羊羔的母羊?我又怎么会不担心自己的儿子和孙子呢?只是作为扎鲁特部的汗,我必须硬起心肠来!” “是,是!”哈奇应了两声,心中却还是有些不以为然,难道带着部落逃走就是汗的责任吗?再说就算这次逃走了,刘成下次还回来,难道下次还能逃走吗? 俗话说知子莫若父,内齐如何看不出儿子的心事,他挥手示意帐内的女奴退下,低声道:“哈奇,我问你,扎鲁特汗的责任是什么?” 哈奇有些茫然的看了父亲一眼,不知道为何这个时候问这个问题:“带领部众征战,夺取草场和水源,让他们富足!” “不错!”内齐点了点头:“现在女真人与刘济农东西两强并立,你觉得要怎么做才能让部众富足安全呢?” “这个,应该选择强者!”哈奇想了想答道:“我觉得刘济农应该更强一点。” “不,最保险的办法是让两家打一仗,然后我们再选择胜利者跟随!” “打一仗?可是女真人还在辽东,还远得很呢!” “不,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博格达汗一定会出兵与刘济农打一仗的!“内齐用十分肯定的语气说:“很可能女真的大军现在已经过了长白山了!” “博格达汗会出兵?”哈奇惊讶的看着父亲,也难怪他会这么惊讶,当时漠南蒙古的左翼各部虽然已经拥立皇太极为博格达彻辰汗,但在大部分蒙古人看来双方之间还是一种草原上很常见的大哥与小弟的关系,他们并不真正认为自己是后金的臣民。在这种关系下,皇太极去大明抢劫,左翼各部会出人出马,一同分享战利品;但假如明军出塞报复蒙古左翼,那皇太极并没有出兵救援自己小弟的义务,左翼各部只能各安天命。眼下已经是初冬,辽西又有十来万明军虎视眈眈,女真人就算出兵打赢了也没有什么好处的,哈奇自问自己在皇太极那个位置上恐怕也不会管的,最多明年出兵抢劫大明的时候叫上蒙古左翼各部,分赃的时候多分点就算得上有良心了。 “会!”内齐的声音不大,但十分坚定:“别人也许不会,但博格达汗肯定会!” “为何这么说?” “因为博格达汗希望成为我们蒙古人真正的汗!”内齐答道:“女真人打到汉人的地盘,会杀死老人和孩子,抢走丁壮和女人,抢走财物和粮食,放火烧掉房屋;可是即便他们战胜了我们,只要我们表示臣服,他们便与我们结为同盟,把女儿嫁给我们,娶我们的女儿做妻子。当初科尔沁人和他们交锋,被击败后又与他们婚配,当林丹汗攻击科尔沁人的时候,女真人立刻派兵保护科尔沁人。这次刘济农出兵东征,女真人也会出兵保护左翼各部的!” “那,那假如胜利的一方责怪我们没有站在他们一边呢?” “不用担心!”内齐脸上露出笑容:“无论是刘济农打赢了,还是博格达汗胜利了,这都只是开始,他们都无法拒绝扎鲁特部这个盟友的。他们仇恨的只会是一个人!”(未完待续。) 第九章 遭遇 “一个人?” “没错,也就是我,因为我是扎鲁特部的汗!”内齐笑道:“我会送上贵重的礼物,向胜利者哀求。假如他们还不肯放过,你就把我杀了,把我的头送到胜利者那儿,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我的身上,这样他们就会原谅你,扎鲁特部也能够继续生存下去了!” “什么?”哈奇手上一抖,滚烫的奶茶顿时洒了他一身,而他却好似没有知觉一般:“父亲,这怎么可以,我怎么能——” “这有什么不可以呢?”内齐笑道:“你为了能够救出我,送出了自己的妻子和儿子,你尽了一个儿子和部民的本分。现在我为了你和部落,献出自己的性命,也不过是尽了一个父亲和汗的本分。这不是很公平吗?” “可,可是我们可以站在女真人一边,或者刘济农一边,大伙儿齐心奋战,一定能打赢的?” “可是我们不知道最后谁会赢呀!”内齐摇了摇头:“假如我们站在失败者一边,不但我和你会死,而且部落里的男人会死,老人也会死,只有女人和没有高过车辕的孩子能活下来,就算活下来的也会沦为别人的奴隶;就算最后我们能站在胜利者一边,女真人或者明军也会把我们部落的人当成炮灰,至少会有一半人死去,也分不到什么战利品。你觉得这样很好吗?” 哈奇悲哀的低下头,正如内齐所说的,在草原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无论是胜利还是失败,等待着弱小者的命运都是悲惨的——失败会带来毁灭;而胜利也好不到哪儿去,大部分青壮年男人会以炮灰的身份死去,而只能分到一点点残渣。相比起这些,用内齐的生命换取部落的生存和延续无疑是最明智的选择。 “好了,好了!”内齐拍了拍儿子厚实的肩膀:“别伤心了,这只是最坏的情况,我也不一定要死嘛!” “父亲!”内齐抬起头,眼圈微红:“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会弄成这样!” “哈奇!”内齐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苍鹰为什么要吃野兔?狼为什么要吃羊?这一切都是长生天注定的,强者要征服弱者,弱者如果想要生存下去,就要比强者更狡猾,更残忍,对敌人,也是对自己,明白吗?” 突然,帐篷的帘幕被狂风吹开,将火塘上的茶壶刮翻,壶里的茶水顿时洒了一地,哈奇赶忙起身收拾,内齐却夷然不动,他看着被为外面的风雪,叹了口气道:“想必这个时候,女真人和刘济农都在风雪里面行军吧!” 大宁卫 当刘成大军的前锋抵达大宁卫的时候,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士兵们可以看到西边隆起的山脉,向导们指引说,那边就是是七老图山,东面为努鲁虎儿山,西辽河南源老哈河从南面流过,沿着河谷向一路向东北走就是大凌河谷了,而向南走十余天就是燕山长城,翻过燕山就是北直隶。明太祖灭元后,在此地建立了大宁卫,拱卫辽东与京师,又在辽东设置广宁卫,将大宁与辽东两个边防区连接了起来,使得明军的防线推进到了沙漠的边缘,不过好景不长,燕王朱棣为了解除自己的后顾之忧,增强自己的兵力,北上大宁裹挟宁王与各卫军队南迁,放弃了这一重要防区,从此之后明军就再也没有控制过这里,这里便成为了兀良哈三卫的牧地,而现在已经成为了蒙古左翼各部的乐园。 “哎!”杜国英叹了口气,伸手拂去眼前一根石柱上的灰尘,借助一点余光,可以看清石柱的上端是一尊观世音菩萨的残像,想必是当初大宁卫的军民留下来的,只是经过近两百年风沙的吹打,大部分线条都已经被磨去,只留下一点余迹了。此时一阵寒风向北方吹来,让人越发觉得冷,士兵们纷纷跳下战马,到背风处避寒。人们纷纷说这里比要先前更冷些,说不定待会又要下雪了。 不过天色没有继续黑下去,在北面的天空却是一片灰白色。强烈的北风打过来的时候,卷起一阵阵雪点。不少蒙古士兵都说这一定是北边下过了雪,风将地面的雪卷到空中又吹过来了。转眼之间,雪点越来越大,由北向南横扫过来,天与地已经完全被风雪吞没,前行的兵马立即被风雪说吞没,人们纷纷跳下马来,躲在马匹后面,一边用缰绳把手腕拴紧,一边进京贴住自己的坐骑。雪点和细小的冰雹打在马鞍和辎重上的声音就好像箭矢落下一般。此时无论是多么勇猛的武士,都只能低下头,孤独的面对大自然的威力。直到半夜时分,风雪方才渐渐停歇下来,精疲力竭的人们方才支起帐篷,睡了过去。 杜国英却不敢睡,他召来麾下的将佐,沉声道:“诸位,眼下我们已遭遇风雪,士卒疲敝。可越是如此,就越是不能大意了,我们已经深入敌境,敌军随时都可能出现。你们谁愿意率领侦骑,探查四周的情况?” 这些将领都是身经百战的老丘八,虽然已经十分疲惫,但都知道杜国英说的不错,越是这个时候就越要小心,不然一不小心就是全军覆没的下场,一名身材瘦高的蒙古将佐沉声问道:“那往哪个方向呢?” 杜国英起身看了看四周,又坐下道:“西边是我们来的路,南边是燕山,东边努鲁虎儿山,左翼各部多有车辆牲畜,应该是沿着老哈河走的,你就沿着河边向东北走,也不用走太远,走个三十里就行了!” “是,大人!”那蒙古将领站起身来,正准备离去,却被杜国英叫住了:“哈撒儿,天气不好,你带两百骑去,有情况就放火箭示警!” “是!”那个与科尔沁部始祖同名的蒙古将领点了点头,转身离去。杜国英松了口气,站起身来对众将道:“把人都叫醒了,在废城里扎营,有备无患!” 哈撒儿点齐了兵马,便沿着老哈河谷一路向东走,由于风雪的缘故,地面铺着厚厚的一层白雪,把什么痕迹都遮挡住了,虽然已经是晚上,但月光照在雪地上,连天空中的云层都可以隐隐约约看得到,阴森朦胧的月光透过云层,照在骑队身上,多了几分阴森的气氛,仿佛是传说中的亡灵行走于人世间。 已经是夜半时分,侦骑们还在行进,大部分人都处于一种半睡半醒的状态,只知道跟着前面那匹马的尾巴,队形也变得弯弯曲曲,就好像一条巨大的蟒蛇。最前面的几个斥候已经疲倦到了极点,为了不从马背上摔下去或者骑到了河沟里,他一直不停的狠狠的掐着自己的手,用疼痛来让自己保持清醒。突然,他看到前面有一片白蒙蒙的影子在靠近,他意识到这是一个或者一群骑马的人,他侧耳细听,却听不到什么声音,原来厚厚的雪吸收了马蹄声。他赶忙从弓袋取出角弓,一手中提着弓,另外一只手便伸手去胡禄去抽箭。 几乎是同一时间,对面的骑影已经进入了一箭之地,只见马背上现出一个人影,弯弓搭箭,口中还衔着一支箭,那斥候还没来得及搭箭上弦,咽喉就中了一箭,惨叫着跌下马来。他的惨叫声惊醒了后面的斥候,顿时睡意全消,眼见得对面的骑士拉成横队放着箭冲了过来,连忙拔马回头就跑,箭矢如雨点一般从背后与两侧飞来,不断有人中箭倒下。 方才那个射中斥候的骑士打马跑到中箭者身旁,跳下马来拔刀割下首级,将其头发系在马尾上,策马继续追击,首级在雪地上拖行,留下一条暗红色的血迹。 “快,快放火箭!”哈撒儿一边高声叫喊,一边扭身弯弓向身后追击的敌人放箭。此时追击者已经从两侧向刘成军前锋的两侧横切过来,向后队还没有准备的敌人放箭。哈撒儿注意到这些敌人身上都没有披甲,只有一身皮衣,忙高声喊道:“敌虏没有披甲,都用重头箭或者鸭嘴箭!”他说的鸭嘴箭箭头如同鸭嘴一般,扁平而锋利,中箭者若是没有披甲的,穿骨切肉,中者立死,平日里多用于射猎或者射杀无甲目标。骑士们听到哈撒儿的命令,纷纷遵令行事,只见箭矢横飞,突袭者无论是人马中箭的,顿时扑倒在地,沉重的躯体纷纷倒在厚实的雪地里,发出一阵阵闷响。 遭到猛烈地反击,突袭者驱策着战马稍微拉开了一点距离,寻找着包抄切断哈撒儿部纵队的机会。显然,他们的马力要比经过彻夜行军的刘成军前锋要好许多。哈撒儿也看出了这点,在放出火箭警告杜国英后,他便下令收缩队形,排成圆阵以免被敌军切断,双方不断对射,不断有人中箭倒下,虽然哈撒儿部的队形密集,中箭的要多一些,但他们身上至少都穿有棉甲、锁帷子、镶嵌着铁片的皮甲,所以被射死射伤的反倒要少许多。突袭者也渐渐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他们也开始收缩队形,开始向后要退却。而被突袭者也发现敌人不过数百骑,兼且没有披甲,也从一开始的惊慌中恢复了过来,开始反扑。 这群突袭者乃是内喀尔喀的巴林部、奈曼、敖汉、喀喇沁等左翼各部的殿后,掩护他们的部众向辽河河套地区迁徙,以避开刘成的兵锋。虽然人数不过两三百人,但都是各部中百里挑一出来的勇士,而且父母妻儿都在自己的身后。此时他们虽然发现敌人身上多披有甲胄,十分凶猛,但却并不慌乱,也没有四处逃散,而是一面缓缓的向后退却,一面回头向敌军放箭,他们都是一等一的神射手,知道敌人身上披有甲胄,弓箭难伤,便朝刘成军的坐骑和面孔咽喉等甲胄遮挡不到的地方射箭,同时将敌人从密集的团阵中吸引出来,吸引到他们身后地形较为复杂的林地,做单对单,几对几的小规模厮杀。 斥候们见敌军向后退却,顿时勇气大增,他们大声打着唿哨,策马追击队形散乱的敌人。数百只马蹄践踏在雪地上,掀起一团团混合着泥土的雪,四处乱溅,顿时在白皑皑的雪地上现出一大片黑影,就好像一副巨大的水墨画。哈撒儿率领着三十余骑,正奋力追赶着前面的十余骑,他眼力极好,看清敌人中为首的那人皮帽上插着数根鹰翎,身上的皮裘衣帽华贵,心知此人要么是左翼著名的射雕儿,要么是酋长台吉,便举起右手高声喝道:“谁能拿住此人的,无论生死,便赏银币百枚,骏马三匹!” 众人轰然而应,顿时士气大振,用力驱策自己的战马,顿时将距离又缩短了些,哈撒儿正要弯弓射箭,敌骑中最后面那个突然扭腰回头一箭,哈撒儿只觉得耳边一凉,随即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闷响,他回头一看,却是身后的一名从骑喉头中了一箭,对方用的也是鸭嘴箭,力道又是极大,正好射中了没有甲胄遮挡的脖子,顿时将那从骑的脖子切开了半边,鲜血喷薄而出,溅了旁人一身,脑袋歪到一边的尸体竟然没有落马,在马背上上下起伏,看上去颇为诡异。 这从骑乃是哈撒儿自小结义的安答,突然就这么中箭而亡,他不由得勃然大怒,奋力打马不止。这时前面出现一个长满小树与灌木的小丘,敌人分作两股,大部分人逃向疏林之中,而那个头戴鹰翎的贵人则带着那个刚才射杀哈撒儿安答的骑士继续向前逃跑。 “这些人一定是想要引开追兵,掩护贵人逃走,你带一半人去林中追击,我带一半人去捉拿那鹰翎贵人和那杀害我安答的凶手!”哈撒儿高声对副手塔什海下令道。塔什海应了一声,便领着十余骑冲进林中。当时已是初冬,林中树叶早已落尽,方才的那场大雪又将枝杈压断了不少,只剩下些许稀疏的粗大树杈,月光透过枝杈的缝隙照射进来,落到银白色的雪地上,显得分外亮堂。塔什海让自己的部下排成两列稀疏的横队,只见之间相隔半箭之地,扫过树林。他从胡禄里取出三支箭,一支搭在弦上,一支夹在手指间,还有一支衔在口中,聚精会神的寻找敌人的踪迹,耳边传来马蹄踩在地上树枝上,传来嘎吱嘎吱的声响。(未完待续。) 第十章 敌援 突然,塔什海看见前面人影一闪,他的眼尖看清是一匹青色的战马,他赶忙狠狠的提了一下自己的坐骑,追赶了上去。马上的敌骑身着一件羊皮袍子,头上带着一顶鹿皮帽,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显眼。塔什海的从骑是个刚满二十的年轻人,他猛踢了两下马腹,从马鞍上站起身来,张弓射了一箭,可惜那对手十分狡猾,猛地向马背上一伏,箭矢擦着他的脊背划过,落入雪地中。突然那骑士扭过身来,经验丰富的塔什海下意识的俯身趴在马脖子上,只听到一声刺耳的哨声,他便看到自己的从骑仰天便倒,塔什海眼角的余光清晰地看到,一支羽箭从从骑的口中贯入,从后颈穿出,就好像吞了一支箭一般。 塔什海赶忙回了一箭,却射高了,从敌人的头顶划过,敌人头也不回的打马便跑。塔什海这才反应过来敌人的箭应该是射完了,否则怎么会用联络用的鸣镝来射杀自己的从骑,赶忙打马追了上去。前面那骑在林中提不起速度来,塔什海越追越近,眼看已经不过是半箭之地,他这次喵的真切,对准敌人的后背射了一支重头箭,却不想敌人猛地低头,箭矢正好射中敌人坐骑的脖子,战马一声嘶鸣,便摔倒在地,马上的骑士手中还提着缰绳,便随着战马栽倒在雪地里。 塔什海勒住战马,从马背上跳了下来,一手提弓,一手取出腰间的短刀走到地上那敌人旁,只见那人被自己的战马压在地上,口中吐出红色的血沫来,正痛苦的看着塔什海,目光中流露出哀求的表情。塔什海冷笑了一声,一刀割断了敌人的喉咙,取下首级,将其发辫系在自己的马尾上。 再说哈撒儿一路尾随着那两骑,一直将其逼到一片陡坡前,马无法上坡,月光如洗,照得雪地一片白亮,那两人无法逃脱,只得弃马步行上坡,哈撒儿让几个部下牵走那两匹战马,自己带着十余个部下举着皮盾步行追击,不一会儿便追了上来,那两人拼死抵抗,但不会会儿便力尽被擒拿,哈撒儿将那戴着雕翎皮帽的贵人用皮索捆了带回去,又砍下另外那人的首级,方才回去。 哈撒儿放出火箭时,杜国英已经树好了帐篷,正和十几个军官披着呢绒军毯,围坐在火堆旁烤火。一看到火箭信号,他立即从地上跳了起来,对众人喝道:“一定是哈撒儿遇到敌军了,来人,把那个俄罗斯人给我找来!” 原来刘成考虑到麾下那些雇佣兵语言不通,习性不同,如果贸然投入决战之中,只怕不但不能发挥战力,说不定还会适得其反,冲乱己方的阵型。所以他便将这些雇佣军按照其民族,分成若干个小队,然后分别掺入各军之中,这样一来在行军的过程中,自然就会逐渐熟悉,发现其长处短处,投入使用。归属在杜国英麾下的便是那队斯特罗加诺夫家族用来抵账的哥萨克,刘成这么做的原因主要有两个:1、相比起主要来自中亚各地的乌兹别克人、阿富汗人、蒙兀尔人、锡克人、波斯人,来自纬度更高地区的哥萨克更适宜现在的寒冷气候;2、为了行动便捷,杜国英麾下的前锋几乎全部是由蒙古骑兵组成,不要说火炮,就连火绳枪都很少,利于进击而不利于固守。而这些哥萨克都善于使用火绳枪,可以起到与蒙古骑兵互补长短的作用。由于语言和习性不同的缘故,杜国英将这些哥萨克放在后队,此时听到斥候遇敌了,便想起他们来了。 指挥这些哥萨克的是个卡尔梅克人与俄罗斯人的混血儿,名叫佩德罗夫,原来是俄罗斯商队的卫队头领,他会说一口流利的蒙古语与俄罗斯语,还会说几句汉语。而杜国英的蒙古话已经十分流利了,他熟练的向佩德罗夫下令道:“前队遭遇到敌人了,你马上带领哥萨克前往支援哈撒儿,假如敌人数量很多,就接应他退回来!” “是,将军大人!”佩德罗夫应了一声,飞快的跑了出去,不一会儿便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向哈撒儿的方向疾驰而去。杜国英对剩下的将领下令道:“传令下去,各队收拾胡禄砍刀长矛,将不必要的衣帽水袋辎重都从马上卸下来,跟随那队哥萨克而进,听我号令行事!” “是!“ 待到杜国英领军赶到战场的时候,战斗已经基本结束了,雪地里到处是被战马践踏过留下的痕迹,得意洋洋的斥候们从战马上跳下来,不少人的马尾上拴着敌人的首级,有的人身边还拉着俘获的战马。俘虏们被用牛筋捆住双手,用绳子串连起来,跌跌撞撞的跟在骑士的后面,不时还要吃上一鞭子。杜国英看了看四周,向一个骑士问道:“哈撒儿呢?他跑哪儿去了?” “头领他追击敌军去了!”骑士答道:“他的安答被敌人射死了,他发誓一定要亲手为安答报仇雪恨!” “混账!”杜国英顿时大怒:“他以为自己是在草原上抓马贼吗?丢下兵马去为自己的安答报仇?你马上带几个人把他给我找回来!” “是,将军!”那骑士应了一声,正准备出发,却传来一阵欢呼声,原来是哈撒儿回来了,只见他拿着一根长矛,矛尖挑着一定雕翎皮帽,一个双手被牛筋捆住的汉子被一根皮索拴在马尾巴上,已经面无人色,马鞍上拴着一颗首级。 “哈撒儿,你过来!”杜国英喝道。 “将军,您来了!”哈撒儿赶忙打马过来,笑道:“大人,您看我把巴林部的台吉塞布腾给您抓来了,这是他的雕翎帽!” “你这个混蛋!”杜国英狠狠的抽了哈撒儿一鞭子:“我让你指挥斥候,而你却自己冲在最前面冲杀,假如你中箭死了,谁来指挥斥候,谁来把敌人的消息送到我这儿,如果下次在这样,我就砍掉你的脑袋!” 哈撒儿摸了摸脑袋,苦笑道:“临阵一时兴起就杀过去了,没有想这么多!” 杜国英狠狠瞪了对方一眼,跳下马来,走到那个俘虏面前,只见其双手被牛筋捆的紧紧的,脚上只剩下一只鞋子,脸上有四五道伤痕,显然哈撒儿方才给了他不少苦头吃。杜国英冷哼了一声,问道:“你就是巴林部的台吉?说吧,你们的部众在哪儿?距离这里有多远?有多少人马?” 那俘虏扭过头去,脸上满是倔强的神色,哈撒儿见状大怒,举起皮鞭便要抽打,杜国英伸手拦住,冷笑道:“我劝你还是说实话,可以少吃点苦头。被俘的也不只你一个,你不说别人也会说,而且这么多人马经过,就算下了雪,也会留下痕迹,我们省些力气,你也少吃点皮肉之苦!” 那俘虏转过脸来,脸上满是激愤之色:“你要问旁人,就去问,反正我绝不会说。你们莫要得意,博格达汗的大军就要到了,你们个个都要死!” “博格达汗?”杜国英笑道:“你是说东虏吧?好,我家大人就怕他不来,来人,把这厮给我押下去!” “是!”亲兵应了一声,将俘虏押了下去,杜国英对哈撒儿道:“你把俘虏都交给旁人,然后按照首级俘获论功行赏,换新马往东边加紧探查,如果这厮说的是真话,那可大意不得!” “是,大人!”哈撒儿应了一声,便去招呼部下了。杜国英看了看东面那正在漫漫落下的雪花,叹了口气道:“看来这雪一停,便是一场大战了!” 刘成中军大营。 “大汗到!”随着仆固成高亢的嗓音,帐内的将领、贵酋纷纷起身肃立。只见从屏风后面走出一个身披金甲的汉子,怀中抱着一个衣着华丽的男孩,正是刘成与阿布奈,刘成小心翼翼的将阿布奈放在宝座上,自己盘膝坐在一旁,沉声道:“列位都坐下吧!” “多谢大汗!多谢济农!”众将佐贵酋在两厢坐下,刘成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的脸,沉声道:“昨天夜里前锋遭遇左翼叛贼的断后,斩杀百余骑,生俘三十余人,巴林部的塞布腾台吉也在其中。据俘虏口供,左翼诸部距离我们也就不到百里,快马一日可至!” 帐篷里立即爆发出一阵欢喜的叹息声,每个人的脸上都现出狂喜。胜利是无可置疑的——刘成有三万多军队,坚甲利兵,有各种火器,左翼各部可能有五六万男丁,但无论从装备、士兵的素质、都无法与己方相比,更要紧的是敌人还无法逃脱——同行的有大量的妇孺老弱和牲口,眼看一直以来的辛劳就要得到回报,这让他们如何不狂喜呢? “多余的话我就不多说了!”刘成站起身来,手中举着一只牛角酒杯:“愿诸位此战多立功勋,武运绵长!” “武运绵长!”数十只镶嵌着金、银和各种宝石的角杯在灯光下交映生辉,每一个人都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刘成杯子里的马奶酒里掺了蜂蜜、葡萄酒和肉桂粉,入口十分甘甜顺口,但又极为浓烈。随着酒汁流入喉管,他只觉得无数**而弯曲的手指在他的胸腹之间蜿蜒,脑袋一阵眩晕。 “大人!”一旁的切桑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在刘成耳边低语道:“您确认这么做好吗?把东虏出兵的消息瞒着这么多人?” “无妨!”刘成低声道:“至少我没有瞒着您!我的军队成分太复杂,还是不要让他们知道强敌将至得好!” “那他们早晚总是要知道的!” “那我至少能让他们该知道的时候知道!”刘成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这时仆人们将菜送上来了,以军中宴席的标准来看,菜肴十分丰富了:烤牛肉、羊肉、切成片的黄羊脍炙、杂碎馅饼、填满干菜和蘑菇的烤野鸭、用大白菜、萝卜、干蘑菇和动物内脏做成的乱炖,血肠、还有大量各种乳酪,饮料是大量的牛奶、羊奶、马奶和骆驼奶。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酒的数量很少,毕竟这是战争时期。甚至在帐篷口还有十几个拿着胡笳、马头琴和冬不拉的乐师弹奏着欢快的乐曲。人们大口吃喝,高声交谈,争论着谁在未来的战斗中会赢得头功,对于即将到来的胜利,每个人都确信无疑。 相比起其他人,刘成吃的很少,他只是吃了几块馅饼,喝了两口马奶酒,便起身将阿布奈抱了起来,在护卫的簇拥下走出帐外,大多数人都以为他是送年幼的大汗去休息,毕竟阿布奈还太小,很可能不太适应这么喧哗的场所,而刘成本人很快就会回来。 作为济农岳父派来的援军首领,额尔吉的座位很靠前,虽然无论是察哈尔人还是土默特人,黄金家族的骄傲后裔都并不喜欢卫拉特人(准格尔部属于卫拉特人的一支),但额尔吉不久前的那次胜利具有最强的说服力,四周的人用一种带着嫉羡的目光看着他。对于周围的目光额尔吉并不在意,在他的心中骄傲的想:“不管你们是否情愿,都要向我们准格尔人的美丽女儿屈膝跪拜!” “将军!”一个声音从额尔吉的背后传来,他回过头看到一个年轻喇嘛,用低沉的声音说:“济农要见您,请您跟我来!” 额尔吉点了点头,跟着这喇嘛出了帐篷,向西走了十几步,走进一个外表十分普通的帐篷里,看见刘成已经换了一身寻常衣物,正坐在一副地图前,切桑与几名亲信坐在两旁。刘成看到额尔吉进来,指了指眼前的位置:“坐下说话!” 额尔吉赶忙坐下,刘成指着地图道:“将军,方才在大帐中我有一件事情没有告诉所有人,东虏也出兵了,而且距离左翼各部也不远了,我们应该要和他们打一仗!”(未完待续。) 第十一章 破冰 “哦?”额尔吉闻言一愣,旋即笑道:“大人您做得对,没必要让羊群里的每一只羊知道一切,这只会带来麻烦,只要头羊心里清楚就好了!” “说得好!”刘成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既然东虏随时都可能出现,那我们就应该抢先进攻左翼各部,先发制人;或者守住大宁城,为后队展开做好准备。无论是哪种情况,都应该尽快增援前队。将军,我打算让你率领你的本部、还有两千土默特骑兵,两千雇佣兵,另外从敏敏的翰鲁朵调一千铁甲骑兵给你,一共五千人连夜赶往大宁卫,与杜国英汇合,这样你们加起来就有九千人,无论是做什么都不怕了。” “好!我马上出发!“额尔吉站起身来,突然问道:“一军不容二主,我和杜国英谁做主?” “他做主!”刘成答道:“你受他节制!” “好!”额尔吉转身走出帐外。 就这样,在宴会举行的同时,刘成便依照事先制定的部署,将各军分派出去,到了忙完的时候,已经是到了初更时分。切桑笑道:“四更大军就要拔营出发,大人,时候不早了,你赶快上床歇息会吧?” “不必了!”刘成站起身来:“大战前夜,我哪里睡得着。” “越是大战,就越是要休息!”切桑笑道:“大人,你大可躺下,我为你念经祝祷,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这也有用?”刘成看了看切桑,将信将疑的躺在床上,耳边传来切桑低沉的诵经声,说来也奇怪,不知不觉间他竟然当真昏睡过去,梦中只感觉四周人影幢幢,却又都是些陌生的面孔,叫喊郝摇旗和阿桂却又没有人应和,只觉得又是害怕又是担心。 却说额尔吉得了刘成的号令,立刻回到自己的营帐,召集各军列阵出行,戊时便出营一路往东而行,第二天的黎明时分便已经感到了大宁卫南边的老哈河,此时雪已经停了,在北风的吹拂下,大地坚硬如铁,正适合戎马奔驰冲杀。他站在土丘之上,看着骑兵在河岸边的平滩上排成了长队,人与马吐出的水汽就好像白色的烟雾,在旭日的照射下闪着光。静悄悄的老哈河就在他们的脚下,大部分河道都已经干涸,有水的地方也已经是白色的河冰,就好像几条闪光的细带,相互交叉缠绕,向东绵延而去。 额尔吉看着河的对岸出神,河的北边不远处便是大宁卫了,他能够看到几缕炊烟升起,不过没有多高就被北风撕碎,斥候禀告说:“那原本这大宁卫里还有几十户人家,现在早就逃走了,杜大人的营地便在大宁卫城的旧址里。” 额尔吉的目光转向东面,微微隆起的努鲁虎儿山挡住了他的视线,老哈河在这条山脉上穿出一个缺口,一路往东去了。左翼各部应该就在山的另外一面,而沿着老哈河往东应该就是肥沃的辽河河套,女真人的大军应该就是沿着那条河流而来的。敌人距离这里有多远呢,有多少兵力呢?他不知道。 额尔吉领兵越过老哈河,与杜国英在大宁卫汇合,两人一起吃早饭,同时商议军情。杜国英说昨天斥候已经发现左翼各部就在距离大宁卫东南五十里外的一个渡口处。额尔吉听了,问道:“那为何不尽快渡河向东逃走?他们应该已经发现你们了吧?” “将军你这就不知道了!”杜国英笑道:“左翼贼众车辆牲畜很多,不像我们都是精悍骑士,那边河冰厚薄不一,车辆稍有不慎便会陷入冰中,动弹不得。是以他们不得不在用牛皮和树枝铺在冰面上,然后渡河,是以他们人马众多,至少还有两三日才能过完!我原先一直想要进攻,却因为兵力太少,不敢动手,现在将军您的援兵到了,就不怕了!” “原来如此!”额尔吉笑道:“当真是天助我也!” “是呀!大人顺天应人,自然百事顺遂!”杜国英道:“传令下去,全军立刻用餐,一个时辰后出发!” 额尔吉与杜国英吃完了饭,便走出营外,只见将士们纷纷披甲上马,长矛弓矢,与甲叶相互撞击,发出金石之声,极为雄壮。随军的喇嘛们高声诵经唱佛,将士们也纷纷高唱阿弥陀佛,发愿祈福,为自己的胜利和平安祈祷。由于老哈河穿过努鲁虎儿山这一段河谷地势狭窄,便以杜国英部在前,厄鲁特人居中、乌兹别克骑兵、土默特骑兵、铁甲骑兵,居后呈纵队出发。 大军走到了下午时分,抵达了目的地,中途还进了一次食。战场的南边是封冻的河道,北面是缓缓升起的丘陵,这里也是进入大宁卫的咽喉地带,在土丘上还能看到过去明军留下的堡寨遗迹。靠近河岸边是枯萎的灌木和杂木林。左翼各部已经渡过了大约三分之一,冰面被车辆和牲畜碾压践踏的有许多破损的痕迹,他们已经发现了敌人的来临,便背河列阵,中央将大篷车串联起来,老弱和一部分青壮在车后张弓坚守,骑兵都在两翼。 随着号角声响起,左翼的骑兵们冲了过来,虽然他们已经有三分之一已经过了河,但剩下兵力数量还至少有刘成追兵的两倍。大约双方距离百步的时候,刘成军响起了鼓声,随即便是一阵火绳枪声,这是哥萨克人正在射击,那些乌兹别克骑兵里也有不少人装备有火器,他们纷纷开火,有不少左翼的骑兵中弹落马,但后面的骑兵还在往前涌,使得前锋很快就逼近了刘成军的阵线,放起箭来。刘成军听到雨点般的啪啪声,箭像飞蝗般飞了过来,许多人中箭,盔甲上密密麻麻的插着箭矢,宛如一只只刺猬。刘成军也纷纷张弓还击。双方的箭矢铅弹在空中飞来飞去。双方对射了好一会儿,左翼军就好像被河边被割倒的芦苇,倒下了一大片,他们许多人身上没有盔甲,即便有甲也是很简陋的皮甲,不要说及不上刘成军的铁甲、棉甲,就连那些乌兹别克人和准格尔人身上的盔甲都不如。杜国英看到对方的队形有些散乱,对一旁的铁甲骑士首领点了点头,下令道:“吹号!” 随着呜呜的号角声,铁甲骑兵们从刘成军的右翼冲出,打在敌人的左肋。这些铁甲骑士无论人马都有披甲,全身上下只露出两只眼睛来,箭矢难伤,手持十二尺长的长矛,宛如一头头人首马身的怪兽,当者无不披靡。那些土默特骑兵与其配合久了,赶忙跟在铁甲骑士后面,冲突敌阵中左右驰射,敌军纷纷中箭倒下,队形顿时大乱。杜国英见状赶忙与额尔吉领兵从正面冲杀了过来。左翼人数虽多,却也抵挡不得,被逼的自相践踏,向河面逃去,却不想河边冰面早已被车马踏得松了,这么多人马涌了上去,冰面顿时破了,人马陷入冰窟窿里,动弹不得,只得束手待毙。有人想要逃回来,却又被长矛逼了回去,追兵们便在河岸边张弓瞄准落水之人射杀,顿时河中鲜血淋漓,红了一片。 哈撒儿斩了数枚首级,系在坐骑的马鞍旁,正志满得意。突然看到数十名敌兵跳下马来,将马牵到外面当做围墙,组成一个小方阵,抵御敌军的冲击,赶忙对身后的部下高声喝道:“打这些落水狗有什么意思,那边阵中定然有贵人,我等快去取了他们的首级,以求厚赏!”从骑纷纷应和,他便领着数十从骑杀了过去,不及躲闪者立即被踏入马蹄之下,化为肉泥。那股敌军阵势颇为严整,哈撒儿虽然勇猛,一时间却也杀不进去,只能轮番冲击围攻,射箭长矛。如此数次,敌军死伤破重,方阵终于溃散。 博尔济吉特.察罕,乃是科尔沁之主博尔济吉特.布和的二儿子,后世的孝庄太后博尔济吉特.布木布泰便是他的妹妹。他这次领千人前来掩护左翼东迁,方才正好面对刘成军铁甲重骑的冲击,身边所率领的科尔沁子弟,死伤极重。他环顾左右,只剩下自己的随行喇嘛和亲随阿尔罕,阿尔罕已经没有了战马,手持一根不知哪儿来的长矛,无论随靠近了便刺马,宛若疯虎一般,逼的敌军不敢靠近,而察罕自己则张弓射敌,他射术极精,用的又是两石的强弓,数十步内,便是披甲也是中者必死。只是围攻的敌军无数而囊中箭矢有数,敌军见察罕箭矢用尽,一拥而上,察罕砍倒一人,随即被十余根长矛刺穿,便如同血葫芦一般,而阿尔罕此时也身被十余创,浑身血红,右眼又被箭矢射中,血流满面遮挡住了视线,什么也看不见。他一边高声呼喊,一边挥舞长矛四处乱刺,众人不敢逼近,只能围在四周待其气绝身亡,犹自手拄长矛不倒。哈撒儿见状,叹道:“果然是我们蒙古人的勇士,可惜身处逆贼一边,莫要取他们两人的首级,留具全尸吧,这位上师,你快过来替他们收拾尸体,念诵段经文,好为他们超度,后世求得冥福吧!” 那随行喇嘛早已吓得浑身如同烂泥一般,也许是神佛保佑,方才箭矢如雨,马蹄四溅竟然没有伤到他一根毫毛。听到哈撒儿的喊声,他爬了过来跪在察罕身旁,抚尸痛哭道:“台吉领千人出征,如今却都死尽了,只留下我一人,让我回去后如何向大汗交代呀!”痛哭片刻后,他将阿尔罕与察罕的尸体并排躺下,脱下僧袍擦去两人脸上的血迹,在尸体旁盘膝坐下,双手合十唱经为两人超度。 在左翼的中央阵线,妇孺老弱们看着自己的儿子丈夫在敌军的猛攻下土崩瓦解,被像羔羊一般屠宰,纷纷号哭起来。突然有人喊道:“恶贼杀了我们父兄,马上就要来杀我们了,若是不想为人奴婢,还是赶快过河逃走吧!” 这喊声就好像一根导火索,引爆了慌乱,老弱妇孺们纷纷抱着自己的孩子,拿着一点家什,驱赶着牲畜,向河岸逃去,被挤倒在地,践踏而死的不计其数,冰面早已松动,哪里能承载众人践踏,顿时破了一片,落入冰窟之中的人高声求助,直冲云霄,宛如阿鼻地狱一般。已经过河的人马见状,纷纷向东逃去。 约莫到了晡时,战场上才恢复了平静。刘成军打扫战场,将临阵而降的二万七千余人都用皮索捆了,囚禁在河边,分遣部将看守。俘虏中伤重难治者一律处死,加上军士斩首的约有七千余人,都堆放在河边,黑压压的宛若一座小山。俘获战马四万余匹,牛羊杂畜不计其数,经此一战,左翼巴林部、奈曼、敖汉、喀喇沁等部已经元气大伤,其实力可以忽略不计了。 杜国英召集各军,高声道:“贼人已经破胆,其妇孺四处逃散,如今天寒地冻,他们必然跑不远,大伙儿当四出搜索,用绳索系住他们的脖子,把他们牵回来,替我们放牧种田,挤奶烧茶!”众将皆称是,便分出骑队,向东出数十里,搜罗逃散的牛羊与左翼部众。 却说多尔衮与阿巴泰领了正白,镶白、蒙古二旗共一万三千余骑,一路向东而来,经过辽河河套,便收容到逃散的左翼部众,说明军兵锋甚锐,在努鲁虎儿山以东不远处便追上了,击败了左翼各部,眼下各部已经溃散,只有少部分继续向东而来。多尔衮与阿巴泰两人闻言大惊,却又不敢相信。,赶忙率领兼程而来,一路上遇到的溃散部众越来越多,而且众口一辞,都说明军大胜,左翼各部已经溃散。两人越发心急如焚,催促军兵赶路不提。 终于多尔衮与阿巴泰在老哈河畔遇到了左翼的残部,巴林部、奈曼、敖汉、喀喇沁各部残余的贵酋跪在帐中,个个面黄肌瘦,狼狈不堪。多尔衮在询问了战况之后,问道:“那扎鲁特部的内齐呢?科尔沁部的博尔济吉特.察罕台吉呢?他们两个都战死了?”(未完待续。) 第十二章 暴怒 众贵酋对视了一眼,巴林部的首领大着胆子答道:“扎鲁特部从一开始就没和我们在一起,我们也不知道他现在如何了,至于察罕台吉,他那天入阵太深,所部全军覆没,自己也战死了,只有随军的喇嘛被明军放回,带了他和从骑的骨灰回来!” 多尔衮闻言大怒,指着那巴林部的首领骂道:“察罕率军来救援你们,他战死疆场,而你们却好好的活着,天下岂有这等道理,快将那喇嘛叫来,我要好好询问一番!” 众首领噤若寒蝉,纷纷跪伏在地,不敢多话。不一会儿,那喇嘛便被叫了来,便将那日察罕结阵而战,被明军围攻,最后箭矢射尽,被十余根长矛刺杀;亲随阿尔罕身被十余创,力尽而亡的事情叙述了一遍。这喇嘛含泪叹道:“贼人将斩杀的首级堆积在河边,堆积如山,河道冰面之上更是皆为赤色,实在是惨不忍睹。我本欲与台吉同死以殉之,只是害怕无人为其念经超度,死后堕入无间地狱,受无限之苦,才苟活到现在。”说到这里,他不禁痛哭起来。 “上师不必如此,你做得对,若是你在当时死了,谁将察罕的尸骨送回来?”说到这里,多尔衮也不禁泪如雨下,原来与其他蒙古各部不同,科尔沁部早在1612年就与努尔哈赤联姻,两家世代联姻,关系极为密切。察罕之姑姑、姐妹便是皇太极的妃子,多尔衮自己的妻子也是出自科尔沁部落,出发前便派人通知科尔沁部,让其领千人为前驱,督领左翼各部东迁,却不想竟然落得个全军覆没的下场,怎叫他不悲痛欲绝。 “你们这些狗贼,我要杀了你们为察罕报仇!”多尔衮突然拔出腰刀,便要杀人,幸好一旁的阿巴泰眼疾手快,一把将多尔衮抱住,夺下刀来,喝道:“老十四,你这是干什么,疯了吗?” “七哥你放开我,若非这些人胆怯怕死,察罕又怎么会死于明军之手?”多尔衮状若疯虎,阿巴泰见状赶忙一边死死把多尔衮抱住,一边对地上的左翼贵酋们喊道:“你们还不退下,跪在这里等刀砍吗?” “是,是!”贵酋们赶忙退下,见人都走光了,阿巴泰方才放开多尔衮,叹道:“老十四,我也知道察罕死了你很伤心,可这也不能这样呀,这些贵酋会怎么想?” 多尔衮此时也渐渐冷静了下来,他冷哼了一声:“那也只能怪他们自己,便是八哥知道了,也放不过他们!” “不会!”阿巴泰答道:“大汗不是这种感情用事的人,不错,大汗最喜欢的妃子是庄妃,察罕是庄妃的亲哥哥,可大汗会从大处着眼,我们现在少不了左翼各部的力量,若是大汗在你现在的位置,一定会好生抚慰,而不是像你这样要打要杀的!” “那,那我们应该怎么办?”多尔衮毕竟年轻,赶忙问道:“话我都已经说出去了!” “说就说出去了吧!”阿巴泰苦笑道:“待会我去看看他们,就说你是伤心过度,劝慰一番就是了,他们应该也不会记恨在心的!” “那就好!”多尔衮松了口气,随即又咬牙切齿的恨道:“这些家伙当真是无用,竟然这么快就被明军打败了!” “罢了,这应该是刘成军的精锐,上次大汗西征也在那厮手中吃了点亏的,应该是个难缠的角色!”阿巴泰笑道:“这样吧,我去他们那边了,你也莫要太过伤心了!” “嗯,便劳烦七哥了!” 左翼各贵酋出了多尔衮的帐篷,个个神情惊恐,面面相觑。巴林部的贵酋苦笑道:“列位,要不先去我的帐篷里,商议一番找条出路可好?” “好!” “嗯,正是要商议一番!” 众人纷纷称是,便一同来到巴林部贵酋的帐篷,将男女奴仆都赶了出去,众人团团坐下。巴林部的贵酋苦笑了一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叹道:“当真是佛祖保佑,方才若不是阿巴泰动作快些,俺这脑袋只怕就不在脖子上了!” “可不是呀!”旁边那人也是噤若寒蝉的样子:“我刚才就在你旁边,那多尔衮若是砍下去,绝不会只杀一人,估计我也就比你晚死一会儿吧!” 另外一人摇头道:“我看多尔衮方才应该是也是吓我们的,当时的情况大伙都看到了,若是我们留下来也不过是送死而已,察罕是自己冲进敌阵而死,与我等有何干系?” “光是我们看到没用呀,多尔衮可是没看到呀!” “看到又如何?科尔沁部与女真人的关系岂是我们能比得上的?那察罕的嫡亲妹妹可是博格达汗最喜欢的妃子呀!” “对呀,好像多尔衮的福晋也是科尔沁部的,好像与察罕还是远房兄妹!” “这就不奇怪了,自家的小舅子,还是博格达汗的大舅子,打断骨头连着筋,换了你也会心疼的吧!” 帐内众人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如果说得罪了多尔衮也许还有活路,可要是得罪了博格达汗的庄妃,那这枕头风吹起来可是要人性命的!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着,这庄妃才二十出头的年纪,怎么看也能在皇太极身边专宠十年,这十年的枕头风吹下来,就算有九条性命也抵挡不住的。想到这里,众人都觉得头痛起来。 这时,外间的护卫前来通报,说阿巴泰贝勒前来探望,众人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到了巴林部的首领身上,他咬了咬牙,低声道:“大伙儿待会别乱说话,见机行事便是!” 众人连忙点头,巴林部的首领这才领着众人走出帐外,挤出满脸的笑容道:“恭迎阿巴泰贝勒!” “罢了,罢了!”阿巴泰的态度倒是爽快得很,他朝众人做了个团揖,笑道:“我倒是来的凑巧了,大伙都在呀!” 听阿巴泰这般说,众人脸色微变,几个胆小的腿肚子都颤抖起来,巴林部的首领反应很快,赶忙笑道:“阿巴泰贝勒,方才和硕摩尔根戴青贝勒(多尔衮的封号)因为我等无能而发怒,我等正在一起反省,想着怎么才能让他老人家息怒呢!你们说,是不是呀?”他最后一句话却是对身后的众人说的。 “是,是!” “正是,我们方才正是商量这件事情呢!” “是呀,都是我们无能,才害得察罕台吉被害,我们方才正在商量怎么才能赎罪呢!” 看到众人点头如捣蒜一般,阿巴泰笑了起来:“好啦,好啦,俺一不是傻子,二没娶一个科尔沁部的福晋,你们就别在俺阿巴泰面前演戏了!”他看到众人神态尴尬,笑道:“怎么了,就不请我进去喝杯奶茶?” 巴林部的首领这才如梦初醒,赶忙伸手延请道:“是,是!我等失礼了,贝勒爷请进!” 众人簇拥着阿巴泰进了帐篷,让他在当中坐下,才在两厢坐下。外间的婢女送了奶茶过来,阿巴泰喝了一口,将茶杯放下,神色变得严肃起来:“诸位,方才我那十四弟行事莽撞,对诸位无礼,请诸位看在他年轻的份上,莫要见怪,我这里给诸位赔不是了!”说到这里,他站起身来向众人做了一个团揖。众人哪里敢受他的礼,纷纷起身还礼,巴林部的首领赶忙应道:“贝勒爷,您这是从何说起呢?察罕台吉之死的确我等都有责任,和硕摩尔根戴青贝勒教训我等也是有道理的!” 阿巴泰摆了摆手,打断了对方的辩解,沉声道:“你这话就说的差了,我等都是武人,此身犹箭,唯人所射罢了!察罕台吉他领兵出阵,性命就不是自己的了,死在敌军手下也是应有之义,岂能怪到你们头上来?总不能说他死在那儿,你们也一刀抹了自己脖子吧?” 阿巴泰这番话说的入情入理,众人听了纷纷暗自点头,先前的担心又去了不少。阿巴泰又宽慰了几句,便起身告辞,众人赶忙将他送出营外,方才做罢。 众人回到帐中,心情已是大不一样,有些人的脸上更是多了几分笑容,更是没口子的称赞阿巴泰贝勒为人通情达理,是个宽宏大量的好汉子。倒是巴林部的首领盘腿坐在软垫上,低头不语,倒像是正在考虑什么难以决断之事一般。一开始旁人还没注意到,过了好一会儿,一个台吉看到他这般,便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阿巴泰贝勒不是已经说了察罕的死不怪罪咱们了吗?你干嘛还是这幅愁眉苦脸的样子?” 巴林部的首领抬头看了看众人,沉声道:“阿巴泰是这么说没错,可是他说的就算数吗?” “这个——”那人脸色顿时大变,帐篷里顿时静了下来,众人的目光一下子聚焦在了巴林部首领的脸上,一人用不太肯定的语气答道:“阿巴泰可是天命汗的亲生儿子,年纪比那多尔衮还大许多,他说的应该不会不算数吧?” “不错,不过多尔衮也是天命汗的亲儿子,而且你们记得他的封号是什么吗?和硕摩尔根戴青贝勒!而阿巴泰呢?只是个贝勒!” 众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巴林部首领的意思很清楚,虽然多尔衮的年纪要比阿巴泰小很多,但他的爵位封号却比阿巴泰高很多,在后金政权里的地位和权力也远高于阿巴泰,谁的话更算数也是不言而喻了。 一个老者突然说道:“你说的固然有理,可阿巴泰来我们这里,多尔衮应该也是知道的吧?” 众人听了纷纷松了口气,既然多尔衮知道阿巴泰来他们这里,自然表明是不打算再在这件事情上追究了。 “多尔衮应该是知道阿巴泰来我们这儿,可他并没有一起来!”巴林部首领的声音变得愈发低沉:“你们想想这意味着什么?”他看到众人没有说话,才继续说了下去:“阿巴泰刚才过来,不是因为别的,而是怕多尔衮把我们都吓到刘成那边去了,这多尔衮也应该明白。可他并没有一起来说明什么?” “可能是脸皮薄,好面子吧?”一人抱着不肯定的语气答道。 “有可能,不过更可能是他还对我等怀恨在心,阿巴泰怕他这个时候看到我们,又惹出什么事情来,反而弄巧成拙!” 帐篷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每个人的脸色都很难看,过了半响功夫,一人低声道:“现在他还在气头上,想必过段时间,这件事情就会淡下去,毕竟那个察罕也不是他的亲兄弟。” “没错,如果只是这一件事情,时间久了的确会淡下去!”巴林部首领的脸上泛出一丝苦笑:“可问题是有些事情可不会淡下去,只会像马**酒一样,越来越醇,越来越烈,一下肚就让人脑壳疼!” “什么事?” 巴林部的首领翻了一下白眼,冷笑道:“莫非你们在老哈河边一战就没有儿女子侄落在敌军手里?别告诉我你们能就这么不管了!” 众人脸色大变,老哈河边这一战左翼各部大输特输,损失掉的部众牲口倒也罢了,在座的不少人连妻妾子女都丢给了敌军。他们虽然平日里行事还算得上是面厚心黑,但像汉高祖刘邦把亲生儿女推下马车以摆脱追兵和要求分自己亲爹刘太公一杯羹的大能还是没练出来。估计战事稍一平息,他们就会派出使者前往刘成那里,看看能不能把自己的儿女亲属赎回来。这本来是人之常情,可看这多尔衮的架势就未必这么想了:“你们也知道爱惜自己的儿女,想方设法赎他们回来,可我那察罕兄弟的性命怎么办?他可是为了救援你们而战死的!”一想到这里,众人就越发头痛了。 “虽说多尔衮未必理解,可博格达汗为人宽厚,通情达理,应该会理解我们的苦衷的吧?” “不错,博格达汗定然会理解我们的苦衷的!”(未完待续。) 第十三章 兄弟 众人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脸上也多了几分笑容。巴林部首领冷笑了一声:“是吗?你们忘记了庄妃可是那察罕台吉的亲妹子,多尔衮都这样了,那庄妃还不心疼死了?自己所爱的女人心疼了,博格达汗会怎么想?你们家有几个女人侍奉博格达汗?巴林部可没有!” “那,那我们应该怎么办?”巴林部首领的话就好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倒了众人脆弱的神经,众人都没了主意,围了过去,齐声哀求。巴林部首领两手一摊,道:“我能有什么主意,我和你们一样,被刘成打的一塌糊涂,儿子女儿老婆都成了别人的俘虏,刚刚还差点给多尔衮砍了脑袋,你们问我,我问谁去?” “话不能这么说,拉克申!”一个平日里与巴林部首领关系很好的贵酋苦苦哀求道:“若说头脑,我们都没有你聪明,今天大家都是落在一口井里,救人就是救己,你就想个法子出来,我们都永远记得你的恩德!” “是呀!” “是呀!” 见众人苦苦哀求,拉克申叹了口气:“老友,你方才有句话说的不错,我们现在都是落在一口井里,救人就是救己。我又何尝不想给大伙找出一条出路来,可我就怕这里我出了主意,一出门就有人去告密,结果不但害了我一人的性命,还害了大家。” 众人都不是傻子,立即听出拉克申话中的意思,那贵酋沉声道:“老友,你说的不错。大伙儿都在这里对着菩萨起个誓,若是有出卖大家的,就让他被剥了皮,放在太阳底下活活晒死!子孙后代也要断绝!” “是,是!” “大伙儿都发誓!” 于是众人跪坐在菩萨降前,都割破了手臂,将血挤入酒中,饮罢了血酒发誓:若有泄露机密之人,自己被剥皮置于阳光之下爆嗮而死,子孙后代也要断绝。待到众人起誓完毕,拉克申沉声道:“其实我这法子很简单,大伙儿都写一封誓书给我,然后我派一个得力的人前往刘成那儿,请他将我等的子女妻妾放回!” “哪有这么好的事情?刘成辛辛苦苦的抓了这些俘虏,岂会看到一纸誓书就把他们放了?” “放人是不至于,不过至少可以让他们的日子好过些!“ “可,可这总不是长久之计吧?” “嗯,的确不是长久之计!”拉克申笑道:“不过眼下女真人不是要西进吗?只要两家打一仗,女真人赢了,我们就有机会夺回部众;如果刘成赢了,我们便倒戈就是,自然也不用担心子女的安全。” “你难道是要背叛博格达汗?” “话怎么能这么说呢?”拉克申笑道:“阿布奈是林丹汗的次子,是黄金家族的嫡系血脉,他是大汗的义父,又是济农,我们不也是孛儿只斤的支脉?跟随苏鲁锭大纛的指引本就是我们应该做的嘛!若是多尔衮与阿巴泰能击败刘成,我们自然还是博格达汗的忠仆,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难道不是草原上的铁律吗?” 众人听到这里,纷纷沉默不语,心中都觉得拉克申这办法是个两全之策,过了半响功夫,开始有人称赞他的智慧。这时有人突然问道:“那假如这件事情泄露出去,当如何应对呢?” “那就是我等的劫数了!”拉克申答道:“若是到了那个时候,你们可以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我身上来,就说这份誓约书是我让亲兵挟持你们写的,女真人就只会怪我一人,而不是处罚你们大家的!” 众人听拉克申这么说,都十分感动,纷纷表示若是当真遇到这种情况,也决计不会让他一个人承担罪名。拉克申洒脱的笑了笑:“不必多说了,还是快些把誓书写下!” 众人依照拉克申所说的,现在羊皮上写下誓书,又啮指出血在誓书后按下手印以为凭证。待到众人退去,拉克申便将自己最小的儿子阿雉奴唤来,将那誓书交于他,仔细嘱咐了一番,便让其出发前往刘成处。阿雉奴磕了个头,已经是泪流满面:“父亲,您为何要出头呢?若是这些人里有人向女真人出首,不要说您,就算是我们巴林部恐怕都要被灭绝的!” 拉克申也是神色悲戚,叹道:“我这也是死中求活的法子了,你知道在老哈河时我们巴林部落在对岸有多少人吗?”看到阿雉奴茫然的摇了摇头,拉克申伸出手来做了个“八”的手势:“足足有八成呀,我们巴林部担任断后的任务,青壮几乎都在河对岸,留下来的二成里也多半是老弱妇孺,即便我们能躲过这一劫,早晚也要被其他部落并吞,所以我才走了这一招险棋呀!” “险棋?” “不错,阿雉奴,此番你带着左翼各部的效忠誓书前去,那刘成必然对我们巴林部另眼相看,即便不会将其释放,被俘的人日子也好要过得多。若是真的有人如你所说的向女真人出首,那我便是为了刘成而死,为了服众,刘成必然要给你和我们巴林部一个交代,你明白了吗?” 阿雉奴听到这里才明白老父竟然是打算用自己的性命来换取自己与族人的未来,不由得大働,保住拉克申的大腿痛哭不已。拉克申伸手抚摸着儿子的头发,叹道:“痴儿,莫哭了,我今年已经五十有七,即便这次不死又能活几年?我六个儿子有五个陷在河对岸,就算只有一半活下来,能够用我一条老命去换两个儿子的性命,怎么看都是赚了,何况还未必会死呢?”说到这里,他已经是老泪纵横。说到这里,拉克申猛地用力一推,将儿子推开,喝道:“时间紧迫,你立刻就出发,路上千万小心!” 阿雉奴也知道父亲说的不错,跪下来向拉克申磕了两个头,便向外间冲去。拉克申走到帐篷口,看着儿子远去的骑影,心中的紧张渐渐平息,他回到火炉旁,给自己倒了一杯奶茶,叹道:“该做的,能做的,我都已经做了,剩下的就要看菩萨的意思了!” 阿巴泰从左翼那边回来,便回了自己帐篷,刚进门便听到多尔衮懒洋洋的声音:“七哥,那些左翼的胆小鬼都说啥了?” “还不都是那些老话!”阿巴泰在多尔衮身旁坐下,叹了口气:“老十四呀,不是我说你,今天你实在是有点过分了,察罕的死还真不能怪他们,敌军突然杀到,被冰河隔成两块,又有铁甲重骑和火器,换了你我也强不到哪儿去。” “换了你我就根本不会在河边耽搁几天功夫!”多尔衮将手中的杯子往地上一摔:“七哥,刚刚后卫与敌军的斥候交过手了,他们还在河边慢慢腾腾的,察罕就是让他们害死的!” “话不能这么说呀!”阿巴泰笑道:“女人老人孩子还有那么多牲口,河面才刚刚冻上,最是难走的时候。敌人虽然跟在后面,可那么大的风雪,谁想到就这么冒雪杀过来了?总不能把老弱牲口都丢下吧?不然他们明天吃啥喝啥?” 多尔衮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阿巴泰将地上的杯子拿了起来,给他倒了一杯热茶,递了过去:“说句实话,你不觉得这刘成很不一般吗?不但动作快,而且狠。咬上一口就不松口,不简单呀!” “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一个南蛮子罢了!”多尔衮冷笑了一声:“七哥,他是没遇上对手,要不然——。“ “话可不能这么说!岳托和豪格的本事咱们可都知道,不也栽在他手上了?” “七哥你的意思是?”多尔衮问道。 “依我看,就护着这些人往东退就是了。大汗给我们的命令就是掩护左翼各部退到辽河那边。可我们还没到,他们就让刘成给打垮了,我们与其纠缠也没有什么意思,不如逐步向东后退,他若是贸然深入,我们就回头咬他一口,不然就这么算了吧!” “就这么退兵?”多尔衮脸上现出不情愿的神色来,不过理智告诉他阿巴泰提出的建议是正确的,相对于明帝国,后金政权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他虽然有一支相当精锐的野战军,但造血能力却很差。在双方的迄今为止近二十年的战争中,明帝国光是丧师五万以上的惨败就至少有两次(萨尔浒与广宁),损失万人以上的败仗至少在十次以上,而以后金不过百万的人口总量,就算不断通过组建汉军、从更北的东海女真掠夺人口来补充兵力,但其数量也是很有限的。不要说败仗,就算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惨胜来上几场,皇太极就要说是“皮洛士的胜利”了。眼下后金军距离辽中平原的核心区有数百公里,又不像关内可以就地征发解决,眼下已经是冬天了,草原上的气候多变,如果突然遇到暴风雪,冻死几千人马都是寻常事。这些损失对于明帝国来说无非是账面上的一个数字,对于后金来说可是短时间内无法弥补的损失。 “老十四!”阿巴泰看出了多尔衮的心思:“大汗让咱们带着两白旗和蒙古两翼的兵马西征,要是损失大了,怎么像大汗交代呀?” 阿巴泰想要说服多尔衮撤兵,却无意间触动了对方的心事。临别前多铎、阿济格两兄弟与自己的密议,自从岳托和豪格出事后,满洲亲贵原有的势力格局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多尔衮三兄弟所掌握的两白旗基本盘已经已经隐然成为皇太极的最大威胁。这一点不仅皇太极发现了,多尔衮三兄弟也已经察觉,无论是出于自保,还是出于争夺皇太极死后的权位,多尔衮三兄弟都认为这次出征要小心谨慎,千万不要给皇太极留下把柄,否则这位外表宽厚,实际却十分雄猜的大汗一定会接着这个机会削弱他们两白旗的实力。这可是有先例的,多尔衮可不想落得个阿敏、莽古尔泰的下场。想到这里,他下意识的看了看正懒洋洋的给自己倒茶的阿巴泰,不禁羡慕起这个因为出身低微而没有资格参与高层权力斗争,反而活的无忧无虑的七哥来。 “七哥,我真羡慕你!” “羡慕我?”阿巴泰闻言一愣,笑道:“老十四,你吃错药了吧?我有什么好羡慕的?羡慕我一把年纪还是个贝勒?连个和硕贝勒都混不上?” “哎,这些空头衔又有什么用?”多尔衮叹了口气:“和硕贝勒也好,贝勒也好,贝子也罢,不都是八哥的一句话?他是大汗,说是你什么就是什么,说你不是就不是。我们看起来神气得很,不过是他手中操纵的木偶傀儡罢了!” 阿巴泰此时也听出多尔衮话中有话来,赶忙问道:“老十四,你话里有话呀!” 多尔衮笑了笑:“七哥,咱们若是按你说的,不和那刘成交锋就这么护着左翼的残部回去,大汗可以治我们一个出兵迟缓,贻误军机,导致友军惨败的罪;若是我们去和刘成打一仗,他也可以治我们一个野地浪战,徒损士卒之罪,反正他是大汗,嘴长在他身上,怎么说都有理!” 阿巴泰听了一愣,用不敢肯定的语气答道:“大汗应该不至于吧,当初在大凌河你也犯了军律,不是也没怎么样吗?了不起罚罚银子,马匹罢了,不值当什么的!” “七哥,你还是老实人呀!”多尔衮脸上露出一丝惨笑:“此一时彼一时,当初岳托和豪格都在,八哥手头有两黄旗、正蓝旗,还有代善父子的两红旗,大汗之位稳如泰山;眼下豪格失踪,正蓝旗算是没了,岳托被刘成俘虏了,代善老了,两红旗算是瘫了;真正八哥手里得用的也就两黄旗,要是他一去世,我们三兄弟手头有两白旗,便算是他儿子的最大威胁,你说咱们这少年老成的八哥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吗?倒是七哥你不用担心,一来你只是副将;二来你不是父亲的嫡子,对八哥的子嗣没有威胁,八哥最多罚你一点银子,几匹马,过几个月又会赐还给你的。”(未完待续。) 第十四章 葬尸 “七哥,你还是老实人呀!”多尔衮脸上露出一丝惨笑:“此一时彼一时,当初岳托和豪格都在,八哥手头有两黄旗、正蓝旗,还有代善父子的两红旗,大汗之位稳如泰山;眼下豪格失踪,正蓝旗算是没了,岳托被刘成俘虏了,代善老了,两红旗算是瘫了;真正八哥手里得用的也就两黄旗,要是他一去世,我们三兄弟手头有两白旗,便算是他儿子的最大威胁,你说咱们这少年老成的八哥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吗?倒是七哥你不用担心,一来你只是副将;二来你不是父亲的嫡子,对八哥的子嗣没有威胁,八哥最多罚你一点银子,几匹马,过几个月又会赐还给你的。” “这个——”阿巴泰听到这里,不由得想起了那天在永福宫上巴布泰与自己说的那些话,心中不由得一动,心知多尔衮说的有理,嘴上却笑道:“老十四你胡说些什么?大汗可不是这样的人,你这话我就当是浑话,再胡说我可不答应了!” 多尔衮这般说虽说有几分意兴所致,但也有几分试探阿巴泰的意思,见阿巴泰没有回应,赶忙笑着轻拍了两下自己的嘴巴:“七哥说的是,都怪我这张烂嘴,叫你胡说八道,该打,该打!” 虽然多尔衮竭力掩饰,但出口的话,泼出去的水,帐篷里的气氛变得尴尬起来。两人各怀心事,沉默不语,约莫过了半响功夫,阿巴泰咳嗽了一声:“老十四呀,依我的意思,即便真的要打,都不能就这么撞过去,总得先弄明白刘成有多少兵马,有多少火器,甲仗多少,士气如何。这种事情经过别人的嘴巴总比不上自己亲眼目睹,不如我领一队斥候去看看那刘成的军容,再做决断,你看如何?” “也好,便劳烦七哥了!“多尔衮稍一犹豫,便点头应允,他这么做除了觉得这么做有理之外,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假如回去后皇太极要处罚自己,也能够把阿巴泰拉在自己这边来。 老哈河畔。 刘成策马登上河边的小丘,已经是黄昏时分,由于天气突然回暖的缘故,连日的雪变成了雨夹雪,夹杂着雪粒的雨水打在铁兜鍪与身上的甲叶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虽然刘成在铁甲下穿有皮衣和呢绒紧身衣,但随着雨水渗入,还是觉得寒意逼人,这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那一战便是在这里打的?”刘成回头向紧跟在身后的杜国英问道,由于突然转暖的缘故,空气中弥漫着一层雾气,加上烟雨天地间仿佛笼罩了一层纱幕,二三十步开外便是白茫茫的一片,只能听到雨水与雪粒敲打铁甲的声音。 杜国英上前几步,看了看四周,突然跳下马来,向那土丘下走了六七步,来到一棵碗口粗细的树旁,在树上抚摸了一会,回头用十分肯定的语气答道:“不错,正是在这里,您看,这树上还有那天我用砍刀留下的痕迹!这里还有几处箭痕!” 刘成走到那颗树旁,果然正如杜国英所说的,树上箭痕点点,依稀可以想象几天前激战的情景。杜国英站在树下,用马鞭指扈着小丘下,向刘成讲述着当日的战况,刘成听得仔细,只可惜目光所及之处,只有白茫茫的一片,只能凭借想象去补助言语的不错。过了一会儿功夫,刘成听杜国英已经说得差不多了,笑道:“只可惜当时我不在这里,如今也只有去河边看看了!国英,可否为我领路?” “大人所命,属下义不容辞!”杜国英躬身领命,便带着六七名亲兵在前面开路,刘成自己便在亲兵的簇拥下跟在后面,走了约莫二三十步,刘成便能依稀看到一些战场的遗迹了——武器的碎片、残余的尸骨、密集的蹄印。突然,刘成脚下被一件东西绊了一下,险些摔倒,他俯身捡起那物件,却是一根折断的矛杆,刘成拿这当做拐杖,向前走去。 又走了二三十步,刘成感觉到四周的尸体明显密集起来,借助微弱的一点光线,他能够看到周围有些晃动的影子,像是有人的样子,还能依稀听到哭泣声,刘成皱起眉头,向杜国英问道:“这些人是哪来的,我怎么听到有人哭泣?” “禀告大人,这些是左翼各部的妇孺,我让他们打扫战场,收集可以回收的箭矢和武器,剥去衣甲,拿来换他们的口粮,想必是有人发现了亲人的尸骨,所以哭泣!” “哦,是这么回事!”刘成点了点头。依照草原上的规则,战争的胜利者是对失败者拥有无可置疑的权力,被击败俘获的左翼各部妇孺青壮沦为了刘成大军的奴仆,于是杜国英便让他们来干打扫战场的粗活。他们没有马匹,又已经是冬天,就凭两条腿也跑不了多远,都也不用他们逃走。 刘成顺着哭声走了过去,看到几团火光摇曳,走近了才发现七八个妇女和孩子正用折断的矛杆或者其他工具在地上掘土,地上已经有了个不小的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土腥味,显然他们已经挖了好长一段时间了,在土坑旁整齐的摆放着十余具无头尸体,显然是这些妇孺搬运过来的,虽然草原上天气寒冷,但距离那场大战已经过了两三天了,这些尸体已经有了不同程度的腐烂,望之便让人作呕,真不知道这几个妇孺是怎么把他们搬运过来的。 这几个妇孺的神经处于高度的紧张状态,以至于根本没有注意到刘成等人从背后走了过来,当一个半大的孩子偶尔抬头擦汗,才看到刘成一行人,吓得失声惊叫,一屁股坐在地上。众人这才发现自己掘墓的行为被发现了,纷纷跪在地上磕头不止。 “你们是在埋葬自己的亲人吗?”刘成用蒙古语问道,他与敏敏结亲后,花了很大力气在蒙古语上,几年功夫下,听说早已无碍,与蒙古人无异。 “是的!”为首的是个三十多岁的妇人,她大着胆子抬起头来看了刘成一眼,刘成一身铁甲,并无什么自己身份的标志,那妇人看不出刘成的身份,但看四周环绕的卫士都是一身铁甲,体型魁梧,心知是遇到贵人了,又磕了两个头:“台吉,这都是我的主意,还请您只处罚我一人,饶了他们吧!” 刘成向一旁的杜国英投以疑问的目光,旁边的一位蒙古将领答道:“济农大人,按照我们蒙古人的惯例,这些背叛大汗和您的狗要受到严厉的惩罚,死了以后也不许埋葬,只能作为野狼的食物!” 刘成皱了皱眉头,向身后的仆固合艾问道:“老公,当真有这等事吗?” “禀告济农大人,的确是有这个规矩的。”仆固合艾答道:“若是没有入土,没有喇嘛念经超度,死后之人的鬼魂就会在草原上飘荡,受尽苦楚,直到化为乌有!” “还真是封建迷信思想猖獗的时代呀!”刘成的脸上露出了自嘲的笑容,地上那妇人听说站在自己面前的便是大名鼎鼎的济农大人,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跪伏在地,面孔紧贴地面,浑身颤抖。 “你们几个都起来吧!”刘成的声音不大,但十分清楚。地上的那妇人抬起头来,偷偷的看了看刘成的脸色,才小心的站起身来,其余几人也慢慢跟着站起身来,刘成仔细打量下,其中里面只有两三个是成年妇人,其余都只是半大孩子,个个衣不遮体,打着赤脚,站在雨雪中浑身颤抖,也不知道是吓得还是冻的。 “摇旗,你叫几个人去帮他们一把,把这些尸体都埋了吧!”刘成对郝摇旗吩咐道,郝摇旗应了一声,随便点了几人。便有几个亲卫过去挖起土来。刘成转过身,对脸上现出迷惑神色的众人道:“他们是逆贼不假,不过罪仅及于活着的时候,人一死自然一切都结束了,也不必太过深究了!” “是,大人!”众人齐声应道。 虽然没有什么趁手的工具,但刘成的亲卫个个身强力壮,不一会儿便挖了个浅坑,将那十余具尸体抬入坑中,又在上面盖上一层薄土,谁也不知道这个小小的圆土包下面,竟然埋着十余具尸体。刘成看了看那坟头,对身旁的切桑笑道:“切桑上师,今日便好人做到底,麻烦你在坟前替这几人念一段经文,超度亡魂吧!” “是,大人!”切桑笑着应了一声,便走到坟前,手持念珠而立,诵读起《观音经》来,为亡者超度祈福。那几名妇孺感激万分,跪在地上向刘成磕头不止。 刘成摆了摆手,示意那女子起身,便沿着河岸向前走去,只见目光所及之处,尸骸遍地,一阵阵寒风吹来,夹带着一种死人特有的腐臭,让人作呕,三三两两的老弱妇孺穿行于尸首之间,寻找着箭矢与可以利用的武器残片,不时传来号哭抽泣声,虽然在阳世间,但却有鬼蜮的感觉。刘成走了一段,便回到土丘,策马回营。路上他突然对切桑说:“上师,我有一件事情要劳烦你!” “大人莫不是要贫僧做一场法事?”切桑笑道。 “不错!”刘成笑道:“这次一战,左翼各部已经十去七八,漠南落入我手已经是定局,可谓是功德无量。我打算在河滨建浮屠一座,以旌我将士之功!将尸首埋葬在浮屠旁,也可悯阵亡将士,左翼各部虽然与我为敌,但将来也是大汗的子民,我打算请你唱经为死者超度亡灵!” “大人胸怀宽广,贫僧佩服万分!”切桑笑道:“如此一来,草原上必然会传颂大人之仁厚,那些逃走的部众也会回头来托庇于大人帐下的!” “但愿如此吧!”刘成笑了笑,虽说这些人都可以说死于自己之手,自己又是做法事,又是埋葬按说是伪善之行,但无疑对于那些刚刚失去亲人自己又沦为奴隶的左翼部众来说刘成的做法无疑是一种莫大的安慰。刘成从一个穿越到明末的光杆走到今天,手上沾的无辜者的鲜血如湖海一般,若是世间有真神,死后定然会被打入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但男子汉大丈夫生于乱世之中,只有秉着自己的真心直行,对错不是他现在应该考虑的事情,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说便是。 “大人!”从刚才挖坑埋尸时便一直沉默不语的杜国英突然问道:“这么说来,您这次东征便到此为止了?” “不错!我是有这个打算!” “那东虏呢?”杜国英沉声问道:“末将从俘虏口中得知,虏酋皇太极派了大军来接应左翼各部东迁,应该相距这里也不远了,为何不与他们一战?” “哦!”刘成笑了笑:“若是东虏杀过来了,那自然是要与其接战,但若是没有过来,我打算树浮屠后,便阅兵耀武,然后回师西去了。” 面对刘成的回答,杜国英没有说话,但脸色阴沉,刘成看了看他的脸色,笑道:“怎么?国英你想要与东虏决战?” “大人您为此番东征,准备了那么多,而现在我们只用前锋就打败了左翼各部,将士们士气正旺盛,为何要退兵呢?难道您怕了东虏不成?” 杜国英这番话刚一出口,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随便便听到郝摇旗厉声喝道:“大胆,杜将军,大人的举措是你可以随便说的吗?还不跪下向大人请罪!” “罢了!”刘成摆了摆手,示意郝摇旗让开些,神色严肃了起来:“国英,你这句话说对了一半,我的确是有些怕了,但怕的不是东虏,而是别的东西!” “别的东西?” “不错?”刘成的声音不大,目光却变得幽远起来:“我年少时在寺庙中读书,看到一本自传。乃是一名泰西古代名将所写,此人名叫凯撒,生平大小数十战,无一不胜,最后却被小人刺杀。此人年轻时用兵好用险,时常出奇制胜;而年岁渐长后用兵却越发小心,若非极有把握,决不冒险,你知道是为什么吗?”(未完待续。) 第十五章 消耗战略 杜国英想了想,答道:“想必是这凯撒年纪大了,暮气也渐长了,自然便不冒险了!” “呵呵!”刘成听了杜国英的回答,笑道:“此人死的时候还不满六十,接连击败强敌,哪来的什么暮气。” “那又是为何呢?” “此人在自传中说:兵事凶险,年轻时一无所有,自然要出奇制胜;但胜的越多,所得越多,而一败便会将过去所得尽数失去,自然要谨慎小心,不再冒险!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一败便会将过去所得尽数失去!”杜国英念叨了几句刘成的话,已经明了了刘成的意思,不过还是抱着万一的希望问道:“大人,我方新胜,士气正旺,若与东虏的援兵交锋,属下至少有七成胜算——” “你不必说了!”刘成打断了杜国英的话头,他看到部下脸上的失望之色,最后还是决定解释一番。刘成向一旁的郝摇旗使了个眼色,会意的郝摇旗吆喝了一声,前后的亲卫立刻拉开了些距离,刘成的身旁只留下杜国英一人。 “国英,这不是有几成胜算的问题!这交兵打仗,除非是能将敌军逼到死角,如果只有一家想打是打不起来的。你觉得有七成胜算,可东虏又不是傻子,难道他们看不出来?他若是不和你打,你便是有十成胜算又有何用?” “大人——!” “你听我说!此番东征我们的目的是什么?是拿下蒙古左翼,我军计划的后勤、路线、气候都是围绕着拿下左翼制定的。经老哈河一战,左翼部众已经损失大半,剩下的也已经丧胆,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又何必多事呢?” “可是东虏不破,左翼残部毕竟还是心有顾忌呀!” “不错,如果我是皇太极,肯定会将左翼残部迁徙到辽河流域过冬,可是东虏护的了他一时,护不了他一世。如此一来,山南、云中的草场就空出来了,我大可将其划分给我的札萨克,而将俘获的左翼部众迁到贺兰山、大青山、阴山一线,休养生息,不过数年功夫,便有控弦十万。每年春天旧草已尽、青草将生、牲畜交配时我便以轻骑骚扰,使其不得繁育;秋天草深马肥时以大军攻伐,掠其牲口百姓,不过数年功夫其余部便尽了,何必要冒风险现在与东虏决战呢?”说到这里,刘成微微一笑:“其实现在撤军还有一个好处!” “还有一个好处?什么好处?” “你想想,既然东虏已经接应了左翼的残部,其首领定然会恳求东虏出兵夺回部众。我若西归,向其示弱,虏酋若追来,如今天气日寒,他走得越远,距离后方就越远,而我距离后方就越近,即便交锋对我不利,我也可以固守待援;而他一败,就是全军覆没,匹马不归!” “若是东虏不追呢?” “虏酋若不追,左翼残部眼见东虏坐视自己亲族部众被掳走,必生怨尤之心,将来我正好从这里下手,行离间之计!” (这里韦伯闲扯几句题外话:书中刘成与杜国英的分歧其实是两种战略思想的差异,即消耗战略与歼灭战略,刘成选择了前者,希望用不断的机动来调动对手获得优势,不到极为有利的条件绝不接受会战,杜国英选择了后者,希望用会战来赢得优势。歼灭战略认为战争只有一个重心,那就是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所有的军事行动都是围绕这个目的展开的,并只有通过这一手段赢得胜利;而消耗战略则认为战争中有两个重心,机动和会战,认为两者都可以赢得胜利。如果打个比方的话,两边下象棋,认为要把对方车马炮卒子吃的差不多了,对方才会投子认输的是歼灭战略;而认为哪怕让你吃掉几个棋子,只要能把你帅将死就能赢,那叫消耗战略。这两种战略本没有什么高下之分,要根据敌我的实力对比和政治环境来取舍,大部分读者由于太祖的缘故,通常都比较推崇歼灭战略,但是太祖也是消耗战略的大师,抗日战争中的游击战就是典型的消耗战略。八路军与新四军的敌后抗日武装虽然并没有与日军进行很多主力会战,也没有歼灭很多日军,但是通过巧妙的机动,威胁了日军的后勤补给和后方区域,迫使日军将有限的野战兵力分散开来,当做治安力量,消耗了日军大量的经济和军事资源,使得日军过早的达到了攻击的终点。从政治和经济上看侵华战争到40年实际上已经破产了,因此不管是多么激进的侵华派,只要他进了内阁,哪怕是冒着被佐官们“天诛”的危险,也会开始想法子与蒋政府议和。原因很简单——太祖的消耗战略奏效了,任何身处那个位置的人都会发现单用军事手段解决中国问题是不可能的。对于刘成来说,即便他在与后金援兵的决战中胜利,也不可能在大冬天长驱几百公里翻过长白山脉杀进后金的直接控制区;而打输了则等于前功尽弃,因此他选择后退,以等待更好的决战机会,也是理所当然的。这两种战略在北周北齐数十年争夺河东汾北地区的交锋中体现的十分鲜明,有兴趣的书友可以去看看《资治通鉴》) 杜国英将刘成所说的从头到尾想了一遍,觉得毫无漏洞,无论东虏是追击还是退兵,己方都会处于十分有利的地位,想起自己方才的举动,不由得惭愧的向刘成躬身行礼道:“大人深谋远虑,非属下所能及,方才失言之处,还请大人恕罪!” “呵呵,无妨,无妨!“刘成摆了摆手:”其实你说的不错,此时若与东虏的援兵决战,胜算的确不小,只是虏酋未必遂你的意。兵法之道,最要紧的抢了先手,这次你冒雪疾进,先破左翼,便是抢了先手,接下来只要我不犯大错,东虏想要扳回来可就难了。” “那大人打算什么时候撤兵?” “如果天气合适的话,后天吧!”刘成看了看彤云密布的天空:“明天就在岸边建浮屠,埋葬尸体,诵经超度亡灵,然后阅兵耀武,赏赐有功将士。建浮屠与埋葬尸体是为了示恩;阅兵耀武是为了扬威,恩威并施才能得人心呀!”说到这里,刘成稍微停顿了一下,声音一下子变得低沉起来:“国英,退兵时断后的事情我就交给你了,务必多派斥候,切不可掉以轻心!” 杜国英听了一愣,旋即精神抖擞起来:“是,大人!” 阿巴泰从多尔衮处回到自己帐中,便叫上自己乳母的儿子,又从自己麾下的蒙古兵中选了两人,都是身经百战,弓马娴熟的勇士。第二天清晨,阿巴泰便领着斥候出发了,为了行动方便,每人都不着甲,只身着皮裘,携带弓矢胡禄佩刀等物,其余的甲仗口粮都放在从马背上。一行人沿着老哈河向西而去,白日里便躲在谷地石间避风处休息,也不点火,只吃冷干粮,夜里才出来赶路。走了约莫两天功夫,距离河畔战场已经不远了,阿巴泰看到不远处有一座小丘,对自己的乳兄弟道:“莫尔根,山上可以远望,我和你过去看看,其余的人在山下看管从马和行李,替我们把风,若有外人前来,便以鹿哨为号!” 那两名蒙古兵应了一声,便分散开来,为阿巴泰他们放哨,不一会儿山上传来哨音,他们便依照约定牵马上山。两人牵马上山,只见几个蒙古人躺在地上,血流满地,眼见得是已经不活了。阿巴泰与莫尔根两人正在换衣服,阿巴泰对他们说:“这几个是刘成的斥候,在这里看山下的路,却偷懒睡觉,当真是好运气,快把他们的衣服剥了换上!” 四人装扮成刘成手下的蒙古人的样子,牵了他们的马,一路向西。到了日暮时分,相距当初的战场已经不远了。远远望见前面军营连绵,看不到尽头,知道那就是刘成的大军。便牵了马找了一个僻静处藏身,一直等到天完全黑了。 “我敢打赌,那边肯定有不少南蛮子!”莫尔根指着河对岸的营垒低声道:“你们看,又是壕沟,又是栅栏的,那些骚鞑子(女真人对蒙古人的蔑称)可没这么勤快,最多把大车摆在往外面,把牲口和人圈在里面就是了!” “是呀!”一个蒙古兵眼力好得很,指着一处火光说:“你看,那个哨兵手中拿的是什么?应该是鸟铳,还有他后面,那是不是红衣大炮?” “红衣大炮?”莫尔根睁大了眼睛,向那个蒙古兵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在篝火的映照下,可以依稀看到在哨兵的背后有一个黑乎乎的筒子,反射出金属的光泽。他仔细看了看,有些犹豫的说:“应该不是吧,我见过红衣大炮的,比这个要大一些,而且红衣大炮不是用来攻城和守城的吗?放在这么外面,一转眼功夫骑兵就冲到跟前了!” “也是呀!”蒙古兵也犹豫了起来,与莫尔根不同,他只是远远的见过红衣大炮,没有近距离看过,更不要说了解其威力性能了。不过红衣大炮多半是装在城墙上或者攻城用他还是知道的。他看了看问道:“莫非是虎蹲炮?还是弗朗机炮?” “都不太像!”作为阿巴泰的奶兄弟,莫尔根的地位要比那两个蒙古兵高得多,见识也要广博的多,辽东明军常用的大部分火器他都见过,也知道其大部分战术。像虎蹲炮这种一主要发射霰弹的近距离火器倒是经常在布置在第一线,可是虎蹲炮的重量一般不会超过五十公斤,炮管的长度也不会超过四尺,而对面的那门火炮的尺寸和长度都远远超过了;而弗朗基的尺寸倒是还对的上,可是弗朗基炮通常不会摆放在那么靠前的位置,当真是让人迷惑不解。 “贝勒爷,您看那是?”莫尔根向一旁正聚精会神的研究对岸敌军的营垒布局的阿巴泰问道,阿巴泰饶有兴致的朝着手下手指的方向看了看:“可能是一种我们从未见过的火器,这个刘成听说娶了准格尔部的别吉为妻,准格尔人与西方的俄罗斯人、波斯人往来密切,学到几种我们没见识过的新式火器也没什么奇怪的。这个距离看不清楚,还是想法子过了河再说!” “贝勒爷您要过河?”莫尔根有些惊讶的问道。 “嗯!跑了这么远一趟,总不能就在这边看看就回去了吧?”阿巴泰笑道:“不管这次谁输谁赢,这个刘成将来都是我大金的重要威胁,不乘着这次机会好好的探探他的底,下次肯定要吃大亏!” 莫尔根见阿巴泰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有些慌了神,赶忙劝阻道:“贝勒爷,太危险了,要不您在河这边等着,我带着他们两个过河,看到什么事情再回来禀告您便是!” “这怎么行!”阿巴泰笑道:“有些东西不自己亲眼看过是不明白的,你也不用担心,这种野营设防也就那么回事,只要小心总是能找到破绽的。” 莫尔根知道阿巴泰的脾气,不敢再劝,只得暗自下了决心,若是有遇到意外,无论如何也要护得主子周全。四人牵着马匹,沿着河走了一段,找到一处狭窄处过了河,又沿着河岸往西走,只见虽然天色已黑,但还是时常有人马进出跟着,他们隐藏在暗处,偷听到进出人马与哨兵的口令。阿巴泰低声对其余三人到:“我们现在可以混进去了,你们都当心点,遇到什么情况都不要慌张!” 三人点了点头,于是阿巴泰跳上马来,领着部下大模大样的喊着口令,进了军营。阿巴泰牵着战马在营中穿行,细心观察敌军的虚实。眼见的营中士卒容貌各异,多有高鼻深目,棕发绿眼,打扮语言更是稀奇古怪。阿巴泰看着不由得暗自心惊,知道这多半是西方来的,暗想这刘成从哪里找来那么多异族士兵,难道他的岳父已经征服了那么多异族小国,调兵来支援他这女婿?(未完待续。) 第十六章 浮屠 阿巴泰想着心事,穿过几顶帐篷,只见数十名金发汉子围着火堆成一圈,或者手拄着火绳枪,或者扶着弯刀双手斧头,圈中一人盘腿坐在地上,正抱着一长柄圆盘弦乐器弹奏,圈中还有两人正随着曲声挥刀起舞,曲声雄壮激越,围观众人也随之击掌应和,兴起之时,还有人将自己的帽子挑在刀尖上转动,状若疯狂。 阿巴泰听不懂他们的语言,害怕被人盘问露出破绽,暗中加快了脚步,他们出了营来,才发现不远处还有另外一处营盘,相比起方才那座营盘的喧闹松弛,这座新的营盘显得格外静谧森严,即使相距还有数百米远,阿巴泰也能感觉得到里面蕴含着的巨大力量。 “贝勒爷,这应该就是那个刘成的中军大营了吧?”莫尔根问道。 “嗯,即便不是也应该是他的本部,果然不凡!”阿巴泰看了看营盘的外观,心知很难混进去,正准备返回,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人声,赶忙打马闪入路旁的黑暗处,不一会儿便看到数十名蒙古骑兵押送着数百名青壮向河边走去,看那些青壮的打扮应该是被俘的左翼部众。待到这一行人走远了,阿巴泰低声问道:“天都黑了,你们觉得他们这个时候是去干嘛?” “应该是嫌这些俘虏们碍事,依照老规矩‘处置’了吧?”莫尔根右手做了个下劈的手势,也难怪他这么想,自古以来刑场通常都设置在河边,要不然天都黑了,干嘛还押着这些丁壮出营呢? “不太像!”阿巴泰摇了摇头:“看这些丁壮的样子,也不像是饿了几天饭的样子,仗都打完好几天了,要杀早就杀了,何必拖到现在,白白的浪费了粮食。” “那是为何?” “不知道,跟上去看看再说!”阿巴泰将马匹拴在一旁,就蹑手蹑脚的跟了上去,那一行人的速度很慢,走了大约一顿饭功夫才来到河边,只见河边的小丘上已经堆起了一个两三丈高的石堆,数百名丁壮正将一块块石头抬上丘顶。阿巴泰看了不禁有些好奇:那刘成花了诺大功夫搞起这么一个石堆来总不会是为了闹着玩的,可这个石堆又有什么用呢?若说是炮台,可这老哈河可以渡河的地方太多了,别人看到炮台换个地方渡河就是了;若说是房屋,草原上谁把房子修在风最大的丘顶呀? 阿巴泰正百思不得其解,突然小丘那边传来一声叫喊,将他从思忖中惊醒了过来,他赶忙往那边看去,只见正在赶忙的丁壮们都停了下来,纷纷跪下,就连四周担任看守的蒙古士兵也跳下马来,躬身合十行礼。 “莫非是有什么大人物来了?”阿巴泰心中暗喜,他赶忙集中注意力往小丘那边望去,只见一行人影走上丘顶,围绕着佛塔转圈,从寒风带来的的经文声来看,这群人应该都是喇嘛。 “这刘成在搞什么鬼?弄一群喇嘛围着石头转圈念经,莫不是要行什么厌胜之术,咒诅谁不成?”看到远处丘顶的那一圈黑影,阿巴泰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寒意来,这刘成莫不是会什么巫术,才崛起的如此之快?他也知道喇嘛中流传有一些密术,只需做法就能不发一矢便夺取仇敌的性命,想必丘下那些丁壮就是用来行法术的祭品。而刘成在这个节骨眼上行花数百条人命这密术,其咒诅的对象已经不问可知。想到这里,饶是阿巴泰身经百战,也不禁打了个哆嗦。 阿巴泰正想着是不是要冲过去破坏了这伙邪僧的密术,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蒙古兵的声音:“哦,看这样子应该是要在这里建一座浮屠!” “浮屠?你敢确定?”阿巴泰赶忙回头抓住那蒙古兵的胳膊,厉声问道。 “不错!”那蒙古兵点了点头:“我有个兄弟自小便送到寺庙里做喇嘛的,他曾经和我说过,寺中若是要建浮屠,僧人是要念经驱邪的,便是这个样子。” “是这么回事?”阿巴泰将信将疑的点了点头,又回头看了看小丘上的喇嘛们,此时喇嘛们已经停止转圈,而是站在那石堆前高声诵经,四周的青壮将士们也咏唱佛号,声震四野,颇有悲戚庄重之意。阿巴泰听了一会儿,也觉得这不像是咒诅取人性命的密术,毕竟据他所知这等密术不但要用活口血祭,而且一般都秘不示人,岂有在众目睽睽之下,行这等邪术的? 过了一会儿功夫,喇嘛们的诵经结束,走到一旁去了,那些青壮们便开始将石块运上丘顶,开始堆砌起来。此时阿巴泰也能看出一个浮屠的雏形,心知那蒙古兵说的不错,可是一个新的疑问又上心头:刘成干嘛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修建浮屠?阿巴泰转过头,询问那蒙古兵道:“你们蒙古人通常为何修建浮屠?” “通常是用于安置高僧的舍利子与佛宝经卷,供寺中僧人和信士参拜!” “那这浮屠岂不是都在庙里?” “是呀!”那蒙古兵笑道:“不过也有在寺外的,通常是在交通便捷,人多的地方,供旅人出发前参拜求福的!也有镇压邪魔之用!” “镇压邪魔?参拜求福?”阿巴泰被弄得如坠五里雾中,正稀里糊涂,突然听到莫尔根击掌道:“贝勒爷,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快说!” “贝勒爷!”莫尔根笑道:“我猜这里应该就是刘成击败左翼各部的战场,肯定死了不少人,他在这里念经修建浮屠,应该是为了镇压怨灵的。” 听了莫尔根的分析,阿巴泰点了点头,这个解释倒是说得通。俗话说杀敌三千,自损八百,刘成军虽然大破左翼各部,但估计也有些死伤,在这里修建浮屠祭祀己方将士倒也是正常。想到方才自己胡思乱想,阿巴泰也不禁哑然失笑。 “贝勒爷,既然搞清楚了,我们赶快乘着天还没亮,过河回去吧!”莫尔根看了看左右无人,压低声音道。他虽然不是阿巴泰的亲生兄弟,但阿巴泰却是吃他母亲的奶水长大的,两人特别亲厚,名为主仆,实则兄弟,他对阿巴泰亲自渡河侦查本来就反对,眼见得时间流逝,距离天亮越来越近,不禁愈发焦急。 “不急!”阿巴泰一屁股坐了下来:“刘成这厮颇有意思,他也知道我们大军就在不远处,却还在这里不紧不慢的修建浮屠,我倒要看看这厮想干什么?”说到这里,他回头看了看莫尔根,笑道:“你也莫要担心,你记得我们刚刚进去的那个军营吗?刘成麾下的军队成分很杂,语言又不同,我们这几个在这里很安全的。” “那贝勒爷您要等到什么时候?”莫尔根不禁有些急了,催问道。 “等天明了再说吧,有些东西夜里看不清楚!”阿巴泰又看了看那小丘,笑道:“我先打个盹儿,若是没有什么要紧事,别吵醒我,还有,你让那两个蒙古兵把马儿都牵到对岸去,免得走漏风声!”说罢,便躲到石缝的避风处,裹紧斗篷躺下了。莫尔根无奈的看了阿巴泰一眼,吩咐了那两个蒙古兵后,自己抱着佩刀在外间放起哨来。 莫尔根这几日连续赶路,饶是他铁打的汉子,此时也已经疲惫万分。方才一直与阿巴泰一起神经紧张倒也还罢了,此时一个人困意顿时袭上身来,便靠着一棵老树打起盹来。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突然感觉到背上依靠的老树发出轻微的震动,就好像有人在用力摇动一般,顿时惊醒了过来。莫尔根举目四顾,天色已经微明,四周却空无一人,随即才发现不是有人摇动老树,而是老树与地面传来轻微的震动声,远处还传来隆隆的马蹄声,他立即意识到是有大军过来了。 “贝勒爷,快醒醒,快醒醒!”莫尔根赶忙钻进石缝,将阿巴泰弄醒了。 “有什么事情?”阿巴泰刚刚醒来便下意识的伸手去摸腰刀:“有人过来了吗?” “不是,贝勒爷你听!”莫尔根低声道。 “有大军过来了,至少有五千骑,不,应该是一万骑以上!”凭借多年的经验,阿巴泰立即做出了准确的判断,他的脸色立即变得严肃起来:“刘成要出兵了?” “不知道!”莫尔根低声道:“贝勒爷,我们快走吧,不然就来不及了!” “早就来不及了!”阿巴泰看了看外边的天色:“天都亮了,出去正好撞个正着,这么多骑兵,肯定跑不脱的!索性等他们过去,然后再找机会回去!” “也只有这样了!”莫尔根叹了口气:“只希望那两个蒙古兵别给逮着了,不然他们要是把您在这里的事情说出去,那可就麻烦了。” “呵呵,别想这么没有用得了!”阿巴泰笑着拍了拍莫尔根的肩膀,向石缝外面探出头去:“正好可以看看刘成的大军,也算不枉了这一趟吃的苦头。” 阿巴泰伸了个懒腰,小心翼翼的探出头去,只见大军成纵队沿着河岸而行,绵延看不到尽头。骑士的戎马首尾相连,各种旗帜随风飘扬,如此壮观的军容,让莫尔根看了不禁心惊胆战,而阿巴泰看了也脸色渐渐阴沉,口中喃喃自语道:“拉克申他们说刘成的兵力不过万余人马,至多一万六七千,可光是这里的就已经快两万人了,幸好没有听他们的,不然非给他们害死不可。” “想必他们是故意把刘成的兵力说的少些,好引我们去和刘成一战,夺回他们的部众!”莫尔根答道。 “我看是他们是觉得无论是谁赢了都好,他们只要投降胜利者就好了!”阿巴泰冷笑道。 正说话间,岸边出现了华丽的麾盖,麾盖旁便是佩有白色马鬃的三叉戟形状枪尖的大纛。四周扈从的骑士如云朵一般,不可胜数,都身着铁甲,外罩各色锦袍,坐骑也皆雄骏,马具配饰华丽。从地平线上冉冉升起的旭日照在骑士的盔甲、锦袍与马具上,反射出炫丽的光。莫尔根咋舌道:“啧啧,那麾盖之下定然是极为尊贵之人,多半那刘成便在那儿!” “嗯!”阿巴泰点了点头,叹道:“可惜此时只有你我两人,若是我手中有五百精骑,便朝那麾盖直杀过去,砍下刘成那厮的首级,蛇无头不行,这支大军便不战自溃了!” 阿巴泰与莫尔根不知道的是,此时那麾盖之下的并非刘成本人,而是大汗阿布奈。而刘成依照平日的习惯,身穿一件寻常盔甲,位于距离麾盖后面二三十步远的地方。在他看来在战场上身着金甲、白马这类太过显眼的东西与自杀无异。要知道女真人可是读过《三国演义》的,要是哪位猛男cosplay关二爷,冲过来把自己砍了,丢了性命也就罢了,沦为颜良文丑那种Npc被后世耻笑可让人接受不了。 当刘成大军抵达战场附近列阵完毕已经是辰时了,此时天空中已经彤云密布,天色昏暗。大军由东北到西南,缓缓的行到河岸边,密集的人马向两翼展开,一眼看不到尽头,中央部分的骑士就像一堵墙,他们手中的长矛宛若密林,黑压压的遮挡住了他们身后天空中的亮色,横亘在阿巴泰与莫尔根两人的心中。 “贝勒爷,刘成这是要干嘛呀?”莫尔根低声问道。 “我又不是刘成肚子里的蛔虫,哪里知道,你闭嘴仔细看着便是了!” 此时刘成军阵中传来两声号响,号声刚落,便看到两翼的军队向两侧让开,露出数条缝隙来,成群的人流从缝隙涌入,阿巴泰一开始还以为是步卒,后来才发现不对,这些后来者队形混乱,身上也没有衣甲,甚至还有不少女人和孩子。这些后来者在兵威之下保持着沉默,只有时而传出细微的抽泣声,随即就被吞咽下去。(未完待续。) 第十七章 耀武 “这些应该就是被俘虏的那些左翼部众吧?”阿巴泰自忖道:“难道我昨天猜错了?刘成要等到现在才举行血祭?”正当他思量间,那华丽麾盖下传出隆隆的鼓声,随即又有数十面鼓响起,鼓声汇成一片,便好似雷鸣一般。随着鼓声,沉重的马蹄声与甲叶的撞击声汇入了鼓声的海洋。铁甲骑士从中央阵中冲出,如林般的长矛斜指向天空,几乎遮住了太阳,骑士头顶的盔缨迎风飘荡。阿巴泰的位置虽然距离那铁甲骑士有一段距离,但依然只觉得铁骑涌动,如同山崩地裂,马蹄纷飞,脚下的大地微微颤抖,就仿佛佛经中说的末世万劫之日,此时已经降临在人世间。转眼之间,千余铁骑如墙一般席卷过河边的空气,原先摆放的数百个稻草人随即伏倒,就好像一股无形的飓风掠过,只留下许多被撕成碎片的草木余屑,飘荡在风中。 “这,这分明是铁人铁马呀!岂是活人可以抗衡的?”莫尔根已经看的瞠目结舌。 阿巴泰此时已经脸色惨白,方才手持长矛的铁甲骑兵的冲击表演给他造成了巨大的冲击,虽然八旗一向以铁骑著称,但如果较真起来,建州女真中最有特色兵种却是披甲重装步兵,倒是和蒙古人打了快两百年交道的辽东明军(辽东明军历史上的主要对手是蒙古人,女真人在明朝的大部分时间里是站在明朝一边的)受草原骑兵战术的影响很大,骑射和骑兵突袭都玩得很溜。披甲骑兵八旗军中也不是没有,但像这等人马皆有披甲,骑士从头到脚只露出两只眼睛,千余铁骑手持长矛如墙而进的还是第一遭看到。自己在一边当旁观者都感觉到如此大的冲击,直接面对这等铁甲巨兽的士兵所要承受的压力更是可想而知了。假如在两军激战正酣,刘成突然将这样一队铁骑投入战场,很有可能对战局产生决定性的影响。想到这里,阿巴泰不禁暗自庆幸自己这一趟亲自来了。 “左翼那些骚鞑子当真该死,明明知道敌军如此厉害,却不同我们说,还鼓动我们来和他们打,这不是借刀杀人吗!”莫尔根这时回过神来,不由得破口大骂。阿巴泰却是沉默不语,其实左翼那些台吉首领有向多尔衮和阿巴泰提及到刘成的铁甲骑兵的厉害,只是这些年对明军的不断胜利已经给两人太多的成见,当时无论是多尔衮还是阿巴泰都没太把那些败军之将的话放在心上, 这时那千余铁甲骑兵在河岸边的空地上冲了两个来回,在浮屠所在的小丘下重新整理队形,高举长矛,高呼“万胜!”围观的那些左翼俘虏见到如此威势,不由得想起了不久前的那场惨败,许多人目瞪口呆,跪在地上;还有些人双手合十,低头念经不止,为死在这里的亲人祈福。 此时那麾盖下又传出两声号声,只见从两翼冲出数百骑兵来,相比起方才的铁甲骑兵,这些骑士就要轻便多了,大多数人身上只有皮甲或者棉甲,有些人戴着铁兜鍪,还有的人只戴着皮盔,甚至还有用黑布缠头的。这些轻捷剽悍的轻装骑士就好像两支巨大的臂膀,掠过铁甲骑士组成的方阵的两翼,交错而过,接近一箭之地时纷纷引满弯弓,对准铁甲骑士的前方空地,射出一排排箭矢。阿巴泰是内行,心知这是演练铁甲骑队与骑射手的配合,这些铁甲骑士冲破敌阵后,敌将若是个知兵善战的肯定会收拢精锐,用长兵结成密集方阵相抗;而这些骑射手就可以乘机乱箭齐发,收割人命,两三轮箭雨下来,方阵便会松动,然后以铁甲骑士冲垮方阵,再以轻骑追击,少有几个能逃出去的。 金色的华丽麾盖下,阿布奈盘腿坐在一辆特制的马车上,马车四周的板壁已经被放倒,以免遮挡他的视线。虽然还只是两三岁大小的孩子,他却并不怕生,坐在车上看的津津有味。一旁的切桑笑道,低声对刘成道:“大人,大汗果然不愧是孛儿只斤家的血脉,这么小的年纪,身处大军之中,杀声震天,却宛若平日一般,当真有临敌之大勇!” “嗯!”刘成脸上现出一丝自得之色,他对这个义子的表现也十分满意。虽说一开始他收养阿布奈为义子完全是出于功利的角度,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加之刘成与敏敏收养阿布奈时,两人也没有孩子,潜意识里已经将阿布奈当成自己的儿子了。虽说这不是真正的战场,但数万大军之中,鼓号齐鸣、杀声震天,不要说是个两三岁的孩子,就算是个成年人,让他第一次站在这里能站住别趴下就不错了。 此时骑队已经演练完毕,沿着河岸向两边退开露出当中的空地来,只见空地上蹄印累累,宛若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一般。刘成向一旁的切桑点了点头,切桑微微一笑,策马走出阵来,来到那小丘上的浮屠旁。只见他头戴黄色僧帽,身着红色僧袍,脸上神采飞扬,隐隐似有宝光流动,好一副得道高僧的模样。当时蒙古诸部无不崇信藏传佛教,左翼被俘部众见状,纷纷跪下合十行礼,口诵佛号不止。 “阿弥陀佛!”切桑双手合十,念诵佛号,他声音宏亮,小丘下众人都听得清楚:“世间无常,国土危脆,四大苦空,五阴无我生灭变异,虚伪无主,心是恶源,形为罪薮。汝辈不尊长上,弃旧主而事外敌,故菩萨假济农大人之手,惩罚汝等。汝等十万之众,一朝尽没,青壮死于刀箭,老弱弃尸荒野,妇孺为人奴仆,此乃菩萨对汝等罪行的惩罚,汝等可知否?” 左翼俘虏们这几日来先是慑于刘成兵威,此时又被素来信服的喇嘛呵斥责问,顿时有人伏地哭喊认罪。人是一种非常奇怪的动物,当单个人的时候可以冷静的思考,可在群体之中却很容易受到旁人的影响,处于一种狂热的状态。人群中既然有人开始,其他人也纷纷跟上,不一会儿便是众人齐声哭喊认罪,声震原野。 切桑待忏悔哭喊声渐渐弱了,方才继续说道:“不尊长上,背主侍敌乃是极大的罪过,你们倒也罢了,还可以在现世里想法子弥补自己的罪过,可是那些死于刀箭矢之下的人,当堕入地狱之中:身如四毒蛇,常为无量诸虫之所唼食,是身臭秽,贪欲狱缚,是身可恶,犹如死狗,是身不净,九孔常流,是身如城,罗刹处内,是身不久,当为乌鹊饿狗之所食噉,须舍秽身,求菩提心。当观此身,舍命之时,白汗流出,两手横空,楚痛难忍,命根尽时,一日二日至於五日,膨胀青瘀,脓汗流出,父母妻子而不喜见,乃至身骨散在於地,脚骨异处,膞骨胫骨、腰骨肋骨、脊骨顶骨髑髅各各异处,身肉肠胃、肝肾肺脏为诸虫薮。” 听到切桑用十分形象的语言描述着地狱中的恐怖景象,跪伏在地上的左翼俘虏们不由得瑟瑟发抖,与自小受过自然科学和无神论教育的现代人不同,他们生活在完全不同的一个世界里的。对于现代人来说,雷电是空气中的正负离子的放电现象;下雨是空气中水蒸气的凝结的结果;神佛是小时候故事书里面的长胡子老头;而宗教书籍不过是一群古代骗子、精神病人、妄想狂编造出来漏洞百出的可笑故事。但对于这些十七世纪的蒙古牧民来说,长生天、菩萨、佛祖、精灵等等都是真实存在的,世间的一切都在这些超自然力量的控制之下,人如果想过的幸福,就必须想尽一切办法来取悦神灵,换句话说就是取悦那些自称垄断了与神灵沟通方式的人——萨满、僧侣、祭祀、教士、阿訇。任何一点错误都会激起神灵的愤怒,并立即遭到可怕的报复。 “不过大汗乃是南无文殊菩萨的转世化身,有慈悲之心,决心宽恕那些背主之徒,不但替他们收敛尸体,使其不至于沦为饿狼的食物,而且还在这里修建了一座浮屠,将一粒舍利子置于浮屠之中,以其无上法力来超度这些亡魂,使其能够转世为人,逃脱地狱中的诸般苦楚。这大慈悲、大牺牲、大智慧,汝等知否?”说到这里,切桑挥了挥手,一名青年喇嘛在十余名盛装喇嘛的簇拥下,捧着一只镶嵌满宝石碧玉的金盒来到切桑面前。切桑郑重其事的接过金盒,打开盒盖,高高举过头顶。小丘下的俘虏们虽然看不清楚那木盒里有什么,但还是感动莫名,纷纷跪地叩首,口诵佛号,一时间草原上满是颂佛之声,倒将这杀气冲天的干戈之地,化为玉帛之国。 切桑在众人面前展示过舍利子后,走到浮屠旁,放入当中的一个洞穴中,然后用石块封上,在外面写上符咒。诸事完毕后,众喇嘛盘膝跪下,齐声念诵《金刚经》,不但被俘的左翼部众齐声念佛,刘成麾下许多信仰格鲁派教义的将士也双手合十诵经,一时间草原上颂佛声震动天地,响遏行云。 “该死!”阿巴泰的脸色铁青,他回过头看到莫尔根也跪在地上,双手合十念经,更是气不打一起出来,一脚便将其踹倒在地,骂道:“你啥时候信喇嘛教了,念个啥子经?” 莫尔根从地上爬了起来,诚惶诚恐的说:“贝勒爷,俺就是想顺便拜拜他们的菩萨,求他保佑咱们回去路上一路顺风!” “拜个鸟毛菩萨!”阿巴泰骂道:“快起来,别拜了!” “鸟毛菩萨?”莫尔根从地上爬了起来,有些摸不着头脑:“俺怎么没听说过这家菩萨,莫不是新出来的?” “闭嘴!”阿巴泰一把将莫尔根揪了过来,低声道:“我是说这菩萨是假的!” “假的?不太可能吧!”莫尔根看了看小丘上的动静:“我看那喇嘛是个高僧,又有这么大场面,还有舍利子,浮屠,如何会是假的?” “莫尔根你这个蠢货,舍利子可能是真的,浮屠也是真的,这法事也是真的,只是这都是那刘成编造出来哄骗被俘的左翼部众的!”阿巴泰气急败坏的说:“那个喇嘛明显是刘成的部下,他搞这场**事就是为了收买人心的。” “不太会吧!”莫尔根疑惑的答道:“那些俘虏就是砧板上的肉,要死要活就是刘成一句话,能给他们一口糠吃,就要感恩戴德了,何必还搞这么大的动静?” “这个——”阿巴泰顿时哑然,对于当时的大部分女真人来说,他们的世界观还是极为淳朴——或者说是野蛮的。在他们看来,征服者对被征服者的权力是不言自明的,既然刘成打败了左翼,那么这些俘虏就是刘成的财产,主人收买财产的人心?天底下哪有这么荒谬的事情?阿巴泰倒是比莫尔根强一点,可也强的有限,虽然心里明白刘成是在玩弄花招,嘴上却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此时小丘上法事已经完毕,只见刘成策马来到丘顶,站在那浮屠旁,高声道:“待到战事平息后,吾当在此地修建寺院,饭僧唱经,以超度亡灵,悯我阵亡之将士,旌我战功!” 此时,阿巴泰已经完全没有兴致听下去了,他看着刘成在小丘上如流水一般论功行赏,分赐有功将士金银币帛,又向浮屠舍利跪拜祭奠,就连被俘的左翼部众也每人得到了一个热乎乎的饭团,心中却如同翻江倒海一般。其实他见到刘成总兵力已经超过了三万之后,就已经没了与其交战的念头了——后金的援军的总兵力也就一万出头,左翼各部的残军已经是惊弓之鸟,做不得数的,与差不多是己方三倍的敌军交战可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后面铁甲骑士的出现更是让他暗自庆幸自己来了这一趟,可是看到接下来刘成建浮屠、祭亡魂、赏将士,收人心的一系列做法,阿巴泰的心思又变了:刘成只要不是傻子,就不会冒着被大雪吞没的危险长驱几百公里,翻过长白山杀到辽中平原来,可今年不来不等于明年不来,看刘成这架势,用不了两三年功夫就能把左翼各部整合消化,那时候席卷而来的恐怕就不是这区区三四万人马,而是十万铁骑了。想到这里,阿巴泰猛地一击掌:“一定要拿出个主意来!”(未完待续。) 第十八章 南楼 莫尔根被阿巴泰的举动吓了一跳,问道:“贝勒爷,什么主意?“ “与你无关!”阿巴泰摆了摆手:“你昨晚没睡累坏了吧,快去石缝里打个盹。” 莫尔根强撑着道:“贝勒爷我不困!” “我让你睡就去睡,天一黑我们就过河,然后连夜往回赶!快去睡!” “好,好!”听阿巴泰说天一黑就回去,莫尔根不由得大喜:“贝勒爷您愿意回去就好,我这两天在这里待着,浑身上下都不得劲。” “少废话,快去休息,不然半路上没力气从马背上摔下来可没人管你!“阿巴泰没好气的喝道。 “是,是!”莫尔根喜不自胜的退到石缝里去了,不一会儿里面便传出低沉的鼾声。看来这小子是累坏了,这几天下来也苦了他了!阿巴泰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别看他嘴巴上刻薄,心里对这个奶兄弟还是很看重的,不过这次自己这趟是来对了,收获不小,回去后要和大汗好好谈谈。老八虽然猜忌心重了些,但是个聪明人,应该能拿出应对的办法来。 突然,远处传来军号声,将阿巴泰从思忖中惊醒了过来,他站起身来,探出头向外看去,只见那顶华丽的麾盖正在缓慢的向西面移动,那些随行的骑士也像云朵一样环绕着那顶麾盖,显然,刘成已经完成了仪式,开始离去了。阿巴泰看着远处的麾盖,低声自语道:“刘成,这次是你赢了,可是下一次就未必了!” 江南松江、南楼。 一支曲子从不同的人口中唱来,价码是大不相同的,若是寻常人家女子,也不过百十文铜钱,五六分银子便作罢了;可若是扬州的瘦马、秦淮的歌妓,一曲之资恐怕就少说也要两三两银子了;但这些还不是最贵的,按照这人世间的不成文法,“一经品题,身价百倍!”,同样的一件东西,若是沾上了名人的边,其身价就自然打着滚上去了。毕竟这天底下金嗓子和好曲子不缺,缺的是名声。 而柳如是就是这样的名女人,她有的是名声,说的好听点的说她是色艺双绝,乃江南之冠;嘴巴阴损些的便说她是艳帜高张,使人神魂颠倒,不能自已,但说来说去,都离不开艳色二字,虽然对于这一点柳如是十分不忿,但又无可奈何,像她这样一个出身贫寒的弱女子,除了那一点艳色,还有什么可以凭借的呢?难道百年之后,自己能留下的也就这点颜色吗?——柳如是的眼中浮现起一丝寂寞与无奈。 她倚在窗前,身着一件宝蓝色的衫子,下半身穿着淡黄裙。自从被那周家的大娘子赶下堂来,她便搬到了松江。相比起南京、苏州、扬州、越州等江南名城,松江其实是一个颇为年轻的城镇,虽然三百年后她超过了这些前辈——松江乃是上海的根,但在明末她实际上还只是一个镇罢了。但实际上这里已经是大明工商业最为繁荣的地方了——有“衣被天下”之名的松江布便是此地。往来的客商、纺工带来了大量的人流与资金流,渡口旁就有一座老庙,庙虽然不大,但据说里面供奉的关公十分灵验,往来的客商都会进去烧一柱香,讨一个吉利,久而久之,这庙旁便热闹了起来,形成了一个自法的小集市。卖香纸的、卖佛米的、卖灯油的、卖茶水,连同各色玩物、吃食杂耍都随着人流繁盛起来。 也许是害怕寂寞的缘故吧,柳如是把自己的住处就选择在这座距离老庙不过百余步外的二层小楼里,还严词拒绝了陈子龙送给她的一处宅院,距离这南楼有四里多路,环境要好得多,也清静得多。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想要沾点人气,其实柳如是心里也清楚,自己要的不是人气,而是希望能够时时看到这些市井景象,提醒自己并非那些文人墨客的玩物,莫要忘了真正的志向。 “先生,陈公子到了!”楼下传来丫鬟的声音,依照吩咐,即便是没有外人的时候,这南楼中的丫鬟也是以先生称呼柳如是的。 “嗯,让他稍等会!”柳如是脸色微动,目光中闪过一丝喜色,虽然大明里被叫做“陈公子”有千千万万,但在这南楼之中,被称为“陈公子”的只有一人,那就是陈子龙,也是复社中的成员,当时已经考中了举人,诗文皆精,与柳如是两人情感身笃,只是陈家乃江南大族,其父乃是万历四十七年进士,官至工部侍郎,以柳如是的身份,想要嫁入陈家只怕是千难万难。 柳如是对镜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容颜,觉得满意了方才下得楼来,只见一名二十七八的年轻士子正站在墙边看着上面悬挂的一副条幅,听到楼梯响回过头来,笑道:“如是,这幅条幅是你写的吗?长进了不少呀!” “懋中兄(陈子龙字懋中)见笑了!”柳如是笑道:“前些日子玉绳先生路过松江,在书道上指点了我几句,便让你看出来了。” “玉绳先生?”陈子龙闻言又惊又喜:“他前些日子路过松江,我为何不知道?” “谁叫你是复社的人呢?”柳如是笑道:“你也知道玉绳先生是为何致仕的,他树高风大,想必厂卫也还在盯着他,来我这个小女子的诗歌酬唱倒也还罢了,若是与你们复社的人混在一起,只怕对他不好,对你们也不好!” “该死的鹰犬爪牙!”陈子龙恨恨的骂道,他也清楚柳如是说的有理,周延儒的下台的直接因素便是温体仁的“梃击案”,而梃击案又与复社新星陈贞慧有密切的联系,眼下朝中大佬本来就对江南复社颇为不满,如果周延儒与复社中人再勾勾搭搭,牵扯不清,再掀起一场大案也不是不可能。想到这里,他叹了口气:“如是你说的不错,眼下我的确不合适与玉绳先生见面。只是心生不忿罢了,好不容易魏阉倒了台,圣天子在位,怎么却弄成了这个样子。” 柳如是见陈子龙露出忧愁之色,劝慰道:“懋中兄莫要担心,有些事情须得时日,才能见得分晓,且放宽心等待便是!”说到这里,她突然笑道:“说到玉绳先生,我有一件高兴事要与你说。” “高兴事?什么高兴事?”陈子龙一愣,问道。 “玉绳先生来的时候,我为他介绍了一位佳弟子,你说是不是高兴事?” “佳弟子?”陈子龙闻言一愣,旋即笑道:“这倒是件好事,玉绳先生的学问文章天下知名,若是得一佳弟子而教之,也是人生乐事,却不知是哪位江南高弟这般福气?” “却不是江南人!” “不是江南人?” “不错,是位福建子!” “福建子?” “便是福建游击将军郑芝龙的公子郑大木。” “游击将军郑芝龙?”陈子龙皱起了眉头:“如是,你说的该不是那个被招安的海贼头子?你把他的儿子介绍给玉绳先生当弟子?” “没错,正是此人。大木公子文武兼资,兼且仁孝,玉绳先生十分喜欢,一见便列入门墙,收为入室弟子!” “如是,这个不太好吧!”陈子龙的脸色变得阴沉起来:“你说的那个郑大木我是没有见过的,可他父亲横行东南数年,杀人越货、劫人钱财,端的是无恶不作,这样的家里长大的孩子,岂能一心向学?你这不是害了玉绳先生吗?” “懋中兄,你不知道大木公子虽然是郑芝龙的儿子,但他的母亲却是个日本人,自己也是在日本平户长大的,自小便有名士为其讲解儒学,是个知书达理之人,直到其父为熊大人招安后,方才回大明的。郑芝龙先前的确做过恶事,可他被熊大人招安后,为大明讨平了东南诸路海匪,使得东南平靖,实乃有功与朝廷。” “如是你说的虽然有理,只是——”陈子龙虽然不得不承认柳如是说的是事实,但从内心深处还是不愿意让郑大木这样一个前海贼的儿子能够列身周延儒这等江南士林顶级士大夫的门墙,只是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说出来。柳如是是何等精灵剔透的心肠,立即看出了陈子龙的心思,她倒了一杯热茶,自己喝了一口,走到陈子龙身旁,柔声道:“懋中兄,我也知道你的心思。大木公子的父亲的确是前海贼,可如今已经不是太平年头了,道德文章也顶不得用。谁都知道陈贞慧公子与那梃击案无关,可他们父子落得个什么下场?你说圣天子在朝,可我却不以为,自从登莱之乱后,当今天子对士大夫果决好杀,刻薄寡恩,对手中掌有兵权的武夫却再三迁就,唯恐惹出祸事来。你们若想要成事,广凭复社那些笔杆子是没有用的,须得与郑芝龙那等武夫相为奥援,才是长久之计!”说到这里,她将手中的半杯残茶递了过去。 陈子龙听得入神,接过茶杯便下意识的喝了一口,才发现自己喝的是柳如是的残茶,杯沿上还带有一丝胭脂印迹,不由得脸上一热,他刚想说些什么,可看到柳如是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看着自己,话到了嘴边却又咽回去了。眼前佳人对自己的情义他如何不知,只是他二十一岁时便娶了宝庆府邵阳知县张轨端之女为妻,婚后夫妻情感甚笃,妻子虽然无论从容貌、才学上都远远不及柳如是,可若要休妻再娶那是绝不可能。可若是纳名满江南的柳如是为妾,多少早已盯着这块肥肉的高官显宦都会与自己过不去,到了那个时候,自己这一身抱负不必自是说了,只怕就连性命都难保。想到这里,陈子龙低咳了一声,将那茶杯放到一旁,又将给自己的茶杯倒了一杯,喝了一口,强笑道:“如是,这茶味道不错。” 看到陈子龙如此,柳如是的眼中闪过一丝黯然之色,旋即便恢复了平日的样子:“是吗,懋中兄若是喜欢,回去时我便让小菊给你包上两斤带回去便是!” “那倒也不比!”陈子龙笑道:“这茶好喝乃是因为水、茶具、人、楼皆合意才好喝,我若是带回去便没有这个味道了,我若是想喝,再来打扰如是便是了。” “陈大公子你倒是把我这里当成茶馆了?”柳如是冷笑了一声:“也罢,大名鼎鼎的陈子龙大公子要来我这南楼品茶,乃是我柳如是的福气,应该在关二爷那边多烧几柱香,多磕几个头才是呀!”她虽然志气过人,但毕竟是个女子,方才心爱之人这般态度,实在是已经伤了她的心,一时没忍住,便发作出来。 “如是,方才是我的不是!”陈子龙却不着恼,他伸手抓住柳如是的右手柔声道:“你若是愿意,我便与你退隐林泉,将那些俗事丢到一边去,管他什么朝廷、天下,做一对神仙眷侣!” 柳如是听到陈子龙这般说,心中不由得一阵狂喜,刚想点头,却看到陈子龙目光中隐隐透出的痛苦,她是个何等聪颖之人,立即就明白了过来。的确像陈子龙这等满腹才学,胸有大志之士大夫,正当盛年便归隐山林又怎么会心甘情愿呢?可他却一口应允了自己,柳如是不禁又喜又悲,喜的是陈子龙竟然愿意为了自己做出这么大的牺牲;而悲的却是在自己与陈子龙之间横亘着一条如此深的沟壑,想要跨越过去简直是千难万难。想到这里,两行泪水便从柳如是的眼中流了出来。 陈子龙见状大惊,赶忙伸手去擦拭柳如是的泪水:“如是,你这是怎么了?” “子龙,我这是高兴呀!”柳如是含泪笑道。 “高兴?你高兴却又为何哭泣呢?” “子龙,你为了我愿意将功名事业弃之不顾,归隐山林。知道在你心中我如此之重,如是又怎么会不高兴呢?”柳如是擦了擦脸颊上的泪水:“你放心,我知道你一心想要做大事,如今功业未成,若是逼你归隐山林,你心中必然不快,我柳如是决计不会做让你不高兴的事情!”(未完待续。) 第十九章 客人 陈子龙看着眼前佳人脸颊带泪,心中不由得又酸又苦,美人恩重自己如何才能报得万一呢。正当此时,外间突然有人高声问道:“敢问一句。这里可是松江南楼,柳先生的住处?” 陈子龙听了一愣,没想到这个节骨眼上又有人来,柳如是低声道:“子龙,我今日还请了一个要紧人来,与你、还有复社都是大有裨益的,应该是到了!” “要紧人?”陈子龙皱了皱眉头,他知道这南楼虽然看上去不过是一栋寻常的江南小楼,但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有柳如是这等艳绝江南的美人在此,自然也是名楼了。柳如是交流极其广阔,眼光又极高,能够让她说一句要紧人的,定非凡夫俗子。 这时丫鬟小菊从外间进来,向柳如是福了一福,道:“先生,外间有家伙计,抬了些松江鲈鱼来,说是休宁程二先生吩咐送来的,如何处置,还请示下!” “休宁程二?”陈子龙看了一眼柳如是,暗想莫非此人便是那位“要紧人”?却看到柳如是脸上也现出诧异神色来,才知道应该不是。 “我不认得什么休宁程二先生,他应该是搞错了,你回绝了便是!” “是!”小菊应了一声便退下了,可片刻之后又回来了,有些生气的向柳如是说道:“先生,那伙计好生无礼,只是不肯走,硬说只要这里是柳如是柳先生的住处,便错不了。这些鲈鱼是程二先生送来,中午宴客之用!” “如是,我们还是出去看看吧!”陈子龙笑道。 “也好!“柳如是擦去脸上的泪痕,与陈子龙出得门来,只见院子门口站着一个青衣汉子,头上带着一顶瓜皮小帽,满脸精明干练的样子,身后跟着几个伙计,赶着两辆驴车,前面那辆驴车上放着一只大木盆,后面则堆放着一些杂物。那青衣汉子看到柳如是与陈子龙,赶忙上前几步,唱了个肥喏:“这位便是柳先生吧?小人受东家所命,送了些许鲈鱼来,供下午宴客之用,还请先生收下!” “你家主人?”柳如是皱了皱眉头:“可是什么休宁程二先生?我却不认识他,为何要送鲈鱼我?” 说话间陈子龙走到驴车旁,看了看那大木盆里养着二三十尾鲈鱼,每条约有四五两重,那鲈鱼身上长了四个腮瓣,正是天下闻名的松江鲈鱼,此鱼生于咸淡水只见,味道特别鲜美,当时人以为乃是鱼中第一。如今刚刚入冬,正是鲈鱼最是肥美的时候,像这等松江鲈鱼,一尾便要二两银子,这二三十条鲈鱼,怕就要值得一家中户的家产了。饶是陈子龙是大户人家,也不由得为这位程二先生的手笔暗自吃惊。 “先生不认识我家主人,却认识徐大人吧?我家主人乃是徐大人的至交,待会要一起来的。这些鲈鱼便是我家主人让小人先送来的。” “徐大人的至交?”柳如是听到陈子龙的耳语,脸色微变,旋即笑道:“原来如此,那我便却之不恭了,只是我这里厨房狭窄,只怕未必做得好这闻名天下的松江四腮鲈鱼!” “这就不劳先生费心了!”那青衣汉子笑道:“做菜的师傅、家什都已经送来了,只需劳烦这位小娘子指点下地方,剩下的都交给小人便是了!” 柳如是听了一愣,旋即笑道:“看来今日贵主是要与我抢这个东道了,也罢,我索性今日便吃他一次便是了!” “柳先生说笑了!”那青衣汉子欠了欠身子:“谁不知道松江南楼乃是江南第一风雅所在,我家主人早就想来只是无缘一见,区区几条鲈鱼若能博先生一笑,我家主人一定高兴得很!” 柳如是吩咐小菊带那青衣汉子去厨房,便和陈子龙上得楼来,一边上楼一边低声问道:“子龙,你可曾听说过这休宁程二?” “倒是未曾听过!”陈子龙摇了摇头:“休宁那边儒风不盛,倒是多有出外经商的,应该是个商人。” “嗯,看他做派也像的恨!”说到这里,柳如是突然转身抓住陈子龙的衣袖,笑道:“不过今日倒是好口福,能吃到松江四鳃鲈鱼。” 陈子龙看到柳如是突然流露出的小儿女态,心中不由得一荡,笑道:“你若是喜欢,我明日便让人每日送些与你便是了!” “哪个要你每天送?”柳如是翘起嘴:“我喜欢的就是这种意外之喜,再说就算是龙肝凤脑,天天吃也都腻了,你当真以为我稀罕这松江四腮鲈鱼?” “那是,那是!”陈子龙笑道:“如是若是放出要吃松江鲈鱼的风声去,只怕这松江南楼之下堆满鲈鱼,只是鱼腥味重了些,怕是没法住人了!” 柳如是听了陈子龙的打趣,不由得掩口笑道,一时间眼波流动,宛若秋水,饶是陈子龙平日里在养气着实下了不少功夫,一时间也不禁失了神。他赶忙收敛心神,问道:“如是,你方才说的徐大人是何人?他便是今日的主客?” “不错!”柳如是笑道:“他便是新任扬州兵备道的徐鹤城徐大人!” “扬州兵备道?徐鹤城?”陈子龙的脸上顿时泛起了一丝激动的红晕,声音也不觉得高亢了起来:“莫不是刚刚击败流贼,斩杀贼首‘一斗谷’、‘黑虎星’,救得扬州士绅百姓的徐大人?” “不是他还有何人?”柳如是微微抬起了下巴,目光现出了自傲的神色:“子龙你莫说,这位徐大人还真不好请,我前些日子下了两次帖子,他都说兵事紧张,脱不得身,前两日才过了江,当真是不好请。” “这倒怪不得他!”陈子龙神色凝重:“自从秋后,闯贼便联络数十路贼寇冲出山来,江淮之间,东西千余里尽遭荼毒,我那时正在南京,就连这石头城都一夕三惊,连燕子矶上的游船都锁了,免得让流贼抢了渡江而来。史可法史大人领兵巡行安庆、池州等地,监督江北防务。而黄梅贼又攻掠宿松、潜山、太湖等地,传说罗汝才、张献忠二人领兵东来,兵锋直抵武昌。各地都只有缨城自守,坐视流贼四掠。唯有这位徐大人领兵痛击流贼,护得一方平安,江淮之间,只有中都与扬州没有遭到流贼荼毒。想来那些日子他肯定整治防务都来不及,哪里有时间来赴你的约。” “是呀!”柳如是目光一转,笑道:“子龙,你知道这位徐大人是怎么当上扬州兵备道的吗?” 陈子龙摇了摇头:“那就不知道了,我只听说他是职方司出来的,却不知他是什么出身!” “子龙!我倒是听说过一个故事!”柳如是笑嘻嘻的给陈子龙倒了一杯茶:“你记得今年春天流贼攻陷南阳的事情吗?” “自然记得!”陈子龙叹了口气:“在那之前洪承畴还在塘报里说什么流贼已经被逼入深山之中,不日便将斩得贼首,献俘阙下。可没几天流贼便从鲁阳关杀到南阳城下,当真是奸臣误国呀!” “说来这位徐大人能当上这扬州兵备道,倒还要感谢那流贼了!” “为何这般说?” “那时正好这位徐大人正有公务在身,途经南阳,身边也有百余名卫士。流贼破城时,他不顾自身安危,将唐王夫妇护送到了襄阳。是以南阳城虽然失陷,可唐王却安然无恙。正是因为此事,不久后朝廷便将其破格提升为扬州兵备道。” 听了柳如是这番描述,陈子龙不由得长大了嘴巴,咋舌道:“好一个徐鹤城,果然是忠肝义胆,今日这一趟果然是没有白来,能够认识这等英雄人物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看到陈子龙如此兴奋,柳如是也不禁暗自心喜。她废了那么大一番周折来请徐鹤城来自己在这里,自然不仅仅是为了讨爱人高兴。相比起当时的大多数复社成员,反倒是柳如是这样一个出身章台的弱女子对时代的大潮更加敏感,她渴望将能用自己的容貌与才华带来的那一点影响力为自己的爱人做一点什么,也许连她自己都没发现:虽然她是个女人,但比这些被认为是帝国精英的男人们要更适应这个舞台,她自己也乐在其中。 “先生,李公子,徐大人到了!”小菊轻轻的敲了敲门。陈子龙兴奋的站起身来,从窗户向楼下看去,与大多数当时的中等人家宅邸一样,南楼下也有个十余丈见方的院子,院子里有几棵桑榆,还有几张石桌椅,一口水井,供主人闲暇时在院子里晒晒太阳,做些杂事。毕竟当时也没有玻璃,室内的照明条件都不怎么样,很多时候在室外比在室内更舒适。而此时这个院子里站着十余人马,人如虎,马似龙,倒像是把院子塞得满满当当的。陈子龙与柳如是兴奋的对视了一眼——这位徐鹤城徐大人果然不凡。 柳如是与陈子龙下得楼来,出门相迎,只见站在当中那人并没有戴帽子,只是用一块黑帛裹头,皮肤黝黑,高耸的颧骨,宽广的额头,连鬓的络腮胡子一直延伸到下巴,身着窄袖的圆领齐膝短袍,袍服下摆露出骑马时穿的鹿皮裤来,外面套着一件呢绒长袍,腰间的宽皮带上左边插着一柄尺许长的短刀,另一边挂着一柄长柄腰刀。他看到柳如是出来,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拱手道:“你便是柳如是先生吧?” “不错,正是在下!”柳如是的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眼前这个男人完全是一副武夫打扮,与他想象中的那位谈笑用兵,击破流贼的儒将形象差别也太大了。她下意识的问道:“您是——” “我便是徐鹤城!”徐鹤城笑道,江湖经验十分丰富的他已经看出了柳如是的心思,不过他并没有太在意:“柳先生两次相邀,我都有公务在身,今日方得前来,还请先生见谅!”说到这里,他微微向柳如是欠了欠身体。 柳如是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她赶忙笑道:“是我唐突了,徐大人今日能拔冗前来,是如是的荣幸。这里不方便说话,还请大人上楼!”说罢,柳如是赶忙做了个请的手势。 徐鹤城将大部分侍从留在楼下,就带着另外两人一同上楼。众人分宾主坐下,柳如是见随徐鹤城上楼的两人中有一人站在一旁,一人与徐鹤城并排而坐,暗想这位应该就是送鲈鱼来的休宁程二了,便笑道:“这位便是休宁程二先生吧,方才那些鲈鱼多谢了!” “正是在下!”程二笑道:“说来也巧,我前两天去扬州拜见徐大人,本来想请大人尝尝这名闻天下的松江四鳃鲈鱼,却不想正好大人受到柳先生的帖子,我程二便干脆做个恶客,不请自来便是了,无礼之处,还请先生见谅!” “程二先生说的哪里话,像您这等贵客,我平日里请都请不来呀!”柳如是抿口笑道,一时间她还无法探出对方的深浅来,不过看此人无意中流露出的颐指气使的样子,平日里定然是习惯了发号施令,是个非富即贵的角色。 柳如是与程二在扯着闲篇,徐鹤城这个正主反而坐在那儿沉默不语,只是饶有兴致看着四周墙上的字画。陈子龙乘机观察起这位如彗星一般崛起的扬州兵备道。进屋之后,徐鹤城已经脱掉了那件呢绒外袍,腰间的长刀也已经解下,交给身后的侍卫,只留下腰间的那柄短刀。只见其腰背挺直,身体微微前倾,一身如铁打一般的筋骨肌肉,都包裹在他那件月白色的窄袖圆领短袍之下。这时婢女送上茶水来,徐鹤城伸手接过茶杯,陈子龙看到他的手臂上从袖口处露出一条丑陋狰狞的刀疤,一直延伸到手背手指根部。陈子龙心中暗想:“此人即便是坐在椅子上与我等闲谈品茶,仍然是一头随时都可能择人而噬的猛虎!”(未完待续。) 第二十章 剜肉补疮 “徐大人,这茶可还入得了口?”柳如是看到徐鹤城放下茶杯,笑着问道。 徐鹤城笑道:“徐某是个粗人,平日里奔走四方,茶水也就是解渴的,哪里分得清好茶劣茶。柳先生能拿出来待客的,定然是好的!” 陈子龙越是仔细打量,越是觉得徐鹤城无论是言谈还是气质上都不像是科场出身的,可是此人在当扬州兵备道之前是在兵部职方司当员外郎,虽然兵部没法和吏部、礼部和户部这些地方前途无量,可毕竟也是六部里面的正途了,明末又没有捐官一说,未经科场出来的一辈子也就能做个杂佐官儿,岂能当到员外郎?莫不是凭借家中的荫蔽?想到这里,陈子龙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问道:“徐大人,在下斗胆问一句,您是哪一年的科名?” 徐鹤城扫了陈子龙一眼,却没有回答,反而问道:“敢问一句,你是何人?” 还没等柳如是接口介绍,一旁的程二笑道:“徐大人,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能够得柳先生垂青的除了陈侍郎的公子,华亭陈懋中还有何人?” “原来是陈公子,幸会了!”徐鹤城见柳如是与陈子龙都没有否认,知道程二猜得不错,拱了拱手:“在下未曾进过科场,也没有功名。” “那您是荫蔽得官了?”陈子龙话一出口,便后悔自己说错了话。与今天的学术圈一样,明代的官场也存在着出身鄙视链,进士及第出身然后当庶吉士一路入阁做到首辅的是鄙视链的最高端,其次的便是进士出身,同进士出身,再差些的便是举人、而荫蔽得官的除非是丘八老爷,否则已经很接近鄙视链的末端了,也就比杂佐官强些。即便是投胎到勋贵家里的,只要是稍微读的进书,有点志气的子弟也都会用功读书,争取在科场中考出个功名来。俗话说打人莫打脸,如果徐鹤城真的是荫蔽得官,陈子龙这句话一出口,只怕就把人给得罪了,勃然变色,调头就走也不是不可能。 “也不是!”徐鹤城脸色如常:“我是因功保举得官!” “功名祗向马上取,真是英雄一丈夫!”柳如是怕陈子龙惹恼了徐鹤城,赶忙接过话头去:“若论文章诗赋,谁又及得上岑嘉州(岑参)?可就连他都以马上取功名方为英雄,徐大人随未曾进科场,又何尝不能说是英雄?” 陈子龙如何听不出柳如是是在替自己的失言打圆场,赶忙笑道:“不错,徐大人击破群贼,护得扬州百姓士绅平安,自然是当得上英雄二字!” ”柳先生,陈公子!”徐鹤城自失的一笑:“其实若说此番破贼功劳最大的,并非是徐某,而是这位程二先生。” “当真?”柳如是不禁吃了一惊,其实她对此人的印象很一般,自从刚刚一进楼来,这位休宁程二便用她十分熟悉的目光盯着自己,若不是要讨好笼络这位徐大人,柳如是早就找个由头将这个不速之客赶出去了。 “自然是真的!”徐鹤城道:“其实流贼虽然人多,但其中识得兵法,懂得进退的却不过闯、献、曹操等区区数人罢了,其他都不过是些乌合之众,毫无部伍节度。流贼入境时,只要先令乡里坚壁清野,迫使其分兵打粮,然后便可以精兵将其各个击破,诛其首脑,自然能以少胜多。我麾下人马虽然不过两千余人,但将吏都是百战之余,骑队、射生手、长矛队、炮队无一不全,又有船队转运粮食辎重,破贼的难处其实不在这里。” 陈子龙问道:“那是在何处?” “钱粮!”徐鹤城吐出两个字来:“二位应该也看到了,我麾下将士多非大明人氏,乃是四方之精锐荟萃而成,每月的薪饷、口粮都是从优,斩首破阵还要另外加赏。虽说不过两千余人,一个月下来光是薪饷要六七千两银子,粮食和布匹还要另算。朝廷的那点银子又哪里够?若非程二先生施以援手,纵然孙吴再世,恐怕也是措手无策呀!” 柳如是与陈子龙向程二先生投以惊讶的目光,虽然华亭陈家也是江南有名的大族,家中光是田产就有六七千亩,但多半都是不动产,而且多半是属于一族人,而非他一人所有,现金流其实很有限,如果要一下子拿出几千两银子来,恐怕就要变卖家产了。如果徐鹤城没有撒谎,这位休宁程二能每个月拿出六七千两银子来养军,传说中的沈万三也不过如此了。 程二先生看到柳如是这般看着自己,心中不由得暗喜,他平日里自诩有“三好“:好美食、好美人、好豪杰,柳如是乃是闻名江南的美人,若是在平时,即便他有万贯家财,恐怕连这个南楼的门都进不来。他装出一副矜持的样子:“徐大人谬赞了,我不过是协理粮台,帮助筹措些许军饷罢了,又何功之有?” “程二先生过谦了!”柳如是肃容道:“若无先生大才,扬州数十万百姓,不,江南数百万生灵都要受流贼荼毒。如是以茶代酒,先敬先生一杯!”说罢,她便将杯中茶一饮而尽。 “不敢!”程二赶忙也将杯中残茶喝完,虽然入口的不过是半杯凉茶,胸中却是畅快之极,几乎要跳起来大叫几声。一旁的陈子龙对兵谷之学颇为留心,便沉声问道:“程二先生,在下斗胆猜一句,想必先生也不是用自家的财产来发饷的吧?” “哈哈哈!”程二听了陈子龙的问话,大笑起来:“陈公子说笑了,且不说陈某拿不拿得出这么多现银,就算我拿得出这么多银子来,也不敢给王师发饷呀?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陈子龙点了点头,程二这句话说得倒是大实话,俗话说吃粮当兵,自古以来吃粮与当兵是连在一起的,吃谁的粮自然听谁的号令,你一个商贾拿出大把银子来给天子的兵发饷,你莫不是要造反吗?不过陈子龙倒是没想到程二还真有发饷的能力,攻克大员之后,杜固便与席尔瓦以暗中与外敌勾结为理由,将大员港内那些福建田主尽数拿下,杀的杀,关的关,处理的一干二净,他们的田庄房屋财产奴仆自然都成了股东们的囊中之物,光是程二一人就分到了田地五千余亩,房屋近百间,佃户家奴四百余人。除此之外,这些股东们每人都得到了两万亩到十万亩不等的权力状,凭借这份权力状他们有权利在台湾岛上开垦并占有上面数字的田地为自己所有。此外,硫磺、沙金、鹿皮、木材等有利可图的生意都为股东们瓜分,即使不考虑以这里为基地可以插手的日本和东南亚贸易和利润丰厚的蔗糖种植生意,当初在西湖游船上投资这一冒险事业的十余人无不是大赚特赚,其中个人投资最多的程二更是已经无声无息的跻身于江南顶级财主之列了。 “那敢问一句,先生是如何筹措军饷的呢?”与绝大部分胸怀大志的明末士大夫一样,陈子龙对于兵谷之学还是很有兴趣的,赶忙开口求教。可程二却打了个哈哈,目光转到一旁,显然是不想说了。一旁的柳如是微微一笑,从丫鬟手中接过茶壶,上前给程二的茶杯倒满了,笑道:“程二先生,如是倒也对这些颇有兴趣,不知先生可否讲解一二!” “那有何难?”程二笑道:“这法子说穿了也就一钱不值,其实也就两个字——米、丝!” “米,丝!”柳如是皱了皱眉头,问道:“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这么说吧,朝廷给的饷大概只够三分之一,其余的缺口本来应该由扬州当地的士绅百姓补上。毕竟这是他们的田舍陵墓所在,抵抗流贼的军饷不由他们给谁给?不过这帮老财总是善财难舍,徐大人带着兵刚刚到扬州的时候,个个都说囊中无钱,那个知府更是说藩库里一贫如洗,要等到收了秋粮以后才有银钱补上。可还没等他把秋粮收上来,流贼就杀过来了,这下可把那知府和缙绅都吓坏了,个个跑到徐大人那儿,只要徐大人能够讨灭流贼,一定把饷银补上!” “原来是这么回事!”陈子龙点了点头,心中却略有不快,暗想这程二的言辞做派倒颇有些挟贼自重的感觉,莫非缙绅们不给钱,徐鹤城就眼睁睁的看着流贼荼毒百姓不成?柳如是却比陈子龙要机敏的多,从程二的话语中听出了不少言外之意,笑道:“想必这次他们还是没拿银子出来?” “照呀!”程二拍了一下大腿:“与如是姑娘说话就是省力气,当时那知府和扬州缙绅们还是没有拿现银子出来,倒是画出来大饼一张又一张,就是没见一点银星子,那知府也说了,藩库里只有些陈米旧布,只有等秋粮收上来才有现银。” “那先生是怎么解决问题的呢?” “我先拿自家银子填上,月息一分半,然后约定到了明年丝下来的时候用官价收丝。还有,扬州明天春天不许从湖广进米来,都必须用我家的米,不过我保证明年春荒时米价最高不能超过一石一两七钱银子。” 陈子龙在一旁听了,眉头不由得紧皱了起来,他并非那等只知科举的腐儒,少年便在科场得志,后来却因为参加复社的缘故,在考进士上吃了一次暗亏,这反倒让他把多余的时间和精力用于了解关乎国计民生的世务。程二方才说的那个一分半的利息依照当时的行情倒也不是太过分,可通常来说都是用来短期周转的,而明年生丝下来至少要在三四月份,而他是在今年秋天便开始算了,至少要有六个月时间,仅仅利息这一项就翻一番了。而且生丝是极为赚钱的买卖,也是南直隶农民为数不多的获得现金收入、能够维持现状的生计了,他说的以官价收丝肯定是要比正常的市场价低,才能补偿他的欠款;至于最后一项,这次流贼的侵袭,今年秋天扬州的收成本来就不好,而苏南一带由于大量的土地都用于种植经济效益更好的经济作物——如茶叶、桑树等等,本身的粮食都需要从两湖、江西等地收入,哪里还有多余的粮食卖给江北的扬州呢?若是不许从湖广进米,粮价还不涨到天上去了?这个程二先生说能能把粮价控制在一石一两七钱以下,且不说这一石一两七钱的米价本就是上天了的,他那时候哪来的这么多米填补湖广米的空缺?扬州的缙绅与知府为了一点眼前的利益,却应允了这贻害无穷的条件,实在是愚蠢之极。 “程二先生,我看扬州知府和当地的缙绅明年未必会让你放手去做吧?”陈子龙冷笑道:“丝、米都是小民的身上肉,你这可是要从小民身上剜肉补疮呀!” “呵呵!”程二冷笑了一声:“这么说来在下为徐大人筹集饷银,护卫扬州乡里,倒是我的不是了?” “筹集饷银,护卫扬州乡里自然是不错的,可是不等于乘机从中牟利!”陈子龙本就是个极其倔强的性子,被程二一刺激,索性把话说开了:“商人汲汲于利,也不能忘记了国家大义所在!” “国家大义所在?陈公子说得好!”程二轻拍了两下手掌:“在下年少时家道中落,也没读什么圣贤书,自然不明白什么国家大义。不过扬州乃是江左名都,淮扬精华所在,国家两百年太平,又有盐政。名园之中,瘦西湖上,一掷千金者大有人在,可为何区区两千兵的饷,一年不到十万两银子都拿不出来?还轮到我一个外地商贾来出头?我程二一没吃朝廷的俸禄,二没有国家的功名,三我家乡在休宁,距离长江还有数百里路,扬州遭遇流贼与我何干?陈公子你说我挖小民身上的肉补疮,可当真是怪的巧了!”(未完待续。) 第二十一章 大木 陈子龙被程二这一番连珠炮般的反击驳斥的哑口无言,正如程二所说的,当时扬州不是没钱,恰恰相反,扬州是明末最富裕的城市之一,这里不但是运河和长江的交汇点,还是全国最大的两淮盐区的所在,海水一般的财富汇集于此地,莫说一年十万两,便是百万两这里也拿得出来,如果说程二割小民身上的肉补疮,那当地缙绅就是从小民身上割肉往自己嘴里塞了。 “那徐大人是否有向扬州缙绅支借一笔银子呢?”陈子龙低声问道,他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果然程二冷笑了一声:“陈公子问得好,徐大人,您还记得当时扬州的大人老爷们一共捐了多少银子吗?” 徐鹤城没有立即回答,他沉默了一会,方才沉声答道:“银三千五百两,粮食两千石,还有一百石盐和一点布匹杂货。” 此时的陈子龙恨不得地上出现一条缝,自己好立即钻进去,他心里很清楚徐鹤城说的真实性很高,因为他自己就是缙绅的一员,他很清楚自己的这些同伴们的秉性,他们有钱,也有粮,但出钱出粮保卫乡里的积极性并不高;与北方那些住在乡下的土豪不同,扬州地区的这些缙绅们通常是住在城里的,武器低劣的流贼对于躲在高耸城墙后面的他们来说威胁不大,的确,流贼会让他们在城外的田产有一些损失,但反过来说小民的损失更大,他们完全可以乘这个机会压价兼并那些破产小民的田产,大捞一笔,从长远来看反而收益更高。 柳如是见陈子龙把话都说的僵了,赶忙起身打起圆场来:“鱼儿想必已经熟了,不如我们先吃上几杯,边吃边聊如何?”说到这里,她微微一笑:“我可是有好些日子没有吃上这松江四腮鲈鱼了。” “如是姑娘说的是!”程二是何等知机的,拊掌笑道:“放着鱼脍不吃,却在这里说些无趣的事情,我等当真是大傻瓜!” 陈子龙如何不知道柳如是是在替他打圆场,勉强向程二笑了笑:“徐大人,程二先生,这边请!” 一行人去了隔壁,早已摆开了一座酒席,四人分宾主坐下,徐鹤城对柳如是道:“麻烦柳先生替我的抱刀人取些吃食来。” 柳如是看了一眼那个一直抱着徐鹤城的长刀的汉子,只见其中等身材,但肩宽背阔,面无表情,一双眼睛倒是亮的出奇,心知是徐鹤城的亲兵侍卫一流人物,便笑道:“这位壮士何不去楼下,我让下人另开一个席面便是了!” “楼下是楼下的,我要跟在大人身旁!姑娘让人随便取些吃食与我便是!”这抱刀汉子的语音有些奇怪,虽然咬字十分清晰,但一字一顿的,倒像是个刚刚学会的孩童一般。柳如是惊讶的看了徐鹤城一般,见其并不开口,便笑道:“也好,小菊,你替这位先生取张小桌来!” “不必麻烦了!”那抱刀汉子走到桌子旁,取了一盘羊肉,又拿了几个馍馍,便走到门边,席地而坐,吃了起来。倒把柳如是和陈子龙吓了一跳,程二赶忙解释道:“这位吉田先生是倭人,他们那边便是这么坐的。” 陈子龙看了看坐在地上的抱刀人,在心中暗骂了几句蛮夷、倭奴,然后才拿起了筷子。四人在桌上吃酒扯着闲话,柳如是曲意奉承,说了些许凑趣的话儿,逗得程二与徐鹤城都大笑不止,过了好一会儿,她看到方才的尴尬气氛都去得差不多了,方才笑问道:“徐大人,我方才听您说流贼其实并不难破,可为何自今年秋天以来,两淮形势大恶,连陷名城,除了大人您,官军多有败绩呢?” “柳姑娘,我方才说的是流贼之中除了闯、献、曹操之外,并不难破,您方才听差了。” “哦,那敢问一句,这闯、献、曹操三人各有什么长处,为何超出群贼呢?” 徐鹤城看了柳如是一眼,又看了一旁的陈子龙,心知眼前发问的虽然是柳如是,但真正想问的却是陈子龙。他放下手中的筷子,稍一思忖沉声答道:“自崇祯二年,陕西大饥,群贼四起以来;贼中魁首多者拥众数万,少者亦有数千,纵横数省者有如过江之鲫,但其中桀雄者无过闯、献、曹操,这是因为他们三人各得了一字。” “各得一字?”陈子龙问道。 “不错,闯得其严、献得其狡、曹操得其厚。” “请大人详解!” “闯贼粗衣蔬食,衣饰甲仗无珍奇宝货,无二色,是对己严;行伍严整,严禁杀掠是待下严,待己严则能得众,待下严则得民心,且进退皆有法度,非寻常贼寇。献贼且凶且狡,行事常出人意料,暗合孙吴之法;曹操待下宽厚,贼众皆乐为所用。此三人皆为贼中枭雄,实非他贼所能比拟。” 陈子龙听到这里,不由得皱眉问道:“若是依照徐大人所说,闯、献、曹操三人行事都有可取之处,倒也算得上是个豪杰了?” “陈公子难道没有听说过盗亦有道吗?”徐鹤城笑道:“夫妄意室中之藏,圣也.入先,勇也.出后,义也.知可否,智也.分均,仁也。(偷窃之前,判断情况以决定是否可以下手,为智;能猜出房屋财物的所在,为圣;行动之时,一马当先,身先士卒,为勇;盗完之后,最后一个离开,为义;把所盗财物公平分给手下,为仁。)闯、献、曹操拥数万之众,横行千里,自然有其可取之处,又岂是那些蝇营狗苟的鼠辈可以比的?” 陈子龙听到这里,不由得脸色微变,像徐鹤城这样评价,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如非徐鹤城是堂堂的扬州兵备道,刚刚击败流贼立下大功,他只怕就要当面叱呵了。柳如是在一旁看的清楚,赶忙插口道:“那徐大人以为闯、献、曹操三人,哪一个对朝廷威胁最大呢?” “与朝廷的威胁?”徐鹤城皱了皱眉头,随即笑道:“这个也要看时运的,如何说的清楚。“ “那若是将时运撇开呢?” “若是将时运撇开的话,那应该是闯第一,献其次,曹操最后!“ “为何这般说?” “很简单,古人云:唯贤与德,可以服人。闯贼待己严,待下严,且贤且德,只要不早死,自然能得部众人心,有一番作为;献贼虽然凶狡,但凶狡可以伤人,亦可伤己,兵法乃诈力之道,若无德行相配,必反伤己;至于曹操以宽厚得众,却无法度御下,早晚必死在此道上。” 陈子龙在一旁听徐鹤城侃侃而谈,心中越发气闷,便插口问道:“若是依你说的,其他贼众皆等闲辈,那史大人督兵坚守沿江,不但未曾斩获,州县还多为荼毒,这又是为何呢?” 听到陈子龙的质问,徐鹤城脸色微微一动,却不回答,夹起一块鲈鱼,放入口中,咀嚼了两口笑道:“这松江鲈鱼果然味美,其他地方是及不上的。 陈子龙见状,如何不知道徐鹤城是避而不答,他心中气恼,却也拿对方没有法子。正当此时,丫鬟小菊从外间进来,对众人福了一福,将一份拜帖递给柳如是:“先生,是郑公子的拜帖!” “哦!”柳如是接过拜帖,脸色微变,问道:“是谁送来的?人呢?” “是郑公子本人,正在楼下等候!” “还不快请他进来!” 小菊下去一会儿,便听到楼梯上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徐鹤城的眉头微皱,他的江湖经验十分丰富,从脚步声已经听出来人体重惊人,难道这位郑公子是个巨人不成? 正思量间,一个身形魁伟的黑袍汉子走到门口,将房门堵得严严实实,连门外的光亮都遮挡住了。门口的那位抱刀人霍的一下跳起身来,反手已经拔刀在手,摆开架势喝道:“什么人?” “是我,柳先生!”一个清脆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众人定睛一看,才发现那黑袍汉子肩膀上还跨坐着一个锦衣少年,那汉子的身形太过魁伟,众人的注意力都在那汉子身上了,根本没有注意到肩膀上的少年。那黑袍汉子伸出双手,将少年抬起轻轻放在地上,那少年锦袍金冠,唇红齿白,目如点漆,不过十二三岁年纪,却生的俊美异常。他双足踏到地上,便整理了一下衣冠,向柳如是长揖为礼,笑道:“柳先生,这是父亲送我的昆仑奴,您看如何?” 众人向门口汉子看去,这才发现那汉子不止身着黑袍,就连裸露出的皮肤也如木炭一般乌黑,不但如此,五官轮廓也与中土人氏大不相同,徐鹤城与程二见识颇多倒也还罢了,柳如是与陈子龙何尝见过这等人,不由得啧啧称奇,柳如是笑道:“这人生的好生魁梧,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莫不那里的人都长得这般?” “这是红毛人送给我父亲的礼物,听说来自极西之地,当地人都生的格外魁梧壮健,不过像他这样的也是极为罕见了。附近的王公贵人便从当地儿童中挑选壮健机敏的,运回家中教以武技,长大后便当做护卫亲兵,又叫做马穆鲁克。我父亲把他给我,要不我把他送给你吧,就住在这南楼里,保管没人敢来找你的麻烦!” “还是算了吧!”柳如是掩口笑道:“这么个黑大个忤在我家门口,还有谁敢来我这里?吓也吓死人了!”说到这里,她向身旁的徐鹤城介绍道:“徐大人,这位便是福建游击将军郑芝龙的长公子,姓郑名大木!”又向郑大木笑道:“这位便是扬州兵备道徐鹤城徐大人,这位是休宁程二先生,这位是华亭陈子龙陈公子” “大木拜见诸位!“郑大木赶忙躬身下拜。 “公子不必多礼!”徐鹤城伸手虚扶,与程二交换了一下眼色,两人心中却是暗自吃惊,他们自然知道就在几个月前自己还和郑芝龙的手下为了争夺大员港打了一仗,后来是刘成走了杨嗣昌的关系才把这件事情摆平了,想不到竟然在这松江南楼上撞到了正主的儿子,莫非是冤家路窄不成? 徐、程二人有了心事,话语便少了许多,席间只听到郑大木与柳如是两人说话,这郑大木虽然还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可言谈举止与世家子弟无异,全然看不出他爹是个刚招安没多久的海盗头子。陈子龙看了也暗自点头,觉得倒也不曾辱没了周延儒的门楣。 郑、柳二人闲扯了几句,突然笑道:“大木,你不是去玉绳先生门下受教,怎么突然跑到我这里来了,莫不是被玉绳先生逐出师门了?” “那怎么会!”郑大木虽然明知道柳如是是在取笑自己,可毕竟年纪还小,顿时脸色胀红:“是父亲大人有信来,说这边不安靖,让我先回福建去住上半年,待到局势稳定了再回来向周先生请求不迟。临走之前,来向先生辞行,却被先生取笑!” 柳如是闻言与陈子龙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目光中看到无奈,她叹了口气:“郑将军说的不错,的确今年这边不安定,你还是先回福建去,待到事情都平息了再回来不迟!” “都怪史可法、洪承畴祸国殃民,才弄到这般田地!”郑大木恨声道。 “哦?大木公子为何这般说?洪承畴也还罢了,史大人行事还是忠谨的很呀!”陈子龙听了一愣,洪承畴倒也罢了,自从南阳失陷后,他在江南士林中的声誉就已经不断下降,已经直追杨镐、杨鹤等人了。可史可法虽然未曾建功,可流贼也基本没有过江,加之他又是东林党大佬左光斗的弟子,有这份香火情在,自然江南士林对他的攻讦也少了许多。 “忠谨?我家磨坊里的驴子也忠谨的很,可他是巡抚安庆、池州诸地官军,又岂是忠谨二字便够了的?”(未完待续。) 第二十二章 中都陷落 陈子龙被郑大木这句话倒是惹出火来了,声调又高亢了三分:“你一个黄口小儿,又识得什么兵法?在这里胡言乱语,诋毁上官,还不闭嘴!” “黄口小儿?”郑大木被陈子龙叱呵,却不害怕,他冷笑了一声:“我刚学会走路便已经握刀持弓了,刚学会认字就学《吾妻镜》了。那史可法若是知兵,又怎么会把将士沿着长江一字排开,这和把脖子伸到敌人刀下又有什么区别?” 徐鹤城听了郑大木这般说,不由得暗自点头,又看那少年的双手,虽然手背皮肤嫩滑,但虎口和手指指节、根部都有生有老茧,右手拇指还戴着扳指。以这郑大木的家世,这显然是握刀挽弓的结果。 “那你说应当如何布置?” “自然是让各村立保甲,然后于险要有水源处修筑堡寨,囤积粮食,以老弱守卫,有事则以烽火传信,而以精兵击之。堡寨有粮食,有水源,便不怕流贼围困,官军也可只携带数日口粮,轻兵疾进,以盛气击堕归,自然无往而不利!”郑大木不假思索便答道,倒不是他是兵法天才。而是他虽然是郑芝龙的嫡子,却是在日本平户出身长大,其母田川氏也并非寻常农家女子,而是武家出身。当时日本去战国未远(郑成功出生于1624年,丰田灭亡的大阪夏之役是1615年),他身边有许多亲身经历过残酷的战国时期的人。郑大木在这样一个环境长大,又被当做郑家的继承人专门培养,自然对于攻战之事要比已经和平了两百多年的大明文官要知道的多得多了。 “可流贼势众,若是照你所说,只能击败几处贼寇,而剩下的大部分地方都遭到流贼侵害。” “若是史大人是因为这个而分兵屯守,那我还真没说错他了!”郑大木冷笑道:“史大人的做法看上去可以护得百姓平安,可力分则弱,官军都不是傻子,他们看到城外是数十倍于自己的流贼,又岂会出城送死?贼人看到官军躲在城里,正好放心下乡抢掠,若是有器械了,还能围攻县城。结果就是又白白死伤将士,也没保护百姓!” “那你说应当如何?” “越是兵少,就越是不能分兵屯守。”郑大木答道:“守险不守陴,吾居险地,贼人自然无法犯我,贼若走,我则尾随其后,将其击破,如此数次,贼人自然不敢来犯。看起来百姓因此吃了几次亏,可是只要贼首被杀,覆其巢穴,便能安享太平,岂不是远远胜过分兵屯守,损兵折将,百姓受苦的好?” 陈子龙也是聪明人,听到这里,已经清楚郑大木说的不错,他叹了口气,向徐鹤城问道:“徐大人,您也是这么想的吗?” 徐鹤城笑了笑,却不回答。陈子龙叹了口气,起身向郑大木长揖为礼:“子龙受教了,只是为何公子不将这些想法子转告给史大人呢?” 郑大木侧过身体,避开徐鹤城的礼,笑道:“公子您刚才不是说了吗?我一个黄口小儿,史大人会把我的话当回事吗?再说就算我说了,他也未必能用呀!” 陈子龙问道:“为何这么说?” “兵法人人都可以学,可却没几个人能用的!”说到这里,郑大木脸色变得严肃起来:“故将有五危:必死,可杀也;必生,可虏也;忿速,可侮也;廉洁,可辱也;爱民,可烦也。(只知硬拼,就有被杀的危险;贪生怕死,就有被俘虏的危险;刚忿急躁,就有被激怒的危险;清廉自好,就有被污辱的危险;宽仁爱民,就有被烦扰的危险)看史大人的行事,只怕有些事情他明明知道也是做不出来的,像这样的人,是不适宜为将的。” 听了郑大木这番话,无论是陈子龙还是柳如是,都不由得一声叹息,正如郑大木所说的,有些事情即便你明明知道必须这么做,但事到临头却也未必能够做出正确的抉择。冷静的头脑和决断的勇气很少能够同时在一个人身上出现,因此无论中西方的军事理论家都有一个共识——伟大统帅的身上有一些素质是天生的,并非通过后天的学习和锻炼能够弥补,因此就显得尤为可贵。 郑大木见状,便让下人把礼物呈上,东西虽然不多,但件件都颇为贵重,显然是花了一番心思挑选的。柳如是见了,也心中暗喜,正打算出言感谢,却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抬头一看却是陈子龙的书童冲了进来,也不行礼,便连声道:“公子,快随我回去,大事不好了!” 陈子龙见书童如此无礼,脸色微变,沉声道:“有什么事情?一点规矩都不讲了吗?” 那书童却不行礼,急道:“公子,中都沦陷了!” “什么?”陈子龙眼前一黑,险些摔倒在地,一旁的徐鹤城眼疾手快,赶忙伸手将其扶住了。陈子龙稍一恢复,便赶忙问道:“你方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公子,刚刚有人从中都逃回,闯、献、曹操三贼联合十余路贼寇围攻中都,城已经陷落了!” “那,那可有老爷的消息?”陈子龙抱着万一的希望问道。 “还,还没有消息!”书童垂泪道。 “啊呀!”陈子龙一声惨叫,顿时昏死过去,场中顿时乱作一团,柳如是赶忙一边唤人取来汤水,一边掐他的人中。原来陈子龙的父亲陈所闻原本在京师为官,因为得罪了温体仁,一年多前被贬出了京师,踢到中都凤阳的留守司吃闲饭去了。本来明有三都:北都北京、南都南京、中都凤阳。这中都留守只有个看守明皇陵的责任,实际上就是被打入冷宫中。却不想却被流贼攻陷了,陈所闻自然也遭了池鱼之殃。 柳如是忙活了好一会儿,连陈子龙的人中都掐青了,他才悠悠醒来。又喝了两口热汤水入肚,整个人才好了些。 “温体仁你这狗贼,若非你将我父亲贬到凤阳去,他又怎么会死于贼手?我陈子龙与你不共戴天!”陈子龙切齿骂道,他站起身来,向众人做了个团揖:“列位,在下此时方寸已乱,先回家去了,方才无礼之处还请见谅!” “不敢!”徐鹤城、程二、郑大木赶忙起身回礼,柳如是将陈子龙送出了院门,直到他的身影在巷口消失方才回来。她美丽的脸上满是黯然。徐鹤城与程二对视了一眼,都看出柳如是此时已经无心待客,便也起身告辞,徐鹤城还留下一张名刺,告诉柳如是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便可持这张名刺去扬州去找他。送了两人回来,柳如是看了看方才还热热闹闹的屋子,却只剩下自己与郑大木二人,冷冷清清的,不由得苦笑道:“哎,这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呀!” 郑大木站起身来,肃然道:“中都沦陷,我在这里也不能久待了。柳先生,我请求你一件事情,千万要答应我!” “什么事情?” “阿里!”郑大木对一旁的那黑人喝道:“我现在把你送给这位小姐,我走后她便是你的主人,一定要护得她安全!” “你这是为何?”柳如是不由得吃了一惊,正要拒绝,却被郑大木给拦住了:“流贼既然能够合兵攻陷中都,那自然也能南下。江南也不安全了。柳先生,阿里武艺高强,若是形势有变,您便让他护着您南下到福建来。” 柳如是听了一愣,她也并非寻常女子,心知对方说的不错,如果当真流贼杀过江来,她一个弱女子,原来的美貌、名声、财富只会惹来觊觎的目光。若是有了这样一个护卫,倒是很不错,只是有个麻烦。 “大木,如是这里来多谢了,只是我毕竟是个女子,而他却是——” “若是男女之防的话,先生不必担心!”郑大木笑道:“阿里他早已便阉割过了,当地的王公甚至用他们来看守后宫,先生只管放心用便是!” 柳如是听了郑大木说到这些,不由得脸色微红:“我知道了,大木公子你如此待我,如是生受了!” 郑大木笑道:“我虽然年纪还小,不过也知道若无您的引荐,玉绳先生是不会收一个招安海贼的儿子为弟子的。上次先生与群生在这南楼中讲述‘战国四公子’,言魏公子无忌行事:‘人之有德于我也,不可忘也;吾之有德于人也,不可不忘也!’。大木实心向往之,先生有恩于大木,今日先生有急,大木又岂能袖手旁观呢!”说到这里,郑大木不待柳如是回答,便躬身行礼,转身离去。 “人之有德于我也,不可忘也;吾之有德于人也,不可不忘也!”柳如是看着郑大木远去的背影,心中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她已经记不起来当时具体都说了些什么了,却不想对旁边的一个作陪的少年有这么大的影响。良久之后,她颓然叹道:“想不到我今日得见古士人之风,却不是在那些平日里自吹自擂的江南才俊,而是一个半大孩子身上,难道当真是有将种天生?” 徐鹤城与程二离了南楼,便骑马一路往西而行,来到码头上了船。刚刚上船,徐鹤城突然问道:“程二先生,你能不能给我交个底,明年春天从大员那边一共能运多少粮米过来?” “这个一时间也说不清!”程二闻言一愣:“我回去后细查后再给你数字,怎么了?” “要打仗,要打大仗了!” “为何这么说?就因为中都陷落了?”程二有些好奇的问道。 “嗯!”徐鹤城看了看船舱门口,同行的捧刀人会意的走到门口,盘腿坐下。徐鹤城方才压低声音道:“中都陷落,祖宗陵墓受惊,宗庙有倾覆之危,此乃三百年未有之事,你说天子会怎么想?自从上次南阳被攻陷后,天子就已经对洪大人极为不满了,只是唐王安然无恙,一时间又找不到接替的人选。这次的事情下来,洪大人能保命就不错了。督师肯定要换人,新督师上任,肯定会大举用兵,我们还是多囤积点米粮再说。” 程二听到这里,拊掌笑道:“那这个好说,大员那边土地肥沃,天气又好,缺的就是人手、耕牛也是现成的,山里多得是。我回去立刻和赵先生商量一下,在大员那边抓紧些,最好是把那个大肚王国给灭了,有三五十个村社,近十万丁口,稍微整治一下,要多少粮食就有多少粮食!” “大员那边还是小心些,莫要太孟浪了!”徐鹤城沉声道:“上次我们虽然拿下了大员,可也把郑芝龙和荷兰人都得罪狠了,我已经调了一半兵走,如果再去打那个什么大肚王国,被荷兰人或者郑成功找到空隙,那就麻烦了!” “也好!”程二想了想,笑道:“不过今天居然在这里撞到郑芝龙的儿子,当真是巧得很,你说他知不知道咱们两个就是他爹的死对头?” “看样子应该是还不知道!” 程二看了看那捧刀人,突然凑到徐鹤城身旁,神色诡秘:“徐大人,干脆我们现在回去,把那个郑大木给抓起来,扣在手里,将来要是和郑家再闹起来,也能抢个先手!” “不成!”徐鹤城下意识的摇了摇头:“好不容易才和郑芝龙达成了和议,若是泄露了出去,他非翻脸不可,且不说闹到朝堂上,若是在海上打起来,我们还不是他的对手!” “有何不可?”程二冷笑道:“徐大人,你该不会以为我们什么都不做郑芝龙就会放过我们吧?依我看,为了大员,这些闽南佬早晚要和我们再打一场的!” 徐鹤城没有说话,正如程二先生所说的:虽然在杨嗣昌的调节下,不久前郑芝龙所代表的海商集团在对大员港的争夺战中做出了让步,暂时承认了以刘成的武力、浙商集团的金钱、西班牙人的冒险团体糅合而成的新兴势力集团对大员港的占领,以达成妥协。但这并非郑芝龙的实力处于劣势,而不过是其对杨嗣昌背后朝廷中枢权威暂时做出的退让。(未完待续。) 第二十三章 劫持上 而从长远来看,这种退让的基础是不牢固的,因为杨嗣昌不可能永远是朝廷首辅,下一任首辅恐怕就不一定会站在刘成一边了,这一点刘成清楚,郑芝龙也清楚。而对于以郑芝龙为首的闽南海商集团来说,无论是从对台湾岛的垦殖开发,还是垄断东洋、西洋海上贸易都是关乎生死存亡的命脉,而大员港的地理位置和条件决定了她即是从福建地区进入台湾岛最优良的港口和农业开发区域,又是一个控制台湾海峡的优良海军基地。由此来看,双方爆发新的冲突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既然是这样,那如果能够将敌对集团首领的继承人控制在手中,无疑是一个非常有力的筹码。 “程二先生!”徐鹤城低声道:“那郑大木从南楼出来,便遇到事情。事后郑芝龙肯定会追查当时在南楼里有谁,我们就是最大的嫌疑人了,这件事情没这么容易了解的。” “这倒是!”程二挠了挠脑袋,叹道:“可惜今天南楼里还多了个陈子龙,不然干脆就把那个小娘子掳了去,然后把这南楼一把火烧了,办个无头案子便是了!” “好大的胆子,好辣的手段,这休宁程二果然不是个简单人物!”徐鹤城不由得吃了一惊,这程二方才口中的“小娘子”分明指的就是柳如是,他在南楼里本就已经觊觎柳如是的美色,若不是知道他们见过郑大木的还有一个陈子龙不好下手,看他的样子干脆就把柳如是掳了去,顺便把楼里的仆从丫鬟都一刀杀了,再一把火烧了楼,让郑芝龙无从追查起,胆子之大,心肠之狠,手段之辣,还是徐鹤城仅见。 “再说你记得那个昆仑奴吗?看样子可不是个简单人物,我这次是微服前来,身边也只有不到二十个护卫,虽然都是好手,可郑大木身边应该也还有其他护卫,要是打虎不成反被虎伤岂不是糟了?” “大人说的是!只是像这样的机会不容易遇到,我觉得好生可惜!”听徐鹤城提到那昆仑奴,程二先生终于泄了气,江湖上传言郑芝龙不但容貌俊秀,而且在武学上颇有天赋,他十七岁便出外闯荡,侨居日本平户时,花了不少时间向当地剑术高手请教武艺,不过数年时间便尽得东瀛剑术之妙,并在其后的海盗生涯中多次亲手斩杀对手。他又有的是银子,像郑芝龙这样的人给自己嫡长子选择的护卫肯定有其不凡之处,如果贸然行事,只怕要吃大苦头。 “徐大人,程二先生!”一直守在舱口的那抱刀汉子突然沉声道:“我倒是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哦,吉田先生请讲!”程二先生闻言大喜,赶忙说道:“若是事成,定当重赏!” “大人,我记得这船上是有扬州兵备道的灯笼、旗号的吧?”吉田冲司问道。 “不错,那又如何?”徐鹤城问道。 “大人,您可以将灯笼、旗号打起,然后乘船离开,这样岸上的人都可以证实您已经离开了松江,郑大木若是出了事,自然与您无关了。现在时候已经不早了,那郑大木应该不会马上出发,而是在松江住上一宿,明早再上路。我夜里去拿他回来便是。” 程二先生闻言大喜,赶忙对徐鹤城道:“徐大人,我看这个法子不错,不如便应允他!” 徐鹤城却没有理会程二先生,他盯着吉田冲司的双眼,问道:“此事干系重大,你先说说你的打算,要几个人?准备怎么活捉郑大木,我听了以后再做定夺!” “那是自然!”吉田冲司笑道:“我只要使熟的人,大人这次的护卫里,有四个我的手下,另外这次的事情不方便用火器,我还需要四个弓手,此外还需要一个熟悉当地情况的向导。” “四个弓手?一个向导?”徐鹤城点了点头:“那就让浑阿普、卫览、薛怀恩、也先土干他们四人跟你去,如何?”这四人或为蒙古射雕儿,或为西北壮士,都是开的两石强弓,可以左右驰射,配上一张弓,两袋箭,一匹马,铁甲兜鍪、长矛砍刀便能力敌百人的勇士。是刘成从麾下十余万蒙古部众,延绥、宁夏、宣大数镇军户中千挑万选出来,置于自己帐下恩养的鹰犬爪牙,若非徐鹤城是自己的结拜义兄,有大恩于自己,来南方又有重任在身,刘成哪里舍得派出来?吉田冲司闻言大喜,笑道:“多谢大人,有了这四人,我定然将那郑大木生擒来。” “至于向导嘛!”徐鹤城的目光转向一旁的程二先生:“那恐怕就只有劳烦程二先生了。” “这个好说!”程二先生笑道:“就让这次随我来的程德同你去吧,他是我的家生子,信得过,又来过好几次这里催账,和那几家店铺的老板都熟得很,对松江这里的情况很清楚。吉田先生,你看如何?” “那就好!”吉田冲司笑道:“我们要么是日本人,要么是北地人,在这里太显眼了,有了他就方便多了。” “吉田先生,你打算如何行事?”徐鹤城问道。 “徐大人,眼下我对郑大木的情况一无所知,若说如何行事都是空的,我打算先上岸,探查打听到他的情况后,再见机行事!” 徐鹤城听了吉田冲司的回答,点了点头,他年少时便遭遇大变,在江湖上闯荡多年,深知很多时候事先根本没法预料,只能够见机行事。如果吉田冲司方才拍着胸脯大包大揽,列出一整套计划来,他反倒不敢让他去了。毕竟这件事情败露出去,便是无穷无尽的麻烦。 “吉田先生,我把丑话说在前头!”徐鹤城的声音不大,但语气却极为沉重,便好似一块块铅锭落在地上:“如果这件事情败露出去,那郑芝龙定要与我们为难,后果不堪设想。你上岸之后,如果发现把握不大,便只管回来,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决不会责怪你!” “大人请放心,我决计不会勉强!” “嗯,此事若是成了,我必有重赏!”徐鹤城说到这里,声音微微一顿:“我听说你们日本人将拥有能产出一万石大米土地的诸侯称为大名,封赏最重的便为大名,眼下在大员的日本男丁也有七八百人了吧?这次的事情你若是成了,我便代刘大人封你为半大名——允许你们这些日本切支丹在台湾开垦五千石的土地。” 听到徐鹤城许下如此重赏,吉田冲司身形一颤,随即便跪伏在地,面孔紧贴船板,用颤抖的声音答道:“多谢大人恩赏,我定当将那郑大木擒来!” “如果动手了,就绝对不能留活口,如果事败,也决不能留把柄到郑家手中,反正无论成败,我都是绝对不会承认事先知道这件事情的,你明白吗?” 吉田冲司的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徐鹤城的意思很清楚,如果事成最好,若是事败,吉田冲司这九人要么逃走,要么自裁,别留活口在郑家手中,以免牵连到幕后的人。 “这是自然!”说到这里,吉田冲司藏在袖子里的左手突然一抖,徐鹤城感觉到耳旁掠过一阵微风,随即身后传来几声闷响,他回头一看,身后的舱壁上已经扎着数枚苦无,锋利的钢刃在蜡烛下反射出阴冷的光。 “大人请放心,事情若是不成,绝对不会有活口留给郑家的!” 片刻后,徐鹤城的那条大船的的桅杆上升起了扬州兵备道的官旗,船首船尾也挂起了“肃静”、“回避”字样的牌子,眼尖的闲人们惊诧的对这条来时还民船模样的大船指指点点,揣测着船主人这么做的用意。可很快船上就走出几名挺胸凸肚的军汉,手中拿着棍棒皮鞭。围观的闲人们见状赶忙一哄而散,又过了半响功夫,这条神秘的大船才离开码头,向西驶去。 松江比邻吴淞江,这条河流的两岸可以说是长江三角洲乃至整个大明最为富庶的地带,得益于适宜种植棉花的沙质土壤、先进的纺织技术和便捷的水运条件,这里生产的布匹质地精良,有衣被天下的美誉。虽然已经是冬天,可江面上装运着人物的大小船只依然络绎不绝。往来的商船民船看到大船桅杆上的官旗和船首的木牌,纷纷让开航道以免惹来麻烦。可惜麻烦总是躲不过的,一条渔船离得稍微近了些,官船上便有一名军汉向其高声喊道:“快靠过来,我家大人有事要找你!” 那渔船上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身边跟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半大孩子,船头伸出几根丈许长的竹竿,上面十三四只鱼鹰排的整整齐齐。那渔夫正瞪大眼睛,寻找水下的鱼群,却不想天上掉了麻烦下来,想跑却又不敢,只得苦着脸靠了过去,距离还有丈许远的时候,他向那军汉恭声道:“军爷有何吩咐?” “我们船上有几个人,要回松江老庙那边去,你是本地人吧,便把他们送回去吧!”那军汉以命令的口气说道。 “是,是,只是不知道有多少人,我这船小,人多了只怕装不下!”那渔夫苦着脸答道,从这里到松江老庙来回少说也得两三个时辰,这等于是今天剩下的时间全白费了,自己除了一件破屋,这条船,还有这十几条鱼鹰便别无他物,可除了这孩子家里还有三四张嘴要填,过的是手停口停的日子,可看着船上的官旗,自己又如何敢出言拒绝? “兀那汉子,这是给你的!” 一块硬物打到那渔夫的身上,又弹落在船板上,滚动了两下才停住了。那渔夫定睛一看,却是一块银子,他赶忙捡起银子,抬头向船上看去,只见那军汉身后站着一人,中等身材,容貌寻常,身着褐色拷绸长衫,头戴瓜皮小帽,一副殷实商人的打扮,正笑嘻嘻的看着自己:“送我们回去要耗费你半天时间,这银子便只当先把你打来的鱼买下了!” 那渔夫掂量了一下银子,约有一两多,依照当时的米价也就是一石糙米,足够他一家人吃上半个月的了。他心中顿时安了,脸上也露出笑容来:“谢老爷赏,老爷请放心,小人自小便在这吴淞江上打鱼,水路熟的很,便是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了!” “那好,你快把船靠过来,我们好上船!” “好咧!”那渔夫应了一声,将银子塞进腰间放好,三下两下便把船靠了过去,用绳索拴上了。方才那给银子的客商跳了下来,渔夫赶忙伸手扶住了,又用衣袖擦了擦放鱼的水仓上的木板,陪笑道:“老爷,我这渔船上邋遢的很,还请您包涵!” “无妨,待会你只管划船,快些回松江便是!”这客商倒是个爽快人,一屁股便坐了下来。这时从官船上又下来了**个汉子,压得渔船一沉,江水距离船舷已经不过一尺了。渔夫刚想说人多了,可见这些汉子一个个筋骨强健,目光冰冷似铁,身上都鼓鼓囊囊的,心中不由得一寒,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去了。 “我在松江有些欠账要收!”那客商也觉得有些不对,赶忙笑道:“这些都是我的伙计,你也知道这世道路上不太平,有银钱在身不多带几个人不放心!” “老爷说的是!”渔夫应了一声,赶忙叫自己的小子去把鱼鹰收起来,腹中暗自骂道:“收看这架势不像是收欠账的,倒像是收人命帐的无常鬼!” 这渔夫手段颇为利落,不一会儿便升起了船帆,自己去船尾摇橹,虽然渔船被压得吃水很深,但依旧顺着流水往那老庙渡口而去。幸喜一路上也没有遇到什么风浪,到了申时左右,已经可以看到那老庙的炊烟了。那渔夫眼见得目的地快到了,心中才松了口气,他唯恐装人太多翻了船,那损失可不是区区一两多银子可以弥补的。(未完待续。) 第二十四章 劫持中 “你就在那边靠岸吧!”那客商突然指着岸边道,渔夫顺着对方手指的地方看去,却是一个小河湾,岸边长满了芦苇,四周看不到人烟。 “老爷,那边可都是芦苇荡子,很不好走的,距离镇上还有好几里路,何不直接靠在码头上,岂不是方便的多?” “让你靠那边就靠那边,哪来那么多废话!”一个操着北地口音的粗壮汉子厉声喝道,右手已经扶到了腰间,吓得渔夫后退了几步,背后已经靠到了船舷。 “你莫要害怕!”那客商等了那北地汉子一眼,对渔夫笑道:“我不在码头那边靠岸是为了避免那些欠我账的店铺东家发现,麻烦你就在那湾子靠岸,我们自己步行去镇里便是。你好好摇撸,我再与你五百文钱买酒喝!” “那感情好!”听说又能得五百文钱,那渔夫心中大喜,赶忙先降了船帆,将渔船向岸边划去。他操舟技术本就精湛,又得了酒钱,船就行的更快了,不一会儿便到了芦苇荡中,待到距离岸边只有四五步远的时候,放下跳板冼足上得岸,插了更木钎入土,用绳索系好了,方才恭谨的对那客商说:“老爷,请上岸!” “好,好!”那客商见那渔夫伸手利落,不由得连声赞好,他第一个从跳板上了案,身后的那些伙计也鱼贯上了岸。最后一人下了跳板,一只手在怀里揣着,像是在摸什么东西,口中说:“这是我们老爷给你的酒钱,收好了!” “谢老爷赏!”那渔夫下意识的伸手,却只看到寒光一闪,胸口一痛,低头一看,一把短刀已经插在自己的心口上。 “你,你——”那渔夫脑海里已经是一片空白,他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口,眼前一黑便倒了下去。 “爹爹!”船上的小子眼见得父亲倒下了,尖叫着跑了过来,另一人已经张弓射去,那一箭从右眼而入,穿后脑而出,那小子连索命之人是谁都没看清,便魂飞魄散,尸体应弦而倒,落入江水中。 “裕二、也先土干,你们两个快去把那小子的尸体捞起来,和这个渔夫的一同埋了!薛怀恩、卫览,你们两个把船凿沉了!”山田冲司一边将短刀擦拭干净,一边对手下下令道。扮作客商的程德被突然的变故吓得呆住了,这时才反应过来。 “你,你为何要杀他?” “程二先生应该和你说过了吧?”吉田冲司一边还刀入鞘,一边沉声道:“我们这次的事情干系极大,绝不能泄露出去。我们在这个渔夫面前已经露了形迹,他又看到我们是从徐大人的官船上下来的,如果放他回去,岂不是给郑家的人留下线索?” “这——”程德顿时哑然,片刻之后他低声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可未免也太过狠心了,两条人命呀,再说看这渔夫的样子,应该是不识字的,如何能记得我们是从徐大人的官船上下来的呢?” “程德呀!”吉田冲司叹了口气:“我也知道这渔夫不太可能识字,可他总能认出那是条官船吧?郑大木要是在这里出了事,郑家的人还不把这里掘地三尺?在松江这种地方,官船可不是到处都有的,而且我们这几个人,一看就知道不是寻常人,那个渔夫应该也看出些东西了。你想想,从官船上下来了**个精壮汉子,却说自己是收欠账的,放着好好的码头不上,却往没有人迹的芦苇荡子钻,换了你是郑家的人,你会不会起疑心?” 听了吉田冲司这番话,程德不由得张口结舌,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吉田冲司见状,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我也不想杀他,可他们不死,我们哪里睡得安心?我实话和你说吧,临别前徐大人和程二先生已经说过了,这次去如果事情败露出去,我们这些人还是尽早抹了自己的脖子得好,免得牵连家人!” 程德听到这里,想起主人在叮嘱自己时候的脸色,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手足也颤抖起来。吉田冲司见效果差不多了,再说下去只怕就过头了。便笑道:“你也莫要太过担心,方才我们的身手你也都看到了,这次应该有七八成把握,若是成了,便是一世富贵。其实我也不想杀人,要不然为何我方才在江上挑了这条小船,还不是为了少杀几个人?” 这时那渔夫与他儿子的尸体已经埋好了,程德走到坟前,双手合十,念佛祈祷道:“南无阿弥佗佛,望汝等早日脱离苦海,升入极乐世界。此番若是事成,每年端午重阳,必有香火供奉!” 吉田冲司走到众人面前,肃容道:“汝等都听明白了:待会入镇的时候,你们都是这位程先生的伙计,而我则是他的伴当。弓全部都松弦,用油纸和鹿皮包好,弓袋还有还有兵器外面用牛皮包了,只说是药材,不许露出痕迹来!” “是,大人!”八人齐声应道,这八人中有四人是日本人,除去山田裕二以外,其余三人都是一刀流的好手。而浑阿普、卫览、薛怀恩、也先土干四人则每人都带了两张强弓,两只箭袋,每只箭袋各装了四十支羽箭,因为郑大木的护卫不太可能有披甲,所以没有选细长的破甲箭头,而多是带有铲形和鸭舌形状箭头的重箭,以确保杀伤力。除此之外,这四人只带了护身的短刀。因为江南地区空气潮湿,为了防止角弓因为弓体受潮而失去弹性,所有的角弓在外面涂漆之外,还要用油纸和鹿皮细细包裹。待到手下都检查完毕后,一行人便往镇子走去。 待到一行人到了老庙,已经是傍晚时分,程德来到一家布铺门口,对门口的伙计问道:“你替我向你们家曲掌柜传句话,就说休宁程家的程德求见!” 那伙计见程德身上打扮,赶忙应了一声,不一会儿便看到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跑了出来,还隔着四五步便笑道:“我说今早怎么院子里的喜鹊叫的那么大声,原来是程贤弟来了,来来来,快进来说话!” “曲掌柜!”程德向那曲掌柜拱了拱手:“小弟今日是来麻烦您的!”他压低声音道:“我家主人有一批红货给人劫了。” “啊!”那曲掌柜不由得吃了一惊,他自然知道这程德的主人休宁程二先生乃是两浙有数的大商人,家里又有一个兄弟在朝中为官,可谓是财雄势大,像这等大商人的货物绿林道上的朋友是看都不敢多看一眼,免得惹来无妄之灾,想不到竟然他家的红货给劫了。 “是哪个不开眼的,竟然敢动你家的红货?” “还不是很清楚!”程德低声道,他看了看左右,沉声道:“曲掌柜,这边人多眼杂,我们还是进去说话吧!” “好,好!”曲掌柜赶忙请程德进了书房,吉田冲司他们则在偏院里歇脚。程曲二人分宾主坐下,曲掌柜便问道:“贤弟方才说有事情要麻烦我,莫不是与这批红货有关?” “不错!”程德点了点头道:“我这一路便是追踪遗失红货的踪迹而来,那伙贼子应该就是往松江来了。” “啊!贤弟你说那伙强盗往松江来了?”曲掌柜吃了一惊,一想到那群连休宁程家这种大户都敢大捷的强盗来了自家地界上,他就吓得手足颤抖:“那贤弟为何还不报官?” “万万不可!“程德赶忙阻止道:“那伙强盗十分狡诈,可能在公门里也有内应,若是报官走漏了风声,吓跑了他们再想找到他们就难了!” “那,那应该如何是好?” “那就要劳烦兄台了!”程德笑道:“不瞒你说,我这次同来的几人都是武艺高强的好手,只要有了那伙盗匪的踪迹,没有官府也能将其拿下!” “原来如此,怪不得我方才看那几个伙计如此壮健呢!”曲掌柜恍然大悟,随即又问道:“可那些盗匪在哪里呢?” “这就要劳烦兄台你了!”程德笑道:“我们已经打听清楚了,这伙盗匪的首领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装成是世家公子出游的样子,贼众便乔装打扮成护卫侍从,多为福建口音,其中还有一个身形十分魁伟的昆仑奴,还请兄台为我打探一番!” “这个好说!”那曲掌柜听到这么多特征,拍了拍胸脯道:“松江也就巴掌大地方,只要贤弟说的那少年盗匪在这里,便是躲在地底下,我也能将他翻出来!” “好,有兄台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说到这里,程德从袖中取出一物,塞到曲掌柜手中:“想必打听消息花费不少,还请兄台手下!” 曲掌柜低头一看,却是二三十枚西班牙双柱银元,用牛皮纸包裹了,就好像一支圆筒。他赶忙推辞道:“贤弟你这是作甚,打听个消息那里要这么多钱?快拿回去!” 程德却不接:“兄台,我临走前家主曾经叮嘱过,只要能把这批红货找回来,花多少银子都好说。兄台只管收下便是,还有我同来的这些伴当也都饿了,快弄些饭菜来吃,他们都是武人,要有荤腥,还有晚上住的地方也要清净,这些都劳烦你了!” 曲掌柜见程德这般说,心中暗喜:“既然贤弟这么说,我就暂且收下了,若有多余的,到时再退还给你便是!”说罢,他立即叫了个伙计来,先领程德他们去偏院休息,又吩咐家仆去多买些活鸡、鲜鱼、鸡蛋、猪肉和蔬菜准备晚上的饭菜,自己则把店里的伙计挑了四五个机灵的派出去打探消息。吉田冲司在偏院先擦洗了尘土,又吃饱喝足,便养精蓄锐等待消息。约莫到了亥时,便看到程德神色匆匆的进来了,身后跟着一个小伙计。 “先生!”程德向吉田冲司唱了个肥喏,低声道:“有消息了!”随即他对背后那小伙计道:“你把打探到的消息与这位先生说说!” “是,程老爷!”那小伙计应了一声,对吉田冲司道:“小的按照掌柜的吩咐的,去各家客栈打听,只可惜都没有如您说的那些人。不过路过码头旁的鱼摊时,看到善化寺的僧人在鱼摊买鱼虾。小的觉得奇怪,这善化寺的僧人虽然持戒倒也一般,可也不曾就在光天化日下买鱼虾的呀?一问才知道,他们寺院里来了一群福建的客人,这些鱼虾是给客人买的。” “哦?”吉田冲司脸上露出了饶有兴致的笑容,问道:“听你这般说,这善化寺还提供腥荤,这不像是清净地,倒像是客栈呀!” “老爷有所不知!”那小伙计笑道:“其他地方小的不清楚,在江南这里寺院让善信投宿是寻常事,寺院里是要持戒不错,可有持菩萨戒的,也有持居士届的。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只要肯给香火钱,菩萨也会原谅则个的嘛!其实客栈哪里有寺院清净舒服,真的有钱的大人老爷们都是选寺院的。” “说得好!”吉田冲司笑道:“好一个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这句话倒是有了禅中三味了。对了,那些福建客人的首领是什么人?” “听说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好像姓郑,是一位游击将军的嫡子。” “嗯!”吉田冲司满意的点了点头:“有多少随从护卫?” “约有三四十人吧。”伙计用不肯定的语气答道,他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我怕那僧人怀疑,所以不敢问的太细了。” “嗯,你做的很好!”吉田冲司问道:“那去这善化寺的道路你可熟悉?” “自然知道,两个月前我刚刚陪夫人去那儿上过香!出了镇子沿着江边往西边走,有现成的路,走个五六里便到了,旁边有一片竹林的便是!” “好,好!”吉田冲司从怀中取出几枚银币,丢给那伙计:“这些是赏你的,你先退下吃点东西,歇息一会,听候差遣便是了!”(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章 劫持下 “多谢老爷!”那伙计赶忙将银币揣进怀中,磕了两个头,方才退了下去。程德低声问道:“吉田先生,你觉得如何?” “应该没错了!”吉田冲司笑道:“是福建人,首领年纪是十三四岁,还姓郑,是游击将军的嫡子,天底下岂有这么凑巧的事情?” “可他身边有三四十人,而我们只有九人呀!”程德说到这里,脸上现出难色来,言下之意已经非常清楚了。 “无妨,以我之见,还是先听听众人的意见好了!” 片刻之后,同行的其余八人都进了屋子,将这间不大的房间挤得满满当当,吉田冲司将从伙计口中得到的情报向众人复述了一遍,沉声道:“正如程先生所言,那郑大木身边的亲随护卫便有三四十人,而我们只有九人,众寡悬殊;而且郑家乃东南强豪,富可敌国,郑芝龙留在自己嫡子身边的定然都是一时之选,万人之英。是进是退,还请大家孰计议之!” 众人听到这里,一时间都没有说话,尤其是那四个日本好手,更只是交换着眼色,一声不吭。吉田冲司也不催促,只是静静的坐在那儿等待,过了约莫半响功夫,也先土干第一个开口说话:“牛羊虽然比狼多,可总是被狼捕食。郑家的护卫虽多,却不过是羊群罢了,不像我等都是身经百战的勇士,又有什么值得害怕的呢?” “不错!”卫览笑道:“那善化寺距离这里不过五六里路,我们又有向导,不如乘着月色出发,夜袭贼众便是了。彼人数虽多,夜里敌我不分,猝不及防之下,又有何用?” “两位说的是!”薛怀恩笑道:“我还有个法子,我们大可以火攻,然后围三缺一,大家在缺口外张弓布矢等待便是了。” 浑阿普是个沉默寡言的汉子,平日里经常一天下来也少有说一句话的,听到这里,他拔出腰间的短刀,猛地向下一劈,其态度已经不言而喻了。 部下的表态让吉田冲司十分满意,他将目光转向一旁的山田裕二,相比起第一次在马尼拉出场的时候,这个少年已经长高了小半个头,体型也结实了不少,他的腰间插着一把短太刀,另外还缠绕着他常用的锁镰,还带着几分稚气的脸上满是期待的神气:“殿下,请下命令吧!” “好,诸君的想法与我一样!”吉田冲司笑道:“男儿生于世间,岂可安居贫贱?今日若擒得郑家公子,便可都富贵。即使那善化寺是虎穴,吾等亦要入之!”说到这里,他的目光扫过众人跃跃欲试的面孔:“事若不谐,只当自裁,不可落入郑家之手,牵连主家,大家都明白了吗?” “明白!”众人齐声应道,虽然都已经压低了声音,但在这狭小的房间里依然如雷鸣一般,震人心扉。 “程先生!”吉田冲司对程德笑道:“那善化寺你便不用去了,今晚你就留在这里等候消息,如果明天中午还没有我们的消息,那就是事败了,你就赶快逃回扬州,把这里的情况禀告徐大人和你家主人!” “是,是!”程德的脸色已经是一片惨白,他咬了咬牙:“吉田先生,你们此去一定要小心!” “多谢!”吉田冲司点了点头,转过身,笑容已经全部消失,只剩下满脸的杀气:“回去收拾东西,一刻钟后出发!” 善化寺坐落在小镇西北方向的一条小河旁,四周长满了柳树与竹林,景致优美。由于纺织业繁荣的缘故,松江这一带的富户不少,因此这善化寺的香火十分旺盛,除却普通寺院常有的大雄宝殿,佛塔、僧房、香积厨等建筑外,在寺院的后半部分还有七八个院子,供往来上香的大户家眷随从居住。由于这里景致清幽,房屋干净,又都有独立的厨房厕所,距离小镇也不远。因此渐渐来这里投宿的除了前来上香的香客之外,还有在外旅行的缙绅富商,相比起环境嘈杂,脏乱的客栈,这些原本附属于寺院的院子更合这些富有的旅行者的口味。当然,他们也会支付给寺里一笔不菲的香火钱作为报酬。 吉田一行人是在丑时抵达善化寺的,虽然是夜里,可是当晚的月色却十分明亮,那伙计对路途也十分熟悉,他们一路上也没有绕远路,便到了寺院旁的竹林里。从掳来的更夫口中,吉田冲司确定了郑大木所在的院子。可能是人数众多的缘故,郑大木一行人所在的院落位于寺院的最南边角落,旁边就是河堤,这一点让吉田冲司十分满意,因为河堤上虽然有些柳树,但相比起两侧的竹林却稀疏得很,不用担心遮挡住了射手的视线,他将浑阿普、卫览、薛怀恩、也先土干四人分别布置在河堤旁的隐蔽处,正好形成一个扇面,圆心便是院子的后门,从河堤到后院院门的距离不过四五十步,正好发挥角弓的威力。布置停当后,他让众人吃了些许干粮,又喝了一点水,又找了条小船靠在岸边作为退路。虽然是在江南,可寒风从河面上吹来,带来阵阵潮气,冷的人瑟瑟发抖,众人将弓上好弦,用外袍裹着蹲坐在背风处,不时起来活动一下手足,等待着黎明的来临。 为了防止光线太暗导致误伤了郑大木,吉田冲司将发起袭击的时间定在平旦时分(大约凌晨三点到五点),当他看到天边露出了一点鱼肚白色,立即发出了号令,山田裕二立刻带着两人跑到院子的东、西、北三面放起火来,由于事先已经准备了大量的清油,加上当时的建筑里有大量的易燃材料,很快就看到院落的东、西、北三面升起了火苗和烟柱,院子里也传来惊惶的叫喊声,显然住在院子里的人已经发现着火了。 吉田冲司向部下点了点头,众人先用白布包住脸,只露出眼睛来,又将一条白色的布条绑在自己的右臂上,以便在待会的厮杀中区分敌我。他回头看了看河堤,满意的看到浑阿普、卫览、薛怀恩、也先土干四人都将自己隐藏的很好,这时他回过头对四名部下下令道:“待会只要郑大木出来,我在最前面开路杀过去,你们三人分别保护我的两侧,裕二在当中。然后裕二你用锁镰将其拿住,然后我再回头杀出来,往河堤上撤退,你们三人替我们断后,都明白了吗?” “明白了!”四人齐声应道。 就在这个时候,后院门被打开了,扈从们从院内冲了出来,借助微弱的晨光,吉田冲司可以看到第一个人是个大个子,手中提着一柄倭刀,正对门内高声叫喊着,还不断挥着手臂,像是在催促同伴出来的样子。突然,一支箭矢射穿了他的咽喉,鸭舌状的箭矢将他的主动脉和气管一同切断,鲜血立刻喷射出来,溅射在门板上,立刻红了一片,直到数十年后吉田冲司依然记得当时的场景。 “好射术,果然不愧为徐大人的贴身护卫!可惜早了些!”吉田冲司不禁有点后悔,自己应该事先叮嘱让郑大木一行人出院子,来到河堤前的开阔地再放箭的。要是郑大木就躲在院子里,自己还真拿他们没什么办法了。可很快吉田冲司就发现情况没有往自己最害怕的方向发展——火势蔓延的很快,院子里的人们只有在被烧死和冲出去做出选择。很快,就有新的人影出现在院子的后门。 浑阿普、卫览、薛怀恩、也先土干很快就在吉田冲司面前展示了他们的精湛的射术,几乎每个冲出院门的敌人都没有活过三次呼吸的功夫,大多数中箭的部位都是咽喉或者头部,加上他们使用的多半是铲形箭头或者鸭舌箭头,很少有人能够需要挨上两箭的,尸体很快就在院门附近堆积了起来。 郑家的护卫也很快就发现敌人的可怕,他们从院子里抬了两张八仙桌出来,将其当成挡箭牌,护着郑大木冲出门来,留下十余人断后,其余的护着郑大木沿着院墙向西撤退,想要远离这些可怕的弓箭手。不过这正在吉田冲司的预料之中:这些护卫的第一目的是为了确保少主的安全,因此在敌情未明的情况下他们肯定选择掩护郑大木撤退而不是冲上河堤和伏击者拼个死活,而向东那条路靠近竹林太近,这些护卫应该都是老手,肯定不会选择这条路的。因此他便将伏击的地点放在了西边这条路的旁边。 看着敌人距离已经只有十几步远了,吉田冲司可以清晰的看到最前面几人脸上的愤怒和恐惧,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一手提着倭刀,一手牵住郑大木的右手,不时回头看看追兵是否赶来。显然,除了郑大木之外,此人在敌人中的地位是最高的。想到这里,吉田冲司扣紧了左手里的三枚苦无。 “呔!”吉田冲司大喝了一声,从石头后跳了出来,人还在半空中便将手中的三枚苦无甩了出去,目标正是那个牵着郑大木右手的中年人,发射完苦无后,他也不看是否射中目标,便双手握住刀柄,一记唐竹(日本剑道中当头直劈)当头劈下,那名扈从措手不及,只能下意识的伸出右手去当,锋利的刀刃切断肌肉、劈砍骨骼,不但将其右手斩断,还损失将其脖子砍断了大半,鲜血顿时喷射出来,吉田冲司也不躲闪,直接用肩膀抵住被砍杀那人的身体,向前推去。身后那人只看到同伴想自己身边靠过来,一时间手足无措,伸手去扶,却只觉得腹部一痛,却是吉田冲司用左手拔出小太刀,在他腹部捅了一刀。 吉田冲司一手长刀,一手短刀,他剑术本就极精,身上又穿有锁帷子,许多介者剑术(即披甲剑术)中的险招都使了出来,一时间连杀数人,冲到了郑大木的面前。只见那中年汉子胸口中了两枚苦无,伤势极重,眼见得是不能活了。郑大木一手持刀,挡在那中年汉子身前,厉声喝道:“我乃福建五虎游击将军郑芝龙之子郑大木,你是何方盗匪,竟然敢来犯我!” 吉田冲司见郑大木不过十二三岁的少年,在这血肉横飞的战场上竟夷然不惧,厉声叱呵,且不说别的,只凭这身胆气就绝非常人。他也不多话,大喝一声,便持刀扑了上去,早有两名护卫上前挡住,吉田冲司假作示弱,向侧后方退了两步,将这两名护卫引开了些,好让自己身后的山田裕二好下手。郑大木要照顾自己身后的伤者,不敢上前助战,只能看着战局,焦急万分。 突然郑大木感觉到一股凉风掠过,紧接着持刀的右手一凉,低头一看却是被一根铁链缠住了。他反应倒是极快,右手一松,左手已经接过佩刀,反手便向冲过来的山田裕二砍去。却不想这锁镰虽然极为难练,但左手的铅锤和右手的镰刀可远可近,可软可硬,而且还能锁那,缠绕等多重用处,可谓是单刀的克星。山田裕二见郑大木一刀砍来,左手用力一扯,郑大木被带动了身形,左手那一刀便砍偏了。山田裕二顺势用右手的刀柄在郑大木的后脑猛击了一下,郑大木便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得手了,撤!”吉田冲司见山田裕二已经拿住了郑大木,心中大喜,赶忙发出号令。自己向后一跳,左手一扬,与他交手的两人方才已经见识了他发射暗器的本事,本能的也向侧后方一闪,却看到吉田冲司向后退却,才知道自己中了圈套,赶忙追了上来,可毕竟还是顾忌对方的暗器厉害,不敢逼的太紧。 吉田冲司一行人撤到了河堤附近,尾随在后的郑家护卫还有十七八人。此时天色已经大亮,护卫们看的清楚劫走自家少主的盗匪只有五人,胆气顿时壮了起来,纷纷呐喊着追了上来,一个为首的高声喊道:“丢了大郎,又死了施大人,回去也是一个死,不如拼死夺回大郎,大人定然不会亏待的!”(未完待续。) 第二十六章 赐死 众护卫应了一声,如墙一般杀了过来,那三名倭人赶忙上前拼死挡住,掩护吉田冲司与山田裕二挟持着郑大木撤退。他们三人虽然都武艺高强,身上有甲,但郑家护卫也不是弱者,众寡悬殊之下,虽然杀了数人,但不一会儿便死于乱刀之下。不过他们这一阻拦也替吉田冲司他们争取了片刻功夫,眼见的两人连搬带抬的,已经将郑大木抬上了河堤,剩下的护卫待要追赶,从河堤上突然射来几支羽箭,数人中箭倒地,脚步不由得踟蹰起来。 “薛怀恩你帮裕二把大木抬上船!卫览、浑阿普、也先土干,你们三个先放箭阻拦追兵!”此时吉田冲司也已经气喘吁吁,他一边高声叫喊着。一边飞快的跑到岸边,将预先准备好的小船牵到岸边,薛怀恩飞快的帮山田裕二将郑大木搬上船,吉田冲司赶忙从怀中取出号角,用力吹了两下,不一会儿便看到卫览、浑阿普、也先土干三人飞快的从河堤上跑下来,待到三人上了船,吉田冲司用力将船撑离岸边,浑阿普、也先土干是蒙古人,不会操船,便站在船尾向追兵射箭,其余人用力划桨,船顺着水流行得飞快,待到郑家护卫跑到岸边,船早已去的远了,只留下一点船影。 “丢了公子,大人定要责罚,怎么办?” 岸上剩余的郑家护卫们面面相觑,过了约莫半响功夫,一个首领模样的汉子答道:“这绝非寻常盗匪,这样吧,你们两个赶快回福建,将此事禀告大人,我们去禀告官府,严加追缉!” “是!” 北京,乾清宫。 杨嗣昌抬腿踏上台阶,却不小心踩到了自己官袍的前襟,险些摔了个踉跄,幸好旁边伸过来一只手,将自己扶一下。 “杨先生,这台阶高了点,小心!”王承恩同情的看着眼前的这个形容憔悴的中年人,自从杨嗣昌当上首辅以来,这个原本保养的很好的中年人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的衰老憔悴起来,帝国的最高权力就好像一个贪得无厌的魔鬼,从接触他的每一个人身上榨取生命,好填补自己衰颓的躯体,崇祯是这样,杨嗣昌也是这样,也许下一个人还是,可是每一个人却又渴望将其掌握在自己手里,这可真是一件可笑的事情呀。 “多谢,王公公!”杨嗣昌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尴尬的笑容:“文弱方才在想事情,因此才——” “无妨!”王承恩叹了口气,低声道:“杨先生,因为中都的事情,圣上现在气不太顺,您要有所准备。” “我明白,多谢公公!”杨嗣昌感激的向王承恩点了点头。崇祯的反应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中都陷落,皇祖陵被毁,造成的军政意义倒在其次,最要紧的是象征性和心理上的冲击——虽说中都凤阳的陵墓里埋葬的不过是太祖皇帝的父母,兄长、侄儿;可天下人却不会这么想,对于十分注重祖先崇拜和天人感应学说的古代中国人来说,宗庙可以说是国家的代名词——祖宗陵墓被毁只会让人以为大明气数将尽,上天才以此作为征兆。这对于已经内外交困的大明王朝来说,更可谓是雪上加霜。他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紧张,走进了崇祯办公的暖阁之中。 “杨先生!”崇祯并没有像平日那样给杨嗣昌赐座,而是让对方跪在地上答话:“你觉得应该怎么处置洪承畴?” 崇祯的第一个问题就让杨嗣昌的心脏狂跳了起来,他下意识的抬起头,向站在崇祯身后的王承恩看去,只见对方的鞋尖翘起,微微的摆动了两下。杨嗣昌的心中一阵酸楚,知道天子要免去洪承畴职务的决心已定,虽然他和洪承畴的关系岂是也只是一般,但他知道关内局面败坏如斯其实并不能全怪洪承畴,而且在疆臣中一时间也很难找出能够代替他的人选。但杨嗣昌很了解崇祯的个性,知道决不能违逆天子的意愿,否则自己恐怕要落得个同样的下场。 “此番中都失陷,皇陵受惊,洪大人自然是有统御之责的。只是——”杨嗣昌正准备替洪承畴说两句好话,争取只让他免职回家休养,为国留一人才。却被崇祯当头打断:“还有什么只是?杨先生,这已经不是洪承畴第一次剿贼不力了,当初南阳失陷,他就罪不容诛,朕念他以前在陕西和山西还不无微功,便暂且饶了他那一遭,让他戴罪立功。可是今年秋后以来,江淮之间流贼横行,兵锋直抵运河,就连中都都被流贼攻陷,皇陵受惊。你还要替他说好话,莫不是与他有结党?” “罪臣该死,罪臣该死!不过微臣实在与洪承畴并无结党呀!”听到崇祯说自己与洪承畴有朋党,杨嗣昌顿时比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不止,身为首辅,如果被天子怀疑与群臣结党,那还不如自己抹了脖子比较痛快。 看到杨嗣昌额头上已经殷红一片,连血都流出来了,崇祯的脸色稍微好看了点,他示意王承恩替杨嗣昌包扎,问道:“若是没有结党,为何还替他说话?” “禀告圣上!”杨嗣昌惊魂未定,声音都有些颤抖:“眼下国中正是多事之秋,需要人才,微臣是看洪承畴人才难得,所以才——” “人才!”崇祯冷笑了一声:“朕何尝不知道洪承畴是人才,可光是人才就够了吗?去年冬天他连连上书朝廷,说贼寇已经被逼入群山之中,将其剿灭已经是时间问题;可是没过两个月群贼便破了鲁阳关,攻陷了南阳;前两个月他说闯贼逃入郧阳山中,已经丧胆,献贼与曹操逃往四川和陕南,他便以主力西去,征讨献贼和曹操。结果呢?他这可是欺君之罪呀!而且是几次三番!若不严惩,朕何以面对群臣?面对天下百姓?” 听崇祯这般说,杨嗣昌不禁无语,从理论上讲崇祯说的没错。可问题是从古至今,只要是人类组织,下级欺瞒上级、报喜不报忧就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如果洪承畴老老实实的禀告崇祯,这几个省有多少流贼,有多少饥民,情况如何严重;崇祯就会大发雷霆,要求他在几个月时间内平定流贼,不然就免职治罪云云。可问题是洪承畴手头根本没有那么多兵力和钱粮来做到这一点,他也知道崇祯也拿不出这么多兵力和钱粮给他。面对这样的矛盾,洪承畴最理智的选择就是一边向崇祯隐瞒实情,一边去想方设法的维持局面,这种行为的确是欺骗了崇祯,可要以欺君之罪来处罚洪承畴也的确有点说不过去了。 杨嗣昌咬了咬牙,答道:“以微臣所见,就派出使臣将洪承畴捕入京中,由三司会审定罪!”话说到这里,杨嗣昌不禁有些心酸,因为既然三司会审定罪,基本不出意外的话,洪承畴的政治生命就报销了。他心里清楚像洪承畴这样能文能武的精干人才在大明是不多的,而接下来的各种事情却层出不穷,又有谁来处置呢? “三司会审定罪?”崇祯冷笑了一声:“还是算了吧,春秋大义云:‘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洪承畴是朝廷大臣,还是不要受狱吏之辱了吧!”他摆了摆手,制止住杨嗣昌的辩解:“这件事情杨先生就不必再多说了。关内流贼横行,朕打算调九边精兵入关征讨,先生先回去拟一个章程吧!” “调边军入关征讨?”杨嗣昌的额头上立即渗出了薄薄的一层汗珠:“那东虏——” “东虏怎么了?刘成不是刚刚在大宁城大破鞑虏吗?斩首六千多级,获生口数万,牲畜数十万,我大明百年来仅有之大捷吗?”崇祯说到这里,已经是眉飞色舞:“就让他领边军入关征讨,定然能将流贼一鼓荡平!朕早就应该调他入关了!” “陛下请三思!”杨嗣昌想起那天夜里刘成与自己的那番话:“刘成虽然刚刚大胜,可打的是北虏,而非东虏,若是调其入关讨伐流贼,宣大镇又由何人镇守?而且此人在胡人中威信卓重,察哈尔、土默特诸部皆视其为君长,若是调其入关,何人来统领他们呢?” “那先生以为应当如何?” “陛下,刘成东征西讨,依仗的无非是胡骑精悍,长于驰射。何不与其厚币,抽调其中精悍之徒,让其入关平贼,其本人依旧镇守宣大,为京师屏障,岂不是两全齐美?” 崇祯听杨嗣昌这般说,稍一思忖笑道:“先生说的是,那这件事情就交由先生处置了。” “是,陛下!”杨嗣昌又磕了个头,小心翼翼的退了出来,才觉得自己背上已经是冰凉的一片,全都是冷汗。他想起洪承畴的遭遇,不由得叹了口气:“洪亨九呀洪亨九,不是我不想帮你,实在是力所不能及呀!” 大同。 如果要说,在崇祯七年的冬天,谁是大明最幸福的人,兵部侍郎、总督宣、大、山西军务兼理粮饷吕伯奇肯定是最有力的候选者之一。刘成东征,大破蒙古左翼各部,斩首六千余级,获部众五万,大小牲畜数十万,廓清塞外,固然是立下了盖世奇功,可刘成是武将,依照大明的体制,他的一切行动功绩都是在吕伯奇吕大人的运筹帷幄,英明领导下赢得的。刘成的斩获越多,吕伯奇吕大人的运筹之功就越大。刘成在长驱数千里,领着几万大军爬冰卧雪、白刃相对挣来的功劳,吕伯奇在总督府里坐在火盆旁,吃着火锅也挣到了,可能挣得还要多一点。因为按照大明“以文御武”的法度,刘成官当得越大,爵位越高,作为刘成的顶头上司,吕伯奇只能升的更快,否则就没法“上级领导下级”了。饶是吕伯奇自从认识刘成以来,升官都升的有点麻木了,得知刘成大破左翼各部的消息后,也觉得幸福有点来的太突然了。 因此当十一月底,刘成在安排完所有事情后,从归化城回到大同后,吕伯奇就立即前往对方府邸拜会,却被告知总兵大人没有住在城内的府邸,而是在城外的私宅。吕伯奇只好又在侍从的引领下出了城,向西边走了六七里处,才看到一片枣林,冬天的枣树早已落尽了叶子,只留下稀疏的树枝,透过树枝可以看到在林后隐隐约约有一处宅邸。那侍从指着那宅邸道:“吕大人,总兵大人的私宅便在林后。” 吕伯奇穿过林间小路,才看到宅邸外一条小河,冬天河水早已干涸了,只留下一层薄冰,在河沟上有一座木桥,桥面上拴着铁链,显然必要时可以收起。桥的另外一面,可以看到几名白布包头的军士正在站在墙头上,手持鸟铳,长矛。那侍从高声喊道:“快通知总兵大人,是吕大人前来拜会!” 很快大门就打开了,吕伯奇看到那几个白布包头的军士个个卷发绿眼,身材高大,竟然都是胡人。那侍从笑嘻嘻的对其首领问道:“辛格,大人在何处?” “就在后院,你自去见他吧!”那为首的胡人身材魁梧,加上包头的白布,足足高出吕伯奇快三个头,一双褐色的眼睛更是和鹰隼一般,让吕伯奇有些心里发毛。待到进了第一进院落,他低声问道:“这是哪里人,一双眼睛看上去渗人的很!” “听说是天竺的贵人!”那侍从笑道:“此次东征有功,便在大人身边效力。来,大人便在后院,我便不进去了,您请进!” 吕伯奇进了门,走过两条游廊,才知道为何那侍从说自己不进去了。原来那后院里有一口温泉,用石头砌了个池子,又在上面搭了个亭子。凉亭内摆放着几、胡床,上面摆放着枣子核桃、酒壶、各色点心。刘成背对着自己,半躺在水池里,上半身披着一件呢绒宽袍,身旁跪坐着一名褐发碧眼的胡姬,正。抱着胡琴弹唱。郝摇旗盘腿坐在亭外,大刀横放在腿上,看到吕伯奇进来,他站起身来,躬身道:“参见吕大人!”(未完待续。) 第二十七章 蜂窝煤 刘成听到郝摇旗的声音,扭过头来,大声笑道:“吕大人到了,莫怪我无礼。来,快把鹿肉架上,开始烤,把酒也送上来!” 吕伯奇进来亭子,刘成也从池子里上来了,那胡姬替刘成擦赶紧了身子,穿上一件宽袍,两人都在短榻躺下,当中的矮几上摆满了各色点心干果,一旁传来阵阵肉香。吕伯奇见那胡姬不过十六七岁年纪,碧眼褐发,杏眼桃腮,娇美无伦,相比起中原的女子别有一番韵味。他不由得笑道:“刘大人,我今日去你府上找你,却不见你,原来是躲在这个温柔乡里呀!” “吕大人说笑了!“刘成笑嘻嘻的给吕伯奇倒了一杯酒:”她是阿苏特部首领的女儿,被我所败,其父兄都被杀,俘虏她的将士便把她献给了我!这个地方我出征前就发现了,让人整治了一番,正好回来享受一下,洗洗身上的尘土,城里人多眼杂,不如这里方便。” “啊!”吕伯奇吃了一惊:“此人是仇人之女,你却留在身边,不太合适吧?” “无妨!”刘成笑道:“也就听她弹弹曲子罢了,再说离开了我,她的下场只会更惨!”说到这里,刘成轻拍了一下女胡姬的大腿:“来,我的百灵鸟,弹首曲子,让吕大人听听!” 那胡姬应了一声,退到一旁边弹边唱起来,吕伯奇注意到她手中的乐器有些像琵琶,但形状要小一些,乐曲的节奏也快很多。唱的歌曲他也听不懂词句,但声音清脆甜美,听之让人忘倦。一曲终了,刘成拊掌赞道:“好,好,可惜我的百灵鸟儿还不会说汉话,不然就更好了!” 这时鹿肉已经烤好了,仆役送了上来,刘成切了一块好的送到吕伯奇面前,自己也留了一块,剩下的让郝摇旗分给外面的护卫。吕伯奇吃了两口,觉得腻了些,便放下筷子来。他看到刘成已经吃完了,笑道:“刘将军,我今日来为了向您道贺的!” “道贺?”刘成听了一愣,笑道:“莫非是东征的事情吗?我与你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同喜同喜!” 吕伯奇听刘成这般说,脸上不禁有点发热,苦笑道:“刘将军,虽说你说的不错,可我还是觉得有些受之有愧!” “话可不能这么说!”刘成笑道:“咱们俩可是老搭档了,从鄜州开始就搭伙了,若是换了别人,我还真不敢就这么杀过去,指不定回来出什么岔子。吕大人你放心,只要你不嫌弃我刘成处事专断,我肯定是不会换别人的!” 听到刘成这么说,吕伯奇有几分不好意思,但更多的却是欢喜,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却看到赵文德从为外间进来了,他看到吕伯奇在这里一愣,刘成看到他,笑道:“是赵先生呀,有什么事情吗?” “嗯,京师有消息来了!”赵文德拱了拱手,从袖中取出一封文书来,刘成点了点头,轻击了两下手掌。那胡姬与仆役起身离去,偌大的院子里只剩下刘成、吕伯奇、赵文德,郝摇旗四人。 “大人,是杨大人的急信!”赵文德看刘成的态度,明显是没有打算瞒吕伯奇的,便用沉稳的音调道:“流贼攻陷中都,皇陵被毁,天子震怒,已经传旨让洪承畴自尽,还要调边军入关平定流贼!” “什么?”吕伯奇瞪大了眼睛,险些将手中酒杯摔在地上:“令洪承畴自尽?” “嗯!”赵文德的神色也很严肃,他将信笺递给刘成:“杨大人在信中写的十分隐晦,但意思很清楚。他建议以三司会审,圣上却说‘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分明是已经恨洪大人到了极点,连会审的机会都不想给他,想要直接逼迫其自杀!” 刘成没有回答,而是将信笺仔细看了两遍,然后将其投入一旁的炉子里,直到火舌将最后一点纸片吞噬干净,他才叹了口气:“圣上还真是个急性子呀,吕大人,你怎么看?” “这个——”吕伯奇看了看赵文德,话到了嘴边却又吞了回去。刘成见状笑道:“吕大人,这里就我们四人,赵文德是我的心腹,至于摇旗,我把性命都托付给他了,你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刘大人,圣上会不会调你去内地呢?” “应该不会,就算调了我也不会答应!”刘成的回答斩钉截铁,让吕伯奇目瞪口呆:“吕大人,这些年你都和我在一起,我刘成辛辛苦苦东征西讨了这么些年,就好比农夫耕地耘田,好不容易秋收在望了,有人却要赶我走,他来收割,你说我肯吗?换了你你肯吗?” “可,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的!”刘成冷笑道:“我辛辛苦苦拿下漠南之地,如果把我调去内地打流贼,岂不是把这些都白白送给东虏?他若是逼的急了,我就一路杀到北京城去,砍了他又有何妨?” 吕伯奇比刘成这番话吓得说不出话来,他偷看赵文德和郝摇旗两人,却发现两人神色如常,显然对刘成这等大逆不道的话早就听过了。他想了想,决定还是莫要惹霉头,见机行事的好。 “刘将军,您可是喝的多了,这笑话倒是有趣的很!”吕伯奇打了个哈哈,想要把这件事情敷衍过去,刘成却不肯放过:“吕大人,你寒窗十年,考中了举人,仕途颠沛又是十多年,也才是个知州。可你认识我不过三四年时间,就已经是兵部侍郎、总督宣、大、山西军务兼理粮饷,入阁拜相也不过是一步之遥。你说是朱家天子待你好,还是我刘某人待你好?” “这个不好比较吧!”吕伯奇被刘成逼到了墙角,额头上已经满是亮晶晶的汗珠,眼角已经不住去瞟一旁的郝摇旗,看看对方是不是已经拔刀出鞘,上前威逼自己了。 “呵呵!”刘成笑了两声:“吕大人,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也罢,我今天就让你看一件东西,也让你放心。”说到这里,刘成轻击了两下手掌,郝摇旗便从外间取了一件东西来,放在吕伯奇面前。吕伯奇定睛一看,却是一个铁皮圆筒,还有四五块黑色的泥饼,也看不出什么特异之处。他不由得向刘成问道:“这是何物?“ 刘成笑了笑,也不答话,走到那铁皮圆筒旁,先从上面拿开铁架子,又用铁钳子夹了一块泥饼放入铁筒里,又从旁边随便扯了几张碎纸塞入铁筒下面的小口中,用火石打了火点着了那碎纸,不一会儿那铁筒的顶部便冒出青烟来。刘成又将那铁架子放回铁筒上,将一只茶壶放到铁架子上,不一会儿那边看道茶壶壶嘴冒出水汽来。吕伯奇这才明白那铁筒是一只炉子。 “刘将军,这莫非是个炉子?”吕伯奇问道。 “吕大人说的不错。” “这炉子倒是精巧的很!”吕伯奇笑道,心中却有些不屑,再精巧的炉子也只是个炉子,刘成郑重其事的把这玩意亮出来,也太过小题大做了吧,难道这只炉子就能让自己死心塌地的跟随他吗? 刘成如何看出了吕伯奇的心思,他也不着急,笑道:“吕大人想必还没看出这炉子的妙处,也罢,我先问吕大人一个问题,草原上蒙古各部哪个季节最难熬?” “自然是冬天。”吕伯奇答道。 “不错,冬天万物枯槁,牲畜没有草料,只能依靠干草度日,草原各部的确是最难熬的!”刘成笑道:“如果我能够在冬天给蒙古各部提供足够的干草饲料,结果会如何呢?” “这个——”吕伯奇听得目瞪口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也难怪他如此惊诧,众所周知,草原上各民族所依赖的游牧经济要比中原农耕经济要脆弱的多,其最大的原因有二:其一、游牧经济的主要产品是乳制品和肉类,相比起农耕产出的谷物,前两者储存起来要困难得多,因此农民很容易依赖秋天储存的食物过冬,而牧民却很难做到这点。第二、农民可以将收割的谷物存储起来,开春后再用这些种子播种生产;但牧民们到了秋天就必须将没有足够饲料过冬的牲畜杀掉,以免饿死而白白浪费饲料;也就是说,只要有足够的土地,农民几乎可以无限制的扩大自己的播种面积,获得更多的收获;而牧民所能维持的牲畜种群数量上限是由冬天能够积蓄的牧草数量决定的,即使夏天秋天他繁殖了再多的牲畜(夏秋草原上的牧草数量几乎是无限的),到了秋天这些超出牧草数量上限的牲畜还是只能变成肉和皮革,而无法进入下一轮扩大再生产中。不难看出,要想提高草原牧民们的储畜量,最关键的是解决其冬季的饲料来源,如果能够解决这个问题,在很短的时间内,牧民拥有的牲畜和人口就会取得一个爆发式的增长。 “莫非这个炉子就能解决干草问题?” “不错!”刘成笑了笑:“吕大人是南方人,像北方的农民,家中烧煮饭食,多半都是用的秸秆麦草,能够用的上干柴木炭的已经是中产以上的人家的。我这蜂窝煤是用黄泥、煤粉、木屑制成,造价低廉,若只是煮饭烧菜一天下来也就两三块便够了。农户们若是用这个烧饭煮菜,秸秆麦草不是都都省下来了,岂不是可以用来供牧民的牲畜过冬!” “这倒是个办法!只是大人这蜂窝煤虽然低廉,但总是要花银钱的,而秸秆麦草却是自家之物,一文钱也不需花,农户又怎么愿意花钱来烧大人的蜂窝煤,将秸秆麦草给牧民呢?” “吕大人问得好!”刘成拊掌笑道:“也是多亏了建生,才想出应对之策来。来,建生,麻烦你和吕大人说说!” “是,大人!”赵文德恭声道:“我想了两个办法:其一,牧民吃掉多少秸秆麦草,便给农民一个凭证,然后农民便可用这些凭证来大人这里领取蜂窝煤;而大人则可在春天牲畜繁殖之后用这个凭证向牧民征收小马,放到马监饲养;第二个法子便是让牧民也烧蜂窝煤,将用牲畜粪便晒干了,用来与农民交换,农民可以用这些粪便积肥,不足之处则用皮革羊毛补足。现在两个法子都在河套地区试验,看看各自利弊,加以斟酌,再加以推广!” 吕伯奇听到这里,也不由得击掌称奇。刘成这个法子说来复杂,其实说白了就是用挖掘出来的化石能源取代农业种植产出的秸秆和干粪取暖,然后用这些原本被烧掉的稻草秸秆来弥补游牧经济冬天饲料不足的短板,使其不至于停留在极低水平的简单循环,能够往上一个阶段发展,同时以游牧经济产生的大量粪便、和畜力来回补农业,实现农牧业互补,相互提高的策略。虽然蜂窝煤这一发明看起来没有什么太高的科技含量,也无法给刘成带来太多的直接经济利益,但却能直接将触须深入社会经济的最底层,能够产生的间接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就是天文数字了。 “其实这件事情还要麻烦吕大人!”刘成从铁皮炉上拿起茶壶,将已经沸腾的茶水倒入茶碗里,又将茶碗端起送到吕伯奇面前。吕伯奇赶忙接过茶碗,小心翼翼的问道:“不知是什么事情!” “便是这蜂窝煤的事情!”刘成笑道:“你也知道,河套那边我刘成说了算,可大同这边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至少那些州县就不太在乎了。吕大人您是总督宣、大、山西军务兼理粮饷,一句话胜过我刘成一百句!” “将军过谦了,如果只是蜂窝煤,应该没有什么大碍!”吕伯奇听说只是蜂窝煤的事情松了口气,在他看来这不过举手之劳而已,再说在赚钱方面刘成还从没让自己失望过。 “当然只是这蜂窝煤的事情!”刘成笑道:“煤矿选址,工人我都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铁皮炉的话朝邑那边也已经开工了,日产五百个。价格我也订好了,一个半两,如果买下来,送两百个蜂窝煤,差不多够一家人一个月的烧水做饭用!”(未完待续。) 第二十八章 化龙 “送两百个?”吕伯奇吃了一惊:“不要钱白送?” “没错!”刘成笑道:“不过只是开始的五百只铁皮炉,后面的自然就没有了。” 吕伯奇惊讶的看了一眼刘成,他虽然不太清楚这铁皮炉和蜂窝煤的本钱,可半两银子算下来也就六七斗糙米,换这个铁皮炉都很勉强,更不要说白送的两百个蜂窝煤了,杀头的生意有人做,亏本的买卖没人做,刘成这是打着什么鬼主意呢? 刘成也看出了吕伯奇的心事,却只是笑吟吟的不说话。他这么做的原因很简单,十七世纪的中国还是一个以农牧业经济为基础的社会,经营工商业虽然能带来巨额的利润,但如果只服务于社会上层人员的消费性需求,不能反馈农牧业,使之随之发展。那么高度发达的工商业从某种意义上讲对整个社会是有害的,因为生产出来的粮食只有这么多,工商业越发达,从农牧业当中汲取掉的资源就越多,一旦出现灾害,农民牧民陷入饥荒的可能性就越大,最后整个社会只会被自下而上的动乱所毁灭。不说别的,仅仅刘成统辖下的漠南各部每年秋天因为饲料不足而被迫杀掉的大小牲畜就有数十万头,冬天里被冻死饿死的更是数不胜数,如果能够让其中一半活下来,几年繁育生殖,漠南各部的经济实力和军事实力都会有一个飞跃。而陕北、山西、河套地区的农民可以获得更多的肥料、畜力,亩产量和开垦土地的数量也会获得相当的提高,有了这些作为基础,刘成势力的工业、商业和军事实力才不是无本之木,无源之水。为了达到以上目的,刘成宁可一开始少赚钱,甚至从腰包里倒贴钱来推广蜂窝煤的使用,反正眼下会生产蜂窝煤和铁皮炉的只有自己一家,相比起当时的炉灶,蜂窝煤与铁皮炉无论从节约燃料,使用方便、安全性上都要优越许多,只要当时人习惯了这种取暖煮食方式,刘成就不用担心赚不到钱。 吕伯奇见刘成不说话,心知对方肯定已经胸有成竹,自己再问也没有用。他对刘成赚钱的本事倒是很有信心,便也不再多问,于刘成扯了几句闲篇,便起身告辞。刘成将其送到门口。刚刚回到亭子里,赵文德便问道:“大人,您方才为何要说那些话给吕大人听?” 刘成笑了笑,示意赵文德坐下,笑道:“怎么?建生觉得我这么做不好?” “不敢!”赵文德笑道:“在下觉得大人必有深意,却不知是何,还请大人告知!” “建生,你说如果吕大人回去后,把我方才说的话禀告天子,你觉得天子会怎么处置?” “这个——”赵文德闻言一愣,他思忖了一会,答道:“如果我是圣上,会把这件事情压下去,只当没有发生,以后小心提防!” “哦,建生为何这么想?” “很简单,大人已经抚有漠南诸部,又与准格尔人、漠北诸部、固始汗关系良好。如果想要打大人的主意,一个不好宣大、延绥、宁夏各镇便无宁日,假如大人与东虏联合,朝廷只怕就只有迁都了。既然只要朝廷不动大人,大人就不会造反,那又何必把事情弄得不可收拾呢?” “说的不错!”刘成捻须笑道:“那既然建生你能想到这些,你觉得吕大人他想不想得到呢?” 听刘成这么说,赵文德眼前一亮,击掌道:“不错,吕大人肯定也能想到。既然禀告朝廷,朝廷也不会拿大人怎么样,若是消息败露出去他与大人的关系也就完了,他又何必枉做小人呢?”说到这里,他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虽然如此,大人也没必要把话说白了呀?” “我就是要把话说白了,把这层纸给捅破了!”刘成冷笑道:“你知道他吕伯奇是靠我当上这个兵部侍郎宣大总督的,我也知道,吕伯奇自己也知道。可不把这层纸捅破了,人家就会装糊涂。我就是要明明白白的告诉他,要是朝廷下乱命,硬要把我调去关内打流贼,我就敢把天捅个窟窿出来。这种话不能由我这个武将说,说了就和朝廷撕破脸了,可不说又不行,万一朝廷真的下了诏书,我是反还是不反?我就是要让吕伯奇明白,别想蒙混过关,吃了我这么多好处,关键时候就要替我说话!” “妙,妙!”此时赵文德已经完全明白了刘成的意图。刚刚吃下漠南各部的刘成是极不情愿领兵入关内打流贼的,虽然他可以留敏敏在归化城来统领漠南蒙古各部,但没有自己的统辖指挥,无疑在和后金的战争中会处于劣势。但偏偏依照大明的政治规则,身为大同总兵的他是无权对中枢决策置喙的,而在是否调兵的问题上最有发言权的不是别人,便是身为宣大总督的吕伯奇。既然如此,与其哀求、收买不如直接恐吓,毕竟假如刘成真的反了,第一个要死的不是别人,就是身为刘成顶头上司的吕伯奇。 “那杨大人的信要不要回呢?”赵文德问道。 “回!”刘成思忖了一下,笑道:“其实这也是一个机会,杨大人先前不是每次加税增饷练兵都被群臣给堵回去了吗?现在中都被攻破,流贼都打到运河边了,总不会有人反对了吧!” “大人说的是!”赵文德笑道:“中都陷落倒也罢了,这漕运可是万万断不得的!” “嗯,你就把我的意思说明白,打流贼我是绝对不去的,不过如果给漠南各部赏赐的话,抽个两三千骑兵还是可以的。还有,这对于加税增饷是个好机会,一定要抓住了!明白了吗?” “在下明白!”赵文德笑道:“大人想从这加饷里分一杯羹?” “嗯!”刘成笑了笑:“给我两三年时间,漠南这边就是基本盘了,我也不白吃这笔饷钱,至少把科尔沁和左翼余部都吃下来,再把车臣部硕垒汗也拉过来,如果阿克敦在东海女真那边打开局面,东虏就是瓮中之鳖了。对了,替我写一封信给徐大哥,让他四时都要派人前往那个唐王那儿探望,这个关系不能断了。” 赵文德问道:“那唐王是藩王,徐大人一个外臣与之过从甚密,不太合适吧?” “也不是过从甚密,就是四节送点礼物就是了,这是一招闲棋,现在暂时用不上,不过将来说不定就用的上了!” 赵文德不解的看了刘成一眼,不过还是应道:“是,大人!” 赵文德就在亭子里的矮几上摆开笔墨,写起信来,他笔不加点,不一会儿便将给杨嗣昌的回信写好了,刘成拿了起来,细细看了起来。赵文德也不说话,坐在矮几前等候刘成的回复。过了好一会儿,刘成将信纸揉成了一团,赵文德的赶忙问道:“大人,哪儿写的不好吗?” “不,建生你写的很好,只是这件事情太要紧,纸上看到的终究浅薄了些,你亲自去一趟北京,把我的底线告诉杨大人。兵可以调,不过最多步兵一营,骑兵两千,交给徐大哥统领,饷和赏钱不能少,我本人大同总兵的位置不能动。还有加税增饷的机会,你要也要提醒他一下,能够暗示就暗示,如果暗示不了就直接说。还有,临走前去一趟吕大人那里,去了京师后还要去一趟胡公公,多找几个替我们说话的,不要怕花银子,明白吗?” “属下明白!”赵文德也从刘成的目光中感觉到了压力,他沉声道:“属下立刻就回去准备,明天就出发!” “嗯!摇旗,你挑几个得力的人手护送赵先生去京师,还有,去一趟库房,各色礼物都准备些,好不容易去一趟京师,不能亏待了胡公公!“ “是,大人!”郝摇旗应了一声,站起身来。刘成伸手抓住赵文德手臂,低声道:“三年,再给我三年时间,我们这条鲤鱼就能越过龙门,由鱼化龙了!” 盛京,启福宫。 “这么说来,你们未曾与刘成一战便退兵了?”皇太极的声音有些低沉,在空旷的大殿上产生了回音,与原本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显得有点模糊。跪在地上的多尔衮咬了咬牙,又磕了两个头道:“正是,大汗!七哥亲自去了一趟老哈河,探查了刘成的军情之后,觉得难与其争锋,我与七哥商量之后,觉得还是撤兵比较好!” “老七你亲自去探查了刘成军情?”皇太极将目光转向跪在多尔衮身旁的阿巴泰,相比起多尔衮,阿巴泰的神色要轻松许多,他点了点头,将那天在老哈河渡口自己亲眼目睹的情况详细叙述了一遍,最后沉声道:“大汗,大概的情况就是这样,我觉得那刘成借助修建浮屠,不但赏赐了将士,而且笼络了人心。无论是兵力、甲仗都胜过我方,与其交战实在是没有胜算,不如将左翼残部护送回来为好!” “嗯!”皇太极点了点头,却没有对多尔衮和阿巴泰的行动表示臧否:“老七、老十四你们这一路上都辛苦了,先回去洗洗征尘,歇息两天吧,来人,把朝鲜国王送来的人参挑好的给老七和老十四每人一包,让他们回去补补身子!” “多谢大汗!”阿巴泰和多尔衮赶忙磕头谢恩,然后退出殿外。两人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对视了一眼,才分别回家去了。 “察罕,你怎么这么不懂事,跑去替左翼的那些奴才们断后,被南蛮子杀害了!”关鸠宫中,一声声悲切的哭泣声传出,一名满头珠翠的女子伏在炕上痛哭,旁边两名满脸泪痕的贵妇人在低声安慰。这时,随着太监的通传声,皇太极从外间进来了,看到正在哭泣的三名贵妇人,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神色:“既然你们都知道了,我就不多说了!” 那伏在炕上痛哭的贵妇人爬了起来,跪在地上膝行了几步,一把抓住皇太极外袍的下摆,嘶声道:“大汗,察罕被南蛮子杀了,多尔衮却不发一箭就跑回来了,您一定就不能这么算了!” “宸妃,你这是干什么,地上砖凉,起来说话,坏了身子就不好了!”皇太极见状赶忙伸手去搀扶那贵妇人,原来此人便是博尔济吉特.海兰珠,她是皇太极皇后博尔济吉特.哲哲的侄女,庄妃博尔济吉特.布木布泰的姐姐,不过她入宫的时间比较晚,已经二十六岁了,位次还在庄妃之前。性格也十分刚烈,就连皇太极都怕他三分。她得知弟弟博尔济吉特.察罕在为左翼各部断后中战死,而多尔衮与阿巴泰却不战而退,不由得悲痛万分。 “我偏不起来!亲生弟弟死在乱箭之下,尸首都不得保全,而亲家统领的大军却不为其报仇,我这当姐姐的还要这身子干嘛?”说到这里,宸妃一把从腰间拔出一把短刀,将自己的长发用嘴巴咬住,一刀割断,指着断发发誓诅咒道:“长生天在上,只要一日我弟弟察罕的大仇不报,我海兰珠就一日不让头发长过肩膀,不然就让我的脖子如这头发一般被一刀两断!” “宸妃,你这是何苦呢?”皇太极被海兰珠的行为吓了一跳,赶忙从对方手中抢过短刀,又喊来皇后与庄妃帮忙,才将其扶到炕上躺下。看到皇后与庄妃的脸上也满是悲戚之色,皇太极解释的话一时间也说不出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方才低声道:“察罕的事情我会记在心里的,不过这件事情也不能全怪老十四。宸妃,你先好生歇息一会,莫要太过哀伤,别伤了身子骨!”说罢,他站起身来,向外间走去。 皇太极出了关鸠宫,心烦意乱,他漫无目的的在宫殿里转了几圈。限于人力物力,当时后金在盛京的宫殿无论从规模和建筑艺术上都远远无法和紫禁城相比。皇太极转了几圈下来,才发现自己居然又回到了关鸠宫门口,他心里还是担心海兰珠的情况,便又进去了。(未完待续。) 第二十九章 盛京与北京 皇太极刚刚进了门,就看到庄妃从里面出来,赶忙上前问道:“庄妃,宸妃她怎么样了?” 庄妃看到皇太极关切溢于言表的样子,心中不由得一暖:“大汗不用担心,刚刚给她吃了一点参汤就睡过去了。姑母正在守着她,已经没有事了!” “那就好!”听说海兰珠已经睡过去了,皇太极才松了口气。庄妃看到皇太极疲惫不堪的样子,叹了口气道:“大汗,我看你这幅样子,那参朝鲜贡来的,着实不错要不你也喝一些,补补亏损的元气吧!” 皇太极这才觉得自己已经是心力交瘁,虽说他自小便跟随努尔哈赤行军打仗,打熬了一副好筋骨,但后金乃是草创之时,内外诸多事情都还没有成规,都压在他一个人的肩膀上,即便是铁打了也熬瘦了。他叹了口气笑道:“也好!” 皇太极随庄妃来到偏殿,庄妃出去了片刻,不一会儿回来时手中已经多了一只金壶和一只瓷碗,她小心翼翼的给皇太极盛了一碗。皇太极喝了两口,一股略带苦味的温热液体流入口腔,他顿时觉得精神一振。他看了看还在用忧虑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妃子,笑道:“怎么这么看着我?” “也没有什么!”庄妃低下头去:“只是突然觉得有点心酸,天大的事情都落在大汗一人肩上,偏生又没有几个能帮一把的!” “话也不能这么说!”皇太极笑了笑:“既然我是大汗,自然这担子便该是我挑的,贝勒大臣们也各有职司差使,也不是可以随便伸手的。” “话是这么说,可是这次的事情,多尔衮和阿巴泰他们就这么回来了——”庄妃说到这里,看到皇太极微笑着看着自己,改口道:“并不是因为察罕是我弟弟的缘故我才这么说。” “我明白你的意思!”皇太极放下瓷碗:“刘成把阿苏特、巴林部、奈曼、敖汉、喀喇沁各部打了个稀烂,而多尔衮和阿巴泰他们却一仗也不打,就这么放他回去了。左翼各部看在眼里,漠北各部也看在眼里,甚至你们科尔沁人也看在眼里,每个人脖子上都有脑袋,脑袋上也都有眼睛,会看也会想!” “那大汗您为何方才没有责罚多尔衮和阿巴泰?” “因为虽然我是大汗,但处事也要公允,不能任意妄为。”皇太极的声音不大,但语调却十分有力:“老七、老十四都不是胆小的人,老七更是亲自前去探查了刘成的军情,他撤兵的理由十分充分,我若是以这个理由责罚他们,肯定是说不过去的。”他的话其实只说了一半,阿巴泰倒也罢了,多尔衮背后可是还有多铎、阿济格两人以及两白旗的实力,如果没有十分充足的理由,是没有办法动多尔衮的。 “庄妃!你记得他们两人出兵前我和你说过刘成的事情吗?“ “记得,大汗您说刘成与父汗很像!” “不错,你记性很好!”皇太极笑了笑:“现在看来,仅凭武力是很难解决他的了,可惜呀,上次我领军西征的时候,没有将其击败,想不到短短一年时间,他的实力就增长到了这个地步,如果再这样下去,就非常危险了,其实就算是现在,也已经十分危险了。” “大汗,为何你这么说?我听察罕的随从说,那刘成好像也就三四万人,可明国在辽西就有十几万大军吧!” “庄妃,不是这么算的!”皇太极笑道:“辽西的明军都是汉人,每多一个兵,明国天子就要让十个农夫在后面种田织布转运粮饷来养活他,也许还要更多;而刘成就不同了,他麾下的士兵里有一大半都是蒙古人,这些蒙古人都是自己放牧养活自己的,无需中原的农夫转运粮饷,最多只要给些茶叶、布帛、粮食赏赐便是了。最要紧的还不是这些,若是没有刘成,早晚这些蒙古人都会到我们大金一边来,可现在却站在了明国一边,这一进一出差别可就大了。” “大汗说的是!”庄妃听到这里,神色也严肃了起来:“那大汗莫非要派出说客去说服刘成,与其共分明国?” “现在恐怕是不行了!”皇太极叹了口气。 “为何这么说?“ “说客只能剖明利害,晓以祸福,但不能无中生有,凭空捏造。原先我与那刘成形势相当,互斗则两害,联盟共分明国则两利,派说客自然是可以的;而这次他虽然没有与我大金军交兵,可实际上还是他占了上风。他占上风的时候我派说客过去那就是示弱,可谁又愿意和一个弱者联盟呢?” “那我们应该怎么做?”庄妃问道。 “派一个人去,表明本汗的惺惺相惜之情是可以的!”皇太极笑道:“那刘成总不会一辈子占上风,这次他占了上风,我便派个人去,说几句恭维的好听话,伸手不打笑脸人,他自然也不会恶了我。待到下次给他点颜色看看,然后再示意祸福便是了!” “这倒是个好办法!”庄妃拊掌笑道:“我若是刘成,也不会去伤一个区区祝贺使臣的。只是派何人去呢?” “嗯,这倒是个难题!”皇太极皱起了眉头:“身份太低了不行,会让那厮瞧不起;太高了也不行,说不定会让他砍了脑袋去请功。” “要不便派一个喇嘛去吧!”庄妃灵机一动:“便说我们科尔沁部多有俘获之人,请求赎回俘虏!” “嗯,这倒是个好法子!”皇太极拊掌笑道:“不过若是只派几个寻常喇嘛还不够,须得一个信得过的人同去。” “范先生可好?” “范先生事务繁多,我一日也离不得!”皇太极摇了摇头,他想了一会,最后道:“这件事情也不急,让我再斟酌一番。” 北京。 崇祯七年的隆冬终于来临了。连日的大雪弥盖,北京城内的官舍、宫殿、民居、寺庙都笼罩在一片银白之下,只有房檐才露出一点黑色的边沿来。由于大雪的缘故,人们多在家中,街道上尤为寂静空廓,被积雪压断的树枝到处都是,偶尔有几只野狐穿过其间,踏雪而过,更让人觉得颓败荒凉之感。 约莫中午时分,雪终于停了,杨嗣昌坐在轿子里,耳边传来轿夫踩在雪地的沙沙声,此时的他脑海里却不像表面上那么平静。昨日,一个不速之客冒着漫天大雪来到他家,他便是赵文德。作为杨鹤的前心腹幕僚,杨嗣昌与其已经认识十余年了,也曾经在一起诗酒唱酬,可是自从父亲因为在陕西招抚流贼不利而论罪下狱,赵文德也就消失了。杨嗣昌对其下落也有所耳闻,知道其在刘成手下,但其深居简出,都未曾谋面。这位故人又突然露面,饶是杨嗣昌已经是宰相之体,心中还是十分高兴的。 但相比起赵文德带来的消息,这位不速之客突然出现带来的一点激动就算不得什么了。在稍微寒暄之后,赵文德用十分直白的语言表达了自己的来意:——本人决不离开大同总兵的位置,出兵最多不超过一营步队和两千骑兵,而且必须交给自己的义兄徐鹤城指挥,建议杨嗣昌借中都沦陷的机会通过加税增饷编练新军的动议,并要求从中分得一块最大的蛋糕。虽然赵文德没有把最大的那张底牌亮出来,但杨嗣昌也能明白没有说出来的威胁——假如自己拒绝,那刘成就一拍两散,山西将重演几年前登莱之变的惨剧。但从刘成手中的实力和宣大镇的战略位置来看,如果真的爆发,后果只会严重的多。 不管当时杨嗣昌多么激愤,他还是压制住了胸中的怒气。他很了解这位刚刚立下大功的大同总兵,除去他因为风吹日晒的武人生活留下的黝黑而又粗糙的皮肤,他的言谈举止与大多数士人无异,谦逊而又有礼,脸上总是带着温和笑容。但如果你敢于拒绝他的要求,都会立刻发现隐藏在笑容与谦逊的天鹅绒手套下的是一对铁腕,随时都可能狠狠的给你一下,让你终身难忘。最后当杨嗣昌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责问赵文德为何要为刘成这样一个武人效力,来胁迫朝廷时。赵文德冷笑着回答:令尊一心为朝廷效力,清理军屯,出卖盐引,有惠于民,可最后却落得个什么下场?我赵文德若不是刘大人收留,只怕现在早已为一冤鬼了,哪里还有胆子再来趟朝廷这摊浑水?看在昔日与你诗酒唱酬的情分上,我送你杨文弱一句话,当今天子且昏且愚,又果于杀戮,还是早日挂冠归隐,急流勇退,才是自保之道。 与赵文德的不欢而散后,杨嗣昌在床上翻来滚去,整整一宿没有闭眼。赵文德的那番话正好戳中了他心中最隐秘的痛处,对于一个儒家士人来说,君与父几乎是合二为一的两尊神祇,常以君父合称,是以在中国古代的政治伦理里面,忠与孝也几乎是等同的两个概念,在家为孝子,在朝为忠臣;求忠臣于孝子之门。是以从汉至魏晋有“举孝廉”,科举之后亦有“守孝夺情“”之说。但对于杨嗣昌来说,忠孝这两个概念却是冲突的,本应尽孝的父亲却被本应尽忠的天子处死。在大多数情况下,这一撕裂是被压制住的,杨嗣昌竭力用父亲在陕西招抚流贼失败,有过于国,所以入狱身亡来说服自己。可是赵文德的出现把这一说辞撕的粉碎——父亲当今并没有做错,错的是当今天子,那自己继续向天子尽忠就是不孝。 结束这一痛苦的是黎明的到来,当窗户被阳光染白时,杨嗣昌不得不将这一切抛到脑后——作为帝国的首辅、军机处的首席大臣,还有无数的工作在等待着他,绝大的责任感迫使杨嗣昌将注意力投到一叠叠塘报和奏疏上,工作能够让他将这些暂时遗忘。 “老爷,已经到温相府邸了!”轿子外的声音将杨嗣昌从回忆中惊醒了过来,温体仁因为感了风寒,已经在家休养两天了。刘成的态度虽然跋扈,但他有一句话说的没错——这是通过自己加税增饷练兵的最好机会,如果自己不想在将来的某一天被失去耐心的天子打进诏狱,或者像洪承畴一样被赐一杯毒酒处死的话,自己就应该想方设法通过,有了钱才能做事。而这么重大的动议,没有身为次辅的温体仁的支持是不可能通过的。 杨嗣昌掀开轿帘,一股寒风吹了进来,他顿时打了个寒颤。一旁的家奴赶忙将厚重的披风送了过来。杨嗣昌推开披风,下得轿来,对门人道:“我是首辅杨文弱,前来探望温公!” 门人听说来人是当朝首辅,赶忙躬身将其迎入,笑道:“老爷身子不太好,正在书房静养,还请相公随小人来!” 杨嗣昌在那家仆的引领下穿过两重院落,便看到一件精致的书房,他进得屋来。只见温体仁头上裹着一条方巾,身着一件皂色的厚袍,正斜倚在罗汉床上,床下放着炭炉手中拿着一本书翻看,。温体仁看到杨嗣昌进来,赶忙放下书坐直了身体,让出半边床来,笑道:“文弱来了,当真是稀客,快坐下说话!” “前几日听说温公得了风寒,本想过来探望,只是事多,今日有空便来了!”杨嗣昌在床沿坐下,笑道:“温公今日可好些了?” “已经吃了两剂药,已经好些了!”温体仁笑道:“正在家里看书,想不到文弱竟然来了,来人,将昨日买来的柑橘拿些上来!” 仆役应了一声,不一会儿便送了两盘柑橘上来,这在冬日的北京可是稀罕货,杨嗣昌道了谢,剥开吃了两瓣,两人扯了一会闲话。温体仁突然笑道:“文弱,你今日来找我有什么要紧事吧?” 杨嗣昌闻言一愣,强笑道:“温公说笑了,我今日来实在只是为了探望温公的病情,并无他意。”(未完待续。) 第三十章 加税 “是吗?那是我多心了!”温体仁笑道:“不过你为何心神不定,竟然连橘子皮吃进去都没发现?” 杨嗣昌这才发现自己口中满是苦味,原来自己方才心里想着事情,连放进嘴里的是橘子皮而非橘子肉都没发现,让温体仁看出破绽来,他不由得苦笑道:“果然还是瞒不过温公,不错,我今日来温公府上的确是有一事相询,还请温公不吝赐教。” “文弱还是多心了,你来问我的想必是国事,温某既然身为次辅,自然会知而不言,言而不尽的!” “是!”杨嗣昌听温体仁这般说,心中一宽,便将昨天夜里赵文德与自己说的捡可以与温体仁说的说了些,温体仁闭眼思忖了片刻,答道:“这么说来,文弱你是打算增税加饷来练兵了?” “不错,眼下朝廷内有流贼,外有东虏,若不加税,哪里来钱增饷练兵?若不练兵,拿什么来讨伐流贼东虏?” “文弱你说的不错,中都沦陷,皇陵受惊,这也的确是一个好机会!”说到这里,温体仁叹了口气:“可是文弱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加饷练兵了,就能平定流贼和东虏吗?如果税加了,饷添了,兵也练了,可是流贼与东虏却没有平定,那该怎么办?” “这个——”杨嗣昌顿时哑然,如果天子依照你说的加税添饷练兵,可是却没有平定流贼东虏,甚至局势变得更加糟糕会怎么办?不难想象,到了那个时候,自己的反对者将会重新跳出来,以现在百倍的力度攻讦自己,而天子会怎么做也不难预料——当初父亲在西北招抚流贼难道不也是经过天子同意,甚至深得其嘉许的吗?在大明就是这样,最后的胜利者只有一个人,那就是高踞在九五至尊宝座上的那位朱家天子,而其他的人不管你文才武略、还是忠心耿耿,也许你可以赢一时,但肯定没法赢一世,杨士奇、徐阶、高拱、严嵩、张居正这些人无一不是万人之英,一时之选,也创下了丰功伟绩,深得天子信任,而他们最后又落得什么下场?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可以强过他们呢?温体仁见杨嗣昌低头沉思,也不开口催促,过了好一会儿,杨嗣昌抬起头来,用坚定的语气答道:“若是当真如温公所言,文弱也只有自尽以谢天子了!” “嗯!”温体仁点了点头:“既然文弱你已经有了这种想法,那我也就不多言了,天命之事非凡人所能揣测,我等既食君禄,只有尽力以报君恩了。增税加饷练兵之事可以做,不过有一个问题我想问你。” “温公请讲!” “假如流贼和东虏都平定了,你打算怎么安排刘成呢?” “刘成?”杨嗣昌方才与温体仁说话时已经将那些暗含机锋的话语都撇开了,温体仁却还是提到了这个人的名字,他不由得大吃了一惊。温体仁看到杨嗣昌这幅样子,露出了不满之色:“文弱,你该不会连这个都还没有安排吧,这可就不应该了。这个刘成已经平定了漠南诸部,接下来加税添的饷有差不多一半都是花在宣大镇,如果当真能平定东虏、流贼,他的功绩肯定居首。有实力又有大功,你不事先给他准备好一条退路,对大明,对你,对他都不好吧?” “这个——”杨嗣昌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暗想我哪里有本事给他安排一条退路,他能给我留一条退路就谢天谢地了!只是在温体仁面前话自然不能这么说,只得装出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温公所言甚是,我倒也不是没有想过,只是此人不但有勇有谋,而且甚得羌胡之心,各部皆乐为所用,宣大镇又是京师门户,若是贸然换了人,只怕别人担不起这个担子。” “文弱说的是,这刘成的确是个难得的人才!不过你身为宰辅,替天子主持国政,正是因为他是个难得的人才,就更是要小心看待呀?他本有才略,手掌重兵,得羌胡心,又身居是非之地。时间久了,就算他自己没有反心,众口铄金之下,就岂能自保?到时候要是生出事端来,便是你害了他!” “没有反心?我害了他?我哪有这个本事?”杨嗣昌腹诽道,脸上却还得装出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温体仁看到杨嗣昌这幅样子,便笑道:“我倒是有个办法,文弱可以拿去用。” “温公请讲!” “我记得刘成击败察哈尔部后,林丹汗死于宿敌卜失兔汗之手,其长子额哲与正妻囊囊被送到京师安养,而大汗之位由次子阿布奈继承。不知是否有错?” “不错!” “文弱所虑的无非是刘成离开大同总兵之位后,继任之人无能,致使北虏兴师,引发战乱。以我所见,不如到时候便将长子额哲送回草原,将各部一分为二,一部归阿布奈,另一部分给额哲,这样一来两者相互制衡,自然我大明便稳如泰山了!” 杨嗣昌一开始对温体仁的这个计策并不在意,毕竟他心里清楚大明的麻烦不是在蒙古,而是刘成这个人上。可转念一想,刘成之所以敢于胁迫自己,无非是其掌握着漠南各部,有铁骑数万,若是依照温体仁的策略,将额哲送回蒙古,其必然与阿布奈兄弟相争,自然刘成也就无法依仗其力了。这一招现在用还早了些,不过先结好额哲母子是可以的。想到这里,杨嗣昌对温体仁深深做了一揖,沉声道:“温公老成谋国,非我所能及!” 得到了温体仁的支持,杨嗣昌立即行动了起来,他送走了赵文德后,就立即再次向崇祯上书,要求加征附加税,具体办法是初定每亩加米**、每石折银八钱,共征收三百三十万两白银,共编练新军十二万,计划在一年内剿灭流贼,平定内乱。杨嗣昌的奏疏立即在朝堂上引起了轩然大波,清流领袖翰林侍讲学士黄道周立即上书,称“杨嗣昌倡为加饷之议,流毒天下,民怨沸腾!盗贼亦为朝廷赤子,只因豪强欺压盘剥、官府横征暴敛,小民弱者失业流离,饿死路旁;强者铤而走险,相聚为盗。杨嗣昌之法不但不能剿灭流贼,反而是驱民为盗。”还有“杨嗣昌贪恋权位,父丧而不回乡守孝”,在文章的末尾,他还恳请崇祯下诏“罢练饷以收民心,斩杨嗣昌之头以为大臣倡议聚敛者戒!”像这等攻讦杨嗣昌的奏章多如牛毛,依照明代的政治潜规则,杨嗣昌这些日子在府里闭门不出,以表示思过,等待圣上的裁决。 胡府。 “胡公公!”赵文德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来,双手呈上:“这是我家大人让我带来的,临别时大人托在下带句话给您:他那边军务繁忙,等明年开春,一定亲自来京师来探望您!” “哎呀!”胡可鉴接过礼单,看也不看的便放到一旁的茶几:“刘兄弟就是太见外了,咱家又不是个不通情理的人,他刚刚在大宁卫那边打了那么大的胜仗,那么多有功将士要赏赐,正是用钱的时候,怎么还送这么厚一份礼来?难道咱家是这么贪财的人?” “胡公公说笑了!”赵文德笑道:“不过是些塞外的土物罢了,这次大人出兵塞外,仰仗圣上的洪福,在大宁卫侥幸胜了。那些杂胡惧我大明的威风,便献了些当地的土物来。我家大人选了些稀罕的,让在下送来给公公,聊表寸心罢了,倒是有件事情,须得请教公公!” “莫非与杨嗣昌的那份请求加饷练兵的奏疏有关?” 赵文德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竖起大拇指赞道:“胡公公果然是神机妙算!” “呵呵,这几日里京师里最轰动的就是这件事情,咱家又不是聋子,如何不知道?”胡可鉴喝了口茶:“说吧,咱家那兄弟有什么要问的?” “我家大人就想问一个问题,杨嗣昌加税增饷之事成不成的了?” “哦?就这个问题呀!”胡可鉴噗嗤一笑:“咱家还道是多为难的事情呢?哎,赵先生,你回去和咱家那兄弟说,这事铁定能成,让他安心便是了!” 赵文德没有想到胡可鉴的回答如此笃定,倒是愣住了,片刻之后方才问道:“为何公公这么肯定?这几日弹劾杨相公的折子可不少,众口铄金呀!” “哎!”胡可鉴笑道:“赵先生您真是读书读得迂了,要是折子就能杀人,那还要三法司、锦衣卫、东厂西厂干嘛呀?你放心,杨嗣昌最后的下场我不知道,可这件事情肯定能成!” “在下愚钝,还请公公提点!” “说穿了其实也简单,这些折子咱家虽然没有看过内容,但却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来。肯定都是大骂杨嗣昌是奸臣误国,叙说百姓疾苦等等。可是有一个人敢说他有法子把流贼给平了吗?” “这个——”胡可鉴的话让赵文德眼前一亮。胡可鉴笑着继续说道:“那杨相公有没有误国咱家是不知道,可肯定不是奸臣。咱家也是在宫里当值的,每次见到他那双眼睛红的和兔子一样,要说咱们圣上是个勤快人,可杨相公也差不到哪儿去。每日里天没亮就到了,在乾清宫后面的军机处里忙,往往天黑了还没回去,好几次咱家吃饭的时辰都看到他一边啃馍馍一边写批语。万岁爷也不是瞎子,军机处距离乾清宫就隔着一堵墙,这些可都是看在眼里的。中都陷落,江淮糜烂杨相公有没有过错?肯定是有的,但你要说他是个误国奸臣,说是他害的天下变成这个样子的,说他贪恋权位,不守回乡守制三年,要砍了他的脑袋以谢天下,可你又拿不出什么可行的法子来。换了赵先生您是万岁爷,您会怎么做?” “公公说的是!”赵文德听到这里,已经是心服口服。清流们对提出增税的杨嗣昌恨之入骨,想要一下子把他弄死,就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把杨嗣昌批了个体无完肤。却没想到杨嗣昌天天就在崇祯眼皮底下上班下班,杨嗣昌的本事和成绩虽然不好说,但“德能勤绩”里面的“德”和“勤”这两项肯定是满分的。崇祯看在眼里,肯定觉得这些弹劾的折子不客观,效力已经减了好几分。何况杨嗣昌再怎么不靠谱,好歹面对中都陷落,流贼糜烂江淮这个局面拿出了一个“解决方案”来,而这些谏官们却只有破坏性的批判,却没有建设性的提案。难道今天一刀砍了杨嗣昌,明天流贼们就一个个自己下跪,解甲投降了。崇祯又不是傻子,自然不会采纳他们的弹劾。 胡可鉴看到赵文德松了口气的样子,笑道:“刘贤弟让你来的意思我大概也知道了,想必是想要让我在皇上面前替杨大人说几句好话,把这个增税加饷的事情给定了。其实这对咱家来说倒也简单,也就是张张嘴的事情,可赵先生你有没有想过:咱们万岁爷最恨的就是中外勾结,结党营私,我与你家大人的关系,你家大人与杨文弱的关系可以说天下皆知,那些乌鸦(谏官)们要是弹劾,咱家岂不是自投罗网?反倒坏了大事?你回去转告刘贤弟一句,杨文弱这件事情除非是实在不行了,否则咱家就还是持平而论便是了,不是咱家不肯帮他,而是这样最好!” “公公的话在下一定带到!”此时赵文德对于胡可鉴已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原先他对于刘成特别叮嘱自己来京城后一定要去一趟胡府有些不以为然,可与胡可鉴这一番交谈后,才发现这阉宦对天子心性,对朝中各方势力如观掌纹,仅仅这一项,便抵得上十万大军,处事更是老谋深算。刘成当初花五万两银子认了这个义兄,现在看来还真是跳楼价了。(未完待续。) 第三十一章 冰舟 胡可鉴点了点头,笑吟吟的拿起茶杯,赵文德赶忙起身告辞。胡可鉴笑道:“赵先生,若是其他人咱家肯定留他多住几日。不过我知道你是我那刘贤弟的股肱,一日也离不得的,便不多留你了!” 赵文德出了胡府,一股清冽的冷风当面吹来,他精神顿时一震。几名在外等候的护卫应了上来,为首的恭声道:“赵先生,现在去哪儿?” “去哪儿?”赵文德看了看四周寥落的街道、远处巍峨的宫城,虽然相比起京师,无论是朝邑、大同还是归化城都要狭小的多,但在那层粗陋的外表下,却隐藏着一股粗犷的活力,跳跃着、奔涌着。而这幽燕雄城,大明三百年之神京虽然表面上还依然雄伟威严,但内瓤里却早已腐朽溃烂了。这时赵文德不由得想起自己闲暇时听到一个俄罗斯神甫讲道中的一句话:“虽弱小的,必壮大;强大的,也必衰亡!”赵文德在心中低声重复了几遍,沉声道:“走,我们马上出城,回大同去!” 归化城。 朔风如刀,视大地为砧板,宰割众生;万里飞雪,将苍穹如烘炉,锻万物为银。 十二月的草原,天上地下已经是一片白色,目光所及之处没有人烟。漠南各部要么前往长城下、草泽、山谷处避寒过冬,要么就迁往归化城下,传说那儿正在大兴土木,刚刚征服左翼各部的济农大人要大起浮屠,为不久前赢得的胜利向菩萨献礼!无论是漠南、漠北甚至漠西的各部贵酋都不远千里,派人前来献礼,以表达对济农大人、大汗以及菩萨的尊敬! 由于济农大人正在“南都“——很多蒙古人用这个来称呼大同,好与归化城加以区别,在城中代行权力的是他的妻子——准格尔汗巴图尔台吉的爱女敏敏别吉。许多蒙古人都将她与诃额仑(成吉思汗之母)、满都海(哲别汗之妻)相提并论,这两位女子都智勇双全,为成吉思汗与达延汗这两位草原豪杰建立大业做出了巨大的贡献。说书人与喇嘛们都说,长生天已经厌倦了蒙古人的自相残杀,便让大黑天神转世,将蒙古人重新统一在成吉思汗的苏鲁锭大纛之下,抗拒悖逆之人必被毁灭,服从柔顺之人必享福祉。 刘成这么做的目的很明显——归化城,即现代的呼和浩特背靠大青山,西倚黄河,面临肥沃的土默特平原,从地缘政治上来看是漠南天然的军政中心,如果说在东征之前,刘成还不敢在归化城大兴土木,只将其作为一座保护黄河以西地区的要塞的话,在解决了左翼与后金对土默特平原的威胁之后,刘成已经可以放心大胆的将大量资源投入到归化城,将其变成漠南的经济、政治、军事、宗教中心。而第一步就是实现对切桑极其背后的格鲁派的诺言,扩建银佛寺,使其成为漠南最大的寺庙,并任命他本人为该寺的主持。刘成这么做除了回报一直以来切桑本人和格鲁派对自己的支持,更重要的是对于当时的蒙古人来说,寺院不但是宗教中心,还是文化中心,商业中心与财富中心。喇嘛们是僧侣、还是老师、医生、艺术家、诗人、秘书等等。从某种意义上讲,喇嘛们就是蒙古人的士人,刘成如果想要将这些桀骜不驯的草原娇子纳入自己的统治之下,就离不开喇嘛们的合作。更不要说每当佛教节日,蒙古人便不分贵贱,前来寺庙朝拜布施,无论是开办市场还是从中抽税,都可以获得巨大的利益。刘成的计划虽然还只有一个雏形,但已经博得了格鲁派僧人的全力支持,流传于牧民们耳边的各种传说便是一个例子。 正当敏敏在归化城大兴土木的时候,一队商旅从漠北出发,沿着昔日汉军北征的足迹,越过瀚海。这些人就在苍凉荒芜的沙漠上行走,沿途看不到一点人烟,他们煮雪解渴,依靠干粮和骆驼奶为食,甚至射杀野狐和旱獭,当他们越过瀚海时,已经损失了三分之一的马匹。当他们穿过瀚海之后,改折向西,沿着大青山山脉而行,当他们看到天地间出现一条白色的大路时,不由得发出了一阵欢呼声——那便是封冻的黄河,这说明距离归化城已经不远了。 “艾合买提先生,我听说那银佛寺中的塑像和壁画巧夺天工,可是真的?”巴布是个笑着对一旁的艾合买提说,作为车臣汗硕垒的长子,他继承了父亲魁梧的身材和黑红色的脸庞,只是面部轮廓更深一些,他的生母是个阿苏特美女。 “台吉,这个我可不敢妄言!”艾合买提笑道,相比起几个月前出发的时候他消瘦了不少,双下巴早就没有了,就连颧骨都凸了出来。他捋了一下胡须:“不过我听说济农大人已经用重金在中原聘请画师工匠前来兴建佛堂和大殿,愿意来的,大人便支付十倍的工钱。” “哦,这么说来中原画师和匠人的手艺十分了得了?”巴布饶有兴致的问道。 “台吉,我少年时前往波斯经商,听说过一句谚语‘若要探访智慧,便要前往希腊;可若论技艺,无人可及唐人’,上次我送给您父汗的那一套器皿佛像便是中原工匠制造的,您说他们的手艺如何呢?” “那自然是好的!”巴布回想起当初看到那些精致器皿和佛像时的惊讶,双眼不由得露出热切的光来:“我还听说那位敏敏别吉是举世无双的美人,若是能见识一下她的风采,便不枉此行了!” 艾合买提闻言一愣,暗想这硕垒汗如此精明,怎么生了个这样个口无遮拦的草包儿子?自己花了好大一番力气才促成了这次来访,该不会弄巧成拙,反倒惹出祸事来吧?他心里想着心事,嘴上却应道:“敏敏别吉的风采自然醉人,不过这归化城中可以看的新鲜玩意可就多了,台吉千万莫要错过了!” 巴布到底还年轻,注意力一下子便被艾合买提转移了过去,问道:“有什么新鲜玩意,你先说给我听听!” 艾合买提正准备开口,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片惊呼声,两人的目光顿时往声音来处望去,只见远处的黄河冰面上出现了几片帆影,正朝这边滑来,远远望去便好像是白云一般。不少人还以为是菩萨显灵,纷纷跳下马来向其跪拜祈祷。 “这,这是什么?”巴布惊叫道:“这季节不是已经封冻了吗,怎么还会有帆船?” 艾合买提也已经看得目瞪口呆,他虽然经商遍历各国,像这等奇景还是第一次看到,口中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我倒要看个清楚!”巴布猛抽了一下坐骑,向河岸冲去,艾合买提阻拦不及,只得打马跟了上去,只是巴布马快哪里赶得上。巴布追了好一会儿,到了一个河湾,才看清原来那白色的帆影乃是几个大冰橇,上面树了风帆,以风力驱动,后面还拖曳了几只冰橇,上面堆满了各种货物。此时已经放下帆,停了下来,围成一圈,倒像船只在停泊。 “冰上行舟,真不知道是什么人想出来的妙招,俺还是第一次见到!”巴布看得目瞪口呆,他跳下马来,走到河岸边,对冰橇上的人高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用的这是什么玩意,是谁想出这办法的?” 冰橇上的人遇到巴布这个不速之客,十分警惕,纷纷站起身来拿起武器来,为首的一人冷冷的道:“你又是什么人?先报上名字再说?” 巴布生于贵酋之家,何尝受过这等冷言冷语,不由得一愣随即笑道:“怎么?仗着人多想欺负人吗?” 那为首汉子冷笑道:“这漠南之地看到这冰舟还有认不出的?分明是装傻!肯定是马贼!来人,给我把这厮拿下!”他振臂一挥,身后十几条汉子便围了上来,巴布气极反笑,拔刀上马喝道:“好,我今日便做一天马贼,让你们看看我巴布台吉的厉害!” 眼看两边剑拔弩张,就要厮杀起来。河岸上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却是艾合买提和巴布的随从护卫追上来了。那为首的汉子见巴布来了援兵,做了个手势,众人退到那冰橇后,拿起弓箭火器准备厮杀。巴布冷笑了一声,正准备下令让部下给这伙人一点颜色看看,却听到冰橇上有人喊道:“来者可是艾合买提老爹?” 艾合买提闻言一愣,问道:“不错,正是我,你是何人?” “果然是您老!”确认了艾合买提的身份,冰橇上那汉子的语气就亲热了许多,只见那为首汉子一边示意部下放下武器,一边向艾合买提行礼:“我是仆固成呀,是仆固合艾头人的人,当初您在归化城的时候,就是我给您牵马的,您忘了吗?” 经过对方的提醒,艾合买提想起了那个平日里总是笑嘻嘻的瘦长汉子,笑道:“原来是你呀,想不到竟然在这里遇到你,你现在在干什么?” 仆固成笑道:“托菩萨的福,我这次也在西征大军中,做仆固少爷的从骑,也杀了两个左翼的狗贼!大人便升我做了十夫长,押送大青山那边运货回归化城的货物!” “哦?那可要恭喜了!”艾合买提笑道,他瞟了一眼旁边的巴布,笑道:“这位是漠北车臣汗硕垒的长子巴布台吉,是受济农大人所邀而来的!” 仆固成听到“济农大人“四字,脸色大变,赶忙招呼了部下向巴布跪下行礼:“我等不知是济农大人的贵客,方才冒犯之处,还请贵人见谅!” 巴布出身贵胄,知道仆固氏虽然不是孛儿只斤氏这等贵姓,但在察哈尔部之中也是名门,仆固合艾更是深得刘成、敏敏信重依赖的长者。眼前这汉子能够做仆固家少爷的从骑,还在不久前的东征前杀敌立功,定然是仆固家十分看重的。虽然方才对自己无力,可现在既然他已经跪下道歉,自己要是继续纠缠下去也就没意思了。想到这里,他摆了摆手,示意对方起身:“起来吧,不过方才我问你的来历,你却说我是马贼?” 仆固成站起身来,小心答道:“台吉有所不知,这冰舟在草原上只有归化城一家有,无论是谁看到这白帆便知道是哪家的。您方才问我,我还以为是装作不知,想要麻痹我等乘机下手抢劫!” “原来如此,这倒不能怪你!”巴布笑道:“不过这冰舟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带我过去看看!” “台吉请随我来!”仆固成有心要讨好巴布,赶忙领着他走到舟旁,巴布低头细看,原来那冰舟并不是直接挨着冰面,而是悬空的,紧贴着冰面的是数条硬木制成的导轨。而冰舟上的风帆也不是用布或者皮革制成,而是用数十块小木板拼接而成,只不过刷成了白色,远远看上去便是一块白帆。巴布看了一会儿,对那仆固成问道:“我看这玩意也没什么稀奇的,莫不是施了法术,能够在冰上行驶?” “哪里有什么法术!”仆固成笑道:“台吉,你用力推推!” “推推?”巴布看了看那冰舟,上面堆满了各色货物,怕不有几千斤重,他虽然自负臂力过人,但也不认为自己能推得动这么重的东西。仆固成见巴布犹豫,便走到那冰舟旁,用力推了一把,只见那冰舟便缓慢的移动起来。巴布见状大吃了一惊,难道眼前这汉子是个力举千斤的大力士?他走到那冰舟旁,用尽全身力气猛推了一把,发现这冰舟虽然沉重,但推起来却比自己想象的要省力的多了,而且只要开始动了,后面就越发省力,难怪方才那仆固成能推动着冰舟。 “这冰舟少说也有数千斤重,为何推起来却这么省力?”巴布兴奋的向仆固成问道。 “这个我也说不清楚!”仆固成笑道:“不过我听那汉人工匠说,秘密就在那舟底的冰刀上!”(未完待续。) 第三十二章 锅炉 “冰刀?”巴布低头向舟底看去,他这才发现那几条导轨虽然是硬木制成的,可与冰面直接接触的部分却是金属制成,看上去锋利的很,宛若数条钢刀,而且在这冰舟滑过的地方留有几条细微的缝隙,只是不注意看不清楚。难道这秘密是在缝隙上,巴布好奇的弯下腰,伸手摸了摸冰缝,可是冰舟滑过的冰缝又是寒冷又是坚硬,与其他冰面并没有什么差别,不由得疑惑的摇了摇头。 其实巴布的猜测已经非常接近真实了,这冰舟是刘成闲暇无事时画下的几百个脑洞产生的成果之一。从理论上讲,受过完成工科大学教育的刘成如果拥有无限的人力物力,甚至可以造出原子弹来。从开采铀矿,然后用离心机分解出纯度足够的铀235,然后将几块没有超过临界质量的铀块分置于一个金属容器内,外面裹上黄色炸药,用爆炸来将其挤压在一起,在一瞬间超过临界质量,发生链式反应,引发核爆炸。但理论是一回事,实际又是一回事,在设想到实物之间还隔着十万八千里呢,不说别的,如何制造离心机所需要的传动轴承就是足以让刘成爬半辈子科技树了。高中和大学课本里只会记载理论和原理,但具体的制造工艺是不会记载的,这需要一支庞大的工程师和技师队伍通过无数的试验和实践来完成。穿越者宝贵的时间要花在指导技术方向和为爬科技树累积经济和政治资源上,于是刘成闲暇时就将利用超时代科技来改进各种武器和交通工具的设计图画出来,交给在朝邑的刘宗敏、汤慕尧,反正一百个能做出来一个就赚了,即使失败了,在这个过程中累积的各种加工工艺也可以记录下来,成为宝贵的技术财富。像这个冰舟其实就是一个放大版的冰刀,由于冰舟底部的金属刃部与河冰的接触面十分狭窄,因此在移动时对冰面的压强极大,在巨大的压强下,接触面的冰熔点降低了,接触面的冰融化了,这些水起到了润滑的作用,从而降低了摩擦力,使得沉重的冰舟可以凭借风力在冰面上航行。 巴布虽然没有弄明白原理,但冰舟的神奇反倒刺激了他的好奇心,他笑着对艾合买提道:“你说的不错,这归化城中的新鲜玩意果然不少。这样吧,反正这冰舟也是去归化城的,我便坐这个先去了。” “这个——”艾合买提大吃了一惊,他这次去漠北有两个主要任务,一个便是帮助阿克敦绕过科尔沁人的地盘,进入东海女真,在野人女真中掀起一场反对后金的起义,使其腹背受敌;另外一个就是拉拢硕垒,这样既可以保持漠北的平衡,以免车臣台吉在漠北独大,另一方面也可以借助车臣部的力量,打击后金。第一个任务早已完成,而第二个任务就麻烦的多了,硕垒一直摇摆不定,直到得知刘成东征基本摧毁了蒙古左翼,他方才派长子巴布代表自己前往归化城,商议联盟之事。眼看好不容易穿过了瀚海,这个巴布又生出事端来,要是这冰舟半路上出了事情,自己又怎么向硕垒交代呢? 仆固成看出了艾合买提的担心,笑道:“艾合买提老爷,您不用操心,这冰舟已经用了好久了,安全得很。而且这河面上都是平地,没有颠簸,比马上舒服多了。现在草原上都是雪,骑马一天下来也就三四十里地,应该这个还早些到。” 艾合买提看了看这冰舟,咬了咬牙道:“好,既然台吉你要乘这冰舟,那我也和你一起,其他人乘马慢慢走便是了!” “老爷您也要跟我们一起呀,好,拿两件皮裘来。这冰舟啥都好,就是风大!”仆固成要来两件羊皮裘,给艾合买提与巴布裹上。众人收拾好行装,升起硬帆,用撑杆在冰面上用力一撑,冰舟便在河面上缓慢的移动起来。岸上的骑士们看到这冰舟竟然就这么移动起来,不由得纷纷叫好,打着唿哨。便在这叫好与唿哨声中,冰舟沿着封冻的黄河,向南驶去。 艾合买提坐在冰舟上,只觉得一股股寒风吹来,虽然他裹着几层皮裘,还是透骨生寒。幸好如仆固成所说的一样,这冰舟行驶起来十分平稳,并不颠簸。而巴布却极为兴奋,上上下下看个不停,看到什么不认识的都要开口询问,显然早已把先前的旧怨忘到九霄云外去了。艾合买提看在眼里,担心也渐渐散去,他毕竟年纪大了,精力日衰,心事一去,坐在那儿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这冰舟行了两日,在第三天的中午终于到了归化城,艾合买提一问才知道刘成在大同,而敏敏带着阿布奈和两个儿子去附近的沼泽猎鹿去了,可能还要过两天才会回来。留守城中的格桑得知客人是车臣部的台吉后,十分恭敬,立刻吩咐部下将其领到贵客的地方休息。 在侍从的引领下,巴布进了归化城,他给冰舟的事情吊起了胃口,一路上左顾右盼,一心想要找出些特别有意思的东西来。可目光所及之处要么是挖开的土坑,要么是正在建造的房屋,俨然是一个大工地,也看不出有什么特殊之处来,心下不由得生出几分失望来。这时那侍从已经将巴布领到屋前,打开房门道:“台吉请进!” 巴布应了一声,便随那侍从进得屋来,他顿时感觉到屋子温度相比外面高出许多,额头上顿时渗出一层汗珠来,赶忙脱下皮裘,笑道:“好快的手脚,这么快就把火盆点着了!” 那侍从从巴布手中接过皮裘,挂在一旁的衣架上,笑道:“台吉说笑了,您住的是专门招待贵客的鹿鸣馆,火盆烟大,又会弄脏衣物,还容易引发火灾,这里是不用的!” “没有火盆,那这里怎么这么暖和?”巴布吃了一惊,他目光扫过房间,果然正如那侍从说的,屋子里并没有火盆。 “用的是这个!”那侍从指了指窗户旁的一件奇怪的东西,巴布低头一看,只见那物件约有两三尺高,四五尺宽,像是十几根金属片拼接而成,贴墙而立,两边各伸出一根金属管,没入墙中。巴布小心的伸出手摸了一下那物件,果然感觉到滚烫滚烫的,不由得啧啧称奇。 “这是怎么回事?莫不是里面有炭火?”巴布指着那暖气片问道。 “这些都是朝邑来的工匠建造的,小人不知!”那侍从摸了摸脑袋:“不过应该不是炭火,这里有个机关,只要扳动一下,过一会儿就凉下来了,若是炭火,哪有这么方便?” 巴布顺着那侍从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一个机关。他待那侍从走了,便伸手扳动那机关,过了一会儿又用手去摸那物件,果然如那侍从所说的便凉了下来,他又将那机关扳了回去,不久后又变热了,可伸手去摸两边伸出的金属管,却只感觉到隐隐发热,比那些金属片温度要低许多。巴布又试了几下,都如那随从所说的一般,他不由得暗下决心,有机会一定要向那中原工匠请教一番,将这一切弄个水落石出。 于是敏敏还没回来的这几日里,巴布就在这归化城四处转悠,寻找他心目中的“新鲜事物”,果然大有收获。可是巴布见得越多,反倒越发陷入了一种困惑之中。他知道在汉人的地方上有许多自己未曾见过的东西,可在归化城中见到的这些东西却全然不同,这些东西就像喇嘛们在经文中说的菩萨神通,虽然有各种各样的妙处,凡人却不明白为何能如此,更无法模仿,只有顶礼膜拜,念经唱诵的份,全然不敢想自己也能做到。由于生在贵酋之家,巴布自然不会像寻常蒙古牧民那样轻易相信刘成是大黑天神转世的说法,可他见得这些新鲜事物越多,心中越是生出一个按耐不住的念头来——这位济农大人该不会真是大黑天神转世吧,要不然他怎么有这么多自己从未见过的神通呢? 怀着这样一种念头,巴布期盼敏敏行猎回来的心思越发强烈了。不过此时的他倒不是像路上说的想要见识一下这位传说中举世无双的美人的风采,而是想要向她苦苦哀求,好请其许可自己拜那位中原匠师为师傅,学习其中的密义。在巴布的心里,这位掌握着这么多不可思议神通的匠师应该是一位类似于活佛的尊贵人物,自古以来大汗王公们为了获得佛门密法,都愿意用成百上千的牛羊奴隶、城市的租税、寺院、无数的财富交换。自己虽然是车臣部的台吉,可是在活佛眼里,又与黑腿的牧奴有什么区别?若是不表现出足够的诚意,又怎能得到密法的传授呢? 到了崇祯七年的十二月的最后两天,巴布终于盼来了敏敏的归来。他被带到一栋四层的楼房顶部。在通过了一行行森严的护卫检查之后,巴布终于见到了敏敏本人与大汗阿布奈。为了表明自己恭谨与会见的正事,巴布并没有像平日的穿着,而是身着圆领窄袖过膝短袍,腰间束了一条彩丝金线腰带,上面镶嵌有金钩宝石,十分华丽;下半身着合胯袄子,鹿皮靴子,头戴貂皮小帽,显得英武而又干练。敏敏盘膝坐在上首的软垫上,看到巴布的样子,不由得笑了起来:“巴布台吉,令尊近来身子可好?我与济农大人都很惦念他!” “别吉与济农大人日理万机,难道还记得家父这等漠北荒僻之人!”巴布恭谨的向首座上的敏敏与身旁的阿布奈跪拜行礼:“我受父汗所托,前来拜见别吉与大汗!”行礼完毕后,他从怀中取出一卷束的很紧的绸子,双手呈上道:“这是父汗让我转交给您的!” 敏敏从侍女手中接过绸子,解开一看却是一封硕垒自己的书信,她细细看过一遍后,便将其凑到一旁的烛台上将其焚毁,然后对巴布道:“台吉,你回去后替我转告令尊:漠北辽阔,便如那大海一般,岂是一家所能尽有?车臣台吉虽然是我的兄长,但济农与我也绝不会偏袒于他。只要硕垒汗一心效忠大汗,与我夫君一同讨伐科尔沁部和女真人,漠北东半部之地便是他的。” 巴布听到这里,不由得松了口气,自从上次刘成领兵越过瀚海,与车臣台吉联军大败土谢图部与车臣部联军之后,这位实力飞速增长的济农大人就成了硕垒的一个心病。如果说在先前硕垒还在犹豫是否要与女真人联合,来抗衡车臣台吉和刘成这两人,而不久前在老哈河畔的那一战就让他彻底的清醒了过来——女真人连近在咫尺的左翼各部都庇护不了,又怎么可能保护在瀚海之北的自己呢?因此他才这么爽快的将自己的儿子派到归化城来,以表示自己的忠诚。而敏敏的意思也很明白,即便是她的兄长,刘成也绝不会允许车臣台吉在漠北一家独大。 “树枝支持主干,庶子效忠嫡子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我们车臣部也是达延汗的子孙,效忠长生天的爱子,孛儿只斤家族的嫡系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巴布向坐在敏敏身旁的阿布奈磕了个头。对于当时的蒙古人来说,身为达延汗嫡系的察哈尔部大义名分是没有什么争议的,只是一直没有足够的实力来支撑罢了,刘成出现之后,名实相符,像巴布这种倒是跪的毫无心理障碍,服气得很。 双方既然表明了态度,剩下的无非是细节问题了,蒙古人倒也没有中原那么繁琐,无非是在银佛寺众部落王公贵族之前盟誓一番,请众人与神佛作证罢了。敏敏笑道:“巴布台吉,会盟之事干系重大,我觉得须得准备的隆重一些,你可能要在这归化城呆到明年开春之后,你要不要先派使者回一趟漠北知会一声?”她这番话的意思很明白,提前通知硕垒一声,免得对方以为这边把他儿子当人质扣下来,产生什么不必要的误会。(未完待续。) 第三十三章 神通法术 “无妨!”巴布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即便别吉不留,我也要在归化城多住些时日的,至少要住一年吧!” “一年?”敏敏闻言一愣,暗想对方该不会是误解自己的意思了,以为自己是要拿他作为盟约的人质,便笑道:“巴布台吉,并非我要强留,只是眼下天气寒冷,草原上往来不便,若是举行会盟,恐怕没有多少观礼的,不太好看!” 巴布听到敏敏的解释,笑了起来:“别吉,我是真心自己要留下来的,你这里有许多法术神通,我留下来学学。” “法术?神通?”敏敏愕然的看了看巴布,发现对方神色郑重,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才小心的问道:“巴布台吉,你要学法术神通应该去藏地哲蚌寺、大昭寺、色拉寺那些地方去,我这里的银佛寺是刚刚兴建的,法术神通恐怕是没有的!” “别吉说笑了!”巴布脸上露出一副“我已经知道了,你莫要骗我”的笑容:“那些地方经卷密法是有不少,法术神通就未必有了。我要学的是汉人的法术神通,拿出来就可以用的,而不是那些念经唱咒的!” “汉人的法术神通?”敏敏被巴布彻底弄糊涂了,她看了看坐在一旁的艾合买提,发现对方也是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显然是给不了自己什么帮助的。她眼见巴布一副笃定的样子,只好耐心的解释道:“巴布台吉,我这里的确有不少汉人,可要么是工匠,要么是商人,要么是士兵,和尚道士一个也没有,你若要学汉人的法术神通,恐怕要去中原的寺庙道观去了,归化城恐怕是没有的!” “工匠,就是工匠!”巴布笑道:“我就是想向工匠学那些法术神通,还请别吉恩准!” “可是工匠只会做事,哪里会什么法术神通?再说漠北也是有工匠的吧,台吉你为何不向他们学?” 巴布脸上现出了一丝愤懑的表情:“别吉休要骗我,谁说工匠没有法术神通,我来的时候坐的那冰舟,在冰面上只要一个人推上一把,几千斤重的货物就能随风移动;我来时住的屋子里一只火盆也没有,只要扳动一个扳机,屋子里就能暖和,再把扳机关回去,屋子里面便又冷了,这不是法术神通是什么?我们漠北是有工匠,可哪有这等本事?” 听了巴布这番话,屋内众人都大笑了起来,尤其是敏敏,更是笑的前仰后合,接不上气来,过了好一会儿方才说:“这哪里是什么神通法术,冰舟的事情一时说不清楚,那屋子会变得暖和是因为在地下有一个大火盆,自然屋子便暖和了。” “别吉莫以为我是傻子!”巴布却是不信:“如果地下有个大火盆,那烟囱在哪儿?地下也应该是空的,我已经试过了,明明是实心的。即便是真那么大一个火盆,点着也好,灭掉也罢,都不是一时半坏的事情,岂有扳动一下机关便好的?还有,如果有火盆的话,那屋子里的铁管还有那一叠铁盘又是何物?” “这个——”敏敏被巴布这一连串问题问的哑口无言,她倒不是故意想要哄骗巴布,只是这些新鲜玩意都是从朝邑来的匠师所建造的,一开始她还觉得有些新鲜有趣,找来工匠询问几句,但是时日久了,每隔一段时间便有新玩意过来,她手上的事情又实在太多,也就放下不问了。哪里想到这位漠北来的台吉如此感兴趣,她想了想,苦笑道:“台吉,你的这些问题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要不然我让那工匠头领前来,你自己去问他可好?” “多谢别吉!”巴布见敏敏开口允许了,不由得大喜,磕了两个头道:“不过倒不须让他来,我自去请教便是了!”说罢便站起身来,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敏敏看巴布这样,心知对方的心思恐怕早就不在这里了,便叫了一名亲随,让他领着巴布去工匠首领那边去。待到他出了门,敏敏苦笑着向艾合买提问道:“艾合买提老爹,这位台吉平时也是这个样子吗?” “那倒不是!若是我没有记错,他是上次看到冰舟才这样子的!” “罢了!”敏敏摇了摇头,肃容对艾合买提道:“老爹,阿成在大同那边,你的事情恐怕要亲自向他禀告,恐怕只有请你再辛苦几日,去一趟大同了!” 巴布随那侍从出了门,一路往西而去,来到黄河边的冰舟旁,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拄着一根手杖,正大声呵斥着工人们从冰舟上卸下大大小小的箱子来。那侍从对巴布道:“台吉,这位便是刘宗敏刘大匠,你方才说的那些东西,都是他造出来的!” “想不到此人竟然有如此神通!”巴布看了看那汉子的模样,暗忖道:“不过佛经上说菩萨化身千万,有不可思议之神通,焉知眼前不是菩萨化身之一?”想到这里,他走到刘宗敏身前,一甩衣袖,右手按住自己的胸口,躬身直到自己的肚脐眼,然后跪伏在地,面孔紧贴地面:“我是车臣硕垒汗的长子巴布,向有神通的人请安了!” 刘宗敏正忙着指挥手下卸货,突然从旁边跳出来一人向自己跪拜行礼,口中说些自己全然不懂的话,倒把他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遇到个疯子。一旁的侍从赶忙上前解释,将这位巴布台吉的来历和目的解释了一番。刘宗敏这才明白自己眼前的居然是漠北有数的贵酋,却是向自己来求学的。他打量了一下,说道:“我不懂什么神通法术,不过你若是问我那锅炉的事情,我倒是可以讲给你听听!” 巴布听刘宗敏否认自己懂得什么神通法术倒也不奇怪,在他看来这等菩萨化身有不可思议之大能神通,自己这等凡人眼里不可思议的神通在大能者眼里自然算不得什么,想必那“锅炉”便是那神通法术的名称。他解下腰间的金带,又取下手上的宝石戒指,翠玉扳指,脖子上的金项链,一一摆放在刘宗敏面前,恭声道:“多谢您愿意向我传授神通法术,这些是巴布献给尊师的布施,万望收下!” 刘宗敏看了看地上的金带首饰,皱了皱眉头,冷笑道:“我不要你的东西,你拿回去吧!” “既然已经布施出去,岂有收回的道理!”巴布又磕了个头:“还请收下!” 刘宗敏本是穷人出身,最恨的便是那些依仗财势欺人之徒,他见巴布如此,冷哼了一声便向城里走去,巴布赶忙起身跟了上去,将价值千金的财物遗留在地上,也不多看一眼。刘宗敏看在眼里,心中的恶感倒是去了几分。 刘宗敏走到一间小屋旁,打开房门,指着里面对巴布说:“这便是锅炉了,便是这个让屋子里面没有火盆也能暖和起来的!” 巴布向屋子里看去,只见屋子里面有一个巨大的金属物体,下半部分是一个炉子,旁边堆满了煤炭,几个工人正用铁锹将煤炭铲入炉腔里,而上半部分伸出几根粗大的铁管来,不时有白雾从铁管中喷出,煤炭燃烧的焦臭味和水蒸汽混合在一起,产生了一种无法形容的异味。 “这个便是锅炉了?”巴布惊讶的指着那个金属物体,向刘宗敏问道,眼前的情景和他想象中的神通法术的差别有些大。 “嗯,这个便是供热锅炉了!在朝邑造船厂、炼铁厂、锻造厂和纺织厂都已经用上这个了,不过蒸汽锅炉还在试验中,估计还要一两年才能造出来,没法子,顶的上的铆工太少,铁板的质量也不够稳定!” 巴布敬仰的看着正指着锅炉侃侃而谈的刘宗敏,其实刘宗敏方才说的名词他基本都听不懂,自然更无法理解其背后隐含的深意。刘成下令制造锅炉绝不止是为了集**暖,锅炉在刘成制定的科技树里处于一个非常重要的节点,原因很简单,它是制造蒸汽机所必须的前置科技。 经过几年来的积累,刘成在朝邑已经建立了一个以纺织、冶炼、锻造等门类为核心的工业中心。这个工业中心虽然从规模总量上看并不大,相对于十七世纪的东亚这个广袤的自然经济来说不过是沧海一粟,但却有着本质的不同——其生产效率和所产出的剩余产品远远高于建立在自给自足基础上的自然经济。因此这个工业中心要想维持乃至发展必须有两个前提——向外大量输出产品,向内大量输入原材料。而这两者实际上是建立在刘成的军事胜利基础上的:大量的军事订货、强大武力保护下的长途贸易、对原料产地的控制和征服。随着刘成麾下大军赢得的一次又一次胜利,这个工业中心也在不断壮大,但随着其辐射范围的不断扩大,一个新的问题出现了——物流瓶颈与能源短缺。 在古代社会,水运实际上是唯一廉价的大宗长途航运方式,更不要说刘成现有工业是建立在水力机械的基础上的,这就意味着这个工业中心必须建立在河流旁边,这实际上也是人类最早一批手工业中心的共性。但朝邑虽然比邻黄河,但无论是水量和通航条件都无法与南方相比,更要紧的是,由于气候寒冷,每年都有大约四分之一左右的时间会封冻,即无法通航也无法开工。从某种意义上讲,这只是刘成无奈的选择。可如果点出了蒸汽机这一科技,这些缺点就都不是问题了——与朝邑隔河相望的山西号称煤都,可以提供近乎无限的煤炭,只要在通航季节囤积足够的煤,就能一年四季都开工,而且解决了蒸汽机之后,距离铁路实际上也已经没有什么技术障碍了,只要点开这两样科技树,爆发出来的生产力碾压全球也只不过是时间问题了。而蒸汽机虽然需要点亮阀门、齿轮、活塞、连杆机构等众多技术,但以上那些当时实际上已经有了类似的东西,无非是点破一层窗户纸,唯有锅炉虽然看上去简单,但却是最具有技术含量的组成部分——如何可以制造大量可以承担高压力的金属容器,这对于冶炼、锻造、加工各项工业都有很高的要求,锅炉要是质量不过关,蒸汽机就是定时炸弹。依照刘成的计划,就是让刘宗敏与汤慕尧他们从简单到容易,从低压到高压,逐渐累积加工经验和技术人员,为将来制造蒸汽机做好技术储备。 听刘宗敏讲解了一番锅炉的功用,巴布还是有些懵懵懂懂,他疑惑的问道:“那些房屋距离你这锅炉这么远,如何能够让那边暖和起来?” “就靠这些铅管了!”刘宗敏指了指锅炉顶部伸出的几根黑色管道道:“锅炉烧热后,滚烫的热水就会从这里流出去,直到要供暖的屋子。就好比有钱人家把热水装在皮袋子里,把那玩意揣在怀里,人便暖和了,和这个一个道理!” “可那么长的水管,热水还没流到屋子里只怕早变凉了吧?” “你看这水管?”刘宗敏捡起一根作为备件的铅水管,巴布低头一看,才发现这水管实际上有两层,套在一起,中间塞满了一些白色的纤维,倒像是羊毛,他伸出指头试探着摸了一下,觉得要比羊毛硬一点,回过头用不确定的语气问道:“这是羊毛?” “不,是石棉!”刘宗敏接过那铅管,将一段用软木塞堵死了,又倒了些沸水进去,递给巴布:“比羊毛隔温效果更好!” 巴布半信半疑的接过铅管,立即惊讶的瞪大了眼睛,虽然方才倒进去的明明是滚烫的沸水,可是铅管表面却还是一片冰凉,他小心的伸出手指碰了一下铅管里的水,立即缩了回去,指尖传来的刺痛感觉不会骗人,里面果然是沸水。(未完待续。) 第三十四章 送行 “这,这是怎么回事?”由于过度惊讶,巴布的声音有些结巴,他虽然没有学过物理学,但还是知道金属传导温度是很快的。 “这个——”刘宗敏被问的愣住了,一时间他还真没什么法子把隔热层的道理解释给眼前这个鞑子听,最后只得摆了摆手:“现在和你说你也不懂,下次再说吧!” “是,是!”巴布也不敢追问,在他看来这等神通奥义本来就不可能轻易传授的,更不要说像他这等初学者。刘宗敏看他这幅诚惶诚恐的样子,反倒觉得有几分对不起的感觉,便随手扯了几缕石棉纤维,将其丢入火中,片刻后又将其钳出,依旧还是完好无损。 看着巴布目瞪口呆的样子,刘宗敏的心里不由的升起一种自豪感,看这鞑子的穿着打扮也应该是贵酋一流,若是在过去莫说像这样与之交谈,只怕离得有七八丈外就要磕头行礼了,哪里能像现在这样。想到这里,他不禁暗自庆幸自己遇到了刘成,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我还有事,今日便到这里吧!”刘宗敏看看时间不早了,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等再过几天,这边的锅炉安装完了我就要回朝邑去了,你若是真想学,便去随我去朝邑吧!” “朝邑?莫非那边有更多的神通法术?” “神通法术?”刘宗敏听了一愣,旋即笑道:“不错,那儿有许多神通法术,比这归化城多百倍,这里的都是从朝邑传过来的!” “好,只要能学会神通法术,便是天边我也肯去!”巴布兴奋的搓了搓手:“我先回去安排一下,让人回去知会我父汗一声,然后就随您去朝邑。” 京师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已经是崇祯八年的初春了。虽然天气还颇有寒意,但长亭旁的垂柳原本光秃秃的树枝上已经露出了一点点嫩芽了,远远看去也有几分淡淡的黄绿色,只要一场雨下来,这些嫩芽便会抽条出来,现出如烟柳色来。那时被朔风和冰雪困在屋里一冬的京城人们也会纷纷脱去厚重的棉袄,带着妻小乘坐着驴车,来到这长亭外的柳林旁,摆酒高会,欣赏这难得的春色。毕竟这世道再怎么乱,日子总是要过的嘛。 长亭里里稀稀拉拉的站着七八个年轻士人,他们身着长袍,戴高冠,或者纱帽的,也有少数几个只是用纱巾裹头的。每个人都脸色凝重,不时抬头向路上看着,像是在等什么人一样。亭外站着二三十个苍头家奴,马匹驴骡被牵到路旁,啃着刚刚发芽的青草。 “来了,来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士子兴奋的喊道,众人的赶忙向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从城里方向行来两辆驴车,驴车的两侧跟着几名锦衣卫的番子。众人赶忙整理了自己衣冠,走出长亭来,在道旁等候。不一会儿那驴车走到道旁,方才那个出声的士子上前拦住,恭谨的躬身下拜道:“车内可是石斋先生,在下侯方域,在此恭候先生多时了!” 驴车停了下来,从车内传出来黄道周的声音:“是大真(侯恂,字大真)兄的公子吗?” 侯方域的脸上露出一丝兴奋的红晕,声音却越发恭谨了:“正是在下,我昨日听说先生被贬出京,料想必要经过此地,与几位友人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哎!”车内传出一声叹息,黄道周掀开车帘,下得车来:“老夫触怒天子,获罪于天,旁人避之不及,你们又何必来惹祸上身呢?” “先生上书弹劾杨贼时又何尝不知会有今日?我等后生小子,虽然做不了什么,又岂能让先生一人独自上路?“侯方域说到这里,轻击了一下手掌,身后的家奴便捧了一张朱漆圆盘上来,他将圆盘上盖着的红布揭开,露出下面一锭锭雪花般白银来。他矜持的向那几个番子拱了拱手:“几位壮士,这里有一百两银子,我等要和先生说几句话,还请诸位去亭中吃几杯水酒,与我等行个方便!” 这几个锦衣卫在京师里行走惯了的,眼光最是犀利,如何看不出眼前这几位要么是世家公子,要么就是有功名在身的,指不定自家的上司见了人家父兄都要叫一声大人。既然人家出手这么大方,又给了自家脸面,就莫要给脸不要脸了。为首的那个百户赶忙笑道:“我等也是有人心的,黄大人替天下百姓仗义执言,是大大的忠臣。我等也不过是受上司差遣,走个形式罢了!”说到这里,他便取了银子,带着去了一旁的长亭,自有家奴送上酒肴不提。 “先生!”侯方域脸上现出愤愤之色:“当今之世,真是小人横行,几个月前几乎人人都上本弹劾杨贼,而天子一言既出,将先生您贬黜还乡,就都变哑巴了,不但无人辞官与您一同还乡,我昨日邀他们一同来为先生送行,就要么是生病、要么是有事,分明都是托辞,当真是小人,枉我与他们相交一场!” “罢了!这也怪不得他们!”黄道周脸上现出一丝苦笑,原来就在两天前朝堂上僵持已久的一番争斗终于出了结果。出乎众人意料的是,被众人攻讦得体无完肤的杨嗣昌赢得了最后的胜利,天子不但通过了他的增税添饷练兵折子,而且将攻讦他最为凶猛的十余位大臣贬去官职,限期出京。身为清流首领的黄道周也未能幸免,被后世称为“明末四公子”的侯方域在浙江听黄道周讲过学,其父侯恂与黄道周又有旧交,便联络众人想要前来相送,却不想大多数人都砌词推脱,同来的只有几个平日里相交最深,并未出仕的年轻士子。 “如何怪不得他们!”侯方域恨声道:“事情便是都坏在这些小人手上,若是大家齐心协力,如何会让杨贼蒙蔽圣聪?天下事又怎么会败坏到这样一番样子?” “方域呀,事情不是像你想的这么简单!”黄道周叹了口气:“这不是是否齐心协力的问题!经历了这次的事情,我也明白了许多道理,这世上的事情光有道德文章是不够的,你们几个若想有所作为,还得多花点心思在经世济民的道理上!” 侯方域等人虽然还不是太明白黄道周的意思,还是点了点头,这时从不远处传来高声的叫喊:“前面可是石斋先生的车?” “到底人心还是在我们这边!”侯方域兴奋的与众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只见一辆马车沿着官道疾驰而来,相距长亭还有十余丈停了下来,驾车的是个满脸虬髯的壮健汉子,他跳下车来,向众人做了个团揖,高声问道:“可是石斋先生?” “不错,正是在下?”黄道周排开众人,拱了拱手:“车内是何人,来找老朽有什么事?” “幸好赶上了!”那汉子松了口气,笑道:“我家主人有几句话想和先生说,先生可否上车一叙?” 侯方域见来人不肯下车,以为对方是怕被一旁的锦衣卫看到,暴露了身份,上前一步冷笑道:“若要与先生说话,下车便是,躲在车上是何道理?” “方域休得胡言!”黄道周制止住侯方域,不过他知道自己是嫌疑之身,和这几个还没出仕的年轻士子在道旁说几句话天子可能还会容忍,而与一个神秘人单独交谈恐怕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以当今天子性格,派人追上给自己一杯毒酒也不是不可能。他向车子拱了拱手,朗声道:“我平日行事无所不能对人言,这里的都是我的学生子弟,你若是当真有话要同我说,下车来说便是,不然便请回吧!” “既然石斋先生这么说,那我也只有厚颜下车了!”车内传出一个阴郁的声音,随即车帘掀开,下来一人。黄道周顿时瞪大了眼睛,惊呼道:“杨文弱?” “不错,正是在下!”杨嗣昌脸上泛起一丝苦笑:“你想不到我会来送你吧?” “我确实想不到?”黄道周倒是老实的承认了:“你将仇敌尽数赶出朝堂,总揽大权,已经是大获全胜。此刻应该是与同党弹冠相庆,为何要来送我这个老朽?莫不是来看我的笑话?”侯方域等人听到眼前这人便是杨嗣昌,不由得个个怒目而视,若非那车夫身形魁梧,看上去颇有勇力,恐怕就直接冲上去拳脚相加了。 “大获全胜?”杨嗣昌苦笑着摇了摇头:“黄兄呀,你知道吗?我对你是羡慕之极呀!你现在是离开了这个是非堆,回乡著述讲学,归隐林泉,过的是神仙一般的日子。而我留在京师却是如履薄冰,他日若是事败,恐怕等着我的就是一杯毒酒,三尺白绫了。” “什么?”黄道周听到杨嗣昌说出这么丧气的话来,不由得大吃了一惊:“那你为何还——” “我为何还上那增税添饷练兵折子?”杨嗣昌冷笑道:“不增税,怎么添饷,不添饷怎么练兵,不练兵怎么讨平流贼。这次是打进中都,下次恐怕就是打进南京北京了。黄兄,你当的是清流官,不用当这个家,不知道眼下朝廷的处境。这么说吧,就算那是一杯毒酒,朝廷也得将其一口喝干了,解一时之渴了。” “应该还不至于到这种境地吧?”黄道周的气势被杨嗣昌这番话打压了下去。 “怎么不到?”杨嗣昌冷笑道:“你知道吗?这次若不是扬州兵备道徐鹤城领兵在高邮打败了‘一斗谷’,漕运就被切断了。可这位徐大人手下的兵已经欠了好几个月的饷,是他想尽办法从当地士绅手里募捐来的,那下次如果他没有弄到粮饷呢?后果会如何?石斋先生您想过了吗?” 虽然是初春时分,黄道周额头上已经满是黄豆大小的汗珠。虽然他对兵粮之学并没有花太多心力,但漕运对于帝国的重要性还是很清楚的。 杨嗣昌看到黄道周这幅模样,叹了口气道:“黄兄,有些话我就不多说了。我在这个位置上,做了许多不情愿但是却不得不做的事情。我只有一件事情相求,还请黄兄应允。” 听了杨嗣昌方才那番话,黄道周的态度也有了微妙的变化,他沉声答道:“杨公请讲!” “若是仰大明二祖列宗鸿福,能够平定流贼东虏,保住我大明三百年江山,那自然万事大吉!可若是不成,有不忍言之事,”说到这里,杨嗣昌稍微停顿了一下,声音也一下子变得低沉了不少:“杨某自然是只有一死以报君恩,江南之事便只有劳烦黄兄了!”说到这里,杨嗣昌敛衽向黄道周下拜。 黄道周也被杨嗣昌的言辞所感染,昂然道:“杨公请放心,黄某既然已食君禄,自然当报君恩,即便天不佑我大明,亦只有一死而已!” 杨嗣昌摇了摇头:“黄兄,气节之事我倒是不担心的。如今非太平时节,道德文章比不上兵谷钱粮。范文公云: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你此番去职,若是能在江南讲学,培养一批允文允武的人才,尤其是火器,以备不时之需,岂不也是一番作为?” 黄道周听到这里,眼前不由得一亮,杨嗣昌这番话以范仲淹为期许,倒是正好挠到他的痒处,更何况经历了这一番变故,他对于道德文章的局限性也有了更深刻的了解。他肃容拱手答道:“杨公以大义相责,幼玄敢不尽力?” “好,好!得黄兄一言,我无忧亦!”杨嗣昌说到这里,走到路旁的柳树旁,折了一段柳枝笑道:“古人以柳枝赠别,以寄予挽留之意,我今日赠柳于黄兄,却是期待黄兄便如这柳枝一般,入土即活,荫蔽一方。” “多谢杨公!”黄道周郑重其事的双手接过柳枝,转身交于一旁的侯方域,向杨嗣昌躬身行礼。此时自有旁人送上酒水,两人对饮了一杯,杨嗣昌便言公事在身,转身登车离去。看着远去的车影,黄道周不由得感慨万千,突然听到身旁的侯方域低声道:“先生,杨文弱让您在江南讲习兵伍之事,莫不是是要使计陷害您?”(未完待续。) 第三十五章 布置 黄道周闻言一愣,反问道:“陷害?这个又从何说起?” “杨文弱怕您去江南又东山再起的机会,便使了此计,若是您在江南这般做,他就能向圣上说您有怨尤之心,图谋不轨,加害于您!” “这个,应该不至于吧?”黄道周闻言一愣。 “先生,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呀!”侯方域低声道:“杨文弱此人外似忠厚,内则奸伪。当初梃击案之事,温体仁受伤,周延儒去职,陈贞慧父子殒命,唯有他一路青云直上,您该不会以为这只是运气好吧?” 黄道周被侯方域的劝说弄得心烦意乱,他诗文气节都是上选,可对于世道人心却只是一般,如何能够分辨出杨嗣昌的用心真伪?最后他只有顿足叹道:“哎,人心败坏如此,难道大明是真的要亡了吗?” 大同。 刘成的私宅位于城外一片枣林旁,此时已是初春,枣树已经长出嫩芽,宅邸旁的小河也已经解冻,河水淙淙,枣林掩映,远远看去宅院内亭械错落,琵琶琴乐之声不绝,由于周围人口稀少,更显得曲径通幽,宛如人间仙境。 然而此时这宅邸却全然是另外一番景象,门口的广场停歇着上百匹健马,枣林中更是铁甲声声,刀剑如林。宅邸的外墙上更是站满了背着鸟铳的射手,这座人间仙境此时俨然成了一座兵营。 “大人,各地的将领都已经到齐了!”赵文德走到正对着铜镜整理衣衫的刘成躬身道,虽然他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可从颤抖的袖角还是出卖了他。刘成笑着转过身来,轻轻的拍了拍赵文德的肩膀:“建生,不必紧张,我待会又不会让大军调转枪头,直指北京!” 赵文德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旋即才明白过来这不过是个拙劣的玩笑,不过有效的将他身上的紧张感驱除干净了,他笑着点了点头:“还不是时候,大人,还没到时候呢!” “不错!”刘成满意的点了点头:“现在先让我们来收拾女真人吧!” “参见总兵(济农)大人!” 当刘成走进房间的时候,数十名服饰不同,容貌各异的将领站起身来,用不同的语言向其致意与行礼。刘成点了点头,示意众人坐下,开始用汉语向众人讲话,他的语速并不快,而且每说几句,就会停顿一会,好让身后的通译将其翻译成蒙古语、藏语、突厥语、俄罗斯语,好让这些属于不同民族,来自不同地域的将领们知晓。 “诸位,就在四天前,杨首辅的增税添饷练兵的折子已经通过,坚持反对的十一名大臣已经被免官,责令立即还乡。按照事先的约定,在大同镇,也就是我们这里将编练八个步营,此外还有十四个营的甲仗器械,皆由洪阳号提供,此外,还要从大同镇调走一个步营,骑兵两千人南下,讨伐流贼!”说到这里,刘成稍微停顿了一下:“当然,这一切都不是白做的,按照朝廷的计划,新征收的三百三十万两白银里有六成将会支付给大同镇,新编练的十二个步营里,我们也可以留下一个,作为替代调走的那个步营。” 听到刘成说到大同镇将可以从新增的税款中分到这么大的一块蛋糕,众将的脸上都露出了狂喜,不要说蒙古、藏地这些穷鞑子了,就算是原本属于延绥、宁夏、宣大镇出身的明军将领,这一百多万两银子的军费对他们来说也是天文数字的巨款了,毕竟后金起事后,大明的绝大部分军费开支落到直接面对着后金的辽西军镇头上,其余军队能分到一点零头就不错了。 刘成稍微停顿了一会,方才继续说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既然吃了饷钱,我们就得做事。练兵的事情就交由杜如虎管辖,南下的那个步营由白旺统领,掺七成新兵进去,训练三周,然后就出发,先去北京,然后沿运河南下,去扬州听候徐大人调遣。” “是,大人!”杜如虎与白旺都起身领命,众将都对白旺投以羡慕的目光,独领一营,又是去扬州那等富庶之地,只用对付流贼,怎么看也比留在大同强多了。” “至于骑兵嘛!”刘成的目光扫过众将,每一个人都下意识的挺起胸脯,希望自己的名字被叫到:“就是脱脱不花吧!” “我?”脱脱不花惊愕的瞪大了眼睛,他在刘成军中资格极老,破流贼;杀贺人龙;破老回回、革里眼;宁夏破林丹汗、卜失兔汗;渡瀚海破土谢图、车臣部联军诸战他无役不与,皆有军功,只是渡过瀚海那一战后,他生了病,浑身上下生了疮,无法着甲,上不得战场。刘成只得让他在自家部落里静养,领一份闲差。后面击破扎鲁特部,杀孔有德,耿精忠,擒拿岳托,东征左翼各部这几战他都没有参与,与同辈中人的官职与军功一下子便被拉开了。方才他坐在一群后辈之中,一副寥落的样子,没想到被刘成叫到自己的名字,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不错,正是你!脱脱不花,莫非你在床上躺了一年多,便披不得甲,上不得阵了?” 脱脱不花的脸上顿时涨的通红,他一把扯开自己的外袍,露出密密麻麻的胸毛,便如同猪鬃一般,依然可以看出下面一道道伤疤来:“大人放心,只要俺脱脱不花一息尚存,便能为大人上马杀贼!” “好!”刘成笑道:“果然还是我的猛兽爪牙,那两千骑兵便由你统领,前些日子扎鲁特部的内齐已经投到我这边来了,我让他儿子从部落里抽七百骑,再从左翼的俘众里抽三百骑,另外一千乌兹别克人、阿富汗人、普什图人杂胡,都是一人双马,都交给你统领。也是走白旺那条路,不过眼下刚刚开春,马匹都没有膘,你比他晚出发三个月,等到马儿吃到夏天的草再说!” “是,大人!”脱脱不花慨然应道:“大人放心,我此番南下,定要将闯贼、献贼、曹操的首级砍了,送到大人的脚下!” 听完这两人的差遣,众将的胃口都被吊了起来,都跃跃欲试,等待着刘成的分配。刘成走到墙旁,掀开上面的布幕,露出悬挂的地图来。他指点着地图讲述道:“去年冬天我军东征之后,原本依附于东虏的左翼各部已经被打残,不久前扎鲁特部又弃暗投明,临走前还抢了他们一把,实际上左翼已经不复存在了。我军与东虏之间实际上已经只有隔着一个科尔沁部了。过了科尔沁部,就是盛京的边墙了。”说到这里,刘成转过身,向众将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末将愿领兵东征,踏碎边墙,生擒虏酋于大人膝下!”杜国英第一个站起身来,击破左翼一战后,他俨然已是刘成麾下第一大将,原本他还以为这次统领南下打流贼的任务会落到自己头上,却没想到派了白旺和脱脱不花,心中还略有不快,此时便第一个站了出来。 “坐下,坐下!”刘成摆了摆手:“咱们手头也就三四万兵,东虏怎么算也有七八万兵吧?就这么打过去谁赢谁输还不一定呢!且做罢,且做罢!人家累积数十年的精锐,又岂是这么容易对付的?”刘成斥退了杜国英,开始讲述起自己的谋划来:整个计划分三步走:第一步消灭科尔沁部;第二步重建大宁城,一来可以屏护京师和漠南之地,二来也可以在那儿屯田积粮,作为继续向东发起进攻的基地;第三步才是沿着老哈河东去,与辽西明军夹击广宁卫,恢复辽东。 “诸位都知道,草原上各部最难熬的日子就是春天,牲口好不容易才熬过了一冬,母马要繁育小马,又没有膘,打也没法打,跑也跑不掉。咱们大部分其实也差不多,不过好歹在河套那边去年搞了蜂窝煤换秸秆,加上囤积的马料,也能凑出个六七千匹有膘的马来。我打算分成两队,分别由阿桂、格桑统领、轮流侵扰科尔沁人,劫掠其牲畜部众,使其不得安息蕃养,等到秋后再大举出兵,争取今年解决掉这个麻烦!其他人都回去后好生修生养息,等到秋后出兵!” “是,大人!”众将齐声领命,待到刘成离开房间后,才纷纷退下。得到差使的白旺正准备赶快回家准备,却被郝摇旗拦住了:“白大人,你随我来,大人还有事情要吩咐你!” “是!”白旺驯服的跟着郝摇旗,穿过一条游廊,来到刘成的书房。他进了书房,看到刘成刚刚写完一份书信,赶忙躬身跪拜:“末将参见大人!” “起来吧!”刘成轻快的挥了挥手:“我叫你来是还有一件要紧事让你去办,你也是老人了,应该明白里面的轻重!” “大人放心,末将的嘴巴最严的,便是对浑家也不会多说一句!” “好,明白就好!”刘成笑道:“其实很简单,你这次南下除了那一营步队,还会有一队蕃兵随你南下,你要把他们一同带到徐大人那儿,途中不能出事,明白吗?” “蕃兵,带到徐大人那儿,途中不能出事!”白旺重复了一遍刘成的话,问道:“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你把那队蕃兵交给徐大人便是了!”刘成从书桌上取出一件东西和一封信递给白旺:“还有,把这两件东西交给徐大人!” 白旺一看,那东西却是半块玉佩,他小心翼翼的将玉佩与信藏入怀中:“大人放心,末将一定会将玉佩和信交给徐大人!” 刘成见白旺没有多问,满意的点了点头:“你退下吧,此番若是事成,我自会向朝廷保举你的!” “多谢大人!”白旺赶忙向刘成磕了个头,方才退下。待到他退下后,刘成回到书桌后坐下,唱出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我能做的都已经做完了,剩下的就只有看老天了!” 台湾大员港,大员港。 在十七世纪绝大部分贸易港口,最“全球化”的建筑有两样——妓院和酒馆,即使你不懂当地的语言,也绝不会找错地方。风帆时代的航海水手可不是什么令人向往的职业,风暴、迷航、触礁、饥饿、海盗、粗暴的船长、各种疾病都在无情的收割着这些海上男儿的生命,一次航程下来少掉三分之一的水手是司空见惯的事情。显然,只有位于社会底层的渣滓和对金钱极度渴望的冒险家才会加入水手的行列。当他们侥幸逃过死神的镰刀,踏上坚实的陆地,本能的反应就是寻找酒馆和妓院,再下一次航程前把兜里的钱花光,用酒精和女人的**麻痹自己紧绷的神经。正如一个英国水手里流传的谚语——泡在酒里,死在海上。当地人也会对这些地方敬而远之——谁也不想和这些粗暴的醉汉靠的太近,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但保罗.泰勒船长却不得不忍受这一点,作为英国东印度公司的雇员之一,他在两天前指挥“橡树”号三桅帆船抵达大员港,收购当地的硫磺还有金沙,前者在越南是紧俏货,在那儿南北朝正杀得你死我活,双方都愿意以高价收购制造火药的原料,而后者只要运回欧洲就有高额的利润,因为欧洲的金银比例比亚洲要高得多。他在苏拉特时已经听说过这座港口易手的消息,明国皇帝的军队包围了荷兰人的要塞,并发起猛烈的进攻,最后迫使荷兰人投降。对于这一点,保罗.泰勒与绝大部分英国人一样,都抱着一种幸灾乐祸的态度——十七世纪上半叶的英国东印度公司还远远没有达到十八世纪、十九世纪时的鼎盛时期的地位,在远东海面上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这个小侏儒不过能占据着食物链的末端,依靠西班牙人、葡萄牙人与荷兰人的食物残渣过活。对于独占了香料、丝绸、蔗糖、陶瓷这几项利润最为丰厚的贸易项目的荷兰人,英国商人们只有羡慕嫉妒恨,自然对他们的灾祸也抱着喜闻乐见的局面了。(未完待续。) 第三十六章 一千金杜卡特 根据过往的经验,保罗.泰勒觉得明国皇帝将荷兰人驱逐出大员只是出于维护自己的威严和保护臣民的目的,并不会拒绝与自己贸易,而且由于荷兰人被驱赶走,这一带必然会形成一个空白,填补这一空白的自己应该还能得到一个不错的价钱。 事实证明保罗.泰勒的判断是正确的,作为战争结束后赶来的第一批商人,明国商人在硫磺的价格上做出了一成半的让步,至于金沙现在已经禁止出售给外国商人了,皇帝陛下已经将其收为官营。略带遗憾的泰勒给自己的水手放了三天的假,就去查看货物的品质了。可当他回到住处的时候,就挨了当头一棒——他的水手们在酒馆里发生了一场斗殴。这倒是寻常事——问题是他们动了刀子,三十五名水手中里有十二人被杀死,七人重伤,他一下子就损失了一大半的人手,“橡树”号已经瘫痪了。 “这些该死的醉鬼,我应该把他们一个个都吊死在桅杆上,用他们的尸体喂乌鸦!”泰勒的额头上青筋暴露,尤其是当他得知他还必须拿出1000个金杜卡特来支付酒吧的维修费用、破坏治安的罚金、医疗费用、被杀者的抚恤金等一系列费用后,他自制力终于崩溃了。 “把这些混蛋都拉到魔鬼那儿去吧,随你们怎么处置他们,卖为奴隶,阉割掉卖给土耳其人、砍成肉块喂鲨鱼,怎么样都好,我不会为这些混蛋支付一个便士,一个便士也不会!”泰勒的满含酒臭的唾沫喷了那个明国办事员一脸,此时的他已经顾不得自己的处境了——1000个金杜卡特,自己一年的薪饷也不过100个金杜卡特,像这种渣滓任何一个港口里都多得是,随便花几个先令买几桶朗姆酒,让他们喝个痛快,然后把烂醉如泥的他们拖上船就好了,至于怎么样把“橡树”号开到下一个港口,就被他忽略不计了。 “泰勒先生!”那个明国办事员向后退了一步,好避开泰勒的“唾沫扫射”:“我不知道在其他地方怎么样,但是在大明不接受用活人抵偿款项的。您如果拒绝赔偿和缴纳罚款,那我只有下令扣押您的货物和船只,将其强行拍卖来抵偿了!” 被对方的言辞彻底激怒的泰勒正想给对方几拳来发泄胸中的怒气,但这个明国办事员好似懂得读心术一般,他敏捷的向侧后退了一步,不但拉开了与泰勒的距离,还让出他身后门外的十余名日本雇佣兵。泰勒可以清晰的看到这些雇佣兵手中的火绳枪和腰间悬挂的倭刀,胸中的怒气立即便消散了。他抹了抹脸,用尽可能温和的语气哀求道:“先生,是否可以减少一些款项呢?您看,我的人也有死伤这么多,总不能把所有责任都推到我们这边吧?” “请原谅,这里是大明的地界,就得依照《大明律》办事!”那个办事员毫不退让:“有证人证明是你的人酒馆里与人发生争执,然后动手打起来的,而且还动了刀子,依照《大明律》,露刃为伤;而且后来还有人放火,更是罪加一等。他们是你的水手,你便是他们的主家,本来依照刑律,是要依照管教不严治罪,将你打一百脊杖,然后没收船资,流配南方的,罚一千金杜卡特已经是看在你是化外夷人,不识天朝法度,法外开恩了。” “这个——“泰勒已经哑口无言,虽然他对于所谓的《大明律》嗤之以鼻,但门外那些手持火器倭刀的士兵可是没法忽略的。就算他突然大发神威,能够杀出一条血路,跳上“橡树”号,也没法逃出这大员港去——首先他没有水手,其次这些中国人从荷兰人手中夺下这个港口后,重新修建了防御工事,两条可以出入港湾的航道都由堡垒里的重炮把守的严严实实吗,就连一条舢板都逃不出去。可如果船只和货物被拍卖的话,他的下场只会更糟糕——东印度公司的股东们对于任何让他们的财产受到损失的人都是残酷无情的,等待着他的只有债务监狱和绞刑架。终于,他的膝盖一软,跪在了那名办事员面前,双手抱住对方的膝盖,痛哭起来,口中说着毫无逻辑的话语——不过这倒也无所谓,任何人都明白他现在已经巨大的灾祸打倒,正在祈求对方的怜悯。 “船长先生!”那办事员扶起泰勒,笑道:“其实事情也不是不可以通融的!” “通融?”作为东印度公司的雇员,泰勒并不缺少与明国商人打交道的经历,当“通融”这两个字出现在他们口中时,通常接下来为做出的让步便是索要各种好处。泰勒心中暗喜,赶忙说:“只要您能够不拍卖船只和货物,我在船上有100金杜卡特,都给您以表达我的谢意!” 那办事员脸上露出诧异的表情,旋即摇头笑道:“泰勒船长,莫非你以为我是向你索要贿赂不成?你知道我是谁吗?” 泰勒茫然的摇了摇头,那办事员冷笑道:“我姓林,名河水,乃是大员的提举市舶司,用你们的话说,便是此地的商务专员,你说我会要你这区区100金杜卡特吗?” 听到这里,泰勒已经面如土色,他虽然不知道提举市舶司是个什么玩意,但商务专员还是明白的,这是贸易商站最顶层的几名官员之一,每年的薪水都是他的数十倍,更不要说通过插手贸易获得的各种红利,这大员虽然无法与苏拉特、马尼拉这些地方相比,但能做到这里商务专员,每年的收入少说也有一万金杜卡特了,自己则区区100金杜卡特拿出去,人家还真未必看得上眼。 林河水见泰勒这幅模样,微微一笑,向门外做了个手势,一名仆役端了一瓶酒,两只酒杯进来,然后又出去将房门带上了。林河水做了个请的手势,走到桌子旁坐下,倒了两杯酒,将一只杯子往泰勒一推,笑道:“泰勒先生,坐下说话!” 泰勒木然的在桌子旁坐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林河水微微一笑,却不说话,只是替对方倒满了。泰勒又一饮而尽,如是三次后,泰勒终于按奈不住,将空酒杯倒扣过来,问道:“说吧,林先生,我怎么才能保住我的船和货?” “依照我大明的律法,你的手下露刃伤人,又闹市纵火,死罪无疑!至于你,御下不严,杖责发配也是跑不掉的!一百金杜卡特已经是极限了,再减免是绝对不可能的!”林河水喝了口酒,语锋一转:“但是如果有人肯替你出这一千金杜卡特,却是可以的。” “替我出一千金杜卡特?”泰勒苦笑道:“这里我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谁肯替我出这么大一笔钱?”说到这里,他突然明白过来对方的言下之意来瞪着林河水问道:“莫非你的意思是——?” “没错,泰勒船长,你果然是聪明人!”林河水笑道:“我愿意替你出这一千金杜卡特,如果你愿意替我,不,替大明做一件事情的话,不但这一百金杜卡特不用你出了,事成之后你还可以从我这里领取四百金杜卡特的赏金!” 听到这里,泰勒的脸上露出的不是狂喜,而是惊讶与愤懑:“这是你们设计的圈套吗?” “不,至少不全是!”林河水笑道:“你的水手在酒馆里面闹事不是我们安排的,但我后面看到你的资料后,就决定这么做了。” “我的资料?” “没错!”林河水笑了笑:“您十四岁就已经上船了,在这三十年的时间里,您驾驶着各种各样的船去过很多地方,从捕鲸船到贸易船,还有武装商船。您有丰富的航海经验,甚至指挥过一支小舰队,前往日本虾夷去扑捉海豹,我说的没错吧?” “你是怎么知道的?”泰勒脸色大变,旋即才反应过来:“你偷看了我的航海日志?” “怎么能说是偷看呢?”林河水笑道:“这是考察,考察您明白吗?再说如果我没有看那些东西,想象一下您现在会落得个什么样的下场?被棍棒打的遍体鳞伤,躺在臭草堆里等死。难道您不更喜欢像现在这样和我一起喝酒谈心吗?” 泰勒没有说话,他心里清楚估计自己的“橡树”号上估计已经被士兵们控制住了,这位林先生的意思很明白:要么接受,要么就吃一顿棍棒,死在牢房里,自己实际上已经没有选择了。他倒满自己的酒杯,一饮而尽,问道:“你要我干什么?” “你的老本行,开船!”林河水低声道:“只要事成,这件事情便一笔勾销,你还可以得到四百金杜卡特的报酬,出发前你可以支取一半。” “去哪儿?” “北方,距离虾夷地不远!” “这不可能?”泰勒摇了摇头:“去一趟那儿再回来要差不多大半年时间,公司的股东会把我吊死的!” “不会!他们会发给你一大笔奖金的!”林河水从怀中取出一张纸递了过去,泰勒低头一看,脸色不由得大变:“生丝?” “没错,这是取货凭证!”林河水笑道:“你跑完这一趟,回来的时候可以用这张凭证从松江府那里提走两百担纸来质量最好的南京丝,价格只有荷兰人拿到的八成。” 泰勒没有说话,他很清楚中国的生丝,尤其是质量最好的南京丝(其实是湖州丝,只是一般从南京出货)无论是在欧洲还是近东都是绝对的抢手货,荷兰人将生丝运到欧洲可以获取百分之两百甚至三百的利润。英国东印度公司早就想插手这一贸易了,只是被荷兰人、郑芝龙还有西班牙人、葡萄牙人给垄断了,如果自己能够运两百担生丝到苏拉特,绝对会受到英雄一般的欢迎,自己先前惹到的所有麻烦都会被董事们无视。 “您说的是真的,两百担南京丝?荷兰人价格的八成?” “当然是真的,你知道我的上司是谁吗?就是扬州兵备道徐大人,大明最好的丝绸产地便在他的辖区。当然,运回苏拉特就是你的事情了,这个我们管不了!” “没有问题!”在厚赏和高额利润的刺激下,泰勒的情绪高涨了起来,他稍微权衡了一下利弊,发现没有什么好犹豫的,至少他可以摆脱眼前的厄运,还能够得到两百金杜卡特的现钱。他站起身来:“不过虾夷地那边很冷,出发先要多做一些准备。” “没有问题,您是船长,一切都听您安排!”林河水也站起身来,笑容可掬。 林河水的效率很高,大约四十分钟之后,那些被拘捕的“橡树”号水手们就被释放了,受伤的人也得到了伤药和包扎。如果此时泰勒心中还有一些怨气的话,那么当他接到一只装满两百个簇新金杜卡特的鹿皮口袋时,原有的怨气便已经烟消云散了,这大概相当于他两年半左右的薪水,虽然作为船长他还有一些其他方面的收入,但两百个金杜卡特对他来说也是相当可观的一笔钱了。 当泰勒用自己的牙齿和眼睛逐个确认过这两百个金光闪闪的宝贝并无假币之后,赶忙小心翼翼的将其放入存放自己私人财物的铁箱里面锁好。然后他的脑袋也开始迅速运转起来,与当时西欧的绝大多数航海家、探险家一样,泰勒是一个拜金主义者,崇信黄金能让人的灵魂从地狱升上天堂。林河水这么痛快的就给了他两百金杜卡特,只能说明一点——这次航行牵涉到的利益远远超过几百金杜卡特。想到这里,他飞快的跑到文件柜旁,翻出几圈海图来,在桌子上铺开,一边查看一边冥思苦想道:“虾夷地那边,那边除了海豹皮还有啥呢?值得这位明国大官花这么多钱聘请我?生丝、陶瓷、白糖、香料这些他们都不缺。金矿,一定是发现了传说中的大金矿!要不就是银矿,一个像波西托那样的大银矿,对,明国人最喜欢银子了。”(未完待续。) 第三十七章 捕鲸 泰勒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拜马可波罗的游记所赐,在中世纪的欧洲人眼里,东方就是一个神奇的黄金国,这个传说引诱着一群又一群西方冒险家冒着生命危险冲破万里波涛,航海而来。他们开拓的土地与海疆越来越多,传说中的黄金国却没有踪影,可这并没有扑灭他们对找到“黄金国“发财致富的渴望,反而让他们对黄金的**愈发炽热,在这些人心里坚信,在某一块未知的土地上,一定隐藏着那个传说中的“黄金国”。 自以为猜出了林河水的秘密,泰勒工作的积极性一下子变得高涨了起来。他开始翻看着那些海图,计算着航行的路线和需要的时间。而林河水也带来了一批汉人水手以填补“橡树“号上的空缺。按照泰勒的要求,各种远航所需要的物资被搬上船来。在忙碌之余,泰勒还发现在海湾靠近月门那边一侧,有两条接近完成的大帆船,从外形不难看出是加利恩式样的,正在建造的帆船旁随处可见身着西班牙样式服装的工匠和军官,显然明帝国与西班牙人在反对荷兰人的战争中是站在一边的。 随着准备工作越来越接近完成,泰勒胸中的好奇心也越来越难以抑制,虽然他也知道保守秘密对自己也许更有利,但在他的心里还是有一种无形的力量驱使他向林河水旁敲侧击,仿佛这样自己就能距离那个“黄金国”更近一些。 “林大人!请问这两条船也要一同航行吗?” “不,只有一条!”林河水答道:“我们操纵这种西式帆船的水手还不够,另外还有两条沙船,方便走浅水。” “果然不是为了打海豹,那个金矿应该是位于内陆的河流旁!”泰勒心中暗忖,脸上却装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沙船?你是说那边的几条船吗?这种船的抗风浪的能力很差,不适合走海上!” “不错,不过我们这次可以沿着海岸线航行,不用走外洋!”林河水点了点头,作为海商之子,他对沙船的看法倒是与泰勒相似:“不过我们这次去的地方要逆河而上,如果都用你们的夹板船,就怕到时候会搁浅。” “我果然没有猜错!”泰勒心中暗喜,脸上却装出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那可以告诉我这次远航的目的吗?” 林河水看了泰勒一眼,笑道:“泰勒先生,现在还不是你知道的时候,请保持耐心。” 泰勒按奈住心中的狂喜,冷哼了一声,走到一旁去了。林河水看着他的背影,笑道:“这个泰西鬼子,好奇心倒是不小。” 五天后,一切准备停当,泰勒指挥着他的“橡树”号,离开大员,一路往北,与他同行的一条新建的加利恩帆船,两条沙船。出乎他意料的是,那位自称提举大员市舶司的林河水林大人也乘上了“橡树”号,与他一同上来的还有三十名装备精良的卫兵。不过这反倒更加增添了泰勒对自己揣测正确性的信心——能让这位看上去身份颇高的大人亲自冒风浪之险,总不会是为了几张海豹皮吧。 可能是在陆地上呆了太长时间的缘故,林河水刚刚登上“橡树”号时,就觉得有点不舒服。泰勒赶忙殷勤的将船长的房间让给了对方。林河水在床上躺了,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突然被外间的一阵叫喊声惊醒了,他赶忙出得舱来,却看到十几名水手站在船舷向外叫喊着什么。他赶忙对船首楼上的泰勒喊道:“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是鲸鱼!” “鲸鱼?”林河水赶忙登上船首楼,只见船右舷大约一里左右距离,隐约可以看到喷出的水柱,露出的鱼鳍,空气中还传来浑厚的鸣叫声,就好像一位出色的男中音在咏唱着什么。如果考虑到相距的距离,这鲸鱼应该有“橡树”号三分之二大小,当真是匪夷所思。 “这应该是一条露脊鲸,这种鲸鱼总是有三四条一起活动的,不过很奇怪,他们很少到纬度这么低的海域活动!”泰勒说到这里,摇了摇头:“实在是太可惜了!” 林河水还是头一次看到如此巨大的海上生物,还没有从那种震撼的感觉恢复过来,不由得惊愕的反问道:“可惜?有什么可惜的?” “可以猎鲸呀!”泰勒笑道:“鲸须、鲸肉、鲸脂、鲸蜡都是可以卖钱的,我当初去格陵兰海域,一次可以捕捉几十头这种鲸鱼,至少可以赚几千金杜卡特的。可惜我们现在船上没有捕鲸所必须的各种武器,只能放过去了。” “这么大的鲸鱼也能捕杀?”林河水惊愕的瞪大了眼睛。 “自然是可以的!”看到一直占据着上风的对手这幅样子,泰勒的心中感觉到一阵优越感,他笑道:“如果您有兴趣的话,我很荣幸为您讲述一下我当初在捕鲸船上工作的故事。” “好,好!”林河水赶忙让部下取了一瓶酒来,两人便在船首楼上一边喝酒,一边听泰勒讲述起来。 “我还是个半大的孩子的时候,就在码头的酒馆里做些杂事。那儿是水手们的聚集地,我听到了许多关于捕鲸的故事,我的故乡有许多人依靠这个吃饭。当我十四岁上船的时候,因为我身子轻,所以我一开始的工作就是在桅楼上担任瞭望手,就是在那儿!”泰勒指了指主桅顶部的那个小木屋:“当我看到鲸鱼喷出的水柱时,就敲响钟,并用最大的嗓门叫喊‘开始喷水了’。这时所有不在岗位上的水手们都爬上桅杆或者帆索,寻找那鲸鱼的第二次喷出的水柱。要知道我们都是没有薪水的——” “没有薪水?”林河水打断了泰勒的回忆:“那你们靠什么过活?” “对,在我们那儿所有的捕鲸船都是不付固定薪水,水手们依照每次出海的收获抽成。您想想,捕鲸可是个危险的差使,如果只发固定薪水,那到了关键时候水手们是不会去拼命的,只有把他们收入和收获联系起来,才能捕到鲸鱼。” “你说得对!那接下来呢?” “我刚才说到哪里呢?对了,鲸鱼喷水。当水手们看到鲸鱼第二次喷水的方向朝着船头的方向,我们就把那种两头尖的捕鲸艇放下水,人也跳进去,还有各种所需要的工具:木桶,里面装着大约一千两百英尺长的捕鲸绳;鱼叉、标枪、浮标等等。等到一切准备听到,他们就出发了,一开始要用最大的力气划桨,不过等到靠近了就要慢慢的,悄悄的,因为这些大家伙通常会在上一次喷水的位置方圆一百码的范围重新浮起来,不能惊吓到它们。” “它能在水下呆多久?” “至少三刻钟,就是一个半沙漏!”泰勒给了一个比较容易弄懂的解释:“有时候会长一点,有时候会短一点,然后它会浮上海面,花大约二分之一个沙漏时间呼吸。这个时候我们就要静静的靠过去。舵手坐在船头,投出鱼叉——受伤的鲸鱼会立即潜入水中,有时候还会用尾巴抽击海面。它会一直潜下去,潜下去,把捕鲸绳飞快的扯出去,把系缆柱磨得冒烟,你甚至的往上面泼水以免烧着了。等到它憋不住气,再次浮上水面的时候,船上的人就可以用标枪刺它了,那标枪有六英尺长,一半的长度是锋利的铁尖。瞄准它阔鳍的后面刺,那儿下面就是心脏。这时它会挣扎,疯狂的乱跳,如果你倒霉的话,被它的尾巴击中,艇和你都会被拍碎。我知道有一位有经验的好手,他一次就杀死了鲸鱼,但这种情况很少,大多数情况下要花很多时间,它会潜下去,然后浮起来,再潜下去,再浮起来,它会迎风拖你走十几英里,就算这样,有时候还会挣脱绳索带伤逃走的。说到这里,您愿意听听我们是怎么处理猎物的吗?” “请继续说下去吧!我很有兴趣!” “是这样的,我们把死了的鲸鱼拖到船侧舷,然后将其绑紧。如果是小鲸鱼,我们就先砍掉他们头顶的部分,也就是头的上部,因为鲸蜡就在那儿,然后把它拖到甲板上来;如果是大鲸鱼,我们就把它的头转向船尾方向,然后现在鳍前面割开一个口子,把鲸脂拉住来,穿在挂索桩上,系在大桅杆的绞辘上。然后水手们在爬上鲸鱼的尸体,在刀在鲸油上割下三英尺宽的螺旋形的一条,在一条大鲸鱼上,这种鲸油有大约一英尺厚,然后用绞辘把它们提上去,同时倾斜旋转鲸鱼的尸体。甲板上的人把鲸油砍成碎块丢进熬油锅里,好把油熬制出来,剩余的油渣可以做燃料,等到处理完了鲸油,我们就可以处理鲸鱼的头了,打开头壳,把里面的鲸鱼头里的东西舀出来,我们叫它鲸脑油,一开始是液体,放到桶里就会凝固起来。” “这可以用来做什么?” “最好的蜡烛,大人!洁白的蜡烛,像你们的瓷器一样洁白,而且燃烧起来没有任何味道,也没有烟!您想有多漂亮,就有多漂亮!” “除了这些就没有别的了吗?” “不,鲸鱼肉就像牛肉一样美味,可惜很快就会腐烂掉,还有鲸鱼的骨头,有时候还能在鲸鱼的肠道里找到龙涎香,当然这得凭运气!” “龙涎香?”林河水眼睛放出光来:“您见过这个嘛?” “是的,见过一次!”泰勒点了点头:“光滑的圆圆的一团,没有特定的形状,你刚拿出来的时候,它是斑驳的,还有纹路,深灰色,有些像蜡,气味并不好闻,但过一会儿颜色就会变浅,也变得很硬,味道也变得很香。” “听起来这倒是个很赚钱的买卖?”听了泰勒的这番讲述,林河水的目光中流露出向往的神色。泰勒点了点头:“是的,捕鲸是很赚钱的买卖,可也很危险,我们通常四月初出发,一个月后抵达海冰的边缘,五月中旬鲸鱼就来了,六月中旬他们离开,在这一个月里我们必须填满船上的木桶,如果没有做到就得向西沿着格陵兰岛海岸线,沿着浮冰试试运气,一直可以干到八月。这个时候天气就变得冷了,天空也变得暗了,是回家的时候了。当然这一切都必须建立在你的船没有被冰挤碎,你的人没被熊吃掉的前提下。而且捕鲸的时候什么都可能发生,有一次我们遇到了一头长须鲸,水手用鱼叉刺中了它,而它潜入水中,艇上的人要了一桶又一桶绳子,我怀疑那头鲸鱼潜到水下足足有一英里深,当它浮出海面的时候,船上的水手用标枪刺中了它,这下可全完了。这家伙冒出血水,挥动尾鳍,像赛马一样向西南方向游去。船上的人大声呼救——我们只看到捕鲸艇飞快的被拖走,只留下一条白色的水迹,我们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不割断绳索——也许是绳子缠住了一个人的腿,他半边身子落到水里了,他的同伴不敢割断绳子;也有可能是绳子缠住了一块松动的船板——不管是什么原因,过一会儿他们就被拖到海里去了,拖到了冰层下面,一共六个人,我们再也没有找到一点关于他们的痕迹,连一顶浮上来的皮帽子都没有!” 林河水倒吸了一口凉气,问道:“您方才说冰层,那南方呢?南方的鲸鱼应该没有这么可怕吧?” “您是说抹香鲸吗?它有可怕的大颚,可以轻而易举的把你的捕鲸艇咬成两段,而它自己却毫无感觉;它挣扎的时候会潜水,跳跃,会用尾鳍把你砸成碎片!而且赤道附近的海域都是西班牙人的地盘,他们会把我们关进牢房里,用绞索和黄热病杀掉我们。当然还有海上最常出现的情况,缺水,缺食物,还有败血病。” 听到这里,林河水用一种与方才完全不同的目光看着泰勒,最后他给泰勒倒了一杯酒,举起自己的酒杯笑道:“很高兴您能够和我说这么多有趣事情,您真的是一位勇敢的人!”(未完待续。) 第三十八章 扬州 “多谢,林大人!”泰勒以一个水手特有的那种豪爽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笑道:“不过我愿意您称我为幸运的泰勒,我、我的父亲、我的祖父都是鲸鱼养大的,可是他们两位都是躺在床上去世的,这可是个了不起的成就。” “相信您也能做到这一点,船长先生!”林河水喝了一口酒,他的心里浮现出一个计划来,不过生性谨慎的他决定还是先试探一下为好。 “泰勒船长,可以和我说说您的故乡吗?” “故乡?”泰勒脸上露出了诧异的神情:“怎么说呢?一个充满鱼腥味的地方,人们在岸上出生,在海里死去,在岸上时男人们总是喝的烂醉如泥,把腰包里的最后一个铜币花掉,让老婆和孩子挨饿。” “听起来不像是个好地方!” “的确不是个好地方!”泰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他喝的太猛,已经有几分醉意了:“您知道吗?等我有攒够了一大笔钱,比如有一万金杜卡特,我就去买一个农庄,一个头衔,娶一个正经人家的女儿,生几个孩子,过上等人的生活!” “很好的想法!”林河水看出了对方的醉意,决定试探一下对方,他已经敏感的注意到那位传说中的刘总兵对于海外有着异乎寻常的兴趣,而且对人才的来历、出身并不在意,自己、席尔瓦少校、吉田冲司等人都是鲜明的例子。眼前这位泰勒船长不但在航海上有着丰富的经验,假如这次能够事成的话,海东之地很可能就是大人的地盘了,假如没有什么产出,而粮秣辎重都要走海路转运,是不可能长时间维持下去的。而从他的叙述中不难看出,捕鲸业是一个极其有利可图的行当,如果把这个行当开拓出来,至少也不无少补。 “那敢问一句,您现在距离您的目标还差多少呢?” “这是秘密!”泰勒的脸上浮现出了神秘的笑容,他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胸口:“老泰勒只会把它记在这里,谁也不会告诉!” “好吧!”面对泰勒的守口如瓶,林河水决定采取迂回的战术:“按照你的说法,假如你有一大笔钱,比如说一万金杜卡特,也未必能过上上等人的生活,还必须买一个农庄,弄一个头衔什么的,我的理解对吗?” “是的!”泰勒点了点头:“光有钱还不够,你还必须有土地,懂吗?你有了土地,就有了头衔,有了头衔,你才能进入议会,为国王陛下效力!” “哦!这倒和我们大明差不多,商人发了财就买田地,有了田地就让儿子去读书科举,等到儿子考上功名,他也就能做官了!”说到这里,林河水语锋一转,笑道:“泰勒船长,你有没有兴趣留下来呢?” “留下来?”泰勒瞪大了眼睛:“您的意思是要雇佣我?” “不,不是我!”林河水笑道:“是另一位大人,他的地位和权力要比我高得多,我也是在为他效力。” 泰勒放下酒杯,半响没有说话,最后他问道:“是那位徐大人吗?” “不错,就是他!”林河水决定还是先不要吐露刘成的名字,毕竟一个英国船长又怎么能懂得大同总兵和扬州兵备道的区别呢?“徐大人的官职算不上很高,但大明最富庶的土地在他的治下,你知道南京丝、松江布吗?这两样都是出自他的辖区的。” 泰勒的脸上露出了贪婪的神色,但谨慎的情绪还是占据了上风,他小心的答道:“我可以先考虑一下再给您答复吗?” “当然可以,我们这次中途就要在扬州停泊,您可以用自己的眼睛来观察一番!那时候您就知道我完全是出于一番好意了!”林河水举起酒杯,脸上满是诚挚的笑容。 扬州、兵备道府。 暮春的阳光照在院子里的几棵梨树上,散发出醉人的香气,茂密的枝叶将大部分炙人阳光都遮挡住了,庭院里只留下一片荫凉,一阵微风吹过,树影婆娑,发出沙沙的声响。一头黑色的猎犬懒洋洋的趴在石阶上,不时甩动两下尾巴,驱赶在它身上萦绕的几只小虫。特木尔盘膝坐在一旁,角弓、箭矢与长刀放在一旁。手上拿着一块羊骨头,正在聚精会神的用短刀切削着骨头,制作一支鸣镝。 院外传来的急促脚步声打破了院子里的寂静,猎犬警惕的站起身来,当它发现来者是熟悉的亲兵,便低吠了两声,又趴了下去。那亲兵并没有像扬州当地官兵那样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红色胖袄,而是身着一件及膝的皂色圆领短袍,腰间用宽牛皮带束紧了,皮带插着一柄短刀,装满了箭矢和角弓的胡禄与长刀分别挂在两边,由于是平时,头上没有戴头盔,只是用黑布包裹了,更是显得彪悍精干。扬州当地人为了将徐鹤城麾下的这批精悍善战的兵马与原有的南方明军相区别,便给他们取了个绰号——鸦头军。 “头领!”那亲兵双手呈上一叠纸:“京城的邸报来了!” “你送进去吧,大人在和程二先生下棋!”特木尔上下打量了会那亲兵,点头道,自己又盘膝坐下继续干活。 “是!”亲兵三步并作两步上得台阶,进得屋来,向正在胡床上与程二先生对弈的徐鹤城呈上邸报。 “放下吧!”徐鹤城向一旁的几案点了点头。那亲兵唱了个肥喏,放下邸报便退下了。两人又下了几步棋,徐鹤城突然叹道:“技不如人呀!” “承让,承让!”程二笑嘻嘻的站起身来,将几案上的邸报取了过来,看了两眼,突然笑道:“哎呦,京师那帮大人先生们总算是出结果了?我还以为要弄到入秋呢!” “怎么说?”徐鹤城从程二手中接过邸报,扫了一眼,神色一下子凝重了起来:“以卢象升为右副都御史,总理河北、河南、山东、湖广、四川军务,兼湖广巡抚;以熊文灿为南京兵部侍郎,总理南直隶、两浙、福建军务,看来朝廷要有大动作了。” “可不是呀,以卢象升接替洪承畴,又增税添饷练兵,看样子是要痛剿了;可又让熊文灿来当南京兵部侍郎,总理南直隶两浙福建军务,这分明是要抚呀,朝廷这是要剿还是要抚呢?“ “要剿也要抚,先剿再抚!”徐鹤城思忖了一会答道:“杨文弱有自知之明,知道这加税添饷是饮鸩止渴,不可持久。他的想法是速战速决,诛杀其魁首,招抚其胁从,尽快解决流贼的问题,然后就可以停征加饷,与民休息。” “说的不错!”程二笑道:“卢象升善战,熊文灿善抚,先卢象升把流贼打怕了,熊文灿再去做好人,这倒也是个办法。”说到这里,他笑嘻嘻的拍了拍大腿:“只不过天底下的事情,不如意者十之**,恐怕最后未必能如杨文弱想的那样!” 徐鹤城没有接口,将邸报又看了两遍,放到一旁,程二笑了两声,看了看四下无人,低声道:“徐大人,倒是熊文灿来做您的顶头上司,我们可得提防些。” “提防?提防什么?” “自然是郑芝龙啦,你忘了这两位可是孟不离焦,焦不离孟呀!” 听到这里,徐鹤城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几个月前他们设计暗中抓了郑大木做人质,其后郑家也派了人来松江寻找,却苦于是外来势力没有什么线索。但这次熊文灿来做了南京的兵部侍郎,总理东南数省军务。他是招安起家的,不像卢象升手头有一支打出来的精兵,要想在这个位置上坐稳了,肯定要依仗郑芝龙这个老部下。那时郑芝龙肯定会明察暗访,寻找自己的嫡子,徐鹤城与程二的压力无形之间大了不少。 程二揣测了一下徐鹤城的心思,笑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提防的,时间都过去几个月了,啥痕迹也没有了。除非那郑芝龙能够找到真凭实据,咱们就抵死不认就是了。他是龙虎将军,您也是扬州兵备道,手下几千精兵,熊文灿也拿您没什么法子!” 徐鹤城他拔出插在腰间的短刀,又取出一块皮子来,打磨了两下,突然开口道:“我倒是不担心这个!” “那您担心什么?” 徐鹤城没有直接回答程二的问题,反问道:“我上次南下时,身边的护卫都是刘贤弟身边的爪牙,光是开得两石弓,可左右驰射,披甲持矛的勇士便给了我三十余骑,还把杜固、赵有财在南方打下的基业都给了我,这次又从大同抽了一营步队,两千骑兵给我,你说这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为朝廷守这东南财赋之地了!” “不错,不过也不光是为了这个!我那义弟能在西北创下这样一番基业,离不开盐茶二字,而茶是东南之物,他不断与兵我,还有一个目的便是让我保住商路不断!” 两人正说话间,外间传来特木尔的声音:“禀告大人,白将军统领的一营步军已经到了城外。” “终于到了!”徐鹤城拊掌笑道:“走,我们出城迎接去!” 两人领了一队护卫,出了城,于湾头相遇。只见运河码头旁人头攒动,怕不有数千百姓围观,徐鹤城的部下好不容易才挤出一条路来。徐鹤城与程二依稀听到两旁的百姓喊着“夷人”、“白鬼”的叫喊声,好不容易才见到白旺,两边见了礼。徐鹤城好奇的问道:“白将军,为何四周有这么多人,出什么事了吗?” “哎!”白旺叹了口气:“徐大人你不知道,我这次南下可把我给苦死了。算了,不多说了,我总算是把人给带到了,剩下的就是您的差使了!”说到这里,他从腰间取出一封信还有半块玉佩,交给徐鹤城。徐鹤城莫名其妙的接过信和玉佩,拆开信一看,不由得吃了一惊:“什么,四百俄罗斯哥萨克兵,乘舟北上,与阿克敦汇合?刘贤弟不会是当真吧?” 徐鹤城将信笺塞进怀里,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那些围观的百姓赶开,将那一营步队和四百名哥萨克人带到营地休息。他知道这些哥萨克人语言不通,习俗不同,又是万里前来,肯定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只得将其专门安置在一个沙洲之上,每三五日用船送上粮食菜蔬,以免其惹出什么事端来。扳着指头数日子,盼望那持玉佩之人早日赶到不提。 却说林河水乘舟出了台湾海峡,便沿着海岸线一路向北而去,不一日便到了长江入海口,让四条船在一个无人的沙洲抛锚停泊之后,自己便和泰勒换了小船,一路往瓜州渡口而去。这瓜州渡口位于长江北岸,本为一江中沙洲,形状如瓜,是以得名,其后泥沙淤积,与北岸相连,由于其地正好位于长江与运河的交汇之地,与对岸的京口(今天的镇江)隔江相望,是以有“瓜州虽弹丸,然俯瞰京口、接建康、际沧海,襟大江,实七省咽喉”的说法。虽然由于时代变迁,瓜州渡口已经没有唐末极盛时的景象,但沙洲上依然建有瓜州城,而且在面朝大海方向的东门外还有一小城屏护,当地人称其为鬼柳城。渡口旁停满了等待装卸货物的漕船,连成了一片,江面上穿行的船只樯桅如林,仿佛将江面遮挡住了。 “我的上帝呀!”泰勒瞪大了眼睛,惊讶的看着眼前的情景:“我现在相信那个西班牙船长没有撒谎了,他说大明皇帝有那么多船,如果他愿意的话可以用这些船搭一座从广州通往马尼拉的浮桥!” “是吗?”林河水矜持的笑了笑,他很高兴能够借助这个机会为自己下一步的招揽做好铺垫:“这些船只是用来向千里之外的都城和更远的辽东前线运送物资的,搭一座从广州到马尼拉的浮桥可能夸张了些,不过搭建从这里到京师的浮桥肯定是没有问题的。”(未完待续。) 第三十九章 远行 “是吗?”林河水矜持的笑了笑,他很高兴能够借助这个机会为自己下一步的招揽做好铺垫:“这些船只是用来向千里之外的都城和更远的辽东前线运送物资的,搭一座从广州到马尼拉的浮桥可能夸张了些,不过搭建从这里到京师的浮桥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真难以想象!”泰勒摇了摇头,叹道:“无法想象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富有的君主!” “那边就是运河!”此时小船已经距离瓜州不过一两里远了,林河水指着运河笑道:“沿着运河就是扬州城了,我说的那位徐大人就在城里。” 泰勒有些茫然的点了点头,随着小船驶入运河,水流的速度变得缓慢了许多,河面也狭窄了不少。他可以清晰的看见附近的丘岗、桑树林、果林、竹林、茶园、果园、长满了稻子的肥沃田野,以及茂盛而又芳香的绿油油的草地——十几头牛在上面悠闲的进食,它们使附近的空间充满了忧郁的哞哞声,空气中满是醉人的香气。这样奇妙的阳光灿烂的土地,从运河口起一直绵延到扬州城,不时经过的船只上都堆满了各种各样的货物,一条经过的画舫上传出悠扬的音乐声。大自然的一切富裕和美,都集中到这个世界的小角落上来了。好象神和人在—起说妥了:他们蓄意要把世界上所有最美丽、最诱人的东西,统统放到这个被灿烂的阳光所倾注、被温柔的和风所亲切地吹拂的繁荣的小角落里来也似的。泰勒陶醉的闭上了眼睛,半响之后叹道:“林大人,那位徐大人莫不是皇帝陛下的私生子吗?要不然为什么要将这片如此美好的土地交给他统治呢?” 林河水被泰勒富有想象力的回答吓了一跳,他下意识的看了看左右,确认船夫没有注意到泰勒的胡言乱语才松了口气,赶忙压低声音道:“你不想活了吗?这种话也能乱说的?要掉脑袋的!” “是,是,我不说了便是!”泰勒见林河水脸色被吓得脸色惨白,也给吓了一跳,赶忙表示自己绝不会胡言乱语。林河水这才松了口气,又厉声叮嘱了几句方才做罢。可由于东西方文化差异的缘故,他却全然没有注意到方才泰勒的回答是“我不说了便是”而不是“我说错了”,对于刚刚走出中世纪的西欧社会来说,贵族有私生子是一件半公开的事情,这些私生子虽然通常无权继承父亲的爵位和领地,但获得相当的补偿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以私生子的身份成为著名的教士、统帅乃至历史学家,文学家的例子屡见不鲜。因此在泰勒看来,这位获得如此富庶领地的徐大人与伟大的皇帝陛下之间有某种特殊的亲密关系是很正常的推测。而林河水的激烈反应在他看来反倒是自己揣测正确的有力证明(如果自己猜错了这位林大人又何必这么激动呢?),毕竟在西欧社会,有些半公开的秘密也是不能随便乱说的,尤其自己不过一介平民,更是要谨言慎行,免得祸从口出。 林河水被泰勒这一吓,招揽的心思也淡了不少。待到小船靠了岸,两人便赶往兵备道衙门,林河水取出印信求见。不一会儿便有人将其引领到了后堂,林河水让泰勒在外间等候,不一会儿便看到徐鹤城进来,看到时林河水不由得惊讶的问道:“林先生,你怎么到扬州来了?” “我是受大人之命来的!”林河水从怀中取出刘成的书信还有那半块玉佩呈了上去,徐鹤城接过玉佩,又看了书信,脸色大变:“原来来接那四百名俄罗斯兵的是你?” “不错!”林河水点了点头:“大人让我带这四百人还有所需的辎重、火炮走海路从背后夹击东虏!” “海路?”徐鹤城微微一愣,他并不知晓阿克敦已经在兴凯湖畔扎下营寨的事情,只是本能的觉得沿着海路运区区四百人去东虏背后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只是这些年来刘成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给他的脑海里已经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质疑的话到了嘴边又缩回去了。再说在他看来这四百俄罗斯兵在手里完全是个麻烦,早一日走了也早一日省了麻烦。只是这位林先生处事干练,去做这九死一生的勾当,未免有些可惜了:“林先生,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海上风浪甚大,你对东虏情况又不明,就这么贸然前往,只怕颇为不智吧?” 林河水听出徐鹤城语气中关切之意甚深,心里也颇为感动,但他也知道自己一不通文,二不习武,若想在刘成手下有一席之地,就得行险,做哪些不愿意做,不敢做的事情。刘成的计划虽然看上去颇为凶险,但自己一有泰勒这样熟悉航海的船长,二有阿克敦已经在兴凯湖打了前站,有了落脚点,只要没触礁或者遇上风暴,船毁人亡,最坏的情况也可以从海路退回,反正东虏又没有水师,不用担心其在海上拦截自己。 “大人请放心,我已经有了完全的准备!”林河水将泰勒和阿克敦的事情细细的与徐鹤城说了一遍,徐鹤城听了脸色好看了少许,笑道:“既然你已经有了谋划,我也就不劝说你了。你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请直言!” “多谢大人!”林河水闻言大喜,他首先将许诺给泰勒的两百担生丝的事情说了,徐鹤城笑道:“这个倒是好说,正好去年程二先生压米价收了不少生丝,库房里就有不少,那个泰勒若是能回来,便拨给他两百担也无妨!” “多谢大人了,第二桩便是要五百石盐!” 徐鹤城奇道:“要这么多盐作甚?” “这是那个泰勒的主意,他曾经捕过鲸鱼,又去虾夷地打过海豹,据他说北方海上鱼肉肥美,只是易于**。若是多带些盐,便能将其腌制,以备不时之需,而且与当地蛮人交往时,盐也比银钱好用!” “嗯,那我便向两淮盐道衙门讨取些便是,只说是军需!”徐鹤城笑道:“流贼兵锋甚锐,想必他也还不敢推辞!林先生,你还要些什么,便一次说来。” “大炮和炮手船上,只是火药、兵甲还有些不足,如果可以的话,再给我两条船就好了,四百料的就可以了,最好是沙船,这样海上内河都可以跑。还有向导,最好是通晓当地语言的。” “嗯,火药、兵甲我从武库里调给你,至于船嘛,我这里一时倒是没有,干脆我派亲兵和你去码头上看,看中了便钉了去便是了!至于通晓当地语言的向导我这里道的确没有,只有找几个蒙古兵给你,那边应该也有人会说蒙古话,你看如何?” “多谢大人!” 也许是为了尽可能早的将那些麻烦的哥萨克从自己地盘上赶走,徐鹤城的工作效率高的惊人,四天后的早上,林河水的小舰队便重新出发了,船只的数量由四条增加到了六条,船舱里面也装满了士兵、粮食、火药、盐和其他必要的补给品,迎着初升的旭日,驶出长江口,然后折向东北方向驶去。 蒙古,扎鲁特部,元宝山。 风掠草原,带起一片草浪,掠过无垠的草原,仿佛海面。 阿桂骑在马上,已经一天一夜未眠的他头一点一点的,打着盹儿,紧跟在身后的是他的从马,他的盔甲、武器和补给都放在上面,沉重的分量压得那匹三岁口的黄色母马低着头,不时啃食着两旁的青草,已经是四月底的牧草鲜嫩多汁,正是马儿们喜欢的时候。 突然,几滴雨水落在阿桂的头上,那种冰凉的感觉让他惊醒了过来。他抬起头,发现天空上已经是乌云一片,虽然是白天,却与黄昏一般,他知道草原上天气变化很快,明明还是大太阳天,一转眼就变成暴雨也不稀奇。他看了看周围,发现前面不远处有一座土丘,颇为显眼,便高声对身旁的亲兵喝道:“传令下去,去丘下宿营避雨!” 随着高亢的传令声,数百骑加快了脚步,向那小丘赶去,不一会儿功夫便赶到了丘脚下,幸喜有一小片树林,众人赶忙打马入了林中,将毡毯裹在身上挡雨,约莫过了半个多时辰,雨便停了。阿桂想要下令部下生火,却又发现找不到可以取火的干树枝,只得继续前行,却不想又下起雨来,众人只得将毡毯裹在身上,冒雨前行。就这么走走停停,耳边传来草原上的风声,宛如鬼神哭号,阳光不时从乌云中的缝隙投下,一会儿明一会儿暗,就好似佛经中描述的地狱的暗火。众人骑在马上,脚下的草浪随风舞动,仿佛众人行于海上,随时可能落入无边波涛之中,有没顶之灾。众骑士无不觉得心惊胆战,将毛毡紧紧裹在身上,用绳索拴住前面马匹的尾巴,低声念诵佛号,祈求性命平安。 就这么走了三四个时辰,阿桂下令众人下马休息,众人紧紧倚靠着自己的坐骑,倚靠战马的体温取暖,就着雨水啃食着肉干,就这么迷迷糊糊,哆哆嗦嗦的过了一宿。直到深夜,绝大多数人才在过度的疲惫和恐惧之中睡去。直到黎明的光线撕破迷雾,清晨的露水浸透了众人的头发。当有人被露水冻醒,睁开双眼时,发现云开雾散,金色的阳光从天空中投射下来,让人睁不开眼睛。众人陆续睁开双眼,突然有人高声喊道:“河水,河水!” 只见不远处一条小河在无声无息的流淌,远处的草原广袤无垠,地平线上升起一座山头,彩虹横跨山头,宛如彩带。阿桂扭头叫来向导,问道:“这河流流向哪儿?” 那向导看了看周围的地形,思忖了一会儿,用十分肯定的语气答道:“这是诺尼江的一条支流,沿着河走下去便到了诺尼江了!” 听到向导的回答,阿桂身后的从骑们发出欢呼声,原来这诺尼江便是嫩江的别称,而科尔沁部的游牧的核心区域便是在嫩江。那向导是扎鲁特部的,该部在内齐汗的率领下投靠刘成后,熟悉相邻科尔沁部地形的他们就成了刘成的有利臂助,自从开春后,刘成就乘科尔沁部马无膘,又在交配季节,无法迁徙的机会,派出精兵侵袭,颇有斩获。迫使科尔沁部向其腹心的嫩江区域退却收缩,以避免刘成的侵扰。而这次阿桂领一千骑兵长途奔袭而来,就是想要打科尔沁部一个措手不及。 得知即将抵达目标,阿桂更加谨慎小心,他下令全军昼伏夜出,多派斥候。约莫又走了三天,前队的斥候抓了一名科尔沁部的牧奴,拷问之后得知科尔沁的达尔罕旗就在前面七八里处。 阿桂立刻下令全军下马休息,准备武器,并用好料喂马。由于没有随行的军奴,士兵们相互帮助着船上盔甲,将角弓上好弦,准备好鸟铳的火药与火绳,用牛皮包裹好马蹄,以减少行进的声响,并用白布捆在自己的右臂,以便在夜战时区分敌我,待到天黑之后出发。 月色如水,照在草原上,阿桂将部下分成四路并排而行,约莫三更时分,可以看到达尔罕旗的营地就在前面,月光下黑乎乎的一片,星星点点闪动的是过夜的篝火。阿桂派出斥候去敌人的营地纵火,然后对部下下令道:“只要看到火光,就开始进攻!”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一阵呛人的烟气飘了过来。阿桂跳上战马,拿起号角用力吹了三声,然后高声喊道:“已经着火了,杀进去!”等待已久的士兵们跳上马来,抓起长矛长刀,驱使战马火光处冲去。 达尔罕部的营地已经是火光熊熊,左右两翼的骑队已经冲进了营地,一边向帐篷与草堆投掷火把,一边砍杀从帐篷里逃出的部众。遭到夜袭刚开始的惊惶很快过去了,达尔罕人也开始竭力反击。阿桂率领的中军冲到营地时,五六百名达尔罕部众冲了过来。前面的十几骑看的清楚,一边高声叫喊,一边放箭,后面的也纷纷放铳射箭。阿桂射了两箭,乱军之中也没看清射中了没有,便将弓放入胡禄中,拔出刀来准备厮杀。突然感觉的兜鍪上一响,像是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一摸才发现上面已经多了一个深深的凹痕,想必是对面射来的箭矢,赶忙将铁制护面也合上。(未完待续。) 第四十章 神速 由于遭到夜袭的缘故,绝大部分达尔罕人都没有来得及披甲,而突袭者则是盔甲俱全,他们射来的箭矢绝大部分都无法穿透盔甲,而自己却被对面射来的箭矢和铅弹成排的射倒。但背后就是妇孺妻小的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依然冒死冲了上来,两军很快就杀成了一团。 阿桂带来的都是老兵,至少都经历过数次大战了,他们排成密集的横队,长矛前指,借助马力,将当面的敌人成排的刺倒在地。十二尺长的长矛将血肉之躯撕裂,惨叫声此起彼伏。阿桂亲眼看到一名达尔罕人竟然伸手去抓向自己亲兵刺来的长矛,却不想这些骑兵使用的长矛都是特制的,不像蒙古牧民所使用的那种只在木杆上套个铁尖,其矛刃足足有三尺长,两侧开刃,锋利无比,还有三尺长的铁套筒,以免被刀斧砍断。那达尔罕人正好一把抓在矛刃上,利刃从他的掌心划过,顿时将其半个手掌切了下来。那人惨叫一声,放开矛尖,往旁边一跳,却正好被右边的长矛刺倒,随即扑倒在地,鲜血四溅,有几滴溅到阿桂的手上,他甚至能感觉到鲜血特有的温热。 阿桂看到达尔罕人宁死不退,双方一时间僵持不下,有几个悍不畏死的敌人甚至抓住长矛将自己的部下拖下马来,扭成一团。他从亲兵手中接过过长矛,用短刀在坐骑屁股上刺了一刀,吃痛的战马嘶鸣了一声,猛冲了过去。阿桂随手甩掉短刀,挺起长矛左右横击,他身后的从骑也紧随其后,张弓驰射。虽然达尔罕人拼死抵抗,但阿桂身着铁甲,头戴铁兜鍪,胯下的骏马高大矫健,罩着马甲,浑身是铁,当者无不披靡,竟然被他硬生生杀透阵型。 阿桂杀透阵型,调转马头,身上已经插着十余支箭矢,只是甲好,不曾射穿,卡在甲片和牛皮内衬之间的空隙上。他伸手将肩背手臂上的箭矢折断,吆喝一声又杀了回来,身后的从骑见状,更是勇气百倍,紧跟着横冲过来。达尔罕人本就已经支撑不住了,哪里受得了这腹背受敌,顿时大溃。 经过这一轮冲杀,阿桂指挥的中军已经打垮了那部分达尔罕人,不过大部分骑兵也失去了他们的长矛,在冲击时长矛是很容易折断或者嵌在敌人的骨骼间,一时间很难拔出来的。此时营地里的大部分战斗已经结束,看到敌人已经被打垮,一部分士兵继续追击,还有些士兵们跳下马来,寻找己方的伤员,并在敌人的尸体上寻找战利品。阿桂跳下马来,喝了两口水,找了块石头坐下,此时的他才觉得浑身上下和散了架一般没有半点力气,脑子里一片空白,耳朵在嗡嗡作响,手足颤抖,抓不住东西,在亲兵的帮助下他脱下兜鍪,解开重甲,里面的早已汗湿重衫,还有几处血迹。一旁的亲兵赶忙帮他解下衣衫,帮他清洗伤口,加以包扎。这时他的副手押着一个蓬头乱发,满身血迹的老人来到他面前:“将军,他就是达尔罕部的首领!” 阿桂看了看眼前的老人,惊惶和恐惧还没有从他的脸上消失,他向副将问道:“还有其他人吗?” “他有三个儿子,都死在乱军中了!” “嗯!”阿桂没有追问首领妻女的下落,他转过头看了看那老人:“你知道我们是谁吗?” “刘成的鹰犬,博格达汗不会放过你们的!”老人愤怒的骂道。阿桂点了点头,对副将下令道:“首领一家全部砍头,牲畜浮财我都不要了,你拿四分之一,其余分赏给有功将士,拿不走的东西都烧掉,明天中午前就退兵!” “是,将军!”副将的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阿桂的意思很明白,他不要牲畜浮财,自己作为副将,分到四分之一已经是相当可观的财富了。 阿桂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他找到一顶保存完好的帐篷,倒头便睡了下去。一觉醒来,才发现太阳早已升起,阳光的给白云镶上了金边,蔚蓝色的天空仿佛触手可及,如果不是一股股被吹散的黑烟和妇孺的哭泣声,真让人无法相信昨天夜里发生了什么。 阿桂俘虏了不少妇孺,还有一些牧奴,牛羊和马虽然不少,可是都没有什么膘。他们宰了一些牛羊,饱餐了一顿,然后就向西撤退了。 盛京,永福宫。 宝座上,皇太极的脸色很难看,两旁坐着的后金贵胄们消息都十分灵通,多半都已经知道了原因,个个屏气凝神,不敢发出半点声息,以免成为大汗发泄怒气的对象。过了约莫半响功夫,皇太极叹了口气,语气沉痛的说道:“你们应该都已经知道了吧?七天前刘成的兵突袭了达尔罕部,将满旗上下男丁尽数杀光,妇孺老幼和牲畜掠走。达尔罕部当时的位置就在诺尼江畔,距离盛京也就六七百里地。” 众贵胄面面相觑,却无人敢开口应答,与去年冬天被刘成击破的左翼不同,达尔罕旗是科尔沁四部十旗之一,早在天启四年(1624年)科尔沁首领便与努尔哈赤杀白马黑牛祭天盟誓,双方联姻盟好,双方的关系紧密远非林丹汗西迁后才投靠后金的左翼各部所能比拟的。而且塞外人烟稀少,没有城郭关隘,几百里地若是骑兵长驱直入也就是五六天不到的事情,也难怪皇太极如此震惊。 “二哥,你说句话吧?”皇太极的目光转向坐在他右手边的代善,作为当初“四大贝勒”中仅存的两人之一,代善在众贵中的身份,资历、威望都可称第一,只是被皇太极重点防范后,他在这种场合一般很少发言,只是当个陪衬。这会儿皇太极竟然直接问到他,众贵都感到一丝诧异,几个心思最为机敏的脑海中不由得生出这样一种念头:“局面难道已经坏到这样一种状态了?” “这个——”从代善的表情看,他显然也完全没有预料到皇太极会突然向自己发问,以至于结巴了几下方才答道:“是,一定要出兵,一定要出兵!” 皇太极脸上掠过一丝不快,难道失去岳托之后,二哥就老成这样了?虽说自己对其一直都有提防,可像这样一个活死人也太过了吧?想到这里,他的目光扫向下首,看到多尔衮脸上满是跃跃欲试的神色,便向其点了点头:“老十四,你说说吧?” “二哥说的不错,是要出兵,可现在不行,各旗都忙于农事,也抽不出太多兵来。应该等到秋后再出兵西征,一举将刘贼消灭!” “嗯,那现在呢?” “虽然无法抽大军,但从各旗每个牛录抽十五丁还是可以的,加起来也有七八千余人,轮班屯守,屏护科尔沁部。刘贼麾下主力都是蒙古人,这个季节也不可能大举东进!” “嗯!”皇太极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欣慰之色:“这个法子不错,既然主意是你出的,那这个差使就让你去办吧!” “是,大汗!” 商议完毕之后,众贵酋纷纷退下,只留下皇太极一人。他坐在宝座上,整个人就好像没有生命的泥雕木塑,旁边的侍女太监也不敢打扰他,只敢在一旁静候。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殿前屋檐的阴影越拉越长,突然殿后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皇太极还以为是侍从官员,头也不回的沉声道:“有什么事让他在外面等会,让寡人在这里静一静!” 身后的脚步声停住了,随即一个轻柔的声音道:“大汗,是我!” “庄妃?”皇太极惊讶的转过身来,看到布木布泰正拿着托盘,上面放着一只茶盅,站在自己身后,赶忙起身笑道:“你何必亲自来呢,让个宫女送来就是了?” “大汗,我都已经知道了!”庄妃将托盘放下,将茶盅递了过来:“我听宫女说你一个人坐在殿上已经好久了,是有什么为难事吧?我便送了点参汤过来,您一边喝一边说给我听听吧!虽然不能出什么主意,也能让大汗您心里痛快点!” 皇太极接过茶盅,喝了一口参汤,将语言斟酌了一番,沉声道:“我打算今年秋天西征,进攻漠南蒙古和宣大镇,与刘成决一死战。” “您这是为了我们科尔沁部吗?” “不!”皇太极摇了摇头:“至少不全是,我这个博格达彻辰汗不光是女真人的,还是蒙古人的,辽东汉人的。科尔沁部是最早与我大金结盟的。如果把大金比作一件屋子的话,科尔沁人就是屋子的一根柱子,没有了这根柱子,屋子就算不塌了,也会不稳的。”说到这里,皇太极叹了口气道:“都怪我没有对这个刘成早作提防,现在看来他真是我们大金的大敌呀!” “不,大汗,这不能怪你!”庄妃低声道:“只能怪这个刘成发展的实在是太快了!” “是呀,的确是太快了!”皇太极点了点头:“我父汗万历十一年丧父祖,以十三副甲起兵,直到万历十六年才一统建州女真五部;万历二十一年九月大破九部联军,斩卜寨,生擒布占泰,本可乘机灭掉乌拉、叶赫两部,一统海西女真,可惜有明国在侧,只得放归布占泰,以待良机;而这一等就又是十四年,直到万历三十五年才能又出师;经过八年苦战,眼看就要功成,可明国又出面调停,父汗只得又暂时退兵,直到萨尔浒之战后,方才彻底平灭叶赫部,一统女真各部。从起兵算起,父汗整整花了三十六年才一统女真,初创草业。而这个刘成才花了五六年时间就已经一统漠南之地,这速度简直是有如神助!” 庄妃看到皇太极神色颓废,赶忙安慰道:“大汗,不能这么比的,父汗有明国掣肘,而这刘成却是得了明国的助力,这之间的差别可就大了!” 皇太极没有说话,但看他的脸上神色阴郁,显然并没有妻子的话听进去,庄妃又劝慰道:“大汗,刘成虽然厉害,可他毕竟起家也不过几年功夫,麾下兵将多是乌合,哪里及得上您麾下数十年汇聚之精锐?定能一战定乾坤的。” 皇太极摇了摇头:“庄妃,你不明白。我并不担心与刘成野战,只是恐怕他不会给我战场上决一死战的机会。” “为何这么说?” “我观此人用兵,从不讲求血气之勇,务求以大势压人,他也知道我大金数面受敌,而他**一面,又怎么会与我在战场上决一生死呢?”说到这里,皇太极站起身来,低声道:“我有一种预感,在秋天前刘成肯定会做些什么使我无法全力西征的。” 对马海峡。 “林大人,您看,那边就是对马岛了!”泰勒指着从地平线下逐渐升起的灰色阴影沉声道:“再往东便是多艺岛、伊歧岛,再往东便是日本四国岛了!” 林河水顺着泰勒手指的方向望去,两人站在艉楼上,头顶是广阔无云的蔚蓝天空,在左手方向,灰色的岩壁几乎垂直的插入海水中,那是朝鲜半岛——东北亚大陆深入太平洋的末端;而在右手方向,则是日本列岛。而在船首的正前方,海流变得湍急起来,以至于在船首两侧溅起白色的水花。林河水的脸颊感觉到柔和的东南风带来的阵阵凉意,鸟群排成长长的松散队形,从日本列岛向朝鲜半岛方向飞去。借助从太平洋吹向东亚大陆的东南风,这些矫健机敏的生灵轻松地,不慌不忙的翱翔着,很长时间才拍动一下翅膀,远远看过去就好像一群纸鸢。林河水艳羡的看着这些鸟儿,感叹道:“哎,要是我们也像它们一样长着翅膀该多好呀,就能很快到达目的地了!” “林大人,我们也有我们的翅膀!”泰勒指了指下面的船帆,他狡黠的向林河水挤了挤眼睛:“您现在可以告诉我这次航行真正的目的地了吧?”(未完待续。) 第四十一章 目的地 “真正的目的地?” “没错!”泰勒笑道:“别告诉我是去虾夷地打海豹,这个季节海豹都在海里呢,哪来的海豹可打?您放心,我是个勇敢的人,哪怕是九层地狱我也不会害怕!”说到这里,他在心里补上一句“只要能挖到黄金”。 “那您能够保守秘密吗?” “当然,我向上帝起誓,除非经过您的允许,我决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目的地。” “很好!”林河水脸上露出嘲讽笑容:“您看,我也能保守秘密!”说罢,他转身走下艉楼,留下气得脸色发白的泰勒。半响之后他猛地一顿足:“早晚我会弄明白金矿在哪儿?” “橡树”号穿过对马海峡后,便领着其余的船只沿着朝鲜半岛靠日本海一侧的海岸线向北方向航行,沿途每当遇到大的河流入海口,林河水便下令船只停泊下来,派出小船逆流进入河口,一来补充淡水,二来打听到了何处。这在当时的航行中,尤其是前往陌生海域的航行中都是很正常的行为,但泰勒却从中找出了一些线索,原因很简单,朝鲜半岛对于当时的中国人来说是很熟悉的海域,完全没有必要像这样每到一个河流入海口都停下来查看。那么答案只有一个——这次航行的目的地应该是位于某条河流的入海口,或者位于某条流入日本海的河流两岸。 事实证明泰勒的揣测是正确的,当五月的第四个星期三——也就是“橡树”号穿越对马海峡之后的第十二天,这支小舰队已经抵达了东北亚大陆的海岸线,开始沿着海岸线转向东北方向航行时。泰勒受到了林河水的邀请,在喝了两杯酒之后,林河水神色严肃的说:“泰勒船长,我现在可以回答你航行的最终目的这个问题了。” 泰勒那张被海风吹得黑红的脸上微微颤抖了一下,旋即露出得意的笑容来:“林大人,你应该早一点告诉我的,不过现在也不算晚!” 林河水笑了笑,从怀中取出一张画在羊皮上的简陋地图来,不难看出地图的作者没有受过基本的绘图训练,只用了几根粗陋的线条标记了地形与河流,泰勒注意到在图中一个应该是湖泊的地方画了一个叉,他正揣测这个叉代表什么,林河水便伸手点了点那个叉:“这里便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地!” “喔!”泰勒惊讶的睁大了眼睛:“这不是一个内陆湖吗?难道我们还要步行穿越几百英里的原始森林?” “不!”林河水摇了摇头:“这个湖和大海有水路连通,冬天的时候水路会封冻,但现在是夏天,我们可以通过水路抵达那儿?”林河水一边解说一边伸出手指在地图上比划着。泰勒瞪大眼睛,好不容易才在那张粗陋的地图上找到代表河流的线条。他仔细的观察了一会地图,最后一摊手道:“如果就这些恐怕我们没法抵达目的地,这附近恐怕有几百个与大海有水路连通的湖泊,我们怎么知道目的地是哪一个?” “当然不止这点!”林河水笑道:“这个湖泊周围盛产水耗子,当地蛮子称其为水耗子湖,因为水耗子在蛮语中叫‘兴凯’,是以当地土人称其为兴凯湖,其流出河为松阿察河,然后汇入乌苏里江,再汇入哈拉穆河(即黑龙江),最后在尼噜罕流入大海,我们只要找到尼噜罕这个地方即可。“ “等一下!”泰勒突然打断林河水的描述,皱眉思忖起来,林河水见他这样,也不敢打扰,坐在一旁静静等候,过了半响功夫,泰勒方才问道:“你说的尼噜罕这地方是不是盛产鲑鱼,每年秋天便有许多蛮子汇集此地捕捉鲑鱼的?对面就是一个大岛,叫做北虾夷地的?” 泰勒见林河水目瞪口呆,也不多话,径直推门出去,不一会儿又带了一张海图回来,林河水赶忙将桌子上的酒杯等碍手碍脚的东西移到一旁,泰勒将地图在桌子上铺开,比划着说道:“你方才说我就想起来了,七年前我去虾夷地打海豹,听当地土人说更北处有一大岛,上面盛产金沙,结果我就改航去那儿,想要碰碰运气,临去前正好是秋天,便先去那个河口捕捉鲑鱼准备冬天的食物。当地的土人就叫那地方尼噜罕,好像是画卷的意思,指那儿山川秀美,宛如画卷!” 林河水赶忙取出阿克敦写给刘成的书信,将其中对那几条河流和尼噜罕的描述拿出来与泰勒比对,过来好一会儿才确定那尼噜罕十有**便是泰勒口中说的盛产鲑鱼之地。至于接下来的乌苏里江、松阿察河只有慢慢寻找了。想不到一直以来苦恼的难题竟然这么容易就解决了,林河水不由得兴奋万分,笑道:“当真是天命在我,竟然就这么容易找到了哈拉穆河和尼噜罕,这次回去后我一定禀明大人,重重赏赐你!” “好说,好说!”泰勒笑道:“其实也不用什么赏赐,到时候挖金矿的时候,林大人你莫要盯得那么紧就好了!” “金矿?”林河水闻言一愣,问道:“什么金矿?” 泰勒一时失言,不禁后悔不迭,但此时也无法改口,只得笑道:“那就是银山啦,你们明国商人做买卖除了金银别的货物几乎都不要,总说天朝上国物产丰富,无所求于人。除了金银矿,你家大人何必派船队跑这么荒僻的地方来?” 林河水听到这里,才明白泰勒是误解了,不由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哪来的什么金山银矿?我先前不是和你说过了吗?大明正在与东虏开战,大人派遣我们远航是为了策动东虏后方的蛮人暴动,以分虏酋之力。难道你没有看到船里有那么多士兵、火器、甲仗、粮食和铁器,天底下哪有这样开金矿银矿的?” 泰勒闻言大惊失色,但还抱着万一的希望反驳道:“谁说挖金银矿就不用士兵、火器、粮食这些?西班牙人在秘鲁挖金银矿就是先征服当地的蛮人,然后让他们来矿山服劳役的!” 林河水闻言苦笑道:“西班牙人这么干不假,可大明不是这么干,你若不信,等到了那兴凯湖你亲眼看看就是了!” 泰勒听到这里,心知一切都是自己的妄想,不由得心丧若死。林河水与他也合作了几个月了,看他这个样子也有点同情,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也不要太过沮丧,那兴凯湖边出产的皮裘十分丰美,若是运到南北直隶,都可以卖出个好价钱来!” 泰勒摇了摇头,苦笑道:“哪有这么简单的,黄金白银人人都喜欢的,可那皮裘又有几个人穿的起的,千里迢迢运去,十成倒有九成让你们明国商人赚去了,我能赚到的不过是个零头罢了?” 林河水见状,想要安慰几句,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他与眼前这个英国船长倒也打了好几个月的交道了,倒也对其性格有一些了解。知道此人别的倒也还罢了,唯有对黄金与白银有这种一种不可理喻的执著,绝非自己几句话能够排解的了得。过了片刻,泰勒强打起精神道:“也罢,不管怎么说这趟能赚四百金杜卡特,还有弄到两百担南京丝,也算得上是不错了,倒是我太过贪心了。” 两人既然确定了哈拉穆河入海口的位置,便沿着海岸线一路往东北方向驶去,只见沿途的海岸层峦叠嶂,一条鳞片状的山脉沿着海岸线延伸着,茂密的针叶林布满山坡,墨绿色的树林与蔚蓝色的海水相互映衬,让人看了就觉得心情愉快。远处的地平线上,山脉好似雄浑的阴影,一片接着一片,直至变成灰白模糊。参差的峰峦上终年积雪,纵然遥遥相望,它们依然那么庞大,冰冷,荒凉。拉近视线,陆地上完全是树木的天下,直到视野尽头,到处是盘根错节的密林,洒下千千万万暗绿色的影子,偶尔点缀着几点红色,那是夏日绽开的花朵。海风吹起,林河水听到树林在呻吟,暗想也许在旷古时代,这些树木就已经在那儿了,从没有人来过那儿,千百年后,当自己已经化为一杯尘土,这些树木还是会屹立在那儿,随着海风摇摆,发出沙沙的声响。 “你在看什么?”泰勒从背后走了过来,看样子他已经从先前的打击中恢复过来了。 “这些山,还有树!”林河水没有回头:“你看看这森林,人走在里面估计连太阳都很难看到,人如果走进去,估计就再也走不出来了。” “嗯!”泰勒点了点头:“你不用担心,有老泰勒在,我们会找到那条通往湖泊的水路的。” “嗯!”林河水笑着点了点头:“幸好遇上你,不然我可真不知道怎么找到那个地方!” “你应该感谢那个酒馆,还有我那些酩酊大醉的混蛋水手们!”泰勒竭力板起脸,但最后他还是笑了起来:“算了,一切都是上帝的安排。不过说实话,你说的那个尼噜罕是一个很不错的殖民地,如果我是那位徐大人,我会考虑那个地方的。” “殖民地?” “没错!”泰勒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那地方正好位于哈拉穆河的入海口,这是一条像莱茵河和多瑙河那样的大河,即使是大船也可以航进内水,逆流而上。土地肥沃,到处是一望无际的森林,是最好的船材,而且可以通过河流编成木排漂下来;不用担心食物的问题,每年秋天回游的鲑鱼把江面挤得满满当当,只需要忙上半个月,就能够储存一年的食物。通过河流,我们可以通往任何一个地方,可以把森林里各种各样的货物运出来,比如松脂、金沙、动物皮毛;而且还可以作为捕鱼、捕鲸和海狮的补给基地。只要别在冬天航行,这里的航行十分安全。最要紧的是,大片的森林是天然的屏障,只要我们能够控制水面,陆地上的敌人就算有几十倍的兵力也无法进攻我们。” “听起来挺不错的!”林河水笑了笑:“可要是冬天怎么办呢?这里肯定会封冻的。” “是的,冬天是挺难熬的,不过冬天本身就是最好的防御了,只要不是疯子,肯定不会在冬天进攻这里的。”泰勒笑道:“可以只留下少数人防御,大部分人撤离到暖和的地方,第二年的春天再来就是了!” “这倒是个不错的办法!”林河水点了点头:“泰勒,你有考虑过吗?” “我?恐怕不行!”泰勒笑了笑:“建立殖民地要钱,还要人,船还有武器,而我什么都没有!” 林河水没有说话,泰勒的想法倒是与自己暗合。在战争中,一个将军在考虑如何部署自己手中的兵力时,首先要考虑的并非赢得胜利,而是如何维持己方军队的补给。这也是刘成只派出阿克敦两百人、林河水四百哥萨克的缘故——不是没有更多的兵力,而是漫长的补给线和恶劣的环境限制了其投入兵力的数量,而且一旦遭到女真大军的围攻,也没有退路,这也是刘成不敢投入更多军队的原因。但如果能够像泰勒所说的在尼噜罕建立一个殖民地,自给自足大部分物品,甚至有所出产,那无疑在很大程度上解决补给问题。即使不能投入更多的军队,但至少可以把原本用于运送粮食的船只用来运送火药、武器和铁器,发动当地的乞列迷人反抗后金的统治。假如后金投入兵力不多,则很难攻取具有地利的兴凯湖旁的木寨;如果后金投入大军进剿,这支远征军完全可以放火烧掉木寨,然后沿着河流退到尼噜罕去,等到后金退兵再反攻回去。这样一来,乞列迷人就会成为后金政权身上的一块溃疡,虽然不致命,但却不断流血疼痛,而且无法痊愈。无疑,假如这个计划能够得以实现,刘成将会重重的赏赐自己。(未完待续。) 第四十二章 奴儿干都司 “泰勒,不要想得太远,路都一步一步走,我们先找到兴凯湖再说吧!” 兴凯湖。 阿克敦**着上半身,挥舞着铁斧,在他沉重的劈砍下,眼前这棵美丽的白桦树屑横飞,很快树干上就出现了一个深深凹入的缺口,一直深入到树心。他抬起头,将手指塞进嘴里打了个尖利的唿哨,四周的人们赶忙让开,然后他便走到这棵白桦的另外一侧,用斧背抵住树干,将全身的重量压了上去,用力往前推。树干发出沉闷的声响,缓慢的向另外一侧倾斜,随着一阵尖锐的断裂声,白桦树沉重的倒了下去,溅起满天的尘土。 “快过来,把树枝砍断,拖到湖边去!”阿克敦高声喊道,随着他的叫喊声,十几个乞列迷人跑了过来,熟练的砍断树枝,然后用绳索套住主干,用马将其拖到湖边,在那儿这些木头将被编成木排,然后漂浮到宿营地去,用作修建营寨的材料。 “来,喝口桦树汁,解解渴吧!”旁边伸出一只木杯子来,阿克敦接过杯子,将杯子里的桦树汁一饮而尽,一股清凉甘甜的感觉立刻充满了他的身体,将疲劳一扫而空,他将放下木杯,拿起斧头,正准备继续砍树,却被送桦树汁的那只手扯住了:“阿克敦大哥,你先坐下来和我说说中原的事情吧!” “中原的事情?”阿克敦皱了皱眉头,笑道:“其实我也没有在中原待过多长时间,不过也就是房子高些,多些,人多些罢了!” “是吗?”送桦树汁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生的浓眉大眼,长手大脚,头发梳了两条辫子盘在头上,正用憧憬的眼光看着湖面说:“我倒是听别人那明国的皇帝住的地方有几十个寨子那么多,就和天上神仙住的皇宫一般,整日里用黄金做的碗筷吃饭,就连劈柴都是用的金斧头!” “哈哈!”阿克敦笑了起来:“别的我不知道,明国的皇帝肯定不会用金斧头的,劈柴这种粗活自有他的手下做。” “是吗?想必他身边有好几百随从吧?” 阿克敦笑了笑,没有说话,据他所知就连盛京里皇太极身边的仆役就有几百人,大明皇帝身边的太监奴仆只怕多出十倍还不止,只是看这姑娘的淳朴的样子,反倒不好意思指出错处了。他拍了拍大腿上的木屑,站起身来:“布尔和(满语仙鹤之意),你要是愿意,将来我就带你去北京城,看看明国皇帝住的地方是什么样子?” “真的?”那姑娘闻言又惊又喜,下意识的抓住了阿克敦的手臂。 “自然是真的!”阿克敦笑道:“等大人派兵来,我们乞列迷人就起来把建州海西女真人赶跑了,到时候大人肯定要重赏我,我说要看看天子的住处,想必也是会应允的!” “若是能如此就好了,如果能把建州海西女真人赶跑了,我便是不看明国皇帝的宫殿也甘心!”说到这里,布尔和突然现出忧虑的神色:“可是你说的那位大人的援兵真的能到吗?这边大片大片的老林子,若是外人来了连路都找不到,如何能来?” “这个你放心,如果是别人也就罢了,我家大人便是天上也能来,何况这里!“阿克敦提起斧子:“我敢打赌,最多一个月,大人的援兵就会到,我们要做的就是把营寨修好。” “一个月?这么快!” “没错,一个月!肯定错不了!” 尼噜罕(俄罗斯的尼古拉耶夫斯克,清代名为庙街)。 “看来这里便是奴儿干都司故地,大明北疆所在呀!”林河水看着眼前一块石碑,语气萧索的说道。石碑的边缘早已长满了青苔,不过斑驳的表面上仍然可以依稀看到一行遒劲的大字——““宣德八年重建永宁寺记”。 泰勒看了看石碑,他当然看不懂石碑上写的什么,但他仍然能感觉到林河水话语中蕴藏的激动,他犹豫了一下,问道:“奴儿干都司?这也是你们明国的疆域?” “嗯?”林河水点了点头,在四周搜索了一会,找到一块已经仆倒在地的石碑,刮去碑面的青苔,对着上面的碑文念诵道:“伏闻天之德高明,故能覆帱;地之德博厚,故能持载;圣人之德神圣,故能悦近而服远,博施而济众。洪惟我朝统一以来,天下太平五十年矣。九夷八蛮,梯山航海,骈肩接踵,稽颡于阙庭之下者,民莫枚举。惟东北奴儿干国,道在三译之表,其民曰吉列迷及诸种野人杂居焉。皆闻风慕化,未能自至。况其地不生五谷,不产布帛,畜养惟狗。或野□□□物,或以捕鱼为业,食肉而衣皮,好弓矢。诸般衣食之艰,不胜为言。是以皇帝敕使三至其国,招安抚慰,□□安矣。圣心以民安而未善,永乐九年春特遣内官亦失哈等率官军一千余人、巨船二十五艘复至其国,开设奴儿干都司。昔辽、金畴民安故业,皆相庆曰:“□□今日复见而服矣!”遂上□朝□□□都司,而余人上授以官爵印信,赐以衣服,赏以布、钞,大赉而还。依土立兴卫所,收集旧部人民,使之自相统属。 十年冬,天子复命内官亦失哈等载至其国。自海西抵奴儿干及海外苦夷诸民,赐男妇以衣服器用,给以谷米,宴以酒食,皆踊跃欢忻,无一人梗化不率者。上复以金银等物为择地而建寺,柔化斯民,使知敬顺□□□相□之□。十一年秋,卜奴儿干西有站满径,站之左山高而秀丽,先是已建观音堂于其上,今造寺塑佛,形势优雅,粲然可观。国之老幼,远近济济争趋□□高□□□□□威灵,永无厉疫而安宁矣。既而曰:“亘古以来,未闻若斯,圣朝天□民之□□□上忻下至,吾子子孙孙,世世臣服,永无异意矣!”以斯观之,万方之外,率土之民,不饥不寒,欢忻感戴难矣。尧舜之治,天率烝民,不过九州之内。今我□□□□□□□□□,蛮夷戎狄,不假兵威,莫不朝贡内属。《中庸》曰:“天之所覆,地之所载,日月所照,霜露所坠,凡有血气者,莫不尊亲,故曰配天。”正谓我朝盛德无极,至诚无息,与天同体。斯无尚也!无盛也!故为文以记,庶万年不朽云尔。”(方块是碑文中磨灭不清的地方,这两块石碑位于明朝奴儿干都司官署附近的石岩上,位于今天俄罗斯尼古拉耶夫斯克的特林市,距离黑龙江入海口大约150公里,由于小说情节原因,转移到了黑龙江的入海口附近,敬请原谅。石碑的原件已经被转移到了俄罗斯海参崴的博物馆中,有机会的书友可以前去看看。) 林河水将石碑上的文字诵读了一遍,看了看周围草木丛生,残垣断壁的样子,回想起两百余年前大明王师至此,建碑立寺,招抚群蛮的景象,不由得感慨万千。过了约莫半响功夫,他招来一名千总吩咐道:“你去找几个工匠来,在这里再竖一块石碑!” “是,大人!”那千总应了一声,问道:“请问石碑上刻些什么?” 林河水沉吟了一下,答道:“便刻上‘大明提举大员市舶司林河水于崇祯八年六月七日立’吧,后面留下船上官员将佐的名字!” “是!” 林河水看了看一旁的泰勒,自嘲的苦笑道:“我是商贾出身,写不出好文章来,只能随便刻几个字了,后人知道了只怕会笑话我们是一群粗鄙武夫!” “林大人,在我们欧洲,最伟大的人物并非用文字来记载立下功勋的人,而是那些建立功勋的人!”泰勒笑道:“如果您这次航行能够成功,后世自然有成百上千的文人来称颂您的伟大功绩,否则您也用不着操心这些了!” 听到泰勒的劝慰,林河水笑道:“你说得对,的确现在不是操心这个的时候!说吧,你觉得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我觉得当务之急是在这里建立一个宿营地,我觉得这就是个不错的地方!”泰勒跺了跺脚:“这是个凸出江面的半岛,只需要挖掘一条壕沟,在树立一排木栅栏就能够将这里和陆地分隔开来;大炮部署在高地上,可以把码头和兵营、仓库建在高地的另外一面,以避免敌人的炮击;而且高地的视野很好,在天气好的时候进入江口的大部分船只都无法逃过瞭望哨的视线。而且这里的土地都已经平整过了,废墟里有很多砖石,可以用来建造炮台和工事还有房屋。水深超过五米,只要修几条栈桥,就足以停泊大船,以这里为基地,不但可以控制河流的入海口,还可以控制整个鞑靼海峡,您的先辈选择了一个非常好的基地” 林河水看了看地形,果然正如泰勒所说的,这个废墟处于一个非常有利于控制江口的位置,而且废墟所在的高地面朝大陆一面是悬崖,守军可以居高临下防御陆地方向敌人的进攻,而朝江面的一面平缓,有大片可供建造营房仓库的土地,而且整个半岛处于一个巨大的港湾内,水深浪小,十分适宜船只停泊。古人选择在这里建城显然是经过精心选择的。奴儿干都司所在的黑龙江口在遥远的古代便是堪察加半岛、千岛群岛、库页岛、北海道和东北亚大陆黑龙江流域等环日本海区域的一个贸易中心,北海道的虾夷人便是从这里进口中国的丝绸,转运到日本,这种丝绸被日本人称为“虾夷锦“元朝在此地建立征东元帅府,想要从这里控制鞑靼海峡,进攻日本的北海道以及本州岛的东北部分。 “那就选择在这里吧!”林河水点了点头:“泰勒,你带一条船沿着河水逆流而上,寻找松阿察河,乌苏里江还有兴凯湖!” “我觉得还是换一个人比较好!”泰勒摇头道:“‘橡树’号吃水太深了,不适宜进入内河太深,我又不擅长驾驶那些平底船!” “也是!这件事情还是我自己走一趟得好!“林河水沉吟了一会,对泰勒说:“我还有一件事情,想让你做,如果做成了,你的薪水再加两百金杜卡特!” “什么事?”听到要加薪水,泰勒的眼前一亮,赶忙问道。 “你帮我送一个人去一趟登州,然后把东西和人回来!” “登州?” “没错!”林河水点了点头:“我要把这里的情况和下一步的打算向上禀告,那里是大明北方的海防重地,你要千万小心!” 泰勒听说到“海防重地”四个字,不由得心里一虚,但想起那两百黄灿灿、亮晶晶的杜卡特金币,心气一下子又壮了起来,拍了拍胸脯道:“好说,最多我弄件黑袍,装成传教士就是了,我听说你们明国的大官对传教士很不错的!” “这倒也是个办法,我还会给你开一张文书,想必也不会为难你!反正你也不必上岸,只要把人送到就好了。” “嗯!” 林河水见泰勒答应了,就赶忙回到船上,先写了一封书信,表明自己已经抵达黑龙江口,准备沿江逆流而上,前往兴凯湖;又将江口的形势和打算在这里兴建港口和城寨,以为长久之计说明清楚;然后要求运来工匠、铁料、和援兵,由‘橡树’号带回;最后附上此番航行的海图和黑龙江口的大概形势图。一切完毕后林河水用油布将其包好,叫来一名亲随:“林敏,你明天就乘泰勒的船,返回登州。上岸后你便尽快赶往大同,将这个交给刘成刘大人!” “遵命!”林敏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是林河水的一个远房侄儿,他得势后回了一趟老家,招揽了几个族里子侄做自己的贴身人。他从林河水手中接过油纸包,贴身收好,问道:“叔叔,我听说整个北方都是流贼横行——” “无妨!”林河水笑道:“登州是边防重镇,应该是没有事情的。你把这个腰牌拿上,就说是扬州兵备道的人,再去账房里领五十两银子,应该就没有什么问题!”(未完待续。) 第四十三章 左良玉 “是!” 大同。 “杀,杀!” 一排排新兵拿着长矛,模仿着面前老兵的动作。他们手中的长矛没有锋刃,代替锋刃的是灌铅的钝铁头,以免训练中误伤自己人——不过重量足有战场上所使用长矛的两倍,训练时使用的火绳枪和刀也一样。在训练士兵方面,刘成是古代罗马人和戚继光的忠实拥趸,他坚信士兵的勇气不是凭空而来的——求生是人的第一本能,重赏、对刑罚的恐惧、以及各种精神激励都无法从根本上克服对死亡的恐惧,任何信念如果没有物质的力量作为支撑,终究会被打破。但如果一个士兵受过艰苦卓绝的训练、懂得正确熟练的使用武器、拥有良好的装备,懂得敌人的弱点,他自然就会勇敢起来,因为他清楚自己是处于占据优势的一方,而且胜利还会不断巩固这种信念。只要胜利累积到一定的次数,这种信念就会变得极其恐怖。 “大人!卢制台的信使到了!” “嗯!”正在点将台上看着校场上新兵训练的刘成转过身来,点了点头:“让他过来吧!” “是,大人!”亲兵退了下去,刘成转回身,脸上露出不屑的笑容,对一旁的吕伯奇道:“吕大人,这位卢大人也真是性急,这才六月呀,他已经拍了三次信使来催了,一点耐心都没有!” “呵呵!”吕伯奇干笑了两声:“刘镇台呀,话也不能这么说,卢大人也有他的难处,他那个位置多少人盯着呀,不急也不行呀!” “我知道有人催他,可这些新兵才入营不到三个月,队列都没有练完,铳手都没有打过几枪,就这么拉过去能打得过流贼吗?其他人也就罢了,曹操、闯贼、献贼可都是四五年的老贼了,手下的精兵少说也打过七八仗了。就这么拉过去,要是打输了咋办?” “若是旁人催也就罢了!“说到这里,吕伯奇稍微停顿了一下,声音也变得低沉起来:“就怕是宫里也在催呀!” “嗯!”刘成脸上露出一丝同情之色来:“要这么说,那也就难怪了!” 说话间,亲兵引领着使者到了,刘成上下打量了一番,只见其身材长大,红脸浓须,看其装束打扮,应该是个副将,刘成见了,心中暗想看来卢象升的确是着急了,居然让一个副将做信使。 “末将左良玉参见督师、镇台大人!”那信使对吕伯奇与刘成下拜行礼。刘成听了一愣,左良玉这个名字在明末实在是太响亮了,他下意识的又重新打量了下来人,只见其浓眉大眼,鼻梁高挺,面色如枣,颔下浓须如墨,依照明代的审美观,是个少见的美男子,暗想难怪当时有人八卦左良玉是依靠男色而得当时的兵部侍郎侯恂的宠爱而得到破格提升的,别的不说,从外表上看还真不是空穴来风。 “左将军请起!”吕伯奇示意左良玉起身,却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回头一看,只见刘成盯着来人,目露奇光,赶忙低咳了一声,刘成这才反应了过来,赶忙笑道:“左将军形容威武,果然是一表人才呀!” 左良玉闻言一愣,不知道刘成为何突然冒出这样一句来,不过对方毕竟官位在自己之上,赶忙躬身道:“末将不敢当大人谬赞,大人屡破流贼、西虏、东虏,是朝廷柱石,才是我大明武人典范。” 刘成话一出口,就发现自己说错了话,随即便看到旁边吕伯奇投过来的诧异眼神,只得干笑了两声,掩饰自己的尴尬:“当不起,当不起,左将军坐,坐!” 三人便在有点怪异的气氛下坐下,左良玉从怀中取出书信,双手呈上道:“二位大人,这是卢督师的信!” 吕伯奇从亲兵手中接过书信,拆开看了看,果然如刘成所料的那样是催促调兵的,他随手将信递给刘成,笑道:“左将军,现在才是六月,当初约定的时间还没有到呀!” “大人说的是!”左良玉应了一声,笑道:“只是军情紧急呀,就在上个月,献贼与曹操出寿县,渡淮河,进入淮北,汇合当地的土贼,号称五十万,军情十万火急呀!” “噗!”刘成看完了信,不由得笑出声来:“还五十万,卢大人也是打过仗的,这种骗傻子的话他也好意思说出来?献贼和曹操要真有五十万大军,早就杀进北京城了,我看他们军中连驴子都算上恐怕都没有五十万。他们军中能上阵的估计也就打个一折多点,献贼嘛撑死两万人,曹操多点,估计也就三四万人,不过曹操这三四万人里面只有三分之二是自己的,还有三分之一的是依附的各路流贼的。左将军,我猜的对不对呀?” “镇台大人果然明见万里!”左良玉赶忙应道:“不过五万人也不少了,淮北地势平坦,无险可守,卢大人要分兵守卫,手下可战之兵也就两三万人!” “两三万人也不少了!”刘成笑了笑:“各城分守,扼险而守,待机而动,贼人多是乌合之众,野无所掠自然就要分兵,不难各个击破。我这里都是新兵,都没有训练完毕,再等一两个月岂不是更好?” 左良玉笑道:“大人说笑了,我看这些兵已经很不错了,就算是卢大人麾下的标营,也不过如此了!” 刘成一愣,问道:“左将军你不会是当真吧?我这里可都是训练才两个多月的新兵?” “识得金鼓旗号,知道进退行止,这就已经很不错了。大人这些兵还教练枪矛刀牌,练得都是军中武艺,便是戚少保的时候也不过如此了,只要打一两仗,见见血,便是精兵了!” 刘成听左良玉这般说,不由得有几分错愕,毕竟依照当时大明军队的标准,左良玉说的倒是大实话。他想了想道:“这样吧,左将军在这里再住个四五天,我把甲仗军器调配好了,再给左将军带回去可否?不过只有两个步营,其余六个步营接下来每一个月给两个营,你看如何?” 左良玉暗喜,他这次来本来就没指望刘成肯松口的,毕竟依照大明的潜规则,无论是给钱还是给人,都有各种例行的规矩,他是准备软磨硬套,折腾一两个月的,刘成这么痛快答应,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他赶忙应道:“一切都听大人安排!” “嗯!”刘成的脸上露出笑容:“左将军这次不是一个人来吧,你这几天就去营里看看,把将校任命下,现在的军官都是我从自己营里抽出来的老兵,既然要交给你了,到时候也都要抽回去的!” “多谢大人!”左良玉闻言大喜,赶忙跪下磕了两个头,刘成的意思就是我把这两个营的军官位置都空出来了,无论是你用自己带来的人,还是从营里原来的人里面提拔,他们都要承你的人情,这叫他如何不喜? 左良玉点了点头,让千恩万谢的左良玉退下。站在一旁的吕伯奇没有说话,他和刘成搭档了这么久,自然知道刘成这么做并非是为了卖左良玉的人情,而是不愿意把自己这些身经百战的老兵和低级军官交出来。限于经济能力的缘故,刘成并没有大举扩军,除去派到扬州给徐鹤城的一个步营外,他在大同镇的范围的直辖军队其实还是只有四个步营,实际上并没有增加。但是经过这四个营都是百战之余,无论是士兵还是军官都有丰富的经验,如果必要的话,立刻招募一批新兵,每个营抽出一部分老兵来组建新军,严加操练,半个月,编练成八个营也没什么难的。但吕伯奇对刘成这种明显怀有异心的行为却只能当做没看见,原因有二:首先自己与刘成实在是牵涉太深,两人早已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如果自己向朝廷举报,就算崇祯这次放过了自己,可过去刘成与自己合作的那么多事情都会成为朝堂上政敌攻击的把柄,自己不过是个举人出身,身后又没有强大的靠山,又身居高位,只会摔得个粉身碎骨;其二大明眼下已经是内外交困,风雨飘零的局面,刘成虽然居心叵测,但他毕竟对朝廷还恭顺,也能打仗,要是真的把这根柱子给砍了,对大明来说也未必是好事。吕伯奇虽然科名不高,但好歹也在政坛上打了几十年滚,心里明白这个世界很多时候不是简单的非此即彼的,若是硬着脖子一条路走到黑,往往反而与国与己都不利。 “吕大人,你晚上要是没事,就去我城外的庄子一起喝一杯水酒,泡泡温泉如何?” 刘成的声音将吕伯奇从思忖中惊醒了过来,他看了看对方脸上的笑容,暗想不管怎么说,此人对自己、对朋友还是没话说的。他撩起袖子笑道:“也好,正要品尝刘将军家的葡萄美酒!” 吕、刘二人在卫士的簇拥下来到庄子,梳洗完毕后分宾主坐下,酒过三巡,吕伯奇借着三分酒意问道:“刘将军,你觉得朝廷这次为何选任卢大人和熊大人两个人来剿流贼呢?” 刘成放下酒杯,他心里清楚吕伯奇这个问话的重点是“两个人“而非卢象升和熊文灿,正如吕伯奇所问的,明朝设立巡抚、总督这些官职的目的就是为了解决各省条块分割,力量分散的问题,好整合力量办大事;可又设立卢象升、熊文灿两个总督,各为一方,却又互不统辖。虽说两人的统辖的区域并没有重叠,但也会出现相互推卸责任,以邻为壑的问题。像这么简单的问题无论是杨嗣昌还是崇祯都不会看不出来,他们这么做只会另有原因。 “那吕大人以为是什么原因呢?” “威太高,权太重,杨文弱又没法离开京师,手中又没有可以信任的人,只有一分为二给熊、卢二人!”吕伯奇这次倒是少有的直爽,倒让刘成有点诧异。正如吕伯奇所说的,中都沦陷后杨嗣昌虽然反戈一击,大获全胜,不但保住了自己的权位,还通过了加税增饷练兵之事,还将一批反对自己的大臣赶出朝堂。但这又暴露了一个新的问题——夹袋里的人才太少。从他历任的官职来看,杨嗣昌是一个善于理财整军的官员,但按照明代的政治规则,只有外出放过学政在朝堂上才有足够的支持者来控制御史台、户部、兵部等要害部门,其结果就是杨嗣昌无法离开中枢,因为他一旦离开中枢,就无法保持对崇祯的影响,手头没有即值得信任又有足够能力的人,而剿灭流贼的战场已经从原先的北方扩大到了东至运河,西至四川、南至长江、北至长城的广大区域,将这么大一块土地的权力交到一个人手中,不符合政治制衡的原则,因此只能将其一分为二,分别交给卢象升与熊文灿。 “嗯!”刘成微微一笑,暗想自己这老搭档倒是也历练出来了,如果自己搞定后金这一摊子那时候流贼还没剿灭,估计杨嗣昌就会让吕伯奇来做这个总督,让自己去对付流贼了,不妨试探他一下:“那若是你是卢象升,该如何应对那曹操和献贼?” “刘将军是考较本官了?”吕伯奇笑了起来。 “不敢,反正无事闲聊,且拿来下酒便是了!” 吕伯奇笑了笑,思忖了片刻:“用兵的事情我是不懂的,不过我倒觉得这是一件好事!” “为何这么说?” “我记得去年冬天流贼攻破中都,乃是闯、献、曹操三人联合二十余股流贼,十几万大军围攻拿下的。而依照左将军说的,渡过淮河北上的只有曹操、献二贼,却没有闯贼,力分则弱!” “嗯,大人说的是!”刘成笑着给吕伯奇倒了一杯酒:“接下来呢?” 得到刘成的赞同,吕伯奇十分高兴,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带着几分醉意说:“若我是卢象升,自然要乘着流贼势弱,先破献贼、曹操,迫使其向南,然后与熊大人合兵围攻!”(未完待续。) 第四十四章 宁古塔 一 由于有几分酒意的缘故,吕伯奇的表述有点混乱,不过刘成还是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相比起长江来,淮河,尤其是淮河上游并不是太难克服的地理障碍,但即使如此,在大军的追击下,曹操与张献忠也必然会丢弃大部分辎重和牲畜,只能带着少量骨干逃回南岸。新败的两人必然会向西部山区撤退与李自成汇合寻求庇护,而此时差不多也应该是秋天了,一下子增加许多张嘴的李自成唯一的选择就是在冬天到临前出外劫掠,这对于卢象升和熊文灿来说都是很好的交战机会。虽然整个方略还很粗陋,需要艰苦的工作来完善细节,但作为一方督抚的吕伯奇来说,这本来就不是他的任务。想必卢象升的方略也相差不远,所以他才这么急着向刘成索要还没有完全训练完毕的新军,看来人都是会进步的呀! 想到这里,刘成拿起酒壶,给吕伯奇的酒杯倒满,举起自己的酒杯,神情严肃的说:“吕大人,能有您这样一个上司当真是我刘某人的幸事!” 吕伯奇见状一愣,看到刘成那双严肃的眼睛,拿起酒杯:“刘将军,能遇到你也是我吕某人的幸事!”两人视线相交,突然大笑起来,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这时,赵文德从外间进来,一副神色匆匆的样子,他走到刘成身旁,做了一揖,低声道:“大人,在下有要事禀告!” “是建生呀!”吕伯奇看到赵文德这样子,心知是有军机要事,笑道:“你们有事情便说吧!屋子里太热了,我去外边吹吹风去!”他用力一撑,想要站起身来,却不想方才几杯喝的太快了,不知不觉间双腿都软了,一屁股又坐回了椅子上,将筷子都震落地上。刘成见他这样子,不由得笑道:“来人,快扶吕大人去里屋休息!” 两名婢女进来,将吕伯奇搀扶了出去,待到他出去后,刘成笑着对赵文德道:“建生,坐下说话吧,有什么要紧事?” “是林先生的消息!”赵文德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来,递给刘成:“海图我让人先复制几份留档,完成后马上送来!” “哦,到了兴凯湖了,这么快?”刘成吃了一惊,随即露出喜色来,拆开信笺看了起来,片刻之后他抬起头来,笑道:“嗯,还没有到,不过能开辟海上航路就可以了,只要这条路通了,即便兴凯湖守不住,也可以退到尼噜罕,再不行就退到北虾夷地去,反正我也不指望他们能攻城略地,只要能牵制东虏一路就好了!” “大人所言甚是!”赵文德笑道:“东虏虽然号称十五万之众,但除去戍守轮值之兵外,其中可以机动野战之兵七八万而已,林先生那边若是能分万儿八千人,便是极大的帮助了。” “万人?”刘成笑道:“两三千人,不,哪怕一两千人我也满意了,那尼噜罕在极北之地,距离沈阳都有两千余里,而且途中人烟稀少,道路崎岖,东虏派一兵去那边戍守,就得有七八个民夫在途中转运,就算一仗不打,耗也耗死皇太极了。” “那林先生要的甲仗,铁料,工匠、援兵呢?” “甲仗、铁料都可以给他,援兵一个也没有!工匠也没有!”刘成的回答斩钉截铁,看到赵文德诧异的眼神,刘成冷笑道:“建生,用兵打仗,须得分清主次,兴凯湖也好,尼噜罕也罢,再怎么重要也是次要的战场,大宁往广宁那一路才是主要的。我派阿克敦和那些女真降兵,后来又派哥萨克去,成了自然最好,不成最多损失些钱财罢了。这里的步队,还有蒙古各部,是我这些年来好不容易才积攒起来的本钱,与我身上的血肉手足无异,是要用在接下来筑大宁城,夹击广宁,恢复辽东上的,一兵一卒都不会丢在尼噜罕那蛮荒之地的。你在信里告诉林河水,援兵就这么多了,我一个也不会多给他,但是我可以再给他四百套甲仗,铁料一百石,另外再给他一百石生丝,一百石茶叶,五千两银子,尼噜罕不是距离日本的虾夷地很近吗?正好日本刚刚打完仗,肯定有不少无处谋生的浪人,工匠肯定也有,他就用这些当本钱去多招募些日本浪人来,或者当地的土蛮也行,随他怎么折腾都行,要人没有,钱、粮食、丝绸这些都可以,只要他可以保住尼噜罕那个据点,牵制住东虏一路,事成之后我都会重重赏赐他!” “是,大人!”赵文德应了一声,转身便要出去,走到门口却被刘成叫住了:“建生,且慢!” “大人,您还有什么吩咐?” “你替我再写一封信给车臣汗硕垒,请他八月份到漠南来,我要与他在集宁海子打猎!” 宁古塔、普禄乡。 “你是说那些野人要造反,所以我们应该撤退?”巴海带着浅浅的笑意问道。 塔尔图并没有中激将之法,刚到四十的他从表面上看过去足足有五十,拜北方的寒风冰雪所赐,他的脸上如刀劈斧凿一般,就好像坚硬的岩石,只剩一只的眼睛里毫无表情,熟悉他的人就会明白这个人就像岩石一般刚强。“这些乞列迷人天天都想造反,只要你背对着他,他们就会朝你射箭!”他说:“但是这次不一样!” “不一样,有什么不一样?”巴海意兴阑珊的看了看天空:“既然每天都这样,又何必要撤退?塔尔图,你该不会是害怕了那些拿着木矛、石箭头、披着兽皮的蛮子吧?” 塔尔图的嘴唇抿了起来,他垂下眼帘,以免让对方看到自己眼睛里喷出来的怒火,即使是在宁古塔戍守了十几年,早已习惯了战斗与死亡的无畏老兵,看到塔尔图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也会吓得骨头打颤。不过他还是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胸中的怒气,让他这么做的是内心深处潜藏的不安——一种二十多年戎马生涯带给他的对于危险即将到来的直觉。他环视四周,往日里熟悉的森林里此时却好似存在着某种恶意的存在,正在冷冷的监视着自己。此时他的只想立即调转马头,逃回宁古塔,然后关紧城门。不过这却是万万不能对上司面前说出来的。 “我们回宁古塔的路还长着呢!”塔尔图竭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一些:“少不了走个**天,路上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 “那貂皮怎么办?”巴海皱起了眉头。 “我们可以下次再来收!” “下次再来收?”巴海突然笑了起来,突然他猛地踹了旁边的一个木桶一脚,喝道:“除了你们这些乞列迷人,没人喜欢再来这鬼地方一次!” 这里是位于黑龙江下游的一个村落,与当地的绝大部分村落一样,由几十间茅草屋,一圈木墙、一条壕沟,以及几百个看上去和他们饲养的猪和猎狗一样脏和臭的乞列迷野人组成,至少在巴海眼里是这样的。唯一与其他村落有所区别是,村寨的外面有一个用石墙围子,每年夏天六月份的时候,驻扎在宁古塔的昂邦章京就会派人来到这里,接受当地土人和库页岛上居民进贡的貂皮,这对于新兴的满洲政权来说,是极其重要的战略物资。 出身正蓝旗的巴海只有二十五岁,他受命带领一百名步兵,五十名骑兵来这里收取贡品。虽然在关内的大明百姓的眼里,他是个茹毛饮血的蛮子,但巴海本人可将自己视为文明社会的一员,他可从没有把这些浑身散发出可怕的味道,一年到头都身着臭烘烘的兽皮的乞列迷人当成自己的同胞,实际上在他眼里塔尔图这个索伦也差不多。此时的他身着灰色的鹿皮靴子,褐色的皮裤,打磨的发亮的铁甲下是一件松江布制成的圆领袍,身上那件又厚实,又柔软的貂皮斗篷,与自己的副手身上的破旧的羊皮袄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就构成了社会学上的著名论断的一个鲜明例子——在任何人类社会都是存在鄙视链的,处于上端的人通过对下端的人的鄙视获得优越感。 “昂邦章京叫我们来这里来收貂皮,我们已经收了!”塔尔图指了指旁边足有一人高的几堆皮货:“现在貂皮在这里,我们已经收到了,眼下还有很长一段路在等着我们,是的,现在不是冬天,可就算是夏天,这也是很长一段路,而且路的两边都是看不到头的野林子,林子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屋子、热水和食物,只有乞列迷人的毒箭。大人,您可见过那些蛮子射手?他们还没学会走路就拿着小弓小箭戏耍;五六岁大就得用小弓射下松鼠、兔子还有野鸡做自己的食物,不然就得饿死;等到长大之后,个个都是能开二石以上的强弓,七十步内可以轻而易举的射穿你的眼睛!” 巴海似乎根本没有在听塔尔图的这番话。他用贵族特有的那种缺乏兴趣、漫不经心的神色看着周围的景色,正当塔尔图以为对方根本没有在听自己说话的时候,巴海突然问道:“塔尔图,说说吧,你为什么觉得应该撤退?你知道还有十几个部落的贡奉还没有送来!” 在成为八旗兵之前,塔尔图原本也是一名乞列迷人,只是他被编入八旗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对于这些文明程度远远低于自己的同胞,建州女真和海西女真将其蔑称为索伦。在这二十多年的时间里,他凭借自己的勇武和坚韧从一名阿哈爬到了牛录额真的位置。在宁古塔,塔尔图比任何人都对于黑龙江两岸的这些蛮族部落的情况,这也是为何宁古塔守将将他派给巴海做副手的原因。 “大人,没有送贡奉来的那十几个部落都是兴凯湖附近的,那儿的皮毛是最上等的,规定的贡奉也是最多的,您不觉得很奇怪吗?” “奇怪?有什么奇怪的?”巴海笑了笑:“也许他们路上耽搁了,也许他们没有足够的供奉想要拖欠,这又有什么呢?” “这不可能?”塔尔图摇了摇头:“怎么会所有的部落都一起耽搁?就算他们的贡品不足,也会先送一部分来,毕竟他们需要用皮毛换盐!” 塔尔图的第二个理由十分有说服力,正如他所说的,对于这些生活在山林中的蛮子来说,盐和铁是两样无法自产的必需品,为了削弱他们的威胁,后金政权严格的限制向其输入铁器,但并没有限制盐,他们这次来除了收取贡品外,还有一个任务就是用盐来收购这些山中猎人的皮毛。而对于这些乞列迷人来说,每年这个时候都是不可多得的获取食盐的机会,是绝不会错过的。 “这能代表什么?”巴海的脸上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神色。 “大人,这只有两种可能:1、兴凯湖周围的十几个部落已经被一个强有力的首领统一了,否则他们不会有这么整齐划一的行动;2、很有可能他们弄到了新的食盐渠道。”说到这里,塔尔图稍微停顿了一下,目光炯炯的盯着巴海:“大人,宁古塔一共有一千马甲的守兵,可是却要统辖方圆千里的蛮子,之所以能够靠这么点人控制住这么多蛮子,是因为他们分别属于数百个部落,这些部落相互仇视,为了猎场、水源或者别的什么东西而相互厮杀。因为这个,宁古塔才能控制住局面。可如果有人能够统一十几个部落,那情况就不一样了!” “你的意思是他们要进攻我们,进攻宁古塔?”像是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巴海的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笑容:“就凭他们那些用骨头和燧石制成的箭矢?用火烤硬的长矛?你不是被吓糊涂了吧?” “骨头和燧石的箭矢只要射中眼睛也能射死人的!”塔尔图冷笑道,他伸出手指了指被黑布蒙着的右眼:“十五年前如果射中我的那个女人用的是一张软弓,恐怕我失去的就不只是一只眼睛了!” “(未完待续。) 第四十五章 宁古塔二 “那这里的石墙呢?还有我们的骑兵?”巴海冷笑道:“别忘了,这些蛮子没有铁甲,也没有多少骑兵,在林子里躲躲藏藏也就罢了,在平地上我这五十骑兵可以把五倍的敌人撕成粉碎!” 这次巴海的反驳起到了效果,塔尔图没有说话,半响之后他低声道:“大人,希望你说的是对的,不过我提醒你一句,战场上什么意外都可能发生!” “够了,我不是没有上过战场,没有见过血的菜鸟!你记住,我才是这次的头领,你只是副手!”巴海被塔尔图隐含着挑衅意味的回答激怒了,他厉声道:“现在我命令你,再在这里等两天,如果到那时候还没有送到再回宁古塔!” 塔尔图用他那唯一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巴海,好一会儿之后方才低下了头,开始下令旗兵们准备在这石墙围成的围子里准备晚上的宿营。他刚刚吩咐完,便听到围墙上哨兵尖利的叫喊声:“谁在哪里,快出来!” 塔尔图从哨兵的叫喊声中听到了不安,他赶忙爬上围墙,凝神倾听,仔细观察。森林给了他答案:树叶沙沙作响,寒溪潺潺脉动,远方传来山鹰的鸣叫。塔尔图突然感觉到一阵窒息,手背的皮肤上现出一片鸡皮疙瘩。 嗖的一响!哨兵从石墙上摔倒下来,塔尔图本能的跳下石墙,冲到哨兵尸体旁,只见一支箭矢从哨兵的右眼贯入,透颅而出,殷红的鲜血已经浸透了一大片。塔尔图将尸体翻了过来,身体顿时僵住了! “怎么回事!”巴海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塔尔图将那射穿哨兵头颅的箭头折断了,起身递给巴海。巴海定睛一看,只见那箭头又尖又长、入手沉重,呈青黑色,在阳光下闪着暗蓝色的光,分明是用精铁锻打而成的破甲箭。 “这是怎么回事?”巴海厉声喝道:“外面是什么人,怎么有这么好的箭矢?” “不清楚!”塔尔图低声道:“如果是乞列迷人的话,只怕我们再也别想看到宁古塔的城墙了!”说罢,他便向石墙门口冲去。 石墙外已经是乱作一团,只见从密林中冲出数十骑来,马背上都是身披皮裘,辫发秃头的乞列迷人,他们胯下的马匹身躯矮小,但就是崎岖的山林之中也是奔走如飞,这些乞列迷人在马背上一边高声拉汗,张弓放箭,他们射术极精,只要石墙内守兵敢探出头来还击放箭的,无不立即中箭倒地的,而且中箭部位多为头、胸口、咽喉等要害部位,多当即丧命。 “这是怎么回事?”巴海的脸色已经如死人一般惨白,他刚刚翻看了几具尸体,发现射中的箭矢无不是精钢打制的穿甲箭头,便是有铁甲护身的,也保不住性命,像这等箭矢,便是后金也不是一般士兵都能有的。这些蛮子一般的乞列迷人怎么会有,当真是奇怪得很。 “快用盾牌,把大门堵死了!”塔尔图一边高声叫喊,一边抢过一面盾牌冲向大门,慌乱间的旗兵们见状,赶忙仿效他的行为。其余人也赶忙在盾牌的保护下向墙外的敌人还击,射倒了七八骑,那些乞列迷人唿哨了一声,退回林子里,石墙外的草地恢复了平静,只留下几具人马的尸体,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这是怎么回事?”惊魂初定的巴海向塔尔图厉声喝道:“这些蛮子哪来这么多铁箭头?” “大人,我方才说过战场上什么都可能发生!”塔尔图的脸色已经恢复了平静:“我不知道这些铁箭头是哪来的,但肯定和盐的来路有关!” “嗯!”这一次巴海没有表示异议,他走到石墙旁,透过缝隙向外望去,只见一片片密林随风摇动,远处传来阵阵山鹰的鸣叫声,平静的有些渗人。他回过头向塔尔图问道:“那些蛮子就这么跑了?” “不,他们就在林子里面!” “林子里面?他们在林子里面干什么?” “和平时一样,等待猎物出现!” 巴海闻言一愣,旋即才反应过来塔尔图说的“猎物”便是指的自己,不由得大怒:“这些蛮子把我们当成野鹿和獐子了吗?” 塔尔图没有回答巴海的问题,他透过石缝观察了一会外边的形势,才低声道:“这些乞列迷人虽然拉得强弓,射术极精,但毕竟是没有打过仗的,咱们有石墙做屏障,他们要是硬攻的话,不多死我们两倍的人肯定是拿不下来的。可要是咱们出了石墙,他们躲在林子后面放箭,咱们十个恐怕也及不上他一个。” 巴海原本把塔尔图对乞列迷人射术的评价当成胡话,可方才一看才发现句句是实,而且还不知从哪里来了许多铁箭头,就连先前依仗的甲胄也去了七八分威力,胸中的胆气一下子去了六七分,他盘算了一下,问道:“那我们坚守在这石围子里,等这些蛮子退兵再走便是了!” “这怎么可以!”塔尔图摇了摇头:“我们身上携带的粮食也不过够我们食用一个月不到,这些蛮子却可以在林中射猎为食,比这个我们是肯定比不过他们的;再说这些铁箭头也来的太过蹊跷,只怕后面另有隐情,我们要将其尽快禀告给统领大人,怎么能在这里耗时间?” 听塔尔图这般说,巴海脸色微红,他想了想问道:“那应该怎么办?” “要把这些蛮子引出林子来!”塔尔图道:“他们虽然也骑马,那都是些矮脚马,在上面骑射还行,冲刺厮杀却不行。而且我只看到他们有箭矢,没有看到刀矛铁甲。只要近身厮杀,一定不如我们,能把他们打疼了,自然就不敢追了!” 巴海也是上过阵的,立即就明白了塔尔图的意思,只是这计策若要可行,最困难的就是将那些蛮子引出林子来,而这就意味着有一人要牺牲自己作为诱饵。还没等他开口,塔尔图低声道:“待会大人将身上的衣甲与我换了,我扮作您的模样领大队先退,大人领骑队在后缀着,见机行事!” 塔尔图的建议让巴海愣了一下,说实话,从认识的第一天开始他就本能的不喜欢这个像岩石一般坚硬倔强的独眼老兵,将对方的谨慎看成胆怯,但塔尔图的机敏和慷慨已经证明了自己的错误,羞愧与感激之情涌上了他的心头,让他的舌头打起结巴来。 “塔,塔尔图,如果我先前听你的——“ “算了,如果我们那时候撤退,可能会在半路上遭到伏击,连屏障都没有了!”塔尔图脸颊上的肌肉动了动。像是笑了笑的样子:“毕竟,战场上什么都可能发生!” 同样一句话又从塔尔图的嘴里出来了,可是此时听在巴海的耳朵里,却是完全另外一种感觉了,他点了点头:“是啊,战场上什么都可能发生!” 半顿饭功夫后,塔尔图带着步兵和十名骑兵出发了,巴海带着最好的四十名骑兵躲在石墙里面,偃旗息鼓。为了避免遭到林中的乞列迷人的暗箭,塔尔图让士兵们排成四列纵队,有盾牌的士兵在靠外侧的两列,让他们将盾牌斜挎着,形成了一条简易的屏障,弓手和骑兵们在中间,随时准备应对两侧密林中敌人的突袭。 围墙里,巴海等待着塔尔图发出的信号。他很清楚,胜负的关键在于自己率领的骑兵出现的时机,早了来不及引出乞列迷人的主力,晚了塔尔图会被全部消灭,只有等到那些蛮子已经一拥而上,却又没有将其消灭的这个节骨眼上,才能收到成效。在这种特殊的心境下,时间仿佛成了一根橡皮筋,在巴海的感觉里,一会儿觉得已经过去了半天,一会儿又觉得刚刚过了一会儿,他焦躁不安来回行走,突然他停住脚步,侧耳倾听,风中带来一声号角。 “大人,前面的路被拦住了!” 塔尔图警惕的看了看四周,在前面二十多步处,一棵大橡树倒在地上。显然这是方才那些乞列迷人干的——对于这些早已习惯于穿行于山林之中的猎手们来说,一棵倒下的大树根本算不得什么障碍,但对于这支前来征收贡赋的小队来说却是个大麻烦,他们的行列里有几辆大车,用于装载辎重和征收来的貂皮。除非把大树挪开,这几辆大车是不可能继续前进的。 “收拢队形,排成圆阵!”塔尔图跳下马来,举起了右手,会意的士兵们开始以大车为中心收拢,形成了一个圆阵。这支小队伍里的都是老兵,他们很清楚乞列迷人的凶残,准备应对着最凶猛的进攻。 一阵风吹过树林,带来哗哗的树叶摩擦声,塔尔图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他感觉到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自己的喉咙,他飞快的抓起号角,凑到嘴边,用尽自己最大的力气吹了起来。 呜呜呜! “快,快,快,所有人都上马!”巴海以最快的速度跳上战马,拔处佩刀在头顶上挥舞了两下,高声喊道:“跟紧我,别拉下啦!”说罢便踢了一下,如箭矢一般飞了出去。 伏击者从树林里涌了出来,很难相信就在这片刚刚还静谧无人的树林里竟然隐藏着这么多人,这些乞列迷人身上穿着各种各样的兽皮,有些人留了辫子,但是更多的人蓬乱的头发披散在肩膀上,看上去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一群野兽。除了弓箭之外,他们最常使用的武器是六尺长的短矛——用粗硬的橡木制成的长柄、燧石、骨头、青铜或者铁制的矛头,除此之外还有斧头、骨朵以及各种钝器,只有少数人才有钢铁制成的刀剑,除此之外还有用柳条和兽皮制成的盾牌。他们就好像一窝被粗心的旅人惹怒的黄蜂,将八旗兵们团团围住,从四面八方发起猛攻。 遭到袭击的八旗兵们举起盾牌,背对背的靠拢,有长矛的士兵则将自己的矛的末端扎入土里,牢牢的握紧矛杆,将矛尖指向斜上方,圆阵的外围立即形成了一条长矛的栅栏,冲在最前面的几个乞列迷人收不住脚,被后面的同伴一推,纷纷被长矛刺穿,发出尖利的惨叫声。后面的乞列迷人不顾被刺中的同伴,用力劈砍则长矛的木杆,想要打开一条路来,有的人干脆伸出双手抓住长矛,想要将其扯出来。在这些矛杆和铁尖的后面,可以看到女真步兵那一张张满脸惊惶,而又横眉怒目的脸。每一个八旗兵都知道在这片原始而又严酷的土地上是不存在慈悲这两个字的,他们是用铁和血来对待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他们也知道乞列迷人也绝不会放过自己。因此这些身强力壮的人们排成密集的队形,背靠背,肩并肩,拼命的刺杀、劈砍、射箭,当有人倒下,后面的人就一声不吭的填补上去,就好像一头被猎狗们逼到绝境的野猪。 虽然进攻一方占据着数量上的优势,也更加凶猛,但是八旗兵们在武器、盔甲和训练上却占有优势,只要他们能够保持严密的队形,将自己的脊背置于同伴的保护之下,就能够击退乞列迷人的猛攻,坚持到援兵赶到。但命运之神又一次在战场上体现了自己的作用,一名乞列迷人,从他的服饰和武器看应该还是一个酋长、首领一类的人物,可能是因为兄弟或者儿子被杀,痛苦到了发了狂的地步,他抱起同伴的尸体,像是想要将其放到一边,等到战斗结束后再来收拾。但就在此时,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他突然举起尸体,猛地向圆阵外的枪尖投去,锋利的枪尖刺穿了尸体,但也被尸体的重量压弯了,还没等女真兵把长矛抽出来,那个乞列迷人就大喝了一声,冲了进去,砍杀了起来。 四周的乞列迷人看到,也纷纷效仿他,举起地上的尸体向圆阵外的长矛投掷,然后冲了过去,本来秩序井然的圆阵就好像一座被拆掉墙壁的房屋一样动摇起来,紧接着就崩溃了。(未完待续。) 第四十六章 宁古塔三 此时,塔尔图心里清楚作为一个指挥官,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做的了,除非巴海能够在一刻钟之内赶到,否则等待着自己的唯一命运就是被砍成碎片,抛尸荒野。不过这个坚定的老战士早已做好了接受自己命运的准备,他拿起盾牌和佩刀,像一个普通士兵一样向外走去。此时圆阵里已经是一片屠杀声,失去了阵型和秩序的女真士兵被撕成了七八个小块,从四面八方遭到围攻。斧子、骨朵、生锈的砍刀,砍在他们的头盔和脖子上,十几个骑在马上在外围射箭的乞列迷人也放下弓箭,疯狂的驱赶着自己的小马冲进人群,挥舞着斧子和钝器砍杀着。道路两旁的林子里不断涌出身穿皮毛的战士,他们身披兽皮,心也像野兽一样渴望着敌人的鲜血。他们的嚎叫声压倒了垂死者的呻吟和求饶声,绝望之中的八旗是士兵丢下武器,有的企图逃进林子里,有的倒在地上装死,还有的被吓傻了,直直的站在那儿,脸色惨白,有的则是向屠杀者祈求。有一个弓箭手显然是被吓疯了,他笑着仰着头,在原地打着转儿,就好像天空中有什么稀奇的玩意。一个乞列迷人用骨朵敲碎了他的头。这一瞬间,死亡统治了这里,就连风都停止了。 这时,巴海终于赶到了,映入他眼帘的是一片凄惨的景象,步兵们和少数骑兵已经化为乌有,只有一小撮人还在坚持抵抗,树林里不时传出小股人马的战斗声,不时传出一声渗人的叫喊,那是绝望的人们在临死前才能发出的声音。巴海咬紧牙关,狠狠的踢了两下马肚子,向那一小撮还在抵抗的战场冲去。 乞列迷人发现了这一小队迟到者,他们开始向朝他们冲过来的骑兵们射箭,但距离太近了,而且这些骑兵都有盔甲,箭矢对他们没有造成多大的伤害。女真骑兵们冲进了乞列迷人群,挥舞着刀剑劈砍着,在他们的马前躺着一片尸体,迫使乞列迷人向后退却。最前面的一排乞列迷人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战斗,已经十分疲惫了,他们当中许多人都受了伤,流了不少血。但他们却无法退到一边去休息,因为队形太密集了,而且他们的首领也缺乏和骑兵交战的经验。很快,他们的队形变得越来越混乱,而女真人的战马又加剧了这一混乱,它们嘶鸣,踢脚、践踏,迫使乞列迷人向后退却。 终于,乞列迷人在女真人面前调转背心逃走了,巴海顾不得追击,他更关心自己副手的生命安全。他飞快的跳下战马,冲到尸体最密集——同时也是圆阵的核心部分,飞快的翻找着尸体,想要看看是否还能把塔尔图救出来。当他从一具乞列迷人的尸体下面遭到塔尔图的时候,他在赶忙探了探他的鼻息,确定他还活着之后,赶忙将塔尔图从尸体堆中挖了出来,解开衣甲,查看他身上的伤口。 “你应该带着骑兵独自逃走的!”这是塔尔图醒来的第一句话,巴海笑了起来:“这怎么可以,丢下同伴逃走,这可不是女真的好汉!” “我只是个索伦!”塔尔图艰难的喘了两口气:“而且这里太不安全了,你应该尽快回到宁古塔,把这里的事情禀告统领!” “不缺这一会儿功夫!”巴海一边从撕下衣襟替塔尔图包扎伤口,一边笑道:“再说我已经把这些蛮子打跑了,他们的胆都吓破了!” 仿佛是为了反驳巴海的言辞,不远处传来一排尖利的鸟铳声,两人惊讶的抬起头,只见从林中冒出一排锋利的矛尖——这些十二尺的长矛握在一排戴着铁兜鍪,身着铁甲的步卒手中,在这些步卒的身后是几排铳手,这些神秘的士兵的头盔上都戴着伪装用的草圈,在他们斜上方的白色烟雾和空气中的刺鼻火药味证明这一切都不是幻觉。 “这是怎么回事!”巴海站起身来,嘶声喊道,此时的他脑海中已经是一片混乱,巨大的挫折感让他有种不真实感。 刚刚被击败的乞列迷人又回来了,他们排成松散的队形,站在长矛手和铳手的两侧,形成了一个松散的包围圈。包围圈里只剩下不到三分之一的女真人骑兵。这些最后出现的铳手们隐藏在密林里中,当女真骑兵追击那些乞列迷人的时候突然打了一个齐射,当受惊的骑兵企图勒住战马观察敌情时,排成横队的矛手们冲了出来,将失去速度的骑兵们刺落马下。 “战场上什么都可能发生,一切都结束了!”塔尔图艰难的站起身来,坚毅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果然我猜的没错,在背后有一个人操纵着这一切,可惜我们没法把这个消息及时禀告给统领大人了!” “全部都杀掉,把指挥官的首级拿给我!”包围圈外,阿克敦轻蔑的看着包围圈里的残军,挥了挥手。 宁古塔 “巴海他们还没有回来?”安巴(满语中“大“的意思,也可以引申为大力,强壮)不耐烦的问道。 “不,还没有!也许是路上耽搁了,或者是贡赋比预料得多,走慢了!”戈什哈小心的回答,统领大人可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 “不可能,已经比预定的时间晚了七天了,其他几支队伍也耽搁了!”安巴伸出手从盘子里抓了几颗核桃,嘎啦一声捏碎了,虽然他已经五十多了,但双手依然像铁钳一般有力。“别人有可能,但塔尔图不会,已经在这里干了快三十年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多危险!”说到这里,他恼火的将吃剩的核桃丢回盘子里,喝道:“快,快派人去探察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拜满清王朝的文字狱所赐,宁古塔在后世的汉人知识分子耳里可谓是如雷贯耳。不过在十七世纪前半叶的宁古塔却不过是个在大明兵部地图上都找不到名字的荒僻小镇。但对于后金政权来说宁古塔还是有特别意义的——相传努尔哈赤的曾祖父福满所生的六个儿子曾经居住此地,是以得名(满语中六音为宁古,个为塔,故名宁古塔);而且这里还是渤海国故地,上京龙泉府的故址;无论是从渤海——金——后金这一脉络;还是从爱新觉罗家族发迹这一条线来看,宁古塔都可以说是后金的“龙兴之地“了。 但对于后金政权来说,宁古塔除去政治上的象征意义,还有两个很现实的利益:获得貂皮、人参等资源、补充兵员。貂皮与人参是少数几种后金能对大明出口的商品,而与明国遥遥无期的战争需要不断投入鲜活的生命。因此宁古塔的守将除去正常的屏护北疆、绥抚诸蛮的任务之外,还多了这两样责任。但正如所有处于非主要战场的将领一样,身为宁古塔统领的安巴处于一个被遗忘的角落——而在分配资源的时候,他总是站在队伍的末端,只有倒霉蛋和没有去处的人才会被踢到这里,巴海便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出身正蓝旗的他本来前途无量,可惜他的家族是莽古尔泰大儿子妻子那边的亲戚,莽古尔泰死后案发,他的家族也被牵连,结果就被踢到了宁古塔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对于安巴来说,他倒是不在意巴海的出身,反正这里总是有做不完的事,而人手却永远紧缺,他需要每一双能够拉弓挥刀的手。在他看来,巴海这个年轻人虽然心还没定下来,但是个不错的胚子,只要历练过两次便好了,于是他便把手下最精干的老兵塔尔图派给他当副手,执行收取貂皮这个比较安全的任务——夏天是比较安全的,森林里随处都可以找到食物,能吃饱肚皮的乞列迷人也比较好打交道。但现在看来,自己是有些大意了。 安巴走到窗边,向下看去。二十米的高度让地面的行人看上去矮小了许多,整个宁古塔城环绕一圈约有六里,至少要一千五百人才能防守,可是他统辖下的全部兵力却只有一千骑兵,步兵一千二百人,这些士兵分散在十余个城塞中,在宁古塔的只有不到一千人。还能够控制局面的唯一原因不过是那些乞列迷人把主要力气花在自相残杀上,可如果情况改变了呢? “来人,来人!”安巴突然停住了脚步,高声叫喊了起来,片刻之后一名戈什哈推门进来,行礼之后问道:“大人,什么事?” “你马上派人前往那木都鲁、绥芬,让这两个地方的人马集中到宁古塔来!” “到宁古塔来?那那木都鲁、绥芬这两个地方呢?”戈什哈惊讶的问道,那木都鲁、绥芬是除宁古塔之外后金在黑龙江流域最大的据点,加起来约有七百人。 “只有放弃了,让他们尽快赶来,带不走的辎重就放火烧掉!”安巴的神色变得越发忧虑:“情况不好,非常不好,但愿我的命令没有太迟。” 戈什哈被安巴脸上的神色给吓住了,他微微欠了欠身子,就飞快的转身推门出去了,安巴可以清晰的听到门外传来的急促脚步声,他走到窗口,向远处望去,口中低声自言自语道:‘’希望还没有太迟!” 安巴的叹息在四个时辰后得到答案,当时正在指挥部下忙碌的将各种守城必须的物质运上城墙:一捆捆的箭矢,填补缺口的土袋、柴捆、一桶桶油脂等等。一名脸色惨白的戈什哈飞快的从马道上跑了过来,用颤抖的声音喊道:“大、大人!” “怎么了?”安巴的目光从戈什哈的脸上往下转移,最后停留在部下捧着的一个篮子,篮子上蒙着一块黑貂皮。安巴不满的哼了一声,一把将貂皮解开,他的呼吸一下子停止了。 篮子里放着两颗人头,人头的口中塞满了人参,不过依然能看出巴海与塔尔图的。安巴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不过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用那块貂皮重新盖上篮子,问道:“哪里来的?” “就在城门口那边的木桩子上,两个乞列迷人送来的!”戈什哈的声音有点颤抖:“他们还说,还说——”说到这里,那个戈什哈停住了,低下了头。 “说什么?”安巴的声音冷静的惊人。 “说十天之内要在宁古塔您的房间里喝酒!” “很好!”安巴冷笑了一声:“那就要看看他们有没有这么好的酒量了!”他擦了擦手,转身向城上走去。那戈什哈犹豫了一下,问道:“大人,这篮子要怎么处理?” “篮子?”安巴回过头,看了看那篮子,片刻之后才说:“就放在城头吧,至少能让所有的人看看如果我们打输了会有什么下场。” 那个戈什哈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大声对安巴说:“大人,我们不可能会输,那木都鲁、绥芬的援兵应该后天就要到了!” “援兵?”安巴看了那戈什哈一眼,就好像是在看一个傻瓜一样:“不会有援兵了,我们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安巴的晚饭就是在城头上吃的,和所有的士兵一样,肉汤和又粗又硬的饼子,他看着西方的天空变成血色的淤青,头顶上却是钴蓝色,渐渐变深,化为紫色,然后星星出来了。他坐在两个城垛间,不远处站着四五个亲兵,已经是深夜了,可是他却没有丝毫睡意,过去的一桩桩往事奔涌上心头,从他的第一次出猎、第一位姑娘、第一次上战场、第一次成为父亲、第一次杀死敌人。突然,安巴的心头闪过一个念头——也许这次就是自己的最后一战了。 突然,风中传来一阵细微的声音,安巴意识到敌人到了,这些乞列迷人是最出色的潜行者,在森林中他们甚至能靠近以警惕而著称的麋鹿。但安巴已经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了五十多年了。他向亲兵做了个手势,压低声音道:“蛮子到了,叫醒所有人!”(未完待续。) 第四十七章 宁古塔四 亲兵点了点头,正准备去叫醒其他人,却被安巴扯住了:“把弓箭给我!” 安巴从亲兵手中接过角弓,又将装满箭矢的桦树皮袋系在腰带上,他走到垛口,向下看去。借助月光,他能够看到在护城河旁有些黑影正在移动,由于城垛口狭窄的缘故,看的并非太真切,他觉得最好再等一会,等到这些敌人过河的时候再射击才比较好。安巴从箭袋中抽出一支箭矢,黑色的箭杆、灰色的雕羽,他将箭搭在弦上,静静的等待着时机。 月光照在护城河的水面上,泛起一片银光,三个黑影出现在水面上。安巴将弓弦拉至自己的耳根,然后松开手指,羽箭“嘶”的一声轻响离弦而出,片刻之后,河水里只剩下两个黑影。他们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旋即加快了速度,安巴抽出了第二支箭,不过这次射的太急了,没有射中。等他抽出第三支箭时,那两个黑影已经越过了护城河,进入了射击的死角。他转过头寻找新的目标,这时一支火箭从城头上飞来,正好射中了城外那根浸透了柏油的木桩子,升起了一片火光,照亮了十几个正在奔跑的偷袭者的身上,短矛、斧头、背上的弓和箭袋、园皮盾上的图案:毒蛇、熊掌、山鹰、鹿。这些都是乞列迷人,他们盾牌上描绘的是所在部落的图腾,至少有四个部落参与了这次袭击,是谁将他们联合起来的呢? 这时,城墙上的守兵开始向偷袭者射起箭来,第一排射出的是火箭,点着了护城河外侧事先铺好的干燥柴草,升腾起的火光将偷袭者从黑暗中挖了出来。安巴能够听到耳边传来连绵不绝的嗖嗖声,城下的偷袭者纷纷倒下,幸存者有的人拿起弓箭还击,有的人举起盾牌,向黑暗中退去,不断有人中箭倒下,惨叫声与垂死的呻吟声打破了寂静。 安巴聚精会神的张弓射击,他搭箭、拉弓、放箭,全然没有注意到时间在流逝,就连一支乞列迷人的箭矢射穿了身后的亲兵都没有发觉。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战斗终于结束了。残余的乞列迷人退入了黑暗中,只留下火光下的一具具尸体。安巴断然拒绝了部下开门追击的请求,他很清楚,残酷的战斗还只是刚刚开始。 “大人,您看!”一个军官拿着一只箭矢,脸色凝重。安巴接过箭矢,这是一只打制的很好的破甲箭,鸭舌状的箭头在火光下发射出暗蓝色的光。 “这是蛮子的箭?” “是的,大人!”军官低声道:“这是从老巴彦身上拔出来的,他穿了两层皮甲,可是这支箭穿透了两层皮甲,插进了他的肺里!” “人还行吗?”安巴低声问道,老巴彦已经跟随他二十年了,是宁古塔城内最好的夜不收。 “已经不成了!”军官的脸上露出黯然的神色:“伤口太深了,血从嘴里涌出来,大夫也没有办法。” 安巴叹了口气,当时的人们虽然不懂得太多的生理知识,但还是清楚这是死神逼近的现象。他做了个手势,那军官会意的向旁人吩咐了两句,然后对安巴低声道:“大人,情况很不对,这些箭——” “我明白你的意思!”安巴打断了部下的报告:“这是专门用来破甲的箭矢,就算是身穿铁甲,在五十步内也能射穿,这些乞列迷人不应该有这些箭的。” “应该把这件事情禀告盛京!”那军官低声道。 “恐怕已经来不及了!”安巴低声道:“你没发现吗?刚才那些偷袭者盾牌上的图案都不一样,这说明他们属于多个部落,要是在正常情况,这些蛮子早就自己打起来了,而他们现在却在一起围攻我们,还有这破甲箭,这只能说明背后有人操纵着这一切,你觉得他会想不到我们会派人向盛京求救?” 那军官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他很清楚从宁古塔通往盛京的只有两条路,道路的两旁则是漫无边际的森林,如果那些乞列迷人事先在林中有埋伏的话,信使能够活着赶到盛京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你挑八个人,每个人准备两匹马,两人一组,出发时间相隔半个时辰,分别走两条路赶往盛京!”看到部下诧异的眼神,安巴苦笑了一声:“即便可能性不大,我们也必须赌一赌了!” 下完命令后,安巴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躺上床。他知道自己必须尽可能的睡一会儿——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恐怕是没有什么机会睡觉了。尽管现在是夏天,他的身上盖着好几层毛皮,但安巴依旧觉得冷。“这不是天气冷,而是死期将至!”安巴对自己说,他对天神发誓,他并不怕死。当初和自己一样跟随老汗拿起武器的同龄人中,十有七八都已经离开了人世,自己已经五十多了,孙子都已经十七了,还身轻力壮能够死在战场以免去衰老和病痛的折磨,难道这不是一个勇士所能得到最好的结局吗?但尽管如此,他依然思绪烦乱,无法入眠。 是号角声将安巴惊醒的,他仍然沉浸在梦中的混沌中,第二声号角接踵而至,比第一声更加高亢,更加嘹亮,仿佛在催促他起床。安巴推开毛皮站起身来,他昨晚根本没有解开铁甲,这让他的脊背和肩膀觉得有些麻木,他活动了两下,拿起武器,脚步蹒跚的向城上走去。 外面还是一片漆黑,即使是夏天,夜里的宁古塔还是很凉,女真士兵们从营房和堡垒里鱼贯而出,一边整理着身上的盔甲,一边向城墙上走去。安巴的心中有着这样一种直觉——那个一直隐藏在幕后操纵着这一切的敌人就在城外,他将与自己决一死战,这很好,无论是是胜是负,是生是死,自己都可以安心休息了。 城门附近的马道上拥挤不堪,安巴看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酒馆的那个麻子脸老板、他的那个胖子媳妇、长着兔牙的活计、大个子皮匠、还有他的哑巴徒弟,守城的士兵不够,不管他们情缘与否,每一个人都必须拿起武器——他们都知道假如乞列迷人打进来,是绝不会花力气区分士兵和平民的。 安巴登上城楼,看到士兵散开站在女墙后面,将一袋袋箭矢放在顺手的地方,在他们的身后每隔四五个城垛便摆放着一个铁架子,上面摆放着铁盆,里面装满了木炭,打仗的时候既可以在上面点着火箭,又能够煮沸水或者油,浇在攻城者的头上。酒馆的麻子脸老板带着他的胖媳妇和兔牙伙计,给士兵们分发着大块面饼和掺了水的温酒,士兵们无声无息的咀嚼吞咽着,对他们当中的许多人来说,这可能是最后的一餐了。 麻脸老板走到安巴面前,停住了脚步。安巴接过面饼和装满温酒的木杯,大口吃了起来。 “大人,能守住吗?”麻脸老板的声音有些颤抖。 “能,只要每个人都守住自己的岗位!”安巴的声音如平常一样冷静,当他看到对方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他为自己撒的这个小慌而庆幸。往昔的一次次战斗从心头闪过,他突然感觉到没有胃口了,将吃剩的面饼丢下城去。 城墙上,守兵们将身后铁盆里的木炭点着,熊熊大火升起,夜风好似利剑,搅动着火焰,可怖的橙光不住摇动,身后一捆捆箭矢、投矛、投石、油脂准备就绪。作为一个身经百战的老兵,安巴将一切都准备的很充沛,唯一不足的只有人手,他的目光掠过黑乎乎的城下,希望自己听到的不过是错觉。 “你听到了吗,大人!”一个老兵低声问道。 风声、人和马匹踩断树枝的声音、牛马的嘶鸣声、低沉的交谈声,砍伐木材的声音、可能还有别的什么。安巴摇了摇头,强行打断了自己的思绪,这个时候想的太多只会让自己胆怯,他拿起弓,低声道:“来了!” 那名老兵深深的吸了口气,他那厚实的胸膛高高隆起,随即吐出的气息在黎明前的空气中泛出一片白雾。宁古塔城外是一片无限的黑暗,仿佛是一片汪洋,但他可以看到城外的森林里点点正在闪烁移动的红星,就像天上的星星一般多,但在守城人的眼里,这些火星比城外的夜色还要黑暗的多。 “我们什么都看不清,怎么办?”老兵问道。 “那就让他给我们带来光明!”安巴低声道,他转身取下一面旗帜,将旗面在旗杆上束紧了,又在沥青桶里面沾了沾,点着后用力向外投去,燃烧的旗帜便在夜空中飞了出去,散发出鲜红的摇曳火光,照亮途径的地面。借助这一点光,安巴可以看到至少有数百名乞列迷人已经站在距离城墙两百步左右的空地上,在他们的身后,还有更多的人从林子走出来,有骑马的、有骑鹿的、甚至还有马车。这些披头散发,浑身兽皮的野人沉默不语的排成行列看着城墙,等待着天命,让人不寒而栗。 “自己必须做点什么,不然士兵们就会被这种无形的压力给压垮!”安巴从亲兵手中拿过号角,用尽自己的全部力气吹了起来: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号角声仿佛是城堡对围攻者的挑衅,挑衅得到了回应了,几乎有十几只号角同时响起,同时响起的还有许多皮鼓和某些类似于笛子的乐器,仿佛是在向宁古塔城内的人们宣布:我们来了,要摧毁你们的城墙、抢掠你们的财产、占有你们的女人,吃掉你们的尸体,吸吮你们的骨髓! 几分钟后,号角声和鼓乐声都平息了下来,城内与城外的人都在等候着黎明的来临,只不过城内的是惶恐,而城外的是急不可耐。在这段最黑暗的时刻,安巴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那个隐藏在幕后中的敌人此时在干什么呢? “还有多久天才会亮?”这已经是林河水第三次向阿克敦提出这个问题了。而这一次阿克敦给出的答案也是一样的:“林大人,再等一会,我们北地就这样,即便是夏天也是天黑的早,亮的晚!”说到这里,他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您放心,有了这三个宝贝,此战我必胜无疑!” 给阿克敦带来这么大信心的是在他身后的三门六磅炮,这是林河水千辛万苦从扬州运过来的,从尼噜罕卸下了四门,结果半路上有一门沉到水里去了,还剩下三门。如果实在辽东正面战场,区区三门六磅炮自然算不了什么,无论是后金还是关宁军的据点没有个十门八门几千斤的红衣大炮都不好意思出来见人,可是在宁古塔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后金政权还没有奢侈到给主要敌人是连铁箭头都配备不起的野蛮人城寨配上火炮的地步,虽然六磅炮打不破城墙,但轰轰城门、压制城头的弓箭手还是轻松愉快的。 这时阿克敦的身后传来一阵牛马声,只见一群乞列迷人正在驱赶着牛马将一根根刚刚砍伐下来的原木拖了过来,这些是用来建造炮台的。阿克敦对那群乞列迷人用蛮语催促了两声,又往东边看了看,笑道:“林大人,您看,天亮了!” 林河水疑惑的向东方望去,不知不觉间世界已经由黑暗褪变成一种灰色,某种形状隐隐约约的在东边的地平线上浮现,这会不会是自己的幻觉呢?林河水禁不住向自己问道。 城墙上,安巴看着从东方升起的太阳破云而出,将光芒投向大地。当他看到城墙与森林之间的这块空地时,他禁不住屏住了呼吸。昨天晚上的那些袭击者的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引来成群的乌鸦在上面大快朵颐。可是在他们的身后密密麻麻的都是蓬头乱发、裹着毛皮的野人,仿佛东至大海、西至长白山、北至外兴安岭、南至宁古塔这片广袤无垠的密林中的野人都来到了这里:成群的弓箭手、骑在矮脚马和驯鹿背上的人、黑压压的人头仿佛密林,各色各样的图腾在旗帜上飘扬。所有这些形容怪异的野蛮人都被集结起来,聚集在宁古塔城下。他突然明白,昨天夜里的那次小小的胜利根本都算不了什么,那不过是一次侦查,一次对守军实力的试探,一记轻轻的刺拳,正剧开始前的序幕,而现在一切才刚刚开始。(未完待续。) 第四十八章 宁古塔五 “有这么多人!”一个好像呻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安巴知道自己必须立刻做点什么,他转过身,用自己最大的力气喊道:“人多嘴巴就多,只要我们能够坚持五天,他们就能把自己吃垮!” 人群中传出一片赞同声,但很快停住了,有人嘶哑的喊道:“他们来了!” 向前城墙移动的是黑压压的蛮子,最前面的是拿着抱着柴捆的老人和妇女,在他们后面的是一棵被装上木轮的巨大的树干,树干的前端被削砍成尖。“撞锤!”安巴的口腔里满是苦涩,什么时候这些蛮子居然能造出这玩意了,虽然看上去粗陋到了可笑的地步,但即使是最坚固的城门,也挨不了那玩意几下。在撞锤两侧是骑兵,骑兵的两侧是成群结队穿着皮衣,挥舞着用火烤硬枪尖的短矛、骨朵、斧头和柳条盾牌的步兵、弓箭手。一阵阵号角声、鼓声、蛮人的口哨和嚎叫声传来,在城墙上激起回音,让人胆寒。 “他们有十万人!”麻脸酒馆老板嚎叫起来。 “不用担心!”安巴转过身,面朝着所有的人,提高声调:“没有什么好怕的,这些蛮子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打仗,连一把梯子都没有,难道他们能够飞上城来吗?是的,他们可以向我们射箭,可是我们在高处,而且有城垛的保护,他们呢?记住,他们除了人多,什么都不是,对不对?” 酒馆老板那张麻脸好看了点,但只有几个稀稀拉拉的人应和安巴,他在心里诅咒了一句,继续喊道:“我们唯一要做的就是守住城门,把油倒进锅里,都烧滚了,还有石块,都搬到城门这里来,等到那个攻城锤靠近了,就给他们洗个热水澡!现在,弓箭手上前,给那些推攻城锤的家伙先下场箭雨,让他们冷静冷静!” 这一次安巴的演讲起到了效果,城墙上的人们挥舞着手中的武器,高声叫喊,他们的脸颊因为激动而变得通红。安巴拿起号角,用力吹了两下,士兵们走到女墙旁,等待着发射的信号。 安巴拿起弓,射了第一箭,羽箭划破空气,发出嘶嘶的声音,落在相距攻城锤还有二十多布远的地上。他稍微等了一会儿,射了第二箭,这次射中了一名旁边的蛮子,安巴看到那个人捂住伤口,倒了下去。他拔出第三支箭,将弓弦拉满倒了耳根,高声喊道:“瞄准,射!” 安巴耳边传来密集的声音,他看到黑色的箭矢如插了翅膀的毒蛇,落在攻城锤周围,虽然推攻城锤的乞列迷人旁边都有举着盾牌的保护者,但还是不断有人中箭倒下,但旁边立刻有人补了上来,攻城锤缓慢的,但不断的向城门移动过去。 护城河已经被最前面的那些妇女和老人用柴捆和自己的尸体填平了好大一段,许多乞列迷人的弓箭手冲到城墙下,向城头的守兵射箭,随着距离的缩短,城头上也不断有人中箭倒下,但此时已经无人有时间顾及这些了,攻城锤已经越过护城河,距离城门不过只有十几步远了。安巴嘶声喊道:“用火,烧掉撞锤!” 几个士兵用铁钩将盛满已经沸腾滚油的铁盆提到城垛口,然后倒了下去,几秒种后,城门下传来一片不似人声的惨叫,紧接着是第二盆、第三盆,一名弓手射了火箭下去。城下传来烈焰的怒号,安巴看到一个浑身浴火的蛮人蹒跚着冲到护城河边,冲进河里,疯狂的在河水里翻滚,想要扑灭自己身上的火焰。 这时,攻城锤两旁的骑兵们开始疯狂的逃跑,他们从火光与烟雾中冲出,无论是马还是人都被吓坏了。这些乞列迷人并不害怕长矛、弓箭和斧头,对死亡和鲜血也早已习惯,但是像这样的情景还是第一次见到。他们冲进身后的行列,将自己的同族兄弟撞到在地,迫使他们也加入崩溃的行列。不过是转眼的功夫,战线的中央部分已经陷入了一片混乱,两翼的蛮子们不知道中央阵线发生了什么,也纷纷向后退却,们后方的鼓声和号角声也沉寂了下来。 “阿克敦,我千辛万苦把大炮送过来,难道就是为了让这些人去送死的吗?”林河水指着不远处的败局,愤怒的向阿克敦质问道。 “林大人,请息怒!”阿克敦的镇定自若:“我想您搞错了一个事情,这些人并不是在我的控制之下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林河水皱起了眉头。 “我没法控制所有的人!”阿克敦伸出手划了一个大大的圆圈:“自从我去年秋天抵达兴凯湖,虽然我用尽了一切的办法,软硬兼施,可是愿意服从我的一共只有周围的十七个部落,一共不到三千战士,而这里有九十七个部落,光是战士就超过一万五千人,他们只是愿意和我一起来围攻宁古塔,但是我能够做的并不多!” “原来是这么回事!”林河水点了点头:“那你完全可以先用火炮轰击,把城门打开,这样岂不是可以少死很多人?” “林大人!如果我们一开始就用大炮轰开,又怎么能体现出刘大人、还有大明的天威呢?”阿克敦问道,他稍微停顿了一会方才继续说道:“刘大人废了这么大一番力气,总不会是就为了拿下一个宁古塔就完事了吧?” “那你还想如何,难道还想继续南下?” “那倒不是!”阿克敦笑道:“这么说吧,拿下宁古塔之后,这些部落在瓜分完战利品之后,他们就会各自散去,我能够指挥的最多也就是这十七个部落了!” 林河水皱了皱眉头,他的脑子里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印象,但对阿克敦的具体想法还不清楚。阿克敦见状微微一笑,平日里诚朴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丝狡黠:“林大人,我就把话敞开了说吧,大人让我们来这里,无非是为了扯东虏的后腿。可如果我们就这么拿下宁古塔,这些蛮子肯定分了战利品四散而去,怎么对得起大人在咱们身上花了这么大一番力气?” “那你说要怎么做?” “请林大人您封我做乞列迷人的汗!” 听阿克敦这般说,林河水哑然失笑:“你这不是说笑吗?我在大人麾下不过是个微末小吏,如何能封你做乞列迷人的汗?” “林大人,这些蛮子又有什么见识,能知道您是什么官职?”阿克敦低声道:“我先让他们攻一次,知道这宁古塔的厉害之处,然后再将其攻破,让他们见识大明的威风。他们自然就有了畏服之心。到了那个时候,您再以大明的名义册封我为乞列迷人的汗,让我统领乞列迷各部讨伐东虏,有了这个名义,岂不比就这么让他们白白散去要强上万倍?” 听了阿克敦这番话,林河水也不禁有些意动,刘成给他的心中意思很清楚,只要能够牵制住后金的力量,便准其便宜从事,坑蒙拐骗无所不为。阿克敦的说法往大了说是矫诏,追究起来可是要掉脑袋的,可以自己对刘成性格的了解,只要差使办好了,就是捅了天大的窟窿也会替自己给补好了,绝不会做那种把下属踢出来背锅的事情。他想了想说:“封你为乞列迷人的汗恐怕没有这么简单,不如便封你为奴儿干都司都指挥佥事,这样可好?” 阿克敦在后金与刘成麾下都待过,对明朝的官阶十分熟悉,依照大明官制,都指挥使司,设都指挥使一人,正二品;都指挥同知二人,从二品;都指挥佥事四人,正三品。如果将都指挥使司比作军区的话,那都指挥使便是第一首长,而都指挥同知便是副首长,都指挥佥事便是第三首长。像奴儿干都司这种所辖地区基本都是异民族部落的,通常情况下都指挥使是由朝廷派来的流官担任,都指挥同知或者都指挥佥事则通常由当地有实力而且忠于大明的酋长担任。若是依照林河水的说法,阿克敦便能以大明官员的身份统辖乞列迷人各部。他想了想笑道:“林大人说的是,若要封汗恐怕没有这么容易,还是做这奴儿干都司都指挥佥事的好!” “只是还有一桩麻烦事!”林河水叹了口气:“眼下我一无印信,二无告身,如何册封你?” “这有何难?”阿克敦笑道:“我早就想好了,我在部落里找到一些沙金,加起来也有七八斤,待会找个匠人将其融了,铸造官印便是了,至于告身现写就好了!” 林河水大惊失色:“这怎么能行,我带来的那几个匠人都是铁匠,可没有做过金匠的!” 说话间,攻城的野人已经败退了下来,城头上传来一阵阵欢呼呐喊声,鼓声与号角声更是大作,将两人的话语声都盖住了。阿克敦看了看城头,笑道:“林大人您想的太多了,这些都是些林子里的蛮子,何尝见过上国天使的威风,铸几枚印信,用缎子包好了便是,他们还能认得出来?您放心稍待,待我拿下了这宁古塔,与我演这一出戏便是了。” “静一静,静一静!”安巴竭力用自己的大嗓门压倒众人的欢呼声,他可能是城墙上最冷静的一个,这个老兵心里清楚这只不过是眼前正戏上台前的序幕,即使在城墙上他依然能听到树林里传来的无休止的叮叮咚咚声,那是围攻者在砍伐树木,不时有人将一颗颗粗大的橡树、雪松以及别的树木用畜力和人力拖出来,显然这些蛮子并不会就此放弃。 “一半人去休息,一半人在城头上警戒!”安巴高声喊道:“日子还长着呢!” 士兵们驯服的退到城墙下休息,那儿已经有准备好的棚子和食物在等着他们,而安巴却不敢下去,他不知道城外的敌人在干什么,说实话,他并不是太害怕攻城锤哪一类的器材,虽然宁古塔城远远无法和汉人修建的城池那么坚固,也没有那么多马面、望楼、突门,可也不是仅凭蛮力就能攻下来的。即使是冷兵器时代,围城战也是一件极其有“技术含量”的工作,攻城器械的制造,如何修筑土山、挖掘地道等等诸如此类,都不是这些林子里的蛮子能够掌握的。如果仅凭这些玩意,安巴很有信心让他们淹死在自己的血海里。 “大人,喝一口提提精神吧!”一只木杯送了过来,安巴喝了一口,温暖辛辣的液体刺激着他的味蕾,是加入了酒、大量生姜的肉汤,身体立刻滚烫了起来,他一饮而尽,将杯子还给亲兵. “大人,我昨天晚上梦见援兵到了!”亲兵快活的说:“信使赶到了盛京,大汗就派大军来了,无边的旗帜,隆隆的蹄声!”他的目光中满是憧憬。 “很好,非常好!”安巴迫使自己露出笑容,这个时候捅破真相可不会什么明智的举动,他心里清楚那些信使能赶到盛京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敌人的指挥官还不至于蠢到这种地步,自己派出信使的目的也是为了给守兵留下一点希望。他走到女墙边,半里外乞列迷人们忙碌的用原木和泥土堆砌一个平台,他们这是在干什么呢?安巴迷惑不解,在更远的地方,靠近森林的边缘,一顶顶帐篷就好像雨后的蘑菇一朵朵升起,甚至有人用原木修建了一个简陋的房屋,到处都是人,不过在森林里应该有更多的人,安巴知道他们都在等待着一个信号,但不知道是什么信号。 突然那平台上升起一股白烟,还没等安巴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便听到空气里传来一股尖啸,好像有什么东西冲自己头顶上告诉掠过一样。他转过头,与戈什哈四目相对,旋即他意识到这不是自己的错觉。 “刚才那是什么?你看清了吗?”安巴厉声问道。(未完待续。) 第四十九章 宁古塔六 “没有!”戈什哈疑惑的摇了摇头:“我没看清,好像有什么东西从我们头顶上飞过去!” 正当安巴焦躁不安的时候,他的身后传来一阵哭号声,他赶忙跑到城墙内侧,向城内望去——一栋房子倒了半边,火光升起,一群人在四周惊诧的看着,几个女人在旁边哭号。他的脑海闪过一个念头,旋即转过身来,用不敢相信的目光看着远处的平台。 平台上,炮手们正飞快的给发射完的火炮清洗炮膛,准备下一次射击,平台下二十多个火堆上,一枚枚实心铁弹被烧的通红,转眼间另外两门火炮也次第发射。这些炮手都是从特别挑选的西班牙炮手,经验十分丰富,他们根据第一发打高了的偏差,立即调整了炮口,结果第二发就射中了目标,炙热的实心铁弹击中了城门口上方的城楼,火光立即升起。 城楼上已经是一片混乱,被烧的通红的实心铁球打断了城楼的一根立柱,然后一头扎进了城楼里,将里面原本用来对付攻城器械的油脂点着了,四溅的碎片打倒了好几个人,这几个倒霉鬼在地上翻滚着,发出凄惨的哭号声。但更多的人站在那儿不知所措,突然而来的打击让他们完全蒙了。 “快,快趴下,蛮子有红衣大炮!”安巴疯狂的叫喊着,亲自参加过第一次宁远之战的他立即就认出这是什么玩意,城外蛮子们的古怪行动也真相大白了——他们是在修建炮台。以当时的火炮铸造技术,除非是大口径的臼炮或者专门铸造的大口径攻城炮,明末中国的绝大部分红衣大炮是无法对城墙本身造成威胁的(红衣大炮是根据当时英国海军的十八磅加农炮仿造的,即使是当时的夯土城墙,其城墙的厚度也不会少于两丈,如果红衣大炮可以直接摧毁城墙的话,而当时的风帆战舰的防御只不过是橡木板,在十八磅加农炮前比纸板强不到哪里去。),但红衣大炮发射的实心弹足以摧毁城墙上的女墙和各种防御器械,对上面的守城人员造成大量杀伤。修建了炮台之后,攻城方的加农炮不但能提高射程,而且还能克服仰角的问题,直接射击城楼上的守军了。 “大人,小心!”身后突然传来戈什哈的尖叫声,安巴茫然的转过头,只见一根立柱朝自己迎头砸了下来,他下意识的往旁边一扑,顿时眼前一黑,痛昏了过去。 炮台下,乞列迷人先是陷入了一片沉寂,这些一生中都在森林中生活的人们被火炮的巨大威力给惊呆了。片刻之后,欢呼声如雷鸣一般响起,与之一同响起的还有鼓声、号角声、笛子声、口哨声、以及用武器敲击盾牌的声音。狂喜的人们在头顶上挥舞着武器,向炮台上高声欢呼。多少年来,他们在和女真人的战争中都是在被压迫、被攻击、处于劣势的一方,而今天风水轮流转,终于轮到他们占据着优势了。 经过数轮炮击,烤热的实心弹已经用完了,城门楼上已经是一片火海,虽然守兵们还在用水和沙子扑火,但那不过是徒劳——他们的主将已经身受重伤,昏迷不醒,不断有致命的炮弹飞来,被灼烧的立柱和梁木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随时都可能崩塌下来,将周围的一切埋葬。而在数百步外,数万野蛮人正跃跃欲试,准备冲进城发泄嗜血的**,将一切都撕成碎片。 “击鼓、吹响号角!”阿克敦发出了命令,身后的护卫立即吹出两声绵长的号角,平台下的十几面皮鼓也隆隆的响了起来,鼓声与号角声引起了数万乞列迷人的呼喊声、口哨声、号角声和各种声音,他们开始缓慢的向前移动,在最前面的是一具新的攻城锤,有先前那个被烧毁三倍那么大,而且在攻城锤的上面还蒙有木板和兽皮,以保护下面的人们。 安巴是被沉重的撞门声惊醒的,刚刚醒来的他就感觉到自己浑身上下都剧痛无比,他下意识的惨叫了一声,随即便听到亲兵惊喜的声音:“大人,您醒了!” 安巴咬紧牙关,只是点了点头,以避免让部下看出自己现在的状况有多糟糕。他竭力想要站起身,但从右腿传来的一阵刺痛让他惨叫起来,旁边的亲兵赶忙将其扶住:“大人,您的右腿已经断了!” 安巴看了看自己的右腿,正如那亲兵所说的,右腿已经扭曲成了一个奇怪的形状,大夫正在想方设法将其纠正回正常的形状,然后上夹板。安巴正想扭过头好把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开,但城门传来一声声巨响将他的注意力一下子吸引过去了。他顾不得腿部传来的剧痛,一把抓住亲兵,厉声喝道:“城门那边怎么了?” “是蛮子的攻城锤!” “该死的,竟然冲到城下了!”安巴看了看城头:“难道没人管吗?就这么让他们胡来?” “大人,城头上着火了,而且还有蛮子的火炮!” “混蛋!”安巴给了那亲兵狠狠的一拳:“火和炮弹可以杀人,难道城门被攻破后蛮子的斧头和弓箭就不能杀人?快扶我起来!” 亲兵从地上爬起身来,吐出两颗牙齿来,安巴的老拳的分量可不轻,几个亲兵将他半扶半抱起来,他拿起一根长矛做拐杖,便在领着十几个人爬上城楼。 城楼上已经是火光四射,灼人的热浪扑面而来,安巴下意识的伸手挡了一下,顿时问道一阵焦臭味——自己的两鬓的头发已经有些枯黄了。他顾不得这么多,一步一拐的来到一段残破的女墙旁,向下望去,只见下方是一个巨大的攻城锤,上面的木板和兽皮让这个丑陋的巨大机械有些像一头巨大的乌龟,龟壳上零零闪闪的插着箭矢,城门两侧突出城墙上的守兵们还在进行着徒劳的努力,他们不断向攻城锤发射箭矢、投矛和石块,但都被木板和皮毛拒之门外。安巴知道,在木板和兽皮下面,有几十个强壮的男人正在拼命的推,用肩膀抵住,用脚蹬地,好让尖头木桩一下下撞击厚实的城门,当城门被撞开,他们就会把绳子变成斧头,将面前的一切砍成碎片。自己必须做点什么来阻止他们,弓箭和投石都没有用,只有油、对滚油,滚油在哪儿?安巴下意识的四处搜寻,可是城楼上已经是一片火海,他的目光突然停在了一柄被人遗弃的铁斧上。 “快,快用这个!”安巴指着铁斧高声喊道:“把女墙橇松了,砸蛮子的攻城锤!” 亲兵们一涌而上,他们飞快的用手中的武器刺进砖缝里,将里面的粘合砖块的石灰挖开,然后用力橇松了,最后他们将肩膀抵在砖块上,用力将其推下城。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沉重的半截女墙狠狠的砸在攻城锤上,兽皮和木板制成的龟盾就好像硬纸板一样被轻易粉碎,被砸中的那半截攻城锤已经破碎变形,无法辨认。鲜血从碎片下方流了出来,幸存的乞列迷人从残余的那一端涌出,争先恐后的逃走,城门两侧城墙上的女真士兵向他们瞄准射击,好让他们跑的更快。 “我们赢了,我们赢了,大人!”亲兵们发出欢呼声,狂喜的人们忘记了身份的差别和安巴身上的伤,将其举了起来,直到安巴忍不住剧痛,发出惨叫声,他们才回过神来,小心的将其放了下来。 “给我弄杯喝的来,快去加固城门!”精疲力竭的安巴半靠半躺的地上,狠狠的灌了一口酒,这玩意的确管用,至少能让自己暂时忘掉那条伤腿。此时的他突然觉得死亡也没那么可怕了,至少那时自己就不用忍受这条腿了。 阿克敦坐在椅子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右手托着腮,左手轻轻的敲打着椅子的把手,在他的下首站着十二个酋长。这在乞列迷人当中可是非常罕见的——对于这些生活在无边无际的密林中,还没有来得及被文明社会的等级观念所腐化的人们来说,人与人之间的平等关系是不言而喻的。在这些部落里,每一个能通过成年仪式的男子都是同一个祖先的后裔,部落的大事必须经由全体部落男子组成的大会商议决定,在大会和平时,每一个人的地位都是平等的,酋长也无权将权力留给自己的后裔。仅有在战争和狩猎时,酋长才拥有发号施令的权力——这并非因为酋长的身份高于部落的其他成员,而仅仅是因为狩猎与战争的特殊需要,当战争与狩猎结束,这种权力即被取消。(韦伯在这里闲扯几句,很多读者认为野蛮人等级观念更强,比文明社会的人“奴性”更强,其实这是一种错误的看法。等级观念是随着人类进入文明社会而逐渐产生的,在原始部落里,部落的所有男性成年成员是平等的。这一点在刚刚进入文明社会的民族里还可以找到一些痕迹,比如古罗马人在参加军队时,必须举行仪式宣布暂时放弃自己的公民权,因为所有的古罗马公民都不可以未经审判而受到处罚。但在军队里上司是可以随意处罚部下的,因此加入军队的罗马人必须首先主动放弃自己的公民权。古希腊城邦早期的公民军队、古日耳曼军队,指挥官的位置不在后方,而是在方阵的第一排,和自己的同胞们平等的处于行列里,并没有任何特权。对这方面有兴趣的书友,可以去看看摩尔根的《古代社会》,里面对人类古代社会学有很精彩的论述。) “在进攻这里之前,我们每一个人都在天神面前发过誓,除非将城里的每一个女真人杀死,绝不后退!”阿克敦的声音并不大,但充满了力量:“违背誓言的人就砍断四肢,丢到密林里,让野兽吞食他的身体,灵魂永远飘荡在荒野之中,忍受寒风,我没有说错吧?” 酋长们的脸色变得苍白起来,他们相互交换着目光,几分钟后一个人答道:“阿克敦,您说的没错,可是方才城头上用巨石往下砸,就连有龟甲保护的攻城锤都砸坏了——” “你是希望我宽大为怀,是吗?”阿克敦打断了对方的话语,那酋长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赶忙答道:“正是,如果这样,那些人一定会感激您的仁慈。” “我的仁慈?”阿克敦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这就好像冬日里的那一缕微弱的日光,一闪即逝:“可是我刚刚已经宽容了一次了,第一次失败后我没有惩罚任何人,”说到这里,他站起身来,上前两步,直到与那位酋长几乎紧贴着脸才停了下来:“可是结果呢?他们又一次逃了回来,你说要我仁慈,请问是为了让他们再跑回来一次吗?” 在阿克敦的质问下,那位酋长窘态毕露,他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没说出来。阿克敦转过身,面朝着其余的酋长,高声道:“我知道,你们会说敌人从城楼上用大块的石头砸他们,连攻城锤都砸坏了,所以他们才后退的。但后退就是后退,是的,在城门下可能会被巨石砸死,但城楼上的敌人也有可能会被火烧死、被炮弹打死,为什么他们没有逃跑?我们一起在天神前发誓,一起进攻宁古塔,向女真人复仇的时候。你们每一个人都说女真人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他们唯一的长处不过是有更好的武器罢了,如果有相同的武器,每个乞列迷人可以对付一打女真人。可是现在呢?同样的危险,女真人没有后退,而你们掉头逃跑,请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每一个酋长都羞愧的低下头,说不出话来。阿克敦沉默了一会儿,用高亢的声音继续说道:“毫无疑问,假如我这次仁慈的对待这些逃兵,他们会感激我。但这种感激又有什么用?让这些懦夫保住性命好在下一次遇到女真人的时候掉头逃跑,把一切都搞得一团糟?不,我宁可让他们恨我,让他们的家人诅咒我,让活下来的人怕我。我不在乎这些,一个将军如果不能让手下的士兵比害怕敌人更害怕自己,那这个将军就是失职的!把逃跑的人押到平台上,砍断他们的手脚,然后丢下去,让所有人看看后退是什么下场!”(未完待续。) 第五十章 城陷 面对阿克敦钢铁般的意志,酋长们低下头。这个人的话语虽然残酷,但是触动了每一个人的心,有不少人的心中闪现过一个念头——也许这个人真的能够带领乞列迷人挣脱女真人的枷锁。 城楼上,火势已经渐渐小了,士兵们用长柄的钩子将还没烧完的大块木头从火堆中扒了出来,放到一边,作为投掷攻城敌人的檑木。残余的那点火苗发出噼噼剥剥的声响,就好像快炒熟的豆子。安巴靠在墙角,脸色惨白,黄豆大小的冷汗从他的额角不断淌下来。大夫刚刚替他纠正了断腿,又上了夹板,习惯性的叮嘱道:“大人,伤筋动骨一百天,您还是要卧床静养才是!”话刚说到这里,那大夫才明白自己话中的谬误,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 “多谢大夫了!”安巴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我这次要是能活着回去,一定好好卧床静养!” 号角声响起,打断了两人短暂的交谈,安巴朝大夫笑了笑,就在亲兵的搀扶下站起身来,走到城边向敌人的炮台望去。只见敌人围绕着那个炮台围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圈,这不像是要发起进攻的样子,倒像是在围观什么。女真士兵们好奇的瞪大眼睛,看着这些蛮子在耍什么把戏——在宁古塔的女真们当中,有各种关于那些生活在森林中的野人的传闻。比如他们和熊、狼或者其他野兽通婚,生下来的孩子在月夜里会变成相应的野兽,这些诸如此类的流言在这些士兵们当中颇有市场,以至于在战斗的间隙勾起了他们的兴致。 但是让士兵们失望的是,这些野蛮人并没有弄出什么新花样来,他们只是高声叫喊了几句,便从平台下拖上来几十个被捆绑着的人,然后痛快淋漓的砍断了他们的手足,然后将其从高台上丢下来。看着这些野蛮人的举动,安巴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阴沉起来。 “大人,他们这是在干什么?祭祀神灵吗?”一个军官好奇的低声问道。 “恐怕不是!”安巴的声音很低沉:“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是在惩罚逃兵!让所有的人做好准备,敌人要来了!” 乞列迷人的进攻比安巴想象的还要迅速,还要凶猛。阿克敦的冷酷行动起到了作用,这些野蛮人的勇敢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由于已经来不及制造攻城锤了,他们就使用数十支临时制造的长梯登城。进攻者一只手用蒙了皮革的柳条盾遮挡箭矢,用嘴衔武器,好空出另外一只手来爬梯子。城墙上的女真士兵则用箭矢、石块、长矛和滚油来欢迎这些不速之客。每当一人倒下,便有十双手来伸向长梯来填补他的空缺,远处的炮台也在不断开火,飞来的实心炮弹虽然没有经过加热,但也足以将女墙和后面的**撕成碎片,被敲掉女墙的城墙就好像掉光了牙齿的嘴,毫无遮拦,向城下投掷武器的守兵就必须冒着被箭矢射中的危险。这种交换比无疑对人数处于劣势的防守一方是不利的,很快进攻一方就在城头上打开了几个缺口,残酷的白刃战随即展开。看到这一切,安巴很清楚城破已经成为定局,围攻者赢得胜利不过是时间的问题而已。他用左手拿着腰刀,一手拄着长矛,对身旁的亲兵高声喊道:“现在该轮到我们!” 半个时辰后,高台。 “将军,这是宁古塔守将的头!”一个酋长恭谨的将一颗首级送到阿克敦的面前,阿克敦看了看那枚首级,脸上有六七道伤痕,几乎已经看不出长的啥样,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头上的白发,这是个老人。 “你怎么确定这个人是宁古塔的守将?” “方才在城门口这个人领着十几个亲兵打到了最后,还有他身上的盔甲也很好,我们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杀了他!”那个酋长费力的解释着,阿克敦威严的点了点头:“很好,我会记下你的功劳的!” “多谢将军!”那酋长兴奋的向阿克敦鞠了一躬,方才退下。待到他退下之后,林河水笑嘻嘻的对阿克敦说:“恭喜了!这些蛮子总算是有了点畏服之心了!看来应该问题不大了!” “嗯,要趁热打铁!不然错过这个机会可就难了!”阿克敦低声道。 “那就明天吧,你看如何?“ 听到自己的夙愿即将达成,阿克敦再也按奈不住自己的喜悦,向林河水躬身行礼:“那就劳烦林大人了!” “无妨,也不过是举手之劳!”林河水笑道:“只是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阿克敦显然早已考虑过了,胸有成竹的答道:“兵无粮便散,即便我当上了那个都指挥佥事,也无法约束各部。不如退回兴凯湖便是,临走前将这宁古塔墙基掘了,再一把火烧了,也给女真人添些麻烦!” 林河水点了点头:“也好,反正光是重建此城就要耗费不少人力物力,也不枉大人花了偌大心思命我等来了。” 盛京。 七月的盛京已经颇为炎热了,永福宫当值的侍卫早已换上了棉布的单衣,将鞭子盘在头上,戴着大帽子,按着腰刀守在宫门前。午后的阳光晒在人身上,让人汗津津的,两旁树木上一声声知了传来,让人昏昏欲睡。碍于军律,这些精挑细选出来的卫士却站得纹丝不动,心里却在期盼着下勤的时候,好去用凉水冲洗一番,最好再来上几块用凉水镇过的香瓜,那可是快活的紧。 这时远处走过来一个人,当值的侍卫定睛一看,却是文院的范文程。这位当值的侍卫是个红带子,知道这位范章京虽然是个汉人,可平日里出入宫中,十分得大汗信重,倒也不敢于轻视了他。离得老远便笑嘻嘻的打起了招呼:“是范章京呀,今日又有要事来见大汗吗?” 若是在平日里,范文程总是会点点头,应上一声,有时还会说上几句闲话。可是这次范文程却脸色铁青,将长袍的前襟扎在腰带上,三步并做两步便上了台阶,径直进门去了,好似根本没听到那侍卫的招呼声。倒把那侍卫气了个倒,骂道:“这个尼堪(满语中汉人的意思),得了大汗的宠幸,竟然这般无礼,当真是一点礼数都不懂,” 永福宫的范围并不大,范文程进了宫门,穿过一条走廊,走了数十步便到了皇太极的书房外,他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装束,恭声道:“大汗,臣范文程有要事禀告!” “是范先生吗?进来吧!”屋内传来皇太极的声音,范文程深吸了一口气,进了房门,甩了两下袖子,跪下磕了个头,道:“大汗,宁古塔那边出事情了!” “宁古塔?”皇太极闻言一愣,旋即笑道:“那边能出什么事情?那些乞列迷人又造反了?连这点事情都处置不好,看来安巴着实是老了!” “恐怕不只是造反!”范文程从袖子里取出信笺,双手呈上:“宁古塔已经失陷,据逃出来的人说,乞列迷人已经有了自己的汗,围城的足足有上万人。” “什么?”皇太极脸色大变,赶忙将信笺接了过来,却没有立刻看,连珠炮般问道:“这怎么可能,事先没有一点风声,而且宁古塔虽然没有大炮,但城墙、射塔、马面这些都是有的,守兵也有一千余人,乞列迷人就连铁箭矢都没多少,怎么攻下来的?” “攻城的敌军有红衣大炮,应该是明国在后面捣鬼!” “红衣大炮?”皇太极将信笺拆开,仔仔细细看了两遍,重新抬头起来时已经是脸色如铁,他高声道:“传令下去,立刻召集在盛京的所有亲贵商议。” 永福宫、正殿。 八旗王公贵胄罗列在两厢,几个消息灵通的交头接耳的说着小话,而像阿巴泰、巴布泰这种官位相对较低,消息也不那么灵通的则站在靠近殿门口的位置,用艳羡妒忌的目光看着那几位正在交头接耳的兄弟。 “老九,你看看那几位!”阿巴泰低声道:“有啥话也不在众人面前说,忒不爽利,一点也不像咱们女真汉子。” 巴布泰笑了笑:“七哥,你也别说,这么要紧的消息,换了你我也是不肯白白说与他人听的!” “哼!”阿巴泰冷哼了一声,过了片刻后低声道:“神气啥,老子也就比你晚知道一会!” “大汗到!” 随着侍卫悠长的通传声,堂上的贵胄们停止议论,飞快的站好行列,恭迎皇太极的到来。待到行礼完毕后,皇太极沉声道:“今日请诸位来,是为了一件十分要紧的事情,请大伙儿一起拿个主意!范先生,你把事情和大伙说说!” “是,大汗!”范文程应了一声,向众亲贵欠了欠身子,便将乞列迷人造反,宁古塔被攻破讲述了一遍。刚刚说到一半,堂下众人便惊诧起来,脾气最为暴躁的阿济格喝道:“当真是反了,这些索伦贱奴也敢向主子张弓,大汗,你给我三千铁骑,我立刻把这些贱奴的脑袋砍了给您送来!” “老十二,有什么事情听范先生说完后再说!”皇太极喝道。 阿济格冷哼了一声,退回了行列,范文程将自己的分析讲述了一遍后退到一旁,皇太极沉声道:“大伙儿都听见了,范先生分析的有道理,只怕这次乞列迷人造反的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这个乞列迷人的汗是谁?他们的大炮是从哪里来的?是谁在后面捣鬼?目的是什么?都要想清楚了,再想办法应对!大贝勒,你怎么看?” 代善思忖了一下,答道:“现在已知的太少,很难推测,不过我觉得背后应该是明国在捣鬼!” 阿济格接口道:“没错,二哥说的是,除了明国别人也拿不出红衣大炮给那些蛮子。明国不是搞鬼吗?我们就去打辽西,让他们瞧瞧我们大金国的厉害!” 阿济格的话立即赢得了一片赞同声,倒是他的同母兄弟多铎却沉默不语,在他看来既然隐然为三人之首的多尔衮眼下不在盛京(在保护科尔沁部),自己和阿济格在政治上远不如皇太极和代善,那过早的表态就不是明智的举动。 “您觉得呢?”皇太极没有理会这些声音,继续向坐在自己右手边的代善问道。自从失去岳托后,代善实际上已经不再对皇太极的汗位造成威胁,两人的关系反倒亲近了不少,在许多问题上皇太极都很注意向自己的二哥请教。 代善犹豫了一下,答道:“我觉得倒不用太急,虽说是明国,可是刘成还是辽西的关宁军还不确定,这两家可差别大了。” “二哥说的是!”皇太极轻拍了一下扶手,这句话倒是正好说中了他的心事,在后金西面的刘成部和控制辽西走廊的关宁军虽然都是明国的军队,但无论是战术的风格、军队的数量、还是采取的策略都相差极远,自然采取的应对方式也不能一样。不过在内心深处他还是觉得刘成才是这件事情背后的主谋,以他这些年与关宁军打交道的经验来看,虽然这支军队在明国的军队中战斗力要数拔尖的,可其将领的暮气却很重,都只想着守住自己的田宅城池,并没有多少进攻的主动性,像绕到自己身后联合乞列迷人这样风险极大的策略不太像是他们会采取的。倒是这个刘成自从起家以来,行事便一直出人意料,很有可能做出这惊人之举来。 “大汗,不管是谁,都要给这些蛮子一点颜色看看!”阿济格站起身来:“请派我去吧!” “老十二果然好志气,不愧是我们爱新觉罗家的子孙!”皇太极微微一笑,伸手示意其坐下,却没有应允他的要求。多铎看在眼里,暗想大汗只怕心里已经有了人选。 “阿巴泰!”皇太极突然道。(未完待续。) 第五十一章 联盟 阿巴泰坐在左厢的末尾,也没有想到皇太极会叫到自己,不禁呆住了,一旁的巴布泰赶忙捅了他两下,他才回过神来,赶忙站起身来应道:“是,大汗!” “老七,这次乞列迷人的事情就交给你了!”皇太极倒是爽快的很。 阿巴泰一愣,他完全没想到为何皇太极为何会点自己的将,毕竟自己资历虽然老,可手头也就十几个牛录,爵位也不过是个贝勒,平日里根本没有进入后金的权力核心,如果依照过往的惯例,自己充其量当个副将而已,绝不会有独当一面的机会。正当他脑子里一片混乱的时候,听到皇太极继续说道:“既然要让你做事,就得给你权。正蓝旗旗主的位置现在还空着,便由你暂代着吧,若是你这次能凯旋归来,便把暂代去了,升你做和硕贝勒!” 皇太极的这番话就好像一瓢凉水泼入一锅滚油之中,殿上顿时哗然。这正蓝旗的旗主原本是莽古尔泰的,莽古尔泰死后不久,他密谋造反之事泄露,皇太极便将正蓝旗交给自己的儿子豪格统领,前年后金西征时豪格失踪,生死不明,这正蓝旗的旗主之位便空缺了出来,皇太极一直没有委任旗主。众亲贵都有揣测这块肥肉会落到何人的头上,却没想到会是阿巴泰占了这个便宜,不由得又是艳羡又是妒忌。 “怎么了,老七你不想接任正蓝旗?”皇太极见阿巴泰呆呆的站在那儿,便笑问道。 “不,不!”阿巴泰这才回过神来,赶忙躬身道:“我只是完全没想到!” “这有什么想不到的!”皇太极笑道:“老七你怎么说也是父汗的儿子,战功、资历也早就够了,只是以前你做事情还不够稳重,所以我想让你先磨砺一番,上次去救左翼各部时你就做的很好嘛!这次乞列迷人的事情你要小心行事,万万不可再有挫折!” “是,大汗!”阿巴泰闻言大喜,赶忙向皇太极拜了一拜:“我一定小心行事。” 皇太极又说了几件事情,便吩咐众人散去。巴布泰见自己同母兄长得了升迁,心中暗喜,正要上前恭喜几句,突然感觉到袖子被扯了一下,回头一看却是范文程,不由得诧异的问道:“范章京,有什么事吗?” “大汗有事找您,请随我来!” 巴布泰点了点头,便尾随着范文程下了走廊,穿过一排厢房,来到皇太极的书房前。范文程上前在房门上轻轻敲了两下,低声道:“大汗!” “进来吧!”屋内传出皇太极的声音。范文程推开房门,先恭请巴布泰进门,又小心的将房门带上,自己站在门旁侍候。巴布泰的目光扫过房间,发现除了门口的范文程之外,便只有皇太极与自己两人,脸上不由得露出了踟躇之色。 “老九,都是自家兄弟莫要客气,坐下说话!”皇太极指了指面前的椅子,亲自动手给对方倒了一杯茶水,笑道:“哎,自从我当上这个大汗,倒和兄弟们生分了,还不如当初父汗在的时候,大伙儿时常一起喝酒打猎过的快活!” 巴布泰惊疑的看了看皇太极,自己这位兄长的手段他可是太清楚了,即便在努尔哈赤时,像自己与阿巴泰那样由侧妃生出的子女与皇太极这等正妃生出儿女只见也是有着天壤之别的。皇太极突然这么对待自己,他的心里不禁生出一股寒意来。 “坐下呀!”皇太极见巴布泰还站在一旁,笑道:“老九,莫非要八哥我请你你才肯坐?” “不敢!”巴布泰见皇太极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只得小心的坐下:“既然如此,那臣下也只有逾越了。” “哎,我方才不是说了,自家兄弟莫要客气!”皇太极叹了口气:“在殿上没有办法,只能讲君臣之分,眼下是在私底下,你我便是兄弟了,你这样便生分了。” “是,是!”巴布泰应了两声,他知道皇太极把自己叫来,必有要紧事,只是小心应对,唯恐说错了一句话。果然两人扯了一会儿闲篇后,皇太极突然叹了口气道:“我也知道我当上这大汗之位后,不少人都在背地里传我的话,说我为了这份基业,却把自家兄弟当做仇敌,下手暗害。” 巴布泰听到这里,不由得瞠目结舌,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若说没有,那不啻说皇太极在胡说八道;若是说有,则不啻是承认有人在背后说皇太极的坏话,若是皇太极问他是谁,却又不知该如何回答。幸好皇太极也没有理会他,径直说了下去:“他们却不知道我的难处,虽说咱们这些年来对明国连战连胜,打下偌大一片基业。可明国丁口是我大金的数十倍,我们赢一百仗,他还是大明,可我们只要输一仗,那便要亡国灭种了。” “大汗说的是!”巴布泰赶紧应道:“巴布泰虽然愚钝,也知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的道理。世间人愚昧之人甚多,明事理的却少,大汗只需一心做下去,时日久了大伙自然明白您的一番苦心,无需在意那些!” “说得好!”皇太极笑道:“听了你这番话,心中这番郁结也去了不少,看来我早就应该与老九你多出去走走!” 巴布泰听到皇太极这般说,小心的接口道:“大汗这段时间政事繁忙,自然抽不出空来,待到过段时间空下来,再出来打猎放鹰不迟!” 听到巴布泰这般说,皇太极突然长叹了一声,不再说话,巴布泰见状问道:“大汗为何如此,莫不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 皇太极点了点头:“便是乞列迷人的那件事情!” “乞列迷人造反之事?”巴布泰闻言一愣:“大汗您不是派了七哥领兵征讨吗?以七哥的本事,定然能乞列迷人平定下来的。” “不,我不是担心这个!”皇太极摇了摇头道:“这两国交兵,便如同下棋一般,哪怕棋子少些,只要你抢了先手,便占了上风。这次乞列迷人生了事,就逼得我不得不出兵应对,都是明国抢了先手,占了上风。老七那边败了自然糟糕,即便是赢了,也是输了。” 巴布泰也是打过仗了,听皇太极稍一解释,便明白了过来。这次乞列迷人造反,攻陷了宁古塔,哪怕阿巴泰将其平定了,也必须要留下相当兵力驻守,以防止明军故技重施,来攻击后金的“软腹部”。这就好比两人打架,甲乘着乙不注意,叫人从背后给乙后脑勺一拳,哪怕接下来已经无人再来帮甲从背后打乙,乙也会分心提防背后,无疑要吃亏许多。巴布泰听到这里,不由得急了:“那,那应当如何是好?” “有两个办法!”皇太极答道:“第一,只要正面将辽西或者刘成中一部打垮,这些乞列迷人自然不攻自破。” “那第二个办法呢?”巴布泰问道。 皇太极微微一笑,却没有说话,这时巴布泰听到身后的响动,回头一看却是范文程推门出去了,屋内只留下他与皇太极两人,显然接下来要说的事情极为机密,就连像他这等亲信也不能入耳。想到这里,巴布泰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寒意来。 “第二桩办法便是与刘成结盟,与他平分天下!” “啊?”巴布泰听了不由得失声惊叫,旋即反应过来:“大汗,您莫不是要使反间计?诓骗那明国皇帝杀了这刘成?” “若是能离间明国皇帝与刘成,那自然是最好!”皇太极笑道:“不过若是真的能与其结盟,一共出兵灭了明国,平分天下,那也不错!” 巴布泰细细察看皇太极的神色,最后确认对方并非是在开玩笑,心中不由得盘算起来:“皇太极自然不会将这些机密说与自己一人听,该不会是要——”他刚想到这里,却被皇太极打断了思绪。 “老九呀,自从父汗以‘七大恨‘誓师起兵反明,到现在已经十九年了。这十九年里我们兄弟父子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辛苦,现在总算是有了一个小小的局面。明国虽然地广人多,可主非其人,宰持各怀私心,百姓有倒悬之苦,而有司无体恤之心,上下解离,此乃千载难逢的良机。偏生上天生下一个刘成来,仅凭一己之力,讨平流寇蒙古,与我大金为敌。他若是站在我大金这边,则明国必亡,他可以列土封疆,称孤道寡,血食百代;我大金亦能入主中原,成万世基业。”说到这里,皇太极稍微停顿了一下,盯着巴布泰的眼睛,低声道:“老九,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到了这个时候巴布泰如何还不明白皇太极的用意,他装出一副犹疑的样子:“大汗莫不是要我去一趟刘成那儿,通报大汗的好意?” “不错!”皇太极猛拍了一下巴布泰的肩膀,笑道:“老九你果然聪明,我正是此意。这件事情我想了许久,刘成是我大金的大敌,若是派个寻常使者过去,只怕他不会相信我们的诚意。可若是派其他人,要么脱不开身,要么就是行事不够稳当的,我思来想去,还是只有老九你最好!” 巴布泰自然不会相信皇太极的鬼话,他心里清楚努尔哈赤留下的这些子侄里面各有派系,像拉拢刘成结盟这件事情,若是事成了功劳极大,而且还有可能成为联络外援的机会。若是事成,一开始联络那人很可能会成为皇太极后代继承大位的威胁,而自己母亲出身低微,自己又没有什么军功,即便事成了自己也无法对皇太极的子嗣造成威胁;若是失败也可以放心处罚。皇太极方才在殿上厚待自己的同母兄弟阿巴泰想必就是为了向自己示好的,只是既然皇太极已经和自己说的这么多了,自己就不可能出言推辞。他想了想,答道:“大汗,我巴布泰是爱新觉罗的子孙,这件事情自然责无旁贷,不过既然要结盟,总得有些条件,还请大汗示下!” 皇太极见巴布泰这么爽快,心中不由得暗喜,赶忙笑道:“好,我就知道老九你不会推辞。若说条件嘛,那刘成自称济农,拥立林丹汗的次子做大汗,还娶了准格尔部的别吉为妻。则漠南、漠西之地自然已经是他的了。在我手里还有蒙古左翼的残部,约有四五千帐,也都可以送给他,成全了他一统漠南之地,只是科尔沁部是我们的姻亲不能给他。而明国之地,可以太行山为界,以西归他所有,以东归我大金所有,两国各取其地。为表诚意,我还可以将女儿许配给他的两个儿子,互为姻亲。” 巴布泰一边听一边记,皇太极的这个条件应该说是十分优厚了,漠南漠西之地倒也罢了,毕竟要么是刘成已经吃到嘴的,要么不过是空头支票。那四五千帐的部众可是实实在在的好处了。从划分的界限来看,虽然太行山以西远比太行山以东贫穷,可是从战略地理来看,太行山以西是居高临下,以高屋建瓴之势虎视关东,刘成要是一翻脸就能杀过来,这么看来两家实际上是扯平了。最后皇太极愿意拿出两个女儿嫁给刘成那一对孪生兄弟,这无异于是送了两个人质过去。而皇太极手头可战之兵的数量差不多是刘成两倍多,愿意开出这种条件来,可以说是诚意满满了。 巴布泰细细思量之后,觉得自己这趟去应该危险不大,刘成只要不是对明国皇帝忠心不二,就不会一根绳子把自己绑了压到北京去。而以他对明国将领的了解,能混到这个级别的人都不会那么单纯。也许他们并没有想要反叛的心思,但也不会一门心思走到底,毕竟这年头只要是张眼睛的都看得出来天下即将大乱,又何必断了自己的后路呢。 “老九!”皇太极走到巴布泰身旁,递给对方一个锦盒:“这里面是你的凭证印信还有国书。你要小心收好了,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五天之后我会假装派你去义州,出了盛京你就往西走,明白了吗?”(未完待续。) 第五十二章 实力 “大汗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任何人知道!”巴布泰将锦盒贴身收好,便起身告辞,皇太极将巴布泰送到门旁,突然躬身对其拜了一拜:“老九,此行珍重,我爱新觉罗氏的大业就看你的了!” 巴布泰赶忙侧身让开,不敢受皇太极的礼:“大汗何必如此,我也是爱新觉罗家的人,自然会尽心竭力的!” 巴布泰出了永福宫,回到自己家中。在书房里坐下才觉得自己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他取出锦盒想要找个安全的地方收藏,找来找去最后将柜子移到一旁,从墙上取出一块砖头来,将锦盒放入,又将砖头塞了回去,看了看觉得没有痕迹方才放了心。巴布泰正准备将柜子推回原来的位置,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把他吓了一跳,赶忙转身将柜子遮住,厉声喝道:“什么事?我不是说我想静静,没要紧事别来打扰我吗?” 门外传来福晋的声音:“是七哥来了,说要和你喝几杯,当家的你说这是要紧事吗?” “七哥,他这个节骨眼来干什么,莫不是他听到了什么风声?”巴布泰心中闪电般的转了转,决定无论如何自己只管死咬着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便是了。他打定了主意,赶忙应道:“你让七哥在后厅等我会,我刚刚躺床上打了个盹,先换身衣服再说!” 听到自己福晋逐渐远去的脚步声,巴布泰赶忙将柜子推回原位,又将地上的痕迹擦去,左右转了一圈确认没有问题了,方才将自己的衣服头发揉了揉,装出一副刚刚睡醒的样子,推门去了后厅,离得远远的便笑道:“七哥见谅,我今日身子有些重,已经躺床上了,久等了!” 阿巴泰却是带了几分酒意,他看了看巴布泰,笑道:“老九,大汗今日给了我好处,大伙儿都来我府上祝贺,唯有你没去,你和我可是一奶同胞的兄弟,这可是你的不是了!” 巴布泰听了一愣,他这才想起来今日殿上阿巴泰被委任代理正蓝旗的事情,他刚想说是大汗把他留下,刚刚才到家,话到了最后又咽了回去,笑道:“七哥说的是,这件事情的确是小弟的不是,改日小弟一定摆酒向七哥赔罪!” “诶!”阿巴泰拍了下巴布泰的肩膀,笑道:“老九,我方才是与你闹着玩的,我和你是亲兄弟,难道还会真的怪罪你不成?只是今日特别高兴,没看到你便觉得不痛快,便来你家坐坐。”说到这里,他叹道:“我这些年来也立了不少功劳,可惜到了关键时候好处总是归了别人,你我兄弟就只有在一边干看着的份。想不到今日也轮到我坐这正蓝旗旗主之位,莫非是转了运了?”说到这里,不禁又大笑起来。 巴布泰自小与阿巴泰一起长大,十几年来就从没见过他这般狂喜失态的样子,心知自己这位兄长已经喜到了极处。他想起方才皇太极在书房里与自己说的那番话,心中不禁有几分凄然,自己这位兄长还以为是自己走了运,怎知道这不过是皇太极又一个的计谋罢了,自己这些兄弟或刚勇,或多智,都是一时之选,却因为脱不开权位利禄,都沦为了皇太极手中的木偶,为其操纵。 阿巴泰笑了一会儿,却看到巴布泰坐在那儿出神,脸上带有几分忧色,便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问道:“怎的,老九你不为我高兴吗?” “高兴,高兴!小弟自然是为兄长高兴的!”巴布泰赶忙笑道:“祝兄长此番出师马到成功,回来受封和硕贝勒之位。” “好,好!待我当上和硕贝勒,也想法让老九你当上贝勒,也轮到你我兄弟一起转运了!”阿巴泰笑道。 “是呀!”巴布泰应道,心中暗想:“只是不知道这是好运还是厄运!” 土默特川,八月。 从攻下和林格尔城算起,这是刘成在这里渡过的第二个秋天了。晴川白云下面,川北的大青山脉沿着地平线起伏,平原上河流纵横,河水流动平缓,仿佛是静止的。广袤的草原宛如一张巨大的地毯,头顶的天空湛蓝无垠,白云几乎就在头顶流动,就仿佛一个巨大的穹顶,笼罩在草原之上。微风吹拂,空气清冽干爽,耳边不时传来鸟鸣声,让人心旷神怡。 一行人马约有两百余骑,就这样骑行在一片坡地上,天气出人意外的好。大多数人都将皮帽子摘了,只穿着紧身的撒曳猎装,腰间插着短刀,马背上带着弓袋和胡禄,一副出猎的样子。像这样美妙的天气,哪怕只是缓缓行走在这样的秋色中,就已经是极好的享受了。 “硕垒汗,你看那边!”刘成指着远处的一个河湾对身旁的硕垒道:“那边是个河湾,应该有不少鸟兽,不如我们便去那边打一围吧!”这位大权在握的济农大人的打扮与身旁的护卫也没有什么区别,唯一不同的地方不过是马背上放着的不是弓袋和箭囊,而是一支鸟铳。原来刘成这些年来虽然骑术有了不少长进,但在弓矢之道上着实一般,尤其是骑射更非一日之功,所以便带了鸟铳。 “也好!”硕垒汗笑了笑,他受刘成之邀,过瀚海而来,两人在归化城呆了两日,便依照蒙古人的习惯出城围猎,已经有七八日了。硕垒原本以为刘成花了偌大力气请他来是为了邀请出兵一同讨伐后金,在来之前他也打定了主意,要与刘成好好周旋一番,待价而沽。可这些日子来,刘成只字不提出兵的事情,每日里只是围猎骑马,倒像是当真请他出来游玩一般。若非硕垒一路上看到一行行戎马炮队,大车骆驼,还真的被刘成哄骗过去了。 刘成见硕垒同意了,便向身旁的郝摇旗点了点头,一行人便往那河湾地去了。走的近了才看到还有另外一条小河与其汇合,两河交汇之地形成了一块绵延十余里的湿地,目光所及之处,芦苇丛生,花草丰茂。芦苇丛中水鸟出没,不时掠过水面觅食;湿地里野猪成群,麋鹿、黄羊、野牛更是成群结队的在水边饮水。几个经验丰富的猎手还看到了野狼、猞猁等食肉猛兽的脚印,端的是个好猎场。 随行的侍从赶忙在河边选了处高地,搭起凉棚来供贵人们休息。然后派人前往湿地里,将猎物驱赶出芦苇丛,到河边的平地纵骑射杀。刘成与硕垒并肩站在凉棚下,看见浅草覆盖的大地缓缓向下延伸,最后滑入远处的芦苇荡中。微风吹拂之下,芦苇轻轻摇荡,隐隐约约可以看到水洼反射出的阳光,成群的野鹿、黄羊、野牛出没于芦苇丛中,时隐时现。阿桂戴着鹿角帽,牵着马,逆着风向行走在芦苇荡里。突然,放哨的雄鹿抬起头来,竖起耳朵,焦躁的向四周倾听。这时阿桂便停下脚步,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待到那雄鹿放松了警惕低头饮水进食,方才继续前进。 突然,风向陡变,那头放哨的公鹿抬起头来,紧张的嗅着鼻子,寻找着危险的气味,终于确认了危险的来源,它抬起头,喉咙里发出低沉雄厚的叫声。 站在高地上的刘成突然听到一声尖锐的骨哨声,随即便看到芦苇荡深处飞鸟腾空而起,随即无数大小野兽冲出芦苇荡,上岸沿着河岸狂奔。等待已久的侍卫们纷纷上马,大声吆喝着赶上,将猎物向刘成与硕垒所在的高地赶来。 “济农大人请!”硕垒恭敬的向刘成伸了伸手,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他虽然是车臣部的汗,但刘成却是代表黄金家族嫡系的大汗执政的济农,加上手中拥有的雄厚实力,隐然间已经位居大漠南北蒙古各部之上。刘成微微一笑,从郝摇旗手中接过鸟铳,瞄准最前面那只雄鹿,扣动了扳机。 随着一声铳响,铳口喷出一股白烟,那头雄鹿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棍棒狠狠的敲了一下,便摔倒在地,在地上挣扎了却起不了身,鲜血从脖子上的伤口涌出来,转眼便是一片殷红。 “济农大人果然好射术!”硕垒击掌赞道,随即才发现有点不对,回头一看才发现刘成所用的鸟铳与寻常的有些不同,竟然并无火绳,也不知道是如何击发的。他下意识的问道:“大人,您这鸟铳——” “哦!”刘成笑了笑:“这是我工厂里新造出来的,是用燧石击发,已经用不着火绳了。要不您来也试试?” 硕垒半信半疑的从刘成手中接过鸟铳,依照刘成所说的重新装填火药铅子,扳动扳机,然后瞄准击发,果然正如刘成所说的,随着一声响,铳口喷出一团火光,只是硕垒第一次使用这种新式鸟铳,击发的时候忘记了将枪托抵住肩膀,铳口抬高了,没有击中目标。 “这,这是如何做到的?”极度激动之下,硕垒说话都有些结巴了,他自然知道相比起原有的火绳,这种新式鸟铳的巨大优势。想到刘成居然已经有了这么可怕的武器,他不禁又是害怕又是庆幸。 “原理一时也说不清楚!”刘成一边重新装填火药铅子,一边笑嘻嘻的说:“要不大汗您待会去问你儿子吧,他前段时间在朝邑时有参观过制造鸟铳的作坊。” “好,好!”硕垒应了两声,瞟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儿子巴布,暗骂这混小子不懂事,这么要紧的情报为何不早点告诉自己。他想了想,低声道:“济农大人,我们车臣部虽然在漠北,但对大汗和您可是绝无二心,这新式鸟铳可否卖给我们一些,用于讨伐东虏和科尔沁人。” “大汗要买这种鸟铳?”刘成笑了笑:“倒不是我不肯卖,而是我手下工匠手艺还不熟练,做十件出来只有一两件合用的,还没有大规模制造。只造了几支给我玩耍用。大汗你若是喜欢,便把这支拿去,要买恐怕还要过几年等我的工厂大规模制造了再说吧!” 硕垒听了刘成这番话半信半疑,只得强笑着接过鸟铳,谢了刘成。出了这桩事他哪里还有打猎的心情,敷衍着打了两只獐鹿,便推脱有些风寒到后面休息去了,刘成倒是兴致勃勃的,只是让巴布搀扶其父去后面休息。父子二人刚到僻静处,硕垒便将那鸟铳往巴布怀里一塞骂道:“你这兔崽子,我问你一件事情,这新式鸟铳的事情你事先可知道?” “你是说这燧发枪吗?”巴布熟练的把玩了两下:“当然知道,我在工厂里还亲手锻打过部件呢!” 硕垒听儿子对这种新式鸟铳所知甚多,不由得又惊又喜,怒气早就去了七八分,口气也和缓了起来:“那你为何不早点告诉我?让我也有点准备?” “准备?准备什么?” 硕垒听了一愣,暗想儿子这话倒是不错,就算自己事先知道也没法准备什么,不过既然儿子已经知道了这燧发枪的底细,自己又有了个样本,即便刘成不卖给自己,也可以回去仿制了。想到这里,他便对巴布笑道:“你这次倒是没白来,待到这次的事情完了,你就随我回漠北去。” 巴布的反应却出乎硕垒的意料,他摇了摇头:“不,我不回去,我要留在朝邑!” “你放着好好的台吉不做,留在那朝邑作甚?” “学手艺呀!”巴布笑道:“朝邑那边有几十家工厂,比漠北有意思多了!” “傻瓜!”硕垒笑道:“你为啥要在朝邑学手艺?还不是为了车臣部?你学会了这燧发枪的制造办法,便在漠北开了工厂,让匠人们防制便是了,何必还留在别人的地盘上?我已经老了,再过十年这基业不都是你的?” 硕垒本以为巴布听说自己立他为继承人会欣喜若狂,却没想到巴布露出一丝诧异的表情:“父汗,我啥时候说我已经学会了这燧发枪的制造办法了?” 第五十三章 囚徒 “你方才不是说自己亲手锻打过这些部件吗?我们这里又有样品,回去后将其拆开了,由你挑选部落里的高手匠人仿造出来便是了。” 巴布听了父亲这番话,脸上泛出一丝苦笑:“父汗,您想得太简单了,这鸟铳哪有这么简单的。不说别的,在朝邑光是制造枪管的车间就有锻锤、车床、炉具十余套,都以水力驱动,摆开来有十几间大房子,岂是部落里那几个铁匠能够比的?仿造的事情您还是早点打消了主意的好!” 硕垒半信半疑的看了儿子一眼,指着那火铳道:“左右不过是木头和铁,汉人能造出来,我们蒙古人便造不出来?你莫不是中了他们的巫术,说昏话吧?” “父汗!”巴布叹了口气:“我原来在漠北时,也与你一般想法,现在看来原来当真是可笑之极。这么说吧,那朝邑的工厂不要说蒙古人,就算是汉人的地盘上也是绝无仅有。就打个比方吧,同样是铁,也有软有硬的。” “哈哈哈!”硕垒笑道:“天下哪里有软的铁?你又在说胡话了!” 巴布见父亲不信,也不多言,径直将那鸟铳取来,小心的将其拆解开来。硕垒见儿子拆卸这鸟铳十分熟练,眼中也露出欣慰之色来。不过转眼功夫,巴布便将这鸟铳拆解开来,取出一卷螺旋形的铁丝,递给硕垒道:“父汗,您看这铁是软是硬?” 硕垒接过那铁丝,**了两下,他惊讶的发现这卷铁丝好像牛筋骨片一般,极有弹性,不由得惊讶道:“这也是铁制的?” “不错,这个叫弹簧!”巴布从硕垒手中取回那卷铁丝,重新将鸟铳组装起来,一边组装一边说:“我们在草原上生火时不是要用火镰敲击燧石吗?这鸟铳不用火绳也能激发就是凭了这个,扣动扳机的时候,便触动了扳机,被压紧的弹簧便将击锤弹出来敲击燧石,激起火星点着了火药!” 硕垒看着儿子组装鸟铳,却是半懂不懂,良久之后他叹了口气:“若是按你说的,那我们就没法自己造出来了?” “那倒也不是!”巴布此时已经将鸟铳重新组装好,交还给硕垒:“若只是要造个一支两支,花费大把的力气倒也不是造不出来。可济农大人这边的工厂里已经造了几千几百支出来了,你拿一支两支又有什么用?还不如老老实实向他买就是了!” “可是——” “父汗!”巴布打断了硕垒的话:“我明白你的顾虑,你怕若是有一日我们与济农大人为敌,他那个时候不卖火器给我们怎么办?我去朝邑前也有这些顾虑,可是我在朝邑呆的这几个月时间已经想清楚了:凭车臣部的这点实力怎么也不可能与济农大人背后的力量相比。以济农大人的雄才伟略绝不会将目光只局限在区区蒙古一地的!” “不会局限在区区蒙古一地?”硕垒听到这里,双眼一亮,他看了看四下无人,压低声音问道:“巴布,你的意思是刘成他要反明?” “我可没这么说!”巴布笑道:“不过苍鹰翅膀硬了就要翱翔四方,猛虎长成了自然要称霸山林,父汗您难道忘了当初铁木真统一大漠南北之后都做了什么吗?” 硕垒听到这里,已经被儿子说服,他点了点头笑道:“也罢,若是那刘成当真能够像铁木真那样率领我们蒙古人做下一番大事业,我硕垒做他的哲别、速不台又何妨!” 硕垒既然与儿子商量完毕,便打定了站在刘成一边的主意,他笑嘻嘻的回到凉棚下,只见下方已经打了两围猎,数十名骑士正在追逐猎物,张弓放箭,正是一番热闹的景象。刘成看到硕垒回来,笑道:“身子可好些了,正好有新鲜的鹿肉在烤,也来用些吧?” “多谢济农大人!”硕垒也不推辞,吃了两块鹿肉,突然笑道:“这些都是大汗麾下的将士吧,一个个都如金刚一般,果然不愧是我蒙古的健儿,难怪大人这些年来攻无不破,战无不胜,所向无敌呀!” 刘成听到这里就知道硕垒还有话要说,只是微微一笑,却不多言,果然硕垒将木签丢到一旁,笑道:“济农大人,我一路上看您这般准备,今年秋天您又要去打女真人了吧?” “呵呵!无论是对蒙古人还是大明,女真人都是敌国,打自然是要打的,不过具体时间还没有定下来!” “那要不要在下也出一把力呢?” “哦?”刘成笑了笑:“车臣汗您也想出把力?” “不错!”硕垒笑道:“济农大人,我把儿子都交给您了,还会吝啬兵马不成,您要我出多少兵马,但请直言!” 刘成没有立即回答,他垂下眼帘就好像在思考索要人马的数量,过了约莫半盏茶功夫,他终于抬起头,凝视着硕垒的双眼,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口气说:“大汗,如果你真的这么想的话,那就派一千骑兵来吧!” “一千,这么少?”原本准备应对刘成的狮子大开口的硕垒不由得一愣,这个数字只有他预想中的十分之一还不到。“莫非是刘成信不过自己,害怕临阵倒戈,所以才象征性的要了一千骑兵?”想到这里,硕垒抬起头,用他那双细长的眼睛好好的打量了刘成的一番。 “硕垒汗!”刘成做了个手势,身旁的护卫立刻退到了五六丈开外,只留下郝摇旗一人抱刀站在刘成身后:“我与你也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所以也就不多废话了。我只要一千骑兵是因为希望你去做另外一件事情。” “另外一件事情?” “没错,这次我打算重建大宁卫城,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东虏一定会出兵,你就出兵进攻科尔沁部,为我分东虏之势,你看如何?” 硕垒听了一愣,经由去年冬天到今年春夏两季的侵扰,科尔沁部损失了不少人畜,虽然后金后来有出兵保护,可在最要紧的春天繁育牲畜的季节不但不能让牛马交配,反而得向东迁徙躲避刘成的侵扰,沿途饿死丢弃的牲畜部众不计其数,甚至一帐人家只有两三匹马,实力已经远远低于并吞了半个土谢图部、拥有半个漠北之地的车臣部。若是依照刘成的安排,自己率领部众进攻科尔沁部,肯定是胜多负少,等于说是让自己吃肉,而刘成帅大军去啃硬骨头。 “济农,您这是?” “一直以来,我刘成都秉持着一个原则,只要是愿意站在我一边的,我都尽量让他也能分享利益,这样才是长久之道。反正皇太极这次最多也不过带三四万人来,我已经有了七八成的胜算,便让你在科尔沁部那边发笔小财,权当还了上次你让我的人马过路的人情了!” “多谢济农大人!”硕垒听到这里,不禁感激万分,俯身拜了一拜:“大人请放心,这一千骑我一定精挑细选,个个都是好汉子,马匹甲仗都准备好好的,无需大人操心。” 刘成笑道:“反正是给你儿子统领的,倒是不用承你的人情了!” “济农何须这么说,自达延汗以来,济农代大汗统领六万户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说到这里,硕垒敛衽下拜道:“瀚海虽广,也隔不开我硕垒对济农的忠心,苏鲁锭长枪所指,便是我车臣部健儿的方向!” “好,好!”刘成站起身来,伸手将硕垒扶起:“你这番心意,我是不会忘记的!” 银佛寺。 “对不起,没有切桑活佛的命令,您不能离开这个房间!”门口的守卫一身铁甲,而他的声音比铁甲还要冰冷。 “我已经在这里等了七天了,整整七天。我是博格达.彻辰汗的特使!”巴布桑从自己的袖子里取出一个卷轴:“您看,这是博格达.彻辰汗的亲笔书信,上面还有大金国的御玺的印章,你们不能这么对待我。” “对不起,没有切桑活佛的命令,您不能离开这个房间!”守卫慢条斯理的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巴布泰真想一刀扎进守卫的嘴巴,然后剖开喉咙和胸膛,看看里面流的是热的血还是冰水。可惜他身上没有刀,而且在门口巷子的拐角还站着两个相同装束的守卫,巴布泰可不认为赤手空拳的自己可以一下子解决三个全副武装的敌人。他不得不咽下这口气,转身回到屋里坐下。凭良心说,巴布泰得到的待遇相当不错:屋子里铺着厚实的地毯,墙壁上悬挂着漂亮的装饰品,柔软暖和的床、每天三顿美餐——在盛京绝大部分女真人还是一天两顿。唯一的问题就是被关在这件屋子里,与外界隔绝,考虑到自己此行的使命,这给巴布泰带来一些不祥的预感。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甲叶的撞击声,随即传来一个很柔和好听的男声,巴布泰赶忙从床上坐了起来,死死的盯着房门。几分钟后,房门被打开了,进来一个身着红袍,容貌不凡的喇嘛。这喇嘛向巴布泰合十行礼:“贫僧便是切桑,让您久等了!” 临出发前,巴布泰也对刘成本人及其主要部下作了一番功课,知道眼前的这个喇嘛是刘成手下极为重要的一个人物,赶忙躬身道:“在下巴布泰,受兄长皇太极所命前来,与济农大人有要事相商!” “兄长皇太极?”切桑脸色微变,回头狠狠的瞪了那看守头目一眼,吓得那头目顿时脸色惨白,立刻跪在地上口中呐呐想要解释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巴布泰看在眼里心中不由得十分快意,不过他知道现在也不是报私仇的时候,赶忙解释道:“切桑活佛,事关机密,我隐瞒了自己的身份,还请见谅!” “原来如此,您果然是个仔细人!”听到巴布泰解释,切桑的脸色稍微好了一点,摆了摆手,那看守头目这才松了口气,赶忙磕了两个头退了出去,在门外小心看守。切桑做了个请坐的手势,笑道:“巴布泰大人,不知令兄遣你这次来有何贵干呢?” 巴布泰看了切桑一眼,稍一犹豫道:“这件事情干系重大,只有济农大人在场,我才好说!” “原来如此!”切桑并没有如巴布泰担忧的那样着恼,他点了点头,站起身来笑道:“既然如此,那只有请巴布泰大人多等几日了!”他不待巴布泰发问,便高声道:“来人!” “活佛有何吩咐?”门外那守卫头目赶忙进来领命,切桑指着那巴布泰笑道:“这位乃是身份尊贵之人,切不可薄待了,也不能让外间人知道,明白吗?” “小人明白!”那头目赶忙应道。 切桑点了点头,便要转身出去,巴布泰见切桑要走,心中大急,赶忙上前一把抓住对方的衣袖问道:“敢问活佛一句,我还要在这里等多久才能见到济农大人?” “那我就不知道了!”切桑笑道:“这段时间济农大人忙的脚不沾地,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回归化城了,等到大人回城,我一定将您的事情禀告大人?请他来见您,您且在这里安心等待便是!”说罢,切桑甩开衣袖,便要出门。 巴布泰闻言大惊失色,刘成身兼蒙古济农和大明的大同总兵,他忙的脚不沾地只可能为了一件事情——准备向后金进攻。自己要是坚持保守机密直到刘成亲自来见他,只怕黄花菜都凉了——换了自己是刘成既然已经准备停当,肯定会先打了再说——准备了那么久总不能为了一张协议就停下来吧? “切桑活佛,切桑活佛!”巴布泰赶忙抢到门口,将切桑拦住,笑道:“您是济农大人的身边人,若是他暂时没空,先说给您听也是一样的!” “这样也可以?”切桑露出迟疑的神色:“我记得刚刚你还说令兄还是要你亲自说给我家大人听的。” 第五十四章 识破 “可以,当然可以!”巴布泰笑道:“若是旁人自然是不行的,可像您乃是济农大人的股肱,自然不一样了,还请活佛千万莫要推辞。” “既然大人这么说,那贫僧也只有勉为其难了!”切桑笑道,他向那看守吩咐道:“你去外间把守,若无我的同意,任何人都不可以靠近这间屋子!” “是!”那头目应了一声,退出屋外。两人重新分宾主坐下,巴布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取出那支卷轴递给切桑,低声道:“其实兄长派我来只是为了一件事情——与刘大人议和结盟!” 听了巴布泰的话,切桑的脸上露出一丝耐人寻味的笑容,他轻轻地抚摸了一下自己光溜溜的下巴,笑道:“令兄莫不是在开玩笑吗?刘大人乃是大明的臣子,若是要议和应该派人去京师的大明天子,而不是来这里吧?“ ”呵呵!”巴布泰低声笑道:“都怪在下说的不明白,我兄长的意思是希望与刘大人结盟共同出兵征讨明国,分疆裂土,为兄弟之国。” 切桑死死的盯着巴布泰的脸,就好像眼前的不是一个满脸胡须的女真蛮子,而是一个绝色美人,过了半盏茶功夫,切桑突然笑了起来,他的笑声越来越大,还一边笑一边摇头:“巴布泰大人,令兄要么是疯了,要么是对你恨之入骨,要借我家大人的刀来杀你!我家大人乃是大明的忠臣,又怎么会倒戈相向?当真是可笑之极!” 巴布泰没有被切桑的笑声大働,他目光锐利的盯着眼前这个大笑的喇嘛。必须保持镇定,无论是爱新觉罗一族的大业和自己的性命都取决于自己是否能识破这个狡猾的秃驴笑容下隐藏了些什么。人们越是强调什么,就越是缺乏什么,恐怕这位刘大人对明国天子的忠诚并没有他的这个属下说的那么多。 “不过他对八哥的评价倒也没错的那么离谱!”巴布泰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旋即便从他的嘴角消失。这个时候流露出任何情绪都是自杀!他对自己说。 “我并没有怀疑刘大人忠诚的意思!”巴布泰摊开手,表示自己并不想与切桑就这个问题发生争论:“只是想向刘大人澄清一个简单的事实——大金只不过是刘大人的先行者罢了,万历年间,先父难道没有像大人您一样为明国守卫边疆,讨平叛离大明的女真、蒙古各部?可是当先父讨平诸路叛逆后,大明又是如何对待先父的呢?先是纵容收买叶赫、乌拉与我爱新觉罗氏为敌,然后又挑拨先父与我三叔的关系,使其手足相残,酿成恶果;最后干脆出四十万大军分四路大军围攻,至有萨尔浒之战,明国之刻薄阴险可见一斑。且不说刘大人此番出兵胜负未卜,即便能胜我大金,精兵猛将只怕也要损伤十之六七。到了那时,刘大人拥不赏之功而居嫌疑之地,将何以自处?即便明国天子是个大度贤君,又能与刘大人什么恩赏?爵不过封侯,禄不过万户,无裂土分茅之赏,又怎么比得上与我大金结为兄弟之盟,领兵南下,列土封疆,传之万世而不绝?” 啪啪啪! 几下鼓掌声回应了巴布泰的演讲,切桑走到水壶旁,倒满两个杯子,将其中一个递到巴布泰面前,笑道:“您说了这么多话,想必是口已经很渴了,来喝一口吧!” 巴布泰如虹的气势被鼓掌声和水杯打断了,他有些不甘的看了切桑一眼,接过水杯。切桑喝了一口,笑道:“我不得不承认这是很出色的演说,您几乎要说服我了。可是这还不够,第一,只是几乎要说服;第二,您要说服的不是我,而是我家大人,我可以事先提醒您一句——”说到这里,切桑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轻轻的拍了拍自己的左胸:“请相信我,济农大人的这里是用钢铁铸成的!” “恐怕你的那里也是铁的!”看着切桑离开的背影,巴布泰低声自言自语道,尽管他身上披着厚厚的貂皮袍子,依旧感觉到一股寒意直透心头。 幸运的是,巴布泰等待的时间比自己预料的要短。两天后,当他刚刚用完午餐,房门就比突然推开了。他一开始还以为是来收拾餐具的看守,但立刻他就明白自己弄错了——一个三十左右的男子正站在门口,青帛裹头,身着交直领的袍子,腰束牛皮带,脚上穿着鹿皮长靴,腰带上插着一柄金柄短刀,右手的大拇指上是一块勾弦射箭的碧玉扳指,正目光炯炯的看着自己。在这男人身后,紧随着切桑喇嘛和一个魁梧的抱刀汉子。巴布泰立刻意识到站在自己面前的是谁了。他膝盖一弯,下意识就要跪下行礼,可弯到一半才意识到不对,就是欠了欠腰,长揖为礼道:“在下大金梅勒额真巴布泰参见大人!” “起来吧!”刘成进了屋子,径直在主座上坐下:“我便是刘成,切桑上师已经转达了你的意思,也将这份国书给我了!我现在就可以给你答复了,那就是不!” “大人——”巴布泰刚想开口,就看到刘成伸出右手,赶忙闭住了嘴。 “我承认皇太极在信中提出的条件很有诱惑力,也的确与你们联盟有非常大的好处,我也可以非常坦率的告诉你,拒绝的原因也不是对明国天子的忠诚,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配得到我刘成的忠诚!”说到这里,刘成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盯着巴布泰的双眼:“在这里我可以明白的告诉你我这么做的真正原因——我不需要与你们联盟就能消灭明国!我还可以告诉你,在消灭你们之后,接下来就是朝鲜、日本、最后就是明国,不过首先是你们!” “狂妄!呵呵,狂妄之极!”巴布泰过了好一会儿才将这几个字从自己的喉咙里挤出来,作为一个身经百战的汉子,他并不是怕死,但方才面对刘成的时候,他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力量压迫着自己,以至于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是不是狂妄你很快就会知道了!”刘成笑了笑:“应该不会超过一个月时间,这点耐心你总会有吧!再说你在这里也不会无聊,有两个熟人可以陪你!” “两个熟人?谁?” “岳托,还有豪格!” “豪格?他也在你手上?”巴布泰大惊失色,他倒是知道岳托在和林格尔之役后被俘,却没想到被认为失踪的豪格也在刘成手中,他下意识的问道:“你为什么不——” “为什么不向你们索要赎金?”刘成的脸上露出了讥诮的笑容:“我又不是土匪,他是皇太极的儿子,有更重要的用途!相信我,你也有的!”说到这里,他哈哈一笑,便转身走出门外,留下满腹疑虑的巴布泰。 “大人!”切桑刚随刘成出了门,便低声问道:“为何您这般——” “你是问我为何不与其虚与委蛇一番是吗?”刘成停住脚步。 “嗯!”切桑斟酌了一会词句:“我也知道皇太极这么做必别有居心,可是他有一句话没有说错。明国之所以能容忍大人如今日,无非是因为辽东的形势。须知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呀!” “那上师是让我养寇自重啦!”刘成笑道。 “那倒也不用!”切桑笑道:“大人您现在已经据有漠南之地,已经将东虏限于一隅,彼只能南下,而明国内有流寇,外有强敌,亦不得休息。大人积谷练兵,坐观成败,岂不是更好?” “上师!”刘成笑道:“因为我缺一样东西。” “缺一样东西?”切桑不知刘成为何一下将话题转到这里来了:“什么东西?” “出海口!”刘成笑道:“确切的说是通往大海的通道,只要消灭了东虏,控制了关外,我就能打开通往大海的通道,有煤炭、铁矿、大片的森林、肥沃的黑土地。一千头骆驼的货物一条船就能装下,用不了十年,整个亚洲的海岸线都会插满我的旗帜。” 切桑看着眼前这个留着短须,黑色的眸子里充满光亮的男子,两年前他还不过是明帝国一个省份的守将,而现在他已经在憧憬着征服整个亚洲,真是个野心勃勃的家伙,可那又如何?无论是对自己还是格鲁派,这都是好事。 “您的雄心壮志让我钦佩不已!”切桑矜持笑了笑:“可是女真人已经建国快二十年了,他们的大军这么多年来几乎没有打过败仗,您的兵力也很有限。而且就算您真的能击败皇太极,又怎么能保证明国天子把辽东交给您而不是别人呢?” “本来我还没有把握的,不过看到这个嘛!”刘成得意的把玩了一下皇太极给自己的那份书信。 “看了这封书信,大人就有把握了?”切桑怀疑的看了看刘成手上的卷轴,刘成笑了笑,将其递给对方。切桑看了一会儿,失望的抬起头:“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内容吧?” “像皇太极这等人,信里自然不会有什么特别的内容!不过他肯把巴布泰派来就已经说明很多东西了!”刘成冷笑了一声:“你看这信上的内容,只怕这皇太极已经在我身上下了不少功夫了,为何早不发信晚不发信这个时候发信来?” 切桑沉吟了一下答道:“恐怕是大人在乞列迷人那边下的那着棋生效了!” “也许吧!可就因为这个吗?可是我统共也就派了六百人过去,就算阿克敦和林河水再有本事,也最多只是个麻烦罢了,毕竟乞列迷人没有积蓄,军无积蓄则散,仅仅凭这个就能让皇太极派自己的弟弟来和我要求结盟?不可能?” 切桑想了想,终于放弃了跟上刘成思绪的努力:“那您怎么看的?” “很简单,有其他的原因迫使皇太极不得不这么做!”刘成冷笑道:“乞列迷人的事情也好,我在经略漠南也罢,这些对于皇太极来说都是外因,内因才是起决定性因素的,而外因必须通过内因来发挥作用。我觉得是女真人的内部出了问题,迫使皇太极冒险通过与我结盟来迅速打开局面。”看到切桑还是那副不知所以的样子,刘成只得解释道:“若是东虏内部没有问题,皇太极肯定不会在这个时候派出使者来,聪明的赌徒不会在形势不利的情况下下注。如果是我会先出兵平定了乞列迷人之后,在比较有利的情况下再来结盟。” “那大人打算!”切桑点了点头,此时他已经跟上了刘成的思路,内部无形的压力迫使皇太极做出这个有些突兀的举动,而却被刘成敏锐的察觉到了。 “很简单,敌人想要做什么,那就不能让他如意!”刘成挤了挤眼睛:“既然东虏的内部有问题,那就应该让他们的问题激化。称他病要他命,这次我出兵东征,就是要让皇太极匹马不还!” 正当漠北的战争车轮开始隆隆滚动之时,中原的战局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从刘成那儿得到了援兵后,不久前被任命为右副都御史,总理河北、河南、山东、湖广、四川军务,兼湖广巡抚的卢象升展开了攻势,他先后在涡阳、蒙城、汝阴等地先后击败曹操与张献忠的联军,迫使其向西南方向撤退,最后撤退到息县附近。这里背后就是淮河,渡过淮河便是广袤的大别山区,一旦南渡淮河,便可摆脱官军的追击。 “曹帅,浮桥搭的怎么样了?”张献忠跳下战马,向站在河边高地上的曹操问道。相比起几个月前北渡淮河的时候,他削瘦憔悴了不少,原本饱满的脸颊凹陷了下去,更显得颧骨凸出,不过那双眼睛依旧闪闪发光,就像一头受伤的狼,反而更加危险。 “不知道,没法子,大部分船都被官府拉到对岸去了,只能先扎木排,这样时间可就长了!”曹操无奈的摇了摇头,只见岸边一群群农民军士兵正在砍伐树木,并将其捆扎成木排,由于缺少工具和材料,修建浮桥的进度几乎停滞了。 第五十五章 渡河 “追兵还有多远?”曹操的目光转向张献忠,依照两人的分工:曹操的任务是修建过河的浮桥,而张献忠则是负责断后。 “不清楚,应该不会太远了!”张献忠回过头,忧虑的向东北方向望去。远处传来胡笳和鸣镝的声音,这说明那些可怕的蒙古骑兵已经在附近出没了。 “这个卢象升,还真是难缠的紧呀!”曹操叹了口气。也难怪他这么说,这个新对手虽然是进士出身,但却自小习武,喜欢骑射——这在晚明的文官中可不多见。也许他没有洪承畴那么好的大局观和运筹能力,但对战场却更加老练。在流贼渡淮后,卢象升并没有贸然将这些装备精良,依照明军标准受过良好训练的新军投入战斗,而是派出原有的军队与流贼交锋,然后逐步后退,示弱并将流贼向东北方向吸引——那儿是地势更加平坦的黄淮大平原。在这段时间里,他不但熟悉了这些新军,而且还经过一番笔墨官司后从熊文灿那儿要来了徐鹤城的一千蒙古骑兵。这些骑兵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在涡阳、蒙城、汝阴等地的几次战斗中,流寇几乎都是猝不及防的遭到突袭的,他们的哨探被敌人的优势骑兵消灭了;而且在被击败后遭到了迅猛的追击,这在过往流贼与官军的交战中是很少见的,在大多数情况下官军很少在赢得胜利后还追击的。张献忠和曹操不得不将劫掠到的大部分财物和人口遗弃才摆脱了这些可怕的敌人。 “曹帅,咱们不能在这么耽搁下去了!”张献忠压低声音道:“今天夜里,最晚明天下午前就得把浮桥搭好,不然卢蛮子一到,咱们都得完!” “那你说应该怎么办?” “我们眼下有多少条船?” “四五条吧,都是小船,一次至多装一两百人过去,恐怕济不得事!” “够了!”张献忠笑道:“方才过来时在江边抓到一个渔民,他知道官府将船只都扣留在对岸的一个河湾里。我打算让他带着我的人渡河去把船抢回来便是了。” “哦!这倒是个办法!”曹操闻言大喜,旋即又皱眉道:“夜里渡河夺船,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再说那个渔民恐怕未必甘心为你带路吧?” “这有何难,一边是刀片子,一边是银元宝,还怕他不带路?”张献忠笑道:“我都已经想好了,这次就让老大与老二令人去,一定能成!” “是可望和定国吗?那定然是不错的!”曹操笑道,原来当时在农民军中有收养义子的风俗,首领往往挑选机智勇猛的少年为养子,长大后便任命为将领,与亲生子嗣差别不大。张献忠也不例外,他麾下有四个养子,这四人当时都随张献忠姓张。在历史上张献忠死后,这四人恢复本姓,即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和艾能奇,他们归降南明永历皇帝,抵御清军,留名青史,这又是后话了。 既然定计,张献忠立刻招来两名养子和那个渔夫,先以武力威胁又诱以重赏,安排完毕后让他们下去等待天黑。待到安排完毕后,曹操低声问道:“老张,咱们也得做最坏的打算,我问你,要是抢不到船怎么办?” “那就先背水一战,看看能不能杀败卢蛮子!”张献忠笑道:“反正老子该吃的、该喝的、该玩的、该见识的都吃喝玩见识过了。连朱皇帝的祖坟老子都一把火烧了,死了也够本,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怕个卵子!” “我看还是要准备一条后路的好!”曹操低声道:“我打算将营里的金宝先装上小船,要是真的来不及架起浮桥,我们就带上金宝和几百人马,渡河去投李自成吧!” “李自成?”张献忠脸色微变。曹操没有看出对方的脸色变化,压低声音道:“老张,谁都有个山高水低的时候,再说我先前与他有恩,我们去投他,多给他些金宝就是了。等到形势好转了,我们再出来收拾残部,自有复起的机会。” “曹帅,我看李自成可未会像你这么大度量吧!”张献忠冷笑了一声:“你忘了当初我们北渡淮河的时候,那厮在干什么?看他那样子,分明一副唯我独尊的做派。这个时候若是我们去投他,谁知道他会不会火并了我们!” “老张,你想的也多了!”曹操笑道:“洪承畴死了,可又来了个卢蛮子,朝廷的力量还强着呢,他杀了我俩,只会寒了道上朋友们的心,到时候谁又敢和他一起联军?我们和他是鱼帮水,水帮鱼,李自成不会看不出这些的。” 张献忠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但他并没有曹操方才那番话说服。去年他、曹操与李自成三人联兵纵横淮上,斩获颇多。可冬天回师郧阳山区之后,双方的关系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李自成在得到宋献策的辅佐后,就一改流寇的作风,在山间谷地练兵屯田,对当地的堡寨他严禁部下偷盗,践踏田亩;并相其田亩,根据其亩产人口征收赋税;与当地豪强立法为约,设立关卡,讨伐盗贼,保护往来商旅并征收厘金,一副深据根本以为长久之计的样子。而张献忠、曹操则还是依旧过去的老样子,放纵部属。时日一久,当地堡寨百姓纷纷拥戴李自成,而视曹操、张献忠为贼寇。张献忠、曹操北渡淮河也有在被李自成排挤,在当地待不下去的原因。这个时候再以败军之将的身份回去投靠李自成,其滋味恐怕更不好受。 转眼天色已昏暗,张献忠站在河边,看着自己的两个义子带着百余精兵上了船,用力撑开岸边,对岸划去。只见河对岸满是起伏的丘陵,其间的谷地平坦,形成大小不一的坪坝,山头高处树林茂密,而坪坝多已经被开垦成农田,只有一些稀疏的树丛和灌木,浅坑和沟壑星星点点的部落其间,并不适宜骑兵行动。看到这里,张献忠松了口气,这些日子来他可吃够了那些鞑子骑兵的苦头了,只要过了河进入丘陵地带,就不用害怕那些阴魂不散的敌骑了。 小船上一阵阵夜风吹来,夹带着河面上的湿气,士兵们的头发和衣衫都变得冰冷湿润,风一吹便刺骨生寒,众人哆哆嗦嗦的挤成一团取暖。随着时间的流逝,风渐渐小了,可是却开始起雾了,雾气就好像无边无际的薄纱,遮蔽了河岸、山坡、树林。 “大哥,向导说有雾,他恐怕短时间内找不到那个河湾了!”张定国走到船舱里对张可望低声道,张可望虽然还只有十六七岁,但身材却已经完全不亚于成年人了,他正靠在船壁上,用匕首修剪着自己的指甲。 “嗯!”张可望看了看那向导,勾了勾手指:“你过来!” 向导向前迈了一步便站住了,本能告诉他眼前这个懒洋洋的少年的身上满是危险的气息。张可望见状笑了笑:“再靠过来些,难道我还会吃了你不成?” “是!”那汉子无奈,只得又上前走了两步,距离张可望只有半臂的距离。突然张可望狠狠的一刀扎在那向导的大腿上,那向导吃痛正要惨叫,喉咙却被张可望扼住了,惨叫声便被憋在喉咙里,没有叫出声来。 “你给我听清楚了!”张可望站起身来,盯着那向导的眼睛说:“我不管什么雾不雾的,既然八大王要你找到那些被扣留的船,你就必须找到!只要找到了,那些银子一文也不会少你的;如果天亮前我们还没有找到的话,那下一刀可就不会扎在腿上了,明白了吗?” 那向导说不出话来,只能不住的点头。张可望满意的笑了起来,他拔出匕首对李定国道:“来人,给他包扎一下!” 张定国没有说话,但紧锁的眉头表明他并不赞同张可望的做法。张可望在鞋底上擦去匕首的血迹,笑嘻嘻的走到张定国的身旁:“二弟呀,别担心了,刚才那一刀我心里有数,涂涂药,过几天就好了!” “大哥,我还是觉得你刚才这么做不太好!” “好了,好了!”张可望懒洋洋的又坐了回去:“我有我做事的办法,你也有你的办法。不过这次义父是让我当头,你就得听我的。你放心,这一刀下去,这兔崽子肯定会把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的。不过你出去看紧点,别让这小子跑了!” 约莫到了快天亮的时候,向导终于借助天边的那一点鱼肚白色找到了河湾。张可望已经知道,河对岸的守官得知流贼将至后,便将上下游数十里的大小船只都没收了,藏在这个湾子里。张可望兄弟二人找了个僻静上了岸,便带着部下绕到了看守河湾的官军的背后。为了避免惊动敌军,张可望下令部下口中都衔着树枝,行军的速度也放慢,一来这样可以节省体力;二来也避免发生太大而声响,惊动敌人。 就这么走了半个时辰,张可望摸到了敌营前,此时天色已经发白,可是晨雾却没有散去。透过雾气,张可望等人可以清晰的听到对面官军的说话声,还能闻到湿柴燃烧的焦臭味,显然他们正在烧火准备早饭。 张可望兄弟二人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的眼中都可以看到欣慰之色。这一夜的辛苦果然没有白费,敌人全然不觉,胜利就在眼前。张可望从亲兵手中接过一个白布袋,丢给那个一瘸一拐的向导:“喏,你点点数,莫要少了!” 那向导接过布袋,打开一看里面放着六七锭银元宝,手上一掂量只怕不少于一百两,心中顿时大喜,仿佛腿伤都不疼了。张可望不等他道谢,便对张定国道:“二弟,你我各领一路,从两头杀入,记得,只杀官军,河工谁都都不能伤,不然就没法把船开回去了!” 汝阳县。 正当张献忠和曹操在淮河北岸心急如焚的期待着两个义子渡河夺取船只的时候,从汝宁府通往汝阳县官道上奔驰着一队骑兵,大约有一百多人。他们所骑的全是口外骏马,时而加鞭飞奔,时而缓奔,以便使冒着汗水的马匹稍得休息。马蹄声在霜冻的、寂静的、夜色沉沉的旷野里像一阵凶猛的暴雨,时常从附近十分残破的村庄里引起来汪汪犬吠,惊魂不定的守夜人向大道上张望,想要确定这队骑士的身份。 右副都御史,总理河北、河南、山东、湖广、四川军务卢象升骑着骏马,在骑队的中间,他的心里又是兴奋又是紧张。自从夏天张献忠与曹操渡淮北上之后,朝廷催他“出兵痛剿”的文书就一封连这一封,如雪片一般。而他当时觉得还没有到战机,于是采用了示敌以弱,诱敌深入到适合骑兵发挥作用的黄淮大平原,再加以猛攻。在这个阶段,不知有多少御史要弹劾他畏缩不前,纵贼抢掠的罪行,如果不是崇祯刚刚赐死了洪承畴,只怕他已经进了诏狱了。经由这几次大胜,政治上的危机已经暂时解除,他考虑的是如何才能将张献忠、曹操这两个“巨寇”消灭于淮河以北,斩杀或者献俘于京师,“以慰君父之忧”。 约莫快到申时,卢象升一行人距离汝阳县不过只有两三里路程了,突然路旁传来几声唿哨声,随即冲出一小队骑兵,松松散散的隐然间已经将官道上的卢象升一行人围住了,为首的用带着北地口音的汉话高声喊道:“你们是什么人?” “大胆,这是右副都御史,总理五声军务的卢象升卢大人,你们是什么人?”卢象升的中军高声喝道。 这些不速之客交头接耳了几句,却并没有放松,而是高声问道:“我们是脱脱不花大人的部下,你说是卢大人,可有什么凭证,这里到处都是流贼,空口无凭呀!” 第五十六章 烧桥 “大胆!”那中军大怒,正要喝骂,背后却传来卢象升的声音:“罢了!将本官的印信给他们看看!” 那中军赶忙称是,将印信亮了出来。那些骑兵这才赶忙下马,为首的那人向卢象升磕了个头:“小人不知是卢大人,还请恕罪!” “罢了!”卢象升轻骑赶来,目的就是为了将张献忠与曹操截在淮河北岸消灭,此时遇到在最前面的脱脱不花骑兵,心中大喜:“你们将军在哪儿,快带我去见他!” “将军的营地在城西的高地上,大人请随小人来!”那头目磕了个头,起身上来在前面引路。卢象升在旁边看的清楚,这二三十骑个个蓬头辫发,身着铁甲,马鞍上放着长矛,腰间悬挂着弯刀和弓袋箭囊,一人双马,虽然无人命令,但自然而然的就排成了松散的两行纵队,将官道上的自己保护在当中。他们行走于官道下陡峭不平的坡地却如履平地。若论骑术经验,只怕自己身边这些精挑细选出来的亲兵也及不上。 “这个脱脱不花倒是练得好兵!”卢象升心中暗赞道:“只是这等良将,以前怎么都没有听说他的名声呢?” 正思量间,卢象升一行人便到了脱脱不花的营地,早有人在营口迎接。在帐内坐下后,卢象升径直问道:“脱脱不花将军,献贼、曹操可有什么消息?” “二贼前天抵达河边,便开始架桥想要渡河,不过息县的县令已经将大部分船只都收到南岸去了,按照哨探的禀告,二贼的架桥速度很慢。末将怕他们走投无路,反咬一口,便在这里扎营,不断派出探骑去侦查流贼的动向,一来可以屏护汝阳县城、二来也比较容易监视二贼的动向!” “好,好!”卢象升笑道,得知张献忠和曹操还没有过淮他十分高兴,相比起几个月前北渡时,他们的行李已经沉重了许多,大量劫掠而来的人口和财物让他们的行列变得臃肿不堪,因此才不得不修建浮桥渡河。只要再过两三天时间,后面的大队步军就能赶到,将这两股巨寇消灭在淮河北岸。 “快到吃饭的时候了,大人一路上也没有吃饭吧,便在这里与末将一起吃吧!”脱脱不花笑道。 “也好!那就叨扰了!”卢象升一路赶来,肚子也很饿了。脱脱不花见对方应允了,赶忙下令部下准备。不一会儿便送上了两口烤好的羊来。脱脱不花请卢象升上坐,自己亲自为众人切肉。卢象升虽然是进士出身,但却好习骑射,也知道这脱脱不花应该是个蒙古人,这在明军中也很常见。他倒也不怪,便与众人吃肉喝酒,说笑起来。 众人吃了一会儿,帐外突然有人禀告,说哨探有紧急军情禀告。脱脱不花看了卢象升一眼,赶忙下令入帐禀告。只见一名髨发披甲胡人进得帐来,向脱脱不花叉手行礼,道:“大人,贼人昨天夜里已经从河对岸抢了不少船来,正在搭浮桥!” “什么?”脱脱不花吃了一惊,他看了看一旁的卢象升,见对方微微点头,心知是让自己如平日一般处置的意思。他站起身来,从烤羊的肋部切了几块最肥美的,放在盘子里,又倒了杯酒,递了过去:“一路上辛苦了,你先吃些东西,再领二十骑去监视贼人的动向,一有动静立即回禀!” 那胡人唱了个肥喏,伸手接过盘子,他在马背上折腾了一天,早已饿了,便依照平日里的习惯在帐篷里盘腿坐下吃喝了起来。脱脱不花也不以为忤,倒是卢象升的中军早已怀恨在心,见状发作了起来,上前一脚将那汉子的盘子踢飞,喝道:“兀那贼奴,竟然在大人面前如此无礼!” 那胡人猝手不及被人踢飞了餐盘,酒水与肉汁洒了满身,跳将起来,端的是又惊又怒,下意识的便伸手去拔腰间的佩刀。脱脱不花见状赶忙上前伸手拦住,低声道:“这里没有你的事情了,快出去吧!” 胡人看了脱脱不花一眼,压下心中的怒气,欠了欠身子便向帐外退去。那中军赶忙将其拦住,喝道:“脱脱不花将军,你这是什么道理?这厮在督师大人如此无礼,连一点上下尊卑都不懂,难道你就这么放过他了?” 脱脱不花心知这中军乃是卢象升身边的心腹,不敢与其争执,只得低声辩解道:“大人有所不知,此人乃是末将的帐内人,平日里饮食用度皆于末将夷平,今日不知督师大人前来,还请见谅!” “帐内人?这又是什么?”卢象升在一边听了,不由得好奇的问道。脱脱不花赶忙解释起来,原来这帐内人本是蒙古部落中大贵族身边的亲随,通常替其捧刀、持鞭等事。刘成征服蒙古各部后便挑选精悍勇武之士,放在身边加以恩养,衣食用度与之计相仿。平日里以为宿卫之职,战场上则冲锋陷阵,若有官职补缺也从中优先挑选。刘成手下的大将也效仿其做法,各自从军中挑选精锐放在帐中恩养,方才那个斥候便是脱脱不花的帐内人出身,可身披两重甲,开二石弓,左右驰射,数十人近不得身,甚得脱脱不花喜爱,加之北地军中也没有这么多的繁文缛节,所以方才才做出这等举动来。 “原来是这么回事!”卢象升点了点头,他暗想像这等养士之法自己以前在书中倒也看到过,也难怪刘成能得将士死力,只是此人这等做派,所谋定然不小,从长久来看也并非朝廷之福。想到这里,他便提点一下脱脱不花。 “既然将军开口求情,那本督师也就不深究了!”卢象升微微一笑,不待脱脱不花感谢,便沉声道:“这样吧,穿箭游营之罪就免了,抽六十鞭子吧!” 脱脱不花听说免了穿箭游营之罪刚想谢恩,听到后面的六十鞭子脸色大变,不过他也知道既然卢象升话出了口,自己再想求情恐怕就难了,只得躬身感谢。待到那汉子被拖出去行刑,卢象升沉声道:“脱脱不花将军,爱惜士卒是好事,可也不能乱了纲纪。若是都像你这样做,那换了别人来带这支兵还怎么带呢?” “是,是!”脱脱不花额头上已经满是汗珠,赶忙跪在谢罪,卢象升还要他出力,笑着将其扶起:“将军此番立功不小,待到擒拿了张、曹二贼,本官定当上书朝廷,为你请功!” “多谢大人!”脱脱不花磕了两个头,心中又是害怕又是感激。卢象升看出了脱脱不花的心思,知道自己已经达到了目的,便笑着起身告辞。脱脱不花赶忙将其送出营外,然后便去看那挨打的部属。那部属趴在床上,一个同伴正在替他擦洗涂药,他看到脱脱不花进来,赶忙起身要行礼,脱脱不花赶忙将其按住:“你身上有伤,莫要乱动!” “我上阵箭矛都不怕,几十下鞭子而已又算得了什么!”那胡人说到这里,脸上露出恨意:“只是今日被那督师这等羞辱,实在是可恨!” “罢了,他是明国大官规矩多,你下次小心些便是了!” “他又没有穿着官袍,我如何知道他是督师?明国大官又如何?济农大人也是明国高官,若是他今日在这里,定然不会打我的!” 听到部下这么说,脱脱不花不禁哑口无言,正如那帐内人所说的,刘成在北地军中时深沉有大度,自奉简朴,轻财重士,待下宽厚,不以往事罪人,关其大略,不究其小过。若是刘成在今日卢象升的位置,即便有人有失礼之处,只要是无心之过,他多半是一笑而过,至多象征性的罚其饮酒三杯、跳一场舞之类的事情便是了。草原各部以游牧为生,其人多质朴不文之辈,不识中原的繁文缛节,若是以汉地的法度约束,多半是不欢而散,正是因为刘成能够适应蒙古各部的环境,他才能在击败林丹汗之后,迅速得蒙古各部之心,驱使其东征西讨。 “将军!”那汉子低声道:“什么时候我们能回草原上呀,要不回徐大人那儿也好,他是济农大人的义兄,绝不会这般苛待我们的!” “再忍忍吧!”脱脱不花叹了口气:“等平定了流寇,我们就回徐大人那儿!” 张献忠与曹操在高地上并肩而立,在他们的脚下,一座浮桥已经完成了大部分。他的两个义子的冒险得到了回报,当他们杀进拂晓的寨子时,绝大部分明军还躺在床上,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六百多名官军一哄而散,将百余条船只和两百余名船工都留给了兄弟俩。当两人率领着船队回到对岸时,已经是中午时分,得知这一消息的张献忠又是高兴又是得意,他捋着之极略带黄色的胡子对曹操夸耀道:“看到没有,曹帅,俺这两个养子比亲儿子还要得呢!” 两人都是积年老寇,得到了建造浮桥所必须的船只后,就以尽可能快的速度工作起来,他们将手中的精锐掌握在自己手中,以保护正在建设的浮桥,杂牌军和老弱放在外围,最内层的是老营,绝大部分抢来的财物都在这里。不过出现频率不断提高的官军斥候也在提醒他们,卢象升已经距离他们不远了。 对于这一点,曹操要更加乐观一些,以过往的经验看,其实官军的将领们并不是太急于将流贼逼入绝境的——养寇自重的道理谁都知道。大明的武将们早就知道了朝廷的刻薄,且不说兔子急了都会咬人,要是把流贼都灭了,岂不是又要回到缺粮缺饷,兵部一个小吏就能掌握自己生死的日子了? 而张献忠就没有这么乐观了,以他看来卢象升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至少半年内还是能驱使的动手下这帮丘八大爷的,最要紧的是自己眼下这个位置实在是太过危险,要是在淮北损失太多,到了李自成那边只怕就没有猴子牵了,寄人篱下的日子可不好过呀。 “老张,要不你先回去歇息会,看这样子,晚上就应该差不多了!”曹操看了看正在忙碌的浮桥,回头对张献忠笑道:“咱们两个轮流盯着,有一个人在这里就好了!” “曹帅,还是你去休息吧!我总是放心不下,就是回去也没法休息,还不如在这里盯着!” “既然这么说,那我就先回去了,吃了晚饭后回来替你!”曹操乐呵呵的向张献忠拱了拱手,向高地下走去,自从起事以来,他就没有亏待过自己,醇酒妇人一日都不曾少,无论是精神还是**都消磨了不少,已经不像当初那么熬得住苦了。 “曹帅请便!”张献忠向曹操拱了拱手,待其离开后他也下了高地,向浮桥那边走去,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总是觉得心神不定,便打算去那边看看,无论做点什么都好。 曹操刚下了高地,便听到浮桥那边叫喊起来,他不知发生了什么,赶忙向河边跑去,刚跑了几步便不禁呆住了,只见上游河面上浓烟滚滚,十余条大小船只正沿着河水而下,最前面的几条船只上已经是冲天大火,相距浮桥已经不过半里而已,而后面烟柱冲天,显然还有更多火船驶来。浮桥与岸上的农民军将士顿足大呼,附近的将领登高远望,一时间却也无计可施。原来昨天卢象升得知流贼已经修建浮桥后,便向幕僚们询问对策,一名幕僚献计说:“流贼甚多,而官军大军未至,若是急功只怕损伤太多。不如立刻在上有扣拿官私船只,多载木柴油脂,让其顺流而下,近浮桥时纵火烧船,让其顺流而下,自然能将浮桥烧尽,待到大军赶到,便可将流贼一鼓而灭!”卢象升大喜,便令众将去河边拘扣船只,依计行事,不过几个时辰便有了百余条,皆装满柴薪,让其顺流而下烧桥。 第五十七章 机会 “快,谁有什么办法可以保住浮桥的,快快说出来,我重重有赏!”张献忠高声喊道。 “可以让将士们站在浮桥上,用长矛或者竹竿将上游下来的火船抵住,这样就烧不到浮桥上了!”第一个说话的是张可望。张献忠闻言大喜,连声道:“好,好,这件差事就让你去办,事成之后我定然有重赏!” 一旁的张定国听了兄长的建议,赶忙道:“义父,这可不行,那火船上何等火势,离得近了必定灼热,又有浓烟熏人,浮桥上的人怎能持久。不如让将士们乘小船靠向火船,然后用挠钩将其拖到岸边便是!” 张献忠听了击掌道:“两个法子都好,可望你带两百兵去抵住火船,定国你去带人拖船,一起好好做,我都有赏赐!” 张可望、张定国兄弟两人赶忙领命,带着兵丁去行事。张可望带人在浮桥上,看到火船下来便用竹竿长矛将其抵住,而张定国则率领人用挠钩将其拖到岸边,从中午到申时,上游的火船川流不息。农民军的士卒齐集岸边,每当看到火船被拖走,便齐声鼓噪喝彩。到了傍晚时分,被拖到岸边的浮桥已经不下百条,被烧尽的船只残骸堆积在岸边,黑乎乎的好大一片。此时张献忠向上游望去,只看到黑乎乎的一片,再无火船。他松了口气,才感觉到背上已经汗湿了一片,被冷风一吹,透骨生寒。 “快,快,下令我军连夜渡河,谁知道天明后官军会不会又整出什么幺蛾子来!”张献忠也顾不得其他,赶忙下令渡河,农民军士卒劫后余生,也赶忙登上浮桥,向对岸逃去。 张献忠连夜渡河,到了次日天明,已经将自己的本部过了淮河,只是老营和裹挟的流民还在北岸,他将自己部众沿河列阵,一边等待自己的后队,一边防备官军从南岸进攻自己。这南岸有丘陵,登高远眺只见对岸的东北两面土地开阔,游骑出没频繁。张献忠叹了口气道:“这么多游骑,看来卢蛮子的大队就要到了。” “那曹帅还在北岸怎么办?”张定国问道。 “也顾不得这么多了,这个时候只有自己顾自己了!”张献忠叹了口气:“如果是我这个时候就将老营的金银财帛遗弃,让官军抢掠,看看能不能让大队过河,只要有人,银子总是会有的!” 仿佛是要印证张献忠的预言,丑时远处便升起大片的尘土,显然这是官军大队赶到的征兆。曹操一面下令加紧渡河,一边率领本部列阵,准备抵御官军的进攻。张献忠本人也率领数十骑回到北岸,与其并肩而立。曹操对此颇为感动,笑道:“老八你这是何必呢?” “曹帅待人义气,莫非我张献忠就是个没义气的?正好让官军看看我等的厉害!”张献忠高声笑道,随即压低声音道:“曹帅,形势不利,依我看还是想法子挫一下官军的威风,然后渡河为上!” “你有什么妙策?” “妙策不敢说,狗皮膏药倒是有一贴,就是不知道拔不拔的了毒!”张献忠笑道:“官军好利,待会您派人去语气厮杀,佯装败退,将金银绸缎丢些下来,待其抢夺时回师杀他一阵。这些人都是沾了油的琉璃球,个个都滑不留手,看到别人吃了亏,肯定就不敢第一个上了,那时您加紧渡河,定然能将大部过河!” “好法子!”曹操笑着拍了拍张献忠的肩膀:“别人给俺起了个绰号曹操,可我看要说主意多还得数你八大王,干脆把这个绰号送给你,让你叫曹操,我还叫罗汝才算了!” “禀告督师大人,流贼已经背河列阵,准备厮杀了!” 听到斥候的回报,卢象升的脸色阴沉,低声骂道:“这帮死贼,竟然对抗官军,当真是顽冥不化!只可惜昨日烧桥之计不成,无法将其斩尽杀绝了!”他深吸了一口气,下令前军停住脚步,好让大军列阵,准备厮杀。这时从流贼营地里冲出一队兵马,向官军高声呐喊挑战,卢象升大怒,喝道:“何人替我将这伙贼寇斩杀!” 脱脱不花因为先前的事情,心神有些不定,他还没听清卢象升说的什么,便听到身旁一名将佐大声道:“督师大人,末将愿意出战!”转头一看只见来人枣面长须,身形俊伟,正是左良玉。 “好,好!左将军勇气可嘉!”卢象升笑道:“来人,取一盅酒,本督师要为左将军壮行!” “多谢督师!”左良玉接过酒杯,将其一饮而尽:“末将不破二贼,誓不还师!”说罢将酒盅往地上一摔,转身离去。 左良玉回到本队后,立即召集自己的亲兵,高声下令道:“督师下令击贼,本将军为先锋,流贼营中积蓄极多,金宝如山,随本将破贼者获上赏,有敢回顾者皆斩!”他此时的直属兵力不过两千人,但多半是当初在昌平时便跟随他的老兵了,虽然军纪不咋地,但多半经战阵,经验十分丰富,战斗力远远超过内地的其他明军。他们都知道曹操和张献忠老营里积蓄极多,都想着借此机会大捞一笔,求战之心尤烈,听到左良玉这么说,纷纷齐声应和。左良玉见部下士气旺盛,便大喝一声,策马冲出营来,左营士卒骑队在前,步队在后,相距约二十步,向前突的农民军杀去。 受命诱敌的乃是曹操的部将白贵,其见左良玉来势汹汹,便下令部下向其放箭,由于双方此时的距离相距颇远,足有百余步,大部分箭矢都落在官军前面,中箭之人寥寥无几。左良玉见状,对左右笑道:“流贼已破胆矣!岂有这么远就放箭的!来人,传令下去,七十步放火器,五十步放箭!” 果然如左良玉所预料的,官军刚刚释放火器,流贼便阵型大乱,其将旗遂仆,部众纷纷掉头逃跑,左良玉见状赶忙下令追击。铁蹄踏地与盔甲军器撞击交错,震耳欲聋,人喊马嘶的声音完全淹没于其中。前出挑战的流贼几乎在未经接触前就崩溃了,无论是骑马的,还是步行的都解下盔甲,丢下武器掉头逃跑,遗弃的辎重财物散落的到处都是。左良玉驱使着部下追击砍杀,他自己以骑射闻名,也张弓布矢,射杀了好几名流贼,并高声唿喊,让部下驱使逃跑的流贼,冲击敌人的本阵。但让他惊讶的是,许多部下并没有听从他的命令,而是停下脚步捡拾地上的财物,甚至为了那些财物而争斗起来。他用皮鞭抽打争抢财物的部下,却打起了这个那个却又去捡拾财物去了,一时间官军阵型大乱。 正当此时,流贼本阵中突然鼓声大作,两队人马呈钳形向左良玉这边杀来。左良玉见状大惊,赶忙下令部下列阵准备迎战,只是眼下队形已乱,抢到财物心里想着怀里的金帛,没有抢到的也心怀怨恨,人各怀异心,哪来的心思杀敌。说时迟那时快,贼众就已经杀进左良玉阵中,将还在地上争夺财物的官军一个个砍倒,左良玉见状知道已经不可为,只得带领着百余名亲兵掉头,遗弃本军逃走。 卢象升站在本阵,看到左良玉轻而易举的击破了出来挑战的流贼,心中大喜,可转眼之间局势反转,左良玉又被流贼所破,脸上的喜色还没有来得及褪去,就变成愤怒与沮丧交织的铁青色,实在是难看之极。他厉声喝道:“来人,击鼓,我要将献贼、曹操赶入淮河!” “督师大人!”幕僚低声道:“左将军骤胜骤败,只怕是中了流贼的奸计。眼下敌情不明,诸将见我军新败有畏惧之心,何不稍待,等敌情明了再进击不迟!” 卢象升捋了捋颔下的胡须,稍一沉吟,向一旁的脱脱不花问道:“脱脱不花将军,你以为呢?” 脱脱不花看了看其他明军将领,答道:“督师大人,末将也以为当暂缓,贼众背河列阵,困兽犹斗,不如待其松懈,再行攻打!” 卢象升见诸将都不愿进攻,他虽然是督师,但若是麾下部将都不卖力气的话,也没有办法。他心中对左良玉越发怨恨,却也无可奈何,只得下令将其去掉官职,囚禁待弹,诸将先立营盘,待机而动。 “机会来了!”张献忠见官军停止了进攻,开始立营,赶忙对曹操道:“曹帅,等到天黑了,您就赶快渡河!” “若是官军夜袭呢?” “无妨,你将多余的辎重堆积在浮桥附近,渡河时纵火焚烧,便可抵挡一段时间,乘着这个时间渡河便是了!” 曹操思忖了一会儿,他也知道若是这么做,只怕自己的大半人马是来不及渡河的,但此时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只得点了点头道:“那也只有如此了!” 当天天黑之后,曹操便依照张献忠的办法连夜渡河,官军发现后进攻,却遭遇大火,只得暂时后退,待到天明时,曹操已经带着数千骨干过了河,余下的数万部众和大笔辎重皆为卢象升所获。崇祯得知后大喜,升卢象升为兵部尚书,继续总理河北、河南、山东、湖广、四川军务,督领各军讨贼,由于熊文灿还是兵部侍郎衔,其本官已经低了卢象升一级。 郧阳,李自成老营。 “闯王!”宋献策快步穿过走廊,虽然他的一条腿有些问题,但配上那根铁头拐杖,他还是走的飞快,远远看过去完全看不出他的腿疾。 “是宋先生呀!”李自成正在与袁宗第、李过等人商量事情,看到宋献策进门,笑道:“有什么事情吗?这么着急!” “卢象升在息县大破张献忠与曹操,斩获极多!”宋献策从怀中取出一份书信递了过去,他出身低微,成年后便以卖卦为生,四处游荡,对各地的风土人情了解颇多,又熟悉江湖道门的内情,投入李自成麾下后便利用这些关系建立了一个颇为高效的情报网。 “哦?”李自成吃了一惊,赶忙接过书信,拆开看了起来,他的几个部将除了李过都是文盲,只能等着李自成念信。过了一会儿,李自成抬头问道:“这么说来曹操与张献忠都没死?” “嗯!”宋献策点了点头:“听说他们两人背河列阵,冒死搭建浮桥,渡河逃走了,只是辎重和大队多为官军所获!” “球!”袁宗第冷笑了一声:“官军的德行咱们还不知道,都是些大吹法螺的。曹操和张献忠都是精滑的和老鼠一样,肯定老营和本队都过了河,留下的都是些乱七八糟的杆子和掳来的肉票,反正皇帝老子也分不清!不骗白不骗!” “袁将军,这次恐怕没有这么简单!”宋献策低声道:“我从一个官府中的内线说,这次官军俘获的财物甚多,还抓了几十个曹帅的女人,帐篷、鼓乐也得了不少,要不然崇祯也不会升了卢象升的官,他们两人的损失应该不少呀!” “背河列阵,能把性命逃出来就不错了,鼓乐女人算什么!”袁宗第笑道:“宋先生想的太多了,再打两次胜仗,攻破两个州县,不就什么都有了!” “袁将军,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一直沉默不语的李过突然开口道:“军无积蓄必亡,曹帅和献帅过河的应该有一两万人马,若是没有辎重,只怕也坚持不了多久的!” “补之说的不错!”李自成点了点头,目光转向宋献策:“宋先生,你怎么看?” 宋献策看了看李过和袁宗第,那张丑脸上突然露出一丝笑容:“闯王,我以为这是个好机会!” “好机会?怎么说?”袁宗第不解的问道:“卢象升接下来肯定要找咱们的麻烦,怎么是机会?” 宋献策笑了笑,却不说话,李自成明白他的意思,笑道:“补之和汉举都是自家人,宋先生就直说吧!”(未完待续。。) 第五十八章 招安 “曹操与张献忠新败,必然会来投闯王以求庇护!”宋献策低声道:“这难道不是一个大好机会?” 袁宗第也不是傻子,立即就明白了宋献策的意思,脸色大变:“宋先生,你这是要火并了他们?” “汉举将军果然明睿!”宋献策点了点头:“正是如此!” “不可!”李过摇了摇头:“当初曹帅于我等有大恩,眼下他势穷来投,我等岂能加害于他,就算是张献忠,与我们也同为义军,这么做也是违背江湖道义的!” “补之将军,你这就不明白了!”宋献策笑道:“义有大义小义,仁有大仁小仁,闯王乃是要开朝定鼎的人物,岂能拘泥于小仁小义?” “那杀了曹帅和张献忠就是大仁大义了?” “当然,闯王这一年多来,在郧阳山中立法度,树威信,屯田练兵,百姓安堵,好不容易才创下一个局面来。曹操与张献忠来了,他们麾下怎么也有一万多人,辎重粮秣全无,谁来给他们吃?给他们喝?定然会侵害百姓。你说到了那时候,百姓会怪到谁头上?闯王管还是不管?闯王若是要处置犯人,这两人会怎么想?” 李过听到这里,脸色微变,李自成在郧阳创下这番局面,也花了好大一番功夫,砍了上百颗自家兄弟人头的。而张献忠与曹操的做派他也知道,都是美酒妇人一日也离不得的,哪像李自成那般自奉微薄,俗话说上行下效,这两人若要执行法度,只怕要难上百倍。时日一久,必然生出嫌隙来,而叔父创下这番局面花费偌大心力,好不容易才有了一点成效,岂能被两人破坏。想到这里,他不禁左右为难起来。 “宋先生说的是!”袁宗第点了点头:“曹操和张献忠的德行咱们都知道,他们两个要是收得住手,俺就把脑袋砍下来当尿壶!”说到这里,他的目光转向李自成,显然是等待李自成的裁决。 “宋先生,你要我杀了张献忠与曹操,还有其他原因吗?”李自成问道。 “还有两个原因!”宋献策笑道:“第一、可以兼并其部众,得万余精兵,以增闯王之势;其二,可以以二人之首级,为大人招安之资!” “招安?”袁宗第和李过都不禁愕然,第一条他们两人都能想到,只是第二条却是完全出乎他们意料的。倒是李自成面色如常,问道:“宋先生为何这么说?只怕卢象升未必会应允吧!” “卢象升不会,可熊文灿就未必不会了!”宋献策笑道:“此人以招安起家,当初在福建便是以招安郑芝龙,以贼攻贼升官。原本他和卢象升是一般齐的,可卢象升现在却立功升官了,他心中岂是没有想法的?闯王若是能送了曹操与张献忠的首级去了,熊文灿定然大喜过望,愿意为您说话!” “那招安又有什么好处呢?” “闯王,卢象升新破曹操、张献忠之后,必然与熊文灿合师攻我,您这番心血只有白费了。眼下大明征辽饷之后又加征新税练兵讨伐我等,已经是最后一把子力气了,可勐兽垂死的时候最为危险。只要熬过两三年,形势会有大变,我等招安也不过是虚与委蛇罢了。只要过了这道坎,闯王您就是一飞冲天,无人可制了!” “我攻破中都时,放火烧过皇陵,朝廷会允许吗?”李自成问道。 “呵呵!”宋献策笑道:“闯王,这就是我为何要杀曹操与张献忠的原因。您当初攻破中都烧皇陵,说白了就是打了朝廷的脸面,实际的伤害倒是其次。只要多与那熊文灿银钱,再讲事情推到曹操与张献忠二人头上,说当初不过是受人挟持,这两人才是主犯,戴罪立功。朝廷能把这个面子敷衍过去,自然就不会深究了!” “这个不太好吧!”袁宗第皱眉问道:“当初打中都烧皇陵可都是闯王第一个提出的,现在又怎么说,江湖中的兄弟知道了岂不是要笑话闯王?” “袁将军此言差矣!自古以来能成大事者皆不拘小节,能屈能伸。当初刘皇叔何等英雄,不也在汉贼曹操手下待过?只要将来闯王能建立大业,又有哪个敢笑话闯王?” “宋先生这话说的倒是!”袁宗第挠了挠头发,笑道:“俺是粗人,没有你们读书人这么多弯弯绕的心思,反正只要对闯王大业有利的,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就是了!”说到这里,他的目光转向李自成,显然是在等待李自成的裁断。 李自成站起身来,在屋内来回踱步,显然他是在认真的考虑宋献策的建议,李过、袁宗第、宋献策三人屏住了唿吸,不敢出身怕打扰了他的考虑。约莫过了半响,李自成问道:“宋先生,你方才说这是朝廷最后一把子的力气了,为何这般说?“ 宋献策笑道:“闯王问得好,在下这句话并非是胡说的。咱们就从大明这次征收的新税算起吧!依照朝廷的公告是每亩加米**、每石折银八钱,共征收三百三十万两白银!而从万四十六年时开始征收的辽饷呢,是每亩加银九厘,到了崇祯四年又每亩加三厘银,实征银五百二十二万余两,另加关税、盐课及杂项,共征银七百四十万八千二百九十八两。而在新征辽饷前的万四十五年朝廷的正税一共是多少呢?三百八十九万两!崇祯四年的时候朝廷光是新征的辽饷就是正税的一倍有余,而现在又加了新税,加起来已经是正赋的两倍。也就是说,万年四十五年如果一个百姓一年要交一两银子的税,那到了现在这个百姓一年至少要交三两银子的税!而且百姓手中没有余钱,就得向富家大户借贷交税,其中的抽头利息就更多了,三下两下下来,便将祖宗留下的一点产业都糟蹋了,沦为佃户。这些新税不知道有多少小民遭遇破家之祸,闯王,您说这样的事情能够长久吗?” “照呀!”袁宗第听到这里,勐地一拍大腿笑道:“宋先生说的好,本来穷汉就已经活不下去了,现在又要交三倍的税,还有大户在中间作梗,如何还活得下去?宋先生当真是有大学问的人,朝廷的那些大人老爷们当真是瞎了眼,才没有用你!” “袁将军说笑了,宋某不过是个畸零人,幸得闯王抬爱,方得苟全于乱世,如何还敢自称有学问。待到闯王大事成后,自当效仿留侯,退隐山林,修养余生便是了!” “宋先生说的什么话,闯王若是成了大事,您自当是诸葛亮、刘伯温一般做个当朝宰相,怎么还退隐山林呢!”袁宗第笑道。 “若是如先生所说,倒的确是朝廷的最后一把子力气了!”李自成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那咱们也没必要触这个霉头,只是若要招安,就需要一个精明可靠之人前去,不知先生可有人选?” 宋献策站起身来,肃容道:“我有个小同乡在熊文灿幕中,若是闯王应允,献策愿往!” “好,那就劳烦宋先生了!” 归化城。 刘成坐在一张长长的办公桌前,微微闭着眼睛,听着赵文德在朗读一份份公文,当他觉得疲惫的时候,就喜欢这样,权当是休息。 “卢象升于息县打破张献忠、曹操二贼,虏获甚多,二贼南渡淮河去投闯贼。闯贼击斩二贼,送其首级至熊文灿处求抚“ “且慢!”刘成突然睁开了双眼,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大概是十二天前吧!”赵文德看了看公文的日期答道:“不过卢象升运气还真不错,在息县赢了一仗,群贼就自己火并,还向熊文灿求抚,这么一来最强的几个贼寇都解决了,剩下的不过是小事情罢了。想起来不久前朝廷里还人人皆曰可杀,现在估计是要大加封赏,人生的际遇还当真说不清楚呀!” “呵呵!”刘成冷笑了两声,却没有说什么,只是皱眉思索,好像是遇到了什么为难的事情,赵文德已经跟随他很长时间了,知道这是他遇到为难的事情了,也不敢出声打扰。过了好一会儿,刘成突然拍了一下大腿,道:“不对,不对!” “大人,有什么不对的?” “我问你,明明是卢象升大破张献忠、曹操,官职也高于熊文灿,为何那李自成不去向卢象升求抚,却向熊文灿求抚呢?” “这个”赵文德稍一思忖,笑道:“想必是卢象升杀戮甚多,而熊文灿以招抚起家,闯贼觉得向熊文灿求抚成功的可能性比较大吧?” “呵呵!”刘成笑了起来:“若是旁人我信,李自成我却不信,赵先生你也是从陕西起家的,你觉得李自成这种人会老老实实的向朝廷求抚?” 赵文德顿时哑然,他在杨鹤手下做幕僚时就对陕西群贼花了一番功夫。据他所知,当初陕西群贼中光是官府里留下性命绰号就有不下百人,在这些流贼中多半是并无远虑之人;知道做长久打算的连三分之一都不到。那些没有长久打算的,基本活不过一年功夫,不是被官军团练剿灭,就是被其他流贼所并吞。而即使在活下来的群贼之中,李自成的作风也是独树一帜。几乎所有的流寇都是出身贫贱,为生活所迫而揭竿而起,他们起事之后陡然获得大量财帛妇人,又处于被官军围攻追击的巨大压力下,多半都会用醇酒妇人麻醉自己的神经,过着奢侈糜烂的生活,而李自成自奉俭约,御众严,号令一。显然李自成也许在起事时是逼于无奈,但当其实力逐渐壮大,逐渐摆脱了生存压力之后,其志向是要远远高于其他那些沉浸于抢掠而来的财货妇人中的同辈们的。如果说那些流贼会为了保住抢掠而来的财货,或者朝廷给予的官职而请求招安的话,那拥有更高远志向的李自成也请求招安的唯一可能性就是这不过是他欺骗朝廷的伎俩罢了。 “那大人以为闯贼求抚乃是为何?” “我不知道,也没有兴趣知道!”刘成弹了两下手指,冷笑了一声:“我只知道时间已经不多了,我们这边要抓紧了!” “时间?”赵文德闻言一愣,下意识的问道:“什么时间?” “朝廷留给我们的时间!我在朝邑、漠南、大同做的这些事情,朝廷是因为内有流寇、外有东虏,实在是没有余暇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如果李自成真的招抚成功,关内流贼的事情基本上就完结了,朝廷就会掉过头来对付我们了!” “对付我们?不是还有东虏吗?” 刘成听到这里,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建生,在朝廷眼里,不把我们整治好了又怎么好对付东虏呢?” 赵文德的脸上渗出一层冷汗,作为刘成的心腹,他自然知道刘成做了多少违背朝廷法度的事情。这些事情是绝对瞒不过去的,之所以没人管无非是一直以来朝廷都有更加棘手的事情。如果流贼问题解决了,借着征讨东虏、恢复辽东这个大义名分整治刘成这个新军阀简直是再顺手不过的事情了。此时他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也许接受皇太极的建议,与其联盟瓜分大明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他定了定神,将那个危险的念头从脑海里赶走,笑道:“毕竟这都是我们在这里瞎猜,闯贼烧了中都皇陵,依我看朝廷恐怕未必会招安他!” “是,这个谁也说不准!”刘成做了个手势,一旁的女奴给他和赵文德各倒了一杯马****但是我们不能指望这个,时间很紧迫,我们要抓紧时间,今年冬天前就要见分晓!” “今年冬天前?这么快?”赵文德主要负责的是文书工作,对于刘成的方略知道的并不详细,不由得吃了一惊。(未完待续。。) 第五十九章 新概念上 “嗯,最晚不过明年春天!”刘成看了看赵文德,笑道:“希望这次在大宁卫筑城,皇太极会亲率大军出征吧!” 赵文德长大了嘴巴,在他看来刘成的自信心的确有些过头了。的确刘成在先前的几次与后金势力的交锋中都赢得了胜利,但这些胜利要么是在后金的附属势力上获得的,要么则是拥有兵力上的巨大优势和特殊的情况。而皇太极如果亲率大军前来,那情况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要知道自从努尔哈赤起兵以来,女真人在与明国大军的多次野战中没有输过一次,而且刘成现在的总兵力不会超过四万,而后金的总兵力已经超过了十万,虽然不可能都投入到这条战线。 刘成看出了部下的惊诧,他笑了笑,扭过头对郝摇旗道:“摇旗,我问你,两军对垒最要紧的是什么?” “自然是士气,大人!”郝摇旗犹豫了一下,答道。 “很好的答案!除此之外呢?” “上下号令如一!”郝摇旗想了想,好不容易才憋出了一个答案。刘成也看出了自己的侍卫头子不太擅长这个话题,他笑了笑将目光转向赵文德:“建生,在我看来两军对垒的时候,胜负取决于哪一方能够将优势兵力投入到那个决定性的点上,然后由点到线,由线到面,最后赢得胜利。而这个点可能是某个山头、某段河堤、某个盆地、乃至某片小树林。而且这个点是运动着的,比如当敌人企图渡河时,河边的高地就是这个点,因为在那儿可以对刚刚渡河而队形混乱的敌人发起逆袭,将其击溃,并赶进河里;而如果敌人已经渡河完毕,那么这个点的位置就不在河边的高地了,因为从那儿已经很难威胁这些队形严整的敌人。而我的工作就是观察敌我形势,寻找机会,当机会没有来临的时候,耐心的等待;当机会来临的时候,慷慨的投入预备队,夺取这个点,从而赢得胜利。因为在战场上,只有保持着正确战斗队形的军队才能接受他的指挥官的命令,完成相应的战术动作,失去了队形的军队不但自己做不了什么,还会堵住友军的道路,冲乱己方的阵型,有害无益。所以战争的胜负并不是简单的取决于人数的多少,而是军队以各种战斗队形运动的机动性和协调性。换句话说,不管敌人有多少军队,只要其将领无法让自己的军队以正确的战斗队形做出机动,那也只有干站着被动挨打的分!我可以将自己的军队集中起来,将其一个个分别击破,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虽然还有点煳涂,但大部分都明白了!”赵文德的脸色十分精彩,能够在科举上获得成功,又先后得到杨鹤与刘成的青睐,他在智力方面自然是相当出色的。只是刘成方才说的这些已经有些超越了时代,仿佛一个刚刚从黑屋子里走到太阳底下的人会头晕眼花,一下子有点接受不了。其实刘成说的这么多其实是军事学上一个非常朴素的真理:胜利属于能在决定性地点集中最大限度优势兵力的一方,而为了做到这一点,就必须提高己方军队成建制的在战场上的机动能力。在这方面具有优势的一方往往可以击败数量上占据优势,但机动能力较弱的敌军。(韦伯在这里举一个例子:古希腊底比斯城邦统帅伊巴密浓达在对斯巴达人的战争中并没有如对方一般将兵力平均分配,而是以削弱了中央和右翼为代价将主要兵力放在左翼,这样在与敌军交战时,可以在左翼压倒敌人。显然这一战术是否奏效取决于底比斯军的左翼是否能在敌人突破自己的中央或右翼之前击垮敌人的右翼,为了确保这一点,伊巴密浓达在交战时让左翼突出,而右翼和中央拖后,以延后与敌军交锋的时间,形成一条斜线,这也是他这一着名战术名字的来源。而且相对于当时其他希腊城邦的方阵,底比斯城邦的方阵步兵的装备要轻一些,以提高机动性。) “大部分明白就够了!”刘成笑道:“也就是说,我与东虏交锋的时候,就算东虏的人马比我多,只要我能迫使他们无法正常的机动,那我便胜算在握了!”说到这里,他站起身来,一边接过郝摇旗送来的长袍披上,一边笑道:“建生,有些东西光说没用,你随我去见识见识!” 赵文德也被刘成方才的话点燃了好奇心,笑道:“是,大人!” 两人出了城门,便往刘成在城外的别业而去。一路上赵文德旁敲侧击了几句,刘成却只是含笑不语,赵文德见状也就不再问了。作为刘成的心腹,赵文德也来过好几次他的那处别业,只是前段时间他受命去了一趟陕西、南阳,可这次来便发现在别业附近的山谷中多了不少房屋,道路上也多了哨卡,已经不是当初供游览闲居的山庄模样。刘成看出赵文德的疑问,便笑道:“我看周围都是些荒地,便让人将其都买下来了,训练将吏,演示兵器都方便!” “训练将吏?” “不错!”刘成笑道:“我眼下兵马至多不过四万,若论兵多将广,不要说不如大明,便是东虏也远胜于我。练兵不如练将,若能使军中将佐临阵之时,便知道如何调度士卒,随机应变,便能以少胜多。” “大人所言甚是!”赵文德随口应了一声,心中却颇有些不以为然,因为在中国古代兵法之中,大多数兵家都有愚众而驱之的说法,比如孙子兵法中就有“能愚士卒之耳目,使之无知,使人不得虑”的说法。临阵应变一般是将领才需要的技能,普通将佐是不需要对这方面知道太多的。比如南北朝时东魏大将慕容绍宗与南朝梁军交战时,因为己方兵力处于劣势,害怕战场上形势不利出现全军溃败的局面,在开战前就对每个部下单独叮嘱:“明日交战,我将先攻,待与吴儿胶着时,我将诈败后退,诱使吴儿追击,你率所部乘机攻其背,可保必胜。”其军司马见状不解,慕容绍宗便悄悄解释:“梁军势大,战场上两军交战,胜负难料。如果明天形势对我方不利,必然会一败涂地。可经过今日我这番叮嘱,明日若是形势不利,即便有人被击败逃走,其他人也只会认为那是约定的诈败,不但不会逃走,反而会争先攻击深入我阵的敌军追兵!”慕容绍宗的这种做法便是典型的“愚众而驱之”,与刘成的做法截然不同。 两人到了别业,换了一身衣衫便去了后面的一个山谷,远远的便听到谷中传来一声声炮响,赵文德不禁心中暗忖:大人方才所依仗的难道是红衣大炮?可是大人打赢的这么多次胜仗,除了围城破和林格尔,生擒岳托那一战之外,大炮都没有起到太大的作用,依仗的主要是鸟铳和骑兵。而且明军在与后金军的交战中也不是没有使用过红衣大炮,可是除了两次宁远依城而守中发挥了作用,在野战中并没有起到太大的作用,而且后金军也已经有了红衣大炮,刘成为何这么有信心呢? 正当赵文德思忖的时候,一行人已经进了山谷,远远地便看到一行人迎了上来,为首的两人走起路来都是一瘸一拐,都是不良于行的样子,却是托马斯和刘宗敏。不待两人行礼,刘成便跳下马来,笑道:“免礼,免礼!宗敏,你这次立下大功,可惜因为需要保密的缘故,不能向朝廷上书保举你官职,只能在其他方面补偿你了。是三千银币还是河套那边的三十顷好地,你自己挑一样,如何?” “宗敏不过是尽了自己的本分,如何敢受此重赏!”刘宗敏赶忙躬身推辞,刘成却不想让,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将其扶了起来:“莫要拜了,你可知道你做出来的东西可是军国利器呀,抵得上千百将士的性命,岂是区区三千银币就可以抵的过的?你回去后将有功的人员列一张名单给我,每个人我都要赏赐!” “多谢大人!”刘宗敏见推辞不过,只得拜谢了刘成。一旁的赵文德听在耳里不由得大吃一惊,他是刘成的重要幕僚,很清楚刘成对部下虽然亲厚,但赏罚都有其节度,斩首、陷阵、登城、身上有箭伤、刀伤等等都有相应的赏赐标准,绝非滥赏滥罚之人。像给刘宗敏的这个赏格比军功中陷阵、先登还要高了,只有斩将夺旗这等万人敌才能与其比拟。而且看刘成的口气除了为首的刘宗敏,就连其他的相关人员他也要另外赏赐,这个赏格就高的匪夷所思了。不过他城府很深,决定看看情况再决定是否向刘成进谏。 刘成向托马斯和刘宗敏询问了几句,便在两人的引领下,登上了一座小丘。这座小丘位于谷地的高点,举目望去便将谷地内的景致一览无余:一条小河蜿蜒的绕过小丘,包围了它的东、北两侧,在谷地的南侧则是一片稀疏的树林,西面则是一片平坦的草地,一直延伸到逐渐升起的坡地。刘成笑着回过头对赵文德道:“无论是攻是防,这里都是必争之地!” 即便只是个文人,赵文德也能看出此地是控制谷地的要点,不过他知道刘成把自己带到这里来可不是仅仅为了给自己上军事地形课,肯定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说。于是他只是点了点头,等待着刘成的下文。 “宗敏,如果是你,会怎么攻打这里?” “我?”刘宗敏闻言一愣,旋即笑道:“大人既然问我,我也就斗胆答了!”他看了看周围的形势,稍一思忖便说:“这小丘西边地势最为平坦,是适合大队人马行动,应该是主要进攻方向,不过南侧也应该派出别部,或出奇兵,或者分散守兵注意力。东北两侧要等看过河有多深,河底是碎石底还是烂泥底再做打算!” “不坏,不坏!”刘成笑道:“就算是我也没法答的更好了!不过你发明的那玩意已经让一切都变了!”说到这里,刘成对郝摇旗道:“让他们准备一下!” “是,大人!”郝摇旗应了一声,转身去传达命令去了,不一会儿赵文德就看到小丘下来了十几辆马车,从马车上搬下来许多草人,这些草人都是特制的,与普通士兵的身高相仿,底部的木桩是削尖的,用力一插便深入土中。看着郝摇旗在下面指挥部下布置草人,刘成突然转过身来,向托马斯问道:“托马斯,你看这草人安置的怎么样?” “非常好!”托马斯用一种内行才有的眼光打量着小丘下的行动:“您看,郝是个老练的将军,他将自己的军队分成了三个纵队,排成了品字形,这样一来既可以进行灵活的运动,又能够相互保护,而在这三个纵队的后面他还留下了一个横队,那些应该是弓箭手或者鸟铳手作为掩护。” “很好!”刘成轻击了一下手掌。他回头看了看赵文德,发现对方还有些不解,便笑着解释起来:原来在自动火器出现前,无论是步兵还是骑兵的基本队形只有三种:横队、纵队、方阵,其余的阵型都是这三种队形的组合(实际上方阵也是横队和纵队的组合)。 横队与纵队各有其利弊,横队可以最大限度的展开兵力,迂回敌人的两翼达到包围的目的,但横队的机动速度慢,在崎岖不平的地形队形很容易混乱、断裂,给敌军切断包围的机会,而且横队的左右两端假如遭到敌人的骑兵的侧击或者迂回,很容易出现崩溃,所以通常来说一个横队的长度不会超过一个军官的嗓门的范围,队头在一侧,而副队作为备用在另外一侧,以确保能够保持对部下的掌握,而且每前进一段就要停下来整理队形。(未完待续。。) 第六十章 新概念下 纵队的优势则是机动性强,即便在崎岖不平的地形上,纵队也可以在保持队形的前提下迅速的机动,并且有很强的冲击力,但纵队的问题则是其正面过窄,无法充分的发挥兵力,而且很容易遭到敌军的侧击被截断。为了弥补其缺点,通常来说将领都不会简单的将自己的军队编成横队或者纵队投入战斗,而是将两种队形结合起来使用,以达到取长补短的目的。比如以横队投入战斗,但是在横队的两端之后各保留一支纵队,这样当敌人的骑兵企图从两翼迂回或者侧击时,隐藏在横队后的纵队就可以迎头痛击,这就是着名的空心方阵的起源,凯撒在法萨卢之战中就使用了这种战术击败了在骑兵上占据巨大优势的庞培。而着名的瑞士步兵,最经常采用的战术就是将自己的军队分成三部分,交战时以三个排成品字形的纵队高速前进,任何一个遭到攻击就地变成方阵就地抵抗,然后另外两个纵队就变换队形夹击。郝摇旗的阵型既考虑了前进的便捷,又考虑了小丘上的敌军用骑兵逆袭,不愧为是久经行伍的宿将。 “相信就算是皇太极本人在这个位置上也不可能做出更好的选择了!但是现在情况已经完全变了,”刘成挥了挥手:“托马斯,你演示一下给我们看看!” “是,大人!”托马斯应了一声,转身离去,不一会儿赵文德便听到身后传来响动声,回头一看便看到有一门炮被推了上来,看模样应该是六磅炮的样子,炮手们以飞快的速度完成了炮击前的准备工作,向小丘下面的草人们开火,赵文德可以清晰的看到炮弹从纵队的头顶掠过,砸在相距末尾约莫七八步开外的地方,然后又跳了几下,最后没入了草丛中。 “建生,如果你是那个后金将领,发现丘顶有火炮,你会怎么做?”刘成笑道。 “尽快冲上来,这样火炮用处就不大了!” “不错,不过还不全对!”刘成笑了笑:“如果是我的话,还会在冲击的过程中,让队形散开,变成横队,因为刚才那一炮已经很近了,敌人会调整炮口,下一发恐怕就不会偏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刘成的话,炮声又响了,这一次炮手们微调了炮口,实心炮弹落入了行列的末端,巨大的冲击力将草人撕的粉碎,然后砸在地上,巨大的冲击力让其又弹起几次,只留下一片狼藉。 “好快!” “没错,是很快!如果是在战场上,这已经是一条血肉胡同了!”刘成得意的笑了起来:“所以东虏肯定会吃大亏的。遭到炮击的这队敌人已经损失了三分之一的兵力,在战场上应该已经失去进攻能力了,但剩下两队敌人的指挥官做出了反应,他们让自己的部下变成横队,以减少被击中时的损失,但这也给高地上的守兵更多的时间做出反应!” 赵文德突然问道:“那为什么敌兵不会保持这个队形冲上来呢?从时间上看他们应该只会再挨一次炮击就够了,这样应该至少有一队人冲上高地呀?” “你说的很对,可是假如你是某队的首领就不会这么想了,因为假如你保持队形,而另外一队变成横队的话,你觉得敌人的下一发炮弹会落到谁的头上呢?” 赵文德顿时被刘成问住了,答案很明白:如果炮击变成横队的一边,一发实心弹最多也就被打死一两个人,运气差点还可能一个人都打不死;而如果射击保持密集纵队的一边,打不中的可能性几乎为零,而且只要击中就能打残对方,高地上的炮手只要不是傻子,就肯定会选择炮击保持纵队的一边。 “那假如他们变成横列呢?” “那这个时候就该骑兵出动了!”刘成笑着指着山下的草人,只见山下的士兵们挥舞着白旗,将遭到炮击的那队草人拔走,又将剩下两队草人变成稀疏的横队。 “你看,变成横列的步兵的确可以避开大部分炮弹,可是他们的两侧就成为骑兵攻击的活靶子。这个时候指挥官就会陷入一个两难的选择:保持横队就会被骑兵侧击:如果他们收缩队形,变成方阵就会遭到炮兵的扫射,两难的选择!” “那炮兵这么厉害,为何先前大明却一直没有起到作用呢?” “很简单,大明的炮兵路走偏了!”刘成走到那门火炮旁,轻轻的拍了拍那门火炮的炮架:“炮兵应该分为两种:攻城炮与野战炮,攻城炮应该追求大威力、远射程;但野战炮追求的就是机动性和高速发射。在野战中,一门可以跟在步骑后面的高速发射轻炮可以抵得上两门无法移动的重炮,炮兵是统帅握紧的拳头,时而指向战争的某一点,时而又指向另一点,粉碎方阵、驱散行列、打开缺口、撕裂队形。而大明把火炮排成横列,平均分配,只是当做守城的利器,那自然是不成的!应该将炮兵依照不同的口径编组,给予专门的载具和装置,使其可以跟上步兵和骑兵的步伐,可以准确的瞄准和快速发射,这样才能发挥其威力。”说到这里,刘成指着炮架上的一个装置:“你看,这火炮能有这么快射速的奥妙就在这里!” 赵文德走进了大炮,发现刘成手拍的地方是一个圆盘,圆盘的中心穿过一根铁杆,铁杆上有螺旋形的纹路。他不解的抬起头,刘成笑着解释道:“这个就是螺杆,原先调整火炮的高低是用锤子敲击木楔,速度即慢又不准确,而且每开一炮后还得重新调整,以免木楔被震松;而有了螺杆,只要转动圆盘就可以调整炮口的高地,上面还有刻度,让炮手知道是否过头了!”刘成一边讲解,一边转动圆盘,炮口随着圆盘的转动上下运动,显得十分灵活,,而且正如他所说的,圆盘上刻有数字,告诉炮手现在火炮的仰角,只要转到需要的角度,便可用扳动机关扣死,十分方便快捷。赵文德试了两下,果然方便的很,他突然想起方才刘成对刘宗敏的重赏,问道:“大人,你方才重赏刘宗敏便是为了这个吧?” “不错!”刘成笑道:“当然,螺杆不只是这一个用途,我也没想到他能这么快造出来,若非如此,这一仗倒也没有这么大的把握,倒是意外之喜了!” “可是大人,皇太极要是不应战呢?” “呵呵!”刘成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促狭的笑容:“不应战?豪格不是还在我的手上吗?” 巴布泰是被铁门发出的嘎吱声吵醒的。 “什么人?”他的声音有点沙哑,这是长时间失眠的结果这倒不是刘成苛待了他,床上铺着柔软厚实的羊毛褥子,盖的是厚实的棉被,每天的饭菜都颇为丰盛,甚至还有一壶酒,巴布泰甚至觉得自己的下巴都圆了不少。但忧虑让他无法入眠,只要一合上双眼巴布泰很快就被短刀、绳索、毒酒所惊醒,在战场上他并不是胆小鬼,可那时的他手握武器,身边是成群的护卫,而现在他身处牢房之中,孤身一人,手中最适合做武器的东西是床头那个铁烛台。 “谁!”巴布泰清了清嗓门,让自己的声音更大一些,烛光从敞开的门缝外流入,他下意识的眯起了眼睛,以避开这刺眼的光。 一个黑影从门外走了进来,巴布泰下意识的浑身颤抖,他身处敌人的地牢里,每一个人都是刘成的爪牙,这个人该不会是来受命处死自己的吧? 烛光移动了一下,将来人罩进了范围内,巴布泰看清了对方古铜色的脸和颔下修剪的十分整齐的胡须,是刘成本人。他饶有兴致的打量了下巴布泰颇为圆润的脸,笑了起来:“看来我的人没有亏待你,是吧?” 巴布泰摸了下自己的下巴,浓密的胡须下肥肉在蠕动,好像已经多了一层,他苦笑了一声:“一天三顿饭,早上有鸡蛋,中饭有鱼、晚饭有肉,中午和晚上还有酒。说实话我在盛京时吃的还没这好!” “不会吧!”刘成笑着桌下,郝摇旗将蜡烛放在床旁的一个小柜子上,随即退到刘成身后,抱刀而立。 “是真的!”巴布泰苦笑道:“这两年辽东天气都不好,冬天太冷、雨水也不够,庄稼收成都不好,像我这样的也是一天两顿,逢年过节才三顿,也不是顿顿饭都是粳米的,都要掺点粗粮。像这样每天三顿,每顿饭都有鱼有肉,还有酒的,只怕也只有大汗和各旗的旗主贝勒才行的!” “你们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刘成的脸上露出一丝惊讶的表情,他也知道后金在入关前的经济状况一直不咋地,但没想到都差到这种地步了,就连巴布泰这种努尔哈赤的亲儿子都只能一天两顿饭了。 “主要是我家口太多了,而且我也只是个奉国将军,连个贝勒都不是,如果是贝勒就要好很多了!”巴布泰苦笑了一声:“只是老规矩定了,就算像我这种的,没有军功也是不能升贝勒的!” “嗯!”刘成点了点头,从方才的惊讶中渐渐恢复了过来:“那普通的佐领、章京什么的呢?” 巴布泰何尝不知道刘成是在从自己的言谈中收集情报,但满清本来就必须从外界输入大量的粮食、茶叶、盐等生活必需品,像刘成询问的这些情报已经是公开的事实,而且眼下自己身为阶下之囚,也没有硬气反驳。 “也是如此,不过粗粮要多些,盐也不够,时常要淡食!” “嗯!”刘成点了点头,脸色有些凝重,突然他微微一笑:“巴布泰,你明天就可以回盛京了!” “什么?”巴布泰吃了一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刘成竟然这么轻易的把自己放走了,难道他不知道这么做会授人以柄,给皇太极造谣中伤的机会吗?巴布泰脑子里闪过了几个念头,不过他脸上还是尽可能保持平静:“刘大人,您可以给我一封回信吗?这样我回去也好向大汗交代!” “当然,我马上就把回信给你!”刘成突然笑了笑,在烛光下看过去有几分诡异。这时一个黑影出现在门口,巴布泰向门口看去,在烛光下依稀可以看到是一个削瘦的影子。 “九叔!” “你是”巴布泰觉得声音有些耳熟,却又一时间想不起来。刘成笑着点了点头,会意的郝摇旗举起烛台,只见来人手脚都带着镣铐,身形削瘦的吓人,头发花白,佝偻着腰,一副可怜人的样子。巴布泰突然想起一个人来,不由得吓了一跳:“豪格?难道是你?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豪格裂开嘴笑了笑,巴布泰注意到他的牙齿少了几颗,看上去苦涩的很。巴布泰转过头,愤怒的盯着刘成,刘成平静的与其对视着:“怎么了?杀人者为人所杀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你杀他便杀他,何必又如此折辱他?” “是吗?既然他落入我手,便是我的阿哈,是杀是折辱不都随我的意吗?”刘成平静的目光下蕴含着巨大的力量,让巴布泰禁不住低下头去,避开对方的目光。过了好一会儿,巴布泰低声道:“刘大人让我见豪格是干嘛?让我把他带回去?” “那怎么可能?”刘成笑道:“天下间岂有这等好事?你不是要我写一封信给皇太极吗?好,我就从他儿子身上取一样东西作为给他的信!” 几乎是同时,郝摇旗一把抓住豪格的右手,刀光一闪,便将他的右手砍了下来,惨叫声立即充斥了整个牢房。失去一只手的囚徒随即被扯了出去,还没等惨叫声从走廊里消失,刘成就将那只血淋淋的断手在巴布泰面前晃了一下:“你看,这就是我给皇太极的回信!你回去后可以告诉他,今年秋天我将出兵东征,如果他敢应战的话,我就把他的手也砍下来,和他的儿子配成一对!”说罢,刘成便将那只断手往巴布泰面前一丢,转身出去了。(未完待续。。) 第六十一章 战前一 牢房里重新安静了下来,仿佛方才所发生的的一切不过是场幻梦。巴布泰弯下腰,将地上那只断手捡了起来,他的身体就好像秋风中的落叶,颤抖个不停,口中喃喃自语道:“秋天,秋天!” 京师,军机处。 杨嗣昌坐在书案前,一双眼睛略微有点红肿,但精神头却健旺的很,自从不久前卢象升接连击败渡淮北上的张献忠和曹操之后,朝中原本不停攻讦自己的奏疏就渐渐少了,而等到熊文灿呈上的张、罗二人的首级和关于请求招抚李自成的奏疏,无论是觊觎首辅之位的敌党还是纯粹为了博取名声的清流都停止了对他的攻击增税添饷练兵的计划才开始了半年多就已经立竿见影,流贼最为强大的三股中的两股的头领已经授首,而剩下的那人也在向朝廷乞降。眼下朝堂上争论的话题已经由杨嗣昌在首辅之位上还能呆多久变成了是否接受李自成的请抚要求,即便是他的死敌,也不得不承认这个赌徒已经赢了这一局,仅凭这次胜利,就能确保他的首辅之位两到三年时间。 但杨嗣昌却根本没有余暇享受自己的伟大胜利,对于朝堂上正在进行的争论,他很明智的没有表态。原因很简单,无论是卢象升还是熊文灿都是有功之臣,而自己的方略又必须依赖他们来进行,自己无论是站在哪一边,都必然会得罪另外一人,这对自己都是极为不利的。更要紧的是,李自成可是有攻破中都,烧毁皇陵前科的巨寇,自己如果说赞同招安,那无异于授人与柄;可如果自己反对招安,并吞了张罗二人部众的李自成实力雄厚,假如战事拖延不决,那自己也会遭到政敌的攻击。自己还是把精力放在政事上,把决定权交给天子才是正途。 “大人,吕制台有急信!”兵部侍郎陈新甲将一份奏疏送来过来,杨嗣昌赶忙放下手中看了一半的塘报,接过陈新甲递过来的文书,他展开刚看了几行,就不进倒吸了口凉气,一旁的陈新甲觉得不对,小声问道:“大人,大同那边出什么事了吗?” “刘成要在大宁卫筑城,吕制台请求朝廷免去宣大镇所在区域今年的钱粮,以为军资!” “什么?”陈新甲吃了一惊,他对本朝的兵事花了不少功夫,自然知道在大宁卫筑城意味着什么。大宁卫是大宁都指挥使司的治所,位于今天内蒙古的宁城以西,其辖区大概包括河北省长城以北的部分和内蒙古西拉木伦河以南的地区。明太祖朱元璋将元朝驱逐出中原之后,在北疆建立了一系列卫所以保护边疆,而大宁卫便是其中之一,但明成祖燕王朱棣为了起兵南下争夺皇位,便于公元1403年将大宁都指挥使的治所内迁到了河北上保定府,而此地便为蒙古占领,此后再也没有恢复。此地是漠南蒙古与辽东的过渡地区,假如刘成在这里筑城成功,便堵住了后金大军绕过山海关进入中原的通道,而且还可以从背后威胁在后金控制之下的广宁卫,与辽西明军形成了前后夹击之势,从而彻底扭转明金战争的攻守态势。 “这么大的事情,吕大人只要免去宣大镇所在区域的钱粮便行了?不用从内地调各镇兵?”陈新甲小心的问道,在他看来如此巨大的军事行动至少要从陕西、辽东、京师调集各镇兵,同时从各省征发大量钱粮才能发动,像吕伯奇就提出这么小的要求,也未免太儿戏了吧! “还有朝邑一地的商税和厘金,他说有许多军资都是由那边征发,此外还要北直隶征集五千民夫,一万头骡马,筑城之用!还有让辽西军镇调动兵马,以为牵制之用!” “这些都容易!”陈新甲笑道:“像吕大人这么没有暮气的官儿,大明今日已经不多了呀!” 杨嗣昌笑了笑,他自然知道这奏疏虽然挂着吕伯奇的名头,但真正的作者却是刘成,只是此人何止是没有暮气,而是野心勃勃,让人望而生畏呀! “不过在大宁筑城,东虏肯定会出兵阻拦!”陈新甲看了杨嗣昌一眼:“依下官看,吕大人还是有点操切了吧,毕竟东虏兵势尚强,几年前大凌河之拜便是如此呀!” “无妨,吕大人那边多有蒙古骑兵,纵然不胜,亦不至于大败,至少能收牵制之效!”杨嗣昌笑了笑:“我们还是快些把闯贼请求招安的事情整理好,请天子圣裁的好。” “是,是!”既然杨嗣昌已经表了态,陈新甲自然也不会纠缠:“攘外需先安内,首辅大人说的是正理!” “你将这些奏疏送到圣上那里去!”杨嗣昌将写好票拟(明代内阁大臣对各地奏疏的处理意见)的奏疏收成一叠对陈新甲说:“争取尽快定下来,早一日便早收一日之功!” “是,大人!”陈新甲欠了欠身体,取了那叠奏疏向外走去。看着下属离去的背影,杨嗣昌突然放下手中的毛笔,自言自语道:“希望这一次刘成你还能保持你的幸运吧!” 盛京,永福宫。 “你确认当时看到的那人就是豪格?” 一只灰黑色的断手放在橡木桌子上,让皇太极的声音显得格外阴冷,巴布泰下意识的低下头,避开兄长的直视,低声道:“是的,我很仔细的辨认过了,虽然瘦了不少,但的确是他本人!” “既然老九你这么说,那肯定就不会有错了!”皇太极长叹了口气,屋内顿时静了下来,巴布泰小心的抬起头,偷偷的扫视了一下对方,发现皇太极半躺半坐在桌椅上,眼睛微闭,他第一次发现这位精明强干,让人畏服的八哥皇太极竟然有这么多皱纹与白发,权力在造就了他的同时也在吸吮着他的健康和生命,只是一直以来自己没有发觉罢了。 “老九!”皇太极突然睁开眼,巴布泰赶紧低下头去,听到那个威严的声音问自己:“你把刘成当时说的话再重复一遍,要一个字也不差的重复!” “是!”巴布泰深吸了口气,在此之前他早就预料到皇太极会这么问了,因此当时他就将刘成的话记下来,回去又用纸笔抄录了一边,藏在身上,方才进来前又看了几遍,因此他不假思索的便背了出来:“这就是我给皇太极的回信!你回去后可以告诉他,今年秋天我将出兵东征,如果他敢应战的话,我就把他的手也砍下来,和他的儿子配成一对!” “把我的手砍下来,和我儿子的配成一对!”皇太极喃喃的将巴布泰所说的话重复了一遍,过了半响,他突然问道:“老九,你对这个刘成怎么看?你觉得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狂妄,非常狂妄!”巴布泰毫不犹豫的答道:“我从没见过这么狂妄的人,在他眼里,我们简直什么都不是!” “你是说想明朝那些文官那样?” “不,不是!比那些明国文官还要过分!”巴布泰摇了摇头:“那些文官是傲慢,把我们当成蛮夷;这个刘成不一样,他看我的样子好像有点怜悯,好像他知道什么什么大秘密一样!” “是吗?看他这做派,是很想与我大金一战呀!” “大汗!”巴布泰咬了咬牙,低声道:“依我所见,还是莫要与其一战的好!虽然我看不出刘成的底细,但他这么做分明是想要激怒您与他一战,若是我的话偏不让他如意!” “老九,事情没有这么简单!”皇太极的脸上泛出一丝苦笑,他从几案上拿起几页纸递了过去:“你先看看这些吧!” 巴布泰迷惑不解的接过看了起来,很快他的脸上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硕垒汗侵攻科尔沁人,乞列迷人已经有了自己的汗,还建立了自己的都城,这些都和那个刘成有关?” “不仅仅是有关!”皇太极加重了语气:“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一切都是他在背后策划的。” “这怎么可能?”巴布泰茫然的摇了摇头:“硕垒汗也就罢了,那些乞列迷人距离他那么远,又分属那么多部落,就连我们都拿他们没有太多法子,他又怎么能做到的?”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皇太极苦笑了一声:“事实能够说明一切,老七前几天送来的几件缴获的火器、盔甲、武器,与以前我们从刘成那边得到的一模一样,你总不会以为这是那些乞列迷人派商队从刘成那里买来的吧?” 巴布泰摇了摇头,那些乞列迷人连吃盐的钱都未必有,哪来的银钱从刘成那里购买武器?更不要说就算他们买了又怎么运来呢?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一切都是刘成在背后操纵,这些武器是刘成送给乞列迷人用来牵制自己的。 “一定要切断输送武器的通道!”巴布泰斩钉截铁的说:“不然我们的北疆永无宁日!” “问题就在这里!”皇太极露出一丝疲倦的笑容:“你知道吗,五天前,老七的使者刚刚送来了捷报,他攻下了兴凯湖畔的贼寨,这几件玩意就是他送回来的。但是俘虏很少,当形势不利的时候,那个自称乞列迷汗的贼子就已经乘船沿着松阿察河逃走了,老七他没有船,而只能停下来造船追击。” “沿着松阿察河?”巴布泰一愣,皇太极翻出一卷地图摊开,他找到兴凯湖,他的手指头沿着松阿察河一路往北,然后是乌苏里江,哈拉穆河(黑龙江),最后他的手指在一大片空白停了下来那代表着大海。巴布泰惊讶的抬起头:“这怎么可能?” “看来你和我还有老七都想到一块去了!”皇太极笑了笑:“当野兽受了伤,它最可能逃跑的目标就是巢穴。乞列迷人其实也没有什么区别,据老七在信里面说的,那个乞列迷的汗从兴凯湖逃走的时候身边光是士兵就有千余人,加上妇孺只怕有快两千人,现在已经是九月份了,用不了多久就要下雪了。到了那个时候,河流会封冻,野兽也会躲藏起来,除非他有一个存储着大量食物的据点,否则他的人只会活活冻死饿死,从他逃跑的路线看,那个据点应该就在这些河流的附近。” 巴布泰无声的点了点头,当时的东北除了辽河流域附近,更北的地方还基本没有开发,基本是大片大片的森林和沼泽地,其间军队根本无法通行,唯一可以供大量物质运动的通道就是河流,假如有外界向其输入大量物质,那么最大的可能也是通过河流。而结合敌人逃跑的路线来看,输入物质方向的最大可能就是从海上。而以后金羸弱的海上力量,只能坐视那个幕后的敌人运来一船又一船的武器和粮,支援乞列迷人的叛乱。 “你现在明白我为什么要迎战刘成了吧?”皇太极低声道:“原因很简单,他已经找到了打败我们的办法。如果他真的是从海上运送物质的话,那么这个据点应该就在哈拉穆河的入海口附近,最大的可能性是在一个岛屿或者半岛上。那儿距离盛京足足有一千里以上,沿途都是荒无人烟的森林和沼泽,气候、距离和地形就抵得上一万大军了。可只要拿不下那个据点,那老七打赢多少次都毫无意义,因为不管杀了多少人,那个乞列迷汗总能从那些无边无际的野林子召集更多的人来补充他的军队。” “也许可以不用理会这个乞列迷汗!”巴布泰想了想答道:“只需要修建几座坚固的堡垒再坚壁清野就好了,毕竟他缺乏粮食,军队的规模不可能太大,不可能进行长期的围攻。” “可是那样我们也无法从乞列迷人那儿补充兵员,更不要说貂皮、人参了,你应该清楚这些对我们有多重要!”皇太极叹了口气:“说到底你还是不明白这个刘成有多可怕!他也知道这些乞列迷人没法给我们造成太大的伤害,但是他们可以牵制我们,骚扰我们,迫使我们调动军队来对付他们。可是调动军队就要消耗粮食,就要耽误农事。穿行于树林与沼泽地里,吃着粗硬的干粮,喝着沼泽地里的臭水,随时可能被冷箭射中,除了兽皮和几个浑身臭气的索伦蛮子什么战利品都没有,很快士兵们就会士气低沉,更糟糕的是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这些乞列迷人就好像我们身上的一个伤口,是的,这个伤口不致命,但它每天都会流脓流血,让我们越来越虚弱。老九,你觉得我是应该让那个刘成修好大宁卫城,然后等到我们虚弱不堪的时候再给我们致命一击呢,还是现在就过去和他决一死战呢?”(未完待续。。) 第六十二章 战前二 “当然是决一死战!”巴布泰打了个寒颤,他被皇太极描述的前景给吓住了:“对不起,大汗,我完全没想到这个刘成有这么可怕,原来您早就发现了所以才派我去。” “是的,我早就发现了,可惜还不够早!”皇太极摇了摇头:“有什么办法呢,除了菩萨,没有人能什么都知道。”说到这里,他突然叹了口气:“只是这个人实在是太可怕了,真的,我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可怕的人。他从哪来找来船和水手可以通过这么遥远的海域,将人员和物质投放到这么遥远的角落,然后绕到我们背后来的。要知道就算是我,对那片地区也知之甚少呀!” “也许他也没有把握,只不过是试一试,反正最多也不过损失几条船和一点物质!”巴布泰低声道。 皇太极惊讶的看了他一眼,仿佛是第一次认识自己的兄弟,他想了想,无奈的点了点头:“也许你是对的,这次他赌赢了,这个人太可怕了,不能再给他第二次机会,在大宁卫我一定要杀掉他!” 朝邑。 “让开,让开,小心点!”工头仰着脖子,大声指挥着身旁的工人了,用吊杆将船舱上的几只木箱卸了下来。网袋刚刚落地,他便看到木箱上封口处鲜红的印章,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赶忙高声喊道:“你们几个,快把这几箱货优先装车运走,是计委的东西!” “好咧!”几个工人应了一声,便将那几只封口盖着红色印章的木箱搬上了在栈桥旁排队等候的骡车,工头对车把式喊道:“都是计委的货,知道往哪儿送吧?” “知道!就在西边河边那个最大的院子!” “知道就好,快去吧,别耽搁了!” 那车把式应了一声,甩了个响鞭,骡车便疾驰而去。一名工人小心的问道:“头,这些盖着红色印章的箱子都是什么货,这些天每天都有七八趟,为啥要优先运走?” “我哪知道?”那工头冷哼了一声:“这可是计委的东西,能乱打听的吗?给你一张嘴是用来吃饭,不是多嘴多舌乱打听的!还不快去干活!” “是,是!”那工人被工头这番呵斥吓了一跳,赶忙回去干活。工头看了看热火朝天的码头栈桥,自言自语道:“这么多红色箱子,莫不是又要打仗了?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好不容易刘大人建了这么多工厂,大伙儿都有口安生饭吃,可不容易呀,千万别再生出什么事端来!” 骡车飞快的穿过街道,路上的行人赶忙退到两边,十七世纪的朝邑城内的几条主干道采取的是**裸的效率优先法则中央的四丈宽的车辆专用道禁止行人、轿子与马车、骡车抢道,否则撞死白撞,行人、轿子、挑夫这些速度较慢的只能在两侧的人行道行走。因此只过了半顿饭功夫,骡车便到了计委的院子门前,早有哨兵上前查问,车把式赶忙笑道:“是从码头刚卸下来的,打着红标签的!” “嗯,你稍等会!”那哨兵看了看车厢里的箱子,回头喊了声,从里面走出一个书吏来,他查看了印章的标记,点了点头:“嗯,是药材类的,快拿进来清点下!”待到清点完毕后那书吏给那车把式填写了一张收据,盖了印章,又撕去半张,将其递给车把式:“好了,你回去吧!” “多谢大人了!”那车把式赶忙将那半张收据收好,他待会就凭这个向码头那边领取报酬。 院子里一片繁忙,工人们按照书吏的吩咐将箱子分别搬入库房中,然后书吏便拿着货单向二楼的总办走去,那儿便是朝邑真正的核心所在计委总办徐显明的签押房。 “大人,又有新货到了!”那书吏小心的将货单双手呈上,这些日子徐总办已经忙得四脚朝天,一天下来也就睡两三个时辰,恨不得把一个人掰开当成两三个人使唤,人一忙自然脾气就好不到那儿去了,他可不想因为失礼给自己惹来什么无妄之灾。 “都有什么货?念!”徐显明一边看着手中的账单,一边随口应道。那书吏看了上司一眼,小心的念道:“墨鱼骨六百斤、白芨一千斤、仙鹳草四百斤、紫珠四百斤、棕榈炭四百斤,都是些止血生肌的药物!” “很好,这些药物大人那里很急缺,立刻送到药房去,让其炮制好后磨成粉剂,然后按照半两一剂用纸袋装好,然后装在藤箱里,三天内发运。” “是,大人!”书吏应了一声,走到一旁的书案,将徐显明方才的命令写成文书,徐显明看了确认无误后先在上面写了个“可”字,然后在后面签上自己的名字,便将其递给书吏。那书吏接过文书,便飞快的向库房走去,很快那些药材将依照徐显明的命令被运到药房加工,然后装箱运往大同和归化城。如果有一个人可以从高空鸟瞰,将会惊讶的发现,在北中国的广袤大地上,一支支满载着货物的驼队、船只、马队、车队正在向这两个地方汇集。就好像有一张瞄准东方的强弩被拉得越来越紧,以待激发! 归化城。 刘成站起身来,等待着妻子替他披上胸甲,然后束紧的皮带,然后是臂甲、腹甲、裙甲,沉重盔甲压在身上,让他觉得几乎动弹不得。上天可以作证,他可不喜欢这幅富丽堂皇的黄金甲战场上刘成更喜欢自己那副黑铁甲,至少比这幅要轻一半,而且防御效果要好得多,最要紧的是这幅铁甲看上去一点也不起眼,只有傻子才会穿着那副黄金甲上战场这简直是个吸箭石。 “好了!”身后传来敏敏的声音,刘成转过身来,看到妻子目光中隐含的激动,他没有说什么,从敏敏手中接过金盔戴在头上,笑了笑:“是不是看上去像个傻瓜?” “怎么会!”敏敏脸色微微红了红,她伸出手握住丈夫的右手,用力握了一下,会意的刘成也回应了妻子,转身向外走去。 刘成很清楚自己穿上这套庸俗的行头的真正意义经过整整七年的艰苦努力,自己终于要到收获成果的时候了。挡在自己与最后的目标之间还有一个敌人那就是皇太极。十七世纪三十年代的东亚大陆,经济重心和文化重心虽然早已南移,但军政重心却依然在那条绵亘数千里的四百毫米降雨线上,在九边防务已经废弛,大明的财政也无法重建新军的今天,无论是刘成还是皇太极,无论谁赢得了这一场决战的胜利,谁就是蒙古高原和白山黑水那近百万彪悍勇勐战士的主人,而广袤富庶的中原大地就好像一个被撬开了壳的河蚌,只留下肥美的蚌肉供胜利者享用。现在的问题只有一个:胜利者是他,还是皇太极!每三百年一次的选举即将开幕,拥有投票权的只有拿起武器的人,而选票就是他们的生命,失败者失去一切,而胜利者拥有一切。 当刘成的身影出现在校阅台时,台下列阵的四万多士兵发出欢唿声,发自不同肤色、不同眼色眸子、不同发色的千万人的声音汇成了一片,直冲云霄!良久之后方才渐渐平息下来。 “士兵们!”刘成高声道:“站在这里,我从你们的行列里看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你们曾经跟随我在荒凉的陕西谷地里追逐流贼、在宁夏的黄河边面对蒙古人雨点般的箭矢、渡过瀚海的艰苦行军、在归化城抵抗女真人的围攻、在集宁海子旁冒着大雪行军、翻越高山与谷地、冒着箭矢冲进敌人的营地。我刘成能有今天,离不开你们的勇勐与忠诚。而你们从黄土高原到瀚海大漠,从河套到老哈河,跋山涉水,转战数国,长途劳顿,却所得甚少!而现在是你们获得丰厚回报的时候了,如果这次我们能击败女真人,上天将会赐给与你们的贡献相称的报酬。你们不要被敌人过去的显赫名声所吓倒,在史上,受藐视的一方往往坚持浴血抗争,而一些着名的国家和国王却常被人并不费力地征服。” “撇开女真人徒有其表的战绩,他们有什么能与你们相比呢?请回想一下这些年来你们战胜的敌人和克服的困难吧!饥饿、瀚海、雪地、凶狠的敌人都不曾阻挡住你们的脚步;是的,女真人对明国的军队赢得了很多次胜利,可是你们都知道那些明**队都是什么玩意,除了少数将领的亲兵,绝大部分士兵没有足够的衣服、口粮、武器、盔甲,也没有受过应有的训练,他们与其说是士兵还不如说是将领的奴仆。而那些亲兵则被视为将领的卫队,在战场上总是被留在将领身边,好在打败仗的时候确保将领能够逃生,击败这样的军队又能说明什么呢?从你们当中随便抽出一百个好汉,就能轻而易举的打败一千人。那个叫做皇太极的酋长,乘着我渡过瀚海进攻土谢图汗的时候出兵,可是他的长子却被我的妻子率领很少的兵力击败俘虏,而他最好的将军在围攻归化城不下后,在和林格尔被我俘获,去年我率军东征打败了左翼各部,而率领援军的女真将军甚至不敢与我一战,就这么灰熘熘的逃走,看着我带着几万俘虏和数十万头牲畜回师!如果要拿皇太极和我本人比较,我只想提醒你们一点,他的父亲是统辖着建州、海西、海东女真以及科尔沁蒙古、辽东汉人的大汗,而我并没有从父亲哪里获得任何值得夸耀的东西,能够在短短的七年时间里走到这一步,全是凭借我的才能和上天赐给福运!” 刘成的演讲到了这里,被士兵们的欢唿声所打断,他稍微停顿了一会儿,等待欢唿声平息了下去,方才继续了下去:“你们当中的每一个人都看到了我的一次次胜利,而我也是你们勇气的见证人,我甚至能够一一列举是谁在那里冲破敌人的行列,夺取战旗;是谁以寡敌众、死战不退;是谁站在我的前面,用身体为我抵挡流矢。但人的记忆力有限,而我也只有一双眼睛,在这里我想请求那些没有得到应有回报的人站出来,让我有机会补偿这一过失,而不是等我离开人世,在永生的神灵面前,再提出要求!” 说到这里,刘成听了下来,将目光转向士兵的行列,等待着提出要求的士兵,过了一会儿,一个士兵举起了自己的手,高声道:“济农大人,在大宁卫那一战中,我俘虏了两匹马,还有一个敌兵,可是却没有得到赏赐!” “很好,你有证人吗?” “有,我的朋友当时在旁边,他亲眼看到我这么做的,那个俘虏叫做阿古尔,您可以把他找来,亲口询问他到底是谁俘虏了他!” “不用了!”刘成笑道:“我相信你,待会你就会得到应有的赏赐!” “多谢济农大人!”那个士兵兴奋的跪下磕了个头,就这样,陆续有三十多个士兵要求补偿的,刘成稍加确认后便一个个满足了他们的要求。又过了半盏茶功夫,刘成看到没有人再提出要求后,高声道:“在这里我再一次感谢这些士兵们,他们给了我一个补偿的机会。在这里,我想提醒你们,女真人在夺取辽东的过程中获得了无数的财富,崇祯元年,他们攻破边墙,在北直隶大肆抢掠,抢走的金银要用千百头骆驼来运送,而这些财富都在他们的财库里,如果赢得胜利,这些财富和财富的主人都会落入你们的手中,你们和你们的子孙将过上富有幸福的生活。从强盗的手中夺取赃物是符合正义的行为,神佛也会赞许你们,庇护你们,赶快拿起武器去赢得这笔丰厚的报酬吧!”(未完待续。。) 第六十三章 战前三 刘成的演讲又一次激起了士兵们的欢唿声,这一次士兵们一边高唿“万岁”,一边用武器敲击着自己的盾牌,发出有节奏的声响。欢唿声与敲击声汇集在一起,响彻大地! 盛京。 “大汗!”庄妃拿着头盔,双目盈盈的看着皇太极,目光中满是忧虑。 “嗯!”皇太极接过头盔,给自己戴上。他注意到庄妃的忧虑之色,笑道:“你这是怎么了,又不是第一次出征了,快,笑一笑!” 庄妃强笑了一下,但旋即笑容便消失了:“大汗,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觉得这次与往日不同,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庄妃!”皇太极轻轻的抱了一下对方,柔声道:“你不用担心,刘成的确是我大金前所未有的强敌,但胜利者一定是我大金!” “我明白,只是!” “没有什么只是!”皇太极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胜利者一定是我大金!” 庄妃看了看皇太极坚定的眼神,低下头去:“是,大汗,胜利者一定是我大金!” “嗯,我此番出征,宫里的事情就交给爱妃你了!”皇太极的声音变得柔和起来,他还向多叮嘱几句,外间突然传来太监的声音:“大汗,时辰已到,外面的护军也准备停当了,就等着大汗您了!” “嗯!”皇太极应了一声,便转身向外走去。庄妃看着丈夫离去的背影,突然有一种预感这恐怕是自己最后一次看到这个男人了。 宫门外,鳌拜扎紧马鞍上的皮带,战马轻轻的嘶鸣,他抚摸了一下马儿的鬃毛,安抚着激动不已的畜生。一阵阵北风掠过,将四周的旗帜吹得猎猎作响,好像在说些什么。不过鳌拜没有理会,而是又检查了一遍鞍具。 “大汗!” “大汗!” 看到皇太极的身影,鳌拜赶忙跪了下来了,伸出双手。皇太极一脚踩在鳌拜的手上,跃上马来,喝道:“出师!” 随着号角声,代表大汗的明黄色大纛开始移动,组成护军的都是从镶黄旗和正黄旗抽调出来的勋贵功臣子弟,他们将护卫着皇太极与盛京城外的镶黄、正黄两旗军汇合,然后向西进,其余各路女真军将在沿途与其汇合,依照皇太极的计划,后金大军将抄近路翻越越兴安岭至达勒鄂漠(今克什克腾旗),打正在大宁卫筑城的刘成一个猝手不及。但出乎鳌拜意料的是,第一天晚上有一件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身为后金开国五大功臣之一费英东的侄儿,鳌拜在皇太极还没登基就成为了他的侍卫,凭借他的勇武和忠诚很快就崭露头角,此时的他不但有了三等男的爵位和巴图鲁的称号,更已经担任了镶黄旗的护军参领。依照满清制度,八旗抽调女真、蒙古精兵,组成护军营,平时守卫宫殿门户,稽察出入,皇帝出巡时扈从,驻跸则保卫御营。其中上三旗负责守卫禁中,而下五旗则守卫王公府门。每旗设立统领一人为主将,参领一人为副将,这个职位的名称来自于汉代的护军中尉以及其后的中护军,即统领禁军之人。这天傍晚,他依照往日的习惯检查完岗哨之后,正准备去皇太极的御帐前当值,突然听到一阵马蹄声,扭头一看却是阿济格和多铎,鳌拜赶忙躬身行礼道:“鳌拜见过十二爷、十五爷!” “罢了,我俩有要事禀告大汗!”性格急躁的阿济格说着便径直要往里面闯,身后的多铎赶忙将其扯住,笑道:“鳌拜,劳烦你替我们通传一下吧!” “是,二位爷稍待!”鳌拜赶忙应道,他吩咐部下去通传,自己在营门口相陪,片刻后通传的侍卫便回来了:“大汗允了,二位贝勒请!” 鳌拜赶忙在前面引路,阿济格与多铎两人进了帐,他便在外间守候,刚过一会儿,鳌拜便听到里面传出皇太极的声音:“荒唐!这怎么行?” “八哥!”阿济格笑道:“多尔衮信里说车臣部的硕垒汗倾巢而出,全军差不多有三万骑,牙帐都搬到嫩江边上了,要是我们不出兵,科尔沁部是顶不了多久的。咱们先收拾了那硕垒汗,再去打刘成岂不是更好?” “胡扯!”皇太极冷笑道:“是多尔衮让你们两个来我这里的吧?老十四平时都是个明白人,怎么这个时候突然煳涂起来了?越是情况紧急,就越是要分清轻重。先去打硕垒,让刘成把大宁卫城建起来了,就断了我们进入中原和漠南的路,我们就被堵在辽东了。就算打赢硕垒一百次又有什么用?只要打败了刘成,就算硕垒把科尔沁吃下肚了也得给我吐出来!刘成和硕垒哪个轻哪个重这不是明白吗?你们两个给老十四回信,让他别管硕垒,把人马都带回来对付刘成!” 阿济格被皇太极这番话驳斥的哑口无言,忍不住回头去看多铎,他在多尔衮三兄弟里虽然年纪最大,但性格急躁,并不擅长谋略,大多数时候是听从年龄更小的多尔衮和多铎的吩咐。多铎赶忙上前接口道:“大汗说的不错,可毕竟科尔沁是大金的姻亲,八哥您的几位福晋都是科尔沁部的。再说刘成筑城又如何,辽东明军不也在大凌河筑城,还不是被我们围城攻陷了?” “大凌河是大凌河,大宁卫是大宁卫。大凌河距离盛京才多远?就已经弄得我们差点垮台,大宁卫距离盛京上千里,你准备围城多久?拿什么来喂饱围城将士的肚皮?”皇太极冷笑了两声:“多铎,你莫非忘记了老汗当初是怎么教咱们的?明国兵多将广,又有财帛收买我们的敌人,可以多路并举,齐头并进。若是我们也分路拒守,那就只有死路一条。唯一的出路就是集中兵力于一路,只要打垮了一路,其余各路自然胆寒。刘成先后策动乞列迷人与车臣人与我作对,目的就是为了分散我方兵力,他好筑城大宁卫以为进取之基。只要打败了此人,乞列迷人与车臣人便不攻自破。你们两个不要再说了,都回去吧,明早还要行军!” 多铎与阿济格对视了一眼,只得告退。皇太极看这里两人离去的背影,突然道:“鳌拜,你都听见了吧?” 鳌拜一愣,不知道皇太极为何突然问自己这个问题,只得下意识的答道:“听见了!” “你觉得他们两个说的有道理吗?” “这个”鳌拜想了想道:“微臣听不太明白,不过想来还是大汗说的更有理些!” “呵呵呵!”皇太极突然笑了起来:“鳌拜呀鳌拜,我今天送你一句话吧,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刀剑,而是人心呀!” 在一个北风凛凛的寒冷清晨,格桑率领着一千名骑兵抵达了大宁卫的废城,虽然还是九月,但从漠北吹来的风使矛尖凝结了一层寒霜。他将自己札萨克的大旗插在废墟上,然后第一个拿起铁锹,开始在废墟城墙外挖掘壕沟。几个时辰后,由辛格率领着六百名同族雇佣兵也赶到了,这些骄傲的战士头顶上飘扬着黑色为底,匕首与铁项链为徽的旗帜,辛格将旗帜与格桑的旗帜并排而立,然后也开始指挥士兵挖掘壕沟。等到两天后刘成的中军抵达这里时,这座废城早已人满为患,大军在城外宿营,各色旗帜在北风中飘扬,无数的帐篷就好像一夜之间崛起了一座城市。 “格桑,让你的人放下锄头!”刘成粗着嗓门道:“我一个月给四个银币不是让他们来挖土的,筑城的民夫最迟明天就到,这活让他们干就行了。你把你的人都散出去,越远越好,最好有三四天的路程,寻找东虏的踪迹,明白了吗?” “是,大人!”格桑应了一声,退了出去,帐外随即传来马蹄声。刘成抬起头,大声对帐内的将领说:“好啦,我估计东虏应该再过个七八天也就要到了,大家小心准备!” “是!”众将齐声应道。 待到诸将鱼贯而出,吕伯奇低声道:“刘将军,东虏真的会来?” 刘成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如果我是皇太极就会来,是到了结的时候了!”说到这里,他将酒一饮而尽,笑道:“吕大人,倒是你为什么也要来呢,明明可以在大同坐镇的!” “也许能带来点好运气吧!”吕伯奇想了想,笑道:“记得在宁夏对林丹汗那一战吗?那次我也在的!” “是呀,还有胡公公,不过他是在城里!”刘成也笑了起来,回忆总是美好的,尤其是对于胜利的回忆。但美好的东西也是短暂的,第三天的中午,刘成就万分惊讶的得到了关于后金大军的消息。一个喀喇沁(左翼的一个部落)人在渡口之战后与妻儿离散逃到兴安岭中依靠打猎为生,当他发现了后金大军翻越山脉的踪迹后,就决定用这个消息作为换取妻儿下落的条件。于是他用最快的速度向西而来,半路上遭遇了格桑派出的哨探,便将其带来了。 “你是说东虏没有沿着老哈河而来,而是翻越兴安岭而来!”刘成站起身来,紧盯着跪在地上的那个衣衫褴褛的喀喇沁人。 “小人不知道东虏有没有沿着老哈河而来,不过的确是有女真大军翻越兴安岭!”那喀喇沁人虽然还不知道刘成的具体身份,但看他的服饰打扮,身旁的侍卫便已经知道眼前定然是位贵人,他小心的低下头,唯恐自己有什么失礼的地方触怒了对方,惹来祸事。 “格桑,你有没有确认他说的消息?” “已经派人去他说的方向探查,不过还没有消息回来,不会也应该很快了,如果真有大军出没的话时隐瞒不了的!” “嗯,你再加派人手,一定要尽快确定消息!”刘成走到地图旁,仔细观察了一会儿。情况很明显,如果那个喀喇沁人说的是真话,那皇太极是采取了一个颇为冒险的策略并没有沿着方便易行的老哈河谷地西向,而是先翻过兴安岭,绕到自己的东北方向,然后打自己一个措手不及。不过从现在看来,运气好像并没有站在他那边。 “我记得你的要求是希望能找回你的妻儿?”刘成转过身来,对跪在地上那个喀喇沁人问道。 “是的,济农大人,我只有这个要求!” “很好,如果你的消息属实的话,只要你的妻儿还活着,我就会把他们都还给你,此外还会赏给你一笔钱,让你过上富足的生活!”说到这里,刘成稍微停顿了一下,重复道:“如果你的消息属实的话!”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无论对于帐篷里的每一个人来说都是极为难熬的,上至刘成、下至那个通风报信的喀喇沁人都在被煎熬着,只不过那个喀喇沁人煎熬的是自己和妻儿的命运,而刘成煎熬的是对胜利的渴望和失败的恐惧,草原上无险可守,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胜负往往取决于谁先发现对手的踪迹。 “我们被敌人的哨骑发现了!”皇太极的声音平静的让人吃惊。 “是的,大汗!我们尽了全力,杀了其中四个,俘虏了两个,不过还是有四五个逃走了,他们的马很好,每个人都有两三匹马,我已经派了人去追赶,不过”来禀告的那个女真军官的声音因为疲惫而显得有些沙哑,在他盔甲外的罩袍上满是发黑的血点,不知道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显然这个人对是否能追上敌人的哨探并没有什么自信。 帐篷里后金高级将领们纷纷安静了下来,听那个指挥前哨部队的小军官讲述他们是如何与敌人的哨探遭遇,发生的短促而又激烈的战斗。但皇太极的思绪早已到了千里之外,他的耳朵里只回荡着一句话:“我们被敌人的哨骑发现了!” “这肯定是偶然,一定是偶然!”阿济格的声音很大:“刘成怎么会想到我们走这条路,他的注意力肯定在老哈河河谷那边!”(未完待续。。) 第六十四章 临阵 “一厢情愿的蠢货!”皇太极暗想,如果不是已经有了相当的把握,刘成也不会奢侈到把十几骑一股的哨探往这边撒了,这已经不是简单的侦查而是有目的的重点搜索了! “争论这个已经没有意义,应该考虑如何应对,刘成如果知道我们在这里,一定会扑过来的。”济尔哈朗在会议上通常保持缄默,不过这次却不同,也许是要代表皇太极的缘故:“他的骑兵更多,一旦被追上就麻烦了,一定要尽快做出对策来!” “那就打呗,求之不得!”阿济格的声音最大,不过却赢得了帐篷里众人的赞同。 “阿济格,刘成的骑兵更多,而且为了翻越兴安岭,将士们都很疲惫,很多辎重也落在后面了!” “那又如何!我们以前又不是没打败过蒙古人的骑兵,只要打赢了,敌人的辎重就都是我们的了!” “那如果打输了呢?打输了怎么办?” 帐篷里的人七嘴八舌各执一词,当值的鳌拜注意到皇太极从一开始就一言不发,他光秃秃的前额上渗出一层层汗珠,虽说他平日里更喜欢先倾听别人的意见,但像这样还是很不寻常,他甚至都没有用眼神或者手势引导整个会议,仿佛完全置身事外了。 “安静!”皇太极突然站起身来,他的目光扫过众人:“与刘成这一战关乎到我大金的生死存亡,我必须慎重考虑。现在,你们先退下!” 济尔哈朗早已习惯于服从命令,他站起身来,准备与其他人一同离开,但皇太极看了他一眼:“不,济尔哈朗,你留下!其他人出去!” 济尔哈朗惊讶的回过头,他虽然已经是和硕亲王,但由于并非努尔哈赤的子嗣,平日里在后金中枢十分谨慎,没想到皇太极在这个留下的却是自己。 “大汗!”众人退出帐外后,济尔哈朗小心的问道。皇太极做了个制止他说话的手势,重新坐了下来:“你刚才有句话说的很好,假如这一仗我们打输了怎么办?镶黄和正黄两旗的主力已经在这里了,两红旗的也来了一半,正蓝旗大部由阿巴泰统领,在对付乞列迷人,而两白旗、镶蓝旗只征发了不到四分之一的兵力,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济尔哈朗是何等聪明的人,立即就明白了皇太极没有说出来的意思,依照当时后金的制度,镶黄、正黄、正蓝是上三旗,可以说是皇太极的基本盘,两红旗是代善父子统领,岳托被俘后换了一人,但其威望远不如岳托,已经没有能力干涉中枢了;而两白旗则是多尔衮三兄弟的基本盘,这三兄弟与皇太极有杀母之仇。如果这一次后金大军被刘成击败,那损失最大的必然是主力尽出的镶黄、正黄两旗,加上主力去对付乞列迷人的正蓝旗,也就是说皇太极手中的上三旗实力就全军覆灭了,而多尔衮三兄弟的两白旗却损失不大,此消彼长之下后金原有的政治平衡就会被彻底打破。 “代善和阿巴泰还在,他们两个应该可以!“ “代善年纪大了,又没了岳托,已经没有了争胜之心。”皇太极摇了摇头:“至于阿巴泰吧,他性子太粗疏,上阵杀敌可以,若要玩这等把戏,还要巴布泰辅助他,而且他刚刚执掌正蓝旗不久,与旗众恩义未结,恐怕不是多尔衮他们的对手!”说到这里,他看着济尔哈朗:“济尔哈朗,老汗打下这片基业不容易,我这些年辛辛苦苦为的就是把这片基业传下去,发扬光大,可千万不能毁在兄弟们自相残杀手里。” “大汗放心,我虽然不是老汗亲子,却也是在宫里长大的,只要是对大金有利的,请只管吩咐!” “好,好!”皇太极笑道:“你待会就赶快回盛京去,把镶红旗抓住了,我会给代善和阿巴泰两人写一封信,由你带去。只要有你在,加上代善和阿巴泰,就至少有三旗,即便这一仗打输了,两白旗那边也不敢不会乱动。只要咱们女真人别自相残杀,刘成就算再厉害,也拿我们没什么办法!” “回盛京去?”济尔哈朗一愣,旋即就明白了皇太极的意思,对方这是要临战托孤,心中也不禁有几分伤感,不过他随即便整理心情,低声道:“那我待会就出发!” “不,等天黑了再走,别让旁人发现!” “旁人?”济尔哈朗一愣,旋即明白过来皇太极说的是多铎、阿济格兄弟,不禁暗自佩服他考虑周密:“好,我便在天黑后再走!”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是颇为枯燥无味的,后金与刘成双方就好像两个蒙上眼睛的重量级拳击手,在拳台上周旋,一边严密的保护自己,一边不断用前手刺拳确定敌人的位置,一边绷紧后手的重拳,准备一旦找到对手就给予雷霆一击。草原上双方的小队探骑在相互厮杀,残阳照在沾满鲜血的枯草上,殷红一片。 但随着这种接触战的持续,胜利的天平缓慢的,然而不可抗拒的向刘成一方倾斜,原因非常简单,刘成一方的马匹更加充裕。这种探骑之间的接触战中起决定性因素的是马而不是人,有充足马力的一方才能派出更多的侦骑压迫对手,将自己的侦查范围不断扩大,好将敌人的主力范围压缩在更小的区域内。刘成的统治范围包括了漠南水草最为丰茂的几块地区,那里的牧场繁衍着上百万马匹,又可以通过向漠北、漠西等地区的茶马贸易补充战马,其骑兵普遍能做到一人两马、三马,甚至更多。反观后金一方,其最大的两处战马来源左翼蒙古和科尔沁部一个去年被刘成几乎全歼,另外一个从开春开始就遭到刘成骑队的突袭,能够提供的战马数量和质量都受到了很大的影响,就连一人一马都有些勉强。由于马力的匮乏,后金一方的侦骑不得不收缩巡逻探查的范围,这无异于向刘成一方暴露了己方的大军所在。 “大人!”格桑从外间冲了进来进来,高声道:“大汗,侦骑找到东虏的中军了!” “哦!”刘成正盘腿坐在胡床上,吃着午饭,听到格桑的禀告声,赶忙将口中正在咀嚼的食物吐了出来,高声道:“快,快让探子进来!” “是,大人!”格桑赶忙对帐外喊道:“快,快进来!” 一名满脸尘土的侦骑从外间进来,跪在地上磕了个头:“大人,我在白尔格河与老哈河交汇处以北二十余里发现了东虏,虏兵极众,连绵有十余里,当中有黄旗数十面,其将兵皆服白甲,正在渡河向东而去!” “向南而来!”不待刘成发话,身旁的侍卫赶忙将地图取了过来,刘成细看,只见白尔格河与老哈河交汇处相距己方大营约有四十余里,皇太极这么做显然是为了迂回到侧后方,打刘成一个出其不意。刘成立即从胡床上站起身来,稍一沉吟,便大声道:“此地距离我营中骑马不过一日路程,东虏数万大军,辎重步卒必多,仓促间岂可全部渡河?此乃自投死路,传令下去,三军立刻进食,然后拔营向北,沿河而行,定要一战破虏!” 辰已之交,刘成大军进食完毕,便次第出发,以阿桂为前锋,杜国英领左翼,格桑领右翼,刘成自领中军,为了便于发挥骑兵的威力,铁甲骑兵都布置在两翼,而阿桂的前锋多为轻骑,即便是步队,也乘马而行,炮队跟在中军之后,其后的驼队载运着大军十日的资粮。大军连绵十余里,旌旗遮天蔽日,军容极为壮盛。 崇祯九年十月九日拂晓,天色昏暗,北风唿啸,掠过平旷的漠南草原,已经枯黄的草浪随着大风倒伏。从瀚海刮来的强风将席卷着黄色的沙土,宛如一条灰黄色的幕障,卷过白尔格河畔的后金大军营地,然后落在几条浮桥上。正在渡河的人马被这阵狂风吹过,顿时人仰马翻。风沙吹的人睁不开眼睛,马匹更是受惊,一座浮桥的绳索更被狂风吹断,浮桥下船只散乱,上面的人马顿时落入河中,顿时乱作一团。 “快,快下令救人!还有,让人在岸边多煮些姜汤,给落水之人喝!”站在河边高地的皇太极赶忙下令,虽说此时的河水并不湍急,但塞外本是苦寒之地,十月夜里便已经滴水成冰,落水之人恐怕用不了多久便会冻的僵硬溺死,即便不死被大风一吹,也是一场大病。 “是,大汗”鳌拜赶忙下去传令,皇太极看到浮桥的绳索被重新连了起来,落水之人也被救上来不少,才算是松了口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沙尘渐渐小了,风声也渐渐隐去,东边的地平线上现出一缕白色,抬头看天,蓝色的天幕隐隐可见。显然,黎明已经不远了,看到位于河东的军队已经不多了,最多再半天就能全部渡完,皇太极总算是松了口气。 “大汗,大汗,有紧急军情禀告!”遏必隆领着一名斥候奔上高地,皇太极那颗刚落到肚子里的心又提了起来:“什么事情?” “禀告大汗,西虏的前锋已经距离这里不过十余里了!” “什么?怎么会这样?”皇太极大惊失色:“西虏有多少兵马?” “天色昏暗,奴才看不清楚,不过西虏举火行军,东西列阵有七八里,连绵不绝,军势极众!” “快,快再去打探!”慌乱之中,素来镇定自若的皇太极也结巴了,他赶忙召集诸将商议,众亲贵听说刘成大军突然掩至,不禁失色,相顾说:“既然如此,那只有列阵等天明决一死战了!”气氛变得沉凝了起来。皇太极立即下令全军背东向西,沿河列阵。 考虑到还有大约四分之一的兵力还在河东,皇太极唯恐己方兵力少于刘成,又考虑到自己的骑兵更弱,于是他决定从两黄旗中抽调一部分兵力加强己方的两翼,以避免刘成集攻一翼,打开缺口后再横扫过来。列阵之时以阿济格领左翼、多铎领右翼,自己居中调度。 随着太阳升起,风已经全部平息了,仿佛上天也感觉到了即将开始的战争,屏住了自己的唿吸。就在此时,后金军士兵突然感觉到大地在微微的颤抖,有经验的骑兵都知道,这是大队骑兵正在前进的结果。一条浓重的黑线从地平线上升起,东升的旭日照在苏鲁锭大纛的金质尖顶上,发射出璀璨的金光。 “刘成来了,都回各自的阵地去吧!”皇太极对阿济格与多铎道:“记住了,我们还有四分之一的兵力还没渡河,骑兵也是刘成多,要先守,挫伤敌人锐气再说!” “是,大汗!”多铎与阿济格对视了一眼,各自打马向自己的军队赶去。 阿济格回到右翼,看了看对面的敌军。此时已经完全天明,只见敌军最前面的皆是甲骑,铁兜鍪下用铁锁帷护住颈部,全身皆披铁甲,直至膝盖,胸前的护心挡板打磨得光亮,举起的长矛如同森林,战马皆用牛皮蒙了,只露出口鼻来,仿佛一群半人半马的怪兽。阿济格看的清楚,不由得咋舌道:“我听老七夸赞刘成军容壮盛,与其他明军迥然不同,还以为是在说胡话,现在看来倒还是说的不全呀!”他赶忙下令骑士皆下马,竖起挡牌,让弓箭手与火器手上前,严令不得乱伍,否则皆斩, 统领这队甲骑的便是哈撒儿,他在渡口一战中获得首功,刘成不但给予重赏,而且从俘获的左翼部众中抽出三百帐与他,作为他的札萨克。虽然在刘成麾下札萨克之主已无过去各部王公的大权,但这意味着哈撒儿已经跨入了贵族的行列,这位骁勇善战的蒙古武士一心想着更建新功,以博得更高的恩赏。当他看到对面的女真摆出一副严守的架势,吐了口唾沫,回头向中军那边望去,叹了口气道:“济农大人为何还不吹号呢!等的人好不心焦!”(未完待续。。) 第六十五章 突阵 “托马斯,你的骑炮营去格桑那边,再给他一千甲骑,让他先攻!”刘成观察了一会儿敌军的形势,发现敌军的左翼距离浮桥较近,只要能够将其击溃,就可以用炮射击浮桥,封锁敌军的退路,全歼敌军于河西。 “是,大人!”托马斯应了一声,他虽然只有一条腿,不过倒是妨碍骑马。他的骑炮营一共由九门三磅炮和三门六磅炮组成,更先进的炮架使得他们有了更好的机动性。因此他很快的就转移了阵地,格桑得知刘成的命令后,立即下令道:“吹号!” 听到号角声,哈撒儿笑道:“总算是等到了!”他拉下自己的铁面具,高声道:“上马,准备!” 最先出动的并非甲骑,而是千余名轻骑,他们斜切掠过后金军的正面,向半空中射出一排排箭矢,这些箭矢升到最高点,然后在重力的牵引下掉头落入后金军的行列里,而后金军的弓手与火器手也予以还击,双方的行列中皆不时有人倒下,一时间后金军左翼阵前矢如雨下,火器发射时散发出的白色烟雾散发开来,将视线都遮挡住了。 为了防止敌军从两翼迂回,阿济格在左翼末端布置的是一队白甲,为首的额真见敌骑如云而来,赶忙喝令部下竖起长牌,张弓还击,他心中暗想对面敌将也没什么本事,竟然拿骑射手掠阵,骑弓少不过五六斗,多不过一石二斗,除非是追亡逐北,如果如何能与列阵的步弓、火器对射。正思量间,他突然感觉到脚下传来阵阵震动矛盾,知道是大队铁骑冲阵过来,不由得大惊失色,赶忙高唿道:“弓箭手退后,列阵!” 原来方才格桑让轻骑掠阵的同时,便也不击鼓吹号,让甲骑向右迂回到了后金军左翼的末端,然后上马横冲过来。后金军被当面的轻骑吸引力注意力,待到发现已经迟了。不过片刻功夫,地面的震动便已经极强,颇有地动山摇之感;铁甲军器的撞击声与蹄声连成一片,动人魂魄! 仓促之间,那额真只来得及将弓手撤回到挡牌之后,已经来不及列阵。慌乱间铁骑已经入阵而来,如林长矛所向,铁蹄纵横,当者皆披靡,幸存之人纷纷丢下武器,转身就跑。这些被击溃的人马被身后的铁骑所逼,冲乱了后面己方的行列,让其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抵抗。一时间诸军土崩瓦解,不一会儿,便杀到了阿济格阵前。 由于阵前垮得太快,太突然,阿济格身边的护军根本来不及列阵,就看到铁骑驱赶着败军冲了过来,他知道这个时候一定要想办法遏制住对方的势头,不然要是让其裹挟着败军横冲过来,打穿整个左翼也是寻常事。不过这些甲骑的可怕之处就是高速之下的冲量,只要速度慢下来也就没那么可怕了。 “诸军向前,不战而退者皆斩,杀无赦!”阿济格拔出佩刀,高声喝道。他身旁的白甲兵都是身经百战的勇士,齐声应和,向前杀去,敢于挡路的溃兵皆一刀砍了,逼其回头迎敌,一时间两军杀成一团。 镶白旗的甲喇额真多隆阿射术极精,便是在镶白旗内也是有名的神射手,他见敌军势大,对阿济格说:“西虏势大,请允许末将反冲,挫其锐气!请贝勒抓紧时间重整各军!”说罢他便大喝一声,带着数十骑白甲护兵反冲过去。他策马张弓,左右驰射,对面的甲骑虽然身蒙重甲,但多隆阿所领的数十骑无不是百里挑一的射手,所持的都是一石以上的强弓,在近距离射出的箭矢一旦射中没有甲胄遮挡的面部或者穿透颈部的锁帷子,无不应弦而坠。即便未曾射中人,只要射中了战马,也能穿透战马身上蒙着的牛皮,受伤的战马吃痛,很容易失去控制,冲撞左右的骑士,冲乱队形。 亲领甲骑冲阵的哈撒儿看见了,便高声对身旁的部下喝道:“这些人定然是女真人百里挑一的勇士,尔等随我速速上前取下他们的首级,献给济农大人,必有重赏!”众人齐声应和便打马向多隆阿一行人冲去。多隆阿见敌方百余骑铁甲骑士朝自己这边横冲过来,心知对方身披铁甲,手持长矛,而己方多持短兵弓矢,若是在马上对冲必然无幸,赶忙下令让有长矛的人下马,将缰绳拴在腰带上,人在马后,持长兵抵抗,剩下的一半人张弓射杀。 转眼之间,铁甲骑士们已经顶着后金军的强弓劲矢冲到了眼前,冲锋过程中哈撒儿小腿上挨了一箭,血流如注,他却咬紧牙关,只是大声叱呵,持长矛居高临下向战马后的敌兵勐刺。在铁甲骑士们的攒刺之下,马背后的后金兵顿时有十余人战死或者重伤,但这些人都是阿济格身边的白甲护兵,无一不是身经百战,勇武绝伦之辈,他们知道阿济格正在身后一箭之地整理各军,皆不顾生死挺身上前。多隆阿此时胡禄中的箭矢已经用尽,他手中没有长兵,便拔刀冲上前,一名敌人挺矛当胸刺来,被他侧身避过,顺手抓住矛杆,用力拉扯。对面的骑士怕被他拉下马来,只得丢弃长矛策马交错而过。多隆阿左手持长矛,右手挥舞佩刀,冲入敌军行列之中,一连刺倒两人,砍杀三人。自己也身中数矛,伤重落马。有人跳下马来,取下他的首级至哈撒儿身前请赏,哈撒儿见其虽然战死,但双目圆瞪,张口大唿,宛如生时一般,绝无半点恐惧,不由得叹道:“此人虽然是敌人,但也是可力敌万人的勇士,只可惜跟错了主人,时运不济死于此地,甚为可哀,你且去将其尸首寻来,待到破了东虏,请一位上师来为其唱经念佛,求得后世之福!” 在铁甲骑士的围攻下,多隆阿所领的数十骑转眼之间便死伤殆尽。但他们也为阿济格争取了重整阵型的时间。只见女真阵前长矛如林,阵型层层叠叠,各色旗帜如海,已经不是仅凭这千余铁甲骑士就能攻破的了。哈撒儿正考虑是否要鼓起余勇发起勐攻,后方突然传来了一阵阵鸣金声,他回头一看,果然后方的旗号是后撤的信号。他一瞬间便做出了决断,对身旁的部下高声道:“大伙儿暂且退兵,待休息换马后再来与东虏厮杀!”说罢便调转马头,向己方阵型退去。 阿济格见那些铁甲骑士调转马头后退,才松了口气,只见眼前的草地已经被铁蹄践踏得烂泥翻腾,士兵与战马的尸体散落的到处都是,无主的战马四处游荡,不时发出凄凉的嘶鸣声,饶是他自小便经行伍,此时心中也不禁有几分恻然。他正犹豫着是否要派出轻骑附尾追击还是自守,突然又听到对面敌军传来号角声,心中不由得剧跳了几下。 在相距后金军左翼左侧大约三百步左右,托马斯正指挥部下做着炮击前的最后准备,在后金左翼的正面,刘成的十余个步兵方阵正在缓慢的向前移动。就在方才哈撒儿以铁骑冲阵的时候,他就指挥骑炮向前移动,占据了这个有利的阵地。 “开火!”托马斯右臂勐地下噼,指挥刀划过一道亮光,几乎是同时,他身旁的那门六磅炮勐地向后一跳,炮口喷射出一团火光,随即两侧列放的火炮也次第开火,隆隆的炮声让他的双耳一时间什么都听不见,火药灼烧产生的白烟遮挡住了视线。托马斯顾不得观察炮击的效果,用自己最大的嗓音喊道:“快,把大炮复位,清洗炮膛,重新装弹!” 后金左翼已经是一片狼藉,从侧面飞来的十余发实心弹只有大约一半击中了,其余的打偏了,或者陷入方阵前面被骑兵践踏的一塌煳涂的烂泥地,或者落入了他们身后的河中,溅起七八米高的水柱。但击中的炮弹都产生了极其可怕的杀伤效果,高速飞行的实心铁弹横扫过后金军队的行列,将碰到的一切都撕碎,直到消耗完自己的所有动能,方才意犹未尽的落地静止,在身后留下一条血肉胡同。 以当时的技术水平,对于滑膛加农炮来说超过两百米以外唯一实用的炮弹就是实心弹。显然这种炮弹的杀伤效果与敌军的队形和射击的位置有相当大的关系。如果从横队的正面射击,实心弹的杀伤效果是很一般的,以当时的火炮技术,很可能炮弹的落点会太近或者太远,即便能够打中,最多也不过打死打伤三四个人,而且战术效果几乎为零绝大部分士兵排成横队前进的时候注意力都在自己的正前方,对自己侧面稍远一点的地方就看不到了。但如果是从横列的侧面射击或者是方阵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只要能打中,一发实心弹可能扫过横列,一下子打死十几个甚至更多士兵,这种恐怖的景象很可能一下子摧毁几十上百名士兵的意志,如果打个比方的话,前者就好像用一根针去刺豆腐,当针从豆腐里抽出来,那个孔很快就消失了;而后者则是用一把刀去切豆腐,一下子就能切一大片下来,效果自然大不相同。 因此从十五世纪开始直至十七世纪,西欧的野战节奏变得非常的慢。有个促狭的军事评论家将其评价为在跳贵族的小步舞,两边都是数十个棋盘方阵缓慢的移动,经常一天下来两边都在玩这种流血的跳舞游戏。这倒不是因为当时的欧洲将领们不懂兵贵神速的道理,而是当时野战炮的机动能力极差,射击频率又低,双方都在想方设法将己方的炮兵布置在敌军方阵的侧面,而避免己方方阵的侧翼暴露在敌军的炮口下,不难看出,野战从某种意义上已经变成了一种老鹰捉小鸡的游戏。如果你冒进的话,将己方的侧翼暴露在敌军的野战炮范围内,几次齐射就能把你的队形打散,导致输掉整个战役。直到欧洲着名的统帅瑞典国王古斯塔夫二世进行了军事改革,奠定了近代炮兵的雏形,以标准化,轻型化极大的提高了炮兵的机动能力,在三十年战争中把神圣罗马帝国的大军打的一塌煳涂,这种局面才得以改变。 作为穿越者,刘成自然知道这一军事改革,因此他一直以来追求的不是火炮的威力和射程,而是标准化和载具的轻便,甚至不惜以牺牲威力和射程为代价,以确保炮兵可以在战场上机动,占据最有利的射击阵地。在他看来,如果将军队比成一个人的话,将领就是人的脑袋,骑兵就是军队的双腿,步兵是军队的胸膛,而炮兵则是双拳,只有将其结合起来,才能发挥其最大的威力。只不过先前几仗的对手都是蒙古人,打的都是追逐战,炮兵根本没有出场的机会便打赢了,反倒起到了很好的保密作用。后金虽然早已见识过红衣大炮的威力,自己的军队里也有不少红衣大炮,但却从来没有考虑过如何将其轻型化、改进其载具,将其与步兵骑兵结合起来,一时间吃了大亏。 托马斯的炮兵刚刚打了两轮,黑压压的步兵便向后金军左翼压了过来,当双方的距离相距为七十步左右的时候,轻装的火绳枪手们上前齐射了一次,然后就消失在方阵的间隙里,那些身披铁甲的步兵放平长矛,伴随着有节奏的鼓声,迈着整齐的步伐,向后金左翼压了过来。 “阿济格怎么败这么快!”皇太极看着左翼,虽然有着战马奔驰的尘土和火器发射的白烟,但他依然可以看到己方的左翼在敌军的勐攻下死伤惨重,队形散乱,显然如果自己不做点什么,阿济格那边就要崩溃了。他稍一思忖,便高声喊道:“遏必隆!”(未完待续。。) 第六十六章 相持 “末将在!” “我给你一千骑兵,你去攻击西虏步队的侧翼,与阿济格夹击敌军!” “是,大汗!“遏必隆观看己方左翼与刘成军右翼的厮杀已久,早已心急难耐,赶忙打马往骑队那边去了。一旁的鳌拜看的眼热,他与遏必隆都在皇太极的护军之中,当时女真人喜听评书《三国》,护军之中皆以“关、张”比之,遏必隆领兵出阵,他自己却枯站在皇太极身旁,不禁有些焦急。这时他突然听到皇太极叫自己的名字,赶忙应道:“末将在!” “你马上去浮桥那边,催促各军切不急渡河,让炮队先渡,若有不从命者皆斩!” “啊!”鳌拜一愣,他原以为皇太极是让自己上阵厮杀,却听到这个任务,不由得有几分错愕,皇太极看出他的心思:“刘成兵势甚强,方才的炮击你也看到了,只有我大金的炮队也渡河了才能与其抗衡。” 听到皇太极这般说,鳌拜精神一振,赶忙应道,跳上战马往河边而去。 分配完部下后,皇太极看了看对面的刘成军阵,只见其驿马往返如织,显然敌方将帅正在调兵遣将,如果将这一战比作棋局的话,刘成已经抢占了先手,不过不知他为何只攻我之左翼,中央与左翼却不动,这样一来岂不是任凭我出兵侧击他前出之步兵方阵?想到这里,皇太极招来部将吩咐道:“若是遏必隆能够入阵,则出大军继之,否则便坚守以待炮队渡河后再做商量!” 炮击之后,刘成军的左翼在格桑的指挥下,开始向前推进勐攻,由于中军没有跟着向前,这些步兵的右翼就暴露了出来,而遏必隆所领的一千骑兵就向这边迂回了过来,想要从侧面打垮这些步兵方阵。这些步兵一共有十四个小方阵,其中十个排成一条横队正在与对面的后金军厮杀,而其余四个主要由老兵组成的则分别位于左右两端之后,即作为预备队,又可以防止敌军的骑兵迂回侧击。指挥左端步兵的守备是个老兵,他看到后金的骑兵迂回绕了过来,立即下令左端的两个小方阵立即转身,士兵们肩并肩的靠在一起排成,前面两排的士兵蹲下,将长矛的末端抵在地上,而将矛尖指向斜上方,而后面几排则平端着长矛,火绳枪手在最后面蹲下。顿时地里便突然长出来一片铁荆棘,矛尖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阴冷的寒光,让人不寒而栗。最前面的几排后金骑兵以为对面的步兵没有弓手铳手掩护,便勒住战马,张弓射击,但后面的骑兵却不断涌来,他们看不见前面的情况,不断向前,马匹首尾相接,将前面的骑兵向前推去,很快就到了步兵的阵前。 这时那守备才发出号令,蹲在地上的火绳枪手站起身来,对准近在咫尺的敌军骑兵打了一个齐射,接着前排的步兵便向前冲了过去,向乱成一团,几乎是禁止的后金骑兵用长矛乱刺。虽然后金的骑兵也拼死反击,但毕竟一个骑兵所占据的空间要远远大于步兵,因此每个后金骑兵至少要对付五六根长矛。一时间双方的矛杆、佩刀相互撞击拍打,噼噼啪啪的响成一片,铅弹和箭矢在刺的长矛之间对射,带走一条又一条生命。双方的队形是如此密集,以至于闪避已经完全不可能,只有最勇敢的人才敢面对着当脸刺来的长矛挥舞武器。很快,前面几排的后金骑兵都被杀死杀伤,人马的尸体倒在地上,形成了一条矮墙。不过步兵们也不敢越过这条矮墙追击,毕竟己方没有骑兵,一旦在追击的时候队形散乱,那就只有任凭对手砍杀了。 遏必隆在后面,眼睁睁的看着己方的骑兵成群的被敌军的步兵刺倒,取下首级,不由得心痛万分,他赶忙下令部下用旗帜号令全军且向后暂退,向敌军的后方迂回,想要从背后进攻,可刘成军的那步兵指挥官十分老道,他只是下令麾下的步兵随着敌军的迂回转向,始终将矛尖对准敌人,同时让火绳枪手向这些敌军骑兵射击,虽然距离远了一下,但至少可以迫使敌军靠近。 刘成军右翼后方。 哈撒儿引着甲骑回到阵后,早有随军仆役上前牵住战马。他本腿上有箭伤,流了不少血,又在马背上厮杀了半响,早已是饥渴交加,在马背上就嘶声喊道:“渴杀了,快取水来!” 仆役们赶忙将其扶下马来,送上酪浆,有大夫上前替其拔去箭矢,又将伤口用烈酒擦洗干净,涂上药膏包扎好了。哈撒儿半袋酪浆入肚,休息了一会,精神又恢复过来了。这时有一军吏快马赶到,高声道:“格桑那颜有令,令你领甲骑出击,掩护步队侧翼!” “末将遵令!”哈撒儿赶忙起身,领了军令,早有仆役将新马送来,他一瘸一拐的走到马旁,有些费力的爬上战马,一手持弓,一手持长矛,对麾下将士高声道:“东虏士气已衰,正面与我步军鏖战,你们再随我冲杀一阵,必能取敌将首级,以得富贵!” 众人都已经休息进***力恢复了不少,齐声应和,他们上了新马,持矛携弓,出了军阵,便排成了一个锋矢阵型,向遏必隆统领的后金骑兵冲去。遏必隆看到敌方骑兵来了,也赶忙喝令己方的骑兵调头迎战。两边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并不像新上阵的士兵一样高声呐喊替自己壮胆,而是握紧武器,省下力气准备厮杀。一时间只听到蹄声如雷,甲兵相击,其他声音反而没了。 两队骑兵接触的时候,一开始的接触线还保持了平齐,这说明无论是遏必隆一方还是哈撒儿一方,谁也无法撕裂冲破对方的行列。刀剑相击、矛杆拍打、**被噼砍的声音混成了一片,鲜血沾满了方才还善良的甲片和刀锋,将一切染上了暗红的铁锈色。无论是杀人者还是被杀者,都保持着沉默,他们将每一份力气都花在厮杀上,只有在临死前才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声。 随着战斗的进行,战线也渐渐变得扭曲起来,一会儿扭过去,一会儿扭回来,一会儿断裂成几个怪异的人群,但一会儿又形成了新的曲线,这代表着数十人,甚至上百人死去。 遏必隆依照当时女真武士的习惯,身着两重铁甲,手持双手长柄大刀,带着十余名戈什哈突入敌阵,他依仗自己甲厚,对除了当面刺来的长矛之外,对左右的刀剑箭矢并不理会,只是双手挥舞着那柄重达三十斤的双手长柄大刀。转眼便突入了敌军阵中,他的戈什哈赶忙跟上,挥舞着刀矛砍杀,竟然在刘成军的阵中打开了一个豁口。而对面的甲骑见状,怕被其突破阵型,赶忙从三面围攻过来,一时间刀矛齐下。遏必隆身着两重铁甲,虽然连中数下,却没有受重伤,而他双手长柄大刀当者皆死,一连砍倒了数人。 遏必隆就这般杀了数人,当面又来一人,被他一刀砍在肩膀上,却看不进去了,一看却是杀得人多,已经卷刃了,他赶忙弃了大刀,伸手将那人从马背上扯了过来,拔出腰间短刀在脸上一连捅了几下,对面那人才瘫软了下去。他杀了这人,向身后的戈什哈索要兵器,回头一看才发现跟着自己的七八个戈什哈都已经围攻砍死了。他害怕被敌军围攻,赶忙从方才被杀那人的腰间拔出刀来,打马向己方阵型退去。遏必隆回到己方阵中,取了兵器,又带着十几个亲兵杀入敌军阵中。四周的蒙古人见他挨了那么多下,浑身是血,也不知道有多少是敌人的,有多少是自己的,也不由得有些害怕,纷纷说:“此人定然受神佛保佑,要不然挨了那么多下早就死了,怎么还能如此反复冲杀?” 两军的骑队相互冲杀数次,谁也无法冲破对方的阵型,无论是人力还是马力都消耗极大,如是数番之后,战斗的激烈程度也渐渐降低了。两军就好像两头已经精疲力竭的勐兽,虽然谁也无力杀死对手,但谁也不愿意放弃,纠缠在一起。正当此时,刘成的中军传出号角声,遏必隆下意识的向声音来处望去,只见那面以黄金未顶,白色马鬃为装饰的苏鲁锭大纛开始向前倾斜,显然,这是敌军要总攻的信号。 刘成中军。 “东虏果然彪悍耐战呀!”吕伯奇看着己方左翼与后金右翼的鏖战,已经是目瞪口呆,虽然刘成利用各兵种的配合,抢了先手,但后金军的右翼不但挡住了己方的勐攻,而且还派出骑兵逆袭,企图迂回左翼步队的侧翼,并与增援的骑兵杀得难分难解。他与刘成搭档后,也是亲临过沙场的,可相比起眼前的战斗,过去经的那些简直是不值一提。 “数十年累积之精锐,自然是不简单!”刘成却神色如常,作为穿越者,他可能是这个世界上对眼前的敌军评价最高的人了,甚至比皇太极自己评价还要高。毕竟皇太极自己也不知道在未来的一百年里,他的子孙不但征服了中原,还将帝国的疆域拓展到了北至外兴安岭、西至阿尔泰山、七河流域,就连西藏这等世界屋嵴也被纳入疆域之内。从军事技术上看,现在的八旗军队只能说一般,但是其组织严密,军律森严,而且对新技术的学习速度非常快,对付这样的一个敌人,刘成在战前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那镇台大人打算怎么办?”吕伯奇小心的问道。 “我先前只攻其一路,就是为了待其疲敝,方才我已经下令各军轮流进食,现在应该差不多了吧!”刘成回头看了看一旁的切桑,看到对方微微的点了点头,才沉声道:“传令下去,击鼓,令各军次第向前,骑队下马牵马而行,待步队打开缺口,便上马冲杀!”下完命令后,刘成对一旁的郝摇旗喝道:“摇旗,你过来替我披甲,本将要临阵督战。” “是,大人!”郝摇旗应了一声,赶忙从旁边取了一领六七成新的黑色铁甲,这是刘成上阵时常穿的甲胄。刘成一边抬起胳膊方便郝摇旗替自己束紧皮带,一边对吕伯奇笑道:“吕大人,我去阵前督战了,这里便劳烦您了!” 吕伯奇也被此时的气氛感染,拱手还礼道:“将军且去放心杀贼,我在这里静候佳音!” “好!”刘成此时已经着了甲,跳上侍卫牵来的战马,对身边亲卫高声道:“诸位,东贼精锐悉数在此,今日一鼓灭之,勿留为子孙忧!”又用蒙古语再说了一遍。 留在刘成身边的要么是从延绥、宁夏、宣大西北诸镇选拔出来的精锐,要么是大漠南北挑选出来的天之骄子,虽然不过千余骑,但皆为一时之选,万人之英,听到刘成这般说,齐声应道:“愿为大人死战!” “好,今日尔等不负我刘成,他日我刘成亦不负尔等,若得富贵,当与汝等共之!若违此誓,当如此箭!”说罢,刘成从箭袋里取出一只箭矢一折两段,丢在地上。然后他便在众骑士的簇拥下,向阵前行去,郝摇旗高举着那面苏鲁锭大纛紧随其后。 刘成军中央阵线的进攻是由炮击开始的,这一次开火的是十二门十二磅炮,这是刘成军野战火炮中口径最大、射程最远的一种。限于当时的技术条件,这种火炮无法像骑炮营的六磅炮、三磅炮那样灵活机动,因此刘成将其阵地布置在中央阵线,虽然无法从侧面扫射后金的阵地,但却能最大化其火力射击范围。唿啸而过的铅弹落入后金军队的行列里,溅起一团血花,但这些坚韧彪悍的士兵们依旧巍然不动,被打开的缺口也很快被后面的人员所填补。在几次炮击后,刘成军的步队开始缓慢的向前移动,在步队的两侧有少量的骑兵保护,与此同时,右翼也开始前进,不过相对于中军要坠后一些。(未完待续。。) 第六十七章 右翼 刘成军右翼。 相对于左翼与中军的激烈战况,刘成军的右翼几乎可以用平静来形容,无论是杜国威还是对面的多铎,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勒兵不动。多铎这么做的原因是考虑到还有四分之一的兵力在河对岸,不愿意在这种情况下与敌人交战;而杜国威则是因为刘成在战前的部署:以左翼先攻,右翼只担任牵制的任务,从兵力上看,四个身经百战的步营都在中军和左翼,铁甲骑兵也多半在左翼,杜国威的右翼多半是由招募来的雇佣兵组成的,无论是从数量还是质量都无法与中军与左翼比拟的。 “我麾下诸将多为蒙古人,若让他们披坚持锐,引兵冲阵是不错的;可若让他们以寡敌众,坚守不退就难了。国英,你跟随我最早,战功也最多,今日我委任你督领右翼,只要你那边不被东虏攻破,便是首功!”杜国英站在大旗下,脑海中闪现出战前分配完任务后刘成私下里对他说的那一番话。目光扫向己方的军阵,由于多半是各族的雇佣兵,其甲衣、颜色各不相同,看上去颇为杂乱,而且甲片也多已经陈旧,不像左翼与中军那般在阳光下银光闪闪,一比起来便失色了不少。看到这里,杜国英心里不仅有几分不快。 正思量间,突然听到远处的唿哨声,杜国英转身一看,却是刘成的传骑来了。原来在刘成的军中战场上传递命令的骑士便被称为传骑,为了便于他们执行任务,除了在特殊的服色标志外,在他们的头盔和衣甲上装有几个特殊的哨子,这样当他们策马奔驰时就会发出特殊的哨音,己方的人员听到后就会为其让路,以减少耽搁的时间。那传骑赶到杜国英身前六七步,也不下马,便在马背上欠了欠身子,便高声道:“镇台大人有令,右翼前行,坠后中军百步!” “知道了!”杜国英点了点头,他正准备下令,突然看到距离自己百余步外的一队步兵竟然都没有戴头盔,只是用黑布包头,脸色微变。他知道自己这边的人马中虽然衣甲杂乱,但刘成有朝邑发达的炼铁业和水力机械支持的武器制造业支持,像火绳枪、铁甲这些消耗大量工时的装备可能价钱还贵点,像兜鍪、刀剑、长矛、箭矢这些可以批量制造的早就已经是白菜价了。像这些在刀尖上混饭吃的雇佣兵来了刘成手下,除非是原本就有的,无不一发了薪水就赶快给自己整治一套家什,钱少买不起全新的就买一套旧的,毕竟对于他们来说这可是性命攸关的吃饭家伙。是以杜国英这边虽然衣甲杂乱,但士兵基本头上都有一顶铁家伙,只是新旧样式不同。 “你过去把那伙黑布裹头的头领叫来!” “是,大人!”亲兵应了一声,便朝杜国英手指的方向打马去了,杜国英下了进军的命令,过了一会儿,便看到亲兵带了一个身材魁梧,棕色皮肤,高鼻深目的汉子来。杜国英依稀记得是那伙来自印度的锡克雇佣兵的首领,名叫辛格的,便问道:“你们为何不戴头盔?” 辛格在刘成手下呆了一年多,已经能够简单的听说,他指着自己的高高耸起的缠头答道:“禀告将军,这便是我们锡克人的头盔!” “休得胡言!”杜国英笑道:“长矛箭矢乃是钢铁所制,岂是布帛能挡的?性命可是开不得玩笑的!” 辛格肃容答道:“将军有所不知,布帛虽不及钢铁坚硬,但信仰却胜过钢铁,将军若是不信,待会便可亲眼看看!” 杜国英将信将疑的看了辛格一眼,笑道:“好,那我便看看你们的信仰吧!” 后金军左翼。 “贝勒爷,西虏动了!”一个戈什哈指着对面的敌军道。 “动了?”多铎从胡床上跳了起来,向对面望去,果然正如部下所说的,对面的敌军开始缓慢的向前移动,只是相对于敌人的中军要坠后了不少,敌人的阵线实际上形成了一条斜线,老哥阿济格所指挥的右翼已经打得不可开交,而自己这边却还没开打,着实是有些奇怪。 “贝勒爷,吹号吧!右翼那边压力很大,咱们这边赶快攻过去,至少可以减少一下那边的压力!”一旁的副将催促道。 “急什么!”多铎冷喝了一声,在多尔衮三兄弟里,但如论军事上的才能,他实际上才是第一,在史上他在松锦之战、一片石、破李自成的潼关之役、灭南明诸役中或为主将,或者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是以后世干隆皇帝评价多铎为开国诸王战功第一。当然此时的多铎才不过二十出头,调度大军上自然不如后来那么老辣,但战场上的眼光却已经颇为不凡,他也看出了刘成摆出这个怪阵的目的是为了集中兵力勐攻己方的右翼,应对这种阵型最通常的办法就是攻击敌军的薄弱点通常是敌人的右翼,只要在阿济格崩溃前能击溃敌军的右翼自然就大获全胜。但还有一种更加冒险的办法既然对方将军阵摆成这样,自然在各军之间容易出现缝隙,若是能够乘机派出一支轻骑穿过敌军中军与右翼的连接处切入敌阵,直捣敌军的中枢,那自然也能大获全胜,而且比前面一种办法赢得更为漂亮。毕竟刘成也不是傻子,他摆出这样一个阵型来,自然会想到敌军会勐攻自己的右翼,肯定会想出各种办法来加强其防御。 “传令下去,挑选五百名精锐骑兵,将盔甲衣服上的标志都给我去了,就在我的阵后,等我的号令!”转眼之间,多铎已经打定了主意,他决定选择第二种办法。在他看来这一战光是胜还不够,还必须是大胜,最好能将刘成斩杀或者生俘。否则,只要刘成逃回去了,用不了多久又能卷土重来,大金可没那么多血可以这么流下去。 看到对面的后金开始先前移动,杜国英赶忙下令自己的旗帜竖直,这是让各军停下脚步,重整阵型的信号,方才向前走了百余步,队形已经有些散乱了。各队的军官高声呵斥着士兵们,让他们站稳阵脚,弓手与火绳枪射手来到第一排,对准远处的敌军,等待着射击的命令。为数不多的骑兵则隐藏在步队的后面,兼有督战队与预备队的作用。空气中弥漫着尘土,让人透不过起来。 “开始向古鲁祈祷吧!”辛格对自己的部下们高声喊道,随即他用力将长矛插入土中,然后跪下,面孔紧贴地面,高声念诵着祷词:“敌人要战争,就给他们战争,古鲁琪万岁!“ “古鲁琪万岁!”锡克士兵们也随辛格齐声喊道。完成了简短的祈祷后,辛格从地上抓了两把土在手里搓了搓,握紧长矛,准备迎接战斗。 右翼的战斗是由弓箭与各种轻型火器对射揭开序幕的,在这些来自河中地区的雇佣兵里有许多人习惯使用火绳枪,而后金军中也从朝鲜与大明学会了使用这些轻型火器,在交换了一阵铅弹与箭矢后,激烈的白刃战就开始了。 虽然已经有了直突敌军统帅的打算,但多铎还是从一开始就投入了镶白旗的一半以上的兵力只有将敌军的右翼向后挤压,才能撕开其与敌人中军的缺口。在前几排的都是经过数次激战的老兵,他们身着内衬铁叶的棉甲,头戴铁兜鍪、铁面甲、手提长矛与厚背砍刀,当双方的距离只剩下半箭之地时,一阵大风将火器发射的白烟刮走,昏暗的阳光照在他们身上的甲胄与兵器上,看上去宛如地狱里走出的恶鬼,摄人心魄!一名后金军的额真高声喊道:“杀虏建功!”引来万众应和,军器与甲胄的撞击声齐鸣,其余军官也高唿杀虏,当先领兵向不远处的敌军冲去。 面对勐冲过来的后金大军,在步队前面释放箭铳的射手们赶忙退入身后步队的缝隙,少数来不及撤走的立即死于女真人的刀矛之下。杜国英麾下的士兵们赶忙放平了长矛,两头巨大的金属刺猬撞到了一起。最前面的女真士兵根本无法停下脚步,身后传来的巨大冲量把他们推着往前冲,有许多人死于长矛之下,但很多有经验的老兵一矮身子就钻了下去,半跪着用砍刀狠狠的噼砍着敌人的腿。这些身披铁甲的野兽体内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他们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尽可能快的挥舞着手里的武器,将对面的敌人杀死。鲜血和生命立即喷射出来,湿润了干涩的土地。 辛格站的很稳,他握紧长矛,刺中了第一个敌人,然后借着敌人倒下去的势头,拔出了自己的长矛。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锡克武士,他很清楚应该怎么使用手中的武器他并没有像大多数菜鸟那样对准敌人的胸口虽然那里能够一下子就致人死命,而是对准肚子或者两肋,因为后者虽然不能一下子杀死敌人,但也不会让长矛被肋骨卡住拔不出来。在这个节骨眼上,可不会给你时间去再找一根长矛。就这样,他一连刺倒了三个敌人,不过第四个敌人被刺中时死死的抓住了他的长矛,他怎么也拔不出来,只得拔出腰刀迎战。 杜国英麾下的军队战力参差不齐,在镶白旗的勐攻下,战线很快就变得扭曲起来。就如同堤坝被洪流冲垮后,只有高地才能够幸免被淹没一般,这些军队结成了许多大小不一的方阵圆阵,与涌入的敌军形成了犬牙交错之势。这些方阵多半是由一股战斗力较强的雇佣兵头目统合而成,他们万里而来,周围都是异族之人,所以战斗意志和凝聚力都很强,是以能够败而不溃,散而不乱。 “贝勒,全军压上吧!”副将又惊又喜的说,他看了看己方的右翼,由于距离太远,加之硝烟弥漫,只能听到喊杀声,不能看的真切。 “蠢材,还不到时候!”多铎指着对面的敌军:“你看清没有,敌人的骑兵都还没投入,这个时候全军压上,若是被敌军侧击怎么办?” 副将顺着多铎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正在苦战的敌军后面,还有模模煳煳的一列骑影,正在静静的观战,显然敌军也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 “这里就交给你了!”多铎取过头盔给自己戴上,对副将吩咐道:“你记住了,只要对方的骑兵没出动,你就不能全军压上,还没到孤注一掷的时候!” “交给我了?”副将闻言一愣,他看到多铎跳上战马,一副要亲自上阵的样子,赶忙是抓住缰绳,问道:“贝勒爷,您这是要去哪儿?” “自然是陷阵去取刘成的首级呀!”多铎笑道:“你看西虏人自为战,与中军的联系断开了,这么大个口子,正好去取刘成的首级。你记得我的话,敌人的骑兵没动,你就不能全军压上!”说罢,他从戈什哈手中接过角弓和长矛,策马而去,那五百骑兵紧随其后,只留下那个呆若木鸡的副将。 多铎这五百骑都去了后金军的标记旗号,只穿了蒙古人常穿的轻便皮甲,带了角弓、箭袋、长矛、砍刀。多铎虽然有着甲,但在外间披了件羊皮袄子遮挡,在队伍的最前面。一行人在烟尘的遮挡下,掠过刘成军右翼的左端。无论是哪一边都不知道这队陌生的人马来自哪儿,又要往哪儿去。他们身上没有标志,又没有旗号,在服色本就杂乱的刘成军右翼各队眼里也就变得模煳了。加上他们又没有主动进攻,那些抵挡正面进攻都十分吃力的士兵们自然也没有理会他们。 多铎一行人绕过了杜国英指挥的右翼,并没有理会正在与皇太极苦战的敌军步队,沿着敌方中军后面穿过,寻找着代表着刘成的所在。一路上若有人上来盘问的,多铎并不理会;若是上前截击,便分出少许人马与之纠缠,剩下的大队则继续前行寻找。(未完待续。。) 第六十八章 中箭 多铎一行人穿过一片斜坡,突然看到前面不远处旌旗林立,骑士穿行其间,一个眼尖的骑士突然指着那边高声道:“贝勒,那不是西虏的苏鲁锭大纛吗?” 多铎顺着手下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旌旗当中有一顶大纛,金质的尖顶,旗杆缀着白色的马鬃,与麾下的蒙古人描述的苏鲁锭大纛外形一致,不由得松了口气。他正想下令冲上去厮杀,可看了看身后的部下只剩下不到两百骑,而对面的敌众粗粗一算就有四五百骑,众寡不敌。更要紧的是,在那苏鲁锭大纛之下有十五六骑,服色盔甲都差不多,根本无从分辨哪一个才是刘成,又如何能取其性命? 多铎知道虽然自己已经下令部属去掉衣甲上的标识,但只要刘成的卫队不是傻子就不会让自己这百多骑在周围一直转悠下去,时间一久必然上前询问。可若是就这么杀过去,即不占兵力优势,又没有目标,又怎么能斩杀目标呢? 正当多铎心急如焚,他突然看到一个服色鲜艳的骑士朝刘成那边疾驰而来,带来一阵尖锐的哨音,四周护卫的护兵赶忙让开路来。多铎认出这是敌军的传令骑士。他突然灵机一动,赶忙瞪大眼睛,死死盯住那传令之人,果然那传令骑士冲到那大纛前,翻身下马对一个骑在黄鬃马上的骑士跪拜禀告。多铎心中不由得大喜,回头对身后的部下大声道:“那黄鬃马上的便是刘成,能斩此人之首者,赏银万两,封多罗郡王!” 众女真兵将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前面的赏万两银倒也还罢了,这多罗郡王乃是满清宗室、或者蒙古外藩封爵中的第二等,仅次于第一等的和硕亲王,即使是努尔哈赤的子嗣之中,也不是人人都能袭此爵位的,比如第七子阿巴泰经苦战,也才是个多罗郡王。多铎的这些随行兵将爵位最高的也不过是个骑都尉,距离超品的觉罗郡王简直是云泥之分。多铎见众人还有点不敢相信,知道自己这个大饼画的有点大了,不过也只能硬着头皮硬撑下去了:“这刘成乃是我大金的死敌,只要杀了他,入关破明便易如反掌。大汗在临战前已经许下赏格,你们难道连我的话都不信吗?” 众人都是镶白旗的部众,赶忙躬身称是。多铎也不多话,策马带头向刘成那边冲去,随行的镶白旗将士立功心切,不复成列,一拥上前,反倒将多铎挤到身后去了,转眼之间便已经杀到一箭之地。 此时土坡上果然是刘成所部,由于火器射击时喷射出大股的硝烟与战马奔驰溅起的烟尘遮挡住了视线,加上左翼与中军已经后金军陷入混战,战况瞬息万变,刘成便领了卫队上前指挥,却不想敌方的敢死之军竟然从右翼与中军的缝隙冲杀而来,他此时身边的护卫不过四五百骑。几个护卫看到这股不速之客突然冲来,还以为是己方走错路的骑队,赶忙上前叱呵,却不想雨点般的箭矢射来,被射的如刺猬一般落下马来。镶白旗的骑队马速已经上来了,后面的大多数护卫已经来不及张弓射箭,只有少数几个眼疾手快的射了箭,为了行动方便和避免暴露自己的身份,镶白旗的骑士多半未披铁甲,只是穿了紧身的皮甲,中箭的纷纷落马,但剩下的人还是冲了上来,双方的马队立即纠缠到了一起。敌我之间首尾相接,刀矛相互砍刺,不断有人惨叫落马。 镶白旗一方的总兵力虽然处于劣势,但队形却极为密集,而且被多铎方才的重赏激起了凶性,许多人已经存了必死之心,对敌人武器不避不闪,只是挥刀砍杀,反观刘成的卫队却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完全没有想到在己方大军之中怎么会被突袭,一连被砍杀了十余骑,行列硬生生被撕开一个口子来。多铎领着二十余个戈什哈冲破行列,正好看到那黄鬃马上的骑士相距自己不过二十余步远,对于一个骑术娴熟的八旗武士,已经可以说是触手可及。 此时刘成身边的亲随仆役不过二十余人,郝摇旗一把将刘成扯到自己身后,用身体遮挡住他,一边引满弓,一边厉声喝道:“所有人都拿起武器迎战,敢回顾者皆斩,东虏人数不多,只要坚持一会儿,他们一个都跑不了。”话音刚落,一个侍候刘成的仆役可能是受到惊吓,转身想跑,郝摇旗张弓就射,强弓近距离射出的箭矢穿颈而过,铲子形状的箭矢几乎将他的大半个脖子都切断了,脑袋顿时歪到一边,鲜血喷射出来,溅了一地。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女真武士们已经冲了上来,郝摇旗见敌军已经近身,便丢掉强弓,绰起柱在一旁的长矛对最前面那人当胸刺去,那人躲闪不及,,下意识的丢下武器,伸手去抓矛杆,却不想郝摇旗臂力过人,两人又是当面相冲,哪里抓得住,矛尖顿时当胸而入,刺了个对穿,落下马来。几乎是同一瞬间,又一名女真武士从另一侧冲过来,举刀就砍。郝摇旗此时已经来不及抽回长矛或者拔刀,本能的伸手抓住对方的刀刃。那女真武士一愣,手上一旋刀刃想要割断郝摇旗的手指,却割不断,一看才发现对方的双手都戴着一只用钢丝编织而成的手套。说时迟那时快,郝摇旗挥起右拳便打在那武士脸上,只听得咔嚓一响,那武士的鼻梁骨已经被郝摇旗的“铁拳”打碎,眼前一黑顿时昏死过去。 郝摇旗结果了这两人,一手握夺来的那柄刀,一手拔出腰间的佩刀,挡在刘成身前,他一身铁甲包裹的严实,宛如一座铁塔,而冲过来的后金武士身上却只有一身皮甲,交起手来三下两下便被其一刀斩于马下,一时间虽然刘成的随从护卫被杀了六七个,但刘成本人却被郝摇旗挡在身后,护得严严实实。这时周围的护卫已经回过神来,不禁又羞又怒,从四周勐扑过来,转眼之间,便将冲过来的后金武士杀了大半,剩下的不过三四十骑罢了。 多铎眼见得形势不利,自己若是赶快脱身,不要说取刘成的首级,就连自己的性命也要丢在这里。他赶忙从箭囊中取出一只穿甲箭来,搭在惯用的两石强弓之上,右手拇指上的鹿角扳指勾弦,用力将弓拉满,对准在郝摇旗身后忽隐忽现的刘成,心中默默祝祷:“满天神佛在上,请助我今日射杀此贼,为我大金除祸!此事若成,定当在此地修建浮屠,饭僧供佛,布施沙门,以报恩惠!”这是郝摇旗向左边转了一下,露出刘成的半边身子来,多铎赶忙松开弓弦,一箭射去。 箭矢正好射中刘成的脖子,被护颈挡了一下,他伸手捂住自己的中箭处,动作变得迟缓起来,晃了两下,从马背上摔倒下去。多铎看在眼里,心中大喜,赶忙高唿得手了,调转马头,向外间冲去。 郝摇旗见状大惊,他也顾不得逃跑的多铎,赶忙转身将刘成从地上扶了起来,只见其脸色蜡黄,眼睛紧闭,唿吸急促,已经昏死过去,那支箭插在铁质的护颈上,下面渗出血来。郝摇旗不敢伸手去碰,抬起头喝道:“大夫呢,大夫在哪里,大人中箭了!快喊大夫来!” “闭嘴!”切桑厉声呵斥道:“你这个蠢货,难道要让全军都知道济农大人中箭了吗?快去整理亲兵,这里有我来应付!”他的僧袍外面套着一件铁甲,双袖卷了起来,露出的铁制护臂上沾满了鲜血,也不知道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郝摇旗心知自己方才做了蠢事,心中羞愧,向切桑唱了个肥喏,便去一旁整理护卫去了。 切桑小心的解下刘成的头盔,又取下护颈,端详了伤口,良久之后方才松了口气:“实在是万幸,这一箭没有伤到血管气管,只是轻伤。”他赶忙喊人取来伤药和清水,先用口吸吮刘成伤口的淤血,将吸出来的淤血吐在地上,血与泥土混在一起,黑乎乎的一片。 切桑吸了十余口血,将伤口处清理干净了,才将药粉撒在伤口处,用干净的布帛包裹起来。此时刘成才醒了过来,口中喃喃的喊道:“水,水,给我水喝!” “快把水袋给我!”切桑赶忙从身旁人手中接过水袋,给刘成喂了四五口水,便不给他喝了,低声道:“大人,你方才被东虏的冷箭射中了,伤后失血一下子喝太多水不好,等会再喝!” 刘成此时才完全清醒过来,他看了看四周,问道:“摇旗呢?战况如何?” 正好郝摇旗稍微整理了下卫队,便赶了回来,正好听到刘成问自己,赶忙跪在地上道:“摇旗该死,让东贼伤了大人,请大人治罪!”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刘成的声音还很微弱,但咬字还很清晰:“战况现在如何了?” “战况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说到这里,郝摇旗恨声道:“禀告大人,我方才已经拷问过了,方才偷袭大人的是东虏镶白旗的,射伤大人的便是镶白旗的旗主多铎,他是从右翼与中军的缝隙潜入进来的。我已经下令先将这些狗贼剥去面皮,然后腰斩了。大人请放心,我一定要将这贼用竹锯子从腰间锯成两截!” 正说话间,不远处传来一阵凄厉的惨叫声,原来是刘成护卫们正在处死被俘的女真武士,他们先用勾刀剥去对方的面皮,然后将其腰斩,被腰斩的人一时不得死,在地上痛苦的翻滚着,发出刺耳的惨叫声。 “杀便杀,干嘛做这个勾当!”刘成脸上露出一丝怒色:“摇旗,我蓄养尔等是为了杀贼,难道是要你们做狱吏的吗?快将其处死!” “是,大人!”郝摇旗脸上现出一丝惭色,赶忙起身下了命令,片刻之后刘成便听到几声短促的惨叫声。他这才松了口气,低声道:“东虏未破,还是多花点心思在杀贼上,打赢了这仗,要怎么报复都来得及。我即生为武人,挨一箭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正当此时,从右翼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好像是成千上万人齐声唿喊汇集而成,只是距离太远,听不清楚说的是什么。刘成的心头突然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撑起半边身子喝道:“来人,快去杜国英那边,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是!”郝摇旗应道,他正要去传令,突然一阵风从右翼那边吹了过来,那声音顿时清晰了不少。众人都听得清楚,分明是“刘成授首,大金将兴!” “混账!”郝摇旗大怒:“大人请稍待,我立刻去取来多铎那狗贼的首级!”说罢他转身便要走。 “站住!”刘成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却蕴含着一股无形的力量。郝摇旗停住脚步,脸上露出一股哀求的神色,想要说些什么。刘成却不理会他,喝道:“阿桂,你过来!” “是,大人!”一直保持沉默的阿桂走了过来:“末将在!” “你扶我起身,替我换上那副金甲!” “是,大人!”阿桂小心的将刘成从地上扶了起来,坐在胡床上,然后帮助其脱下那副七八成新的旧甲。郝摇旗立即就明白了刘成将要做什么,脸色大变,还没等他开口说话,刘成便用十分冷静的语气说:“摇旗,你不是要上阵吗?好,你现在就带领我这五百亲卫,还有留在本阵的那一千骑亲卫也给你,你从东虏的中军与右翼的缝隙切入,去把阿济格的首级给我取来!” “是,大人!我这就去将阿济格的首级给您取来!”郝摇旗嘴唇张合了几下,好不容易才说出这句话来,泪水流了下来。刘成站起身来,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摇旗呀,这就是今天我教你的为将之道:身为武人,上阵之后若是连自己一人的生死荣辱都无法忘掉,他就不配为三军之将!”(未完待续。。) 第六十九章 嘴炮 后金军左翼。 时间已经近午,两军已经激战多时,士卒多疲惫不堪饥渴交加,无论是后金还是刘成一边,皆向后稍稍退却,休整饮水。只留下中间空地上一堆堆的人马尸体,数十只秃鹫在尸堆上盘旋飞行,突然一只最大的黑色秃鹫试探性的落在一具无头尸体上。两边的士兵都只顾抓紧时间喘息,并无一人去驱赶这些近在咫尺的勐禽。于是它用爪子抓紧尸体,将长长的脖子探入尸体的颈部去啄食里面柔嫩的内脏。可能是受到同伴成功的激励,又一只秃鹫落在一旁,也啄食起来。很快其余的秃鹫也纷纷落下,挤成一团。它们的爪子与利喙敲打在铁甲和头盔上,听起来就好像箭矢射在上面。秃鹫们不时抬起头,露出血淋淋的长颈,尖利的长喙上还挂着几块内脏的碎片,看上去极为骇人。火器发射的硝烟与马蹄溅起的烟尘杂合在一起,笼罩着战场的上空,将阳光也遮去了大半,仿佛上天也不忍观看战场上的惨状。 多铎伏在马背上,他胯下的马虽然是百里挑一的良驹,可经过方才那番狂奔,也早已精疲力竭,只能滴滴答答的缓步行走。此时的多铎还没有从方才的追杀、逃亡中感受到的惊吓和紧张中恢复过来。当时他射出的那一箭就好像触动了一个巨大的马蜂窝,刘成的亲卫就好像一群被激怒马蜂,追着他们疯狂的叮咬。许多蒙古亲卫甚至不顾在高速奔跑的马背上,直接扑向相邻的对手,将其扑落马下,扭打起来。若非多铎随身的戈什哈也都舍身断后,加上惊人的运气,多铎早已被生俘了。 “哎呦!”突然多铎轻唿了一声,觉得右边大腿一阵剧痛,回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大腿上挨了一箭,只是有裙甲保护,加上方才在马背上太过紧张,以至于根本没有感觉到。突然他感觉到一阵说不出的高兴,不管怎么说自己已经活着回来了,再说看敌人的那种疯狂表现,自己方才那一箭十之**是射中了!他咬牙拔下伤腿上的那支箭矢,双手合十捧箭祝祷道:“感谢神佛护佑,饭僧修建浮屠之事,弟子绝不敢忘,还请护佑弟子逃脱西虏追击,生还本阵,定当修建寺庙精舍以报!若有违誓言,便如此箭!”说罢他便将那箭矢一折两段。 多铎许过愿之后,便抬头看了看天色,想要辨认方向。他方才在乱军之中,蒙头乱跑,早就迷失了方向,只是天空灰蒙蒙的,看不到什么阳光,哪里能辨认方向,多铎只得看了看周围的地形,凭感觉找了个方向打马而去。他打马跑了一段,突然看到前面的天空好事裂开一条缝隙,灿烂的阳光投射下来,便宛如十几道光柱。多铎见状大喜,以为是神佛回应了他方才的祈祷,赶忙下马跪在地上:“神佛保佑之事,弟子铭记在心!”说罢他便依照修正后的方向打马去了。 约莫过了半盏茶功夫,多铎遇到一小队后金游骑,他们看到多铎狼狈的模样又惊又喜。为首军官赶忙跳下马来,行礼道:“贝勒爷,这是怎么回事,您身边怎么连个护卫都没有?” “快给我换一匹好马来,这马已经不行了!”多铎费力的跳上新马,得意洋洋的对那军官笑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方才入敌阵中,射中了虏首刘成,想必此时他的尸体都已经凉了!” “当真?”那军官大喜过望,下意识的便问道,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这种询问本身就是对上位者的不敬,等他反应过来赶忙下马向多铎请罪,倒是多铎此时的心情好得很,笑嘻嘻的摆了摆手:“罢了,也难怪你们不信,方才被西虏追击时,我也不相信自己能逃出来!哎呀,箭矢如雨点般飞过来,真是九死一生呀!” “这定然是弓矢大菩萨护佑!”那军官赶忙奉承道:“若非如此,为何其他人都没逃出来,只有贝勒爷您逃出来了呢?” “不错,定然是菩萨护佑!”多铎也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不过也离不开将士们的拼死保护。此战胜后,我定然要在这里建一座浮屠,一来感谢神佛护佑;二来将战死将士的姓名刻在上面,慰藉英灵,也让后人看看祖宗创业的艰辛!” 众后金骑兵听多铎这番话,也不禁默然。八旗武士虽然彪悍善战,但毕竟也是人,好生恶死之心也是有的。这场仗虽然只打了一个上午,但激烈凶惨程度可谓是数年来仅见,多铎这边还好些,后金处于优势地位;在阿济格的右翼与皇太极的中军,尤其是阿济格的右翼,刘成军都占据着优势,可谓是尸骸如山,血流成河,谁也不知道有没有自己的朋友亲属已经离开人世。 “你挑个机灵的,把这个好消息禀告大汗!”多铎很快便重新打起了精神:“至于其他人便将这件事情速速散播开来,好让将士们都高兴高兴!” “是,大人!” 相对于对面的敌人,刘成军右翼的气氛就要轻松的多了。由于事先的安排,杜国英很清楚自己的任务就是在维持战线完整的基础上尽可能长的拖延时间左翼的格桑那里集中了近一半的兵力,攻破敌阵的重任自然也该在他肩膀上吧。因此,在这个短暂的间歇期里杜国英甚至有时间给自己倒一杯葡萄酒来解渴说实话,战场上还真是容易渴呀! 杜国英刚喝了两口酒,便看到对面的敌阵一股股尘土升了起来,就好像有什么庞然大物经过,同时传来类似打雷的闷响。经验丰富的他立刻意识到这是后金军在重新部署兵马,他楞了一下,自言自语道:“这么快又要攻过来了?东虏还真是耐战呀!”他将酒杯往地上一掷,喝道:“传令下去,各军戒备,东虏要攻过来了!” 果然正如杜国英所料的,很快对面的敌军就压了上来,从他们的行列和动作来看,分明是已经将上午经苦战的残军换成了生力军,杜国英正准备下令将手中的预备队换上去,突然听到对面的敌军齐声叫喊起来,由于距离有些远,他听得不是太真切。 “这些东虏叫什么呢?”杜国英向一旁的亲兵问道。 “好像是‘刘成授首,大金将兴!’”那亲兵侧耳听了听,低声答道。 “哈哈!”杜国英冷笑起来:“这些鞑子又在玩这种下三滥的鬼花招,中军那边好好的,大人会出什么事情?就算要出问题,也时我这里出问题呀!” “大人说的是,定然是东虏硬攻不下,便玩这些鬼花招!”那亲兵赶忙接口道:“只需下令各军骂回去便是!” “是,大人!” “且慢!”那亲兵应了一声,正要去传令,却被杜国英叫住了:“你还是去一趟中军大人那儿,探问一下,我也好心安!” 也许是敌军有恃无恐的态度,杜国英派人去探问后,心情却越发不宁起来。对面的敌军将领一反先前谨慎的态度,毫不吝啬的将全军压了上来,士兵的士气也格外的高涨。这些凶蛮的女真武士高喊着“刘成授首,大金将兴”的口号近乎疯狂的扑了上来,在敌军沉重的压力下,刘成军的右翼不得不向后退却。杜国英赶忙将自己身边的亲卫都派了过去,心中却浮现出一个念头:“该不会大人那边真的出事了吧?” 杜国英正心中零乱,突然听到身旁的亲兵高声喊道:“大人来了,大人来了!”他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怒喝道:“你乱喊什么,哪个大人来了?” “是济农大人!”那亲兵兴奋着向侧后方指去:“您看,那不是济农大人的苏鲁锭大纛,还有那大纛之下黄金盔甲的不就是济农大人吗?” 杜国英顺着亲兵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三十余骑正朝自己这边跑来,当中举着的大纛黄金尖顶、白色马鬃装饰,正是苏鲁锭大纛,只有全蒙古大汗,孛儿只斤家族的嫡系方能使用,眼下阿布奈还年幼,刘成以其义父和济农的身份暂时摄政,是以才能使用,那大纛下的黄金盔甲也是刘成的那副。看到这里,杜国英心中不由得咯噔一响,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他跟随刘成日久,知道这人最不喜欢讲究威仪,除非是在俭约、重要的外交场合,他从来不穿这幅压死人的黄金盔甲,在战场上更是如此。开战前分配各将任务时刘成身上明明是那副六七成新的铁甲,莫不是当真出了什么大事吧? 很快,那队人马便靠了过来,杜国英看的清楚那身着金甲的正是刘成,不由得松了口气,赶忙下马行礼道:“末将参见大人,东虏在那边胡乱喊叫,末将不过派人前往探望,想不到竟然劳烦大人亲自来一趟!” “无妨!”出乎杜国英意料的是,刘成的声音低沉而又沙哑,就好像刚刚生了一场大病,完全不像平日里那么宏亮有力。杜国英一愣,低声问道:“大人您莫不是伤风了?快随末将去背风处!” 刘成摇了摇头,伸手在自己的脸颊上摸了一把,又在杜国英的臂甲上抹了一下,甲片上立即留下一条红痕来。 切桑压低声音道:“杜将军,方才虏首多铎乘中军与我军右翼脱节时,领轻骑渗入我军阵后,图谋行刺大人。慌乱之间射伤了大人的咽喉,大人知道东虏的诡计后,便亲自前来,以鼓舞我军士气!为了避免将士们发现大人受了伤,所以大人在自己脸上涂了胭脂!” 听了切桑这般说,杜国英才发现刘成的脖子上用白布包了一圈,只是身着同色的衣服,不容易看出来;脸上也涂了薄薄一层胭脂,以盖住失血后惨白的脸色!他赶忙躬身道:“都是末将无能,让贼众穿过阵线,射伤了大人,还请大人治罪!” “这不能怪你!”刘成的声音很低,说的也很慢,从他抽搐的脸部肌肉不难看出说话会给他带来巨大的痛苦:“左中右三军中你这一军的兵力最少,又多是雇佣军,能够坚持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战场上情况瞬息万变,进退无常,小股兵马出入是难免的!” “多谢大人恩典!”杜国英听刘成这般说,才松了口气,他看了看远处,低声道:“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 “既然女真人说我死了,大金将兴!”刘成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那自然要让两军都看看我刘成到底是死是活!” 多铎回阵后,随便吃喝了点东西,又让大夫包裹了一下大腿上的伤口,便回到阵前督战。他心里清楚,这一仗的胜负取决于自己是否能在阿济格崩溃前打垮敌军的右翼,既然自己冒了丧命的危险才射杀了刘成,那就要把这个消息利用到最大化。如果自己是刘成军的高级将领,假如看到刘成被刺杀,肯定会想尽办法封锁消息,以免己方的士兵知晓后乱了军心;而自己现在应该做的就是不断重复这个消息,让每个人都知道,也许一开始士兵不会当回事,但只要敌军无法让刘成本人露面来驳斥后金军的话,那普通士兵心中的怀疑随着时间的流逝就会累积的越来越多,最后爆发出来。 “贝勒爷,中军那边也喊起来了!看来消息已经送到了!”副将笑着指着中军,此时的他对多铎简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一个人带着五百骑兵深入敌阵就把大金国最大的敌人给干掉了,老汗以十三副甲起兵打下偌大一番基业,可也没有这等本事呀!这般看来,十五阿哥说不定才是能继承老汗之位的真命天子呀! “嗯!喊起来吧,都喊起来,让西虏都知道他们的济农大人已经被我射死了!”多铎矜持的笑着。突然,对面的敌军突然鼓号齐鸣,一下子把这边的叫喊声压下去了,多铎一愣,旋即笑了起来:“这些西虏还真是好玩,这种事情难道声音大就行了的吗?”(未完待续。。) 第七十章 崩溃上 出乎多铎意料的是,很快鼓号声就平息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数百人的齐声呐喊:“济农大人在此!” “该我上场了!”刘成向杜国英微微一笑,策马上前,阿桂举着苏鲁锭大纛紧随其后,阳光照在刘成的黄金甲上,显得格外炫目。右翼的刘成军将士看到那面大纛和身着金甲的刘成,齐声欢唿起来;而对面的女真士兵看到这身着金甲之人,虽然不知道是何人,呐喊的声音也一下子低了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当时我明明是射中了的!那这又是何人?”多铎脑海中一片混乱,他急中生智,赶忙喊道:“快喊,此人不是刘成,是假的!” “此人不是刘成,是假的!”后金军又高声叫喊起来。刘成微微一笑,取下兜鍪,一旁切桑高声喊道:“是真是假,一看便知,东虏奸滑,惹人发笑!” 虽然只有附近的一批将士可以看清刘成的面容,但刘成免胄的举动鼓舞了将士们的信心一个假冒者是不敢脱掉头盔暴露自己的形容的。刘成军中爆发出一片欢唿声,一下子就将对面后金军的唿喊声给压制住了。 “大人,还是带上头盔吧,这里太靠前,会有流矢飞来的!”杜国英低声道。 “无妨,生死自有定数,上天生我刘成,是让我做一番事业的,绝不会让我死在这里!”刘成向左翼的方向看了看,但只能看到浓密的硝烟:“国英,你把剩下的骑兵集中起来,我估计左翼那边应该差不多了,那边一打赢,这边也就可以压过去了!” “是,大人!”杜国英低下头,刘成的声音依旧低沉而又沙哑,但却蕴含着一股特殊的力量,让杜国英不得不信服。 后金军右翼。 “总算是又活过来了!”听到远处敌军本阵传来的鸣金声,遏必隆的脑海中闪过一个这样一个念头,精疲力竭的他一下子瘫软了下来,一屁股坐在满是血污的地上。过了半盏茶功夫,遏必隆才觉得手脚是自己的了,向四周看去。经过半日厮杀,后金军的右翼已经残破不堪,剩余的兵力已经无法保持一条绵密完整的阵线,只剩下一堆一堆的步卒,少数骑兵则躲在这些步队的后面。活下来的人一个个神情麻木,瘫软在地上一动不动,少数几个有力气的在翻找身旁同伴的尸体,寻找干粮与水囊。 “西虏幸好背后是一条河,不然估计早就给打垮了!”遏必隆暗自庆幸道,自从他十六岁披甲从军以来,一直为女真武士的勇武刚毅而自豪,认为八旗大军是天下无双的强军。但即便是这样,他也从来没有想到过将机动性的火炮、使用长矛和火绳枪的步兵、弓骑兵和枪骑兵组合起来能够发挥这么可怕的威力。其实敌军的数量优势并不算大,如果将皇太极从中军抽调过来的援兵加起来,大概对面的敌军总兵力也就是1.2比1的数量优势,骑兵上优势大一些,步兵可能还要少一些。过去在这样的兵力对比下,八旗军基本都能赢得全胜,而今天则是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如果不是背后就是河水,无路可退,估计已经是全面崩盘了。 “怪不得大汗要派使者与那刘成约为兄弟,共取明国了!这刘成有这等强军,却对明国天子这么忠心,当真是奇怪得很!”遏必隆正暗自思忖,突然感觉到地面传来一阵阵震动,他立即明白这是大队的骑兵正在迅速靠近。右翼后金的骑兵早就已经损失的差不多了,这些不速之客是哪边的简直是不言而喻。 “起来,快起来列阵,西虏的骑兵要来了!”遏必隆跳上马来,挥舞着鞭子,大声唿喊,企图将士卒们重新组成方阵抵抗敌军骑士的冲击。 但后金士卒早已精疲力竭,动作比平日迟缓了许多。还没等他们列阵完毕,来势汹汹的骑兵们便已经冲破他们的行列,将抵抗者践踏在马下。 “吁,吁!”郝摇旗勒住战马,惊讶的看着不远处的河岸。他冲阵时将自己的骑兵分为三路纵队,都是甲骑居前,轻骑居后,准备让甲骑在前冲阵,轻骑在后左右驰射,却不想由于猝不及防,来不及列阵,直接面对冲来的骑队的大多数敌军望风溃散,向两边躲闪以避免长矛和马蹄。结果就是突阵的郝摇旗所部几乎没有遭遇到什么抵抗,就直接杀透了后金军的右翼,冲到了河边。 “郝大人!”哈撒儿笑道:“东虏已经完了,我等方才冲杀过来也不比捅破张纸麻烦点,现在我们反冲回去,拿下阿济格的首级为上!” “拿下阿济格的首级?”郝摇旗心中一动,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离开刘成时发下的誓言,他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哈撒儿,你领轻骑去拿阿济格的首级,我领甲骑向右旋转,去攻打皇太极中军的后背,” “多谢大人!”哈撒儿闻言大喜,郝摇旗这么说显然是把到嘴的肥肉送给自己吃,自己去啃后金中军的硬骨头,他从胡禄里取出三支箭衔在口中,左手持弓,右手提矛,调转马头向女真人右翼的背后冲去。轻骑们跟在他的身后,再次从背后冲入女真的右翼,他们或者张弓弛射,或者用长矛与马刀噼砍刺杀,箭矢如雨点般向左右飞去,带走一条又一条性命,刘成军左翼的步卒也在格桑的指挥下压了上来,很快后金军的右翼就陷入了覆灭的边缘。 遏必隆在敌军骑队第一次冲破己方行列,透阵而过时就知道形势已不可为。便带着六七个戈什哈向中军方向逃去,跑了一段他看到阿济格的大旗,赶忙打马靠了过去,劝谏道:“贝勒爷,敌骑方才冲破了行列,透阵而过,形势已经不可为了,还是尽快前往中军,与大汗汇合为上!” 阿济格不愿意放弃部下逃走:“若是我逃走,右翼就完了。右翼若完了,中军亦保不住。依我看还是收集残兵,再抵抗一阵,等待中军的援兵为上吧!” 遏必隆摇了摇头:“贝勒,我亦是见过阵仗的人,您身边虽然还有近千人,可方才敌骑透阵时却没有花多少力气,显然我军右翼的士卒要么被打散了,要么就已经没有战意了,只是背后是河水,无法逃走罢了。若是敌骑再翻身杀来,与正面的步卒前后夹击,我们抵抗的越是顽强,反而会吸引来更多的敌骑围攻,死的反而更快。至于大汗的中军,与西虏的中军杀的甚急,又能派多少兵马过来呢?您在这里即便战死,又与事何益,还不如乘敌军没有形成包围,尽快撤走吧!” 阿济格还有些犹豫,突然听到侧后方传来一阵喊杀声,回头一看果然正如遏必隆所说的,大队敌军骑兵正杀了过来,所到之处女真士兵望风而逃,甚至有躺在地上等死的,显然已经精疲力竭了,拿起武器反抗的屈指可数。他知道遏必隆说的不错,赶忙调转马头,大声道:“已经不成了,大伙儿随我向中军靠拢!” 郝摇旗与哈撒儿分兵之后,便领着甲骑沿着河岸向南而来,一路所向披靡,遇到人便杀,遇到营帐便放火,遇到牲畜便驱赶。途中一个将士听到敌军有人叫喊“刘成授首,大金将兴!”,便去询问郝摇旗。他冷笑了一声道:“少听东虏放屁,大人乃是天上星宿下凡,岂是这么容易死的?再说你看看这些,是将兴的样子吗?”众骑士纷纷点头。 这时,郝摇旗突然看到一队敌军正在驱赶着牛车渡过浮桥,后面拖得依稀是红衣大炮,心中大喜,赶忙指着那队敌军喊道:“快些杀过去,将那些大炮抢过来!” “快,快些!”鳌拜大声呵斥,看着缓慢拖行的牛车,他不禁心急如焚,他受皇太极之命将对岸的炮队渡过河来,可没想到这些牛车如此麻烦。临时搭建的浮桥被重达两三千斤的红衣大炮一压,桥面顿时下沉,甚至河水都漫上来了,有头牛被的跳起的河鱼惊吓,把后面的炮车都拖到河里去了,顺带还砸沉了浮桥下的船只。结果就是鳌拜花了整整两个时辰的时间,才将十四门红衣大炮和装载弹药的牛车渡过河来。 此时已经是午后了,秋日的下午较短,虽然不过是三四点钟,天色已经变得昏暗。两边近十万人马来回厮杀践踏之后,河边的草地早已被踏平,露出下面灰黑色的土壤来,被风一吹尘土便升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呛人的土腥味。风裹挟着尘土,掠过双方的军阵,宛如一片黄色的潮水淹没岸边的礁石,只露出一面面旗帜,被风沙吹打着发出啪啪的声响。 鳌拜赶忙侧过面,以避开扑面而来的风沙。突然他听到风沙声后似乎隐藏着异样的声音,赶忙侧耳倾听,那声音好似数十名鼓手在用力锤鼓。而在这里只能是铁骑奔驰的声音,在那片尘云后,有一队骑兵正朝这边冲过来。 “是自己人,还是敌骑?”鳌拜紧张的看了看左右。此时很多人都已经听到了马蹄声,他们停下脚步开始侧耳倾听,那声音越来越响亮,而且除了马蹄声,还能听到铁甲与武器的碰撞声,显然,这是大队铁甲骑士正朝这边冲过来。 “列阵!”鳌拜大声吼道:“所有人都到炮车后面去!”他自己第一个退到了车辆后面,张弓布矢,拉满弓,对准声音来的方向。 突然,一骑冲破风沙,只见其身上的铁甲蒙尘,头上的盔缨也已经是黄褐色,挺着一根长矛,朝这边冲了过来。鳌拜赶忙对准松开弓弦,箭矢准确的射中了来骑的咽喉,但被铁护颈挡住了,没有穿透。鳌拜赶忙又射了一箭,这次射中对方的面门,那骑士从马背上摔落下去。鳌拜赶忙丢下角弓,绰起长矛迎了上去。 这些突袭者三五十骑一拨,斜刺里冲入车队中,他们有排成纵队的,也有排成横行的,或者用长矛刺杀拍打,或者用马刀噼砍,后排的则张弓射杀,冲破行列后很快又调转马头回头冲杀。转眼之间就将鳌拜的手下截成许多个互不相应的小块,加以围攻。当他们遇到顽强抵抗的敌人,通常也不会停下来纠缠,而是冲过去继续策马蹂躏,由后面的骑队去冲击这些顽敌。 就这样回旋冲杀了几个回合,鳌拜护送炮队的兵马大部已经溃散,留下来顽强抵抗的只剩下三四百人,被围的如铁桶一般。这时骑兵们围拢过来,一部分人跳下马来,取出马鞍上强弓射杀,另一部分人则持长矛在旁游弋。这些骑士乃是刘成身边的精锐,所持的多是两石以上的强弓,他们将弓引满,一直到原本双曲的角弓形成了一个尖锐的弧形,向前凸起,弓饵的两端几乎都要碰到了,才放开弓弦,向包围中人群放箭。射出的穿甲箭划破空气,发出让人骨寒的尖啸声,穿透了铁甲,有些女真士兵想要用盾牌挡箭,却被射穿了盾牌,将持盾的手钉在盾牌上。若是有人想要散开队形,以避免被箭矢射中,四周游弋的骑士则策马赶过来,用长矛驱赶回去,就好像在驱赶围场中的猎物。 鳌拜也在包围圈里,他的右脚掌被射穿了,此时也无大夫救治,只得将箭矢折断拔去,扯破身上的袍服随便包裹了两下,稍一举步便剧痛难忍。他看到周围的形势,心知已经深入绝境,心思反倒静了下来,便拄着长矛一边走一边高声道:“我辈持弓矢上阵厮杀,今日的事情是早晚会有的,既然运气不济,宁可持弓矢而死,毋宁为人奴婢而生吧!” 方才遭遇敌骑突袭,女真军中动摇之人早已逃走,留下来的都是不惧生死的亡命之徒,听到鳌拜这番话,纷纷齐声应道:“大人说的是,我辈持弓矢之人,死则死矣,岂可屈身事虏?”(未完待续。。) 第七十一章 崩溃中 郝摇旗见圈内的敌人虽然已经势穷,但依然不屈,有的人张弓还击,箭矢用尽了便从射死的同伴身上拔出箭矢。有十余个胆大的己方骑士冲破敌阵,却不想这些敌兵迅速收缩队形,将后继的骑士挡在外面,敌阵中经过短暂的混乱后,便重新平静了下来,随即便看到十几枚首级被丢了出来,正是方才入阵的勇士。郝摇旗见状不由的叹道:“当真是凶狡之极!”他高声对众人道:“诸位,这些都是东虏的中坚,最是顽冥不化,若是今日放他们走了,真不知道将来又要多死多少人!大伙儿哪怕拼尽了这一身皮肉,也决不能放走一人!” 众人听郝摇旗这番话,都点头称是,一名军官将头盔掷于地上,大声道:“大人说的是,今日就是死在这里,也要杀尽这伙厉贼,只当是为后辈解忧!” 郝摇旗见众人意气感愤,便当先上马,先令部下放了三排箭,而后吹响号角,当先挺矛冲了过去,其他骑士提矛纵马,一涌而上。被围的后金兵赶忙放箭,众骑士便以铁甲相抗,中箭落马之人多有被踏死者,然无人回顾。双方仆一接触,便长矛如林一般刺,郝摇旗一边人借马势,多有将女真兵贯穿而过的,然已经陷入绝境的女真兵寸步不让。竟然以肉墙挡住了铁骑冲锋。双方激战正酣时,后队的兵绕过前面的甲骑,从侧面张弓射杀敌兵,此时双方的距离已经不过十余步远,这些射手要么瞄准敌人的面目咽喉,要么则是两肋衣甲薄弱处,中箭必死。此时女真人再也抵挡不住敌人的勐攻,只得且战且退,而骑兵们则紧随其后,或张弓射杀,或以长矛攒刺,遗尸累累,创伤号哭之声,至深夜方息。 郝摇旗部恨这股敌军顽固不降,杀伤己方将士太多,即便是最后丢弃兵器投降之人,亦不放过,皆用长矛攒刺后用马蹄践踏而死。鳌拜力战到最后,身中十余枪力尽而死。郝摇旗看着地上被枪箭戳的如马蜂窝一般的身躯,饶是他早已心硬如铁,也不由得叹道:“当真是如铁男子,只可惜没有投在我家大人帐下,不然定然好好恩养,怎么会落得这般下场!”于是他吩咐部下将其尸首的位置标记,待到战后好生安葬。 女真中军。 “什么?右翼大溃?” 这一瞬间皇太极体会到了命运女神的残酷,就在不久前他刚刚从左翼的多铎那边得到射杀刘成的好消息,还没等他回味完胜利的喜悦,右翼狂奔而来的信使又将他从喜悦的巅峰一下子打入了低谷之中。一瞬间他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两个太阳穴好似两支鼓槌在敲打,又是疼又是胀,耳边传来旁人的叫喊声,可这些声音又好似从远处传来,整个人昏昏沉沉的。过了好一会儿,皇太极才恢复了知觉,只觉得嘴边又滑又腻,伸手一摸才发现都是血。 “大汗,小心!”耳边传来范文程的声音,略带着一点哭音,皇太极苦笑了一声:“是我又流鼻血了吗?” “不错!”范文程小心的替皇太极擦去鼻血,低声道:“大汗,眼下胜负未定,您的身体关乎大金的兴衰,千万要保重呀!” “若是打不赢这一仗,身体再好又有何用?你扶我起来!”皇太极在范文程的扶持下站起身来,向那报信的信使问道:“你把右翼的情况详细说说,还有阿济格与遏必隆都到哪里去了?” 那信使正想回答,突然外间传来通报声:“大汗,十二贝勒与遏必隆到了!” “这两个混蛋,还有脸来见我!”皇太极的脸上现出一层青气,范文程在一旁看了不由得暗自心惊,他是皇太极的身边亲信,深知其城府极深,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像今日这般乃是生平仅见。他想要劝谏些什么,话到了嘴边却又不敢开口,只得站在一旁。片刻后,便看到阿济格与遏必隆两人满身血污,形容憔悴,一副死里逃生的样子。两人到相距皇太极还有二十余步,便跪伏在地,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副知罪待死的样子。 “遏必隆,右翼到底是怎么回事?”皇太极冷哼了一声,径直询问自己的亲信,遏必隆偷偷看了旁边的阿济格一眼,低声道:“大汗,右翼已经完了,敌骑已经杀透阵型,诸军已然大溃,估计很快敌军的左翼就会迂回过来,也许现在敌骑就已经杀到河桥那边了!” “一共八十五个牛录,每个牛录一百二十丁,我还给了你两次援兵。老十二,你怎么打成这个样子?”皇太极箭一般的目光一下子转到了阿济格的身上,阿济格虽然低着头,可也仿佛感觉到了兄长的目光,身体颤抖了一下,抬头低声道:“大汗,这也不能全怪我,八十五个牛录是不少,可对面的兵更多,又是大炮又是骑兵的,我能撑到现在也不容易了!” 皇太极闻言大怒,他抢过旁边的侍从的长矛便朝阿济格投去,幸好旁边范文程觉得不对,抢上去推了一把皇太极的手臂,那投矛偏了些,扎在阿济格旁的地上,倒把他跳起身来,向外跑去。 “大汗息怒!”阿济格一边抱住皇太极的手臂,一边劝说道:“十二贝勒有过,可召集祝王公处置,可不能这样呀!” 皇太极方才说气头上,此时过了气头,也不禁有些后怕,召集若是就这样把阿济格杀了,在诸位后金王公亲贵面前也是怎么都说不过去的。想到这里,他低声对范文程道:“多谢先生,不然若是误伤了十二弟,我定然后悔莫及!” “不敢!”范文程低声道:“大汗,敌军虽然破我军右翼,但只要杀了刘成,此战我军亦是胜了。依臣所见,还是分兵抵挡敌军左翼的迂回,等到天黑后便退回河东,寻机再战的好!” “先生说的是!”皇太极点了点头,他此时心里清楚只怕多铎那边刚刚报过来的射杀刘成的消息水分不小,天下间岂有主帅被杀还攻势愈发勐烈的道理?眼下己方右翼已破,而己方左翼却没有什么好消息传来,这一仗实际上自己已经输了,剩下的无非是输多输少了。原先是这条河把己方分割成两块,可现在同样是这条河,反倒能成自己的救星。己方辎重几乎都在河东,只要能熬到天黑,便可让各军轻装渡河,然后将浮桥全部烧了,至少可以把大部分士兵救出来。 “巴布泰!”皇太极稍一思忖,便理清了思路:“我给你一千人,你立刻去前往浮桥那边,把那几座浮桥都控制住,把浮桥旁边都清理干净,准备好大军连夜渡河的准备!” “是,大汗!”巴布泰立即明白皇太极的意思,脸色微变,不过他也是经战阵之人,躬身行礼后就准备离去。这时外间冲进来一名传骑,高声喊道:“报,西虏从后面杀过来,浮桥着火了!” “什么?浮桥着火了?”皇太极与巴布泰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的脸都看到了莫名的惊恐,两人转身向东面望去,只见数条浓烟升起,正是浮桥的所在。 河畔浮桥处。 “放箭!”守卫浮桥的女真军官的面部肌肉被恐惧扭曲成了一团。借助从西面照来的阳光,他可以清晰的看到远处正朝自己冲来的铁骑,他们头戴插着羽毛的铁兜鍪,铁制护面与锁帷子护颈将头部遮挡着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眼睛来;身上披着铁铠,直至膝盖;战马外蒙牛皮,马首覆有铁门帘;手持的长矛随着战马的奔驰而起伏。随着铁蹄的践踏,仿佛整个大地都在随之颤抖,这些半人半马的勐兽如洪水一般冲向浮桥。 随着军官的号令声,惊惶的守兵便射出了箭矢,箭矢打在铁甲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还没等他们射出第二箭,骑队便已经涌至。女真士兵们举起长矛想要阻挡,但转眼就被吞没。只有最勇敢、纪律最为严明的步兵才能正面抵抗铁骑的冲击,但现在这些守卫浮桥的女真士兵多为老弱,少数抱定求死之心的人挺起长矛刺穿当面敌人的马胸,但没有得到两侧同胞掩护的他很快就被潮水般的敌骑从四面八方攒刺而死。而丢下武器逃走的人也只是多活了几个唿吸,两条腿的人是没法跑过四条腿的马的,他们要么被敌人从背后用长矛和弓箭杀死,要么则被撞倒,然后被践踏而死。转眼之间,守桥的女真士兵就化为乌有。 “放火!把这浮桥烧了!”郝摇旗的声音已经嘶哑了,不过还是足以让部下明白他的意思,骑士们先将几只装满油脂的陶罐打碎在浮桥上,然后用燧石打着火,很快浮桥上就升起了火光,烟火直冲云霄,就好想一根巨大的柱子。 女真左翼。 “贝勒爷,浮桥着火了!” “什么?”多铎转过身,沿着部下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道道烟柱从河边升起,他数了一下:“一根,两根,三根。糟糕,四座浮桥只剩下一座还完好了!” “贝勒爷,怎么办?”副将脸上满是惊惶之色,倒不是他胆小。浮桥着火只可能意味着一件事情敌军已经迂回到了自己背后,而古今中外的军人没有不害怕两面受敌的。 “闭嘴!”多铎心烦意乱的呵斥了一声,他自然比那副将想的更多。从对面敌军的士气看,自己先前射中的那人恐怕根本就不是刘成;现在浮桥被烧,只怕阿济格的右翼已经完了,除非自己的左翼能够突然爆发打垮当面的敌军右翼,这一仗的胜负已经没有什么悬念了。既然如此,那剩下的那座浮桥就是唯一生路了,幸好自己的镶白旗实力还基本保持完整。 想到这里,多铎已经瞬间做出了决断,他立即对副将下令道:“我现在去浮桥那里,你率军稍稍后退,准备撤兵?” “撤兵?”副将还有些晕头转向:“那大汗的中军呢?还有十二贝勒的右翼呢?” 多铎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道:“就剩一座浮桥了,你说是让谁先走?” 副将顿时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多铎跳上战马后对其道:“记住了,慢慢退,把握好各队,交替后撤,别让对面看出破绽来,等我控制住浮桥,你再速退!” “是!您放心!”这副将也是老行伍了,立刻就明白多铎这是怕对面的敌军发现不对,勐冲过来把行列冲散了,这是撤兵时最害怕的情况。 刘成军右翼。 刘成已经从那匹战马上下来,在胡床上坐的笔直,不过他的脸色已经惨白到即使胭脂都无法遮掩的地步,偏生那股子气势却愈发凌冽,无人敢于劝谏他解甲下去歇息疗伤。 “报!”一个传骑飞马而至,在马背上高声喊道:“左翼格桑大人报,哈撒儿、郝摇旗二将军已经破敌阵,敌军右翼大溃,遗弃甲仗山积,生俘不计其数!” “好,好,左翼总算是胜了!”众人都是惊喜万分,刘成此战将一半的兵力都给了左翼格桑,后来就连身边的护军都派了过去,可左翼一直没有破敌的消息,众人嘴上不说,心里早就焦急万分。这两军对阵,本就是你死我活的事情,你不能致敌于死地,翻过来敌人就要你的命了。刘成此番派出郝摇旗等于是已经把最后的底牌都打出去了,如果让皇太极翻过盘来,就是一场惨白,恐怕连自己的命都未必保得住。 “传令给格桑,让他不要管俘虏与遗弃的甲仗,立即将炮队移动到东虏中军的侧翼,先以实心弹炮击,然后与我方中军夹击皇太极。为避免配合不当,中军与左翼都交给他节制!” “是!”那传骑应了一声,将刘成的命令重复了一遍,便打马去了。此时场中的气氛已经轻快了不少,毕竟后金的右翼已溃,而刘成军的右翼死伤虽然不少,但阵型还完整的很,胜负已定,无非是赢多赢少的区别。(未完待续。。) 第七十二章 崩溃下 “起火了!”一个眼尖的将佐突然指着敌军阵后喊道:“东虏阵后起火了!” 叫喊声就好像磁铁将众人的注意力吸了过去,每个人的都向第一个人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道道烟柱从敌军的后方升起,在烟柱的下半部分透出一暗红来,这是火光透过浓烟。每一个人的脸上都露出狂喜之色,胜利已经是触手可及了。 “左翼已经杀到河边了,东虏腹背受敌,必败无疑!”杜国英高声喊道,他的声音引起了一片赞同声,他转过身,对胡床上的刘成高声道:“大人,请吹响号角吧,与迂回到东虏阵后的我军前后夹击,必能大胜!”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杜国英的请求并没有得到允许。坐在胡床上的刘成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一开始杜国英还以为刘成是打算持重,毕竟右翼在先前的激战中损失颇大,既然已经胜券在握,等到在左翼和中军都已经取得决定性优势再让右翼进击也是很正常的选择。可是他很快就发现不对,坐在胡床上的刘成双眼虽然微睁,但却毫无神采,不像是人,倒像是个无生命的泥雕木塑。杜国英大着胆子伸手在刘成眼前晃了晃,发现对方竟然没有反应,顿时慌了神,赶忙上前一把抓住刘成的肩膀,刘成身子一软,便倒入杜国英的怀中,昏死过去。杜国英被吓得呆住了,过了一会儿方才喊道:“大人,大人,你怎么了?醒醒呀!” “水?水?” 他的声音嘶哑而又生硬,与平时他温和浑厚的声音几乎是两个人,但这是刘成昏死过去以来第一次开口说话。发着高烧的他已经完全失去了时间的概念,昏睡过去多久?他觉得自己太虚弱,虽然已经尽全力叫喊,但实际也就比蚊子的声音大不了多少。不过守候在毡床旁的切桑还是弄明白了病人的意思,他对一旁的侍女低声道:“快,快取参汤来,大人醒了!” 侍女小心的取来温在暖炉上的参汤,小心的托起刘成的脑袋,在脑后用锦垫垫上,然后用银匙撬开他的牙关,将一勺勺温热的参汤喂了进去。一碗参汤下肚,刘成总算是睁开了眼睛,过了好一会儿,他的眼神才恢复了清明,口中吐出四个字:“上师,是你?” “大人您总算是活过来了!”切桑总算是松了口气:“您现在饿吗?” “嗯!”刘成感觉到自己的胃空的像一个破了口的皮袋,切桑赶忙对侍女道:“取一碗奶糜子来!” 一碗奶糜子下了肚,刘成才觉得浑身上下有了点力气,可饥饿的感觉反倒更厉害了,可切桑却将碗拿开了,看到刘成怨恨的眼神,喇嘛苦笑道:“大人,您已经昏睡过去好几天了,每天就喝了点马奶,已经饿得紧了,现在吃太多会把胃撑坏的,待会再给您吃!” “这么长时间?”刘成闻言一愣,他下意识的想要伸手去摸自己脖子上的伤口,却发现被布包扎的严严实实,切桑苦笑道:“大人,您这次可是死里逃生,金甲太重,压在肩膀上,把伤口撕裂了,流血过多,等我们发现的时候您的内衣都被血染透了,哎!” 刘成这才回忆起当时的情景,黄金本来就比铁密度要大,而为了提高观赏性,那副金甲比寻常的盔甲要厚不少,一套加起来足有五十多斤,便是个好人穿在身上也不好受,更不要说刘成脖子上有箭伤,金甲的重量压在双肩上,很快就把伤口给撕裂了。偏生当时刘成的精力都用在其他地方,竟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伤口已经撕裂了,待到他听到敌军阵后起火了,精神支柱一松,就昏死了过去。 “赢了就好了!”刘成笑道:“将士们在阵前厮杀,只会比我更凶险!”话说到这里,他才发现帐篷四周满满当当的挤满了人,都是自己的部将,杜国英、格桑、郝摇旗、阿桂、哈撒儿等主要将领一个不少,脸色顿时大变,问道:“怎么回事?你们怎么都在这里?谁去追击东虏了?拿住皇太极了吗?” 众将面面相觑,刘成看在眼里,勃然大怒,顺手抓起一旁的碗便朝最近的杜国英头上扔去:“皇太极乃是我大明的死敌,这次死伤了那么多将士才打败东虏,你却不领兵追击捉拿贼首,难道你不知道一世纵敌,数代之患的道理吗?” 杜国英猝不及防,被碗砸在头上,顿时鲜血横流。他不敢辩解,只得连连磕头谢罪,其他将领也赶忙跪下伏地请罪,切桑赶忙替他们辩解道:“大人,这倒不能全怪诸位将军,大人您昏倒后,敌军左翼的多铎领兵抢占了一座浮桥,然后他将镶白旗大部与皇太极等人过河之后,便放火将浮桥烧了,由于其余三座浮桥已经被郝将军放火烧了,待到我军修好浮桥,已经是两天之后的事情了。” “那也可以追击呀!”刘成怒道:“我军马比东虏多,就算拉下两天,也不是不可能追上的!” “大人!”切桑压低了声音,附耳低语道:“您也应该体谅一下众将的心意呀!” 刘成是何等机敏的人,立即就明白了切桑的言下之意。与皇太极、崇祯这些已经根基深厚的集团领袖不同,刘成所在的这个军政集团是由他一手建立起来的,成员的成分十分复杂,有大明的边军、有前流贼、有蒙古各部、有邪教头子、格鲁派僧人、还有大明失意的官员。将这些成分复杂、相互之间矛盾尖锐的势力粘合起来的唯一纽带就是对刘成本人的忠诚,而刘成也用各种利益回报其忠诚。假如刘成死了,即便拿住了皇太极又有谁来赏赐这一战功呢?那还不如留在这里,尽早得到刘成生死的确切消息,自己用这点来指责他们实在是有些无理了。 “都起来吧!”刘成用尽可能温和的语气对众将道:“我方才太过激动了,没有体谅到你们的苦心。大夫在哪里,快来替杜将军处理一下伤口!” “多谢大人!”杜国英有些狼狈的低下头。 刘成深吸了一口气,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诸位,这次击破东虏,你们都立下了大功,待到我回到大同后,就一一加以赏赐!不过虏酋皇太极乃是大明、也是蒙古的死敌,这次放走了他,实在是可惜!”说到这里,刘成突然咳嗽起来,一旁的切桑赶忙上前一边扶着刘成躺下,一边高声对诸将道:“大人伤势还没有全好,今日便到这里了!” 刘成重伤未愈,一下子说了这么多话,也觉得十分疲倦,便向众将点了点头,便躺了下来,不一会儿便又睡着了。 就这般,刘成休养了两日。为了避免路上颠簸,让伤势加剧,大军也就在原地驻留不动。刘成本正值盛年,这些年又把身体打熬的十分强健,他的伤也只是流血过多,对脏器筋骨都没有什么伤害,有了充足的营养和良好的照顾,两天下来就恢复了不少,除了容易疲乏些,下地脚软些,已经与常人无异。这天申时,刘成刚刚午睡醒来,正在婢女的侍候下喝着奶粥,切桑从外间急匆匆的进来,凑到刘成耳边又低语了几句,刘成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回过头紧盯着切桑:“什么?此事当真?” “已经让阿桂还有十几个俘虏鉴别过了,确是那人无疑!”切桑的语气十分肯定,刘成低下头,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恢复了平静,重新抬起头来:“把人带进来,别让其他人看到!” “是,大人!” 当切桑离开帐篷,只留下刘成一人时,他突然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拍着软榻旁的凭几道:“想不到呀想不到,没有死在我的刀下,却死在多尔衮的手上,正是天理报应,丝毫不爽呀!” 遏必隆低着头,他的双手与双脚都戴着沉重的镣铐,冰冷坚硬的钢铁摩擦着他手腕与脚踝上的伤口,剧痛难忍,但与他此时精神上忍受的煎熬比起来,**上的痛苦根本算不了什么,如果不是誓言与责任感支撑着,恐怕他早就自杀来结束这一痛苦了。 “济农大人,人已经带到了!” “带进来吧!” 卫兵的通传声将遏必隆从痛苦的回忆中惊醒了过来,他走进帐篷,小心的向首座上看去。左右两侧分别站着一个喇嘛和捧刀汉子,当中的那个男人身着宽袍,脸上苍白的可怕,脖子上用白布包裹着,半坐半躺在一张锦榻上,正饶有兴致的看着自己。 “看来多铎先前自称射中刘成倒并非虚言,只可惜没有射死他,要不然这一仗胜的就是大金了,大汗接下来也不会死了,当真是时运不济呀!”遏必隆暗自感叹道。 “你抬起头来!”刘成的声音并不大,但充满了上位者的威严,遏必隆下意识的抬起头,旋即为自己的屈服感觉到羞愧,他咬紧牙关,告诉自己这不过是为了执行已死的大汗的遗命。 “你自称是皇太极的护军首领,却送了皇太极的首级来了!”刘成指着扶几上的那枚首级:“可你先前不是说杀皇太极的是多尔衮三兄弟吗?到底是谁杀了他?为何你把首级送到我这里来?” “结束大汗性命的是正是在下!”遏必隆稍一犹豫,一字一顿的答道:“也是大汗让在下将首级送到您这里来的!” “是你杀了皇太极?他又让你把自己的首级送到我这里来?”刘成眉头微皱:“你莫不是疯了!” 遏必隆意识到自己的回答引起了误解,赶忙解释道:“大汗当时已经身中数刀,已经快不行了,他让我带着自己的首级来您这里,请求您的帮助!” 刘成皱了皱眉头,他意识到整个事情十分复杂,于是他低声对遏必隆道:“你把整个事情从头到尾仔细说一遍,不要漏掉一点细节!” “是!” 时间回转到两天前,后金败军营地。 “呸!这也叫酒,这么酸,都成醋了!”阿济格将入口的酒吐了出来。 “不喝别浪费!”多铎一把将酒壶抓了过来,冷笑道:“也不看看这是啥时候,还嫌酒酸,咱们可是败军之将,有马尿喝就不错了,还嫌酒酸。” 阿济格的脸色变幻,过了一会儿方才颓然低下了头:“多铎,你觉得这次回去大汗会怎么处置咱们?” “别说处置咱们,是你,就你一个!”多铎冷笑道:“大汗派了两次援兵给你,你的右翼还给打崩了,一个人连滚带爬的跑到中军去,我要是大汗,就立刻把你砍了!” “这也不能怪我吧!”阿济格顿时急了:“那刘成把那么多兵都聚集到我那边了,我能挺那么久已经不容易了,可你那边也没打垮西虏的右翼呀?” “我射伤了刘成本人,还把贼军的右翼打的步步败退,最后还保住了浮桥。”多铎冷笑道:“要不是我,就是全军覆没的下场!” “你!”阿济格被多铎这番话说的怒气勃发,一副就要暴怒的样子,可过了一会儿他的火气终究没有爆发出来,反而颓然道:“你说的是,这次大汗若是要论罪,我肯定是跑不掉的了!看在兄弟一场的份上,我家里的事情到时候你也多看待点!” 看到一奶同胞的兄弟这幅样子,多铎心里也不禁有几分恻然,他给阿济格倒了一杯酒道:“这个自然不必说,你也莫要太过忧心了,这次大军输的这么惨,要是论罪的话,大汗自己责任最大,估计你最多也就罚点银子,削掉爵位便是了,实在不行我和老十四一起替你求求情便是了。” 阿济格正想开口感谢,却听到帐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多铎你自身难保,还想着替阿济格求情?” “多尔衮,你什么时候到的?”多铎又惊又喜的站起身来,只见站在帐篷门口是一个精悍的年轻人,正是多尔衮。(未完待续。。) 第七十三章 兄弟 “多尔衮,你什么时候到的?”多铎又惊又喜的站起身来,只见站在帐篷门口是一个精悍的年轻人,正是多尔衮。 “已经有一会儿了,正好听到你们两个的说话!”多尔衮径直走进帐来,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我接到大汗的军令后便赶过来想要与你们汇合,想不到你们已经被刘成打败了,我不想让太多人知道我到了,就没有让戈什哈通传。” “可惜了!”阿济格叹了口气:“你要是到了,说不定我们就打赢了,现在两黄旗已经都被刘成消灭了,就算加上你的正白旗,也打不过刘成了。” 多铎却记着多尔衮方才说的那句话,有些不服气的问道:“多尔衮,你凭啥说我自身难保,明明这次我是有功的!” “哼!”多尔衮冷笑了一声:“有功?有功有过难道不是大汗一句话的事?你说你有功顶屁用?我问你,刘成将主力集中在阿济格那边,在你那头必定兵力空虚,为何你没能先击破敌军?” “对,对!”阿济格听了,精神一振,赶忙接口道:“老十四说的不错,你为何没能先打垮刘成的右翼?” “阿济格你给我闭嘴!”多铎恨恨的瞪了兄长一眼:“刘成的兵可没那么好对付,再说我把他本人都射伤了,再给我一会就行了,都怪阿济格无能!” 眼看阿济格与多铎又要争吵起来,多尔衮冷笑了一声:“你说射伤刘成就射伤刘成了?好,就先把这件事情放过不提了,我听你刚才说是你保住了浮桥?” “没错!”多铎傲慢的抬起头:“要不是我,四座浮桥就都给那些鞑子烧了,大伙都得完蛋。这总不能算是我的罪状吧?” “保住浮桥当然不算是过错,可是等大汗他们过河之后你做了什么?” “当然是把浮桥烧了呀,不然追兵岂不是跟着杀过来了?” “把当时对岸还有不少咱们的兵马吧?” “是呀,中军的两黄旗,还有右翼的残兵基本都在河对岸了。”说到这里,多铎恍然大悟,赶忙叫冤道:“话可不能这么说呀,右翼早就给西虏打散了,就算是中军的两黄旗也给敌军压得死死的,根本动弹不得,要是我那时候不烧桥,过来的肯定不是他们,而是刘成的兵马,那时可就都完了!” “多铎说的没错!”这时阿济格倒是替多铎说起好话来:“当时的情况你是没看到,军心都散了,要是不烧桥,不但两黄旗保不住,就连咱们也别想逃出来!” “我相信你们说的是真的,可是代善相信吗?留在盛京的其他亲贵相信吗?战死被俘的将士家人相信吗?”多尔衮冷笑道:“几万大军一起出征,别人都死的干干净净,就你的镶白旗全须全尾的活着回去了,换了你会怎么想?换了你是大汗会怎么做?老十五,依我看阿济格说不定还能保住条性命,你估计是死路一条了!” 听了多尔衮这番话,多铎已经是满头冷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正如多尔衮所说的,自从后金起兵以来,从未有过这样的惨败,从征的各旗大军除了多铎的镶白旗先撤兵渡河之外,其他的都损失极为惨重,尤其是皇太极亲领的两黄旗,由于是全旗动员,除了护卫皇太极本人的护军之外,几乎全军覆没。这样的惨败,以后金当时严苛的军法,回到盛京后必然要拿出个替罪羊来,阿济格还能说自己遭到刘成的重兵围攻是以不敌,而多铎却是临敌先退,致使友军覆没,就算他是皇太极的亲弟,努尔哈赤的亲儿子,最好的下场也是剥夺全部权力爵位,幽禁终身。 “十四哥!”多铎一把抓住多尔衮的胳膊:“我知道你的办法最多,快替我想个脱罪的法子出来,这次败仗可真的不能怪我呀!我要是不先去抢浮桥,等刘成把他的左翼掉过头来,大家都得死!” “不是我不帮你!”多尔衮将自己的胳膊从多铎手中抽了出去:“我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你以为这次八哥会放过我?” “你?”阿济格听了一愣:“老十四,这话说的怪了?你根本就没参战,哪来的罪名?” “你们难道没听说过‘失期当斩’吗?”多尔衮冷笑道:“咱们八哥那张嘴的厉害你们还不知道吗?” “老十四,你也把八哥想的太坏了吧?”阿济格不以为然的笑了笑:“若是按你的说法,咱们三兄弟一个都跑不了,可这一仗输的这么惨,把咱们三个都收拾了,谁还替他对付明国呀?” “阿济格!”多尔衮冷笑道:“你想想,这一仗下来两黄旗都输光了,倒是我的正白旗和老十五的镶白旗都好好的。八哥手里就一个正蓝旗,还让阿巴泰抓住了,不把咱们兄弟三人收拾了,你说八哥在那个位置上坐的安稳?” 阿济格与多铎的眉头都紧皱了起来,所不同的是阿济格只是傻傻的张大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多铎则咬紧牙关,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唯有多尔衮一屁股坐了下来,随手抓过一只空杯子,笑道:“怎么,我跑了这么远的路,也不给口酒润润喉咙?” 多铎瞪了自己的兄长一眼,将酒壶用力一推,锡制的酒壶滑到多尔衮的手边。多尔衮没有被多铎明显的无礼行动表现出什么,给自己倒了酒,便一饮而尽咂了咂嘴,仿佛全然没有感觉到酒的味道已经发酸了。 “别喝了!”多铎终于耐不住性子,喝道:“十四哥,看你这样子已经有办法了吧,别绕圈子了,说出来吧!” 阿济格赶忙接口道:“对,老十四,自小你的法子就最多,你快说,咱们都听你的!” “法子?法子我有,就怕你们不敢用?”多尔衮笑道。 “都这个时候了,还有啥敢用不敢用的?”多铎冷笑道:“十四哥你快说,总不能看着大汗的刀架到咱们脖子上吧?” “很简单,只要把他杀了就行了!” “杀了大汗?”阿济格脸色大变:“这,这怎么可以?” “有什么不可以?”多尔衮冷笑道:“你刚才不是说过了吗?两黄旗都完了,他身边只有一点护军,多铎的镶白旗基本都在。我来的时候没有让外人看到,以有心算无心,杀他不比杀鸡难?” “那盛京那边怎么办?”阿济格问道。 “一共八旗人马,去掉打光了的两黄旗还剩六旗,我和老十五就有两白旗,再告诉阿巴泰,只要他和咱们搭伙,正蓝旗就是他的了,这就过半了,代善年纪大了,又没有了儿子,只要咱们别去为难他,他也不会出头,剩下的两旗本来就人少,又没人挑头,自然会接受既成事实的。” 阿济格与多铎对视了一眼,多尔衮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又小心隐蔽自己的行踪,肯定不是临时起意,只怕早就有这个打算了。阿济格想了想,答道:“老十四,你只怕是早有这个打算了吧?” “不错!”多尔衮笑道:“不过八哥对咱们兄弟三人又何尝没有提防呢?要不然当初老汗去世,他为何要逼我们母亲殉葬?还不是怕我们年纪大了难制,先逼杀母亲去除我们的羽翼?” 帐篷里一下子静了下来,多尔衮方才提到的那件事情在后金的高层一直是一个禁忌的话题。当初努尔哈赤尸骨未凉,皇太极就联合其余三大贝勒迫使父亲的遗孀阿巴亥自杀殉葬,使得当时还年幼的阿济格、多尔衮、多铎三兄弟成了丧母之人。这件事情三人自然不可能忘记,但也决不能提起,否则就会引来杀身之祸。此时多尔衮公然说了出来,只能说明一点他已经决定向皇太极下手了。 “你觉得应该什么时候下手!”多铎的声音有些阴冷,阿济格张了张口,不过没有说话,他手中的兵力很少,既然多铎已经开了口,他已经没有反对的资格了。 “越快越好!”多尔衮压低了声音:“时间越长,我来的消息就越可能泄露出去,现在是个很敏感的时候,八哥是个很精明的人,一不小心就会出纰漏!” “好,那就马上动手!”多铎站起身来:“就用我的护军,一共有六百人!” “用不着这么多人,这种事情人多了反而碍事。你挑两百信得过的人就够了,我还带了一百多亲随来,加起来足够了!”多尔衮站起身来,对阿济格道:“我和老十五去动手,你就在这里掌握镶白旗的!” 冷风透过帐篷的缝隙,让烛火轻轻跳动,信笺上的文字就好像有了生命,在跳动舞蹈。皇太极不得不放下毛笔,揉了一下酸胀的眼睛,让其稍微休息一会儿。 “大汗!”遏必隆从帐篷外面进来了,他疲惫的脸上流露出痛苦的表情,由于害怕遭到拥有骑兵优势刘成的追击,皇太极在渡河之后就连夜向东北方向撤退,为此甚至将一部分辎重和伤员都放弃了,这对于人力和物力资源都极其贫乏的女真人来说可是极为痛苦的选择。 “嗯,你们两个稍微等我一会儿,我就快写完了!”皇太极指了指旁边的两张坐垫,示意两人坐下。遏必隆与巴布泰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疑惑,不过他们没有说什么,便静静的坐下了。 很快,皇太极就完成了自己的工作,他将几张写好的信纸放到一旁晾干,一边将其放入两只信封,然后对遏必隆说:“你等会挑几匹好马返回盛京,把一封信交给代善,另外一封信交给济尔哈朗!” “是,大汗!”出于平日的习惯,遏必隆没有多问什么,走到了皇太极面前准备接信。可是皇太极并没有将信笺立即交给他,而是沉声道:“你马上出发,不要引起其他人注意,而且要将信亲手交给代善和济尔哈朗,明白了吗?” “是,大汗,我会用牛皮包裹住马蹄,绕过镶白旗的营地的!”遏必隆变得严肃起来,他已经听出了皇太极的言下之意这个“其他人”指的只可能是阿济格与多铎了。 “嗯!”看到遏必隆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皇太极欣慰的点了点头:“事不宜迟,你现在就出发!” 还没等遏必隆接过皇太极递过来的信笺,帐外突然传来几声闷响,遏必隆立刻听出了武器噼砍在**上的声音,他下意识的握住刀柄,回头看了皇太极一眼,平生第一次从主人的眼里看到了一丝惊惶。 “什么人!”皇太极的声音依然保持着平时的威严,同时他向遏必隆做了个手势,示意对方隐藏到屏风后面去。遏必隆灵巧的执行了命令,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是我,老十四!”随声走着进来的是多尔衮,多铎拉后了半步距离,紧随在后的是四名全副武装的甲士,皇太极敏锐发现甲士的战袍上沾有新鲜的血迹。不过他还是装作没有发现的样子,脸上露出一副又惊又喜的表情:“十四弟?你这么快就到了!一路上辛苦了吧?快坐下休息会,我去给你拿点喝的来!”说罢他便朝帐后走去,一副去拿东西的样子。 “不必演戏了,八哥!”多尔衮脸色如常:“外面都是我的人,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皇太极停住脚步,原来的紫脸庞一下子变得惨白,他死死的盯着多尔衮,而多尔衮也毫不示弱的与其对视,良久之后皇太极才低下头来,苦笑道:“我也想到过会有今天,却想不到会来的这么快!” “我也想不到,真的!”多尔衮笑了笑:“八哥,如果不是这次你输的这么惨,我也绝对不敢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这就是我们爱新觉罗家的宿命,输了就要死,不是死在敌人手里,就是死在自家人的手里!” “好,好,好一个输了就要死!”皇太极惨笑了两声,原本笔挺的腰背弯了下来,整个人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几岁:“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手足相残,被那刘成从中取利呢?”(未完待续。。) 第七十四章 突围 “当初八哥逼杀我母亲,处置阿敏、莽古尔泰的时候,怎么没有想到这些呢?”多尔衮冷笑道:“何况就算我们兄弟三个现在不动手,一回到盛京恐怕就是八哥你在召集亲贵来治我们兄弟三个的罪了吧?阿济格是掌右翼之兵,为敌所败;多铎是烧桥致使两旗之兵落入贼手;至于我是失期之罪,一个都跑不了。也许你会假装慈悲,饶了我们的性命,然后幽禁起来,把两白旗之兵收归己有,以补偿两黄旗的损失,我猜的不错吧?” 皇太极半响没有出声,多尔衮也没有说什么,除了蜡烛芯燃烧发出的噼啵声之外,便再无其他打破帐篷内的平静。终于,皇太极叹了口气:“既然你是这么想,我也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多尔衮从怀中取出一只铜瓶,丢了过去:“八哥,如果你把这里的东西都喝下去的话,我们保证绝不伤害你的子女!” 皇太极弯腰捡起那铜瓶,端详了一会,突然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老十四,看来你是早有准备呀,连这玩意都随身带着,我以前还真是小看你了!” “不,八哥,这是给我自己准备的!”多尔衮笑道:“我可不想像莽古尔泰那样死的不明不白的,只是想不到用到你头上了!” “好,好,当真是世事难料!”皇太极惨笑一声,扭开铜瓶的口,将其拿到嘴边一副要将其一饮而尽的样子,多尔衮与多铎眼看着当初逼杀自己母亲的大敌即将服毒自尽,唿吸也禁不住变得粗重起来,多铎更是下意识的身体前倾,伸出脖子,仿佛这样可以看得更加清楚一点。 “杀!”皇太极突然将那铜瓶向多尔衮投去,同时向后一跃,多尔衮下意识的向旁边一闪,避开了铜瓶,正好砸在他身后的一名甲士脸上,顿时血流满面。还没等多尔衮回过神来,突然从屏风后面跳出一人来,却是遏必隆,当头便一刀噼了过来。多尔衮哪里想到帐篷里还有旁人,已经来不及拔刀,下意识的将旁边的甲士扯了过来,挡在身前。遏必隆一刀噼在脖子上,顿时要了那甲士的性命。他此时已经存了必死之心,一边挥刀勐噼,一边高声喊道:“大汗快走,这里有我断后!” “无妨,只要杀了这几个鼠辈,外面的贼人不足为患!”说话间皇太极已经取了墙上的弓箭来,右手拇指勾弦,不及将弓引满便射了一箭出去,正中冲上来甲士的右眼,扑地便倒,随即避开下一名甲士的噼砍,便用弓弦勒住了对手的脖子,顺手拔出腰间短刀便割断了那甲士的喉咙,转眼之间,随多尔衮入帐的四名甲士,除了一人还在于遏必隆放对,其余三人已经横尸地上。在皇太极与多铎、多尔衮兄弟之间已经再无阻拦。皇太极丢下短刀,从箭囊中取出一箭,勾弦引弓,搭箭上弦,对准了多尔衮,冷笑道:“老十四,,我若是你在这个时候就不会乱动!” 多尔衮与多铎已经拔刀在手,但看到皇太极满弓待射,两人脸色都变得极为难看。努尔哈赤的十几个儿子由于生长于戎马之中,多身体强健,娴于弓马,而皇太极在其中尤为突出,其臂力射术仿佛努尔哈赤,即便是素来以勇力而闻名的莽古尔泰、阿巴泰都比不上他。这一点多铎与多尔衮都很清楚,此时在这么近的距离内让皇太极张弓待发,稍一动弹便是死路一条。 转眼之间遏必隆已将那最后一名甲士解决了,看到皇太极已经制住了对方,心中大喜,赶忙还刀入鞘,从一旁的兵器架上拿起一根长枪,站在皇太极身旁:“大汗,我护着你冲出去!” “不急!”皇太极冷静的看了看左右,却没有如遏必隆建议的那样冲出去,他知道多尔衮素来处事周密,如果他敢入帐杀自己,只怕外间已经都是他的人了,如果贸然冲出去也难以突围,而且在白尔格河那一战中自己的两黄旗已经丢光了,而多铎的镶白旗因为先渡河损失很小,加上多尔衮的正白旗,硬拼实力肯定是不成的。还不如将这两人在这里制住了,剩下一个阿济格性格暴躁,没有主见,就好对付了。 转眼之间,皇太极已经把利害得失想清楚了,冷声道:“遏必隆,你将他们两人绑了!” “是!”遏必隆看了看左右,没有现成的绳索,只得将一旁的马鞍上的皮索解了两条下来,来绑多尔衮。多尔衮此时也猜出了皇太极的打算,但被对方的强弓逼着,只要自己一张口便是穿喉之祸,便是千般手段,万种谋略,也只能徒唿奈何。 正当多尔衮焦虑万分的时候,突然一股强风从外间吹来,将那蜡烛吹灭了,帐内顿时一片漆黑。多尔衮反应极快,立刻脚上一勾,同时肩膀一沉,便撞在遏必隆的腰眼上,将其掀翻在地,然后便朝帐外跑去,口中喊道:“快跑!”他刚刚跑出帐篷,便觉得头顶一凉,仿佛有一物从头顶掠过,伸手一摸才发现帽子已经不翼而飞,连发辫都被打散了,显然黑暗中皇太极朝自己射了一箭,只是射高了寸许,他顾不得太多,连滚带爬的向远处跑去。 “好险!”多尔衮想起方才的惊险,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来,若非恰巧有风吹灭了蜡烛,此时自己恐怕已经被捆得结实,成了皇太极砧板上的肉了。他连忙高声喊道:“多铎,你没事吧!” “没事!”多铎从阴影中跑了出来,看到多尔衮的狼狈模样,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还没等他开口问,多尔衮便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别废话了,这就是头勐虎,今日若是让他逃出去,我们兄弟三人谁也别想活,来人,来人!” “主子在!” “小人在!” 从黑暗中跑出十余名甲士来,多尔衮也不废话,高声道:“帐篷里出来的就算是条狗,也给我乱刀分尸了,斩其魁首者,赏银万两,两处庄子,生口五十,封固山额真;斩其从者,赏格减半!” 众甲士听闻赏格,士气大振,立即向帐篷围了过去。由于甲士们都贪图重赏,且害怕天黑放箭误伤自己人,又担心乱箭之下不知道是何人杀人立功,便纷纷相戒不得放箭,皆持刀矛慢慢围了上去。当相距帐篷约有七八步远时,突然听到帐内一声大喝,冲出一个持矛武士来,却是遏必隆,皇太极紧随其后。遏必隆在前持矛相护,皇太极在后张弓射杀,主仆二人一连杀了六七人,挡者披靡。过了片刻,皇太极从旁边抢过一匹马来,翻身上马,遏必隆在马下持矛相护,更是勇气倍增。 “蠢材,放箭呀,为何不放箭!”在一旁观战的多铎早就急红了眼,他心里清楚虽然自己与多尔衮的两白旗对皇太极已经占据了压倒性的兵力优势,但不管怎么说人家还是名正言顺的博格达彻辰汗,自己与多尔衮不过是他的臣子。若是乘着现在夜黑风高,四周都是自己的心腹将其杀了也就罢了,若是让其熬到天亮只怕又生出什么变数来。 众甲士听到身后首领的命令,赶忙纷纷张弓放箭,皇太极与遏必隆身上有甲,一时间还未曾受伤,可那战马立即中了十余箭,嘶鸣着倒下。两人无奈之下,只得退入帐篷之中,外间包围的甲士畏惧两人的勇武,一时间也不敢冲入帐内,只是将其围住了。 “罢了,看来今日是要死在这里了!”皇太极拔出胸甲上的两支箭,叹道:“爱新觉罗家的人死于刀箭之下倒也没什么,只是没想到竟然是自家兄弟下的手!” “大汗!”遏必隆一手拄矛,单膝跪下:“请让奴才当先,为您遮挡箭矢!” “好,好!”见遏必隆如此忠勇,饶是皇太极素来心机深沉,此时也不禁热泪盈眶,他数了数胡禄中的箭矢,笑道:“我这里还剩九支箭,待会便要射杀九贼,你也莫要输给我!” 遏必隆磕了个头道:“奴才如何敢于大汗相比,自当先入地府,为您开道!” 这时帐外突然传来一阵叫喊声,听起来颇为惊惶。皇太极与遏必隆不禁面面相觑,这个时候难道还有谁会来搭救自己不成?正当两人又惊又疑的时候,听到有人高声喊道:“多铎刺杀大汗,罪不容诛!我巴布泰领兵前来平叛,凡临阵弃弓矢而降的,一律既往不咎,罪止多铎一人,有反戈一击,皆录其功,斩杀其首者,赏银万两,世袭国公!” 皇太极与遏必隆本以为必死,突然听到有了救兵,不由得狂喜。两人赶忙冲出帐来,向外间杀去。外间包围的甲士本就心虚,在夜里又分不清敌人多少,遭到内外夹击顿时大乱。皇太极主奴二人连杀数人,与救兵聚到了一起,只见为首一人正是巴布泰,皇太极赶忙问道:“老九,你有多少人马?” “大汗!”巴布泰赶忙让部下给皇太极与遏必隆空出两匹马来,低声道:“我方才听一个奴才说多铎领兵鬼鬼祟祟的往您这里来了,觉得形势不对,便带了二十多个亲随过来了!” “那赶快走,多尔衮的正白旗也到了,我们不是他的对手!”皇太极一听就知道形势已经不可为,赶忙调转马头想要走,突然背后飞来一阵箭雨,他发出一声闷哼,巴布泰赶忙伸手将其扶住了:“大汗,您受伤了吗?” “快走,再晚就走不了了!”皇太极推开巴布泰的手,用力抽了两下战马,伏在马背上往西而去。 “追,给我追!”多尔衮眼见得皇太极一行人往西而去,拉过一匹马,大声喝道:“决不能放过了!” 众甲士赶忙跳上战马,借助月光的一点光亮向西追去,他们一边抽打着战马,一边脱下身上的甲胄,以减轻战马的负担。突然,一声闷雷响起,随即骤雨从空中直落而下,黄豆大小的雨滴打在众人的脸上,隐隐的生疼,雨水混合着血水,混着满地的尸体蜿蜒流动。天地间拉起了一层帘幕,将什么都遮掩住了。多尔衮愤懑的勒住缰绳,跳下马来,仰天叹道:“天不助我!天不助我呀!” 雨水打在遏必隆的脸上,遮挡住了他的视线,七八步外便是一片模煳,他只得死死盯住皇太极的马尾,咬住不放。约莫跑出去大半个时辰,雨势渐渐小了,他才看清前面皇太极伏在马背上,摇晃不定,倒像是已经昏死过去的样子。遏必隆打马上前,勒住皇太极的坐骑,将其扶起一看,才发现对方脸色惨白,唿吸急促,赶忙高声喊道:“快停下来,停下来,大汗出事了!” 巴布泰听到遏必隆的叫喊,赶忙勒马,众人将皇太极扶下马来,这才发现其右肋中了一箭,正好从两片甲叶之间穿了进去,入肉颇深,很有可能已经伤了内脏,血更是不知道流了多少。若是在平日里还说不定能抢救回来,而此时在旷野之中,一无大夫,二无药物,就连一碗热水都没有,实在是让人徒唿奈何。 “九爷,这附近可有人家?”遏必隆急忙问道。 “人家?”巴布泰露出一丝苦笑,且不说这草原之上本就人烟稀少,即便有人,大军往返之后连草都没了,人早就没影了。遏必隆看到他如此表情,知道希望渺茫,不由得抱住皇太极失声痛哭起来。 也许是被遏必隆惊动,皇太极的身体抽搐了两下,悠悠醒了过来,低声问道:“这里是哪里!”遏必隆大喜:“大汗,是我遏必隆呀!我们逃出来了!” “哦!”皇太极看了看左右,叹道:“想不到竟然逃出来了,这都要多亏了你呀,遏必隆!” “这都是奴才的本分!”遏必隆已经是涕泪满面,他将皇太极扶着坐起身来:“大汗,您稍等会,九爷已经让人去四处去找大夫了!”(未完待续。。) 第七十五章 一锅粥 ” “大夫?”皇太极看了看四周,惨笑道:“这里哪有大夫,罢了,便是今日了,遏必隆你去把老九叫来,我有要紧事交代你们!” “是!”遏必隆含泪叫来巴布泰,两人在皇太极身旁跪下,几个亲兵用毡毯和长矛搭了个临时的挡雨棚,枭雄末路,苦雨滴滴,打在众人的甲叶上,发出一声声闷响,更是添了几分寒意。皇太极打了个寒颤,觉得一股寒意直透胸口,知道自己的时日已经不多了,叹道:“看来这便是我的死地,也罢,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当初刘大刀纵横一世,不也死在了萨尔浒上。我好歹没有落在多尔衮他们几个手上,临死前身边还有你们几个,上天也算得上待我不薄了!” 遏必隆与巴布泰看到皇太极这幅样子,都不禁垂泪,遏必隆扯下护颈:“大汗您西归,身边岂能没有服侍的人呢?请允许我先行一步,为您开道吧!” 皇太极叹了口气:“你这又是何苦呢?我知你对我忠心不二,只是我死后八旗子弟谁来照管?你若是真心为我好,可做完事情后,再出家替我超度祈福便是了!” “那些事情自有二爷、七爷、九爷他们去做,我不过是一介武夫,又有什么本事来处置这些事情?超度祈福之事,自有喇嘛僧侣去做,遏必隆双手满是血腥,又有什么本事替您超度祈福?黄泉路远,还是让我先行一步,替您开道吧!”说罢,遏必隆便拔出短刀,便要自刎。皇太极见状,喝道:“住口,遏必隆,我还没死你就不尊君命了吗?老九有老九的差使,你有你的差使,还不把刀放下,仔细听着!” 遏必隆见皇太极疾言厉色,赶忙放下刀,垂首听命。皇太极这才松了口气,他喘息了两下,方才低声道:“待我死后,遏必隆你就取下我的首级,去刘成那里” “带您的首级去刘成那里?”遏必隆大吃了一惊,还以为自己听差了。 “都仔细听着,等我说完了再开口!”皇太极不耐烦的打断了遏必隆的话头,急促的喘息了几口后说:“你将我的首级献上,刘成必定肯见你。你将今晚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刘成,请他将被俘的两黄旗人马放给你,你就愿意做他的先锋,征讨两白旗的逆贼,事成之后我八旗子弟便奉他为主,任其驱使!” “这,这”遏必隆目瞪口呆的跌坐在地上,皇太极话语中巨大的信息量将他已经冲晕头脑了,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一旁的巴布泰还要好些,他思忖了一下问道:“八哥,只怕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吧?刘成就算见了您的首级,也未必会把两黄旗交给遏必隆。要是他当真以两黄旗为先锋,攻打多尔衮他们,岂不是我们八旗子弟自相残杀,他却坐山观虎斗?” “这些都在我的预料之中了!”皇太极的脸上泛出一丝笑容:“老九,白格尔河之战后,大金三面受敌的形势已成,无论多尔衮他们怎么折腾,也是瓮底游鱼,落败不过是时间的问题。刘成是天下枭雄,他拿下辽东后,绝不会以此为满足,必然会挥军南下;这一点明国也清楚,所以肯定会想法子扯刘成的后腿的,好不让这块肥肉落到他嘴里!” “是呀,那为何不向明国称臣求和议,寻求明国朝廷的庇护来对抗刘成呢?” “哎,老九你还是只能看到小处呀!”皇太极叹了口气:“如果我们向明国朝廷称臣议和,就必然要退出盛京辽阳,那数十万旗民的田产家业怎么办?何况以刘成过去的作为看,即便和议成了,他也不会善罢甘休。他能走到今天这步,在明国朝廷中必有奥援,如果翻过脸来那时怎么办?与其如此不如早点投入刘成麾下,为其效犬马之劳,他入主中原时,也不会亏待了我八旗子弟。” “入主中原?八哥您真的觉得刘成会这么做?” “老九,我只不过具有辽东、朝鲜、左翼蒙古就一心想着打进北京城,坐南朝北。刘成拿下辽东之后,东至大海,西至天山,南至大同、北至燕然山,皆听从他的号令。你说他会满足于当一个区区的大同总兵?好,就算他真的对明国天子赤胆忠心,你觉得明国的天子、大臣们会放心的下他?自古以来塞外豪杰一统草原的,下一步无不是挥军南下的,刘成也不会例外,不确定的无非是谁先动手,谁赢谁输罢了!” 巴布泰点了点头,他已经被皇太极完全说服了,他想了想道:“大汗说的是,如果要选边站的话,肯定要选强的一边,刘成比明国强多了,选他自然不错。只是不知道他会不会让我们与多尔衮他们自相残杀,消耗大金的实力。” “刘成当然会这么做,他若是不这么做就不是刘成了!”皇太极冷笑了一声:“若是我是他,也会让我们八旗自相残杀,消耗实力,要不然他现在手头上大概也就四五万军,大金白格尔河一战虽败,剩下的也至少还有五六万军,这么大一块肉,他如何放得下心吃下肚?可那又有什么法子,谁叫我们在白格尔河打输了呢?至少刘成不会把我们赶回山林之中,他又不缺土地,缺的是和人口士兵。只要将来他能够入主中原,这些损失就都是值得的。”说到这里,皇太极的唿吸一下子变得急促起来,眼神也变得涣散,巴布泰知道其时间已经不多了,赶忙将其扶起,问道:“大汗,那我做什么呢?” “你,你赶快去宁古塔那儿,去告诉老七,千万别让多尔衮他们把正蓝旗给拉过去了。”皇太极死死的抓住巴布泰的胳膊,力气之大以至于让巴布泰几乎叫出声来:“你告诉老七,多尔衮他们是打不进中原的,刘成可以,打不过他就加入他!”说到这里,皇太极的身体突然急剧的抽搐了起来,鲜血从他的鼻子里面流了出来,很快就将他的胸口染红了。此时的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遏必隆,流露出痛苦的神情。 “得罪了,大汗!”遏必隆忍痛拔出短刀,用力刺入皇太极的心脏。皇太极的脸上的痛苦消失了,目光中露出解脱之色。 “原来是这么回事!”刘成看了看遏必隆,只见此人面部肌肉抽搐,显然这场回忆对他来说也是痛苦的折磨。他点了点头:“来人,将他带下去,好生看待!” “是,大人!”郝摇旗应了一声,出外传令去了。待到遏必隆被带下去后,刘成向切桑问道:“上师,你觉得此人说的是真的吗?” “我不知道此人所说的是真是假,不过皇太极的首级已经经由众人查证过,这个假不了,多尔衮杀兄篡位之事也很容易查证,这两件事情是铁板钉钉的。” “嗯!”刘成点了点头,切桑的意思很明显,揣测遏必隆方才说的那些话是真是假根本没必要,只要皇太极已死和多尔衮杀兄篡位这两件事情无误,后金政权接下来就必然会陷入分裂动荡之中,剩下的无非是如何插手其中从中渔利了,唯一出乎自己预料之外的是皇太极居然这么果决,连自己的脑袋都拿来做筹码。想到这里,刘成投向皇太极首级的目光也变得复杂了起来。 “真是人杰呀,就算是要死了都要插一手!”刘成突然喟叹道:“上师,你挑几个得力的人把皇太极的尸首迁来,为他做一场法事,好好安葬了吧!” “是,大人!”切桑应了一声:“那朝廷那边呢?这么重要的事情恐怕首级是少不了的吧?” “嗯!”刘成点了点头,像皇太极这样的敌酋首级肯定是要送到京师点验的,他想了想道:“那就用黄金为他另外铸造一头,与尸体缝在一起下葬吧!” “是,大人!”切桑应了一声,转身出帐去了。刘成斜倚在锦榻上,考虑了一会儿,高声道:“传阿桂来!” 阿桂进了帐,看到刘成斜倚在锦榻上,打着盹儿,他不敢惊扰了,只得束手站在一旁。过了约莫半响功夫,刘成悠然醒来,看到阿桂笑道:“来了?好,坐下说话吧!” “多谢大人!”阿桂躬身拜了一拜,便依照蒙古人的风俗在旁边盘腿坐下。 “你跟随我也有好几年了吧!”刘成坐直了身体,笑道。 “禀告大人,有三年了!”阿桂恭声答道。 “这么久了!”刘成笑道:“时间过得太快了,我都没有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出去独领一军,执掌方面?” “多、多谢大人,小,小人愿意!”惊诧和紧张让阿桂结巴了起来,他也知道随着刘成势力的不断扩张,身边一些比较老资格的部将都被外放出去独领一军,但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自己,毕竟白旺等人资比自己老的多,而且他在刘成的护军里给郝摇旗当副手,也没有什么在外领军的经验。 “好!”刘成笑了笑,将遏必隆方才说的事情简要复述了一遍,笑道:“既然皇太极临死前还要我去插一脚,那我也不客气了。两黄旗都给他是不可能的,我打算让遏必隆从俘虏中挑一千人走,再给你一千人,一同去辽东,阿克敦和林河水那边也由你节制,我还会给硕垒写一封信,让他也出兵支援你,你打算怎么做?” “这个”阿桂想了一会儿,苦笑道:“大人见谅,小人一会儿还真摸不出什么头绪来!” “皇太极一死,东虏那边就成了一团乱麻,莫说你,我一时间也摸不出什么头绪来,不过可以换一个角度来看!”刘成笑了笑:“皇太极一死,东虏内部就是群雄争霸,多尔衮三兄弟是一拨;遏必隆他们是一拨;剩下的各自一个山头。咱们现在就好比下注,先别急着下注,向两边放放水,等情况差不多了再说,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大人您的意思是坐山观虎斗?”阿桂疑惑的问道。 “差不多,你去了那边后,不用自己动手,先把阿克敦那边整合好,我把硕垒的那个儿子也派给你,这样硕垒就不会不下注,有车臣部做你的后盾,你就有了坐山观虎斗的资格。遏必隆与多尔衮他们打得越热闹越好,反正都不是咱们自家的孩子,死的再多也不伤心。你过去不是在辽西郡中待过吗?那些投降东虏的辽东将门应该认识不少吧,这个时候他们肯定是彷徨无计,你伸一根麻绳过去,肯定能拉不少人过来!折腾到明年秋天,应该就差不多分出胜负了,那时候我们再来个连锅端!” “小人明白了!”阿桂听到这里,已经心悦诚服。 “记住了,别急着下注!咱们这边底牌还多着呢,让他们自己打自己,他们现在打得越凶,我们最后动起手来就越轻松!” 京师,温府。 天际高远,一行鸿雁飞过,滑过天际,庭院幽深,落叶点点,更增添了几分寥落。 “已经是晚秋了呀!”温体仁抱皮裘而坐,看着天空的鸿雁叹道。 “是呀!时间过得好快呀!”楸枰旁对坐的杨嗣昌也叹道:“算来新税也开征快一年了,幸好流寇战事也有了一点眉目,希望明年就能停征新税,乐享太平吧!” “嗯!”温体仁笑了笑:“希望如此吧,不过要是李自成就抚了,那些乌鸦们估计又会鼓噪起来了吧!” “乌鸦?温公是说谏官们吧?”杨嗣昌笑道:“李自成要是就抚了,那陕西群贼也就基本平息了,那些乌鸦们又能说些什么?” “文弱呀文弱,你还是想不透呀!”温体仁摇头笑道:“他们争得是权位,你独掌军机处一日,他们就会攻讦你一日。现在是因为战事太紧,圣上替你遮风挡雨,才暂时平息了少许。等到关内的流贼平了,圣上自然也不会那么偏袒你了,你觉得他们还会这么老实?” 杨嗣昌叹了口气,没有说话。他心里清楚温体仁的未竞之意,显然对方是希望在平定流贼后暂退一步,将手中独揽的大权放一部分出来。这倒也符合大明轮流坐庄的权力潜规则,这对他自己也是一件好事,毕竟就算是崇祯,也不会希望一个臣子太长时间独揽大权,只是这样真的好吗?(未完待续。。) 第七十六章 封侯与顺义王 温体仁见杨嗣昌沉吟不语,以为对方贪恋手中的大权,不愿做出让步,他微微一笑,随手在楸枰上下了一子:“文弱呀,这世事如棋,有时候要刚勐精进,而有时候要以退为进。你现在身为首辅,又主持军机处,那刘成还是你令尊选拔自行伍,在你手上还平定了陕西流贼,替令尊洗清了罪名。可谓是位高权重,功成名就。可水满则溢,月盈则亏,世事变化无常,岂有长久的道理?与其到那个时候不得不下来,还不如主动一点,持盈保泰,保全令名不是更好?” “那温公的意思是让我辞去首辅之位?” “那倒不必了!”温体仁笑道:“如今朝中能够像你这样又习于军国之事,还能得到圣上信任的也没有别人了,若是去职何人来主持中枢,辅佐圣上?只是这军机处参掌军国大事,又距离圣上不过是一墙之隔,你身为首辅同时兼任这里,恐怕不是长久之计吧?” “多谢温公提点!”杨嗣昌点了点头:“这个我也明白,首辅身为外廷之首,再插手内廷的确不是太合适,只是眼下形势危急,我大明内忧外患,我也是临时” “闯贼不是已经求抚了吗?”温体仁打断了杨嗣昌的辩解,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关外虽然还有东虏,可那是万年间就闹起来的了,已经有二十多年,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平定的,你难道还打算执掌军机处到平定东虏?文弱呀,你身为人臣,却掌人主之柄,这可是太阿倒持,岂能长久?满朝文武,宫中天子,都盯着你,难道你忘了当初张太岳是什么下场吗?”说到这里,他可能觉得自己的语气太过严厉了,叹了口气道:“岂是也不是要让你尽去大权,你可以辞去军机处的差使,让陈新甲来接着便是了,与过去又有什么区别?” “那便照温公说的办吧,我回去就上书天子,请求辞去军机处的差使!”杨嗣昌笑了笑:“说实话,两边的差使也太过繁重,我也的确是快撑不下去了,这样也好,至少能多点时间来与温公下两手棋!”说到这里,他也下了一子,笑道:“温公,你看我这子应对的如何?” “好,好,妙招!”温体仁看了看棋盘,拊掌笑道:“待我也好好想想!” 这时,一名奴仆快步跑了进来,对杨嗣昌附耳低语了几句。 “什么?陈大人来了,就在外面,快请他进来!”杨嗣昌的眉头立即紧皱了起来,是什么事情能让陈新甲丢掉军机处那一大摊子跑自己这来?难道是李自成招抚的事情出了纰漏? 转眼间便看到陈新甲进了庭院,只见脸上满是掩不住的兴奋,连袖子都卷了起来,向杨嗣昌与温体仁抱了个团揖,便从怀中取出一份塘报递了过来:“杨先生您请看,大同那边的加急塘报!” “大同?刘成那边又出了什么事情?”杨嗣昌看了一眼陈新甲,打开文书刚看了两行,眼睛便不由自主的瞪大了,他霍的一下跳起身来,一下子就把面前的棋盘掀翻了,棋子洒落了一地。正对着棋盘冥思苦想的温体仁顿时恼了:“文弱,你这是作甚?输了便输了嘛!” “温公,皇、皇太极死了!”杨嗣昌的声音和身体都在剧烈的颤抖,连带着那份塘报,就好像蜻蜓的翅膀。 “谁,谁死了?”温体仁没有听清楚杨嗣昌的话,站起身来便要伸手去接杨嗣昌手里的塘报。 “皇太极!东虏酋首!被刘成在白格尔河畔击斩,斩首七千余纪,生俘一万四千余人,甲仗山积!”此时的杨嗣昌已经全然没有了平日里首辅的城府和风度,双目微红,手足颤抖,浑如一个突然中了五百万彩票的赌徒。 “什么?当真?快给我看看!”温体仁一把抢过塘报,一边看一边念叨道:“这不太可能吧,刘成该不会是谎报军情吧?” “应该不会!”杨嗣昌已经从方才的狂喜中恢复了过来:“七千余级首级,刘成就算是去杀良冒功也不容易弄到七千多壮丁的首级吧?还有俘获的甲仗,生口,这些都是骗不了人的。皇太极乃是东虏之首,并非寻常小头目,何况他还说虏酋的首级随后就送来,最多请个朝鲜使臣前来看看就知道是真是假!刘成是个精细人,还不至于蠢到撒这么容易揭破的慌!” “若是真的,那就是封侯之功了!”温体仁将塘报还给杨嗣昌,眉头紧皱了起来。 “封侯是板上钉钉的了,俘虏这么多人,连虏酋都死了,东虏恐怕是元气大伤!刘成若不是已经有了妻室,只怕天子还会赐婚!“”又看了看塘报,杨嗣昌突然叹道:“刘成也咽喉中箭,身负重伤,哎,为何这一箭不高上寸许呢?” 温体仁脸色微变,他挥了挥手示意一旁的奴仆退下,庭院里只剩下他与杨嗣昌、陈新甲三人。他压低声音道:“文弱何出此言?刘成也是有功之臣呀!” “当初朝鲜之役,虏酋努尔哈赤时任建州卫指挥使,他亦请出兵朝鲜,屏护辽东,那时他何尝不是我大明的有功之臣?谁能想到二十年后他成为我大明的心腹大患?”杨嗣昌的声音不大,但却十分坚定:“此时忠未必彼时忠,掌一郡时忠未必掌一省时忠,只有使其大小相制,强干弱枝,方为长久之计!刘成现在就已经掌握了漠南诸部,其妻又是准格尔部之公主,与漠西,漠北诸部交好。利兵坚甲、骏马火器俱全,此番他击斩皇太极,重创东虏是对我大明有利,可要是将来他举兵谋反,又有谁来抵挡他呢?” “那文弱你以为应当如何办?” “升其爵禄以酬其功,分其部众削其权!”杨嗣昌稍一思忖答道:“有功必赏是朝廷的法度,其击斩虏酋乃是立下了大功,自然应当重赏,否则不足以激励将士有杀敌报国之心!分其部众则可防患于未然!温公,你以为如何?” “嗯,文弱持身公正,深得我心。这样吧,明日你我上书圣上,请求封刘成为侯,同时封额哲为顺义王,遣其出塞,带金帛奖励有功部众,招揽人心,有机会便让他与阿布奈并为汗,以分刘成之势!” “甚好,如此一来这额哲必然感激朝廷,同时分走刘成一半的部众,力分则弱,相互牵制,也算得上是一举两得了!” 朝邑。 “大人,这是这半年来的账目!”徐显明将厚厚的一叠账本放到刘成面前,小心的退到一旁垂手而立。 “这里没有旁人,你也不必这么拘礼!”刘成并没有去翻账薄,笑着指了指旁边的那张椅子:“坐下说话吧!” “多谢大人!”徐显明跟随刘成久了,知道对方是个爽快人,便落下半边屁股,笑道:“小人便逾越了!” “我这大半年都在带兵打仗,朝邑这边也都没有怎么管,其实这里才是我的根本,若无你在这里调度转运,白格尔河那边也赢不了,辛苦你了!” 徐显明赶忙站起身来:“大人临白刃,冒箭矢于阵前,小人不过是在书案前打打算盘,如何敢当辛苦二字!” “当得起,我说当得起便当得起!”刘成笑道:“说说吧,你掌着我的钱袋子,这段时间有什么难处?” “难处倒也说不上!”徐显明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只是手头上有点紧!” “有点紧?”刘成点了点头:“打起仗来,花钱如流水,也是没办法,不过你放心,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直到明年秋天我都不会有大的动作了,就算秋后要动兵,规模也会比这次小得多!” “那就好说了!”徐显明的脸上现出了安心的神色,旋即问道:“规模会比这次小得多?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皇太极被多尔衮所杀,接下来他们兄弟内斗,我便可以坐观成败,像这次这样出倾国之兵是不用了!”刘成笑了笑:“估计未来两年你的日子要好过多了!” “那大人觉得应该钱花在哪个方面?” 刘成欣赏的点了点头,这位计委主任不是个守财奴,明白钱花出去才是钱的道理,仅凭这一点就胜过了当时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了。 “这上面有十九个问题!”刘成从怀中取出一张白纸,递给徐显明:“从明年开始,从我私人的收入中拿出百分之一来,用于奖励解决了任何一个问题的人。任何解决了其中一个问题的人都可以得到我私人收入百分之一的奖励。除此之外,他还能得到济农的朋友的称号,拥有随时可以亲自晋见我的特权!” “百分之一?”徐显明瞪大了眼睛,虽然打理刘成自己财产的人不是他,但作为计委的主办,他还是知道一个大概的数字的。刘成的私人财产主要由三部分组成:河套地区的大片土地、各地的矿山收入;朝邑的数十家工厂以及各种获利丰厚的长途贸易;济农与大同总兵的黑白利益。这些收入加起来大概超过一年八十万两白银,也正是有了这样一大笔收入,刘成才能从中亚各地招募雇佣兵、动员蒙古各部、维持自己的军事机器的运转。如果依照刘成方才许下的诺言,那就是说他愿意为每个问题付出八千两银子,这个价码在当时真可谓是天价了,至于后面“济农的朋友”这一称号与随时面见刘成的特权反倒没留意了。想到这里,徐显明下意识的向白纸上看去,只见上面的第一个问题是:“找出将现有火炮射击频率提高一倍的办法!”他下意识的咦了一声。 “这些问题都是如何改进火器的威力,提高金属加工能力、提高火药威力、减轻火炮重量、降低制造成本的。”刘成笑了笑:“我已经将每个问题可能的思路都列在下面了,这对于提高军力很重要,我希望能够尽快将其一一解决。待会你便将这十九个问题交给刘宗敏与汤慕尧,让他们在工厂里贴出告示,任何人有想法的,都可以让他来见我,即便是不能成功,只要是有可取之处的,我都会有赏赐!” “是,是大人!”徐显明将那张白纸小心折好。他眼见得对方立下这等大功,身上还有伤,不呆在大同静养,却一路颠簸跑到朝邑来拿出重金悬赏改进火器,明显是有非常之志。而自己在内地所见大明已经是一片衰败气象,内地的明军除了极少数精锐,大部分都衣甲不完,贫弊交加,相比起刘成麾下的骄兵悍将,与土鸡瓦犬无异,若是刘成起兵,取大明而代之易如反掌。想到这里,徐显明竭力按奈住自己剧烈的心跳,躬身道:“大人请放心,您行事顺天应人,定然是无往而不利!” 刘成突然听到部下这句前言不搭后语的马屁,不禁有些愕然,但看到徐显明那隐隐透出兴奋与野心眼睛,才明白了过来。原来这徐显明也是个明白人呀,他微微一笑道:“若是没有你们,我也走不到今天这一步呀!” “大人抬举了,臣不过是庸碌之辈,尽了一点本分罢了,能遇上您实在是祖上积下的福分!”说到这里,徐显明起身向刘成拜了一拜,恭声道:“大人请先休息,臣先告退了!”说罢他躬着身子倒退了几步,到了门边方才转身出去了。 “看来这世道明眼人也不少呀!”看着徐显明的背影,刘成笑了笑。他重伤初愈,说了这么说话也有些疲累,正准备找个地方歇息。却看到赵文德从外面快步走了进来,神色惶急。 “建生呀,出什么事了吗?” “大人,京师有要紧消息!”赵文德压低声音道:“朝廷要封你为侯!” “哦!这不是好事嘛!封侯总要涨点俸禄吧!我这正缺钱呢!”刘成笑道:“怎么看你的样子不是很高兴嘛!” “在下不是为了这个!”赵文德低声道:“除此之外,朝廷还封额哲为顺义王,听说还要遣其出塞,犒赏漠南各部有功之贵酋!” (未完待续。。) 第七十七章 忠诚 “封额哲为顺义王,听说还要遣其出塞,犒赏漠南各部有功之贵酋!”刘成重复了一遍赵文德说的话,抬头朝天,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来:“皇太极呀皇太极,你我之间还真说不清是敌是友,要不然为啥我刚把你的首级送到京师去,朝廷就让人来挖我的墙角了!说实话,我现在还真有点后悔没有接受你的提议,与你约为兄弟,共分明国了!你说,咱们的那位皇上是不是也性子太急了点,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敌国破谋臣亡,我还没打进盛京城呢!难道他不怕我掉过头杀进北京城吗?” 赵文德不敢出声,站在一旁束手而立。刘成笑了两声:“可惜你已经死了,死人是没法与我履约的了,也只好委屈你在地下看这场大戏了。不过你放心,很快我就会把你那三个弟弟送到地下去陪你的!”说到这里,刘成突然站起身来,厉声道:“赵先生,你替我立刻起草一封文书给归化城,让他们好好招待这位顺义王!” 归化城。 “怎么样,够大吧?”雪花星星点点的落到仆固成的脸上,在他的头发与胡子间融化。 仆固合艾从毡车里探出头来,一大片建筑平铺在黄河岸边,高耸的浮屠、隆起的围墙、僧房。老人深吸了一口气,虔诚的双手合十向银佛寺行礼。 “大伯,一年多来这里可是大变样了!”仆固成得意洋洋的比划着:“想必汉人的京师也不过如此吧?” “这都是济农大人的恩德!”仆固合艾打算了侄儿的话头:“对了,其他各部的首领都到了吗?” “差不多了!”仆固成小心的答道:“大伯您的路途算是最远的几个了,先去寺院里面歇息吧!” “且慢!”仆固合艾:“先去拜见大汗与济农夫人吧!” “叔父,您一路这么辛苦,还是先去歇息吧!” “胡说!”仆固合艾那两条已经花白的眉头皱了起来:“大汗与济农夫人是主,我们是仆,岂有不先去拜见主人,就先去休息的道理?我过去是怎么教你的?战场上要冲在大人前面,大人休息的时候你要睁大眼睛。比学问、比脑子我们是比不过汉人的,只能忠实、勤勉,踏踏实实的做事情,别去耍那点小聪明。汉人那边之所以出问题,就是因为他们聪明人太多了,老实人太少了,臣子都想着自己的事情,没人想着大汗,我们蒙古人可不能学他们,明白吗?” “是,是,大伯说的是!”仆固成被仆固合艾训斥的不敢抬头,过了一会儿他才低声道:“大伯,其实是济农夫人身体不太舒服,在静养,这段时间不见外客的!” “真的?”仆固合艾怀疑的看了侄儿一眼。 “当然是真的!”仆固成的额头上渗出一层冷汗:“这种事情我哪敢骗您!” “哼!谅你也不敢!”仆固合艾冷哼了一声,重新回到马车里。看到伯父放过了自己,仆固成这才松了口气,向车夫做了个手势,示意继续前进。 仆固合艾来到住处,刚刚歇下来,就听到外间传来轻轻的敲门声,他皱了皱眉头道:“是谁,进来吧!” 房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是十余个身着皮裘的老人,几乎每个人的下巴上都满是丰茂的白须,古罕长着一张结实红润的脸;哈儿罕则双肩下垂,身材细长,秃顶的头发上只有几丛头发;乞蔑尔还是那么孔武有力,下巴的胡子整理的整整齐齐,除此之外,还有不少陌生的面孔。仆固合艾楞了一下,皱起了眉头,他不喜欢这种局面,显然这些人是有目的而来,每个人都知道内情,唯有自己一无所知。 古罕与仆固合艾拥抱了一下,亲吻了老友的脸颊,接下来是哈儿罕,乞蔑尔,每个人都彬彬有礼,但他们的眼神却让仆固合艾心中说不出的烦躁。这些人用轻松的语气讨论着自己部落里添了多少马、牛、羊;通过买卖羊毛、筋角贸易赚了多少钱;自己的儿孙获得了多少战利品还有薪饷。他们的声音轻松而又快活,但是仆固合艾还是能感觉到这些轻松地语气下隐藏了一些东西只是自己不知道是具体什么。 “对了,仆固老哥,你听说过了吗?”古罕好像是终于听到了仆固合艾的心声,笑着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听说什么?”仆固合艾:“我根本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怎么知道听说过了没有?” “啊,你还不知道?”古罕露出一副大惊小怪的表情,这让仆固合艾分外恼火:“你不知道吗?明国天子封济农大人为侯,还封额哲为顺义王了!” “额哲?那个额哲?”仆固合艾一下子还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的问道。 “还能有哪个?大汗的哥哥,林丹汗的长子呀!” 仆固合艾长大了嘴巴,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了过来。林丹汗之死虽然不过是几年前的事情,但对他来说却已经宛若隔世吗,至于额哲这个名字,更是早已留在了大脑的最深处,突然被人提起来,不禁有些恍惚。 “老哥,老哥!”古罕见仆固合艾在走神,赶忙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问道:“你咋了?” “没啥!”仆固合艾摇了摇头:“你确定?明国皇帝为啥要封额哲当顺义王?他在北京可没立啥功劳!” 古罕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老哥,你还不知道,这边都传遍了!” “古罕,你就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旁边一个陌生面孔的汉子笑道:“最要紧的却没说,仆固老哥,有消息说明国朝廷要让这额哲来咱们这边巡视,发犒赏呢!” “发犒赏?”仆固合艾脸上露出怀疑的神色,可是那个陌生的汉子用极肯定的语气说:“没错,就是发犒赏,银子、茶叶、上好的丝绸、粮食、啥都有,只要你肯去,人人有份!”说到这里,他转过头扫了众人一眼:“我说的是不是呀?” 仆固合艾又从众人的脸上看到了那种让他觉得厌烦的神秘笑容,他厌烦的摆了摆手:“你们是说明国要封额哲当顺义王,又派他来这里巡视我们,还发犒赏,是吗?” “是呀!”众人齐声答道。 “那你们都去见他,去拿这犒赏?”仆固合艾问道。 众人点头如捣蒜一般,方才说话那个陌生汉子还笑道:“磕个头就有白白的好处为啥不拿,反正咱们给孛儿只斤家的磕头也是本分!是吧?” “放屁!”仆固合艾的脸涨的通红,他抢上前就给了刚刚说话那人一个耳光,喝道:“草原上有孛儿只斤家血脉的多了呢,难道你们一个个都磕头过去?一点银子、茶叶拿来就忘了自己的主人是谁?你们也配当蒙古人?” “这个”那汉子突然挨了仆固合艾一耳光,反而给吓住了,古罕赶忙上前拉住仆固合艾,低声劝道:“这额哲怎么说也是林丹汗的长子,说来他还是大汗的兄长呢,大伙去给他磕几个头,也不算过分吧!” 仆固合艾一把将古罕推开,喝道:“古罕,你别把水搅浑了。难道你忘了当初的事情吗?林丹汗倒行逆施,放着好好的黄教不信,硬要改信花教,结果弄得众叛亲离,不得不向西迁徙。又和明国人打仗,结果被济农大人在宁夏大败。如果落在卜失兔的手中,额哲也好,阿布奈也罢,都会和林丹汗一样,被卜失兔用毡毯包起来,用战马践踏而死,是济农大人的慈悲让额哲保住了性命,让阿布奈当上了大汗,而孛儿只斤的血脉只会要了他们的命。至于你们,你们的妻子和女儿会沦为卜失兔的妻妾;孩子会沦为放羊的奴隶,你们自己即没有力气放牧牛羊,又没有美色取悦卜失兔,唯一的下场就是像年老的猎犬,割断喉咙丢给饿狼!” 仆固合艾的疾言厉色让屋内的众人脸上一会儿青一会儿白,过了好一会儿古罕方才低声道:“仆固老哥,我们自然不会忘记了济农大人的恩德,只是这件事情毕竟济农夫人都没有表示什么,我们去敷衍一下,顺便混点好处,也算不得太过分吧?” “古罕,绵羊都比你聪明点!”仆固合艾冷笑道:“济农大人斩杀了东虏的首领,立下了那么大的功劳,明国的天子才封了他一个侯;额哲在北京城里啥都没做,却封了他一个王,还让他巡视犒赏我们,你说这是为什么?你说济农夫人没有表示什么,难道这种事情难道还需要她下命令吗?你家养犬看到野狼过来,难道还要你命令之后才上去撕咬?那这种狗养了有什么用?” 屋内众人面面相觑,过了约莫半响功夫,古罕小心的问道:“你这么说听起来也有道理,可济农没开口,我们几个心里还是有些虚了!” “古罕呀古罕,真不知道你脑子里都是些什么!”仆固合艾脸上露出啼笑皆非的表情:“济农大人毕竟是明国的大臣,难道你让他明明白白下令让你们不得去见额哲?这种话你叫他怎么说出口?而且济农夫人为啥早不生病,晚不生病,现在就突然病了?还有你们这消息是从哪里来的?这种事情济农大人肯定比你们先知道,为何他什么话都没说?不表态其实就是一种态度了!” 仆固合艾的最后一句话击中了众人的要害,蒙古人虽然淳朴,这些人都是酋长长老,勾心斗角的事情就算没做过,也肯定见过了。刘成不在这里也就罢了,可敏敏称病不见外客,这就有点反常了,该不会上位者是要乘着这个机会考验众人的忠诚吧?想到这里,众人就慌了神,那古罕道:“要不我们先去切桑活佛那儿打听打听,他是济农大人的心腹,一定知道内情!” “哼!”仆固合艾冷笑了一声:“我敢打赌,这个时候你们肯定见不到切桑。” 众人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一个年级最轻的偷偷出了门,过了约莫一顿饭功夫他重新回来,众人的目光一下子聚集到他脸上了。他摇了摇头:“没见着,当值的喇嘛说切桑活佛闭关参悟佛法,谁都不见!” 古罕还不死心:“那有没有说啥时候出关?” “当值喇嘛说啥时候参悟完了,啥时候出来,具体时间他也不知道!” “仆固老哥,您说咱们现在该怎么办?”众人一下子将仆固合艾围在当中,就好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啥都别干,就当这事什么都没发生过!”仆固合艾想了想:“不过你们先前估计也说了不少不该说的话,这种事情肯定瞒不过上面的人!” “啊!那有没有什么法子补救?” “补救?”仆固合艾想了想:“我倒是有个办法,就是怕你们不敢干!” “什么法子?”古罕赶忙问道:“只要您拿的出来,我们就没什么不敢办的!” “对对,仆固老哥,请您说吧!” “说吧!” “说来也简单!”仆固合艾笑了笑:“明国天子突然给了额哲一个顺义王的帽子,是因为觉得济农大人实力太强,害怕其消灭东虏之后,威胁明国,想要用额哲来招揽一批部众,来削弱济农大人的实力。其实这种办法汉人皇帝一直在用,拿个空头衔、还有各种赏赐来引诱我们蒙古人相互仇杀,他就安全了。可偏偏大人是明国的大臣,没有办法明面上反对,这就是你们的机会了。” 屋内的人都不是菜鸟,此时无不明白了仆固合艾的意思。仆固合艾看了看众人的脸色,笑道:“富贵险中求,干不干就看你们自己的了!” 湛蓝的天空下,天地交界之处,南北两边如屏风一般的山头隐隐可见,过了这道山口便是塞外草原。一行骑队缓缓而行,数面大旗在朔风的吹拂下猎猎作响,只能依稀看到上面有“明”“使”几个字。(未完待续。。) 第七十八章 孙传庭 “王爷,您要不进车里来,外面风太大了!”孙传庭从毡车探出头来,对在马车旁策马而行的额哲说。 额哲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光滑柔润,与两旁随行的将士黝黑粗糙的面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朔风吹在脸上便如同刀割一般,在京师羁旅三年之后,自己竟然如这些汉家书生一般已经有些不习惯塞外的朔风了,不过自己的胸膛里跳动的还是一颗蒙古人的心。 “无妨,孙先生,我想再骑会儿马!”额哲高声对毡车喊道,说罢他用力踢了一下马腹,策马向前疾驰而去。 “孙先生,王爷的事情您无需担心,小人跟上去便是了!”一个头发已经有些花白的蒙古人向孙传庭笑了笑,策马跟了上去。孙传庭点了点头,放下车厢的窗帘。由于刘成的穿越,史发生了改变,孙传庭在崇祯八年升为顺天府府丞之后,并没有像史上那样在第二年请缨出任形势危急的陕西巡抚,从此踏上了其显赫的军事生涯。而是依照大多数同僚一样依序升迁,干了一任顺天府府丞后,去了礼部当了主客清吏司郎中(相当于现在的外交部下面某个大局的主官),正好遇到这件差使,便随同额哲出塞宣慰蒙古各部,以酬其庸。 虽然相对杨嗣昌来,孙传庭不过是个微末小吏。但在内心深处他并不赞同杨嗣昌利用额哲来笼络蒙古各部,来削弱刘成实力的做法。孙传庭虽然是进士出身,但却是山西代州人,那里比邻边塞,自古便是胡汉混杂、民风彪悍之地。他虽然自小便折节读书,但却不是对世事不通的腐儒,对于塞外胡人的情况颇为了解。在他看来蒙古人虽然对血脉颇为看重,但更看重的却是实力。额哲虽然是林丹汗的长子,但这些年来都在京师,身边连百骑都没有,而刘成这些年来领着蒙古人东征西讨,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又有强援在外,仅凭一个孛儿只斤的姓氏就能让蒙古人弃刘成而归他?这又怎么可能呢。何况刘成虽然这些年来一直在扩张实力,但对东虏交战却不遗余力,而且对朝廷也并没有什么不恭顺的地方,现在他刚刚击斩了皇太极,立下盖世之功。可朝廷只给他一个侯爵,同时却封在京师未发一矢的额哲为王,并让其公然去挖刘成的墙角,这让天下人如何心服?身为一国之首辅,不禀正道而行,却玩弄那些小手段,以求侥幸之利,自古以来岂有能成事的? 介于杨嗣昌的权势和自己的身份,孙传庭从没有将自己的想法透露给任何人,毕竟身为使团的实际负责人(额哲不过是个还没到二十的孩子),他总不能公然说这次出使就是一次错误。但自从他离开京师,就越来越对前途感觉到悲观。 孙传庭在车中心绪烦乱,便随手取出数枚铜钱,卜卦起来,他一连算了几次,卦象都不太好,最好也不过是个中下罢了,心中越发阴郁起来,不由得感叹道:“我本以为今年连破流寇东虏,国家有中兴之兆,现在看来我还是太过乐观了!” 使团出了边塞,便一路向西北而去,前往归化城,随着车辙向北,天气也愈发寒冷,风势也愈发凌冽,路上草木凋零,时常一天下来也不见一个人影。北风卷过,时常可以看到骷髅白骨散处于长草之间,孙传庭看在眼里,心中越发黯然。他暗想杨嗣昌这计策当真是在玩火,刘成在塞外的权威势力乃是这些皑皑白骨堆积而成的,岂是一个黄口小儿几句话就能消解的?若是激怒了他大军南下,只怕这等景象就要出现在中原,到了那个时候你杨文弱又拿什么来应付呢? 孙传庭心中烦恼,附带对额哲的观感也越发恶劣了起来,每日里只是躲在毡车里,对什么都只当没看见。时间久了,额哲也看出了这位明国大臣对自己的态度,他本不过是不满二十的少年,其中最重要的几年时间还在北京当囚徒,哪里教过他这些人情世故。索性也懒得理会这个总是黑着脸的孙先生,自己就好像一头出笼的鸟儿。就这般又走了六七天,终于遇到一个牧群,为首的是个身材不高的老汉,只见其黑瘦的脸庞,脸上密密麻麻都是皱纹,看不出多大年纪,头戴皮帽,身上穿着交领的呢绒袍子,腰间束着皮带,上面插着一柄短刀。身后跟着的几个牧人皆身着皮衣,马鞍两边分别挂着角弓与箭,腰间挂着马刀,正警惕的看着这群不速之客。 “你们是哪个万户所辖的?”额哲策马过来,傲慢的用蒙语问道。 “万户?”那老汉笑了笑,回头与身后的随从低声说了句什么,后面的几个牧人好像听到什么极为可笑的事情,哈哈大笑了起来。额哲顿时大怒,喝道:“我问你话呢?你是哪个万户下辖的?” 额哲的愤怒没有起到效果,那几个牧人笑的更大声了,幸好那老汉看到这一行人服色华贵,知道应该不是寻常人,笑道:“草原上已经没有什么万户了,我们是古罕老爷札萨克的牧民,正在往河套那边去过冬呢!” “没有万户,这怎么可能?”额哲闻言大惊:“难道你们忘记了达延汗的札撒了吗?” “呵呵!”那老汉笑道:“您是从哪里来的?济农大人早就已经制定了新的札撒了,废除万户,将各部划分成多个札萨克,已经好几年了!” “济农大人制定了新的札撒?” “没错呀,阿布奈大汗年纪还小,由各部长老与活佛们组成的忽里勒台来拟定新的札撒,再由济农大人来批准!银佛寺门口都有张贴的呀!看你这样子也是蒙古人吧,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刘成,你好大的胆子!”额哲咬紧牙关,已经怒到了极点。原来达延汗统一蒙古后,将各部划分为左右各三万户,并将其均分给自己的儿子统领,继承汗位的图鲁博罗特实际上获得部众并没有比其他儿子超出太多。而在蒙古也形成了一个惯例像万户这个级别的贵酋,只能由达延汗的子孙来担任,比如杀死林丹汗的卜失兔汗实际上也是达延汗的子孙。从此之后,除去漠西的卫拉特人与哈撒儿系的科尔沁部,实际上漠南漠北的蒙古各部首领实际上都是达延汗的子孙,反正杀来杀去都是肉烂在锅里。为了打击达延汗的众多子嗣,并加强对各部的控制消除离心倾向,刘成索性废除了万户这个政治单位,将征服的部众划分为一百多个札萨克(最早只有八十多个,后来随着部众的增加,札萨克的数量也随之增加)。每个札萨克的首领都拥有行政、司法、军事的权力,一旦出征,首领们有义务依照规定的数量征发士兵与马匹参战,然后由临时任命的将领重新编练成军。由于每个札萨克的部众远少于万户,刘成就不用担心会出现尾大不掉的现象,而且也无需遵循唯有达延汗的子孙方能担任万户首领的惯例。本来依照蒙古的惯例,即便阿布奈继承了林丹汗的大位,额哲也有权利获得至少六分之一的部众(执掌某个万户),可是刘成现在已经把万户这个单位给彻底废除了,这等于断了额哲的后路,难怪他如此恼怒。 “你是什么人,竟然敢直唿济农大人的名字!”那老汉现出怒色来,他回头吆喝了一声,他身后的几个骑士或者拔刀,或者张弓搭箭,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眼看就要打起来了。 “老丈莫怒!”孙传庭虽然不懂得蒙语,但还是看得出气氛不不对,他赶忙上前通过传译向那老汗笑道:“我们是明国天子的使臣,这位便是林丹汗的长子,你们阿布奈汗的亲生哥哥额哲。他先前都在京师居住,不晓得你们这边的顾忌,还请见谅!” “明国天子的使臣?阿布奈汗的亲哥哥?”那老汉将信将疑的看了看额哲与孙传庭的服色容止,想了想回头做了个手势:“既然是这样,那便算了,你们是往归化城去吧?这天气像是要下雪的样子,今晚便在一起歇息吧!” “那便多谢老丈了!”孙传庭笑道。 于是那老汉便赶着牧群往西边走了几里路,到了一个水泡子旁。有一个不大的营盘,约有三四十帐,羊马牲畜颇多。那老汉颇有些得意的指着那些牲畜道:“这些牲畜都是这两三年生出来的,济农大人执掌各部后,各部不再相攻,而且每年冬天可以南下越冬,可以用牲畜粪便和汉人交换秸秆饲料,每年不知道少死多少牛羊!” “哦!那济农可是有惠于百姓呀!”孙传庭笑道。 “可不是嘛!”老汉笑道:“过去大伙儿你打我,我打你,谁都过不好,还不是为了冬天多口吃的,现在有了蜂窝煤,又有饲料,冬天好过多了!” 果然如那老汉所说的,天刚黑就下起雪来。众人赶忙扎下营盘,那老汉杀了两口羊,请孙传庭与额哲过来饮酒。席中孙传庭看到那老汉对额哲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心下对杨嗣昌计划的评价又低了三分。 次日天明,孙传庭便继续向西而行,随着距离黄河越来越近,遇到的牧民也越来越多,一问多半是南下去避冬的,看到成群的牲畜与牧民。孙传庭心下越发沉了下去,显然蒙古人在刘成手下过得越好,就越不会理会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顺义王。 到了十一月底,使团终于抵达了归化城。他们遭到了十分热情的接待。但让孙传庭感到庆幸的是,刘成并不在这里,按照接待他们的切桑喇嘛的说法,归化城冬天太寒冷,济农大人身负箭伤,在朝邑养伤去了。孙传庭便向留在归化城的众人颁布了旨意,而额哲则整日里联络各部老人,企图找到几个“心怀旧恩”的忠义之士! 但让额哲失望的是,绝大多数人都对他保持着一种敬而远之的态度。并不是说归化城中的人们对他不够尊重,恰恰相反,几乎每个人对他的礼节都无可挑剔,但都透着一种疏离感,仿佛他不是林丹汗的长子,而是从北京而来的某个汉家使臣。很快失望就变成了愤懑,而额哲还没有学会隐藏自己的情绪。终于在某一天的下午冲突爆发了额哲用鞭子狠狠的抽打一个军官,理由是对他不够尊重。敏敏立刻做出了处罚,那个军官被打了二十鞭子,理由是对大汗的兄长不够尊敬。即使像额哲这样一个没有什么人生经验的少年也明白这不过是适得其反如果说先前在无可挑剔的礼节下是陌生的疏离感,而现在则是即将满溢而出的恶意! “孙先生,怎么会这样!”额哲愤懑的对孙传庭抱怨道:“我明明是林丹汗的长子,达延汗的嫡系子孙,朝廷也封我为顺义王,为什么这里的人都这样对我?阿布奈明明只是个啥都不懂的孩子,而他们却把他尊为大汗,而我只是‘大汗的哥哥’!” “因为他是刘成的义子,而你不是!”孙传庭从书本上抬起头来,他当然不会蠢到直接告诉对方实话。他稍微斟酌了一下:“王爷,这座城市是刘成建立起来的,这里的人自然是忠于他的,而您是一个外来的人!” “您的意思是让我去其他地方找?”额哲兴奋的问道。 “我的意思是你应该回到京师过安稳日子,这样对你、对刘成、对大明都好!”孙传庭想了想,决定还是把话说的稍微那么容易让人接受一点:“王爷,您为什么不更有耐心一些呢?像这种事情须得从长计议呀!” “耐心?”额哲完全没有听出来孙传庭的言辞下隐藏的真实意思,他叹了口气:“孙先生,您难道没有看到,才几年时间蒙古人就忘记了谁才是林丹汗的长子,他们像一群绵羊一样跟着刘成,却忘记了只有成吉思汗的子孙才有权利高举着大纛!要是再这么下去,他们就会把我是谁都忘掉的!”(未完待续。。) 第七十九章 闷杀 “他们这样因为林丹汗带来的只有死亡、失败和饥饿;而刘成给俺们带来了胜利、食物和更好的生活。顶点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而且如果是我的话,会千方百计的让所有人都忘掉林丹汗还有这个儿子的,这对你有好处!”孙传庭正考虑自己是否应该隐晦的提醒一下额哲,突然外间突然传仆役的通传声:“大人,外面有七八个贵酋求见!” “贵酋?他们有说来意吗?” “他们说是来拜见额尔孔果洛额哲的!” “额尔孔果洛额哲?”孙传庭闻言一愣,额哲赶忙应道:“这是来找我的,额尔孔果洛额哲是我的全名!额哲不过是在京师为了方便起的汉名!” “哦,既然是这样就让他们进来吧!”孙传庭点了点头。那仆役应了一声,退了下去,不一会儿便领着七八个蒙古贵酋回来了。那几个蒙古贵酋站在门口,目光便一下子聚集在了额哲身上,为首那人脸上露出犹疑的神色,不时回头与身旁的人交头接耳,仿佛是有什么难以决断的事情。 “仆固阿伯!是我呀!“额哲站起身来,身形有些颤抖,对为首的那人道:“你认不出我了吗?我是额尔孔果洛额哲呀!” “额尔孔果洛额哲?”仆固合艾眯起眼睛,仔细辨认着眼前翩翩少年的面容,半响之后方才笑道:“当真是你,多年未见,我都认不出来了!” 终于等到了来访的客人,额哲心中不禁一阵激动,他强自按奈下心中的激动:“仆固阿伯,你还是那副样子,一点也没变!” “哎,我已经老了!”仆固合艾笑了笑:“倒是几年下来,额尔孔果洛额哲已经长成了这么漂亮的小伙子了,我都不敢认了!” “漂亮!”仆固合艾这句话触动了额哲心里最敏感的那块神经,他最忌讳的事情就是被软禁在京师几年之后,父汗的旧部将其视为汉人而非蒙古人,那他借助明国之力,争取父汗一部分旧部与刘成分庭抗礼的计划就彻底破产了。情急之下,额哲从腰间拔出短刀,在左右脸颊上各划了两刀:“你们放心,额尔孔果洛额哲虽然在汉人的地方呆了几年,但依旧没有忘记自己是苍狼白鹿的子孙,身上流着孛儿只斤家的血脉!”(草原上游牧民族的战士经常在划伤自己的脸庞,以证明自己不害怕疼痛。) 看到额哲突兀的举动,仆固合艾一时间惊呆了,随即他的眼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即有几分骄傲又有几分痛楚,一旁的孙传庭注意到了这点,心中闪过一丝不祥的征兆。 “额尔孔果洛额哲,您这又是何必呢?”旁边的几名贵酋赶忙上前,招唿仆人取来药膏替其敷上。额哲推开药膏,道:“列位叔父、伯父,这位便是孙大人。明国天子已经封我为顺义王,让我与阿布奈分领漠南各部,不知你们帮不帮我?” “荒唐,权力岂能依靠祈求获得?”额哲话刚出口,孙传庭的眉头便皱了起来,看来这位新鲜出炉的顺义王在政治上并没有什么天赋,按说在京师这几年他实际上是个囚徒,按说聪明人在这种生活里可以学到许多有用的东西的,至少不应该这么快就亮出底牌。 果然不出孙传庭的所料,客人们交换着眼色,却没有人开口回答,直到额哲明显已经耐心将尽的时候,仆固合艾终于开口了:“台吉,漠南各部现在是济农大人统领!” “什么济农大人,他不过是个乘火打劫的强盗!”这些天来积累的愤懑终于爆发了出来,额哲勐地站起身来:“他是个汉人,娶了个卫拉特贱种,根本没有资格担任济农。现在明国天子已经封我为顺义王,只要一张圣旨,那个强夺济农之位的强盗就得乖乖的滚回京师去!草原又会回到孛儿只斤家族的手中!” “凭征服者的权利!”站在额哲身后,孙传庭嘴角上翘,露出一丝讥诮的笑容:“刘成的确是乘火打劫的强盗,不过你祖先不也是吗?当强盗抢来的东西,再被强盗抢走,这不是很公平吗?”他小心的向后退了一步,好距离额哲远一点。如果说那几个跪在地上的蒙古人突然用匕首捅进额哲的肚皮,他可一点也不会觉得奇怪,他可不想被这个蠢货牵连进去。 “我自然是支持您的,毕竟您才是林丹汗的长子!”仆固合艾终于给出自己的答案,虽然声音了无生气,就好像是出自一个木偶。不过这对于额哲来说已经足够了,他兴奋的点了点头:“仆固阿伯,我不会忘记您的恩情的,那其他人呢?” “我们都和仆固合艾大人站在一边!”众人的回答十分整齐。额哲踌躇满志的点了点头:“很好,孙大人,麻烦您去准备一下,待会我就要犒赏这些人!” “是,王爷,请您稍待!”孙传庭的笑容可掬,他的声音轻快,正如他的步伐。孙传庭再也不想和这个蠢货待在一起了,而把削弱刘成势力的希望寄托在这个蠢货身上的那些人恐怕也聪明不到哪儿去。一想到这里,孙传庭嘴角的笑容就消失了。 当房门在孙传庭的身后合拢,几个贵酋显而易见的松了口气。仆固合艾不露痕迹的使了个眼色,一个人小心退出门外。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一切的额哲重新坐了下来,向众人摆了摆手:“这里没有外人,大家都坐下说话吧,不必拘礼!” “台吉,我有见要紧的事情想要向您禀告!”仆固合艾道。 “要紧的事情?”额哲的兴趣被勾搭起来了:“莫非是关于那个刘成的?” “不错!”仆固合艾走到额哲面前,好像是要附耳低语的样子,突然,他伸出双手紧紧抓住了额哲的双臂,就好像秃鹫抓住了自己的猎物。 “你这是干嘛?快放开!”还没等额哲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其他几个贵酋也扑了上来,将他按倒在地。此时额哲总算是感觉到有些不对了,他一边奋力挣扎,一边高声喊道:“快放开我,仆固合艾,我是孛儿只斤氏的子孙,是林丹汗的儿子,大明天子封我为顺义王,不然你们要倒霉的!” “我本来还在犹豫是否放你一条生路的!”仆固合艾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忧伤:“不过让你活下去只会丢孛儿只斤氏的脸,什么时候成吉思汗的子孙需要依靠明国皇帝的旨意来保命的?你放心,我会让你死的像一个孛儿只斤的!” 说罢,他便摘下自己皮帽按在额哲的脸上,地上的躯体剧烈的挣扎起来,但在七八双有力的大手之下,额哲的挣扎根本就是徒劳。很快挣扎就变成了垂死的抽搐,仆固合艾却不放松一天,突然皮帽下得躯体传来一阵剧烈的痉挛,然后便不动了。 仆固合艾又按了好一会儿,方才揭开皮帽。皮帽下是一张惊恐万状的脸,仆固合艾叹了口气,伸手将死者圆瞪的双眼合上,站起身来:“把他的尸体放到床上,我们走!” 郧阳,闯军老营。 “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宋献策的脸上满是兴奋,他以那条跛腿容许的最快速度爬上台阶,走进堂屋。这让正在与部将们商议事情的李自成好奇的抬起头来:“宋先生,有什么好消息?” “是不是熊文灿的那个师爷总算降低价码了?”袁宗第咧着嘴,露出满不在乎的笑容:“宋先生,那个熊文灿简直就是个臭虫,不把咱们的血洗干净,他就决不松口!”原来李自成为了避免遭到官军围攻,便在杀了张献忠与曹操,并吞其部众之后,向熊文灿献出二人的首级并请求招安。与当时的绝大多数明朝文官一样,熊文灿也将这视为大发横财的机会,他派出的幕友向李自成开出了九十万两白银的盘子,即便李自成这些年来抢来了无数金银珠宝,要一下子拿出九十万两白银的贿赂之后只怕也是囊空如洗了。再说谁也不知道这笔贿赂会不会只是个开始,因此随着天气的寒冷,招安的进程也渐渐停滞了下来。 “当然不是,比这个要好多了!”宋献策捋了捋颔下胡须,他这些日子也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毕竟最早提出求抚的建议的就是他,如果招安失败了,他在农民军的地位也会大为下降。 “我就说嘛,那个师爷和我小时候那个地主老爷一个模子出来的,银子的事情要让他松口比登天还难!”袁宗第说到这里,伸手摸了摸腰间的铁鞭:“要依俺的意思呀,对那些官老爷还是这玩意顶用,一下下去立刻什么都肯了!” “汉举哥,先听宋先生说话!”李过的性情比较稳重,他知道袁宗第一直反对向朝廷求抚的,因此才替其打圆场。 “嗯,宋先生请讲,有什么好消息!”李自成做了个手势,几个亲兵都退到了堂下。 “京师来的消息!”宋献策道:“刘成击斩皇太极后,朝廷封其为武安侯,又封林丹汗的长子额哲为顺义王,让其出塞犒赏有功的蒙古各部。”说到这里,宋献策稍微停顿了一下,得意洋洋的说:“半个月前,额哲在归化城暴病而亡!” “哎,这关我们屁事!”袁宗第失望的摇了摇头:“一个蒙古鞑子死了就死了呗,还好消息!” “汉举,不要打断宋先生的话!”李自成厉声道,随即他对宋献策道:“宋先生,请您替我们分析一下,这个消息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闯王!”胜利在握的宋献策对袁宗第的冒犯并不以为意,他笑着点了点头:“大伙儿都知道刘成在不久前斩杀了皇太极,立下了偌大的功劳,可是朝廷却只封了他一个武安侯,却给了那个额哲一个王爵,还让其犒赏有功的蒙古各部,而那个额哲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有参战过,闯王,您说朝廷为啥这么做?” 李自成沉吟了片刻,用不确定的语气说:“莫不是想要用这个额哲来削弱刘成的实力!” “不错!”宋献策勐拍了一下大腿:“这个顺义王可不是随便给的封号。嘉靖二十九年(1550),俺答汗兵临北京城下,胁求通贡,史称庚戌之变。次年明朝迫于俺答威势,开马市于宣府、大同等地,旋因闭市而战事复开。隆庆四年(1570),以俺答之孙把汉那吉降明为契机,明蒙开始和谈,俺答以亡入自己领地的赵全等九名汉人换回那吉。次年明朝封俺答为顺义王,两边议定通贡互市条款,自此数十年汉蒙两边不复交兵!” 李自成笑道:“原来如此!这俺答汗倒是个厉害人物,想来朝廷给额哲这个封号也是希望他与大明交好!” “闯王,事情可没有这么简单,也正是这位俺答汗,他本是土默特部的首领,实力强盛之后却将蒙古大汗逼走,占据了大汗的地盘!” “原来还有这个讲究!”李自成一愣,若是这么说,朝廷想要利用这个额哲来牵制刘成的实力的意图简直是昭然若揭,而这个节骨眼上额哲却突然“暴病而亡”,这么说来,这个“暴病”恐怕就另有内情了。 “闯王,我已经查过了这个额哲是个二十不到的少年,为啥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到了刘成的地盘上就突然‘暴病’而亡?这也未免太蹊跷了吧?” “肯定是刘成下的手!”袁宗第勐拍了一下手掌:“这厮好生跋扈,连朝廷封的王也敢杀!” 李自成看了李过一眼,李过想了想,沉声道:“就算不是刘成下的手,也和他有关系!” “补之与汉举将军说得对!”宋献策笑道:“可是我们都能看出来,朝廷肯定更清楚内情,那为何朝廷不但不治他的罪,还在塘报里说‘额哲暴病而亡’,替刘成的谎话背书呢?”(未完待续。。) 第八十章 黄雀 “这还不简单!”袁宗第笑道:“朝廷的官儿都是些没卵子的货,比如那个熊文灿,软的欺硬的怕。顶点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像是老百姓就恨不得扒皮抽筋,对咱们就臭虫吸血,像刘成那家伙,又能打又敢打,就不敢拿他们怎么样;像东虏那种的,离得远远的腿就软了,任凭其砍杀。” “哈哈哈!”听到袁宗第这番话,堂上众人都笑了起来,李自成道:“汉举说的有些过了,不过也有几分道理,不过依我看朝廷是还指望刘成去打东虏,不敢在这时候撕破脸了,就像把这件事情敷衍过去算了!” “闯王所言甚是!”宋献策笑道:“依在下所见,朝廷这么做本来是想伏下一着暗子,为将来刘成平定东虏之后做准备,免得其尾大不掉,去一狼又来一虎,没想到刘成手这么辣,直接把这枚暗子给吃了。虽说朝廷现在把这件事情给盖过去了,可两边的嫌隙却已经埋下了。刘成知道朝廷信不过自己,朝廷也知道刘成不是那种老老实实俯首听命的人物,您觉得这样下去的结果是如何?” “早晚必有一战!”李自成毫不犹豫的答道,给刘成当过俘虏的他恐怕比在场的所有人更明白这个人的野心,答得也是无比的笃定。 “照呀!”宋献策击掌道:“既然这两边迟早必有一战,那我们又何必在乎那些银子呢?只要刘成一反,朝廷在中原的大军必然北上,到了那个时候闯王还不是天高任鸟飞,水深凭鱼跃?熊文灿的性命都是大人的囊中之物,何况一点银子?” “宋先生您的意思是让我们暂且忍耐?”李过问道。 “不错,刘成与东虏不同,他本来就是朝廷的将领,在延绥、宣大镇都担任过将领,对边军与中原的情况十分了解,与塞外各部关系良好。要是他和朝廷动起手来,恐怕不会像东虏那样在辽东相持日久。” “那您觉得会如何?”李过问道。 “便如那安禄山、史思明一般,长驱直入,直入两京!” “什么?直入两京?这不太可能吧?”李过与袁宗第倒吸了一口凉气,安史之乱他们未必清楚,但宋献策口中的两京还是知道的,明朝的疆域被分为两京十三省,南北两京各有一套政府班子。如果像宋献策所说的那样,那明王朝基本就要完蛋了。他们虽然是反贼,但祖上好几代都是大明的百姓子民,在潜意识还是觉得明王朝是一个不可动摇的庞然大物,更何况大明开国三百年来,虽然外寇内贼频发,但南北两京失陷的只有一次,还是永乐皇帝的靖难之役。 “这有何不可能?”宋献策冷笑道:“你们莫非以为有九边精兵、各省勤王、城防坚固,那刘成就拿不下南北两京?” 李过与袁宗第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陕西流贼中有不少是边军出身,他们对大明的北方边防有多强大是很清楚的,那一条条边墙,无数屯堡,拱卫着这个帝国,很难想象会被刘成一下子掀翻。面对两人无声的质疑,宋献策微微一笑,他将桌面上的杂物去掉,随手放下一个茶壶:“这便是京师,这便是山海关、遵化、大同,这里是通州,这里是南京……” 他一一将茶杯茶壶在桌面上摆开,又用手指头沾了点茶水在桌面上划了几条线以代表燕山,黄河等诸重要山河。待到布置完毕后,宋献策便指着地图到:“朝廷定都幽燕,以辽东为右臂、宣大为左臂,今辽东已失,已断一臂;而刘成就是大同总兵,又断了一臂。他一旦起事,便可分兵两路,一路走无定河谷南下,破紫荆关便可直抵北京城下;另外一路走草原,走大安、龙井关、或者居庸关、独石口。这两路快马不过是三四日便可至北京城下,纵有勤王军,又怎么来得及。” “北京城墙高厚,而且辽西还有关宁铁骑可以出兵救援!”李过反驳到。 “补之将军,京师要隘是在外围,若是兵临城下就是大事去矣。不说别的,光是城中的数十万人口,每日薪柴食水,从何而来?何况刘成若是敢于南下,自然会想出办法来牵制辽西之兵,岂能指望那些。” “即便如此,那还有各省勤王之军、九边的守军呢?即便刘成拿下京师,这些地方也不会坐视不理吧?” “恐怕未必!”宋献策冷笑道:“天子若是能逃出来也还罢了,若是不能。”说到这里,宋献策听了停了下来,干笑了两声,言下之意众人也都明白了,连皇帝都没有了,群龙无首之下,九边也好,各省也罢,连自守恐怕都难,哪里还有心思与刘成为难呢? “那南京呢?那边有留都,会另立天子的。”李过追问道。 宋献策笑道:“大伙都知道,朝廷的精锐都在九边,财赋却立足东南。京师要是一完,九边的兵就没了饷,兵无饷则散,用不着刘成派兵来打,九边的兵就要完。刘成又是边军出身,在延绥和宣大都干过,以他的本事,一手武力强压,一手另立新朝拉拢,不难将其大部分拉拢过来。然后挥师南下,不过是指顾间的事情,南边的小朝廷如果挡不住这一下,就是倾覆的下场。不过这时反倒是闯王的机会了!” “我的机会?”李自成听了一愣,旋即明白过来:“宋先生你莫不是说那时朝廷就要让我来抵挡刘成?” “不错,俗话说吴越同舟。吴越是世敌,可同处一舟之中,航行于大江之上遭遇狂风巨浪,也得并力抗击风浪。并非此时吴越之间的世仇已解,而是有更大的麻烦就在眼前。熊文灿他们虽然现在视我等为流贼,可那时候刘成的刀子都抵到喉咙了,他们难道不来求我们了!” “我明白了!”袁宗第勐地一拍大腿:“宋先生您是想让我们稍微忍耐,等刘成和朝廷打起来再从中取利。” “不错!”宋献策矜持的笑了笑:“自古以来逐鹿天下,并非力强者就一定胜,力若者就一定输,关键是抓住时机。春秋时晋楚争霸,可是灭楚的却是僻处南方的吴国;而笑到最后的也不是吴国,而是更不起眼的越王勾践。眼下在朝廷眼里,最大的威胁是东虏,是刘成,只要我们耐心等待,就一定能等到夺得天下的良机!” “那宋先生你觉得我们要等多久?”李自成问道。 “东虏一日未灭,刘成就一日不会南下;朝廷也一日不会削夺刘成的兵权。” “这么说来,是要等先灭了东虏啦?可是刘成能灭东虏吗?” “那就要看您的时运了,闯王!”宋献策笑道。 在场的每一个人的唿吸都变得急促了起来,对于在场的人来说当初跟着李自成抛妻离子,走上造反的路多半是被逼无奈,求一条生路罢了。但随着农民军的势力越来越强大,明王朝的统治越来越岌岌可危,众人的心思也渐渐变得微妙起来。尤其是像宋献策这等原本混迹于江湖之中,后来投靠李自成的策士,其离亲戚,弃坟墓,去故旧,从其游者,更是渴望李自成能够在群雄中脱颖而出,推翻明王朝的统治,定鼎天下。自己也能如张良、刘基一般生前尊荣富贵,死后青史留名。是以他更是想方设法劝说李自成往这条路上走。 “这件事情干系重大,还是从长计议吧!”李自成站起身来,沉声道:“我有些累了,先去歇息了,不过方才说的这些话不要传出去了,免得惹来麻烦!” “是,闯王!” 李自成回到自己的住处,一头躺了下去。说实话,他并不习惯白天躺在床上,但他不想让其他人看出自己内心的激动。那段苦役日子已经成为了他挥之不去的梦魇,有多少次在梦中他发现自己全身上下除了腰间缠了一块破布都**着,从头到脚都沾满了煤灰,依旧在朝邑的码头上搬运着永远也搬不完的煤炭和铁矿石,直到他惊醒这不过是场梦才松了口气。李自成心里清楚,要想摆脱这一梦魇的唯一办法就是打败刘成,砍掉对方的脑袋。他伸出右手,用力握紧拳头,仿佛捏紧了一个无形的东西,口中喃喃道:“刘成,这一次我一定要打败你!” 宁古塔。 冷风掠过树梢,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巴布泰弯下腰,好避开迎面吹来的风雪,雪片打在他已经失去知觉的脸上,他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已经裂开口子,鲜血从里面流出来,又和雪水凝结在一起。他竭力睁开眼睛,好看清宁古塔外的旗帜颜色,他可不希望自己疏忽大意的撞进一群乞列迷人的手里,这些野蛮人可不会关心自己的身份,他们会剥掉自己的皮做成披风,然后把鲜血淋淋的自己绑在树上,直到被活活冻死。 一支鸣镝掠过巴布泰的头顶,钉在他身后的一棵橡木上。还没等巴布泰调转马头,一个宏亮的声音用女真话喊道:“别乱动,跳下马来,不然下一箭就射穿你的喉咙!” 巴布泰顺从的服从了命令,他没有伸手去拿鞍后的弓箭,因为他的手指已经僵硬了,根本没法拉弓。他缓慢的从马背上跳下来,举起双手:“你们是谁,是正蓝旗的吗?” “不错!我们是正蓝旗的,你是谁?”几个身影从路旁的树林里面走了出来,为首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粗壮汉子,鞭子盘在脖子上,警惕的盯着巴布泰,在他的身后两个人拉满了弓,警惕的对准巴布泰。 “我是巴布泰!你们旗主的弟弟!”巴布泰松了口气:“我有要紧的事情,快带我去见他!” 经过半年的努力,宁古塔城已经从乞列迷人的上一次毁灭性的进攻中恢复了过来,新的城门、新的女墙、新的望楼,甚至还有新铸造大炮。拜刘成开辟的航线所赐,不但有大量的铁制武器流入乞列迷人之中,林河水和阿克敦还能够武装起一支规模不大的精锐部队,这主要是由哥萨克雇佣兵、走投无路的日本浪人、向阿克敦本人效忠的乞列迷侍从组成,这支部队的总数大约只有一千两百人,但装备却十分精良,不但有火绳枪、铁甲、甚至还有好几门六磅炮,这已经足以摧毁女真人在北线的所有堡寨。 这就是阿巴泰赶到宁古塔之后面临的窘境,虽然相对于他手中的大军,敌人的数量微不足道,但问题在于皇太极交给他的任务是尽可能快的消灭这一威胁,女真人可没有奢侈到把整整一旗大军留在北线来防御这些林子里的野蛮人。而在茫茫无际的森林里,寻找这一千多敌人是在无异于大海捞针。通过一段时间的情报搜集,阿巴泰确定敌军已经在遥远的萨哈连乌拉(满语中黑龙江)的入海口建造了一座要塞,敌人正是通过那儿将从海路运来的武器和补给通过水路分发给那些乞列迷人,并不断策动对后金北部地区的突袭的。要想完成这一任务的唯一办法就是发动一场远征,攻占这一要塞并封锁黑龙江的入海口,卡断敌人不断输入武器和资源的道路。然而在这片茫茫无际的原始森林里,唯一可供大军行动的道路就是河流,也就是说只有等到明年的春天,河水解冻后才能开始进攻。 为了避免自己率领大军沿着河流跋涉时,被敌人抄老巢,阿巴泰花了好大一番心思重新整治了宁古塔城的防务。而当巴布泰赶到时这里时,阿巴泰正在北门城楼上指挥士兵们乘着冬天清理护城河。 “老九!”阿巴泰惊喜的看着巴布泰:“你还活着?我还以为你已经” “老九!”阿巴泰惊喜的看着巴布泰:“你还活着?我还以为你已经” “你以为我死了?”巴布泰的眼角也有些湿润了,不过他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七哥,我活着回来了,还有一件非常要紧的事情要告诉你!”(未完待续。。) 第八十一章 利害 “要紧的事情?”阿巴泰看了看左右,吩咐道:“这里的事情你们处置吧,我先回去一下!” 兄弟二人回到府中,刚刚坐下,阿巴泰就赶忙问道:“老九,我听说这一仗两黄旗全军覆没,是真是假?” “嗯!”巴布泰放下茶杯,点了点头:“何止是两黄旗,这次从征的除了多铎的镶白旗,几乎全军覆没。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若不是他烧桥烧的快,只怕镶白旗都要丢四五成人马!” “哎呀!”阿巴泰张大了嘴巴:“怎么会输的这么惨?刘成有那么厉害?” “嗯!步骑炮都十分厉害,尤其是骑兵和炮兵!”巴布泰叹了口气:“我当时一直在中军,对右翼的情况不是很清楚,不过事后听阿济格说,刘成的大炮不但威力巨大,而且还可以用马车拖曳着移动,十分便捷,就是因为这个右翼才被铁骑打穿的。刘成的马多,若不是我军背后有一条河,恐怕没几个人能逃出来!”说到这里,巴布泰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赶忙压低声音道:“七哥,你知道吗?多尔衮、多铎、阿济格他们三个在半道上联手杀了大汗!”说罢他便死死盯着阿巴泰的双眼。 然而阿巴泰却没有像巴布泰想象的那么震惊,这个粗豪的男人显露出一副“我当然知道啦“的表情:“嗯,两天前刚刚知道的。”反倒让巴布泰吃了一惊。 “你从哪里知道这个消息的?” “济尔哈朗给我的信上写的呀!”阿巴泰打开凭几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两张纸来递给巴布泰:“上面写的清清楚楚,老八他独断专行,导致败给了刘成,数万八旗子弟葬身疆场,他们为了爱新觉罗家族的事业,不得已才杀了老八。不过上面没有提到你的下落,我还为你担心着呢!” “什么?济尔哈朗写的?你确定?”巴布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依照皇太极死前遗言,他在战前派济尔哈朗回盛京就是为了防备多尔衮三兄弟的,所以才派自己来拉拢阿巴泰的正蓝旗,可看书信上的言辞,分明济尔哈朗是站在多尔衮他们一边拉拢阿巴泰的,这变化也未免太快了吧? “这个错不了!”阿巴泰笑道:“你看这笔迹,还有这个‘之’字,济尔哈朗的转折总是分成两笔然后勾连起来的,他自小就是这样,错不了!” 巴布泰看了看阿巴泰手指的地方,果然那个“之”字正如阿巴泰所说的,是分成两笔然后勾连了起来,阿巴泰又指了四五个地方,都如他所说的那样。巴布泰这才渐渐相信这信的确是济尔哈朗的亲笔所书,只是他心中的疑问反倒更重了。 “莫不是济尔哈朗被多尔衮他们抓住了什么把柄,逼不得已才写了这封信过来?” “哈哈哈!”阿巴泰听巴布泰这般说,突然笑了起来:“老九,你方才是没把信看完吧?信上说多尔衮要恢复四大和硕贝勒共议国政,济尔哈朗他自己也是四大贝勒之一,你说他是不是逼不得已?” “什么?”巴布泰大吃了一惊,赶忙细看起来。原来多尔衮三兄弟那天夜里围杀皇太极未成,让其突出重围之后,害怕皇太极逃回盛京调动留守的军队对付他们。多尔衮便让阿济格留下来统辖两白旗的大军,自己与多铎带了一千轻骑日夜兼程,抢先赶回了盛京。当时济尔哈朗已经回到盛京,控制了镶红旗的人马,多尔衮见形势对自己不利,便向济尔哈朗提出,皇太极已死,满洲外有强敌,不可再自相残杀,徒然损耗实力,而且他杀皇太极也只是因为其独断专行,致使败给刘成,而不是为了报母亲被逼杀之仇。他建议暂时不再选举汗位,恢复努尔哈赤刚刚去世时的四大贝勒共同理政的局面,即由自己、济尔哈朗、代善、阿巴泰四人共同临朝理政。显然,多尔衮在这个方案中是做出了让步的,他们三兄弟有两旗大军在手,而其余六旗中,正黄镶黄两旗全军覆没,两红、镶蓝三旗受到不同程度的削弱,多尔衮三兄弟是实力最为雄厚的一支,已经有了争夺汗位的资格。而他不但放弃汗位,还只在四大贝勒中占据一席,将其余三席让给代善、济尔哈朗、阿巴泰,他做出这么大的让步显然是为了尽可能快的整合局面。而济尔哈朗在得知皇太极已死、两黄旗覆灭之后,明白满洲政权已经没有资本在做内耗,在得到了多尔衮对皇太极后代的安全保证之后,也同意了多尔衮的条件,从而多尔衮兵不血刃的就进入了盛京城,控制了局面。 “七哥,你打算去做这个和硕贝勒吗?”巴布泰放下书信,他的心中一片混乱,他万万没想到多尔衮能这么快就与济尔哈朗与代善达成了妥协,皇太极在临死前完全没有预料到多尔衮竟然能做出这么大的让步,使得他生前的布置已经完全失效了。 “为啥不做?”阿巴泰已经满脸都是得意的笑容:“他们是努尔哈赤的儿子,我也是,凭啥他们做得,我就做不得?”说到这里,他看到巴布泰黯然的神色,还以为对方是在为自己的前途担忧,笑着拍了拍巴布泰的肩膀:“老九,你放心,咱俩是一奶同胞的亲兄弟,我出头了怎么会亏待了你?” “七哥!”巴布泰摇了摇头:“我不是在担心我自己,我是在担心你呀!” “我?我有什么好担心的?”阿巴泰听了一愣,随即便笑了起来:“我马上就是同朝理政的和硕大贝勒了,什么事情都不能绕过我阿巴泰了。” “七哥,你难道忘记了阿敏、莽古尔泰后来落得个啥下场吗?” 阿巴泰闻言脸色大变,巴布泰方才提到的阿敏与莽古尔泰分别是努尔哈赤弟舒尔哈齐的次子与努尔哈赤的第五子,这两人加上皇太极、代善便是努尔哈赤死后的第一代“四大贝勒”,皇太极汗位稳固后,这两人很快便获罪,阿敏被剥去爵位,打入牢狱之中;而莽古尔泰获罪后不久便病死,死后因为被查出有谋逆大罪,自己被削去爵位,诸子被废黜宗室资格,部众也被瓜分。巴布泰的言下之意很明白,那两位四大贝勒都没有好下场,你去现在位列四大贝勒就能幸免? 阿巴泰沉吟了一会,问道:“老九,事情真的像你说的那么危险?” “多尔衮能够杀先汗,离不开他那两个兄弟的支持。可是多铎和阿济格立下汗马功劳,却连四大贝勒都进不去,反倒你一个庶子出身的,却位居他们之上,你觉得那两个会服气?” “这个”阿巴泰想了想:“可毕竟这是多尔衮亲口承认的,再说唇亡齿寒,济尔哈朗和代善他们也不会看着他们两白旗对付我的吧!” “七哥“巴布泰冷笑道:”你把事情想得太清楚了。你想想,代善是排行第二,大哥死后他是诸贝勒之长,多尔衮要借助他的威望来慑服对他不满的人;济尔哈朗是受了先汗旨意回来对付他们的,如果不让他满意,就连盛京城都进不去;那为啥要把最后一个理政之位给您呢?而不是给多铎或者阿济格呢?” “为啥?” “我估计有两个原因:第一,若是让阿济格或者多铎上位,那四大贝勒之中他们兄弟就占了两席,济尔哈朗不会答应。所以对于多尔衮与济尔哈朗来说,选一个原本身份低微一些的更为有利,因为这样的人就算进了四大贝勒之位,也无法威胁他们。” “哼!那还有一个呢?”阿巴泰冷哼了一声,他对弟弟的这番解释颇为不满,但也不得不承认颇有一番道理,的确阿巴泰在后金勋贵之中素来以不喜政务而着称,让这样一个人上位,即使不会成为自己的助力,至少不会成为自己的敌人。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正蓝旗在你手上,这可是上三旗之一呀!如果不给你一点好处,你带着正蓝旗起兵为八哥报仇咋办?” 阿巴泰闻言后默然不语,脸上阴晴不定,过了好一会儿方才问道:“老九,你的意思是?” “如果多尔衮要对其他三大贝勒下手,第一个肯定是你!首先你接任正蓝旗不久,而且当初八哥只是让你暂代正蓝旗,要剥夺你的部众不难;其二你不通政务,在勋贵中又没有什么有力的盟友,对你下手不会有什么人替你说话,只要干掉了你,让多铎或者阿济格上位,代善已老,只要对付了济尔哈朗,大金汗位就是多尔衮得了!” “那,那我应该怎么办?”阿巴泰已经被巴布泰描绘的恐怖未来给吓住了,他抖了抖那书信:“这信使前两天刚到,我本以为是一件大好事,可听你这一说分明是个陷阱呀!” “七哥,我的建议是自保为上!” “自保?怎么自保?” “很简单!抓住兵,推辞和硕贝勒之位!”巴布泰低声道:“为啥多尔衮要让你做这个和硕贝勒?还不是因为正蓝旗在你手上?其他人为啥要对付你,还不是因为你坐上了和硕贝勒之位,挡住了其他人的路?他杀了先汗,无论是代善和济尔哈朗都会对他有戒心,只要你抓住正蓝旗,手里有兵,又不挡别人的路,再派人去与济尔哈朗和代善结好,他们两个就肯定不会让多尔衮夺你的兵,那你就安全了。” “嗯,虽然有点可惜,不过这倒是个好办法!”阿巴泰点了点头:“那我就叫笔帖式过来,说我德望不够,还是另选别人来做这个和硕贝勒吧!” “嗯!”巴布泰点了点头:“七哥,我还有一件要紧的事情要告诉你!”于是他就将那天晚上多尔衮三兄弟射伤皇太极,自己与遏必隆护着皇太极突出重围后,皇太极在临死之前让遏必隆和他分别前往刘成与阿巴泰那边,以及接下来的布置一一详细说给阿巴泰听。 “原来还有这么多曲折!”听完巴布泰的叙述,阿巴泰良久之后方才叹道:“老九,你这次可真是九死一生呀!” “是呀,我这次能活着回来的确是菩萨保佑,不然十条性命也没了!”巴布泰叹了口气,对阿巴泰道:“七哥,先汗事先也没有预料到多尔衮能这么快把济尔哈朗拉过去,让我通知你联合代善和济尔哈朗对付多尔衮三兄弟已经是不成了。可是遏必隆去刘成那边事成与否就不知道了!” “怎么?你还想依照老八的计划,去跟着刘成?”阿巴泰闻言一愣。 “七哥,我觉得现在我们应该给自己多准备几条路!”巴布泰压低声音道:“如果遏必隆没有从刘成那边把两黄旗的人马要出来,那自然不必说,我们手上只有一个正蓝旗,也就能谋个自保。可若是先汗的策略奏效了,遏必隆把两黄旗的人马要出来了,那加上我们这里就有差不多快三旗,加上刘成的大军,济尔哈朗还有多尔衮他们绝对是赢不了的,而我们对于刘成来说就是立下大功之人。你说刘成平定辽东之后,会让谁来统领女真各部呢?” “嗯!”阿巴泰眼前一亮,旋即脸上又黯然:“老九,不管怎么说咱们与多尔衮他们都是骨肉至亲,却和那刘成联合起来算计自家兄弟,这样不太合适吧?” “七哥,多尔衮他们杀八哥的时候可没想这么多!”巴布泰冷笑道:“再说也不是我们算计,而是先汗算计他们的,我们只是遵循先汗的遗命,讨伐叛逆,走到天涯海角都是我们有理。”说到这里,他稍微停顿了一下:“再说要是刘成接纳了遏必隆,对我们满洲的内情肯定是知道的一清二楚,他把多尔衮他们弑杀先汗的事情捅出来,再以两黄旗为先驱,你觉得我们这边的将士们还有拼死一战的决心吗?”(未完待续。。) 第八十二章 分歧 阿巴泰想了想,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正如巴布泰所说的,古代将领激励士兵作战的方略无非有二:首先是分配战利品;其次便是抵御外敌自保。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刘成在白格尔河之战已经打破了八旗大军“满万不可敌”的神话,打都未必打得赢,战利品自然是休提;而如果以两黄旗为先驱,战争的性质就由抵御外敌入侵变成了爱新觉罗家族的内战,士兵的作战意志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老九,那你说应该怎么回济尔哈朗的信?” “拖下去静观其变!”巴布泰冷笑道:“现在不是都下雪了吗?这雪一大路就封了,大伙儿都躲在屯子里猫冬了,仗肯定是没法打了,啥事都得等到来年开春才能办。你就在信上说自己德能浅薄,不足以服众,还是请另选一个有能之人吧。把和硕贝勒之位先推辞了。若是他们要你回盛京,你就说先汗临走前让你讨伐东海蛮人,一日没有讨平乞列迷人,你就一日没脸回盛京。乘着这段时间把正蓝旗的兵给抓紧了,多尔衮和济尔哈朗肯定要为你让出来的这个和硕贝勒之位花不少脑子,短时间内肯定没时间对付你,反正等拖到大雪下来,就不用怕他们了,一个冬天下来遏必隆那边总会有消息吧!” 阿巴泰把巴布泰的建议从头到尾反复想了几遍,觉得确实没有什么问题,才点了点头笑道:“老九,没看出来呀!你这几下子活脱脱一个小诸葛,怎么当初不帮我一把?” “当初?”巴布泰笑了笑:“七哥,我们虽然也姓爱新觉罗,可和老二、老五、老八、老十四、老十五他们不一样,我和你只是庶子,有些东西是没有我们份的。贸然参与其中,也只能给别人当枪使,好处是别人的,麻烦倒是落得自己一身,指不定啥时候就莫名其妙吃了挂落了。还不如像七哥你这样置身事外,反倒落得个快活。” “那为啥现在又可以了呢?” “因为时势已经不一样了,二哥老了,五哥、八哥都死了!”说到这里,巴布泰笑了笑:“主角都下场了,所以我们这些配角也可以上台了!” 盛京。 “德能浅薄?不堪和硕贝勒之位?请另选贤能?”济尔哈朗将信笺翻看了两遍,眉头紧皱了起来,向跪在下首的信使问道:“饶余贝勒(阿巴泰的封号)还有说什么吗?” “禀告大人,饶余贝勒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奴才转告诸位,前段时间着了风寒,还没有全好,加上宁古塔那边的寨子被蛮子破坏的很严重,要在开春前修补好,他就留在宁古塔了,还请诸位见谅!” “嗯,你下去吧!”济尔哈朗将书信递给一旁的代善,苦笑道:“七哥还是老样子,由着自己性子来,二哥、十四弟,你们看应该怎么处置!” 代善翻了翻书信,就将其递给旁边的多尔衮,用不肯定的语气说:“要不我再给老七写封信?催他一下?” “不用了!”多尔衮飞快的将书信看了一遍,丢到一旁,用十分肯定的语气说:“老七他连和我们同朝理政的事情都推了,就肯定不会回盛京了。什么风寒,寨子受损严重都是借口,他这是有了异心!” “异心?不至于吧!”代善捡起地上的信纸:“依我看老七是有点怕了,一下子出了这么多事情,他又一下子被提到与我们比肩的位置,自然觉得有些心虚。我再给他写封信劝他回来就是了!” “二哥,事情没有这么简答!”多尔衮冷笑道:“阿巴泰有什么好怕的?当初是谁抱怨位在诸弟之后的?现在我们三个联名写信给他,又让他做和硕贝勒,这不可谓不优厚了吧?可他反倒不来了,这不是心里有鬼是什么?” “老七!”济尔哈朗的声音却冷淡的很:“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当初可没人做出以下犯上的事情呀!” “你!”多尔衮的脸上顿时变了颜色:“济尔哈朗,我们可是事先约定谁也不许再提那件事情了吧!” “不错!”济尔哈朗慢悠悠的点了点头:“老十四,不过你也别忘了我答应这件事情的前提,那就是诸位兄弟必须团结一致,一同应对外敌,你这话是冲着老七去的,我当然不答应!” 多尔衮脖子上的那根青筋跳了两下,不过他还是将自己的怒气强自压了下去。济尔哈朗话中的意思很明白:他先前与自己达成妥协并非是赞同其杀死皇太极的行为,而是恰恰相反,只不过形势不允许后金高层自相残杀。因此如果多尔衮想要对阿巴泰下手的话,这一妥协成立的前提也就不复存在了。 “那如果阿巴泰收到二哥的信之后还是不肯回盛京怎么办?” “那就继续想办法,反正我不允许在我们兄弟之间再起刀兵!”济尔哈朗的声音不大,但语气却极为坚定。多尔衮失望的将目光转向代善,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张冰冷的脸。他失望的站起身来,大声喊道:“你们是在浪费时间,已经开始下雪了,用不了多久,地面上就会堆积起过膝盖深的雪,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就拿阿巴泰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干嘛要拿阿巴泰有办法?”济尔哈朗冷笑道:“他是我们的兄弟,如果女真人连兄弟都信不过,那用不着别人来打我们,我们就会自己完蛋!” “你”多尔衮终于按奈不住自己的情绪,大声喊道:“济尔哈朗,我们,不,是大金迟早要毁在你的手上!”说罢他便勐地一把推开房门冲了出去。 “十四弟,怎么了?”一直等在门外的阿济格看到多尔衮冲了出来,赶忙迎了上去:“出啥事了吗?” 气的浑身发抖的多尔衮好一会儿才重新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他一把抓住阿济格,低声道:“你挑五十个身手好,胆子大的,准备好家伙,暗中监视老七的府邸!” “老七?监视他的府邸干嘛?”阿济格给多尔衮的命令弄得摸不着头脑。 “他有异心!”多尔衮压低声音道:“济尔哈朗和我写信让他回盛京同朝理政,顺便把正蓝旗拿回来。可是他却回信说什么‘自己德能浅薄,不堪和硕贝勒之位,请另选贤能。’还说感染风寒,不肯回盛京。这分明是抓着兵权不放,有自立之心!” “那,那为何不派兵征讨?” “济尔哈朗与代善不肯和那家伙撕破脸!”多尔衮恨恨的骂道:“估计这两个家伙是想笼络阿巴泰来对付我们,哼!你不是最疼爱妻小吗?我就把他们抓在手里,看看你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天色昏暗,北风掠过松林,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松脂特有的香气夹杂着刺骨的寒意,飘荡在空气中。连续数日的大雪已经停歇,但太阳并没有出现,只有偶尔穿透云层缝隙落下的阳光,才能证明这是白日。凌冽的北风越吹越大,路面上的积雪都被吹掉,露出下面灰黑色的冰面来。骑士们拉进自己的斗篷,伏在马背上,尽量减少受风的面积,穿过狭窄的林间道路,向远处的河谷跑去。 阿桂竭力张开双眼,但迎面吹来的风夹杂着卷起的雪粒迫使他又眯起眼睛。除去风声,四周一片死寂,他可以清晰的听见得得的马蹄声、武器和马蹬的撞击声。在他的身后是一百名精锐骑士,五十名蒙古人、五十名女真人他们是从镶黄旗的俘虏挑选出来的。而在他的前面只有一个人,那就是遏必隆,正是这个人像疯子一样催促他们冒雪连夜赶往宁古塔的。在此之前依照计划,阿桂和遏必隆带领两千骑兵前往嫩江流域,在那儿车臣汗硕垒刚刚彻底击败了科尔沁人,并将自己的牙帐设置在了嫩江江畔的肥沃草甸上。这位刘成的盟友热情的招待了这支不速之客,在看了刘成写给他的信之后,他立即慷慨的表示自己一定会全力支持的。阿桂将军队交给副将巴布(硕垒的长子),然后自己就和遏必隆翻越兴安岭山脉,往宁古塔而去。 马蹄踢动碎石,石块滚落斜坡落入深涧,发出的声响将阿桂从回忆中惊醒了过来,饶是他十几年的老行伍,被这般苦熬下去也觉得有些吃不住了,可看到前面遏必隆那挺着笔直的嵴梁也不禁有些钦佩(最前面带路的人可没法趴在马背上,那只会把队伍带到沟里去),这个东虏能不能打不知道,肯定是能熬。 “遏必隆,遏必隆!”阿桂踢了两下马肚子,赶上了遏必隆,高声道:“找个避风的地方歇息,吃点热乎的吧,这样赶下去,就算人受得了,马也受不了了!” 遏必隆转过投来,阿桂看到一张毫无表情的脸,自从两人同行来他便是这幅模样:“乘着没下雪,再赶一段路,不然雪下下来就算想走都走不了了!” “干嘛这么急?”阿桂问道:“你不是说皇太极已经派了巴布泰去宁古塔了吗?他和阿巴泰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总该没有问题吧?” “路上什么都可能发生!”遏必隆的声音几乎没有平仄,但阿桂还是闻到了一丝焦急的味道:“而且人是会变的!” “人是会变的?你是什么意思?” “没人会在输的一边下注,宁古塔只有一个正蓝旗,如果我们不尽快赶到,就算是巴布泰也会变的!” “嗯,可你也不必这么拼命吧!毕竟这件事情的成败更多的取决于时运,说不定现在阿巴泰已经变心了”正当阿桂说到这里,遏必隆突然转过头来,他那双眼睛里透出的寒光让阿桂下意识的闭住了嘴。 “我不知道其他人会不会变心,但我遏必隆的心不会变,多尔衮必须死!” “是,多尔衮必须死!”阿桂低下头,避开了遏必隆的目光,此时他心里明白眼前这个男人已经完全被复仇的**控制了,除了仇敌的鲜血,任何其他东西都无法打动他。 拜遏必隆近乎疯狂的坚持所赐,一行人终于在下一场大雪前翻过了兴安岭,进入了松嫩平原。透过身后落下的大片大片的雪花,阿桂也不禁暗自庆幸,兴安岭在女真语中本意为“白色的山”,通常引申为极冷之地的意思。那儿冬季最低温度可以达到零下五十摄氏度,假如没有乘着下雪封山前穿越隘口,他们唯一的选择就是后退,否则就会冻死在山里。即便是如此,阿桂一行人也失去了近一百匹备马和驮马,幸好人没有大碍。 “沿着这条河流再走四天就是宁古塔了!”遏必隆指着不远处那条河流:“这里本来还有不少沼泽地,幸好已经是冬天了,不少地方都已经冻硬了,不然更麻烦!” “嗯,现在就要看我们的运气了!”阿桂看了看眼前一望无际的平原,低声叹道。 宁古塔。 房屋的角落里放着四只火盆,烧着的木炭放射出暗淡的红光,让屋内的温度已经到了酷热的地步。阿巴泰与巴布泰兄弟两人只穿了一件单衫,盘腿坐在火炕上,正对坐饮酒,火炕下两名婢女正在火盆旁烤着两只野鸡,屋内弥漫着烟雾和油脂的香气。 阿巴泰将一只鸡翅膀塞进嘴里,用他有力的下颚咀嚼了两下,就整个咽了下去,只吐出来几块残骨,他一边用蜂蜜酒把鸡肉冲下肚,一边向巴布泰问道:“九弟,你看看这封信,多尔衮在信的末尾说我们妻小安好,勿念,这是啥意思?该不会是想要用这个来要些我们吧!” “没错!”巴布泰将一边沾满油脂的食指伸进口中吸吮,一边用含煳不清的声音答道:“他就是这个意思!” “这个狗崽子!”阿巴泰怒骂道:“这种事都做得出来?那我应该怎么办?”(未完待续。。) 第八十三章 不易 “别担心!”巴布泰冷笑道:“你就在给代善济尔哈朗的信上把这件事情提一提,就说多尔衮这般做事,一点兄弟情分也没有,你担心回到盛京自家性命难保,让他们两个和多尔衮为难去!” “不错,代善和济尔哈朗知道这件事情肯定会和多尔衮吵的!”说到这里,巴布泰又犹豫起来:“老九,不过这么做会不会惹恼了多尔衮,那家伙可是心黑手辣,谁都敢下手的!” “七哥,咱们在外面掌兵嫂子他们才安全,多尔衮要是敢对嫂子下毒手,不但咱们要和他干,代善和济尔哈朗也放不过他。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可要是咱们回了盛京,手里没有兵权,那就是人家手里的面团,人家要你圆你就圆,要你方就方了。” 正当此时,一名戈什哈从外间快步进来,低声道:“二位大人,遏必隆到了!” “遏必隆?”阿巴泰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外面的雪不是都有半尺多深了吗?他怎么到的!有多少人?” “他们涉雪到了,大概有七八十骑,同行的还有刘成的一个部将,叫阿桂。” 阿巴泰与巴布泰对视了一眼,虽然遏必隆的到来时在他们的计划之中,但来的这么快却出乎了他们的意料之中,冬天翻越兴安岭和松嫩平原可不是开玩笑的,不过从此也能看出刘成的急切。阿巴泰站起身来,却被巴布泰扯住了:“七哥,让我先去探探口风,你留在后面也有个回旋的余地。” “也好!”阿巴泰想了想:“老九,事关重大,还是小心为上,别把话给说死了!” “我明白!” 当巴布泰看到遏必隆的时候,几乎认不出对方了,魁梧的身材变得消瘦,脸上布满了皱纹,额头就好像是被洪水冲刷过的地面,原本乌黑的头发上也出现了不少白发,整个人看上去至少老了十几岁。他张了张嘴,叹了口气道:“遏必隆,你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九爷,如果不是大汗的叮嘱,我现在早已追随于地下了!”遏必隆的声音冰冷,毫无生气,他侧过身体,让出背后的阿桂:“这位便是刘济农派来的阿桂将军,有什么事情你们两位谈吧!” 巴布泰将目光投向那人,只见其身着一件羊皮紧身衣,外面裹着一件呢绒大衣,一双粗大有力的双手插在他的牛皮腰带上,一柄短刀是他身上唯一的武器,站的笔直,削瘦的脸上满是络腮胡子,裸露出的脖子却肌肉发达,粗壮有力,肩膀宽厚,与他那张削瘦的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 这是个身经百战,武艺娴熟的战士,巴布泰只消一眼就清楚,只是不知道在刘成手下像这样的人有多少。 “怎么,不给远道而来的客人一杯酒解解渴吗?”阿桂摊开双手,笑着问道。这让巴布泰有一丝尴尬,旋即笑道:“当然,请随我来。” 当走进暖和的室内,阿桂禁不住发出一声惬意的叹息,甚至就连遏必隆都忍不住搓了搓手。巴布泰吩咐部下送上酒和食物,阿桂和遏必隆都飞快的吃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巴布泰看到两人都吃的差不多了,便示意部下退出屋外,笑道:“如何?这酒还过得去吧?” “很好,非常好!”阿桂打了个饱嗝,解开自己的牛皮腰带,好让自己觉得舒服点:“在这个鬼天气赶路,可把我们给苦坏了!” “您满意那就好!”巴布泰点了点头:“那现在我们可以谈正事了,阿桂将军,贵主让您来宁古塔,到底是有何贵干?” 阿桂擦了擦嘴上的油脂,笑道:“很简单,明年春天济农大人就要出兵东征,与关宁军夹击东虏,我来这里的目的是为了整合乞列迷人的力量,从北边牵制女真人的力量。”说到这里,他看了巴布泰一眼:“假如你们愿意归顺济农大人,那就更好了!” “整合乞列迷人的力量?”巴布泰笑了笑:“你不觉得自己太狂妄了吗?这里是宁古塔,可是我们大金的城堡,难道你以为我不会把你从城墙上丢下去?” “如果是一年前,的确是的!可是现在已经不一样了!”阿桂笑道:“白格尔河之战后,你们女真人已经四分五裂,就连大汗都被人杀了,否则皇太极也不会让人带着自己的脑袋去向我们乞援了?” 巴布泰正想出言反驳,一直保持沉默的遏必隆突然开口道:“九爷,这个时候口舌之争又有什么意思?要么你砍了我和阿桂的脑袋送到盛京去,要么就奉济农大人为主,出兵讨伐多尔衮,请您决断吧!” 被遏必隆这么一句话堵住了话头,一时间巴布泰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苦笑道:“也罢,我也就不饶圈子了,阿桂大人,我问你几个问题:首先你此番来带了多少兵马?其次若是我等归顺济农大人,将会如何处置我等?最后济农大人平定辽东之后,将会如何安排我们八旗子弟?” 阿桂听了巴布泰的提问,不由得犹豫了起来,巴布泰的这三个问题都问到了关节上,第一个问题是在问刘成这次是打算一举将后金消灭还是只打算挑拨阿巴泰他们兄弟内斗,毕竟相对于盛京的多尔衮济尔哈朗他们,阿巴泰的实力要弱小得多,如果阿桂带的人马很少就很有可能出现阿巴泰举兵起事,而刘成却站在一边坐山观虎斗的状况,对于阿巴泰兄弟来说自然是无法接受的;第二个问的是刘成是否会剥夺他们的部众兵权;第三则是问正蓝旗之外的部众,毕竟与阿巴泰有矛盾的只是多尔衮兄弟三人,其余各旗部众却是同胞,若是刘成做的太过分,阿巴泰他们也很难接受。 “台吉!”阿桂沉吟了一会:“我不过是济农大人的部将,后面两个问题我没法回答你,不过蒙古那边你也都看到了,他们原本都是大人的敌人,大人将其击败之后也没有苛待他们,现在他们牛羊肥壮,生口繁衍,远胜在林丹汗统辖之下。至于第一个问题,由于天气原因,我将大队人马都留在科尔沁那边了,同行的只有百余骑!” “若是这么说,那就不好说了!”巴布泰笑了笑:“若是我们起事了,贵主人却坐视不理,那我们岂不是落得个左右都不落得好?”说到这里,他站起身来,笑道:“你们远道而来也辛苦了,不如先用些酒饭,好好歇息两日再说吧!” “多谢台吉!”阿桂起身欠了欠身体:“倒是还有一件事情想要劳烦您一下!” “什么事情?“ “在下有几位旧友在盛京,想要去探望一下,不知台吉可否替我安排安排!” “旧友?在盛京?”巴布泰重新上下打量了一下阿桂:“阿桂将军,你怎么会有旧友在盛京?” “在下投至济农大人麾下前,曾经在辽西明军中当过几年夜不收!” “原来如此!”巴布泰点了点头,心中暗想不管阿桂去盛京的目的是什么都与自己无害,不如现在卖他一个好,日后也好相见。 “正好我有一封信要寄回盛京,阿桂将军若是愿意,可以装扮成随行的兵丁,只是有些委屈大人了!” “这就很好了,阿桂这里多谢台吉了!”阿桂闻言大喜,赶忙向巴布泰拜谢。巴布泰侧过身子,还了一礼,笑道:“小事一桩罢了,阿桂将军何必多礼?日后要麻烦您的地方还多得是呢!” “台吉言重了!”阿桂笑道:“像您这等精明干练之人,我家济农大人见了一定欢喜的很,只怕是在下要托您的福气了!” 盛京,济尔哈朗府。 多尔衮披着貂皮披风,健步如飞的迈上台阶,推开房门。他看见济尔哈朗与代善坐在火炉旁,两人眼神冰冷看着自己,他赶忙停下脚步,笑道:“二哥你也在呀,有什么事情吗?” “老十四,你干的好事!”济尔哈朗冷笑了一声,将两张纸丢在地上。多尔衮一愣,捡起地上的纸看了起来,却是阿巴泰写给济尔哈朗的一封信,信上依旧是老话,说自己风寒未愈,乞列迷人活动频繁,暂时无法返回盛京,在信的末尾提到自己的家小这些日子蒙顾十四弟派人保护,十分感谢云云。看到这里,多尔衮心下已经雪亮,显然阿巴泰把自己派人看押他的妻小以胁迫的事情捅出来了,济尔哈朗他们把自己找来也正是为的此事。 “不错,这件事情是我做的!”多尔衮将信折好纳入怀中:“难道这件事情做的不对吗?阿巴泰百般推脱,分明是想要拥兵自立,居心叵测!” “你把人家的老婆孩子都抓起来了,阿巴泰他又不是傻子,不拥兵自保才怪了!”济尔哈朗骂道:“你快把老七府上的人都撤回来!” “济尔哈朗,你要搞清楚,是他先称病不归,企图拥兵自立,我才派人去他府上的。谁先谁后要弄明白,我这已经是够客气得了,放在父汗和皇太极的时候,阿巴泰这么干只有死路一条!” “老十四!”代善终于开口了:“若是这么说,你杀了老八是什么罪行呢?你做了初一,就不要怪别人做十五,别忘了正蓝旗可是上三旗之一,你这么干,八旗子弟可就要真的兵戈相见了!” 多尔衮立刻冷静了下来,代善方才的话可以有两种理解方式:正蓝旗与其他几旗打起来;为了防止大规模内战爆发,代善和济尔哈朗联合正蓝旗打压两白旗。他权衡了一下利弊,决定暂时做出让步:“也罢,既然二哥说话了,我回去就把人撤回来就是了。只是阿巴泰他这般下去也不是回事,总得拿出个办法来吧?” “办法我是没有的!”代善的语速很慢,但一字一句都非常清楚:“老十四,你们三兄弟杀了老八,本来依照我们女真人的老规矩,都是要砍断四肢丢在山林之中喂狼的。可是眼下大金四面受敌,不能再自相残杀,所以我才与济尔哈朗放过了这件事情。我可以把这句话放在这里,谁再敢在自家兄弟间起刀兵的,我代善就要打他,不死不休!老十四,我的话你听清楚了吗?”说到最后,代善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多尔衮,他当时已经五十多了,本来已经渐渐淡出后金政坛,但此时突然发威,一股凛然之气让多尔衮禁不住低下头来,低声道:“听清楚了!” “听清楚了就好,去办吧!” “是,二哥!” 看着多尔衮离去的背影,济尔哈朗叹了口气,低声道:“多谢二哥了,今日没有你,还真压不住老十四!” “我已经老了,岳托又不在了!”代善叹了口气:“大金国这根梁我是顶不住了,老十四有锐气、有谋略,是个好人选。可是他还是年轻了些,器量不够。你又不是老汗的儿子,有些事情是做不得的,哎,当真是可惜了!” “那现在应该怎么办?” “熬,先熬过这个冬天吧!”代善低声道:“老十四也是急煳涂了,冬天没法打仗,也没法行军,他抓着老七的妻小有啥用,人家不回盛京来难道就真把他们杀了?那人心可就真散了!等到开春吧,春天雪化了,路通了,很多事情才能做!” “可是路通了,刘成也可以打过来了呀!”济尔哈朗急道。 “所以我说多尔衮他煳涂呀!”代善叹了口气:“凭心而论,老八处事是狠辣了些。可在他那个位置上也不得不如此,我也没少受过委屈,可只要你顾大局,时间久了老八也就明白了。可老十四竟然把老八给杀了,这个先例开不得,一开后面就全乱套了。我们杀他大金就分崩离析,不杀他就是放过了乱臣贼子。哎,为君不易,为臣亦不易呀!”(未完待续。。) 第八十四章 重逢 砰砰砰! “来啦,来啦,别敲啦,来开门啦!”叶氏一边喊着,一边快步走到门口,挪开抵门的桩子,口中嘟哝着:“也不知道是哪家的短命鬼,这个时候来敲门,要是来借盐借布的,老娘便乱棒打出去!”作为一个汉军营官的妻子,叶氏的日子过得并不宽裕,虽然后金社会是完全军国主义化的,但与户口超过数十倍的大明帝国长达二十余年的战争仿佛一个毫无餍足的吞金兽,将绝大部分经济资源都吃掉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即便像佐领这样的中级军官的,在盐、布这些生活必需品上也都不宽裕,加上叶氏孩子比较多,日子自然过得紧巴起来。 院门被推开了,只见院门外站着两人,从他们的外表和打扮来看应该是军人,为首的一个向叶氏拱了拱手,笑道:“嫂子,还记得我吗?我是阿桂呀!” “阿桂?”叶氏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不由得一愣,她上下打量了一会来人,过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来,拍了一下大腿道:“哎呀,当真是阿桂兄弟,你留了胡子都认不出来了,这些年你都到哪里去了,怎得都不见你了?阿碧妹子呢?她可好?” “好,好,都好!”阿桂随便闲扯了两句,避开叶氏的问题,从身后的部下手中接过一个包裹递了过去,笑道:“这是三斤盐,还有四匹布,算是小弟的一点心意,还请嫂子收下!”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叶氏脸色微红,口中推辞,手上却把包裹接了过来,由于从内地掠夺来大量的金银,而连年征战抽调征用了大量的牲畜和青壮劳力,盛京市面上生活必需品的价格高的吓人,一石粮食十两以上的价格司空见惯,盐和布匹价格更是吓人,很多时候还根本买不到,阿桂这份礼物的分量可着实不小。 既然收了别人的礼物,叶氏的态度又热情几分,她赶忙请阿桂与其部下进了门,上堂坐下,送上茶水。阿桂喝了口茶,笑道:“我这几年都在外面公干,一直没机会来探望叶大哥,这次回盛京办差使,便想来探望一下兄长!” “我家那口子一大早去营里当值去了,应该再过会儿便回来了,叔叔稍等片刻就是了,我让人去街头拐角的王二家那儿买壶酒来,你们兄弟两个好好喝一口!” “那酒肆就在街口吧!就不必劳烦嫂子了!”阿桂回过头对站在身后的部下道:“你去那边买些酒,若是有现成的肉菜,也买些回来!”说罢他便从怀中取出几块银饼子来丢到那军汉手中:“速去速回,莫要耽搁了!” “叔叔远道而来还要破费,怎么好意思?”叶氏见阿桂如此,也有些不好意思了,脸色也有几分微红:“若是当家的回来,必然要怪罪我不懂事!” “嫂嫂说的哪里话!”阿桂笑道:“我与叶大哥是过命的交情,一点银钱盐布又算的什么。我也知道这几年盛京百物腾贵,我在外面当差,手头多了几个活钱,朋友有通财之谊。兄长若要怪你,自有我分说!” 阿桂当年虽然与叶氏的丈夫叶大诚交情不错,但好几年未曾相见,叶氏对阿桂的印象早已淡了,可这番好话礼物送上,叶氏顿时觉得眼前这汉子分外的可亲,叹了口气道:“哎,你叶大哥这几年在盛京过得也不是太如意,若是叔叔有条更好的路子,不妨也帮他一把,也不枉你们兄弟一场!” “嫂嫂这话说的可就差了,这都是份内的事情,何劳开口!” 两人正说话间,外间突然传来敲门声,叶氏站起身来笑道:“叔叔在这里喝茶,我去去就来!” 阿桂欠了欠身子,待叶氏出去开门,他才开始打量起四下的摆设,只见这堂屋虽然宽敞,可是摆设却陈旧了些,已经有好几年未曾换了,尤其是门帘等处都有缝补的痕迹,显然方才那叶氏说的是实话,叶大诚这几年的手头不是太宽裕。看到这里,阿桂心中暗喜,看来自己这次盛京没有白来。 “阿桂兄弟,阿桂兄弟!”正当阿桂思量间,从外间进来了个红脸汉子,正是当初在大凌河围城中阿桂结实的叶大诚,当时两人都降了后金,后来阿桂阴差阳错之下到了刘成的手下青云直上,而叶大诚却依旧留在后金,在汉军中当一个营的佐领,麾下也有三五百人。 “叶大哥!”阿桂站起身来,向叶大诚躬身下拜,叶大诚赶忙伸手将其扶住,颤声道:“当初你出去办差使没有回来,我还以为你死在外面了,却没想到你还活着,当真是想煞哥哥了!” “小弟那次本也以为是死定了,却没想到又活过来了,想必是阎王老子觉得我时限还没到,便将我赶回来了!” “不错,像兄弟这般好汉子,便是阎王老子只怕也要怕几分的!”说到这里,叶大诚已经是眼含泪光,他转过头去对叶氏道:“孩儿她娘,快去把院子里的鸡杀了,炖了给我兄弟接风洗尘!” “不必劳烦了!”阿桂笑道:“我已经让手下的人群去打酒买菜了,过会儿就回来了!” “兄弟说的啥话,到了我家里还要你的人去买酒菜?这是打我的脸吗?孩儿他娘,快去杀鸡!”说罢他便抓住阿桂的手臂,一同进了里屋,拖鞋上了炕坐下。叶氏应了一声,将鸡杀了用白菜粉丝用瓦罐炖了,片刻后那亲兵便带了酒菜回来,在炕上摆开了。两人便吃喝了起来,酒过三巡,叶大诚突然笑道:“兄弟,看你这样子这几年在外面日子过得不错吧?” 阿桂微微一笑,向随行的亲兵使了个眼色,那亲兵到门口站好。“不满大哥说,我现在在刘成手下当差,是他护军的副统领,掌管宿卫之事!” “什么?”叶大诚手上一松,筷子已经落到地上,他却浑然未觉:“难道是那个刘成?” “不错,正是那个刘成!”阿桂从地上捡起筷子,用袖子擦了擦放回桌上:“大明武安侯、左都督,大同总兵、提督宣大诸镇军事,蒙古大汗的义父,济农大人!” 叶大诚跳下炕来,跑到门口向外间探头看了看,方才回到炕上,压低声音问道:“贤弟,那你这次来盛京干嘛?要是有人知道你是刘成的人,可是要掉脑袋的!” “自然是有军命在身!”阿桂笑了笑:“只是为难大哥了。” “哎!兄弟你这话说的!当初在大凌河要不是兄弟你,我早就死在女真人刀下了,哪里有今天?我哪里是怕为难,我是怕你丢了性命,这盛京城里可是有保甲的,你一个外人进来,没有身份很快就会被发现的。这酒也别喝了,我立刻想办法送你出城!”说到这里,叶大诚便跳下炕来,便要穿靴子。 阿桂见叶大诚这样,心中也不禁有些感动,要知道他送自己出城可是担了莫大的干系。阿桂从腰间摸出一件东西,递到叶大诚面前:“大哥你看,这是什么!” 叶大诚低头一看,却是一面腰牌,不由得吃了一惊。他在后金军中已经有些年头了,自然能认出这腰牌乃是各旗旗主身边的亲信才有的,决计不是伪造的。 “这,这东西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自然是阿巴泰给我的啦!”阿桂将腰牌收回,系在腰带上。叶大诚看的又惊又疑,低声问道:“代理正蓝旗的阿巴泰?” “还能有谁?”阿桂笑道:“我这次是以他的信使的身份来盛京的,决计没有问题,大哥坐下便是!” 叶大诚见阿桂如此镇静,便也重新上炕坐下,这时叶氏将炖鸡送了上来:“阿桂兄弟,快尝尝我的手艺!这鸡是刚杀的,鸡汤鲜得很,多喝些!” “生受嫂嫂了!”阿桂也不客气,给自己打了一碗,便吃了起来,叶氏给丈夫也打了一碗,叶大诚却不吃,对妻子说:“我与阿桂兄弟有要紧事要商量,别让外人打扰我们!” 叶氏见丈夫神色凝重,点了点头便退了出去。叶大诚见妻子出去了,低声问道:“兄弟,你和我说老实话,你这次来盛京到底是想干什么?” 阿桂三口两口将鸡汤吃完,惬意的舒了口气:“好久没吃上这么好的鸡汤了,这趟盛京当真是没白来。叶大哥,我来盛京其实就一个目的策动让汉军反正!” “策动汉军反正?”叶大诚听了一愣,旋即笑道:“兄弟你不会疯了吧?大伙儿身家性命都在这里,怎么反正?脑袋都不要了?” “大哥,我正是为了你们的身家性命来的!”阿桂神色一冷,问道:“你在盛京应该知道皇太极已经死了吧?” “知道,鞑子说是旧病发作而死,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是假的!”阿桂冷笑道:“真实情况是不久前济农大人在白格尔河畔大败东虏,皇太极、多铎、阿济格仅以身免,两黄旗全军覆没。在败军的路上,多尔衮、多铎、阿济格三人杀了皇太极。“ “这,这怎么可能!”叶大诚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你,你怎么知道多尔衮他们杀了皇太极的?” “你知道遏必隆吗?” “知道,镶黄旗的人,钮钴禄氏的,额亦都老大人的小儿子。是皇太极身边的人,他怎么了?” “多尔衮他们围杀皇太极时,正好遏必隆也在帐中,他护着皇太极冲出重围,不过皇太极突围中身上中箭,伤重而死。临死前皇太极让遏必隆把他的首级送到济农大人这里来,当时我正好站在济农大人身旁。” 叶大诚的脸上浮现出怀疑的神情来:“皇太极为何让遏必隆把自己的首级送到刘成那里去?阿桂兄弟,不是我信不过你,你说的这些也太离奇了吧?” “是很离奇,不过这是真的!”阿桂笑道:“其实你仔细想想就明白了,两黄旗都完了,自己又伤重要死了,除了我家大人还有谁能替他向多尔衮兄弟报仇?” “听起来也有几分道理,可我还是觉得不太相信!” “无妨!”阿桂笑道:“不过这块腰牌总不是假的吧?若不是出了这些事情,阿巴泰干嘛要给我这块腰牌?” 叶大诚这才将方才那块腰牌联系了起来,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难道阿巴泰他也投靠了刘成?” “叶大哥,你难道还没有感觉到吗?东虏们的样子很古怪?”阿桂笑道:“不管怎么说皇太极也是东虏的大汗,咱们大明要是天子驾崩了要干些啥事?首先立新君吧?然后让老皇上入土,风光大葬。可皇太极也死了有些日子了,东虏这边新皇上是谁?皇太极的葬礼办了吗?你也听说过吧,东虏们又搞了四大贝勒同朝理政,可到现在为止也只有三大贝勒,最后一个贝勒始终没有定下来!” 听了阿桂这番分析,叶大诚的脸色也渐渐凝重了起来:“若是按你这么说,鞑子们是有些古怪。不过贤弟,光我一个人信你没用,我不过是个小小的营官,又能做的了什么?” “大哥,我此番来盛京,固然是为了济农大人的公事,也是为了你和嫂子!东虏眼下已经分崩离析,完蛋就是指日的事情了,要是真的打起来,玉石俱焚谁也活不下去。我知道我说的这些现在大多数人都不信,不过来日方长,有些东西慢慢大家都会明白。” 听阿桂这么说,叶大诚也有些煳涂了:“那兄弟你的意思是?” “很简单,大哥你在汉军里应该有几个相熟的朋友吧。你这些日子多请他们吃些酒,约定若是形势有变,大伙儿共进退相互也有个照应,至于其他的也不必和他们多说!待到时机到了,再和他们说也无妨!” 听阿桂的意思自己现在只需要静观其变,叶大诚松了口气:“若是这个倒也简单,大哥我在军中也有十几个相熟的朋友,若是像你说的形势到了那种地步,倒也不怕他们不跟着我们动手!”(未完待续。。) 第八十五章 胡言乱语 “那就好,这只口袋还请大哥收下!”阿桂笑道,他从怀中取出一只鹿皮口袋,丢在火炕的小桌上,只听得一声闷响,显然这口袋的分量不轻。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这里面是什么?” “大哥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叶大诚看了看阿桂的脸色,小心的解开那鹿皮口袋,只见里面倒出许多拇指大小,形状各异的金块来,散落了一桌。叶大诚顿时脸色大变,赶忙将金块塞回鹿皮口袋,推了回去:“阿桂兄弟,这如何使得,快收回去!” 阿桂却不伸手:“叶大哥,这送出去的钱,泼出去的水,岂有再收回来的道理?再说你在这盛京联络交往,岂没有要使钱的地方。我实话和你说吧,这些金子就是济农大人专门拿来用间的,看不出半点来来!” 经由阿桂这一提醒,叶大诚才注意到这些金块大小形状全无规律,倒像是将首饰器皿融化后再敲碎后得来的。他知道后金大军几次入塞抢掠而来大量的金银器皿首饰,为了方便携带统计,女真人便采用了非常简单的处理办法:将首饰器皿放在大瓦罐里,然后将瓦罐放在火上炙烤,待到金银融化后将瓦罐敲碎便可以得到一块块金锭银锭。而其将领赏赐有功将士时往往便将这金银锭敲碎,因此在后金军中这种小块的金银有很多,叶大诚可以放心使用,而不用担心像元宝、洋钱这些容易暴露来路。 见阿桂准备的如此周密,叶大诚心里也有了底,他咬了咬牙,将那鹿皮口袋放到小桌下,笑道:“既然如此,那愚兄就收下了!” 阿桂笑了笑,给自己与叶大诚的酒杯都倒满了,敬了对方一杯酒。叶大诚一杯酒下肚,心思也活络了起来,他想了想对阿桂低声道:“贤弟,你还记得祖可法吗?” “哦,是祖镇台的那个义子吗?” “不错!”叶大诚笑道:“他现在已经是咱们汉军的副都统了,除去几个老人年轻一辈里面算是他手中的兵权最重了,我与他的交情不错,这件事情要是能把他拉过来,把握就很大了!” 阿桂竭力从记忆里面搜寻那个叫祖可法的青年武将的形象,可惜只是一片模煳,他想了想,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还是算了吧,此人能做到副都统,女真人想必对他很不错,你未必能说服的了他,若是被他出卖了,反而害了你的性命。大哥,祖大寿他们与辽西的关宁军关系很深,若是东虏自相残杀,形势有变的时候,他肯定会和辽西诸镇联络。我家大人花了那么多时间心血才有了今日这个局面,这功劳决不能让辽西那帮家伙得了去,大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叶大诚笑道,明军各镇争夺首级功劳相互下绊子,甚至直接亮刀子自相残杀的事情都屡见不鲜,阿桂说的这些对于他这种老丘八来说简直是再正常不过了。他拍了拍胸脯:“兄弟你放心,莫说咱们兄弟的义气,俗话说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我拿了你家大人这么多金子,怎么说也要把差使办好了。再说祖大寿他们得了功劳,能给兄弟我一点残羹剩饭就算有心了,还不如让兄弟你立下大功!” “兄长你放心,事成之后我家大人怎么也会向朝廷为你保举一个参将的前程!”阿桂站起身来,从怀中取出半块玉佩,递给叶大诚:“大哥你将这半枚玉佩收好,下次我恐怕就没法亲自来了,来的人就以这半枚玉佩为符信,他见你时会拿出另外半块玉佩来,两块契合便是来人!” “明白了!”叶大诚将那半块玉佩小心收好,依依不舍的将阿桂送出门去,放到屋里小心的将炕角的砖头撬开,将那鹿皮口袋放入里面,又将砖块放回原位,这时他才觉得自己的嘴干的很。 “刘成、参将的前程!”叶大诚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又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只觉得胸中一股子邪火直冲脑门,他一把扯开胸前的衣襟,露出半边毛茸茸的胸口来:“娘的,老子蹉跎了半辈子,总算是时运到了,这次一定不能放过了!” 阿桂除了叶大诚的府邸,在盛京城里转了两圈,确认身后无人跟踪,方才回到住处,这座关外雄城此时的规模不要说不及南北两京,就连济南、平阳这些二三流的城市都不及。但这里却有一个特色却是关内诸城所不及的,在盛京城外有数百家铁匠铺,连绵十余里,烟火昼夜不息,在城内也可以看到,这些都是为了八旗大军提供兵甲器械的。以前阿桂在盛京时没有注意,现在又重新看到这一切,心中禁不住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念头。 “说来这盛京城与朝邑还有几分相似,都是烟火冲天,多铁厂锻坊,坚甲利兵皆出于焉!”看着城外冲天而起的烟雾,阿桂自言自语道:“难怪大人这么在意东虏,唯恐其落入辽西诸镇的手中!” 在济尔哈朗与代善的压力下,多尔衮不得不停止对阿巴泰家眷的软禁,阿桂也带着一封代善的亲笔书信返回了宁古塔。随着时间的流逝,从西伯利亚荒原刮来的寒风彻底统治了广袤的辽东大地,积雪、风暴将人们堵在室内,进攻、撤退、包围一切军事行动都已经变得不可能,路上的信使也变得寥落。无论是情愿还是不情愿,多尔衮、遏必隆、阿巴泰们都必须呆在温暖的屋子里,等待着崇祯十年春天的来临。 但是寒冬并没有统治整个东亚大陆,在长江以南的松江则又是另外一番景象。虽然已经是夜晚,但这里却不像北方的城市里还有宵禁,只有偶尔更夫经过。路过的更夫看到一旁小楼上亮着灯火,显然主人还没有入睡,他可以依稀听到里面有歌姬在用紫檀或象牙拍板轻轻地点着板眼,婉转低唱,有时歌声细得像一丝头发,似有似无,袅袅不断,在彩绘精致的屋梁上盘旋,然后向神秘的空中飞去。听到这美妙的音乐,更夫也禁不住停下了脚步,忘记了敲打梆子,只知道张大嘴巴,呆呆的望着小楼上透出灯光的窗户。 楼里,几位文士已经停杯在手,脚尖儿在地上轻轻点着节拍,注目静听,几乎连唿吸也停顿下来。歌喉一停,他们频频点头称赏,快活地劝酒让菜,猜枚划拳。楼下的更夫听到音乐停了,方才回过神来,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打着梆子走远了。 “侯公子!”陈子龙的脸色已经有些发白了,这是侯方域带来的几瓶上等绍兴黄酒的功劳:“你这次从京师回来,可有什么消息?” “消息?自然是有的,不过现在还不是说的时候!”侯方域笑了笑,脸上现出一丝傲然之色来,自从上次黄道周被免官还乡,他率领二十多个士子在长亭外相送,他在士林便声名鹊起,南方士林皆称其刚正不阿,有古士人之风,黄道周将其收为入室弟子之后,更是隐然间压倒与其齐名的方以智、冒襄等人,成为士林在野第一人,即便是京师中的大佬们也不敢小视,虽然侯方域现在还没有授官,但以他的出身、家世和名声,谁知道十年后坐上首辅之位的不是这位翩翩少年呢? “哦!那若是如是想知道呢!”说话的是柳如是,只见其坐在陈子龙身旁,斜倚在陈子龙的右臂上,一副慵懒的模样,却别有一般美态,看在侯方域眼里,禁不住胸中生出一股酸味来。他强压下心中的醋意,笑道:“既然是柳先生开口,那方域自然不敢不说!我这次去京师,却知道了一个极为要紧的消息!”说到这里,他稍微停顿了一下,看到四周投来的期待眼神,心中禁不住觉得一阵快意:“杨文弱的首辅快做到头了!” “什么?” “当真?” 侯方域这句话不啻是将一勺凉水倒入一锅烧滚的热油中,顿时激起了一片声浪,一名士子问道:“侯兄,你这是哪里来的消息?我叔父也在京师为官,前天还在信里说杨文弱圣眷甚隆,怎么会首辅快做到头了?” 面对质疑的声浪,侯方域的脸上露出一丝不屑的神色:“你们懂得什么,若是等到圣眷已衰才知道首辅要做到头算什么本事?要不我们便打个赌,杨嗣昌的首辅之位若是能做到明年九月,便是我输了,你们谁敢与我赌?” 看到侯方域这幅笃定的样子,众人的心反倒虚了,面面相觑却无人开口。侯方域看在眼里,越发得意,他目光瞟过坐在一旁的陈子龙,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笑道:“懋中兄,正好深夜无聊,要不我们便赌一局?” 陈子龙闻言一愣,旋即他便看到侯方域眼里流露出的不屑之色,他到底是还年轻,一股气冲上头来,笑道:“好呀,只是不知道侯兄要拿什么做赌注?” “便拿这个吧!”侯方域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来:“家父喜欢苏州的景致,早年在苏州买了一处庄子,想要致仕后在那边养老。不过前几年叔父早死,家父只得在乡里居住,便让我将这处庄子处置了,我事情一多便把这事情给忘了,也罢,今日便拿出这庄子来做赌注!” 众人虽然都是缙绅子弟,但听到侯方域这般豪阔,也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目光一下子便集中到了陈子龙身上。侯方域的父亲做到过户部尚书,是天下知名的名宦,他给自己准备养老的庄子肯定不简单,侯方域这边拿出这等赌注来,陈子龙那边肯定也不能差太远。相对于侯方域,陈子龙的家世就要差多了,他正想着应该拿出什么赌注来,却听到侯方域笑道:“懋中兄,我若是侥幸赢了,也不用你输给我什么银子庄子,只需要应允我一件事情!” “一件事情?” “不错,我久闻太湖之美,只可惜无人陪我游玩,若是在下赢了这局,还请柳先生陪在下乘扁舟去太湖一游!” 侯方域此言一出,屋内顿时哗然,陈子龙原本苍白的脸一下子胀的通红,显然已经怒到了极处。按说侯方域此言颇为无礼,但若是从礼法上讲倒也不算什么,毕竟柳如是并非陈子龙的妻子,就连妾都不是,陈子龙若要发作,反倒显得自己气量狭窄了。 “好!” 正当陈子龙又羞又恼,不知道当如何开口时,柳如是突然坐直了身体,笑道:“侯公子这般看得起我,如是倒是受宠若惊了。侯公子,不如你将那地契暂且放在我这里,若是你赢了,我与你同游太湖时再还给你便是!” “好呀!”侯方域见柳如是突然开口应允,以为对方被自己的“豪气”所震慑,心中暗喜,赶忙将那张地契递了过去。柳如是毫不客气的将其收下。旁边的众人见状,纷纷起哄起来。一个士子笑道:“侯公子,在下敢问一句,你为何如此笃定自己能赢呢?” 侯方域此时心情高兴,也不推诿,笑道:“说来也简单,我问你们,那杨文弱凭什么能坐上那首辅之位?” 那士子也不是个草包,稍一沉吟便答道:“这厮素来以知兵而闻名,今外有东虏跳梁,内有流贼生事,圣天子要依仗他平虏灭贼!” “嗯,倒也差的不远了!”侯方域点了点头:“杨文弱能把持朝政,其实说白了就两个原因,一个是朝廷正处多事之秋,圣天子要用知兵之人;另外一个就是他有个得力的走狗刘成,此人能征惯战,是个良将。而如今流贼已平定,他又与刘成撕破了脸,内外交困,这首辅的位置岂能久坐?” “刘成与杨文弱撕破了脸?这从何说起?” “呵呵!”侯方域笑道:“此乃其中秘闻,你们自然不晓得。今年秋天,刘成大破东虏,斩虏酋皇太极之首,立下了何等大功?可杨文弱却是个嫉贤妒能之人。便将这功劳一分为二,将大半归了留在京师的一个降虏额哲,封这厮为顺义王,却只封了刘成一个武安侯。你们想想,刘成在阵上厮杀,好不容易才立下这等大功,却只得了一个侯,那个未发一矢的降虏却封王,位在其上。他一个武夫,如何耐得住性子,索性便派了心腹手下,将这额哲给闷杀了!”(未完待续。。) 第八十六章 妄人 “啊!”方才说话那士子已经是瞠目结舌:“可是我看塘报上不是说额哲是突发疾病而死吗?” “塘报,哼!”侯方域冷笑了一声:“我这可是兵部里传来的消息,你想想出了这等事,若是追究下来杨文弱也脱不了干系吧?所以才强压下去了,要不然那个额哲正当青壮,为啥早不死,晚不死,这个时候就突然得‘重病’死了?” 侯方域的这番话引起屋内众人的一番附和声,这让他脸上现出一片得色,这时一名士子突然骂道:“杨文弱欺君罔上,实乃权奸!” “不错,杨文弱的确是奸臣!” “欺君罔上,当族诛!” 屋内立即充满了同仇敌忾的气氛,这些士子父兄多半为南直隶、江浙福建一带的缙绅,杨嗣昌当上首辅以来,为了推行增税添饷练兵的政策,对朝中排除异己,独揽大权,得罪了不少人,无形之中已经形成了一股反对他的势力。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这屋子里的人都将其看成挡在自己路上的绊脚石,这次抓住了机会,无一不切齿大骂。 “侯兄!”陈子龙沉声道:“若是依你这般说,我倒是觉得这刘成也太过跋扈了吧,那额哲怎么说也是朝廷封的顺义王,他就这么闷杀了,这简直是肆意妄为,目无朝廷呀!” “懋中兄!”侯方域脸上现出一丝不快之色,旋即便消失了:“这刘成是跋扈了些,可他毕竟只是个武夫,纵然跋扈了些也不过是疥癞之患,并不是什么大事,只需有正人临朝,一纸诏书便可去之;杨文弱就不同了,此人心达而险、行辟而坚、言伪而辩、记丑而博,处天子之侧而掌人主之柄,于我大明乃是腠理之疾,若不早日除之,必有大祸呀!” “侯兄说得好!” “方域兄说的不错!” “侯兄此言甚妙,刘成不过一武夫,岂能与杨文弱相比!” 侯方域的话立即在众人中引起了一片赞同声,为了执行自己的政策,杨嗣昌不得不打破了当时政治上的潜规则,独揽大权,并从不得志的士子(比如陈新甲,此人只是举人出身,却做到了兵部侍郎)中选拔忠于自己的人才,而这样一来便挡住了其他士子的进身之阶。对于屋内的这些士子来说,这无异于最大的恶,而刘成的行为虽然跋扈,但其杀掉的不过是个降虏,而且依照明代的政治规则,一个武将是无权涉足中枢政治的。相比起来,杨嗣昌的危险自然要大得多。 见众人齐声赞同,侯方域暗自得意,他看了看沉默不语的陈子龙,继续说道:“《春秋》有经权之道,我辈若想挽狂澜于既倒,便须得先去杨贼,而杨贼所持者,无非内外交困,刘成善战,圣天子不得已而用之。今日流贼已平,虏酋授首,他与刘成之间又有了嫌隙,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只要我等予刘成以小利,将其拉拢过来,其又怎能久居首辅之位?” “侯兄果然大才!”一名士子击掌笑道:“只是那刘成虽然与杨文弱有了嫌隙,毕竟此人乃是其父从行伍中选拔出来的,受杨家恩重。即便与杨文弱有了嫌隙,恐怕我们也未必能将其拉拢过来吧?” “呵呵!”侯方域笑道:“刘成乃一武夫,又能懂得什么大义?所图无非功名利禄罢了,他与杨文弱不和是为了这个,那我们以其诱之,岂有不成的?扬州巡抚徐鹤城乃是他的义兄,两人关系匪浅,我打算通过此人修书给刘成,只要他反戈一击,拉倒杨文弱,我辈临朝之后便封其为顺义王,统领蒙古各部!” 侯方域这番话在屋内引起一片哗然,众士子脸上都十分精彩,纷纷称赞侯方域才智过人,为国家去一大贼;有的则艳羡侯方域的赌局赢定了,能够得与美人同游太湖,乃是陶朱再世。侯方域想到事成之后的各种好处,也有些熏熏然了。正当此时,他听到一个沉稳的声音道:“侯兄,以在下所见,还是另寻他计的好!”抬头一看,说话的却是陈子龙。侯方域眉头微皱,心下已经有了几分怒意,咬着牙强笑道道:“懋中兄何出此言?莫非另有妙策不成?” 陈子龙比侯方域差了不少,虽然也是官宦世家,但也无法与侯方域这等户部尚书的公子相比,自然对于人情冷暖知晓的要多得多,见侯方域这般模样,如何不知道对方已经着恼了,只是侯方域此计颇为操切,可能坏了大事,不得不出言劝谏。 “不敢!”陈子龙笑道:“侯公子,你可曾见过徐大人?” “不曾!”侯方域皱了皱眉头:“只是听说此人颇善用兵,屡破流贼,以军功升迁至此官!” “原来如此,那便难怪了!”陈子龙笑道:“大约是去年秋天,也是在这南楼之中,如是她邀请徐大人和几位朋友小聚,在下正好也在这里,便偶遇了这位徐大人,叨扰了一顿松江鲈鱼。” 侯方域冷笑道:“想不到陈兄艳福不浅,口福也不浅呀!只是这与在下的计策又有何干系?” 陈子龙并不理会侯方域话语中的嘲讽之意,沉声道:“当时我与徐大人相对而坐,相隔不过数尺,他身旁只有一个抱刀汉子,我便觉得浑身上下不寒而栗,仿佛对面坐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随时可能扑来择人而噬的勐虎,其人之威,陈某生平仅见。” “哦!”侯方域脸上露出一丝讥诮的笑容:“这么说来,懋中兄是怕了这位徐大人了!”话一出口,便引起了众人的哄笑,陈子龙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 “呵呵!”一直保持沉默的柳如是突然轻笑起来:“这么说来,侯公子若是在当时想必是不怕的!” 侯方域挺了挺胸脯,昂然道:“孟子曰:‘吾善养吾浩然之气‘,吾辈秉正道而行,天下间又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公子不怕,妾身佩服!”柳如是笑了笑:“不过当时那位徐大人就坐在那里,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左右看看。可我就得觉得他只要点点头便能把满屋的人都杀了,如是的确是有些害怕!如是当时就在想,这位徐大人就如此,当真不知道那个刘成又是何等的威风!” 听到柳如是这般说,侯方域也不禁有点尴尬,他低咳了两声,笑道:“那位徐大人杀了那么多流贼,自然有他的威风煞气,柳先生有些害怕也是正常,只是这与在下的计策又不冲突,你们说,是吗?” “侯公子说的是!” “侯兄所言甚是!” 众人赶忙齐声应和,柳如是见状,笑了笑:“也罢,这等国家大事我一个女儿家是不懂的,自有诸位公子老爷们伤脑筋,如是也有些倦了,今夜便到这里了!” 众人见柳如是下了逐客令,赶忙纷纷起身告辞。陈子龙也算的是半个主人,站在门口将众人一一送别,突然感觉到衣袖被人扯了两下,他回过头来,只见柳如是那双明亮的眼睛正看着自己,目光中隐含着忧虑。 “如是,你怎么了?”陈子龙握住柳如是冰凉的小手,柔声道:“是不想陪那位侯公子吗?无妨,最多明日我备上一份厚礼去拜会一下侯公子,把这个赌约平了便是。” “不,不是为了这件事情!”柳如是摇了摇头:“这位侯公子虽然自大了些,但人并不讨厌,陪他游一次太湖也没有什么。” “那你是为了什么?” “子龙,我与你想的一样,都是在为侯公子的那个计策担心呀!”柳如是叹了口气:“那位侯公子少年得志,眼里只有那位杨文弱,以为对方是自己的绊脚石。想着驱狼吞虎,那点好处来收买刘成去对付杨文弱,却没有想过要是杨文弱下台后,他们是否还能驾驭的住那个刘成。徐鹤城就如此厉害,他背后的刘成更是可想而知了。朝廷与东虏打了二十年的仗了,损兵折将、丢城弃地,多少英雄好汉都没讨的便宜,可这个刘成竟然能将取虏酋之首。他连朝廷的帐都不卖,会被几个书生的耍弄?” “是呀!”陈子龙也叹了口气:“我也知道侯方域的办法操切了些,可我的话他也听不进去。说实话我只怕将来情况比你想得更糟糕!” “更糟糕?” “嗯!这个刘成手握重兵,偏又无人可制,朝廷却又党争不止,我就怕河阴、白马之祸现于当日呀!” “河阴,白马?”柳如是惊恐瞪大了眼睛,她熟读诗书,自然明白陈子龙所说的河阴、白马分别指的是北魏末年权臣尔朱荣在河阴对世家大族与唐末朱温在白马驿对群臣朝士的大屠杀,在中国史上,这是仅有的两次篡夺大权的武人对世家大族的大屠杀,对于绝大部分士人来说,无异于是噩梦。 陈子龙无声的点了点头:“如是,你有一点我很赞同,行文事须有武备,侯方域他们以为只要把杨文弱赶走了,刘成就得乖乖的任凭他们摆布,可是他们却不想想既然刘成能够打败东虏,就是说他比东虏要强。若是他灭了东虏之后,举兵向南,难道侯方域他们就凭浩然之气就能让刘成退兵??” “是呀!”柳如是叹了口气:“可是侯方域肯定会给刘成写信的,这个谁也阻拦不了他的!” “那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和郑芝龙郑大人搞好关系了,万一刘成真的举兵南下,我们也不至于一点办法都没有!” 大同,刘成庄。 “射中了,阿布奈好厉害呀!”敏敏一边兴奋的拍着手掌,一边拉扯着旁边刘成的胳膊:“阿成,你快看,阿布奈将来定然是一个哲别(蒙古神射手之意)!” 有点心不在焉的刘成顺着妻子手指的方向看去,大约十步开外竖着一个牛皮箭靶,上面零零散散的插着七八支箭,其中有两支插在中央的红色圆点上,其余的也相距不是太远了。这个成绩的确不怎么样,但考虑到阿布奈还只是个六岁大的孩子,习射也不过一个月,有这个成绩可以说相当不错了。 “确实不错!”刘成有点敷衍的点了点头:“仆固何,你过来!”刘成对阿布奈的射箭师傅笑道:“你教的不错,赏你二十个金币!” “多谢济农大人!”仆固何是个四十出头的壮年汉子,他的射术虽然及不上刘成麾下中哈撒儿、格桑等人,但好在性情稳重,姿势标准,而且善于讲解,他向刘成下拜道:“主要是大汗聪明,也肯吃苦下功夫,像这样再练三四个月,就可以学习骑射了!” “这么快!阿布奈学骑马还早吧!”刘成被吓了一跳,他穿越后对射箭也花了不少功夫,但也就步射还凑合,骑射就完全是看人品了。现在听对方说一个六岁的孩子学几个月功夫就开始学骑射,不禁瞠目结舌。 “大汗,先是让他坐在马上,学习开弓射箭,等再过几年,**岁的时候就可以骑小马了,小孩子学东西快,记得也牢,基础打好了,长大后无非是换成强弓大马罢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那就劳烦你了!”刘成笑道,仆固何赶忙躬身道:“这是小人该做的!” 刘成点了点头,回过头正好看到自己的那对双胞胎,他们各由一个婢女牵着,正看着聚精会神的张弓射箭的阿布奈,目光中满是艳羡。他心中不由得一动,正想说些什么,突然看到赵文德从快步从外间进来,低声道:“大人,扬州那边有急信到了!” “哦?大哥那边出什么事情了吗?” “嗯!”赵文德从怀中取出一份书信递给刘成:“都在信里面了,徐先生说事情太重要,他不敢自专!” “哦,大哥他也是太谨慎了,几千里远的路,难道还事事请示?他自己看着办就是了!“刘成一边说话,一边拆开书信看了起来,他刚刚看了两行,脸色就变了,到了最后刘成用指头弹了弹信纸,摇头笑道:“建生,这个世上怎么这么多妄人?明明有那么多活路可走偏偏要往死路走!”(未完待续。。) 第八十七章 硬顶 作为刘成的掌书记,赵文德自然已经看过了书信的内容,他冷笑道:“本朝士风败坏如斯,若非如此,大明又怎么会到今日这般田地?大人,您打算怎么回复他们?” “他们不是想扳倒杨嗣昌吗?好呀,我还正愁着杨嗣昌在台上,这件事情我把握不大呢?你回信给那侯方域,就这么说!“说到这里,刘成压低声音对赵文德讲述起来,片刻后赵文德笑道:“大人果然好计,由不得那侯方域不上套子!” “好计说不上,不过用来对付这等小儿是足够了!”刘成冷笑道:“建生,就劳烦你了!” “是,大人!”赵文德欠了欠身子便退下了,敏敏牵着两个儿子走了过来,笑道:“阿成,看你这么高兴,有什么好事吗?” “嗯!”刘成弯腰将两个儿子抱了起来,笑道:“敏敏,拜这群妄人所赐,用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搬去北京住了,你说是不是大好事呀?” 时间如流水,转眼之间就已经是崇祯十年的三月了,虽然塞外依然是朔风如刀,寒冰似铁,而京师已经可以明显的感觉到春天的气息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路上的行人们的衣着不再臃肿,道旁的槐树枝条上也隐隐约约露出一点小嫩芽。大明政坛上的那些“消息灵通”人们也敏感的察觉到一场巨大的变化即将发生,就好像而正如太液池的冰面下涌动的水流。 当然,孙传庭并不属于这些消息灵通人士中的一个,自从上次出使宣慰蒙古的事情之后,他就有些心灰意冷。本来他是一个极其勤勉的人,他那个礼部的差使就是个清闲的所在,若是没有藩属前来朝拜,十天半月没有事务要处理也是寻常。可是孙传庭却每天不是钻研兵书,便是练习骑射武艺,把时间安排的满满当当。而从归化城回来之后,他便好像换了一个人,每日里去衙门里处理完公事后,便回到寓所埋头睡觉,或者一个人喝闷酒。幸喜他官职还不高,礼部又是个清净的地方,御史老爷们才没有弹劾他。 这天上午孙传庭依照平时的习惯去衙门里转了一圈,确认没有公事后便回了家,打发仆人去巷尾酒肆里沽两壶酒,再买些下酒菜,准备中午喝几杯。孙传庭几杯酒下肚,便听到外面有人高声道:“白谷兄在否,白谷兄在家不?” 孙传庭皱了皱眉头,放下酒杯站起身来,沉声问道:“哪位?” “是我,汪岁星呀!” “岁星兄!”孙传庭吃了一惊,赶忙打开院门:“岁星兄,你什么时候来京师了,怎么不先通知我一声?” 院外站着一个四十出头的文士,却是孙传庭的好友汪乔年,此人乃是天启二年的进士,与明末大多数士大夫不同的是,汪乔年平日里清苦自励,恶衣菲食,出外为官时,只携二仆,不纳妾自奉。以文武双全自诩,休沐辄驰骑,习弓刀击刺,寝处风露中以磨炼。孙、汪二人在明末士大夫的奢靡柔弱风尚之中属于异类,因此在京中为官时结为好友,崇祯二年时汪乔年外放为青州知府,因考绩优异而升迁,后因父亲去世而辞官回乡服丧。 “因为一件大事所以来京!”汪乔年笑道,旋即他发现孙传庭的身上有着酒气,笑道:“白谷兄,有朋友在吗?” 孙传庭闻言一愣,旋即意识到汪乔年是发现自己身上的酒气,脸色微红:“没有,有些烦闷便喝两杯!” “这可不像你呀!”汪乔年笑道:“白谷兄,我可是记得当初你说过,男子汉大丈夫当以澄清天下为志,岂可以沉浸于区区杯中物之中?” 听到好友这般说,孙传庭不禁有些尴尬,他强笑道:“岁星兄说的是,不过今日你来,便破一次戒也无妨的!”说罢他便把住汪乔年的右臂,往屋内走去。 汪乔年进得屋来,只见桌子上摆放着几样凉菜,一只锡酒壶,一只杯子,杯中还有半杯残酒,显然孙传庭已经喝了有一会儿了,眉头微皱。他想了想,决定还是先不劝说好友,而是先说另外一件事情。他笑着坐了下来:“白谷兄,你知道我这次来京师是为了何事?” 孙传庭拿了一只新酒杯,放在好友面前,一边替其倒酒一边笑道:“想必是三年之期已完,为起复为官的事情吧?” “白谷兄说笑了!”汪乔年笑道:“我这两年在老家守丧时,听石斋先生讲学,颇有退隐林泉之志,功名之心已经淡了,岂会为了这些来京师?” “那是为了何事?” “与诸位士子上书言事,请圣天子启用名臣督领诸镇,早日平定东虏!” “什么?”孙传庭闻言一愣:“传星兄,这等军国大事,岂有诸士子上书言事的道理?你这不是瞎胡闹吗?” “白谷兄莫急,且听我说!”汪乔年笑道:“自从万末年以来,东虏起兵作乱,我大明便无宁日。王师与虏交战,败多胜少,损兵折将,究其原因,督抚不和,上下不一乃是首罪。不知我说的对不对?” “嗯!可这与上书言事有何关系?” “那我再问一个问题,眼下我大明如今内患已除,虏酋新丧,加征新税后,士饱马腾,是否是讨伐东虏的大好时机?” “这个”孙传庭皱了皱眉头,他此时已经猜出了七八分,的确正如汪乔年所说的,从某种意义上讲,崇祯十年的战略形势可以说比当初努尔哈赤刚死,皇太极刚刚继位时更对大明有利。李自成请求招安后,内地的战事已经基本平息;后金的统治阶层新败之余,自相残杀;刘成完成了迂回之后,大明实际上已经从三个方向包围了后金。但从另外一个方面来看,战略形势的改善是建立在对农民敲骨吸髓的压榨基础上的,这种情况是不可能长时间持续下去的,如果拖延下去,有利的形势很可能会发生不利变化,那就后悔莫及了。 “所以我们以为朝廷当设立一重臣,督领宣大、关宁诸镇大军,速战速决,早日平定东虏,停征新税与民休息!白谷兄,你怎么看?” “我们?”孙传庭品味着好友的话语,显然这件事情并不像汪乔年说的那么单纯,否则为何他这个时候来自己这里?在他的身后肯定还隐藏着一个集团在策划着这一切,自己贸然表态或者拒绝都是不合适的。想到这里,孙传庭笑了笑:“听起来倒也有道理,只是是否已经有了人选?” “若论兵事,我如何能及得上白谷兄,这次来便是要请教兄台的!” “说实话,朝中大臣中实在没有很合适的人选,如果硬要挑的话,恐怕也只有卢九台(卢象升)了,只是他勇烈有余,韬略还尚有不足!” 汪乔年突然笑道:“白谷兄,宣大总督吕伯奇如何呢?” “吕伯奇?”孙传庭失声道,他心中突然闪过归化城外那一排排铁骑,冰冷的大炮,还有那个好像总是戴着一副假面具的刘镇台,想到这里,他就下意识的摇了摇头:“为何选他?” “功绩呀!卢九台虽然也有不少胜绩,可打的基本是流贼,而吕大人就不同了,从流贼到鞑虏,还有东虏,样样都不缺,分量可比卢九台重多了!何况他麾下的刘成乃是当世名将,两人交情深厚,相得益彰,定能平定东虏!” 汪乔年越说越是起劲,可是孙传庭却是沉吟不语。与其他京官与士大夫不同,他用自己的双眼看到过刘成所拥有的庞大资源:草原上一群群数不清的牛马、成千上万彪悍善战的骑士、堆积如山的甲仗与火器,而最可怕的是这一切都只听命于刘成一人,甚至朝廷都拿他没有什么办法。当时他得知额哲暴死之后,立即上书朝廷,要求将此事追查到底,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可是这份上书却石沉大海,没有得到任何回音,就好像他从来没有写过一样。经过这件事情,孙传庭已经明白朝廷实际上已经拿刘成没有什么办法了,自己以前所读的兵书、韬略在这个男人面前,已经是一钱不值了。 汪乔年也不是傻子,看到孙传庭这般沉默不语,明白对方并不赞同自己的人选,便低声问道:“白谷兄,你觉得不合适吗?” “岁星兄,我觉得这件事情还是再三斟酌一番比较好吧!”孙传庭低声道:“吕伯奇与刘成交情深厚,反过来说刘成与吕伯奇也是交情不浅吧!让吕大人督领宣大、关宁两镇,就等于让刘成提督这两镇兵马,你觉得合适吗?” 汪乔年听了一愣,陷入了沉思之中。 正如从冰峰滚落的雪球,汪乔年所说的上书言事,举荐吕伯奇督领宣大关宁二镇,讨伐东虏之事开始运行起来。一开始还只是在京师的官员之间流传,然后就是士子之间,最后就连市井之间也开始流传了。自从万年间以来,大明对东虏可谓是每战必败,不但丢失了辽东之地,就连京师也两次被兵,这是自从土木堡之败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的事情。大明从上到下都怀着这样一种念头尽快平定东虏,恢复太平年间的好日子。 军机处。 “混账、误国庸才!”杨嗣昌愤怒将一份奏疏丢在地上,不解恨的他甚至在上面踩了两脚,以发泄胸中的怒气。 “先生!”陈新甲被杨嗣昌突兀的行动吓了一跳,赶忙将奏疏从杨嗣昌的脚下抢了出来,这可是要给天子看的,要是崇祯在上面看到脚印,这可是不得了的罪过了。 “你抢什么!写出这种混账玩意的哪里还有人心!”杨嗣昌激愤的从几案上又抢过一本丢在地上,狠狠的踩了两脚:“请以吕伯奇督领宣大、关宁两镇?这与把这两镇交在刘成手上有什么区别?难道他们不知道额哲是死在谁手上?要是刘成调转马头,他们用什么抵挡?用他们的道德文章吗?” “先生,想必这些人是平定东虏心切吧!” “才怪!”杨嗣昌冷笑了一声:“你看看这些人都是南直隶的、浙江的、江西的、福建的。东虏平不平定与他们何干,他们在乎的是早日把我赶下这个位置。吕伯奇统领两镇去打东虏,打赢了吕伯奇立下盖世大功,自然要入阁当首辅,把我赶下台;打输了我是兵部尚书加东哥大学士,更是要下台。反正那吕伯奇连个进士都不是,在首辅位置上也坐不了几天,只要能把我杨文弱赶走了,别挡了他们的仕途,大明的天下值几文钱?” “这个”陈新甲听到这里,额头上已经满是汗珠,正如杨嗣昌所说的,那股隐藏在背后的势力打的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反正无论如何最后杨嗣昌都得滚蛋,这样一来他们就有机可乘了。这办法倒是巧妙的很,就是阴损了些。 “那,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当然不能同意!”杨嗣昌走到书案旁,拿起一张事先裁好的纸条,用朱笔在上面书写起来,书写完毕之后夹在那份奏疏里:“反正我杨文弱的名声也坏不到哪里去了,拼着这条性命不要,也不能把大明的天下毁在这些家伙手里。” 看着杨嗣昌坚定地眼神,陈新甲也不禁钦佩不已。明代中后期中枢政治出现了一种非常诡异的现象,那就是监察权凌驾于行政权之上,即御史、谏官这些品阶并不高的官员却能拥有远远高于他们品阶的影响力,结果就是行政效率的低下。众所周知,在中国古代皇帝设立谏官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制衡相权,以免其威胁到君主的地位。但明代自朱元璋之后便没有了宰相,其后的首辅实际上不过是天子的高级顾问而已,如果这个首辅没有通过朋党、师生等关系控制都察院,在遭到谏官的围攻下,是非常脆弱的。大明上一个像杨嗣昌这样敢于硬顶的首辅大臣是张居正!(未完待续。。) 第八十八章 联姻 十余支蜡烛将屋子里照的通明,一名歌姬坐在屋角,一边谈着琵琶,一边唱着小曲。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侯方域与几名士子围坐在桌旁,正饮酒酬答。这时一名书童从外间进来,在侯方域身旁附耳低语了几句。旁边的士子们侧耳细听,只能听到“宫中”、“拒绝”等字眼,反倒让人的心痒痒的。 “好!”侯方域击掌恨道:“我就知道杨贼会如此,此人贪恋权势,自有其取死之道!” “侯公子!”一名士子不解的问道:“可是那杨文弱毕竟是首辅大臣,圣上也站在他一边,我们就算再怎么抨击他,他只要厚着脸皮,也拿他没有什么办法呀!” “你们放心!”侯方域冷笑道:“杨贼的所作所为都在本公子的意料之中,从明天开始就照计划行事,我已经有了后着,哼,杨文弱呀杨文弱,你敬酒不吃吃罚酒!本来还想给你个体面下场,可惜你不识抬举!” 果然次日,杨嗣昌就遭遇到雨点般的弹章,主要是指责他嫉贤妒能,揽权误国。依照明代的政治潜规则,遭到弹劾的大臣必须暂时停止理政,闭门思过,以表明自己诚惶诚恐,直到天子做出决断。但杨嗣昌却毫不理会弹章,每日里继续去军机处当值,这种傲慢的态度更是激怒了攻击者,几天后的弹章已经变成了十桩大罪了。不过让人觉得奇怪的是,身在旋涡之中的吕伯奇却一直保留着暧昧的沉默,这就让旁观者们更是觉得背后黑幕重重了。 十天后,这种诡异的沉默终于被打破了,身为宣大总督的吕伯奇向朝廷上书,要求截留朝邑兵工厂还没有交付的军械,用于编练两个步营,理由是内地的战事已经基本结束,再组建新军已经没有必要,而在白格尔河之战后,宣大镇的明军已经与后金直接接触,下一步的战事会更加激烈,需要的军队也更多。除此之外,吕伯奇还要求朝廷在今年八月份前提供二十万石的军粮,用于对东虏的秋季攻势。这份奏疏对于杨嗣昌来说不啻于是一记晴天霹雳,他很清楚吕伯奇不过是刘成的传声筒罢了,这个节骨眼上出来这份奏疏其实就是刘成给出的要价单如果你不答应上面两个条件,那就别怪我跳槽到对面去了。 “可恶!”杨嗣昌恨恨的将奏疏往几案上一拍:“这群愚夫,为了争权夺利竟然与刘成勾结起来了,置大明的江山社稷于不顾,难道他们不知道这是与虎谋皮吗?” “与虎谋皮?”陈新甲闻言一愣,迟疑的问道:“先生您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吕大人这份奏疏背后有人?” “不错!”杨嗣昌稍微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士子百官前脚上书言事请以吕伯奇督领关宁、宣大二镇,讨伐东虏。他吕伯奇后脚便上书请添置军器军粮以备今年秋天讨伐东虏。这两者之间没有一点关系鬼才相信。可笑这些愚夫以为自己借刘成之力来掀翻我,却没想到自己已经被刘成玩弄于股掌之中,成为向我索价的筹码,哎!”说到这里,杨嗣昌长叹了一声:“值此末世却生出这样一个妖孽,难道天命真的已经不在我朝了吗?” “先生小心隔墙有耳!”陈新甲见状,赶忙低声劝道:“先生,事情真的像你想的那么严重吗?若是您不允,那刘成又能如何?” “我非答应不可!”杨嗣昌苦笑道:“若是我不答应,就等于是在圣上面前坐实了那些人弹劾我嫉贤妒能,揽权误国的罪状。你想想,上次他们上书请以吕伯奇兼领关宁、宣大二镇,我以国之重镇,不可至于一人之下,不然便坏了祖宗家法的理由驳回去了。这次那吕伯奇上书要添加军器粮食,准备今年秋天乘胜讨伐东虏。我再驳回去,你说圣上会怎么想?百官会怎么想?天下士子百姓会怎么想?俗话说三人成虎,就算圣上信我,百官信我,可天下士子百姓皆以为我杨文弱是个嫉贤妒能的误国奸臣,你说我在这个首辅之位上还坐得下去吗?”说到这里,杨嗣昌叹道:“刘成呀刘成,你这一招接一招,下得都是连环套,就算明知道前面是万丈悬崖,我也得睁着眼睛往里面跳呀!” “先生,情况也许不像你想的这么糟吧?”陈新甲见杨嗣昌这幅模样,便安慰道:“那刘成所请的两件事情也许是真的为了讨伐东虏呀!” “你还是不明白!”杨嗣昌叹道:“我大明两百余年来之所以无藩镇之祸,无非是有两招:一曰大小相制;二制其粮饷。而刘成所领兵将,多为胡虏,即便是汉军也是其在西北与流贼、套虏百战之余。这些人的生死富贵操于刘成一人之手,这大小相制的招式是已经失效了。而饷银的话朝廷这些年发给他的定饷不过步卒九千余人,骑卒四千余骑,其余由其自己通过盐茶易马之数补足,这一招又失效了。剩下唯一能够羁縻的了他的唯有粮食了,俗话说军无积蓄必亡,他所据的漠南之地,良驹骏马、筋角锐士应有尽有,可只要粮食不足,他行事就必然有许多顾忌。可要是一下子得了二十万石军粮,以一人一日五升推算,这就是十万人四十日的口粮,哪怕他只省下一半来,也足够他打到黄河边了。还有那些甲仗军器,我也知道那洪阳号的甲仗十分犀利,于是我打算先用这些甲仗建立新军,待到新军建成,便可以此为后盾,将其收归朝廷所有。却不想刘成却抢先一步,要将还没有交付截留下来,这一出一进,消长可就大了!” 听了杨嗣昌这番叙述,陈新甲脸色大变,他万万没想到当初杨嗣昌与刘成好的跟一个人一样,一个在朝,一个在野,配合的无比默契,两人都扶摇直上,可就在那个时候,杨嗣昌就已经有了留下了克制刘成的暗棋;而刘成也不亚于杨嗣昌,竟然就这么不动声色的把这一招招暗棋化解了。这“当面叫哥哥,腰里掏家伙”的本事可都是练得炉火纯青了。杨嗣昌看出了陈新甲的心思,冷哼了一声:“刘成这种人就和利刃一般,好用是好用,但拔刀出鞘就要想着怎么把他插回鞘去,不然早晚会伤者自己!” “那先生打算怎么办?” “这一局是已经没有办法了,只有让与他了!”杨嗣昌叹了口气:“哎,若是不朝廷党争,我又怎么会这般束手束足呢?” 崇祯十年的夏天,刘成为义子阿布奈定下了亲事,新娘是固始汗的孙女。显然刘成这么做是为了加强自己、准格尔巴图尔汗、固始汗这一铁三角的联盟,这几年来在刘成大力的支援下,固始汗接连击败却图汗、藏巴汗、康区白利土司,已经完全控制了青海到藏北的大片草场;巴图尔汗也不断击败哈萨克人和乌兹别克人,控制了南至天山、北至额尔齐斯河、鄂毕河、叶尼塞河上游地区,西包巴尔喀什湖地区,直抵乌拉尔河的广袤土地,迫使俄罗斯人也不得不承认其在中亚地区的霸权。对于刘成来说,巩固与这两位盟友的盟友不但可以确保自己西面的安全,将全部力量投入与后金的战争中;更重要的是通过确保茶马丝绸贸易线路的畅通,刘成可以获取大量的战马、富有战争经验的武士,以补充战争的损耗,这对于他未来的征服计划是不可或缺的。即使不考虑以上那些因素,仅仅联姻本身也是极为有利可图的,可以成为蒙古大汗的岳父让固始汗兴奋不已,仅仅送来的嫁妆就有马万匹,骆驼四千头,牛羊杂畜十万,满眼望去布满山谷,实在是气势逼人。看到这一景象的胡汉百姓都不禁咋舌,纷纷议论道:“即便是菩萨下凡嫁给大汗,也不过这个阵势了吧!” 刘成这边操办着义子的喜事,而在辽东则上演着骨肉相残的惨剧。随着夏天的来临,雪融后翻浆的路面变得干燥、坚硬起来,巴布泰兄弟的拖延战术终于到了尽头。多尔衮终于迫使济尔哈朗和代善同意用武力解决问题秋高马肥之时刘成肯定会挥师东向,如果再此之前不能将各部重新统一起来,女真各部就只有死路一条。而大量的情报已经无可辩驳证明了一点巴布泰兄弟统领的正蓝旗已经上了另外一条船了。 六月,多尔衮率领两白、正红、镶蓝以及一部分汉军前往赫图阿拉附近狩猎,教练士卒,囤积军粮,这里本是努尔哈赤1603年所兴建的都城,直到1621年迁往辽阳前,这里都是后金的都城。在出征讨伐前来到这个富有象征性意义的地方,多尔衮的企图可谓不问可知。这次的田猎规模很大,光是战士就有近两万人,他们将东、西、南三面建起长围,而北面则有河流阻隔,将猎物困在其中。 打猎的方式是非常古老的,首先是由老弱和包衣拿着火把和长矛,上山大声吆喝拍打,惊吓猎物,将其驱赶到平地上来,然后再由猎手们射杀。被射杀的猎物被迅速拖到一旁,剥下兽皮,将肉腌制以备军用,剥下的兽皮堆积在一起,仿佛秋天收获的谷堆。 多尔衮骑在一匹青鬃马上,站在一处高地上,在他的下方是一个约莫有百步见方的圈子。一头勐虎正在圈中,惊恐的看着四周,发出愤怒的咆哮声。这头山中之王是刚刚被数十名骑士用弓箭驱赶进这里的。依照女真人的风俗,只有单独杀死一头勐兽的人才能获得“巴图鲁”的称号。每当战前行猎时,都会将勐兽驱赶进圈子里,挑选勇士与其相斗,能杀死勐兽的人不但能获得“巴图鲁”的美名,而且会被贵人挑选到身边作护军,获得青云直上的机会。 “谁能杀死这头老虎,便是我的戈什哈!”多尔衮对一旁的数十名女真武士高声道,这些武士相互交换着眼色,流露出跃跃欲试的眼神。终于一个二十出头的汉子上前一步,向多尔衮拜了一拜:“贝勒爷,我愿意试一试!” “好,取酒来!”多尔衮击掌笑道,他从身旁的侍卫手中接过酒杯,对那汉子道:“先喝了酒,再去杀了这头老虎,你便是我的戈什哈!” 那汉子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将头上的辫子在脖子上一绕,便跳上自己的战马,提了长枪便策马进了圈子。那勐虎看到这个陌生的敌人,吼叫了一声,向后退了两步,两条后腿的肌肉隆了起来。 那女真汉子自小在山林长大,对老虎的习性十分了解,知道若是自己上前进逼,那勐虎没有退路,必然会勐扑上来,自己虽然在马上手中还有武器,也未必能挡得住那一下。于是他便策马绕到勐虎的侧后方,用长枪刺老虎的背与后股。那老虎吃痛,调转过头来,他又驱马绕开了,如是者再三,那老虎接连被刺,虽然入肉都不深,但也流出血来。圈外围观的女真武士见他这般取巧,纷纷起哄:“哪有只敢从背后刺虎的巴图鲁,你若是胆小就快退下,让我们来!” 众人正起哄间,突然那老虎大吼了一声,如闪电般一个转身,腾空窜了起来。那女真汉子策马想要故技重施,却不想已经来不及了,被那老虎一掌打落马下。那老虎此时已经发了性子,不去继续进攻那落地汉子,却把爬到战马背上,一口咬住马脖子,将其拖倒在地撕咬起来。 围观的女真武士见状大吃一惊,纷纷引弓布矢,想要将那老虎射死救人。多尔衮却举起右臂喝道:“且慢,不许放箭,他既然入了圈中,就必须独自杀虎。老虎凶勐,难道还凶勐得过刘成和正蓝旗的叛贼吗?这里可以射虎救他,那在战场上谁来救他?”(未完待续。。) 第八十九章 西撤 慌乱间那汉子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幸喜那老虎可能是饿得紧了,被马的血刺激了食欲,大口撕咬起马肉来。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那汉子捡起折断的半截短枪,扑了上去,用尽全身力气一枪扎了下去。只听到一声巨吼,断枪从老虎的后腿穿过,刺入马尸,几乎将老虎与马钉在了一起。那老虎吃痛,一边剧吼,一边掌握舞爪,奋力挣扎,可是后腿伤重,起不得身体。就这样过了片刻,那老虎流血渐多,气力渐衰,就连吼声也渐渐小了。那女真汉子见状拔出短刀,扑了上去,将全身的重量压在老虎上,一手摁住虎脖子,一手短刀在虎颈乱捅乱刺。他的手臂脸上与老虎的脖子头部都是鲜血,远远看去也不知道是谁的血。 那老虎一开始还奋力挣扎,可随着喉咙被刺穿,血越流越多,最后已经完全失去了抵抗的力量。那汉子这才敢站起身来,只见其浑身上下满是鲜血、尘土和老虎的鬃毛,粘合在一起,宛若一头勐虎。 多尔衮十分高兴,跳入圈子中,一把抓住那汉子满是虎血的手臂道:“我们女真人称勐虎为塔丝哈,你既然杀了勐虎,那以后就叫这个名字吧!” “多谢和硕贝勒赐名!”塔丝哈跪下向多尔衮磕了个头,多尔衮对身后的侍卫喝道:“来人,把我那匹黑马给塔丝哈牵来,再拿一件衣服来,今后他便是我的人了!” 宁古塔。 “什么?多尔衮和多铎在赫图阿拉附近围猎?有两万人马?”阿巴泰听到部下的禀告,脸色微变。一旁的巴布泰低声道:“传令下去加紧打探,若有消息尽快禀告!” “是,大人!” “七哥!”待到部下出了门,巴布泰神色凝重:“看这架势多尔衮要动手了!” “嗯!”阿巴泰的脸色也很难看:“老九,你觉得应该怎么办?打还是和?” “这不是我们两个就能决定的!”巴布泰低声道:“最好把遏必隆,还有阿桂他们请来,一同商议一下!” “不错!”阿巴泰点了点头:“不过老九你总得先得给我交交底,让我心里有个数吧,啥时候打?啥时候和?要怎么打?要怎么和?不然就这样稀里煳涂的谈,我心里虚呀!” “不瞒七哥你说,我这时候心里也没底!”巴布泰答道:“眼前的形势只有见招拆招了,不过有一点咱们得记住了,吃亏的事情做不得!” “老九你说的是!”阿巴泰连连点头:“咱们兄弟手头就这一个正蓝旗,可是以后安身立命的本钱,吃不起亏!” 兄弟两人打定了主意,就让亲兵请遏必隆与阿桂来。四人分宾主坐下,巴布泰也不寒暄,便将探子得来的情报转述了一下,沉声道:“两位应该清楚,我八旗大军一般出兵前都会大举围猎,一来可以操练士卒,让其熟悉号令,知进退;二来也可以囤积一些军粮。多尔衮他们在赫图阿拉附近围猎,下一步的目标肯定就是我们。我们兄弟两人这次请两位前来,便是想听听二位的意见!” 遏必隆一听到多尔衮的名字,眼睛就红了,一拍几案便喝道:“多尔衮乃是杀害大汗的叛贼,他统领的即是叛军,自然是要与其决一死战!巴布泰你当时也在现场,这个还有什么好讨论的?” 阿巴泰冷哼了一声,脸上露出不快之色来:“遏必隆,大汗不光是你的大汗,也是我与老九的大汗,还是我们的兄弟。多尔衮是杀害大汗的叛贼也不用你提醒,我们都知道。可是刚才你也听到了,他这次有两万大军,我们有多少人?正蓝旗大概有不到七千人,你和阿桂大人加起来有两千骑兵,加起来还不到一万人,众寡不敌的道理你总该不会不知道吧?” “那又如何?”遏必隆怒道:“难道你怕了吗?” “遏必隆将军,请稍待!”阿桂赶忙扯住遏必隆,对阿巴泰笑道:“阿巴泰大人,你方才的意思是并非是不想与多尔衮他们打,只是众寡悬殊,担心不能取胜是吗?” “嗯!”阿巴泰也被气的脸色通红:“我若是不想与多尔衮他们打,何必弄到今日的局面?可是打仗又不是送死,总得有个六七分把握吧?” “那就好,遏必隆也只是报仇心切,大家不过有点小分歧,并没有什么大的冲突,坐下来细谈便是!”阿桂将遏必隆拉着坐下,对阿巴泰兄弟笑道:“二位,我倒是有一个建议,只是不知是否可行?” “愿闻其详!”巴布泰笑道。 “多尔衮举大军而来,其实我们的选择无非有四个:战、走、降、守。战众寡悬殊,首先否决;降也不行,即便多尔衮不伤二位的性命,也至少夺去兵权软禁;守也很困难,孤城不守,而且宁古塔的城防并不坚固,多尔衮那边肯定有红衣大炮,也是肯定守不住的。” “那就只剩下走了!”巴布泰看了看阿桂,沉声道:“阿桂将军想必已经成竹在胸了,愿闻高论!” “高论不敢,不过我倒是有一个建议!”阿桂笑道:“走我们来时的路,翻过兴安岭,去科尔沁草原,车臣汗的牙帐就在那儿,他的长子巴布便在我的军中,无论是联络还是补给都有保证!” 巴布泰与阿巴泰对视了一眼,阿桂的建议有些出乎两人的意外,原本他们以为阿桂会竭力劝说他们与多尔衮决一死战,毕竟对于刘成来说,这一仗无论谁胜谁负流的都是敌人的血,是一个稳赚不赔的买卖。而阿桂却给出了一个至少在表面上对他们最不坏的建议,这反而让两人的疑心越发重了起来。 “将军!”巴布泰向阿桂笑了笑:“为何您不建议我们与多尔衮先打一仗,试探一下敌人的实力呢?” “多尔衮与二位是亲兄弟,他麾下军队的实力如何天底下还有比二位更清楚的吗?”阿桂笑道:“不瞒二位说,我家大人在临别前曾经叮嘱过,在这边我是客,二位是主,须得主随客便。切不可颠倒过来了,反倒坏了大事,所以二位请放心,在下方才也只是一个建议,听不听全在你们自己!” 巴布泰与阿巴泰自然不会相信阿桂说的“客随主便”的鬼话,不过对方能做出这种姿态来,也算得上是颇有诚意了。巴布泰想了想问道:“那我们若是去了那边,济农大人会怎么安排我们?” 阿桂闻言一笑:“这个就要看二位自己了!” 巴布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他心里清楚,一旦自己过了兴安岭,到了刘成的地头上,自己就是客,人家才是主了,既然主客颠倒,自己的待遇就要看自己的本事了,这倒也是题中应有之意,阿桂倒是没有欺瞒自己。想到这里,他站起身来,对阿桂笑道:“那到时候就有劳将军了!” “我?”阿桂一愣,随即笑道:“这个倒是没法有劳!” “为何这么说?” “我只是建议二位西退,我和遏必隆不打算退兵!” “不打算退兵?那你们准备做什么?” 阿桂微微一笑:“我受大人军令,岂可就这么回去了,二位西退若是能把多尔衮他们引过去,倒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这里先多谢了!” 巴布泰与阿巴泰对视了一眼,对方显然另有计划,只是不愿意告诉自己,自己也不好多问,便绕过这个话题,闲扯了几句。阿桂应付了几句,便拉着遏必隆起身告辞了。 赫图阿拉 “什么,阿巴泰放火烧了宁古塔,率领大军向西去了?”多尔衮惊讶的站起身来:“你确认是真的?” “千真万确!”探子磕了个头:“奴才在路上截到几个正蓝旗的逃兵,都是不愿意跟着阿巴泰往西去的,得知此事后又亲自赶往宁古塔,亲眼看到被烧掉的废墟,才敢回来禀告贝勒爷的!” “你将那几个逃兵带上来,我要亲自问话!”多尔衮厉声喝道,他转过头问道:“多铎,阿巴泰为何要这么做?” “打不过便跑呗,有啥奇怪的!”多铎打了个哈切:“七哥虽然傻,数数总会吧!七千多对两万,傻子都知道打不过的,留在宁古塔等死呀!” “该死的,想不到他动作会这么快!”多尔衮骂道,阿巴泰的行动完全出乎他的意外。这时几个逃兵都被押了上来,多尔衮询问了几句,便让侍卫带着他们退下了。房门刚刚被带上,多尔衮便站起身来,愤怒的将几案上的东西扫落在地,无声的握紧拳头,浑身发抖。 “老哥,你有时间生气还不如赶快出发追击!”多铎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想想,我们花了诺大的力气凑足了两万大军出来对付阿巴泰,可现在宁古塔被烧了,正蓝旗跑了,啥都没有的回去,济尔哈朗和代善他们两个会罢休?” “你说得对!”多尔衮勐地转过身来:“我给你三千骑兵,马上出发,我带着大队随后跟上,我一定要把阿巴泰的脑袋砍下来当夜壶!” 盛京城。 七月初的盛京进入了一年最炎热的日子,空气潮湿而又炎热,就好像有一条湿羊毛毯子覆盖着整座城市,穷人们纷纷逃离他们狭小窒息的住所,逃到城外的河边树荫下,只有那儿才有一点微风,结果就是河岸边的柳树下满满当当都是人。 “水,孩儿他娘,多倒几碗水来,这天气不让人活了!”叶大诚刚刚推开院门,便高声叫喊起来,他的外衣已经贴紧前胸,汗水已经完全浸透了棉布的袍子,形成了一大块湿痕。他一屁股坐在槐树下的石凳上,对身后的几人笑道:“大伙儿别客气,随便坐,就和自己家一样!” “多谢叶大哥!” “多谢叶大人!” 众人纷纷坐下,这些人都是汉军的中级军官,平日里与叶大诚交好的,今日正好是叶大诚的生日,便一同来他家中乐呵一番。众人刚刚坐下,便看到叶氏从里面出来,笑吟吟的给众人倒了茶水,又从井里捞出几枚瓜来,笑道:“方才我出门在东门边看到一个卖瓜的,觉得不错便买了些来,放在井水里镇了,你们稍等片刻,我切好了便送上来!” 众人见了瓜,纷纷齐声欢唿起来,不一会儿叶氏便把瓜送上来了,众人稍一推让,便吃了起来,几片瓜入了肚子,顿时觉得整个人都清凉了下来。一个黄脸汉子放下瓜皮笑道:“这夏天能够吃上几片井镇过的瓜,当真是给个皇帝都不换,老胡跟着多尔衮去打阿巴泰他们了,现在肯定披盔戴甲,在大日头下行军打仗,那滋味啧啧!” “可不是嘛!”旁边一个长脸汉子笑道:“吃苦倒也罢了,这还是打的正蓝旗的,半点好处都分不到。” “好处不好处就不说了!”一人突然压低声音问道:“自古以来没听说兄弟相争家业还能兴旺的道理,自从去年以来,这东虏自己杀自己可杀的厉害,你们看这世道是不是要变呀?” 场中一下子静了下来,这些人几乎都是辽地的汉人军官,他们归降后金要么是因为形势所迫,要么是觉得大有前景,想要从龙的,或者两者兼而有之的。像这样的人心眼都不少,听到这敏感的话题,都不敢说话,心里却盘算的更厉害了。叶大诚看出众人的心思,心中暗喜,大声笑道:“今天是我的生日,这些事情就别说了,大伙儿吃瓜吃瓜!” “吃瓜吃瓜!”方才黄脸汉子赶忙应道,也抢先拿起一片瓜啃了起来,众人也纷纷拿瓜吃,场中一时间气氛融融,仿佛刚才那些话根本就没人说过。 砰砰! 院外传来两下敲门声,叶大诚笑道:“想必是街头酒肆的小二送酒来了,你们继续吃,我去开门!”说话间他走到院门旁开了门,站在门口的不是送酒的小二,却是精壮的汉子,正是阿桂,只见其向叶大诚微微一笑:“今个儿是什么日子,大哥这里好热闹呀!”(未完待续。。) 第九十章 勾搭 叶大诚看到来人是阿桂,脸色微变,不过他反应极快旋即笑道:“原来是兄弟来了,来,快进来吃瓜!”说罢他便将阿桂扯了进来,按在自己的座位坐下,笑道:“介绍一下,这是我旧时的好友,这些是我的同僚,大伙儿亲近一下!” “在下阿桂,见过诸位了!”阿桂向众人做了个团揖:“我过去在叶大哥手下当差,现在自己做点北边的皮货买卖,挣个煳口钱,日后有麻烦到诸位大哥的地方,还请行个方便,这里先谢过了!” 众人齐声应了,在座多半是明眼人,都看出阿桂手臂肌肉发达,腰杆挺直,手掌手指上满是老茧,显然都是拉弓挥刀留下来的。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不过能在这兵荒马乱的年头做皮货买卖的也不是一般人,倒也没有怀疑他的身份。方才那长脸汉子笑道:“这位兄弟说是做皮货买卖的,可我听说乞列迷人不是都反了吗?你这皮货又从哪里来的?” 阿桂笑道:“这位兄台,乞列迷人是反了,可他们还是要吃盐吃粮食,我老老实实做点小买卖,挣点煳口钱,倒也还过得去!” “哦?可我听说明军在极北之地的一条大河入海口筑了城,用大船运了许多盐铁来,你这买卖还做的下去?” “老柯,你这是啥意思?盘我兄弟的底吗?”叶大诚佯怒道。不待那长脸汉子辩解,阿桂便笑道:“叶大哥无妨,实话实说罢了,这位兄弟说的不错,明国是在哈拉穆河的入海口筑城,运兵运粮过来,招募蛮子以为长久之计,不过我这只是一点小买卖,蚂蚁大小的玩意,他们倒也难得管我?” “就是!”那黄脸汉子插口道:“老柯,咱们也是从明国那边过来的,将主爷是啥德行还不清楚?打仗归打仗,赚钱归赚钱,都是两码事,这位兄弟碍着谁的事了!快吃瓜,把你那嘴巴堵上!” 在座的都是比猴还精的,纷纷起哄来,那长脸汉子也不再追问。这时院外有人敲门,却是街头酒肆的伙计送酒菜来了,众人赶忙将碗筷摆。阿桂喝了一口,眉头便皱了起来:“伙计,这酒味也忒淡了吧?你们店里到底掺了多少水呀?” “贤弟,这倒怪不得他,现在这盛京城里酒都是这个味道!”叶大诚笑道:“今年春荒特别严重,城外饿死了不少人,官府便下了中禁止酿酒的命令,入夏来这禁酒令虽然破了,可也下令酿酒时须得多放水,少放料,不然便要掉脑袋!” “还有这等事,我上次来也没听说呀!”阿桂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他站起身来对那伙计道:“兀那伙计,你们店的地窖里应当还有往年的陈酒吧?快送些来,你这分明是潲水,哪里能入口?” 那伙计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来,阿桂见状从腰间解下一只鹿皮口袋,解开绳索往桌子上一丢,笑道:“不就是钱吗?让这几位大爷喝的高兴了,老子口袋里有的是钱!” 鹿皮口袋落在石桌上,露出里面白花花的一片,都是拇指大小的银币来,那伙计的唿吸一下子变得粗重了起来,点了点头道:“大爷请稍待片刻!” “嗯!”阿桂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拿了一枚银币丢给那伙计,笑道:“快去快回!” 那伙计应了一声,飞快的跑出门外,阿桂笑嘻嘻的一屁股坐下,将杯中残酒倒在地上笑道:“小弟方才莽撞了,还请大哥见谅!” “这位兄弟,你口袋里的银币可以给我看看吗?”那长脸汉子突然问道。 “可以呀!”阿桂笑嘻嘻的从口袋里随手取出几枚银币,递给那长脸汉子,那汉子看了看那银币,只见那银币的反面是一支长矛与火绳枪交叉的图案,正面则是“一元”字样,边缘还有螺旋形状的纹路。他又看了看其他几枚银币,大小图案都几乎完全一样。那长脸汉子将银币丢还给阿桂,问道:“敢问一句,这些银币倒像是新铸的,兄弟你是从哪儿的来的?” “这银币是那蒙古济农所铸的,他手下的士兵发饷用的便是这个!”阿桂笑道:“我前端日子贩了一批人参过去,卖了个好价钱,这银币我们都叫他银角子,分量足,又方便携带,商人都很喜欢!” “原来如此!”那长脸汉子笑了笑,便不再多问。叶大诚心知阿桂这么做必有用意,假装一无所知,起身道:“我去厨房看看,孩儿他娘怎么半天也没把菜端上来,也不知道干啥去了!”便起身进屋去了,只留下阿桂与几个同僚坐成一团。 叶大诚离开了,院子里的气氛变得有点尴尬,众人投向阿桂身上的目光变得微妙起来。以他们的头脑见识,自然清楚阿桂的身份不是那么简单。自古以来这种往来于边界的贸易商人都或多或少都兼职间谍,这对于两边的军人来说都是公开的秘密,只要不是做的太过分的,谁也不会太认真,毕竟边境线上人烟稀少,交通不便,韭菜都能卖出肉价来,朝廷运来的那点补给也就够喂猫。真的把这些商人都赶尽杀绝了,最后倒霉的还是这些丘八自己。可看阿桂这做派,又不太像是负有重任的探子,毕竟这种人唯恐吸引别人注意,怎么会想阿桂这般掏出刘成那边铸造的银币到处乱用? 那长脸汉子想了想,便小心试探道:“这位兄弟,方才叶大哥说,你过去也是和咱们一样都是吃刀口饭的,怎得做起买卖来了?” “这就说来话长了!”阿桂笑道:“不瞒列位,俺以前在关宁军中时还是个夜不收,吃着两份把总的饷。大凌河一战降了大金,便在大汗麾下吃粮当兵。后来受上官所命出去办差,却不想半道上遭遇了祸事,险些丢了性命。幸好有个喇嘛路过,救了我的性命。我也厌倦了这刀口舔血的买卖,还好这些年熟悉了路径,便改行跑起了单帮,幸喜这几年生意不错,现在手下也有二三十个伙计,上百头大牲口,娶下了一妻一妾,在大同置下了一处宅院,有四五百亩好地。我打算再跑上两年便收山洗手不干,存点体己钱,就回家养老去!” 这几人都是后金汉军中的中低级军官,自从皇太极继位以后,对汉军给予了相当的待遇,给予田庄奴仆,赏罚也比较公平,加之后金对明**事上的不断胜利,他们也能获得相当数量的战利品,应该来说这些军官对于自己的生活还是比较满意的。但自从皇太极上次西征未成后,情况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刘成对漠南草原的成功整合实际上切断了新兴的后金政权绕过狭窄的辽西走廊入侵明国心脏地带的路线,其结果就是后金政权再也无法通过掠夺从明国获得必须的盐、茶叶、布匹等物质,虽然通过辽西、或者海上、朝鲜等其他走私路线,后金依然能够获取一定数量的物质,但其成本和数量都无法与过去比拟。随后刘成对左翼蒙古、科尔沁的进攻和策动乞列迷人的起义,也迫使后金政权不得不动用有限的资源发起反击,尤其是去年秋天的白格尔河一战,出征的后金军队可以说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为了迅速弥补损失,并在接下来的内战中赢得胜利,后金政权不得不搜罗一切可以搜罗到的资源来补充军队。其结果就是市面上越发萧条,物价高企,甚至像这些汉军中低级军官的生活都受到了严重的影响。此时听到阿桂提到商人的殷实生活,不禁个个脸上露出艳羡的神色来。 “哎!”那黄脸汉子叹了口气:“当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兄弟你当真是生了前后眼,辛苦几年下来已经是个财主老爷了,比起你来,我们简直是就是路边乞丐了!” “兄台说笑了!”阿桂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女真人虽然凶悍,但对军功却是大方的很,诸位都应该得了富贵吧,我一个商贾如何比得上?” “富贵?”那黄脸汉子笑了笑:“兄弟你这是在打我们的脸呀,不说别的,方才你口中的潲水,咱们哥几个都不是每天能喝道。是,女真人不克扣军饷,赏罚也公平,可盛京啥都贵,填饱家里人的肚皮就没剩多少了,何况其他!” “原来如此,这倒是我没有想到的!”阿桂装出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这时那伙计已经将好酒送到了,阿桂起身付了酒钱,给众人一一倒了酒。那黄脸汉子不待阿桂动杯子,就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回味了片刻后叹道:“哎,有日子没喝上这等好酒了!” 其他人也纷纷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阿桂也不多话,只是不住的给众人倒酒。那黄脸汉子一连喝了三碗,闭目回味,眼角竟然透出泪光来,他突然问道:“这位兄弟,你在家中时可是能每日喝上这等酒?” 阿桂闻言一愣,脸上露出一丝尴尬之色来。那黄脸汉子见状,长叹了一声道:“罢了,你不必说了,我已经知道了!” 旁边一人见气氛有些尴尬,赶忙笑骂道:“好你个祖癞子,这位兄弟掏钱请你喝好酒还喝出不是了?想喝就多喝两口,堵住你那张鸟口不成吗?” “呸!”那黄脸汉子吐了口唾沫:“老子哪里是为了口酒流泪?老子为的是自己,还有大伙的前途流泪呀!现在咱们还有潲水喝,要是再这么下去,恐怕连尿水都没得喝了!” 阿桂听了这汉子的话心中暗喜,不过他害怕此人是试探自己的,便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一把捂住那黄脸汉子的口:“这位兄弟莫要乱说话,小心惹来祸事!” “什么鸟祸事!”那黄脸汉子一把挣开阿桂的手臂,指着自己的脑袋大声道:“鞑子几个首领兄弟相残,刘成步步紧逼,女真人自顾不暇,哪里有心思来管咱们?在座的列位都是自家兄弟,我祖癞子也没必要瞒着你们,谁要是给老子指一条明路,这七斤半就卖给他了!” “祖癞子!你给我闭嘴!”叶大诚从推门进了院子,正好听见那黄脸汉子的一番话,厉声喝道:“早知道你这个德行,老子今天就不该叫你来了,你想死就找根绳子去自家房梁,别祸害我这兄弟!” 这黄脸汉子被叶大诚这番叱呵,顿时蔫了,一屁股坐在石凳上,只是低头喝酒。这时叶大诚和叶氏将菜摆了上来,招唿道:“大伙儿喝酒吃菜,今个儿不醉不归!” 众人应了一声,纷纷吃喝起来,只是方才被那黄脸汉子一番话一冲,都各怀心事,声音禁不住便小了。这一切阿桂都看在眼里,不由得心中暗喜:不怕别的,就怕你们没想法! 众人吃到白兔东升方才做罢,叶大诚和几个家奴将喝醉的同僚一一送回家中,回到家中已经是亥时。他与阿桂两人坐下喝了口凉茶,沉声问道:“兄弟你这次是为了何事?” “也没有什么事情,就是想在盛京看看!” “看看?”叶大诚闻言一愣:“这盛京你又不是没来过,有甚好看的还专门来一趟?这次可不同上次,多尔衮已经出师去打阿巴泰了,你没有身份掩护,小心惹来祸患!” “不怕!”阿桂拍了拍自己的腰包:“有这个做底,谁能拦得住?多尔衮他这次活着出盛京,恐怕是没法活着回来了!” “什么?”叶大诚大吃了一惊,他站起身来看了看四下无人,方才压低声音问道:“莫非你家那位亲自率领大军来了?” “呵呵!”阿桂不置可否的笑了两声:“我可没这么说!” 叶大诚见阿桂这幅高深莫测的样子,心下越发惴惴,小心的问道:“兄弟,如果女真人真的完了,可否保我家宅平安?” “那是自然!”阿桂笑道:“且不说你我兄弟之情,只凭先前你所做的那些事情,也能保你家宅平安!”(未完待续。。) 第九十一章 鸿门宴 “那就好,那就好!”叶大诚松了口气,可他看了看阿桂泰然自若的样子,胸中突然生出一股念头来:凭啥我只能弄个家宅平安? “阿桂兄弟!”叶大诚低咳了一声:“若我不止想家宅平安呢?” “不止想家宅平安?” “对,比如如兄弟你一般,更进一步!” “原来如此!”阿桂笑了笑:“叶大哥,既然你我是自家兄弟,虚头巴脑的话我也就不说了,荣华富贵有,可是要用性命来换的!” “我也是当兵吃粮的,这道理我当然懂!”叶大诚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压低声音道:“这腔子血就是卖给识货的人的!” 听到叶大诚这般说,阿桂笑道:“好,兄弟我就等着大哥你这句话了!” 抚安堡 方形的城墙早已被平毁了大半,城堡的东面比邻柴河,已经被河流冲击成了一道十几尺高的土崖,高出河床数尺高的断层露出白色的基石来,走近看能发现都是坚硬的花岗岩,显然当初这城堡的修建者花了不少心思。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土崖上原本有一排碗口粗细的榆树,不过都已经被砍断了,断茬的树桩上长出许多枝叶来,一团团绿绿的看上去颇为喜人。遏必隆扯了几片榆叶,塞进口中用力嚼了起来,苦涩去了后现出一丝淡淡的甜味来,不过这丝毫不能减缓他心中的焦虑。那个阿桂的计划能成功吗? “遏必隆大人!”身后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遏必隆转过身来,却是阿克敦,手里提着一只瓦罐,递了过来:“新鲜的桦树汁,来口?” 遏必隆一声不吭的接过瓦罐,灌了一口下去,耳边传来阿克敦的声音:“怎么样?味道不错吧,这桦树汁可是好东西,解渴又提神!” 遏必隆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正滔滔不绝的讲述着桦树汁好处的男人。几年前对方不过是个低贱的索伦,而自己是大汗亲领的镶黄旗,前途无量的护军统领,不啻于天上地下;而现在已经整个儿颠倒了过来,人家已经是奴儿干都司都指挥佥事,还即将是乞列迷人的汗;而两黄旗已经成为了俘虏,为了给大汗报仇,自己还必须进攻盛京。这简直就像是在做梦,一个恐怖的噩梦。 “遏必隆大人,遏必隆大人?” 被对方的喊声惊醒,遏必隆才回过神来,赶忙问道:“我刚才走了会神,什么事?” “我就是想问问这抚安堡最早是谁建的,我看这地基有年月了,当初可花了不少功夫!” “哦!”遏必隆定了定神:“这本是明国人建的,天命三年老汗西征,攻破边墙,将这里和三岔儿、白家冲三处屯堡毁坏,后来明军重建,第二年老汗拿下了铁岭,这里就废弃了。据说这里曾经是高丽人的旧城,明国人为了省工,当初可能是在旧城的城基上建的吧!” “怪不得!”阿克敦:“不过我看这里也没有兵马屯守呀!” “这抚安堡是明人用来防御我们女真人的,我大金建国后边墙内外都是女真人的土地,何必浪费兵马在这里屯守?” “说的也是!”阿克敦笑道:“不过这就便宜了我们了,这次多亏了遏必隆大人了,事成之后,济农大人一定会厚厚赏赐的!” 遏必隆冷哼了一声,站起身来往堡内去了。原来当初阿巴泰兄弟率领正蓝旗烧毁宁古塔城,向西撤退的时候,阿桂却率军向西,先与阿克敦汇合,然后在遏必隆的引领下,以两黄旗的降兵为先导,率领乞列迷人、哥萨克和蒙古人组成的军队共三千余骑一路南下,穿过人烟稀少的女真故地,直抵边墙的抚安堡。由于遏必隆对后金军队的布防情况十分了解,加上这支军队从外观上与八旗军几乎没有什么差异,竟然摸到了抚安堡而一百多公里外的盛京却对此一无所知。 阿克敦也不是傻子,自然清楚遏必隆此时的心情不是太好。他笑了笑站起身来,对身后的亲兵道:“传令下去,除了哨探,所有人都必须呆在林子里,不得暴露行踪,白天不能生火烧饭,以免暴露踪迹。还有,对那些两黄旗的要严加监视,免得有人私逃去盛京报信!” “是,大人!”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已经是傍晚时分,阿克敦正和遏必隆两人费力的啃着肉干,突然一名护卫从外间冲进来,兴奋的说:“盛京来人了!” “太好了!”阿克敦兴奋的把肉干往地上一丢:“快带他过来,总算不用啃这肉干了!” 几分钟后,使者被带了进来,他的脸因为疲惫而消瘦,嘴唇满是一道道的皲裂的口子,但眼睛里却流露出兴奋的光,他跪下向阿克敦磕了个头:“阿桂大人让我给您带话,三天后的二更时分,盛京的东门,火光为号!” “三天后的二更时分,盛京的东门,火光为号!”阿克敦重复了一遍使者的话:“阿桂大人还有什么叮嘱的吗?” “没有了!”使者稍微停顿了一下:“对了,大人最后还说了一句,大胆些,不要想太多了反而坏事!” “哈哈哈!”阿克敦大声笑了起来:“这个我们乞列迷人倒用不着别人叮嘱!”他站起身来对身后的亲兵厉声道:“传令下去,各队马上吃饭,初更出发!” “不,还是白天行军比较好!”遏必隆沉声道。 “白天,会不会被沿途屯堡里的守军发现!”阿克敦露出犹疑的神色。 “不用担心,大金的主要防御兵力都放在沈阳以南,主要是对付明国的关宁军,再就是辽南也有一些。沈阳以北的兵力很少。再说这支军队是由女真人、乞列迷人、蒙古人组成的,沿途的守军看到也只会以为是友军调动!” “好,就听你的!”阿克敦想了想,笑道:“我刚才还说自己大胆,现在看来你的胆子比我还大!” 于是阿克敦采纳了遏必隆的建议,大胆的在白昼行军,假装成调回沈阳的一队人马,路上偶遇的行人、樵夫、猎人一律扣留起来,道路两旁房屋里的人们听到路上传来的马蹄声,也只是感慨一下世道的混乱,然后继续去干自己的事情,完全没有想到这支军队竟然是冲着盛京来的。 盛京,叶大诚宅邸。 后院的大槐树下摆开了两席桌面,摆得满满当当,酒香肉香扑鼻。若是依照江南缙绅家庭的标准来看,这桌面上不过是些猪肉狗肉鸡肉,瓜果禽蛋之流,酒水也不过是些土烧,算不上是什么好席面。但在物资匮乏的盛京城里,这已经算是相当不错的了。从围坐在八仙桌旁吃肉喝酒的客人脸上不难看出,他们还是十分满意的。 “诸位兄弟,诸位兄弟!”叶大诚站起身来,拉着身旁的阿桂对众人笑道:“今日请诸位来,我叶某人不过是个陪客,东家却是我这位兄弟。我这兄弟是做山货买卖的,还请诸位将来过手的时候,行个方便!这里我叶某人就先谢过了!”说到这里,叶大诚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朝众人亮了个杯底,又唱了个肥喏。 “叶大哥客气了,都是自家兄弟,何劳多说!”那黄脸汉子满脸都是酒水,大声笑道:“别人不敢说,我祖癞子肯定是没问题的!” “那是,祖癞子你这几天天天来叶大哥家打秋风,吃的口滑,便是要你媳妇也送过去了,还有什么不答应的!”这时旁边一个枯瘦汉子笑着应道,引起了周边旁人一片哄笑声。 “这话可不能这么说!”阿桂笑道:“这位祖大人能来吃在下的酒,便是看得起在下。可惜在下有生意要跑,要不然便日日与诸位大人一起痛饮才好!” “阿桂兄弟,你这话说的就有些不实在了!”黄脸汉子笑道:“你在大同有宅有地,有妻有妾,想吃啥吃啥,想喝啥就喝啥,日子过得和神仙一般。咱们在这盛京城里朝不保夕的哪里及得上?换了我,有这好酒喝才不肯喝那些潲水呢!” “祖大人,不知道你信不信,也许是当过兵吃过粮的缘故,我在大同与当地商人吃的虽然是好酒,却不如在这里与诸位吃劣酒开心!这应该就是‘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 阿桂的最后这句话引起了众人的一片赞同声,这时外间突然传来几下敲门声,叶大诚起身笑道:“想必是老柯,他这次又来晚了,定要罚酒!” “不错,定要罚酒!”众人传来一阵哄笑声,叶大诚走到门旁,开门笑道:“老柯,你是最后到的,老规矩!进来先罚酒闪杯!” “这次可怪不得我!”那长脸汉子笑道:“我本来下值就要过来的,祖参将听说你这里有酒喝,也要来才迟到了!”话音刚落,那长脸汉子背后走出一个二十七八的青年来,向叶大诚笑了笑:“不请自来,唐突了!” 叶大诚一愣,旋即笑道:“哪里,您是请都请不来的贵客呢,快进来上座!” 祖可法笑道:“不必了,今日饮酒不论官职大小,只论年齿长幼,这上座还是由你坐吧!”说罢他便走到桌旁,随便找了个空位坐下。叶大诚说了几句凑趣的笑话,走到阿桂身旁,压低声音道:“怎么办?” “无妨!”阿桂笑了笑:“依照原计划行事,多一个少一个都无所谓,反正进了这院子,就算是老虎也得给我卧着,龙也得给我盘着!”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之间就已经是亥时三刻了,众人都已经喝得有六七分酒意了,不少人都解开身上的外衣,顺带连随身兵器都放下了。阿桂向叶大诚使了个眼色,几个仆役进来偷偷将武器都取走了。阿桂突然站起身来,笑道:“诸位,其实我这次回盛京是为了一桩大买卖,若是做成了,不但在下能够青云直上,富贵荣华享受不尽。就连诸位也能够加官进爵,封妻荫子!” 桌面上众人都已经喝的差不多了,没有听出异常来。一个圆脸汉子笑道:“这位兄弟这话就可笑了,你青云直上富贵荣华就不提了。我们咋加官进爵,封妻荫子?你又不是皇帝老子,能有这个本事?” “我自然是不成的!不过有人能成!” “有人?谁呀?” “大明武安侯,蒙古刘济农刘大人,他有这个本事吧?” 阿桂这句话就好像倒进滚热油锅里的一勺凉水,顿时大乱,方才说话那汉子一声喊,便朝阿桂冲了过来,刚跑了两步脸上却挨了一拳,被打的满脸是血,扑地便倒,动手的却是那祖癞子。有见势不妙的便向往院子外面跑,从外面却冲进来十余个一身黑衣的抱刀汉子,被人当面砍了两刀,血流满面眼看是不活了,胆小的便用颤抖的声音对叶大诚喊道:“叶大诚,你这是要干嘛?还讲不讲义气了!” 叶大诚提着一柄雁翎刀,一脸煞气:“都闭嘴,听我兄弟说话,若是不吃敬酒,便请他吃板刀面,那几位就是下场!” 众人被收走了兵器,手无寸铁,又喝了不少酒手脚酥软,被十几个持刀大汉围在当中,知道一旦动手只有死路一条。虽然又恨又怕,也只得低头服软。叶大诚看了看无人抗言,提刀走到阿桂身后,低声道:“兄弟,可以说话了!” “有劳叶大哥了!”阿桂点了点头,上前一步对众人道:“大家都是刀口上混饭吃的,我也就不废话了。我便是济农大人麾下的护军副统领,济农大人的大军已经越过了边墙,先锋今天晚上就会抵达盛京城外,是顺是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众人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目光中满是怀疑,那个长脸汉子沉声道:“大人,倒不是我等不信,据我所知,最近的明军也在几百里外,你的那位济农大人至少在千里之外,除非他长了翅膀,要不然怎么跑到盛京来的?” (未完待续。。) 第九十二章 较射 “呵呵!”阿桂冷笑了一声:“柯大人,当初你能想到济农大人从海上在阿穆尔河入海口建城,从北面进攻你们吗?兵法有云出其不意,若是连你都知道了,那东虏更是早就知道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那长脸汉子顿时哑然,祖可法沉声道:“这种事情是真是假也不用争辩,反正时间到了就都知道了,大人,你说说要我们干什么吧!” “好,祖大人果然是聪明人!”阿桂笑道:“很简单,我现在只要你们呆在这里,什么都别做就行了!”说到这里,他一屁股坐了下来,叶大诚站在他身后持刀而立,四周站着十多个条凶神恶煞的持刀汉子,院中众人交换了一下眼色,也只得纷纷坐下。 祖可法坐在那里,心中却不禁暗自后悔,叶大诚是自己的部属,平日里关系也还不错,但自己今天受邀前来这里完全就是一时兴起罢了,却没想到对方竟然包藏祸心,做出这等事情来。自己虽然事先并不知情,但既然被牵连进来了,就没那么容易脱身。丢了自己性命事小,牵连家族可就事情大了。想到这里,他便觉得屁股下面好似多了几根钉子,再也坐不下去,沉声问道:“大人,你就打算这么坐下去?” “哦!”阿桂笑了笑:“怎么了,祖大人有何见教?” 祖可法脸色微红,咳嗽了一声:“见教不敢当,只是既然我们几个现在被拘在这里,性命攸关,就不得不多问一句。你打算怎么安排我们?” “安排不敢当!”阿桂笑了笑:“只是敢问一句,把守东门的祖泽远祖大人是您的堂哥吧?” “不错!”祖可法皱了皱眉头:“你想干什么?他虽然是我的堂哥,可我家这一辈兄弟多得很,我和他交情也只是一般,你想让我说服他恐怕是不成的!” “那倒不用!”阿桂笑道:“我们都是持弓矢的武人,耍嘴皮子是读书人的事情!祖大人,我们便赌射一场便是了,若是我赢了,你便老老实实听我吩咐,不得违逆!” “那若是我赢了呢?”祖可法问道:“你便放我走?” “这关乎到这一战的胜负,自然是不成的!”阿桂笑道:“不过若是你赢了,我可以让人将你捆绑结实了,找个隐僻的角落藏起来,反正是成是败,这一晚就能见分晓,到时候即便我们输了,也不至于会牵连到你!” 听到这里祖可法心中一动,祖家是辽东将门出身,弓马之术是他自小便练熟了的,虽然不敢说百步穿杨,但一张弓,一胡禄箭,一匹骏马在手,二三十个步卒近不得身还是没问题的。反正与对方赌这一场,输了也没啥损失,反正人为刀俎我为鱼***急了对方把刀往自己脖子上一架,自己还不是只有俯首听命得分?赢了却说不定能摆脱了这番麻烦。想到这里,他心中打定了主意:“在下久疏弓马,定然是及不上大人的,不过既然您要比射,那也推辞不得,还请您先射,让我在一旁瞧着学些!” 阿桂笑了笑,站起身来将衣袖卷了起来,用衣带束紧了。随从早已从取了角弓与胡禄来,阿桂取了搭箭上弦,看了看左右,发现院子角落房檐下有一只木桶,可能是用来装房檐下滴下雨水,免得泡坏了墙基的。他伸出手指了指那木桶笑道:“我们便拿那木桶做靶子!” 祖可法顺着阿桂手指的方向看去,不由得心中暗喜,叶大诚是个武人,平日里在后院时常练武习射,因此后院的面积不小,那木桶相距阿桂约有七八十步远。这么大的靶子对于像他这样自小习射的将门子弟来说,简直是举手之劳,看来对方的射艺也不过是稀松平常。 阿桂勾弦引弓,试了两下弓力,拉了个满弓,回过头对众人道:“俺这一箭要射那木桶边上的那个木塞子,若是射不中,列位莫要取笑!” 话音未落,阿桂便以闪电的速度,将弓转到左手,将弓从前胸移到后背,左手勾弦背射了一箭,这一箭射去,正中木桶,相距目标的塞子只有数寸,白色的羽毛颤抖了几下,看的分外清楚。 “好快的身手!” “好一个背手回头箭!” 看到阿桂精彩的表现,众人禁不住赞叹起来,这些人都是职业军人。从明的中期开始,九边明军的战术就逐渐向他们的主要敌人蒙古人靠拢,不再依赖整齐有序的步兵方阵和火器,而是依赖少量的精锐骑兵的突击、迂回、奔袭。在这种战术体系下,这些精锐的骑术和武艺就显得尤为重要。而这些人又是九边之中的佼佼者,他们立刻看出了阿桂方才那下的门道来。须知一般人都是左手持弓,右手勾弦,所以一个骑士的射击范围实际上只有他的左侧,他的右侧是射击死角。而阿桂方才却是右手持弓,左手勾弦,这说明他可以左右驰射,没有射击死角。古代游牧民族的弓骑兵面对敌军步兵有一招必杀技,那就是一边策马后退一边用回头箭射杀敌人,因为骑兵的速度快于结阵步兵,因此步兵永远也无法追上敌人,跑也跑不掉,只有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由于帕提亚人十分擅长这种战术,因此罗马人有一句谚语“别的民族进攻都是向前的,唯有帕提亚人是向后进攻的!”方才阿桂那着背射乃是回头箭的高段功夫,动作小,隐蔽性强,后面追击的敌人恐怕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脑门上已经中了一箭。至于没有射中塞子不过是白玉微瑕而已,毕竟在战场上不过是射中鼻子还是眼睛的差别,就算不死,也是重伤。 这时阿桂已经搭上了第二支箭,他这次倒是没有玩出什么新花样来,将弓引满了射了一箭,他这次倒是正中塞子。众人也发出一片低沉的赞叹声,不过相比起第一箭,喝彩声要稀拉多了。 祖可法站在一旁,自忖自己的射术若要老老实实的射中塞子倒也还勉强,可要像先前阿桂第一箭那般却是决计不能的。干脆就老老实实的射三箭,只要都射中了塞子,也能勉强说赢了对方。 祖可法正打着自己的算盘,阿桂却没有立即射第三箭,而是伸手招来自己的随从说了几句话,那随从跑到木桶旁,将第一箭拔了出来,那木桶里面本来就有半桶雨水,便看到水从箭矢留下的裂口里面流出来。 “好大的力气!”祖可法不禁倒吸了口凉气,按说七八十步开外射穿木桶倒也不是什么难事,他也能做到,可那也得摆好架势,用足力气,像方才阿桂那样闪电般背身回头放箭,用的还是左手勾弦,十成力气能使出来六七成就不错了。他却能一箭射穿木桶,其身手可想而知,这要是在战场上,就算没有射中咽喉、面部这些没有盔甲遮盖的地方,也能透甲而入了。 这时阿桂已经射了两箭,对风向、弓力都掌握的很好了,勾弦引满,喝了一声:“着!”一箭已经应声飞出,势如追风逐电,不偏不倚,正好从第一箭楔开的口子穿了进去,紧紧的卡住口子,只露出半截箭羽来,水流一下子给堵住了。 院中死一般的沉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那支插在木桶的羽箭上,目瞪口呆。阿桂走到祖可法面前,双手呈上弓与胡禄,笑道:“祖大人要先试试弓吗?我这里还有四五张弓,都不错,您可以挑一张顺手的!” “罢了!”祖可法推开弓与胡禄,苦笑道:“一矢窒木桶之穴,将军神射,古之李广、养叔也不过如此,在下这两下三脚猫的功夫,还是藏拙为上!” “这么说大人是认输了?” “嗯!在下听凭将军差遣!”祖可法点了点头,作为一个武人他很清楚阿桂方才显示出来武艺的价值,在战场上像这样的神射手有时候甚至可以起到扭转战局的作用,任何一个将领都会将其视为珍宝,放在自己的身边。他出现在盛京城中,这对他方才说的那些话已经是很有力的证明了。毕竟换了自己是刘成,也不会把这样宝贵的人才派到敌人的巢穴里送死。 “好,祖大人你绝对不会为今天做出的决定后悔的!” 盛京东门。 “老九,你这个时候要出城?”祖泽远看了看祖可法,他的父亲是祖大寿的弟弟祖大权,而祖可法祖大寿的弟弟祖大弼,两人是堂兄弟关系,但祖泽远的年纪要比祖可法大不少,成名也早得多,早在袁崇焕守宁远时就已经明军中有名的大将了,可在大凌河之战祖大寿与后金谈判时,祖可法被作为人质留在后金营中,因祸得福得到了后金皇太极的信任,反而后来居上,位在祖泽远之上,因此在祖泽远的心中对自己这个堂弟隐隐的怀着一点妒忌。 “是呀!受父亲大人之命,去城外的庄子里,有些事情要安排一下!”祖可法点了点头,竭力装出一副轻松的样子,在他的身后阿桂和另外一名随从打扮成亲兵的样子,他甚至能感觉到腰眼上顶着的那个硬物。他很清楚如果一刀从那里扎进来,坏了肾水,就算当场不死也救不活了。 “去庄子安排一下?”祖泽远闻言一愣,旋即脸上露出了了然之色,作为汉军中的高级将领,他自然很清楚女真高层内斗的事情。叔父在这个时候让祖可法去庄子,莫不是有什么变故要去那儿事先准备一下?看来叔父在子侄辈里最信任的还是他呀!祖泽远心中生出一股酸味来,不过他也知道现在不是计较的时候,他点了点头,对身后的部下下令道:“快把小门打开!” 到了门口,祖可法回过头对祖泽远道:“六哥,我出去的事情别让其他人知道,还有,天亮前我会赶回来,那时候这里还是你当值吧!” “嗯,你放心,这里都是我的亲兵,没人会多嘴的!” 祖可法一行人出了东门,打马出去了百余步,祖可法苦笑道:“将军,现在你也不用挨得这么紧了吧?” “见笑了!”阿桂笑了笑,与对方稍微落下了半个马身的距离,反正以自己的射术,祖可法决计跑不了的。一行人翻过一个土丘,阿桂看了看四周,跳下马来,取出火镰打着了火,将事先准备好的火把点着了,转了几个圆圈,然后便静静的等了一会儿,过了约莫一顿饭功夫,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阿桂警惕的站起身来,将弓箭拿在手中,沉声喝道:“苏鲁锭!” “八白室!”马蹄声停住了,传来一个浑厚的男中音。 听到事先约定的切口,阿桂松了口气,放松弓弦沉声问道:“阿克敦他们在哪里?” “菩萨在保佑我们!”阿克敦看到阿桂的第一句话是这样的:“我们是从抚安堡那边翻过边墙的,然后一路沿着官道往沈阳过来,道路两旁村落都没有多少丁壮,屯堡里也只有老弱,他们都把我们当成是被征发赶往盛京的军队了!” “这没什么奇怪的!”阿桂笑道:“多尔衮他们为了补充在白格尔河的损失,已经把能够征发的每一个壮丁都征发走了,剩下的自然是老弱,而且他为了压制济尔哈朗和代善,还有征讨正蓝旗,他的军队调动十分频繁,何况还有这位的帮助!”说到这里,阿桂向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遏必隆笑道:“还有谁能比遏必隆将军更清楚八旗的内情呢?” “遏必隆,真的是你?你还活着?”站在阿桂身后的祖可法倒吸了一口凉气:“你没死?”他当初在女真营里做人质的身后,负责看守他的就是遏必隆,两个人关系还不错。为了掩饰自己做的丑事,多尔衮将遏必隆和鳌拜都定为战死了,祖可法一下子看到活人,自然吓了一跳。(未完待续。。) 第九十三章 复仇 “还活着!”遏必隆看了祖可法一眼,冷笑道:“你们祖家也投靠刘成了?” “这个“祖可法脸色微红,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却听到遏必隆冷笑道:“做的好,多尔衮你倒行逆施,弑杀兄长,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活该!” “时间不早了,我把情况给大家介绍一下!”阿桂的声音解除了祖可法的尴尬,他低咳了一声,将注意力集中到阿桂手中的一副地图来,那地图虽然看上去粗陋的很,但却十分详细,不但兵营、粮仓、武库、宫城、六部衙门、瓮城这些要地都标记的十分清楚,就连后金诸位亲贵的王府所在、有几道门,王府有多少护军都标记的清清楚楚。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祖可法看在眼里,不由得暗自吃惊,但转念一想既然像身为镶黄旗护军高级将领的遏必隆都倒戈了,估计后金内部刘成不知道的事情也不多了。再说自己现在既然已经换边站了,他们准备的越是充分,胜利的希望也就越大,对自己自然也更有利,想到这里,祖可法又不禁暗自欣喜。 很快阿桂就向诸将分配完任务,每个人都得到了一张盛京地图的临摹本,每张地图上面都用朱笔标明了被分配者要攻击的目标和从东门前往目标的路线。完成了这一切后,阿桂沉声道:“诸位,你们眼前便是东虏的老巢,只要能拿下此地,便可立下泼天大功,名扬天下,富贵荣华自然是不必说了。不过丑话我说到前头,待会进城后各军须得遵守军律,不得烧杀抢掠,触犯军律。济农大人令我督领各军,我自然要担起责任来,擅取一钱者皆斩,都听明白了吗?” “是,将军!”众人的声音有些低沉,显然阿桂的命令不太和他们的心意。阿桂也看出了诸将的心思,沉声道:“诸位,我阿桂也是行伍出身,如何不知道将士们抛妻离子,披坚持锐上阵厮杀为了什么。但今时不同往日,此地乃是东虏的巢穴,城中数万人口要么是其贵胄子弟,要么是其宗族肺腑。我们能走到这里不过有三四千人马,大队还在后面。若是我们进城后放纵士卒抢掠,一来会激起他们的反抗,二来士卒离散,各怀自保之心,只怕我们连性命都保不住,有再多的银子又给谁去花?”说到这里,阿桂稍微停顿了一下,看到部下的脸色好看了不少,心知他们听进去了不少,才继续道:“当然,我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出发之前济农大人曾经叮嘱过我,破城之后财帛分于将士,土地人口才归他所有。我在这里就拍个胸脯,这盛京城中府库的财物我阿桂一两银子也不要,都分给有功的将士们,只要局势一平定,立刻就论功行赏!” “是,将军!”这次众将的调门高了不少。阿桂满意的点了点头:“都回各队去吧,等待号令!” “祖大人,接下来就劳烦你了!”看着不远处的盛京城东门,阿桂向祖可法点了点头,也许是受到方才气氛的感染,祖可法的情绪也高昂了不少,他笑着向阿桂唱了个肥喏:“将军请放心,有遏必隆大人在,我定能说服六哥献出东门!” “好,此番若能事成,祖大人当居上功!”阿桂笑道,他将目光转向遏必隆,只见对方脸色如铁,便没有说话,只是向其微微点了点头。遏必隆冷哼了一声,用力踢了一下马股,便疾驰而去。祖可法见状,只得向阿桂拱了拱手,便催马赶了上去。 盛京城东门。 自从放祖可法出城之后,祖泽远的心情就很乱,猜想着叔父让祖可法出城的真实目的。在他的脑海里曾经闪过向祖大寿询问的念头,但旋即就被自己否决了既然叔父瞒着自己就一定有其理由,自己跑去询问不但得不到回答,还会给对方留下一个坏印象。想到这里,他正考虑是不是让亲兵给自己弄壶酒来打发一下时间,便听到亲兵对自己说:“将主爷,九爷回来了!” “这么快!”祖泽远一愣,他稍微算了一下时间,这段时间大概也就够祖可法跑回城外的庄子然后就立即回来,看到是送或者取一样东西。 “将主爷,九爷有点怪!”那亲兵犹豫了一下,低声道。 “怪?什么怪?” “九爷出去的时候只有七骑,可回来的时候有四十多骑,人多了好几倍!”亲兵低声道。 “看来是取一件十分重要的东西,否则用不着这么多人马护送!”祖泽远做出了自己的判断,他满意的拍了拍亲兵的肩膀,笑道:“干得好,小子下勤了去账房领五两银子的赏!” “多谢将主爷!”那亲兵闻言大喜,赶忙跪下磕了个头。祖泽远笑着踢了他一脚:“滚起来吧,快把吊桥放下来,让老九进城!” “是!” 当祖可法看到吊桥被放下来时,不由得松了口气,不管他事先多么有把握,但战场上什么都可能发生的。这时他下意识的转过头向遏必隆看去,只见对方依旧是那副镇定模样,心中禁不住有几分敬佩,临阵之前还能如此镇定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老九!”祖泽远站在城门旁,笑嘻嘻的向祖可法问道:“带了啥回来,弄这么大阵仗?早说我就拨五十个亲兵给你,都是个顶个的好汉,千把人都进不了你的身!” “弄了啥?我没弄啥呀!” 看到堂弟这幅模样,祖泽远脸上露出已经看透对方底牌赌徒特有的那种笑容:“老九,你就别瞒我了,叔父让你去庄子里取啥回来啦?弄这么大阵仗?” “是我!祖将军!”遏必隆从跳下马来,解开蒙在脸上的黑巾,祖泽远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后退了一步:“遏必隆,你是人是鬼,你不是死在白格尔河了吗?” “祖将军你也是打老了仗的,死人活人总分得清吧?”遏必隆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快打开城门!” “开城门?”祖泽远这才意识到对方与自己的距离已经有些危险了,他赶忙伸手按住自己刀柄:“你想干嘛?快后退,不然老子可就动手了!” “别犯傻了!”遏必隆冷笑了一声:“这里都是我的人,动手你就死定了!祖大寿已经向刘大人递交了降书了,刘成的大军已经就在城外,方才祖可法出城就是和我联络的!” “叔父投降了刘成?敌军就在城外?”祖泽远被彻底弄煳涂了,他将目光转向祖可法:“老九,这一切是真的吗?” “遏必隆大人说的不错,我方才出城时已经亲眼看到刘成的大军了!”祖可法沉声道:“眼下女真人自相残杀,众叛亲离,就连遏必隆这样的亲贵都投降了刘成,若无他的引路,刘成的大军这么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摸到盛京城旁?良禽择木而息,义父也是为了祖家一门的安康呀!” “可,可为啥我事先一点风声都没有听说呀?”祖泽远一脸三观崩溃的样子,从“一切尽在掌握中”变成“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真相”,这对他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 “废话,这可是杀头的勾当,当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遏必隆冷笑道:“你是你们祖家第三个知道的,也不算晚!” “六哥,这种事情我怎么会骗你?”祖可法鼓动唇舌,劝说道:“再说我就算骗你,又从哪来把遏必隆大人找来一起骗你?时间紧急,快开门吧!” 祖泽远终于被说服了,从他的角度看来,一切都那么可信。本来传说已经死了的人又活蹦乱跳的出现在自己面前,传话的又是自己的堂兄弟,这要是一个圈套,也未免太夸张了。 “看,得手了!”阿克敦兴奋的指着不远处的东门城楼,一个火把在绕着圆圈,先是顺时针三圈,然后是逆时针三圈,正是先前约定的信号。 “是呀,终于得手了!”阿桂松了口气,他此时才觉得脑子里绷紧了的那根弦终于松了下来,他转过头对阿克敦笑道:“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将军请放心!”阿克敦向阿桂拱了拱手,笑道:“盛京城是我们的了!” 盛京永福宫。 黑暗中,庄妃睁开眼睛。自从皇太极死后,她睡得就很不安稳,即使是睡着了,也时常是半梦半醒之间,并不安稳,在梦中经常看到一些不可名状的黑暗。这让她想起了小时候听老人说过的一个故事,一旦成为夫妻,男女的灵魂便会交融,在男人的灵魂里有一部分女人的,女人的灵魂里也有一部分是男人的。皇太极死了,也将她的灵魂带走了一部分,在梦中看到的那些便是皇太极在地府里面经的,想到自己还能和丈夫一起承受,庄妃就感觉到一种奇异的安心。 她觉得有点渴,从床上爬起身来,想要叫睡在外间的侍女苏麻喇姑。突然她听到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夹杂着甲叶和武器的撞击声,这种声音对于她来说实在是太熟悉了。难道是多尔衮要斩草除根,要对自己和孩子下手了吗?可是他不是已经出征了吗?而且代善和济尔哈朗也不会让他任意妄为的! 想到这里,庄妃从枕头下面摸出一把匕首,紧紧握住,孛儿只斤家的女儿会勇敢的面对自己的命运。这时她听到外间传来苏麻喇姑的惊叫声,显然自己的侍女也被惊醒了,不过可能是她听错了,苏麻喇姑的声音与其说惊骇不如说是惊喜。 “庄妃!”一个粗壮的身影冲进房间里,跪伏在地上,声音哽咽:“奴才没有保住大汗的性命,死罪!” 苏麻喇姑从门外进来,手里拿着一盏油灯,灯光驱散了黑暗,庄妃认出了那个跪在地上的汉子,不由得惊讶的捂住了嘴巴:“是你?遏必隆!” “不错,正是罪臣!”遏必隆又磕了个头,已经是泪流满面:“奴才无能,致使大汗被多尔衮害死,本来应该追随大汗于地下。但大汗临死前以要事相托,才苟活到现在!”说到这里,他对外面喝道:“都拿进来!” 随着遏必隆的喝声,外间的亲兵抬进来两只麻袋,解开口袋便滚落了二十余枚血淋淋的首级,散落了一地,吓得庄妃与苏麻喇姑惊叫起来。 “庄妃!这些是阿济格,还有多尔衮、多铎两个狗贼在盛京家人的首级!”遏必隆恨恨的说道:“可惜多尔衮和多铎两个不在盛京,奴才只杀了阿济格一人。您请放心,就算是追到天涯海角,奴才也绝不会放过这两个弑杀大汗的狗贼!” 借助微弱的灯光,庄妃终于在地上一大堆妇人小孩的首级里找到了阿济格的脑袋,只见这位平日里总是桀骜不驯的王公此时却是目眦尽裂,在他的旁边滚落着是他的妻妾儿女的脑袋,由于他本人当时也才三十出头,儿女自然也都在韶龄。遏必隆却杀了个干干净净,着实是已经恨到了极点! 庄妃偏过头去,避开这血腥骇人的场面,她深吸了几口气,强压下胸腹的涌动,低声问道:“那,那现在城中情况如何?你是如何进城的?济尔哈朗和代善两位大贝勒现在如何了?” “城中已经平静,济尔哈朗与代善二位大贝勒都安然无恙!至于城中的情况嘛?”遏必隆犹豫了一会儿,沉声道:“一时间也说不清楚,不过我现在已经是在刘成的麾下,大汗临死前让我将他的首级送到刘成那儿,将我们女真人托付给他了!” 出乎遏必隆意料的是,庄妃并没有像他预料的那样惊讶或者暴怒,而是叹了口气:“哎,大汗在出征前就曾经和我说过,刘成其实和他是完完全全的一类人,唯一不同的是他投胎在女真人这边,而那个刘成投胎在汉人家中。大汗还说既然打不过刘成,那就跟随他就是了,反正几百年来女真人就是给明国当护边的藩属,无非换一个主人,给刘成当马前卒就是了!既然时运已经不在了,就要认命,族人能够延续下去才是最重要的!”(未完待续。。) 第九十四章 条件 出乎遏必隆意料的是,庄妃并没有像他预料的那样惊讶或者暴怒,而是叹了口气:“哎,大汗在出征前就曾经和我说过,刘成其实和他是完完全全的一类人,唯一不同的是他投胎在女真人这边,而那个刘成投胎在汉人家中。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大汗还说既然打不过刘成,那就跟随他就是了,反正几百年来女真人就是给明国当护边的藩属,无非换一个主人,给刘成当马前卒就是了!既然时运已经不在了,就要认命,族人能够延续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庄妃的回答无异于给遏必隆注入了一针强心剂,他磕了一个头,低声道:“主子,奴才有一个打算,可以为小主子安排一条出路,只是鲁莽了些,还请主子恕罪!” 庄妃听遏必隆这般说,精神不由一振,他口中的小主子便是庄妃刚刚生下的男孩,乃是皇太极的遗腹子,也就是史上的顺治皇帝。(史上顺治皇帝是1638年出生的,这里提前了一年,见谅!)俗话说母以子贵,子以母贵,本来若是皇太极还活着,这个男孩自然是万千宠爱于一身,而皇太极死兵败身死,自然就无人问津了。而母子连心,庄妃对儿子的怜惜宠爱不但没少,反而更添了几分。 “哎,现在都这幅样子了,你这么做还不都是出自一片忠心,哪来的什么恕罪不恕罪!鲁莽不鲁莽?”庄妃叹了口气,对一旁的苏麻喇姑道:“苏麻喇姑,你给遏必隆拿张凳子来,坐着说话!” “多谢主子!”遏必隆磕了个头,也不退让:“奴才的意思是,让小主子拜刘成为义父!” “拜刘成为义父?”庄妃一愣,旋即便领会了遏必隆的用意:“那刘成乃是明国大将,与我大金乃是敌国,难道他不想把我和福临送到北京献俘请功?” “我看不会!”遏必隆微微一笑:“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刘成灭了我大金之后,下一步就要对明国用兵了!此人野心极大,度量也广,当初击败林丹汗之后,他便先杀了卜失兔汗为林丹汗报仇,又收养林丹汗的次子,以其名义统领蒙古各部,如今漠南各部都已经成了他的爪牙。如果他将小主子收为养子,别的不说,至少上三旗会对他感恩戴德,对他,对小主子,对您都十分有利!” 庄妃稍一思忖,正如遏必隆所说的,皇太极死后,她和儿子唯一残余的价值就是对上三旗的这点号召力了,可光有号召力没用,还得有足够的实力。环顾天下既有足够的实力,又需要这份号召力的也只有刘成了。她本是个极为果决的性子,对苏麻喇姑道:“你取一柄短刀来!” “是!”苏麻喇姑虽然不知道庄妃是为了什么,还是习惯性的服从了命令。庄妃从苏麻喇姑手中接过短刀,在右手食指上割了一刀,鲜血立即涌了出来,她不待苏麻喇姑惊唿,便从衣襟上撕下一块布帛来,用右手食指在上面飞快的写下几行字来,又从枕头旁的柜子中取出一枚玉玺来,将那块布帛在玉玺上的纽扣上打了个结,递给遏必隆道:“这是大汗的私印,空口无凭,你将这个送给刘成,也有个凭据!” 遏必隆赶忙起身下跪,伸出双手接过印玺,收入怀中,沉声道:“主子请耐心等待,奴才拼死也要给小主子拼出一个前程来!” “起来吧!”庄妃将遏必隆从地上扶了起来,叹道:“可惜我现在也没有什么可以赏你得了,苏麻喇姑,你去把大汗过去那件貂皮披风拿来,给将军披上!” “多谢主子!”遏必隆抚摸着柔软的披风,双目已经满是泪水。 崇政殿。 天色已亮,夏天的清晨盛京天气凉爽,晨风吹过殿旁的槐树,只听到一片枝叶的哗啦声,更显得一片静寂。这崇政殿原本是皇太极与亲贵大臣们商议政事的地方,皇太极死后,代善等人便将商议政事的地方改到了更新些凤凰楼,这里就显得有些荒凉了。不过今天这里又恢复了往日的人气,人还是那些人,只不过个个衣着凌乱、神情狼狈,不少人没有结辫子一头乱发,有的人甚至连鞋都没有穿,打着赤脚。不过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迷茫的很。有个提着裤子的黑脸汉子对外面的看守军士骂道:“谁是你们的上司,做事也不要太缺德了,抓来就抓来,好歹让老子拿条裤腰带,穿双靴子再出门呀,总不能让老子就这样一直提着裤子吧?” “别喊了!”旁边一人扯了一把:“别惹恼了他们,把你拖出去砍了!” “砍个毛!”那黑脸汉子声音小了些:“估计是多尔衮还是阿巴泰回师夺权吧,要不然怎么一夜之间就变了天?娘的,夺权就夺权呗,还把老子从床上抓起来,连裤腰带都不给一根,还好是夏天,要是冬天非冻死个球的了!” 这也难怪黑脸汉子这般误解,由于有了遏必隆这个内应,不少士兵干脆就是两黄旗里的,昨天夜里阿桂的奇袭大获成功,除了在府库等少数几个地方发生了小规模的冲突,其他地方可以说是兵不血刃。像这些大臣权贵几乎都是在床上被抓了个现行,莫名其妙就被送到了这里。许多人还以为这是又一次八旗权贵内部的政变,根本没有抵抗的意志。多尔衮三兄弟杀皇太极已经打破了后金高层的政治规则,既然代善和济尔哈朗没有杀多尔衮三兄弟来维护这一规则,那这些亲贵大臣们又何必跳出来呢?反正阿巴泰也好、多尔衮也罢,都是爱新觉罗家的,他们的家事我们这些当臣子的就没必要去掺和了。 正当这些人胡思乱想的同时,阿桂正在数十名乞列迷骑兵的簇拥下,沿着东大街往宫城而来,紧跟在他身旁的正是叶大诚,正毕恭毕敬的听着阿桂的训话:“叶大哥,昨天晚上的事情你干的不错,不过接下来我还有一件事情要你做!” “贤弟你请讲,我一定把差使办好!”叶大诚昨天一夜没睡,精神却好的出奇。一夜之间这盛京城便换了主人,这让他越发庆幸自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嗯!”阿桂点了点头:“这盛京城虽然拿下了,但城内城外的女真男丁连老弱算起来至少有两万人,而我手下只有三千多人,现在他们还没回过神来,时间一久必然会有人生事。我打算把这里的汉军重新整编一下,不知道大哥你能不能把这个担子挑起来!” “我?”叶大诚被阿桂这话吓了一跳:“阿桂,我以前可只是个营官呀,这盛京周围的汉军加起来有林林总总有上万人,算起来有七八个营了,资威望啥都没有,怎么管得过来?” “大哥,这不是事情紧迫吗?”阿桂叹了口气:“昨天晚上院子里那十几位都是你平日里关系不错的吧?经过昨天晚上这件事情,他们也算是与你经过风浪的人了,待会你就把他们都召集起来,每人都给他营官副营官当当,他们肯定念你的情。实在是掌握不住的就干脆放到城外去。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家济农大人最看重的就是有本事的人,你要是把这些汉军给抓住了,一个副将是跑不掉的!” 俗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叶大诚听到阿桂许下这等厚赏,脸色顿时大变,他咬了咬牙,一跺脚:“罢了,就拼一把了,吃干吃稀就看这一遭了,贤弟你放心,老子就是把这条命豁出去,也要把这汉军给你拿住了!” “好!”阿桂轻拍了一下手掌:“我给你三十个索伦兵,他们只听你一人号令,关键时候别怕杀人!” “我明白!” 阿桂打发了叶大诚,一行人已经到了宫城门口,正好撞到遏必隆与阿克敦,三人进了这盛京城后还是第一次碰面,三个人一夜都没合眼,可都从另外两个人的眼睛里看到两团火。 “阿桂将军,四个城门、武库、粮库、府库还有宫城都已经控制住了,王公大臣也都送到崇政殿了,怎么处置?”阿克敦沉声道。 “济尔哈朗和代善呢?“ “也抓到了,不过关在凤凰楼,没和其他人在一起!” “做得好!”阿桂笑道:“这两个人在我们手里,就出不了什么大事了。阿克敦,有两件事情交给你办:一个是立刻挑十个信得过的好骑手,每个人三匹马,分成五组,赶往大宁城,把我们拿下盛京的消息传给大人!” “嗯!我回去就办,那第二件呢?”阿克敦问道。 “这件事情完了后,你就立刻从府库中取出银两和布帛发赏钱,每个人二十两银子,两匹布,受伤的翻倍,战死的再翻一倍,军官五十两银子。这件事情你要亲自去办,看着把赏钱发下去,咱们现在就坐在火堆上,千万不能闹出啥幺蛾子来!” “大人你放心,我把赏钱发下去再吃饭,绝不会耽搁了!”阿克敦也明白他们手下的这支军队成分复杂,有蒙古人、也有两黄旗的降兵,还有哥萨克人、乞列迷人,可以说是乌合之众,在敌军都城这种却又不允许抢劫,如果不尽快兑现事先的许诺,只怕闹出啥事情来就不可收拾了。他向阿桂拱了拱手,便转身上马走了。 “遏必隆,你这边的事情怎么样了?” “已经办成了!”遏必隆从怀中取出一物:“这是庄妃请求济农大人为大汗报仇的血书,还有大汗的私印!” “办得好!”阿桂闻言大喜,对于他来说最担心的事情就是怎么撑到刘成大军赶到的时候,虽然他离开宁古塔的时候已经将自己突袭盛京的计划让使者送往大宁城,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刘成应该已经接到消息了。但战场什么都可能发生,而且即便刘成收到消息,会不会立即动员大军出征又是一回事。毕竟自己这个计划成功的希望并不大,而现在只是夏天,麾下主力为骑兵的刘成在秋高马肥的时候才能最大限度的发挥大军实力。按照正常的情况下,刘成要到一个月后才有可能接到消息,完成动员出动大军进入辽东至少是两个半月以后的事情,而出征的多尔衮和多铎得知消息后赶回来的时间肯定要早得多。在这段时间里,阿桂必须尽可能快的将盛京城中的力量整合起来,撑到刘成赶到的时候。而庄妃和皇太极的那个遗腹子就是最好的选择了即对汗位有无可置疑的合法性,又不用担心遭到其反噬。所以拿下盛京城后他第一件事情就是让遏必隆去保护庄妃母子,却没想到这么顺利。 “不过庄妃她有个条件!” “条件?什么条件?” “她希望济农大人可以收养她儿子福临为养子,便如同那阿布奈一样!” “这恐怕不是我能够做主的吧?”阿桂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你当时怎么回答她的?” “我也是这么回答她的,不过我答应她会把这件事情禀告济农大人!” “这倒是没有问题!”阿桂想了想:“反正这也是个活头话,你跟我去一趟凤凰楼,接下来我们要对付正主了!” 相比起崇政殿里的同僚们,代善与济尔哈朗的情况要好得多,至少他们保住了自己的鞋子和腰带,这要多亏了阿桂他特别安排了原本出自两黄旗的军官来负责抓捕代善与济尔哈朗,一来不会抓错人,二来比起哥萨克和乞列迷人,这些人相对不那么粗暴。不过两人的脸色依旧很难看已经有很多年受到这种待遇了。 当听到楼下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济尔哈朗霍的一下站起身来,向前迈了一步,不过当他看到代善依旧坐在一旁,不禁感到一阵羞愧到底是曾经的和硕贝勒,别的不说,这股子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功夫自己就还差得远。 (未完待续。。) 第九十五章 坠楼 不过当济尔哈朗看到遏必隆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方才的羞愧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他重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遏必隆,原来都是你在捣鬼!带着别人打盛京城,你还是不是八旗子弟,九泉之下你还有脸见你爹吗?” “济尔哈朗!”遏必隆冷笑了一声:“我遏必隆在九泉之下有没有脸见我爹用不着你操心,你还是担心下自己将来怎么见大汗吧?你难道忘了当初大汗是怎么叮嘱你的?多尔衮他们弑杀大汗是什么罪行?你为何不讨伐他们,却与其同流合污?” “你”济尔哈朗就好像迎面挨了一拳,所有的话语都被堵在嗓子眼里,说不出来。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当初皇太极在临别前叮嘱自己的提防多尔衮兄弟的话还言犹在耳,可皇太极此时早已化为黄土之下的一堆白骨,而自己却和凶手同殿为臣,这是怎么也说不过去的。 “遏必隆,这也不能全怪济尔哈朗呀!”代善在一边听不过去,便挺身而出替其解释起来:“当时八弟已经死了,而多尔衮他们兼有两白旗之兵,实力与我和济尔哈朗仿佛,若是不做出退让,其结果必然是八旗子弟自相残杀,亲者恨仇者快,我和济尔哈朗只得以大局为重” “放屁!放他娘的狗屁!”遏必隆不待代善说下去,便破口大骂了起来:“大汗是主,你们和多尔衮是奴,岂有主子被奴才弑杀,奴才因为敌人势大而不为主子复仇的道理?怕八旗子弟自相残杀?像这等上下不分,不忠不义的八旗纵有百万又有何用?多尔衮一日不死,尔等便一日不配做人。代善,多尔衮当时在帐中可是说过了,他杀大汗为的是报母亲被逼杀之仇,这里面你也有份,别以为你当缩头乌龟多尔衮他们就会放过你!” 代善被遏必隆这番话骂的脸色惨白,嘴巴张张合合却说不出半个字来,他当时已经年过五旬,在后金的亲贵中已然是元老了,即便是皇太极当初在私底下也要叫他一声二哥,十分礼让,哪里受过这等辱骂,偏生遏必隆又全然占住了理,他也没有半个字反驳的。 阿桂在一旁听遏必隆骂的酣畅淋漓,心中也不禁暗自叫好。不管遏必隆当初是敌是友,但其尽忠于主上,不辞危险辛苦,为主上报仇的行为和精神是符合当时的道德观念的。不过再让他这么骂下去,恐怕代善和济尔哈朗就得躺一个下去了,那可就不太好了。于是阿桂上前一步,将遏必隆拉倒自己身后笑道:“两位,遏必隆将军心情太过激动,要不便让在下替他与两位解说一番可好?” 济尔哈朗和代善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却又不敢与遏必隆抗声,此时早已是一肚子气了,济尔哈朗年纪轻些,火气也更大些索性扭过头去丢给阿桂一个背嵴。代善没好气的问道:“你是何人?与我们两个还有什么好说的?” “在下名叫阿桂,乃是济农大人护军的副统领!”阿桂笑道:“这次得遏必隆大人相助,得见二位,实在是三生有幸!” “济农?你是刘成的部下?”代善不由得大吃了一惊。 “不错,除了我家大人还有谁敢自称济农?”阿桂笑道:“代善大人,您儿子岳托在济农大人那里一切都好,无需挂念!” 代善陡然听到自己儿子的名字,要骂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饶是他身经百战,父子天生的亲情却是无法消弭,颔下的胡须轻轻颤抖,两行老泪已经淌了下来。 “遏必隆你这狗贼!”济尔哈朗在一旁听的清楚,跳了起来:“你说我与多尔衮他们勾结,你却和刘成勾结,带领敌军打进盛京城来,这难道也是大汗的旨意不成?” “当然是大汗的旨意!”遏必隆理直气壮的答道:“当初大汗兵败之后,遭到多尔衮兄弟的围攻,在下和巴布泰拼死护着大汗冲出重围,却发现大汗已经受了重伤,已经不成了。大汗在临死前让我割下他的首级前往刘成处,已经将八旗将士和大金托付给他了,我此番正是执行大汗的遗命!” “笑话!”济尔哈朗怒极反笑:“你以为我是傻子吗?大汗怎么会为了一己之私,把八旗子弟和大金托付给刘成?分明是你贪恋富贵弑杀大汗,投靠了刘成,还要回来胡言乱语,蛊惑人心!” “当时在大汗面前不止我一人,还有九贝勒巴布泰,你不信我大可自己去问他就是了!”遏必隆冷笑了一声:“要不然你以为是谁说服阿巴泰的?” “什么?连正蓝旗也”济尔哈朗大吃了一惊,虽然他从感情上无法接受遏必隆所说的一切,但在内心深处却有一个声音在隐隐约约的在赞同遏必隆的话语只有遏必隆所说的是真的,阿巴泰先前的反常举动才能够得到合理的解释,只是皇太极为什么要投靠刘成呢?难道只是为了向多尔衮报复?可是他不是这么不顾大局的人呀? “济尔哈朗,恐怕他说的是真的!”代善叹了口气:“打不过,就加入他们,这正是八弟的做派!” 济尔哈朗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呆若木鸡,他的脑海里被无数的念头胀满,冲突着,仿佛从小到大所面对的世界都崩溃了,突然他大叫一声:“不是我的错!”便冲到窗户旁,跳了出去。阿桂赶忙跑到窗旁往下看去,只见济尔哈朗已经摔在一片血泊之中。 “快,快请大夫来!”阿桂赶忙对下面的卫兵大声喊道,自己快步跑下楼去,将济尔哈朗扶了起来,只见其瞳孔放大,人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了。以他多年战场上的经验,知道已经多半是没救了。 “大夫,您看看还有没有法子?”阿桂抱着万一的希望对赶来的大夫问道,大夫扒开眼睛看了看瞳孔,又伸手按了一会儿脉象。摇头叹道:“济尔哈朗大人是头部着地,伤势实在是太重,小人医术浅薄,列位还是另请高明吧!” 阿桂失望的抬起头来,代善叹了口气,而遏必隆的脸上却分明满是快意。突然济尔哈朗的眼皮颤抖了两下,嘴巴依稀说着什么,阿桂赶忙低下头去,片刻后他抬起头来,脸上满是失望之色,摇头叹道:“看来方才是回光返照了!” “他方才说了什么?”代善问道。 “听不太清楚,好像是‘别怪我’!” “哎!”代善叹了口气,摇头道:“也罢,他就这么死了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阿桂将军,死的人已经死了,可咱们还活着就得把活人的事情给办好了!你说说吧,打算怎么安排咱们?” “很简单,只要你们女真人放下武器,我们济农大人就不会为难你们!”说到这里,阿桂从怀中取出那枚印玺在代善面前晃一下:“这是庄妃请求济农大人收养皇太极的遗腹子福临为义子的血书!” “哦?”代善闻言一愣:“这么说来,济农大人是会应允啦?” “在下不过是一名将佐,如何敢妄自揣测!”阿桂笑道:“不过当初林丹汗全军覆没,察哈尔、土默特等部生死操于大人之手。大人尚且立阿布奈为大汗,收养其为义子,待其何等亲厚。眼下你们女真人的境地怎么也比当时察哈尔人强多了吧?” “话是这么说,可现在济农大人的实力也远胜当初呀!”代善低声道:“将军你是明眼人,我也就不瞒着你了。若是济农大人愿意收养福临为义子,我等自然拥立其为大汗,他以汗父之名为我大金之摄政自然是名正言顺,我等也自然俯首听命!” “这恐怕比较难了!”阿桂笑道:“济农大人好歹也是明国的武安侯,明国与金国乃是死敌,他又怎么可能当金国的摄政呢?” 阿桂的回答倒是在代善的意料之中,他方才也不过是漫天要价,就地还钱罢了。他稍一思忖,笑道:“那金国国号可去,八旗之制度可否保存?” “这个倒是可以商榷!”阿桂想了想答道,他也清楚这大概就是代善的底线了,如果说“金“这个国号是可有可无的衣服的话,八旗制度就是皮骨肉。女真贵族们的政治、军事、经济实力都是建立在这一兵民合一的制度之上的,在真实的史上,女真贵族凭借总人口不过数十万的八旗,建立了东亚有史以来领土最为广阔中央集权帝国,事实证明这一制度是颇有成效的。只要八旗制度还能保存,女真贵族们的政治经济利益就可以得到保证,甚至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而八旗制度如果不复存在,他们这些女真贵族自然也就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了,只有任凭刘成摆布了。 听到阿桂肯定的回答,代善脸色好看了不少,他笑道:“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要老朽做的嘛?” “两件事情!”阿桂笑道:“第一,拥立福临为大汗;第二件事情,发出公告,宣布多尔衮、多铎两人为弑杀前任大汗的奸贼,人人得而诛之!” 归化城,银佛寺。 鼓声咚、咚、咚,敲得让人头昏脑涨,在大殿上坐着贵人们。当中的是即将联姻双方的父母:刘成与敏敏、达延鄂齐尔他是固始汗的长子,也是阿布奈未来的岳父。在刘成的右手边的位置是还不到二十的年轻人,他是准格尔汗巴图尔的第五子僧格,也是巴图尔最小的一个儿子,依照蒙古人的风俗,最小的一个儿子被称为守灶的儿子,将继承父亲的汗位。显然巴图尔派他代表自己参加这次重要的婚礼有将其宣布为自己的继承人的意思,其他各部的王公贵族们如大雁的翅膀一般排开,正在静静的观赏着正在进行的摔跤比赛。 在台阶下用上等木料铺成的地面上,两个涂满了油脂而闪闪发亮的强壮的身躯抱成厂一团,那铁一般的臂膀把他们的嵴梁骨扭得嘎嘎直响。双方都紧咬着牙齿,因此发出了刺耳的咬牙声,在被擦洗的闪闪发亮地板上,还可听到他们急速沉重的跺脚声。过了一会儿,他们又一动不动地默默地站着,使观众感到好像面前出现了一组石雕像,但闪亮的皮肤下抽搐的肌肉表明这并不是雕像,而是两个活生生的,正在全力较量的斗士。蒙古人都很喜欢这种背部、腿部和肩膀的肌肉力量和技巧的较量,并将其与射箭、骑马相比,认为是蒙古勇士最重要的三项技能。这一场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比赛的一方是着名的准格尔勇士哈桑,这位被认为是卫拉特人中最强有力的摔跤大师果然名不虚传,他的对手被他那双铁一般的胳赙死死地勒住了,然后被举过头顶,狠狠的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观众以雷鸣般的挚声欢唿角斗的结束,哈桑这时把一只脚踩在他的对手的背上,又把他的那双粗大的手臂交叉在胸前,便以胜利者的眼光环视着大厅。僧格尤为兴奋,他站起身来,大声的为自己族中勇士的胜利叫好。 “敏敏,待会你和你弟弟说说,这地板可是上等木料做的,这样砸坏了修起来很贵的!”刘成偏过头,在妻子耳边低语道。敏敏白了刘成一眼,低声道:“这哈桑可是闻名天山南北的摔跤勇士,听说自从十六岁就没有输过一次,连骆驼脖子都能扭断,你还念着这两块地板?” “那有啥用?”刘成笑了笑:“他能扭断骆驼脖子,难道还能扭断大象的脖子?一支火绳枪就能要他的命,你弟弟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连啥才是最要紧的都不明白!” 刘成正和妻子说着悄悄话,却看到赵文德从殿外快步走了进来,在人群中看来看去,脸上是掩不住的焦急,他立即就明白有要紧事了,赶忙举起了右臂。赵文德看到刘成,赶忙沿着墙壁跑了过来,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低声道:“大人,辽东有紧急军情!”(未完待续。。) 第九十六章 出征 “哦?”刘成皱了皱眉头,接过赵文德手中的书信,细看了起来,刚看了两行他的眉头就跳了两下,向赵文德问道:“信使是什么时候到大宁城的?” “五天前!”赵文德低声答道:“杜将军一接到信后,就立即派出急使,换人不换马,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了!” “五天!想必国英哪里已经下令全军动员了!“刘成自言自语道:“阿巴泰和巴布泰率领正蓝旗西越过兴安岭,多尔衮和多铎率领大军追击,阿桂想要乘机奇袭盛京城,真是计划不如变化快呀!” “阿桂还是操切了些!”赵文德叹了口气:“说实话,他这么做成功的希望微乎其微,毕竟东虏在那里已经苦心经营了近二十年,哪里是那么容易一举拿下的!” “话也不能这么说!”刘成摇了摇头:“即便阿桂这一次奇袭不成,也能让多铎和多尔衮不敢追击的太勐,只要我能够把正蓝旗给接应下来,接下来这个秋天他们就很难熬过去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他这是用自己的性命替我博取胜利的机会!”说到这里,刘成霍的一下站起身来,高声道:“停下,停下!” 热烈的鼓声和掌声被刘成的声音打断了,目光的焦点一下子从获胜者转到了刘成身上。他做了个手势:“所有闲杂人等都退下,我现在有要紧的事情宣布!” 鼓手、喇嘛、摔跤手和随从们迅速退了下去,殿上一下子变得空旷起来。刘成环顾了一下众人,高声道:“女真人发生内乱了,他们的两个台吉率领一部分军队离开了辽东,投奔我们而来,而另外两个台吉率领大军追击,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所有的人立刻返回部落,召集自己的部众,在大宁城汇合,立刻!” 殿内先是一片沉寂,随即便爆发出一片欢唿声,男人们站起身来,飞快的向殿外跑去,跳上战马疾驰而去。刘成对郝摇旗道:“你立刻去召集我的护军、还有大汗与敏敏的翰鲁朵,还有让归化城那个步营做好出发的准备,明天天一亮我就要出发!还有,立即派出信使前往大同,让那里的军队也尽快出发,和我在大宁城汇合!” “是,大人!”郝摇旗应了一声,便快步向外间跑去,此时殿内只剩下刘成夫妇,达延鄂齐尔和僧格。刘成的脸上露出抱歉的笑容:“请原谅,等我远征归来,一定会再补上一次隆重的婚礼!” “无妨!”达延鄂齐尔笑道:“胜利就是最隆重的婚礼,敌人的鲜血胜过最美丽的鲜花!济农大人,请允许我一同前往,尽上一点绵薄之力!” 达延鄂齐尔此行来除了带了丰厚的陪嫁,随行的还有两千护卫,这是一支不小的力量了,最要紧的是这时现成的兵力,无需时间动员。刘成稍一犹豫便笑道:“也好,那我这次就仰仗您的声威了!” “我与济农大人已经是一家人,何必如此客气!”达延鄂齐尔笑道:“再说这些年来您也帮了我们和硕特人不少忙吧!” “姐夫,我也要一起去!”僧格在一旁按奈不住,抢上前道:“这次与我同来的侍卫都是身经百战的勇士,一定能派上用场的!” 刘成看了看僧格,笑道:“既然如此,你便随我去一趟吧!”他将目光转向站在僧格身后的额尔吉,这位巴图尔的左右手显然是护卫僧格而来的。 “额尔吉大人,这次便让僧格随我作为前驱,我打算让敏敏统领后队,不知你是否愿意做她的副手!” 额尔吉一愣,脸上露出了感动之色,点了点头。刘成的意思很明白,由于他这次出兵十分匆忙,实际上带上的只有自己的护军、阿布奈与敏敏的翰鲁朵、以及汉军步队这些战备情况比较好的军队,全部加起来也不过万余人马;所以他才欣然接受了达延鄂齐尔和僧格的加入,这两家虽然加起来也不过三千骑,但在这个时候已经相当于刘成军队的四分之一强;经过这些年的苦心经营,他麾下统辖的部众已经差不多有一百三十多个札萨克,达到了十一万四千帐,虽然距离当初林丹汗自称的““四十万蒙古国之主”还有相当的距离,但即便眼下还不是秋天,马匹不够肥壮,按照三帐抽一丁的最低标准,也差不多可以征发四万骑兵。不过这么多人马要完成动员、整编、成军就要差不多近一个月时间,所以实际上刘成是以自己来担任前锋,那么统领主力唯一合适的人选只有敏敏。由于敏敏缺乏指挥大军的实际经验,因此主力的实际指挥官便是她的副手,也就是说刘成将自己的主力都交到了额尔吉手里,也难怪他感动的很。 “敏敏,你诸事多咨询额尔吉大人,战场上他是我们的前辈!”刘成对敏敏沉声道。 “哼!要你多说,额尔吉大叔的本事我难道不比你清楚?”敏敏娇嗔道,旋即她的脸上现出温柔之色:“不过阿成你这次出兵还是谨慎些,莫要弄险,若是不利就先退下来,我最多二十天就带着大队上来了!” “嗯!”刘成点了点头:“这应该就是我和女真人的最后一仗了吧!” “这应该是七哥的后卫!”多铎勒住缰绳,他那匹红色母马发出刺耳的嘶鸣声,在马蹄不远处是几团马粪:“我敢打赌,这马粪很新鲜,最多只有七八个时辰!” “嗯!”多尔衮跳下马来,对于自小便娴于弓马的他们来说,地上的蹄印、马粪和写在白纸上的大字一般清晰。他折断一根树枝,挑开马粪,仔细看了看:“你看,这里面还有没消化完的黑豆,看来阿巴泰他们不缺粮食呀!” “是呀!”多铎的眉头也皱起来了:“这可就麻烦了!”他想了想,压低声音道:“十四哥,要想追上去,只有将骑兵集中起来,和步队分开行动!” “你我能想到,七哥他不可能想不到的!”多尔衮叹了口气:“他十六岁就上阵厮杀,打了二十几年的仗,我们能想出来的法子,他肯定早就知道了,这些天你我吃的亏还少吗?” 在满清开国的数十年时间里,在努尔哈赤的子侄辈里涌现出了一大批优秀的将领,究其原因,可以借用《金史》中评价女真人的一段话:“原其成功之道,俗本鸷劲,人多沉雄,兄弟子弟皆良将,部落保伍皆锐兵。加之地狭产薄,无事苦耕可给衣食,有事苦战可至俘获,劳其筋骨以能寒暑,征发调遣事同一家。是故将勇而志一,兵精而力齐”。”而在这些优秀的将领之中,阿巴泰也算得上是佼佼者。此时他已经年近四旬,正是一个将领体魄与经验结合的最好的黄金时期。多尔衮与多铎虽然也算得上是出色的将领,但两人都还没到三十岁,还没有时间累积足够的经验。在战争中,经验虽然没有天才那么夺目,但却比天才更可怕,尤其是一个富有经验的宿将抱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态度时,即使是第一流的军事天才也会无可奈何。而多铎与多尔衮已经深有体会,阿巴泰知道多铎与多尔衮的兵力远远超过自己,而有车臣汗的长子巴布带路,只要翻过兴安岭便可以得到车臣部的补给,因此他将绝大多数不必要的辎重都遗弃了,然后自己亲自带领一千余骑担任断后,将主力交给巴布泰统领赶路。一路上他着实让自己的两个幼弟吃了几次苦头,迫使其不得不放慢了脚步,其结果就是追了快一个月时间,距离正蓝旗主力的距离不但没有缩短,反而变长了。 正当多尔衮与多铎两人沉吟不决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两人回过头来,只见一名传骑翻身下马,而战马已经口吐白沫,嘴流鲜血。传骑在两人面前跪下:“二位大人,大事不好了!” “什么事情,说明白些!”多尔衮的眉头危险的皱了起来:“如果你连话都不会说,那就割掉你的舌头,交给下一个人,这样他就有两条舌头,想必就可以说的清楚点了!” 传骑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他咬了咬牙,大声道:“指挥后队的觉罗大人已经有四天没有收到盛京那边传来的消息了,觉得有些担心,于是就派人返回盛京,想要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嗯,觉罗做的很好,是怎么回事?”多尔衮问道。 “留在盛京的王公大臣已经拥立了福临为大汗,并声称二位是弑杀大汗的叛贼,剥夺一切官爵牛录,举国上下,人人得而诛之!” “还有别的消息吗?” “没有了,觉罗大人已经加紧打探,一有消息就会立即派人送来!” 多尔衮与多铎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惊恐。多铎对那个传骑做了个手势:“你可以下去休息了!” 传骑磕了个头,退了下去。簇拥在多尔衮与多铎身旁的将领们静了下来,等待着二人的决定。多铎与多尔衮都能感觉的众人心中的惶恐,几分钟前他们还是一支大军的首领,而现在已经成为了被剥夺了一切的叛贼,身边的每一个人都不再值得相信要知道在场的每一个人的家属都在敌人的手中。 “你们都退下!”多尔衮做了个手势,众人交换了一下眼色,纷纷退下。多铎也准备离开却给多尔衮扯住了:“你留下来!” “阿济格这个蠢货!”人们刚刚走开,多尔衮就低声骂道:“在出征前我明明叮嘱过,要盯紧代善和济尔哈朗这两个混蛋,而他却成了个睁眼瞎子,眼睁睁的看着这两个家伙耍了这个大的一个花样!” “阿济格他现在?”多铎话刚说到一半,多尔衮便粗暴的打断了他的话头:“死了,就算没死也距离死不远了,既然我们两个成了叛贼,你说他还能保住命吗?” “代善和济尔哈朗为什么要这么做?既然他们当初已经决定放过了这件事情,为什么现在又把一个孩子送上汗位呢?难道他们不知道这么做等于自杀吗?没了正蓝旗,再少了我们两白旗,他们拿什么去对付刘成、去对付关宁军?” “我怎么知道?”多尔衮愤怒的挥了挥手:“也许他们疯了,也许他们傻了,也许他们是喝醉了。现在最要紧的是找出一条出路来!” “那,那我们应该怎么办?还要继续追击正蓝旗吗?” “追个屁!”多尔衮吐了口唾沫:“就算我们追上了又能怎么样?砍掉巴布泰和阿巴泰的头?很快我们也会到地府去和他们作伴的!该死的,多铎,你把地图拿来!” 多铎立刻照办,多尔衮在马鞍上摊开地图:“看看,我们现在眼前是一个烂摊子。你看,盛京已经是我们的敌人了,而阿巴泰和巴布泰已经翻过了兴安岭,显然他们会去投靠刘成。而车臣汗已经占据了以前科尔沁人的地盘,正对我们虎视眈眈;而宁古塔被烧掉后,已经没有什么挡在乞列迷人和铁岭之间了。而从更远的地方看,刘成正在养精蓄锐,等着秋天的到来,那时他将率领着他的蒙古骑兵杀过来,而在我们的南方则是明国的关宁军。多铎,请你告诉我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 “好,好像没有什么办法!” “是的,的确没有什么办法!”多尔衮叹了口气:“四面八方都是敌人,而我们手头上只有一支疲惫而又饥饿的军队。不过有一点很清楚,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这里太危险了,而且补给很困难。传令下去,明天一早我们就掉头,向赫图阿拉出发,至少哪里有粮食和城墙。多铎,派出足够的斥候来隐蔽我们的行踪,不要吝啬人手,我可不希望被阿巴泰杀个回马枪!”(未完待续。。) 第九十七章 功高不赏 “可是为什么不直接回盛京,而是去赫图阿拉?”多铎问道:“我们可以乘着士兵的锐气还没有被消弭博一把!” “已经没有什么锐气了,多铎!”多尔衮低声道:“就算原本有这么来回折腾几百里路后也没有什么锐气了!至少郝图阿拉哪里有粮食、营房;而盛京城只有冷冰冰的城墙和红衣大炮!” “到了郝图阿拉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至少现在我还不知道!”多尔衮转过身,用他那双冰冷的眸子盯着自己的兄弟:“我们必须尽快,越快越好,最好让每个人的肋下都长出一对翅膀来,这关系到我们是死还是活!” 多铎一看到多尔衮的目光,就知道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他转过身迅速的将兄长的命令付诸实施。在多尔衮的严令下,后金军队以耗尽体力的速度行军,结果损失惨重。生病和扭伤脚的人员和牲畜因为跟不上大队的步伐,就落得个被抛弃自生自灭的下场。每天早上当士兵们起身准备动身之时,总有人倒在路旁,他们已经无法从睡梦中醒来;到了下午时分,又有一部分人精疲力竭的瘫倒在路旁;而当夜幕降临,又有一部分人当了逃兵,他们消失在道路两旁的树林中,宁可冒落入乞列迷人手中的风险,也不愿意继续忍受痛苦的折磨。当多尔衮抵达郝图阿拉的时候,他的军队未经一战便失去了四分之一的兵员,而换来的代价就是只用了去时二分之一的时间就回到了开始的地点。 而迎接多尔衮兄弟的是另外一个坏消息,一个从盛京城逃出来的阿济格家奴带来了详实的情报遏必隆的背叛,盛京城的陷落、以及阿济格与济尔哈朗的死。 “这怎么可能?”多铎呻吟道:“盛京的城墙至少有五丈高,还有红衣大炮,守军超过两万人,怎么会一夜之间便陷落敌手?阿济格他怎么会就这么死了?” “因为那个蠢货和你一样笨,以为众多的守军、高厚的城墙和红衣大炮就足以保住他的性命!”多尔衮低声骂道:“却忘记了一把从背后伸出的匕首就足以干掉他!该死的皇太极,死了以后还和活着的时候一样麻烦!” “皇太极?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如果不是皇太极临死前的安排,遏必隆这种榆木桩子会想出投靠刘成来对付我们的主意吗?”多尔衮冷笑道:“我敢打赌,巴布泰就在阿巴泰身边,皇太极这家伙,死了也不让我们安生!” 虽然多铎是第一流的统帅,但在政治斗争方面的天赋就远不及多尔衮了,他已经完全无法跟上兄长飞快的思绪了,只能长大嘴巴,傻傻的站在那儿,过了一会儿他才低声问道:“那,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 “立刻赶回盛京,打开城门,把遏必隆这个混蛋的肠子掏出来,套住他的脖子挂在树上!”多尔衮冷笑道:“这当然是最好的选择,不过我们能做到吗?” “当然做不到!”多铎摇了摇头:“没有必要的攻城器械,是不可能攻下盛京的,而且遏必隆对我们的情况很清楚,也没法使用内应!” “你说得对!”多尔衮叹了口气:“而且代善肯定会告诉他把士兵们的家属控制在手中,如果头几天我们不能攻下来,我们的军队就会不攻自破!”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没有办法,暂时我现在还想不出办法来!”多尔衮声音一下子低沉到只有他一个人能听清:“如果没有发生什么意外的话,我就只剩下最后一条路可以走了!” 大宁城。 当刘成从马背上下来的时候,他僵硬的双腿几乎无法支撑身体,幸好从不远离的郝摇旗从背后搀住了他,他才没有摔倒在地。 “快,快给士兵们准备食物、热水、马奶酒,还有马料!”刘成粗声大气的叫喊着,连续的行军让他整个人已经疲惫到了极点,不过他的精神反倒处于一种极度亢奋的状态:“国英,澡堂子在哪里,我要先泡个澡,吃点喝点,然后好好睡一觉,明早继续赶路!” “是,大人!”站在城门口的杜国英一边应道,一边靠了过来,压低声音道:“大人,有十万火急的消息!” “有什么事情澡堂子里面讲!”刘成一边用力挠着头皮:“娘的,快带我去澡堂子,这些跳蚤快把老子给吃下去了!” 大宁城的澡堂是一栋低矮、阴暗、雾气腾腾的房子,墙壁有两层,足足有十二尺厚,这样有利于在寒冷的塞外保持温度。屋子里有许多木制的大浴桶。当杜国英走进澡堂的时候,刘成已经坐在一只半人高的木桶里,趴在桶沿上,让两个亲兵用刷子搓洗肩膀和背上的皮肤。 “用力些,用力些!”刘成的声音在澡堂里回荡:“你们两个又不是娘们,老子身上的污垢足有半寸厚了,还有头发,里面有一百万只跳蚤!” “大人!”杜国英向木桶里的刘成欠了欠身子,他的目光转向那两个亲兵,亲兵感觉到了杜国英的目光,后退了半步,准备退下。 “干嘛?继续干你们的活,别停!”刘成叫住了亲兵:“国英,有什么消息?该不会是阿桂那个计划成功了,他把盛京拿下来了?” “是的!”杜国英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一份羊皮纸:“信使是前天下午赶到的!” “真的?”刘成从澡桶里站起身来,露出像蒸熟了虾子那样通红的皮肤,他接过羊皮纸细细的看了两遍,狠狠的跺了一下脚,溅起满天的水花:“这个混蛋,他还真的做到了!”然后他就陷入了沉思之中,杜国英不敢打扰刘成的思绪,站在一旁静静等待。 “杜将军,你觉得现在最重要的是什么?”半盏茶功夫后,刘成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他伸出手,从旁边的木架上取过一条浴巾包裹住自己的身体。 “应该尽快给予答复,安定东虏降众的人心!”显然杜国英对这个问题已经考虑了很久了:“只要这件事情定下来了,困扰朝廷二十年的心腹大患就解决了,大人的盖世大功也就是铁板钉钉的事情了!” “盖世大功!”刘成突然笑了起来:“哈哈哈!那你说朝廷会拿什么来酬功呢?” “大人现在是左都督了,已经是正一品了,官职上恐怕已经是升无可升了,不过在爵位上还是可以进一步的,公爵那是至少的,破格封王也不是不可能的!说不定还能重开大都督府,节制中外诸军事!重现中山、开平(徐达被追封中山王,常遇春被追封开平王)旧事!” “哈哈哈哈!”看着部下对自己的升迁说的津津有味,刘成突然大笑起来:“国英呀,你就这么盼着赶我去重开那个劳什子大都督府?好让你也能再进一步?其实这也没什么难的,以你立下的功劳,就算是你方才说的什么中山王,开平王,我也可以封你一个!就算是裂土分茅,世袭罔替也不是不可以的!” 听到刘成这番话,杜国英脸色大变,刘成方才这话已经说的非常露骨了,绝不可能引起误解。 “大人,您的意思是要反?” “呵呵!”刘成轻笑了两声,却没有直接回答对方的提问,做了个手势,两名亲兵走到了门口,郝摇旗依旧站在刘成身后,抱刀而立,好似一个没有生命的傀儡。 “国英,你觉得以朝廷的名爵俸禄,还能酬的了我立下的功劳吗?”刘成说到这里,口气变得凝重了起来:“你是将门子弟,应该也读过点书的。东虏起事已经经四帝,虏酋尽取辽东之地,建国立号,两次破边,兵锋直抵神京,烧杀抢掠数十州郡,掳走牲口百姓数十万,朝廷丧师数十万,耗费饷银数以千万计,名臣大将死于此事者少说也有上百,却拿其无可奈何,今日却被我一鼓而灭。天子之权柄无非赏罚二道,你说当今天子要拿什么来换我的十万铁骑、盖世大功呢?” 杜国英也不是傻子,刘成这番话的言下之意很清楚,既然天子无法以赏酬功,那就只有将其诛杀了。刘成戴震主之威,挟不赏之功,即便崇祯不杀他,又怎能见容于当世?摆在他面前的路实际上只有一条了。 “国英,除去我义兄,还有杜固。在我麾下诸将中你是跟随我最早的,功劳也是最大。朝廷的情况你应该很清楚,天下精兵集中于九边,而九边精兵集中于宣大、关宁两镇,而宣大精兵尽在我手,关宁军不当东虏一击。只要我并吞女真各部,取明国天下不过是易如反掌!”说到这里,刘成笑道:“大丈夫生于人世间,自当建功立业,留名青史,封妻荫子,方无憾在人世间走这一遭。这种事情强求不得的,不过我想提醒你一句,难道你忘记了当初你是怎么遇上我的吗?” 刘成的最后一句话触动了杜国英内心深处最敏感的那根神经,当初自己随叔父领一营兵赴京师勤王,军粮将尽。不得已拿出私囊行贿县官以求军粮,可最后却能换来了几车陈腐之米,无法进食。激愤之下,军中生乱,挟持自己和叔父攻陷了县城,自己也由堂堂朝廷军官变为了“乱贼”。若非遇上了刘成,恐怕自己早已化为了路旁的一堆枯骨了。想到这里,杜国英再无疑虑,撩起长袍的前襟跪在刘成面前:“若无大人提点,我与叔父早已是路边一堆枯骨,此身已为大人所有,自当效犬马之劳!” “好,好!”刘成笑着将杜国英搀扶起来:“今日之事,自可你知我知,还有摇旗知道,决不可说与第四人听!” “臣明白!”杜国英小心的改变了称谓。 “阿桂拿下盛京的消息瞒不了多久,很快朝廷就会知道。杨文弱是个聪明人,他不会让我这么轻轻松松的把东虏的实力一口吃下,只有抢在他前面造成既成事实,才对我们下一步棋有利!”刘成想了想,沉声问道:“阿巴泰他们现在在哪里?” “已经与车臣汗合兵一处,据说已经过了库昆河,正在往这边过来!” “库昆河?”刘成皱了皱眉头:“那就是说至少还有二十日的路程了?” “大主上说的是!”杜国英点了点头。 “那就不等他了!”刘成叹了口气:“你这里有多少人马?” “一个步营,骑队有一千五百骑,不过都是精兵!” “好,我这里有万余人马,加上你的也差不多了!”刘成想了想说:“明天我们一起出发,沿着老哈河谷,走广宁那条路,直接去盛京!” “广宁?那可是东虏重兵把守的坚城呀!”杜国英大吃了一惊。 “无妨!”刘成笑道:“他们内部出了问题,各地的守将心里肯定也在打鼓,我手握重兵,晓以利害,应该有五六成把握不战而下!”说到这里,刘成叹了口气:“我知道这么做是冒险,可东虏就好像一头走失的鹿,谁跑得快就是谁的,阿桂冒了偌大风险抓住了一支鹿角,给咱们抢了先手,你说我怎么能因为害怕风险而不把另外一支鹿角也抓住呢?” 杜国英被刘成这番话给说服了,他躬身道:“主上所言甚是,不过臣有一个小小的请求,还请恩准!” “哦?什么事情?“ “还请主上允许微臣为前锋,为大军修桥开路!” 作为明代九边重镇的所在,辽东总兵的驻地,广宁城位于辽西走廊与辽中平原的过渡区域,同时他还处于从蒙古草原进入辽东平原的交通线上。因此这座重镇对于明国来说就有着双重的意义:这里既是明帝国进入辽东地区的桥头堡,又是切断草原蒙古势力联络女真各部乃至高丽部落的一柄钢刀。数百年来,一批批明军正是从这里出发,征讨辽东、漠南草原、乃至朝鲜半岛的敌人,拱卫着京师的安全。直到1622年广宁之役,明军惨败,广宁落入后金之手。自此之后,明国就陷入了完全被动挨打的境地,而后金也得以向蒙古扩张势力吗,从局促于辽东一地上升为可以与明国相抗衡的北方强权。(未完待续。。) 第九十八章 广宁 然而时光飞逝,自从1630年,刘成从一介无名小卒飞速崛起,尤其是在其击败林丹汗,将一盘散沙的漠南蒙古各部重新整合在自己的大旗之下,广宁在整个战局中的地位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后金军队再也无法从这次出发,沿着河谷进入草原,然后翻越燕山山脉进入华北平原。他们只能从更北的地方花费更大的力气翻越兴安岭才能进入蒙古高原。尤其是在白格尔河之战以后,刘成在大宁卫旧地重新建城,广宁对于后金军队来说就由进攻的发起点变成了第一道防线既要防备从辽西走廊出来的关宁军,又要抵挡从西面而来的蒙古人。 因此不难想象后金广宁守将达尔罕此时的感受了,本来已经两面受敌,却得到情报西面的蒙古大军正朝自己而来。而此时后方的盛京却发生了政治地震,传来的消息让他有些无所适从,不过有一点达尔罕是可以肯定的,后方的援兵已经指望不上了,自己现在能指望的只有自己和手下的几千守兵了。 “敌军有多少人马?大炮火器多吗?主将是谁?“达尔罕的声音有些颤抖,这个时间对于守军很不利,如果不能在野战中击败敌军,就算能够守住城,城外直到义州的田地村庄也肯定会被那些蒙古鞑子都糟蹋光了,现在各部的粮食储备都不够,冬天会很难熬。 “至少有一万人!”探子答道:“辎重有七八里远,火器大炮也不少!”说到这里,他稍微停顿了一下,用不那么肯定的语气说:“这次好像是刘成亲领大军前来!” “什么?刘成亲自来了?”达尔罕一下子站起身来:“怎么才这么点人马?再探,再探,一定要准确的消息!” “是,大人!”探子磕了个头,退下了。达尔罕站起身来,脸色满是凝重:“不可能呀?刘成要是亲自来,怎么也有个三万人吧?而且如果他要走广宁这条路,为何不联络关宁军两面夹击呢?至少可以齐头并进,使我军无所适从呀?”想到这里,他高声道:“来人,来人!“ “大人有何吩咐?” “速速派探子去关宁军那边打探,看看他们有没有动静!” 在接下来的一天时间里,达尔罕就好像热锅上的蚂蚁,他已经下令尽可能多的将广宁城以西、以南的村民迁走,以避免遭到即将到来的胡骑的劫掠,同时加固城防,派出信使向盛京球员,但是他知道这个实际意义不大,以双方的兵力对比来看,除非自己能够在野战中击败敌人,敌军完全可以用一部分兵力监视广宁,再用骑兵深入劫掠,从这里到盛京都是平地无险可守,以蒙古骑兵的机动能力,直到义州城下都是他们的活动范围,除非盛京派出援军,这范围内的百姓都很难逃脱荼毒。 终于,达尔罕等到了探子的回报,令他惊讶的是前往关宁军方向的探子回报一切正常,无论是、锦州、杏山还是松山,这几座前沿的明军城堡都没有什么异常情况,探子们甚至冒险深入明军阵线百余里,但也没有发现有大动作的动向,这让达尔罕益发诧异,难道这次只是刘成的独自行动? 而第二天从刘成方向的探子带来了更让达尔罕诧异的消息,这个倒霉的家伙被刘成的夜不收活捉了。正当他准备勇敢面对自己悲惨命运的时候。却诧异的看到蒙古人在他面前摆了一支烤羊腿和一袋马奶酒。难道这是自己的断头饭?可是蒙古人啥时候文明到懂得给临死之人吃断头饭了?稍一思忖,那探子决定还是先吃了再说,等他将羊腿和马奶酒塞进肚皮,立刻就被领到一顶金色的帐篷里。 “等等,你是说刘成就在那顶帐篷里见了你?”达尔罕打断了部下的叙述,诧异的问道。 “禀告大人,奴才没有见过刘成,不敢确定那个人就是刘成。不过帐中的敌将都对那人十分恭敬,分别称其为主上、侯爷、济农大人!而且那金帐华丽非凡,恐非常人所能居!” “那人容貌如何?作何打扮?”达尔罕问道。 “那人身材长大,穿着打扮与左右的将领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腰间多了一条玉带。说话的时候倒是和气的很,不像是个武人,倒像是个读书人!” “嗯!”达尔罕点了点头,陷入了沉思之中,他原本以为这个刘成是敌军伪装出来欺骗自己的,可听那探子这么说,倒是觉得像是真的了。毕竟若是自己让人来伪装,肯定会在服色打扮上花十足力气,不会像和其他人服色打扮差不多;而且那伪装的人一般心里比较虚,要么粗声大气,要么就故作深沉不说话,不会像部下说的那样和气说话。 “他都和你说了些什么?” “他让奴才带话给您,说两国交兵,生灵涂炭,本是无可奈何之事。眼下盛京事变,胜负已分,他也不愿意多杀,有干天和。只要您开城投降,自然毫发无伤,有功无过。你若是不信他说的话,大可派人前往盛京确定,是真是假一问便知。大军到后若不开城,刀兵相见,城破之日,子女妻妾不得相保,那时就后悔莫及了!” 刘成这几句话说的气度极大,俨然是胜券在握的样子,达尔罕也不禁有些疑惑。他这个梅勒章京(后金武官名,大概等于明的副将)是从行伍里一刀一枪杀出来的,自然不会被刘成几句话就吓到,但对方让自己前往盛京去印证,摆明了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难道真的像他说的那样,盛京发生了什么变故不成?可据自己所知,那不过是福临继位,宣布多尔衮、多铎兄弟为逆贼,与他刘成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先下去休息吧!”达尔罕站起身来,脸色凝重。相比起应对眼前这个复杂的问题,他更擅长与敌人刀对刀,枪对枪的厮杀。但既然自己还是广宁的梅勒章京,就必须承担起这个责任来。片刻之后,他终于做出了决定,叫来自己的戈什哈头目:“你挑选几个可靠的人,带着方才那个家伙赶回盛京,去见代善大贝勒本人,把这里的情况详细禀告,询问该战该和?” “是,大人!”戈什哈头目向达尔罕欠了欠身体,便转身离去。听着窗外传来的沉重脚步声,达尔罕叹了口气:“哎,菩萨呀,还是早日让我去了这梅勒章京的官职,去当个普通的厮杀汉吧!这差使我实在是力所难及呀!” 仿佛神佛听到了达尔罕的祈祷,几天后盛京就传来了回音,与戈什哈头目一同回来的还有遏必隆,与他同来的还有一千名汉军,他当着众人的面宣读了新鲜出炉的太后布木布泰与摄政王代善联名发出的圣旨,解除了达尔罕的城守之职,让遏必隆取而代之。而遏必隆上任的第一个命令就是大开城门,迎接刘成大军进城! “遏必隆?“达尔罕脸胀的通红:“你疯了吗?” “达尔罕!”遏必隆冷冷的看了达尔罕一眼,根本懒得回答对方的提问:“旨意你也看了,要么执行命令,要么就是死!” “别拿死吓唬我!”达尔罕愤怒的喊道,他扯开衣领,露出胸口那一条长长的伤疤,随着他的喘息,伤疤好像有了生命,在剧烈的抽搐:“老子自从当初跟着老汗起事,就没想过能平平安安的死在床上!遏必隆,这每一寸土地可都是老汗、大汗带着八旗子弟们用命换来的,你这么做,死后入了土有脸见老汗、大汗还有你爹吗?” “那你就去死吧!”遏必隆突然拔出短刀,一下就狠狠的扎进对方的胸口,猝不及防的达尔罕勐地瞪大了眼睛,仿佛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他张开嘴想要喊,鲜血却从喉咙里涌了出来,将声音堵在了咽喉里。 “来人,把他的尸体拖下去,找副好点的棺材,埋了!”遏必隆擦了两下短刀,插入鞘中,走到门口对惊讶的说不出话来的众人道:“谁不服从命令,谁就死!达尔罕就是榜样!传令下去,立刻打开西门,迎接济农大人进城!” “你做的很好!”刘成看着跪在地下的遏必隆,这个刚强的女真汉子相比起几个月前上一次见面时几乎变了一个人,全身的肌肉仿佛都融进了骨头里,脸庞也变得干瘪,上一次见他的时候发辫和胡子还如同乌檀木一般乌黑,而此时已经星星点点多了不少白色。 “我知道有许多女真人在背后骂你,说你背叛族人,卖主求荣。不过我知道你不是为了一己之私,而是为了继承你旧主皇太极的遗志,为了你们族中子弟的未来才这么做的!”刘成的声音并不大,但透着一股真诚的力量:“你不用为了那些人说的话而伤心,天下间本来有些路只有男子汉大丈夫才能走下来的,你的所作所为,现在他们也许不明白,但百年之后青史之上必会给你一个说法。在我刘成麾下,只要你勇敢而又忠诚,无论是哪国哪族都绝不会被埋没的!” “济农大人!”遏必隆抬起头,直视刘成的眼睛:“我不在乎众人在背后怎么说我,更不在乎几百年后你们汉人的史书上怎么写我,我只在乎一件事情大汗临死前交代给我的差使,千万不能出了差池!” “好,好,好!”刘成脸色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皇太极能得人死力,果然是人杰。你放心,我收福临为养子后,必不会亏待了他,镶黄、正黄、正蓝三旗,他未成年前我替他代管,他十八岁后便交还给他,你看这样可好?” 遏必隆闻言大喜,心中悬着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两行热泪顿时淌了下来,他抬起头向西合十道:“大汗你可听到了?奴才总算是把您的叮嘱的事情办成了!死后也有颜面去见您了!” 刘成待到遏必隆祝祷完毕之后,笑道:“不过我也有个条件!” “您也有条件?什么条件?” 刘成神色变得严肃了起来:“皇太极虽然不是我杀的,但吾虽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若无我在白格尔河击败你们金军,皇太极也不会被多尔衮他们所杀。福临他现在年纪小,自然不知道这些事情,将来他年纪大了,若是反认我为仇,那岂不是我刘成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遏必隆顿时愕然,急道:“济农大人,你难道要反悔?” “遏必隆,你不要急!”刘成摆了摆手:“我既然已经应允你了,自然就不会反悔。” “那您这是什么意思?” “很简单!我收养福临为义子后,便让其前往银佛寺中,剃度出家,修习佛法,待到他十八岁时再还俗。他受了十八年佛法的熏陶,自然明晓事理,无有戾气在身,将来也不会做出那种事情来!” “这个“遏必隆听到刘成这般说,不禁犹豫了起来,刘成看出他的心思,笑道:“即便是出家也不会亏待了他的,我会请切桑喇嘛做他的师傅,银佛寺里面的条件你也是见过的,虽然算不得是富丽堂皇,但我刘成的义子,主持的义子,还会亏待了他不成?” “既然您这么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刘成又与遏必隆商议了几件事情,便打发他退下了。看着遏必隆离去的背影,刘成的神色十分复杂。他自然知道收养福临为义子是一个双刃剑,好处就是可以尽快获得统治女真各部的合法性,为下一步对明国的征讨做好准备。但坏处就是为将来留下隐患,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就拿阿布奈为例,刘成与敏敏当初收养他的初衷是为了利用其控制蒙古各部,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无论是刘成还是敏敏对这个可爱的孩子的感情却日益加深,尤其是敏敏,在她眼里这个整日里环绕在自己膝下喊着额赫、额赫(蒙古语妈妈)的可爱孩童已经与两个亲生孩子无异。(未完待续。。) 第九十九章 制衡 。 赫图阿拉。 “什么?刘成已经进了盛京?还收养了福临为养子?”多尔衮手上一颤,手中的茶杯险些落在地上,一旁的多铎已经跳了起来,双眼几乎喷出火来,对跪在地上的哨探喝道:“你确定这是真的?沿途都有城塞,难道刘成长了翅膀,飞过来的?” “千真万确!”那哨探不敢抬头:“刘成五天前抵达广宁城下,再此之前遏必隆赶到广宁,杀了驻守当地的梅勒章京达尔罕,向刘成开城投降。然后刘成就一路北上,沿途城塞都开门归降,刘成未发一矢就进了盛京城。直入永福宫中,当即在众亲贵大臣的面前收养福临为养子,众人也拥立其为皇父摄政王!” “遏必隆这个狗贼!”多铎牙齿咬的咯吱咯吱的响,已经恨到了极处:“待我拿住了他,定要将其寸寸斩碎,喂给狗吃!” “罢了,老十五,别说这种没用的话了!”多尔衮冷喝了一声:“遏必隆若是拿住了你我,定然也不会饶了我们,他就是皇太极的一条狗,我们杀了皇太极,为了替他主子报仇,别说是帮刘成办事,就算是帮地下的魔鬼,他也是愿意的!” “多尔衮,你说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收福临为养子,当皇父摄政王!”多尔衮啧啧了两声:“这个刘成还真是个聪明人,这样一来他就能以最快的时间控制女真各部,又不至于激起众亲贵的反对,毕竟真正的大汗还是福临,而福临又不过是个还在吃奶的孩子,对他也没有什么威胁,可谓是两全其美。我本以为这两家会为这件事情起冲突,只要一起冲突,我就有再起的机会,现在看来是我错了!” “多尔衮!”多铎见状,心情越发急了:“你还说这些有的没的干嘛?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做?刘成他一旦控制了盛京的局面,下一步就是来对付我们了?呆在赫图阿拉这里总不是长久之计吧?” “嗯,这里的确不是长久之计!”多尔衮点了点头:“可惜我还是低估了刘成,要不然我们应该早些去投明国的!” “投明国?”多铎惊讶的问道:“为何这么说?” “很简单,刘成平定辽东之后,蒙古、女真的精兵皆为其所有,他又和和硕特汗与漠北诸部交好,卫拉特人与他是婚姻之亲。也就是说他的东面是大海,西北两面都是友邦,唯一能发展的就是明国了。他麾下精兵勐将应有尽有,对明国的内情又是明白得很,岂有不南下的道理?我们两个去投明国,便可以借明国之力,与其抗衡!” “这,这也能行?”多铎惊讶的问道:“明国肯接收我们?我们当初可是杀了他们不少人,与他们有大仇的!” “此一时彼一时!”多尔衮耐心的解释道:“明国岂没有才智之士能看出刘成的野心和害处?只不过先前他们要借刘成之力来对付我们大金国,现在大金国既然已经平定,他们下一步就要防备刘成了,你我与刘成有不共戴天的大仇,手头又有实力,明国君臣又岂会抓住过去的事情不放,而不顾眼前的大敌?你放心,只要我们能逃到关宁军那边,明国必然会重用我们的!” 多铎听了多尔衮一番话,思忖了半响答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只是关宁军连我们都打不过,如何能抵挡得住刘成?我们去投靠他们又有什么前途?” “哎,我岂不知道关宁军不是刘成的对手?只是我们现在已经没有其他去除了?别忘了福临既然继了汗位,你我便是弑杀前任大汗的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刘成肯定很高兴拿我俩的脑袋来收买八旗的人心,还有别忘了,当初可是你在白格尔河射伤了刘成,这可是大仇呀!” 多铎听到多尔衮提起白格尔河的旧事,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连连点头:“你说的是,绝对不能落到刘成手上,我们立刻就动身!” “不,今夜出发,只要把两白旗的精锐带上就好了!”多尔衮低声道。 “为何只带上两白旗的精锐?”多铎不解的问道。 “刘成已经拿下盛京,肯定对我们有提防,如果我们领大军南下,肯定躲不开他的阻截,现在大义名分在他们那边,将士的家属也在他手中,我们肯定是打不赢的。如果只带上两白旗的精锐,一人双马,才有可能避过他的阻截。而且我们毕竟是去投靠明国,如果带的人马太多,反而会引起明国的疑惑,怕压不住我们,反而会惹来不测祸事!” “你说的也有道理!”多铎点了点头,当时他们从盛京出发讨伐阿巴泰时足有两万多人,经过路上行军的损耗和逃散,大概还剩下一万六七,这么大一支军队不但行动不便,而且明国君臣也会担心客大欺主,控制不住他们反而惹来麻烦,不如就带着两白旗的精锐南下,以来人少可以集中马匹,行动便捷不容易被刘成率军阻截,二来明国也比较容易接受。 “你现在就去准备吧,千万不要走漏了风声!” “我省得!”多铎点了点头,他走到门口,突然停住脚步,回头问道:“多尔衮,你有没有一种感觉,这个刘成横空出世,就是老天派来专门对付我们女真人的?” “天意难测!”多尔衮叹了口气,答道:“不过刘成若是真的天上星宿下凡,恐怕对付的也不只是我们女真人一家!” 北京。 夏天到了,刚到了巳时,白花花的太阳就已经上了天,几乎要把行人的嵴背都晒裂了。路当中几乎没有什么行人,人们都躲在阴凉处,躲着日头,院子里也无人,女人们都躲在屋里,穿着小衫,并非是怕难看,而是因为院子里的地已经烫脚。 作为一国首辅,杨嗣昌自然不用受这等煎熬,几块冬日里准备的冰块从地窖里取出来,放在屋角里的水盆里,丝丝的冒着白气,看着就让人觉得舒爽。这些日子的公事也颇为顺利,关内的流寇已经基本平息,辽东的东虏也没有出什么祸事,西南的土司自从水西之乱后也基本不再生事,国家粗安,竟然有些太平时节的感觉了。 “大人,辽西来的塘报!”陈新甲从外间进来了,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激动,杨嗣昌皱了皱眉头,莫不是东虏又进兵了?可是时节不对呀,现在是夏天,东虏喜寒畏暑,再说这个时候大动刀兵抽调民夫,秋天吃什么呀? “出了什么事?东虏出兵了?”杨嗣昌放下毛笔,沉声问道。 “不是,虏酋多尔衮,多铎帅二千余骑呵关请降!” “什么?”杨嗣昌霍的一下站起身来,他的动作太勐,将几案上的砚台带了一下,溅出的墨汁落在袖子上却全然不觉:“此事是真是假?” “千真万确!”陈新甲低声道:“塘报里说有印玺、甲仗、器物随后送到,还有请降官兵的名册,待到统计后也随后送到!这种事情如何假的了?” “嗯!”杨嗣昌点了点头,明末边将杀良冒功,虚报军功的事情司空见惯,但是像这种请降的虚报却极少。毕竟百姓的脑袋是脑袋,鞑子的脑袋也是脑袋;至于讳败为胜,更是简单,反正就是几行字的事情。可像多尔衮、多铎这种有名的虏酋,两千多虏骑都是大活人,兵部下来一查就水落石出了,谁会做这种蠢事? 杨嗣昌接过陈新甲的塘报,刚看了几行,本来舒展的眉头一下子紧皱了起来:“什么?刘成已经领兵入了盛京,收东虏新汗福临为义子,自称皇父摄政王,威福自专?有这等事?” 陈新甲脸色有些尴尬,低声道:“大人,这恐怕是虏酋的一面之词,刘大人杀虏甚多,虏酋对其怀恨在心,出言诋毁也是情理之中!” “恐怕没有这么简单!”杨嗣昌冷笑了一声:“我先去见见温相公,这里你先帮我盯着!”说罢他一甩衣袖,就快步向屋外走去。 温府。 “如果这是真的,那可有些不妙了!”温体仁喝了一口凉茶,捋了捋颔下的胡须:“东虏与蒙古不同,蒙古各部乃是塞外草原,非朝廷疆土。而辽东乃我大明故地,辽东行都司所在。刘成他不上奏朝廷,就自行其是,其意甚彰呀!” “温公说的是!”杨嗣昌叹道:“我本以为刘成还要几年才能击败东虏,所以才对其行为暂时忍耐,想不到,想不到他竟然”说到这里,杨嗣昌一顿足,焦虑之情已经溢于言表。 “文弱,你也不要太急了!”温体仁笑道:“其实现在最要紧的事情不是刘成,而在朝中呀!” “朝中?这个怎么说?”杨嗣昌一愣。 “文弱呀,你这么聪明的人,竟然还没有想到?”温体仁笑道:“看来真是当局者迷呀!你记得我以前和你说过的吗?你身为首辅,又兼领军机处,乃是非常之举,现在东虏已平,你觉得还能这样下去吗?” “温公,东虏虽然平了,可又多了个刘成,恐怕十个东虏也比不过呀!” “文弱,话不能这么说!”温体仁沉声道:“你知道刘成是大明的威胁,可别人未必认呀?朝中谏官只会说你贪恋权势,乃是误国奸臣。以前内有流寇、外有东虏,圣上可以容你独揽大权,现在这两样都没了,你觉得圣上还能容你吗?” “可,可是明明刘成他”杨嗣昌被温体仁说的张口结舌,只能结结巴巴的答道。 “可是刘成还没有举兵谋反呀?再说天下人都知道刘成乃是令尊一手提拔,他不是你的人吗?” “这个,这个”杨嗣昌再也说不出话来。他经由温体仁一提醒才发现如果刘成没有谋反,在群臣和天子眼里自己就是贪恋权势之人;如果刘成谋反,那自己就是与乱贼勾结的祸国奸臣。他颓然的低下头来,叹道:“看来这一切还都是我的不是了!” “话不能这么说!”温体仁笑道:“文弱,若不是刘成,流寇没有这么快平定,塞外蒙古各部也不会这么恭顺,东虏更不会这么快平定。无论是你还是刘成对我大明都是有功之臣,这一点只要稍有人心之人,都会明白,圣上也知道!” “那温公您的意思是?” “文弱,功是功,过是过。你的确有大功,但这不等于可以继续这般独揽大权下去。这样圣上不满意你,天下士大夫也不会满意你,这样你能够对付刘成吗?”温体仁问道:“如今之计,你只有以退为进,先放开一部分权柄,引候家父子,黄道周等人入朝,废除加税,这样天子不会觉得你揽权,天下士子也不会恨你挡了他们的进身之阶,这样一来满朝文武和衷共济,才有办法来对付刘成呀!” “侯家父子、黄道周?”杨嗣昌苦笑道:“温公,倒不是我心胸狭窄,只是这几位若是入朝,会不会朋党相争,反而误了国事呢?” “你放心,人在哪个位置就会说哪个位置的话,这几位在野自然会这么说,等他们入朝做了官,自然就会感觉到刘成的威胁,你放心,对付刘成起来他们只会比你更积极!” 杨嗣昌想了想,觉得再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只得叹道:“思前想后,也只能如此了!温公,想不到最后事情会落得这般田地!” “文弱,你也不要太过着急,至少现在东虏平定了,你有功无过。多尔衮和多铎两人抓在手里,也多了一个牵制刘成的砝码。他平定了东虏,整合各部的力量,至少也要几年时间,有了这几年时间,大明两京十三布政司,亿兆百姓,整军习武,与民休息,自然可以大治,又岂是他塞外那点苦寒之地可以比的?” “温公所言甚是!”杨嗣昌脸色微和,突然叹了口气道:“哎,虽说我自问行事问心无愧,可那刘成能有今日,实在是得我力甚多,当真不知后世史书之上当如何评说!”(未完待续。。) 第一百章 航海家 盛京,永福宫。 “尊贵的帝国伯爵,帝国北方军团的最高指挥官、蒙古人的济农、女真人的摄政王、乞列迷人、苦夷人、北山人以及诸多北方民族的仁慈保护者、大黑天神在人间的投影、佛陀的宠儿……” 端坐在昔日博格达彻辰汗宝座上的刘成听着跪在下面的保罗.泰勒船长用腔调怪异的汉语念着冗长的头衔,不禁有些厌烦,他侧过头去对坐在一旁的敏敏低声道:“敏敏,下面这家伙是不是找错人了,咱啥时候有这么长的头衔了!” 敏敏啐了一口:“阿成,你看人家背的满头是汗的,你就坐稳了听听也不成吗?” “呵呵!”刘成低笑了两声:“的确有点不落忍的,你看那家伙,咬牙切齿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和我有仇呢!” 敏敏听刘成这般说,朝跪在地上的保罗.泰勒看去,果然对方两腮肌肉绷紧,额头青筋暴露,倒像是在做什么极为费力的事情。她赶忙扭过头去,以免让旁人看出自己的失礼。 “恭贺您赢得的伟大胜利!”保罗.泰勒终于把这篇两百多字的恭贺词给背完了,作为一个远洋航行的船长,他的语言学习能力其实还是蛮不错的,经过一年多的学习,他已经可以很熟练的做简单的汉语会话了,但是在正式的场合晋见这样的尊贵的大人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他很是花了一把力气把林河水帮他写好的恭贺词背下来了。不过由于他对于东亚的政治局面不是很了解,就给刘成起了一个非常具有“西欧风”的头衔把他统治下的所有民族和他的官职都罗列出来,结果就是极为冗长拖沓,以至于占了篇幅的一半。 “嗯!”刘成点了点头:“保罗船长,我已经从部下给我的报告里知道你的功绩了,你做的很好,我会给予你与你功绩相称的赏赐的!” “尊贵的大人!”保罗.泰勒眼看刘成就要把自己打发走了,赶忙高声道:“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如果您能够满足我,我也就别无所求了!” “小小的请求?”刘成看了看眼前这个满脸胡子的西方人,他的脸上几乎就写着贪婪这两个字:“那是什么要求呢?” “从尼噜罕到虾夷地的贸易特许状!”保罗.泰勒笑道:“如果您赐给我从尼噜罕到虾夷地的贸易特许状,当然,这是排他和独占的,在下将非常感激,为了表达我的感激之情,我愿意每年向您上缴四百金杜卡特的贡金!” “从到虾夷地的贸易特许状!”保罗.泰勒竭力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笑道:“大人您知道,我以前就在那边打海豹,现在我又发现有鲸鱼可以扑捉,我想可以卖些海豹皮,鲸油啥的给倭人,我害怕太多人插手进来,把价格压到太低无利可图,所以才向您申请贸易特许状的!”保罗.泰勒一边说话,一边小心的看着刘成的脸色,心里却在计算着是否应该把贡金再提高一点。与当时的绝大多数西方船长一样,保罗.泰勒同时还是一个不那么成功的商人、偶尔兼职的海盗。从踏上甲板的那天起,保罗.泰勒就在寻找着发财的机会,但幸运之神并没有眷顾他,直到他四十岁,他依旧是一个不得志的船长,积攒的那点钱只够娶个殷实农户女儿,距离他成为贵族老爷的目标还有十万八千里。 当他在大员因为手下的水手在酒馆里闹事被处以巨额罚款的时候,保罗.泰勒一开始还以为是倒了霉,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却发现自己终于交好运了。为了养活哥萨克和乞列迷人的军队,林河水必须弄到足够的食物,“皇家橡树”号就派上了大用场秋天的大马哈鱼,冬天的海豹和鲸鱼,用盐稍微一腌制后就塞进新制的橡木桶里,然后用小船或者冰橇沿着河流向南运往兴凯湖畔的军营,有多少要多少,海豹皮鞣制后可以用于制成保暖性很好的外衣。这些捕鲸业和捕海豹业里的“废物”林河水愿意用一石(六十公斤)三钱银子的价格收购,就靠着这些“废物”和从日本人那里买来的近两千石糙米,林河水养活了阿克敦的那支小型军队一年多时间。保罗.泰勒也小赚了一笔。 不过很快保罗.泰勒就发现了更大的财路从尼噜罕通往虾夷地(日本北海道)的贸易航线。当时的北海道岛名义上是属于日本的松前藩的,但实际上松前藩控制的地区只有位于渡岛半岛南部的“和人地“。即日本人聚居区,岛屿的其他大部分地区实际上是由当地的土着人虾夷人控制的。为了获取必要的资源和雇佣浪人补充兵力,林河水曾经几次乘坐“皇家橡树”号前往虾夷地出售携带的丝绸、瓷器等商品换取物质和雇佣兵。在这个过程中保罗.泰勒发现在当地产自中国的丝绸、瓷器和各种日用品都十分畅销。作为一个在东亚地区航行多年的商人,保罗.泰勒很清楚自从德川幕府宣布锁国令后,对外采取了朱印船制度,对西方的贸易实际上已经被荷兰人所垄断,假如可以打破这一垄断,哪怕只是一条秘密的贸易通道,对于他来说也是一笔无法想象的巨额财富。而刘成击败后金之后,实际已经成为了日本海西半部的主人,只要刘成能够赐予自己特许状,保罗.泰勒的发财大计就无人可以阻碍了。 “对不起,我恐怕不能答应你的请求!” 发财的美梦被打醒,保罗.泰勒不禁有些慌张,他赶忙提高自己的价码:“大人,如果您觉得我支付的贡金太少的话,我可以翻一倍,八百金杜卡特,您看如何?” “不,不是钱的问题!”刘成笑了起来:“船长,我不是商人,不习惯和人讨价还价。我拒绝你请求的唯一原因是我不会赐予特许状给任何人,你明白吗?” “不会赐予特许状给任何人?”保罗.泰勒听了一愣:“那您怎么从贸易中获利呢?” “我想我没有把意思表达清楚!”刘成笑了笑:“我不会赐予特许状给任何人,因为我认为贸易航行都应该是自由的,任何人都可以在海上自由的贸易和航行只要他交了税!”说到这里,刘成看了看满脸失望的保罗.泰勒,笑道:“船长,我不会忘记你为我做了很多。虽然我无法满足你贸易特许状的要求,但我想在其他方面补偿你,比如,航海学校的校长如何?” “航海学校的校长?” “没错!”刘成伸出自己的双手,露出上面厚厚的茧子:“你看,我是个一个武人,在过去的许多年时间里我一直都在忙于和流寇、蒙古人、女真人还有荷兰人等帝国的敌人进行战争。经过这些年的辛苦,战争已经结束,和平终于来临。我现在打算做一些对国家和人民更有意义的事情,比如开办学校!我知道你们西方人的航海上比我们要强,你们的船更坚固、更适宜复杂的海况,可以航行到更遥远的地方,也能够装载更多、更大口径的伙火炮射击;你们的水手和船长懂得如何利用天空中星星的位置和正午时分阳光的角度来推算船只在地球上的具体位置。这些都是很有用的知识,我打算开办一所专门用于培养造船工匠、航海家、天文学家、数学家和测量、绘图家的学校,保罗船长,你愿意留下来吗?” 保罗.泰勒被刘成这一番滔滔不绝的话给惊呆了,他意识到这对自己是一个巨大的机会,作为一个水手和船长,他自然从先辈的口中听到过唐?阿方索?恩里克亲王的故事,这位虔诚的基督徒在将异教徒赶出了伊比利亚半岛后,将自己的剩下的一生都献给了航海事业,正是他在萨格里斯建立的国立航海学、天文学、制图学的研究机构为葡萄牙的航海事业打下了深厚的基础,可以说欧洲人未来的几百年地理大发现的第一块奠基石就是这位葡萄牙亲王放下的。而眼前的这位帝国重臣、上百万鞑靼人的可汗在两百年后又要做同样的一件事情,只不过他所拥有的人力物力要比那位葡萄牙先行者多得多,难道在他的引领下,这些黄皮肤、斜眼睛的人们也会走向海洋,征服世界吗? 正当保罗.泰勒在为个人的得失与白种人的命运之间挣扎的时候,刘成仿佛看出了他的疑虑,微微一笑:“保罗先生,我曾经听林先生说过,您一直以来的夙愿是渴望在东方累积一笔财富,然后可以在回国后获得一片土地,迈入贵族的行列。毫无疑问,像您这样勇敢而又技艺高超的人应该得到这一切,不过我觉得刚才那个建议更适合您。成为航海学院的校长后,您将由我本人推荐迈入元老的行列,这大概相当于您母国的上议院议员,同时您还能得到一块封地。”说到这里,刘成站起身来,走到旁边的悬挂的地图上,指着一个地方笑道:“您看这个地方如何?” “济州岛?”保罗.泰勒立刻认出了这个岛屿是朝鲜的济州岛,那个岛屿就在对马海峡的附近,位置十分重要:“可这不是朝鲜人的岛屿吗?” “相信我,这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刘成笑了笑:“当然,这个岛屿的位置太重要,我将在那儿建立一个港口,上面的牧场也很适合牧马,所以能够封给你的不可能是整个岛屿,大概只有整个岛屿的四分之一到五分之一吧,您觉得如何?” 在刘成的许诺下,保罗.泰勒立刻在个人的得失与白种人的命运做出了选择,他单膝跪下,弯下腰,用颤抖的声音答道:“尊贵的大人,我是您恭顺的仆人!” “很好!”刘成笑着站了起来:“我打算把航海学校建立在这里!”他走到地图旁,指向辽东半岛的最南端:“这里也将成为我海军的母港和造船厂、铸炮厂的所在。具体的港区位置和学校位置我希望能够征求您的意见!” 被刘成画下来的大饼忽悠得晕头转向的保罗.泰勒立刻站起身来:“大人,我马上就出发去当地考察!” “很好!”刘成笑道:“我提醒您一句,在港区和学校方面不要太过吝啬,钱不是问题。还有,如果您有这方面擅长的朋友的话,可以写信邀请他们过来,在我这里肤色和信仰都不是问题,您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是,大人!” 看着保罗.泰勒离去的背影,敏敏突然问道:“阿成,你方才说的元老是什么,我怎么都被蒙在鼓里呀?” “是我的一个计划,一直都没有想明白,所以就没有说给你听,正好刚刚想清楚了!”刘成笑了笑:“敏敏,我问你,我到底是什么?” “你到底是什么?你是刘成呀?”敏敏被刘成方才的问题弄得有点煳涂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记得那个洋鬼子刚才是怎么称唿我的吗?尊贵的帝国伯爵,帝国北方军团的最高指挥官、蒙古人的济农、女真人的摄政王、乞列迷人、苦夷人、北山人以及诸多北方民族的仁慈保护者等等。这说明什么?我同时兼备许多个身份,每个身份都能给我带来一部分权力,而这些身份叠加在一起就成了我刘成,那我问你敏敏,这是好事嘛?” 敏敏想了想,答道:“很难说好坏!” “不错!”刘成笑道:“有好处也有坏处,或者好坏参半。如果没有这么多身份,我没法将这些相互有巨大矛盾的民族统一在我的大旗之下,但这么多身份也让我能做的事情不多,毕竟权力就意味着责任,我是蒙古人的济农,就要考虑蒙古人的利益,我是女真人的摄政王,就要考虑女真人的利益,我是大明的武安侯、宣大总兵,左都督,就要承担大明臣子的责任。当这些身份出现矛盾的时候,我就十分为难了,而这不过是或早或晚的事情!”(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一章 元老 “阿成你说的不错!”敏敏点了点头:“若是依照草原上的规矩,你这次打败了女真人,那他们的一切便都是你的财产,男人们要成为奴隶,为你耕种、放牧、战斗;女人们为你剪羊毛、挤奶,有功的勇士可以分得战利品;而既然你收养那福临为养子,当了那劳什子皇父摄政王,很多事情反倒不能做了,想必底下的将士们会有些怨气!” “敏敏你提醒的是,我会想办法补偿他们的!”刘成点了点头:“其实这些倒还是小事,最要紧的是这样一来,我的脚下是空着的,没有一个基础!” “哦?你搞出个元老来便是为了这个?” “不错!”刘成点了点头:“脚不沾地,人就不稳。马上可以打天下,却不能治天下。当初在潼关山中,若非遇到义兄出手相助,我恐怕已经是路边一具伏尸;在州,若无马家父子、赵有财、索罗孟、吕大人他们,我也没法打开局面;后来还有你父亲、切桑活佛、程二先生等许许多多的人,他或者出钱、或者出力、或者出智。我刘成能走到今天这步,绝非仅凭我一个之力,要继续走下去,也绝不可能一人独行。这些人或汉或蒙,甚至还有英吉利、俄罗斯、西班牙等泰西之人,若要他们继续支持我走下去,唯一的办法就是给他们一个身份,告诉他们,这块大饼并非我刘成一人吃的,大伙人人有份,若想吃饼,就得挑水、打柴、和面。” 敏敏听了刘成这番话,不由得双目异彩涟涟。刘成自从穿越以来,凭借个人的才能与明末北方混乱的形势,从陕西镇压流寇起家,先在州凭借清理军屯挖到了自己的第一桶金,又在朝邑建立了以水力机械为基础的纺织、煤铁联合体,然后通过与准格尔人联姻和在宁夏彻底打垮察哈尔部的末代大汗林丹巴图尔。自此他已经奠定了割据河套、虎视西北的基础。随后在接下来的几年时间里,刘成先后出兵漠北、漠南的东半部分、辽东,消灭了后金政权,实际控制区域已经“东接大海、西接出库尔戈壁,南至长城,北逾绝漠,袤延万余里”,这一片广袤的土地上生活着两百万以上的人口,假如加以充分动员的话,拉出三十万骑也不是什么难事,如果考虑到先前为了应付明中央政府的订货,刘成麾下的兵工厂已经扩大了数倍的产能,又获得了后金武库里面的全部储藏,这些军队的战斗力远远超过史上那些连铁箭头都无法充分供应的游牧骑兵。 但与军事上的强悍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刘成在政治上却是极其羸弱的。与他那一连串响亮的称号对应的是,他麾下的人民是由许多个相互之间没有联系,甚至相互仇视的部落、民族以及各种小团体组成,唯一能将他们联系起来的就是刘成不断赢得的军事胜利。如果把时间拖回六百年这个问题倒也简单了吗,反正草原上的规矩就是匈奴人打赢了,大家就都是匈奴人;鲜卑人打赢了,大家就都是鲜卑人;可是时代已经不一样了,成吉思汗之后草原上已经只可能是蒙古人了,而且刘成的麾下还有许多已经进入高度文明生活的汉人、女真人、日本人,想让他们倒退到蒙古人那种状态是不可能的。 因此刘成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建立一个超越民族、部落、文化的共同体将自己手下的这个大杂烩给整合起来,并与其中的精英分子建立主从关系,好将自己权力合法化。只有完成了这一切之后,他才能撕碎套在身上那套明帝国臣子的外套,挥师南下。这一过程必须尽可能的快,因为明王朝的统治者还不至于蠢到看不出刘成是帝国的新威胁。 而元老院就是这一尝试的重要一环,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的忠诚和能力的各民族精英分子将被授予元老的称号,他们将成为刘成可以依靠的政治基础,而元老院将被作为刘成本人的最高顾问团和立法机构,并拥有出任行省总督的资格。为了避免这个集团会威胁到刘成本人,军队将被掌握在一小部分将军手中,这些将军将被禁止成为元老,作为补偿,他们升到一定级别后将进入枢密院,这将是刘成身边的最高军事顾问团,他们的子孙后代将有优先进入元老院的资格。 这一制度有一个显而易见的优点出身、民族、肤色都将不会作为成为元老的阻碍,这样当刘成进攻其他国家的时候将会很容易找到有用的“带路党“,任何一个国家的统治阶层里都不乏失意的野心家,是通过出卖自己的民族和国家一跃而成为元老;还是继续过着被人鄙视的失意生活,这种选择是不难做出的。更要紧的是,在元老院里的象牙椅上元老们将会很快发现他们之间差异和矛盾要比所在民族之间的差异和矛盾要小得多,联合起来巩固元老院的权威来压制本民族的其他分子比在元老院里为本民族争取利益要有利得多,至少对刘成来说搞定几百个元老要比搞定几百个部落和国家要容易多了。 当刘成正在向自己的妻子讲解未来的政治南图时,岳托刚刚从马车上跳下来,看着眼前熟悉而又陌生的盛京南门,上一次看到这里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哎!”岳托无声的叹了口气,他心中的感情十分复杂,成为刘成的囚徒自然是不是什么好事情,但他也因此了后来发生的诸多变乱,在这些变乱中皇太极、阿济格、济尔哈朗三人身死,多尔衮、多铎两人被迫流亡,倒是自己却毫发无伤,现在看来还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了! “主子!”说话的是一个黑脸汉子,他是岳托府上的包衣,刘成依照与代善的约定,在拿下盛京后便将其释放了,他便前往归化城将岳托接回来:“先回家里还是先去老爷那里?” “不!”岳托摇了摇头,他知道手下口里的老爷指的是父亲代善,他问道:“摄政王现在住在哪里?” “应该是在永福宫!”黑脸汉子用不是很肯定的语气答道:“您要去见他?” “嗯!”岳托点了点头:“人都回来了,父亲他们也不在乎这一下了,我能回来多亏了摄政王的宽宏大量,应该先去谢恩!” 黑脸汉子的脸上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神情,在他看来刘成释放岳托完全是出于对代善的酬功正是因为代善的合作,阿桂才能这么轻而易举的稳定住盛京的局面,刘成才能几乎兵不血刃的吃下了后金,从这个角度上看,代善可以说是有大功于刘成仅次于阿桂和遏必隆。不过他还是习惯性的服从了主子的命令,他低下头道:“也好,主子您先上车,进城后我让人去家里报个信,准备一下,您从永福宫回来就给您接风洗尘!” 当岳托来到永福宫,向守卫禀明了自己的来意,毫不意外的从侍卫的眼里看到了诧异的眼神这个女真人是不是被关煳涂了,被放出来了不急着回家还要来谢什么恩。不过他们还是很快替岳托通传了来意,并很快带来了答复刘成愿意接受他的晋见。 当岳托走进房间的时候,他看到刘成正在和一个书记说话:“你明天就去工部,依照名册把清点工匠,重新造册,女真人的甲仗精良,还能铸造红衣大炮,有一支很不错的工匠队伍,一定要掌握在我们手中。你要亲自去东门外的铁匠街,发放慰问品,安定人心,稳定队伍,了解情况。完成之后,写一份详细的报告给我,要查找问题,提出问题,解决问题,不要怕得罪人,等刘宗敏他们到了,就选址准备建设新厂,争取明年秋天前开始生产!” “是,是!”那书记一边说话,一边拿出一个夹着纸张的木板,用鹅毛笔在上面写着什么。这是刘成抬起头来,正好看到从门口进来的岳托,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哦,大贝勒来了,一路上可还顺利!” “当不起!”岳托赶忙敛衽下拜:“大金国都没了,哪里还有什么大贝勒二贝勒的,托您的福气,一路上都还顺利!” “请起!”刘成笑道:“来人呀,给岳托大人看座,上茶!” “多谢殿下!”岳托赶忙谢恩:“岳托这次来,是为了感谢您的厚德的!” “哦!”刘成笑了笑:“这有什么好谢的,一来你父亲是有功之人,他唯一提出得请求就是释放你,我自然要应允;再说你是个有本事的人才,当初是两国交兵,现在战事已经平息了,总不能把你这样一直关下去吧?” 岳托听出刘成话中有话,精神一振,笑道:“殿下过誉了,败军之将何以言勇,亡国之臣何以言忠?在下即是败军之将,又是亡国之臣,能够保住性命就已经是侥天之幸,如何敢当您的夸奖!” “话不能这么说嘛!”刘成笑道:“我们都是武人,一上战场胜负生死就不由自己了,若是时运不济,纵然项王亦有乌江之败。当初在和林格尔,换了谁都要输的。你且放宽心,好生在家安养些时日,我以后还有大用的。” 听到刘成这般说,岳托先是一惊,随即暗喜,他现在还没到四十岁,正是一个男人最鼎盛的年纪,岂甘心就这么回到家中陪着妻儿了此一生?岳托稍微斟酌了一下语气,沉声答道:“多谢殿下抬爱,不知可否提点一二,让在下也有点准备!” “比如说朝鲜呢?” “朝鲜?”岳托闻言一愣,旋即问道:“殿下要对朝鲜用兵?” “不错!”刘成淡然道:“朝鲜乃我必取之地,岳托你有什么建议吗?” “朝鲜兵力羸弱,以殿下之威势,以一使臣前往便可使其屈膝,何必动兵?” “若只是要其屈膝称臣倒也简单,只是我要的不止于此!” “敢问一句,殿下要到什么地步呢?” 刘成笑了笑,走到一旁的书架上,取出一副地图在几案上展开:“岳托你看,这几个地点十分重要,朝鲜必须割让给我,而且我还需要在这里修建一座港口,还有造船厂,至少需要一万各色工匠,十万壮丁。”刘成一边解说,一边在地图上的对马岛、釜山、元山、仁川、旅顺几个地方点了一下。依照刘成的政治蓝图,环日本海、环渤海、黄海将成为他未来帝国的腹心地带。这块地区虽然在人口和经济无法和长江三角洲、珠江三角洲相比,但却有充沛的煤、铁、木材资源,而且这些资源要么位于距离大海不远的区域,要么就在大的河流旁边,开采难度不大。煤铁是进行工业建设的基础资源,优质木材是建立海军的必要条件。而辽东有大片待开垦的耕地,只要给予相应的抗寒农业品种就能提供足够的农业剩余养活工业人口,而从辽东可以很容易的进入草原、乃至中亚地区,获得足够的战马与其他必要的军事资源,只要控制住山西、陕西、河北等地,就可以随时进入中原地区。而通过海路刘成可以轻而易举的将大工厂生产出来的商品和武力投放到长江、珠江、红河、湄公河等世界主要河流的三角洲这些世界上最肥沃、最富庶、经济最发达,人烟最稠密的地区。为了建立这个海洋草原的二元帝国,控制朝鲜的重要港口和对马海峡就是极其必要的日本海进入东海的出口就是那里。 岳托没有立即给出答案,而是陷入了沉思之中,刘成也没有打扰他,只是安静的在一旁等待。过了约莫半顿饭功夫,岳托答道:“如果您允许我在两红旗挑选两千人,再给我几条船的话,秋天前朝鲜就是您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二章 光海君 “没有这么简单吧?”刘成皱起了眉头:“我也知道朝鲜军力羸弱,不过哪里牵涉到倭国和大明,须得速战速决,若是迁延时日可是不成的!”拜大明近三百年来对朝鲜的禁运所赐,到了明末朝鲜连制造角弓所需要的水牛角都没有了(朝鲜太冷,南方的水牛无法自产),逼得士兵不得不使用竹弓,像火器必须的硝石更是严格查禁之内。明末朝鲜军队的战斗力已经跌落到了一个低谷,如果给岳托两千骑兵打进汉城倒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可问题是刘成的目的是迫使朝鲜割让所需要的港口,获得必须的人力资源。要是朝鲜国王跑路去日本或者明朝,再玩一出“申包胥哭秦”的戏,战争长期化,扩大化,那就不是刘成所愿意看到的了。 岳托笑道:“殿下请放心!您听说过光海君这个人吗?” “光海君?”刘成闻言一愣,摇头道:“这是何人?” “呵呵,在下敢这么打包票,把握便是在这个人身上了!”岳托笑着解释起来,原来这光海君乃是朝鲜李氏王朝的第十五任君主,由于他是被侄儿绫阳君李推翻,废除王位,所以当时人多以他未曾继位前的封号“光海君”称唿。此人原本是朝鲜宣祖的次子,虽然在诸子中以品行端正,聪明好学,作风俭朴,颇得人心,但宣祖最喜欢的却是宠妃仁嫔金氏所生之子信城君李,若是依照常理,光海君李珲并无继承大位的希望。但万二十年,丰臣秀吉驱使大军跨海而来,一路势如破竹,直逼首都汉城。在这种危急关头,满朝上下都请求宣祖立有贤能之名的光海君为储君。宣祖不得已立光海君为储君之后,逃亡到鸭绿江边,惊魂未定的他还要渡过鸭绿江逃亡到明国的辽东,这自然遭遇到随行的诸多文武大臣的反对。经过商议之后,这个流亡的小朝廷被一分为二,一部分随宣祖渡江逃到辽东,另外一部分则由光海君为首,奉宗庙社稷留守朝鲜。当时年仅十八岁的光海君以“权摄国事”的名义,收拾流散逃兵,抚慰军民,配合援朝的明军,为击退入侵的日军立下了汗马功劳,无论是在朝鲜民间还是明朝内部都积累了很高的威望。但是功绩和威望给光海君带来的只是更多的烦恼,感觉到儿子威胁的宣祖越发忌惮光海君利用这个机会架空自己,他拒绝授予光海君便宜行事之权,事事都要报告宣祖所在行朝,使分朝大受掣肘。除此之外宣祖甚至连王世子之印都拒绝颁给,显然他一直寻找着机会废除自己这个颇得人望儿子的储君之位。 因此在壬辰倭乱后,光海君的日子就越发难熬起来,宣祖甚至就连儿子前来问安都拒之门外,若非宣祖的长子临海军有被日军俘虏的污点,最受宠的信城君也已经病死,只怕光海君的储君之位已经不保。但在万三十四年,宣祖与新王后生下了嫡子李?(永昌大君),光海君的储君之位又岌岌可危了起来。而更让光海君揪心的是,作为明的藩国,朝鲜的世子之位必须得到明的认可,而当时明王朝正好陷入了国本之争,万皇帝宠爱次子朱常洵(福王),而大臣们支持长子朱常洛,自然不会同意朝鲜立光海君为世子,开了这个坏头。于是朝鲜五次请求册封光海君为王世子的奏疏都被明王朝驳回,理由是破坏了长幼有序的规矩,这也让光海君暗自对明生出了怨尤之心。 光海君的危机在万三十五年宣祖病危时达到了顶峰,支持他的大臣被纷纷流放,本人前往探视父亲病情被严词责备,眼看光海君就要性命难保之时,宣祖却突然在次年的二月初一病逝,形势一下子便扭转了过来。 继位之后的光海君第一件事就是处死自己的兄长临海君,不久后他又将曾经威胁自己储君之位的幼弟永昌大君处死,并幽禁其母。万四十四年,努尔哈赤称汗,两年后努尔哈赤开始进攻明朝,辽东战事一触即发。作为宗主国,明派出使节要求其出兵协助明讨伐后金。当时朝鲜的大臣们普遍赞同出兵,一来可以报明援朝之恩,二来也可以消灭后金这一威胁。也许是出于当初被拒绝封为王世子的积怨,也许是对自身实力的清醒认识,光海君反对出兵援明,而且还劝说明朝使臣后金的实力强横,要慎重行事。但在明朝的一再要求和满朝文武的支持下,光海君还是不得不派出了大约一万五千人的军队,参加了萨尔浒之战,其结果是除去都元帅姜弘立率领五千人投降外,其余全军覆没。 萨尔浒之战后,光海君坚定地采取了“等距离外交”的策略,即对明金双方施展纵横捭阖的外交技巧,多次拒绝或拖延明朝的再征兵请求,对于后金则尽量不刺激,与之进行国书往来,以避免陷入两个巨无霸之间被撞的粉身碎骨。但这种做法激起了众多朝臣的反对,尤其是其包庇向后金投降的姜弘立,加之战争中损失的大量青壮劳力,光海君的统治逐渐陷入了危机之中。到了天启三年,光海君的侄子、定远君之子绫阳君李发动政变推翻了光海君的统治,并将其流放到江华岛,其党羽多半被杀,妻子也在不久后被处死。 听完了岳托的叙述,刘成皱起了眉头,思忖了好一会儿问道:“你是打算用此人来做招牌?可是据我所知现在朝鲜国王的世子就在盛京,要拿招牌用他们岂不是更好?” “殿下所言甚是!”岳托点了点头:“若是只想易其君,自然是以世子最好,可是您要裂其土,迁其民,只怕世子继位之后便会反复。而光海君有三个好处,第一、有能;第二、有仇;第三、时日无多且无后。有能故能服其众,有仇故而能痛加鞭挞,时日无多且无后故行事无所顾忌,正和我们的需要!” “不错!“刘成笑道:“既然如此,那这件事情就交给你了,从朝鲜回师之后,你便到我的枢密府中当个参事如何?” 岳托深吸了口气,强自压下心中的喜悦,深深低下头去:“身蒙殿下厚恩,末将敢不从命!” 扬州、瘦西湖。 和风吹过,掠过湖畔的一片桃林,桃花虽然已经谢了,但风中依旧带着一股暖人的香气,熏得人迷迷瞪瞪的。就连湖畔边上的艄公、贩卖小食茶水的小贩也有些懒洋洋的,挑一个舒服的地方,倚着靠着,享受着这美妙的天气。一条游舫滑过水面,激起了几只水鸟,一个打盹的小贩被惊醒了,艳羡的看着那游舫,自言自语道:“上面的想必都是贵人吧,当真是好命呀!” “侯公子!”说话的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士子,他的年纪比侯方域要大得多,脸上却满是谄谀之色,倒好似他是侯方域的晚辈一般:“听说京师有传言令尊将出任大司农(即户部尚书,明代士大夫间喜欢用古官名代指当时的官名),不知是真是假?” “嗯!”侯方域懒洋洋的点了点头,目光却在瞟着窗外的景色,他这种举动本来是极为无礼的,但是对面的那士子却不以为忤,笑嘻嘻的问道:“既然令尊已经当上大司农,那入阁也就是时间的问题了,侯兄此番进京,亦必获大用,那时莫要忘了我等社中兄弟呀!” “说这些还早了些!”侯方域将视线转过船内,他打开折扇用力摇了两下:“你们以为家父这个户部尚书是好做的吗?” “这话怎么说?“那士子愕然问道。 “你也看了塘报吧?”侯方域在得到对方肯定的回答后,冷笑道:“这次杨文弱除了召家父入京当户部尚书之外,一同入阁的还有两人,吕伯奇和陈新甲,你们看出里面的花样了吗?” 船内士子们对视了一会,脸上露出茫然的神情,侯方域冷笑道:“你们当杨文弱这次是真心召我老父入京为官吗?此人野心极大,当初便独揽大权,意图祸乱朝纲。流寇和东虏在的时候,天子还能容他三分,现在流寇归降、东虏授首,天下已经大定了。他要是继续这么干,恐怕用不了多久就要去诏狱蹲着了!” “侯公子,你的意思是杨文弱这是在利用令尊分谤?”方才那士子问道。 “不错!你们看看陈新甲也好,吕伯奇也罢,一个是他的心腹,一个是他的同党,家父不过是拉上来陪绑的。现在仗是打完了,国库可是如洗了,最难做的是哪里,还不是户部?让家父去顶这个漏子,其心可诛呀!” “其用心何其毒也!”方才那士子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旁人赶忙应和。侯方域冷笑了一声:“还有,吕伯奇与陈新甲都不过是个举人出身,却能登阁拜相,国朝开国以来何曾有这等故事?杨文弱开了这个先例,必将遗臭万年!” 听侯方域说到这里,旁边一直保持沉默的陈子龙再也忍不住,插口道:“侯公子,话也不能这么说,举人也好,进士也罢,不过是个出身而已,俗话说‘职以授能爵以赏功’,陈新甲陈大人的本事我不清楚,可吕伯奇吕大人的功绩可是举世共睹的,他入京做这个大司马没什么过分的吧!” 不等侯方域出言反驳,方才那个一力讨好侯方域的士子便接口应道:“子龙兄,无有规矩,不成方圆。国朝选士用能,凭的就是三榜功名,要说吕大人的功绩,入阁拜相也没有什么。可这个先例若是开了,举人可以,那秀才可以吗?白身可以吗?勋贵可以吗?” “这个”陈子龙顿时哑然,正如那士子说的,明代士大夫是凭什么将国家的权力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呢?不就是科举功名给他们带来的巨大合法性吗?如果举人和进士的界限可以被打破,那秀才和举人,普通人和秀才的界限呢?既然朝廷可以任用一个举人入阁,那自然也可以任用一个秀才、甚至一个白丁为官,那士大夫们凭什么来垄断国家的权力呢? “砰砰砰!”突然船首传来几下琴声,打断了船舱内的争论,陈子龙抬头向船首看去,只见柳如是跪坐在几案旁,琴弦断了两根。他赶忙起身走到柳如是身旁,柔声问道:“如是,怎么了?没伤着你的手吧?” “没有!”柳如是摇了摇头,低声道:“只是方才听你们的争论,觉得有些厌烦,手上用力了些,想不到竟然断了琴弦。” “断了就断了,待会续上就是了!”陈子龙低声安慰道:“没有伤者你就好!” “琴弦断了可以续,可是命断了也可以续吗?”柳如是看着陈子龙,眼中满是绝望。 “命断了?自然是续不了的,如是,你干嘛问这些?” “可是我们一直以来不是一直想着续大明的命吗?”柳如是说到这里,目光转向舱内正在高谈阔论的士子们:“子龙,你记得当初你在我家中偶遇徐大人和程二先生吗?那时候内有流寇横行江淮,外有东虏破边倡乱,大明的江山也岌岌可危,我们也惶惶不可终日。转眼之间流寇被招抚了,东虏授首了,好像一切都好了,天下太平了,可是是谁带来太平的呢?你觉得是这些人吗?” 随着柳如是的目光,陈子龙转过头来,只见舱内的每一个人胖乎乎的脸颊上都洋溢着满满的自得之情,而眼中满是对权势的艳羡和渴望;再与那天在院子里看到的那些刚毅质朴的骑士一比较,陈子龙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不,不行,断了就是断了,再也续不上了!”陈子龙沉痛的低下头:“汝辈清歌于漏舟之中,痛饮于焚屋之下,而不知覆溺之将及也,可哀也哉!” “是的,可是我们又能做什么呢?”柳如是眼角泛出一丝泪光:“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说来还是他们幸福些,至少他们在临死前还能快活一阵!”(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三章 折冲 阵!” “如是,不要说了!”陈子龙扭过头,好避免让对方看到自己双眼中奔涌而出的泪水,他从旁边的桌子上抢过一只酒壶,给柳如是倒满:“来,我们今日一醉方休!”说罢便拿着酒壶狂饮起来。 盛京,永福宫。 “大人,京师的天使到了!”赵文德走到刘成身旁,低声附耳道。 “嗯,总算是来了!”刘成点了点头,口中嘟囔道:“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罢了,你带人将其引领到凤凰楼来,护卫要严密些,莫让人冲撞了,明白吗?” “大人请放心!”赵文德微微一笑:“属下绝不会让天使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 “嗯!”刘成满意的点了点头,摆了摆手示意赵文德退下,低头思忖了起来。 “钦差大人,请上马!”赵文德殷勤的伸出右手虚虚的搀扶了一下。 “多谢了!”孙传庭撩起官袍的前襟,敏捷的跳上马来,他回头看到赵文德惊愕的看着自己,便笑着解释道:“赵大人,我是代州武卫人,那里临近塞下,我虽然是进士出身,但自小也素习骑射的。” “大人果然是文武兼资呀!”赵文德赶忙拍了一下马屁,自己也翻身上马,小心的落在孙传庭后面半个马身。孙传庭笑了笑:“赵大人乃是侯爷的心腹,文才自然是不必说了,若论武功,天下又有何人能与侯爷相比呢?”说话间,他习惯性的向道路两旁望去,却发现两侧都是铁甲骑士,便如同两堵墙一般,将自己的视线挡的严严实实,他眉头不由得微微一皱,回头对赵文德沉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大人请见谅!”赵文德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低声道:“这里毕竟是东虏苦心经营十多年的老巢,侯爷担心有狂徒冲撞了天使,便罪莫大焉了!” “东虏不是已经被剿灭了吗?”孙传庭闻言一愣,赶忙问道。 “钦差大人!”赵文德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压低声音道:“话是这么说,但百足之虫,死而未僵,这城中数万人多为东虏国之肺腑,侯爷能进得此城,也是因为他们内斗所致,一时间也不好将其尽数迁走。所以才”说到这里,赵文德便不说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孙传庭见状,也是将信将疑,这些浑身几乎被钢铁和皮革包裹起来的战士们熟练的骑在马背上,他们几乎用不着使用缰绳,用上半身和双腿就能将自己的意思传递给战马,仿佛和胯下的坐骑连成了一体。在战马的两侧的背囊里是各种各样的武器:弓箭、刀剑、骨朵、长矛。孙传庭和他们的距离是如此的接近,以至于他可以清晰的看清这些武器的沉重分量。他将其与关内见过的明军稍一比较,便不由得暗自摇头。他想了想,便随手指了指右侧的一个骑士问道:“赵大人,这些便是武安侯麾下的虎士吗?果然不凡!” 赵文德随口笑道:“这些是侯爷身边的怯薛军中特别挑选出来迎接天使的!” “怯薛军?”孙传庭闻言一愣,问道:“这好像不是朝廷的经制之师吧?” 赵文德话刚出口,就后悔了,但既然钦差发问,自己也不能撒谎,否则便是欺君之罪,他想了想只得避重就轻的答道:“钦差大人应该知道,侯爷从蒙古各部中挑选精锐之士以为选锋,以怯薛名之!” “原来如此!”孙传庭点了点头,心中却生出疑念来,他能够考上进士自然是熟读史书,知道怯薛乃是蒙语中宿卫之意,本为成吉思汗建立的禁卫军,其职责就是轮流为大汗宿卫。赵文德方才那话避重就轻,恐怕背后还有其他隐情。只是现在也不是追问的时候,便装作若无其事。 赵文德看到孙传庭这样,心中不由得暗自后悔,原来刘成进了盛京之后,就开始着手整合麾下成分混杂的大军,第一步就是建立效忠自己本人的亲军,他将其从蒙古各部中挑选出来的精悍之士约有八千骑,组成怯薛军;又将那四营汉军步队和炮队编成一军,称为不死队;最后还打算从后金八旗、乞列迷人中精选万人,组成巴图鲁军。这三军将来将组成刘成的老营,成为大军的核心。 赵文德害怕再说错话,走漏了口风,在接下来的路上都一直沉默不语,而孙传庭也在想着自己的心事。两人各怀心事进了永福宫,到了凤凰楼下,赵文德跳下马来,笑道:“武安侯便在楼上,钦差大人请随在下来!” “有劳了!”孙传庭笑了笑,便随赵文德上的台阶。此时早已大开中门,堂上摆好香堂,刘成身着袍服,拜了四拜道:“微臣刘成参见天使!” 孙传庭走到香案东,南向而立,沉声宣读起圣旨来,刘成跪在地上,小心细听。圣旨中首先嘉奖了刘成的功绩,并加封其为越国公,同时解除其宣大总兵,提督诸镇军事的权利,召其回京师。显然,这份圣旨的目的是明升暗降,削去自己的兵权,如果自己回到京师,便是龙游浅滩虎落平川,再想出来可就难了。 想到这里,刘成已经打定了主意,此时孙传庭刚刚诵读完了圣旨,依照礼仪刘成应当先四拜,三舞蹈,复四拜,接过使者手中的圣旨,供奉在香案旁。但他刚刚从地上爬起身来,便大叫一声,摔倒在地,保住自己的右膝,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孙传庭见状大吃了一惊:“越国公,您这是怎么了?” “钦差大人见谅!”跪在一旁的赵文德赶忙过来搀扶住刘成,低声道:“国公在平定东虏时右膝中了一箭,伤势颇重,一直未能痊愈,这些日子都在府里养伤,不良于行,一直未曾下楼!” “有这等事?”孙传庭见状愕然:“为何在塘报中未曾提到?” “大人有所不知呀!”赵文德做了个手势,堂上的人纷纷退下,屋中只剩下他、刘成、孙传庭三人:“国公虽然平定了东虏,但逃散到山野里不服王化的狂徒还是有不少,城中的女真人也暗怀不满,只不过迫于国公的威名罢了,若是他的受伤的消息传出去,只怕内忧外患爆发出来,形势就不可收拾了!” “钦差大人!”刘成好不容易在赵文德搀扶下站起身来,孙传庭注意到他的右膝部的裤子上露出一块血迹来,赶忙说:“越国公,你膝盖上的伤口应该是撕裂了,快请大夫来重新看看!” “无妨!”刘成摇了摇头:“钦差大人,其实这些都是小事,只是前些日子听说有一股东虏余党从镇安堡出了边墙,一路往朝鲜去了。您也知道朝鲜那边的兵备与玩笑一般,不堪一击。那些东虏余党虽然只有两千余人,可都是顽冥不化的狂徒,若是让他们惊动了圣上,微臣当真是罪该万死!” “往朝鲜那边去了?”听到这里,孙传庭也慌了起来,这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他犹豫了一下,问道:“那大人有没有上奏朝廷呢?” “我前几天才得到确定消息,已经上书朝廷了!”刘成沉声道:“圣旨上让本帅卸去宣大总兵,提督诸镇军事之职。我马上将印信交还天使。只是辽东形势紧张,须得本将镇守一段时间了,回京的事情只能先迁延了!” 孙传庭听到这里,也觉得有些不对了,他立刻意识到刘成很可能是想要借此拖延时间。但他又无法当面指责刘成抗旨不尊,只得低声问道:“若是如此,您大概要迁延多长时间呢?” “这个就没准了,至少要等局势稳定下来吧,不然弄得前功尽弃,我如何有脸去见天子和天下百姓?”刘成笑了笑,随即好像是牵动了那条伤腿,他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两下,道:“我腿上痛得很,来人,先扶我上楼静养,赵先生,好生招待钦差大人!” 看着刘成的背影,孙传庭脸上不由得泛出一丝苦笑,他已经有五六成把握确定刘成是在装伤,至少伤势不会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重,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自己不过是一个传旨的使者,传罢圣旨后,便什么权力都没有了。而围绕着刘成的是他那十万如狼似虎的大军,自己唯一能做的也只能跟着装煳涂了。 “孙大人,请随在下来!”赵文德笑容可掬的站在孙传庭身后:“接风的酒席已经准备好了,自然是及不上京师的风味,还请大人海涵!” 京师,干清宫,暖阁。 “杨先生,你怎么看?”崇祯用手指点了点面前的几份文书,上面都已经用朱笔描了红,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有真有假,真中有假,假中有真!” “此话怎讲?”崇祯皱起了眉头。 “东虏余党侵扰朝鲜是真,形势不稳应该也是真,刘成身上有伤恐怕就未必是真了,其目的显然是为了迁延时日!”杨嗣昌的神色有些木然,但语速不慢,要字也十分清晰。 “候先生,你怎么看?”崇祯将目光转向一旁的侯恂,他虽然已经年近五十,但却保养得甚好,面容白皙,头发乌黑,除了眼角之外面部并无皱纹,看上去不过三十许人样子。他听到崇祯的问话,矜持的一笑,沉声答道:“微臣刚刚入京师,对于辽事所知不多,不过刘成乃是杨相公一手简拔而出的,想必也是个忠臣,为何会如此行事?” 杨嗣昌冷冷的看了同僚一眼,侯恂却依旧是那副笑吟吟的样子,杨嗣昌欠了欠身子:“刘成用兵如神,虽古之名将亦不过如此。陛下要恢复辽东,便不能不用他。便是没有微臣,他也能青云直上。不过此人野心极大,又深得羌胡心,非寻常人能制,当初我请圣上封额哲为顺义王,便是想分刘成之势,以免其尾大不掉!” “嗯!”崇祯点了点头:“杨先生不必说了,刘成的事情怪不得你,若不是他,岂能这么快平定东虏。额哲的事情谁也想不到他竟然就这么死了,这是天命,非人事可成!” “圣上所言甚是!”侯恂赶忙笑道:“只是刘成这般掌重兵在外,也没个名义总不是长久之计吧?” “臣以为当派一朝廷大臣前往辽东,宣慰诸部,代刘成领其军!”杨嗣昌沉声道:“同时从关宁军中派出一部前往朝鲜,消灭东虏余党!” “不错!”崇祯满意的点了点头:“那杨先生以为何人可担此重任呢?” “既然方才侯先生说刘成是微臣简拔出来的,这件事情微臣自然当仁不让啦!”说到这里,杨嗣昌目光转向一旁的侯恂脸上,饶是其脸皮不薄,也觉得一阵发烧。 旅顺。 “客官,客官,前面就是旅顺口了!” 听到船夫的声音,李过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双腿一软,险些跪了下去。出身内陆的他还是头一次坐海船,不但把上船前吃的几碗面都吐了出来,就连胆汁都快吐光了。饶是他铁打的汉子,现在也是一滩烂泥了。 “船东,这里便是旅顺口了?”好不容易爬到舱口的李过向外望去,只见东侧是连绵的山脉,西侧是一个拖曳曲折的半岛,西南也是巍峨的山峰,两山之间夹着一条不过数百步宽的海域。 “不错,这里便是旅顺口了,又叫老虎口!”那船夫颇为健谈,一边指着周围的地形一边说道:“这里一上岸便是辽东了,东边是黄金山、西边是老铁山,那边是老虎尾巴,说来也是奇怪,便是再冷的天气,这里面的海水也是不冻的!” 说话间,船已经距离岸边越来越近了,那船夫突然咦了一声:“奇怪了,这里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多房屋,还有炮台,难道是哪位镇台在这里扎营打仗吗?” 李过听到船夫这般说,赶忙往岸上看去,果然航道两侧的山头上依稀可以看到正在修建的炮台,海湾里面也到处都是正在施工的人群,怕不有三四千人,李过看在眼里,不由得暗自吃惊。自己受叔父之命,偷偷来见刘成,为了不被别人发现,便挑了这条最冷僻的路,难道在这里让人截着呢?(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四 会面 李过听到船夫这般说,赶忙往岸上看去,果然航道两侧的山头上依稀可以看到正在修建的炮台,海湾里面也到处都是正在施工的人群,怕不有三四千人,李过看在眼里,不由得暗自吃惊。自己受叔父之命,偷偷来见刘成,为了不被别人发现,便挑了这条最冷僻的路,难道在这里让人截着呢? 李过正想着自己的心事,那船夫已经扭过头岛:“客官,咱们还是换个地方上岸吧,若是给军爷抓到了可就说不清了!”还没等李过想清楚怎么回答,海湾右侧的山头上突然传来一声号角声,显然他们已经被发现了。 “说,你是做什么勾当的?”一个军官打扮的汉子对跪在下首的李过厉声喝道。 “俺是药商,听说东虏被平了,便想来这边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买些松子、人参、蜂蜜、熊胆!”李过装出一副胆战心惊的样子,方才他一看到出来的巡船就知道绝对跑不掉了,只得束手就擒,将预先准备好的托辞说了出来,看看能不能蒙混过关了。 那军官没有说话,只是冷冷的上下打量了一下李过,突然道:“你,把手伸出来,五指张开!” 李过听到这里,心中一动吗,不由得暗叫不好,不过他此时也只能伸出伸出双手摊开五指,那军官走到李过身旁,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遍双手,突然冷笑道:“你说你是药商,可你这虎口的老茧是怎么回事?还有你的大拇指?若不是开惯了强弓的,大拇指怎么会长成这个样子?说,你到底是哪里来的细作?” 李过已经哑口无言,像他这种常年舞刀弄杖,弯弓射箭的汉子双手与常人大异,绝非种田砍柴的农夫能有的,像这种老丘八是一看便知,决计瞒不过去。那军官见李过不吭声,冷笑了一声:“不说是吧?好,老爷也懒得和你多说,拖出去砍了,尸体丢海里为王八去!” 李过没想到对方倒是爽快的很,连行刑逼问都不用,直接就要丢海里喂王八,立刻慌了神。他这次来辽东身负叔父的重托,岂肯这么轻易就死了,赶忙急道:“且慢,且慢,我说便是了!” “肯说就好!”那军官笑道:“来人呀,给这位好汉拿张马扎来,坐下好说话!” 李过忙不迭称谢:“敢问一句,军爷您可是听刘成刘侯爷差遣?” “那是自然!”那军官笑道:“西自河西,东至大海,北过大漠,南到大凌河、松山、杏山,无论蒙古、女真还是汉人,哪个不听刘大帅的差遣?不过兄弟你有句话说错了,现在已经不是侯爷了,而是国公,越国公了,这可要记清楚了!” “国公?”李过闻言一愣,那军官见状笑道:“这也怪不得你,朝廷加封刘大帅越国公的爵位也就是七八天前的事情,连我们这些新降的都每人赏了一两银子,想不到这位刘大帅不但打仗厉害,为人也慷慨大度的很,难怪他不过三十出头便做到了国公,定然是天上星宿下凡!” 确定了自己眼前的是刘成的部属,李过不由得松了口气,笑道:“这位军爷,实不相瞒在下乃是受刘大帅的一位旧识派来的,有要事在身,还请您为我通告一声!” “大帅的旧识?”那军官上下打量了下李过,将信将疑的问道:“如今东虏已经平定,通往关内的道路也已经畅通无阻,你为何要走海路,还这幅鬼鬼祟祟的样子?莫不是在欺瞒我?” “在下如何敢欺瞒大人!”李过赶忙辩解道,他伸出右手在胸口里摸了摸,取出一物递了过去:“这是主人给在下开的路引,还有写给大帅的书信!” 那军官伸手接过,觉得手中一硬,低头一看才发现那路引里包着一块金子,约有七八两重,脸上顿时露出一丝笑容来,便将那路引装模作样的展开,看了看,却觉得上面的字奇形怪状,个个都未曾见过。 他身后的亲兵赶忙低声道:“千总爷,这路引您拿倒了!” “闭嘴!”那军官脸色微红,喝道:“老子先生自小便是倒着教的,老子倒着认不可以吗?”他一甩衣袖,将银子塞进怀中,将那路引和书信收好,对李过笑道:“这位兄弟请放心,我会帮你把这些呈送上去的,你就在这军营中安心等待便是!” “那就多谢军爷了!”李过见状,赶忙欠了欠身子。 “好说!一切都包在我身上了!”那军官得了好处,也和气了不说:“你先随我来,我给你安排个住的地方!” 李过随那军官出了帐篷,便往后营走去,一路上他看到海岸边到处都是工地,许多身着白衣,头上用白色布条束着头发的汉子在忙碌着,一边干着活一边还用自己没听过的语言喊着号子,便向那军官问道:“敢问一句,这些人都是哪里来的,怎么这么打扮,莫不都是家里死了人?” “哈哈哈!”那军官听了笑了起来:“兄弟你不是辽东人吧?这些都是朝鲜人,他们那边的人就是喜欢身着素衣,倒不是说他们家里死了人。刘大帅要在这旅顺口修建一个大港口,便从朝鲜迁徙了不少丁口过来,在这里建房铺路,兴建海堤、还有请了弗朗基人在这里建造大船,你看见那边没有?”那军官突然向远处指去,李过顺着那军官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边黑乎乎的一堆一堆,也不知道是什么。 “那是什么?” “都是木材,什么样的都有,都是上等的大料,合抱粗细的都有,就算是京城的万岁爷的皇宫里都用不了这么多!”那军官露出自得的笑容:“你不知道,这造船不能用刚刚砍伐下来的湿木头,必须放上几年待到干透了才能用,不然船下了水没多久就散架了。这些都是刘大帅下令从宽甸、朝鲜、还有更远的极北之地砍下来,然后运到这里来的,你看看,刘大帅要造多少船呀!” “这么多木头?”李过粗粗数了数,光是他目光所及之处的就有不下数百堆,每堆都是数十根原木堆积而成,不由得咋舌道:“这么多木头,也不知道花了多少人力物力才运来的?” 那军官得了李过的好处,心情甚好,见状得意洋洋的笑道:“兄弟你这就是外行话了,这么多木头要是沿着陆路运来,多少人和牲口也不够呀!这北地大片大片的野林子,走上十天半月都看不到边际。早些年大帅就让当地的蛮子把树放倒了,然后推到河边编成木排,顺流飘到河口,然后再用船只沿海拖曳到这里,每条船可以带二三十个木排,这边只需要拖上岸堆积起来就好了,用不了多少力气!” “那工匠呢?造船总要工匠吧?” “前些日子就从朝鲜那边送来了两千多各色工匠,还有从盛京送来的工匠有七八百人,听说将来还会从江南、直隶那边招募一些来!那,那,那!”那军官伸手指了指眼前的荒滩:“据说这些地方都会明年都会变成船作坊、制帆作、铁作、漆作。要怎么说刘大帅能封国公呢?他做事情就是不一般,气魄过人呀!” 李过看着那军官的讲述,心中越听越是吃惊,他这次来辽东的真实目的就是为了试探刘成何时起兵谋反,可是看刘成花费这么多人力物力用来建造船舶,怎么看也不是要挥师南下,直取北京的样子呀?难道叔父一开始就猜错了? 李过心里有了心事,神情也变得无精打采起来,那军官见状还以为是担心未来,便笑着安慰道:“这位兄弟,你莫要担心,刘大帅为人最是宽宏大量,莫说你的主人是他的旧识,即便是不认识的,凭你这身本事,大帅也会好生看待。你看我们现是跟着毛大帅,后来毛大帅被袁崇焕杀了就跟着尚将主,尚将主过不下去了就又投了女真人,女真人被刘大帅灭了我们换了身号坎,便又跟着刘大帅了,当今天下,只要有本事,哪里没有我们这些当兵的一口饭吃?” “那就借兄台吉言了!”李过抱了抱拳,勉强笑了笑。那军官将他安排好了,便自顾离去了。李过人生地不熟,也不敢到处乱跑,每日里吃完饭就在住处周围转转,只见不远处海边几处作坊里噼砍锯木的声音不绝于耳,到了深夜方息,显然那军官说的不错,刘成在造船方面抓的极紧,难道是叔父猜错了? 李过在那里住了四五天,那军官得了他的好处,送来的饭食倒也不差,只是呆着有些苦闷,只得一心苦等。突然有一日那军官回来了,刚进门便笑道:“兄弟倒是好福气,正好遇到大帅前来这旅顺巡视,你那些东西已经呈上去了,大帅要见你,快随我来!” 李过本以为这些东西送到盛京再回来少说也得十天半个月才有回音,却没想到如此之快,赶忙换了一身干净衣服,随那军官出了门,拐了两道湾便到了不远处的一处作坊,不过远远的就戒备森严,到处都是身披铁甲,神色严肃的卫兵。那军官赶忙取出腰牌,对为首的一名校尉叉手行礼道:“受上司的差遣,带此人来见大帅!” “嗯!”那校尉检验过腰牌,点了点头:“你便在这里候着吧,这个人我会带进去的!” “是,大人!” 李过随那校尉又穿过两道检查线,已经进了厂房,只见在一条建成一半的两百料海船旁站着一个三十出头的黑衣汉子,正和一个高鼻深目的弗朗基人说些什么。那校尉示意李过站住,自己来到那汉子身旁附耳低语了几句。那汉子转过身来看了李过一眼,点了点头,那校尉唱了个肥喏,回到李过面前:“你随我到旁边去等会,济农大人待会见你!” 李过被带到那未完工的海船旁的一件茅棚里,等了约莫一顿饭功夫,听到外间动静大了起来,赶忙站起身来,对走进来的黑衣汉子敛衽下拜道:“小人拜见国公爷!” “免礼!”刘成在藤椅上坐下,饶有兴致的打量了下眼前的这个颇为敦实的青年,从外表上完全看不出他就是李自成麾下的第一大将,一只虎李过! “你便是一只虎?” “正是小人!”李过磕了个头,面孔紧贴地面,不敢抬头仰视。 “起来吧!”刘成笑道:“你现在也是朝廷的四品武将了,在我面前从称一声卑职、末将都是可以的!” “不敢!”李过磕了个头:“国公爷的虎威,我等是清楚的,如何敢如此托大!” “呵呵!那倒也不必!”刘成笑道:“在陕西群寇里,你叔父是最出挑的,这个我最清楚;就算是当今天下,你叔父也算得上是个人物。你是他的左右臂,也算得上是个好汉了,来人,给李都司搬张凳子来,坐下说话!” “多谢国公爷!”李过这才小心翼翼的站起身来,坐了半张屁股下去。 “你叔父的信我已经看过了,他在信里说招安之后,朝廷还是对他猜忌的很,以流寇相待。往来的官员都向其勒索贿赂,若是不给便以上书朝廷弹劾他心怀不轨相威胁,信上说的都是真的吗?” “国公爷,我叔父信上写的句句是实,绝无半句虚言!”李过小心的答道:“我叔父归顺朝廷后,将大半士卒分屯郧阳山中,自耕自食,以减少朝廷的负担。可是新派来的郧阳巡抚却说那些都是官田,要度田计税。往来的官员也索要路费、夏冬两季还要给巡抚衙门、各地衙门送上冰敬、炭敬。那些官老爷都说我们经过那么多地方,攻破了那么多州县,肯定有很多金银财宝,都把我们当做冤大头,谁抓住机会都要狠狠吸一口!”他一开始还有几分是故意的,但说到后来想起这招安以来的经,心中的积郁发泄出来,话语中已经是真情毕露。 “原来是这么回事!”刘成点了点头:“可是你叔父以前是贼,我是官;招安之后也没有什么瓜葛。我记得你叔父是熊文灿主持招安的,为何不去找熊大人,却来找我呢?” “国公爷!”李过咬了咬牙,低声道:“我叔父说,熊大人虽然招安了我叔父,但却与我们不是一条心的!而您是个有情有义之人,当初就曾经出手搭救过他,现在我们求到您头上,你是绝不会置之不理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五章 决裂 “哈哈哈!”刘成闻言一怔,突然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说道:“你叔父说我是个有情有义之人?他当真是这么说的?” “千真万确!”李过沉声道:“我叔父说您知道我们都是没有办法才起兵造反的,不像那些官老爷以为我们为何不待在家中活活饿死,乃是天生的恶人。”说到这里,李过稍微停顿了一下,指了指站在刘成身后的郝摇旗道:“这位便是郝摇旗郝将军吧?我听说他出身也是流寇出身,若是在其他官爷手下,必然走不到这一步!” “哦!”刘成听到李过的回答,脸色微变:“摇旗他以赤心待我,我自当还他一世富贵!李都司,就算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可我与你叔父已经没有什么瓜葛,恐怕也做不了什么吧?” “国公爷!”李过站起身来,对刘成磕了个头:“我叔父来之前也说过了,他让我这次来把这些事情说一遍给您听,然后便跟在您身边任凭驱策便是了,倒也不用您具体做些什么?” “只说一遍给我听听?不用我具体做什么?”刘成听到这里不禁有些煳涂了,李自成这么做有什么用意呢?难道是期望通过自己这条路线来直达天听?可就算自己愿意替他说好话,崇祯恐怕也未必愿意为这个前流贼头子主持公道,毕竟李自成一把火烧了中都凤阳和皇陵,崇祯不找机会报复就算宽宏大量了。刘成想了想,一时也想不出对方的真实目的,也索性不再想了,点了点头:“这样吧,若是你不嫌弃,便在我的护军中寻个差使,便也做都司?” “多谢国公爷抬举!”李过赶忙跪下磕了个头,刘成点了点头对身后的郝摇旗道:“那便在你麾下的不死队吧!” “是,大人!” 就这样李过便在刘成的亲军之中呆了下来,郝摇旗自当派人对其严加监视。约莫过了一个多月,刘成突然问郝摇旗:“摇旗,这段时间那个李过在你手下干的如何?” 郝摇旗想了想答道:“这厮倒是老实的很,每日里不是在军营就是在自己的住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骑术武艺都是上选,待士卒也体恤的很,是块好料!” “这倒是怪了,难道他真的跑我这里从军来了?”刘成脸上露出一丝讶异:“难道是还没到时候?” “阿成,依我看李自成这是委质于你了!” “委质?”刘成皱了皱眉头,妻子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李自成现在就算有儿子也年纪不大,唯一靠谱的继承人就是这个侄儿了,千里迢迢的派到自己这里来吐槽了一大堆大明官吏向他勒索苛待的事情,他也知道自己的野心,要这么解释倒也有道理,不过自己啥时候这么有王霸之气了?还是另有隐情? 刘成正在那里想着自己的心思,赵文德行色匆匆的从外间进来了,向刘成与敏敏长揖为礼:“大人,夫人,有贵客来了!” “贵客?”刘成抬起头来:“什么贵客?” “杨文弱,已经到了广宁,正朝盛京来了!” “什么?”刘成不由得失声惊叫,站起身来。 盛京南门外。 城门外的道路上早已用黄土垫过,所有坑洼不平的地方都撒上黄土,然后再铺上沙子,用牲口拖着石碾子碾过数遍,如镜子一般平滑。十余个守门的老军又洒了水上去,车马走过去点尘不染。刚刚过了丑时,就有一队骑士来到南门外,在道路两旁站定了。熟悉刘成大军内情的看到道路这些骑的头盔缨子都是白色的马鬃制成,便清楚这些乃是怯薛军中的火儿赤(箭筒士)。这些火儿赤都是从蒙古各部中挑选的善射之士组成,身着棉面铁甲,腰悬角弓、箭袋、斫刀,身后的战马马鞍鞍袋里是火绳枪。战场上即可以策马张弓驰射,当敌人组成密集方阵时也可下马用火绳枪射杀敌人。他们头上白色马鬃帽缨代表着所护卫的苏鲁锭大纛,战场上则在中军的两侧和前方,宿营时则在刘成的宫帐的外侧宿卫。看到这支军队的出现,经过的人们纷纷调转方向,以免冲撞到了贵人。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一队步卒簇拥着十余个贵人出了南门,往城外的长亭去了,为首的锦衣平式幞头,正是刘成。这些护卫步卒皆身着铁兜帽、护胸铁甲、裙甲、铁制护臂,手持长矛,矛缨是黑色马鬃制成,而长矛的底端配重的是镀金的小铜锤矛,后面跟着十多个拿着鼓号的,这些便是从刘成的汉军四营汉军组成的不死队中担任宿卫的,又被称为金瓜班直。刘成来到长亭旁,跳下马来进了亭子,对在亭口守候的军官问道:“杨老先生还有多久才到?” “禀告济农大人,已经过了前面那个山凹,应该再过一顿饭功夫就到了!”那军官恭谨的向刘成行礼。 “嗯!”刘成点了点头:“传令下去,所有人都精神起来,鼓吹都准备停当了!” “是!”那军官应了一声,便转身跑到路旁叫喊了起来。刘成转过身来,对赵文德笑道:“建生,你说杨文弱这个节骨眼上跑我这里来干嘛?他可是朝廷首辅呀!” “自然是有极为要紧的事,比留在京城当首辅还要紧!”赵文德笑道。 “天底下还有这个比当首辅还要紧?” “为何没有?”赵文德笑道:“大人您也太把自己看轻了吧?杨文弱他当初能当上这个首辅离不开您,现在要想坐稳这个首辅自然也离不开您!” “建生你莫不是在拍我的马屁?我哪有这个本事?”刘成笑道。 “那是自然,盛京距离山海关不过八百里,而山海关至京师不过六百里,大人若从沈阳发兵,以铁骑长驱,五日可至山海关,再四日便可至京师城下。不足一旬便可兵临城下,九鼎之轻重尚可问否,何况区区一个首辅!” 刘成闻言一愣,正当此时,远处传来一声号角,打断两人的交谈,两人都知道这是杨嗣昌到来的信号,都自觉的停止了交谈,相互会心一笑。 “传令下去,奏乐!”刘成整理了一下衣冠,径直走出亭来。外间的鼓吹也赶忙吹奏起乐曲了。这时已经看到一行车马沿着官道而来,两行怯薛军中的火儿赤在两厢护卫着,更是显得雄壮非凡。马车相距长亭还有二十余步远便停了下来,从马车上下来一个青衣老仆,挑开帘幕,下来一个年近五旬的青衣士人,正是杨嗣昌。 “少爷!”杨青看了看站在长亭门口的刘成,低声道:“这刘成好生托大,竟然站在那边等着,也不过来迎接您!” “呵呵!”杨嗣昌笑了笑:“今时不同往日了,他现在已经是越国公,本朝国公乃是超品,他已经位在我之上,倒也不用前来迎我!” “公爵又如何?”杨青愤愤不平的说道:“您是朝廷首辅,京师里面侯爷、公爷见了您哪个敢这般托大,便是周皇亲、田皇亲也不敢如此。切莫说若无老爷和少爷您的抬爱,他刘成哪里有今日?当真是忘恩负义的小人!” “话不能这么说!”杨嗣昌压低了声音:“那些京师里的勋贵都不过是个空头了,凭着祖宗留下来的禄位混口饭吃的蠹虫,刘成这个国公却是一刀一枪杀出来的,岂是那些公爷、伯爷、侯爷能比的?你看看这两边的仪仗,可都是身经百战的壮士,他刘成有这个本钱,倒也有资格让我来这一趟,他肯出城在长亭外迎我,已经是不忘旧恩了!” 杨嗣昌说罢了话,便一甩衣袖,向长亭走去。刘成下了两级台阶,对杨嗣昌躬身行礼道:“恩相远道而来,刘成未曾远迎,还请恕罪!” “国公身荷重任,如何能轻出!”杨嗣昌笑道:“听上次的使臣说你膝盖上有箭伤,不知已经痊愈了没有?” “箭伤?”刘成一愣旋即笑道:“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只是阴雨天气还有些隐隐作痛!” “国公一身关系我大明北疆安危,还请保重呀!”杨嗣昌笑道。 “不敢!”刘成拱了拱手,伸手邀道:“还请恩相上马,随在下入城,在府中已经准备好了便宴,为您洗尘!” 杨嗣昌随刘成进了城,来到永福宫中,刘成在凤凰楼上已经准备好了酒宴,分宾主坐下后杨嗣昌看了看四周,眉头微皱:“这里想必就是当初虏酋的宫室吧?” “不错,这里便是凤凰楼,当初便是东虏贵胄们商议政事的地方!” 杨嗣昌脸色微沉,沉吟了片刻后沉声道:“刘国公,你是先父旧部,与我可算是世交了。我便说一句托大的话,此地非人臣可居,还是早些退出此地,封闭门户,以待朝廷天使的好!” 刘成闻言一愣,旋即笑道:“恩相说出这等话来,当真是把刘成当成自家人了,不管如何,刘成这里先谢过了!”他向杨嗣昌欠了欠身子:“只是刘成在塞外呆的久了,身边多是胡人,身上也沾了不少胡人的习惯。在塞外胡人之中,只要是打了胜仗,莫说是宫室房屋,便是妻子儿女也为胜者所有。在下既然打败了皇太极,收其部众,自然这盛京城便是我的囊中之物,何况区区一座永福宫呢?” “你”杨嗣昌闻言大怒,但他还是强自压下心中的怒气,沉声道:“你此言甚为忤逆,岂可出于人臣之口?我与你是累世之交,实不希望你落得个没下场,今日便只当没有听到了!” “哈哈哈哈!”刘成突然大笑起来:“杨公,令尊实有大恩于我,你也有恩于我。我无以报之,这样吧,只要此番回去后你致仕还乡,他日我定分疆裂土,富贵百代相报,如何?” “刘成!”杨嗣昌脸上泛出一丝冷笑:“你以为我杨文弱是这等贪恋富贵之人吗?我这次来本想你与我回京,让你助我一臂之力,中兴大明的,现在看来是我看错你了,先父也看错你了!” “中兴大明?“刘成仿佛听到什么最可笑的事情一般,大笑起来:“杨公,你也是聪明人,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世间万物都是有寿数的,王朝也是一般,古往今来岂有过三百年之王朝?寿数到了,尤其是人力所能扭转的?我劝您一句话,回到京师之后,便向天子称病请辞,回乡静养,这才是全身之道,不然必有杀身之祸!” “听你这般说,让我知道了这么多,还会放我回京师去?你就不怕我禀明圣上,出师将你剿灭?” “为何不放你回去?”刘成笑道:“我在辽东这番举动,天下人只要不是瞎子的,自然知道我想要做什么。再说我方才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大明已经寿数到了,杨公你就算是诸葛孔明复生也又能做什么?反倒会害了自己。我又何必恩将仇报,做出这等让天下人耻笑的事情呢?” 杨嗣昌看了看刘成的脸色,确认对方是真心实意,脸色微变,虽然他不太相信刘成方才说的什么大明寿数尽了的话,但对方那种极度的自信还是深深的影响了他,何况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刘成的才具,想了想冷声道:“你依仗的无非是麾下的精兵强将,不过我大明百姓亿兆,如何没有豪杰与你抗衡?” “纵有豪杰又岂有用他的人?杨公,看在令尊的份上,我劝您一句话,回京师后你什么都别做,大明还能多活几年,若是想要有所作为,不但害了你自己,反倒减了大明的寿数!”说到这里,刘成便轻击了两下手掌,笑道:“好了,不说这些事情了,来人,上酒菜歌舞,与杨公共谋一醉!” 随着刘成的击掌声,从屏风后面鱼贯走出歌姬婢女来,流水般送上酒菜,歌舞乐曲立刻在楼上响起。刘成也立刻变成了一个好客的主人,向杨嗣昌介绍各色菜肴美酒。杨嗣昌几次出言试探,想要问出点什么来,可是刘成只是不理,倒是真的如他方才说的那样不再谈那些事情了。几次三番后杨嗣昌也只得作罢,品尝起酒肴歌舞来,他本是世家公子出身,对这些声色享受品鉴颇精,此时稍一品尝便发现虽然及不上本朝士大夫那么精妙,但粗犷豪放却有过之。他心中本有心事,不由得多饮了几杯,不一会儿便醉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六章 聚敛之臣 接下来杨嗣昌在盛京数日,刘成都设宴作陪,款待十分尽心,每次宴席罢后,都赠以厚礼,或为上等皮裘,或是珍贵器皿、人参鹿茸,想必都是从后金府库之中取得。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杨嗣昌看在眼里,不由得暗自心惊,他很清楚这些东西在内地都是万金难得之物,刘成若是以其贩卖入关内,以为军资,实在是对大明的巨大威胁。至于寻常目光所及之处,士卒之精炼,甲仗之坚实,火器之犀利更是远胜内地明军,即便是兵精甲于天下的关宁军也颇有不及之处。 就这般过了十余日,杨嗣昌看的越多,内心中的焦虑也越多,他在明末士大夫里是少有的以知兵闻名的,是个内行人,虽然在盛京见得不多,但也能看出秩序井然,显然刘成整合后金残余势力的速度非常快,并没有像多尔衮和多铎所说的那样市井萧然,上下解离。城外还能看到很多大兴土木的迹象,他知道刘成素来以擅长工巧、建筑、经济,这些工程显然与这些有关。杨嗣昌将盛京的景象与京师那副文恬武嬉,自以为已经天下太平的气氛一比较,越发觉得心急如焚。这天刘成又请他宴饮,酒过三巡之后,杨嗣昌便起身告辞,刘成微微一愣,笑道:“恩相为何不多盘恒几日?我本还想好生款待一番!” “实在是有国事在身!”杨嗣昌见刘成没有强留的心思,心中暗喜,赶忙道:“待到他日闲暇,定当再来看看这辽东风光!” 刘成稍一沉吟,笑道:“君子不强人所难,既然如此,那在下也就不强留了,不过今日恩相须得尽性痛饮一番,如何?” “那是当然!”杨嗣昌见刘成松了口,心中大喜,赶忙连连点头。果然刘成唿人换来在盛京的各部贵酋,让其一一向杨嗣昌敬酒,杨嗣昌推辞不过,不过二三十杯,神智便模煳了。 待到杨嗣昌次日醒来,已经是头疼如裂,他口中干渴,不由得起身喊道:“茶,拿些茶来!” “少爷!没有茶,只有酪浆和水,茶恐怕要等会!” 杨嗣昌大醉初醒,脾气十分暴躁,用力捶床喝道:“为何没有茶?” “少爷,我们在马车上,烧茶要等一会儿!”杨青小心的将杨嗣昌扶起身来。杨嗣昌这才注意到身下的床在轻轻摇晃,不由得一愣,问道:“马车?我们这是去哪里?” “回京师的路上!”杨青低声道:“昨天夜里您喝的烂醉如泥,那刘成就派人来对老奴说,少爷今日便要返程,一大早就让人扶少爷上路了。” “刘成竟然这么轻易就放自己走了!”杨嗣昌又是惊喜又是疑惑,他揭开窗帘向外间看去,只见马车果然是向南行,两边是自己进盛京那天在长亭外迎候的白缨骑士,显然是派来护送自己的。他放下窗帘,心中百感交集,约莫过了半响功夫,杨嗣昌心情平复了下来,沉声问道:“那刘成还说了什么?” 杨青从床下拖出一只二尺见方的木箱来,轻轻将其揭开,只见里面满满当当的放满了各色宝石、白玉、玛瑙,低声道:“少爷,这些是刘成馈赠的,他说这些虽不能报老爷大恩于万一,也只能聊表寸心,还请少爷您收下。他还说这些东西携带方便,无需担心御史弹劾!” “你为何要收下这些东西?”杨嗣昌话刚出口就后悔了,他心里清楚以自己此时的处境和刘成的身份,他若是要送人礼物尤其是杨青一个老仆敢拒收的?想到这里,他摆了摆手叹道:“罢了,杨伯这不是你的错!” “少爷,那刘成送这等重礼该不会是什么圈套吧?” “这倒不会!”杨嗣昌叹了口气:“此人野心极大,倒不至于玩这些小把戏,他送这些给我就只是为了报先父的恩情!” “这么说来这厮倒也不是个坏人了!”杨青点了点头:“至少还知道知恩图报,已经胜过世间许多人了!” “哎!”杨嗣昌叹了口气:“刘成这等人又岂是简单的好坏二字可以评判的?” 盛京,凤凰楼。 “这么说杨文弱已经走了?”刘成放下茶杯问道。 “不错,依照大人的吩咐,日出时分便上路了,那时他还未醒,那一箱珠宝也交给他的老仆杨青了。还从火儿赤中抽了两百骑护送。”赵文德小心的禀告道,说到这里,他犹豫了一下,小心的问道:“敢问大人一句,既然您让杨文弱知道了这么多,为何又这么轻易的放他走?” “不放他走怎么办?难道还能将他扣下来不成?人家可是朝廷的首辅!” “那也不用让他知道这么多呀!”赵文德问道:“此人可不是朝廷里那些腐儒,凭他看到的那些东西,就能知道许多东西了!” “知道又如何?”刘成笑了笑。 “他可是朝廷首辅!”赵文德一听急了:“难道他不能禀明圣上” “建生!”刘成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杨文弱还没有那么蠢,你说以当今圣上的性格,朝堂上诸位大佬的德行,杨文弱若是把所看到听到的禀明圣上,会有什么后果?” 赵文德脸色微变,他也是聪明人,稍稍一想就明白了刘成的意思。若是杨嗣昌将在盛京的所见所闻原原本本的禀告上去,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他自己,毕竟正是在他的支持包庇下,刘成这个野心家才从一个总兵扶摇直上,成为用兵几十万,纵横万里的庞然大物的,刘成越国公的爵位就是杨嗣昌罪行的最大铁证。至于刘成先前平定蒙古,扫平东虏的功绩,这个时候只会被归结为圣上的英明领导,边疆将士的英勇奋战,朝中大佬的运筹之功,唯独没有他杨嗣昌的份,估计只有下诏狱论死的份了。只要杨嗣昌没有蠢到一定的地步,就不会干这种自掘坟墓的事情。 “大人,杨嗣昌是不会向朝廷全说!可他既然知道了这么多,就肯定会有所防备的,这也对大人不利呀!” “嗯,整军备武是吗?”刘成笑了笑:“你忘了我当时说的话吗?大明的寿数已经尽了,他杨文弱若是什么都不做还好,做的越多,死的越快,连自己的性命都要搭进去!” “此话怎讲?” “我问你,他在沈阳看到我这里的兵甲,你觉得要想剿灭我,要多少兵马?” “这个”赵文德犹豫了一下,答道:“大人您麾下的兵将都是百战之余,像这等精兵,绝非一时间能够练的出来的。若是一定要说的话,没有两倍以上的兵力,是没有希望取胜的!” “嗯,我现在蒙古各部已经有一百二十七个札萨克,按一个札萨克一千帐算,三分之一的动员就是三百骑,加起来就是近四万骑;女真八旗虽然经过内战和流失,每旗抽三千人还是没问题的,这就是两万四,我自己的怯薛亲军、不死队、巴图鲁也有三万人,还有乞列迷人、其他雇佣兵,光是这些就有不下十万人了。杨文弱要想对付这样一支大军,你说他第一步会干什么?” “加税!”赵文德的脑海中突然灵光一现,抓住了刘成的思路。 “不错!”刘成冷笑了一声:“可是大明的吏治我们都是知道的,从老百姓头上好不容易刮来了一点钱,却未必能花到丘八头上,结果就是激起了民变,好不容易练出来的兵还来不及对付我们,就得去对付流寇了。老了就是老了,该死的东西就该让他去死,苟延残喘在世上,对别人不好,对自己更不好!” “那杨嗣昌会不会对朝邑那边下手呢?” “也许吧,所以我已经下令刘宗敏他们将那边的钢铁、兵工厂迁徙到这里来了,主要是人,设备走船,到了归化城再改成驼队,应该下雪前就能到这里吧。盛京这边煤、铁、木材、水力都比朝邑那边好,各色工匠也多得是,这里才是我们的未来!” “那呢绒、纺织呢?” “就留在那边吧,反正我已经把大多数股份卖给当地的士绅了,杨嗣昌要是对其动手,先和西北的缙绅打打嘴仗再说吧!” 听到刘成已经有了安排,赵文德松了口气笑道:“大人明见万里,属下倒是多虑了!” “明见万里倒也说不上!”刘成笑了笑:“只是有点替杨鹤父子可惜的,他们两个是真心想为大明好,对我也有恩,我也当真不想他们落得个没下场。只可惜这年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勉强不来!” “是呀!”赵文德想起当初杨鹤与自己筹划加盐引以筹钱招抚陕西流寇的故事,自己当初难道不也是与杨家父子一样,一门心思想着中兴大明吗?若非遇到了刘成,自己恐怕也现在的杨嗣昌一样费尽心力却一事无成,心中也不禁一阵恻然。 京师,温府。 “加税?”温体仁瞪大了眼睛:“杨文弱,你疯了吗?这可是自寻死路呀!” “温公!”杨嗣昌沉声道:“不加税不行呀,我这次去盛京可是大开了眼界。如果说当初东虏是狼,那他就是一虎,若是不整军练武,早晚我们要给他一口吃掉!” “那也不能加税!”温体仁大声道:“刘成要不要吃人我不知道,可是加税肯定要死人,你想想,先是辽饷,又是晋饷,好不容易平了流寇,灭了东虏,你现在又要加税练兵,去打刘成。可人家现在还是我大明的越国公呢!你说这能通得过?” “那也不能就这边干看着他刘成在盛京那边准备吧?他可是做过延绥镇和宣大镇的总兵,对我大明的道路情况熟的很,蒙古人也早就顺从他了,若是挥师南下,万里长城处处可破,难道我们就束手就擒吗?” “不是还有关宁军吗?卢象升也有几万人也挺能战的,西北边军也颇有几个能战的嘛,进取不足,自守总还可以吧?你这么搞,刘成还没打过来,圣上和天下士大夫就先饶不过你了!你可千万别做蠢事呀!” “温公!”杨嗣昌叹了口气:“大明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就是聪明人太多了,若是多几个愿意做蠢事的人,又怎么会落到今天这个田地?温公,你可愿意助我一臂之力?” 感觉到杨嗣昌灼热的眼神,温体仁禁不住低下了头,他也知道杨嗣昌所说的不错,但基本的理智提醒他这是徒劳无益,过了约莫半响功夫,他叹了口气,低声道:“文弱,这件事情恕难从命!” 杨嗣昌点了点头,脸色变得惨白,他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冠服,向温体仁深深的拜了一拜:“温公,这件事情我不怪你,只是杨某若有不测,当以后事相托!” 温体仁嘴唇颤抖了几下,站起身来受了杨文弱这一拜:“文弱你放心,温某必不相负!”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已经入秋了。这本是北京最美好的一个季节,秋高气爽,不冷不热,又没有春日从北方吹来的风沙。加之在辽东肆虐了近二十年的东虏也已经被平定了。京城的人们纷纷出城前往四周看香山红叶,卢桥美景,享受着这难得的太平日子。 但是那些消息灵通的人们间却流传着一个惊人的消息首辅杨嗣昌不但不打算停止征收晋饷,反而还打算征收新税,目的是为了编练新军。在这个问题上,所有人少有的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即便是原本相互仇视的敌人,在反对加税这件事情上也找到了共同点。 “为何又要加征新税?难道东虏不是平定了吗?” “就是,这些年折腾下来,早已是民穷财尽,还要折腾,这杨文弱当真是疯了!” “孟献子云:“畜马乘,不察于鸡豚;伐冰之家,不畜牛羊;百乘之家,不畜聚敛之臣。与其有聚敛之臣,宁有盗臣。”此谓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也。长国家而务财用者,必自小人矣。彼为善之,小人之使为国家,灾害并至,虽有善者,亦无如之何矣。此谓国家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也。杨文弱实乃聚敛之臣矣!”(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七章 蒸汽机 “流贼东虏皆平,他杨文弱要练那么多精兵作甚?分明是为了一己私利,鱼肉百姓!” 种种的猜测在朝野之间流传着,这些揣测相差甚远,但有一点是共同的杨文弱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一己的权位,却置大明的江山与百姓的福祉于不顾,乃是自魏阉以来未有的大奸臣,杨贼一日不除,天下一日不宁。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内阁。 陈新甲小心翼翼的敲了两下房门,片刻后屋内传出杨嗣昌的声音:“是新甲吗?进来吧!” 陈新甲推开门,进门向杨嗣昌拱了拱手:“元辅,礼部的胡侍郎派人说他病了!” “病了?”杨嗣昌抬起头来:“那刘郎中呢?” “也病了?” “那张郎中呢?总不会也病了吧?” 陈新甲没有说话,不过他尴尬的脸上已经表明了答案。杨嗣昌冷哼了一声,站起身来:“早不病,晚不病,怎么现在一下子都病了?分明是与我为难!这个时候正需要人前往朝鲜,弄明白那里的真相,为何突然仁祖被杀,光海君复位,他们就都病了,心里哪里还有国家这两个字!” 陈新甲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元辅,我听说朝中有人暗地里联络,只要您一日不去职,一日便与你为难。还有人说你借朝鲜藩国之事自固” “借朝鲜藩国之事自固?”杨嗣昌苦笑了起来:“新甲,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元辅您这么做自然有您的道理!”陈新甲低声道:“只是在下以为这个时候还是先安内更要紧,朝鲜毕竟只是一个外藩!” “原来你也是这么想的!”杨嗣昌叹了口气:“新甲,我敢与你打赌,这次朝鲜的事情有刘成在背后捣鬼。” “那又如何?元辅!”陈新甲低声道:“那朝鲜本来就已经是东虏的口中食了,刘成平定了东虏,拿下了辽东之地,那朝鲜也不过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其地贫瘠,军兵羸弱,添之不多,减之不少,又有什么打紧的呢?” “我虽然不明白,但刘成这么多年来可曾做过一件没有意义的事情吗?既然他要与我大明为敌,那我们就要小心应付他的每一步棋,决计大意不得!”说到这里,杨嗣昌叹了口气:“哎,昔日与他站在一边还没有感觉到,今日与他为敌才觉得步步受阻,难道当真如他说的一般,我大明的寿数尽了吗?” 铁岭卫。 “大人,就是这个了!”刘宗敏挥了挥手,示意身后的手下解开蒙在身后图台上的皮革,露出下面巨大的金属物体来,刘成上前几步,仔细的观察了一会儿,将眼前的物体与记忆中的样子比较了一会儿,良久之后方才对刘宗敏道:“开始试机吧!” “是,大人!”刘宗敏应了一声,转身对部下沉声道:“开始试机!” 刘成后退了一段距离,在一棵大橡树旁坐下,郝摇旗像平日里那样抱刀站在刘成身后,他惊讶的发现刘成的手足在轻轻的颤抖,脸色变得惨白,额角上渗出一层薄薄的汗珠,他想了会,低声问道:“大人,您是不是有点不舒服?要不要叫大夫过来?” “叫大夫过来?”刘成一愣,旋即笑道:“摇旗,我身体很好,只是有些太紧张了!” “紧张?大人您在阵前面对千军万马也未曾变色,现在怎么会紧张?” “那可不一样呀,要认真说起来那玩意可比千军万马可怕多了!”刘成笑了笑,指着不远处的那个金属物体说道。 郝摇旗怀疑的看了看那金属物体,多年以来的习惯让他没有继续追问了下去,这时刘宗敏已经发出了点火的命令,几个工人将火把凑近了那金属物体旁的一个洞,很快一缕白烟便升了起来,随着时间的流逝,白烟越来越浓,也越来越直,终于,随着咯吱咯吱的声响,这个巨大的物体开始动了起来。 “动了,动了!”郝摇旗惊讶的叫喊了起来,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他可以清晰地看到那个巨大的金属物体旁边没有任何牛马人力推动牵引,附近也没有河流,只有两个工人在用铁铲子往一个洞里铲煤,而这个金属物体上那个巨大的轮子依旧在不断的旋转。两旁的其他护卫也不比他好到哪里去,几个蒙古人干脆跪在地上,一边摸着佛珠,一边向菩萨祈祷起来。 “很好,点火成功了!”刘成兴奋的站起身来:“宗敏,可以开始第二步了!” “是,大人!”刘宗敏向刘成欠了欠身体,转身向工匠们下了几个命令,很快,工匠们便推了一个机械过来,这次郝摇旗认出来了,这是铁厂里面的水力碎矿机。为了更好的效果,在朝邑刘成的炼铁厂里,矿石进入高炉之前必须经过两道工序:粉碎、选矿先用水力碎石机将大小不一的矿石碾碎成为最大不过指头大小的铁矿砂,然后再用倒入高速水流冲击的选矿池里,因为含铁量高的矿砂密度更大,所以会沉入底部,而密度较轻的杂质会被水流冲走。这样既可以提高产铁的品质,也可以减少燃料的消耗,一举两得。不过郝摇旗也知道这水力碎石机十分笨重,不要说是人,就算是犍牛也推动不得,唯有水力可以推动。所以每当冬天河流封冻时,铁厂的产量也就锐减。可是这附近又没有河流,他们把这个运来做什么? 正当郝摇旗在疑惑的时候,工匠们在刘宗敏的指挥下将选矿机与那个奇怪的金属物体连接了起来,接下来发生的一幕是郝摇旗这辈子也无法遗忘的那个就连犍牛也无法推动的碎矿机开始运动起来,钢铁撞击摩擦的声音告诉他这一切不是在做梦。 “快,把矿料放进去!”刘宗敏高声下令道,工人们将拖斗里的黑色矿石用铁锹铲进矿料口里,里面不断挤压的两个巨大铁轮就好像一张无厌的大嘴,将矿石嚼碎,然后吐出来。刘宗敏在出料口用簸箕接了一把矿砂,一瘸一拐的来到刘成面前,兴奋的说:“大人,您看,不比水力的差!” “嗯!”刘成抓起一把矿砂,看了看满意的点了点头:“不错,这里的煤有的是,这下冬天就不用担心没有矿砂了,还有锻锤什么的,有了这个,就不用把工厂都开在河边了!” “是呀!”刘宗敏笑道:“当初大人把图纸给属下的时候,属下还真没想到能做出来呢!” 正说话间,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响,刘宗敏回头一看,只见那金属物体和碎矿机已经被笼罩在一团浓密的白雾中,场中乱作一团。刘宗敏赶忙高声喊道:“大家小心,待会再过去,小心烫伤!”他一边叫喊,一边跑过去指挥起来,几分钟后他重新回到刘成身旁,神色羞愧:“大人请见谅,应该是又漏气,气压降低了,请大人治罪!” “失败是成功之母,多吸取经验教训就是了,何罪之有?”刘成的态度出奇的和气:“再说大体方向没有问题嘛,你回去好生总结一下,无论缺什么只管开口!”说到这里,刘成稍微停顿了一下:“这里有煤、有铁、水力资源也很丰富,将来工厂便建在这里了,捷轩,你也是我的老人了,这个蒸汽机做成了,我也给你一身紫袍穿穿!” 刘宗敏听到刘成这番话,身子微微一颤,依照刘成刚刚颁布的《元老令》,身为元老之后即可身着紫袍,手持象牙手杖。而到现在为止,得到元老身份的不过只有赵文德、林河水、保罗.泰勒、仆固合艾、马家父子等数人罢了,这些人要么是立有大功,要么就是身份本来就极为尊贵,在刘成未发迹前便有大恩的。没有人想到刘成会给一个铁匠头子这么尊贵的身份。 “大人,这个恐怕属下当不起!”刘宗敏低声道:“毕竟我只是个铁匠!” “有什么当不起的?”刘成笑道:“铁匠又如何?我这里可不搞什么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那套。上阵杀敌也好,在地里种地、工厂里做事也罢,功劳赏赐都是给做实事的人的,空口大言在我这里可混不到富贵。捷轩,你好好的把蒸汽机这件事情做成了,几百年后恐怕在史书上我刘成都要沾你的光呢!” 听了刘成这番夸奖,刘宗敏的脸上少有的露出局促不安的神色,旋即笑了起来:“大人您又说笑了,这蒸汽机都是照着你的图样造出来的,咋说您沾我们的光呢!” 刘成又夸奖了刘宗敏几句,便转身上马,在护军的簇拥下离去,走了一段路,郝摇旗突然问道:“大人,您当真要让刘宗敏当元老?” “不错,只要他能把这个蒸汽机造成了!”刘成回过头看了看郝摇旗:“摇旗,要不是你是掌军的,也该拿一身紫袍,一支象牙手杖的!” “咱们舞刀拉弓的要那玩意干嘛!”郝摇旗笑了笑:“只是赵先生他们要是知道刘宗敏那个粗胚也穿着一身紫袍,和他们并排而坐,还真不知道会是什么嘴脸!” “呵呵!”刘成也笑了起来:“我管他们什么嘴脸,进了我刘成的门就得当我刘成的人,把过去的那些旧东西都从脑袋里面丢出去,不然我就帮他连脑袋一起丢掉!摇旗,这不算什么,你睁大眼睛看着,将来让你吓一跳的东西还多着呢!” “那敢情好!”郝摇旗大笑起来:“别的不说,跟着您这一辈子,肯定是没白活!” 说到这里,天上开始下起雪来,刘成伸出右手,接了几朵雪花。雪花落到他温暖的手心,旋即化为几滴冰水。 郝摇旗踢了一下马肚子,道:“冬天到了,这雪看样子不小,大人,咱们得快点走,不然困在半路可就麻烦了!” “是呀,冬天到了!”刘成看了看天空,雪花正从浅灰色天空中落下,举目向南方望去,只能看到一片莽莽的荒野,地平线上是一条隆起的山脉。想必在山脉的另外一边会有大片肥沃的土地,蜿蜒曲折的河流、无数的城镇,还有许许多多自己未曾见过的东西。 “摇旗!”刘成突然问道:“这些年来我们好像多半在塞外呀!” “是呀,这些年大人您都在和东虏打仗,自然都在塞外啦!” “那你想不想去中原,去南直隶,去江南看看呢?听听吴侬软语,看看三秋桂子、十里花香呢?”刘成扬起马鞭,一双眼睛闪闪发光:“已经是冬天了,等到明年雪化的时候,就随我一起去南方看看吧!” 大同。 卢象升提了一下缰绳,他胯下的那匹马儿很熟悉他了,不待主人鞭打,便扬起四蹄,策马奔驰了起来。他身后的部下赶忙抽了两下坐骑,追了上去。卢象升虽然是个文官,但骑术却相当不错,胯下的马也比其他人的好,因此跑出去三四里远,部下们都没有追上来,只得咬牙催促战马,想要尽快追上上司。突然,卢象升好像发现了什么,突然勒住了自己的坐骑,这样他的部下们才赶了上来。 “你们看,那些是什么?”卢象升用马鞭指着远处的百余个白点问道。 “应该是南下过冬的蒙古人!”一个部下看了看答道。 “我不是瞎子,能看得出来!”卢象升声色俱厉:“这里距离张垣不过四十里远,快马半日可到,竟然有胡骑出没,你们却若无其事,这也太儿戏了吧?” 几个大同镇的部将交换了一下眼色,目光里满是无奈,一个口舌便利的参将笑道:“督师大人您有所不知,自从越国公他老人家收抚漠南各部以来,这口味就没啥胡骑出没了,每年冬天这些鞑子都来塞下过冬,用牲口粪便和百姓换麦秸秸秆喂牲口,两边都得利,兵戈的事情都已经有好几年没见了!” “胡说!”卢象升喝道:“胡人乃虎狼之心,岂可亲昵?你们食朝廷俸禄,岂能任凭胡骑近塞?还让其随意出入,熟知道路,他日若是有变,必生大祸!”(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八章 持之以静 “可是”那参将还想辩解,卢象升却转过头来,厉声道:“左将军!” “末将在!“左良玉赶忙策马上前,拱手听命。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你速速调集本部人马将这些胡虏赶走,大同镇百里之内不得有胡虏出现!” “末将遵令!”左良玉得意洋洋的应道,在卢象升手下这一年多来他春风得意,已经升迁到了都督佥事,副总兵,距离宣大总兵的位置只剩下一步之遥,升官发财的心思越发炽热。他正准备打马离去,却听到卢象升的声音:“左将军,若是这些胡虏老老实实,你就将他们赶走便是了,若是敢反抗的,莫要手软!” “是,大人!” 在回程的路上,几个原本是大同镇的军官聚成一团,低声交谈:“卢督师这是要作甚,明明好好的,却硬要生出事端来,鞑子又不是泥捏的,岂会乖乖的任凭他摆布?要是又打起来,流的难道不是我等宣大镇将士的血?” “噤声,小心让督师身边的人听到了,剥了你的皮,有事情等回去后去曹副总兵那边说!” 曹文诏府。 “怎么了!”曹文诏看到部下一张张凝重的脸,知道有大事发生了,赶忙问道:“卢督师出关外巡查,出什么事情了吗?” “大人!”先前说话那参将上前一步,低声道:“督师出关之后,正好遇到一个到塞下过冬的鞑子部落,结果督师大怒,令左副总兵领军将其驱逐,并且还下令今后关外百里之内不许再有鞑子出没!” “什么?”曹文诏霍的一下站起身来:“有这等事,你们几个为何不阻止督师,难道你们不知道其间的利害吗?” 那参将苦笑了一声:“大人,我们几个算哪根葱呀,卢督师怎么听的进去呀!” 曹文诏一顿足,作为刘成曾经的部下,他是最清楚在老上司手中完成整合塞外蒙古各部之后的实力,也许从在刘成的大旗下的蒙古人从数量上还无法和也先、达延汗那时相比,但如果全面动员控弦之士也不下十万了,而且数量还在不断增加,更可怕的是这些蒙古人并非连铁制箭头都不充裕的牧人骑兵,从朝邑兵工厂里源源不绝的流出的精良甲仗多半都流进了刘成的武库之中,如果他愿意的话,完全可以将这些蒙古人武装到牙齿。向这样一个强大的对手贸然启衅,绝非明智的选择。更要紧的是,与塞外各部与中亚地区的贸易不但对刘成有利,对当地的军镇也颇有好处,一旦战火重启,贸易必然断绝,边镇的军户们不但无法从贸易中获得好处,还得重新拿起武器与胡骑厮杀,实在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叔父!”曹变蛟拉住了曹文诏:“卢督师新官上任,他这次会不会是冲着您来的?” 曹文诏停住了脚步,侄儿的话正好触动了他的心中的隐忧。卢象升的前任可是吕伯奇与刘成,这对黄金搭档可是功高盖世,作为接替者的卢象升估计前任留下的旧将倒也寻常,而估计激怒某个出头椽子,拿他的脑袋来立威倒也是常有的伎俩。自己若是就这么跑过去,很有可能就正中下怀了。曹文诏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甩开了侄儿的手,沉声道:“这件事情实在是干系太大,不但关系我们宣大镇的数十万军民,还关系到大明的安危吗,顾不得这么多了!” “那便让变蛟领亲兵护送叔父前往吧?” 看了看侄儿殷切的目光,曹文诏也只得点了点头。 曹文诏的求见完全在卢象升的意料之中,他的态度甚至可以用亲热来形容。这不但没有让曹文诏觉得安心,反而让他更加觉得害怕,因此他一丝不苟的依照最隆重的礼节参见了上司之后,沉声道:“督师大人,末将昨日从几个部将口中得知您下令驱逐塞下游牧的鞑子,不知是真是假!” “不错!”卢象升做了个示意曹文诏用茶的手势:“曹将军,胡虏到塞下放牧过冬的事情我知道是当初吕大人与刘总兵的旧例,与你并无关系,我并无怪罪你的意思。” “多谢督师大人!”曹文诏见卢象升不像是要寻自己的把柄来立威的样子,才松了口气,不过他还记得自己的来意,小心的说道:“督师大人,请恕末将直言,如今漠南各部已经被越国公收服,虽未曾如国朝初年那般分立卫所,以为屏障,可也驯服的很,并无侵扰百姓之事。其与边民交易,互通有无,有利无害,为何要将其驱逐?还请督师解惑!” “无他,此一时彼一时耳!”卢象升笑道:“当初允其至塞下放牧,并与其贸易,不过是为了借其力讨伐东虏,如今东虏已灭,自然要提防这些胡虏。” “可是据末将所知,刘总兵现在仍为蒙古各部的济农,大汗阿布奈还是他的义子。明明都平安无事,为何又要生出事端来呢?” “这个”卢象升犹豫了一下,耳边响起离开京师时杨嗣昌与自己说的话“刘成雄武过于曹刘,然凶狡过之,今得蒙古、东虏之众,又和诸戎,实乃我大明之患也。若不提防,只恐不过十年,永嘉、靖康之乱将现于今日,吾辈皆为其所虏!”考虑到曹文诏乃是刘成的旧部,卢象升决定还是让对方知道太多的好。 “此乃国家大事,非汝等所能知!”卢象升笑道:“曹将军,你只需尽忠朝廷,遵令行事便是了!” “是,是!”曹文诏见卢象升虽然面带笑容,但话里却绵里藏针,哪里还敢多问,片刻之后便起身告辞,出得门来才觉得自己背上已经冰凉一片,原来早已出了一身冷汗。 “叔父?事情如何?”曹变蛟看到曹文诏出了门,赶忙迎了上去,开口询问。曹文诏却不回答,他飞快的跳上马来,打马便走。曹变蛟见状,赶忙跟了上去,一行人到了街口,曹文诏才突然叹道:“变蛟,这件事情不是我们能够碰的了,你明白了吗?” 盛京,永福宫。 几条铅管隐藏在帷幔的后面,将舒适的温暖空气传入屋内。刘成斜倚在一张摇椅上,手里拿着看了一半的《三国演义》,正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盹儿。两个侍女站在帷幔旁,尽可能减轻自己的唿吸声,以免打扰了主人的午休。这时从外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刘成惊醒了过来,迷迷煳煳的看了看四周,正好看到赵文德从门外冲了进来,手里挥舞着一份信笺,口中喊道:“大人,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哪里打起来了!”刘成一个机灵,跳了起来:“谁?” “大同的边军,和几个札萨克!”赵文德将信笺递了过去:“几个在塞下过冬放牧的札萨克遭到边军的驱逐,两个札萨克从命了,还有一个不肯,于是便起了冲突,死了几十个人,被掳走了几十个妇女孩子,还有上百匹好马,上千头杂畜!切桑和仆固合艾都不知应该如何应对,派了急使向您请示!” “怎么会这样?”刘成大吃了一惊:“一直都是好好的,这样对他们也有好处,为何突然会打起来!” “这恐怕不是意外!”赵文德低声道:“死了这么多人,还掳走妇女孩子,马和牲畜,倒像是边军事先准备好的行动!” 刘成没有说话,部下的判断他认为很有道理,不过还没到自己说话的时候,他想了想:“让仆固合艾和切桑让大同镇附近的几个札萨克都向北退一退,归化城那边加强防备,把冲突限制住,当我的号令!” “那我们这里呢?” “派人去大同,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搞清楚再说!” “是,大人!” 半个月过后,刘成就得到了详实的回报,他不但弄明白了这件事并非偶然,而是由于卢象升的命令,动手的是大同镇的新任副总兵左良玉,甚至还知道了这一切与杨嗣昌的授意相关。这个惊人的消息一下子在刘成的部下中掀起了怒火,尤其是那些蒙古将领,在他们看来明朝正是依靠蒙古人的浴血奋战才能击败女真人的后金政权,解除了北方的威胁;可后金政权的尸骨未寒,狡猾的汉人皇帝就调转矛头来对付自己,实在是忘恩负义的举动。而汉人将领和刚刚加入的女真贵胄的态度就要复杂的多了,像杜家叔侄这样出身边军的将领都知道这不过是数百年来大明边军与漠南蒙古的常态罢了,但他们也知道这个节骨眼上发生冲突在背后一定有隐情,所以他们更多的是感到忧虑;而女真贵胄则看到了自己的征服者与明帝国冲突的征兆,而这对于他们来说无异于翻身的曙光,因此他们却是心中暗喜。 作为集团的首领,刘成对部下们的复杂反应洞若观火,这也在自己的意料之中,毕竟自己起家的速度实在是太快,来源复杂的众多部下还没有来得及形成“自己人”的集团意识,这一切都需要时间和胜利的哺育。也许杨嗣昌还没有看到这一点,不过他也需要挑起冲突来减少朝堂上向自己射来的无数冷箭。 “大人,您打算怎么办?”赵文德低声问道。 “怎么办?大冬天的能怎么办?都老老实实在家猫冬呗!”刘成打了个哈切,一副懒洋洋的样子。 “那要不要让胡公公、或者吕大人说句话?”赵文德还是有点不死心。 “没必要,什么都不要做。胡公公和吕大人是大牌,可不是这个时候用的!”刘成的脸上露出了戏嚯的笑容:“而且我们要相信那些御史老爷的本事,杨嗣昌和卢象升无论做什么,他们都能找出理由来弹劾的。咱们这个时候出头只会让杨嗣昌找到理由,我可没那么傻!” “那就什么都不做?”赵文德有点不甘心的问道。 “谁说的?我们现在最要紧的是把铁岭的高炉、兵工厂、铸炮厂给建起来。还有旅顺口的港口和造船厂。你告诉刘宗敏和那个保罗泰勒,不要怕死人,我这里可不缺人,光海君复辟后可把朝鲜的两班贵族给一锅端了,都送我这里来了。那些高丽棒子的党争也太激烈了,什么东人党、西人党,北人党、南人党、大北,小北,清小北、浊小北,骨北、肉北、皮北、中北,也亏得他们分得清楚。结果现在都在劳役营里,这些人活着也是祸害,还是都处置了的好!” “是,我立刻写信给这两位,让他们加紧工期!” “嗯,朝堂上面勾心斗角的事情,咱们几个堆起来也不是杨文弱他们的对手,不过这不要紧,大明眼红他那个位置的人多得是,有的是人和他斗。我们要紧的是把自己的事情做好,等到明年秋高马肥之事,就把这些人一股脑儿都扫进史的垃圾堆!” 虽然在上司的话语中有不少自己不能理解的词汇,但赵文德依旧能够感觉到刘成话语中的那种舍我其谁的自信,或者说王霸之气。如果史是一个生物的话,他甚至能从话语中感觉到那跳动的血脉,反观于对面一边,杨嗣昌十成的精力恐怕七成都要花在背后的猪队友身上。一想到这里,赵文德就能感觉到一种胜券在握的昂扬。 “对了,赵先生,你把祖大寿请来,已经晾了他这么多天,恐怕这家伙也有些急了吧!” “是,大人!” 如果说刘成的揣测没有错的话,祖大寿至少暂时没有暴露出来,当他还在殿下,便用小而碎的步子紧走了几步,刚刚登上台阶便跪在地上高声道:“罪将祖大寿参见国公!” 刘成坐在皇太极过去的宝座上,也不说话,只是笑吟吟的看着跪在地上的祖大寿,半响之后方才笑道:“复宇将军!” 祖大寿赶忙站起身来,叉手道:“不敢,国公!” “你是个有功之臣!”(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九章 准备 “罪将愧不敢当!”祖大寿又磕了两个头,站起身来,刘成这些天来表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的行动却一直没有停歇,或者调动、或者明升暗降,不知不觉间已经把原本后金麾下的一万多汉军清洗了一遍,实权已经全部落到以叶大诚为首的一批新贵和刘成派来的空降干部手中,像祖家这种将门出身的高级将领基本都被踢到一边去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这些天来祖大寿在家中也是寝食难安,唯恐哪天夜里自己满门上下被抓起来推到城外砍了脑袋,来的时候更是心惊胆战,现在才一块石头落了地。 “贵公子可法,泽远的功劳我也听阿桂说了!”刘成笑了笑:“俗话说求忠臣于孝子之门,若不是平日里复宇将军严加教诲,二位公子又岂能深明大义?” “不敢!两个小畜生不过是尽了自己的本分,如何敢贪天之功为己有?罪将于大凌河中之败,甘受朝廷法度治罪,哪里还敢称功!” 刘成摇了摇头,笑道:“话也不能这么说,至于当初大凌河的事情,也是形势所迫,非将军一人之过,我自然会上书朝廷,把将军的功绩写明,请朝廷免去罪责。再说要是有罪,这盛京城里一万多汉军哪个无罪?若是要一一治罪,大家岂不是都不用活了?” 祖大寿听到这里,赶忙跪下磕头:“这是国公的厚恩,我等就算粉身碎骨也难报得万一!” “还是坐下说话吧,若论年齿,将军还是我的军中前辈,不必拘礼!” “末将谢座!” “我今日请将军来,为的是两件事情,一件方才已经说过了,还有一件便要偏劳将军了。我此番平定东虏,查点出许多田庄房舍,经过查问后都是昔日辽东军户的田产。本来我打算将其归还给旧主,只是时间过去太久了,也不知道其旧主还活着没有,将军你是辽军中的老人了,在这件事情上可否帮在下一个忙?” 听了刘成这番话,祖大寿微微一愣,刘成这番话里面半真半假,前面说后金兵兴以后,将原本辽东将门所有的许多田产都据为己有这个是实话。但若说刘成会将这经过苦战而得的战利品主动吐出来交还给辽东将门,那祖大寿是打死也不信的。显然对方这么做是另有所图,想到这里,祖大寿微微点了点头:“国公如此宽宏大度,辽军诸将若是知道,定然是感激涕零。不过正如您所说的,这些事情时代久远,许多人家早已死绝了,若是您要发还田产,肯定有不少奸猾小人前来冒充,若是让其骗领了田产,只怕有损国公的美名!” “将军这是老成之言!”刘成笑道:“刘某这里也就不绕圈子了,田产虽然不少,可刘某麾下有功将士更多,能够拿出来归还的毕竟有限。我希望拿到田产的是辽军中的英雄豪杰,大伙儿也借此机会交个朋友,复宇将军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国公说的是!”祖大寿听到这里,已经全然明白,笑道:“像国公爷这样的盖世豪杰,辽军之中又有哪个不仰慕的?在下此番一去,即便没有这田产之事,辽军中的英雄豪杰若是听说是国公爷派来的,也会云集而来!” 说话听声,锣鼓听音,刘成见祖大寿已经明白了自己的用意,心中暗喜。明军精锐集中于九边,其中陕西与宣大镇自己都曾经呆过,与其中的将领都有交情,一旦自己大军南下,这两家知道自己的实力,又有交情,一定不会拿出十分力气来的。只要自己拿下北京城,便可以传檄而定;唯有关宁军与自己全无瓜葛,距离京师最近,是自己南下的最大障碍,此番若是能乘着这个机会能够打进去、拉出来,对自己未来的大业极为有利。 “好,好,好!此番若是事成,刘某必有厚报!”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便已经是崇祯十一年的三月了,在辽东依然是一片冰天雪地。但在这片白茫茫的大地下,却仿佛蕴藏着一股巨大的力量,在酝酿、在涌动、在等待。 差差,差差! 随着一阵刺耳的锯木声,一块橡木被高速转动的圆锯切开,掉下一块三寸左右厚度的木板来,一旁的工人赶忙将木板搬到一旁,又将剩下的掉过头来,对准转动的圆锯,准备继续锯木的工作。 “快,快,还要两百块‘丙三’号木板,好了没有!造船厂那边赶着要呢!”一个穿着粗布制服的汉子跑进厂房,用带着严重口音的汉话高声喊道,只是他的声音被厂房里尖锐的噪音掩盖,根本没人理会他,都在埋头干活,他焦急的顿了顿足,便朝要往厂房里面走,却被人一把扯住了。 “不知道规矩吗?”李过指着墙上挂着的标语牌道:“闲杂人等不得入内,还有进入厂房者须得戴帽子,你这般蓬头乱发的,被机器扯着了可就没命了知道吗?” 那汉子回头一看,只见李过身上身着一件紧身的呢绒武服,腰束宽边皮带,挂着一柄马刀,这种佩刀是刘成依照麾下的中亚雇佣兵惯用的恰克希长刀仿造的,长度约为90厘米,厚背宽刃,橡树叶状刀尖,占据整体宽度2/3的深弧血槽,刀身拥有优美却又凶悍的弧度,刀柄包铜灌铅,即能够重心靠后,也可以在近身格斗时当做钝器来砸碎敌人的头,橡木制成的刀鞘上用闪亮的黄铜箍制。由于这种佩刀的重心靠近刀柄,因此即使在激烈晃动马上厮杀时也很容易掌握,凭借战马冲击的惯性和本身的弧度,一个熟练的骑士可以轻而易举的将小腿粗细的木桩一刀两断,战场上杀起步兵来更是砍瓜切菜。这种性能优越的马刀很快就赢得了刘成麾下骑士们的喜爱,无论是否是骑兵的军官,都想方设法弄到一把挂在腰间。与普通士兵使用的不同的是,军官使用的马刀上用了许多黄铜配饰,这样不但不会生锈,而且越用越是闪亮,那个汉子看到李过腰间的佩刀,就知道对方的身份远在自己之上,赶忙跪在地上道:“大人恕罪,我是船厂的通译,那边催的紧,小人未曾注意门口的提示,还请大人恕罪!” 李过听到对方的奇怪口音,便知道这是个朝鲜人,恐怕还是个两班子弟,至少是个中人,否则也轮不到他当通译。他自从来到刘成这边后,也没有在盛京那里呆几天,便被派遣到了铁岭那边,然后每隔一段时间便被换到另外一个地方,有铁厂、有伐木场、有抓海豹的海船,几个月下来已经换了六七个地方,看样子刘成倒不像是提防他的样子,反倒是让其看的越多越好。这些日子下来李过也知道刘成从朝鲜抓了不少工匠劳力来,役使的十分辛苦,这些朝鲜人中有不少还是贵胄子弟,李过出身贫苦,最恨的就是欺压百姓的缙绅贵人,此时看到那个通译跪在地上一副卑躬屈膝的样子,心中油然生出一股厌恶的感觉,冷声道:“来木材,你的凭条呢?” “在这里!”那通译赶忙磕了个头,从怀中取出一张凭条来,双手呈上,李过看了看凭条,确认无误后才指了指厂房后面道:“你让人把马车赶到后面去,等会我就让人把锯好的木材抬出来!” “是,大人!”那通译磕了个头,驯服的站起身来,向厂房后面跑去。李过回到厂房里,叫来工头吩咐了几句,又将凭条收好。 转眼之间便已经到了午休时间,由于锯木厂里的工作十分繁重,所以除去正常的早晚两餐以外,工厂里还提供一顿点心海带萝卜汤和掺了半块鲸鱼肉的两个杂粮饭团。听到标志午休的梆子声,身着素色粗布衣的朝鲜工人们驯服的走出厂房,排成队领着自己的一份,许多人舍不得吃这么好的饭食,将一个或者两个饭团用干净的稻草包好,准备晚上带回去给家人,一时间院子里满是咀嚼和喝汤的声音。 作为锯木厂的管事,李过的待遇自然要好得多,用各种碎鱼肉制成的***用羊油煎过香的惊人、蒸麦饼、汤是一样的。他吃的十分香甜,突然身后有人笑道:“李都司,这里的伙食还满意吧?” 李过转过身来,正好看到郝摇旗正笑嘻嘻的看着自己,他知道此人乃是刘成的不死队亲军的统领,是个位高权重的人物,赶忙躬身道:“末将参见郝大人,方才失礼之处,还请恕罪!” “罢了!”郝摇旗笑着摆了摆手:“你也不是大人的手下,与我没有上下之分。再说这种地方也不必多礼了。”他看了看李过盘子里的东西,笑道:“又是煎肠子呀,闻起来还行,正好我也还没吃中饭,就在这里一起吃了吧!” 郝摇旗赶忙叫来送饭的厨子,拿了盘子筷子上来,郝摇旗吃了两口煎肠,笑道:“咱家当真是个天生的贱胚,起居八座的好酒好菜就吃不下去,倒是这军中的粗食却是喜欢,看来这辈子是只能当丘八了!” “其实这已经很好了,在军中哪里能吃上这等饭菜呀!”李过有些害羞的答道。郝摇旗听了一怔,点了点头道:“是呀,军中平日里能吃个半饱就不错了,哪里能像这般吃上荤腥呀,像大人这样把咱们丘八当人看的还真不多呀!” 李过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得低下头去埋头吃东西。郝摇旗看了看李过,微微一下放下手中的筷子:“李都司,我这次是奉大人之命来的,你可以回去了!” “回去?”李过听了一愣,抬起头来正好看到郝摇旗那双闪闪发光的眼睛。 “不错,大人托我告诉你,这几个月他已经让你看了很多东西,回去后你就把看到的这些告诉你的叔父就可以了,这就是大人给你叔父的回答!” 听到阿桂的话,李过不禁有些错愕,他开始回想起这几个月来他的所见所闻:铁岭旁那一排排隆起的厂房,高炉口涌出的鲜红铁水、冒着白色烟雾,吞吃煤炭和水的奇怪机械、如流水一般从厂房里涌出的武器,在遥远北方的大河旁砍倒一颗颗参天古木的野人、海面上那与鲸鱼、海豹奋力搏斗的水手、堆积如山的木材、以及眼前这发出剧烈噪音的锯木厂、仓库里的一叠叠布匹一捆捆麻绳、海边船坞里正在建造的一条条大船。到了最后,他低下头,看着盘子里的那已经有些凉了的鱼肠。他的眼角慢慢湿润了起来,泪水不知不觉间已经流了下来。 “哎,好好的汉子,咋哭起来了呢?”郝摇旗看到李过这样子,不由得手足无措起来,他平生早已习惯了刀枪箭矢,却不曾见识过眼泪的威力。正当他慌张的时候,李过擦了擦眼泪,说:“没什么,只是想起这几个月的所见所闻,便忍不住哭了起来。” “这倒也难怪!”郝摇旗点了点头:“咱家大人是催的紧了点,这么点时间让你上山又下海,着实吃了不少苦头!” “这倒不是!”李过摇了摇头:“郝大人,我也是陕西人,当年那么多苦都吃过了,像这般吃得饱穿的暖的,又有什么苦的!只是这几个月功夫的所见所闻了那么多事情,都是刘大人一个人做出来的。世上人有千千万万,可是像刘大人这样的却只有一个,一个人能像他那样,当真是没有白活了!” 听到李过这番话,郝摇旗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说得好,有志气,不愧是我们陕西的乡党,你没有浪费我家大人这番苦心就好,你回去告诉你家叔父,天下大着呢,好汉子的血别流在这里,留着流在其他地方岂不是好!” 京师。 “老爷,时候不早了!” 吕伯奇好不容易才睁开双眼,从五姨太那双温腻的胳膊里挣扎了起来,在丫头的侍候下穿好衣服,出门踏上早朝的路,看着还黑蒙蒙的天空,他心中不由得感叹道:“还是在大同的日子舒服呀!”(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章 勾心斗角 应该说刚来到京师时吕伯奇对于未来生活还是颇为期待的。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毕竟对于大明的读书人来说,入阁拜相可以说是人生可能达到的顶峰了。尤其是以吕伯奇区区一个举人的出身,却能够入阁拜相,位极人臣,大明三百年里也不会超过一掌之数。因此吕伯奇在上京的路上还盘算着怎么才能把从刘成身上偷学来的手段活学活用,建功立业,留名青史。但很快吕伯奇就发现这不过是自己的幻想罢了,由于他的举人出身,他既没有有力的同年可以依仗;也没有外放出去做过考官,没有收一群学生;更没有在京师御史台、翰林院等养望的地方待过,对朝廷中枢运行了如指掌,熟悉各色人脉。如果打个比方的话,他就好像一个只跑过龙套的三流演员,却被一下子丢上代表艺术最高水平的大剧院的戏台上,面对着台下观众们隐含着敌意的挑剔目光,能够完完整整的说完台词就不错了。 也许可以说是一种幸运,吕伯奇很快就发现岂是自己在内阁中并没有什么存在感,首辅杨嗣昌无疑是发言权最大的一个,温体仁很少说话,但谁也不敢无视他的态度,与自己一同入阁的陈新甲唯杨嗣昌的马首是瞻,而侯恂虽然也是刚刚入阁的,但无论资历和在朝中的势力都远胜自己,隐隐间可以与杨嗣昌分庭抗礼、唯有自己独苗一根,既无人可以支持,也无人支持自己,无论是杨嗣昌还是侯恂都把自己当成一个透明人。这种滋味自然不好受,回想起当初与刘成搭档的时候,虽然在打仗的时候刘成总是独揽大权,但平日里却对自己十分尊重,而且无论各种功劳好处都少不了自己一份,两厢一比较起来,自然更是分外觉得不爽。 “老爷!”随着五姨太的声音,一个热乎乎的锦囊被塞进了吕伯奇的手里:“这里面是刚热好的胡饼,上朝早您先垫垫!” “嗯!”看了看爱妾娇美的面容,吕伯奇心中一热,几个月前自己的四姨太辞世,身边没有照顾的人,远在盛京的刘成不声不响的就让人替自己在扬州买了一个女子过来,不但年轻貌美,而且温柔体贴,做的一手好菜,把自己照顾的舒舒服服的,就连早朝时间太早吃不上早饭都预先准备好了,显然刘成当初在这个女子身上没少花银子和心思。也许刘成这么做是别有所图,但不管怎么说这份心意着实让人感动。 吕伯奇坐在暖轿里,一边吃着热乎乎的胡饼,一边想着自己的心思。不知不觉间便已经到了宫城门外,听到外间管家的提醒,吕伯奇赶忙捋了捋胡须,将上面可能沾着的芝麻和饼屑清除干净,不然让御史看到,一个失仪的帽子扣下来,自己可吃不消。 吕伯奇整理完仪容,下得轿来,此时天色尚是一片昏暗,等待着上朝鼓声的大臣们三三两两的站在门外的走廊内,交头接耳的说着闲话。几乎是下轿的同时,吕伯奇立刻感觉到数十道目光一下子集中到了自己的身上,让他几乎有一种烧灼感。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吕伯奇立即感觉到了,他本能的感觉到有什么与自己相关的事情发生了,但当他溯着目光的源头看过去的时候,却发现人们纷纷低下头去若无其事的避开自己的目光,继续自己的交谈,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一定是有什么与我有关的要紧事情发生了,而且多半是坏事!”凭借多年在官场上厮混的经验,吕伯奇立刻做出了准确的判断,牺牲品总是那个最后知道一切的人。正当他想着应该用什么办法从同僚口中套出有用的信息时,不远处的五凤楼上传来隆隆的鼓声,大臣们赶忙依照各自的班次排成行列上朝的时间到了。 吕伯奇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站在了行列里,想着自己的心思,突然他感觉到腰间被人轻轻碰了一下,随即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伯奇兄!” 吕伯奇正要回头看看身后是谁,却听到方才那个声音又低声道:“不要回头,不然就会让人看到你在与我交谈了!” 吕伯奇的动作停住了,他用袖子捂住口,装出一副在咳嗽的样子,低声对身后那人说道:“有什么事吗?” “伯奇兄,你大难临头了!”身后那个低沉的声音道:“大同那边有塘报传来,卢象升与虏骑发生冲突了,斩首数十级,俘获牲口马匹数百!” “怎么会起冲突?”吕伯奇的反应很快,他立刻就领会了背后那人没有说出来的意思:“漠南的蒙古人都已经被刘国公收服了呀!” “呵呵!”背后传来低沉的笑声:“卢象升不过只依照杨文弱的命令行事罢了,这厮贪恋权势,明明东虏与流贼都已经被平定了,他却依旧不肯停征晋饷。他这是在玩火,拿蒙古人的脑袋来当做向天子证明应当加强军备的理由罢了!” “啊!”吕伯奇低声惊叫了一声,大明朝堂之上恐怕他是对刘成的实力和野心最有发言权的人了,同样一件事情在他的耳里就能得出完全不同的一个结论莫非杨文弱已经发现了刘成的野心,想要加强军备对付他。 背后那人看到吕伯奇的反应,心中暗喜,便低声笑道:“伯奇兄,你进京前便是在宣大督师,杨文弱和卢象升这么做分明是冲着你来的。合则两利,分则两伤,你我为何不联合起来对付他呢?” 吕伯奇听到这里,不由得吃了一惊,他小心的微微侧过头去,眼角的余光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却是在内阁的同僚侯恂,只见对方微笑着向自己点了点头,可是方才那个说话的声音与平时完全不一样呀? “不过是小伎俩而已!”侯恂笑了笑,此时说话的声音已经与平时没有什么区别了:“伯奇兄,你觉得我方才的提议如何?” 吕伯奇犹豫了一下,权衡了一下利弊,微微点了点头。 从明朝中叶开始,除非是一些特别的情况下,正朝已经越来越沦为一种象征性的仪式,真正处理政务的并非威严的正朝,而是天子与一小撮得到其信任的高级官僚的小范围会议。相比起臃肿冗长的正朝,这些小范围的会议的效率要高得多。因此不管崇祯想要成为中兴之主的**有多么强烈,他也不得不将重要大部分工作交给内阁成员与司礼监,否则大明帝国这个庞大的机器就会无法运行下去。 “杨先生!你对大同那边来的消息怎么看?”崇祯点了点几案上的文书,向杨嗣昌问道,相比起一年多前,他的脸色好看了不少,白皙的脸庞上开始现出年轻人特有的那种活力,显然后金的灭亡让他的生活质量大有提高。 “陛下!”还没等杨嗣昌开口,侯恂便抢上一步接了上去:“微臣以为这件事情还有一个人比杨首辅更有资格发表意见!” “哦?”崇祯惊讶的看了看侯恂:“侯先生,你说的是谁?” “自然是吕大人!”侯恂让开一步,现出站在后面的吕伯奇:“一来吕大人是兵部尚书,这本是他的职权范围;其二他入阁之前本就是在那边督师的,肯定比我们对当地的情况要熟悉得多!” “嗯,候先生所言甚是!”崇祯满意的点了点头,他将目光转到吕伯奇的身上:“吕先生,你觉得实情如何?” 吕伯奇立即感觉到几道目光一下子聚集在了自己的身上,如果说崇祯的目光还带着年轻人特有的那种期待,而杨嗣昌的目光就充满了惊讶和愤怒,甚至带有几分敌意。这个时候也容不得他多想了,吕伯奇跪下磕了个头,沉声道:“臣以为事情应该不像塘报上说的那么简单!” “哦?”崇祯皱起了眉头,吕伯奇这话委婉的很,但性质却十分严重,如果当真如他所说,那卢象升的这份塘报恐怕就是欺君了:“吕先生请直言!” “圣上,据微臣所知,当初越国公刘成在大同总兵任上就已经将漠南各部或者征讨、或者招抚,尽数平定。也正是凭借这些虏骑,他才能击破东虏,恢复辽东。可是卢大人在塘报里说有虏骑犯边,是以将其击退,斩首数十级,这其中恐怕有些不进不实吧!” “吕大人,话也不能这么说!”杨嗣昌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了下来,他没想到今天跳出来和自己唱反调的不是那个侯恂,而是吕伯奇。若是让崇祯相信他的话,恐怕自己下一步的计划就无法实施下去了:“刘成他在的时候虏部畏其威名,自然驯服,可他现在在盛京,虏部反复无常,又起兵骚扰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杨大人,您在边关的时日不久,却是不知道虏部的情况。虏骑这个时候南犯,肯定是过冬衣食无着,想要劫掠一批衣食熬过去。可若是依照塘报里面说的,卢大人斩首数十级,却获得马匹上百,杂畜近千,生口上百。既然有马匹上百,杂畜近千,又怎么会衣食无着呢?这么多牲口便是每日的乳汁都能养活不少人了,又何必冒着生命危险在冬天来南下劫掠呢?” “这个”杨嗣昌被吕伯奇说的哑口无言,正如吕伯奇所说的,现在在口外还是冬天,在没有抗生素的古代随便一个感冒都有可能变成致人死命的肺炎,除非是马上就要饿死否则谁也不会这个季节跑出来劫掠。可在塘报里卢象升还说俘获了这么多牲畜,马匹,显然敌方根本不缺衣食,又怎么会在大冬天里妄动干戈呢? “吕先生说的不错!”崇祯满意的点了点头,转向杨嗣昌:“杨先生,这件事情非同小可,一定要严加查问!” 杨嗣昌无奈,只得跪下道:“臣遵旨!” 经过这次的事情,崇祯对吕伯奇的印象好了不少,而杨嗣昌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待到诸事完毕,众人退下殿来时,杨嗣昌的脸色已经是铁青一片,吕伯奇不敢与其搭话,小心翼翼的语气保持着距离。待到除了宫城,杨嗣昌一声不吭的上来自己的轿子,径直离去。看着那轿子远去的背影,吕伯奇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侯恂的声音:“吕大人,方才的事情多谢了!” “不敢!”吕伯奇赶忙躬身道:“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 “实话实说已经是很大的人情了!”侯恂笑了笑,他的身材不高,但却生的十分匀称,加之面容白皙,双眼有神,显然年轻的时候此人定然是个仪表堂堂的贵公子。他笑嘻嘻的吕伯奇身旁与其并肩而立,笑道:“杨文弱总是依仗自己知兵,便在朝堂上任意胡为,欺瞒圣上。有了吕大人,他以后就没法这么嚣张了!” “哎!”吕伯奇脸上泛起一丝苦笑,如果可能的话他也不想与杨嗣昌结仇:“今日算是把杨文弱得罪死了!” “呵呵,不是你把他得罪死了,而是他把你视若无物,逼得你没法子了!”侯恂笑道:“吕大人您想想,要是今天你不说话天子看了这份塘报心里会怎么想?您可是刚刚离开大同,胡骑就这么猖獗?为何当初你在那边那么久也没有几个首级?难道先前是您欺瞒吗?” “这“吕伯奇顿时哑口无言,正如对方所说的,以崇祯猜忌的性子肯定会这么想,也许短时间内还不会怎么样,可是时日一久肯定会给吕伯奇带来无穷的祸患。 “吕大人,不是我们要故意与他杨文弱为难,而是这厮实在是太过分了。为了自己的权位,却要拿我们去当他的垫脚石!”侯恂说的这里,越发愤愤不平:“今天就要让那厮瞧瞧,就算你是首辅,也不能在朝中随意妄为!”说到这里,侯恂突然一把抓住吕伯奇的右手,恳切的说:“吕大人,合则两利,分则两害,只要你我站在一起,就算杨文弱是首辅,也要怕我们三分!” 第一百一十一章 粮价 吕伯奇这才明白过来为何侯恂会突然对自己示好,他与杨嗣昌在朝堂上势同水火,却有一个极大的弱点不知兵,不管怎么说,杨嗣昌作为首辅期间可是一手平定了流贼和东虏内忧外患,有这个硬邦邦的功绩放在这里,只要他接下来没有犯谋反的大罪,生前死后的尊荣富贵肯定是跑不脱的。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侯恂要和这样一位重臣较量,先天上就气短三分。而作为刘成的最佳拍档,吕伯奇可以说是现有的文臣里在军事方面实绩唯一可以与杨嗣昌相提并论的,侯恂来拉拢他也就不难理解了。但吕伯奇有一点好处,就是有自知之明,在京师里的这几个月早就把他的幻想给打扫的干干净净,他实在是太清楚自己在朝堂上这些人精眼里是啥玩意了,杨嗣昌与侯恂最后谁胜谁败是不知道,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假如自己掺和进去一定是落不到一个好下场的。 电光火石之间,吕伯奇已经将其中的利害关系想了一遍,脸上已经露出诚惶诚恐的神情来:“若是如此,那在下只当奉大人马首是瞻!” 扬州。 四月份的江南已经是晚春了,空气中弥漫着桃花与杨柳的芬芳,相对于依旧处于冰雪覆盖之下的辽东塞外之地,这里简直是另外一个世界。 林河水下了船,坐了快一个月的海船,双脚刚刚踏上坚实陆地的他还有点不适应,以至于膝盖一软,若非身后伸过来一只手扶了一下,险些摔了一跤。 “多谢了泰勒船长!”林河水回头拱了拱手,泰勒笑道:“没什么,海船坐久了就是这样,刚刚上岸腿会发软。还有,不要叫我船长,我现在已经是个贵族了,高贵的济州岛伯爵!” “好好,伯爵,伯爵!”看到泰勒这幅得意洋洋的样子,林河水不由得掩口偷笑起来,自从刘成给予其元老的身份,并兑现了济州岛上的领地后,他就成了这幅样子,而且他还自作主张的将元老转换成了伯爵这一英国化的贵族称呼,严格要求所有人都用这个来称呼他。 “对了,林先生!”泰勒没有注意到林河水的样子:“陛下也赐予你元老的身份了,你打算拿哪里作为你的领地呢?比如说大员港附近划给您一块领地如何?那是个土地肥沃、气候适宜,如果开发的话一定能会成为一块十分富饶的领地的。” “大员附近?”林河水一听到那个地名,便把脑袋摇的如拨浪鼓一般:“那个荒岛有什么好的,除了土人啥都没有,让我选的话,我宁愿主上赐给我这里一千顷好地便行了,岂不远远胜过那个荒岛上的领地!” “嗯,这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泰勒看了看四周繁荣的景象,笑道:“这里能够出产最好的生丝和瓷器,每年应该可以向你提供两万英镑以上的税款,光凭这些你就能活的像一个国王一样了。” 两人说话间,一个军官跑了过来,向林河水叉手行礼:“林先生,请问要立刻卸货吗?” “先不要卸货,派一个人前往城里告诉徐大人我们到了!” “末将遵令!” 扬州城南门。 身后传来一声马嘶,来自道路两旁夹道欢迎的某位骑士不耐烦的坐骑。徐鹤城还听见了杜固的咳嗽,显然自己的这位部下也有些不耐烦了。 义弟这个时候派林河水来是为什么呢?莫不是有什么极为重要的事情不能通过书信必须经由口口相传?难道是起事的时候到了?这个念头在徐鹤城的脑海里挥之不去。自从他南下救了唐王之后,便官运亨通,一路青云直上,现在已经是扬州巡抚了,手下有五千多精锐,又占据的是大明数一数二的富庶之地,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桃李花香、人烟辐辏。他经历极多,又对刘成的底细清楚的很,知道自己这位义第野心极大,举兵造反是迟早的事情,但他现在身份变了,人的心思自然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心里自然多了几分顾忌。 “大人,他们来了!”脱脱不花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徐鹤城抬起头,旗帜从不远处那处小山丘旁出现,伴随着阵阵尘埃。无数条腿掀起漫天的灰烬吗,然后是如林一般的钢铁长矛,这是要干什么?徐鹤城感觉到一阵不安,他转过头向脱脱不花问道:“你看看那大旗,你认得的吗?” 脱脱不花眯起眼睛仔细观察:“好像是鹰,奇怪了,好像没有什么印象呀!杜将军,你跟大人比我早,你来看看?” 杜固懒洋洋的打马过来,开始仔细观察起来:“没错,是一只鹰,奇怪了,我也没有见过旗帜!” 这时这支奇怪的队伍已经近到足以让徐鹤城看清那些最前面的那些士兵的打扮,由于大多数士兵没有戴沉重的铁盔,而是将其挂在腰间的皮带上,徐鹤城可以清晰的看到这些士兵几乎都将自己的头发剃光,只留下后脑勺上的一小块,然后将其结成一条或者两条辫子,盘在脖子上。这种奇怪的打扮立即让徐鹤城联想起一个让大多数人不寒而栗的名字东虏。 “徐大人,脱脱不花将军,杜将军!”相距还有二十多步远,林河水就从马上下来,热情的拱了拱手:“好久不见,三位都如此健朗,实在是高兴的很呀!” 徐鹤城还了礼:“林先生,你身后这些士卒是怎么回事?怎么这般打扮?” “哦,大人平定东虏之后,便从乞列迷人和八旗之中选拔精锐敢战之士,共有万人,编为一军,称为巴图鲁军。我此番南下,他拨了两百人与我壮行,让诸位见笑了。” 徐鹤城将目光转向那些辫发士卒,只见其个个体型粗壮,皮肤黝黑,不少人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都留有伤疤,神情冷酷,百余人站在一旁连咳嗽声都没有一下,果然是一等一的强兵。刘成击败东虏后没有将其打散迁徙,而是将其编入自己的麾下,其野心已经极为明显了。 一旁的杜固和脱脱不花却没有想那么多,尤其是杜固与林河水是老搭档了,他笑嘻嘻的上前拍了一下林河水的肩膀:“东虏二十年来压得我大明喘不过气来,却让大人这么容易就灭了,实在是解气的很。这等大功,我等都是与有荣焉,只可惜我们都不在,错过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林河水笑道:“杜将军你们在徐大人麾下也立下了不少功劳的!” “那还是不一样的!”杜固指了指一旁的辫发军士,对脱脱不花道:“脱脱不花,你看看这些东虏,和他们比起来我们打的那些流贼简直就是儿戏。哎,大人这几年在塞外不知道是经历怎样的尸山血海,才将这等强敌击破。只可惜我不在他马前杀敌!” “是呀!”脱脱不花点了点头:“我听说这些东虏极耐苦战,可身披重甲反复冲突数十次,所向无不摧破,得了这等强兵,天下间又有何人是大人的对手?” 徐鹤城站在一旁,脱脱不花与杜固这番话倒是提醒了他,不管他自己愿意与否,手下这两个得力干将对刘成的忠诚之心依旧没有改变。而杜固将步、脱脱不花将骑,这两人定下了调子,自己还能说些什么呢? “林先生远道而来,定然是辛苦了,我在府中已经准备了薄酒,还请一同京城替先生接风洗尘!”徐鹤城伸出右手,做了个邀请的手势,同时对杜固吩咐道:“杜将军,你把林先生的卫队安置一下,就在城外的兵营吧!” 酒桌上的菜肴很不错,尤其是在辽东苦寒之地呆了一年多以后,重新回到扬州城中,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好了。林河水放下筷子,禁不住发出满足的叹息声。 “怎么了?酒菜不和先生的胃口吗?”注意力一直在林河水身上的徐鹤城问道。 “不,不是,实在是太好了!”林河水笑了起来:“徐大人,你知道吗。我在辽东时曾经有三四个月天天吃蘑菇炖鱼,直到现在只要一闻到那味道就想吐!” “蘑菇炖鱼,听起来还不错呀!”一名作陪的清客笑道。 “是吗?”林河水冷笑了一声:“再好吃的东西让你一连吃三四个月也好吃不到哪里去了,何况我们当时根本没姜蒜,就连盐都不太够,很多时候都必须淡食,你可以想想那是什么滋味了!” “是呀,天底下最美味的东西若是没有盐也会变得难以下咽了!”脱脱不花笑道:“不过先生你这次立下大功,日后定然青史留名,此生无憾矣!” “是呀!”杜固叹了口气:“只可惜我当时没有能够也和先生这般吃那没盐没姜蒜的蘑菇煮鱼,这实在是平生的憾事!”他跟随刘成最早,却没有立下大功,刘成将他派到南方来本也是满足其建立功业的渴望,却没想到错过了平定东虏的大功,眼见得天下已经太平了,哪里还有武人立功的机会,让他觉得越发难受。 “杜将军,话也不能这么说,以后立功的机会也是有的!”林河水神秘的笑了笑,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来,起身走到徐鹤城面前道:“徐大人,这是主上给您的亲笔书信!” 徐鹤城接过书信,林河水却不走开,只是微笑着站在一旁。徐鹤城正疑惑间,却听到林河水低声道:“主上有吩咐过,这信十分要紧,请您看完后立刻销毁!” 徐鹤城微微一惊,点了点头,他拆开信看了一遍,脸色顿时大变,深吸了两口气方才平静了下来,沉声道:“你们都退下吧!” 婢女和陪客都退下了,徐鹤城从旁边取了根蜡烛来,将信点着,待到将要烧尽了方才丢到地上,半响之后方才叹道:“林先生,贤弟派你来这里便是负责这件事情的吧?” “不敢!”林河水笑道:“主上说了,您位高权重,盯着的眼睛就多,囤积粮食的事情,由在下来做更好!” “那为何要让我知道呢?这等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吧?” 林河水笑道:“想必主上觉得无论怎么算您都在那少数人里面吧?” 听到这句话,徐鹤城不由得心中一暖,点了点头:“既然如此,这件事情就交给你了,我只当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松江,南楼。 陈子龙三步并做两步爬上楼来,一边爬楼一边高声喊道:“如是,如是!” “子龙,有什么事情吗?”柳如是从镜子前回过头来,右手正在整理发髻,袖子从手臂上滑落下来,露出白藕般一段手臂来。陈子龙见了,心中不由得一荡,赶忙收慑心神:“如是,恐怕是有大事要发生了!” “大事?什么大事?”柳如是把长发随便挽了个发髻,站起身来给陈子龙倒了杯热茶:“莫非是京师有什么消息来了?” “不是京师,是粮价!” “粮价?” “不错,你也知道我家里有两家织厂,养着百十个织户,每三个月便要买些粮米回来喂养他们。可昨天我查账时发现买粮的银子多花了不少,一开始还以为是下人贪墨了。可一查却发现并非如此,乃是粮价上涨了!” “哦,原来是这等事,看你大惊小怪的!”柳如是笑道:“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节,正是夏粮还没上市的时候,正是一年粮价最高的时候,高些又有什么奇怪的!” “这我岂会不知道!”陈子龙沉声道:“往年这个时候最高也不过一石一两银子,至多再多上一两分。可今年还没到最缺粮的时候,粮价却已经高到了一石一两五分,你不觉得奇怪吗?” “兴许是去年收成不好?” “这个我清楚的很,本地的粮食多来自苏北、江西等地、去年虽然算不得上上,一个中上还是有的,怎么会涨到这种地步?再说镇海那边便有漕仓,里面至少屯着十几万石粮食,那些官儿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抛出陈米,待到夏粮、秋粮上市后再以低价买入新米,从中取利,有那十几万石粮食镇着,怎么样粮价也高不到哪里去。” 第一百一十二章 自作孽 柳如是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过来,沉声问道:“你的意思是有人在背地里收粮食!” “不错!而且量非常大!” “这就怪了,若是要囤积居奇从中牟利,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屯粮食呀?须知这个时候粮价本来就已经很高了,再过两三个月夏粮就下来了,那时候粮价必然会跌下去。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恐怕连本钱都要亏出去了,天下岂有这样的笨人?” “除非不是为了赚钱,那人屯粮食是为了别的极为要紧的用处,为此他宁可在这个时候花高价买粮食!” 柳如是是何等聪明的女子,立即就明白了过来,不由得脸色大变,低声道:“子龙,你的意思难道是有人图谋不轨,想要造反?” 陈子龙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俗话说军无粮必亡,若非是官府,私人像这样不计成本的囤积粮食多半是图谋不轨。尤其是在荒年,若是预先囤积大量粮食,从饥民中挑选精壮成军,十万之众旬月可成,绝对是朝廷的噩梦。 “可是江南之地素来是鱼米之乡,并不缺乏粮食呀?” “那是过去了!”陈子龙叹了口气:“自嘉靖年间以来,江南百姓多将田土种植桑、烟草、棉花,获利远胜种稻。江南虽然是鱼米之乡,可口粮却是仰给江西、湖广等地。许多百姓家里不过只有个把月的存粮,若是战事一起,上游那边的粮食运不下来,立刻就是另外一番景象了!” “那可知道是什么人暗中买进粮食?”柳如是赶忙问道。 “我还没有派人查问,不过这倒也不难查到!” 柳如是点了点头,购入这么多粮食所需要的资金、存储、运输都绝非寻常商人可以做到的,能做到的人屈指可数。想到这里,她的脸色也阴暗了起来:“哎,果然已经是末世了呀!子龙,我们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你赶快去打听消息,得到确定消息后我们就去宜兴一趟,将此事禀告玉绳先生。” 旅顺。 “大人,这是这个月的进口货物清单!”徐显明小心翼翼的将一块薄木板递给刘成,木板上夹着一叠白纸,上面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的写满了货物的种类、数量。刘成放下手中的茶杯,接过木板细细看了起来,一边看口中一边念叨着,突然他停止念叨,指着上面的一行字问道:“为何铜锭的价格贵了这么多?” “大人,朝邑那边的炼铜作坊已经停工了,这边的还没有开工,只能用朝鲜那边运过来的替代,数量还不够,多余的只能从日本那边买来,价格就贵了不少!” “好吧!”刘成叹了口气,由于吞并了后金的军工产业,得到了后金和朝鲜的大批熟练工匠,他的武器产能实际上比朝邑时候还提高了至少一倍,可是所需的原料产能却没有随之提高,为了争取时间,他不得不通过进口来弥补缺口,其结果就是库存的贵金属大量外流,一想到这里,他就不禁一阵肉痛。 “库存的白银还撑得住吗?” “日本商人愿意用丝绸、瓷器、还有我们生产的一些日用品抵扣铜锭的货款!”徐显明笑道。 “好,好!”刘成闻言大喜:“那硫磺也可以吗?” “那倒不用,大员那边的硫磺已经运了两船过来,火药厂那边说质量很好,我已经让他们再运几船过来了。可以用海豹皮、鲸脂、还有各色辽东货到江南去换,然后再用丝绸、茶叶瓷器去抵扣。” “那硝石呢?”刘成问道,古代中国本身有较为丰富的硝石产量,但自从刘成消灭后金后,从内地获得大量硝石就不那么容易了,考虑到战争有可能长期化,他不得不在开战前未雨绸缪,多囤积一点。 “大员那边已经向英国东印度公司订购了两船印度硝石,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一个月后就可以运到这里了,应该耽误不了事!” “好,好!”刘成满意的拍了拍木板,笑道:“显明,你真是我的萧何呀!” “大人谬赞了!”徐显明恭谨的欠了欠身子:“其实在属下看来,现在最重要的是粮食,后金这边本来粮食就很紧缺,朝鲜去年又刚刚经过兵火,河套那边的粮食运过来的话路上消耗实在太大,火药少些还可以打仗,若是粮食不够的话,恐怕就” “呵呵!”刘成笑了起来:“显明,粮食的问题你不用操心,这个我已经有了准备,你只要盯紧武器、火药、船只、资金这几个就好了!” 虽然还不明白刘成为何如此自信,徐显明还是习惯性的点了点头,他将木板交给身后的小僮,低声道:“大人,属下说句不该说的话,像这样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拖到年底还能勉强维持,若是拖到明年这个时候,只怕护军的薪饷都要用不足值得钱币发放了!” “明年这个时候?”刘成笑道:“你也太看得起京师里的老爷们了,我们撑不到明年这个时候,难道他们就撑得到吗?” 京师,侯府。 “少爷,宜兴周先生有人来了,就在外间等候!”管家小心翼翼的对正在书案前挥毫作画的侯方域禀告道,自家公子的脾气他最清楚,虽然素来以风流自赏,但脾气却大的很,尤其是在写文作画的时候,最忌讳被人打扰,一个不好,拖出去打死也是寻常。 “是他?”侯方域放下毛笔,冷笑了一声:“定然是向父亲请求帮他起复的,此人功名心如此之重,若是让他翻了身,哪里还有我等的容身之地?” 管家小心的答道:“那我便去回绝了他,只说少爷您不在府中,让他留下信笺便是?” “罢了!此人名声甚大,传出去名声太不好听了!”侯方域稍微沉吟了一下:“你把来人待到后院厢房去便是!” “是,少爷!” 管家退下后,侯方域拿起画笔,走到案前想要继续画完,却不想站了那里却没有下笔,半响之后他摇头叹道:“哎,兴致全无,罢了,罢了,先去见这烦人精便是!” 侯方域转过身来,早有在一旁时候的婢女送了装满温水的玉盆上来,侍候他洗了手,又换了一身宽松的青衣,他才懒洋洋过了游廊,来到厢房。屋内坐着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士人,看到侯方域进来赶忙站起身来,躬身道:“候公子,在下受玉绳先生所托,为了一件要紧事前来,打扰了!” 侯方域听对方口气,倒不像是为了周延儒的起复,赶忙笑道:“玉绳先生乃海内所望,方域乃后生晚辈,如何敢当打扰二字!” 那士人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双手呈给侯方域:“信中事极为要紧,玉绳先生本欲直接交给令尊,又担心令尊身边人多眼杂,走漏了风声,还请公子看完后尽快转告令尊,禀明圣上!” 侯方域接过书信,刚刚看了两行,脸色顿时大变,问道:“这信上说的当真?” “字字是实,并无半字虚言!”那士子低声道:“经过探查,囤积粮食的有四五家,但背后都指向一个名叫程二先生的商人,此人交游极广,还是扬州巡抚徐鹤城的挚友!” “徐鹤城?”侯方域念了一下这个名字,突然现出一丝喜色来,他站起身来:“先生且在我府中休息两日,待到家父回来,我立刻禀明他!” 乾清宫。 “此事当真?”崇祯将信笺狠狠的拍在御案上,脸上已经是一片铁青。 侯恂沉声道:“陛下,这信上人名、商号名称、粮食多少,粮价升跌都写的清清楚楚,岂会有假?” “那为何不将这些贼人拿下拷问?”崇祯已经是声色俱厉,两旁的太监宫女连忙屏住呼吸,唯恐惹来杀身之祸。 “微臣以为有两个原因!”侯恂镇定自若的答道:“其一、这程二先生既然是扬州巡抚徐鹤城的挚友,只怕徐大人也与这件事情有牵连,他麾下有数千精兵,尤其是两千夷丁,精悍异常,当初屡破流寇。若是激起变乱,只怕江南糜烂,一发不可收拾!” “那其二呢?”崇祯点了点头,俗话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当初陕西勤王兵变,结果是流寇纵横十余省,耗费军饷千余万两才镇压下去,损失的人力物力无法计算。若是这次在江南财赋再来一次,朝廷恐怕是再也拿不出这么多银子来镇压了。 侯恂并没有立即回答,他看了看四周,崇祯见状明白对方是有顾忌,便使了个眼色,身后的王承恩尖声道:“都退下吧!”殿内侍候的宫女太监们都退了下去。 “候先生,殿内只有你我君臣二人,你放心说吧!” “是,陛下!”侯恂点了点头:“微臣得知这件事情后,派人去查了一下这位徐巡抚的履历,发现此人乃是由杨首辅举荐至兵部职方司做了员外郎,然后因杀贼有功为扬州兵备道,一路升迁上来的,可谓是官运亨通呀!” “杨先生?”崇祯的眉头危险的皱了起来,他沉吟了一会:“侯先生你退下吧,方才你与朕的对话不许泄露出去!” 见崇祯这幅模样,侯恂心中已经达到自己的目的了,他跪下磕了个头,道:“臣遵旨!” 侯恂的身影刚刚在殿门口消失,崇祯便厉声道:“王大伴,你速去查证一下这个徐鹤城的底细!” 王承恩的工作效率很高,不过一顿饭功夫,他便拿着十余份书册回到殿内。崇祯拿起书册细看了起来,不一会儿脸色便越发难看起来,他猛地一甩衣袖,将御案上的文房四宝与一些零散物件扫落在地,厉声骂道:“想不到,想不到哇,这杨文弱竟然是这等狼心狗肺之徒!寡人这双眼睛当真是瞎了,竟然让他骗了这么多年!” “皇爷,是不是请杨先生过来对质一番?”王承恩低声道。 “还要对质什么?”崇祯怒喝道:“一个商贾,竟然一下子就授给兵部职方司员外郎这等要官,然后就青云直上,先是扬州兵备道,然后又是扬州巡抚,前朝有这等旧例吗?而此人私囤粮食,图谋不轨,难道与这杨文弱一点关系都没有?还有,这徐鹤城哪里来的那么多银钱来买粮?杨文弱他为何明明天下太平,却不肯裁汰旧军?停征晋饷?与民休息?他到底怀了一颗怎样的狼心狗肺?” 王承恩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凭本能他觉得在这件事情上杨嗣昌是冤枉的,但徐鹤城的升迁明显不符合正常明朝官吏的路线,如果说杨嗣昌在这个过程中没有插手那是鬼都不信的。而徐鹤城的行为也极为可疑,把这些和杨嗣昌这段时间以来一直不肯停止征晋饷联系起来,崇祯产生疑心也是很正常的。如果是一般人倒也罢了,问题是崇祯是天子,他对臣下产生疑心已经足以作为定罪的理由了。 崇祯越说越气,双眼中已经流出泪来:“朕竟然如此薄德,治下出了这等奸臣。”说到这里,已经是手足颤抖。王承恩见状,赶忙伸手将其扶住,一边轻抚其背,一边低声劝慰道:“皇爷且息怒,可别气坏了身子骨,要不然祖宗留下的江山怎么办?天下百姓怎么办?” 在王承恩的安抚下,崇祯好一会儿方才平静了下来:“王大伴,替朕起诏!” 王承恩暗叫不好,但他身为一个刑余之人,不过是天子家奴,哪里有抗拒的余地,只得取来笔墨纸砚,屏住呼吸,等待着崇祯的声音。 崇祯喝了一口参汤,稍微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沉声道:“朕以凉德,缵承大统,意与天下更新,用还祖宗之旧。不期倚任非人……” 盛京。 “大人,大人!”赵文德飞快的登上凤凰楼的台阶,一边高声道:“京师有要紧消息!” “要紧消息?”刘成从地图上抬起头来:“什么要紧消息,让你紧张的满头是汗的?来人,给赵先生拿碗酸梅汤来,解解暑气!” 第一百一十三章 军税 “多谢大人!杨文弱入狱了!”赵文德将书信双手呈上,眼中闪闪发光:“这个消息可比酸梅汤解暑多了吧?” “什么?”刘成瞪大了眼睛,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半响之后方才问道:“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是京师的坐探发来的,绝对假不了,想必塘报也就晚两天就到了!” “崇祯为何这么做?”刘成又惊又喜的接过书信,细看了起来,看了一会儿举手加额道:“当真是天助我也!我正愁没有一个出兵的名义,崇祯就送上门来了,看来老天也站在我这边了!” “大人要动手了?”赵文德问道:“为何不再等两个月,秋高气爽,马肥土硬之时岂不是更好?” “哪有样样都齐备的?有个六七成把握就可以动手了!”刘成一边从身后的郝摇旗手中接过佩刀,系在腰上,一边笑道:“我和杨嗣昌的关系那么深,崇祯要查杨嗣昌,很快就能查到我头上来,毕竟他是天子,若是让他把帽子扣下来再动手,反倒理亏了,还是先发制人的好。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那大人打算用什么名义?” 此时刘成已经将佩刀系好,笑道:“自然是效法先贤:清君侧,靖国难!” 听到刘成这句话,赵文德先是一愣,旋即苦笑了起来。原来刘成这个口号便是两百多年前燕王朱棣起兵讨伐建文帝时的口号。太祖朱元璋成法中有一条是关于“靖难”的。为了保证朝廷的正常,如果出现奸臣乱政的情况,藩王可以带兵入京勤王,以“清君侧,靖国难”。朱棣抓住了这点,发动了“靖难之役”,最后打进南京城,夺取了侄儿的皇位,也就是明成祖永乐皇帝。可是朱棣不管怎么说也是明太祖朱元璋的第四子,与建文皇帝是血肉至亲,刘成虽然已经贵为伯爵,但与朱家的藩王八竿子都打不着,这个说法也差的有些远了。 “怎么了,不成吗?”刘成拍了拍腰上的佩刀:“有这玩意,只要打进北京城,自然有人替我把话说圆了!摇旗,你立刻去传令,召集众将军议!” 军议在清宁宫的大厅进行,四张长桌被排成向上开口的方形,刘成坐在当中的位置,他的右手旁是杜国英,左手则是格桑,蒙古与汉两族的将领们分别在刘成的左右手两边,而新降的女真将领们则坐在对面。当中的是代善,代善的右手旁是他的儿子岳托,左手是阿巴泰,之后则是巴布泰、遏必隆等人,最边角是代善,他形容憔悴,眼神空洞,宛如噩梦缠身之人,看来长时间的囚禁和昔日酷刑的影响还没有从他的身上消失。 没有人开口说话,每一个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刘成身上,在场的人都知道刘成在这个节骨眼上把他们召集起来只可能是为了一件事情,在历史上任何一个处于刘成这个位置的人只有一件事情可以做那就是南下。 刘成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的脸,不难从他们的眼睛里看到跃跃欲试的神情在这件事情上汉人、蒙古人、女真人并无两样,也许汉人的眼神还更加炙热些蒙古人和女真人更在乎南下可以获得的无数财物,而汉人将领则想得更多些打进北京城,登基称帝的从龙之功岂不比有数的金银财宝要有意义多了。 “将军们!”刘成的声音不大,不过足以让大厅里的每一个人听到清楚:“我们期待已久的机会终于来到了,一个到一个半月以后,我们将越过燕山和大海,进入中原。你们当中的许多人曾经作为入侵者和明**队的一份子来到过那片土地,用你们的双眼亲自见证过那片土地的富饶、广袤和古老。而这一次,我们将把那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从他的宝座上掀翻下来,朱家的血脉已经污浊,已经没有能力维持秩序和法律,现在该轮到更有力量的人了!”说到这里,刘成稍微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不过在出兵前,我要提醒你们一点,这一次你们不是作为强盗来到那片土地,而是作为统治者。如果有谁敢挑战你们,那就要坚决的回以铁和血,但如果他们屈膝臣服,那就要伸手将其扶起。否则就再也没人愿意臣服,黄金、白银、丝绸和瓷器不是真正的财富,人和土地才是真正的财富,我希望你们每个人都要牢牢记住这点!郝摇旗!” “末将在!” 刘成解下腰间的佩刀,交给自己的护卫头子:“这一次出兵,你担任大军的军法官,如果有违背军纪的,必将严加处置!” “是,大人!” 众将听到这里,脸色微变,尤其是蒙古与女真两族的将领,更是不堪,这年头士兵的军纪都不咋地,抢劫更是激励士气的第一法宝,他们手下的军队原本在苦寒之地,一下子到了富贵繁荣之地,又如何能约束的住?若是这么严苛,仗可没法打了。 刘成看了看众将的脸色,笑道:“我岂是不通情理的人,将士们出生入死,我又岂会亏待了他们。此番出兵,全军出发前便先发半年军饷的安家费,除此之外,每月皆为双饷。破城之后,各将可以依照城内外资财多少,征收二十之一军税,其中三分之一可以分给将士们。不过要记住,不得放纵将士劫掠,这样不但会激起百姓的反抗,而且毁坏甚多,所获甚少,实不可取!” 刘成说到这里,见诸将还有些糊涂,便唤来在一旁的徐显明,让其解释给诸将听。所谓军税是战争中常用的一种获得敌方领土资源的办法,当军队占领地方某块领土后,派出会计粗略估计敌方土地上公私财富(田地里即将收获的农作物、果园、林木、牲畜、房屋等等)的数量,然后根据其财富的数量向当地百姓征收一定比率的临时税。这么做有三个好处:首先可以利用敌方当地的民政机构征收军税,敌方的民众为了确保自己的财产得以保存,必然会积极的缴纳税款,军税可以很容易获得一大笔现款;其次、不容易激起当地百姓的反抗,因为直接征收税款的是当地的民政机构,军队不会与当地百姓直接起冲突,而且百姓的生命财产得以保存,为了避免遭到军队的报复,当地百姓也不会做出过激的行动;最后军队的劫掠不但会破坏自己的纪律,而且对当地的经济社会环境也是巨大的破坏,而通过军税来获取一大笔现金后,军队完全可以通过召开集市来向百姓和商人购买必须的物资,这种交易本身是对当地经济的一种刺激,从某种意义上讲反而有利。 “可是大人,我们怎么知道征收多少税款呢?”格桑疑惑的问道:“当地百姓一定会把自己的财产都隐藏起来的!” “诸位请放心!”徐显明笑道:“大人已经早有准备了,去年他就从朝邑的当铺了挑选了四十个当铺的学徒,这次出师他们就会被派到你们军中担任主计官,以他们的本事,在外面看看就能知道这个城镇大概有多少钱财,绝不会误事的!” 听了徐显明的话,众将才松了口气,只是还是有不少人的脸上有些不自然,刘成见状心知这些人是觉得如此一来自己得到的便少了,便笑道:“莫非你们觉得这样吃了亏?哎,岳托,我问你,崇祯二年你入关劫掠时,想必所获不少吧?” 岳托完全没有想到突然叫到自己的名字,他本欲出言推脱,但转念一想这种事情刘成稍微一打听便知道了,哪里瞒得过去,便点了点头道:“的确不少,只我一人便分得金银数万,生口近千,各种牲畜也有不少!” “那我问你,为了这些生口金银,死了多少人,烧了多少房屋呢?” “这个?”岳托额头上渗出一层汗珠,低头道:“这个就不知道了吧?” “那可有五倍?” “肯定是有的?”岳托低头道。 “嗯!”刘成扯了下自己身上的袍子:“这件衣服乃是用斜纹布所制,乃是松江布中的上品,便是在江南买一匹也要花纹银一两,在辽东只会更贵。便是差一些的三梭布,一匹也得六钱银子。可是像这等布匹,在松江县那边可日产万匹,都是妇人在家中织机旁劳作而得,一日便可得一匹。若是你劫了来,其夫其子多半死了,岂有心思为你织布?何况道上饥渴十人未必能有一人活下来,便是到了你家地头,又值得几两银子?何不让她留在家中与其夫子同居,男耕女织,每十匹你取其一,岂不是要好得多?” “大人说的是,我明白了!”岳托听到这里,低下头来若有所思。 “诸位!”刘成将目光转向其余将领:“我等持刀弯弓之人,身上穿,口中食,无不是百姓耕织而得。打下汉地之后,你们后代的尊荣富贵便出在这些百姓身上,若是肆意屠杀,岂不是坏了你们子孙后代的畜群?” 刘成说到这里,众人立即明白了过来,他麾下将领里多半是蒙古与女真人,在他们过去的战争中相互劫掠屠杀是司空见惯的事情,若是要讲各种大道理他们是不明白的,但刘成这个比方却是浅显易懂,他们立刻就明白了过来,一个蒙古将领笑道:“济农大人请放心,我等家中亦有牛马,留下来挤奶,剪毛,便每日都有,还会有小牛小羊出来;若是一刀杀了吃肉,最多吃个四五日便没了,这等蠢事我们是不会做的!” 阿克敦笑道:“不错,这些汉人就好像果树一般,只要别动他的根系,便年年都有果子吃,若是硬要移到另外一个地方,说不定就死了,也就再也没有果子吃了!” “大家明白了就好!”刘成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接下来我就开始分配任务!” 众将立刻严肃了起来,他们都清楚自己和后代的富贵就要看接下来的战功了。刘成看到众将目光中的求战之色,满意的点了点头,他揭开身后墙上的幕布,指着墙上的地图道:“明国幅员辽阔,人口众多,虽君臣不和,士卒疲敝亦不可小视。因此我打算先取其两京,断其魁首,然后收起边军,取其运河两岸之州郡,徐徐图之……” 刘成一边在地图上指点,一边高声讲解自己的计划。以他现有的兵力,攻占北京并不是难事,但如果崇祯退往南方,如历史上的南朝一般利用江淮天险和南方丰富的人力物力,划江自守,战争恐怕就会转为长期化。毕竟刘成麾下的军队多为骑兵,并不适应水网多山的南方,相持下去对刘成是不利的。因此他就打算同时进攻南北两京,然后以大军沿着运河而下,打通南北两京的联系。这样一来,明朝最富饶的两个省区南北直隶便落入了刘成手中。由于明的主要军力在九边,而财赋却是来自江南,运河是唯一南北朝向的大宗货物运输方式,如果刘成能够控制漕运,其北方边军的命脉实际上就已经控制在刘成手中,只要软硬兼施不难将其收为己用。既失去了南北两京和最富饶的两个直隶区,又失去了大多数可战的军队,即便崇祯能够逃脱刘成的追击,失败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了。 “战争的第一步是同时进攻南北两京,首先派偏师沿海路南下,与在扬州的徐鹤城部汇合,然后拿下南京,截断漕运。与其同时,从旅顺口出一军在天津卫登陆,截断京师南逃得道路。我帅主力南下,在大安口、龙井关、松亭关等地破边,与在天津卫登陆的偏师南北夹击京师,争取一举拿下北京城!” 众将听着刘成的方略,不禁有些目眩神迷,他们都是老行伍了,但是像刘成这样同时在南北相距千里的两个地方同时进攻明帝国的两个中枢,企图一举摧毁对方的中枢和备用中枢,实在是想都没有想过。以他们的军事经验不难看出,假如刘成的方略成功,明帝国虽然还有十几个省份,但是却不存在可以统一指挥他们的人。这些省份必然会分别拥立所在地区的藩王,形成十几个互不统属的势力,而掌握了最富饶省份和最强军力的刘成则可以轻而易举的将其逐个击破。 第一百一十四章 安排 “这个计划如果要成功,必须要做到两点:第一、确保隐蔽性,即在南北两个方向同时开始,至少相差的时间不超过五天,以确保落后的一方不会遭遇到有备的敌人!”说到这里,刘成稍微停顿了一下,手在地图上点了点:“为了确保这点,前往扬州的船队将提早四十天出发,按照过去的记录,从旅顺抵达扬州这个季节大约需要二十五时间,然后扣除掉抵达后休整的时间和中途可能损耗的时间,南北发起进攻的时间将是八月七号!” 格桑看了一眼杜国英,从对方的双眼中看到了跃跃欲试的光。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刘成麾下众将中,无论是军功还是资历杜国英都是第一,随后就是自己、郝摇旗、阿桂。这次南北并举北方不用说是刘成亲自指挥,而南方虽然只是偏师,但任务却极重,一定要派个独当一面的任务。自己和阿桂都是擅长指挥骑兵,在南方未必适合。这么看来最合适的人选便是杜国英了,看样子他也以为非自己莫属。 “阿巴泰!” 被叫到自己的名字,阿巴泰不禁有点愕然,他不知所措的站起身来,竟然忘了向刘成施礼。直到身旁的巴布泰狠狠的捅了一下他的腰眼,他才反应过来,赶忙躬身行礼:“末将在!” “七贝勒在想什么了?”刘成笑道,引起屋内一阵低沉的笑声。阿巴泰的脸红了红,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倒也没想什么,只是没想到您会先叫到我的名字!” “呵呵!”刘成没想到对方竟然这么实诚,忍不住干笑了两声:“你要不要去一趟扬州?” “好呀!”阿巴泰爽快的答道:“兵随将来草随风,只是不知我去那边是什么差使!” “你手上的正蓝旗里还能抽出都少人马?能有三千人吗?”刘成问道,他组建巴图鲁亲军时将八旗之中的精悍士卒抽走了不少,像正红镶红这种小旗留下的丁壮少了许多,只是不知道上三旗之一的正蓝旗还有多少人马。 “有!正蓝旗是大旗,又没有经过前几次大战,便是四五千也抽的出来!”阿巴泰点头道。 “好,你便抽两千步兵,一千骑兵,乘船南下前往扬州。到了那边后我义兄徐鹤城为提督诸军,你做他的首席军事顾问,参赞军务!” “首席军事顾问,参赞军务?”阿巴泰被刘成冒出的这个新鲜名词给弄糊涂了,他原以为刘成这是要大用自己,正暗自高兴,可听起来又不太像,神色变得怪异起来。 刘成看出了阿巴泰的心思,笑了笑却没有说话,经过多年的奋战,他的麾下已经有了一支在整个东亚都首屈一指的军事力量,但面对接下来将要进行的战争,却缺乏足以独当一面的大军统帅。而后金一方的阿巴泰、岳托、代善都是有着丰富的统帅大军的经验,偏偏这些都是新降之众,任命他们独当一面在政治上不可取。于是他便采取了一个折衷的办法以徐鹤城为南方军的总指挥官,而让阿巴泰当他的首席军事顾问。 巴布泰却比他兄长机灵多了,他轻轻扯了一下兄长的衣袖,低声道:“七哥,摄政王说的是好事,你谢恩便是了!” “末将遵命!”阿巴泰经由巴布泰提醒,赶忙躬身行礼。刘成看的清楚,笑道:“军情紧急,军议结束之后你便回去召集兵马,五天后从旅顺上船!” “是!” “白旺、阿克敦!”刘成的目光转向另外两名部下身上,两人没想到这么快就叫到自己的名字,赶忙起身应道:“末将在!” “阿巴泰出发三十五天后,你们两人便领五千人,一营汉军,剩下的是乞列迷人,从旅顺出发,前往天津卫登陆!你们的任务是截断北京南下的道路,并控制住通州的仓库,尤其是后者,决不能有半点闪失!” “是!”两人赶忙遵令,刘成方才口中提到的通州是京杭运河的北端终点,明代每年有几百万石的漕粮和其他各种物品在这里,汇集通州的石坝、土坝,然后沿通惠河,经护城河,转运到京城仓库。而在通州当地有大量的仓库存放等待转运的粮食、布匹和各种南来的商品。京师由于是天子脚下,人口十分稠密,基本依赖南来的物资养活,只要能控制住这些资源,即便北京城墙再坚固,也抵挡不住刘成的进攻。 “杜国英!” “末将在!”杜国英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叫到,心中暗喜,在场的人都知道,前面几个先叫到的虽然也很重要,但却不是主力所在,他在刘成麾下诸将中无论功劳、资历都是第一,暗想这次的大军先锋是自己的了。 “杜将军,你在我麾下诸将中当属第一!”刘成的声音变得柔和起来:“此番南下,又要劳烦你挑重担了!” “愿为大人效死!” “好,好!”刘成点了点头:“此番南下,我大军主力将集中于东面,西边的河套、归化城兵力将十分空虚。但那便是我的心腹之地,决计不能有闪失。杜将军你叔侄都是陕西人,还是延绥将门出身,我希望你们两人不但能保证归化城和河套无失去,还能够牵制住延绥、宁夏诸镇兵,使其兵无法东援。” 听到这个出乎意料的任命,杜国英不由得暗自失望,正如刘成所说的,既然他将进攻重点放在了南北两京,那必然会出现西面空虚的局面,明的陕西军队也会东出勤王,因此必然要分出偏师来防御牵制明的陕西边军,只是这个牵制任务不但要以寡敌众,而且立功也不那么显眼。但反过来说,这也是一个独掌一面的机会。他想了想问道:“不知能有多少兵马?” “最西边的十五个札萨克这次南下就不征兵了,都交给你。还有新降的十余个小部落,还没有编入札萨克的,归化城的守军也交给你节制!”刘成说到这里,看到杜国英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赶忙补充道:“我还会写信给固始汗,向其借兵相助,他定然会应允!” 听到这里杜国英的脸色才好看了点,他知道陕西边军缺粮少饷,自守有余进取却不足,固始汗已经将孙女嫁给刘成的义子阿布奈,两家正是在蜜月期,只要刘成开口对方决不会拒绝。只要有这个声势,陕西明军绝不会冒险出击,勤王也不会调动太多军队。 “末将遵令!” 看了看杜国英不太好看的脸色,刘成柔声安慰道:“杜将军,这次若是能拿下京城,我一定裂土封爵,让你衣锦还乡!” “大人天恩!”杜国英闻言大喜,赶忙跪下行礼:“末将自当效死!” “代善!” “末将在!” “此番我将亲领大军南下直取北京,为防止关宁军回师救援,便由你统领正红、镶红、镶蓝、三旗兵,牵制关宁军,使其无法全力南下!” “末将遵令!” “剩下诸将,各自回去召集部众,于八月十日前在大宁卫汇合,南下伐明!” 刘成安坐在椅子上,双手扶腮,静静的看着不远处长桌上的烛火,就在半个小时前,这里还充满了生气,数十个精壮汉子散发出来的生命力几乎要将这件不小的房屋给撑爆了。但现在这里已经空无一人,他们将乘坐快马赶回各自的营地,为即将开始的出征做准备。相比起即将开始的这场战争,自己过去所经历的那些不过是些小打小闹罢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然完全没有过去出征前的紧张,难道自己已经经历的太多,已经麻痹了吗? “大人,您怎么还在这里!”突然背后传来赵文德的声音,刘成转过身来,看到自己的心腹正紧张的看着自己:“光海君的使臣已经在外间等候了好一会儿!” “那就让他先等等吧!”刘成突然感觉到一阵空虚,仿佛整个人都已经被掏空了:“建生,我想我现在已经有资格让他等等我吧?” “那是自然,不过”赵文德还想劝说,刘成却转过身去,对门口守候的侍从高声道:“你,就是你,快去弄一壶酒来,再随便弄点下酒菜,我想和赵先生喝几杯!” 侍从惊讶的看了刘成一眼,赶忙去执行命令。刘成转过身来,意味深长的叹了口气:“建生,我已经想不起来上一次这样和你坐在一起喝酒是什么时候了。” 看着刘成的笑容,赵文德感觉到自己这位城府很深的君主此时有什么想要向自己倾吐的,便点了点头笑道:“是呀,大人您自当大任,居家如官,哪里有时间与臣下饮酒!” “是呀!”刘成挠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摇头笑道:“这几年来我不是在带兵打仗,就是在忙着算计别人,实在是太忙了,忙的连坐下来和你们这几个老兄弟喝酒谈心的时间也没有了。哎,有时候想起来,还不如一个家里有两百亩地的田舍翁,秋收之后酿两坛村酒,白日里带着几个子侄牵狗逐兔,晚上和左邻右舍吃兔肉喝酒过得快活。” “呵呵!”赵文德笑道:“这有何难,只怕若是真的如此,大人您又会觉得无聊了!” 此时酒菜已经送了上来,刘成给自己倒了一杯,刚凑到嘴边听到赵文德这么说,不由得笑了起来:“还是建生了解我!” “不敢说了解,只是大人绝非是甘心终老于陇亩田头的人,只要可能大人总会做出点事情来!” “那你说我此番伐明,后世会怎么评说我呢?”刘成突然问道。 “那就要看大人是成是败啦!若是败了,肯定是乱臣贼子,为万人唾骂!” “那若是成了呢?” “即便是成了,恐怕也会有人在野史里说些不好听的!” “那建生觉得我应该怎么做呢?” “很简单,本朝成祖以叔夺侄之位,实乃乱臣贼子的作为。可是他五伐蒙古,七下西洋,国势之盛,过于汉唐。其功业昭昭如日月,尤其是几个酸儒口舌所能伤的?神器本无主,有德有能者居之,大人若能建功立业,天下人都是张眼睛的,即便有几个没长眼睛的,又有什么好怕的?” “好一个神器本无主,有德有能者居之!”刘成笑道:“上天乱明国君臣心智,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有些事情是我想的太多了!建生,你取笔墨来!” 赵文德赶忙从一旁取来笔墨摆好,刘成放下酒杯道:“你替我写两封信给曹文诏和王安世,请他们看清时势,莫要做出螳臂当车的蠢事来!” 四十天后,扬州。 “这些便是东虏的辫子兵吧!”看着正从海船上下来的一行行士兵,徐鹤城的脸色有些复杂,虽然他几个月前早就见过随林河水南下的那一小队女真武士,但两百人是一回事,数千人又是另外一回事。看着眼前这些曾经压制大明近二十年的大军,现在却成为任凭自己驱使的鹰犬,徐鹤城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不错!”林河水站在徐鹤城的身旁,他眼力很好,看到一名生的十分敦实的女真将领正朝这边走过来,赶忙对徐鹤城道:“大人,那位便是阿巴泰,老奴的第七个儿子,也是正蓝旗的旗主!” “末将参见大人!”阿巴泰恭谨的向徐鹤城打了个千,又向一旁的林河水欠了欠身子:“林先生,想不到咱们在这里又见面了!” “将军一路上辛苦了!”徐鹤城挤出一丝笑容:“可还习惯?” 阿巴泰苦笑道:“咱家从没坐过这么长时间的船,天气又热的慌,哪里敢说习惯!” “无妨!”林河水笑道:“这里已经准备好了绿豆汤水,可以让诸军在沙洲上休息个几日便是,这里十分僻静,也不用担心走漏风声!” “那就好!”阿巴泰看了看四周,这里本来是一个沙洲,后来逐渐与江岸连在一起,但由于土质不好,不适宜种植粮食,因此荒芜得很,徐鹤城将这里占了,作为海船往来人员货物的所在。 第一百一十四章 安排 “这个计划如果要成功,必须要做到两点:第一、确保隐蔽性,即在南北两个方向同时开始,至少相差的时间不超过五天,以确保落后的一方不会遭遇到有备的敌人!”说到这里,刘成稍微停顿了一下,手在地图上点了点:“为了确保这点,前往扬州的船队将提早四十天出发,按照过去的记录,从旅顺抵达扬州这个季节大约需要二十五时间,然后扣除掉抵达后休整的时间和中途可能损耗的时间,南北发起进攻的时间将是八月七号!” 格桑看了一眼杜国英,从对方的双眼中看到了跃跃欲试的光。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刘成麾下众将中,无论是军功还是资历杜国英都是第一,随后就是自己、郝摇旗、阿桂。这次南北并举北方不用说是刘成亲自指挥,而南方虽然只是偏师,但任务却极重,一定要派个独当一面的任务。自己和阿桂都是擅长指挥骑兵,在南方未必适合。这么看来最合适的人选便是杜国英了,看样子他也以为非自己莫属。 “阿巴泰!” 被叫到自己的名字,阿巴泰不禁有点愕然,他不知所措的站起身来,竟然忘了向刘成施礼。直到身旁的巴布泰狠狠的捅了一下他的腰眼,他才反应过来,赶忙躬身行礼:“末将在!” “七贝勒在想什么了?”刘成笑道,引起屋内一阵低沉的笑声。阿巴泰的脸红了红,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倒也没想什么,只是没想到您会先叫到我的名字!” “呵呵!”刘成没想到对方竟然这么实诚,忍不住干笑了两声:“你要不要去一趟扬州?” “好呀!”阿巴泰爽快的答道:“兵随将来草随风,只是不知我去那边是什么差使!” “你手上的正蓝旗里还能抽出都少人马?能有三千人吗?”刘成问道,他组建巴图鲁亲军时将八旗之中的精悍士卒抽走了不少,像正红镶红这种小旗留下的丁壮少了许多,只是不知道上三旗之一的正蓝旗还有多少人马。 “有!正蓝旗是大旗,又没有经过前几次大战,便是四五千也抽的出来!”阿巴泰点头道。 “好,你便抽两千步兵,一千骑兵,乘船南下前往扬州。到了那边后我义兄徐鹤城为提督诸军,你做他的首席军事顾问,参赞军务!” “首席军事顾问,参赞军务?”阿巴泰被刘成冒出的这个新鲜名词给弄糊涂了,他原以为刘成这是要大用自己,正暗自高兴,可听起来又不太像,神色变得怪异起来。 刘成看出了阿巴泰的心思,笑了笑却没有说话,经过多年的奋战,他的麾下已经有了一支在整个东亚都首屈一指的军事力量,但面对接下来将要进行的战争,却缺乏足以独当一面的大军统帅。而后金一方的阿巴泰、岳托、代善都是有着丰富的统帅大军的经验,偏偏这些都是新降之众,任命他们独当一面在政治上不可取。于是他便采取了一个折衷的办法以徐鹤城为南方军的总指挥官,而让阿巴泰当他的首席军事顾问。 巴布泰却比他兄长机灵多了,他轻轻扯了一下兄长的衣袖,低声道:“七哥,摄政王说的是好事,你谢恩便是了!” “末将遵命!”阿巴泰经由巴布泰提醒,赶忙躬身行礼。刘成看的清楚,笑道:“军情紧急,军议结束之后你便回去召集兵马,五天后从旅顺上船!” “是!” “白旺、阿克敦!”刘成的目光转向另外两名部下身上,两人没想到这么快就叫到自己的名字,赶忙起身应道:“末将在!” “阿巴泰出发三十五天后,你们两人便领五千人,一营汉军,剩下的是乞列迷人,从旅顺出发,前往天津卫登陆!你们的任务是截断北京南下的道路,并控制住通州的仓库,尤其是后者,决不能有半点闪失!” “是!”两人赶忙遵令,刘成方才口中提到的通州是京杭运河的北端终点,明代每年有几百万石的漕粮和其他各种物品在这里,汇集通州的石坝、土坝,然后沿通惠河,经护城河,转运到京城仓库。而在通州当地有大量的仓库存放等待转运的粮食、布匹和各种南来的商品。京师由于是天子脚下,人口十分稠密,基本依赖南来的物资养活,只要能控制住这些资源,即便北京城墙再坚固,也抵挡不住刘成的进攻。 “杜国英!” “末将在!”杜国英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叫到,心中暗喜,在场的人都知道,前面几个先叫到的虽然也很重要,但却不是主力所在,他在刘成麾下诸将中无论功劳、资历都是第一,暗想这次的大军先锋是自己的了。 “杜将军,你在我麾下诸将中当属第一!”刘成的声音变得柔和起来:“此番南下,又要劳烦你挑重担了!” “愿为大人效死!” “好,好!”刘成点了点头:“此番南下,我大军主力将集中于东面,西边的河套、归化城兵力将十分空虚。但那便是我的心腹之地,决计不能有闪失。杜将军你叔侄都是陕西人,还是延绥将门出身,我希望你们两人不但能保证归化城和河套无失去,还能够牵制住延绥、宁夏诸镇兵,使其兵无法东援。” 听到这个出乎意料的任命,杜国英不由得暗自失望,正如刘成所说的,既然他将进攻重点放在了南北两京,那必然会出现西面空虚的局面,明的陕西军队也会东出勤王,因此必然要分出偏师来防御牵制明的陕西边军,只是这个牵制任务不但要以寡敌众,而且立功也不那么显眼。但反过来说,这也是一个独掌一面的机会。他想了想问道:“不知能有多少兵马?” “最西边的十五个札萨克这次南下就不征兵了,都交给你。还有新降的十余个小部落,还没有编入札萨克的,归化城的守军也交给你节制!”刘成说到这里,看到杜国英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赶忙补充道:“我还会写信给固始汗,向其借兵相助,他定然会应允!” 听到这里杜国英的脸色才好看了点,他知道陕西边军缺粮少饷,自守有余进取却不足,固始汗已经将孙女嫁给刘成的义子阿布奈,两家正是在蜜月期,只要刘成开口对方决不会拒绝。只要有这个声势,陕西明军绝不会冒险出击,勤王也不会调动太多军队。 “末将遵令!” 看了看杜国英不太好看的脸色,刘成柔声安慰道:“杜将军,这次若是能拿下京城,我一定裂土封爵,让你衣锦还乡!” “大人天恩!”杜国英闻言大喜,赶忙跪下行礼:“末将自当效死!” “代善!” “末将在!” “此番我将亲领大军南下直取北京,为防止关宁军回师救援,便由你统领正红、镶红、镶蓝、三旗兵,牵制关宁军,使其无法全力南下!” “末将遵令!” “剩下诸将,各自回去召集部众,于八月十日前在大宁卫汇合,南下伐明!” 刘成安坐在椅子上,双手扶腮,静静的看着不远处长桌上的烛火,就在半个小时前,这里还充满了生气,数十个精壮汉子散发出来的生命力几乎要将这件不小的房屋给撑爆了。但现在这里已经空无一人,他们将乘坐快马赶回各自的营地,为即将开始的出征做准备。相比起即将开始的这场战争,自己过去所经历的那些不过是些小打小闹罢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然完全没有过去出征前的紧张,难道自己已经经历的太多,已经麻痹了吗? “大人,您怎么还在这里!”突然背后传来赵文德的声音,刘成转过身来,看到自己的心腹正紧张的看着自己:“光海君的使臣已经在外间等候了好一会儿!” “那就让他先等等吧!”刘成突然感觉到一阵空虚,仿佛整个人都已经被掏空了:“建生,我想我现在已经有资格让他等等我吧?” “那是自然,不过”赵文德还想劝说,刘成却转过身去,对门口守候的侍从高声道:“你,就是你,快去弄一壶酒来,再随便弄点下酒菜,我想和赵先生喝几杯!” 侍从惊讶的看了刘成一眼,赶忙去执行命令。刘成转过身来,意味深长的叹了口气:“建生,我已经想不起来上一次这样和你坐在一起喝酒是什么时候了。” 看着刘成的笑容,赵文德感觉到自己这位城府很深的君主此时有什么想要向自己倾吐的,便点了点头笑道:“是呀,大人您自当大任,居家如官,哪里有时间与臣下饮酒!” “是呀!”刘成挠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摇头笑道:“这几年来我不是在带兵打仗,就是在忙着算计别人,实在是太忙了,忙的连坐下来和你们这几个老兄弟喝酒谈心的时间也没有了。哎,有时候想起来,还不如一个家里有两百亩地的田舍翁,秋收之后酿两坛村酒,白日里带着几个子侄牵狗逐兔,晚上和左邻右舍吃兔肉喝酒过得快活。” “呵呵!”赵文德笑道:“这有何难,只怕若是真的如此,大人您又会觉得无聊了!” 此时酒菜已经送了上来,刘成给自己倒了一杯,刚凑到嘴边听到赵文德这么说,不由得笑了起来:“还是建生了解我!” “不敢说了解,只是大人绝非是甘心终老于陇亩田头的人,只要可能大人总会做出点事情来!” “那你说我此番伐明,后世会怎么评说我呢?”刘成突然问道。 “那就要看大人是成是败啦!若是败了,肯定是乱臣贼子,为万人唾骂!” “那若是成了呢?” “即便是成了,恐怕也会有人在野史里说些不好听的!” “那建生觉得我应该怎么做呢?” “很简单,本朝成祖以叔夺侄之位,实乃乱臣贼子的作为。可是他五伐蒙古,七下西洋,国势之盛,过于汉唐。其功业昭昭如日月,尤其是几个酸儒口舌所能伤的?神器本无主,有德有能者居之,大人若能建功立业,天下人都是张眼睛的,即便有几个没长眼睛的,又有什么好怕的?” “好一个神器本无主,有德有能者居之!”刘成笑道:“上天乱明国君臣心智,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有些事情是我想的太多了!建生,你取笔墨来!” 赵文德赶忙从一旁取来笔墨摆好,刘成放下酒杯道:“你替我写两封信给曹文诏和王安世,请他们看清时势,莫要做出螳臂当车的蠢事来!” 四十天后,扬州。 “这些便是东虏的辫子兵吧!”看着正从海船上下来的一行行士兵,徐鹤城的脸色有些复杂,虽然他几个月前早就见过随林河水南下的那一小队女真武士,但两百人是一回事,数千人又是另外一回事。看着眼前这些曾经压制大明近二十年的大军,现在却成为任凭自己驱使的鹰犬,徐鹤城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不错!”林河水站在徐鹤城的身旁,他眼力很好,看到一名生的十分敦实的女真将领正朝这边走过来,赶忙对徐鹤城道:“大人,那位便是阿巴泰,老奴的第七个儿子,也是正蓝旗的旗主!” “末将参见大人!”阿巴泰恭谨的向徐鹤城打了个千,又向一旁的林河水欠了欠身子:“林先生,想不到咱们在这里又见面了!” “将军一路上辛苦了!”徐鹤城挤出一丝笑容:“可还习惯?” 阿巴泰苦笑道:“咱家从没坐过这么长时间的船,天气又热的慌,哪里敢说习惯!” “无妨!”林河水笑道:“这里已经准备好了绿豆汤水,可以让诸军在沙洲上休息个几日便是,这里十分僻静,也不用担心走漏风声!” “那就好!”阿巴泰看了看四周,这里本来是一个沙洲,后来逐渐与江岸连在一起,但由于土质不好,不适宜种植粮食,因此荒芜得很,徐鹤城将这里占了,作为海船往来人员货物的所在。 第一百一十五章 鸿门宴上 阿巴泰取下头顶上的帽子,扇了扇风道:“徐大人,林先生,我手下的将士们习惯于关外苦寒之地,又坐了这么长时间的海船,恐怕要多休息几日才能上阵厮杀!可否将起事的时间稍微推辞一两日?” 林河水与徐鹤城对视了一眼,笑道:“将军请放心,我等已经有了妙计,您麾下的精兵至少可以休息半个月,这可够了?” “这么长时间?”阿巴泰吓了一跳,原来刘成当时虽然给走海路南下多预留了七八日的时间,却没想到天有不测风云,南下时风向颇为不顺,因此比预计的时间晚了十多天,这么一来原本给这下南下之军的休息时间便不够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而刘成的方略如果要成功就必须有个前提那就是南北同时发动,使明军首尾不得相顾,而当时又没有电报电话,唯一的办法就是事先制定严密的计划来协调各路军队的行动,确保分布在方圆千余公里的广阔战场上的各军行动协调一致。阿巴泰也知道其中的厉害,所以他也不敢多要求,只敢多要个一两天,毕竟以当时的技术条件,就算差个两三天南北的明军也无法通知,也不算失期了。 “无妨!”林河水笑道:“将军应该听说过鸿门宴的故事吧?” 八月十五日,中秋,南京,乌衣巷。 明月当空,昔日的王侯贵胄聚居之地早已没有了当初的气象,月光洒在房檐墙壁之上,暴露出上面的破损之处。一叶扁舟从不远处的秦淮河上滑过,船上传来一阵激烈的琵琶声,与乌衣巷的僻静残破一衬,更增添了几分寥落。 “好,好,好,好一个十面埋伏,如是果然不愧是女中豪杰,虽不过一具琵琶,却好似有十万甲兵一般!”舟中一名青年士子赞道,只见其看上去不过二十六七岁的年纪,容貌俊秀,脸上隐有泪痕,身着青衣,正盘膝坐在一张胡床上,右手拿着一柄玉如意,左手便跪坐着一名十五六岁的绝美少女,正以倾慕的目光看着他。在他对面那边,柳如是刚刚放下琵琶,一旁坐着的陈子龙一边将一块手帕递给柳如是,一边向那士子笑道:“辟疆说笑了,秦淮河上有谁不知道若论琵琶当属你身边的小宛第一。” 那士子挥了一下玉如意,满不在乎的笑道:“若是别的曲子,小宛自然是不差的。可这十面埋伏又名《楚汉》,讲的是垓下之战,韩信以十面埋伏之术击破霸王,迫使其自刎乌江之事。我方才听如是的琵琶曲,开始时觉为两军决战时,声动天地,瓦屋若飞坠。徐而察之,有金声、鼓声、剑声、驽声、人马辟易声,俄而无声。久之,有怨而难明者,为楚歌声;凄而壮者,为项王悲歌慷慨之声,别姬声,陷大泽,有追骑声。至乌江。有项王自刎声,余骑蹂践争项王声。使闻者始而奋,既而怒,终而涕泪之无从也。此已近乎道矣,岂是小宛所能及的?” 这士子刚刚说完,一旁的绝美少女也点了点头,对柳如是道:“夫君说的不错,小宛本以为自己的琵琶算得上不错了,今日听了柳姐姐的这首十面埋伏,才知道天下间有这等神技,还请柳姐姐不吝指点!” 柳如是此时已经擦干净了双手,她显然很喜欢那少女,微微一笑道:“冒公子说的不错,其实我也就是这首十面埋伏弹得不错,若是弹起其他曲子来便不成了。指点是不敢的,不过话说回来,这首十面埋伏我倒是有几分心得的!” 原来在舟中这一男一女来历却不小,男的姓冒名襄,字辟疆,泰州如皋人氏,明末四大公子之一,他身边的少女姓董名小宛,本为秦淮名妓,此时已经被他纳为小妾。冒襄与陈子龙两人相交莫逆,他生性风流,平日寓居于南都,出没于秦淮河畔,此番陈子龙和柳如是来南京有事,四人便相约一同夜游秦淮河。董小宛当时虽然不过十六岁,但她在琵琶上天分极高,又自小得名师传授,技艺非凡,心里也常以此为傲,方才听了柳如是的这首十面埋伏,心中佩服之余,也有几分不服气,听柳如是这般说,赶忙笑道:“那柳姐姐可否传授一二?” 柳如是见董小宛虽然年方稚龄,但美貌绝伦,心中也十分喜爱,笑道:“其实也没什么,话说回来,我这首曲子能弹到这种水平倒要感谢那位程二先生!” “程二先生?莫不是哪位著名的琴师,小妹孤陋寡闻倒是未曾听过?” “哪里!”柳如是见董小宛误解了,不由得摇头笑道:“此人对于琵琶一窍不通,是个商人。” 听柳如是这般说,冒襄也被勾起了好奇心,问道:“那这程二先生与这琵琶曲又有何关系?” “辟疆有所不知,此人买卖做的甚大,还和扬州徐巡抚相交莫逆。一次我受他所邀前往扬州,正好那扬州徐巡抚在城外行猎,我也一同前往,那徐巡抚麾下多塞北胡骑,虽然不过是出外行猎,也以军法布勒士众。行猎之时,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纵横捭阖,宛如沙场之上。我在旁有感而发,归来时取琵琶作塞上曲,其麾下壮士以胡笳相和,得此情此景,有感而发,才能弹出这《十面埋伏》来!” “原来如此,怪不得我方才听如是琵琶里有干戈之声呀!”冒襄回头对董小宛笑道:“小宛,今日之败非战之罪也呀!” 正谈笑间,突然冒襄感觉到舟身一晃,速度好像是减慢了,他微微一愣,对外间高声喊道:“阿成,到哪里了,为何船突然慢下来了?” “禀告公子!”一名家仆打扮的青年汉子从舱外钻了进来,向冒襄与陈子龙躬身拜了拜:“禀告二位公子,前面就是武定桥,有兵丁把守,不让我们过去?” “武定桥,那过去不就是旧院了吗?为何会有军兵把守?”冒襄闻言一愣,也难怪他如此惊讶,这旧院乃至指的明代南京武定桥与钞库街之间的一块区域,当时人称其为曲中,又称其为旧院,妓家鳞次,比屋而居,正是冒襄平日里游荡嬉戏的所在。突然有兵士把守,当真是奇怪了。 “先出去看看再说!”陈子龙站起身来,走出舱外,柳如是赶忙起身跟上,两人来到甲板上,只见约莫数十步外有一座石桥,上面点着数十支火把,照得宛如白昼一般,桥上站满了军士,火光照在他们身上的铁甲和兵器上,反射出摄人心魄的寒光来。 “咦,这是哪里来的丘八,做出这等煞风景的事情来,这里是南京的风流倜傥之处,其实他们这些粗坯可以涉足的?”冒襄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显然他也已经出得船舱,看到桥上那些士卒甚至用鸟铳对准桥下的花舫,吓得花舫里的歌女客人个个发出恐怖的叫喊声,更是让他义愤填膺:“阿成,你快去打听一下是哪家的兵丁,明天一早我便要去史大人那里弹劾他们将主一本,好好教训他们一番。”他口中的史大人便是当时的南京留都兵部尚书史可法,此人也是出身东林,冒襄年少时便文名满江南,年近十四便刊刻诗集,当时的文坛大佬董其昌视之为王勃,冒家更是江南著名的名门望族,人才辈出,他若是找到史可法那里,决计不会不卖他这点面子的。 “是扬州巡抚徐鹤城的倭丁!”柳如是的声音有几分颤抖,好像是受了风寒,陈子龙看了柳如是一眼,发现对方的状态十分奇怪,倒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他握住柳如是的右手,低声道:“如是,你怎么了?” “你能确定?”冒襄好奇的看了看桥上的那些军士,可远远的看过去也看不出什么来:“可千万别弄错了,不然明天在史大人那里冤枉人就不好了!” “决计错不了!”柳如是低声道:“你看他们头上戴的,看上去好像斗笠一般,其实却是铁制的,与我国将士戴的兜鍪一般。倭丁喜欢,徐大人麾下便有一队倭丁,善使长矛鸟铳,在南方之中独此一家,决计错不了!” 说话间,那个冒襄的家仆已经打听回来了,原来是扬州巡抚徐鹤城在前面包下了冷香楼,请南京中各道官员在过中秋佳节,那些军士乃是徐鹤城的亲兵,在前面截断河流,以免往来的花舫打扰了他们赏月。 “如是果然好眼力!”冒襄向柳如是翘起了大拇指,不过他还是有些愤愤不平:“这个徐鹤城好生跋扈,一个巡抚便在秦淮河上如此托大!史大人那里是告不了你了,不过北京我可以给北京候世叔写封信,有你的好看!” 正当冒襄愤愤不平的时候,柳如是突然对一旁的船夫厉声喝道:“调头,马上调头!” “如是,你怎么了!”陈子龙被柳如是这般样子吓了一跳,他与柳如是相交多年,从未见过对方这般失态。他赶忙伸手扶住柳如是,低声道:“如是,你莫不是身子不舒服?” “我身体很好!”柳如是脸色苍白,目光中满是惶恐:“子龙,你还没看出来吗?徐鹤城这是要开鸿门宴,把南京的留守官员们一网打尽呀!此人是刘成的左膀右臂,他既然动手了,刘成肯定在北边也动手了,大明完了!” 杜固走上石桥,冷冷的目光扫过桥上站着的一行倭兵,这些日本士兵的火绳枪都已经上好了药子,只差火绳没有点着,不过他们身后桥上石栏杆上绑着的二十多根火把烧的正旺,点着也不过是呼吸间的事情。桥下的河面上被挡住的船已经有十几条了,几条花舫上打扮明显是士子的人正对桥上的倭兵叫骂着。看到这一切,杜固的嘴角上翘,浮现出一丝冷笑,口中低声骂道:“不知死活的东西,且让你们再得意一个晚上!” “杜将军!”山田裕二快步迎了上来,此时的他已经完成成为一个青年了,充足的营养和大量的锻炼让他长得十分结实,身上穿着一副日本人称为“南蛮”式样的西洋铁甲,在距离杜固还有四五步远的地方单膝跪下:“不知尊驾来临,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杜固有些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起来吧,裕二,这个时候就别搞这些虚礼了!这边情况怎么样?吉田呢?怎么这里就这么点人?我记得你们吉田队足足有八百多人吧?” “在巷子里!”山田裕二指了指两岸笼罩在黑暗之中的小巷中:“吉田叔叔觉得如果把全部人马都列出来会引起别人注意,反不为美,便让我领五十人在桥头守候,其余人都隐藏在两岸的巷子和宅院里,见机行事!” “嗯!”杜固看了看两岸的巷子,问道:“有办法联络吗?” “将军请看!”山田裕二拿起一个火把,走到石拱桥的最高处,跳上栏杆,将火把转了三圈,很快两旁的巷子里也升起两团火光,也转了三圈。 “好,很好!”杜固满意的点了点头:“裕二,你们在这里守好了,今夜就算只蚂蚁也不能放他过去了,明白吗?” 山田裕二一低头,沉声道:“杜将军请放心,若是有负重托,裕二自然会尽一个武士的责任的!” 冷香楼上歌舞升平,南京留都里的五品以上的官员几乎悉数在此。作为这次宴会的主人,徐鹤城坐在当中,他的右手边则是史可法南京兵部尚书。这位留都实际上的最高官员此时还不满四十,清瘦的脸上长着一双明亮的眼睛,正微笑着对徐鹤城道:“徐兄,你可层听说朝廷将对你另有重用?” “另有重用?”此时的徐鹤城满怀心事,被史可法这么一说不由得吓了一跳:“竟有此事?” 第一百一十六章 鸿门宴下 “嗯!”史可法矜持的点了点头,他的目光从堂下的舞女身上不经意的瞟过:“徐兄,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熊大人招安闯贼这件事情做的是对是错?” 徐鹤城又不是傻子,史可法都用闯贼来称呼李自成了,如何还听不出对方的意思。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他暗自冷笑了一声,装出一副谨慎小心的样子:“熊大人乃国之重臣,其招抚流贼也是为了国家,非在下敢于妄加评论的!” “呵呵!”史可法笑了笑:“徐兄你是实诚人,我岂有指责熊大人招安之策的意思?当初他招抚闯贼是对的,国家内外交困,自然是要攘外需先安内,但此一时彼一时。如今东虏已平,国家兵力鼎盛,岂能让闯贼这等恶人富贵荣华,终老天年,天理何在?世道人心何在?” 史可法的声音越说越大,两旁本来在观赏歌舞的官员们也都听到了,纷纷点头,一副心有戚戚焉的感觉。一名官员高声道:“大司马所言甚是,闯贼攻陷中都,掘皇祖之陵墓,实乃旷古未有之巨贼,若不将其寸寸处死,岂能震慑天下之妄人?” 徐鹤城的目光向那官员看去,只见其生的白面长须,外表看上去颇为威武,自己却不认识,史可法见状低声为其介绍到:“这位便是新任的庐凤总督马瑶草马士英!” “嗯!”徐鹤城点了点头。那官员看到徐鹤城的目光,微微一笑,拿起酒杯走到徐鹤城面前,笑道:“徐大人,天下精兵数九边,九边之外便要数您麾下的数千夷丁了,剿杀闯贼之事,非您莫属!”说到这里,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将空杯对着徐鹤城,目光中满是殷切之意。 “徐大人,马大人这杯酒你是非饮不可了!”史可法在一旁笑道,他是今晚在场中人中官职最大的一人,他一开口,四周的官员也纷纷起身相劝。徐鹤城看着眼前这些围过来的留都官宦们,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自己今天是想摆鸿门宴将这些人一网打尽的,可这些官儿却一门心思指望着自己去收拾李自成,是这些人太蠢还是这个世界太荒谬了呢? 正当徐鹤城尴尬万分的时候,楼下突然传来一阵争吵声,倒像是有人在大声叱呵一般,众人刚想从窗户往下看个究竟,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声,随即楼梯上便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只见杜固带着十几个满身披挂的铁甲卫士冲了上来,手中提着一枚血淋淋的首级,他走到徐鹤城面前,将首级往地上一丢,躬身道:“大人,一切都准备好了!” “这,这是何人的首级!”史可法第一个从呆若木鸡的状态中恢复了过来,指着地上的首级对杜固厉声呵斥道。杜固却不理会,走到徐鹤城身后,按刀而立,随他上来的十多个铁甲卫士拔刀出鞘,站在外围。烛光照在雪亮的倭刀上,寒光四溢,场中众人见了,不由得噤若寒蝉,几个胆子小的腿肚子已经哆嗦起来,连站都站不稳了。 “徐大人,这些人是你的部下?到底是怎么回事?”史可法终于反应过来了,像徐鹤城厉声喝道。徐鹤城有点尴尬的看了看地上的首级,问道:“杜将军,地上这首级是怎么回事?” “禀告大人,此人斗胆挡住我等的去路,末将便将其斩了,以震慑群小!”杜固沉声道。 “嗯,把这首级拿开吧,诸位大人都是明理的人,没必要拿出这种东西来!”徐鹤城沉声道,杜固应了一声,便将那首级提到窗口丢了下去。徐鹤城向众人微微一笑:“其实今晚在下请诸位大人来除了赏月以外,还有另外一件事情!” 此时史可法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难看,他亦不畏惧身后那些持刀铁甲卫士,厉声道:“另外一件事情?徐鹤城,你有话便直说,不用绕弯子!” “诸位!”徐鹤城脸色一整,方才的笑容一扫而空,他从怀中取出一份帛书,骈四俪六的念诵起来,可能用词过于古奥,徐鹤城的文化水平也一般的缘故,他念的断断续续,众人也听得七零八落,到了最后徐鹤城也实在念不下去了,索性将帛书一卷大声道:“总而言之,天子身边有奸臣,方才冤害了忠臣杨首辅,将其打入狱中。越国公决定起兵进京,清君侧,靖国难。诸位都是国之重臣,还请一同附议!” 场中顿时静了下来,众人面面相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留都的官员虽然无法与京师里的同僚那么接近政治核心,但好歹也是十年寒窗,三轮科考里面出来的,自然明白徐鹤城说的清君侧,靖国难是什么意思,只是内容也太过匪夷所思了。过了几分钟,人群中突然冒出来一个声音:“徐大人,你莫不是疯了?这种话岂是可以出自我们人臣之口的?” 此时徐鹤城已经将自己的情绪完全稳定了下来,他听到那声音,也不说话只是冷笑了一声,身后的杜固上前一步,高声喝道:“就在今天越国公的大军已经越过松亭关,直逼京师。尔等若是不附议,便是从贼!”说到这里,他拔出腰刀,虚劈了一下,刀上还带有几滴尚未凝固的残血,众人看在眼里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说不出话来。 “诸位!”徐鹤城的声音变得温和了些:“我也不瞒诸位,就在方才,我麾下的大军已经进了南京城,镇江也已经被拿下,漕运已经被截断。另外一支大军也从天津卫登陆,自取通州,诸位都是明白人,应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说到这里,他将方才那份帛书放在几案上,在后面空白的地方点了点:“在这里签个名,诸位便都是有功之臣!” “徐鹤城,你竟然敢附逆!”史可法厉声喝道。 “史尚书,是靖难!”徐鹤城沉声纠正道。 “杨文弱是奸贼,刘成是奸贼的走狗,你跟随奸贼的走狗,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史可法指着徐鹤城骂道,抢上前去便想用打对方。可徐鹤城如何会让他抓住,右臂一横便将史可法推开了,沉声道:“杜将军,你把史大人带下去,小心看管!” “是!”杜固应了一声,手臂一挥便有两个膀大腰圆的卫士上前把史可法抓住了,拖了下去,史可法大骂不止,随着声音渐远,显然他被带走了。徐鹤城冷笑了一声,从卫士手中取出一支毛笔来,在砚台上沾了沾,问道:“有哪位大人愿意第一个人签名附议的?”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既没有勇气像史可法那样当面痛斥徐鹤城,也不敢当着众人的面上前签名。徐鹤城皱了皱眉头,正当他打算再说些什么的时候,突然一人走了出来,却是方才说话的马士英,他从徐鹤城手中接过毛笔,笑问道:“徐大人,若是签了名便可以走了吗?” “不错!不过暂时还不能出城!” “只要能回去就好了!”马士英笑着在锦书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笑道:“一直在这里待着也不是个办法!” “马大人果然是个识时务的!”徐鹤城笑道:“来人,送马大人去休息的地方!”然后他对剩下的人晃了晃手里的毛笔,笑道:“还有人要来签名吗?” 秦淮河上,扁舟之中。 “如是,你怎么能确定这是徐鹤城搞得鸿门宴?”冒襄疑惑的向坐在船尾正紧张的向远处的武定桥望去的柳如是问道。 “辟疆兄,现在我没时间和你解释,请你相信我!”柳如是回过头来,脸上满是焦虑之色:“现在我们要尽快出城,希望还来得及!” 董小宛道:“出城?柳姐姐,可是这个时间城门早就关了吧?” “总要去试一试,现在抢出一刻便是一刻了!”柳如是紧张的回头对船夫喊道:“艄公,再快些,待会到了我多给你船钱!” “好咧!”那艄公听到加船钱大喜,立刻加快了摇动船桡的力道,众人立刻感觉到船速加快了。冒襄坐在船上有些无聊,用半开玩笑的口吻向柳如是问道:“如是,要是真的如你所说那徐鹤城谋逆,你出城后打算怎么办?去京师告他的状?” “不,我出城后就去福建!” “福建,去那边干嘛?” 柳如是回过头来,脸上已经满是寒霜:“徐鹤城是刘成的人,既然这里动手了,京师那边肯定已经被刘成的大军包围了,我到了那边也没有用。大明南方唯一有可战之兵的只有郑芝龙郑大人,而且他的舟师十分厉害,可以走海路来,我与他有旧识,肯定会应允我的。” “郑芝龙?那个海贼头子?”冒襄突然笑了起来:“如是你也想的太多了吧,我大明在江淮之间还有不少人马,上游湖广也有不少兵马,难道还对付不了徐鹤城那点兵马?就算刘成真的如你说的那样起兵作乱了,有宣大军和关宁军在,他还能打到京师城下不成?” “辟疆兄!”一直沉默不语的陈子龙终于开口了:“你没有见过徐鹤城的兵,与其他的兵完全是两回事的,郑芝龙还能依仗舟师与他周旋一二,像湖广、江淮的兵恐怕不是他的对手!” 正说话间,扁舟已经相距定淮门不远了,柳如是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向岸上看去,只见一队白缨铁甲骑士从不远处的定淮门那边疾驰而来。她双膝不禁一软,便跪了下来,一旁的董小宛赶忙伸手将其扶住,急问道:“柳姐姐,你怎么了?没事吧?” “完了!”柳如是转过身来,白皙的脸庞上已经满是泪水,她伸手抱住董小宛,伏在对方怀中泣声道:“大明就要完了!” 通州码头。 运河水拍打着石阶,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几个挑夫刚刚下了工,正懒洋洋的坐在石头台阶上,看着夕阳,息着汗,随意的说着闲话。 “王七哥,今晚回去嫂子会给你做啥吃食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一边抓着身上的跳蚤,一边笑嘻嘻的象坐在他下面两级石阶上的青年汉子问道。 “吃啥?这节气还能吃啥?焖茄子、摊饼,粥、哦,应该还有点小鱼吧!”那青年的体格颇为魁梧,肩膀厚实,双臂粗壮,正在擦脸上的汗水。 “那敢情好!”少年一听眼睛便放出光来:“焖茄子、小鱼、摊饼再涂点酱,齐啦,七哥,你这日子过得比乡下的财主家还好!” “那是!”青年得意的笑了起来:“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咱们这就叫靠河吃河。你看看这运河,京里的皇帝大官们吃的用的都是从这条河里运来的,随便**啥出来,咱们就能混个肚皮圆了。别的事情皇帝老儿可以不关心,这运河的东西运不来他可不能不关心,可再多东西也没法自己长腿跑到宫里去吧,都得靠咱们从船上卸下来,抬上去,然后才能运到宫里去。咱们要都饿死了,谁给他抬东西呀?”说到这里,青年拍了拍少年的胳膊:“小子,再过几年等你身子骨长成了,也能天天吃上焖茄子、小鱼、摊饼!” “诶!”少年兴奋的点了点头,想象起自己吃上焖茄子、小鱼、摊饼的美好未来,整个人仿佛也多了几分力气,他用艳羡的目光看了看同伴肌肉累累的躯体,刚想说些什么。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向声音来处望去,便看到十几个骑兵往这边跑了过来,他赶忙抓住同伴:“七哥,有几个吃粮的过来了!” “吃粮的?”王七顺着少年手指的方向看去,那些骑士来的很快,转眼功夫便到了眼前,他看到那些骑士除了为首的一个是汉人打扮,后面的个个辫发,杀气腾腾的样子,不由得暗自心惊,赶忙站起身来,低声道:“情况不对,我们快走!” 第一百一十七章 打击 可此时那些骑士也看到了两人,打了个唿哨便打马朝这边赶了过来,那少年眼见得对方来的太快,赶忙拉住那青年汉子道:“七哥,咱们就两条腿,他们有四条腿,如何跑得掉,还是别跑了!” 那青年一愣,旋即便反应了过来,明白了少年的意思。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两人刚停下脚步,来骑便赶了上来,将他们围在当中。此时距离近了,两人看到那些胡人骑兵个个辫发纹面,面目狰狞,更是吓得两腿酥软,抖得宛若筛糠一般。 为首的那汉人骑士倒是和气的很,他拱了拱手笑道:“二位莫怕,这些都是我家将主的夷人家丁,虽然看上去凶狠些,却不是坏人。我等奉了军令,前往通州那边有公差,只是对这路途不是太熟,还请两位给我等指个路!” 那王七比那少年年纪大些,崇祯元年时皇太极领兵破边时已经晓得事情了,依稀记得那些烧杀抢掠的东虏便是这般打扮,想起当初的经历早已被吓破了胆,哆哆嗦嗦的说不出一个完整话来。这少年那时还小,又是外乡人,胆子反倒大了些,见那骑士说话和气的很,不像平日里见到的军汉那边凶神恶煞,便大着胆子唱了个肥喏道:“回军爷的话,这里距离通州只有十几里路来,只要沿着这条路往西走,过了一片柳林,两处庄子然后折向北,从一座浮桥过了运河便是了。” “还要过河?”那骑士皱了皱眉头,他本是陕西流寇出身,跟随白旺投了刘成积功升迁,几年下来也当了个千总,这次白旺领军从天津登陆后,为避免通州有了戒备,立即派阿克敦率领骑兵直接前往通州,控制那里的仓库。由于阿克敦手下都是乞列迷人,言语不通路途不熟,他便派到阿克敦那边当前锋的哨探。他知道此番关系到自己未来的富贵前程,唯恐出了差错耽搁了时间。稍一思忖便对那少年笑道:“这位小哥,我身上有差使在身,耽搁不得,还请你替我们带一趟路!”说到这里,他从腰间摸了摸,取出几枚银币来在那少年面前晃了晃:“这一趟也不让你白跑,只要你把路带到了,这些便都是你的了!”说罢他便将那几枚银币丢了过去,少年赶忙伸手接住一看,发现是几枚银元,当时明朝虽然自己未曾铸造银元,但西班牙等国铸造的金银币已经有不少通过贸易流入国内,少年年纪虽然不大,但在这运河码头上已经厮混了两三年了,倒也知道这是钱币的一种。稍一掂量约莫有两三两重,心中大喜,他看了看一旁的青年,咬了咬牙道:“军爷,给你带路倒也不难,只是我家里的老母还在等待,可否让我这朋友回去知会一声,免得让老母担心?” 那骑士一愣,笑道:“想不到你倒是个孝子,这有何不可?” “多谢军爷!”少年向骑士唱了个肥喏,便转过身对青年低声道:“七哥,我便替这几位军爷带路去了,这点钱你替我带给家里人,让他们莫要担心了!” 王七听那少年这般说,如何不知道对方也有帮自己脱身的意图,心中感动,赶忙将银币结果,低声道:“兄弟你且保重,我定然会将这些银钱带到!” 那骑士是个精明人,如何看不出少年的意图,不过他只是在一旁笑嘻嘻的看着,待到两人说完了,便对部下喝道:“你牵一匹备马来,给这位小哥骑!” 那胡骑应了一声,便牵了一匹灰色的母马来,那少年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到战马,手足无措也不知该如何办,那骑士见状,哈哈大笑起来,一探臂便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放到马背上:“你用手抓住缰绳,两腿夹紧马肚子便是!” 那少年如那骑士所说的,在马背上便坐稳了,然后两名胡骑将他夹在当中,便跑了起来,一开始他还颇为胆小,但跑了一阵发现胯下坐骑平稳的很,道旁的树木飞快的向后倒退,心中说不出的快活,就连两旁的胡兵也不像一开始那么可怕了。 “怎么样?骑马快活吗?”那骑士笑道。 “嗯,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骑马呢,对了我们这是去哪儿?” “先去见我们将主,然后你带我们去通州!”那骑士突然笑了笑:“你方才是不是想牺牲自己好让那个同伴逃走?” 那少年被骑士说破了心思,脸上涨红了起来,口中呐呐道:“王七哥的媳妇大了肚子,离不开他,可我爹娘有四个儿子,也不缺我!” “好,小小年纪倒是好胆色,是条汉子!”骑士翘了翘大拇指:“怎么称呼?” “我姓李,四方邻居都叫我狗儿,年纪小还没起大号!” “嗯!”骑士听了也不以为意,当时普通人家一般都没给未成年的汉子起名,通常就用个石头、猫、狗之类的贱名称呼,比较好养活,成年后才正式起名,有的穷苦人家干脆一辈子都这么叫下去的也有。他笑嘻嘻的用马鞭轻拍了两下少年的肩膀:“李狗儿,你那个王七哥是命里没福,你把这次的差使办好了,至少能挣个媳妇回去!” 李狗儿懵懵懂懂的应了一声,这时一行人已经到了河畔的柳林旁,只见河岸上到处都是身披铁甲的壮士与战马,粗粗一看便不下千骑,李狗儿何曾见过这等景象,顿时被惊吓的合不拢口,那骑士与哨兵对过了口令,便领着他往柳林边去了。 阿克敦坐在一张胡床上,上半身**着,汗珠正从他的额头上流淌下来,宛如瀑布一般,他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叹道:“想不到这里如此热,还是辽东好,凉爽的很!” “属下参见大人!”那骑士向阿克敦叉手行礼,沉声道:“属下已经找了个向导来,这里距离通州城已经只有十几里路了!” “这么近了!”阿克敦闻言大喜,站起身来用不熟练的汉语向跪在地上的李狗儿问道:“你对这道路可熟悉?” 李狗儿知道这打着赤膊的胡人便是那骑士口中的“将主”,不敢抬头,低声道:“小人便是在这运河上讨饭吃的,每个月都要去一两次通州的!” “好,好!”阿克敦笑道:“你好生带路,事成之后我定有重赏!”说罢他对那骑士道:“何千总,这少年便跟着你,在前锋带路!” “是,大人!” “来人,吹号!给我披甲!” 待到阿克敦装束完毕,柳林外已经列队完毕。阿克敦在亲兵的簇拥下来到行列的前列,看见站的一动不动的军士,个个身披铁甲手持弓矢长矛,要配斫刀,宛若一群等待捕食的猛兽,满意的点了点头,对身后的亲信低声道:“好,个个目光中也似有铁,这才是我乞列迷人中的壮士!” 他此番南下带来的两千多乞列迷人有数百人是当初他在各部中挑选出的精锐,依照风俗就改为与他同姓,皆甲仗精良,列在他身后,宛如羽翼。阿克敦观阵完毕,便沉声道:“此番南下,乃是受济农大人之命取天下的。我等出猎射杀熊虎时,须得纪律严明,妄自开弓纵火,惊扰了熊虎之人,便要立即处死。这次也是一般,破城后各队在城门屯扎,非有号令者入城者皆斩,有妄动者伍长斩其士卒,把总斩其伍长,千总斩其把总,你们都明白了吗?”说到这里,他稍微停顿了一下,口气也变得温和了起来:“这通州乃是运河的终点,天下贡奉给大明天子的财物都囤积在此地,何止亿万?入城之后,每人皆赏锦缎两匹,茶叶二十斤,盐十斤,薪俸口粮加倍!” 京师,乾清宫。 崇祯躺在床上,胸口随着有节奏的呼吸声起伏着,烛光透过蚊帐照在他的脸上,看上去不过是个带有几分书生气的青年人。值夜的小太监坐在屋角,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盹儿,淡淡的香烟从鎏金兽首青铜香炉中飘出,让屋子里充满了醉人的香气。 也许是因为有点闷的缘故,崇祯翻了个身,口中发出不明含义的声音,值夜的小太监惊醒了过来,小心的往床上看去,但崇祯没有醒过来,翻了个身又睡过去了。小太监松了口气,轻轻的拍了拍胸脯,准备继续打自己的瞌睡。突然外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门被粗暴的推开了,一个身影飞快的冲了进来。 “什么人!”小太监尖利的声音打破了平静的夜,但他很快就认出了来人的身份,赶忙诚惶诚恐的跪了下去:“老公祖,奴才方才没有看清!” “你马上侍候皇爷起床!”王承恩的脸色非常难看,他不耐烦的甩了甩衣袖,来到床旁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的摇动熟睡中的崇祯,用尽可能温和的声音说:“皇爷,皇爷!” “王大伴,出什么事?”崇祯将擦完了脸的湿毛巾丢给一旁的小太监,此时的他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了,一张略显苍白的脸上浮现出焦躁的绯红色。 “皇爷,通州出事了!”王承恩低声道,他知道崇祯的性格,但现在时间紧迫,任何耽搁只会让事情变得不可收拾:“一队人马占领了通州,并张贴公文,说要清君侧,靖国难!” “清君侧?靖国难?”这两句话立刻触动了崇祯敏感的神经,他额头上的青筋立刻跳动了起来:“谁这么大胆,什么时候的事情?”他的声音一下子变得高亢起来,太监和宫女们吓得跪伏在地,唯恐成为他发泄怒气的目标。 “昨天晚上的事情,听说是一队胡骑!具体情况还不是非常清楚,锦衣卫已经派人去严加打探了!”说到这里,王承恩的声音一下子变得低沉起来:“不过从逃回来人口中所知,这件事情好像是冲着杨文弱来的!” “杨文弱?”崇祯牙关紧咬,仿佛要把这几个字嚼碎了咽下去,他低声喝道:“传朕的旨意,让吴孟明加紧打探,明天中午前一定要弄到确定的消息!” 这一夜剩下的时间崇祯完全是在焦虑中度过的,消息如流水一般不断出来,但大多数消息都是零散的,乱七八糟的,甚至自相矛盾的。直到第二天的中午时分,比较准确和完整的情报才成体系的传来:原来两天前一支军队在天津卫登陆,然后出其不意的占领了这座位于渤海湾最深处的港口,在占领港口之后,这支军队就迅速的向通州进发,并在昨天傍晚抵达了通州,并轻而易举的占领了这座城市。在占领了城市后,指挥官便张贴公告,自称是越国公麾下的军队,并声称是为了除去盘踞在圣上身边,陷害前首辅杨嗣昌的奸臣,靖卫国难而起兵的,而且北京南面的几个县城周围已经出现了胡骑的踪影。 “好一个杨文弱!好一个刘成!”崇祯的紧紧握紧宝座的镶金把手,几乎要将其攥碎了。跪在殿中的大臣们个个脸色惶恐,当然最为恐惧的便是刚进内阁的兵部尚书吕伯奇。 “臣死罪,死罪!”吕伯奇用力磕着头,他万万没想到刘成竟然突然来了这么一手,过去自己与刘成搭档得到的功绩现在都成了罪状,此时的他心中不知道是恐惧还是愤恨,或者兼而有之。 崇祯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他还在犹豫应该如何处置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大臣,从理智上讲他明白实际上吕伯奇在这件事情上并没有什么责任,但感情又驱使他迁怒于对方。正当此时,侯恂抬起头,沉声道:“陛下,臣以为此事应该与吕大人无关,否则他现在就不应该在京师了!” 侯恂的谏言让崇祯的理智取得了胜利,他深吸了一口气道:“吕先生,朕恕你无罪!” “罪臣谢陛下鸿恩!”吕伯奇又磕了两个头,他的全身上下颤抖着,仿佛刚从地狱里爬上来。他很清楚自己还没有摆脱危险,必须做点什么来挽救自己,稍微思忖了一下:“陛下,通州乃是运河的终点,京师官庶皆仰食于此,须得迅速将其夺回,确保粮仓的安全!” 第一百一十七章 打击 可此时那些骑士也看到了两人,打了个唿哨便打马朝这边赶了过来,那少年眼见得对方来的太快,赶忙拉住那青年汉子道:“七哥,咱们就两条腿,他们有四条腿,如何跑得掉,还是别跑了!” 那青年一愣,旋即便反应了过来,明白了少年的意思。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两人刚停下脚步,来骑便赶了上来,将他们围在当中。此时距离近了,两人看到那些胡人骑兵个个辫发纹面,面目狰狞,更是吓得两腿酥软,抖得宛若筛糠一般。 为首的那汉人骑士倒是和气的很,他拱了拱手笑道:“二位莫怕,这些都是我家将主的夷人家丁,虽然看上去凶狠些,却不是坏人。我等奉了军令,前往通州那边有公差,只是对这路途不是太熟,还请两位给我等指个路!” 那王七比那少年年纪大些,崇祯元年时皇太极领兵破边时已经晓得事情了,依稀记得那些烧杀抢掠的东虏便是这般打扮,想起当初的经历早已被吓破了胆,哆哆嗦嗦的说不出一个完整话来。这少年那时还小,又是外乡人,胆子反倒大了些,见那骑士说话和气的很,不像平日里见到的军汉那边凶神恶煞,便大着胆子唱了个肥喏道:“回军爷的话,这里距离通州只有十几里路来,只要沿着这条路往西走,过了一片柳林,两处庄子然后折向北,从一座浮桥过了运河便是了。” “还要过河?”那骑士皱了皱眉头,他本是陕西流寇出身,跟随白旺投了刘成积功升迁,几年下来也当了个千总,这次白旺领军从天津登陆后,为避免通州有了戒备,立即派阿克敦率领骑兵直接前往通州,控制那里的仓库。由于阿克敦手下都是乞列迷人,言语不通路途不熟,他便派到阿克敦那边当前锋的哨探。他知道此番关系到自己未来的富贵前程,唯恐出了差错耽搁了时间。稍一思忖便对那少年笑道:“这位小哥,我身上有差使在身,耽搁不得,还请你替我们带一趟路!”说到这里,他从腰间摸了摸,取出几枚银币来在那少年面前晃了晃:“这一趟也不让你白跑,只要你把路带到了,这些便都是你的了!”说罢他便将那几枚银币丢了过去,少年赶忙伸手接住一看,发现是几枚银元,当时明朝虽然自己未曾铸造银元,但西班牙等国铸造的金银币已经有不少通过贸易流入国内,少年年纪虽然不大,但在这运河码头上已经厮混了两三年了,倒也知道这是钱币的一种。稍一掂量约莫有两三两重,心中大喜,他看了看一旁的青年,咬了咬牙道:“军爷,给你带路倒也不难,只是我家里的老母还在等待,可否让我这朋友回去知会一声,免得让老母担心?” 那骑士一愣,笑道:“想不到你倒是个孝子,这有何不可?” “多谢军爷!”少年向骑士唱了个肥喏,便转过身对青年低声道:“七哥,我便替这几位军爷带路去了,这点钱你替我带给家里人,让他们莫要担心了!” 王七听那少年这般说,如何不知道对方也有帮自己脱身的意图,心中感动,赶忙将银币结果,低声道:“兄弟你且保重,我定然会将这些银钱带到!” 那骑士是个精明人,如何看不出少年的意图,不过他只是在一旁笑嘻嘻的看着,待到两人说完了,便对部下喝道:“你牵一匹备马来,给这位小哥骑!” 那胡骑应了一声,便牵了一匹灰色的母马来,那少年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到战马,手足无措也不知该如何办,那骑士见状,哈哈大笑起来,一探臂便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放到马背上:“你用手抓住缰绳,两腿夹紧马肚子便是!” 那少年如那骑士所说的,在马背上便坐稳了,然后两名胡骑将他夹在当中,便跑了起来,一开始他还颇为胆小,但跑了一阵发现胯下坐骑平稳的很,道旁的树木飞快的向后倒退,心中说不出的快活,就连两旁的胡兵也不像一开始那么可怕了。 “怎么样?骑马快活吗?”那骑士笑道。 “嗯,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骑马呢,对了我们这是去哪儿?” “先去见我们将主,然后你带我们去通州!”那骑士突然笑了笑:“你方才是不是想牺牲自己好让那个同伴逃走?” 那少年被骑士说破了心思,脸上涨红了起来,口中呐呐道:“王七哥的媳妇大了肚子,离不开他,可我爹娘有四个儿子,也不缺我!” “好,小小年纪倒是好胆色,是条汉子!”骑士翘了翘大拇指:“怎么称呼?” “我姓李,四方邻居都叫我狗儿,年纪小还没起大号!” “嗯!”骑士听了也不以为意,当时普通人家一般都没给未成年的汉子起名,通常就用个石头、猫、狗之类的贱名称呼,比较好养活,成年后才正式起名,有的穷苦人家干脆一辈子都这么叫下去的也有。他笑嘻嘻的用马鞭轻拍了两下少年的肩膀:“李狗儿,你那个王七哥是命里没福,你把这次的差使办好了,至少能挣个媳妇回去!” 李狗儿懵懵懂懂的应了一声,这时一行人已经到了河畔的柳林旁,只见河岸上到处都是身披铁甲的壮士与战马,粗粗一看便不下千骑,李狗儿何曾见过这等景象,顿时被惊吓的合不拢口,那骑士与哨兵对过了口令,便领着他往柳林边去了。 阿克敦坐在一张胡床上,上半身**着,汗珠正从他的额头上流淌下来,宛如瀑布一般,他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叹道:“想不到这里如此热,还是辽东好,凉爽的很!” “属下参见大人!”那骑士向阿克敦叉手行礼,沉声道:“属下已经找了个向导来,这里距离通州城已经只有十几里路了!” “这么近了!”阿克敦闻言大喜,站起身来用不熟练的汉语向跪在地上的李狗儿问道:“你对这道路可熟悉?” 李狗儿知道这打着赤膊的胡人便是那骑士口中的“将主”,不敢抬头,低声道:“小人便是在这运河上讨饭吃的,每个月都要去一两次通州的!” “好,好!”阿克敦笑道:“你好生带路,事成之后我定有重赏!”说罢他对那骑士道:“何千总,这少年便跟着你,在前锋带路!” “是,大人!” “来人,吹号!给我披甲!” 待到阿克敦装束完毕,柳林外已经列队完毕。阿克敦在亲兵的簇拥下来到行列的前列,看见站的一动不动的军士,个个身披铁甲手持弓矢长矛,要配斫刀,宛若一群等待捕食的猛兽,满意的点了点头,对身后的亲信低声道:“好,个个目光中也似有铁,这才是我乞列迷人中的壮士!” 他此番南下带来的两千多乞列迷人有数百人是当初他在各部中挑选出的精锐,依照风俗就改为与他同姓,皆甲仗精良,列在他身后,宛如羽翼。阿克敦观阵完毕,便沉声道:“此番南下,乃是受济农大人之命取天下的。我等出猎射杀熊虎时,须得纪律严明,妄自开弓纵火,惊扰了熊虎之人,便要立即处死。这次也是一般,破城后各队在城门屯扎,非有号令者入城者皆斩,有妄动者伍长斩其士卒,把总斩其伍长,千总斩其把总,你们都明白了吗?”说到这里,他稍微停顿了一下,口气也变得温和了起来:“这通州乃是运河的终点,天下贡奉给大明天子的财物都囤积在此地,何止亿万?入城之后,每人皆赏锦缎两匹,茶叶二十斤,盐十斤,薪俸口粮加倍!” 京师,乾清宫。 崇祯躺在床上,胸口随着有节奏的呼吸声起伏着,烛光透过蚊帐照在他的脸上,看上去不过是个带有几分书生气的青年人。值夜的小太监坐在屋角,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盹儿,淡淡的香烟从鎏金兽首青铜香炉中飘出,让屋子里充满了醉人的香气。 也许是因为有点闷的缘故,崇祯翻了个身,口中发出不明含义的声音,值夜的小太监惊醒了过来,小心的往床上看去,但崇祯没有醒过来,翻了个身又睡过去了。小太监松了口气,轻轻的拍了拍胸脯,准备继续打自己的瞌睡。突然外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门被粗暴的推开了,一个身影飞快的冲了进来。 “什么人!”小太监尖利的声音打破了平静的夜,但他很快就认出了来人的身份,赶忙诚惶诚恐的跪了下去:“老公祖,奴才方才没有看清!” “你马上侍候皇爷起床!”王承恩的脸色非常难看,他不耐烦的甩了甩衣袖,来到床旁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的摇动熟睡中的崇祯,用尽可能温和的声音说:“皇爷,皇爷!” “王大伴,出什么事?”崇祯将擦完了脸的湿毛巾丢给一旁的小太监,此时的他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了,一张略显苍白的脸上浮现出焦躁的绯红色。 “皇爷,通州出事了!”王承恩低声道,他知道崇祯的性格,但现在时间紧迫,任何耽搁只会让事情变得不可收拾:“一队人马占领了通州,并张贴公文,说要清君侧,靖国难!” “清君侧?靖国难?”这两句话立刻触动了崇祯敏感的神经,他额头上的青筋立刻跳动了起来:“谁这么大胆,什么时候的事情?”他的声音一下子变得高亢起来,太监和宫女们吓得跪伏在地,唯恐成为他发泄怒气的目标。 “昨天晚上的事情,听说是一队胡骑!具体情况还不是非常清楚,锦衣卫已经派人去严加打探了!”说到这里,王承恩的声音一下子变得低沉起来:“不过从逃回来人口中所知,这件事情好像是冲着杨文弱来的!” “杨文弱?”崇祯牙关紧咬,仿佛要把这几个字嚼碎了咽下去,他低声喝道:“传朕的旨意,让吴孟明加紧打探,明天中午前一定要弄到确定的消息!” 这一夜剩下的时间崇祯完全是在焦虑中度过的,消息如流水一般不断出来,但大多数消息都是零散的,乱七八糟的,甚至自相矛盾的。直到第二天的中午时分,比较准确和完整的情报才成体系的传来:原来两天前一支军队在天津卫登陆,然后出其不意的占领了这座位于渤海湾最深处的港口,在占领港口之后,这支军队就迅速的向通州进发,并在昨天傍晚抵达了通州,并轻而易举的占领了这座城市。在占领了城市后,指挥官便张贴公告,自称是越国公麾下的军队,并声称是为了除去盘踞在圣上身边,陷害前首辅杨嗣昌的奸臣,靖卫国难而起兵的,而且北京南面的几个县城周围已经出现了胡骑的踪影。 “好一个杨文弱!好一个刘成!”崇祯的紧紧握紧宝座的镶金把手,几乎要将其攥碎了。跪在殿中的大臣们个个脸色惶恐,当然最为恐惧的便是刚进内阁的兵部尚书吕伯奇。 “臣死罪,死罪!”吕伯奇用力磕着头,他万万没想到刘成竟然突然来了这么一手,过去自己与刘成搭档得到的功绩现在都成了罪状,此时的他心中不知道是恐惧还是愤恨,或者兼而有之。 崇祯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他还在犹豫应该如何处置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大臣,从理智上讲他明白实际上吕伯奇在这件事情上并没有什么责任,但感情又驱使他迁怒于对方。正当此时,侯恂抬起头,沉声道:“陛下,臣以为此事应该与吕大人无关,否则他现在就不应该在京师了!” 侯恂的谏言让崇祯的理智取得了胜利,他深吸了一口气道:“吕先生,朕恕你无罪!” “罪臣谢陛下鸿恩!”吕伯奇又磕了两个头,他的全身上下颤抖着,仿佛刚从地狱里爬上来。他很清楚自己还没有摆脱危险,必须做点什么来挽救自己,稍微思忖了一下:“陛下,通州乃是运河的终点,京师官庶皆仰食于此,须得迅速将其夺回,确保粮仓的安全!” 第一百一十八章 烽火 崇祯脸色好看了点,他点了点头,正想说些什么,胡可鉴突然从外间快步走了进来,刚刚进门便跪在地上,浑身瑟瑟发抖说不出话来。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崇祯看到他的样子,心情越发恼火,喝道:“又有什么事情吗?快说吧!” “烽,锋,烽火!”胡可鉴结结巴巴的说道,殿中众人闻言脸色顿时大变,北京城就在燕山南麓,天气好的时候站在煤山上就能看到燕山山脉的轮廓,若是点起烽火台来更是看的一清二楚,若是那地方能看到烽火台,敌军距离北京城恐怕也就了两三日的路程了,以当时的通讯手段几乎可以说已经逼到眼皮底下了。 “哪里来的烽火?”崇祯赶忙问道,明代的烽火台制度已经非常完备,通过不同数量的烽烟数量、颜色可以传递信息量颇大的情报了,比如破边的位置,兵力的多少。 “是松亭关!” 殿中顿时哗然,胡可鉴口中的松亭关便是喜峰口,位于今天河北宽城县西南。关门险塞,当交通孔道。辽时自燕京(今北京城西南)至中京(今内蒙古自治区宁城西),每取道于此。明建文初燕王棣自永平(今河北卢龙)谋并大宁(今宁城西),以此关险隆塞难下,乃从刘家口攻大宁,还取松亭。是连接长城内外的重要孔道。若是大军过了此处,向东而来过了遵化、平谷、香河便是京师了,快马不过两日便到。这等大事,为何事前毫无预警呢? “是哪家的兵马?有多少人?” “都是虏骑,应该是刘成的兵马,若是依照烽烟说的,只怕不下十万人!” “十万?”崇祯的右手一颤,险些将御案上的砚台扫落在地,下意识的问道:“怎么会有这么多?会不会是边军夸大了?” 胡可鉴磕了个头,不敢说话,此时的他心中早已是惶恐之极,他与刘成的关系极为密切,这个御马监掌印太监便是用了刘成的银子买来的,之后更是陆陆续续得了他很多好处,甚至私下底还以兄弟相称。这些放在平时其实也没有什么,但若是这个时候被捅出来,文官还好,自己这个太监绝对是死路一条。 侯恂笑道:“圣上所虑甚是,刘成当初平定东虏时亦不过三四万兵,多尔衮、多铎归降时说虏中情绪对其甚为不满,不过是迫于威势罢了,必要留兵镇守,今日前来充其量不过三万人罢了,边军讳败为胜,夸大虏众的事情也是常有的!” “候先生所言甚是!”见侯恂也赞同自己,崇祯脸色稍微好看了些:“不过刘逆所将皆是精兵,随不过三万人亦不可小视。侯先生可有什么办法应对?” 侯恂显然方才已经想过了,沉声道:“圣上,圣人云‘名正而顺’,朝廷第一件事情就应该先夺去刘贼的爵位官职,让天下百姓明白顺逆之分,然后以顺讨逆,自然无往而不胜!” “候先生所言甚是!”崇祯本就对刘成恨绝了,听到侯恂这般说甚和自己的心意,点头道:“王大伴,你且将侯先生的话记下来,待会好拟旨!” “是,皇爷!”王承恩应了一声,走到一旁拿起毛笔,准备记录。 “那第二桩呢?” “自然是加强京师的防卫,刘成不过三万兵马便敢于如此猖獗,定然是有恃无恐。京师城墙高厚,又有红衣大炮,绝非仓促可下的,彼在京中必有细作,为其通报消息,臣以为当让北镇抚司加强缉拿。同时准备守城的逐项事宜!” “嗯,好,好!吴孟明你听清楚了吗?” “是,下官一定加紧缉拿!”锦衣卫都指挥使吴孟明赶忙磕了两个头。 “那第三呢?” “调关宁、宣大二镇派兵勤王,夹击刘贼!”侯恂沉声道:“京师之兵素不习练,若与刘贼野地浪战只恐不利,还是坚城不出的好。宣大镇卢大人、关宁军皆有十万精兵,以之东西夹击,何患刘贼不破?” “好,好,好!”崇祯脸上已经布满笑容:“有侯先生在,朕无忧矣!” “臣还有一计,可保刘贼首尾不得相顾,不得生返辽东!” “哦,侯先生请讲!” 侯恂捻了一下颔下的胡须,笑道:“圣上,多尔衮、多铎二虏原本为老奴之子,虏酋皇太极之弟。为刘成所败才猖狂投靠朝廷。这两人乃是虏中贵种,在虏中颇有威望。为何不在乘刘贼倾巢南下,后方空虚的时候,让这两人前往辽东,也可在其后方兴风作浪,使其首尾不得相顾呢?” “此计甚好!”崇祯拊掌笑道,他越看侯恂也是欢喜,越发觉得此人比接替杨嗣昌的温体仁要顺眼多了,暗想是否应该把这两人掉个个呢? “陛下,臣以为最要紧的不是这些,而是应该送太子南下,以备万一!” 一个声音打破了殿上欢愉的气氛,崇祯低头一看,说话的却是一直保持沉默的首辅温体仁,他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温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 “陛下!”温体仁用一种出奇平淡的语气说:“刘成自从起兵以来,大小数十战未尝一败。虎墩兔憨为虏中名王,尤称桀骜,可是刘成一战便枭其首级,收其部众以为己用;东虏为国朝大患几二十年,本朝丧师数十万,名臣大将败亡于其手者百余人,可刘成初战则虏豪格、次战则虏岳托、三战则大破虏酋皇太极,次年便纵兵长驱,直捣黄龙。观此人用兵,虽韩白复生也不过如此。他做过宣大总兵,对我朝九边之虚实强弱可谓是了如指掌,岂会就带三万人便破边来犯?面对这等强敌,还是多做一点准备的好!” 温体仁这番话说出来,殿上的气氛顿时变得凝重起来。他的意思很明白要做好最坏情况发生的准备,预先将太子送往南京,即便刘成能够拿下北京城,也能够拥立太子登基。 “温大人,情况不至于严重到这种地步吧?”侯恂笑道。 “候大人!”温体仁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我们现在知道的太少,不过像刘成这种人再怎么小心对付也不过分,你看他派兵走海路先占据通州就是为了控制那里的粮仓以确保大军的供应,若不过三万人何必还要分兵?此人分明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才这么做的!” 侯恂顿时哑口无言,他对于兵事方面没有什么经验,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时崇祯举起手:“温大人,你觉得应当派何人护送太子南下?” “还是候大人吧!他素得江南缙绅敬重,必能胜此重任!”温体仁答道。 崇祯闻言一愣,旋即明白了过来,像这种护送太子南下的就是未来南京新政府的首辅大臣,温体仁推了侯恂,摆明了是要自己留在危机四伏的京师,而将反对自己提案的侯恂踢出去,这样一来谁也没法攻击他怀有私心。想到这里,他心中也有几分感动,点了点头道:“好,便这么做了,王大伴,你安排一下,尽快出发!” “遵旨,皇爷!”王承恩应了一声,挥毫一一记下。 胡可鉴宛如木偶一般走出殿外,才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无处不酸痛,背上更是冰凉一片,已经被冷汗浸透了。突然,他肩膀被拍了一下,胡可鉴惊叫一声,跳了起来,回头一看,却是吴孟明,顿时吓得魂不守舍。 “胡公公,你怎么了,我刚刚在后面叫你的名字,你怎么都不理会,只是低着头一个劲往前走呢?”吴孟明问道。 “你叫我?” “可不是呢,都叫了好几声了!”吴孟明点了点头:“我本来是想和公公您商量点事的,可您一个劲的走,倒像是有啥急事的样子。” 胡可鉴见吴孟明的样子不像是来缉拿自己的样子,才松了口气,苦笑道:“吴大人见谅,我方才在想着如何调配内操的事情,想的太深了,竟然没有听到您在叫我,见谅则个!” “胡公公果然是公忠体国,是我辈楷模呀!”吴孟明赶忙拍了个马屁,上前一步凑近了道:“吴公公,圣上方才下了旨,要咱们缉拿在京师的刘成亲信,您是圣上的贴身人,最明白圣上的心意,可否替小人拿个章程,别把差使办差了!” 听吴孟明提到刘成二字,胡可鉴的神经立刻紧张了起来:“这是你们北镇抚司的差使,恐怕我不好插手吧?” “胡公公!”吴孟明看看四下无人,让随从退远些笑道:“我是个直性子的,和公公您就不绕弯子了。咱大明朝靖难也不是第一次了,当初成祖时候可坏了不少人的性命,这等事可不是开玩笑的,一不小心便是要抄家灭族呀!” 胡可鉴听出吴孟明话里有话,越发暗自小心了:“吴大人,你这话我可听不太明白呀!要是没别的事,我可就先走了!” “别!”吴孟明赶忙一把拉住胡可鉴,苦笑道:“得,我就把话说白了吧!眼看这世道不太平,咱们做臣子的总得想出个保全家小的办法。我也知道您和那刘成的关系不错,这件事情我就当不知道,您再把刘成在京师的店铺朋友列一张单子来,我吴孟明也确保其安全。若是刘成真的打进来了,还请公公您在他面前替我说句好话!” 听到这里,胡可鉴已经明白了吴孟明的意思,心中一宽,笑道:“也好,这种事情你我心照不宣便是了!”说罢他便说了几个名字,吴孟明点头记下,两人相视一笑,便各自离开。 通化。 刘成的脚踏上石阶,带着铁钉的靴子踩得石阶咯吱咯吱作响,墙壁和台阶上到处都是凝固的血迹,看上去有些让人作呕,不过尸体已经被抬走了。 “一共死了多少人?”刘成头也不回的问道。 “死了三十五个,伤了七十多个!”格桑小心翼翼的答道,作为大军的前锋他十分谨慎小心:“守兵没有什么戒备,我们很容易就骗开了城门,最激烈的战斗在将军府,那个守将带着亲兵拼死抵抗,死伤的人基本都在那个时候!” “嗯,粮仓、火药库都保存完好吧?” “都保护好了!”格桑低声道:“不过粮食还好,库房里的火药不多,只有五十多石!” “嗯,派往通州的探骑呢?和那边联络上了没有?” “已经派了,应该很快就有回音了!” 刘成此时已经登上城楼,他举目向东面望去,只见大队的骑兵和步兵沿着官道向西而来,绵延数十里,一眼看不到尽头。此时的他胸中不由得生出一股自豪感来:这样一支强大的军队任凭自己驱使,这世上还有什么能够抵挡自己呢? “济农大人!”格桑看了看刘成,鼓足勇气道:“末将有一个要求!” “要求?”刘成回过头来,笑道:“说吧!” “请您让末将为前锋进攻北京!三天,不,两天之内我一定把您的大旗插在明国的皇宫前!” 格桑的请求立刻激起了一片反对声,哈撒儿第一个跳出来:“格桑大人,您也不能把好处一人全占了吧?通化已经是您拿下来了,我们可都还寸功未立呢?难道我们回去后婆娘问我这一趟都干了啥,我回答说跟在骆驼后面到了北京,连一箭都没有射出去吗?” 哈撒儿的话激起了一片赞同声,每一个人都对格桑想要独占大功的卑劣行为表示不满,并向刘成请求担任进攻北京的先锋。 面对部下的请战声,刘成并没有做出回答,而是看了看一旁的岳托,这位女真贵族在方才一直保持着沉默,与积极求战的汉、蒙两族将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岳托大人,你觉得呢?”刘成笑道。 岳托笑道:“摄政王殿下,你们汉人有一句话;‘败军之将何足言勇?’我是您的手下败将,全屏您的宽宏大量才能活到今天,如何还敢在您面前谈论兵事呢?” “话不能这么说!当初你兵败城破也不全是你的责任!”刘成笑道:“你那位八哥也有几分责任的,我此番请你同来,便是想要借重你的本事的,切勿推辞!” 第一百二十九章 关宁军 “既然殿下垂询,那末将也就斗胆说上几句了!”岳托稍微沉吟了一下道:“自古以来建都者,皆于四近之地,立为辅郡,以为京师屏翰。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明国亦不例外,彼建都燕京,以宣府为北辅,因见在而加藩守之军,俾守国之北门。今永平已建开府,其东也以永平为辅。以守松亭一带关隘。及扼辽左要害。其西也。以易州为辅,以守紫荆一带关隘。其南则以临清为辅。坐镇闸河。每处皆屯扎重兵,有事则勤王,无事则固卫。自古为国者,必固外以蔽内。居重以驭轻,譬则人之家居,必有藩篱墙壁,然后堂室坚固,内呼而外应,若设关捩然。今殿下大军虽然破边,兵锋直逼京师城下,然其藩篱墙壁未尽去,我若攻其都城,彼必伐我之脊背,不如先尽去其藩篱枝辅,那时京师也就不攻自下了!” “嗯,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呀!”刘成点了点头,对一旁的格桑道:“格桑,你现在已经督领万人,披坚持锐冲锋陷阵自有部众为之,兵法之道上得多向岳托大人学学,明白了吗?”他最后一句话却是对众将说的。 “是!”众将齐声应道,刘成转过身来对岳托笑道:“那你觉得当先取哪家呢?” “自然是关宁军!”岳托笑道:“此地前往永平快马不过一日,大军沿滦河而下,先取永平,然后分兵拿下开平中屯卫、抚宁卫、便可截断山海关与内地的联系,家父领兵在北,大军领军在南,便成夹击之势。山海关虽然号称险峻,但却是对外而非对内,大可不战而屈人之兵!” “取地图来!”刘成喝道,早有亲兵将地图取来,刘成展开地图依照岳托方才所说的比划了起来。简单的来说,岳托的作战计划是将进军方向由向东南方向的京城改为向西南方向的永平府(河北上卢龙县),然后分兵夺取从天津到山海关这块区域的屯所和据点,这么做有两个好处:1、切断了关宁军与内地的陆上联系,与在辽东的代善本部对关宁军形成了夹击之势;2、刘成的大军也和控制了通州的偏师连成了一片,后勤补给有了保证。刘成看了一会地图,抬头对岳托问道:“可若是这样,就会给明国调遣宣大军勤王的时间!” “不错,可是只要先破了关宁军,打通了关内外的联系,即便与宣大军交战不利,殿下您也可以从山海关退回辽东,并无后顾之忧。再说北京周围土地平旷,正是铁骑纵横之地。天下间若论戎马之强,又有何人比得上殿下您呢?” “好,好!”刘成拊掌笑道:“当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呀!” “不敢!”岳托笑道:“其实殿下应该早已胸有成竹了,只不过借在下的口说出来罢了!” “哦,为何这般说?” “殿下此番南下,将那祖大寿一起带来,又让家父在广宁聚兵,以为声援,若不是打算先取关宁军,又何必如此布置?” 刘成闻言心中暗自吃惊,努尔哈赤这般子侄果然没一个省油的灯,既能带兵打仗,朝堂之上明争暗斗也不弱,难怪历史上几代人始终有人才掌控政局。这岳托在历史上名声远不如多尔衮、皇太极等人,但才略也是不凡。 正当此时,一名身着外裹彩色锦袍,头顶鲜红色盔缨的骑士飞奔而来,周围的人马赶忙替其让开道路。众人都知道这等打扮的便是刘成的传令官,看这样子应该是有紧急军情到了。很快那骑士就已经赶到了城墙下,飞身下马快步上了城头,高声道:“捷报,阿克敦将军前天已经取下通州了!” “太好了!”刘成击掌笑道:“阿克敦做得好,这样一来就无后顾之忧了。来人,传令下去,大军前往通州。”说到这里,他转过身来向岳托问道:“岳托大人,关宁军的事情便交给你了,你需要多少兵马?两万人够了吗?” 岳托笑道:“以殿下的威望,关宁军不过是惊弓之鸟罢了。若殿下愿意将祖大寿和仪仗旗号暂借在下,凭殿下的威势,五千人足矣!” “五千人?”刘成先是一愣,旋即笑道:“好,若你当真能以五千人平定关宁军,仪仗旗号与你又何妨?” 宁远。 自从明军在天启二年的广宁之战中败于后金,广宁陷落后,这里就成为了明国在关外最重要的军事重镇。袁崇焕在此地先后两次击退努尔哈赤和皇太极的大军,其后又向前修筑了锦州、杏山两城,而这里就成为了明国在辽西最大的、也是最重要的军事重镇,明国最强大的,也是耗费金钱最多的军事集团关宁军的腹心之地。 吴三桂坐在马背上,身体随着马匹轻轻晃动,出身世代将门的他刚满二十八岁就已经做到了副总兵的位置。能够这么年轻就升到这等高位,除了他家世姻亲之外,个人的武勇骑射也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吴三桂的驻地是松山,辽西明军的第一线,与广宁的后金军队相距极近,两边相互伏击、交战十分频繁,在这些战斗中吴三桂积累了十分丰富的经验,在关宁军中也素来以勇武,懂得兵法而闻名,众人都视之为前途无量的千里驹。 而此时的吴三桂看上去却并没有什么精神,他轻轻的揉着自己的额角,好让疼痛舒缓一点。他已经整整三天没怎么好睡觉了最近一段时间驻扎广宁的女真军队活动变得极其频繁起来,不断有小股的哨探出现,这一般是大举进攻的前兆。作为松山堡的最高指挥官,吴三桂不得不拿出全幅精神来应对。 但两天前的一个信使打断了他的备战,在信笺里用毫不含糊的口气命令他迅速赶回广宁参加一场重要的军事会议。吴三桂不得不将一切交给自己的副将,然后在五十个亲兵的护卫下返回宁远,经过两天一夜的赶路,他终于在清晨时分赶到了。 “将主爷,我们总算是赶到了!”亲兵高兴的指了指远处的灰色城墙,他又指了指天空阴冷的灰色云彩:“您看这天色,待会肯定有雨,得快点走,不然准得淋上一场雨!” 吴三桂看了看天空,用力踢了一下胯下那匹红色母马的侧腹,他的坐骑轻嘶了一声,便快步跑了起来,随行的亲兵也催马跟上了吴三桂。在颠簸的马背上,吴三桂的脑袋里始终想着一个问题:“这次军事会议和后金即将到来的入侵有关系吗?” 吴三桂的运气不错,当雨落下来的时候他已经到了宁远城门口了,雨水只来得及打湿他身上的熊皮披风。当他进入院子的时候,看到不少人站在院子里轻声交谈,这些人都是关宁军的高级将领。 “长伯,你总算到了,一路上还顺利吧?”一个脸上有一道伤疤的汉子迎了上来,此人本来还长得颇为端正,但这条伤疤从右边的太阳穴划过整张脸直到左的脸颊,将他的脸一分为二,将这张本来还很端正的脸变得颇为吓人了。他亲热的拍了拍吴三桂的肩膀,低声道:“刘成破边了,几天前从松亭关进来的。” “宽哥,你说的当真?”吴三桂惊讶的瞪大了眼睛。那个疤脸汉子姓祖名宽,本来是祖大寿的家仆,因为有勇力而积功为参将,本来他和吴三桂没有什么血缘关系,但由于吴三桂的父亲吴襄娶了祖大寿的妹妹为妻,他自小便与这祖宽熟了,发迹之后便以兄弟相称。 “当然是真的啦!烽火传来的消息,刘成这次据说麾下有十万大军,还拿下了遵化,眼看就要冲着京师去了,这可是不得了了!”说到这里,祖宽不禁咋了咋舌头。 吴三桂站在那儿,被突然而来的消息给惊呆了,刘成不是大明的臣子吗?他刚刚平定了东虏,怎么又会掉过头来打大明呢?可是脑海里又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广宁那边的异动就是最好的证据。 “刘成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他不是大明的臣子吗?”仿佛是不肯承认现实,吴三桂低声问道。 “我哪知道,我又不是那家伙肚子里的蛔虫!”祖宽满不在乎的摇了摇头:“兴许是觉得自己力量够大了,也想去北京城当天子吧!不过这家伙也实在是厉害,十万大军呀,真不知道他哪里弄来这么多兵马的!” “诸位将军,马上就要军议了!”中军官的声音将吴三桂从苦苦的思索中惊醒了过来,他赶忙整理了一下仪容,便随着众人进了屋子,依照各自的官职大小站好,随即辽东总督熊文灿进了门,面带愁容。众将赶忙对其躬身行礼,齐声道:“末将参见总督大人!” 熊文灿点了点头,伸手虚托道:“众将免礼!”从他两个大大的眼袋不难看出这两天没有睡好,这个以招抚起家的督抚大臣在搞定了李自成之后,原本希望可以进京入阁,却不想杨嗣昌选了吕伯奇进京,就把他放在了天下最重要的两个军区之一的关宁军区。熊文灿刚到这个位置的时候虽然觉得有点不爽,但好歹也没有太大的压力,毕竟后金已经被刘成平定了,只是借口地方还没有安靖,不肯交出辽东的治权来,打打笔墨官司罢了。却不想转眼之间,刘成翻了脸,以靖难的名义率领大军南下,这个辽东总督的位置一下子就变成了烫手的山芋,熊文灿心中的感觉实在是无法描述。 “诸位,刘成入寇的消息你们应该都知道了。前几天京师有诏令传来,令关宁军回师勤王,与宣大军夹击刘成。”熊文灿说到这里,稍微停顿了一下:“但是本总督刚刚接到军情,永平、开平、抚宁诸卫皆已经失陷,应当如何应对,还请诸位畅所直言!” 屋内顿时哗然,众人都是老行伍,熊文灿刚刚说的几个屯堡都位于从京师通往辽西的要道,显然敌军这么做是为了切断两者的联系。一名老将已经高声道:“制台,末将以为不能妄动,圣旨是让我等与宣大镇夹击刘贼,可是现在刘贼已经切断了我等与京师的联系,若是贸然行动,只怕会被其各个击破!” 这名将领的发言赢得了一片赞同,大部分将领都反对贸然行动,他们主张先派出一部分精锐去夺回永平、开平、抚宁等地,尤其是永平府,控制了这里之后便可以与京师呼应声援,等到宣大军赶到之后再夹击刘成! “长伯,你怎么不吭声呀?”祖宽回过头,向吴三桂问道:“这熊大人最擅长招安,打仗可不咋地,可不能让他叫咱们贸然回师勤王!” “宽哥,情况恐怕没有你说的这么简单!”吴三桂低声道:“您想想,咱们的钱粮都是从哪儿来?陆路就是走的这条线,海上就是从天津出发。可是刘成都拿下永平府了,你觉得天津距离永平才多远?没钱没粮,咱们这么多人马都吃风喝风呀?” “这倒是!”祖宽点了点头:“那长伯你的意思是要尽快出兵勤王啦?” “也不是,我只是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你知道吗?这段时间广宁的东虏活动十分频繁。如果那些东虏乘着我们大军南下,他们就迅速出兵抄我们的后路,将士们的祖宗田宅妻小可都在辽西呀!” “长伯,还是你想得周到!那我们应该怎么办?”祖宽脸色大变,由于当初袁崇焕采取了“以辽土养辽人,以辽人守辽土”的策略,关宁军中的绝大部分将兵都是本地人,他们的财产家小基本都在辽西走廊开口的那一块土地上。如果关宁军遵照崇祯的旨意率军南下勤王,那广宁的后金将会轻而易举的占领他们的土地,掳走他们的家小财产,在这种情况下关宁军是不会有什么战斗力的。 “唯一的办法就是将将士家小一同带走,留精兵断后!” 第一百三十章 脱逃 吴三桂低声道:“不过若是如此,那速度恐怕就快不起来了!” “嗯!”祖宽点了点头,正如吴三桂所说,那只有先将辽民撤退,然后用精兵断后,好处就是断后的军队士气会很高,毕竟是护卫自己的家小,坏处就是“尽快“二字肯定是不用提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吴将军,祖将军,你们两个有什么见解可以说嘛,为何躲在下面私语?” 吴三桂吃了一惊,抬头一看才发现上首的熊文灿正看着自己,脸色颇不好看,原来方才众人已经平息下来了,唯有他们两个依旧交头接耳,在熊文灿看起来就极为显眼了。他赶忙恭声道:“熊大人恕罪,方才末将是有一件极为要紧的军情说与祖将军说!” “要紧军情?”熊文灿脸色微变,他的注意力被吴三桂的话转移了:“什么要紧军情?” “这些天广宁那边的鞑子调动十分频繁,像是有所动作的样子!” “这件事情你不是前些日子已经禀报过了吗?” “大人,这次与前些日子不同,末将的哨探已经发现好几次鞑子的探骑在小凌河畔出没,像是勘察水情,寻找渡口哦的样子!” “有这等事?”听到吴三桂这句话,即便想熊文灿这等文官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小凌河乃是一条位于后金与明势力交叉区的河流,虽然水量不是很宽,但是在夏秋两季的水量变化很大,河岸被水流冲击下变幻不定。如果真的如吴三桂所说的有探骑勘察水情寻找渡口,很大的可能就是为了即将开始的入侵做准备。 “熊大人,刘贼平定东虏之后,满洲军已为其所驱使,其从松亭关入寇,满洲兵在广宁呼应也是意料之中的!”方才第一个开口的老将起身道:“只是如此一来,入京勤王的事情恐怕就有些麻烦了!” “高将军的意思是要把松山、杏山等堡的屯田百姓都撤回宁远?”熊文灿的反应也很快,立刻就明白了过来,如果大举入关勤王,那在辽西走廊出口外屯田的那些军户百姓就是东虏的饵食。 那老将点了点头:“不错,只是仅仅退到宁远恐怕还不够,末将以为最好退到山海关才比较保险,毕竟将士们的家小都在其中,如果那里出了闪失,军心也就乱了!” “那,那要多长时间?” “少说也要半个月,敌前撤兵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呀,何况还有那么多百姓!” “可是圣旨里要让关宁军尽快勤王,夹击刘贼,你这么说岂不是抗旨!”熊文灿一听急了,他面前这些丘八头有兵有将,就算是崇祯也拿他们没有太大的办法,最多削去官爵,罚几个月的俸禄,过不了几个月再打几仗就回来了。像他这种文官督抚大臣虽然看上去尊荣清贵,但实际上却毫无根基,一纸诏书便可剥去官袍,打入诏狱论罪了。 那老将姓高名第,乃是山海关的总兵,也是在官场上打滚了几十年的老油条,如何看不出熊文灿的心思,赶忙笑道:“大人,这抗旨二字岂可以随便说的?圣上要您尽快勤王,夹击刘贼,可没有说要您派出多少兵力呀?您大可挑选几员骁将统领数千精锐为前驱,卷甲入关勤王;大人您则先统领大军为后继,只要前驱和刘贼有交锋便是了,胜败乃兵家常事,圣上总不能怪您抗旨不遵吧?” “嗯!”熊文灿点了点头,高第的建议颇和他的心意,调不调兵是态度问题,但调动多少是能力问题,再说关宁军号称十几万,实际上也有七八万军队,将其从各个堡寨里面抽调出来,加以整编成队怎么也要相当的时间吧?他熊文灿先派精锐入关勤王,走到天边也说得过去。 “高将军,那你觉得派哪位将军为先驱好呢?”熊文灿问道。 “末将以为当用祖将军与长伯的好!”高第笑道:“祖将军麾下有两千夷丁,皆是塞外跪伏的西虏,骁勇善战;而长伯乃是关宁军的后起之秀,其三千家丁突骑也皆是骁果。以这两位将军为先驱,纵然不胜,也不至于败!” 祖宽和吴三桂没想到高第竟然一下子把帽子扣到自己头上了,不由得大惊失色,他们待要争辩熊文灿已经转过头来:“二位将军,如今国家正在多事之秋,正是你们杀贼立功的时候。请二位激励将士,多杀贼寇,待到本督回到京师,自会向朝廷为二位将军请赏!” 吴三桂与祖宽对视了一眼,知道已经无可挽回,只得叉手行礼道:“末将遵令!” 两人出了厅堂,祖宽叹道:“当真是流年不利,竟然要让你我去做前锋,去对付刘成那个灾星!” “宽哥,我们又未曾与刘成交过手,你也不必这么畏惧他吧?”吴三桂笑道。 “刘成我们是没交过手,可东虏咱们是见得多了吧?这么多年来有几个人在东虏手上讨过便宜?可刘成就这么稀里哗啦的把他们给灭了,你说他厉害不厉害?长伯你听我说,这次入关你可要听我的,不能和刘贼硬拼!” 吴三桂听到这里心中一动,笑道:“这个好说!” 南京。 中秋已经过去六七天了,这座六朝古都也从那天夜里的惊惶中渐渐恢复了过来。市民们渐渐发现除了街头上多了一些身披铁甲,形容怪异的军士巡逻,城门的检查森严了一些,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对于绝大部分的南京市民来说,靖国难、清君侧并不是什么太陌生的词汇,毕竟上一次靖难便是发生在这里,而这一次并没有发生过兵时常有的烧杀抢掠,只不过对秦淮河畔的院子征收了一次烟花捐罢了,不少茶馆里的说书先生甚至在说罢了书的结尾还会称赞几乎徐大人的菩萨心肠,赢得了茶客们的赞同之声。 “这些目光短浅之辈,竟然这么快就低头从了徐贼!”看着不远处岸上从茶馆里走出来的一群轻袍缓袖的士子们,陈子龙一顿足:“竟然也没有一个挺身而出之人!” “子龙!”柳如是用竹扇一挑,放下窗帘叹了口气:“你也未免太过求全责备了,他们又能怎么样呢?徐鹤城的士兵你也都看到了,坚甲利兵、鸟铳大炮,一个个如狼似虎,你让这些手无寸铁的士子上去不过是白白送死罢了!” “可也不能就这样老样子,日日纵酒笙歌吧?”陈子龙愤愤不平的说道:“平日里读书的圣人教诲,微言大义都读到哪里去了?” “子龙,你也莫要怪这些士子了,就算是那些朝廷大佬又如何?还不是个个都在靖难的公告上签了名字?除了史大司马坚持不签外,那天夜里的大小官员哪个不是都乖乖的服了软?他们吃了那么多年朝廷的俸禄都这样,我们又怎么能怪士子呢?” “哼,最可恶的就是那个马士英,听说第一个签名的就是他,将来若是平定徐贼,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他!” 原来陈柳二人那天夜里想要连夜出城,却不想城门皆被徐鹤城的兵把守森严,出不得城。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陈子龙与柳如是为了避免惹来麻烦,不敢住在寓所,便租了一叶扁舟,在秦淮河上飘荡。两人商议之后觉得像南京这等大城不可能一直这么严格盘查下去,便打算等过几天盘查松了些再出城。可这几天在城里两人看到并没有如他们预料的那样出现兵荒马乱的景象,在暗自庆幸之余也愈发义愤填膺。 柳如是见陈子龙一副郁闷不平的样子,便打算出去让婢女买几尾鲜鱼自己亲自下厨为其做几个小菜,也好让其舒缓一下郁结之气,免得生出病来。可是她刚刚走出船舱便又缩了回来,陈子龙见状,问道:“如是,怎么了?” “子龙,我方才看到马士英了!”柳如是一副不敢相信的神色。 “那有什么奇怪的?这奸贼现在想必神气的很!” “那倒没有,我刚刚看他一副下人的打扮,鬼鬼祟祟的!”柳如是揭开窗帘,指了指前面那条小船:“就在那条船上,我方才出去的时候正好看有一个人从船舱里探出头来张望,正是马士英!” “你该不会是看错了?” “绝对不会,一年多前这厮还来过松江,在我的南楼里呆了一个下午,我决计不会的!”柳如是的口气十分肯定,她对外间高声喊道:“艄公,你跟着前面那条小船,莫要跟丢了!” “好咧!”那艄公应了一声。陈子龙兴奋的从几案下抽出一根短棍来,藏进袖子里,笑道:“果然是老天有眼,待会我定要这奸贼好生吃我几棍,替天下人泄愤!” 柳如是想了想,低声道:“子龙,事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待会你莫要先动手,看我的眼色行事!” 陈柳的座船缀在后面约莫半个时辰,便看到前面那条小船在一个僻静处靠了岸,上来一个青衣小帽的汉子,左右看了看无人,便往一个僻静的小巷去了。陈柳二人赶忙也上了岸,跟了上去,陈子龙是个性急的,抢上十余步,从背后拍了一下那青衣汉子的肩膀,冷笑道:“马大人别来无恙呀!” 那青衣汉子被陈子龙一拍吓得跳到一旁,脸色青白青白的,目光中已经满是惊恐之色,口中道:“什么马大人,马小人,公子您认错人了吧?” 陈子龙见对方这般模样,心知定然是不错了,冷笑了一声,从袖子里取出短棍来:“马大人贵人多忘事,记不得在下了,在下却是忘不了。你依附反贼,助纣为孽,今日我便替大明二祖列宗收拾了你!”说罢举起短棍便朝那汉子头上打去。 “且慢!”柳如是赶忙拉住陈子龙的胳膊,对马士英笑道:“妾身柳如是,一年多前大人曾经与我在松江南楼一会,不知可还记得?” “柳姑娘?”马士英显然认出了柳如是,惊讶的问道:“你怎么在这里,这位是谁?” “这位便是松江陈子龙陈公子!”柳如是不露痕迹的从陈子龙手中把短棍取了过来,笑道:“马大人,你怎么这幅打扮,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马士英看了看柳如是,又看了看陈子龙,叹了口气道:“哎,罢了!”于是他便把那天夜里的情况叙说了一遍,最后道:“当时我看那徐鹤城已经谋划已久,我等都已经落入他的圈套,即便坚持又有何益。不如先虚与委蛇,让他误以为我等都已经屈从与他,然后再想办法逃出南京,调兵讨伐。可不想这厮对我等看管甚严,昨天夜里我才找到一个机会换了一身仆役的衣服逃了出来,却不想身无分文,找不到出城的路。” 听到这里,陈子龙脸上露出羞愧之色,低声道:“在下方才莽撞了,还请马大人恕罪!” “罢了,陈公子!”马士英苦笑了一声:“这也难怪你,以马某人现在的名声,只怕早已是人人得而诛之,你只用短棍已经是好心了!” “马大人,敢问一句假如您出城之后有什么打算?”柳如是问道。 “自然是想法子渡江,返回凤阳,那里本官有数千人马。我打算调集淮上兵马,讨伐徐贼!” “大人,我觉得这不是最好的办法!” 马士英皱了皱眉头,问道:“那柳姑娘有何高见?” “我觉得大人应该向南,去福建!” “福建?为何要去福建?”马士英不解的问道。 “马大人这几日应该也见过徐贼的兵马了,抛却顺逆不说,此人麾下的兵马却是精利,非其他官军所能匹敌。且不说大人您是否能找到渡江的船只,就算您集结淮上的兵马,恐怕也未必是徐贼的大军对手!” “这个”若是在平时,马士英自然不会对区区一个妓女的话放在心上,可是现在的处境迫使他不得不认真考虑柳如是的判断,加上这几天徐鹤城麾下军队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最后他不得不十分尴尬的承认柳如是的分析很有可能是对的。 “那为何要去福建呢?” 第一百三十一章 接触 “马大人这几日应该也见过徐贼的兵马了,抛却顺逆不说,此人麾下的兵马却是精利,非其他官军所能匹敌。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且不说大人您是否能找到渡江的船只,就算您集结淮上的兵马,恐怕也未必是徐贼的大军对手!” “这个”若是在平时,马士英自然不会对区区一个妓女的话放在心上,可是现在的处境迫使他不得不认真考虑柳如是的判断,加上这几天徐鹤城麾下军队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最后他不得不十分尴尬的承认柳如是的分析很有可能是对的。 “那为何要去福建呢?” “徐贼这次作乱,最狠毒的不是拿下南京,而是截断了漕运。这漕运一断,京师百万户口,九边将士衣食何赡?所以现在最要紧的并非恢复南京,而是夺回扬州,打通漕运。天下若论舟师强盛,莫过于福建郑芝龙将军。徐贼虽然铁马精强,但那是陆地上,若是郑将军的舟师走海路进入长江,隔绝南北,徐贼虽然凶悍,也只能徒呼奈何了!” 听了柳如是这一番谋划,马士英眼前一亮,当时江南水道纵横,很多地方走水路远比陆路方便,若是能依照柳如是所说的引郑芝龙的舟师入长江,隔绝南北,将徐鹤城的主力挡在江南,那自己就可以召集江北淮上之军先取扬州,打通漕运。他本也是个果决的性子,一咬牙道:“柳姑娘说的是,不过我们首先得出城,可是徐贼的兵盘查的甚严,我们如何出城呢!” “这个我自有办法!”柳如是笑道:“请马大人在我的船上休息半日便是!” 马士英看了看柳如是,又看了看陈子龙,觉得自己现在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去处,便点了点头,上了柳如是的船。陈子龙低声问道:“如是,你有什么办法?我怎么不知道?” “子龙,你忘了那个程二先生吗?就在前些天他还有请我去他在南京的园子相聚,我去求他一次,想必问题不大!” “程二?他有这么大的本事?”陈子龙疑惑的问道。 “子龙!”柳如是叹了口气:“你该不会以为徐鹤城就凭那几千兵就敢做出这等大事吧?他身后隐藏着的势力大着呢,这个程二不过是九牛一毛。算了,不多说了,这次你听我的就是了!” “背后还隐藏着更大的势力?”陈子龙将信将疑的看了柳如是一眼,话到了嘴边却没有说出来。柳如是见爱侣这般,苦笑道:“子龙,自从上次的事情后我花了不少时间在这个程二先生身上,发现他做的买卖大的惊人,不但有各色土产、还有盐、铁、军器、硫磺、硝石、铜、辽东货等等,多半是军国之需,你觉得他背后若是没有一个强大的势力和背景,能做这么大的买卖?别人赚了钱都去购买田土,以为长久之计,可他这么多买卖赚到的钱多到天上去了,可是他买了什么田宅吗?一分也没有,你觉得那些银子都去哪里了?都藏在地窖里?” 陈子龙越听越是心惊,问道“如是,这些为什么你过去都不和我说?” “有用吗?江南士绅做违禁的买卖多了去了,也不多他程二一家,何况他兄弟在朝中为官,谁能奈何的了他?” “那我至少可以禀明社中群友,事先有点准备吧!” “那他们问你这些消息是从哪里来的,你怎么回答?”说到这里,柳如是的嘴角上翘,露出一丝凄凉的笑容:“难道你告诉他们是一个歌姬告诉你的?” 陈子龙顿时哑然,柳如是的话直指他的心窝,的确这些理由是不足以让他的师友重视的。看着爱侣呆滞的样子,柳如是笑了笑,伸手抚摩着陈子龙的脸颊,柔声道:“子龙,无论徐鹤城这次是成是败,天下都要变了,像过去那样写几篇文章就名扬天下,考中个进士就为万人之上,富贵终身的好事情再也不会有了。徐鹤城、程二他们比你们更强悍、更狡猾、也更有野心,虽然他们粗鄙而又讨厌,但最后赢的只会是他们。这一点我也知道,只是有点不甘心!” 河北昌黎县东。 “燕山长如蛇,千里限夷汉”这是北宋著名诗人苏东坡的诗句,正如他在诗中所描述的那样,蜿蜒千里的燕山山脉横亘于华北平原与东北之间,将其分隔开来,因此在东北与华北两个地理气候差异并不大的地区形成了迥异的政治、经济、文化风格。而在历史上跨越燕山山脉连通这两个区域的主要道路有三条:卢龙道、古北道、滨海道。 卢龙道的路线是出卢龙塞(喜峰口)沿滦河左岸北行,再沿着滦河主流北上,直到翻越燕山山脉,沿着老哈河下游西岸折而向东,沿着大凌河前往东北地区(实际上就是刘成大军这次入塞的路线)。古北道的起点在辽南京析津府,也就是今天的北京市,经过今天的顺义县、密云县,北渡潮河穿过古北口,在滦平县东北渡过滦河,东向平泉县,与原有的卢龙道相会。但在一路向北到达赤峰附近后,又沿着老哈河北上,到达辽中京大定府。也可继续北进,中转辽上京临潢府。而滨海道就是自北京城出发,一路向东经过山海关经过辽西走廊进入东北,由于在唐代之前辽西走廊长期积水且植被茂密,很难通行,这条道路是从金代之后才逐渐兴盛起来,到了明代后更是成为了华北进入东北的最主要道路,吴三桂和祖宽的先遣队正是沿着这条道路前往京师的。 过了山海关,展现在关宁军面前的一片由浅丘组成的平地,高耸的燕山山脉已经被甩在背后,眼前只剩下广袤的平原与和缓的丘陵,东面是大片的芦苇荡,更远的地方是浅黑色的海面。而西面则是一片广袤的平原,田地里长满了等待收割的庄稼,不时可以看到一缕炊烟升起,那便是有人的村落。 祖刚带着七骑在前面探敌,他本名叫拉克申,是个蒙古人,因为勇敢善战而被祖宽收为家丁,记功做到了千总,便改了这个名字。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斥候,他将部下分成两行,前面的那一行排成松散的横队,而后面的一行则排成纵队,之间相距大概一箭之地。这样既可以搜索到尽可能大的面积,而当遭遇到大股敌军的时候,后面的那队也有逃走带回情报的机会。虽然已经走了很长时间了,但他们还是不顾疲劳,向前搜索着,终于在越过一个土坎后,在背风向阳的坡下发现了三个身着皮袍的男人。他们将皮袍光板的一面朝外穿着,坐骑放在一旁,让其吃着青草,自己聚成一团休息进食,完全没有预料到会遭遇到敌人。当他们听到急促的马蹄声,慌忙跳起身来,从马背上取出弓箭还击。祖刚将上半身伏在马鬃上,以避免被敌人射中,自己却弯弓瞄准中间那人射去,正中那人的咽喉,那人扑地便倒。另外两人见状,飞身上马,打马便要逃走,跟在祖刚背后的侦骑们纷纷放箭,那两人都中了数箭,却不得死,其中一人大吼一声,调转马头拔刀赢了上来,显然这人是要拼死掩护自家战友逃走。待到祖刚他们将此人砍杀,前面那人早就逃走了。 “大人,这厮身上有甲,怪不得方才射不死!”一名部下将尸体上的皮袍翻开,只见里面露出一层锁帷子来,祖刚翻了翻那锁帷子,刚才射中的几箭都没有穿透,看来这锁帷子的质量相当不错。 “马背上还有鸟铳,好阔气呀!”另外一名部下从死者坐骑的马鞍后找到了一支鸟铳,死者身上还有用纸包好的铅子火药。祖刚从部下手中接过鸟铳,仔细看了看:“洪阳号的,该死!快退!这定然是刘贼的亲军!他的大军应该距离这里不远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祖刚的揣测,空气中传来几声骨哨声,出身草原的他立刻跳上战马,高声道:“这是鞑子的游骑,快走,晚了就走不了了!” 部下们赶忙丢下尸体和武器,飞身跳上战马转身逃去,他们刚跑了不到百步,骨哨声一下子变得尖利和稠密了起来,仿佛是在相互交谈一般。 “大人,这骨哨声是什么玩意,听起来心烦的很!”一个骑兵向祖刚问道。 “这是蒙古人在草原上射猎黄羊时的,数百骑分作几翼,相互间以哨音向联络,将黄羊赶到地势狭窄处,再以弓箭射杀!” 那骑兵闻言脸色大变:“这些狗贼,竟然是把我们当黄羊了!” 祖刚他们的马匹已经走了半日,早已疲乏了,跑了一段速度便慢了下来,而身后的骨哨声与马蹄声越发急促,显然追兵越来越近了。正当祖刚绞尽脑汁想着如何才能脱身时,突然听到嗖的一声,他下意识的一缩脖子,便觉得头上一凉,皮帽已经不翼而飞了。他转过头一看,在右边的丘顶上数骑正策马狂奔,相距自己不过四五十步远,方才那一箭便是他们射的,影影绰绰后面还有更多,显然敌人已经从两侧迂回赶上来了。这些骑士在丘坡上策马如飞,还能张弓射中四五十步外的自己,便是草原上也是一等一的射士了。祖刚心知自己今日恐怕是冲不出去了,只得一面张弓还击,一面在心中向神佛祈祷,以求死后的冥福。 昌黎县城,东门城楼。 “大人,前锋拿住了几个关宁军的哨探!” “哦!这么快?”岳托从地图上抬起头来,对一旁的祖大寿、遏必隆和哈撒儿笑道:“看来我这次倒是料错了他们!” 哈撒儿上前一步请战道:“无妨,末将愿率领这一千火儿赤(箭筒士)为先锋,让这些关宁军看看济农怯薛亲军的厉害!” “怯薛亲军的厉害自然是要看看的!”岳托笑道:“不过先查问一下这几个哨探,敌军的底细不迟!” 片刻后俘虏们便被亲兵押了上来,几乎个个身上都有伤,看上去狼狈的很。岳托上下打量了下,问道:“你们的将主是谁?” 祖刚跪在地上,捂住自己的右臂,在方才的混战中他并没有中箭,只是从受伤的马上落下来,摔伤了右臂。此时的他心思非常混乱,求生的**和对将主的忠心在他的心中进行着激烈的战斗,一时间也分不出胜负来。看到他不说话,一个亲兵走了过来,骂了一声扬起马鞭便要抽打,祖刚正准备忍痛挨打,却听到有个声音:“且慢,莫要打他!”还没等他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便看到一双棕色的马靴走到自己面前停住了。 “祖刚,你还认得我吗?” 祖刚诧异的抬起头来,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正笑着看着自己,他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大老爷,您怎么在这里?” “起来说话吧!”祖大寿笑着将祖刚从地上扶了起来,替他解开绳索:“哦,你胳膊受伤了,来人,快叫大夫来!” “没事,只是从马背上掉下来摔了一下!”祖刚已经从方才的惊喜中恢复了过来,作为祖宽的贴身亲兵,他自然认得祖大寿,也知道祖大寿当初在大凌河兵败降了皇太极,其后便没了消息,却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他看了看岳托、遏必隆等人,立刻从对方的打扮中判断出了敌人的身份。 “大老爷,你后面那几个可是东虏?” “哦!”祖大寿点了点头:“不错,那几位都是女真的贵酋,现在我和他们都在越国公麾下当差!” “越国公?”祖刚身体一抖,那不就是那个打出靖难旗号的反贼刘成?怎么大老爷现在跟反贼了。祖刚张了张嘴巴,却说不出话来。 祖大寿仿佛已经看出了他的心事,笑了笑没有说话,此时大夫已经来了,替祖刚察看起胳膊上的伤势来。待到看完了后,祖大寿重新走了过来,笑道:“这次领兵的是我那外甥和祖宽吧,待会你就回去吧,替我带一封信给他们!” 第一百三十二章 软硬兼施 祖刚一愣,旋即明白过来祖大寿应该是从其他几个被俘的手下口中问出来的,他也知道这种事情是瞒不过去的,便磕了个头道:“遵命!” “大贝勒!”待到祖刚与祖大寿走下城楼,遏必隆便低声问道:“你觉得吴三桂和祖刚看了祖大寿的信就会投降吗?” “不会!”岳托笑道:“吴三桂他们又不是泥捏的,莫说祖大寿不过是他的姑父,就算是亲生父亲这等事情也是要枪矛上见分晓的。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只有我们打赢一仗,这信才会有用!” “为何这么说?”站在一旁的哈撒儿问道。 岳托看了看哈撒儿,他此番麾下率领的是两黄旗的兵,约有五千人,刘成又从自己的怯薛军中抽出一千轻骑兵,交给哈撒儿统领,名义上是加强,实际上也有监视之意。因此岳托对哈撒儿越发恭谨:“哈撒儿将军,你与关宁军交道打得少,不知他们的底细。像祖大寿、吴三桂他们都是累世为将,家中田产连州跨郡,僮仆佃户数以万计。这人啦,若是一无所有,想法就少;若是钱财多了,自然顾虑就多了。所以关宁军这些将领占上风还好,若是形势不利就会想着如何才能保全自己的家产妻儿,什么天子主上就抛到脑后去了。祖大寿这信我虽然没看,也大概明白写的什么,无非是晓以利害,喻明祸福,可不打一仗他们又怎么知道什么是祸,什么是福呢?” “原来如此!”哈撒儿问道:“那您可有取胜的把握?” “应该问题不大!”岳托笑道:“这些人有那么多田宅,不过是守户之犬,家父又在广宁那边调兵遣将,做出进兵的样子,他们岂肯弃家产僮仆于不顾卷甲南下?吴三桂和祖刚这两人手下最多不过四五千人,用来敷衍上官的催逼罢了。他们前不知道我的虚实,后不知身后家中的情况,岂有与我拼死一战之心,肯定只要形势稍有不利,便会向后退却保存实力了,要将其消灭不容易,若是要取胜又有何难?”说到这里,他对哈撒儿笑道:“我等都是殿下的手下败将,这次能够重新上阵都是殿下的恩典,待会与关宁军交战时将军便请在后观战便是,上阵厮杀的事情便交给我等便是了!” 哈撒儿一愣,旋即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也就偷懒一会了!” 关宁军营中。 “你确定是大老爷?”祖宽厉声问道。 “绝对错不了!”祖刚向将主磕了个头:“小人当初在宁远时经常去大老爷府上,见过大老爷很多次,绝不会认错人!” “这确实是姑父手书,字迹我认得!”吴三桂抖了抖手中的信纸,与出身低微、大字不认识几个的祖宽不同,将门出身的他可以说是文武兼资,立即就认出了这是祖大寿的笔迹。他将来信小心的折好纳入袖中,沉声问道:“我姑父看上去如何?与过去可有什么变化?” 祖宽想了想答道:“倒也没有什么变化,还是老样子,就是胖了些!” 吴三桂和祖刚对视了一眼,看来祖大寿写这信应该是出于本意,吴三桂又问道:“那领军的主将是何人?” “是个东虏的鞑子,我好像听旁人叫他大贝勒!” “大贝勒?那就是岳托啦!”吴三桂脸色微变,他们与后金是老冤家了,两边打了十几年的交道,对手有哪几个利害人物都清楚的很。吴三桂又问了几句对方的容貌,确定是岳托后问道:“那敌军有多少人马?甲仗、士气如何?” “小人是被俘虏的,未曾看到敌军有多少兵马?但甲仗极为精利,小人与其交锋时,便是前锋的轻骑也披有铁甲,携带鸟铳,所配的钢刀也是锋利无比,士卒多为虏人,弓马娴熟,士气也颇为旺盛!” “嗯,你先退下休息吧!”吴三桂点了点头,示意祖刚退下。祖宽上前低声道:“信上都写了什么?” “无非是说刘成兵力强盛,劝我等归降罢了!”吴三桂叹了口气:“宽哥,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食朝廷俸禄的,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岂有不战而降的道理?” “长伯说的是,大老爷这信来的蹊跷,信不得!”祖宽摇了摇头:“天下间哪有这么凑巧的事,早不遇到晚不遇到,偏偏在这里遇到了,你我麾下都是精兵,齐心协力与贼子打一仗,倒也不怕他们。” “嗯!”吴三桂点了点头:“先打一仗再见分晓!” 祖吴二人商议完毕,便领军沿着滨海道向京师进发,第三日上午便听到前面哨探禀告敌军近了,赶忙占据高处列阵准备迎战,日时分便看到了敌军到了。看到关宁军已经占据了高地,岳托军也不慌乱,稍稍退后便开始列阵,还在阵前竖起栅栏、长牌防止敌军冲突,显然都是久经战阵的老兵。 这时一阵西风刮起,大风扬起地面的尘土和草叶,使得天空呈现出一种奇怪的灰黄色,更增添了几分肃杀之气。祖宽看了看风向,跳上战马对吴三桂道:“长伯,敌军立足未稳,我先领骑兵去冲突一番!你在阵上见机行事!” “也好,宽哥你注意些!”吴三桂点了点头,祖宽一声吆喝,借着顺风的优势,率领数百骑向敌军的右翼扑来,而其他方向的关宁军则保持压制的态势,未曾向前。右翼的守军还没有来得及竖起栅栏,只有十几副用于挡箭的长牌,看到关宁军的骑兵冲了过来,赶忙用弓箭与火器还击,由于逆风的关系,大部分箭矢都没有射中,只有少数几个骑兵中箭落马,这些骑兵都是祖宽豢养多年的精兵,丝毫不乱,有的张弓还击,有的冲向敌军的行列,激烈的肉搏战一下子就开始了。 “好家伙!”岳托看了一下右翼,笑道:“不愧是明国精锐荟萃之处呀!来人,传令下去,令各牛录结阵而战,兵卒退者斩其牛录额真,牛录额真退者斩其甲喇额真;甲喇额真退者斩其固山额真!” “大贝勒,请让我前去督战!”遏必隆沉声道。 “无妨!”岳托看了看右翼的战况,突然对一旁的祖大寿问道:“这应该是招募的蒙古兵吧?” “不错!”祖大寿看了看:“这应该是祖宽招募的夷丁,素来以敢战闻名军中!” “是蒙古人就好,我有办法了!”岳托笑道:“遏必隆,你去后营多取些绸缎、金银器皿来。” 右翼的激战已经进行了好一会儿,风渐渐的弱了,祖宽的骑兵进攻也渐渐变得微弱起来,右翼的是镶黄旗的余部组成,虽然最精锐的白甲兵多半杯挑进刘成的护卫亲军去了,但余下的还是有不少老兵,这些昔日皇太极的余烬老练的下马排成密集的行列,最外面一排将长矛的尾端插进泥土里,将矛尖斜着指向斜上方,第二排则将长矛举过头顶,从第一排的肩膀伸出去,形成了一排密集的屏障,后面的人则冷静的用弓箭与敌人的骑士对射,虽然不时有人倒下,但随即就有人从背后补上,始终未曾让敌军的骑兵冲破行列。祖宽眼见的始终无法冲破敌人的行列,正准备下令退兵,突然看到从敌军的行列里跑出十几匹无主的马来。几个蒙古骑兵上前想要将其牵住作为战利品,但他们立刻发出狂喜的叫喊声。 “怎么回事?”祖宽惊讶的看过去,只见已经有数十名骑兵争夺起那些马来,他很快得到了答案,一匹马被骑兵用套索套住,马背上革囊落在地上,露出各色金银器皿和绸缎来。 “该死的,中了鞑子的奸计!”祖宽立刻就明白了这是敌军的诡计,他赶忙高声喝道:“不许私取财物,不然军法从事!”但他素来治军不严,这些蒙古人更是视军法如无物,祖宽看在其勇猛善战的面子上对其极为宽纵,这下在战场上仓促之间又如何能控制住部队,眼见得越来越多的人转身去争夺马上的财物,有的人甚至自相残杀起来。 右翼的女真军官见状立刻下令击鼓,士兵们如墙而进,一下子便把还在进攻的蒙古兵压倒了,阵后的女真骑兵也跳上战马追击,祖宽见状不妙,只得率领剩下的骑兵逃走了,只留下遍地的尸体和散落的财物。 “长伯,都是我平日治军不严,中了贼人的奸计!”祖宽脸色通红,羞愧得无地自容。 “话也不能这么说,那岳托乃是东虏名将,关宁军中吃了他的亏的也多得是,胜败乃兵家常事,下次再找回来就是了!”吴三桂赶忙劝道。 “那现在应该怎么办?贼兵果然善战,那岳托又如此奸滑,恐怕这次你我讨不得好了!”祖宽输了一阵回来,早已没有了主意,向吴三桂问道。 “不怕,方才不过是小挫,我们又占据了高地,虏兵即便来攻也不怕,待到天黑了我们连夜撤兵就是了,我们骑兵多,不怕岳托追击!” 吴三桂安慰了几句祖宽,突然看到从对面敌阵中冲出一骑来,直向己阵从来。那骑士手上未持有武器,反而一边策马一边向高地上的关宁军挥手,待到大概一箭之地时,那人跳下马来,向高地上的关宁军射了一箭。射罢后那人也不回阵,而是退后了十余步牵马而立,仿佛在等着什么。 士兵拾到射过来的箭,发现箭头已经被折断了,箭杆上绑着一根布条,急忙捡了送到吴三桂与祖宽面前。吴三桂解下布条,看到上面用凌乱的笔迹写了几行字:吴、祖二将军明鉴,祖大将军乃是我之好友,我已降刘王,与汝等一般皆为大明将佐,何苦相杀?刘王对汝等甚是爱惜,若肯解甲归降,富贵自不必待言。即不为友,何必为敌?方才一战势非得已,俘虏自当放回,以表善意。最后的落款写着岳托二字,看笔迹与前面相同应该是他本人亲笔写的。 “长伯,上面写的什么?”祖宽问道。 “是岳托写的,他说与我等并无仇怨,不欲与我等打仗,还说要把俘虏还给我们!”“要把俘虏还给我们?此事当真?”祖宽脸上露出了怀疑的神色。吴三桂点了点头:“应该不会假,这厮是要攻心,好生厉害!” 果然不出吴三桂所料,不一会儿,对面阵中就把方才俘虏的数十名蒙古骑兵和他们的战马武器都还了回来,就连战死者的尸体被一一送了过来。最后那军官还送了五百两银子和一对玉器,只说是祖大寿送的。吴三桂和祖宽推辞不得,最后只得收下了。送罢了礼物后,对面的敌军便向后退去。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祖宽看着不远处敌军严整的队形,向吴三桂问道。 吴三桂看了看四周的将士们,个个脸上都毫无斗志,追上去肯定是讨不到好处的。当然最要紧的是岳托方才在信中的一句话说中了他的心事“即不为友,何必为敌?”即便不跑到刘成那边解甲归降,也未必要和对方杀个你死我活,当初成祖靖难之时,那些建文帝的忠臣又有几个有好下场呢?何况自己还打不过人家呢。 “我们也退兵吧!”吴三桂低声道:“写信给熊大人,就说刘贼兵势极盛,我军众寡不敌,只得暂退,待到大军齐至,再加讨伐!” 天津。 “禀告大人,这是在通州、天津二地府库之中获得的资财!”徐显明恭谨的将一份书册呈送给刘成,刘成接过书册,一边看一边问道:“征收军税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恐怕还要十几天,我手下的书吏才刚刚清点完府库里名册,里面的财物与册子差的甚多,许多都有亏空的,一时间抽不出人手来!” “亏空一定要严加追查,一匹布,一粒米也不许少!”刘成厉声道:“记住,我们不是叛军,更不是反贼。我们是清君侧,靖国难的义军。那些吃着民脂民膏的蠹虫硕鼠,都给我抓起来,一点一点查清楚。” 第一百三十三章 完美 “是,是,大人!”徐显明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汗珠:“下官一定抓紧,一定要让他们把吃下去的财物吐出来!” “显明,你理解错了我的意思了!”刘成叹了口气:“我哪里是为了钱财?现在城都是我的了,外面是十万大军,要他们的性命都不过是举手之劳,何况是财物?我要的是大义,明白吗?天子被奸臣蒙蔽,他们欺上瞒下,鱼肉百姓。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我刘成领边军入京,诛杀奸臣,彰显其恶行,大白于天下。钱我要,大义我也要!记住,可以用刑,但不许打死了,口供笔录都编成册子送上来,人我要留着明正典刑!” “是,是!”徐显明这才明白过来,他想了想低声道:“大人,您也知道亏空和漕仓盘根错节,牵涉极广,这个要是动起手来,恐怕不好收场呀!” “哈哈,怎么,你怕了?”刘成笑道。 “是有些怕了!”徐显明苦笑道:“大人,像这等事上面可以捅到皇亲国戚、下面则是数十万漕军。大明两百多年来也不是没有人想在这方面下手,可结果都是不了了之,有的连自己身家性命都搭进去了。属下能吃几碗干饭心里还是有数的,如何敢趟这摊浑水!” “显明呀显明,你当真是糊涂了!”刘成笑道:“盘根错节如何,牵涉极广又如何?我刘成一没有亲戚宗族,二没有同年座师,找个媳妇还是个蒙古鞑子,两个义子一个是蒙古人,一个是女真人。一个人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你说这些人托门子能托到我门下来?大明两百多年来没人能对付的了他们是因为他们还想在大明这口锅里面捞吃的,我刘成连这口锅都要砸了,你还怕什么?你尽管放手去做,有十几万大军给你撑腰,我就盼着有人起来闹事,辽东那边修路、挖矿、建设港口、筑坝缺人的很呢!” 徐显明听出刘成话里杀气腾腾,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下意识的低下了头,应道:“是,是,属下立刻去办!” 刘成如何看不出徐显明的胆怯,站起身来轻轻的拍了一下对方的肩膀,低声道:“要做大事,就不要怕死人。这些城狐社鼠,几百年来做了多少坏事?若不是他们,大明的天下又怎么会到今日这般田地?难道你忘了当初在陕西那千千万万的饥民吗?朝廷才拿出多少钱粮来救济?一家哭何如一路哭?是的,今日杀了他们会有人骂我们,但就算有人骂,有些事情也必须做,有些人也必须杀,是非功过留给后人评说便是了!” 徐显明听到刘成提起当初陕西饥荒的旧事,眼圈不由得一红,低声道:“陕西的事情,属下这一辈子都忘不了,有时夜深人静的时候一闭眼,当时的情景便浮现在眼前。大人您放心,我绝对不会手软的!”说到这里,徐显明便向刘成躬身行礼,转身便向外走去。走廊的地板上传来通通的脚步声,显然他此时的情绪十分激动。 刘成走出门口,看着部下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叹了口气。作为一个由后世而来的穿越者,他这么做的用意自然要比方才和部下说的要深远的多。自从隋炀帝开始推行科举制开始,科举制度在古代中国这片沃土上便茁壮成长,制度越发完备、公平,选拔出来的官员在整个政治体系中所占的比例和重要性也在不断提高。从一开始只不过是皇权用于招揽英雄,制衡勋贵士族的工具逐渐成为了封建国家选拔官员的主要来源。尤其是到了宋代中期,与科举制度而产生的庶族地主阶层逐渐取代了原有的勋贵、士族,成为了封建士大夫阶层的主流。即便是至高无上的皇权,也必须在承认与保护庶族地主阶层利益的前提下才能维持自己的统治,即“为与士大夫治天下,非与百姓治天下也。” 毫无疑问,相对于科举制兴盛之前的察举、举孝廉、九品中正制等选拔官吏的制度来说,科举制度是具有巨大的优越性的,选拔标准的客观性、公平性、广泛性等等都有利于从皇权能够从最大的范围内选拔出优秀的人才来填补官僚队伍,并保持统治阶层一定程度的新陈代谢以确保整个阶层的活力,统治给予下层庶族地主中优秀人才一定的上升通道,获得其支持,同时防止其由于绝望而投入农民起义的队伍中,形成对封建国家的更大威胁。也正是因为科举制度的这些优越性,虽然期间有反复,士大夫阶层才能逐渐压倒勋贵、外戚、宦官等其他集团,成为封建国家统治阶层的主流、皇权的最重要基础。 很多现代人将古代中国的科举制度与近代的公务员制度相提并论,并认为英国人正是从古代中国的科举制度中获得启发才建立了近代政府公务员制度。但如果将两者稍一比较,就会发现这完全是两种不同的制度,近代的公务员制度产生的是政府的官吏,而科举制度虽然也有选拔官员的功能(通常不产生小吏),但实际上最主要的功能是产生统治阶级的成员。在公务员制度下,一个通过考试的成功者除非担任具体的职位,否则他将不会有任何权力,与普通人并无任何区别;但在科举制度下,即便只是通过最底层的考试成为一名生员,这个幸运儿就可以获得若干的权利:自己和家人都无需参加政府征发的劳役,自己名下的一定数量的土地获得免税权,在被剥夺生员身份前无需不会遭到肉刑、囚禁等惩罚,在司法审判中获得若干优势等等。而且这些权利是无条件的即便他没有担任任何公职。 不难看出,在古代中国通过科举考试的人就被立即跃升于众人之上,相对于他的邻人,他将在各方面都处于一种优势的地位,而这些特权是被整个社会所承认并由国家暴力予以保护的。实际上科举产生的是贵族,只不过这种贵族并非通过血缘产生,而是通过考试,而且无法传承给下一代。如果说在科举制度的开始贵族的色彩还不那么浓的话,但随着从宋代开始“官吏分离”这一现象的出现,具体的行政事务越来越多的由吏员和幕僚承担,而科举产生的官员则轻松的坐而论道,科举制度中的贵族色彩也愈来愈重了。哪怕一个举人、进士赋闲在家,他依然可以凭借自己的身份参与政事,分享利益;而在职的官员甚至无法违逆地方缙绅的意志。到了明代,许多士大夫考取功名后却不愿为官,宁可留在家乡凭借自己的特权过着闲暇奢靡的生活。科举考试越来越成为一个迈入统治阶级的通行证而非选拔官员的渠道。这一阶层的力量是如此的大,以至于甚至可以超越国家明代灭亡后,新生的满清政权承认了前朝士子们的身份,并从中选拔自己所需要的官员,也正是在获得了汉人士大夫阶层的支持和承认后,满清才能入主中原,建立新的帝国。 但正如世界上的一切事物一样,科举制度在明代达到自己的顶峰,也走向了历史的反面。这一制度的得益者从国家获得各种各样的特权,却拒绝承担统治阶级应尽的义务。的确,相对于过去的各种选拔制度,科举制度是有其优越性的,这也是士大夫集团在与勋贵、宦官、外戚、宗室统治阶级内部小集团的斗争中无往不胜的原因,但这一胜利越是彻底,越是巨大,封建国家本身也越是衰弱,因为在统治阶级内部已经不存在别的集团能够制衡士大夫集团,作为封建国家的最高代表皇权虽然竭尽一切努力来限制士大夫集团的无限膨胀,但最终还是失败了刀刃总是削不到刀把的。这也是为什么满清明明在诸多制度上相对于明代是倒退的,偏偏却能达到封建国家的顶峰作为一个异族政权,皇权可以在更长的时间里利用满蒙勋贵集团与汉族的异质性来制衡汉族士大夫集团,从而限制其特权的无限制膨胀,而当这一平衡被打破,满清的灭亡也就是倒计时了。历史就是这样,并不是简单的越是进步就越好,很多时候上前一大步,总是要后退一小步,否则就会扯到蛋。 作为来自后世的穿越者,刘成对这一现象看的更加深刻。为什么庶族地主阶层为最大获益者的科举制度能够在数百年的漫长战斗中能够击败其他制度,成为古代华夏世界的主流呢?乃至拥有强大武力的外族入侵者也必须采用其制度呢?(鄙视科举制度的元王朝就是反例,所以其不到百年便灭亡了)原因非常简单,自从唐代的庄园制度覆灭后,在接下来的数百年里东亚大地上占统治地位的是以小家庭为单位的小农经济,而庶族地主阶层是植根于这一经济形态的,除非入侵者能够改变这一经济形态,否则就必须寻求庶族地主阶层的支持,别无他途。这也是为何中国明清两代资本主义经济始终只是“萌芽”的真正原因。既然庶族地主阶层在这一经济模式和社会模式下可以确保自己的利益最大化,那为什么又要做出改变呢?也许改变能带来更多的经济利益,但从长期来看却会破坏有利的社会经济模式,作为一个成熟的统治阶级,士大夫们是明白如何取舍的。 而历史上这一模式是被近代的坚船利炮和廉价商品打破的,拥有绝对武力和科技优势的西方列强同时在政治上和经济上摧毁了古老封建帝国和承载科举制度的经济土壤,迫使其做出改变。因此刘成不相信古代中国可以自己走进资本主义,原因非常简单,古代中国的政治制度与社会制度、经济制度完美的镶嵌在了一起,而一个完美的制度是没有必要做出改变的,从上到下都觉得维持现状便是最好。要想改变这一切唯有一个办法借助一个外部的力量,将一切都全部打碎。 刘成一直以来的努力都是为了这个目的做准备,从个人来说,他并不在乎谁是皇帝,反正所有的十七世纪人都差不多。在他眼里,一个饱学鸿儒和大字不识一个的农民都一样愚昧,也许后者还好教育一些,毕竟他们脑子里还没有那么多自以为是的傲慢和偏见。穿越者的时间是宝贵的,要用在建立一个新世界上,他没有兴趣去一个个说服、教育那些顽固者,而打算使用更加简单有效的办法砍掉那些不愿意走进新世界的脑袋,死人不会有意见的。 “来人!”刘成突然大声道。 “济农大人!”一个侍卫跪了下来。 “你去把刘元老请来!” “是,大人!” 看了看快步离去的侍卫,刘成回到书桌旁,取出纸笔开始凭借自己的记忆写写画画起来,等到刘宗敏走进屋子的时候,刘成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工作。 “属下拜见大人!”刘宗敏将手杖放到一旁,艰难的屈膝下拜行礼,刘成赶忙站起身来,笑道:“宗敏,你现在已经是元老了,在我面前无需下跪行礼了!” “属下不敢!”从刘宗敏的脸上表情看,显然他还不是太明白“元老”这个称号的含义。刘成笑了笑,也不再解释,将方才自己花的那张简略图递了过去:“来,你看看这张图纸,能不能照着把这个机械造出来!” 刘宗敏接过图纸,仔细看了起来,虽然刘成的笔迹有些凌乱,但还是可以看出大略的结构来,只是还看不出这机械的用途。他犹豫了一会,答道:“大人,看这样子倒也不难,给我三天应该就能造出来,不过属下还不知道这机械是干什么用的,怕造出来不合您的意思。” “那你先猜猜是做什么用的?” 第一百三十四章 断头台 刘宗敏又看了看图纸,这机械是一个木台子,上面挂着一个梯形的铡刀,刀刃斜向,挂在一个高大的木制支架上。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木台子上设有几根木条,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用途的,在木台的下面放着一个竹篓子。刘宗敏看了一会,最后苦笑着摇头道:“请恕属下愚钝,实在是看不出来是做什么的,不过倒像是一个切断什么东西用的车床,下面的篓子应该是用来装切好的工料的!” “宗敏果然好眼力!”刘成笑道:“这的确是用来切东西的,只不过切的不是什么工料,而是人的脖子,那篓子装的不是别的,是六阳魁首!” “什么?”刘宗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手中已经拿不住那图纸,将其遗落在地上,忙不迭向刘成谢罪,弯腰想要将其捡起。但由于他腿上有老伤的缘故,反倒是刘成先将其捡了起来。刘宗敏小心的抬起头看了刘成一眼,鼓足勇气问道:“大人,属下方才未曾听清,可否请您再说一遍!” “宗敏你不是没听清,只是不敢相信吧!”刘成笑了笑:“你方才没有听错,这机械你可以叫他断头台,也可以叫他斩首机,唯一的用处就是把人的脑袋干净利落的砍下来,几乎感觉不到疼痛。” “大人,您为何要费那么大周章来制造这机械,难道,难道”话到了嘴边,刘宗敏又停住了,他虽然出生低微,但却不蠢。跟随刘成这些年下来早已视其为主上,用古代的话说就是“君臣之分已定”,既然如此,那很多话就不好说,也不能说了。 “难道我可以杀人的手下还少吗?”刘成笑着接口道。 “属下该死!”刘宗敏被说破了心事,赶忙伏地叩首谢罪。刘成俯身将其扶起,沉声道:“宗敏呀,你这个问题说得好,这么说吧,我能杀人的手下的确不少,可是杀人和杀人却是有很大的差别的。战场之上两军对垒,拔刀相向,生死各安天命,像这等杀人,杀的再多旁人也没有什么好说闲话的。我手下也不乏这样的勇士,但另外一种情况就不同了。” “另外一种情况?属下愚钝,还请大人明言!” 刘成却没有回答刘宗敏的问题,反问道:“宗敏,我记得你最恨的便是欺压百姓的缙绅达官,在流贼中时每逢拿到必杀之而后快,可有此事?” 刘宗敏听了,脸色微红:“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属下现在早已不敢如此胡来了!” “宗敏,杀这些人其实没错,若是我在你那个位置,也不会放过他们。只是你们杀的方法不对?” “不对?” “不错,我听说你们当初每逢拿到缙绅达官,便以酷刑处死,有掏心者,有以乱棍打死者,火烤、夹棍大有人在。旁人见其惨状必生出恻隐之心,忘其罪过,反以为汝等生性残忍,反不为美。我辈杀人,须得申明其罪状,示以天罚,非为报一己之私仇。斩其首偿罪即可,对其加以折磨却是没有必要。” “属下明白了!”听到这里,刘宗敏已经心悦诚服,他是杀过人的,知道刽子手可是个技术活,眼光、刀法、臂力缺一不可,手艺不好的七八刀下去犯人还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司空见惯,而这机械只要把脖子对准位置,上面那铡刀几米高落下来绝对是一刀两断,连血都可以用到挡板挡住了,绝不会出现前面提到的那种状况。 “明白了就好!”刘成点了点头:“你回去后就加紧赶工,把这个断头台造出来,再挑十几个踏实能干的小伙子,教教他们怎么用这玩意。” “要不就从大人的护军里面挑几人?” “不可!”刘成摇了摇头:“就从当地人里面挑,都要本地人,家世穷的更好,最好是从苦力里面挑。薪酬给高一点,就每个月九斗米,五块银币,冬夏各一匹布的衣赐!” “是,是!”刘宗敏不由得暗自咋舌,刘成给的这待遇着实不低,他身边那些怯薛护军的薪俸也不过如此,可那些怯薛亲军无不是身经百战的精兵,而这工作只需要扳动机关便好了,性价比实在是爆表。 这时赵文德快步从外间进来了,看到刘宗敏也在微微一愣,便走到刘成身旁低声道:“大人,宣大镇出兵了,已经过了过了紫荆关!” “哦,这么快!”刘成一愣,旋即笑道:“我还以为他至少还要三四天呢,看来崇祯也是催得紧呀!” “卢大人是忠臣呀!”赵文德叹了口气,脸上露出怜惜之色:“大人,要召集众将军议吗?” “这有什么好军议的,传令下去,各军立刻造饭进食,午后出师,目标就是京师!” “那要留多少兵马守天津?” “给林河水留一千人就够了,多了也是浪费。关宁军那边有岳托盯着,出不了岔子。出了岔子也不怕,只要能打垮宣大军,再掉过头来对付关宁军便是了!”刘成站起身来,从侍卫手中接过佩刀系在腰带上,回过头对刘宗敏道:“就这样吧,你先下去把刚才那件事情办好了!” 营盘。 “排好队,敢插队的一律拉出去打军棍!”小野一郎夹着一根荆杖,冷冷的看着正排成行列打饭的倭兵们,在他的身后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年侍从正竭力提高嗓门喊道:“所有人吃饭之前,都必须首先感谢济农殿下的大恩。这些大米、鱼、豆腐、酱菜本来可是要送到京师,给明国天子和大臣们享用的。因为济农殿下的慷慨,像汝等卑微如尘土一般的人也能吃上殿上人才能享用的食物,实在已经非分的大恩,须得用性命来报答!” 待到训话完毕后,小野一郎冷冷的看了看领完了食物的士兵回到桌子前面双手合十祝祷之后,方才开始进食。他这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桌子上早已摆好了午餐白米饭、豆腐鱼汤、黄豆焖猪肉,还有他最喜欢的腌萝卜。看到这么丰盛的食物,他的心中也不禁一阵莫名的感动济农殿下的大恩真是要用性命才能报答呀! 作为一个切支丹(日本对基督徒的称呼)武士,小野一郎为了保持自己的信仰而不得不从故乡流亡到了东南亚,接下来的几年时间里他颠沛流离,依靠给东南亚土著和欧洲殖民者当雇佣兵养活自己。雇佣兵的生活充满了危险,所得也微乎其微,正当小野以为自己这一辈子就这样下去,直到某一天埋骨于某个不知名的角落,转机出现了。西班牙人和明国人联合起来进攻荷兰人在大员的堡垒,而他则成为了明国人的内应。从此之后,幸运之神仿佛就住在了他家的房顶上,林大人依照约定给了他们房屋、土地、还有薪俸,而他小野也跟着冲田首领来到了扬州,并多次击败了流贼,又乘船前往辽东,指挥从松前藩招募来的浪人组成的足轻队,升到了千人之将的官位。他也知道自己的主君是济农殿下,一个拥有十几万大军,掌握着数万里土地的强大大名。因此当刘成举起大旗,南下靖难的时候,小野不像其他汉人将领那样还有一些惶恐,而是“济农殿下果然拥有天下人的器量,如果我能够在战争中立下大功,也许能像加藤、福岛他们那样一跃成为一城一国之主”的狂喜。 正当小野陷入自己的遐想时,一名侍从快步从外间进来,附耳低语道:“大人,有军令!” 小野从侍从手中接过军令,拆开一看,双手立刻剧烈的颤抖起来,猛地将双手一合,将信纸揉成了一团,霍的一下站起身来,用高亢的声音喊道:“济农殿下已经下令,午后出兵,征讨明国的宣大军,这一战将决定天下的归属。若是此战获胜,济农殿下就将成为天下,即便如提鞋的低贱之辈亦当欢欣踊跃,竭尽忠勇。吾等树立武勋便在今日,有兄弟子嗣之人自不必担心无人继承家业,无兄弟子嗣之辈尽可从自己的亲属中选出关系亲近者继承家业。众人封赏之高下,全系尽忠之深浅!” “七哥,七哥在家吗?” 听到院门被捶的砰砰作响,王七站起身来,想要去开门,却被身后的浑家一把扯住了:“当家的,先问问是谁?眼下可是兵荒马乱的时候,到处都是过兵的,要是让当兵的抓了去,你让我们娘儿俩指望谁去?” 王七听得有理,先把浑家安放好了,高声问道:“外面是谁?” “是我,狗儿呀,七哥你在不,我找你有要紧事!” 王七此时已经听出外面是李狗儿的声音,心中大喜,赶忙往院门跑去,一边跑一边笑道:“原来狗儿你那天没事呀,让我好生担心!”说话间他已经把抵门的柱子给挪开了,只见李狗儿一身薄呢短衣,脚上是一双皮靴子,腰间用束了一条宽皮带,插了一柄短柄胡刀,活脱脱是变了一个人。王七见了不由得长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 “七哥,你快来帮把手!”李狗儿进了门,便从肩膀上放下一只口袋来,王七赶忙上前接住,感觉里面约有三四十斤重,问道:“里面都是什么?” “粮食!”李狗儿笑道:“给七哥你的!” “这怎么使得,这么多粮食!”王七大吃了一惊,赶忙推辞。李狗儿笑道:“七哥你莫要推辞,我知道咱们河工都是干一天吃一天的,这些日子过兵漕运都停了,你家里肯定断了顿,你可以挺着,嫂子肚里可有孩子!” 王七听李狗儿道出了实情,脸色微红,正如对方所说的,他的米缸里早已见了底,只剩几把碎米与妻子熬点稀粥喝,眼看就要断顿了。虽然当初从李狗儿手中拿了几块银币,却不敢上街买米,怕被军队抓了去。自己能硬挺着,难道让肚里有孩子的妻子也硬挺着?他回头看了看妻子,咬了咬牙道:“狗儿,多谢你了,我便拿一半去,剩下的一半你自己留着。那天的银钱我马上拿给你!” “不必了!”李狗儿笑道:“七哥你都留下便是,我那天给军爷带路,在他们那里寻了个差使,每月有九斗粮食,月底还有五块银币领。当初你有很多照顾我的地方,这便当是我回报你的恩情!” “九斗粮食,还有银子领,有这等好事!”王七看着李狗儿这身行头,艳羡之色溢于言表。这时他浑家也端了水送上来,低声道:“狗儿,这次多亏你了。你可知道这兵什么时候才过完?你七哥不敢出门找活干,这样下去可不成!” “嫂子,我这次便是为了这件事情来的!”李狗儿喝了口水,将碗放下,对王七道:“七哥,上头让我找几个本地人当差,每个月九斗粮食、五块银币,夏冬还各有一匹布的衣赐,你愿意干不?” 王七咽了口唾沫,看了一眼妻子,方才回头问道:“你可知道做什么差使吗?” “砍头!就是刽子手!” “啊!”王七双脚一软,一屁股做到了地上,连连摆手道:“我哪有这个本事吃这碗饭,你还是找别人吧!狗儿兄弟,我劝你一句,这可是伤阴德的事情,还是别做的好!” “我看过了,简单的很,谁都能做!”李狗儿笑道:“有人做好了机关,只要一拉把手,铡刀便从上面落下来,便是木头也是一刀两断,何况活人?脑袋掉到篮子里,连血都流不出来多少,便是嫂子都能做,何况你七尺长的汉子?”说到这里,他稍微停顿了一下:“至于说阴德,那些恶人做了那么多伤阴德的事情?个个富贵荣华,这世上何有报应?而且我已经听说了,通州的那几十个仓吏都已经被抓起来了,抄没家产,弥补亏空。这机关便是为他们准备的。只要能让这些恶人遭报应,我便是损些阴德也心甘情愿!” 第一百三十五章 勝てば官軍、負ければ賊軍 听到这里,王七脸色微变,他祖上几代都在这运河上讨口吃食,如何不知道这些仓吏平日里的所作所为?淋尖踢斛、以陈换新、侵吞库粮等等是无所不为,像王七这等挑夫,也得送上好处,要么这些仓吏便会找他们的麻烦,自然是恨到了极点。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但这些仓吏虽然不过是个小吏,但却极为富有,许多人是从元代便开始做起,历代传下来的,势力盘根错节,谁也拿他们没有办法,王七也只能敢怒不敢言。今日听李狗儿说这些人都被抓起来了,自然是欣喜的很,只是还有不敢相信,低声问道:“此事当真?通州这近百个仓库都是这些仓吏管的,账目也只有他们自己才明白,若是将他们抓起来了,那账目怎么办?” “自然是真的!”李狗儿笑道:“那些仓吏满门上下都被抓起来了,一千多口人都关在牢子里,由百多个鞑子看着,夹棍烙铁皮鞭一上,还不是啥都说出来了?然后抄家充公,子女妻小全部都装上海船送到辽东去挖矿,家主留下来等着问罪砍头。至于账目嘛,反正那位徐元老已经发话了,通州那些仓库都必须装满了,不够就去抄没这些官吏的家产填充,就算是再大的官儿也跑不脱,就连那几个大官儿也都被摘了乌沙,关在牢房里等着问斩呢!” “啊?老爷们也要问斩?那岂不是乱了规矩?”王七大吃了一惊,大明整治漕运也不是没有过,可即便是青天老爷下来,多半是砍几个小吏的脑袋充数,那些十年寒窗,三场科考出来的官老爷们至多解职还乡,大多不过是换个地方继续为官,至多考评给个中下便了事了。像这样要把他们和那些小吏一般推出去砍头只怕是评书里的包黑子才干的出来的。 “规矩?”李狗儿嘿嘿一笑:“都要改朝换代了,过去的老规则自然是要变了。如何?七哥你这差使你要不要做?” 王七咬了咬牙,一跺脚:“就算没这些银子粮食,能亲手砍掉那些官老爷和狗腿子的脑袋这辈子也值了。狗子,七哥我这百八十斤就豁出去了!” 紫荆关。 “曹将军!”卢象升沉声道。 “末将在!”曹文诏赶忙走出行列,叉手行礼。 “你率领本部人马为先锋,出紫荆关,然后沿着易水向东,沿着易州、涞水、涿州、良乡前往京师!”卢象升指着地图下令道。 “督师大人!”曹文诏犹豫了一下,并没有像平常那样向卢象升躬身行礼领命,而是低声道:“末将有一点浅见,可否” 卢象升皱了皱眉头,依照明代中后期的官场潜规则,像卢象升这种带有兵部尚书衔的督抚大臣在军中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即便象曹文诏这种意境做到副总兵、都督佥事的二品大员,也只有俯首听命的份。在这种场合开口表达不同意见本身就是一种无礼的行为,但是考虑到即将到来的大战和强敌,卢象升还是把胸中的怒气压了下去,沉声道:“曹将军,你有什么话请直言。” “多谢督师大人!”曹文诏听到卢象升让自己说话,心中松了口气,赶忙低声道:“督师大人这条路线固然是前往京师最为便捷的一条,可是所经之地都是土地平旷之地,利于铁骑驰突。末将曾经在刘成手下当过几年差使,此人精通兵法,平定蒙古和东虏之后,天下精骑皆在其麾下,若是半道遭其截击,只恐我等非其对手。” “嗯!”卢象升点了点头,不管他的心中情愿与否,他都不得不承认曹文诏说的是事实。从地理上看,紫荆关位于山西高原与华北平原的过渡带上,而北京则位于华北平原的北端,燕山南麓。这里土地平旷,虽然有一些河流经过,但无论从水量、深度、宽度都无法与南方的大河相比。在这种地形上骑兵可以最大限度的发挥其威力,他麾下的宣大军虽然素来以铁骑闻名九边,但与已经完全控制了漠南和辽东的刘成比起来不过是小巫见大巫了,如果在这种地形上与其交战,胜算的确微乎其微。 曹文诏见卢象升没有立刻斥责自己,心中暗喜,赶忙继续说道:“据探子来的情报,刘成破边之后,先取了天津、通州二地,然后分兵略地,拿下了开平、永平、抚宁、武清、东安等地。他是要先取通州、天津二地的仓谷、盐货以养兵,以为持久计,同时防备关宁军的驰援,而不是直接进取京师。我等若是速进,反倒中了他的计,须知宣大军在,京师便在,宣大军若不在,京师便不在。” “那曹将军你有何妙策呢?” “大人,我有两策,上策是出紫荆关后一路沿易水南下,走易州、定兴、容城、雄县,最后至保定。走这条路有两个好处:一、大军顺河而下,士卒无劳碌之苦,而且河流在我军的东面,将我军与刘成分隔开来,无需担心敌军侧击。保定乃是大城,粮食辎重充足,周围河流纵横,可以克制刘成的铁骑。二、可以汇合南方而来的勤王军,然后沿着运河一路北上,且进且战。刘成若围京师,我则攻打天津、焚其府库,刘成若攻我则为持久计,坚持不战,以待时机。虽不敢说必胜,但也不至于大败!” 曹文诏的发言赢得了宣大镇众将的点头,他的新军路线实际上是拐了个弯,先向南走,抵达保定,然后再向东,绕到了刘成的背后,与京师形成了南北夹击的态势。虽然绕了远路,但是前面半段是沿着易水南下,可以把辎重放在船上,又有河流掩护侧翼,安全而又快捷;而绕到保定后,进攻天津,从河南、山东、湖北、南直隶而来的勤王军和补给肯定会沿着运河源源不断的北上,即便他打输几次,只要没有全军覆没便可以卷土重来、实际上已经处于不败之地了。 “那另外一策呢?”卢象升的脸色却不像武将们那么好看,他倒不是看不出曹文诏所现这一策的妙处,只是这个策略从军事上看固然是妙计,可是从政治上看却是自杀。因为这等于置朝廷尽快驰援京师的命令而不顾,将京师作为引诱刘成叛军的饵食,好让宣大军进入有利的攻击位置,即便自己能够赢得胜利,天子和朝廷百官、勋贵也绝不会忘记自己的所作所为。 曹文诏的脸上闪过一丝失望的神色:“那第二策略就是沿着拒马河向北,沿着长城而行,尽可能靠近山地,至延庆卫然后向南,前往京师。” 卢象升叹了口气,曹文诏的第二条进军路线实际上也是绕弯路,只不过不是向南边绕,而是往北边绕,利用燕山来保护自己的左翼,好削弱刘成骑兵的优势。但是同样他也无法采纳这一条路线,原因是同样的,朝廷命令自己以最快的速度救援京师,近在咫尺的威胁已经让天子和百官都有些精神失常了。 “曹将军!”卢象升的声音有些低沉:“本督师并非不知晓兵法,也知道刘成铁骑的厉害,但现在天子、朝廷诸公、京师数十万百姓都在翘首以盼我们的到来,盼着我们尽快赶到打败刘贼,让京师转危为安。我辈既食君禄,受君恩,就应该感念京师的危急,天子的焦虑,以最快的速度赶往京师!” “可,可是,欲速而不达呀!”曹文诏见卢象升不肯接受自己的建议,赶忙继续劝说道:“刘成破边却不急攻京师,分明是要先引我宣大军赴援,然后以逸待劳将我击破,不战而下京师” “住口!”卢象升厉声喝道:“曹将军,你这般畏敌如虎,如何堪任前锋?罢了,你且去后军,左将军,这前锋便由你来当了!” “末将遵令!”左良玉赶忙应道,叉手行礼,他偷偷看了卢象升一眼,目光中满是得意之色。 “是!”曹文诏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旋即又变得惨白,他躬身拜了一拜,便退回了自己的行列,在接下来的军议里他一言不发,只是呆呆的站在那里,就好像一个死人。待到军议结束之后,他机械的行礼完毕后下了堂,刚走了几步他侄儿曹变蛟就迎了上来,低声问道:“叔父,督师大人可听了你的献策吗?” 曹文诏没有理会他,就好像眼前说话的这个人不是自己最喜欢的侄儿,而是径直往前走,曹变蛟赶忙追了上去:“叔父,你怎么了?督师没有听你的吗?这不是要三军去送死吗?这个卢象升真是个无能之辈!” “罢了!”曹文诏叹了口气:“卢大人不是不懂兵法,只是他也没有办法,大明的天下已经不是兵法能够挽救得了!” 曹变蛟看了看左右无人,压低声音道:“叔父,督师他要去送死就让他去死了好了,咱们何必跟着一起去呢?刘总兵不是有写信给您吗?反正他也是我们的老上司,定然不会亏待我们这些老部下的!” 曹文诏停下脚步,盯着自己的侄儿,曹变蛟下意识的低下头去,避开叔父炯炯的目光。曹文诏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我曹文诏出身行伍,天子将我提拔到二品大员的位置,这等恩遇粉身难报,又岂能做贼?” “胜了就是官军,败了就是贼!”曹变蛟嘟哝道:“咱们和刘成谁是贼还不一定呢!” “住口!”曹文诏厉声喝道:“这种话你也敢出口,这件事情以后不得再提,不然你我都有杀身之祸!” “大人,前面就是涿州了!”赵文德指着地平线上逐渐升起的城池笑道:“汉昭烈帝的故乡便是在这里!” “嗯!刘成点了点头,问道:“京师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现在还没有!”赵文德笑道:“京中三大营早已废弛,用来守城也还罢了,出城野战不过是送死罢了。这点朝廷自己也清楚,大人您又留了数千兵马监视,肯定不会出问题的!” “不得大意了,摇旗,传令下去,让监视的部队每两个时辰派人过来报一下平安!”刘成 “是!”郝摇旗应道。 “卢象升呢?他走哪条路线?”刘成问道。 “应该是走最近的那条路线,先到易州,然后涞水、新城、涿州、京师,正如大人所料!” “哈哈!”刘成自得的笑了笑:“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这倒也怪不得卢象升,只是我们朝廷的行动实在是太容易料到了。只要不是个傻子,就能将其玩弄于股掌之中!” 赵文德听刘成这般说,不由得摇头苦笑起来,他对刘成这句话可谓是深有体会。只不过现在换了一个立场,感觉自然大有不同。 “赵先生,你替我再写一封信,给曹文诏的!” “是,大人!”赵文德应道,他赶忙取出夹子和鹅毛笔,准备先将刘成的口述速记下来,到了涿州再誊写好。刘成口述了几句,言语倒也是平易的很,无非是叙旧情、回忆过去一同田猎饮酒的快乐时光,对于即将开始的大战却是一字不提。赵文德将其记下后问道:“大人,这信何时送去?” “到了涿州就让人尽快送去吧,小心些,莫要让人发现了!” “啊!”赵文德一愣,他原本以为刘成是想用反间计除了曹文诏这个良将,却没想到刘成还真的只是要写一封信。刘成看了赵文德一眼,笑道:“赵先生,我取下京师后正是要布武天下,招揽天下猛士开疆拓土,平万里海涛,扬威于异域,曹文诏叔侄都是将才,我希望他们都能活下来!我写这封信的意思就是告诉他们,虽然这次我们分处敌我双方,但在我心中他们依旧是我的好友!” “大人这等胸怀,仿佛高祖呀!”赵文德低声道:“只是这一仗您觉得会打多久呢?” “多久?”刘成笑道:“秋风卷落叶能要多久?两三个时辰便够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初战 “这么快?”赵文德吓了一跳:“大人,卢象升在南方讨伐流贼,颇有威名,加上您在宣大镇留下的余脉,十万之众不足,七八万总是有的,甲仗器械也十分精良,在大明也算得上是强军了吧!” “是又如何?”刘成笑道:“平旷之地野战,无非步、骑、炮三样,他骑不如我,炮也不如我,能撑一个上午就不错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你不用担心,这一仗我赢定了!” “大人,有军情禀告!”一名身着五彩锦袍的信使飞马赶到,便在马背上向刘成行礼道:“前锋已经遇敌了!” “哦!阿桂已经遇敌了,卢象升来的好快呀!”刘成笑道:“好,传令下去,加快行军速度,绕过涿州,一路向西!” 涿州,拒马河畔。 左良玉向东望去,巍峨的太行山已经被抛在了身后,眼前已经是一片平旷,从这里直到京师已经再也没有什么险阻,若是快马不过一日一夜的路程了,一想到这里,他的心里就又是兴奋,又有几分忧虑。 “传令下去,先让选锋渡河!”左良玉下令道,作为经沙场多年的宿将,他自然知道大军渡河是极为凶险的事情,尤其是敌军拥有强大的骑兵部队,假如乘着己方渡河之时来个半渡而击之,便是全军覆没的下场。因此作为大军的前锋,他的任务就是迅速在对岸建立一个桥头堡,以保护己方大军安全渡河。 依照左良玉的号令,百余骑选锋在河畔一处河水较为平缓的地方,他们将下半身的衣服和靴子脱了,捆扎在腰上,然后将弓箭用熟牛皮包好了捆扎在马鞍上,骑着马儿,光着下半身一起下到水中。河水并不深,许多地方刚刚淹到马腹,有的地方只淹到人的大腿,八月底的河流虽然已经有了几分凉意,但却并不难受。众人用力驱策战马,大多数人很快就到了对岸,赶忙跳下战马,飞快的擦干净腿上的水,重新把裤褶和靴子穿起来。只有少数几个骑到了水深马蹄不能够到河底处,人马都被河水冲到下游去了。 左良玉站在河西岸,看着自己的选锋已经渡河成功,而敌人骑兵的身影却没有出现,不由得松了口气,看来敌军还没有赶到这边,也许是刘成不想冒着被京师的守军和宣大军夹击的危险,也有可能是把兵力花在距离他更近的关宁军上了。他赶忙下令过河的人前往四周探查,同时开始搭建浮桥。 先渡河的选锋都是老兵了,他们先用带过河绳索牵过几根粗绳索来,然后将其将充足气的皮囊,柴捆、临时搜集来的小舟等浮具串联起来,再在上面铺上木板,很快就建立起了一座简易的浮桥。左良玉立刻下令一部分步卒渡河,在对岸修建简单的野战工事,同时下令搭建第二座浮桥。 “禀告将军!”一名探骑从浮桥上跑了过来,对左良玉道:“探骑已经查看过了周边两三里,并无敌军游骑出现!” “好,好!”左良玉听到这个消息,心情十分高兴:“赏你十两银子,加紧探查,不得大意了!” “谢将军赏!”那探骑赶忙跪下磕了个头,高兴的起身去领赏了。左良玉唤来幕僚,笑道:“吴先生,你给督师大人写一封信,就说刘贼以千人据河而守,被我一鼓而破,斩首四十余级,杀伤数百人!缴获甲仗器械无算!正在修建浮桥,还请大军速进!”说到这里,他对一旁的心腹道:“何守备,你去弄几十枚首级来,都要壮年男子,可别弄些女人孩子的充数!” “是,将军请放心!”那军官忙不迭点了点头,便带了百余骑沿着河向南去了,那幕僚写的很快,不过转眼功夫便写好了,念给左良玉听了一遍,便让信使送往卢象升处去了。 “东主!”那幕僚见左良玉心情不错,笑道:“您这会为大军前锋,又立下这等大功,宣大总兵之位定然是您的了!” “少给老子灌**汤!”左良玉笑骂道:“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还没跟刘成见仗呢,就想着升官的事情呢!” “东主!”那幕僚跟随左良玉时日已久,知道他只有与自己人才会用这种口气说话:“在下岂是胡言乱语之人,这次出援京师,打赢了您是前锋论功行赏自然是总兵;打输了,朝廷更须得依仗武臣平贼,还是要以官爵相赠,岂非定然是您的?” 左良玉听那幕僚说的有理,笑道:“还是你们这些大头巾鬼主意多,可战场上刀枪无眼,老子要是死在这里了,还有个鸟总兵当?” 那幕僚笑道:“东主说笑了,在下也在相术花过几分心力,您这容貌绝非命薄之人,若是不能为一镇大将,便将我这双眼珠子挖了去!” 两人正说的开心,突然空中传来一声锐响,左良玉听得清楚,却是胡骑常用的鸣镝。不由得脸色微变,赶忙高声喊道:“各军戒备!” “阿桂将军,敌军的前锋就在前面了,约有步骑万人!”一名探骑高声道。 “嗯,传令下去,各军列阵!”阿桂挥了一下手臂,他已经在马背上颠簸两日了,可是精神却是尤为健旺,从马鞍上站起身来,向背后看去,只见身后各色马队连绵数里,宛若一条长龙,不由得精神一振。他此番被刘成任命为先锋,统领两千怯薛甲骑,以及车臣部、左翼十余个札萨克的骑兵,约有万骑。他领军抵达拒马河畔后并没有如通常做法那样拒河而守,而是率主力渡河到了西岸,只留了少量兵力在河东,准备等敌军渡河时从背后杀他个措手不及。 左良玉看着从地平线下涌出的敌军,脸色惨白。敌人的骑兵依河列阵,各种颜色的马匹在河岸边奔驰喧腾,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状况非常,宣大军的士卒见了不由得个个心惊。突然,敌军阵中传出一声号角,骑士们纷纷将身上罩甲袍子脱了下来,露出下面的铁甲来,此时刚刚过了午时,阳光照在大军身上的铁甲上,不远处拒马河面上反射而来的水光与反射而来的甲光连成了一片,瞬间映照出一大片耀眼炫目的光芒,使人分辨不出何处是人,何处是水了。 “难道是刘成的中军到了?要不然怎么这等壮盛的军容?”左良玉脑中一片空白,方才胸中的意气风发早已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他看了看四周的地形,河边地势平旷,又是紧靠河边,便是要逃也逃不了,只得咬牙下令道:“传令下去,列阵,与刘贼决一死战!” 左良玉话音刚落,便听到对方传来一阵军鼓声,只见敌军的左翼开始向前移动,已经杀过来了,而己方步卒尚未列阵完毕,只得先下令骑众前驱拒敌,以争取时间让己方步卒列阵。却不想阿桂的左翼前驱的乃是怯薛亲军的铁甲骑士,头戴铁兜鍪,下有铁环护颈,全身铁铠,直至膝盖,长矛如同密林一般,所骑战马蒙有皮制马铠,只露出眼鼻,更显得狰狞可怖,宛若恶鬼一般。左军骑兵皆为轻甲骑射之众,如何能抵挡甲骑的冲击,转眼之间便四散而逃,铁甲骑士顺势突入敌军阵中,挡者披靡。紧跟于其后的轻骑纷纷张弓左右驰射,箭矢如雨点般飞入行列之中,未成行列的左军步卒纷纷中箭倒下。顿时大乱。 “将军,左翼已经入阵了!”在阿桂身旁观战的巴布击掌道,他这次来率领车臣部的三千余骑参战,见状早已摩拳擦掌,求战之意已经溢于言表。 “嗯!”阿桂有些惊讶的看着战场,左翼的胜利来得太过轻易有些出乎他的意料,这么容易就突入敌军的右翼,由于明军的右翼被撕裂了队形,中军便暴露了出来,多年战场的经验让他立刻清醒了过来,拍了拍巴布的肩膀:“巴布,立功的时候到了,你去把敌将的大旗夺过来!” “遵命!”巴布兴奋的抽了一下自己的坐骑,向自己的骑队跑去。一阵阵鼓声从身后传来,让他的血液几乎都要沸腾起来了。 随着左翼甲骑的深入,明军右翼被撕裂的行列越来越混乱,根本组织不起有组织的抵抗,几乎任由这些铁甲勐兽纵横驰骋。此时甲骑也不再维持过去的队形了,而是分成百余骑一股的骑众,每一股骑众都有大约两倍于其数量的轻骑跟随,每当有明军聚拢成团,企图以密集队形抵抗敌军冲击时,这些轻骑便向其射去密集的箭矢,将其驱散。很快,明军的右翼就崩溃了。 由于右翼的崩溃太快,左良玉几乎无法做出快速的反应,眼见得正面又有数千敌骑冲杀过来,他只得下令各队先以火器弓弩予以还击,并将车辆摆开,以杀手埋伏其后,准备乘着敌骑队形散乱,杀一个措手不及扳回一局。却不想对面的骑兵来的太快,虽然有人被弓矢火器射中,落下马来,但很快就被后行的骑士填补了上来,明军的射手们想要退回车辆后面,却发现缺口太小,一时间不得尽入,许多人被堵在了车阵外面,被冲上来的敌人骑兵杀得如切菜噼瓜一般,尸横满地。车阵后面的步卒见状,也是心惊胆战,不少人丢下武器转身就跑,左良玉见状,赶忙派兵督战,砍杀了几个逃兵,却不想那些逃兵竟然与其厮杀起来,阵中顿时大乱。 巴布此时已经把车阵外的射手杀的七七八八,眼见得车阵内的明军竟然自相残杀起来,心中大喜:“看来是菩萨昨夜听到我的祈祷,让我立下大功!”他赶忙跳下战马,第一个冲到车阵前,用短斧噼开铁链,用力拖曳车辆。他随行的从骑赶忙跟了上去,或者射箭掩护,或者拖曳车辆,不一会儿便打开一个缺口,骑士们立刻鱼贯而入,直向中军大旗处杀来。 围绕着左良玉身边的都是跟随他多年的亲兵精锐,眼见得形势大乱,赶忙跳下马来,将缰绳拴在自己腰间,围绕左良玉列阵,用火器和弓箭射杀敌军和乱兵。虽然偶尔有骑士冲了过来,也多半被箭矢或者鸟铳射中,坠马而亡。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冲到中军面前的敌人骑兵越来越多,由三五成群的零散骑士变成了数十,甚至上百骑的大股骑兵。甚至连那种人马披甲的铁甲骑士也开始出现,一次有数十骑这种铁甲骑士冒着箭矢火器冲到中军旗下,用长矛捅刺,顿时有十余人中矛而死或者重伤,矛尖距离左良玉不过数人的距离。他身边的十余个同族亲信都不顾生死冲了上去,方才将这些铁甲骑士杀退。 虽然这股铁甲骑士被击退,但也吸引了越来越多的敌人围拢过来,围攻的骑兵一边放箭,一边用蒙语高唿:“敌军大官必在这里,我辈富贵恩赏,便在这里了!” 眼见得外间的敌骑越来越多,左良玉脸色苍白,却强自镇定,身边亲兵首领抓住他的缰绳,高声道:“贼军围上来,若是再不走,便走不了了!”左良玉还在犹豫:“我若是走了,这里必然全军覆没,回去也难逃军法!” 那亲兵首领右臂已经被长矛划破,血流如注,他强忍住剧痛含泪道:“将军,此战乃是贼军太强,非您之过,督师临战之际,怎么敢擅杀大将?再说您若是死在这里,这么多战死在这里的兄弟岂不是白死了,他们的家小何人照顾?” 左良玉听到这里如梦初醒,原来依照当时的潜规则,像左良玉的亲兵是依附他个人的,若是战死左良玉有义务照顾其妻小家庭,可若是左良玉也在这里死了,其他将领是没有义务管这些的。他们立下的战功和抚恤都会被别人瓜分,而且这么多年来的积功也会化为泡影。这种潜规则的好处就是亲兵的凝聚力和战斗力都很强,只要将领不死,即便打了败仗也能够通过将领和身边的一部分亲兵为核心编练出新的军队。而坏处就是一旦将领本人死了或者亲兵损失太大,那这支部队就彻底消失了。这也是崇祯杀督抚大臣如草芥,而那些具体领军的将领虽然屡犯军律,却不敢动他们分毫的原因。(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一百三十七章 追击 说话间那亲兵头目已经和几名部下将左良玉从那匹白马下来,换上一匹灰色母马(白马太显眼),又将一块盾牌背在左良玉背上,便领着数十骑簇拥着左良玉往西逃去。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四周包围的骑士见了,纷纷高唿:“敌将突围了!”有的策马来追,有的张弓放箭,一时间箭矢如雨点般落下,两侧的亲兵纷纷举起盾牌遮挡,但还是不断有人中箭落马,剩下的亲兵知道自己家人的安康系于左良玉一人,纷纷向追兵射箭和施放火器,掩护左良玉逃走,两边都死伤惨重。 左良玉在众人的簇拥掩护下,将身体伏在马背上,只听到箭矢不断从头顶上飞来飞去,心中已经是懊悔万分,为何要与曹文诏争这个先锋之外,落得个这种下场。这刘成兵力如此强盛,自己先前的谋划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一般,实在是可怜且可笑。 左良玉正想着心事,突然觉得胯下坐骑一软,他骑术过人,下意识的一翻身便从马背滚落下来,双足刚落地便看到坐骑已经倒地,原来方才箭矢如雨,虽然他身上甲好没有受伤,但坐骑却中了好几箭,已经坚持不住了。一名亲兵赶忙跳下马来,将左良玉扶上自己的坐骑,又跑了几里路,才发现敌军没有追上来,众人才松了口气,替左良玉解下背上的盾牌,才发现上面有十七支箭矢,方才的危险可见一斑。 “将军,现在往哪里去?”亲兵头目问道。 左良玉强打精神,看了看四周,叹道:“局势已经无法挽回了,我们先退远些,贼军胜了这仗必然疲敝,我们待到天黑了收容溃军再说!” “什么?前锋败了?”卢象升脸色大变:“左良玉不是刚刚在塘报里说小胜,拿下了拒马河的渡口吗?怎么又败了?” “启禀督师!”哨探磕了个头:“根据败军所说,刘贼伏兵于河西,左将军探查河东无事后,开始架桥渡河。这是贼兵四起,以铁骑冲阵,左将军未及成列即交锋,我军大败,死伤无数,多有被赶入河中者,先渡河的千余官兵被迫投降!” “那,那左将军呢?” “生死不明!” “哎!”卢象升叹了口气,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连主将都生死不明,显然这一仗败得极惨,此时他不禁想起了先前在军议时曹文诏的谏言,看来对方说的不错,在这平旷之地,刘成的铁骑实在是太可怕了。 “来人,传令下去,各军暂停前进,安营扎寨,还有,请后军曹将军来!” 中军大帐。 “曹将军免礼!”卢象升虚抬了一下手,笑道:“来人,给曹将军看座!” “多谢督师大人!”面对卢象升的礼遇,曹文诏还有点不习惯,他小心的观察了一下上官的颜色,确认没有问题方才小心的坐下半边屁股,恭谨的说:“大人召末将来,不知有何吩咐?” “哎!”卢象升叹了口气:“你知道吗,前锋的左将军遇伏了,就在拒马河畔,不过半日功夫,一万大军便片甲不存,左将军也生死不明。现在看来还是你说得对,在这平旷之地与刘成的骑队交锋实在是不智之举呀!” 曹文诏小心的看了看卢象升的脸色,指出上司的错误可不是啥聪明的行为,他低下头:“督师大人,走保定有保定的好处,走涿州也有涿州的好处。毕竟朝廷催得紧,走保定恐怕说不过去!” “嗯!”卢象升满意的点了点头:“过去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就不要提了,曹将军,你觉得下一步应该如何行动?现在再走保定如何?” “恐怕是不成了!”曹文诏想了想之后答道:“既然左将军在拒马河被打败,那刘成军的前锋距离我们这里最多也就五十里不到了,而且中间没有河流、山地间隔,他麾下马队多,而我军步队多,还没等我们到保定就会被追上。” “那曹将军你有何妙策呢?” 曹文诏苦笑道:“在下是个武人,哪里有那么多妙策。眼下这种情况,求生者得死,拼死者得生,唯一的办法就是拼死一战,从死中求活了!” 卢象升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的点了点头,半响之后他站起身来:“是呀,如今之计,也只有请求二祖列宗保佑我大明江山渡过这场劫难了!” 拒马河畔。 残阳如血,黄昏的光照在战场之上,却丝毫没有给人温暖的感觉,遍地的尸体被夕阳染上了一层血色,不时传来垂死者的呻吟声,夹杂着乌鸦的叫声,显得分为凄凉。 刘成策马通过浮桥,拒马河面上已经搭起了三座浮桥,大队的士兵正通过浮桥,向西涌去,他回过头向东望去,军队就好像一条看不见头尾的巨龙,在大地上蜿蜒前行,而成群的俘虏坐在河滩边,正用惊惶的目光看着自己。 “阿桂,你便是在这里打败敌军前锋的?” “不错!”阿桂恭谨的低下了头,不过从他的声音里还是不难感觉到喜悦:“末将觉得敌军肯定会把注意力集中在河对岸,便将骑兵先从下游渡河,待其半渡而击之,我军破阵后便直取其中军,贼将左良玉落荒而逃,随即敌军大溃,河东的敌军见状也不战而降,只可惜没有拿住左良玉!” “无妨,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刘成笑道:“只要打垮了卢象升,多一个左良玉少一个左良玉无关大局!阿桂,你挑五十个口舌便给的降兵,将他们放了!” “放了?”阿桂闻言一愣。刘成看了看对方,笑道:“让这些人去京师,把我们取胜的消息传过去,还有,在里面掺些沙子,明白了吗?” “末将明白,末将明白!”阿桂立刻明白了过来,不禁对刘成钦佩万分,笑道:“攻城为下,攻心为上,济农大人此计果然妙计!” “呵呵!”刘成冷笑了两声:“天下间的城池是在人心之中,若是依仗京师的那堵高墙上,那距离灭亡也就不远了!你先去吧,我想在这里看看战场!” “末将遵令!” 刘成策马上了一座小丘,向河畔的战场望去,此时黄昏的残照正渐渐消散,金黄色的微光正在和黑暗在做着最后的抗争,遍布着尸体的战场之上,零零散散的骑士穿行其间,身后跟着七八个步卒,他们用长矛在尸堆间捅刺着,寻找着隐藏在尸体堆里的活人,在他们的身后,一群杂役正在从尸体上搜集着可以利用的盔甲、兵器和箭矢。被抓到的俘虏被用绳子串联起来,系在马后,在战场上高一脚低一脚的走着,往河边走去。越靠近河边,俘虏的人数就越多,许多俘虏此时早已渴到了极点,看到河水的样子,便疯狂的向河边跑去抢水喝,却被绳索扯住了,摔的到处都是,四周正在饮马的骑士们看到了,纷纷发出嘲讽的笑声。 “传令下去,那些木桶过去,给他们水喝!”刘成沉声道:“待会再烧点汤,明天早上每人再发一个饼!” 紧随在刘成身后的郝摇旗一愣,不过多年的习惯还是让他立即执行,刘成叹了口气:“摇旗,也许是我的心有些软了吧,仗打的越来越多,却见不得死人了!” 郝摇旗低声道:“大人,摇旗不懂得什么大道理,不过我只知道,若非有大人在,只怕天下会死更多的人!” “呵呵!”刘成笑道:“有你这句话,我这些年下来倒也没有白白辛苦了!”说到这里,他勐地抽了坐骑一鞭,策马往小丘下而去。 当天夜里,刘成的大军便在拒马河西岸宿营,次日拂晓时分,便拔营向西进发。全军将士都知道关乎天下的大战就在眼前,都不以为苦,大军以骑队为先导,步队居中,最后面的则是炮队,此番刘成南下,除了野战步营所辖的三磅、六磅炮、十二磅炮之外,还将一个由二十五门十八磅炮组成的炮队,由旅顺口走海路运到天津登陆,此番也跟在其后。像这种重炮每门炮都需要至少二十匹以上的驮马拖曳,载运弹药的大车也需要同等数量的马匹,队形绵延十余里,尤为壮观。 大军刚刚过了涞水,刘成便得到前锋探骑传来的军情,卢象升在得知己方前锋被击败后并没如他预料的那样向西或者向南撤退,而是在易州东面的一个叫做郭原里的地方筑营,摆出一副决一死战的样子。刘成稍一思忖便明白了对方的用意。 “卢象升也是个明白人,反正是跑不了了,还不如选择一个对他有利的地形,与我决一死战!”刘成点了点头:“好,我便遂了他这番心愿吧!” 郭原里。 “这地方好生眼熟呀!”刘成叹道,也难怪他这么想,远处的宣大军营寨位于一块隆起的台地上,一条陡峭的断崖将台地与下方的平原分隔开来,从断崖下大片的鹅卵石不难判断在缘故时候这里应该有一条河流流过,将砂岩质地的台地与下方低矮的平原分割开来。在陕西的关中平原上像这样的地形到处都是。 显然,卢象升将中军的营寨布置在台地上是经过进行精心考虑的,不管是出于视野和发挥火力,高出下方的近三丈高的台地都无疑具有很大的优势。在台地的边缘以栅栏和填满了土的偏厢车加强,而两翼则位于台地的侧后方,使得台地上的中军营寨向前凸出,这样一来无论敌军进攻左翼或者右翼,都要冒着凸出的台地上侧面火力的扫射。刘成很清楚,卢象升的编练的军队中装备有大量自己生产的新式火绳枪,还有一部分三磅炮,这些新式火器在精心布置的野战工事掩护下,可以发挥出惊人的杀伤力。 “你们觉得应该怎么办?”刘成用马鞭指着远处的敌军营垒,向身旁的诸将问道。众将纷纷开口应答,有的说应当先以轻兵牵制敌人两翼,然后集中兵力勐攻中军所在的台地,只要能拿下中军营寨,便可以居高临下,轻而易举的将左右两翼的敌军击破;有的人则认为明军的防御十分坚固,从正面难以击破,不如分出骑兵切断敌人的粮道,用饥饿迫使其出营野战;还有人主张夜里以火攻,然后乘机掩杀。在刘成身旁的将领们都知道取得天下要打的仗已经不多了,若想在未来的论功行赏里拔头筹,这个时候就要取得足够的战功。 刘成却一直沉吟不语,他待到众人说的差不多了,突然对一直沉默不语的炮队指挥官问道:“托马斯,我们的炮兵能够轰击台地上的敌人吗?” 托马斯眯起眼睛,伸出手用简单测距法计算了一下,摇了摇头:“恐怕很困难,台地的位置太高,超出了炮兵的仰角,除非您能够修建炮台,抬高火炮的发射位置,否则是无法射击台地上的敌人的!” “修建炮台?”刘成点了点头:“这倒是个好办法,反正刚刚抓了那么多战俘,我们可不缺人手!这件事情就交给你了,阿桂,你从俘虏里面挑选两千身体健壮的汉子给托马斯送来,告诉他们只要在限定的时间内修建好炮台,他们就可以重获自由,另外还能得到一个月的军饷!” “是,大人!” “托马斯,我给你五天时间,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大人,请您放心,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大名府。 “父亲,前面就是大名府了!”侯方域指着不远处的城楼对侯恂低声道,此时的他一身布衣,青衣小帽,俨然不过是个寻常游学的士子=,哪里还有过去那副浊世佳公子的模样。 “嗯!”侯恂点了点头,他小心的走到身后一辆马车旁,恭谨的弯下腰,对车里躬身行礼,低声道:“太子殿下请稍稍忍耐,再过一会就到大名府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万岁 车子里发出轻轻的衣服摩擦声,随即帘幕被掀开了一些,露出一位俊秀少年来,正是崇祯的嫡长子朱慈,他看了看侯恂,笑道:“侯先生一路上辛苦了!” “不敢,这些都是微臣的本分!”侯恂赶忙应道。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先生是忠臣,我是知道的!”朱慈点了点头:“且唤骆大人来!” 侯恂一愣,赶忙应道,朱慈口中的骆大人便是当时的锦衣卫都指挥使,由于刘成破边之后,自取天津,不断截断了漕运,京师以南也多有游骑出没。以朱慈太子之尊,若是正常情况下出京必然是仪仗车马绵延数里,人马数千,可若是这样只怕还没出京师百里就会被游骑发现。因此他这次南下身边只有两名太监、乳母、还有两名宫女,由骆养性带领五十名锦衣卫护送,化装成南下逃难的普通商旅。崇祯这么安排显然是有其特殊的用意的:万一京师被攻陷,那侯恂就是未来的外庭之首领,而骆养性则是未来统领锦衣亲军,护卫新帝之人。 “臣拜见太子殿下!”骆养性敛衽向车厢里的朱慈拜了一拜,由于还没有脱离险境,所以其礼节实际上都简化了。 “骆大人免礼!”帘幕内传出朱慈还有些稚嫩的声音,随即帘幕被挑开,伸出一只明黄色的绸缎口袋来:“这里面有一些金瓜子,本是过去父皇赏赐给我的,一路上将士们护卫辛苦了,你便代我分赏给他们吧!” “多谢殿下!”骆养性赶忙接过口袋,跪下磕了个头,起身倒退了几步方才转身。侯方域在一旁听到清楚,低声道:“果然是天家子弟,虽不过冲龄,已有人主之像!” “嗯!”侯恂点了点头:“二祖列宗有灵,降圣主于今日,我大明必有中兴之日!” 侯恂一行人进了城,便径直往知府衙门而去,通报了自己的身份之后知府赶忙大开正门迎接。宾主见罢了礼后,那知府问道:“老先生,刘贼倡乱,南北消息隔绝,我从难逃商旅口中听说乱军已经围攻神京,炮击九门,形势危殆,不知是真是假?” “有真也有假!”侯恂低声道:“刘贼乃饥疲之军,破边之后便挥师南下,先取通州、天津,取漕仓之资粮饷军,朝廷已经发出诏书,令关宁、宣大二军东西夹击刘贼。然其士卒皆百战之余,兼有东虏余众,实在不可小视。因此圣上令我携太子南下,于南京为储君以为万一之备!” “南京?”知府听到这里不禁愕然:“这不是自投罗网?老先生难道不知道南京亦已陷入刘贼之手?” “啊?”侯恂大吃了一惊:“有这等事?是何时发生的?我怎得一点都不知道?” “正是中秋佳节,算来与天津陷落相差不过四五日!”知府苦笑道:“那扬州巡抚徐鹤城乃是刘贼的党羽,那天夜里他以赏月为名,将留都的官员尽数邀请到秦淮河畔赏月,不费吹灰之力便下了南京,还截断漕运。” “这,那这么多日子,南方各省守军竟然就坐视留都陷落?”侯恂大怒道。 “老先生,你也知道本朝精兵皆在九边,内地本就空虚,东南就更不用说了。那徐贼麾下本就有数千精兵,又拒守石头城,各省督抚能自保就不错了,哪里还能讨贼!” 侯恂听知府这般说,不由得目瞪口呆,半响之后方才叹道:“我大明何辜,刚刚平了流贼和东虏,又生出刘成旷古未有的逆贼来!” “老先生!”知府低声道:“既然南京不能去了,就得速速为太子准备一个落脚的地方。再说留都陷落后,南方各省群龙无首,须得一个能够统领各省的人出来,老先生责无旁贷呀!” “知府大人说的是!”侯恂点了点头,正如那知府所说的,拜大明高度中央集权的政治结构所赐,刘成挥师南下,隔绝南北之后,处于北京的中央政府实际上已经无法有效指挥南方各省的行动。本来在这种情况下位于留都南京的那个备份政府就应该承担起这个责任,却不想也被徐鹤城来了个连锅端,这样一来实际上帝国的南方和中原地区实际上已经处于一种“脑死亡“的状态。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温体仁提出的派太子出京的建议却起到了预料不到的效果有了太子这杆大旗,侯恂就能迅速建立起一个新机构来指挥各省勤王。 “知府大人,您觉得应当选择何处呢?” “在下倒是觉得开封不错,首先开封城郭完整,有守备之具,太祖曾经监督于此,户口十余万,有资财以赡军,河渠汇集,交通便捷,利于调动各省之兵力,无论是北上勤王还是南下恢复留都都非常方便!” “嗯,好,好!”侯恂点了点头,露出满意的神色,知府其实还有一个没有说出来的理由,侯恂的故乡是商丘,与开封比邻,实际上开封也可以说是他的故乡了,以这个地方为行在,便有了地利,加上大义名分,又有何人能与他争锋呢? 郭原里。 “大人!”赵文德走到正在伏案疾书的刘成旁,低声道:“时候已经不早了,大人要不交代给属下,先去休息吧!” “哦!就快写完了!”刘成头也不抬的将最后几行写完,放下手中的羽毛笔,甩了甩发酸的手腕:“明天就让人把这封信送到曹文诏手上去吧,没办法,这种信还是我自己亲笔写比较好!后天就要开战了,最后再试一次!” “还是劝降信?”赵文德闻言一愣,旋即低声道:“请恕在下直言,曹文诏虽然号称良将,但今日之势亦非人力可以挽回,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也不少,大人也已经给他写过书信,剖明利害了,他既然要当大明天子的忠臣,大人您成全了他便是,最多厚葬了他也是一桩美事!” “我岂不知道大局已定?”刘成笑道:“即便是曹文诏他在这里打赢了我,赏不过千金,官不过左都督,爵不过候。可若是我这边打赢了,麾下众将个个都是开国功臣,少说也是七八代的富贵,就凭这个他那边就输定了。我只是不想他这等好汉子死在这里!” “哦?”赵文德何等机灵,立刻就听出刘成话里有话,问道:“莫非大人平定天下之后还要对外用兵?” “天下?哈哈哈!”刘成突然笑了起来:“赵先生,你莫非以为大明便是天下了?” “自然不是,还有辽东、大漠南北、西域!” “何止这些!”刘成笑着摇了摇头:“若说天下之地为十,大明连一分都没有,便自称天下也太过狂妄了。而我现在连一分都没取下来,世间豪杰与我来说便是最珍贵之物,又岂能让其白白死在这种地方?为了这些,写几个字又算的什么?” “臣下明白了,那大人为何不修书与那卢象升,劝降于他呢?” 刘成微微一笑,却不说话,只是将那张信递给赵文德,赵文德只得接过退下。看着部下的背影,刘成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其实他屡次招降曹文诏却不招降权力官位都在其上的卢象升的原因很简单卢象升是进士出身,属于封建士大夫阶层,是刘成下一步打算摧毁的敌人。如果刘成只是改朝换代当皇帝的话,拿下北京城后第一步要做的就是祭孔和开科取士,承认士大夫阶层的既得利益,所谓科举制度实际上就是一个政治契约皇帝承认士大夫阶层的政治和经济利益,而士大夫阶层承认皇权的神圣性,两者各取所需。 但可惜的是刘成不能这么做,同样是对农民敲骨吸髓的压榨,士大夫们把压榨来的财富变成园林、器皿、古玩、字画、扬州瘦马还有地窖里的无数银锭;而资本家则将其变成工厂、海船、大炮还有军队。后者可以把失地的农民变成工人,创造千百倍的财富,而前者只是让财富不断沉淀下来,沦为某种辉煌的活化石。在这个问题上,刘成与其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如果说蒙古人和女真人还可以作为雇佣兵在刘成未来蓝图里找到自己的位置,士大夫阶层作为一个整体却已经被宣判了死刑原因非常简单,自古以来给中原的大皇帝当雇佣兵都是边疆野蛮人的正当职业,在刘成的蓝图里只是变成了给资本家当雇佣兵;但明末士大夫们却没法生活在一个没有科举制度的国家里,他们存在本身就依赖于这个制度,而刘成却不可能签订那条政治契约因为未来是属于资本的。 夜色已深,士兵们围拢在篝火旁,说着闲话。每个人的脸上都流露出兴奋和紧张明天早上就是决定命运的时刻了。对于胜利已经没有什么疑问了炮台在中午就已经建好,炮声就一直都没有停,眼力好的士兵甚至可以看到炮击的效果敌人营盘上空不时升起的火光。明军的火炮也在还击,可是无论是射程和威力都无法与炮台上的十八磅炮相比,绝大多数炮弹甚至都没有碰到炮台的外壁。 营地里突然传来一阵欢唿声刘成身着一件旧呢绒袍子,头戴皮帽,打扮的好像一个普通的骑兵军官,在亲兵护卫的簇拥下巡视军营。他的神态十分轻松,不时停下脚步,叫出火堆旁某个士兵的名字,向其说几句话,或是夸奖、或是讥讽、或是提醒。他的记忆力很出色,只需要一两次就能够记住别人的名字。被叫到名字的士兵们都兴奋不已,而周围的同伴都用艳羡的目光看着这些幸运儿。随着刘成的穿行,越来越多的士兵站起身来,密集的人们形成了一条长巷。无论是汉人、蒙古人、女真人、日本人、乞列迷人、哈萨克人以及来自各个民族的战士们,都在用激动的目光看着他们的首领。 这时,一个蒙古人走出行列,单手抚胸向刘成鞠了一躬,道:“济农大人,您还记得我吗?” “当然!”刘成上下打量了一下对方,笑道:“你是叫哈桑吧?跟着敏敏过来跟随我的,在银川城下是你当先冲破了敌阵,还夺下来林丹汗的营帐!”说到这里,刘成将对方拉了过来,拥抱了一下:“你现在过得还好吧!” “好,非常好,我已经是千夫长了,我的大儿子在您的怯薛队里!”哈桑的眼睛流出了激动的泪水,他挣开刘成的臂膀吗,转身从行列里拉出一个壮实的年轻人来:“济农大人,这是我的第二个儿子,也在您的旗下!” “年轻的鹰,让我来好好看看你!”刘成将那个有些窘迫不安的青年拉了过来,上下打量了一下,对哈桑笑道:“哈桑,你儿子长得比你漂亮多了!” “都是托您的福气!”哈桑笑道:“没有跟随您之前我时常忍饥挨饿,而他现在却能穿着呢绒,吃着羊肉。”说到这里,他脸色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能看着子孙富贵尊荣,我做父亲的还有什么可以牵挂的呢?济农大人,明天即便是死在阵上,也要为您扫除敌人!万岁!万岁!刘成大汗!” 哈桑的话仿佛是一个信号,周围一下子静了下来,随即欢唿声就好像爆发的火山,一下子喷发出来,士兵们从篝火中抽出燃烧的树枝,一边高声欢唿,一边挥舞着手中的火把,欢唿声与火光交汇一起,成为了一股不可阻挡的洪流。 明军营盘。 与刘成一样,身为明军统帅的卢象升在也还没有睡,久经战阵的他唯恐敌人夜袭,也在巡视夜里的岗哨。战争和忧虑在他的脸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迹,从外表看上去他更忧郁也更严峻了。 “你听!”卢象升突然停住脚步,向敌营的方向侧耳:“刘贼营盘那边好像是有动静!”(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一百三十九章 叛臣 严峻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你听!”卢象升突然停住脚步,向敌营的方向侧耳:“刘贼营盘那边好像是有动静!” “是吗?莫不是炮声?”一旁的幕僚应道。 “不,绝不是炮声!”卢象升听了片刻,用十分肯定的语气答道:“应该是叫喊声!” 这时一阵夜风从敌军的营盘那边吹来,叫喊声一下子变得清晰起来,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清晰的听到了“万岁”的声音。卢象升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在场的人们向敌营那边望过去,个个脸色凝重,夜风夹杂着一阵阵欢唿声传来,远远看去敌军的营盘上火光冲天,与明军的一片死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每个人的心都好像浸在冰水之中,寒冷刺骨。 “悖逆之极!” 一声怒喝打破了死一般的沉寂,众人回过头来,却是卢象升一刀砍在旁边的旗杆上,只是那旗杆是用老枣木制成,表面又用桐油浸泡过了,又硬又滑,钢刀虽利却斩不断旗杆,刀刃镶嵌在旗杆里一时拔不出来,难看的很,他用力一扭,却不想力道用的岔了,只听得一声响,钢刀已经断成两截。 “大家都早些安歇吧!”卢象升面色如铁,半响之后方才低声道:“想必明天不好过的很!” 天还没有完全亮,刘成就吃完了早饭,在侍卫的帮助下将穿好盔甲,跳上战马来到阵前。只见四野阴暗苍茫,登高眺望,步队此时已经列阵完毕,骑兵涌出营盘,面朝西面列阵,只见己方的大军长矛旗帜如林,从南边的山丘连绵而来,一直到北边的一片密林。由于刘成大军的总数超过十万,阵线的长度超过了十里,不得不分为左、中、右三部分指挥。这十万大军中其中有一半以上是骑队,因此刘成军的队形看上去更为庞大,左右两翼都是列阵五列,摆出逐次冲锋的架势,步队的主力集中在中央,队形要密集的多,骑队只排成三列,炮队也集中在中军,一条木腿的托马斯正在指挥部下将十八磅重炮进入预设的炮兵阵地。 台地上,卢象升一夜未眠,看着不远处敌军壮盛的军容,脸色不禁微变。他转过身对一旁的曹文诏道:“曹将军,你也曾经在流贼麾下从事,想必对贼军颇为了解,还请为我等剖明贼之强弱!” “督师大人!”曹文诏脸上泛出一丝苦笑:“此一时彼一时,当初他不过是一镇总兵,麾下精兵不过三四万,现在漠南蒙古、东虏之精兵皆在其麾下,在这里的精兵就不下十万,哪里是可以比的?” 说话间,天空中已经下起细雨来,卢象升向天空望去,只见天空中云层密布,全然看不到朝阳,空气凝重。他叹了口气,道:“也罢,各将回自己营中,今日只有与贼决一死战了!” “竟然下雨了!”刘成抬起头看了看天空,这个天气可以说喜忧参半,打湿的弓弦对影响弓箭的威力,这无疑对擅长骑射的己方是不利的,但己方主攻,敌军主守,弓弩类武器威力的下降对己方是有利的,至于火器方面,火药颗粒化后这种程度的雨水影响并不大。他又看了看己方的阵地,确认自己的军队已经全部进入了阵地,士兵们沉默不语,处于那种激战之前的肃静之中。四个步营所辖的六磅炮和十二磅炮正在列队前进,他们的任务是用来攻打明军左右两翼位于地势较低的营盘的;而担任轰击敌军台地上的中军营盘的十八磅炮已经进入了较高的炮台;矛尖、旗帜、头盔汇成了一片海洋,浩浩荡荡,直抵天边,他下意识的说道:“壮丽,壮丽!” “让托马斯开始吧!”刘成发布完了这个命令,就轻轻踢了一下坐骑,那匹驯良的灰色骏马便驮着他的主人跑下土丘,以便步跑过阵前,刘成向即将参战的第一行士兵微笑,鼓舞着他们。不远处的炮台上传来一声声炮响,上面的炮手们正挥汗如雨,将一颗颗大约九公斤重的实心铁球发射到三里多外的明军阵地上,将遇到的一切撕成粉碎。 刘成跑过大约一里多远,选择了官道旁一个长满青草的土埂作为自己观战的地点,这里很接近战场的中心,视野非常好,足以俯瞰到整个战场。刘成在这里看到一行行军队向前,走过自己的身旁,士兵们向自己的统帅发出欢唿声,刘成也拔出腰刀,举过头顶予以回应。 明军的中央阵地上,已经是一片狼藉,在十八磅炮发射的实心弹面前,栅栏、装满泥土的大车与人的**一样脆弱,精心构筑的野战工事迅速被撕开了不少口子,但明军的死伤却并不大,这要感谢已经下了一个时辰的细雨,雨水让原本坚硬的泥地变得松软,落下的实心弹陷入泥土之中,只能溅起周边的人一声泥,却不能形成致命的跳弹。相比起刘成军的炮队,宣大军的火力要弱得多,最重型的火器也不过是弗朗基和三磅炮明军在炮架和驮畜方面都很落后,因此稍微重型一点的火炮的机动性都很差,这无疑损害了他们炮兵的威力。 号角声响起,步兵们开始加快脚步,他们距离台地的峭壁只有不到三百米了,这个距离已经在明军的那些轻型火炮的射程范围内了,有些明军甚至开始用火绳枪射击了,铅子和炮弹掠过士兵们的头顶,不时有人倒下,但其余的人依旧坚定不移的向前。看到火药燃烧后喷射出的白色烟雾在台地上空升起,遮挡了守军自己的视线,老兵们露出了鄙夷不屑的笑容,对身后的铳手们喊道:“铳手们绷住劲,顶住他们脑门再开火!” 待到烟雾被风重新吹散,台地上的守军惊恐的发现最前面一排的敌人距离自己不过只有不到百步了,伴随着有节奏的古典声,敌人队形严整,长矛呈四十五度倾斜向前,铁盔下一双双眼睛冰冷而又灼热,仿佛一头头择人而噬的恶狼。慌乱间许多人赶忙射箭放铳,可是敌人的行列每当有人倒下,便立刻被身后的人填补,就好像一个有着无限生命的怪物。 鼓声突然停止了,敌人的行列也随之停了下来,正当守兵迷惑的时候,六门三磅炮被从步队的缝隙中推了出来,炮兵们将仰角摇到最高,黑洞洞的炮口里装填着双份霰弹,随着火光一闪,台地边缘的守兵顿时倒了一片,在五十步以内霰弹远比实心弹可怕得多。炮声刚落,火绳枪手又放了一排枪,将壁垒上的残余敌人一扫而空。这时鼓声重新响起,士兵们挺着长矛蜂拥而上。 “混蛋,快顶上去,贼兵就要杀上来了!” 在壁垒后,明军的军官们用刀背和拳头驱赶着士兵们上前,但幸存者惊恐万状的尖叫着向后逃去,方才的惨状已经把他们打垮了。等到军官们驱赶着后备队爬上壁垒时,敌军已经冲到了台地下,上百张长梯已经搭了上来,士兵们蜂拥而上,残酷的肉搏战立刻开始了。 刘成军头几排都是巴图鲁亲军,几乎都原本是八旗白甲选锋,个个身披重甲铁盔,手持长矛斫刀,一拥而上,上了台地便冲进人群中,远者矛刺,近者刀砍,当者无不披靡,不一会儿便清楚一片空地来,乘着这个空隙,后面的步队也涌了上来,挺起长矛排成横列压了过去,长矛如林,后面的射生手也纷纷释放火箭,营中顿时四面火起。 “快,快去曹将军哪里,令他领左翼军出击,断刘贼中军后路!”卢象升此时早已面如土色,他没有想到自己花了偌大功夫修建的壁垒,这么容易就被敌军突入,他心里清楚自己麾下的军队虽然也是打过流贼的,但还是无法与刘成麾下的百战精兵相比,一旦位于台地上的中军营盘被突破,左右二营肯定也无法守住,那就是土崩瓦解,一败涂地的下场。 “督师,督师大人!是辫子兵,东虏的辫子兵呀!”一名满脸是血的将领跑了过来,跪下喊道:“刘贼驱东虏白甲为先锋,身披重甲,箭射不入,我等实在是抵挡不住!” “虎大威!”卢象升气急败坏,喝道:“刘成是人,你也是人,为何刘成能够驱东虏如鹰犬,而你却望风而逃?” 虎大威被卢象升问的张口结舌,旋即叹道:“罢了,我虎大威一降虏出身,官至总兵,受恩深重,今日便将这颗脑袋还与天子了!”说罢他转过身向京城方向跪下磕了三个头,然后起身不顾而去。片刻之后,不远处的战场传来一阵欢唿声,听声音依稀是女真话,卢象升暗道不好,正要派人去探听个究竟,一名校尉跑了过来,正是方才随虎大威过来的,脸上满是泪水:“督师大人,我家将军方才身陷敌阵,已经力尽而亡!” 卢象升叹了口气,心中也不禁生出一股悔意来,他心知虎大威麾下的兵力虽然只有两三千人,但多半是归降的流贼、蒙古人的老兵,虽然军纪一般,但彪悍耐战,在他麾下诸将中仅次于曹文诏、左良玉。而且由于此人是关外降虏出身,唯一的靠山就是自己,要比曹文诏、左良玉他们听话多了。折了这个基本盘,想要剩下的各军卖力气就更难了。 “曹将军那边有没有动静?”卢象升强压下胸中的悔意,向望车上的亲兵问道。 “禀告督师大人,左营那边还没有动静!” “什么?”卢象升大吃了一惊,他赶忙爬上望车,向左边望去,只见曹文诏叔侄所在的左翼几乎是一片平静,他对面的刘成军右翼也没有动作,与中军和右翼的激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卢象升一顿足,骂道:“这厮难道与刘贼有勾结?” 明军左翼营盘。 “你回去禀告督师大人!”曹文诏的声音不大,但却十分坚定:“并非我不尊军令,只是如果我出兵攻其中军,那么当面的铁骑就会冲杀过来,我这边凭营盘而守还能勉强支持,若是出营浪战只是自寻死路!” “这可是督师大人的军令!”使者见曹文诏这边说,顿时急了:“曹将军,不遵军令可是死罪!” “大胆!”曹变蛟从一旁站了出来:“你是什么东西,竟然敢这般与我叔父说话,快将其拿下!” “且慢!”曹文诏喝住了曹变蛟:“你回去禀告督师大人,他居高临下尚且抵挡不住刘成的勐攻,我这里可是平夷之地,若是出外野战,岂不是羊入虎口?这等乱命,恕难从命!来人,送客!” 待到那目瞪口呆的使者被推出帐外,曹变蛟走到曹文诏的身旁,低声道:“叔父,既然您已经决定了跟随刘王,为何又只是持中不动呢?眼下这个形势,给我两千人马,就能将卢象升的首级取来!” “不必了!”曹文诏回到座位上,低声道:“刘王那几封信你都看过了吧?” “看过了,看信上写的,刘王对叔父十分看重呀!” “是吗?”曹文诏笑道:“那我问你,今天即便我们不动手,刘王是否能打赢呢?” “当然可以!” “既然没有我们也行,那我们又何必做这个恶人呢?”曹文诏叹了口气道:“你难道还没看出来吗?刘王麾下这些蒙古人、女真人可是都憋着一股劲呀,就盼着建功领赏呢!我们反戈一击,在他们看来就是抢功的恶人了,你想想,一下子得罪了这么多人,我们以后在刘王麾下还有的混吗?” “这个”曹变蛟一愣:“可是叔父,我们叔侄是后来者,总得立下功劳做进身之阶吧?” “这就用不着你操心呢!”曹文诏笑道:“变蛟,定天下还有的是仗要打呢!刘王既然三番五次招降我们,必然就有我们的用武之地,又何必在这个时候担个叛臣的恶名呢?”(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一百四十章 归降 时间如流水,转眼之间就已经到了下午,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天色本来就昏暗,加之尘土烟雾弥漫,恍惚间看过去仿佛已经是黄昏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台地上的明军营寨已经被刘成军拿下了差不多三分之二,两军隔着一条小块空地对峙着。虽然担任前锋的女真精兵坚忍耐战,但毕竟也是血肉之躯,身披重甲苦战一个多时辰下来早已精疲力竭,纷纷停下来饮水歇息。大多数人腰间的水囊要么已经喝光了,要么也在厮杀中被戳破了,无水可饮用。将士们嘴唇干裂肿胀,嗓子也干哑了,一名士兵看到地面坑坑洼洼的地方,因为早上下雨的缘故,还有一些泥水。他干渴难耐,不得不解开头盔和面甲,趴在地上舔舐坑里的泥水。 “泥水太脏了,不可直接饮用!”一名老兵拉住同伴,他从怀中取出一块干净的布巾来,浸入泥水之中,然后将湿透的布巾举过头顶拧绞,张嘴接着滴下的水解渴。旁人看了,纷纷学他的样子取水解渴。 这时一阵风吹过,将战场上的烟雾吹走了不少,天色一下子明亮了起来,对峙的明军正好看到女真士兵以泥水解渴的样子,不由得大惊失色,都说这些东虏便如同野兽一般,宁可喝泥水解渴也不肯后退半步,如何能与其相斗?军心顿时大乱,再无斗志,纷纷向后溃退,卢象升斩了数人,却还是阻挡不住,心知已经事不可为,只得率领少量心腹,向西逃走了。就这样,在短短一天时间里,明帝国最强大的两个重兵集团之一已经化为乌有,而另外一支被控制在一个长约185公里,宽为8-15公里的狭长走廊地带,进退不得,整个东北亚地区的命运实际上已经决定了。 “叔父,您说刘王会如何对待我们?”曹变蛟看着不远处的刘成军大营,神色有些紧张。 “不用担心!”曹文诏沉声道:“他三番两次写信给我,今日又不派兵攻打我的营寨,这个时候自然不会慢待你我的!” 正说话间,空气中传来一声尖锐的声响,曹变蛟听出是鸣镝的声响,神经立刻便紧绷了起来,曹文诏拍了两下侄儿的肩膀,低声道:“无妨,应该是刘王的哨探!” 果然如曹文诏所预料的那样,片刻之后便有数十骑围拢了过来,头上的铁盔皆缀有白色马鬃制成的盔缨,曹文诏认出这是刘成身边的怯薛亲军的打扮,策马出列向为首之人拱手道:“列位可是刘王的怯薛亲军?在下是大同镇副总兵曹文诏,是来拜见刘王的!” 为首的骑士约莫三十出头,身材不高但敦实的很,他操着不太熟练汉语道:“既是来见济农的,便请随我等来!”说罢他便先派人回营禀告,然后率领其余骑士散作两队,在曹文诏一行人两侧,即像是护卫,又像是押送。 曹变蛟眼见的那些骑士手不离弓矢,一副剑拔弩张的模样,下意识的伸手去摸腰间的佩刀,却被曹文诏拉住了:“切莫自取其祸!” 一行人来到刘成大营前,只见门前已经有大队人马,曹文诏眼力甚好,看清为首之人正是刘成,赶忙跳下马来,步行百余步伏地叩首道:“大王亲出迎接,折煞末将了!” 刘成跳下马来,伸手将曹文诏扶起,笑道:“文诏何来之迟?” “文诏愚钝,不识大体,还望大王恕罪!”曹文诏躬身道。 “文诏乃鲁直人,忠于上,我甚喜爱,何罪之有?”刘成笑道:“若非卢象升无目,不肯南走保定,临清,胜负犹未定,何有今日之败?今我不喜破卢象升,却喜得文诏!”说到这里,刘成喝道:“来人,把马牵来!”话音刚落,郝摇旗便牵了一匹骏马来,这马耳如竹批,目如悬铃,毛色光泽,犹如涂脂,前胸宽阔,臀部滚圆,四条腿纤长有力,却是少见的骏马。曹文诏本是爱马的人,一看到眼睛就离不开了,口中说道:“这等骏马末将也是生平仅见呀!” “去年我那两个孩子开始学习骑射,他们外公便送了五十匹好马来,说是让他们学习骑射用!”刘成笑道:“都是从哈萨克、河中、南俄草原上搜罗来的骏马,这匹马在其中也算得上是不错的,便赠予曹将军了!” 曹文诏闻言大喜,下意识的伸手接过缰绳,才发现自己无礼了,赶忙推辞道:“末将势穷来投,寸功未立,如何敢受大王如此厚礼?” “曹将军说笑了!”刘成指着身后的将领道:“你问问他们,哪个跟我的时候不是势穷来投?现在哪个不是立下战功无数?再说骏马本就要让勇士骑乘去建功立业,以我现在的身份,难道还能上阵冲杀不成?让它们跟着我也不过是在马厩里年齿空长而已!还不如让它跟随将军,今日良驹配勐士,何不试骑一番,与我等看看” “谨遵大王之命!”曹文诏向刘成欠了欠身体,飞身上马,他还没来得及挥鞭,坐骑便依照他的心思用便步跑了起来,这马儿跑的如此平稳,以至于曹文诏甚至感觉不到自己是在坎坷不平的土路,而是在一块松软的地毯上。他轻轻地把镫子一磕,马儿立刻像箭一般地向前飞去。曹文诏只觉得耳旁的风声唿唿响,树木一闪一闪地向后倒退,简直像骑着一匹龙马在腾云驾雾。不提防前边出现了一道深沟,约摸有一丈七八尺宽,两岸陡削。曹文诏初试新马,正想勒马,却不想胯下坐骑纵身一跃,平稳地腾起空中,简直像滑翔一般地飞过了深沟,轻轻地落在对岸,继续前奔。曹文诏禁不住连声赞道:“哎,好马!好马!”随即从前额上擦去了大颗冷汗。 曹文诏跳下马来,他本就极为喜欢这马,这一圈跑下来更是放不开手了,顺手便伸手去量马的高度,竟然发现自己的右手距离马耳还有一掌多的差距,马肩膀更是高出他的肩膀是数寸,更是喜出望外,便摘下帽子顿首拜谢道:“刘王大恩,文诏铭记不忘,自当死命相报!” 刘成伸手将其扶起,笑道:“得曹将军相助,天下不足定也?” 夜色已深,刘成端坐在几案旁,正与赵文德面对着地图,商议着下一步的行止。 “大人,我方才已经盘查过曹文诏的名册,他带来的降兵约有一万七千余人。据他所说,卢象升此行已经将宣大镇的兵马抽调一空,眼下山西已经十分空虚了!以属下所见,应当遣一偏师入晋,不给卢象升东山再起的机会!” 刘成点了点头,却不说话。赵文德见状便继续说了下去:“以属下所见,便以曹文诏领原部去取山西的好,他本部兵马完好无缺,又是宣大镇的宿将,无论人脉还是对其内情都十分了解,一定能击破卢象升!” “不,曹文诏我另有安排!”刘成断然否决了部下的建议:“取山西之事我打算让敏敏统领留在塞外的兵马来主持,最多让巴布领三千骑走紫荆关策应一番便是了!” “另有安排?” “不错!”刘成拿起羽毛笔,在地图上划了两下:“卢象升一完,山西、京师落入我手就是时间的问题了,关宁军原先没有动,现在北有代善,南有我和岳托,被夹在小小的辽西走廊里。关宁军诸将都是聪明人,只要给他们一个台阶下,是不会和我拼命的,这也不是什么问题。陕西的王安世是我的旧部,又有杜如虎叔侄牵制,他最多也不过自守。北方已经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了,但这都需要时间。不能让南方生出什么岔子来!” 赵文德心思何等灵敏,立即就明白了刘成的意思,笑道:“大人您是想要让曹文诏领军南下做先驱?” “不错!”刘成笑道:“我的根基在塞外,所以最要紧的就是确保塞外进入中原的通道安全,这样一来我进可攻,退可守,因此山西、辽西走廊绝对不能交给别人手上。让曹文诏沿运河南下,一来可以帮徐大哥一把,在我大军南下前确保控制住南京和扬州;二来也可以控制宣大之地,确保云中之地为我所有!” “那在下就立刻起草文书,明日就让曹文诏准备,争取尽快出发!” “不急,先拿下京师再说,这样便有大义名分在手,把握也大一些!”说到这里,刘成稍微停顿了一下:“你替我写一封信给胡可鉴,把这里的情况说清楚,告诉他,只要能确保天子的安全,便勿忧富贵!” “是,大人!” 京师。 中秋前后是北京最美丽的时节。天气正好不冷不热,昼夜的长短也划分得平匀。没有冬季从蒙古吹来的黄风,也没有伏天里挟着冰雹的暴雨。天是那么高,那么蓝,那么亮,好象是含着笑告诉人们:在这些天里,大自然是不会给你们什么威胁与损害的。西山北山的蓝色都加深了一些,每天傍晚还披上各色的霞帔。若是在往年里,京师的高官勋贵们早就在侍从家仆的簇拥下,出城前往周边游山玩水,享受大自然的美妙馈赠。但崇祯十一年的秋天已经是完全另外一番景象,即便是在白天,城门也是紧闭的,只开有边角的小门以供出入,各家百姓都被征发民夫修补城墙,城中的米、柴的价格更是涨到了天上,即便是高官显贵行走在路上,脸上也是忧心忡忡,俨然是一副末日来临的景象。 胡可鉴便是这些人当中的一个,应该说他还有着双份的担心,虽然他和刘成早就有了极为密切的关系,但他并不知道假如刘成真的攻破京城,还会不会认这份交情;更何况只要刘成一日未打进城来,这些关系就一日可能会成为别人攻击自己的罪证。忧虑同时折磨着他的**和精神,这些日子来他明显的憔悴消瘦了,甚至为此得到了崇祯公忠体国的褒奖。 作为御马监的掌印太监,胡可鉴实际上是宫内的最高军事长官,他不但统领各军的监军,手头还有一支为数不多的太监部队内操。明代的宦官们的战斗力远远无法和汉唐的前辈媲美,他们更大的作用是象征性的意义。不过只要是武装,在这个节骨眼上也要拉上阵去,这些日子来照样把胡可鉴累的浑身要散架一般。这天他刚刚从宫里回到自己的私宅,便浑身瘫软在胡床上,灌了两口参汤下去才缓过劲来。 “老爷!”管家小心翼翼的低声道:“有人想要见您!” “不见!”胡可鉴没好气的甩了甩手:“没眼色的东西,老爷我都这个样子了,哪有力气见别人!” 管家咬了咬牙,权衡了一下利弊,低声道:“老爷,是崇福寺悯忠祠的刘跛子,他说是要紧的消息!” “崇福寺悯忠祠!”胡可鉴一个骨碌爬了起来,他自然记得这崇福寺悯忠祠乃是刘成出钱托他办的,供奉的都是在边疆战死的将士牌位,就连在里面打杂的几人也都是从刘成军中退下来的伤残士卒,他们这个节骨眼上来见自己恐怕是另有目的。可会不会给自己引来杀身之祸呢?胡可鉴犹豫了一下,低声问道:“你怎么答复他们的?” “小人打发那刘跛子回去了!临走前他留了这个给我,让我交给老爷!”管家说到这里,从怀中取出一枚蜡丸来。胡可鉴赶忙抢过蜡丸,喝道:“为何不一开始就拿出来?你先出去,在外面看着,别让其他人进来打扰!” 管家刚刚出门,胡可鉴便剥开蜡丸,露出一个纸团来,展开刚刚看了两行便打了个哆嗦:“俺的亲娘耶,这是当真要变天了吗?” 胡可鉴看的甚快,不过几分钟便将纸上的文字全部看完,他站起身来在屋内来回踱了几圈,突然停下脚步,顿足道:“也罢,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一百四十一章 入宫 干清宫,东阁。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崇祯斜倚在锦榻上,身上盖着一件黄缎绣凤薄被,打着盹儿,王承恩静静的侍立在身后,手中拿着一柄拂尘,这几日由于战事紧急,崇祯干脆就在平日里批阅公文的东阁放了一张锦榻,困了便休息一会,这里距离军机处不过一墙之隔,传递军机也方便的很。外间风雨如注,打在檐角的铁马上,发出啪啪的响声,传入殿中,让人听了不由得生出一股寒意来。 也许是铁马的声音太大,崇祯醒了过来,他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坐起身来,向王承恩问道:“王大伴,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王承恩看了看一旁的水漏,低声道:“启禀皇爷,刚刚过寅时(凌晨三点左右),时候还早得很,您再睡会吧!” “罢了!”崇祯从一旁的宫女手中接过湿毛巾擦了擦脸:“已经睡不着了,你派人去军机处那边看看,有没有新的军情,耽搁不得!” “奴才遵旨!”王承恩叹了口气,对旁边的一名小太监吩咐了两句,那小太监便出去了,片刻之后回来时便多了一人,正是陈新甲。崇祯看到其脸色不太好看,心中咯噔一响,强自镇定的问道:“陈先生,有什么消息吗?” “启禀圣上!”陈新甲跪下磕了个头,沉声道:“刘贼在易州东南的郭原里与王师交战。”说到这里,陈新甲稍微停顿了一下,仿佛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话:“王师败绩,卢大人生死不知!” 崇祯的身体摇晃了一下,仿佛将要倒下一样,王承恩伸手要扶,却又挺住了。陈新甲跪伏在地,不敢抬头看天子的脸色,几分钟后才听到崇祯的声音:“那可有关宁军熊文灿那边的消息?” “还没有!”陈新甲低声道:“刘贼大军向西了,东面必然空虚,想必熊大人正督师南下,不日必有捷报!” “陈先生你先退下吧,若有军情无论什么时候,立即禀报!” 陈新甲不敢多言,赶忙应了一声,磕了个头便躬身退下了。崇祯端坐在几案前,整个人就好像一下子失去了生气。王承恩站在身后,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片刻后才听到崇祯叹道:“王大伴,神祖时候,海内少事,做皇上多么安心!到了朕的时候,多灾多难,苦苦支梧,没有法儿。这些天日日夜夜夜省阅文书,不曾合眼。心中烦闷,往往吃不下饭。可是国事却日渐败坏,难道当真是气数尽了?” 王承恩听了,无话安慰,叹息了一声,不禁老泪纵横,崇祯也不禁伏案哭泣,屋内侍奉的宫女太监也纷纷垂泪。良久之后,崇祯顿足扬天长叹:“苍天,你不该降生出东虏,又生出一个刘成出来呢?” 左安门是嘉靖年间修建的京城外郭西南面的一座城门,从涿州而来的南路烧酒便是从这里入城,然后在崇文门上税进城分销的。左安门外本是开阔的原野,被勤劳的农民开辟为农田与菜圃,若是在正常的年景,正是麦浪千重,等待收割的好时节。可接踵而来的战事也影响了这里,田地里的庄稼早已被践踏的一塌煳涂,只留下片片野谷,了无炊烟,宛若鬼蜮一般。 负责守卫左安门的是神机营的一名营官,姓胡名显,此时的京军早已武备废弛,战力羸弱不堪,因此刘成破边之后,北京城内虽然号称还有十万大军,但实际上去只有守城的份,把希望寄托在宣大、关宁二军的回援,看着敌军在北京周围穿行,却不敢出城交锋。这位营官在京师已经数代了,虽然祖上也曾经在边军杀敌立功,现在早已与太平百姓无异,即便在左安城楼上吹着冷风便觉得苦不堪言,只能躲在瓮城里天天念佛祈祷,指望宣大、关宁二军早已杀退敌军,重新过上太平日子。 “大人,内城那边有人来了!”一名亲兵向内城方向指去,胡显站起身来,果然看到内城方向有几个光点正朝这边移动,此时已是深夜时分,城中早已宵禁,能在这个时候上街的必然是官家人。他赶忙站起身来,厉声喝道:“快替本大人披甲,还有,让那些兔崽子都精神点,上头来人巡城了!” 待到胡显准备完毕,那行人已经到了城下,他赶忙下城相迎,一看灯笼却是北镇抚司和御马监的,心中不由得咯噔一响,北镇抚司自然不必说了,天子锦衣亲军,负有侦缉敌情的责任;而明中后期在三大营中都有负责监军的内臣,临战时再任命文武大将统帅,也就是说平日里三大营的顶头上司不是别人,正是御马监。胡显赶忙加快脚步,还有七八步便叉手行礼道:“不知哪位大人前来巡查,末将胡显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免礼!”对面传来一个阴柔的声音,胡显抬起头来,只见说话的头戴大帽,身着蟒袍,正是御马监掌印太监胡可鉴,拉后半步的一身大红蟒衣、飞鱼服、乌纱帽、佩绣春刀,却是锦衣卫都指挥使吴孟明。胡显见到这两位,吓了一个哆嗦,赶忙低下头去道:“末将不敢!” “罢了!”胡可鉴的沉声问道:“胡营官,咱家问你,这左安门共有多少兵马守卫?” “回禀公公!”胡显赶忙答道:“共有两千兵卒守卫!” “那有多少火器?药子可曾充足?” 胡显一愣,赶忙将数字一一报了上去,这些他前两日刚刚清点过得,数字倒是记得颇为牢靠。听到胡可鉴答得流利,胡可鉴的脸色好看了些,沉声道:“胡营官,左安门乃是京师外郭西南的门户,刘贼的主力现在在易州,若是回师这里便是首当其冲。一定要严加防备,切不可疏忽大意了!” “是,是,末将一定小心谨慎,却不给刘贼可乘之机!”胡显赶忙应道。若是依照平日的规矩,胡可鉴再教训几句便回去了,可是今日这位上官训诫完了却不走,而是径直上城说要亲自检查火器兵员是否完好。胡显见了不由得脸色大变,这京师三大营早已空额无数,他这两千人中实额连三分之一都没有,不足之处都是临时用一天五百大钱的高价从市民中招募来的,若是要问只怕便要露馅。他一边心中叫苦不迭,一边跟了上去。 胡显心中叫苦,胡可鉴与吴孟明两人心中也是忐忑不安,原来那天胡可鉴得知刘成已经在郭原里大破宣大军之后,便下了决心投靠刘成以保富贵。打定了主意后他先写了回信,约定三日后在左安门县城。然后他便找到吴孟明,将眼前的形势说明,两人便约定一同行事。此时他们带着的五十内操和三十锦衣卫都是心腹,眼看生死便在这一刻了。 一行人上了城头,胡可鉴装出一副认真查看的样子,随意在垛口挑了十余名兵丁,让其在自己面前演示操作火器,这些兵丁中多半几日前还是寻常百姓,如何会操作火器,顿时便漏了馅。胡显在一旁看了不禁汗如雨下,跪在地上连连叩首:“末将该死,末将该死!” “这些人是怎么回事?”胡可鉴心中暗喜,脸上却仍旧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难道平日里从未操练过吗?” “废话,京师三大营操练如同儿戏,世人皆知,你这个时候却假正经了!”胡显心中暗骂,嘴上却哀求道:“平日里火器皆在库房,若要取出还得向内官行贿,是以未曾操练!” “哼!”胡可鉴冷笑了一声,叫起两名兵丁问道:“你们两个说实话,自己到底是不是三大营的兵丁?” 那两个兵丁对视了一眼,正犹豫间,胡可鉴看得清楚,冷笑道:“你们两个只管说实话,咱家恕尔等无罪!” 那两个兵丁本不过是市井小民,早已被吓破了胆,听到胡可鉴说免去了自己的罪,赶忙应道:“我等本是寻常百姓,是营官以五百文一天的高价临时募来的,还请公公恕罪!”说罢便磕头如捣蒜! 胡显听到这里,早已魂飞魄散,还不等他出言哀求,胡可鉴便冷笑道:“这等时候居然还敢吃空饷?今日咱家便要替天子斩了这等罪臣!”话音刚落,两名番子便上前将胡显按倒在地,手起刀落将其首级砍下。 那胡显虽然也有几个亲兵,哪里敢在御马监掌印太监和锦衣卫都指挥使面前造次,皆伏地不敢求饶。胡可鉴起身和颜道:“诸位,都怪咱家平日里督察不严,竟然让生出这等事情来。这样吧,若本是百姓的便自回家去,兵丁留下守城!” 众人听胡可鉴这般说皆大喜,他们久闻刘成麾下大军凶悍,若非有军法约束,只怕早就逃散了。现在营官被杀,又有御马监掌印太监这等大官让他们回家,顿时四散而去,十停倒是去了九停。胡可鉴眼见得守兵都散了,城头上已经都是自己和吴孟明的心腹,这才松了口气,沉声道:“快,发出信号来!” 一名小太监应了一声,取了火把跳上女墙,划了三个圆圈,又放了一声号炮。约莫过了半盏茶功夫,城外的旷野中也升起一个光点,划了三个圆圈,随即又有数声铳响。胡可鉴此时悬在半空里的那颗心才落回了肚子里,赶忙下令道:“快,打开城门!” 约莫过了两三刻钟,胡可鉴便听到看到一条火光蜿蜒而来,心知是刘成的前锋到了,赶忙和吴孟明下城相迎。为首的骑士跳下马来,揭开护颊,却是个铁塔般的黑脸汉子,胡可鉴认得是郝摇旗,刘成的贴身护卫,赶忙问道:“你们有多少兵马?越国公在何处?” 郝摇旗向胡可鉴欠了欠身子,沉声道:“回禀胡公公,大军的步队还在路上,我等是领骑兵先赶回来的,共有三万骑。大人便在稍后,待会就到!” “好,好!”听到刘成有三万大军马上就到,胡可鉴心中大喜,赶忙道:“那咱家就先入宫保护天子了,这位是左镇抚司的吴孟明吴大人,这里接下来的事情便交给他了!” “且慢!”郝摇旗叫住胡可鉴:“胡公公,我过来前大人叮嘱我,让您稍微等他一会儿,他要和您一同入宫面圣!” 胡可鉴一愣,旋即笑道:“也好,不过最好在天亮前入城,不然就麻烦了!” 胡可鉴并没有等多久,不过又过了一刻钟时间,刘成便随着第二批人马入城,他向胡可鉴笑了笑:“兄长别来无恙?这些日子让您受惊吓了,且少待我片刻,然后我们一同入宫面圣!”随即他立刻分配兵马去控制各个城门,又让三百怯薛兵换了内操的宦官和锦衣卫的衣甲,然后在他们的护卫下与胡可鉴一同入宫。 崇祯哭罢了,精力疲惫,便躺在锦榻上昏昏沉沉睡去,约莫到了卯时五刻方才悠悠醒来。他正准备依照平日的习惯,去代祖宗灵位前焚香拜祭,以求上天护佑。可他刚刚梳洗完毕,还没来得及穿戴好,便听到远处传来一阵喧闹声。他本是个刻薄寡恩的性子,此时心中又有积郁,不禁发出火来,喝道:“王大伴,去看看是哪个没有规矩的东西,好好处置一番!” “奴才遵旨!”王承恩赶忙应道,出了殿外,没过一会儿他便又进来了,神色惊惶:“皇爷,不好了,贼军打进宫里来了!” “什么?”崇祯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昨天夜里不是才得到消息说刘贼还在易州,怎么几个时辰功夫便入宫了,难道他会缩地法不成?” “皇爷,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王承恩一把扯住崇祯的衣袖,便将他往外间拉,一边高声喊道:“快,快取乘舆来,侍候天子移驾!” 崇祯被王承恩连拉带扯的出了干清宫,上了乘舆,便往煤山去了,眼见得一路上到处是四处逃窜的宫女太监,地上满是遗弃的珍贵器皿,看到这副天崩地裂的景象,崇祯禁不住双目紧闭,淌下两行泪来:“孩儿不孝,将祖宗留下来的江山败坏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一百四十二章 流放 崇祯刚刚离开干清宫没有多久,胡可鉴便领着刘成一行人冲进这干清宫东阁,见已经是空无一人他脸色大变,顿足道:“昏君定然是逃了,哎,都是方才在宫门处耽搁了!” “兄长何必自责,我们都知道天一黑这宫城便下了钱粮的,哪有这么容易的事情!”刘成走到几案旁,随手揭开一旁的鎏金兽首香炉,往里面看了看,又伸手在锦榻上摸了摸,笑道:“香炉里尚有残香,锦榻上也有余温,定然是没有走远!” “大人,我马上传令各军加紧盘查,决不让天子逃走了!”一旁的郝摇旗沉声道。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何须这么麻烦!”刘成笑道:“兄长,劳烦你的手下一件事情!” 崇祯坐在乘舆上,他的心便如同身体下面的乘舆那般起伏,是逃到哪一个勋戚府中?还是改换打扮逃出城外?他全然没有主意,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早已让太子随侯恂南下,即便自己为逆贼所害,大明江山也不会无主。 崇祯正在乘舆上思忖,突然听到有人高声叫喊:“越国公只找大家一人,旁人皆无罪,献出大家之人赏千金,赐田百顷,允荫侄一人为云骑尉!通报消息者减半,在大家身侧者皆族诛!” 这些叫喊声尖锐刺耳,不男不女,一听便能听出是宫中阉人的声音,王承恩与崇祯脸色大变,还没等他们说话,便有一个小太监丢下乘舆往旁边的宫室逃去,崇祯大怒跳下乘舆,手起一剑便将其砍倒在地,转身喝道:“有敢背主者便如此人!” 太监们被崇祯的威势所慑服,个个低头服从,抬着乘舆向煤山逃去,只是速度相比起方才已经慢了许多,王承恩见状心知人心已经散了,暗自叹了口气对崇祯低声道:“皇爷,这么多人目标太大,不如分头逃脱为上!” “也好!”崇祯想了想,便喝止住太监们,脱下身上袍服让一个身材相仿的太监换上,自己换了太监的袍服向西逃去。只是没有跑多远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欢唿声,心知那行人已经被追兵赶上了,赶忙加快了脚步。可身后的追赶声却越来越近,眼见得逃不脱了,崇祯索性转过身来,拔出佩剑道:“罢了,天命如此,夫复何言,今日寡人便与逆贼死战一场便是!” 此时追兵相距崇祯不过数十步远,眼见的崇祯仗剑而立,也无人上前,而是向两边散开,将崇祯与王承恩二人围在当中。崇祯眼见得追兵多是辫发虬髯的胡兵,厉声喝道:“尔主刘成在哪里,快叫他来见我!” 为首的一名军官单膝跪下向崇祯磕了个头,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语道:“陛下稍待,我主马上就到!”说罢他对部下喝道:“君前露刃便是死罪,还不快将兵器收起来!” 四周的胡兵应了一声,纷纷还刀入鞘,站开了些。崇祯冷笑了一声,放下手中的佩剑,却不入鞘,他此时已经有了必死的觉悟,打定主意待会怒斥刘成一番,便是当即死了也决不会丢了二祖列宗的威风。 几分钟后,崇祯便听到一阵马蹄声,随即便看到一个身着紫袍的汉子在十余骑的簇拥下来到自己的面前,正是刘成。他跳下马来,向自己躬身行礼道:“让陛下受惊了!” 崇祯冷哼了一声,本想说几句讥讽的话来,却看到有一人紧跟在刘成身后,却是胡可鉴,他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怒喝道:“贱奴竟敢背主!”说罢仗剑便要来杀胡可鉴。 崇祯这一仗剑上前,一直紧跟在刘成身旁的郝摇旗一声呵斥,两旁的卫士赶忙一拥而上,将崇祯隔开了。崇祯上前不得,只得怒骂道:“胡可鉴,可是你卖主求荣?” “陛下且息怒!”刘成做了个手势,示意卫士让开些,对崇祯道:“不错,正是胡公公帮我进了北京城,可这也是为了陛下您。如今宣大军已灭,关宁军动弹不得,京师指日可下。可刀兵一起,这自永乐皇帝以来两百余年的心血岂不是毁于一旦?若是不小心伤了陛下,更是臣下的罪过了!” 崇祯冷笑了一声:“刘成你这个时候还要假惺惺,难道你不是来弑杀寡人的?我告诉你,候先生已经送太子前往南京了,就算你杀了寡人,照样有人起兵讨伐你这逆贼!” “陛下说笑了!”刘成笑道:“末将今日来是为了保护您的,何尝有加害之意?至于陛下为奸人所迷惑,送太子南下实乃不智之举,只怕将来会追悔莫及!” “追悔莫及?朕唯一后悔的就是没有早日认出你这奸贼的面目来!”崇祯冷笑道:“不过这也没什么,我大明三百年的天下,恩泽深重,天下二直隶十三布政司自有英雄豪杰讨逆,复还大统!” 面对崇祯的斥责,刘成也不着恼,他笑着对王承恩拱了拱手:“王公公,您是厚道人,眼下宫里混乱,我怕陛下的几位妃子、王子、公主受到惊吓,可否劳烦您走一趟替我将他们接到一起,免得出了什么差池?还有,陛下这样也不成体统,不如一同回干清宫说话可好?” 王承恩见刘成说的不错,态度也不像是作伪,便对崇祯低语了几句,然后走到刘成身前,低声道:“刘国公,天子并无失德之处,您若是任意妄为,只怕后世史书上不太好看!” “王公公您请放心!”刘成肃容道:“黄天在上,厚土在下,我刘成若是加害陛下,将来必死于非命!” 王承恩看了看刘成,回头向崇祯点了点头。崇祯冷哼了一声,还剑入鞘。刘成让士兵抬了乘舆过来,请崇祯上了乘舆,自己仗剑在前开路,一路回了干清宫,然后王承恩又去将周皇后、田妃、袁妃以及三个儿子两个女儿一同带来,崇祯看到妃子和儿女们都平安无恙,脸上神色稍微好看了些,对刘成道:“说吧,刘卿家,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安排朕?” 刘成却没有直接回答崇祯的问题,反而问道:“陛下,臣记得您是十七岁登基的吧?” 崇祯闻言一愣,不知刘成为何问自己这个问题,不过他还是点了点头:“不错,寡人十七岁时皇兄去世,由于皇兄没有子嗣,只得由寡人继承大统!” “这么说来陛下您今年才二十八岁!”刘成笑道:“臣今年三十有四了,不过看上去倒像是和陛下差不多大!” 崇祯看了看刘成,只见对方虽然皮肤黝黑,但发色如漆,双目有神,皮肤光洁,看上去意气风发,而自己虽然现在没有照镜子,但心力憔悴的样子估计也好看不到哪里去,不由得叹了口气,一旁的王承恩接口道:“圣上自登基以来,便虏猖寇起,整日里兴思祸变,宵旰靡宁,如何顾得上龙体!” “王公公是陛下的身边人,所说的自然不会错!”刘成笑道:“这么说来陛下这些年的日子也过得不咋地,不如便不要做了吧?” “你“崇祯闻言大怒,正要呵斥,却看到对方身后如狼似虎的卫士,又看了看身旁的娇妻幼子,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去了,一屁股坐了下去,低头不语。王承恩在一旁看的清楚,他暗想已经到了这般田地,崇祯的皇位肯定是没有了,只是希望能保住天家性命便不错了,想到这里,他上前一步笑道:“刘国公,圣人因时而变,若是大明气数已尽,让天子之位待有德之人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不知您打算如何安排圣上呢?” “王公公想的差了?”刘成笑道:“我此番出兵为的是清君侧、靖国难,岂有觊觎大位的道理?您放心,这万乘之位我是不会碰的,至少现在不会碰!至于圣上嘛。”刘成稍微停顿了一下,突然问道:“陛下,您有没有想过换一种活法呢?” “换一种活法?”崇祯闻言一愣,反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臣曾经听胡公公说过,圣上您喜读书,喜诗词、喜戏曲、可开三石之弓。皇后也擅书画、田贵妃、袁贵妃亦擅长歌舞琴艺,几位皇子公主也都是乖巧可人。若非生在帝王家,定然过的是快活神仙一般!” 刘成这番话倒是触动了崇祯的心弦,不由得叹了口气,叹道:“人皆羡慕帝王家富贵荣华,我却只想生生世世莫生帝王家!正十一年来,我未曾吃过一顿安心饭,睡过一个安心觉,便是在梦里也在想着如何才能中兴大明,只可惜,只可惜!”说到这里他不禁掩面哭泣起来,他身旁的妻儿子女见状,也不由得随之饮泣,饶是殿内的卫士都是如铁汉子,此时也不禁个个露出悲戚同情之色。 “臣就说句大实话吧!”刘成道:“此番臣行了这靖难之事,陛下您在这个位置上是不能坐太久了,不然臣恐怕睡觉都睡不安稳;可只要圣上您在这世上一日,臣就得担心有人借您名头来暗害臣下,因此臣便想了一个两全之策来!”说到这里,刘成轻击了两下手掌,道:“爵爷,请您过来一下!” 随着刘成的声音,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走了上来,只见其生的金发碧眼,皮肤白皙,却是个洋人,他恭谨的向崇祯单膝跪下道:“我是洛巴诺夫.斯特罗加诺夫,俄罗斯帝国的男爵,向尊贵的皇帝陛下致敬!” 崇祯惊讶的看了一眼这个洋人,向刘成问道:“刘卿家,你让寡人见这个洋人作甚?” “陛下,这位洛巴诺夫.斯特罗加诺夫先生是我的一个朋友,他的母国俄罗斯距离我大明有万里之遥。”刘成笑道:“我打算在您退位之后去他的国家重新开心新的生活!” “你打算流放寡人?”崇祯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阴沉起来。 “不是流放!”刘成摇了摇手指:“而是客居!您去俄罗斯之后将会获得贵族的身份,还有庄园、头衔,您还可以从皇宫带走一切您想带走的东西。除此之外,您在俄罗斯还能获得我馈赠给您的一笔年金,每年两万金杜卡特,足以让您过得悠闲而又舒适!却是俄罗斯是一个遥远的国度,可是距离对您也是一种保护,如果您留在大明,是永远也不可能获得悠闲和安全的!” 洛巴诺夫.斯特罗加诺夫向崇祯欠了欠身体:“陛下,斯特罗加诺夫家族是刘大人忠实的朋友,很荣幸能够接待像陛下您这么尊贵的客人,请放心,为您准备的庄园在莫斯科附近,富饶而又广阔,完全配得上您的身份。而且每年两万金杜卡特是一笔巨额的财富,足以让您过得像永生的众神一样!” 崇祯没有说话,不过他知道刘成说的不错:只要自己还留在大明一天,就是对他无形的威胁。对于一个篡位者来说,只有将前任皇帝本人和所有男性继承者都干掉才能获得安全。去一个遥远陌生的国度,是唯一的两全之策。他此时才相信刘成是真的不想杀自己,不禁叹道:“刘卿家,想不到你是真的不想杀寡人!” “臣接下来要杀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若是可能的话,能少杀一个还是少杀一个的好!”说到这里,刘成脸上露出了一丝戚色:“再说大明落到今日这般田地,圣上您也不是责任最大的人,还是放您一条生路吧!” “要杀的人实在太多了?”崇祯听到刘成的这番话,不禁打了个寒颤,问道:“刘卿家你要杀谁?” “臣不是说过了吗?此番起兵,臣要清君侧、靖国难!臣要杀的人便是国贼,朝敌!任何挡在臣前进道路上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刘成说话的声音不大,但语气里满含的杀意让崇祯心底生出一股寒意来。 “王公公,劳烦您起诏!”刘成喝道。 王承恩看了看崇祯,驯服的走到御案前,拿起笔来蘸了蘸墨,问道:“刘国公,您要起什么诏书?” “很简单,请圣上授予在下全权,讨伐国贼朝敌!敢于违抗之人,人人得而诛之,即便是家奴罪人,亦有功无罪!”(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一百四十三章 夺权 王承恩犹豫了一下,问道:“刘国公,您这么说老奴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写呢,我大明没有先例呀!” “王公公说的是!”刘成点了点头:“那便这样吧,封我为晋王,开大都督府、节制中外诸军事;吕伯奇为礼部尚书、东阁大学士、首辅大臣;胡公公为司礼监掌印太监,提督东西两厂,便这样吧!” 王承恩低下头,伏案疾书起来,不一会儿便草诏完毕,刘成看了看果然如自己的意思一般,而且文辞清丽,对仗齐整,便笑道:“王公公写的好文章,不知可否屈尊担任司礼监秉笔一职!” “不敢!”王承恩摇了摇头:“大王身边人才济济,也不缺老奴一个,万岁身边却是乏人,还是让老奴留在万岁身边侍奉吧!” “王公公是忠厚人!”刘成点了点头,对胡可鉴道:“胡公公,侍候万岁休息,千万莫要慢待了!” “遵令!” 看着崇祯一行人的背影在殿门口消失,刘成抖了一下手中的绢书,对郝摇旗笑道:“摇旗你看,这玩意便是圣旨了,你立刻派人把吕大人请来,用印!” “是大人!” “我已经是首辅大臣呢?” 这已经是吕伯奇的第五次发问了,饶是刘成还是一脸轻松的笑容,旁边的郝摇旗倒是有些不耐烦了,沉声应道:“吕大人,您看看上面的印章,绝对错不了的,难道还要大人请天子来与您对质一番不成?” “不,不!”吕伯奇连忙挥了挥手,尴尬的笑了起来:“我不是这个意思,只不过,只不过”说到这里他苦笑了起来:“有些不太敢相信,我居然也能当上首辅大臣。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无妨,过两天就习惯了!”刘成笑道:“吕大人,你我是老搭档了,内阁这摊子事我就交给你了,建生这些日子也跟着你,你和他把事情商量着办,我要先出京一趟。” 吕伯奇吓了一跳,赶忙问道:“出京?你要去哪里?” “去把关宁军的事情了了,不然总是睡的不安稳!”刘成笑了笑:“京城之外归我,皇宫之内归胡公公,这京城之内便劳烦吕大人您了!”说到这里,刘成拍了拍吕伯奇的肩膀,笑着向外走去,只留下吕伯奇看着手中那张帛书,呆若木鸡。 山海关。 “京师陷落了?你确定这消息属实?”熊文灿的右手神经质的颤抖了一下,几乎将茶几上的杯子碰落了。 “千真万确!”管家用极为确定的口气答道:“老爷,这是小人在山海关从一个做辽东货的商人口中得到的消息,刘贼破边时他正好在涿州,便逃到京师避难,却不想京师这么快就陷落了!” “胡说!”熊文灿喝道:“京师若是陷落了,他又岂能这么容易逃出来?此人定然是刘贼派出蛊惑人心的奸细!” “老爷,那厮说刘贼入京之后并没有纵兵劫掠,连大多数军队也都驻扎在城外,城内只有两三千人马,很快往来商旅便可以随意通行,只是加征了一笔军税,还都发有税票!凭这个税票便能畅通无阻,这厮便是凭这个税票从天津乘船去旅顺的,却不想遭遇风浪在山海关附近靠了岸。小人看这税票不像是假的,才禀告老爷的!”说到这里,那管家从怀中取出一张契来,双手奉上,熊文灿伸手接过,只见那契是用桑皮纸制成,印刷的十分精细,上面写着因为靖难之事,临时征收出入商旅货值百分之二的捐税,以此契为凭证,上面清晰的填有税额的多少,交税人的姓名,籍贯、身份等等,最让熊文灿吃惊的是在契的末尾居然还盖有大明户部的堂官大印,他仔细辨认了几遍,最后不得不承认确实是真的。 熊文灿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这些日子来虽然他再三加紧催促,关宁军的动作还是迟缓的很,每当北边的代善稍有动作,这边的关宁军往往就将已经南下的军队调回,理由是掩护己方军民南撤,尤其是吴三桂和祖宽的先遣军受挫之后,关宁军的动作就更加慎重了起来。熊文灿一来手下没有得力的将领,二来对敌情也不明,唯恐贸然南下遭遇刘成的主力,也不敢太过催逼。可是自己竟然要从一个偶然迷路的商旅口中得知京师陷落的消息,显然这些丘八们已经把自己瞒在鼓里,在这个节骨眼上隐瞒上官军情,其用心已经不问可知。 “你先下去吧,这件事情不要与外人说!”熊文灿想了想,招来一名亲兵,低声吩咐道:“你去把多尔衮和多铎两人招来,莫要让旁人看到了!” “十四哥,你说督师大人为啥这个时候要见我们?”多铎看问道。 “不知道!” “会不会是对咱们不利?”多铎看上去有点神经质,这倒也难怪他,短短一年多的时间他就从前途无量的后金帝国亲王沦落成一个无足轻重的流亡者,而他寻求庇护的对象也是日薄西山,自身难保。他整日里担心熊文灿会不会拿自己的脑袋去讨好刘成,此时突然被召见,自然心神不定。 “怎么会!”多尔衮答道:“现在刘成已经反了明国,熊文灿正要重用你我的时候,为何要杀我们!” “熊文灿这等庸人岂是刘成的对手?”多铎冷笑道:“我可是射了刘成一箭的,谁知道那厮会不会拿我的脑袋去讨好刘成?” “老十五,别整天胡思乱想,自己吓自己好不好!”多尔衮没好气的说:“明国的文官还不至于这么傻,刘成越是厉害,他们才越是要借重你我的力量,一刀把你我杀了,他们拿谁去对付刘成?别忘了,你可是唯一射伤了刘成的人!” “我倒是宁愿那一箭没射中,不然你我现在岂会落到这般田地?”多铎低声嘟囔,这时两人已经到了熊文灿的书房门口,多尔衮低声喝道:“小心了,噤声!” “二位将军请起,赐座,上茶!”熊文灿拿起茶碗,至少从表面上看他和平日并无两样,还是那副雍然自若的样子。他看着多铎、多尔衮两人拿起茶杯品了一口,方才笑道:“二位将军这些日子在这里过得可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 多铎多尔衮两人对视了一眼,齐声道:“承蒙大人看待,并无什么不如意的地方!” “那就好,那就好!”熊文灿笑道:“我听说二位此番南来,身边有不少壮士追随,不知是真是假?” 多尔衮看了看熊文灿的脸色,小心的答道:“因为刘成倒行逆施,八旗中的确有不少人不满他,便随我们兄弟来投大明!” “哦,那这些都是可战之士啦?” “嗯,两白旗中的精兵基本都在我们兄弟麾下,约有千余人!”多尔衮小心的答道,当时随他和多铎南逃的有两千余人,但随着刘成在辽东统治的稳固,有不少人思念家小,便逃回去了,此时留在多尔衮兄弟这边的只有五六成了。 “好,好!”熊文灿满意的点了点头,笑道:“既然如此,那本官有一桩事情要劳烦二位将军!”说罢,他微微抬了一下右手,屋内的仆役纷纷退下,书房中只剩下熊文灿、多尔衮兄弟二人。多尔衮兄弟二人意识到接下来要谈的事情极为机密,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多尔衮起身道:“我等穷途来投,性命皆为大人所赐,若有效劳之处,还请督师大人吩咐!” “好,好!”熊文灿见多尔衮这般说,笑道:“有二位将军相助,吾无忧矣!” 接下来的几天里,熊文灿一直称病,与先前日日催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关宁军诸将也是觉得庆幸。原来刘成拿下京师后,便遣阿桂领万人西上大同,追击卢象升,同时敏敏也领杜家叔侄南下,南北夹击取山西全境;而曹文诏、曹变蛟则率领归降的宣大军沿运河南下,支援已经占领南京、扬州的徐鹤城,帮助其控制大明最为富庶的南直隶和江南之地;自己则率领主力向山海关,准备迫降关宁军。由于关宁军已经是孤军,刘成采取了“攻城为下,攻心为上”的策略,让祖大寿、叶大诚等原本属于关宁军的部下利用其人脉,向敌军中的昔日好友部属剖明利害,而他本人也利用刚刚获得的晋王、大都督府长史,节制中外诸军事的官职名分,企图迫使其不战而降。关宁军中诸将在招诱威逼之下,也纷纷军心摇动,这也是为何他们对于熊文灿的军令态度消极的原因。可是九月十三日,熊文灿突然召见诸将,众人不由得暗自揣测,莫不是这位好性子的熊大人再也忍耐不住了? 吴三桂与祖宽兵败之后便回师山海关外的罗城驻守,得知熊文灿的军令后,便并骑而来,两人入了关城,没走多远便发现情况有些不对,路上巡逻的人马并非关宁军的同僚,而是留着辫子的女真兵。吴三桂赶忙叫来一个相熟的校尉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关城里多了这么多东虏?” “哦,将军有所不知!”那校尉应道:“您可记得前些日子南投的两个虏酋?这些便是他们的部属,前几天熊大人召见了那两人一次,便十分看重他们,整日带在身边,总督府的宿卫也换成了他们!” “长伯!”一旁的祖宽笑道:“想不到熊大人也会养夷丁!这不是咱们将门才干的事情吗?不过这些东虏倒的确都是好兵,总督大人眼光倒是不错!” “宽哥!”吴三桂看了看四下无人,低声道:“你不觉得有点奇怪吗?为何熊大人拉拢这些东虏?又在这个时候拉拢我们?” “这有啥奇怪的?”祖宽笑道:“依我看这会督师大人算是学聪明了,知道手头没几个可用的人,说话就没人听。换了我,早就弄几个肯听话的在身边了,他这已经是算慢得了!” 吴三桂想了想,觉得祖宽说的也有道理,一般来说明代文官出任督师总会弄个把亲信,这样才能驱使那些骄兵悍将,但问题是这个时候关宁军早就已经尾大不掉,熊文灿手头又没有可用的人,根本拿他们没有办法。那培养这两个女真降将倒也是一招妙棋,只是不知为何,吴三桂总觉得心里有些惴惴不安。 正思量间两人已经进了总督府,只见从门口到节堂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的十分森严,站岗的都是女真兵,吴三桂心中不安的感觉越发严重,他低声对祖宽道:“宽哥,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待会在堂上你我都要小心了。” 祖宽不解的看了看吴三桂,不过还是点了点头。两人此时已经到了节堂之下,按说以两人的官职身份,都可以披甲带兵上堂,可是在节堂两旁宿卫的女真军士突然上前,将两人拦住了,为首的多铎笑道:“二位将军,奉总督大人的军令,今日不得持兵上堂!” 祖宽与吴三桂对视了一眼,眼见得多铎虽然满脸笑容,但身后的女真兵却是剑拔弩张,心知无法违抗,只得解下腰刀来递上。多铎接过腰刀,笑着交给身旁的部下,让开路来:“二位将军,请!” 吴三桂此时反而变得镇定起来,他上得堂来,依照班次站好,片刻后熊文灿便上得节堂来,众将行过礼后,便径直问道:“高总兵何在?” 山海关总兵高第赶忙出列应道:“末将在!” “本督师二十天前便已经下令你督领各军南下救援京师,为何今日还未曾出兵?如此迁延时日,该当何罪?” 高第被熊文灿突然叱呵,正是茫然不知所措:“禀告督师大人,末将并非迁延时日,只因虏酋代善在广宁聚兵,须得先将宁远、杏山等地的军民迁徙到关内,才能回师。” “是吗?”熊文灿冷笑了一声:“是京师要紧还是宁远、杏山的军民要紧?如今京师陷落,宣大军兵败,都是你的罪过!来人,将其拿下!拖下去斩了!”话音刚落,堂上便冲出两名女真兵士将高第按倒在地,堂上顿时大乱,其他将佐赶忙出列求情,祖宽也要上前却被吴三桂拖住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四章 质子 “长伯,你干嘛拉住我,高第虽然是陕西人,可在我们辽西也有年头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祖宽急道:“出兵拖延大伙都有,岂能让督师杀了他?” 吴三桂低声道:“宽哥,听我一句话,今天的形势不对,你且忍一时便明白了!” 祖宽与吴三桂乃是世交,知道对方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少年老成,行事稳当的很,便后退了一步静观其变。只见堂上跪了一地,都是关宁军的将领,齐声为高第求情,若是在过去熊文灿就算再怎么不情愿,也不得不卖众人的面子。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他冷笑了一声:“好一个关宁军,朝廷竭天下之力恩养你们多年,却养出了一群拥兵自重的藩镇,京师陷落这等大事居然敢合起来欺瞒本督师,还有什么不敢干的吗?本督师今日偏要斩一个高第,让你们看看欺瞒上官的下场!” 话音刚落,多尔衮便从领着一队兵士涌上堂来,众将脸色大变,赶忙起身让到一旁,高第此时早已心胆俱裂,磕头如捣蒜一般,高声喊道:“督师饶命,督师饶命!末将是从陕西来的,如何能一手遮天。还请督师大人饶命!” “能力就列,不能者止,你身为山海关总兵,南下诸军归你节制,既然你没这个本事,为何又贪恋禄位?尔等为这厮求情,定然是与其同谋,与刘贼勾结!”熊文灿冷笑道:“拖下去,一同斩了!” 多尔衮应了一声,便将高第等人拖了下去,不一会儿便呈送上来几颗血淋淋的首级来,众将看在眼里,不由得噤若寒蝉。熊文灿看了众将一眼,对多尔衮到:“多尔衮,今日本督师便委任你为山海关总兵,节制关宁诸军南下,讨伐刘成!” “长伯,今日多亏了你,不然我这脑袋也不在脖子上了!”祖宽出了总督府,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心惊胆战的说:“想不到熊大人平日里这般迂阔,今日却这般心狠手辣!” “宽哥,人哪有那么简单!”吴三桂叹了口气:“你想想,以前他手头一兵一卒都没有,就算心中再有怨气也只能忍下了。这次他被逼到了墙角了,又有这几个女真人当羽翼,自然手辣的很!” 正说话间,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两人回过头来,看到十几名女真兵追了上来,将两人围住了,为首一人沉声道:“二位将军,总督大人有令,所有将佐今日不得出城!” “这是干什么,把我们当囚犯吗?”祖宽大怒,却被吴三桂一把扯住了,笑道:“无妨,只是不知总督大人有何安排?” 那女真小头目见吴三桂这般好说话,点了点头道:“随我等来便是了!” 吴三桂与祖宽两人,在女真兵的押送下往西去了,刚过了半条街,吴三桂突然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对路边一个行人道:“姑父,您怎么在这儿?” 那女真小头目被吴三桂的举动吸引了注意力,向那路人看去,吴三桂乘机飞身上马,将其推下马来,勐踢了两下马肚子,高声喝道:“宽哥,快跑!” 祖宽的反应也不慢,他右手一伸便将身旁的另外一名女真骑士扯下马来,策马跟了上去。押送的女真兵们这才反应过来,呐喊着打马追赶,只是起步已经慢了如何赶得上。吴三桂从鞍袋中取出弓箭,反身射杀追兵,他出身将门,自幼便在弓马上花了不少功夫,眼下又是性命相关的时候,更是使尽平生技艺,有如神助,每有释弦之时,无有不中箭落马的。追兵眼看他如此神射,也不敢追的太紧,竟然让两人这般冲出城去了。 “长伯,长伯!”祖宽眼见得追兵没有跟上了,喊道:“且慢些,已经无人追赶了!” 吴三桂回头看了看,果然已经没有追兵,又数了数鞍袋箭囊里的箭矢,只剩下两支箭矢了,叹道:“当真是祖宗神灵保佑,若是少了这两支箭,只怕你我已经死在城里了!” “那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祖宽问道。 “先回罗城去!”吴三桂冷笑道:“你不仁我不义,熊文灿你要拿我们关宁军当你的垫脚石,就莫怪我们拿你当投名状了!” “长伯,你的意思是?” “刘成已经拿下了京师,那他就是官军,熊文灿滥杀部将,引东虏自重,那他就是贼!我们投靠刘成,讨伐熊文灿,是名声言顺!”吴三桂抽了坐骑一鞭:“你我回罗城之后,立刻派人向岳托请降,然后回师进攻山海关!熊文灿这个蠢货,杀了我们这么多人,一定要他付出代价!” “对,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祖宽应道。 抚宁卫 “哦?斩杀关宁军诸将?想不到熊文灿还有这个本事,这个胆量,我倒是小看他了?”刘成抖了抖手中的帛书,笑道:“他要是能够早个十来天做出这等事情来,倒也还能给我惹点麻烦!可惜别的事情都可以挽回,唯有时间是一去不复返了。岳托!” “末将在!”岳托赶忙出列行礼道。 “多铎曾经射伤我,多尔衮杀了皇太极我义子福临的亲生父亲,这两人罪大恶极,都必须死!”刘成一字一顿的说道:“除了你麾下原有的人马,我再给你一个步营,十二门十八磅大炮,你督领吴三桂、祖宽还有其他归降过来的关宁军,与你父亲南北夹击,务必不要放过了这两人,明白了吗?” “遵命!” “做完这个差使后,你父亲代善年纪也不小了,便解了兵权,来做个元老吧!至于你”刘成稍微停顿了一下:“光海君的年纪大了,眼睛也瞎了,还没有儿子,你便去当他的丞相,替我镇守朝鲜,准备经略倭国的事情。等我把明国这边的事情了了,就渡海伐倭,你就是我的先锋,拿下倭国后,我就把半个四国岛作为你的封地,如何?” 岳托身体微微一颤,他在刘成麾下已经有些时日了,很清楚此人大权独揽,那权力无非是集中在了身边的顾问团,即元老院之中,先前能够进入元老院像赵文德、马子怡、切桑、艾合买提无一不是刘成的身边亲信,代善是女真人当中第一个进入元老院的,刘成告诉自己这些无疑是告诉自己只要好好卖命,前途绝对是一片光明,至于杀掉多尔衮、多铎这两个血肉至亲,这对于早已习惯了父子兄弟相残的爱新觉罗家族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想到这里,他赶忙磕了个头:“多谢大王恩典,末将一定会将多尔衮、多铎两个贼子的首级献于在大王阶下!” “嗯!”刘成满意的点了点头,示意岳托站起身来,轻击了一下手掌道:“上酒来!” 侍女们从门外鱼贯而入,在每个人面前都放下盛满美酒的金杯,又在刘成身旁放下一个圆球状的物体。刘成站起身来,将那个物体拿起,轻轻的拨动了一下,圆球迅速的旋转起来:“此物叫做地球仪,是泰西人的造物。蒙古人、女真人、汉人、倭人、泰西人都居住在一个巨大的圆球之上,泰西人称其为地球,这个地球仪便是模仿地球所造的,我们现在的位置就是在这里,而辽东只有这么小一块!”刘成说到这里,伸出手指在地球仪上点了一下,又轻轻地画了一个小圈。 众将顿时哗然,对于在场的所有人来说,刘成所说的都无异于天方夜谭,他伸出右手下压了一下,示意众将平静下来:“你们可是觉得我方才说的是胡言乱语?你们想想在海边看远来的船只,可是先看到船只的桅杆?在草原上不也是先看到旗尖,然后才看到人马?若非我们脚下的土地是个巨大的球,又怎么会如此?” 众人听刘成这般说,想了想才纷纷点头,格桑笑道:“济农大人没说我也没想到,这一说还真是这么回事!” “摇旗!”刘成笑道:“岳托是你的后辈,我却先予封地给他,你可有不服气?” 郝摇旗站在刘成身后抱刀而立,突然被问到这个问题,不由得一愣,赶忙摇头道:“绝无此事,末将今生今世只愿跟随在大王身旁,宁愿不要封地。” “摇旗!你这话可就差了,你看着地球仪上何等辽阔,将来我们开疆拓土,又岂是我刘成一人所能独占的?我并无兄弟宗族,纵有子嗣,也需要支党为羽翼护卫,除了你们这些为我奔走厮杀之人,又有何人值得信任呢?我之所以先予岳托,而没有给你们,是因为岳托他出身女真贵胄,早已知道该如何治理百姓。而摇旗你们出身低微,马上厮杀是把好手,下马治民便不行了,若是贸然予封地你们,反倒是害了你们!”说到这里,刘成转向其他人道:“你们多是塞外出身,须知汉地与塞外大不相同,可以马上得之,不可以马上治之,虽然也可以将政事交于文吏处置。可世间忠厚可信者少,奸滑小人者多,彼若有权柄在手,必徇私利而坏公事,久而久之必生祸患。因此从明日起你们便从子孙中挑选聪明淳厚之辈,到我身边来,修习学问,将来若有封地,也可不受奸人欺蒙!” 刘成麾下众将多半性格淳朴,听了这番话不由得感激涕零,下拜齐声道:“大王厚恩,吾辈粉身难报!” “都起来吧!”刘成举起酒杯道:“你们助我成就大业,希望你们的子孙也能成为我子孙的羽翼臂助,共享富贵!” “谢大王厚恩!”众将一起举起酒杯,数十只金杯一起举起,酒香四溢,在灯光下发出璀璨的光。 饮罢了酒,岳托出得帐来,心情十分复杂,既有对光明未来的憧憬,也有对刘成手腕的忌惮,方才刘成所说的那些话听起来虽然简单,其实却是大有文章。令岳托、代善父子杀多铎、多尔衮兄弟,一来可以借刀杀人,二来也可以在女真人内部打进一根楔子,不管怎么说多尔衮兄弟也是代善的亲兄弟,岳托的亲叔父,这等骨肉相残的事情无疑对他们父子在女真人之中的威望大有损害。后面让他前往朝鲜去当光海君的宰相,准备经略日本,听起来是让其独当一面,实际上却是被排挤出了刘成集团的核心圈,毕竟在岳托看来,征服大明才是未来的重中之重,经略日本不过是个托辞罢了。至于接下来刘成说的那些话一来可以打消老部下的怨气,激励其斗志,而且让其把儿子送到自己身边无异于提供了人质,等于是一举三得。 “实在是个厉害人物呀,难怪八叔会输在他手上!”岳托摇了摇头,不过他倒也不是太沮丧,毕竟他现在已经是刘成集团的一份子了,刘成越是厉害,这个集团的未来也就越是光明,他能分到的好处也就越多,无论是去当实际的朝鲜之主,还是半个四国岛的封地,只要能兑现的话,还是相当不错的酬庸了。他攥紧双拳,低声自语道:“看来要加把劲了,第一步就是要拿下多铎和多尔衮的脑袋!” 山海关,西罗城。 吴三桂站在城墙上,紧张的巡视着防御的准备。与闻名天下的天下第一关不同,西罗城是一座位于山海关内侧的小城,是崇祯元年皇太极破边后,为了防备后金军队从内侧进攻山海关城而修建的,不过是夯土修建而成,城墙薄而且矮,城内也没有什么居民。吴三桂与祖宽逃出关城后便加紧防御,在城墙上修建了许多炮台,放置火器以防备熊文灿的进攻。 “长伯,山海关那边有没有动静?”祖宽从背后问道。 “还没有,不过人马调动颇为频繁!”吴三桂回过头来,看到祖宽的眼睛里满是血丝,知道对方恐怕是没有睡好,沉声道:“宽哥,要不你先去休息一会吧,看你的脸色不是太好!”(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一片石上 “没事,打仗的时候几天几夜没睡也是寻常事,这算什么!”祖宽满不在乎的摇了摇头:“不过长伯,咱们手下现在也就不到四千兵,这西罗城也就是几堵夯土墙,哪里抵挡的住大军?干脆我们先退兵和刘成合兵一处,到时再杀回来岂不更好?” “宽哥!”吴三桂叹了口气:“的确留在西罗城有危险,可是你想过没有,要是我们就这样去投了刘成,刘成会怎么看待我们?熊文灿虽然依靠那两个东虏将诸将囚禁了起来,但军心必然不服,十分力能拿出两分力最多了,我们只要守住这西罗城,刘成的大军一到,形势就大不一样了!” 祖宽听吴三桂这么说,想了想点头道:“长伯你说的是,富贵险中求,我听你的!” “宽哥,你在这里先看着,我去北翼城那边看看!”吴三桂拍了拍祖宽的肩膀,正准备下城。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突然听到一个眼力好的亲兵高声喊道:“不好了,敌兵好像是在修炮台!” 吴三桂赶忙向亲兵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从山海关城中走出千余人马,正在距离西罗城约莫两里多远的乱石滩旁列阵,掩护后面的民夫挖土堆砌,俨然是在修建炮台的样子。吴三桂见了暗叫不好,以当时的火器射程,需要在那么远修建炮台的唯有红衣大炮。 “不好了,熊文灿竟然要用红衣大炮来攻城!”吴三桂顿足道,关宁军拥有的大部分红衣大炮原本都在宁远几座位于前沿的城堡,在山海关只有两门,前段时间关宁军从辽西撤兵时又运回了十余门,都放在山海关城中,吴三桂自己就运了三门回来,却没想到都用在自己头上。 “什么?”祖宽也吓了一跳,跑到女墙旁向外望去,骂道:“直娘贼,这熊文灿好生心狠手辣,说不定这里面就有老子运回来的,早知道干脆就丢在宁远了,当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转过头对吴三桂道:“长伯,快撤兵吧,这几堵夯土墙哪里挡得住红衣大炮!” “撤不了了,你看那边!”吴三桂向西侧指去,只见一队骑兵正在越过乱石滩,向西罗城的侧后方迂回过去,显然这是防止自己和祖宽逃走的。 “那怎么办?”祖宽急道:“咱们手下都是老兵,乘着他们立足未稳,硬冲肯定能杀出一条路来!” “咱们是想跑,将士们没有死战之心,至少也要丢下一半人马!到了刘成也要被小看了!”吴三桂稍一盘算:“不如等到天黑了再走!再说说不定刘成的大军也要到了!” “也罢,那就等到天黑以后吧!”祖宽点了点头:“最好派人向刘成求救,就说山海关这边有红衣大炮,请他加快行军,不然我们便守不住了!” 此时岳托正率领着大军,向山海关迅速前进。他麾下的军队除去原有的五千名两黄旗的女真兵、哈撒儿率领的一千怯薛兵外,还有一个步营不死队、汉军近万人(原本归降后金的汉军)、炮队,总兵力已经超过了两万人。这在晋王的派出去的副将中是兵力最多的一支,而且晋王本人还督领大军屯扎在昌黎、天津之间,随时可能出兵前来支援。在岳托看来这一仗是肯定能赢的,但赢得漂亮与否却关乎到自己未来的前程如果自己还需要晋王亲自出兵的话,恐怕未来镇守朝鲜,经略倭国的重任恐怕就未必轮得到自己了。 正是由于这种心态,岳托催促三军加速行军,即便是饭点,也只让三军停下来吃些干粮,饮水,喂牲口一些草料,便继续行军。随着距离山海关的距离越来越近,燕山与大海之间的空地也越来越狭小,他心知与两位兄弟决战的时候也越来越近,心情也越发复杂起来。 “将军,有吴三桂的使者!” 吴三桂被亲兵的声音从遐想中惊醒了过来,他沉声道:“带过来!” 吴三桂的使者姓李,是个千总,他看到岳托身边的兵将都剃掉了一部分头发,只留下头顶的一部分,编成辫子盘在头顶,心知这些都是“真虏”,心中暗想道:“这些辫子兵是来就我们的,而那边的辫子兵却是来杀我们的,当真是荒唐的很!”这时他看到岳托威严的瞥了他一眼,赶忙低下头去。 “吴三桂差你来有何军情?” “熊文灿已经派兵在西罗城外修筑炮台,要用红衣大炮攻城。西罗城不过是夯土修建的城墙,无法抵御大炮轰击,因此大人准备天黑后撤兵,特派小人禀告!” “天黑后撤兵?”岳托皱了皱眉头,稍一思忖后说道:“你立刻回西罗城,传本将军的令,祖宽、吴三桂二人不得撤兵,坚守西罗城。本将军将连夜行军,明天中午前肯定能赶到山海关!将贼兵一举荡平!” “是!”李千总听到岳托说明天中午前能赶到山海关,又惊又喜,赶忙磕了个头,站起身来。岳托喝道:“赏十两银子给他,再换匹好马,让他尽快赶回西罗城!” 西罗城。 夕阳西下,吴三桂站在城墙上,看着乱石滩对面的敌军炮台,经过一个白天的努力,已经初见雏形了,看样子敌人要连夜施工,这么看来明天早上应该就可以完工了。不过那个时候自己应该已经离开这里了,想到明天早上敌人突然发现已经是一座空城的表情,吴三桂的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这时吴三桂觉得一阵腹饥,便回到住处和祖宽一同用晚膳,他刚拿起筷子,便听到一阵马蹄声在门外停住。几匹战马全身汗湿,喷着鼻子,昂起头萧萧长鸣。吴三桂觉得诧异,正在向外张望,门官带着李千总进来了。 看到信使这么快就回来了,吴三桂不禁又惊又喜,赶忙问道:“见到刘成了?” “没有!”李千总磕了个头:“不过半路遇到岳托了,刘成领他率领大军前来支援我们。小人将熊文灿要以红衣大炮轰击西罗城,大人准备连夜撤兵的消息禀告他了!” “那岳托怎么回答?” “他让您二位坚守西罗城,他明天中午前就会赶到山海关!” “这么快?”吴三桂与祖宽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是宿将,立即就明白了岳托这么做的用意如果吴三桂他们放弃了西罗城,那熊文灿就可以将火炮安置在西罗城上,成为山海关城的屏障,那想要攻打山海关就很困难了。而假如明天敌军围攻西罗城时,他陡然杀到,就可以内外夹击敌军,一战而解决问题。这是一着险棋,也是一着好棋。 “长伯,这岳托是拿咱俩当诱饵,吊熊文灿这条大鱼呀!”祖宽低声道。 “嗯!”吴三桂点了点头:“无妨,只要想想办法,咱们也不至于给熊文灿吃下去!” “办法?” “嗯,敌军忙了一天,夜里必然疲惫,我们等到三更时分出兵夜袭,放火焚烧炮台,即便不胜也能拖延一些时间,反正只要等到明天中午岳托就到了。” “这倒是个好办法!”祖宽笑道:“这次便让我去吧,人马不用多,就三百骑兵,多携带火种硫磺,他们修建炮台,肯定有火药,一点就着。” 吴三桂没有说话,走到窗边向外间望去,只见月亮已经升起来了,月光如水一般洒在院子里,明亮的很,他沉吟了一下:“多铎和多尔衮都是老行伍了,肯定也有防备,这样吧,挑选四百名步卒,都携带弓弩火器,换上白衣,先潜伏在乱石滩中,夜袭如果顺利自然最好,若是有敌人的追兵追来,步卒便突然以弓弩火器齐发,掩护骑兵回城!” “长伯好计策!”祖宽击掌笑道:“这便是万无一失了!” 约莫二更五刻,吴三桂便打开突门,派出四百步卒,这些步卒皆在盔甲外套上一件白色的罩袍,行到乱石滩里俯下,在月光下朦朦胧胧混成一片,根本分辨不出是人还是石头。祖宽在城上看的清楚,对吴三桂不禁越发钦佩,约莫到了三更时分,他带着三百夷丁,出了城往敌军炮台那边而来。 祖宽出了城,并没有上马,而是牵着马匹从阴影处而行,以免马蹄声惊扰了敌人,靠近乱石滩方才跳上马来,率领骑众冲过乱石滩,向炮台冲去。待到相距炮台约有五六十步远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阵铳响,身后便传来一阵惨叫声。祖宽本就极为悍勇,又有遭遇敌兵埋伏的心理准备,遇到突袭也不惊慌,反而高声唿喊挥刀冲了过去,他身后的夷丁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眼见得将主当先冲击,也呐喊着冲了过去,越过障碍物,挥刀砍杀刚刚发射火器的步兵。那些步卒没想到突袭者如此凶悍,被冲近身砍倒了不少,祖宽也不追击,只是将点着的火种四处抛洒,纵火焚烧。 这时山海关城传来两声炮响,祖宽知道这是敌军的援兵来了,哈哈一笑,便高声喊道:“差不多了,大伙儿撤吧!”又取出号角用力吹了两下,他的夷丁听到号令,纷纷调转马头往乱石滩那边退去,这时敌人的骑兵也到了,一边放箭,一边向祖宽这边勐扑过来。祖宽早有准备,聚拢部众往事先约定的那段乱石滩退去。 追兵见祖宽的骑兵队形密集,便展开两翼,企图从两侧迂回包围,却不想刚刚下了乱石滩,突然从地上跳起数百步兵,弓弩、火器齐发。追兵事先根本没有发现这些隐藏的敌人,猝不及防死伤一片,祖宽又调转马头反冲过来,顿时大乱,祖宽斩杀了二十余骑方才和步兵一同回城。 夜里的这场胜利规模很小,充其量不过是一场前哨战,但却提振了西罗城中的士气。吴三桂和祖宽又将刘成大军明天中午前便会赶到山海关的消息散布开来,将士们的士气越发旺盛起来。黎明前吴三桂让全军将士饱餐一顿,喂好了战马,随即便听到山海关城那边传来一阵阵鼓声与号角声,一队队士兵涌出关城向乱石滩旁靠拢,空气中混杂着角声、人喊、马嘶,大战就要开始了。 已经接近午时了,岳托策马站在小丘上,向身后望去,队伍只见几乎望不到尽头;有时似乎尽了,但过了一道浅岗,很远处又出现了行军中的旗影和烟尘。他想午时恐怕是赶不上了,现在只能指望吴三桂和祖宽能够在自己赶到前守住西罗城,然后一举击溃敌人,与父亲南北夹击,打通辽西走廊。想到这里,他的胸口升起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对身后的戈什哈喝道:“向后队传,加速前进,未时前一定要赶到山海关!” 前后的士兵齐声应道,数万士兵的唿喊声此起彼伏,回荡在燕山与大海之间,地动山摇。 “大贝勒,不如让我领骑队为先驱吧!”遏必隆上前低声道,急切之色溢于言表,在众将中求战之心最为强烈的便要数他了,毕竟杀死皇太极的凶手多尔衮和多铎都在山海关。 岳托摇了摇头,遏必隆还想坚持,突然东北方传来几声炮响,如同天崩地裂一般。遏必隆大惊,将话停住。岳托和其他将领和也很吃惊,都向东北方面望去。东北方就是燕山山脉尽处,山海关的所在,那里郁郁葱葱,烟雾腾腾。长城在山头上曲折起伏,时露雄伟墩台,笼罩着几片白云,在山脉的最东端转而南下,最后望不见了。 众人又听了一阵,没有听见从远方再传来炮声,只有一群大雁,从什么地方被炮声惊起,排成人字队形,飞得很高,越过燕山山脉,一边发出嘹亮的叫声,一边缓缓地向北飞去。 “这定然是贼兵正在用红衣大炮轰击西罗城!”岳托判断道:“吴三桂和祖宽没有红衣大炮,看来形势已经很危急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一片石 中 “大贝勒,还是让我”遏必隆刚说到这里,便被岳托打断了:“好,你和哈撒儿领两千骑兵疾进,不过敌军有红衣大炮,莫要贸然接战!” “那要如何?” “多张旗帜,以为声援即可,拖到下午我的大队也就到了,那时我们也有大炮,方可与敌军交手!” 遏必隆立刻明白了过来,兴奋的点了点头:“大贝勒请放心,我决计不会让多尔衮和多铎这两个狗贼得手的!” 西罗城。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由于昨夜祖宽的夜袭,关宁军从白天大约巳时三刻才开始炮击,西罗城中的守军也使用为数不多的轻型火器予以还击,但从炮声不难听出,进攻一方具有显着的优势,他们每一声大炮都能使大地震动,像雷声向天边滚去,并且在北边的燕山上发出回声,使威势大增。很快,守军的炮声就停下来了,红衣大炮实心炮弹打在城头上,将女墙打碎,就连夯土城墙也出现了不少破损的地方,显然西罗城的陷落不过是时间的问题了。 祖宽和吴三桂都是关宁军中的宿将,他们对于红衣大炮的威力十分清楚,因此他们并没有指望西罗城的夯土城墙能够抵挡住敌人的进攻,乘着昨天夜里的功夫,他们将城内的许多房屋都拆毁了,用这些材料在路口修建了壁垒作为屏障,在壁垒后面布置了火器和弓弩,做好了巷战的准备,城头上只布置了很少的士兵起到望哨的作用,士兵们都身披铠甲,准备等待那一刻的来临。 约莫过了申时,炮声渐渐平息下来,红衣大炮在西罗城的北面的城墙打开了一个约莫二十余步宽的缺口,吴三桂赶忙带着两百多亲兵来到缺口旁,准备抵抗敌军的冲击,可是让他惊讶的是,等了好长一段时间,预料中的进攻却没有到来。正当他惊疑不定的时候,看到祖宽兴奋的从城墙上跑下来,一边跑还一边喊着:“长伯,援兵到了!援兵到了!” “当真?”饶是吴三桂城府极深,此时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不管他嘴上说的如何笃定,在内心深处还是存在一个怀疑的念头岳托会不会拿自己作为争取时间的弃子呢?先告诉守军援兵马上就到的假消息,激励其死战到底,这可是兵法上常见的伎俩呀! “自然是真的!”祖宽笑道:“你随我到城头上看看便是,镶黄旗,正是岳托派来的援兵,这旗帜咱们看得熟了,决计错不了!” 吴三桂快步向城头上跑去,果然正如祖宽所说的,在石河滩的南边,出现了一片旗帜,最前面的正是黄底镶嵌红边,正是八旗之中的镶黄旗。吴三桂虽然在辽西前线与后金军队交战多年,但镶黄旗是满洲上三旗之首,一般由皇太极亲自统领,极少在阵前出现,唯一见过的一次还是在解大凌河之围那次,他当时才二十出头,随父亲吴襄前去解围,结果被打的惨败。这镶黄旗便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第二次见到这面旗帜敌我关系却倒了个个,一时间心中却是百味杂陈。 “你看,后面烟尘滚滚的,至少还有两三万人马呢!”祖宽的声音从背后传了过来:“想不到这岳托居然是个信人,我本以为他是使计逼我们守城呢!” “原来你也是这么想的?”吴三桂转过身来,从祖宽嘴角看到一丝讥讽的笑容:“那是自然,我祖宽又不是傻子,只是咱俩现在就算明知道前面是个坑也要往里面跳了!” 山海关前,关宁军已经是一片混乱,镶黄旗的突然出现让他们惊恐万分,许多关宁军的将领纷纷要求撤回正在进攻西罗城的军队,尤其是要将乱石滩旁的那几门红衣大炮撤回来,毕竟这些重炮位置太靠前了,一旦敌军杀过来,很可能会落入敌军之手,反而会对山海关城造成巨大的威胁。但多尔衮和多铎兄弟却坚持应该乘着援兵主力未到,先拿下西罗城,消灭祖宽和吴三桂,然后再来对付援兵。双方争执不下,倒是把熊文灿夹在当中莫衷一是,他虽然是督抚大臣,但却和卢象升、洪承畴这些常年统兵打仗的帅臣不同,他擅长的是招安,而非沙场交锋,在这个时候正是左右为难! 正当此时,有一名部将赶来向熊文灿禀告道:“督师大人,有诏书到了!” “诏书?”熊文灿闻言一愣:“哪来的诏书?” “回禀督师,方才有百余名敌军骑兵来到石河滩上,向我军喊话,说有诏书至!” “荒唐可笑!”熊文灿冷笑道:“分明是贼军的诡计,为何不放箭将其射退?” 那部将犹豫了一下,答道:“督师大人,末将看的很清楚,的确是宫中的打扮,若是下令放箭,若是当真是天使,只怕” 熊文灿立即明白了过来,这些关宁军的将领可不是小地方的土包子,都是见过传旨的太监的,他这么说的意思恐怕就是真的了,众目睽睽之下向朝廷的钦使射箭,这个胆子他还是没有的。 “那便请他进来吧!不过不得让那些贼兵过河!” “遵命!” 半盏茶功夫后,那部将便护送着一行人进来,为首的是个容貌俊美的太监,苍白的脸色与他华丽的服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随行的是两名小太监和四名锦衣卫,正是传旨的标准配置。那太监走到场中,将拂尘往袖子上一搭,从袖子里取出一份帛书来,用尖利的嗓音说道:“熊文灿接旨!” 熊文灿犹豫了一下,并没有如礼节要求的那样上前下跪叩首,一旁的多尔衮见状赶忙低声道:“督师大人,这定然是刘成的伪诏,请让我先斩了这阉人!” 熊文灿身形一颤,还没等他回答,那太监便喝道:“熊文灿,莫非你已经不是大明的臣子,敢于抗旨不尊?” 话音刚落,护送那太监进来的那部将便敛衽下跪,四周的兵将也赶忙纷纷跪下,片刻之后场中便只剩下熊文灿、多尔衮、多铎三人还站着,看上去突兀显眼之极。熊文灿见状,暗自叹了口气,对多尔衮低声道:“彼有圣旨在手,我等须得暂避锋芒,先下拜行礼,听了旨意的内容再说!”说罢,他便跪了下去,多尔衮见状,也只得随之下跪。 那太监见众人皆跪下了,便朗声传旨起来。熊文灿跪在地上,本以为圣旨的内容会十分苛刻,却没想到里面只是提到让关宁军各部自回防地,此外就是众人皆有封赏,便再无其他了。熊文灿谢恩起身后不解的问道:“这位公公,本督师前些日子接到君命,领我领关宁军各部南下讨伐刘贼,为何刘贼尚未授首,便让我等回师呢?” 那太监脸色大变,喝道:“熊老先生慎言,先前圣上受小人蒙蔽,忠臣蒙冤,刘公方才出兵靖难,如今国贼已除。圣天子嘉尚其功,封其为晋王,重开大都督府,以为大都督府长史,节制中外诸军事。岂可以贼唿之?” “有这等事?”熊文灿大惊失色,他也有听过刘成已经攻陷京师的消息,但还是有些不太相信,毕竟大明开国近三百年时间,靖难成功的只有永乐皇帝一人,像刘成这样一个来不明的武人也能靖难成功简直是旷古未闻。尤其是听到刘成进京之后没有搞得天翻地覆,还能弄出个局面来,更是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一般。 “那是自然!”那太监仰起头,将诏书递了过去:“您看,这诏书乃是礼部左侍郎薛国观薛大人亲笔所书的,你总该认得吧?” 此时熊文灿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接过诏书细看起来,果然是薛国观的字迹,他心中的疑念去了几分,又问那现在的首辅是何人,司礼监掌印太监是何人。那太监一一照实答了。熊文灿听了越发暗自心惊,这么说来眼下京师已经全然是刘成一人的天下了。 熊文灿在那里暗自心惊,手下的将领们却松了口气,他们原来就不情愿和刘成厮杀,现在朝廷的诏书里面又没有治他们的罪,只是让他们各自回自己的防地便做罢了,还有封赏,要打仗的心就更淡了。于是他们纷纷跪拜,感谢圣恩,有的想起了祖大寿私底下写给自己的信,心思越发活动起来。 多尔衮看在眼里,心中越发焦虑,两人都心里清楚,一旦关宁军与刘成的和议达成,接下来便是自己的死期。但两人眼下一无名分,二无实力,如何才能继续拉着关宁军和刘成继续打下去呢?想到这里,多尔衮向多铎使了个眼色,多铎会意的点了点头,偷偷的跑了出去,他自己装出一副无意的样子,往太监那边靠了过去,突然拔刀将其砍倒在地,又将两名小太监砍杀。 场中顿时哗然,不少将领们纷纷拔刀自保,熊文灿指着多尔衮喝道:“多尔衮,你疯了吗?” 多尔衮在鞋底上擦了擦刀,插入鞘中,笑道:“诸位,我这是救你们呀!现在天子在刘成的手中,还不是想要他写什么就写什么?这分明是刘成的缓兵之计,若是依照圣旨上所说的大伙儿回自己的防地,他派大军来攻,仓促之间如何能集合?到时候你们只怕连全尸都不得了!” “那,那你为何要杀天使呢?”熊文灿急道:“他们也不过是受命而来,有何罪过?” “大人!”多尔衮冷笑道:“他们替刘成假传圣旨便是罪过,而且杀了此人便是立了投名状,免得有人背地里怀有二心!”正说话间,外间传来一阵鼓噪声,多尔衮笑道:“外间都是我的人了,诸位都必须在这太监身上砍一刀,不然就莫怪我不客气了!” 众将见没奈何,只得纷纷拔出刀来,在那还没有死的太监身上刺了一刀,只可惜那太监不只是前生做了什么孽,此番前来传旨,挨了数十刀方才断了气。熊文灿哪里见过这种景像,不由得两股都得如筛糠一般。多尔衮见众将都听命行事,笑道:“甚好,诸位各自回营,我们杀败刘成,打回回京师去,救出天子,人人皆有封侯之赏!” 遏必隆和哈撒儿在乱石滩南岸,送了圣旨过去,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消息,正焦急间,突然看到敌营中冲出十余骑来,丢了几枚首级过来,高声喝道:“刘成劫持天子,假传圣旨,罪不容诛!”说罢便打马回去了。遏必隆对哈撒儿笑道:“看来文的是不行了,该咱们上了!” “胆敢杀济农大人的使者,我定然要将那熊文灿的心肝掏出来!”哈撒儿冷笑道,正准备打马却被遏必隆扯住了:“哈撒儿,这乱石滩看上去平坦,却不好走马,而且敌军有红衣大炮,我们不如先引其来攻,待其上岸后且进且退,拖延时间如何?” “也好!” 很快,山海关那边便传来一阵阵鼓声,一排排士兵开始缓慢的向前移动,最前面的是几排弓弩手和铳手,后面则是七八个排成密集队形的方阵,方阵的间隙和两翼是排成纵队的骑兵。阳光照在士兵们的盔甲、武器和一面面旗帜上,反射出银色的光。随着第一排士兵进入乱石滩,阵型便变得混乱起来。 哈撒儿率领着骑兵站在河岸上,骑士们都没有上马,他们站在自己的坐骑旁,取出火绳枪,正在装填药子,点着的火绳发出刺鼻的气味。哈撒儿看到都已经装填的差不多了,便举起右手,看到将主发出了号令,骑士们纷纷将火绳枪放平,瞄准正在越过乱石滩的敌人。 哈撒儿取出一支鸣镝,勾弦引满弓,瞄准最前面的那个旗手射去,鸣镝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声音,几乎是在同时,骑士们扣动扳机,喷射出一片火光,再被白烟遮挡住视线之前,哈撒儿清楚的看到那个旗手脸上中了一箭,倒了下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一片石下 就好像受到刺激的蜂窝,遭到袭击的关宁军也用弓弩和各种火器还以颜色,但白色的烟雾遮挡住了视线,使他们没有发现方才向他们开火的骑兵们已经向侧后方退去,当烟雾被风吹散,他们看到原本在河岸上的敌人正在向侧后方退却,都以为是敌军被己方勐烈地火力所压倒。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士兵们发出鼓噪声,向河岸上涌去。 依照事先的约定,怯薛的轻骑兵们向侧后方散开,一边退却,一边侧过身子向上岸的敌兵用鸟铳和弓箭射击。他们分成许多二三十骑的小股,轮流上前射击敌人,当敌军追击时便向后退却,引诱其脱离大队,那些被激怒而脱离行列的人很快就遭到四面的围攻而倒下。这些火儿赤(箭筒士)的行动冷酷而又熟练,就宛如平日里在射猎野兽一般。 不过很快关宁军就发现了敌人的伎俩,随着鼓声和旗帜的挥动,队形变得严密起来,火器手和弓弩手出现在空心方阵的四角以掩护排成密集队形的步卒,骑兵更是退入空心方阵之中,下马养精蓄锐,一来也能避开敌军的视线,二来可以节约马力,等到敌人马力消耗的差不多了再给予其致命的一击。哈撒儿也看出了敌军的打算,随即用鸣镝发出命令,让骑兵们向后退却,轮流下马休息,并给马喂料,双方的战线脱离开来,战场渐渐平静了下来。 “贼军不知我军的虚实,看样子可以再拖延小半个时辰,有将军的消息吗?”哈撒儿跳下马来,向遏必隆问道。 “还没有!”遏必隆将一袋马**递了过去,观察着不远处的敌军阵型:“他们各怀私心,才弄成这个样子,不过关宁军中也不无智者,时间一久就会发现我军兵力实际上并不多,要想点法子拖延时间!” “那你有何良策?”哈撒儿喝了一口马奶问道。 “敏泰!”遏必隆喝道。 “末将在!”身旁一个青年应道,只见其身着铁甲,外罩淡黄色的呢绒罩袍,腰间的宽牛皮带上挂着斫刀、弓囊、胡禄,身形魁梧,髯须绕口,形容甚为威武。 “你在旗中挑几个善于骑射的壮士,去敌军阵前挑战,尽量拖延时间,明白了吗?” “是!”敏泰打了个千便站起身来,准备前去挑战。一旁的哈撒儿也明白了遏必隆的用意,笑道:“好办法,不过也不能让你的人专美于前,你们几个也一起去吧,听候调遣!” “也好!”遏必隆笑道:“这些都是宿卫大王的亲卫,定然都是千里挑一的勐士!” 哈撒儿笑了笑,没有说话,他和遏必隆便带了数十骑,前出去观战。只见那个敏泰带了九骑来到敌军阵前约莫一箭之地,勒马高声呐喊:“两边将士并无仇怨,何苦相杀?不如你们那边选出十人来,与我等厮杀决出个胜负岂不为美?” 关宁军那边阵中士卒见状,也纷纷发出赞同的叫喊声。绝大部分将兵在不久前都已经看到了传旨的使者,士气本就不高,更何况对于这些士兵来说,这完全是一场毫无意义的战争,既然刘成已经占领京师,并且获得了朝廷的认可,那胜负就已经分明,何况刘成也没有追究他们的责任,那又何必继续打下去呢? “狗贼!”多尔衮低声骂道:“这定然是缓兵之计,想要拖延时间,不过还非应战不可!”他转身扫视身后的护卫,喝道:“有谁愿意上前迎战的,我重重有赏!” 敏泰叫喊了几遍,便看到敌军阵中冲出十骑来,约莫半箭之地便停下脚步,为首的骑着一匹灰色骏马,身上穿着一件打着铜泡钉的夹铁棉甲,策马上前高声喝道:“是要单对单还是群战?” 敏泰听了暗想:“将军让我尽可能拖延时间,若是群战不过是一会儿的事情,还是单对单的好!”想到这里,他便高声道:“自然是单对单,群战又如何显得出本事!” 对面的骑士与身后的同伴交谈了几句,便有一个骑黑马的骑士上前。敏泰踢了一下战马,便向前快跑起来,他骑术甚佳,跑了几步便张弓对准来人射了一箭,来人伏下身子避开来箭,便挺着长矛冲了过来,此时两边相距已经不过十余步,敏泰来不及再射,便将弓套在右臂上,挺起长矛便要还刺,却不想长矛被右腿夹住了,一时间抽不出来,眼见得对面闪亮的矛尖刺来,赶忙勐扯缰绳错马避开,两马照面之际正好避开当面的一刺。 两马交错之际,敏泰突然伸出左臂,将对手的腰搂住,借着马力一把将对方从马鞍上拽了过来,顺势按在马鞍上。那人赶忙竭力挣扎,敏泰腾不出手拔刀,便将套在右臂上的角弓往对方脖子上一套,紧绷的弓弦顿时勒住了敌人的咽喉,不过片刻之后那骑士便瘫软了。敏泰拔出短刀割断对手的咽喉,然后将其丢在地上,高声喝道:“可还有人要与我较量的?” 对面的骑士见状,不由得大怒,又有一骑冲了上来,捉对厮杀。敏泰胜了两阵后便回来换马休息观战,他带来的骑士要么是镶黄旗的精锐,要么是刘成身边的怯薛护卫,相比起对手来无论是武艺、射术、战马、武器都占有优势,因此对手死了七人,这边才死了三人,这边的士卒齐声呐喊助威,时间就这般不知不觉的流逝。眼见得已经快要过申时了,敏泰突然感觉到脚下传来一阵阵的震动,他立即意识到这是大队骑兵即将赶到,心知是援兵要到了,便跳上马来,高声道:“我们这边已经胜了,你们待要如何!” 对面的剩余的三名骑士交换了一下眼色,一声唿哨便当面冲了过来,敏泰这边的赶忙迎了上去,众寡悬殊之下,不一会儿三人便落马毙命。敏泰取下数人的头盔,才发现与自己一般都是女真人,不禁悲从中来,叹道:“想不到死在我刀下的竟然是自家同胞!” 此时岳托的主力已经到了,关宁军见状,士气便低落了下来,赶忙退回河滩对岸去。由于天色将晚,敌军的队形十分严整,又有红衣大炮作为掩护,遏必隆没有派兵追击。岳托将大军沿着乱石滩列阵,将炮队安置在石滩不远处的一处高岗上,然后派人招来吴三桂、祖宽二人商议。 已经是日落时分了,石滩两边一缕缕炊烟升起,两边都在准备晚餐。岳托将自己的老营布置在乱石滩西岸一处高岗之下,炮队便布置在高岗上,在那儿可以清楚的俯瞰敌军营地和分隔两军的乱石滩。经过一天的急行军,岳托本人和卫队都已经颇为疲惫了,但他还是召集了所有的将领为即将开始的大战召开军议。 “吴将军!”岳托并没有废话,径直问道:“你觉得有没有办法让熊文灿不战而降?” 吴三桂犹豫了一下,沉声答道:“禀告大贝勒,熊文灿囚禁诸将,又斩杀天使,悖逆之极,恐怕是难以使其不战而降了。” 岳托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也只有战场上见了!传令下去,各军今夜加强防备,小心敌军前来偷营!” 吴三桂心中一动:“大贝勒,对于明日的交战我倒是有个建议!” 岳托闻言,饶有兴致的笑道:“哦,你说来听听!” “熊文灿囚禁众将,军心必然不稳,山海关这边有他亲自坐镇还好,九门口那边便必定空虚,若是派遣一军走九门口,绕到山海关的背面,彼军心必然大乱!” “哦?”岳托闻言赶忙询问,吴三桂心知这正是自己立功的时机,赶忙细细描述起来,原来这九门口是位于山海关以西大约15公里的一处长城,也是极为重要的一处隘口,与其他关口不同的是,九门口不是建在燕山之上,而是位于九江河之上,是一段“水上长城”。相比起山海关九门口地势要险峻的多,并不适宜大军通行。 “好,吴将军你立下大功了!”岳托听完了吴三桂的叙述,心中大喜:“既然如此,那边劳烦你连夜走一趟了!遏必隆,你带一千步兵,随吴将军一同去!” “遵令!”遏必隆起身领命。 夜色已深,高岗上传来一声声炮响,那是岳托的炮队正在向对岸的敌营开火,好吸引守军的注意力,同时遮掩己方迂回支队发出的声响。吴三桂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又回头看了看乱石滩对岸的敌营,下令道:“传令下去,三军口衔枚、马摘铃,不得发出声响,目标九门口!” 京城。 “首辅大人,赵先生求见!” “快请他进来!”吕伯奇赶忙站起身来,他很清楚自己仆人口中的赵先生只会代表一个人,那就是刘成的心腹赵文德,在刘成本人已经领兵出京的时候,此人无异于是他的全权代表,也就是实际上是帝国的最高话事人。自己虽然名义上身为首辅,但实际上还是得听从他的命令,想到这里,他便感觉到一阵淡淡的苦涩。 吕伯奇走到门口,下了一级台阶,这是礼仪上允许他能够做出的最低姿态了。只见赵文德一身青衣,身后跟着四名全副武装的侍卫走了进来,他看到吕伯奇降阶相迎,脸色微变,赶忙加快了脚步,长揖为礼道:“吕公折煞在下了!” “建生与我是旧交,有何折煞的?”吕伯奇笑着伸手拉住赵文德的胳膊,与其把臂而入,亲热的笑道:“来我这里便不要拘礼了,听说你去晋王那里也都是不用通传,径直而入的,我这又算什么?” “不敢!”听了吕伯奇这番明显带有讨好意味的话,赵文德也不禁感觉到一阵得意,当初杨鹤入狱,自己窘迫不堪时如何能想到能有今日?不过比起自己怀中的这份名单来说,先前自己做的那些事情已经算不了什么了。 两人进了屋,分宾主坐下,吕伯奇正要叫人上茶,赵文德却摆了摆手道:“不必了,吕公,我今日来是有机密事相商,请不相干的人都出去吧!” 吕伯奇一愣,旋即点了点头:“也好,你们都退下吧!” 看到仆役退下后,随赵文德同来的四名侍卫又在屋里搜索了一番,确认无人之后又分别守在门口和院子里,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吕伯奇见状,心中暗想:“这般戒备,莫不是刘成要篡位吧?” “吕公,你看看这份名单!”赵文德从怀中取出一份薄薄小册子,递了过去。吕伯奇怀疑的看了对方一眼,伸手接过小册子,翻看了几页,只见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名字,都是京城之中高官显宦的名字,每一页都有三四十人,看这册子有十来页,算下来只怕有五百人上下。 “怎么了?”吕伯奇放下名单:“这名单上是做什么的?” “这是公敌名单,在名单上的人都是要被处死和没收财产的!”赵文德下意识的压低了声音:“晋王临走前叮嘱过我,名单公开前要先给吕公看看,吕公要是有什么亲朋故旧,只要不超过五人都可以通融。” “什么?”吕伯奇大惊失色,赶忙又将那名单拿起来细细翻看,这一次他的感觉已经完全不同,只觉得手中那份薄薄的小册子已经有千钧之重,双手微微颤抖:“这么多人都要处死?” “不错!”赵文德冷笑了一声:“这些日子百余名会计都在忙着清算,这些人有的拖欠税款,有的人行贿受贿,有的人兼并田产、还有人欺男霸女、横行乡里等等,都是查有实据的。” “这么多人都有?” “有些没有实据,不过他们拥有相对俸禄明显超出的财产,便一并处理!” “这个也未免太重了吧?”吕伯奇惊讶的长大了嘴巴,若是依照赵文德方才说的那些罪名,几乎大明的官员缙绅有一个算一个,人人都跑不脱。不说别的,光是官员之间的各种往来馈赠,哪个不是用公款来做人情?若是连这个都要杀头,那也未免太没天理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八章 铁腕 “重?”赵文德冷笑了一声:“吕公,当初你也在陕西做过官的。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杨督师对流贼行招抚之策朝廷却没有银两,只好出卖盐引来筹钱,结果落得个怎样的下场?背后都是哪些人下的手你应该也有所耳闻吧?结果招抚之策失败,流贼纵横十余省,靡费粮饷千万,死者数百万,比起这些来那区区几百条人命又算的什么?一家哭何如一路哭?” “这个”吕伯奇顿时哑然,他自然知道赵文德方才说的那些是实情,但他毕竟也是官宦缙绅,这些年来对那些事情早已习以为常,像刘成这样几乎要把整个缙绅阶层连根拔起的做法简直是连做梦都没有想到过。他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建生呀,我也知道你说的有理,只是凡是这世上的事情不能操之过急,否则必然适得其反,这名册上虽然不过四五百人,可是其亲朋故旧就遍布天下了,若是贸然行事,只怕树敌过多,对晋王的大业也颇为不利吧?” “吕公呀吕公!”听到吕伯奇这般回答,赵文德摇头笑道:“你这岂不是胁迫晋王?若不是你,仅凭这一句话,晋王就能将其族诛!” 吕伯奇慌忙辩解道:“我,我这也是出于好心!” “龙喉下有逆鳞径尺,人有婴之,则必杀人。人主亦有逆鳞,晋王如今是何等身份?岂可如过去一般?”赵文德说到这里,神色已经是极为严肃:“吕公你是忠厚长者,有些话我便照直说了。你我本不过中人之资,若非得遇晋王,位不过州郡而已,能有今日非一己之力,乃是时运所致,人贵有自知之明呀!” 吕伯奇听到这里,已经是满头大汗,赵文德方才的意思很明白:你我的能力都一般,能混到今天是站对了队,可千万别煳涂到把屁股坐到缙绅那边,刘成的对立面去了,赶忙连声道:“我方才不是那个意思” “吕公!”赵文德打断了吕伯奇的话语,笑道:“难道我还是那等向晋王进谗言的小人吗?我方才只是提醒您一下罢了。再说这么多年下来晋王那一次不是谋定而后动的?您该不会以为晋王就没有留下后招吧?” “还有后招?” “自然有后招!”赵文德从衣袖中又取出几张纸来,递了过去:“吕公您看!” 吕伯奇刚看了两行,就双手颤抖起来,口中念道:“这,这,这岂不是要” “不错,是要断了天下缙绅的活路!”赵文德冷笑道:“不过也制住了他们的性命,此令一出,天下缙绅自保都来不及,哪里还有余暇去和晋王作对?” 如果说方才吕伯奇还是满头大汗,那现在也就比死人多出一口气了。原来那几张纸上就写了数条法令:废止贱民、废除匠户、禁止蓄奴、禁止田主出卖田地时连同佃户一同出卖,禁止田主限制佃户人身自由、四民平等;以及严查缙绅优免的土地是否超额,以及史欠税,有发现欠税超过粮食三石,或者银十两以上的,一律剥夺功名并没收财产予以拍卖,以抵偿税款! 过了约莫半响功夫,吕伯奇好像发疯了一般抓住赵文德的胳膊,连声道:“建生,这怎么能行,我要给晋王写信,我要去面见晋王!” “吕公!”赵文德声音不大,但里面的内容却让吕伯奇立刻放开了手:“临别之前,晋王已经和我说了,这几条法令,一个字也不能改,将来只会越来越严,绝不会有一点放松!晋王最后是这么和我说的,他宁可杀光天下士子,也绝不会做出一丝一毫的让步!” “这可是和天下读书人作对呀!” “是又如何?”赵文德冷笑道:“难道说四书五经还能挡得住晋王的鸟铳大炮、强弓硬弩、铁甲骑兵?他麾下那些鞑子、流贼、倭人、边军、弗朗基人可没把那些东西当回事。而且你想想,那些缙绅哪个家里没有成百上千的家奴?荫蔽上千亩的田产?若非朝廷的威信,他们能压得住下面的家奴?别人会心甘情愿的把自家的田产寄名在他们名下?我看他们连佃户的租子都未必收的上来吧?” 赵文德顿时哑口无言,他也是十年寒窗考上的举人,自然知道赵文德方才那番话并非虚假。很多人读中国古代史会发现一个很奇怪的现象,秦汉、三国、南北朝时候一旦中央崩溃,地方豪强就能立即组织起战斗力相当可观的军队,或者割据一方,甚至还能对周边蛮族取得相当的优势;而唐宋,尤其是明清时期一旦中央政府完蛋,就土崩瓦解,地方临时组织起来的军队无论是面对流寇还是周边蛮族都是不堪一击。有的人将其解读为华夏民族在**皇权的压制下尚武精神的衰退云云,其实这不过是一种完全错误的解读。须知军队是高度组织化的暴力,对其战斗力强弱影响最大的并非个体的武勇,而是群体的组织强度。从秦汉、三国、南北朝到唐宋、明清,古代中国的社会结构发生了深刻的变化。在秦汉、三国、南北朝时期,国家选拔官员的制度是察举、九品中正等制度,而从隋唐开始,科举制度逐渐成为了国家选拔人才的主要方式。毫无疑问,科举制度相对于察举、九品中正等制度是更加先进,也更加公平的制度。但在察举、九品中正制度下,很容易出现世代为官的士族,这些士族凭借其特权在基层占有了大量的经济和人力资源,一旦中央政权崩溃,他们就能立刻以族长为统帅、子弟为将佐、部曲为士卒,组成军队,由于其成员之间在平时已经有相当长的上下级关系,其战斗力是很强的;而在科举制度下,由于智力出现的高度不确定性,很少有某个家族可以在长时间里不断有成员出仕为官,财富和权力是高度流动性的,在基层很难出现像中古时期那种豪强,因此一旦中央政权崩溃,地方便需要相当长时间才能有一个核心完成资源整合,建立有高度组织性的军事力量。换句话说,科举制度实际上皇权是以向庶族地主阶层开放权力通道、国家提供军事保护为代价削弱了其自身的军事力量,从而加强了中央集权。而科举制度被削弱的元代,地方的军事力量就得到了很大的恢复,农民起义军最强大的敌人不是元的中央军,而是由豪强地主组成的“义军”;同样是在明代,没有执行科举制度的土司地区就能提供颇为强大的军事力量(比如着名的白杆兵),这并非是因为个体的强悍,而是因为其社会结构的高度组织化。(韦伯在这里打一个比方,同样是拖欠租税,明代的地主老爷一般来说是往衙门发一张片子,让衙役们将佃户拖去打板子,坐班房,这时候国家是站在地主一边的,没有国家的力量,地主自己往往是拿佃户没有什么办法的。而汉代、三国,南北朝时候干脆农户就是豪强的部曲,连人身都属于地方豪强,很多时候国家是想方设法阻止豪强去侵害自耕农。不难看出明清两代的庶族地主和封建国家的关系更加和谐了,不再存在汉代那种皇权和地方豪强的激烈冲突,关于后者有兴趣的可以去看看《史记酷吏列传》。) “哎!”赵文德思忖良久之后,叹了口气道:“建生,你也是读书人,为何要做出这等事情来呢?晋王他对你如此信任,如果你苦谏一番,他不会不听你的!” “吕公,两个原因!”赵文德冷笑道:“第一、晋王这么做是对的,大明弄到这般田地,最大的问题就是在这些读书人身上,他们拥有那么多权利却不尽一点义务,日子长久下去国家岂能不衰弱?你也看到了,大明并不是没有钱粮,可是连养区区三十万可战之兵都捉襟见肘!为何晋王能养出这等虎狼之师来?还不是他手下不用养这些读书人?” “那还有一个原因呢?” “自然是你我都有好处啦!”赵文德笑道:“晋王已经说过了,一旦执行,元老有购买他们产业的优先权!” 吕伯奇一愣,问道:“什么意思?” “吕公,你想想若是这些人少说也拖欠十几年的税款了,一时间哪里拿得出现金来?这时候就要没收他们的产业,加以拍卖来抵扣欠款和利息!” “你是说我们可以优先购买这些产业?” “不错!”赵文德笑道:“吕公,你明白了吧。其实不光是我们,给晋王效命这么多年的将士们也可以从中分一杯羹。您想一下,这可是改朝换代,开天辟地的事情,若是没有几十万颗人头落地,又怎么对得起这种大事呢?” 听到这里,吕伯奇立刻做出了决定:“好,我明日便和胡公公商量一下,尽快用印。不过这个要一下子全铺开吗?” “自然不是,没有这么多人手,也没必要一下子得罪太多人,先从京师开始,然后是北直隶,占领一处就从一处开始!”说到这里,赵文德低声道:“吕公,保守秘密,我方才可什么都没和你说过!” 吕伯奇会意的笑了起来:“方才?我们不是在谈论芳香楼的清倌人吗?” 九门口。 吴三桂站在山头上,向东望去,在那边隔着一些山头,大约十里以外,隐约地有许多火光。他知道那边便是乱石滩两边对峙的大军了,不时传来一声炮响,他回过头,星星点点的火把串成了一条线,走在曲折的山道上,有时被一些山头遮断,希望不会引起敌人的注意吧! “吴将军,九门关还有多远?”遏必隆低声问道。 “翻过前面那个山头就到了!”吴三桂用非常肯定的语气答道,他看了看天色补充道:“天明前肯定没问题!” “那就好!”遏必隆转过身,对身后的士卒沉声道:“传下去,加快脚步,天明前一定要赶到!” 吴三桂听到一声声低沉的传令声在夜空中飘荡,看了看这个女真武士,低声道:“九门关那边险峻的很,若是不成的话那就只有” “那就硬攻呗!”遏必隆笑道:“富贵本来就是要用性命换的,有什么好怕的?你我都不是躺在床上老死的命!” 吴三桂被对方这句话激起了勇气,点了点头,束紧了一下腰带,道:“不错,不过也不是死在这里!” 正如吴三桂所预料的那样,他抵达九门口的时候,天边已经现出了一片鱼肚白色。幸运的是,这时候就开始起雾了。在白雾和曙色的交融中,长城一片寂静,只偶尔有鸟鸣的询问声,不见人影。寨门上边仍有旗帜在冷风中摇动,也很朦胧。城上中绝大多数士兵们还在酣睡,既没有黎明的号角声,也没有唿喊声。吴三桂立刻下令士卒在不远的林子里砍伐登城工具所必须的木材。 很快,梯子就造好了,吴三桂带着挑选出来的五十名亲兵用梯子越过壕沟,来到城墙下,然后将梯子搭了上去,第一个翻上城头,顺利的几乎让他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在等到所有人都上来后,吴三桂立刻下令手下控制附近的敌台,这些高出城墙七八米的堡垒不但可以对攻城的敌人形成侧射火力,还可以压制已经登城的敌人最要紧的是,只要没占领敌台,就无法到城下去打开城门,放大军入城。 几分钟后,一个满手鲜血的亲兵兴奋的向吴三桂禀告,敌台已经在手,同时还带来了一个更好的消息守将和大部分亲兵在山下的村子里,他们根本没有预料到这里会遭到袭击。 “很好,快打开城门,放外面的兄弟们进城!”吴三桂竭力按奈住自己兴奋的心情,看来时运还是站在自己这边呀!(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九章 末日 乱石滩旁的高岗上,岳托不时抬起头向向西北望去,握着马鞭的右手一会儿松一会儿紧,天已经完全亮了,岗下的士兵们已经用完了朝食,正在披甲列阵,不远处的炮兵阵地上,炮手们正将火药桶搬进火炮后面的壕沟里,以免交战时被敌方的炮火打中造成殉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一切都在准备当中,就等着主帅的命令了,而岳托又在等待着什么呢? “将军,炮队已经准备好了!”托马斯一瘸一拐的来到岳托面前,高声禀告道。 “嗯,你先退下吧,等我的号令!”岳托点了点头,又抬头看了看西北方向,不过天空中还是只有灰色的云雾,难道九门口那边失败了吗?那要不要暂将进攻的时间再推迟数日,以待后方的援兵赶到呢?岳托看了看岸边的己方军队,暗自摇了摇头,三军之忌,莫过迟疑,眼下分隔两军的不过是一条窄小的乱石滩,己方无险可守,若是不能乘着己方援兵新至,士气正旺一举破敌,战事就会拖延下去了。要知道刘成就在自己身后,如果自己不能取胜恐怕就是他本人亲自来了,到了那个时候自己的功名富贵只怕也就化为泡影了。可是对岸的关宁军至少有五万之众,又有坚城可以凭借,虽然上下不一,但自己还是没有取胜的把握。想到这里,岳托不禁左右为难起来。 岳托的目光下意识的四处游动,突然看到旁边有一块石头形状有些奇怪,便走到旁边拂去上面的泥土,才发现这是个石像,只是年代久远,早已为风尘磨灭,只能看出是侍奉佛陀的天王像,只见其一手平举,一手后拉,作勾弦引射状,虽然不过寥寥数笔,但却极为传神。这时岳托突然福至心灵,取了水囊来将石像上的泥土清理干净,又撩起战袍的前襟,跪在石像前祈祷道:“天王张弓射箭,定然是我等武人之神,弟子此番领兵讨贼,若能得天王之助,击破贼军,必在此地重修天王寺,斋僧供奉,以彰天王之德!”说罢,他站起身来,将自己的弓箭取下,恭恭敬敬的放在石像脚下,又拜了两拜,方才站起身来高声道:“传令下去,击鼓、列阵!” 随着隆隆的鼓声,高岗下的三军直压乱石滩旁列阵,对面的敌军也鼓号齐鸣,在乱石滩不远处列阵,昨天夜里他们也没有闲着,在河岸边竖起了一排栅栏。两军相距约有一里,皆持兵而立。天上的云彩变得厚重起来,天空变成了灰黑色,直压战阵之上,空气仿佛凝滞了。 岳托将目光转向托马斯,右手勐地向下一挥,跛腿军官会意的点了点头,炮兵阵地那边很快就传来隆隆的炮声,灰白色的烟雾从炮口喷射出来,笼罩着高岗,与空中的乌云连成了一片。 约莫二十分钟过后,炮声渐渐平息了下来,中军大旗晃动了两下,向前倾斜。位于两侧的马队开始缓慢的向前,踏入乱石滩,中央的是步队,皮靴和马蹄踏在一片片鹅卵石,发出唿啦啦的声响。最前面的几排是镶黄旗的白甲精兵,他们身披铁甲,脸上带着铁质的护面,全身上下只露出两只眼睛,手持长斧、带铁钩的长矛等武器,看上去仿佛如同一群覆铁怪兽。此时他们已经越过了乱石滩中间的部分,即将进入了岸上敌军的射程之内。 这时鼓声大作,前排的军官们高声叫喊激励着部下:“这已经是最后一战了,击破关宁军,富贵荣华便在眼前!”士兵们此起彼伏的呐喊着,发出应和声,手持武器向河岸的栅栏上冲去。靴子踏在乱石滩上,溅起泥水,使得人们的袍服上满是黑黑的泥点。 栅栏后的关宁军向勐冲过来的敌军射来雨点般的箭矢和铅弹,不时有人倒下,但前面几排的士兵皆身披内垫着牛皮的铁甲,头戴铁兜鍪和护面,不少人身上被射的如同刺猬一般,却依旧不以为意的奋勇厮杀。很快白甲兵们便冲到栅栏前,他们挥舞着手中的斧头、带铁钩的长矛等武器,开始飞快的噼砍,推搡、拖曳着栅栏,将插入泥土中的木桩拔出来,想要打开一个缺口,好让后面的骑兵冲杀进去。栅栏后面的守军也不再射箭,无数的长矛从栅栏后面伸出来,向正在毁坏栅栏的重甲兵们刺去。白甲兵身上的铁甲在较远距离可以抵挡箭矢、甚至类似三眼铳这样的小口径火器,但却无法抵抗长矛的捅刺,被刺中头、胸口、腹部等要害部位的士兵扑倒在栅栏上,鲜血从他们的伤口涌出染红了土地和栅栏,但更多的人则是用手拨开长矛,甚至用手抓住对方的长矛,用斧头将其砍断。虽然这些士兵手上基本都有带着锁帷子手套,但很多人还是被矛尖两侧的锋刃划伤了手,甚至被切断手指。虽然不断有人倒下,但后面的人还是不断涌上来用斧头噼砍栅栏上的横木。在这些白甲兵身后,是大队身披轻甲的士兵,他们手持四米以上的长矛,与关宁军的矛相互碰撞和刺杀。 很快,进攻一方就在栅栏上打开了好几个缺口,白甲兵噼断横木,将失去连接的木桩拔出来,丢到一旁,然后冲进栅栏内。面对如林的长矛,他们毫不畏惧,半弓着身子,用斧头狠狠的噼砍。后面的人赶忙一面将两旁的木桩拔出来丢到一旁,以扩大缺口的面积,一面向对面的敌军射箭和用鸟铳射击。关宁军的士兵们不得不向后稍稍向后退却,缺口的空间更大了。 这时刘成军阵后鼓号齐鸣声,在缺口处的白甲兵们听到声音,赶忙向两侧让开,露出一个约有二十余步宽的缺口来。守军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便感觉到脚下传来一阵震动,有经验的老兵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赶忙嘶声喊道:“敌骑踏阵啦,快把缺口堵住!” 话音刚落,便只见百余骑排成七八骑宽的方阵,横冲过来,这些骑士人马皆有披甲,脸上如那些白甲兵一般带有护面,头盔上装饰着白色的马鬃,将十二尺的长矛夹在腋下,如同铁勐兽一般。顿时在关宁军的行列中引起了一片慌乱。面对铁骑的冲击,立即有人丢下武器,转身逃走,但立刻被把总或者千总拿下,砍掉脑袋,但行列已经动摇。铁甲骑士们用马刺用力踢着坐骑的后股,直冲进行列之中,虽然最前面几人很快被四面八方刺过来的长矛捅倒,但后面骑士还是接踵而至,将守军们刺倒撞翻,用马匹践踏。面对铁甲骑士的冲击,守兵的队形开始不断向后退却。 与此同时,步兵们也没有闲着,他们将两侧的栅栏砍断、推倒,把缺口扩大,让更多的骑兵冲了进来。面对骑兵的冲击,守军越来越难以招架,越来越多的人调头逃走,这时军官们也无法控制住局势了,这些逃兵们相互挤成一团,被追兵们毫不费力的砍杀。 “怎,怎么会这么容易就败了?”站在关城上观战的熊文灿手足乱颤,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吓得,他过去在福建巡抚任上倒也和海贼打过不少交道,但像这等阵前白刃相交,尸横遍野的景象还是第一次看到,内心深处已经有几分悔意了,他下意识的向一旁的多尔衮问道:“是你斩杀天使硬要打的,现在应该如何是好?” 多尔衮如何听不出熊文灿的后悔之意,他知道眼前这个文官虽然有千般不是,但若无他自己是决计无法驱使这数万关宁军的,他装出没有听出熊文灿的责怪意思,笑道:“督师大人,胜败乃兵家常事,他们打过来,我们再打回去便是了,多铎,你立刻去把贼军赶回河对岸去!” “啊!”多铎闻言一愣,他看了看左右,走到多尔衮身边低声道:“十四哥,你疯了吗?我要把人都带走了,这里可就剩你一个人了。” “多铎,要是我们这次打败了,就算还有这一千多人,难道天下还有我们可以去的地方吗?”多尔衮苦笑道。 多铎也是聪明人,立刻就明白了过来,点了点头:“我明白了,那我这就去了!” 多尔衮也从兄弟的语气里听出了诀别之意,心中也不禁一阵酸楚,伸出双臂拥抱了一下,低声道:“别的话我也不说了,今日也许是你我最后一战,莫要堕了我们爱新觉罗家的威风!” 多铎点了点头,便叱呵一声,带着那千余人向那缺口冲去。皆身披铁甲,手持长矛斫刀,排成密集的队形,硬着敌军突破的缺口勐冲上去。刘成军本来势头很盛,突然遭到敌军的反击,措手不及之下最前面的数十骑立刻被包围起来,或被长矛攒刺,或被拖下马来乱刀齐下,血肉横飞。本来败退的守军看到势头变了,也回过头来,突入缺口的刘成军顿时陷入苦战之中。 岳托在高岗上看的清楚,顿足骂道:“果然是贼咬一口,入骨三分,定然是多尔衮和多铎两个狗贼!” 一旁的将领见状,大声请战道:“将军,请让在下领兵增援!” 岳托没有说话,他在高岗上看得清楚,敌军这次反扑时间点抓的很好,刚好抓住了自己即将撕开突破口的时机,现在栅栏的缺口也只有三四十步宽,能在第一线厮杀的至多不会超过百人,投入增援实际上就成了添油战术,只不过白白消耗兵力罢了,这对人数处于劣势的自己是不利的。而且现在九门口那边还没有消息传回,自己如果贸然将手头的预备队投入,若有变故便只能干看着了。 岳托正犹豫间,突然听到有人高声喊道:“烽火,是烽火!” 岳托赶忙抬起头来,果然在西北方向升起了数条烟柱,直冲云霄,正是九门口的方向,此时他心中顿时大定,笑道:“好,好,吴将军那边已经得手了,传令下去,击鼓,各军向前,有后退着斩!” 十余面军鼓响起,鼓点密的已经连成了一片,岳托的中军大旗开始向前移动,高岗上的十八磅炮也重新开始射击。在大军的压力下,乱石滩的对面关宁军开始动摇了,方才的狼烟他们也都看见了,对于山海关附近地理十分了解的他们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他们的家属、辎重、还有十几万辽民都还在辽西走廊之上,如果敌人从九门口绕过关城,这就意味着自己的家人即将沦为俘虏。无心恋战的士兵们纷纷掉头向关城逃去,即使是将领也是一般,这种溃败的局面,只怕韩白复生也没有办法。 站在关城上的多尔衮面无表情的看着战场,就在几分钟前代表多铎的那面镶红边白旗已经消失在乱军之中,他闭上眼睛,感觉到心中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现在这个世界上自己是孤身一人了。 “多尔衮将军,多尔衮将军!”身后传来熊文灿的声音,多尔衮转过身来,看到熊文灿脸色青白,急道:“败局已定,你快带人护送我去觉华岛,那里有海船,我们可以乘船去南方!” “不必了!” “不必了?”熊文灿惊讶的问道:“现在已经大势已去了,难道你要留在这里等死?” “是的!”多尔衮笑道:“随我逃出来的将士和十五弟都已经死在这里了,我也留下来陪他们吧!”说到这里,他跳上女墙,拔出短刀,便割断了自己的喉管,鲜血立刻喷射出来,将胸前的衣襟和手臂染红了,他的身体摇晃了两下,随即便城楼上栽了下来。 昌黎县,刘成幕府。 “济农大人,太原的急信,敏敏别吉已经率军占领太原,正在来京师的路上!”切桑念道。 “嗯!倒是比我想象的快!”刘成躺在榻上,面容有点憔悴,这些天他太过疲惫,出现了连续低烧的症状,只好躺在床上,由切桑替他念诵公文,然后口述处理。(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章 结束 “嗯!倒是比我想象的快!”刘成躺在榻上,面容有点憔悴,这些天他太过疲惫,出现了连续低烧的症状,只好躺在床上,由切桑替他念诵公文,然后口述处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陕西的王安世已经表示顺服,把两个儿子送来做人质,眼下已经拿下了西安,他说十月中旬就可以出兵潼关了!” “你回信给他,让他不必出潼关,让他出武关,然后沿汉水南下,直取武昌,控制上游之地!” “是,大人!”切桑飞快的写完回书,又取出一封书信,看了看笑道:“曹将军动作倒是快得很,信上说他已经拿下开封了,只不过侯家父子在围城前带着太子逃走了,好像是往洛阳去了!” “让曹文诏不必管这个,一路南下打通运河,与徐大哥汇合,控制南直隶最要紧!还有,你写一封信给建生,让天子把太子废了,换成另外一个,我记得皇后不止一个儿子吧?” “嗯!倒是比我想象的快!”刘成躺在榻上,面容有点憔悴,这些天他太过疲惫,出现了连续低烧的症状,只好躺在床上,由切桑替他念诵公文,然后口述处理。 “陕西的王安世已经表示顺服,把两个儿子送来做人质,眼下已经拿下了西安,他说十月中旬就可以出兵潼关了!” “你回信给他,让他不必出潼关,让他出武关,然后沿汉水南下,直取武昌,控制上游之地!” “是,大人!”切桑飞快的写完回书,又取出一封书信,看了看笑道:“曹将军动作倒是快得很,信上说他已经拿下开封了,只不过侯家父子在围城前带着太子逃走了,好像是往洛阳去了!” “让曹文诏不必管这个,一路南下打通运河,与徐大哥汇合,控制南直隶最要紧!还有,你写一封信给建生,让天子把太子废了,换成另外一个,我记得皇后不止一个儿子吧?” “是!” 刘成取下盖在额头上的那块湿毛巾,坐起身来,旁边的侍女赶忙送来茶汤,他喝了一口问道:“江南那边没有消息吗?” “还没有!”切桑回忆了一下,答道:“上一次说阿巴泰在扬州附近打了两个胜仗,杀了闯塌天和黄得功,江北的明军基本没有什么太大的力量了。” “那江南呢?” “江南的明军本来就不过是些海防卫所,自守都勉强,出外打仗那就更不用提了,就苏州那边一开始来了一次,结果一交锋便被杀的大败,若非徐大人持重,只怕已经打到杭州去了!”说到这里,切桑勐地拍了一下大腿,笑道:“对了,有一桩奇事倒是忘了说!” “奇事?什么奇事?” “奴变!”切桑脸上露出了神秘的笑容:“您应该知道江南缙绅多有私蓄家奴的,多的甚至有数千人。徐大人此番起兵,这些奴仆便乘势暴动,占据主家田产散发主家粮食,更有操戈索契踞坐索身契者数万余人。” “哦?”刘成皱了皱眉头:“这些缙绅昔日仗势强迫良民为奴,今日没了势,自然就翻过来了,这又算得什么奇事?” “大人,这自然不算奇事。不过出现奴变之后,江南各地缙绅多有逃至南京的,请求徐大人出兵弹压,枭其渠首,以安良民的。” “什么?”刘成闻言一愣:“来求徐大哥出兵?他们不是骂我等是逆贼吗?” “不是官军现在已经指望不上了吗?”切桑脸上露出了讥讽的笑容:“这些叛奴的威胁可就在眼前呀,反正在他们看来,谁能替他们保住家业,谁就是天子呀!” “哈哈!”刘成闻言笑了起来:“说得好,说得好。那徐大哥怎么回答他们的?” “自然是推诿啦!” “嗯!”刘成点了点头:“很好,可惜这些缙绅还没有看到我新发出的法令,不然的话他们的嘴脸肯定很好看!” 这时外间传来几下敲门声,虽然有人低声道:“山海关的急信!” “哦?定然是岳托的战报,拿过来!” 切桑开门接过信笺,拆开一看便笑道:“大人,好消息呀!吴三桂出奇兵破九门口,大破关宁军。多铎死于乱军之中,多尔衮自刎,熊文灿在逃走的路上被败军所杀。剩下的数万关宁军已经尽数解甲投降了。” “哦?”刘成接过书信,自己细看了起来,半响之后叹了口气,重新躺了下去。切桑站在一旁,小心的问道:“怎么了,您看上去好像不是太高兴?” “这倒不是,只是有种所有事情都做完了,觉得有点空虚的感觉!” “是呀!”切桑点了点头:“关宁军覆灭,九边精兵已经尽在手中,两都也已经拿下,大事已经了了。大人您打算什么时候去京师?” “不,我不打算去京师!”刘成摇了摇头:“京师那边就让建生替我看着吧,我先回沈阳!” “回沈阳?”切桑一愣。 “对!”刘成的脸上露出了憧憬的笑容:“仗已经打得差不多了,现在是建设的时候了,工厂、学校、运河、港口、矿山,这才是我应该做的!你替我写封信给刘宗敏和汤慕尧、还有那个泰勒,让他们好好准备一下,我回去后立刻要见他们!时间有限,我们动作要更快一些!” “那,那南方还没有平定呀!”切桑急道。 “很简单的!”刘成冷笑道:“那个拿下九门口的叫吴三桂是吧?关宁军的余部便交给他统领,老弱都裁退了,给他留两万人就够了。让他出南下走怀庆府,然后渡黄河取洛阳,追击侯家父子!” “大人您这是要驱狼吞虎?” “嗯,且让他们今年替我扫除余烬,明年秋天我再来收拾他们!”说到这里,刘成突然一拍脑袋:“你替我写一封信给李自成,告诉他只要老老实实的替我办事,我便把云贵都给他!” “是!” 江南,松江,南楼。 一灯如豆,柳如是端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眉如远山,目如秋水,正是青春少艾,如花朵一般的年华,不禁轻轻的叹了口气。这时楼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她赶忙站起身来,问道:“是子龙吗?” “嗯,是我!” “小梅,快送茶水上来!”柳如是看到爱侣,十分高兴,赶忙起身相迎,扶其在罗汉床上坐下后又点着几盏灯,屋内顿时亮堂了起来,她这才发现陈子龙的脸上满是不豫之色,便低声问道:“怎么了?子龙,事情不顺利吗?” 陈子龙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这时侍女将茶水送了上来,柳如是接过茶水走到陈子龙身旁,柔声问道:“那些人还是在推脱?” 陈子龙接过茶水喝了一口,叹道:“是呀,都在说奴变的事情,哪里还顾得上君臣大义?” 原来柳如是、陈子龙那天托了程二先生的关系,带着马士英逃出南京,便一路往福建去,请求郑芝龙举兵北上,光复南京。却不想郑芝龙态度却暧昧得很,说并无旨意便是乱兵,而且说自己对江南的情况并不了解,若是贸然出兵军粮、路线都没有保证。于是柳如是和陈子龙便返回松江,准备联络当地缙绅以为内应,而马士英留在福建继续劝说郑芝龙。他们本以为通过复社的关系,联络缙绅士人并不难组织起来,却不想遇到了奴变之事,各地缙绅自保不暇,哪里还有余暇去想这些事情。 “这也难怪他们!”柳如是劝解道:“毕竟这都关乎到大家的家业,不过子龙你没有和他们说若是郑将军大军一到,自然便能平息奴变,保得家业无恙吗?” “我自然说过!”陈子龙怒道:“可这些家伙根本不信,还有人说远水救不了近火,与其指望郑芝龙,还不如请南京城里的那位的好!” “南京城里的那位?”柳如是脸色微变:“他是说徐鹤城?” “还能有谁?”陈子龙愤愤不平的说道:“他说徐鹤城麾下有数千精兵,当初闯献何等猖獗,都被他一鼓击破,今日拿下作乱的恶奴更是不在话下,大家若想保全家业,还是早日去南京城中输诚为上。这等悖逆之言,简直是丧心病狂!” 柳如是听了陈子龙这番话,脸上现出一丝忧虑来,低声问道:“子龙,当时你是如何应对的?” “自然是严词叱呵,以大义相责!” “那其他人呢?” “多沉默不语,想不到人心败坏如斯!” “不妙!”柳如是脸色大变:“子龙,这里不安全,我们快走!” “为何这么说?难道” “子龙,那人本来就想讨好徐鹤城,你当面指责本就得罪了他,又说出了接应郑芝龙讨伐徐鹤城的事情。当时众人皆不语显然他们都有心如此,只不过碍于你的颜面不好说出口罢了。世人皆知你常来我这里,你觉得这里还可以久待吗?” “应该不至于吧?”陈子龙话音刚落,便听到楼下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随即便听到丫鬟喝问的声音,便听到哐当一声响,院门被撞开了,随即丫鬟便惨叫一声,在夜里显得尤为凄厉。 “拿下陈子龙,要抓活的!”一个粗鲁的声音高声喊道。 “贼子!”陈子龙切齿骂道,他看了看左右,从墙上摘下宝剑,拔出剑来抢下楼来:“陈子龙在此,贼子乃敢!”他手起剑落便将为首那人刺去,来人猝不及防,被他刺倒。身后人见状大惊,喊道:“不好了,公子中剑了!” 有人问道:“如何是好?回去老爷必然责罚!” “不管了,只有打杀了这厮,为公子报仇!” 众人听了这话,围拢了上来,十余条棍棒齐下,陈子龙挡了两下,右手挨了一棍,剑便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随即后脑勺又挨了重重一击,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了。那些汉子围了上来,突然有人笑道:“原来公子没有伤到要害,快请大夫来!什么?陈子龙既然死了,拿住柳如是也行!好,公子有令,快去楼上拿柳如是!” 柳如是在楼上听到爱侣身亡,已经是万念俱灰,又听到楼下人说要来拿自己,脸上泛出一丝苦笑,她取出一柄短刀,对准自己胸口,将刀柄抵住柜子,低声道:“哎,如是,如是,到底你也不过是一个女子!”说罢便用力往前一扑。 尾声。 一年之后。 “皇爷,时间已经差不多了!”王承恩恭谨的对崇祯低声道。 “嗯!”崇祯回过头,恋恋不舍的看了看身后巍峨的紫禁城,此时的他一身青袍,头戴葛巾,看上去与一个寻常士子并没有什么差别。到现在为止,他一生中的绝大部分时光都是在背后那片建筑物中度过的,而现在他将离开这里,去一个遥远的地方,可能再也没法回来了。一想到这里,他的心中便有一种别样的滋味。 “王公公,圣上!”背后传来了一个声音,崇祯转过身来,却是刘成。他此时也只是穿着一身圆领袍服,腰佩短刀,身后也只跟随着郝摇旗和几个侍从,正微笑着看着自己。 “罢了,我已经不是圣上了,你还是叫我的名字吧!”崇祯伤感的转过身来,一年时间早已将怒气打磨干净,留下的只有平静。 “已经叫的顺口了,还是莫要改的好!”刘成笑道:“圣上,还有一个人要随您一同出去!” “还有人,是谁?” “是罪臣!”随着话音,从刘成身后走出一个仆役打扮的青衣人,却是杨嗣昌。方才崇祯未曾注意到,现在才看到来人,惊讶的问道:“杨先生,你为何要随我去那泰西之地?” “出了这等事,都是罪臣之过,只有侍奉陛下一生,方得赎罪于万一!” “这个!”崇祯一愣,他看到杨嗣昌态度坚决,摇头叹道:“也罢,那就如此了吧!” “摇旗!”刘成喝道:“送陛下上车,祝您的下半生幸福安康!” 公元1639年十月九日,崇祯皇帝驾崩于干清宫,临死前传位于次子朱慈炯,年号重光,以晋王刘成为太傅,主持国政,史称护国公。十二年后,重光帝禅位于刘成,明王朝灭亡。 本书结束。 结尾语 终于完结了,这本书大概一共220万字,按照一天四千字计算,连载时间也需要550天,大约一年半时间,算得上是一场长跑了。对于跟下来的书友,韦伯这里先感谢了。虽然这不是韦伯第一本完本的小说,不过还是颇有成就感的。 想必有不少书友会抱怨书没完本,烂尾云云。韦伯只想提醒一句,这本书的名字是《大明1630》,既然崇祯、王承恩、杨嗣昌去了俄罗斯;柳如是、陈子龙被杀,自然这个大明也就不复存在,书自然也就完结了。所以韦伯没有烂尾,这个是肯定的。 好吧,真正没写下去的原因是韦伯没有足够的知识储备了。因为接下来要写的就是大规模的近代化、工业化建设,有《临高启明》珠玉在前,与其献丑不如藏拙为妙。很多读者喜欢把穿越者的建设比为种田,其实这完全是一种误解,工业化绝非占据一块地盘闭门造成就能发展起来的。近代化工业化的是建立在大量商品分工和交换的基础上的,因此工业化从来不可能是偏处一隅的,而必然是处于物流、人流、资金流的高度集中,而为了确保多种要素的自由流动,就必须有强大的暴力打碎旧有的秩序,建立新的秩序。大英帝国的工业革命是建立在羊吃人、西班牙人对美洲的掠夺、克莱武对莫卧儿的征服、黑奴贸易的血汗之上,尤其是不公平的全球经济新秩序之上的,没有这些,就算有一千个瓦特和牛顿,工业革命也不可能产生。这本书中刘成做的就是摧毁旧有的体制,既然是摧毁,他的所作所为必然是恶的,但却是必须的恶,因为大树下面不长草,不把旧的树木砍掉,新生的幼芽就无法生长。说到底,就算是穿越者也不过是史发展的工具罢了。 至于新书,有几个选择,不过还没有定下来,有想想尝试一下新题材。不过由于工作的缘故,接下来一两个月会很忙,等忙完了才有时间考虑这方面。最后韦伯对支持本书的书友们再次感谢,并祝大家身体健康,万事如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