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步歌神路》作者:李天佐 内容简介: 这是一个90后音乐学院伪学霸(自诩)回到1985年的故事。 他想简单的好好唱歌,但时代并不简单。 先努力打造一个能够好好唱歌的中国乐坛吧! 只是,一不小心,收了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徒弟。 毕文谦:“我要当歌神。” 黎华:“师父,我也要当歌神!” QQ交流群23365951 91年剧情中的某章 “等待着你……等待你慢慢的靠近我,陪着我长长的夜到尽头,别让我独自守候……” 海参崴的夜,二月的寒风呼啸着整个城市。和平日里不同,这个在夏天吞吐量巨大的港口城市,如果远远鸟瞰,此刻竟会有安谧的错觉。 然而,如果把视线降低到城市里的那些中国工人宿舍里,却是暖暖的喜庆。 今天,是除夕。 也是西方的情人节。只不过在91年,无论中国,还是苏联,都对这一层意思没有特别的兴趣。 对于苏联人来说,只是寒冷的冬季里平常的一天。对于符拉迪沃斯托克的苏联人来说,这一天里,那些从南方来的,仍然留守在这个城市的少量中国人,会聚在19寸电视机前,脸上充满着喜悦。如此而已。 他们不知道,或者说,不熟悉,这些中国人们正在看的东西,甚至,他们连那节目的名字都念不准确。 ——春晚。 没错,今夜,所有身在海参崴的中国人,都在看春晚。 万鹏也在其中。 只不过,他不是在那些外观上千篇一律的工人宿舍里,而是一处滨海的豪华小别墅。 壁炉没有点燃,因为开着暖气。奢华的毛皮沙发既温暖又柔软,禁闭的窗户,紫罗兰的窗帘将外界的寒冷隔绝。 大大的液晶电视机才问世不久,画面里美丽的女子格外清晰,那一颦一笑,舒缓的歌声中那一抹淡淡的哀愁,让万鹏不觉有些痴了。 “……等待着你,等待你默默凝望着我,告诉我,你的未来属于我,除了我,别无所求……” 京城的中央电视台春晚现场,黎华一身军衣,正在舞台上幽幽而歌。一曲《一生守候》,随着一部电视剧,红遍大江南北。此刻的她,比电视剧的女主角更漂亮。 模拟着电视剧里的镜头,灰蒙蒙的小站月台,思念的人渐行渐远,汽笛与铁轨的声响已经淹没在风雪之中。 黎华的眼眶隐约有些泛红,仿佛强忍着暗涌,努力坚强的模样让人心怜。 “……你知道这一生,我只为你执着,管别人心怎么想、眼怎么看、话怎么说……” 舞台上的黎华,从来不是真正的她——万鹏深知这一点。但他实在忍不住去相信,她正在京城,如此的款款深情,是对着远方的自己在唱。 “……你知道这一生,我只为你守候,我对你情那么深、意那么浓、爱那么多……” 就在万鹏捂着嘴,泪水马上要涌出时,一个声音响起。 “鹏,你的朋友唱得不错。” 一个漂亮的俄罗斯族女人,正挽着万鹏的左手,靠在他身上。毛衣掩盖不住她鼓鼓的胸脯,也藏不了那隆起的小腹。 “维克托莉娅,对中文歌兴趣不大,你可以先去休息。”万鹏勉强收拾了一下心绪。 “休息?”叫做维克托莉娅的女人吃吃地笑,“然后被你放的炮给吵醒?” “今年不一样了。”万鹏温柔地摇头,“你怀着孩子。” 维克托莉娅眨眨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忽然凑过来吻了吻万鹏的腮。 “晚安。” 目送着她离开大厅,万鹏咬了咬嘴唇。 这个坚强的女孩儿,只有和自己一起度假时,只有在和自己独处时,才会显露出猫儿一般的柔顺。 万鹏向她承诺过,会永远守护着她。他非常喜欢她。 却从没有说过,爱。 一场不仅仅是交易的交易。 万鹏仍然记得,一身戎装的维克托莉娅用枪指着自己的模样。或许就是在那一刻起,自己对她有着好感。 一个爱国者,一个和自己一起清洗自由派时,比自己更加杀伐果断的爱国者,哪怕是对自己的初恋开枪,也只是吹吹枪口的火药味儿,立马转向下一个敌人。 他相信维克托莉娅对自己的温柔是真实的,和她眼里偶尔流露的迷恋和幸福一样真实。但他不知道,对于维克托莉娅来说,自己和她肚子里正在孕育的孩子,哪一个更重要……或许,答案其实很明显,都没有苏联重要。 就像自己对她的感情,也如此的真实,却没有中国重要。 更关键的是,她还有一个爷爷。 电视里的吉他音扣人心弦,如同画面里黎华的眼神。 “……等待着你,等待你轻轻拉我的手,陪着我长长的路慢慢走,一直到天长地久……” 长呼了一口气,万鹏看向雪白的天花板,以及那充满苏联风格的吊灯。 自己和维克托莉娅只是来度假,这别墅,属于她的爷爷。 “鹏哥,祖国需要你在这儿拍婆子。莫斯科那边,我去。” 王京云调侃的娃娃脸浮现在眼前,那只有在熟悉的同龄人面前才会展现的轻浮口吻,仿佛还在耳边。 “……等待着你,等待你紧紧拥抱着我,告诉我你的心里只有我,除了我别无选择……” 眼泪,蓦然就滑了下去。 “这首歌叫什么名字?” “《等待着你》。喜欢吗?” “……听着还不错。” “呵呵。想听黎华对你唱吗?” “……想!但她会唱这样的歌?” “可能。当然可能。不过,你一定不能被她发现,你在这么想。” 万鹏不知道,毕文谦是信守了当初的话,还是骗了自己。 “……你知道这一生,我只为你执着,不管它喜还是悲、苦还是甜、对还是错……” 电视里给着黎华特写,她正温柔地看着自己,仿佛和自己近在咫尺。 如果没有毕文谦,自己或许反而能和黎华走得更近,即使没有而今的荣光,即使会活得迷茫,却不会像现在这样,自己和黎华,在同一个方向上,渐行渐远。 然而,那样的人生,绝不是黎华所向往的,哪怕是不尽的奢华,她也一定不会幸福。那样的黎华,也不是自己最初的那一抹悸动。 “……你知道这一生,我只为你守候,我对你情那么深、意那么浓、爱那么多……” 绵绵的吉他音和万鹏的眼泪一样流淌着。这首歌的黑胶唱片自己收藏了不少,连这所别墅里都有一张。以前听过不少,却从没有黎华那温柔的眼神,一眼就让自己心醉。 不知不觉间,万鹏跟着黎华轻轻唱起。 “……等待着你,等待你紧紧拥抱着我,告诉我你的心里只有我,永远爱我……” 那是不可能的。黎华,自己爱着的黎华,不会对谁唱这样的歌,对谁都不会。 她等待着的,永远爱着的,不可能是某一个人,而是中国,一个渐渐兴盛的中国。 “等待着你。” 舞台上的背景早已在一首歌的时间里逐渐黯淡下去,一曲罢了,黎华的身形在渐弱的吉他声中,在人造的大雪里,一步步走到候车厅的模型背后。 当路灯也熄灭时,舞台一片漆黑。 很快,现场的观众热烈地鼓起掌来。 他们根本不明白,根本不懂。 忽然,舞台重归光明。表演结束的黎华没有像春晚其他的演员那样直接退场,让主持人为下一个节目报幕,而是回到舞台中央,向大家谢幕。 “这一首歌,送给一个远方的好友。为了建设我们的国家,在万家团圆的日子,他仍然漂泊在外。也许,这一生,我们难以再回到书生意气的时光,甚至连见上一面都不容易。听说,他很喜欢这首歌,所以,在这个除夕,我将这首歌送给他。” 终于,奢华的大厅里,响起了不争气的哭声。那哭声淹没在雷鸣的掌声之中,没有打扰到卧室里女人的安睡。 …… 小小的房间里,沙发上一男一女偎依在一起,紧紧裹着一条厚厚的毛毯,静静看着电视机里的黎华。 “真漂亮。” “比我更漂亮?” “当然。” “你在这儿拍黎姐姐的马屁她也听不到。” “别掐……静林,别掐人啊!” “哼!” “你和她差不多好看,但真没她漂亮啊!” “毕文谦你个混蛋!” “别咬人啊!漏风了,冷啊!” (PS:91年的时候,蝴蝶效应已经很大了。) 算是给未来剧情立一个坐标或者……FLAG   话说,昨天计划给将来剧情钉一个前钉——   于是,在大约文中91-92年左右,毕文谦会送黎华一个对联。你们看看,觉得合适么?   君行早,鸿图如画,指染颜色几分。欲挥洒,眉目江山斑斓,红蓝左右几倾轧,黑白晨昏未分明。   我来迟,梦悉沉浮,漫漫润物授渔。斩私念,芸芸浪起影从,他日山花燎胜火,喜历人猿相揖别。 关于有人说主角渣男、摸小手等等似乎不合理的问题   主角是一个69年出生的南方男孩,家境并不优渥,初一开始就当了3年植物人——他能有多高?   一开始他身高只有1米4。男孩子发育是分两个阶段的,主角开始时根本没有经历二次发育。   某些人想像中是一个16岁的大男孩到底是怎么想像出来的?   真当80年代的孩子和现在那些小学都快成人高的一样啊……   用脑子想想都能知道,一个阳光高中男生在80年代说着要谈恋爱是什么画风和结果。   一个1米4长得女相的说要谈恋爱又会是什么结果?   推理所需要的细节正文里都交代了,除了直接说1米4之外。为什么正文中期专门去写主角看黎华的脸从当初的仰视到渐渐平视,然后渐渐需要低头?   这是一本合理文,也是一本没有废话的文。我为了把文章的写得合理,能够进行那么多和娱乐没有直接关联的世界推演,难道连这点儿合理性反而会忽视?   难道真的大多数人看文的时候都不愿意动脑子思考细节么?残念。 [读者有话说: 即使考虑了年代,地域,植物人和家庭因素,让10后的读者猜出男主是140的身高,这也是太强人所难了吧?] 第一卷 第一章 90后来到80后 毕文谦是个假女儿。 “假女儿”是西南的方言,如果换成其他一些地方的说法,那就叫“娘炮”,都是戏谑讽刺的称呼。 一个男人,即使真是假女儿的模样,也不会喜欢如此给人说道,何况是刚进高中的半大小子? 然而,毕文谦没有在意。每当被不怀好意的同学调戏了,他只是充耳不闻地看着自己的书,或者,径直离开教室,绝不理会。 一切的起因也算有趣。 那是江州第8中学一个新学年开始不久的一个早上,毕文谦在爷爷的带领下,来这所学校插班。经由爷爷三转四转的关系,手续是之前就办好了的,毕文谦很快被分配到了高一3班。恰逢下一节是班主任的语文课,毕文谦便被带进了教室,顺便被安排了一次自我介绍。 毕文谦身材细长,皮肤白皙,五官清秀,倒长不短的头发似男似女,一开口,更是尖声细气。也不知是下面谁吹了一声口哨,随即教室里传起了找不着源头的哄笑。事后,还真有人来确认毕文谦是男是女,但这已经不重要了。毕文谦没有兴趣和班里的男生打堆,对那些主动和他搭话的女生倒是来者不拒,一来二去,“民间”便坐实了他假女儿的说法,逐渐地,假女儿的称呼就有胆大逞口的人当面喊了起来。 这就是开端。 第一次被人直接喊假女儿时,毕文谦很想解释一番,但随即就自己打消了念头。 照照镜子吧!加上那开口的嗓音……真要强调自己是阳刚的爷们儿?连自己都觉得缺乏说服力。 时间渐渐流逝,越来越临近半期考试。毕文谦虽然不主动和同学打交道,但教室里突然更多的人温习功课,或者说临阵加紧磨枪的氛围,还是多少能够感受到的。 这种氛围,多少提醒了毕文谦。 和21世纪10年代不同,现在,是20世纪80年代,确切地说,是85年。“考考考,老师的法宝;分分分,学生的命根。”在这个时代,基本是半点儿玩笑的成分都没有的。 没错,这种氛围让毕文谦觉得久违又陌生,很多心思涌在一起,却没了头绪。终于,临考前一天,毕文谦逃掉了晚自习,一个人来到操场,一圈一圈,慢慢走着。 十一月的江州黑得已算快,小半个月亮爬在天边,教学楼里的灯光从窗口透了出来,时不时被收入毕文谦视线的余光中,而他,却在夜里。 这是一个自己看上去很熟,实际上却很陌生的时代。 毕文谦出生在一个普通家庭,哦不,也许不那么普通,首先,在他一岁的时候,父亲就见义勇为去世了,母亲是从外地嫁到江城的文艺兵,转业后在江州歌舞团工作,经常出去表演,毕文谦的童年有很大一部分,是和爷爷在一起的。爷爷是一个从江州歌舞团退休的二胡演奏者,生性开朗而不大服老。毕文谦和他的感情,甚至比和母亲还要亲上一分。 这要说得高大上一点儿,也算是音乐世家了。 然而,这个不完整但拉扯着也幸福的家庭,随着毕文谦初一时的一次作死摔伤而打了一个嶙峋的逗号。80年代的医疗条件也许不坏,但绝对算不上好,加上家里谈不上富裕,最终,毕文谦成了植物人。 这一睡,就是将近三年。毕文谦的母亲为了家计,早出晚归甚至不在家是常事,但爷爷却将毕文谦接回了家,每天照顾护理之余,就是在他身边拉二胡给他听。 或许,在爷爷的心里,毕文谦就是真真的命根子了吧…… 精诚所至,毕文谦醒了。 可是,醒来的毕文谦,身体所承载的,却是另一个人了。 一个生长于90年代中国的人,真真的90后。 在原本的生命里,他也姓毕,但名叫毕云诗,他也不是江城人,而是在京城土生土长。他有一个生活无忧的家,他是一个学霸。 好吧,这个学霸也许在货比货时属于就得扔的成色,但至少他在高中时的实力,在京城的常规分数线范围,进一所正而八经的985学校却是绰绰有余。只是,自古无忧之人多作死,毕云诗爱上了音乐……确切地说,是瞧上了一个音乐范儿的妹子。 于是,突然有了人生目标的毕云诗义无返顾地要上音专——没错,在做这个决定的刹那,他连九大音乐学院的说法都不曾听说。虽然他在变声期时,在各种体育场合作死嚎叫,把嗓子喊废了,但音乐的道路又不只有唱歌嘛! 幸运的是,他不是独子,家里也由随他折腾,只和他约法三章——要搞音乐,就要去科班,要进正规的音乐学院;考试要凭实力进去,家里不会贴钱让他搞旁听的门路;无论将来发展如何,五毒里的三毒决不能沾。 目标是目标,现实是现实。没有多少基础,也不是绝世天才,毕云诗理所当然地没能考进音乐学院。但他之所以能多少算个学霸,锲而不舍的劲头却是有的。一年时间,从头开始,他竟然真的考上了音乐学院! 只不过,他考上的,既不是中央音乐学院,也不是中国音乐学院,一个京城人,不得不去了川音。 这本是一个不算逆天,但绝不算坏的轨迹。但在川音求学不到半年,毕云诗从那个“带领”他走上音乐道路的妹子身上,见识了有一种生物叫骨肉皮。 说好的一辈子一起享受音乐呢?说好的我写歌,你来唱呢? 那一夜,毕云诗在琴房弹到被关门的大爷撵走。他突然发现,音乐,很容易收获爱情,却似乎拦不了它无孔不出的奔向另一篇乐章。 想明白了却想不通的毕云诗在琴房麻木地练琴,直到一个老头儿听出他的琴音不对。 “钢琴,不是这么弹的。” 老头儿不是什么传说中的扫地僧,而是毕云诗的众多老师里的一个。 音乐如人生,是有喜怒哀乐的,琴键带出的旋律能够引人生情,自然是高超,但人生不是一种情绪充当永远的主角,一个人的音乐不能只弹出一种感情。 老头儿的教诲起初并不让毕云诗信服,他一首首列举着自己从小到大所听过的歌曲,情爱柔肠,无不伤心欲绝。 “流行歌,也不只是男欢女爱。”老头儿的口吻依旧坚定,但又叹起气来,“孩子,你是没有生在以前。以前,我们唱过听过的歌,远不止你提的那些来来去去。” 毕云诗还是不服,但看到老头儿遗憾的样子,倒也不忍心继续争辩了。不过,疑问,不能永远悬而不决——这是毕云诗作为学霸的又一个习惯。 他当真去了解,在他懂事之前的几十年里,中国到底有过哪些流行歌。 这一去,就是两年多,以至于毕云诗的毕业论文便是这个课题。甚至,他都没闲功夫去和那些主动或者不主动的女孩儿耍上一场朋友。 “《中国流行音乐的盛衰利弊及成因和展望》?云诗,这题目太大了。” 老头儿摇头。 毕云诗没有争辩,只自嘲了一句,在川音的几年,倒真的学会了也算地道的川音:“老头儿,我最早学音乐的梦已经破了,如果这个我不多少弄个清楚……睡不踏实。” 最终,毕云诗的论文还是没有完成。不仅是因为课题太大,更是因为一场躺枪的车祸。 很多时候,人不作死,也会死。 在弥留的时候,毕云诗觉得遗憾,自己的论文还没有完成;说好了结果又飞了的爱情,还没有被另一段爱情所补偿……在他的遗憾转移到和家人有关之前,他听到了二胡的乐音。 名曲,《江河水》,水平颇为不错。 紧接着,属于毕云谦的记忆和毕云诗的思维交织了。 那是另一个时代,另一个人的童年。 当毕云诗彻底习惯了毕云谦的记忆时,在二胡声中,他无意识地睁开了眼。 一张惊喜的老脸在眼前晃悠,一口一声“谦儿”,地道的江州口音,毕云诗几乎猜到了——自己穿越了,确切地说,应该是魂穿到了一个叫毕文谦的孩子身上。 于是,他积攒着植物人身体的力气,弱弱地问:“爷爷?” 这……是何等的娘娘腔啊! 毕云诗翕张着嘴,久久难闭。 穿越了,日子不会因为穿越而停止。 老泪纵横的爷爷,喜极而泣的母亲,人是陌生的人,其中的感情却是真真的。 随着一声让毕云诗自己很不满意的娘炮的“妈”喊出口,他默默地接受了现实——从今往后,毕云诗这个名字将在心底,毕文谦这个名字,必须习惯。 复苏的毕文谦,身体已经十六岁了,但理论上还是初一的学历。算算时间,他错过了中考。为了避免去和初中生同窗的待遇,毕文谦和爷爷约定,如果自己在暑假里自习功课,能够通过正常的高中入学考试,那爷爷就得让他读高一。 好吧,那个所谓正常的考试,本身就不正常,但爷爷的老脸还是能三拐四拐的。前提是,毕文谦在“正常的考试”里的成绩挣脸。一个初一的学生昏迷三年,自学了两个月就能读高一,这并不奇怪——反正,85年的时候,气功热是一个筐,有什么需要,都可以往里装。 结果便是,毕文谦插班入读江州第8中学——一所在川省排不上号的重点中学。住读。 不知不觉间,教学楼的灯光已然熄灭了,月亮也爬到将近穹顶。毕文谦的回忆也告一段落,至少也算梳理了一个穿越以来的脉络。 只是,今后的人生,该何去何从? [注,江州,重庆古称] 第二章 “投笔从戎” 毕文谦回寝室的时候,班长正在等他。 和前世所听闻过的各种校园小说中总有一个美女班长不同,毕文谦的班长是一个积极的男孩子,如果没有那副黑框眼镜,那身段,说是篮球场的常客也毫无违合感。 班长和毕文谦谈不上交情,他只是奉命来过问,为什么晚自习不在教室。 真实的理由自然不会说,那不仅显得文青,而且也没人会信……不,在这个特异功能貌似盛行的年代,说不定真有人信了,那问题反而大了……于是,毕文谦找了一个更文青的理由。 “临时抱佛脚不是我的习惯。考试前放松一下头脑,更好养精蓄锐。所以我去操场观了观夜色。” 也许是破绽太多反而无从吐槽,班长竟真的接受了这逼格颇高的解释,走了。接着,同寝室的一个高三学长认同着说:“这话是我们高三才有老师主动说的。我高一时就没人和我提过。夜色……毕文谦,我们那操场的夜色,好看不?” 毕文谦感觉了一丝寂寞——这是一个文青和高大上之间,距离不远的年代。 “我只是自己那么觉得,就那么做了。” 由于入校不是正规流程,毕文谦的寝室的分配,自然是见缝插针。他的室友只有四个,都是高三的学生。平日听他们的话里,都是很有希望考上大学的。毕文谦只是听说过80年代的大学不好考,却没有亲身经历,他只看到室友们的确很努力,比自己高一的同学努力。 比如现在,晚自习结束已经将近二十分钟了,回到寝室的人,只有毕文谦和眼前这位,矮胖而敦实的身子,黄里透红的血色,普通却没啥瑕疵的五官,普通略偏谦和的性子,更多的……毕文谦就只知道他叫文龙了。 简单而霸气的名字。就是人和名字……画风离得有些远。 “文哥,今天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我妹妹要来。” “妹妹?这时候?” “她也在这学校,和你一个年级,你没见过而已。爸妈说不打扰我学习,有东西,就叫妹妹带过来。”文龙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应该要到了。” 果然,没过一分钟,一个机灵的马尾小姑娘提着一口袋东西窜进了寝室。 “哥!” 一声清亮而欢快的叫喊,口袋扔到文龙的床上,小姑娘轻车熟路,就要拉文龙胳膊。 “雯儿,有人在呢!”文龙一缩身子躲过,指着毕文谦,介绍起来,“这是毕文谦,我室友,前几次你来他都不在;这是我妹妹,文雯,雨文雯。你们一个年级,他是3班,你是5班。” 文雯睁着眼睛,打量着毕文谦,毕文谦也是如此。 高挑的身材,好吧,这是因为和文龙身边,实际上大约也就一米六五左右,在80年代的西南,倒也可以算在高个子的行列;白白的皮肤,和文龙在一起对比很是强烈,但没有自己白……好吧,正常人能比三年没晒太阳的植物人更白的,恐怕也不算正常了;圆圆的脸蛋儿,机灵的眼睛,呼吸间微微起伏的小鼻子,淡淡的细长眉毛,好吧,这小姑娘还没长开,只能说可爱,顶多将来会是一个美女,很可能是一个美女。 就在毕文谦心里对文雯下判断,悄悄思考要不要和文龙说“龙哥,你这个兄弟我交定了”之类的话时,文雯开口了。 “毕文谦,我听说过,3班的假女儿。” 顿时,毕文谦和文龙脸上的表情都丰富了起来。 “毕文谦……我妹妹……” “没什么,众口铄金而已。” 在一个萌妹子面前,毕文谦也没办法置气,只好打个哈哈,顺便蹦个成语出来刷刷文青值——没错,在这个时代的几个月,毕文谦已经观察出来了,21世纪里,文青也许是一个偏贬义的中性词,但在20世纪80年代,这词儿和高大上的距离,真心不远啊! 可是,文雯听了却不干了:“什么意思?你说我们都在撒谎?” 对着那机灵的眼睛,毕文谦很想逗逗她,就像从前在大熊猫馆看着那些黑白相间的圆滚滚,区别在于,眼前的小姑娘没有滚滚那样的战斗力,而且,他们之间,也没有隔着什么。 “样子和嗓子,是爸妈生的;行为习惯,才是自己能决定的。除了听说,听说,还有听说,你见过我言谈举止哪点儿像女人了的?不信,你可以问龙哥,文—妹—妹?” 似乎是为了化解尴尬,文龙第一时间帮了腔:“毕文谦真不像女人。”简洁而笃定。 这就够了。以文雯对文龙的亲热来看,她显然不会质疑哥哥的判断——只见,她微微红了脸,顾左右而言他:“谁,谁是你妹妹了?谁,谁知道咱们谁大谁小?” “那不重要,你这么可爱,肯定就是妹妹了。” 毕文谦就没打算和小姑娘讲逻辑,两眼细细盯着她越来越红的脸,不住点头。 “谁,谁可爱了!我回寝室了!”文雯终于窘得受不了了,转身就走,也许该叫小步快跑,一下子就不见了踪影。 毕文谦开心地笑。 即使是重生者,也是会喜欢萌妹子的。 “龙哥,你妹妹真可爱。”毕文谦又强调了一次。然后脱鞋,爬上了自己的上铺。 却听文龙呵呵地笑:“雯儿就是一个没长大的丫头,傻得机灵。” “她可不傻,不然能读8中?”这年代的高中可不见得比将来的大学好考,心情好的毕文谦调侃道。 “所以说她傻得可爱嘛!” 光听这口吻,毕文谦就能听见文龙笑呵呵的溺爱表情。 就在此时,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门口传了进来:“哥。” 文雯又回来了。毕文谦龙上铺露出脑袋,却见她一副上刑场似的不情愿,半红着脸,根本不和他的目光相对。 文龙是知道自己妹妹的,能顶着难为情回来,肯定是刚才有什么事儿忘了交代了:“雯儿,还有什么事?” “没,没什么大事。就是姐姐要我给你说一声,她想参加明年的青歌赛,但爸爸说她才分配工作,水平不咋样,初赛都过不了,去了也是丢人。所以她想,哥你如果有空,回一次家帮她和爸爸说说。家里,就你能说动爸爸了。” 接下来,文雯和文龙似乎就这个问题展开了商量,但上铺的毕文谦却充耳不闻了。只因为,他被文雯话里的“青歌赛”的字眼儿抓住了。 现在可是1985年! 所谓青歌赛,全称是CCTV青年歌手电视大奖赛,按他所知的历史,1984年是青歌赛草创的第一届,而真正规范和确立地位和形式的,则是1986年的第二届。 这是一个人人都在作画,却没有画框的时代。毕文谦想到了自己从前忙活了几乎贯穿自己整个大学岁月的论文。遐想让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松弛起来,整个人也无意识地翻身躺在了床上。 1986年,大陆流行音乐的元年?毕文谦想到了摇滚、西北风、囚歌风、城市民谣、校园风……直到2000年左右,黄金时代终结,越来越下坡的凋敝。 毕文谦不是什么豪门中人,但从小生活优渥而严格。穿越之后的时代和家庭都不可能和从前的生活质量比较,单是几个月的伙食就足够在80年代教一个90后做人了。这些,毕文谦没有在乎。当初为了考音专,一年里练琴写曲从头开始,自己锁在家里吃方便面图方便,吃腻味了叫叫外卖,一年也是过来了。至少,80年代的食材……猪肉远比10年代有猪肉味儿,爷爷握二胡弓的手握起锅铲来也是轻车熟路,虽然菜式不怎么丰富,但也不逊色于曾经的外卖了。 在物质上,还有什么可奢求的呢?作为一个习惯过10年代的人,在80年代,还有什么,值得去奢求? 在穿越之后,毕文谦才在突然的一个时候,对那句“我交朋友不在乎他有钱没钱,反正都没有我有钱”发出了会心的微笑。不,当时他笑得开怀,笑得几乎哭了出来。 既然物质上谈不上格外的欲望,毕文谦就只剩下当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这一条道了。或者说,这本就更接近他的天性。不然,他也不会在还没有本垒打的时候,为了一个女人放弃高考而去学音乐。不然,他也不会觉得外卖的口味就足够补偿吃方便面的腻味儿。 或许,这种品质,正是毕文谦能成为一个不大不小的学霸的原因之一。 就像现在,都已经穿越几个月了,仅仅听到一句青歌赛,他就被勾起了曾经的回忆,这触动,比他在思考作为穿越者如何去挣大钱时,更加激烈。 仅仅因为,他真的花了几年时间在这上面,他希望,自己做的事情,能有一个结果。 不过,现在是已经穿越了的80年代,自己曾经研究的身后评,已经变成了不可预知的生前事。 那因为陷入回忆而显得模糊的天花板蓦然变得清晰,毕文谦右掌直举朝天,脱口而出:“老子投笔从戎了!” 声音不大不小,却坚定。 [注: 男主140,文雯165,这画面真好看] 第三章 穿越者的使命感 毕文谦突兀的声音吓了寝室里的文家兄妹一跳。 “毕文谦?” “啊……”回过神来的毕文谦只犹豫了一秒,旋即一骨碌翻身爬下了床铺,麻利地穿上自己的三军布鞋,装模作样地整理了一下仪容,顺便瞟了一眼莫名其妙的文雯,然后定定地对着文龙,“龙哥,最近快要半期考试了,教室里高一的同学,寝室里高三的你们,我看在眼里,心里有一点儿感触,所以,就写了一首歌。既然听说你家姐姐想参加青歌赛,水平肯定不差,那么……等半期考完,可不可以请龙哥带我和你姐姐见一面,请她帮我斧正斧正?” “你……写歌?” 文龙还在诧异,文雯却已经半惊半疑地问出来了,那双眼睛终于主动瞧向了毕文谦,不住地眨巴着。 毕文谦又忍不住逗她了:“文妹妹,你家爸爸就因为你姐姐才分配工作,就说她水平不行,去参加比赛是丢人;我一个中学生写一首歌,你倒看上去是不信了,果然是一脉相承吗?那你干嘛来求你哥呢?” “你……”文雯似乎有些赌气,但很快,她的好奇心占了上风,“你真写了一首歌?” “人有情感,就想宣泄,话出了口,有了腔调,就成了歌。这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毕文谦微笑着,就像是在复述自己从前那尚未定稿的论文的内容,“风萧萧兮易水寒,课本上都有。但有人说荆轲是歌唱家吗?就像你、我、或者龙哥,每天的见闻,只要触动了心思,就可以唱出来。至于具体的水平到底好不好,那才得问问专业人士的眼光,所以,我想见见你姐姐啊!” 80年代的中国,可没有XX多如狗之类的感觉。家里有人被称为专业人士,本就貌似是值得自豪的,文龙皱着眉毛想了想,商量着问:“要不,雯儿明天回一趟家,问问姐姐的意见,如果她同意,半期考试要考到礼拜六,接着正好周末,考完了我们在寝室里等,我带你去家里吃晚饭?” 说着话,文龙看向了文雯,小姑娘心领神会,但嘴上却说:“那我去问了。我可不保证姐姐瞧得上一个高中生写的歌。”说完,她再瞧了一眼毕文谦,那脸上的彤红已经消散大半,只余下一抹若有若无,“我走了。”走到门口,又回头强调了一声,“这次我真走了。” 又一次目睹小姑娘的身影离去,毕文谦越发觉得可爱了。 “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龙哥,你这兄弟,我交定了!” “什么?” “没什么……也许,你妹妹不信我写了歌啊,不然,她为什么不让我就在这儿唱来听听?”说着,毕文谦往墙角提起一对温水瓶,“龙哥,我打水去了。” 文龙似笑非笑地看着毕文谦出门,终于小声呵呵笑出了出来。 雯儿怎么可能问出来这些?她一害羞就没主见啊! 接下来的三天,紧张而又平淡。1985年的高考虽然分了文理科,但考试却要考七门,更遑论还在高一的毕文谦了。虽然这辈子肯定没有当高考状元的目标,虽然大难不死的经历让他的家人对他的学业没有通常人家的要求,但毕文谦多少还残留着些许学霸的骄傲。当初的那些知识,他真正学会了,就记在了心里,并不会因为穿越而忘记,再加上这半学期也是在习惯80年代的生活中兢兢业业地学习着……好吧,毕文谦莫名其妙地觉得自己代表着10年代的教育水平,自己不能给自己的时代丢人。 语文、数学、政治、物理、化学、生物、地理、历史、外语,高一的半期考试有九门之多。语文虽然答得很规矩,但当毕文谦看到作文题目《我有一个梦想》时,还是忍不住来了一次文不对题的脑洞,也许在80年代说是发散性思维会更时髦;政治就更是答得规矩了,毕文谦没有,起码暂时没有从政或者哗众取宠的想法,也就不会去作死;至于其他科目,毕文谦倒不觉得80年代和10年代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唯独……最后一门外语,那些阅读理解、完型填空的材料文章,让他在考场上忍不住腹诽。 什么落樱神斧啊,什么电炽恶魂啊…… “果然,80年代是外国的月亮最圆的年代啊!” 出了考场,毕文谦在金黄的阳光铺洒的走廊里伸了一个懒腰,这条道路看上去如此漂亮,也许是一个好兆头。 “好山好水好风好雨好潮流……新疆的个体下广州,北京的倒爷震东欧……” 嘴里哼着只有自己听得清,也只有自己听得懂的歌,毕文谦回到了寝室。 下一瞬间,他半张着嘴,声音却吓得缩了回去。 寝室里除了自己的室友们,还有比自己先到的文雯,可问题是,怎么多了两个女人? 从相貌上推断,年轻的一个肯定是文雯她姐姐了,而另一个,正倚在毕文谦的床位边,那是…… “妈?” “文谦,我在外面演出,你倒是不声不响地写了歌,还要找同学家的专业人士唱,看来我真得少出点儿门,多关心关心自己的儿子了!” 毕文谦的妈妈姓孙,单名一个云字。文艺兵出身的她向来外向,在孩子的同学面前也不吝开着自己和孩子的玩笑。虽然那些跟团演出的照片中的穿着在80年代颇为时髦,但难得在家的时候,孙云总是一身简朴,或者直说便宜的衣裙。只是那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和永远挺拔的脊背,时时撑着不大不小的气场。 看着自己妈妈在装满人的寝室里那极强的存在感,毕文谦心里不由感慨,这年代,有舞台经验的人,的确与众不同。那个还没有认识的文家姐姐,生着一副和可爱的文雯极为相似的相貌,并且是已经长开的美人,却让人感觉她在妈妈身边相形见拙了少许。 “妈!你经常不在家,我又不知道你回来了。要不,过几天我写了别的歌,第一个就和妈你商量?” 孙云不由哭笑不得:“过几天?傻小子,你当写歌是工厂里生产,打批发啊?” “心有所想,不就出口成歌了吗?我又没说写出来就一定是好歌。”毕文谦打着马虎眼儿,走到自己认为的文家姐姐面前,她也正静静地瞧着自己,“我原以为文妹妹只是可爱,原来她将来长大了可以这么漂亮!没认错的话,你就是文姐姐吧?我是毕文谦,文艺的文,谦虚的谦。” 说着,毕文谦向眼前的美人伸出了手。 美人瞧着毕文谦伸来的手,愣了一愣,不禁笑了,爽快地和他握了握。 “文艺,艺术的艺。我本来对高中生写歌不怎么信,但妹妹说你认为,‘人有情感,就想宣泄,话出了口,有了腔调,就成了歌’。能有这想法的高中生,说不定真能写出歌来,所以没等文龙带你来家里,就先在瞧瞧。想不到,你原来是孙阿姨家的孩子,看来我真是来对了。” 文艺的手修长而细腻,凉凉的。 “文姐姐……你和我妈认识?” “文艺是我们团的,虽然才进团没几个月,但很上进。”孙云走过两步,一手搭着毕文谦的肩头,“文艺,在见着歌之前,别对这小子抱太大期望,我家的孩子,我还不知道斤两?” 毕文谦隐隐觉得妈妈的手在自己肩上使了下劲儿,可惜的是,他并不懂这个动作的含义。 “这样吧,人多的地方,我也没胆子放开嗓子唱,妈,文姐姐,既然你们都赶巧来了,我们一起去……音乐教室吧?这时候,那里肯定人少,我在那里唱歌,出笑话也只有你们两个人不是学校里的人笑话。” “喂!那天你可不是这么谦虚的!”在一旁静悄悄的文雯突然嚷起来,脸有些涨红,一手指着毕文谦,“你……” 孙云见着,笑而不语。倒是文艺替毕文谦解释起来:“雯儿,人家又不是专业的,怯场很正常,他有勇气写歌,已经很不错了。放心吧,如果歌真的好听,我回家肯定唱给你听的。” 终于,在文雯依旧不满的眼神中,在四个室友貌似复杂的目送中,毕文谦和妈妈,还有文姐姐,离开了寝室。 音乐教室离操场不远,离寝室却不近,而且,要近音乐教室,得先去和管理员借钥匙。一路上,毕文谦没有开口,孙云和文艺也都没有说话。 80年代的西南,哪怕是能算重点的中学,在音乐方面也不可能花太多精力,所谓的音乐教室,只有讲台处的一架脚踏风琴——这已经不能说是便宜了。 孙云和文艺不约而同地坐在了第一排的课桌前,抬着头,看着毕文谦,手指向讲台。 “站那儿,唱吧!” “唱歌的人,迟早要上舞台,可以怯场,但不能永远怯场,都是这么慢慢过来的。” 孙云的话,比文艺多一些,但她们显然都把毕文谦真当成一个怯场的孩子了。 脚踏风琴在毕文谦眼里已经属于即将甚至已经被淘汰的事物了,虽然在这个时代,还属于流行的事物。站在后面,挡住了半截身子,毕文谦的目光从妈妈和文艺身上越过,望着空荡荡的教室里满当当的课桌,神思不由飘摇到了自己在大学时候当众弹钢琴的日子。 自己,可从来不是怯场的人啊! 只是,要唱什么歌呢?如果只是文艺在的话,就按既定计划办就是了,但妈妈刚才手上使劲儿的小动作,会不会真的意有所指? 80年代,终究不是毕文谦熟悉的时代,哪怕这个经常出去演出的妈妈,他也不敢说熟悉。这个时代的大陆,只有文艺圈,还没有娱乐圈,但毕文谦一旦生了杂念,不免就拿自己所知的娱乐圈的弯弯绕去思考了——他真风闻眼见的,也只有上辈子的娱乐圈。 这一犹豫,似乎更坐实了孙云和文艺心里对他怯场的看法。 “文谦,别怕,达芬奇的鸡蛋一开始也画得不漂亮。” 孙云说的话,文艺也点着头,那个故事出自语文课本,她显然也知道是什么意思。 只是…… 达芬奇画鸡蛋吗?要不要说爱迪生在阑尾炎手术发明之前三十多年就借个镜子给他妈妈开阑尾呢? 看着眼前的两个漂亮女人,80年代的文艺工作者,毕文谦忽然涌现出了一丝使命感。这是80年代,不是10年代。 30年后的中国的日新月异,眼前的人是肯定想像不到的。那些挣大钱,掌大权的穿越小说里的情节,自己没那能耐和心气去干,中国未来30年的道路也本就逆天,很多领域都轮不到自己去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唯独,上辈子就有过的流行音乐的道路,自己有想法,走下去。 我来到了这个时代,不去强求呼风唤雨,但也不是躺着看历史重演的。这辈子,中国流行音乐的历史,我来写第一笔!写歌诚然不能工业量产,但的确是可以打批发的。苏东坡不就是先例么? 毕文谦收回了目光,俯视着孙云和文艺,眼睛炯炯有神。 “我开始唱了。” [注,“好山好水好风好雨好潮流……新疆的个体下广州,北京的倒爷震东欧……”——《好风好雨好兆头》1993年春晚,歌手陈红] 第四章 《我多想唱》 “我想唱歌可不敢唱,小声哼哼还得东张希望。‘高三啦!还有心情唱?’妈妈听了准会这么讲!高三成天的闷声不响,难道这样才是考大学的模样?可这压抑的心情多悲伤!凭这怎么能把大学考上?生活需要七色阳光,年轻人就爱放声歌唱。妈妈妈妈呀你可知道,锁上链子的嗓子多么痒?” 没有乐器伴奏,也没有什么预备动作,毕文谦唱得很轻快,活泼的声音似男似女,如一个风华正茂的高中生,正在理直气壮地挥斥方遒。 “我想唱歌可不能唱,还有多少复习题都没做!‘努力吧,准备考重点!’老师听了都要这么讲!时时刻刻地光啃书本,这样下去就像书呆子一样。这种烦闷的生活多枯燥,凭这怎么能把大学考上?生活需要七色阳光,年轻人就爱放声歌唱。老师老师呀你要想想。难道你过去就是这么样?” 上辈子的他,并非不喜欢唱歌的人,只是因为变声期过于作死,毁了嗓子,往后即使选择了音乐道路,平日里和人一起去KTV唱歌时也是沉默居多,即使是一个人的时候,也不曾放开嗓子和胆子,畅快唱过——连他自己听来也觉得毁歌。 “我想唱歌儿呀我就唱,唱起歌儿来心情多舒畅!歌唱吧,青年朋友们,因为生活应该是这样!一张一驰是文武之道,莫把自己总是弄得那样紧张。只要心情快活精力充沛,学到知识就会永记不忘,该学就学,该唱就唱,年轻人就是开朗奔放!老师妈妈呀,不要生气,生活本来它就是这么样!” 穿越让他换了一副身躯,却未曾意识到,这副身体的娘娘腔虽然缺乏阳刚的气质,但起码在变声期是没有任何作死损伤的,这辈子的毕文谦唱歌的先天条件,是上辈子早已绝了的奢望。 “生活需要七色阳光,年轻人就爱放声歌唱。老师妈妈呀,不要生气,生活本来它就是这么样!” 一歌终了,毕文谦越发兴奋,意犹未尽地挥了挥拳头——这副嗓子,莫非就是穿越的金手指? 自己玩嗨了的毕文谦,过了许久才发现,讲台下的两位听众保持了太久的沉默。当他想来一句“掌声在哪里”时,才猛然发现,她们的表情都颇为复杂,区别在于,文艺的双眼闪闪发光,而孙云的眼里却更多了疑问。 难道……自己在哪里没仔细,露馅儿了? 就在毕文谦背生冷汗,开始自我怀疑时,孙云终于率先开口了。 “文谦,你们寝室里那些高三的同学……真的那么苦?” “差不多吧,前几年我也是这么过来的。”文艺接过了腔,双手拍在课桌上,霍然站了起来,“文谦,这首歌叫什么名字?” “《我多想唱》。” “我可以唱一唱试试吗?” 文艺的口吻,还有她的眼神,更有她微微前倾的站姿,足够让毕文谦断定,这首歌已经征服了眼前的专业人士。 这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在上辈子的历史中,《我多想唱》这首歌,让一个唱功并不特别突出的歌手拿了第二届通俗唱法专业组的金奖,或者说,冠军。可以说,在1986年,所谓的大陆流行音乐的元年,真正的冠军,不是歌手,而是这首歌! 毕竟,试图确立制度和体系的第二届青歌赛,或者说这个时代的音乐圈,本就没有一个明确的高低标准,歌手和歌曲的定位基本还处于重叠状态,所谓“青年歌手电视大奖赛”,远还没有严格地名副其实。这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在这个时代,来自于港台歌手的商品音乐作品已经在民间广为流传,通俗唱法的划分和确立,本就是一次官方遇新变革的标志,但酝酿这变革的人里,却没有一个是熟悉商品音乐的,这种类型的歌曲的优劣,具体到一首作品里的优劣,究竟是好在作品的内涵,还是好在歌手的演绎,并没有一个真正拎得清的人。 没错,这个时代没有人知道正确答案,也许我也不知道,但我要去参与这场影响深远的变革。 当仁不让! 毕文谦短暂的思考,在文艺的眼里,似乎被解读成了别的意思:“文谦,你应该是听说了的,我想参加明年的青歌赛,我爸从小就觉得我干什么都不行,到现在都这样,我要证明给他看,别的不说,唱歌我可不比别人差!文谦,让我试试好不好?” 忽然,毕文谦发现了孙云笑而不语的表情。 这让他心念一动:“妈,文姐姐说话了,你还没说意见呢!” “歌是你写的,写得很好。人有情感,话出了口,就成了歌。你说到做到了。也只有你们学生才会写出这样的歌。”孙云含笑点着头,“文艺想试试,那就在这里试试好了。如果她唱出来,是你心里这首歌该有的模样,你就让她唱好了。” 毕文谦本以为文艺会立即唱,结果她却摆起了手:“孙阿姨你这是笑话我,哪有人听过了一次歌,就能唱出来唱到最好的?” “也对。”孙云继续点头,眼睛却始终朝着毕文谦,“我们团才演出回来,这几天也算空闲。要不,下个礼拜天,你来我们家吃饭吧,顺便试唱这歌?一个礼拜,不长,但也不算短了。文谦,你觉得呢?” 和孙云对视着,毕文谦深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目光如炬,那眼睛里肯定有着什么含义,但他依旧不敢保证自己能领会那究竟是什么意思。 “既然妈这么说,那就这样吧!”毕文谦走下讲台,来到文艺面前,只隔着一张课桌,看着那张漂亮的脸上呼之欲出的忐忑,“文姐姐,我期待下礼拜你来。” “……好……好吧。我一定努力唱到最好!对了,文谦,你有歌谱吗?” “……没有。”这个问题倒是问住了毕文谦,这种对他来说,已经是张嘴就来的作品,哪里还需要准备歌谱?“这首歌连我都能唱,应该不算复杂吧?文姐姐你这种专业人士,听了一次,默写歌谱应该不难吧?” “那……那我先去找纸笔了,我先走了,文谦,孙阿姨,下礼拜见!” 说着略微语无伦次的话,文艺一溜烟儿地小跑出了音乐教室,那背影倒是和文雯颇有几分相似。 不愧是姐妹啊! 毕文谦面带微笑没几秒,突然发现孙云仍然朝自己笑着。 “妈,我是不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孙云似乎还是没看够,过了好一阵,才慢慢起身,拉起毕文谦的手:“文谦,你长大了!个头都已经比妈妈高多了!这些年我经常不在家,没料到你是这样的一个……孩子。一起回去再说吧,把歌谱写出来,给爷爷,让他高兴高兴。但暂时不要在他面前唱歌。” “啊?为什么?” 毕文谦不明白,事实上,除了能感受到孙云作为母亲对自己的爱护,他根本不了解孙云这个人。 “边走边说吧!” 锁了音乐教室门,还了钥匙,孙云和毕文谦母子离了学校,没有坐公交车,80年代中期的公交车,还属于为了座位而拥挤着上车以至于不吝翻车窗的节奏,孙云此刻显然没有目睹这种司空见惯的盛况的欲望,况且时间还算早,步行回家也没问题。 “文谦,你爷爷什么都好,就是管不住自己嘴巴,喜欢逞口舌之快。和他交好的朋友自然知道他有口无心,别的,就多少惹了暗恨。不然,以他的资历和水平,也不至于那么早就退休。你才16岁,能写出这首《我多想唱》,不仅是你把平时看到的,听到的,唱出来而已。”孙云的桃花眼里闪着幸福,“我的儿子是天才。就像你刚才唱的那样,你从小对音乐只是耳濡目染,并没有专门去学,很多歌唱的技巧你并没有掌握,你只是凭着自己的情感而唱了出来。有自己的情感,敢于唱出来,而且很好听,同时做得到这三点的,整个江州找不出几个人。你不仅有写歌的天赋,更有唱歌的天赋。在江州,要是你爷爷的大嘴巴传遍了他那些老朋友,过不了多久,你就会知道什么叫众星捧月。但这样的事情……文谦,你的语文课教过伤仲永的故事吗?” “……我知道。” “所以,我决定了。我要想办法带你回京城。如果我回不去,就把你送到我娘家。那里有中国最好的音乐老师,虽然我现在没资格带你去认识……”孙云忽然举起手摸了摸毕文谦的头,“但只要带着这首《我多想唱》去参加青歌赛,资格就会有了。” “妈……我只有16岁……” “你妈我16岁就已经当兵了!孩子,也许你只是唱了你心里的话,但我可以负责任地说,你这首歌,肯定能保送我进青歌赛的决赛。歌好不好,你口里的文姐姐知道,你妈我更知道。我也是专业人士啊!” 似乎,在毕文谦回寝室之前,孙云已经打听了他之前联系文艺时找的借口了。 正是太阳在远方的山上即将回光返照的时刻,映着晚霞的金光染着虽然在毕文谦眼中远谈不上繁华,却也人来人往的市区。孙云和毕文谦并排走在马路边,被一辆蓝底的无轨电车拖着一对大辫子轰隆着越过。 望着渐行渐远的电车,毕文谦跟随着孙云的步子,默默走着,直到电车终于在街的尽头拐弯消失,他终于将原本那句“妈,这首歌我想自己唱”咽回了肚子。 “妈,你想拿金奖吗?” 第五章 将变的人生 “金奖?”孙云一愣,旋即哈哈大笑,“文谦,当初我给你这名字,好像没起对啊!” “参加比赛,想拿冠军,有什么不对?” 毕文谦眨巴着眼睛,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模样,这更惹孙云喜欢了。她豪迈地一挥手,像一树盛开的梨花:“为了儿子你这句话,妈妈我刻苦定了!” 母子的欢声笑语,淹没在下班的城市里,夕阳终于在一闪格外的金亮中宣告了夜的到来。 当天晚上,就在孙云抢着下厨的时候,毕文谦在妈妈的卧室兼书房里写着歌谱。 这个家坐落在一栋筒子楼里,相邻的两个单间,一间归爷爷,一间归孙云。毕文谦年少时,和孙云一起睡,遇到她外出演出时,就和爷爷睡。后来成为植物人期间,爷爷将他安置在自己的床上,然后自己在旁边对付了一个行军床。等毕文谦苏醒,爷爷以毕文谦即将要到学校住读为理由强行带了节奏,保持了原状。等毕文谦真的住读了,他的年龄也不适合和妈妈一起睡了。周末回家时,如果妈妈在家,那行军床就又派上了用场——事实上,这几个月里,用上的次数并不见得多。 歌谱写的是简谱。这么一首简单而朗朗上口的歌谣,毕文谦并不想刷什么逼格,那反而不易于传播。当他在饭桌上将歌谱递到爷爷手中时,爷爷将信将疑的看着,孙云则抛来了已经打过预防针的眼神。 好吧,至少毕文谦是如此理解这个眼神的。 歌不算长,爷爷很快就匆匆浏览了一遍,他抬了抬眼皮,蹦了一句:“你们先吃。”便不由分说地埋头盯着歌谱,琢磨起来。 这一琢磨,直到毕文谦和孙云吃完了,仍然没有结果。 又过了一阵,爷爷拉起自己的二胡,试着《我多想唱》的旋律。 这首歌的活泼格调显然不适合多以悲音见长的二胡,但毕文谦隐约在这二胡声中,感觉着爷爷的心绪,不稳。孙云和毕文谦都默契地没有打扰他。 到了夜深,孙云和毕文谦已经打水洗了脸脚,爷爷终于停了二胡,将歌谱还给了毕文谦,那已生老年斑的脸,银白的眉毛,蕴涵着毕文谦看不懂的东西。 “文谦,你妈说歌是你写的,我看了,我信。你先去我那边睡觉,我和你妈多说几句。” “爷爷……” 爷爷没有回答。毕文谦看向孙云,她点了点头,没有笑容。 好吧,果然还是被当成了不适合融入大人的世界的孩子吗? 在无关紧要的时候,顶撞爱护自己的人,是毫无意义的。毕文谦自嘲着,乖乖地去了爷爷的房间,铺好行军床,睡在上面,却睡不着。 这个家,只有妈妈和爷爷,没有爸爸和奶奶,外公外婆什么的,据说在京城,多年没有直接的来往。十几年来,孙云没有再嫁。当初惹人惦记的容颜,到今天也没有消退多少。80年代的文艺工作者,既没有太多直接的体力劳动,也不必过度的浓妆艳抹,更没有10年代娱乐圈的那些狗屁倒灶的事儿,女人老得自然会慢。 是的,孙云没有再嫁。细细想来,这个选择在80年代也算稀松平常。但这一定不见得幸福。 十几年来,孙云没有改变过,也没有抱怨过。但她今天说要带自己回京城时,口吻却平淡而坚决。 毕文谦不明白为什么,但他感觉到,因为自己的一首歌,这个家庭,将会发生变故了。这个变故,有哪些好,哪些不好,他不知道,甚至,在他拿出这首歌之前的思考里,压根儿就不包含这个属于毕文谦的家庭。 …… 就在毕文谦胡思乱想时,孙云的房间里,孙云坐在自己的床上,默默看着同样面沉如水的爷爷,等着他的话。 “云儿,你要走了吗?” “嗯。” “带着文谦?” 孙云垂下了目光:“嗯。” “你娘家的人……” “文谦比我的面子重要。” “云儿,当初你一个人来江城,又一个人带着孩子回去……” “爸。”孙云打断了爷爷的话,一滴泪水落在了自己的碎花棉裙上。 “孩子姓了毕,他的名就得你起。云儿,你是要强的。所以,波波喜欢你。我晓得,你有一个梦。如果没遇到波波,你的梦,很可能会实现;如果波波没死那么早,把文谦留给你一个人拉扯,你的梦,也可能能实现。现在,文谦16岁就写了这样的歌,你肯定不会让他走你走过的路了。” 孙云双手抱在自己胸口,微微抬头看向爷爷,双眼落着断线的泪珠:“爸。” “我晓得,你嫌我在外面心直口快,一些事情不和我说。这些年,图你漂亮的人,少不了,你要养这个家,里里外外不容易,我懂。你已经陪这个家熬了十五年,今天,你打算走,我这把老骨头没道理留你。以后……有时间回来看看我就好,如果没有时间,一封信就够了。” “爸!” 孙云的泪珠涌成了流水。 “够了,十几年的苦,我都没见你哭过。你又没做错什么,波波在天有灵,只会为了你,为了文谦高兴。” 孙云依旧泣了好几分钟,才渐渐止了下来。 “云儿,说吧,你怎么打算的?” “……我要唱文谦的歌,去参加青歌赛。” “青歌赛……名正言顺,好想法。” “文谦还要我拿金奖呢!”孙云似乎破涕为笑了。 “金奖?你唱这歌进决赛简单,金奖……不容易。这歌毕竟适合年轻人唱。” “爸!我也不太老啊!” “那……云儿,你晓得,我平生也没什么积攒,只有这张老脸兴许可以甩几甩。决赛在明年,云儿你先自己琢磨准备,我抽时间给谢莉思写封信,请她过年省亲时给你把把脉。” 孙云一惊,旋即喜出望外:“爸!” “不早了。” 离开孙云的房间,已是夜深人静,只有筒子楼附近的猫叫。站在长长的走廊里,爷爷望着楼下的路灯,树影憧憧间,初冬的风怎么也止不住。 良久,他轻轻抬手,掩住了自己的眼睛。 [注,谢莉斯,著名歌唱家,电影乐团一级演员,重庆人。金牌搭档,王洁实,流行音乐开拓者之一,代表作《阿瓦古丽》《校园的早晨》《外婆的澎湖湾》] 第六章 似人者死 第二天,毕文谦被妈妈晨练的声音吵醒了。 “爷爷正在做早饭。”孙云望着睡眼蓬松的毕文谦,轻声交代着,“等吃完了,我们去解放碑,买磁带。” “啊?” “文谦,昨晚我自己琢磨了一下,你写的歌毕竟更适合年轻的人唱,我想唱好,就得好好学习别人。今年程方圆唱了一首歌,叫《童年》,你大概也听过,唱得挺不错,我们去买一盘回来,仔细听一听……” 好吧,毕文谦发现,不是自己还没睡醒,而是孙云的思路比较广……《我多想唱》显然是高三的学生唱的歌,而《童年》怎么看都更像是成年人在回忆小学时代吧?这两首歌的唱法较真起来,能有多少共通之处? 念头转着,毕文谦有些担心,指望一首歌把妈妈保送冠军,难度有些大了。 不过,话出口时,毕文谦却是问:“程方圆?她很年轻吗?” “……这个我倒不清楚,但肯定比你妈我年轻吧?”孙云语塞了一下。 你都三十七、八了,一般要参加青歌赛的人也没几个没你年轻了吧?毕文谦也语塞了,一边腹诽着,他倒没慢了起床的动作:“妈,齐白石说过,学我者生,似我者死。那个程方圆的歌唱得再好,她唱的也是另外一首歌,你学她的唱法,不会出问题吗?我们要参加的是青歌赛啊!” 孙云一愣:“你还知道齐白石说的话?怪不得,你想的和普通孩子不一样。” 毕文谦干脆翻了白眼儿……这才好生相处一个开头,孙云的思维回路就和自己不在一个平面。 无论如何,早饭吃了,毕文谦还是乖乖地随孙云一起坐了公交车,去了解放碑的百货商店。 1985年的大陆,对从港台流传进来的音乐并没有一个统一的认识,直接地说,以邓丽君的作品为代表的那些歌,虽然星星之火已经燎原,但终究还只是暗火。在第二届青歌赛之前,并没有一个真正约定俗成的说法。而在这个时候,大陆的歌手——女歌手中,尝试在原本体制之外发行磁带,正火热并且被音乐界承认的,是三个人。 成琳、程方圆、朱小琳。 在毕文谦所知的历史中,这三个人一定程度上代表着这个酝酿的时代。 成琳7岁开始学习拉二胡,10岁登台演出,12岁考入海政歌舞团任二胡演奏演员,13岁一曲《小螺号》传遍大江南北。有人说她是大陆第一个歌星。 程方圆是这个时代第一个自弹自唱的歌手,将来自湾湾的《童年》带火大陆。 朱小琳将成琳原唱的《妈妈的吻》唱火全国而成名。 无论她们未来的发展际遇如何,在80年代,确切地说是85年左右,她们的确是最火的年轻歌手,或者说,歌星。 孙云想模仿她们之一,似乎无可厚非。 只是毕文谦很为此失望。作为某种意义上的“过来人”,他认为程方圆此时的演唱水平,离青歌赛冠军的功力还有不小的距离,如果孙云学她,恐怕会反而把经给念歪了。 或者说,真正让毕文谦不爽的,不是孙云选错了学习对象,而是她选择去学习——即使他压根儿还没听过孙云试唱的效果。 这个年代,能够去学谁? 不过,孙云终究是自己的妈,有些话,并不适合就这么直说。 果不其然,孙云最终买下来的磁带,就是成琳、程方圆、朱小琳三个人的。毕文谦默默陪在她身边,没有反对什么。等两人一起坐上回家的公交车了,并且幸运地坐上了座位,孙云才“终于”注意到了毕文谦的沉默,她一把拍在他肩上。 “文谦,还不高兴啊?” “就当是听歌吧。”毕文谦撇过头看向车窗外。 “文谦,妈妈我是想多学习学习,你别往心里去……” “妈,是你别往心里去!” 毕文谦回头指着孙云放在腿上的土黄色尼龙口袋,里面装着新买的磁带。 似乎是这一声话重了口气,孙云一路上也没有再说话了。 本该是明媚的早上,或者说接近中午的时候,天气却有些阴。 80年代的交通没有毕文谦从小生活的环境那么方便,去一次百货公司往往不止买一种东西。孙云的尼龙口袋很有内容,不仅有磁带,还有不少居家的杂物,唯独没有单独关于毕文谦的。也许在孙云眼里,毕文谦一路上沉默着,没有因此而抱怨什么,像一个孩子那么抱怨,是一种懂事的表现,也许,这个年代的孩子往往都这么懂事。 无论如何,孙云解释的口吻,倒颇有几分陪小心的味道。这让静静看着外面街景一段段退后的毕文谦在回过味儿来后,心里不太是滋味儿。 但他并不知道该开口说什么,怎么说。 直到下车,两人牵着手走近了住的筒子楼,孙云才忽然幽幽地说道:“文谦,妈妈16岁就当了兵,没有参加过高考啊!” 不温不火的一句话,听得毕文谦心里一颤。 或许,为了唱自己的作品,学别人,是孙云别无选择的选择了。 两人相牵的手在忽然失了默契的步子中碰撞着彼此的思量。毕文谦不敢偏头去看,他怕会看到一双含泪的眼,或者,那泪,不在眼眶,而在眼睛里面。 就在两人上楼梯的时候,毕文谦做了决定。 “妈妈……” “文谦……” 似乎,孙云也不约而同地做了她的决定。 “你说。” “你先说。” “好吧……文谦,你爷爷以前认识谢莉思,他也觉得我如果要唱你的歌,需要有人指点,所以他想给谢莉思写封信……试试。” 试试?毕文谦听在耳里,孙云的口吻倒不像试,而像求了。不过嘛…… “谢莉思……《笑比哭好》的谢莉思?” “没错!” 琢磨着孙云的兴奋劲儿,毕文谦忽然觉得自己俩母子很像是武侠小说里的三流高手在和初出茅庐的小子传说某某大侠的著名招式一般。 不由有些囧然。 不过,毕文谦所知的谢莉斯,倒的确有被孙云传说的资格。第一,她也是江州人;第二,她从改革开放的年代开始,就致力于探索新的流行歌曲的唱法;第三,她的确唱了不少红遍全国的好歌。 简单地说,对于一个打算用新唱法唱一首校园歌曲的文艺工作者——孙云来说,谢莉思的确有指导的水平,并且,听上去还有爷爷当年的线可以牵——有可行性。 “但是……她这样的名人,不是应该在京城吗?” “她也江州人啊!总会过年回来探亲吧?” “……哦。” 毕文谦不再说话,跟着孙云一层层爬着楼梯。 过年……春节都已经是明年的事情了,那时候再指点,和临时抱佛脚有多少区别? 走在自己住家那层楼的走廊,毕文谦瞥着外面的天,比在车上的时候更阴了,更起了几分冷风。感受着脸庞上的寒意,毕文谦思考着,或者说,回想着,回想着这个时代,回想着1985年的中国,有什么,可以有什么。 午饭一如既往的简单。上一次毕文谦回家时,全家好生吃了一顿骨头汤,那肉票,可是和隔壁邻居打的组合——现在,该是全家几乎吃素的时候。爷爷的手艺,可以也仅仅可以把一桌素菜做得不难吃。但这已经足够了。 这顿饭,一家人似乎都没有格外的食欲。吃完时,爷爷主动收拾着碗筷,言下之意摆明了是让孙云抓紧时间练歌。 心知的孙云回到自己房间,打开录音机,首先放起了磁带里程方圆唱的那首《童年》。 这首脍炙人口几十年的歌,毕文谦熟得不能再熟了。而在85年的大陆,却还属于新事物。孙云笔直地坐在床沿,录音机就放在床头柜上,她闭着眼睛,细细听着,眉毛时不时微微动着。 不用猜也知道,程方圆的唱法,和孙云从小到大所学习的唱法,区别不小。那份属于真正的毕文谦的记忆里,幼时的记忆里,有着孙云的歌声,美,却不是这个画风。 这不对头。 终于,毕文谦清咳一声,拉了拉孙云的手。 “妈,你们歌舞团,今年有过劳军的慰问演出吗?” [注,三位歌手,成方圆,程琳,朱晓琳] 第七章 想唱歌的姐姐 童年的记忆是美好的,甚至,会比事实上更美好。 从原本的毕文谦的记忆中,可以知道孙云的歌喉很美。但毕文谦并不清楚,孙云的唱功究竟如何,特别是离毕文谦孩提时代已远的现在。 他也没有打算现在就叫孙云唱出来试试,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性子,说不出违心的话。孙云还没有唱就已经抱着自己不行得先学习的心态,也不能指望能唱出让人惊喜的效果了——既然如此,等她唱了之后和自己相顾无言不知说什么好,还不如暂时不提这一茬。 所以,毕文谦决定换一个思路。 “下部队的慰问演出?肯定有啊!” 孙云不太明白。 “我问的不是去江州的部队,是前线。” 1985年的所谓前线,指的是中越边境反击战的战场。算算年份,正是著名的“两山轮战”的时期。战斗很激烈,但战场相对稳定。这时候去慰问演出,危险系数算不上太高。 “啊?”孙云明显愣了,她眨眨眼睛,努力想猜对毕文谦究竟想说什么,“文谦?” “直说了吧!妈,你也知道你没高考过,16岁参军,你当年上过几年高中都指不定,我这首歌让你来唱,太事倍功半了。毕竟,没有经历,强行去唱,那是唱歌,不是歌唱。”顺着思路,毕文谦侃侃而谈起来,“既然妈妈你没有高考的经历,那我们就从你有过的经历出发好了。你是文艺兵出身,军队的氛围你应该熟悉吧?既然如此,那咱们想办法,去一趟前线,看看能不能写一首和军队有关系的歌。” 毕文谦想的是怎么强行替孙云带节奏,但这话听在孙云耳里,却是另一番想法,她甚至惊讶了小半分钟,才缓缓开口。 “文谦,你真是我儿子。” “啥?” “没啥!”孙云脸上涌起了笑意,霍然站了起来,顺手把录音机关掉,然后一把将毕文谦拉到自己怀里,用双手拇指和食指弯捏着他的脸颊,“这么小就想上前线了。你妈我当年就是有这样的劲头,才会和你爸认识,才会有你呢!” 孙云的手很温暖,很柔软。 和毕文谦儿时的记忆一样。所以,他没有动,只盯着近在咫尺的桃花眼,里面是幸福。 “儿子,我们歌舞团还真挺久没有去前线演出过了,我这就去单位,说什么也要让领导同意这事儿,而且还要把你带上!” 在毕文谦脸蛋上抚摸得心满意足了,孙云立即雷厉风行起来,风风火火地就要出门。 “妈……” “什么?” “可以的话,越早越好。” “嗯!” 孙云走了,整个下午都没回家。毕文谦早早吃了晚饭,就回了学校。爷爷为他做饭,送他上车,没有说什么格外的话,只深深地看着他。 事情似乎就此告一段落,毕文谦重新了学习的生活。 文龙,以及其他室友都没有过问毕文谦唱歌的事情,也许是他们觉得不好开口,也许,眼下更适合关心的,是半期考试的成绩。 星期一一整天,整个学校仿佛都在谈论每个人可能的分数,而星期二,各科的成绩就一并公布出来了。 高三的排名不值得毕文谦关心,但高一的分数就不一样了。 一不小心,毕文谦就成了黑夜里的萤火虫。 如果说其他科目的成绩离满分不远,是一个学霸的正常表现的话,那么8中的高一里,学霸不多,但也不少,但这一次考试,外语的难度似乎成了车祸……问题是,毕文谦在考试的时候,对此完全没有概念,反而顾着腹诽那些什么“落樱神斧”的段子了,当成绩出来时,他才意识到,自己这一科的成绩,实在是太鹤立鸡群了! 以至于,即使他那发散思维或者说在80年代于有作死嫌疑和高大上之间不好界定的语文作文引起了阅卷老师的争议,最终折中了一个平庸的分数,毕文谦的总成绩还是一不小心就成了年级第一。 真的是一不小心啊! 耳旁风着老师的表扬,身边多是同学眼里忽然生出的仰视。毕文谦感受着80年代的氛围,对好成绩好学生的崇拜的氛围,心里却没有什么得意。或者说,那份得意,来自于10年代京城的教育水平对80年代江州的教育水平的碾压,而和毕文谦个人,关系不大。 至少,他是如此认为。毕竟,4、6级什么的,在1985年,连筹划的风声都还没有。靠英语的优势……这样的学霸,呵呵。 无论如何,一时间,毕文谦这个名字在8中的高一不胫而走,连带着的,就是假女的称号莫名其妙地离他远去了,正如这称号莫名其妙地来。主动和他搭话的同学又一次多了起来,内容和学习相关的比例也高了。毕文谦依然有一说一,从不主动提到什么。 一个礼拜就这么过去,除了毕文谦从默默无闻到有了学霸的待遇,也没有格外的不同。 只是礼拜六下午,从教学楼出来的毕文谦,碰上了等他的人。 文艺,打扮得格外漂亮。 毕文谦左右看着,既没有文龙,也没有文雯:“文姐姐……你怎么来了?” “我是来给你唱歌的啊!上礼拜不是约好了吗?”话音未落,文艺就来牵毕文谦的手,“走。” 跟在后面,毕文谦有些发呆。 鹅黄的毛衣,刚好披肩的油黑头发,及膝的镶边白裙子,一双白皮鞋,浑身青春的活力,与10年代的妹子不同,有着毕文谦依旧不算熟悉却又喜欢的气息。如果这个背影非要找个遗憾出来,也许……是没有丝袜? 直到文艺停下来时,毕文谦才回过神来——不知不觉间,他被文艺带到了操场附近的一处小树丛。 文艺回眸一笑:“好啦,就这儿。没人,清静。” “不好吧……” “怎么了?” “文姐姐,你打扮这么漂亮来找我……我怕……”看着文艺疑惑的样子,毕文谦不由联想到文雯,不禁脱口而出,“被老师说我早恋。” “啊?” 文艺张大了嘴,连牵着毕文谦的手都忘了放开。 “真的很漂亮啊!” 毕文谦仿佛盖棺定论地点了点头。十六岁,花一样的季节,赶在童言无忌的末班车,却又已经是成年人的身高。 这话似乎让文艺接不下去,酝酿了好一阵,反而脸微微起了红。良久,她才捧起毕文谦的手:“文谦弟弟,姐姐我长得漂亮,得唱得漂亮才算数啊!” 毕文谦不知道这一分把钟里,文艺心里转了多少念头,但她出口的话,却让他生了好感。 帐“文姐姐,你先唱,一遍不够好,我们一起琢磨。” 第八章 一神带二腿? “我想唱歌可不敢唱,小声哼哼还得东张西望……” 穿越到1985年,毕文谦还是第一次近距离听一个专业的人唱歌。相比毕文谦记忆中的孙云的歌声,文艺的嗓音似乎更轻灵一些,认真地说,更适合唱这首歌。 可问题是,怎么听起来这么忐忑呢?而且…… 毕文谦慢慢垂下目光,眼观鼻,鼻观心,努力不让自己露出什么表情被文艺观察出来什么端倪,影响了她的发挥。那视线落在文艺的胸脯上,不大不小的曲线被厚实的毛衣裹着,这么凝视也不会被误解。 一歌罢了。 文艺微微起红的脸变得明显的潮红。这么一首朗朗上口的歌,不应该让歌舞团的歌手这么费力,只能说,文艺唱这首歌,很费心——这心,费在哪里,怎么费的,毕文谦不清楚,但肯定是要不得的。 “文姐姐,先问一处问题:第二段开头,我当时唱的是‘我想唱歌可不能唱’,为什么你唱得和第一段一样,是‘不敢唱’?” 没有什么提纲挈领的褒贬,毕文谦直接从细节入手。这让文艺的脸更红了一分:“我……我没记清楚歌词,印象中两段这一句都差不多,我就……” 眼见她连说完话的勇气都没有,毕文谦倒没有立即再说什么了。 事实上,文艺唱这么一遍歌,唱错词的地方还有不少,但考虑到她只听过自己唱那么一遍,倒也无可厚非,甚至鼓励一点儿地说……难能可贵。没错,只听一次,凭记忆练习一个星期,能唱成这破破烂烂的水平,已经不愧专业了。 破破烂烂……想着自己脑子里冒出来的形容词,毕文谦不禁笑了起来。 这一笑,使得文艺羞了起来:“文谦弟弟……” 不过,毕文谦微微摇头,止住了她的话头,主动牵起了她的手,软软的,凉凉的:“文姐姐,你知道一个故事吗?有一次,雕塑家罗丹邀请作家茨威格到他家里做客,顺便参观他的工作室。工作室里面,有一尊仪态端庄的女像……” “我有印象!”文艺似乎想了起来,但不太明白毕文谦为什么提起这故事,“这好像是语文书上的课文……” 没错,这就是人教版的语文书上的课文,而且是小学课文。毕文谦只是不清楚这个年代的版本里有没有那篇课文,既然文艺知道,就不必把故事说完了——他保持着微笑:“没错。文姐姐,你刚才唱的,就是茨威格第一眼看到的那尊雕像。” 这话,或者说这评价,可轻可重——以一个作家,或者说一个外行的眼光,那已经是完美的作品了;但在大师眼里,就和破破烂烂的毛坯差别不大。 果不其然,很快回过味儿来的文艺本来羞红的脸开始红中泛白了。 不过,毕文谦说这样的话,并不是想当喷子,让一个漂亮姐姐绝望并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何况自家的妈很可能也唱不好这首歌。他上前半步,举起牵着的文艺的手,悬在彼此胸前的位置。虽然小了好几岁,但论个头,反而是他要高出那么几公分。 “文姐姐,不要想太多。大师完成一件艺术品,也是从毛坯开始,一处处细节一一斧正而最终完成的。一个星期,能够有一件让外行人觉得完美的毛坯,你和大师的差距,好像也不大嘛!” 文艺本就没有哭,但毕文谦仿佛从她圆溜溜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个破涕为笑的过程。然后,文艺另一只手也搭了上来,双手捧着毕文谦的五指,轻轻摇了起来:“文谦弟弟,我可以唱这首歌吗?” 那忐忑而期待的口吻,配着跃跃欲试的眼神,直让毕文谦觉得目眩——这,就是80年代的秋波吗? “现在这效果肯定是不成的。我们一起,一点点加强试试吧!” 终于,毕文谦还是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嗯!好……” 眼瞧着文艺语无伦次几乎跳起来的喜悦,毕文谦悄悄在心里叹了口气。 林语堂似乎说过,男女之间最隐私的事莫过于借东西,一借一还便有两次见面机会。那么自己这手法,貌似比林语堂说的,高明多了。 问题是,比起泡妹子的机会,哦不,是姐姐,毕文谦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情。 80年代的大陆,只有文艺圈,没有娱乐圈。虽然毕文谦只能耳闻,但也知道,这个时代沿袭着自70年代以来的“文责自负”的风气。 那是大陆流行音乐能够在这个年代繁荣的一大基石。 这个年代的主流文艺工作者,对待一首新歌,相比“这歌能不能唱红,怎么唱能够唱红”,他们更在乎“我觉得这歌好不好,这歌就该这么唱”!在这个年代,不少脍炙人口的作品,有着诸多不同歌手唱的版本,优劣自然各异,却往往演绎着各不相同的内容。 这个风气,是随着音乐产业市场化而几乎消失,却又是一个艺术家必然拥有的气质,是和商品音乐不同的大陆文艺体制形成的最金贵的东西之一。 然而,穿越之后,自己遇到的两个文艺工作者,其中一个还是自己的妈,从她们身上,却怎么也没瞧出文责自负的味道来。自己听过的那么多80年代的作品是不会骗人的。那就意味着,无论是文艺还是孙云,单凭相貌,她们在10年代混个小明星的资历一点儿都不困难,可她们的名字在自己所知的历史中,并没有留下只言片语,这,不是没有原因的。 看起来,除了要带孙云的节奏,也要带文艺的节奏了?“一神带二腿,这一波有些难啊!” ——没错,毕文谦不禁想起了穿越之前自己某个大学室友的话。 但至少,文艺和孙云,她们都没有因为自己只是一个高一的外行学生,就对自己这个作者的意见有半点儿轻视,反而认真请教——怎么说,也算得上三人行必有我师,或者,不耻下问吧? 于是,他又情不自禁地笑了。 这在文艺眼里,却也是一个好的信号。发现她的误会后,毕文谦没有解释——这不是挺好的吗?文姐姐虽然还谈不上艺术家的气质,但起码是一个萌妹子不是?哦不,是萌姐姐? “来,文姐姐,我们去音乐教室,那里有琴,有课桌,我先给你写谱……” 从小树丛出来时,是毕文谦牵着文艺的手,两人的步伐轻快而默契,欢欣而自然。 [注:所谓一神带二腿,是团队竞技类游戏的玩笑说法。腿的意思大约就是菜鸟。] 第九章 “上进”的姐姐 “这首歌,第一段是说的妈妈的态度,所以,我写的歌词是‘不敢唱’;第二段是说的老师的态度,所以,我写的是‘不能唱’。不敢和不能,就是高中生对妈妈和对老师的感觉的区别。文姐姐,这两句歌词,虽然旋律是完全一样的,而且唱的时候,情绪也差不多,但差不多就是有区别,这其中些微的区别,你如果能唱出来,让人第一次听的时候觉得毫无疑问,多听几次更觉得的确如此,那么,起码在这一句里面,你的水平,就足够在青歌赛决赛唱了。” 冷清的教学楼,音乐教室虚掩着前门,留了一条缝隙。离讲台脚踏风琴最近的一横四位课桌上,铺着几张作业纸,上面新鲜出炉着歌谱,毕文谦在左,文艺在右,并排坐在一起。 毕文谦伸着食指,指着歌谱上的文字,侃侃而谈。事实上,连他自己也不确定自己的说法是对还是错——那仅仅是他自己琢磨这首歌之后的想法。所以,他只是告诉文艺,不同段落相同旋律的歌词存在着区别,这个区别应该在演唱中体现出来。至于这个区别究竟是什么,应该怎么去体现,毕文谦就没有说了。 毕竟,他希望文艺学会的,是思考,而不是临摹。何况,他自己心里的“范本”,也不见得就是最高的境界。 作为歌谱的背景,黑漆已经些微斑驳的课桌上,有着不知哪个学生刻的字迹,歪歪斜斜,也不知是用指甲还是直尺,或者小刀。内容比较不堪,能看明白的只有“是猪”二字,至于前面的XXX,就被不知另外一个谁给暴力销毁了。不出意外的话,这多半是初中部的孩子的手笔。 这还是能一眼看清的,那些已经不容易分清端倪的涂抹就更多了。这让毕文谦想起了自己在00年代的童年生活,虽然,那个时代京城的小学里没有使用寿命长到如此的纯木质课桌,而且眼前的“课桌文化”上没有丝毫白雪修正液的痕迹,总让毕文谦觉得少了点儿什么…… 好吧,毕文谦是在等待,等待文艺消化自己的“点拨”。 80年代初的大陆歌手,基本功普遍不错,但他们从小接触的唱法的多样性,比起几十年后,就比较匮乏了。很多这个时代的歌手,只需要接受新事物新想法的洗礼,就会像捅破一层窗户纸一样,唱功在短短的两、三年里仿佛坐火箭一样地涨。 毕文谦不知道身边的文艺是否属于基本功不错的范畴,也不知道她的潜意识里是墨守成规,还是善于思考的个性,但他还是选择了启发,让她自己思考。 真正的艺术不是工业,容不得匠气,只知道学习的人,在学完能学的东西后,也不过是一个师范,而不可能是大师。具体到流行歌曲,具体到这首朗朗上口,唱出临近高考的学子心声的歌,如果不仔细琢磨歌词到底说了些什么,便草草唱出来……那不过是唱歌,是算不上歌唱的。 无论你觉得这歌写了什么,你至少得在心里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思考的详细结果。 这,是歌手和歌唱家的分水岭上的一座山峰。 …… 时间渐渐流逝,直到毕文谦端详完视线内所有的“课桌文化”,文艺依旧在沉思中,连她自己在不觉间斜了身子,和毕文谦肩挨着肩,耳朵贴着耳朵,却似乎浑然不觉。那耳际的头发挠在毕文谦的腮边,弄得他有些心痒痒。 “文姐姐,时间不早了。”终于,毕文谦耗尽了自己的耐心,也或许是定力接近了极限,他偏过头,对着文艺的耳朵,小心翼翼地说,“要不,你把歌谱给文哥看看,啊,就是你弟弟,文龙。他正好是高三,对这歌应该有切身的体会,你们是姐弟,更知根知底,对你理解这歌,更容易一些。” 轻柔的话,仿佛微风,吹拂了文艺的耳垂,这让她的身子明显一抖,旋即坐直了,转身看着毕文谦,不住打量,那大大的眼睛里,神色有些复杂。 终于,文艺慢慢站了起来:“好吧,我问问。就怕我家那老头子,说我耽误了小龙的学习。” 离开学校的时候,正是天擦黑。毕文谦和文艺的家不是一个方向,两人一起在车站等车。文艺的视线始终在毕文谦身上转悠,使得毕文谦老觉得她有什么话没说出来。 “文谦,我先上车了,你……自己回家也注意安全。” 这个年代,美女也是要挤车的。毕文谦瞧着文艺。她皱了皱眉头,最终转身混在人堆里往车门移动。 似乎,她最后还是欲言又止了。 直到回了家,毕文谦还是没有想明白其中的道理,或者说可能的原因。 于是,晚饭之后,趁着爷爷在自己屋里拉二胡,他悄悄把今天的事情,告诉了孙云。 静静听完,孙云坐在床沿,一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微笑神态。 毕文谦有些不明觉厉了,蹑手蹑脚坐到孙云身边,轻轻摇着她的手臂,歪着脑袋,弱弱地问:“妈?” 孙云笑出了声,伸手按着毕文谦头顶。 “傻儿子,你真觉得你那文姐姐很在乎你的什么‘点拨’啊?” “啊?” “你妈我没有高考过,而且你又是我儿子,你的话,我肯定是信的。但别人呢?”孙云轻轻摇头,温柔地抚摸着毕文谦的头发,另一只手,伸着食指,刮着他的脸蛋儿,“说到底,你一个高中生,嘴上还没毛呢!人家一个已经毕业分配工作的大姑娘,你说什么就信什么?缺心眼儿啊?” “可是……”毕文谦不太愿意相信,“文姐姐不像是……” 孙云笑着用食指封住了毕文谦的嘴唇:“傻儿子,你仔细想想,文艺问你的话,除了‘这歌能让她唱吗?’之外,有对你问过‘这歌该怎么唱’吗?” “这个……真没有。” 毕文谦怂了脑袋,几乎连人都矮了几分。 “所以说啦,人家指望的是唱你的歌,你还真当自己是人家师父?”孙云滑下手,半搂着毕文谦的后颈,声音始终不大不小,不紧不慢,“文艺那丫头,真要是不耻下问的人,心眼儿都放在唱歌上,她爸爸会说她水平不行吗?” “那……她为什么和我这么亲切?我写了歌,又不是谁和我亲就让谁唱的。” 毕文谦还是希望有一丝可能。 “谁叫你反复说人家漂亮呢?人家当你是个孩子,不然会主动拉你去没人的地方?”孙云笑得更欢了,“不过嘛,文艺好像也没谈什么朋友,瞧那丫头的上进心,如果你真和她差不多岁数……还真说不定。傻儿子,你喜欢那个文姐姐吗?” 孙云乱点完鸳鸯谱,屋子里却仿佛冷了下来。 这……就是80年代的文艺圈? 毕文谦仿佛又一次体会了,什么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只是那心里,莫名地被孙云的话戳出了几个洞,灌着寒风。他忍不住蜷缩了一下身子,却被孙云半抱在了怀里。 “儿子,你心里想了什么,就能直接唱出来,这是你的天才,也是顶好的性子。我们唱歌,也算是艺术,搞艺术哪儿能成天惦记着那么多花花心肠?你妈我这么多年,要带着你和爷爷过日子,心思不能不活泛,你还小,不要那么早染上那些弯弯绕。”孙云的怀抱很温暖,让毕文谦的身体条件反射似地生出惬意的感觉,她一边用手指梳着他的头发,一边继续说道,“所以,我要送你回京城,不能让你在这里消磨了。那里,有顶好的老师。” 温暖的感觉,不仅让这副名为毕文谦的身体熟悉,也让他联想起了自己叫毕云诗的日子,那个同样呵护着自己成长的家庭。 过了许久,孙云依然笔挺着脊背,坐在床沿,抱着毕文谦,没有说话,眼睛看向床尾隐有灰尘的水泥墙壁,静静等待着。 终于,毕文谦从回忆中走了出来,“率先”开了口。 “妈妈,那这首歌怎么办?” “我唱不好,文丫头也唱不好,但是,你自己唱得很不错啊!”孙云呵呵地笑,又开始用手指梳起了毕文谦的头,“青歌赛又没有规定中学生不能参加,就算有人有闲话,你妈我哪怕去撒一回泼,也要争上一争,只要你真的唱得很好。儿子,相信妈的眼光,你的嗓子条件很好。另外,去前线慰问演出的想法,我已经和团长反映了。团里已经计划要准备元旦晚会,不能批准,但你妈我软磨硬泡了好几天,团长还是同意给我开证明了,许我一个人以江州歌舞团的名义去慰问演出。” 话说到这里,孙云轻轻把毕文谦向外推了推,然后伸出两指,夹住他的鼻尖儿,不住揉捏。 “放心,我都听说了,你半期考试考了年级第一。我会去和学校说,给你请假,带你一起去前线。好儿子,你妈我可是说到做到了!” 第十章 火车奇遇 毕文谦没有料到,孙云的效率如此之高。 “儿子,歌舞团只报销我演出的钱。出门在外,我们家也没办法穷家富路,一路上……” “妈,我懂。路上能吃饱就不错了。等到了前线,我还不信了,我又不挑食,人民子弟兵还能把我给饿着?” 仅仅一个星期天,孙云就带着毕文谦做完了出发前的所有准备工作,即使是轻装上阵,也果断得吓人。学校年级主任在自己家里,被孙云说得有些瞠目结舌的模样,让毕文谦印象深刻。虽然当时毕文谦总觉得孙云貌似摆了一张“说了你也不懂”的高冷脸,却也只能默默地站在旁边当背景。但当年级主任真同意了,孙云又立即泛起了满屋回春的笑容……这,同样令毕文谦印象相当的深刻。 于是,星期一早上,孙云带着毕文谦,一人一个包,大清早就挤上公交车,去了火车站。 80年代的大陆铁路系统,可没有什么跨越式发展。这是一个软卧需要介绍信,和干部之外的绝大多数人没有关系的时代,是一个3、40公里的时速就不算慢的年代,是一个普列无论大站小站站站停的时代。 孙云买的是硬座票,因为硬卧票就意味着这一趟出门,报销就没有其他的生活补贴了。对此,毕文谦倒没什么抱怨的,因为真要抱怨,即使是干部待遇的软卧,能抱怨的地方也多了去了。 好不容易挤上了火车,孙云把毕文谦让到了靠窗的位置。还没起步的火车非常火热,无论是气氛还是温度。不过,在开动之前,孙云是不让毕文谦开窗的,而这,似乎车上的人都是如此。 菜市场式的热闹没有因为火车的汽笛声而改变,就像是游走的吆喝变成了定摊儿的谈侃。随着窗户被推开,凉风进来,不仅去了不少闷热,也把开始有烟雾缭绕迹象的车厢草草洗涤了一遍。 似乎,毕文谦的身体,对烟味儿比较敏感,他一上车就感觉有些晕。孙云似乎早有预料,照顾着他仰靠着,脑袋贴近窗户,静静养神。 毕竟,起了一个大早,挤完公交挤火车,又被烟熏,并不好受。 塞满了人的车厢,渐渐各人起了各自的闲,随着剪票员或者说售票员在人群中穿梭,在火车的广播中,读书的、读报的、看杂志的、聊天的、下棋的、玩牌……要么怡然自乐,要么两三成趣,粗浅而随意的几句攀谈,陌生人就是了朋友。 晕乎乎的毕文谦没办法成为这氛围中的一员,只能看着附近的人,听着稍微远一些的声音。 开诚布公,没有戒心。或许,这就是属于80年代的淳朴,在绿皮火车上,让熟悉10年代的毕文谦感觉显著。 对座的,是一个戴眼镜的老爷爷,一头雪白而茂密的头发隐隐有些黄,健康得让人羡慕,而挨着他坐的对着孙云的,是一个约莫二十多岁的军人,没有俊朗的相貌,却有着棱角分明的气质,恰如他肩章上的两道折杠。军人捧着一本薄薄的书,安静地看着,老爷爷则捏着一份报纸,半铺在身前的小桌子上,细细看着,约莫是《参考消息》。 而孙云,在自觉照顾好毕文谦后,只拉着他一只手,自己也眯了眼睛,浅寐起来。 不多久,倦意在烟味儿中席卷而来,毕文谦沉沉睡着了。 …… 当他醒来时,已是晚上。 孙云第一个察觉,第一时间扯扯他的手:“文谦,脚不要乱动,有人在座位下面睡觉。” “啊?” 惊诧中,对面的老爷爷冲着毕文谦和蔼地笑起来:“小朋友醒了啊。是第一次坐火车吧?”不等毕文谦回答,便继续说了下去,“火车上不比家里,大家都是奔波的,几张报纸垫在地上,就可以对付一晚上。” 弯腰看去,貌似自己的座位底下,还真能看到半片衣角。这对毕文谦来说,当真是新鲜事儿。虽然有些担心这季节这么睡觉会不会生病,但似乎这又是大家司空见惯的事情了,便没有多问。 车厢灯散发着昏暗的光,虽然能见人,却不太适合读书看报了。所以,老爷爷和年轻军人在桌子上摆了一铺小象棋,正是开局不久的模样。孙云似乎已经和他们认识了,微笑着,观棋不语。 不过,既然毕文谦醒了,多了一个谈话的对象,那棋局的进展就缓了下来。 年轻军人把眼神对着毕文谦:“毕文谦小朋友,听你妈妈说,你是个小天才,不仅考了年级第一,还自己写了歌,还要去前线采风?” 采风? 毕文谦不由看向了孙云。怎么到她嘴里,话就这么高大上了?这难道就是给自己儿子贴金吗? 没等他答话,老爷爷也笑着开了炮:“你妈妈说你为高三的同学写了一首歌,我们本来想见识见识,她说不要吵醒你,我们就耐心等到现在。可以唱给我们听听吗?” “我……” “这位是王爷爷,渝大的教授。”孙云拉了拉毕文谦的手,替他介绍起来,“这一位叫黄荣,光荣的荣,是个战斗英雄呢!快叫黄哥哥!” 似乎,在孙云的口吻里,比起年长的大学教授,上过前线的军人更值得景仰。而听着这强弱分明的介绍,眼前的王爷爷仿佛也觉得理所当然。 “黄哥……”倒不是毕文谦脸皮薄,而是在这一刻,他就泛起了别样的心思,貌似扭捏的一声称呼后,他立即露出了兴奋的眼光,“你们打仗的事情,可以和我说说吗?” “说当然可以说,不过我可不是什么英雄,我那些战友个个都比我勇敢。”黄荣的个人谦虚中夹杂着集体的自豪,却又有一丝促狭,“不过,你得先把歌唱了。” 迎着毕文谦看来的眼睛,孙云含笑点了点头。 一曲《我多想唱》,毕文谦第二次在他人面前唱了出来。晚上的车厢里,没有了白天那种程度的嘈杂,但也人声不绝如缕。毕文谦的歌声传得不远,刚刚醒来的他还不是很清醒,情绪中大约有一点儿忧郁,远没有第一次在音乐教室唱时那么活泼,倒有了几分对长辈埋怨的味道。 认真唱歌的毕文谦没有注意其他,视线只盯着王爷爷和黄荣之间的座位靠背。当他唱完之后,才猛然感觉到,车厢里突然安静了。 这安静只持续了几秒,忽然被一声掌声打破,旋即,掌声从远近响起,越发热烈起来。 眼见着王爷爷和黄荣也加入了鼓掌的行列,毕文谦觉得自己有没有必要流露点儿害羞的意思,却没想到,孙云也跟了风。她一边拍着手,一边替儿子谦虚道:“文谦才睡醒,没唱好,原本他唱得更活泼的。” “嗯……”王爷爷听了,重重地点着头,“没错,这样的歌,就该唱得活泼一点儿!不过啊,你孩子已经唱得很好了,我就是一个普通的听众,但听了几十年歌,好不好听,心里还有一杆秤的。这歌,唱得好,写得也好,真好。这才是学生心里的话嘛!” 王爷爷不吝赞誉,毕文谦倒不太在意。就在背后隐隐传来“再唱一个”的要求时,他对着黄荣,回了一个促狭的表情,大着嗓子说:“黄哥,你说到,我做到了。一首歌我不喜欢连续唱两遍,火车里有人要再来一个,那你就给大家说说你这战斗英雄的事迹,我就拿你的经历写一首歌,现写现唱,如何?当然了,写得好是运气好,写得不好可不许埋怨。” 故意高声的一番挤兑,不仅让在座的人都笑了起来,连附近的人也探过头来。忽然,一个干干的江州郊县口音从毕文谦座位底下冒了出来:“对头!战斗英雄,好生说说!” 毕文谦吓了一跳,但车厢里的笑声,更浓了。 面对这阵仗,黄荣反到有些不好意思了。 “我说可以,但先说清楚,我是立过功,可我真没有那些文章上的战斗英雄强。反正,我自己觉得比不上那些真正的英雄。” 孙云听了,泛起了格外的笑容:“谦虚什么啊,你们军人都喜欢这样。那些上报纸杂志的文章,个个都是高大全。” 毕文谦附和道:“妈说得没错!真真的,才是最感人的!” 王爷爷看着毕文谦,又一次重重地点了点头。 第十一章 送给残疾人的朋友 黄荣的事迹,的确如他谦虚的那样,比不得报纸杂志上塑造的英雄形象,但他有条不紊地说出口时,口吻干净清晰,却又带了一点儿腼腆,没有高大上的口号,只有实实在在的任务、完成任务,战功、伤亡,在他口里,如此平淡,不,还是有所动容的,但这种动容在普通人的感觉里,终归还是淡然了一些,不似一个二十多岁的热血青年,似乎理应沸腾的岁数。 看着他那棱角分明的脸,毕文谦不由想起了从前看过的一张在当年没被选上发表的战地黑白照片——背景是漫山遍野的丛林,近处沙石中的简易战壕里,一个战士蹲在一架机枪后面,死死望着枪口指着的方向;在他身后,照片最显眼的位置,一个矮瘦的连长望向另一个方位,手握着对讲机,举在嘴边,正说着什么,憔悴的面色,眯成缝儿的眼睛,钢盔罩在头上,端端的一副囧像。 这样的照片定然和摆拍无关,但照片里的人,却也是一个战斗英雄。没有丁点儿光伟正的气质,却让人一眼觉得,这样的军人,在再怎么艰苦的战斗中,也能取得胜利。 那气质,或者说神韵,恰如眼前的黄荣。 一个人参与的战斗终究有限,黄荣说完了自己,就转了口风。 “我这次是回家探亲,要返回部队,刚才说的都是之前的事情。我啊,就是一个兵,不懂什么添油加醋的,再说,也只是说过的了。毕文谦小朋友,你要我说的,我也说了,该你了!” 随着黄荣转移话题,车厢里开始把起哄的矛头对准了毕文谦。 “小朋友,写首歌,写首歌!” “要把战斗英雄的事情写进去!” …… 大概,人们把写歌当做了吃饭上班做作业一样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王爷爷玩味地看着毕文谦,闭口不语。孙云轻轻抓着毕文谦的手,眼神有些无可奈何,又有不少鼓励。 不过,这并非毕文谦想要的过程。如果说正常的创作流程往往是做完画再裱起来,那么他现在要做的,则是把已经裱好的画找一个合适的位置摆出来。所以,他抿了抿嘴。 “黄哥,你好像没说完吧?你探亲的事情就还没说啊!” 黄荣一愣:“探亲?和这个关系不大吧?” “谁说没关系了?人家董姐姐都唱了,‘军功章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怎么就没关系了?” 毕文谦提到的,是董文化在今年春晚上所唱的《十五的月亮》里的歌词,正是时髦的句子。车厢里的人听了,纷纷会心一笑。 “好嘛!小朋友年纪不大,嘴就已经厉害了。”黄荣笑着埋怨了一句,伸手指了指毕文谦的鼻子,选择了投降,“我这次回家啊,除了看爸爸妈妈,就是好好见见对象。”说到对象,黄荣低了低头,脸上的笑容有了些别的情感,“她非要趁这次把证扯了,但是我没同意。” “为什么?”毕文谦心念一动。 这也是其他人写在脸上的疑问。 “本来,最早上前线时,我和她约好了,等我回来就扯证儿。”黄荣的眼睛里闪过了不少东西,“但在前线,经过了好多生死……谁也不知道谁能不能完整地回去。她现在才20岁出头,要是我好好回去,几年,她还是等得起的;可如果现在就扯了证,要是我在战斗里光荣了,不是耽误她一辈子了?” 一席话直白而简单,却让车厢里一阵沉默。 最后,还是毕文谦打破了安静,他也不知道自己的问题会得到什么答案,但这问题,不仅他需要问出来,他也的确想知道,这个时代的普通人的答案:“那么……黄哥,你对象怎么说的?要说实话哟!” “她……很犟,打定主意等我,还经常到我家做事,逢人就说是我媳妇儿。” 车厢里传起了善意的哄笑:“英雄,早点儿打完胜仗,回去和她生娃儿!” 黄荣垂下了头,军人的脸上起了似乎不适合的羞红。 “黄哥,你是个英雄,你对象喜欢你,有什么不好?怕什么羞啊?”毕文谦也调侃了一句。 这话似乎击穿了黄荣的脸皮,他终于抬眼反击了一句:“小小年纪,哪儿知道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我是不知道,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这次,连王爷爷也忍俊不禁了。 车厢里持续了好一阵快活,直到黄荣“恼羞成怒”了:“我可是什么都交代了,一会儿你写不出来歌,我不得依教哟!” “谁说你交代完了?”毕文谦笑得不怀好意,“你是说了你的对象,但我写歌总不能以偏概全吧?黄哥,说说你那些战友,他们的对象也是这样吗?要说实话哟!” 笑容背后,毕文谦非常忐忑。 果然,话音一落,黄荣红润的脸色就开始黯淡了。 “这样的当然不少……但也有一些战友收了吹灯信。” “吹灯信?” “就是分手。”回答追问的,不是黄荣,而是毕文谦身边的孙云。 直到此刻,毕文谦才惊觉,孙云已经沉默了许久了。 但没等他细想,黄荣的声音就又响了,带着不满:“有一个战友,隔三岔五就有信,我们一起在猫耳洞的时候,都羡慕他,后来他负了伤,少了一只胳膊,结果还没等他出院,吹灯信就到了!”这一刻,黄荣的眼睛里燃着怒气,却又很快熄了下去,“……当然,这是极个别的。” 这样的事情,理所当然的被所有人咒骂起来。 早在10年代,收集历史资料的时候,毕文谦就知道这样的事情存在了。既然,眼前的黄荣说是极个别现象……反正他是信了。 发乎于情的咒骂不会一直持续下去,趁着人声稍微小些的机会,毕文谦又问道:“黄哥,你那战友……恨她吗?” 问题问得不清晰,但黄荣丝毫没有理解偏差。在短暂的沉默后,他缓缓开了口:“恨,当然恨过。但过了一阵,也就淡了。将心比心,姑娘也是想过日子,过好日子。” “那……你们……后悔吗?” “后悔?”黄荣的身子猛然一直,巴掌按在桌子上,眼睛瞪得大亮,“为什么后悔?我们保家卫国,流血流汗,把命留在老山,就是为了后方的家人过安稳日子!我们不牺牲,谁牺牲?” 毕文谦有些理不清自己的问题和黄荣的回答之间的逻辑,也许,这种貌似缺乏逻辑的思维回路,其实就是10年代和80年代的……代沟。看着他毫不犹豫的表情,毕文谦知道,自己拿到了想要的答案。 握着拳头,轻轻在桌子上一敲,毕文谦从衣兜儿里摸出了一个作业本,一支铅笔,一齐放在桌上,高声问道:“请问,谁可以借我一支手电筒?” “我有!” 毕文谦的座位底下又一次响起了干干的声音,寻声低头,只见一个灯光打在毕文谦新穿的白胶鞋上。 “谢谢!” 俯身接过了手电筒,毕文谦又一次高声说到:“大家,我身体不太好,闻着烟味儿会头晕,我现在就写歌,大家可以暂时不抽烟吗?对不起哈!” “没得问题!” “我这就掐了!” “爸,快把烟熄了!” 看来,车厢里的人都期待着。虽然,他们似乎并不清楚,现场写歌是一个什么概念。很快,车厢里不仅烟味渐渐淡去,连人声都几乎没了,只听得一声声火车经过铁轨的声音。 夜,突然安静了。仿佛一个正在孕育的母亲。 借着昏暗的车厢灯光,毕文谦偏头看了一眼孙云。她已经放开了他的手,眼神脉脉地望过来,忐忑中充满了期待。 左手打着手电筒,右手握着铅笔,毕文谦在作业纸上不紧不慢地写了起来。 几分钟过了,一声纸响,毕文谦撕下了一页,推在了桌子正中。 就在黄荣迟疑的瞬间,王爷爷敏捷地伸手一把按住纸,抓在了自己面前,另一只手里,却是不知从哪里摸出来的手电筒。 “小朋友,你这字……得好好练一下啊!” 只瞄了一眼,王爷爷就忍不住提醒了一句,但他也没在这问题上继续纠缠,慢慢移着电筒光,大声读了出来。 “1985年秋,第一次坐火车,听战斗英雄黄荣讲述,有感——如果你当了英雄,我就是英雄的爱妻;如果你牺牲,我就是烈士的未婚妻;如果你负伤,我就是残疾人的朋友——这首歌,送给英雄的爱妻,送给烈士的未婚妻,顺便也送给残疾人的朋友——毕云诗。” 王爷爷一抬眼,毕文谦赶紧解释道:“笔名,我听说人家都有的。” “哈哈,人还小,学得倒挺快的。”王爷爷爽朗地笑了一声,“你这字写得让人着急,但这话,真有些味道。歌呢?” “有些腹稿,我再斟酌一会儿。” “好,好,就凭你这几句话,你的歌,等得!”王爷爷转头问向黄荣,“你觉得呢,黄英雄?” “嗯……”黄荣腼腆地点了点头,却又忽然觉得不对,“别,王爷爷,别叫我英雄,当不起,当不起的!” “你不答应?”王爷爷大笑,“你不答应,还得问问别人答不答应,大家说,该不该叫黄英雄?” “该!” “当然当得!” 此起彼伏的话很快把黄荣的称呼定了性,逼得他不得不从分辨渐渐归于沉默,最终屈服。见此,大家也不再说话,继续安静等待着,等待毕文谦。 将要唱什么,早已选好,他只是在酝酿,酝酿一份属于这个时代的情感,那是这首歌里需要的情感,配得上眼前的军人所代表的,一个时代朴素的情怀。 此刻,毕文谦没有再写什么,只看向了车窗外。80年代的夜,地上没有那么多灯红,天上却有很多星星。 [注,董文华《十五的月亮》,一举成名天下知] 第十二章 路向歌神 在被火车过铁轨的声响所衬托的安静中,毕文谦开了口。 娘娘腔的嗓音似男似女,第一句便是柔情。 “也许我告别,将不再回来,你是否理解,你是否明白?” 毕文谦转过头,看着对面的黄荣,看着他穿在身上的军装。 “也许我倒下,将不再起来,你是否还要,永久地期待?”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气质,这首歌,没有建国初期抗美援朝时那般金石电闪,也不像10年代改装换代的蒸蒸日上。 “如果是这样,你不要悲哀,共和国的旗帜上,有我们血染的风采!” 对于自己曾经听过的那些版本,毕文谦始终觉得遗憾。这本是一首奔赴前线的军人扛枪回首时的柔情与宣言之歌,却被很多女歌手争相传唱着,这从视角上就不对。而那少数男歌手所唱的版本,除开草台班子式的有口无心,也尽是被女歌手影响而婉约或者说内敛过头了。 “如果是这样,你不要悲哀,共和国的旗帜上,有我们血染的风采!” 一段唱完,毕文谦联想到从小到大被灌输的那些被鲜血染红的事物。和平年代长大的他无法有直观的感受,穿越到80年代的几个月里也是安稳的内地,唯独今天,当黄荣说着那些仿佛逻辑不对的话时,那大亮的眼、笔直的身,让他确信,从前看到的历史照片,一定是真真的。 “也许我的眼睛,再不能睁开,你是否理解,我沉默的情怀?” 军歌,男性视角唱出的柔情的军歌,在85年,大概还是头一份,毕文谦努力唱出心爱难舍却又义无返顾的……逻辑。 “也许我长眠,再不能醒来,你是否相信,我化作了山脉?” 随着毕文谦的歌唱,眼前的黄荣红了眼眶。不过,整个车厢的人的注意力都在毕文谦身上,发现他即将落泪的,只有毕文谦一个人。 “如果是这样,你不要悲哀,共和国的土壤里,有我们付出的爱!” 孙云偏着头,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却仿佛看着另一个人,她不自觉地捂住自己的嘴,压抑着喉咙里可能的声音。 “如果是这样,你不要悲哀,共和国的土壤里,有我们付出的爱!” 两段唱完,毕文谦重复起高潮,眼睛,再度朝向了车窗外的星辰。 “如果是这样,你不要悲哀,共和国的旗帜上,有我们血染的风采!血染的风采!” 余音散去,寂静重归。 忽然,不知何处起了微微抽泣的声音,仿佛一颗石子打翻了一池秋水,抽泣声逐渐此起彼伏起来,却也正好,将黄荣的眼泪混在其中了。忽然,毕文谦的手臂一痛,却是被孙云一手死死攥住,而她另一只手,依旧捂着口鼻,眼泪,却实在是遮掩不了了。 过了不知多久,第一个说出话来的,是王爷爷。他的声音也略有些哽咽:“好,很好!天才!” 说着,他鼓起了掌,却点了头炮,很快,掌声充斥了整个车厢,久久不绝。 这无疑意味着毕文谦的成功,至少是一个车厢的成功。但他的心里,却是空荡荡的——人的大脑往往会欺骗自己,自己发出的声音,会被大脑美化而普遍自我感觉良好——虽然自己唱的歌感动了一车厢人,却并不确定,究竟是这首歌好,还是自己也唱出了自己希望的东西。 他看着孙云,身子主动靠了过去。 “妈……” 没等他说清半句话,孙云便顺势将他搂进了自己的怀抱,双手紧箍,勒得他再也说不出话。 毕文谦只能放弃,等着人们宣泄情绪。 直到……一个列车员挤了过来。 “小朋友,你可以到广播室重新为所有人唱一次吗?” 这个问题让孙云迅速收拾起了心绪,她利落地站了起来,拉着毕文谦:“儿子,走,去,巩固一下。” 巩固? 莫非孙云担心自己是即兴唱出来的,连自己也不一定记得住?毕文谦不由哑然,但他还是顺从地被孙云牵着挤上了过道。 这一路,除了他们所在的车厢,其余的段落,都是陷入了人民的汪洋大海。但在列车员的带领下,终于还是完成了长征,还顺便上了趟厕所。 播音室里的灯光比车厢明亮得多,一个制服大妈从座位上站起来,朝着毕文谦和蔼地笑:“我姓张,是这趟车的列车长。小朋友,你刚才在车上唱歌,对吧?”见毕文谦没有否认,便继续说道,“小何给我打包票,说是你临时创作的,而且唱得非常好。现在,你可以在广播里给火车上的所有人再唱一次吗?我也想听听。” 话是对毕文谦说,但这个姓孙的大妈的眼神却更多地朝着孙云。孙云心领神会,却只是拉着毕文谦的手,柔柔地说:“儿子,你觉得呢?” “唱……可以,但我只唱一次。” 也不矫情,毕文谦坐在了广播话筒前面,在和张大妈确认可以开始之后,深吸了一口气。 “大家好,我叫毕文谦。今天是我第一次坐火车,很幸运,我近座有一个正要返回前线的战斗英雄。他叫黄荣,他给我们讲述了他在部队,在家乡的事情。听了之后,我很有感触,就即兴唱了一首歌。现在,我唱给火车上所有的朋友听。” “大家也许听说过一句古诗,‘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前线的年轻战士们,肯定很盼望来自家乡的信。其中,来自对象的信更是连战友都羡慕的。但这些信,不全都是思念,也有吹灯的。黄哥的一位战友,本来隔三岔五就有信,后来他负了伤,少了一只胳膊,结果还没等他出院,吹灯信就到了。也许,那位写吹灯信的姑娘,前后写的所有的信,其实就是几句话——‘如果你当了英雄,我就是英雄的爱妻;如果你牺牲,我就是烈士的未婚妻;如果你负伤,我就是残疾人的朋友’。所以,我这首歌,《血染的风采》,送给英雄的爱妻,送给烈士的未婚妻,顺便,也送给残疾人的朋友。” 一席话说完,毕文谦轻轻开唱。 这一次,没有了情感的酝酿,眼前也没了什么人。毕文谦盯着话筒,视线里浮现的,是一个穿军装的男人,也许是黄荣的身形,也许不是,那五官看不清轮廓,却明明是普通的,和高大全、光伟正沾不上半点儿边角。他挎着冲锋枪,戴着钢盔,似乎越走越远,却又好像正在回头,那波澜不兴的面色下,仿佛掩藏了千言万语。 最终,他还是走了,再没有回头。 歌,唱完了。毕文谦失神了几秒。很快,他起身拉着孙云的手:“妈,我们回去吧!夜就要深了,干扰了大家休息就不好了。” 谢绝了列车员们的挽留的话,孙云带着毕文谦往回走,在走入第一节车厢前,孙云忽然停了脚步,轻轻地说:“文谦,幸好今天坐你旁边的是你妈我。” “怎么了?” “要是换成别的姑娘,在座位上,看你唱到最后,转头看向窗外的样子,就像默默告别一样,她,也许会等你一辈子。” 毕文谦一下就残念了:“噗……妈啊……” “我儿子是个宝贝。”孙云回眸一笑,“所以,我决定了,现在就教你唱歌的最基础的东西,等你拜了名师,再学别的更高深的。” 最基础的?毕文谦一愣。比如……腹式呼吸? 也是了,这辈子的嗓子虽然不阳刚,条件却委实挺好,不坚持练习基本功,的确会可惜。毕竟,唱歌既要有悟性,也不仅仅靠悟性。没有足够好的基本功,无论是谁,也走不到演唱的顶点。 感受着夜风,毕文谦抬头望着那繁星点点,想起了自己那篇大胆的未完成的论文。 在这个时代,提前把优秀的作品拿出来,肯定会获得极高的声誉,能够为自己说的话在业界积累足够的影响力,那是将华语流行音乐书写成另一个历史所必须的步骤。但那并不是自己的成就,创作出那些作品的,是另一个世界的无数优秀的音乐人。也许,能够代表他们署名,或者说能够作为一种代表意义的,只有自己在那个世界的名字,毕云诗了。 唯独,这副身体,这副嗓子,唱出来的歌声,才是这辈子的自己耕耘的结果。 似乎,一颗流星划过了天。 我,能成为歌神吗?那个自己在论文中挥斥方遒,任何一个现代的歌手都只是接近而不曾达到的境界? [注,《血染的风采》,本来是一首歌颂英雄的赞歌,为何现在与一些乌七八糟的事儿联系到一起,致使存在感被迫降低……] 第十三章 眼熟的村姑 返回的道路,不比去的时候轻松,但其中的难度,却变成了人们的夹道欢迎——在这个时候,会穿车厢而过的人,想想也能猜到。 在孙云的挺身遮挡下,母子还是千辛万苦的回到了座位,很快,毕文谦就借口想自己继续琢磨琢磨歌有没有值得修改的地方,陷入了假寐。大家也纷纷顺着他的意。 甚至,一路上,这个车厢都再没有抽烟,起了瘾的,也是专门去到别处抽一根,只为了不干扰毕文谦那莫须有的思路。 在这个时代,从江州到春城,花的时间并不短,随着路线的进行,火车上的乘客不断上下,总数却是逐渐少了下去,也再没有人睡座位底下了。 王爷爷的终点不是春城,下车之前,他请毕文谦写了一份歌谱,又强行将自己的地址塞给了孙云,说回江州了,有机会一定要去看他,直到毕文谦弱弱地点了头,才心满意足地告了别。 等到了春城,一道的黄荣自告奋勇地带起路来。 在整个80年代,春城是离前线最近的大城市,部队的修整往往都是安排在这座城市。这里的人民,对人民子弟兵,有着格外的宽容与拥戴,自发地给予着军人各种生活中的“特权”。黄荣在提起这些时,颇有些不好意思,但也只是带着幸福的谈资,毕竟,他们并没有在春城停留。 在到达前线之前,毕文谦没有再唱歌,只是跟着孙云的说法,开始学习起腹式呼吸法,以及清早的吊嗓子的功课。 这些,其实毕文谦全都知道。早在上辈子,在音乐学院里,司空见惯之后,自然不免试着“吃吃猪肉”,虽然他的破嗓子没有什么拯救的价值,但这些基本功究竟是怎么回事,却是明白的。 所谓腹式呼吸法,当然不可能是把空气吸在肚子里,学过生物课本的人都知道,吸气是肺部的事情。区别在于,一般正常人在站立呼吸的时候,充满空气的肺部增加了体积,胸腔会鼓起来;而如果人是躺着或者趴着,那么呼吸时,体内的横膈膜会因为压力而自然向腹部偏移,于是,鼓起来的不仅仅是胸腔,还有肚子。这两种情况,前一种,就是胸式呼吸,后一种,就是腹式呼吸。 严格地说,这两种呼吸方式不可能泾渭分明到只存在一种呼吸方式——人在呼吸时,总是胸腹混合呼吸的,一般判断的思路,是更侧重于哪一种,或者说,是在呼吸时,横膈膜向下偏移的程度大小。就正常的普通人来说,女人天然更倾向于胸式呼吸,男人则更倾向于腹式呼吸。 显而易见,腹式呼吸能够更有效率地利用肺叶下端的空气交换能力,进行深度呼吸,吐出更多的停滞在肺底部的二氧化碳。这就意味着,一次腹式呼吸对身体的实际效果更好。 而唱歌,其实也是一种体力活儿。如果相同的肺活量,在不考虑其他技巧的情况下,习惯于腹式呼吸的人在唱歌时会有着更长更稳定的气息,并且显得不那么费力。气足了,可以成立的技巧就更多了,唱起歌来,自然会更加游刃有余。 这就是腹式呼吸法对于唱歌的最直接的好处,也是职业歌手基本必修的原因。 孙云所教导的,便止于这些,并且她讲的内容并没有提到相关的科学本质。毕文谦只是乖巧地点着头,尝试着练习。而在他心里,对自己的要求,却有所不同。 为什么人在站立时,不会天然使用腹式呼吸法呢?因为空气很轻,不会给予横膈膜足够的压力。而歌手唱歌总是站着或者坐着,绝少有人趴着躺着唱歌的,即使是极少数边唱边跳舞的牛人,也不可能长时间那样。所以,在白天的日常生活中进行腹式呼吸,本质上是一种逆天而行的行为,如果要当歌手,当一个优秀的歌手,必然要养成这个习惯。 不过,如果计较得更细一些,腹式呼吸本身,也有不同的门道——一般的歌手需要的,是顺呼吸;有顺呼吸,自然就有逆呼吸了。区别在于,顺呼吸是刻意在吸气时让横膈膜下移,而逆呼吸则是刻意让横膈膜上移。 逆呼吸往往被习武之人所运用,也被称为丹田控制呼吸,算是武术的一种基本功。逆呼吸对于唱歌并没有直接的好处,但毕文谦只有16岁,还处于长身体的阶段,再加上这身体当了三年的植物人,更需要锻炼——从长远的角度看,逆呼吸更能扩大肺活量,对内脏的锻炼与保养也有好处。 可以说,如果真要想这辈子成人所不能成,毕文谦需要下的功夫必然得更甚于常人了。 基本功啊……跟在黄荣后面,毕文谦暗暗地叹了一口气。整个华语流行音乐圈的人,基本功最扎实的,始终是内地九大音乐学院为代表的科班出身的人。虽然说唱好一首歌,达到歌唱家甚至艺术家的水平,良好的基本功仅仅是必要条件中的一个,但如果连基本功都支撑不了自己演绎一首作品的需求,还谈什么歌唱,谈什么与众不同? 有的歌,对基本功的要求不高;有的歌,却不是寻常人能唱完整的。作为一个以唱歌为职业或者说追求的人,无论是为了更好的钱途,还是更高的艺术,都不可能满足于只唱好那些所有人都能试两嗓子的作品。只是,在毕文谦上辈子所知的历史里,华语流行音乐的歌手们的平均基本功,在00年之后,毫无疑问地……每况愈下。如果要计较成因,将是一个巨大的课题,毕文谦的论文里,这一块也并没有彻底完成。 但这辈子,这个历史,绝对不能重演。 心念生起,毕文谦不自觉地张开手,将抓点儿什么,结果拉到了孙云的手。 孙云顺势上前一步,侧脸对他笑笑:“儿子,说是说了,等到了前线有场地了,我手把手教你怎么吊嗓子。” 吊嗓子……怎么手把手?就是嘴把嘴也不可能吧? 毕文谦有些哭笑不得。那,将是更复杂的,一个歌手更不可或缺的……基本功了。 没有什么职业有真正的捷径,要达到最高的水平,甚至百尺竿头更上一步的境界,绝不是动动嘴皮子,在心里证道就齐活儿的。即使是作为穿越者,将要对很多音乐作品搞拿来主义,不也是首先懂得基本的乐理知识,并且将那些作品烂熟于心么? 知本不易,知易行难,恒行更难。 但这,不就是有所追求的意义之一吗? 毕文谦摸摸孙云的手,看着黄荣坚定的背影,跟着他的脚步,继续走着。 不久,他们的交通工具就换成了军车,貌似是沾了黄荣的光。两天一夜,212吉普走的多是盘山路,毕文谦和孙云挤在后面,想睡却又被告知不能这么睡,因为谁也不能保证这样的路况绝对不会出事故——根本就不知道下一个弯道会不会猛地窜出来一辆迎面的车——清醒着,总会更保险一点儿。 等到了老山部队,一路上还为毕文谦打响着知名度的黄荣依依不舍地拉着毕文谦的手:“小兄弟,你黄哥……受了你一首歌,在战场上,绝对不给这歌丢脸!” 毕文谦只是笑,甚至可以说有些傻笑的倾向。他不知道在这个时候该说什么,只觉得,这是一个美好的时代。 道别之后,孙云拿着介绍信,先去了文工团。 两山轮战,到1985年深秋的时候,轮到的,主要是泉城军区。接待孙云母子的人很和气,是67军的人。他对孙云一个人来慰问演出有些惊讶,有些赞赏,却又对毕文谦的出现有些不解,当得知毕文谦能够写歌,是来采风的时候,不禁兴趣大起。眼看着正是下午,便派了一个女兵,带孙云母子立即去一个营的营部,据说那里正有别的歌手在慰问演出,兴许,可以赶上末班车,唱上一曲。 孙云也没有矫情什么劳顿,拉着毕文谦,就跟带路的女兵走。 目的地不算太远,三个人一行的临时行动也没有动用军车的资格,这一路,走得毕文谦有些晕。 为了迁就他,速度就比预定的慢了一些,等好不容易到了,人家的演出已经完了,只见战士们不散不密地层层围在一起,好像是等着签名。 原来……也是追星族嘛!毕文谦不禁笑了出来,晕晕的脑袋似乎也清醒了一些,更起了一点儿好奇心。 放开孙云的手,毕文谦不紧不慢地往人堆里钻,战士们见他没穿军装,又是个半大小子,便谦让着,让他顺利地挤进了人堆中心。 只见,一个扎着麻花辫子的姐姐,穿着和战士们一样的绿军装,正低头在一张巴掌大的纸片上,为身边的年轻战士写着什么。那角度,看不清眉眼表情,只让毕文谦觉得……好像一个村姑。 等他走得更近了,却心里猛地咯噔一下,一股清气醍醐灌顶——这姐姐,怎么有些眼熟啊? 第十四章 喜欢琢磨的姐姐 “彭……彭姐姐?” 毕文谦脱口而出。 却见那麻花辫姐姐闻声抬起头来,看着毕文谦,温和中有些疑惑。 是了,虽然和三十年后有所不同,更年轻,更青涩,或者说……更村姑,但这定然是她了! 毕文谦顿时自觉有些手脚不畅,急中生智间,回头朝孙云的方向呼喊起来:“妈妈,快过来!真的是彭姐姐!” 自从儿子苏醒以来,孙云还没有见过他大惊小怪的模样,听见毕文谦如此不淡定的声音,她不由心中一凛,连忙三步并两步穿入了人堆。 同样的,战士们也迁让着女性。当孙云走到近处时,只见毕文谦立在一个二十出头的军装姑娘面前,半伸着手,想主动握手,却又仿佛畏首畏尾。 这不正常!就在孙云惊讶的一瞬间后,她认出了这姑娘是谁……也许,这有些合理。 眼见孙云走到了自己身边,毕文谦深吸了一口气,语调中依然还有一丝颤抖,但至少平稳了许多:“彭姐姐,我叫毕文谦,是个学生。妈妈来前线慰问演出,我跟来了,我们刚刚才到。我想看看这些哥哥们真实的样子,想为他们写一首歌。” “你好。”麻花辫姑娘大概是默认了“彭姐姐”这个称呼,把手中的名签完,递还给了身边的年轻战士,然后爽快地和毕文谦握着手,“小弟弟,你会……”似乎觉得有什么不妥,她改了口,“你写过什么歌了?如果有的话,趁现在,演出才结束,大家都还在,唱给战士们听听,如何?” “写是写过,这两天才写了一首的。”彭姐姐没有放手,毕文谦自然不会主动撒手,他看着她,轻轻点点头,“在火车上,我和妈妈遇到了一个回前线的战斗英雄,听了他讲的他自己和战友的故事,我写了一首歌,他听了挺喜欢的。后来他送我们到了部队,自己就去报到了……” “真的?”彭姐姐看着毕文谦,又看了看微笑的孙云,然后抬头扬声,笑着说道,“同志们,这位小朋友,是的来参加慰问演出的,刚刚才到,现在他想给大家唱一首自己刚创作的歌,大家欢迎他吗?” 这……就替我做了决定了啊?毕文谦愣了一下……似乎,彭姐姐也挺自来熟的嘛? “彭姐姐,我是跟我妈来的,她才是主角……” 分辩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孙云打断了:“傻孩子,你彭姐姐让你唱,你就唱,在火车上都不怕生,在这儿你还怯场啊?” 军队里的效率自然比火车上的群众高,孙云的话才说完,大家就已经鼓起掌,让出了一个几十平米大小的圆圈。 “小朋友,这么就敢来这儿了,肯定胆大,大胆唱吧!” 掌声中突然冒了这么一句,鲁音的味道很浓。毕文谦寻声望去,却只看到人堆。一样的军装,一样的姿态,一样的兴奋,一样的热情。 和修整之后归队的黄荣不同的是,他们的模样隐隐有着或多或少的疲惫,却和他们兴奋的精神并行不悖。 “那我就唱了。因为是新歌,没有伴奏,只能清唱,如果唱得不好,请不要笑话我不自量力。” 毕文谦到现在还没有松手,只是身子稍微转了一个角度,让自己从与彭姐姐面对面变成了类似联袂的姿态。彭姐姐倒不以为意,反而为了照顾毕文谦,自己倒保持了一个有些别扭的位置,只是在听到毕文谦的自谦时,眯了眯眼睛。 一个貌似自谦的孩子,只说可能唱得不好,却不提歌写得好不好……意味着在潜意识里,对这首歌的水平,非常自信了。 暗暗想着,彭姐姐看着毕文谦的侧脸,微笑的脸上生出了更多的期待。 这是毕文谦第三次唱《血染的风采》。在前线唱这首歌,格外适合。一边歌唱,一边环视着四周的战士们,那个在火车广播室里浮现过的军人的样子,仿佛和每一个人都完好地重合在了一起。他们很普通,有普通的家庭和幸福的生活,他们在前线,战火纷飞的前线,只为了保证别人拥有自己也有过的平凡的一切,这个别人,是他们的亲人,爱人,认识的人,以及不认识的人。 当这样的人,高高矮矮地簇拥在一起,穿着一样的绿军装,不远不近地站在自己面前了,仿佛多得让人麻木了,毕文谦忽然再也没有了曾经在听这首歌、唱这首歌时有过的感动——这就是他们,他们的所作所为,只是因循着属于他们的简单的逻辑、情怀、信仰,或者其他什么,唯独不是为了感动谁。 在代表着他们,以他们的身份唱出这首歌的时候,自然而然地,自己和感动是不沾边了。 没有战斗第一线的紧张,也没有后方家乡的舒缓,毕文谦唱得不快,也不慢,就像是静静说完自己想法,自己的选择,然后转身留下一个骨劲的背影。 几分钟,也许是三分钟多吧,毕文谦唱完了。没有鞠躬谢幕的礼貌,也有多说什么矫情的话,他站得笔直,眼光越过了近处的战士,上看向满目的青山,看不到丝毫人类聚居的气息。 沉默中,毕文谦忽然感觉手被捏紧了。 “啊……彭姐姐?” “唱得很好了。”彭姐姐首先下了判断,贴过来和毕文谦咬耳朵,“晚上,好好和我说说你遇到的那个战斗英雄的故事,能激发你写出这样的歌。” “好……”毕文谦忽然觉得不对,“为什么不是现在?” “现在,”彭姐姐退后了半步,放开毕文谦的手,指指左右,淳朴的笑中带了一丝狡猾,“现在,他们想要签名的人,可能不只我一个了!” 果不其然,鼓掌声,叫好声之后,绿衣的线条再度聚拢,纷纷捏着纸笔,要求着签名留恋。 本是来慰问演出的孙云,不仅没机会演出,倒更像是陪衬了。不过,她没有丝毫不满,反而护在毕文谦身边,提醒他签名时字写慢一点儿,别再像在火车上被王爷爷着急的水平。 对此,毕文谦只能唯唯诺诺……这一手字又不是扔个石头砸个坑,而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的事情,一时间再怎么下细,不好看,还是不好看。 接下来的签名,倒是毕文谦比彭姐姐签得更多,两人都没有闲心说话,等人群终于散去,或者说已经接近饭点儿了,毕文谦终于解放了一般,双手高举,伸了一个懒腰:“手比做作业还酸啊!” 身边的两个女人只是笑。三人一起和战士们吃了晚饭,不见得好吃,却管饱。毕文谦没有在意什么,旁边的人们却笑得更加亲切了。 返回的路上,随演出的团队坐上了军车。整个团队虽然数彭姐姐最“大牌儿”,这从战士们围着要签名的情况就可见一斑,但在团队内部,却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她把毕文谦拉在了身边,肩挨着肩坐着,偏着头,小声问起来:“弟弟,你明天也跟团演出吗?” “不好吧?”毕文谦回头看了看坐在另一旁的孙云,她正脉脉地看着自己,“我是跟着妈妈来的,妈妈都还没唱,我去,不是喧宾夺主了吗?我是来听故事的。”隐约间,似乎孙云悄悄捏了毕文谦一把,但他没有动摇,“彭姐姐,你听我唱了一遍,应该知道的……” 彭姐姐心领神会,赞同道:“没错,一听你就知道,你以前没有系统学过唱歌吧?但你又注意了很多一般人不会注意到的细节,是跟着妈妈一起,耳濡目染的吧?” “所以嘛,还是妈妈唱歌就好。”毕文谦回手摸索到孙云掐在自己腰间的手,轻轻握了一下,“我在这儿,听你们唱,学习就好。对了,彭姐姐,你教我好不好?” 孙云放了手,露出了欣慰的表情。 彭姐姐只对着毕文谦爽朗地笑:“哈哈,你还真好学!但我自己都还是一个学生,怎么教你?咱们只能说共同学习,一起进步。比如说,你今天唱的这首歌……” “歌怎么了?”毕文谦心念一动,不由倾了倾身子,和彭姐姐靠得更近了一点儿。 “歌很好,真的很好,我是只能佩服。”彭姐姐先伸出大拇指赞了一个,然后话锋一转,“我只是琢磨着啊,你那么唱,虽然唱得极好,却好像不适合在部队上这么唱。” 毕文谦来了兴趣,毕竟这是自己深思熟之后选择的唱法,被人置疑了,而且是被以“喜欢琢磨”著称的彭姐姐置疑了,自然要问个清楚:“为什么?” “弟弟,你想想啊,你这歌是战士对亲密的人唱的,对吧?”见毕文谦点头,彭姐姐继续说道,“如果是在后方演出,你这么唱,听歌的人都关心着前线的战士,他们会觉得,你唱出了战士的心声,那自然是顶好的。可这里是前线,这里的人,本身就都是战士,我们来慰问演出,是因为他们难免思乡,对吧?弟弟你觉得,是把后方亲人的情感带给他们好呢,还是让他们听到这里人人都有的情感好呢?” 一席话说完,彭姐姐目不转睛地看着毕文谦,等着他的思考。 [注,彭丽媛,著名歌唱家,当今最优秀的女歌唱家之一,网上芳名媛媛,将军,某胖司机/姐夫的爱妻,现任第一夫人] 第十五章 拉人作死的文艺兵 怔怔对着前方,毕文谦明显失神了。 怪不得,怪不得历史上这首歌会被那么多女歌手唱得柔情!在她们的年代,本就是经常到前线为战士演唱的啊!这才是主要目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毕文谦的眼前豁然明亮起来。 自己没有错,历史也有其道理。不同的是,听众的定位。当时的人是唱给战争进行时的战士,是为了带给他们温暖;而自己回首思考时,战争早已结束了,听众更多的不是为了感同身受,而是想找寻曾经一个时代的人的情怀。 所以,同样一首歌,会有大不相同,却又各自成立的唱法。 “怪不得,我在火车上唱,火车里的人几乎都哭了;在这里唱,那些哥哥们只是说好……”忽然间,毕文谦抓着彭姐姐的手,轻轻摇晃着,“彭姐姐,唱歌果然不是简单的事情,你教我嘛!” 看着儿子的后脑勺,孙云笑不出声,却裂开了嘴。 接下来直到各自安睡之前,毕文谦都厚着脸皮,缠着要彭姐姐教自己。彭姐姐却总是谦虚,最后,见实在说不清楚了。彭姐姐把皮球踢了回来。 “我这水平,当人老师那是臊得慌。你真想有人教你,不如这样,你不是说你是来采风听故事的吗?那好,我们团这次还会在前线演出四天。四天,如果你能再新写首歌出来,并且大家都说好,我就找机会,引你见见我的老师。到时候,能不能说动他老人家教你,就看你自己……嘴甜不甜了。” “啊……” 毕文谦貌似有些失望,却冷不防被孙云从侧后轻轻踢了一脚,不禁赶紧拍起了胸口:“彭姐姐,这可是你说的!四天,就四天!不过,我申请给我分配一个向导,我要自己到各个连队基层去问最真的故事!” “呵呵,还起了脾气了!”彭姐姐开怀地笑,“四天就四天,咱们说好了,四天后见分晓!我这就去和领导说,弟弟你先去睡觉吧。” “好!等等,我们拉个勾。” 彭姐姐一愣:“你都上高中了,还拉勾?” “拉了勾总比不拉强!” “好,好,依你,都依你!” 这一夜,毕文谦带着对自己临场加戏时的演技的认同感睡去了,睡得很安稳。 这一夜……具体地说是下半夜,毕文谦睡得很不安稳,因为……蚊子太多了。 清晨来临,毕文谦挠着满身疙瘩,早早起了床,催着孙云一起去吃早饭,然后坐等彭姐姐许诺的向导。 彭姐姐没有食言,带来了一个貌似十八、九岁的小妹妹……不对,现在毕文谦同样得叫姐姐,一米六上下,瘦小的模样,青涩的脸上多是稚嫩,军装不见得干净,挎着两个军用水壶,背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包。 “弟弟,这是带你去各个连队的姐姐,叫张姐!小张,昨天参应该也看到听到的,来,认识一下!” “张姐好。” “毕文谦……弟弟。” 两人都有些腼腆,不过,至少毕文谦靠的是演技。 “介绍信在小张那儿,弟弟,我和孙阿姨这就跟团走了!我等着你的新歌哟!” 微笑间,彭姐姐伴着孙云,挥手先走了,留下毕文谦和新认识的小张……姐姐,在简易的食堂门口,两两相望。 气氛不觉就冷了下来。毕文谦没有主动开口,只是静静看着这个姑娘——能在这个岁数参军进入这个系统的,长相肯定挺不错,但这近于害羞的个性,大约是才入伍没多久? “毕文谦……弟弟,我们……” “别!”毕文谦忍不住打断道,“别这么叫,又生份又拗口。你不如叫我……”突然,他眼珠一转,福至心灵,“小张姐姐,昨天你是在场听到我唱歌的,对吧?” “嗯。”小张眉头一皱,似乎对自己的称呼从张姐一下子变成了小张姐姐有所不满,但还是垂头点点,默认了。 “那么,如果你觉得我那首歌写得好,你就叫我毕云诗,或者云诗;如果你觉得我唱得好,就叫我毕文谦,或者文谦。” 小张有些不懂:“云诗?” “笔名,笔名。”毕文谦补充道。 “哦……”小张蹙眉想了一下,“那要是我觉得都好怎么办?” 毕文谦笑了:“总会有一个更好一点儿,哪怕一点点儿吧?毕竟,我离彭姐姐那样的境界,还差得远吧?” “啊……” 小张陷入了纠结,双手握在一起,像是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见此,毕文谦也隐隐生出了一丝忐忑——《血染的风采》的词曲水平,他自己心中有一杆秤,知道是什么质量;但自己唱的,没有录音重新听过,还真不好说。 过了颇久,小张才抬起头,红着脸,弱弱地问:“……文谦?” 毕文谦顿时起了背过身去泪流满面的冲动……老子也会有今天! 气短了好几秒,毕文谦方才顺了呼吸,故作镇定地说:“既然你觉得好,你就叫我文谦。” “嗯!文谦!”小张终于舒展起了笑容,“咱们走吧!对了,你有想先去的地方吗?” “还没有。不过,既然你们团先到了那么久,你就带我去你们之前去过的连队好了。”说实话,毕文谦只是不想过早地和彭姐姐再度碰上——间隔的时间越长,拿出新歌的过程就越容易营造,“对了,小张姐姐,你怕死吗?” “啊?”小张一愣,旋即涨红了脸,“文谦你什么意思?” “不怕的话,就带我去尽量靠前的地方。”毕文谦分析起来,“到了部队,朝南方望,到处都是丛林,我就没见过什么城镇,我猜,越接近交火线的地方,肯定越艰苦。不管是慰问演出,还是去了解他们的生活,那里,才是最值得去的。你觉得呢,小张姐姐?” 小张死死盯着毕文谦,仿佛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来。过了很久,她的眼睛起了光芒,突然抓起了他的手:“文谦,既然你都这么想,那我怎么也不能落后了!咱们走!” 被拉在后面,小步快跑着,毕文谦看着小张的军装下的瘦小身子,不禁有些担心,自己刚才的话是不是过火了一些?不过,自己难得作一次死……为了这样的事情作死,似乎也不是完全不划算…… 胡思乱想间,毕文谦被小张带着,渐渐走完了道路,踏上了那种被人走出来的路。过了很久,再渐渐的,毕文谦已经忘了时间,但前面带路的小姐姐背着包都没有怂的迹象,他也只能咬牙坚持,只是……路已经不像是路了……顶多算是羊肠小道。 漫山遍野的绿色,点缀着一片片白色的野花,参差不齐的树,肚子开始叫出声的毕文谦正越发觉得不对劲儿,却突然感觉手上传来了的力道。 却见小张停步回头,闪着眼睛,拉住了他的手,轻声说:“文谦,小心跟我走,只能走有人走过的道,两边都有地雷。” 毕文谦心头一跳,却还是努力镇定下来:“好。” 但这一丝的激动,还是被拉着手的小张察觉了,她稍稍低下了头,继续说道:“文谦,我给你说实话吧……你彭姐姐是怕你危险,专门挑的我给你带路,连一辆车都不给我们配。上次我们团一起来这条路,虽然是雨天有积水,不好走,却是开着车的。凌晨4点出发,11点才到主峰。” 这话,怎么听着像是……“你和彭姐姐对着干啊?” “我就是,怎么了?”小张突然一甩手,昂起了头,“团里的人欺我怕生,就说我胆小,啥事儿都不让我单干,瞧不起我……连你都一见面就问我怕不怕死,我就不对付了!我长得矮,长得瘦就错了啊?反正咱们已经走到这儿了,你要真和你昨天唱的那样,我就带你去最前线!团里的人不知道,我的记性可好了,路我去过一次,全都认得!你要是怂了,我这就带你回后面,以后几天就……就没有以后了!” 小张仰着脸,仿佛要努力用自己的鼻孔看毕文谦,只可惜那身高差距,实在完成不了这个目标。但那文静的脸蹦着的表情下的激流,或者说狂热,却直亮得他感觉刺眼。 这……这到底算是自己作死,还是躺枪啊?这个时代的军人,连文艺兵都老是有自己意料之外的逻辑。 在这儿都已经是两边有地雷了,再走下去,枪声、炮声,恐怕就是板上钉钉的了。穿越者需要立于危墙之下吗? “让我想想……”毕文谦本想来一句“容我三思”缓一缓气氛,但小张这状态……现在显然不适合。犹豫了一小会儿,毕文谦决定换一个思路——如果自己决定回头,恐怕不出几天,自己的怂名就会传遍一些地方,即使部队上考虑到自己不是军人,同时不希望影响士气,淡化了这事儿,等将来自己成名之后,这铁定会是一大黑历史啊! 这个时代的人,淳朴得也许近于盲目,人家真真的战斗英雄,双腿都没了,结果被青年历史发明家登报了一个“大新闻”,下半辈子就给毁了,从万人敬仰到千夫所指,怎么辟谣都于事无补。 自己也是怀有志向,这要是真留下了黑材料,还能了得! 顺着这个思路,毕文谦很快就下了决断,他用另一只手握住小张的手,摸着她的指骨节。 “我有两个问题。” “说!” “第一,我不是军人倒没什么,你这应该算是违反纪律了吧?” “我不怕!下一个问题!” “你带够了干粮吗?我虽然不是兵,但也知道,最前线就是补给最困难的地方,我们要是就这么去了,会不会……” “我早就准备过了!”小张指指自己背着的包,“里面全是补给。” “敢情……你还没和我见面,只是被彭姐姐分配了任务,就琢磨着乱来啊!”毕文谦一下子想通了,原来自己真的是躺枪啊!不过嘛,事已至此……“那还有什么好说的?走吧!不过,我先说清楚,要是死在敌人手里,我不怕;可要是你带错了路,拉着我被自己人的地雷给坑了,我死了也要找你算账哈!” 最后的幽默,终于把小张那崩了许久的表情融化成了笑容。 “好文谦,给,早就听到你肚子叫了,吃点儿饼干,我这里有水,一路上我故意不提,结果你也是不说,肯定渴坏了吧?来,我喂你。” 这……一下子就从文谦变成了好文谦?这画风转得有些快啊! 第十六章 猫耳洞 毕文谦当然没有真的等小张喂他——没有筷子,而且还是压缩饼干,喂起来既没有情调,也不是画风。一边咬着饼干,他询问着,水该怎么喝才合理。虽然不知道细节,但毕文谦隐约听说过,在这样的环境下,随性喝个畅快,无异于浪费。 “慢慢喝,小口喝,不要怕喝多了。你吃的可是压缩饼干。”小张抿着嘴笑,和他一起席地而坐。 不久,两人继续上路了。 跟在小张身后,不快,但始终不慢地走在丛林里,毕文谦体会着所谓的丛林冒险,这还是战火中的丛林冒险……一点儿也不浪漫,即使和自己在一起的是个也算漂亮的女兵。 随着离最前线越来越近,零零总总的炮火声,接二连三长短不一的枪声,越来越近。 战争,这个年代的战争,和90年代初的海湾战争美国那种空军拿钱砸死对手的奢华不同,大炮兵主义才是属于中国的风格。战斗英雄虽然也很有涌现,但比起更远古的朝鲜战争,无论数量还是质量,都是有所不如的——原因很简单,条件没那么艰苦了,步兵创造神话的空间越来越小。这是中国发展的成就,可以大大减少战士牺牲的可能。中国的步兵班长可以随时呼叫炮火支援,而越南方面必须团级才有相同权力——差别的背后是国家工业实力的差距,继承着朝鲜战争的优良传统的中国军人,从一开始就没有输的可能。 只不过,这样的战斗,比起前辈们,战士们并没有丢脸,但悲壮和惨烈的味道,总体来说,就逊色了许多。 或许,这就是两个时代,两场不同的战争里,体现出来的气质会不尽相同的原因,而两个时代的战歌,正是两种气质的直接体现之一。 也许说不清,道不明,可却实实在在。 如小张所说,之前他们在雨后的道路开车,花了7个小时才到主峰。这一次,两人开的11路,早饭之后出发,直到天已经擦黑了,都还没有到达预期的目的地。 终于,两人停在了一个炮兵营的驻地。虽然彭姐姐打的是让毕文谦不上前线的小九九,但给小张的介绍信却是实打实的。对于他们的到来,炮兵们非常高兴。在得知毕文谦是来采风写歌之后,战士们纷纷聚拢了过来,却又在真要说话时,纷纷巴望着战友开口。 见此,小张似乎是忘记了怕羞,一只手叉腰,一只手左右指着战士们,试图激他们说出干货来。但她的话显然既词不达意,杀伤性也不够。战士们嘻嘻哈哈着,仿佛滴水不漏。 “算了,小张姐姐,他们脸皮薄,不会做自吹自擂的事情。”站在小张背后的毕文谦摇了摇头,越过她,上前望着战士们,“炮兵哥哥们,你们是不是觉得自己比起那些在猫耳洞的步兵哥哥,你们的事迹不值得拿出来说?” 战士们只是笑。但毕文谦看懂了他们的眼睛。 “小张姐姐,昨天我唱过的歌,你会唱了吗?给炮兵哥哥唱唱,然后,我们就找地方睡觉吧!明天我们去猫耳洞。” 小张迟疑了一会儿,开始了演唱。 毫无疑问,毕文谦觉得她唱得还不如自己,但效果却似乎比自己唱的更好。一曲之后,小张似乎来了感觉,一遍又一遍熟悉着歌,不断寻找着更好的可能,到最后,战士们竟也有人找小张签名,这种“待遇”,让小张失措而激动,她回头望了望毕文谦,旋即埋头签起名来,一笔一划,无比地认真。 没过多久,营长接到任务,整个炮兵营迅速运作起来,毕文谦和小张变成了多余的人。 和衣而卧,盖着薄薄的被子,中越边境的十一月的晚上,凉快,而不至于寒冷。毕文谦和小张并排着。近在咫尺的炮声,吵得人无法入睡。 “文谦,你要是害怕,就拉着我的手睡吧。” 小张的话很轻,或者说,在炮火声的背景中显得很轻。毕文谦犹豫了一下,偏头看了看她撇向另一边的头,不禁心念一动,便摸索着,拉住了她的手,凉凉的。 手心贴着手心,毕文谦问道:“小张姐姐,你说,要是敌人的炮弹就这么落在我们头上,你觉得可惜吗?” 可惜,而不是害怕之类的说法。 “文谦,你觉得呢?” 毕文谦察觉到小张的手的一丝颤抖。但他没打算和一个文艺兵解释大炮兵主义的中国的火力优势,更没打算解释自己一个高中生为什么会知道什么是大炮兵主义。于是,他捏了捏她的手,大声开解起来。 “放心吧,能落在我们头上的炮弹还没生产出来呢!” 小张转过头来,也大声喊道:“……得瑟!” 毕文谦一愣,反而握紧了她的手:“好吧,如果我们真这么光荣了,别人至少能看到我们的手握在一起。不是孤魂野鬼。” 这一次,小张仿佛嘤咛了一声,没有搭话。 渐渐的,两人相握的手温暖起来。过了一阵,近处的炮声停了。却也没有人来打扰已经睡下的他们。 良久,就在毕文谦几乎入睡的时候,耳里传来了小张的声音。 “文谦,你多少岁了?” “十六。高一。” “……十六岁啊……” 幽幽一声,小张再没了声音,仿佛刚才的话不过是呓语。 这一夜,昭示着战斗的背景音就没有停过,毕文谦睡得不算好,却至少睡着了。 第二天,继续上路的两人被炮兵营长强行添了一个引路人,理由是为了安全。也许是心虚,小张反对了一下,就默认了这个安排。 这一路,毕文谦没有放过机会,东一句西一句,不断询问着带路的年轻战士。即使还是不觉得自己的事迹有多了不起,但没有战友在身边了,他的气势,或者说脸皮,仿佛就弱了几分,含糊不过去了,被毕文谦敲零打碎地,把能交代的东西都交代了一个干净。 “小弟弟,昨天,小张唱的歌,真的是你写的?” “在火车上写的。碰着一个战斗英雄,他可不像你们炮兵这么扭捏。”毕文谦先揶揄了一句,“我觉得啊,你们,和我从小看的电影里的军人不大一样。同样的不怕牺牲,但更像身边的人。虽然我还小,没谈过恋爱,但那什么吹灯信,肯定是不好受的。火车上认识的哥哥,还有他的战友,却没有后悔的意思。”说着,他快上两步,拉着小张的手,“小张姐姐,你有对象了没?有没有来过信啊?” “说什么呢!”小张微红着脸,甩了甩手,却没有甩掉,“我才和你差不多岁数,哪儿有那些什么有的没的……” 这一路,就真的走到了猫耳洞。 所谓猫耳洞,是一种人工挖掘的防炮洞、防空洞,形状和猫耳朵相似。一般可容纳的人数并不多。越是接近第一线,挖掘的程度越简陋。进出必低头,站立必弯腰,再加上这里的亚热带气候…… 好吧,现在是十一月,最艰苦的雨季,毕文谦无缘体会。 完成了任务,那位炮兵战士就回去了,留下了小张和毕文谦,和一个侦察连的排长,面面相觑。 “这……不是胡闹么!” “你……”小张伸手指着那皱着眉头的中年排长,却说不出话来。 毕文谦却有些腹诽,为什么昨天那炮兵营长没这么说,又却有些庆幸他没这么说。思虑了一下,他开口说:“排长叔叔,我们这次胡闹了,也许会后怕几天;但我们要是没来,大概就会后悔一辈子了。” “小孩子家家的,懂个屁!”排长骂了一声,却也转移了重点,“你们啊!还好不是夏天来的,不然,看着一群没穿衣服的小年轻,成什么话!” 排长身后传来了年轻战士不满的声音。“排长,不要乱说!” “我乱说了?一个对象的照片,一群人亲,还好意思说我乱说?更有……”回了一半,排长猛地止了话头,重新对毕文谦说道,“小娃娃,你的心是好的,但这地方不是你该来的……” “叔叔,我们来都来了,这话就不要再说了嘛!”毕文谦入乡随俗,一屁股坐在墙边,伸直了双腿,宣告着自己的心思,“我们不会拖累你们作战,只在战士哥哥们分批休息的时候和他们聊聊天。我可是和别人打了赌的,四天之内要写一首歌出来,而且得写得让人心服口服,这都已经是第二天了,我不可能把时间浪费在回头路上。” “你……你这娃娃……” 排长叹了一口气,摸出一根烟来。 “忘了说了,叔叔,我身体不太好,闻着烟味儿要头疼,您能不能……” “你是哪家的皇帝啊?规矩这么多!” 排长怒了,他身后的战士们却笑了。 “他是个老烟枪!” “弟弟不怕,我们帮你监督他!” “不过,你们得演出点儿什么,转移转移注意力。” 起哄声中,战士们就把他们的老排长给出卖了。 “你们这些……” 排长正要骂人,却被毕文谦夺了话头:“小张姐姐,给哥哥们唱起来,好不好?” “好!” 小张抿着嘴笑,唱起了自己已经熟悉的《血染的风采》。 第十七章 遇袭 小张的歌声带不起毕文谦心中的涟漪,但对于猫耳洞里的年轻战士来说,却是效果顶好。她一遍又一遍唱着,蜷缩的身子并不适合演唱,但同样姿势的轮着休息的战士们却仿佛享受着天籁之音,就连那嘴上本有不忿的老排长,也早已把手中的烟给放到了不知哪儿了。 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是人,一种是猫耳洞人。这句玩笑话,在猫耳洞人心里,往往并非玩笑。缩着身子,坐在角落,毕文谦打量着每一个人,他们的身形,他们的神情,他们的精神面貌。耳边,始终有了战斗的声响,或远或近,此起彼伏。 渐渐地,毕文谦仿佛进入了一种入定的状态,似乎这战场和自己无关,即使下一刻会有一颗炮弹砸中自己也无所谓——虽然事实上猫耳洞本就是防炮洞。战争,是什么? 战争是一种集体和组织互相使用暴力的行为,是敌对双方为了达到一定的政治、经济、领土的完整性等目的而进行的武装战斗——身为学霸的毕文谦记得课本上的解释,但这显然是着眼于国家、集体角度的战争。 而着眼于个人呢?这就是战争?两山轮战,没有大兵团的彼此推进,丘陵起伏的地形,每一个高地的争夺,意味着一个又一个犬牙交错的猫耳洞的争夺。在没有集中攻坚的时候,也许镇守一个猫耳洞不需要太多的步兵火力,也不需要极为高超的枪法,如果面对了大批敌人,只需要呼叫炮兵支援就可以了——但如果你在半夜稍微打了一个盹儿,也许对面的特工就已经摸了进来。 这种战斗模式,更考验战士的意志力,或者说耐力。 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物质条件,决定了战争的模式。这就是为什么,毕文谦难以从这些战士脸上看到那种以前的战争中视死如归的勇敢高大全的气质。 所以,这个时代洗涤出来的军歌,并没有过去那种金石之感。 英勇牺牲,变成了平凡奉献。这群可爱的人看上去就是工厂大叔的调皮儿子,就是庄稼老把势调教出来的农家少年,也可能是军区大院走出来的二代小哥。 和彭姐姐约定的第二天,遍在毕文谦默默的观察中,过去了。他没有主动开口,也就没有人主动和他搭讪,休息时的战士总是把眼睛围绕在小张周围,一起嚼压缩饼干时,战士们还指着突然从地缝儿里钻出来两眼圆溜盯着小张的老鼠说,这肯定是寻着味儿来的。 小张被逗得笑,问战士们怎么处理耗子,却被战士们赶忙纠正:在战区,耗子是专门叫越军的,老鼠,就得叫老鼠,这可是性命攸关的事情。说得小张一愣一愣。 为了不干扰别人,吃了压缩饼干后,毕文谦挪到了猫耳洞深处,悄悄蜷卧着合了眼。 这一觉,睡得不好,猫耳洞可以隔开枪炮声,但终归比昨天更吵人。而且,猫儿洞里夹道欢迎的野生动物也不仅仅是老鼠,此时起了效果的是跳蚤,搞得毕文谦浑身搔痒。忍受了很久,才终于在强烈的倦意中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巨大的响声惊醒了他,随即而来的,是身上的沉重感。 小张姐姐? 自己被人压在下面,脑袋旁边是另一颗朝地的脑袋,那拂在自己脸颊的头发显然只有小张才有这长度……等等,不对!她不可能这么重! 定睛瞧瞧,原来小张背上,还压着一个人。 此刻,毕文谦闻清了,血腥味儿。这让他一下子清明了神志,连忙抽出手来,推推小张的肩头。 “小张姐姐!” 小张压抑着声音:“别说话,别乱动,有情况。” 忽然,一声炮响生来,猫耳洞顶上被震落着尘土。不止这一炮,对于毕文谦的亲身经历来说,这应该叫枪炮声大作。但他并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却又不可能立即过问——这是战斗,不是影视剧里的看似英雄主义实则作死的桥段,听人指挥才是最正确的事情。 微弱的光芒中,毕文谦半清不楚地目睹了近在咫尺的战斗。他看不懂内里的门道,只知道每一个人的行为都有其理由。 一波战斗持续的时间并没有太长。临近的枪声终于告一段落,战士们多数仍在警戒,却有了一个人来到了毕文谦旁边。 “哪些人受伤了?” 小张第一个回答:“我没受伤,可能小腿上破了点儿皮。” “小张你别胡闹,到底怎么样,得我看了才清楚。”问话的男声是一个年轻的声音,对小张充满了关心,“其他人呢?” “我没受伤。”毕文谦早感觉清楚了,除了自己被人压着,有些觉得血脉不畅,根本没问题。 “嗯,老杨呢?” 没人应他。 “老杨?老杨!” 毕文谦突然觉得身上的重量轻了大半,紧接着,小张也从他身上撑了起来。毕文谦连忙屈起身子,却看到一个手电筒的光正打在一个战士背上,到处是血。 打电筒的战士应该就是军医,他确认了这个老杨还有呼吸后,立即一边寻找他的伤处,一边继续轻喊着:“老杨,说话!” 过了一会儿,老杨悠悠转醒。毕文谦只在暗中看到一双刺人的眼睛,旋即,一声不容置疑的简洁短句刺穿了他。 “先救排长!” 下一刻,老杨再度晕了过去。 军医却没有理会老杨的意见,赶紧想办法进行抢救。 之后的事情,毕文谦既参与不了,也和他没有关系。但他几乎可以脑补了一个战斗的脉络了。于是,他摸索着拉住小张的手,悄悄问道:“小张姐姐,你为什么压着我?” “……有敌人扔了手榴弹进来,力气很大,直接扔到了最里面。文谦你是睡在最里面的人,我就在你旁边,也没多想,就扑在你上面了。”小张没敢看着毕文谦。 “那,老杨呢?” “他离我们最近。看他动作,本来是想扑在手榴弹上的,但敌人扔得太深入,他就改扑在我上面了。” “那排长……” “我是被枪声惊醒的,醒来时,军医就已经在给排长抢救了。” 这足够让毕文谦沉默了。但他只沉默了一小会儿,然后立即醒悟道:“小张姐姐,咱们找军医借点儿工具,你腿上的伤,咱们自己处理吧?” “……好。”小张只犹豫了一瞬,便同意了。 没过多久,小张侧着身子,靠着墙,将受伤的小腿肚子朝上伸在外面,一只手扶着墙,一只手打着电筒,照着自己伤口。毕文谦跪在她的腿旁边,替她脱了袜子,用剪刀剪破裤脚。 牵扯到了伤口,小张咬着牙嗯了一声。 “小张姐姐……我尽量再温柔点儿。” 话是如此说,毕文谦却在确认只是擦伤后,把棉签沾上消毒酒精,便往伤口上抹。 “嘶!”小张一下子疼出了声。 但又有什么办法呢?毕文谦本就不是专业的,战场上真正讲求的,是效率。安慰的话,也只是安慰。替小张包扎好了,毕文谦坐到她旁边,紧靠着,将她的伤腿搬在自己腿上,避免碰着地面。 “文谦……” “听我的,猫耳洞站不直人,你也不可能老是歪着身子坐。”毕文谦顺势伸手把小张的肩膀掰着朝向自己,然后揽着她的腰,朝自己这边夹了夹,“我听说受伤的人怕冷,你不嫌弃被我占便宜的话,就靠着我休息吧。怎么说,你也算是救了我的命。” “……才十六岁的孩子,说什么便宜不便宜的。”小张僵直了几秒,开口奚落了一句,便把自己的重量托在了毕文谦怀里。 两个人相互取着暖,毕文谦瞄了一眼靠近洞口的方向,那里,军医继续努力着,战士们讨论着要不要立刻把排长和老杨送到后方抢救,派谁去执行,但这一切的必要性和可行性,需要等军医的努力告一段落了才会有结论。 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人来过问毕文谦和小张。 “小张姐姐,幸好你身子小巧,不然我可能还不敢整个下半夜给你压着……” “你笑话我小……” “不,不,我是说,你看着小,人却那么勇敢。”毕文谦听到小张语气不对,连忙补救道,“不像我,睡得跟猪一样,要不是你,我可能死了都不知道。” “我怎么也是一个兵。你又不是。我自然要保护你。” 毕文谦听着她的口气,有些想笑,但她的话,琢磨起来,却让毕文谦觉得幸福。心念一动,他伸出另一只手,摸到了小张的手,轻轻抓着。 “小张姐姐,今天,那些哥哥们和你说了很多,我没全听到,你和我说说吧,特别是和他们家里有关的事情。” “为什么?” “因为战场上的事情,我们刚刚不是经历过了吗?”虽然没成为累赘就已经算是胜利了。 “那好吧。” 于是,小张开始了讲述。她甚至拎不清每一个战士的名字,但每一个人提到过的事情,却复述得毫不含糊。 她讲着,他听着,内容新鲜,却没有什么令人震撼——相比这个时代之中,相比他们刚才的经历,谈不上震撼。但毕文谦静心听着,这些真人真事,不可能改变他将要拿出来的作品的内容,却能让他体悟,那首歌应该怎么去唱,其中的感情究竟是什么模样。 直到,小张的声音越来越小——半天的演唱本就累人,又经过惊醒后的亢奋,她终于不自觉地重新睡着了。 而毕文谦,也即将睡去,他最后一个清醒的念头,是这个猫耳洞的战士,包括仿佛小鸟依人靠在自己怀里的小张姐姐,他们,就是这个时代的人民解放军战士,平凡、无私、必胜。 第十八章 如约“写”歌 第二天,或者说,是毕文谦和彭姐姐约定的第三天。早上,毕文谦和小张一起吃压缩饼干时,老排长和老杨都已经被送往了后方医院,生死未卜。战士们的情绪不是很高,即使是昨天对小张最兴奋的人,也只是调侃了一下他们下半夜偎倚在一起的睡相,便没有然后了。 这无可厚非,但毕文谦觉得,这恰是自己的用武之地。 所以,就着军用水壶的水,咽下了最后一口饼干,他顺了顺呼吸,拍了拍手,吸引了战士们的注意力,开口说道。 “哥哥们,我到现在还不清楚,昨天具体发生了什么战斗。但我知道,我被小张姐姐,被老杨,应该说是被你们所有人,救了一命。我无以为报。但我这次上山,就是要为大家写一首歌,其他的做不了,这个初衷,我时刻都没有忘。”说到这里,毕文谦顿了顿,朝着战士们猜测的眼睛,点了点头,“是的,昨天的战斗,还有小张姐姐给我讲的你们告诉她的那些故事,给了我灵感。我的心里,有了一首歌,我想唱给大家听。不过,我得先问问,现在唱歌,会不会影响大家战斗啊?” 战士们的脸上,终于展出了一些笑容。 “唱吧,昨天那些耗子才被我们打疼了!” “小弟弟大声唱,我给大家值班,一会儿你再单独给我唱就好!” “想得美,我去!” …… 听着这些话,毕文谦有些感受到了,慰问演出的意义所在。 “那我就唱了。猫耳洞里不能站直,我肯定唱不了多好,请不要笑我。” 一句既是谦虚又是事实的话后,毕文谦开始了演唱。 “当你离开生长的地方,梦中回望。可曾梦见,河边那棵亭亭的白杨?” 如一个后方家乡的邻居,轻声询问着。 “每一棵寸草都忘不了你,日夜守望。思念你的,何止是那亲爹亲娘?” 自打上了火车,毕文谦所见所闻的,对前线战士挂念的,人与物,处处可见。 “当你握别温暖的手,泪落几行?可曾感到,背影凝聚着滚烫的目光?” 小张转述的故事里,少不了奔赴前线时的临别,那些故事里的分别显然刻意规避了煽情的言语,但那火车上和黄荣告别的乘友们的神情,毕文谦却历历在目。 “每一颗赤诚的心灵,都深深理解你;每一个热切的希望,都充满你的力量。” 唱到这里,毕文谦弯曲的身子觉得有些气不够顺,不禁握住了身边的小张的手。 “你奔向远方,带着亲人的希望;你奔向远方,带着火热的衷肠。”然而,仅靠握着他人的手就能获得力量,那多半是幻想题材的小说了——毕文谦终究不免停了下来,好生顺了几口气,才接着唱起第二段。“最艰苦的地方,总有着战士的刚强。勇士的肩头,肩负着多少人心头的崇仰?” 毕文谦想到了昨晚醒来时,压在自己身上的重量。 “谁不知生命的可贵?谁没有幸福渴望?你默默无闻的足迹,写下不朽篇章。” 是了,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那个老杨,究竟叫什么名字,连他长什么样子都说不仔细;而那个被老杨呼喊着先救的老排长,究竟叫什么名字,毕文谦同样不清楚,只记得初见面时他埋怨自己和小张胡闹的模样,以及想抽一根烟却被自己阻止,然后被战士们起哄的尴尬。 他们留在毕文谦记忆中的形象,都和英勇无关。 “你和我们同在,把美好未来开创。你是国魂,是军魂,是中华铁骨脊梁!” 毕文谦突然感觉,牵着的小张的手上,传来了力道。但他没有偏头去看,而只再重复了一句。不需要过多的激情弘扬,倒像是简洁的盖棺定论,言之凿凿,不容置疑。 “你和我们同在,把美好未来开创。你是国魂,是军魂,是中华铁骨脊梁!” 也许,这就是因为重要,所以要唱两次? 唱完之后,毕文谦努力联想了一个笑话,让自己放松心情,因为他并不清楚,这样的姿势下,自己会唱得有多差。 然而,虽然战士们没有什么热泪盈眶的模样,却也没有人批评他唱得不好。倒是在一阵沉默后,有一个留着毛茸茸的小胡子的年轻战士微红着脸,弱弱地说:“这……小弟弟,我……当不起这首歌。” 其他人的喉咙里多少有一些不成句子的声音,基本都是这个意思。而小孙似乎想说什么,但看看战士们,又近眼看了看沉默的毕文谦,却且把话止在了嘴边。 “哥哥,你一个人,可能的确当不起这么去唱。”毕文谦思考了一下,正眼看着发话的年轻战士,然后扫视了一圈,轻轻说道,“但是,哥哥们,你们,当得起啊!” 战士们只能低着头,或着偏着头,笑。 倒是小张,终于鼓起气,说出铿锵的话来:“没错!你们当得!文谦,再唱一遍!” 毕文谦却微微摇头:“小张姐姐,我不成的,在猫耳洞里,站不直,我刚才唱一半,气就不顺了。我教你吧,你替我唱,好不好?” “好……好!”抓着毕文谦的手,力气更大了,“对了,文谦,这首歌叫什么名字?” “叫……”毕文谦瞧了瞧自己的手,上面还有没有清洗干净的血痕,那是小张的血,也许还有属于老杨的,“《热血颂》。” “……好名字!” …… 这首歌从唱完整的角度来说,一点儿也不难,既不需要特别的音域,也没有多少焦人的技巧,歌词更是简单直白。毕文谦一句一句,一段一段地唱,让小张默写下歌谱,一句句学,不到半个小时,她就能独自唱了。虽然仅仅是唱歌,还谈不上歌唱,猫耳洞里的战士们却纷纷拍手叫好。 歌声在早上的丛林里飘扬,一遍又一遍,就像是一个毛坯在一刀一刀地精雕,仿佛不知不觉间,越来越好。哪怕,听在毕文谦耳里,仍旧离完美还有很远的距离,但他牵着小张的手,只觉得平静。那被他用剪刀剪破的裤脚,包扎伤口的纱布,瘦小而笔直的小腿,似乎是比刚刚拿出来的《热血颂》,更让他满意的作品。 等到了中午,后方派了人来,除了送补给之外,同时也将小张和毕文谦强行接走——作品已经拿出来了,毕文谦也没有理由继续赖在第一线,毕竟,他既不是军医,也不是文艺兵,他本质上只是一个跟着大人来的地方上的孩子。 即使真要顶着挨处分抗命,那也是小张的事情。如果毕文谦这么做,就纯粹是添乱了。 “哥哥们,我走了。到现在,我还是说不清楚你们谁是谁,将来别人问起,我只能说,有这么一首歌,是我在这个猫耳洞里,眼看着一群平凡的脊梁而写的。” 小张似乎想补充点儿什么,却被毕文谦强拉着出了猫耳洞。下一秒,毕文谦隐隐听到了身后传来了哭泣声。 这让他的身形一凝,但也仅是如此,便拉着小张,赶紧往回走——这是战场,不是煽情的影视剧,敢在猫耳洞外面久待的,只有死人。 况且,如果里面的战士们,真有人哭了,那么他们定然是不愿意当着自己和小张的面哭,那又何必去撞破呢?而如果那真是自己的幻听…… 当是幻听,那就对了……吧。 回去的路,大半是坐的车。到了后方,毕文谦也没有矫情地去过问老杨和老排长的情况,这时刻自己过度关注反而添麻烦,他和小张第一时间与彭姐姐汇合了。 然而,第一个三步并两步窜过来的,却是孙云。 “儿子!” 大约,她已经听说了发生了什么事情,眼里忍着泪,一把抱紧了毕文谦,只见他的确没有受伤,才堪堪将泪忍在了眼眶里。 “妈,我没给你丢脸。”毕文谦拍拍孙云的后背,偏头看着小张,“小张姐姐,把歌谱给妈。” “……嗯。”小张红了一下脸,略怯生生地掏出口袋里的小本子,递给了孙云,浑没了之前在战场上的模样。 彭姐姐停在大约两米的地方,笑吟吟地看着三人,等毕文谦的目光和她对上时,微微点头。 “彭姐姐……” “你很勇敢,让人刮目相看。” “士别三日嘛……等等!原来你之前觉得我是吴下阿蒙啊……” 彭姐姐被逗笑了:“小鬼,下次可不能这么乱来了。” “文谦才不是小鬼……” 小张忍不住反驳了半句,便被彭姐姐一眼瞪去:“小张你还好意思说?” “我……我……”小张一下就打蔫了。 “会有领导批评你的。” 小张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倒是毕文谦闻弦歌而知雅意,凑上去轻轻抓住彭姐姐的手:“批评?就没有处分了吧?” 彭姐姐笑了笑,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反而抽出手来,摸摸毕文谦的脑袋,转移了话题:“好啦,早过饭点儿了,咱们去食堂瞧瞧,还有没有什么吃的,把你给饿着了可不好。” 还没看完歌谱的孙云赶紧牵着毕文谦挪开一步,拉开了他和小张之间的距离,正好留出彭姐姐的位置:“没错,吃饭最大。文谦,好好吃,吃完好好休息,明天还有最后一场演出,你好好唱出来,别让你彭姐姐失望!” 毕文谦又感觉到了孙云在捏自己的手。但他摇了摇头:“妈,这首歌,我想和彭姐姐一起唱。” 迎着孙云脸上的笑容,彭姐姐也随和地笑:“先带文谦吃饭吧,他一边吃,我看看歌谱,如果的确适合我唱,那就一起唱。” “那就走吧!” 毕文谦被孙云带着迈了步,他冲着彭姐姐笑,脸上写着幸福,没看清彭姐姐身后被档住的小张。 第十九章 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热血颂》……” 念着歌名,彭姐姐一行行看着手上的歌谱,也许正在心里默唱,毕文谦坐在她对面,慢慢吃着面条,和身旁的小张一样,都努力不出声。孙云挨在彭姐姐旁边,似远似近地瞧着歌谱,全神贯注。 一遍、又一遍…… 毕文谦吃得慢,彭姐姐看得更仔细。等他接过孙云递来的手绢,抹尽了嘴,彭姐姐才将歌谱放在临时的饭桌上,目光熠熠地盯着他。 “《热血颂》,好名字,好歌。弟弟,你想怎么唱?为什么?” 没有什么弯弯绕,也没有客套话,彭姐姐的思维回路直接地让毕文谦一愣。但旋即,他就知道了,那些他以为彭姐姐会问的话,在这个问题里,自己都将会回答——只要这首歌真的自己创作的。 这年头的通讯还不够发达,原创和剽窃之间的界定往往一时间难以辨清,但如果从创作思路来剖析,是骡子是马,往往一遛就会露馅儿。 “总的来说,是因为彭姐姐你几天前的提醒。你说,《血染的风采》是从战士的角度唱出的他们的心声,不是最适合由慰问的人唱给他们听。所以,这几天,我就在想,如果是生活在后方的我,我们,会对前线的哥哥们唱些什么,说些什么?”一边说着,毕文谦将饭碗推给了身边的小张,伸出手,食指轻而有节奏地敲在歌谱上,“战士们是来自五湖四海的,这样的一首歌,肯定不能只说我一个人亲眼所见的事情,那会太狭隘。所以,我请小张姐姐倾听战士们的故事,然后一起转述给我。这些故事,属于一个个个体,不可能直接一一写在歌里,其中的共性,就是我所寻找的精气神。去年有一首歌,叫《小白杨》,彭姐姐你肯定听过,这首歌的故事就和这里的故事殊途同归,所以,我第一句歌词就点到白杨这个形象,这就像是所谓‘河边’,而没说具体是哪一条河,越多人可以见到,能够想到的事物,就越容易被越多的人认同。而下一句,古诗有‘谁言寸草心’,母子亲情面对祖国需要,战士们毅然奔赴战场,但这一种思念,战士不会断绝,家乡的人,更不会断绝。再下一句,我就是没吃过猪肉,只见过猪跑了,在火车上听那位战斗英雄的故事,他的对象明知道他有可能牺牲,却硬要和他先把证扯了,这具体的他脸皮薄没有细说,我也只好写得虚了一点儿。到这里,来自家乡的一草一木,亲人,爱人,都提到了,但不仅是他们,后方的每一个人,都是如此,战士们牺牲小我,他们知道,他们理解,他们认同,他们向往。所以,再接下来一句,我总结了一下。不过这些,都是真人真事而来,是以小见大的思路。那么,以大见小呢?为什么有前方,有后方?我觉得,是因为祖国号召我们建设四个现代化,这些标语我经常都能见到。国防现代化只是其中之一。战士们在战场流血牺牲,是国家分工;我们在后方生产学习,也是国家分工。流血的,不流血的战场,都需要有人奋斗在第一线,不可能一拥而上。所以,战士们告别家乡,带着的,是和所有祖国人民一样的希望,一样的衷肠,我们都是为了祖国复兴而战斗在不同的战场。我在学校里读过一篇文章,叫《魂》,里面说,人有魂,国有魂,民族有魂。那么,战士们代表了军队,那么他们就是军魂,他们代表了祖国,所以他们是国魂。他们是……” 就在此时,彭姐姐轻轻鼓起掌来,打断了毕文谦的话:“他们是中华的铁骨脊梁。弟弟,你不必再说了。要是你把一篇歌词都说完了,我就干脆跟着你唱了。至少,给姐姐我留点儿发挥的余地如何?”说着,她偏头看着孙云,揶揄道,“孙阿姨,你不是说弟弟怯场吗?我怎么看着不像啊?” 孙云只是盯着毕文谦,桃花眼里仿佛真长着桃花:“他啊,只是想到什么,就说了什么,他说这些的时候,眼睛都盯着歌谱,根本没瞧着咱们。” 这话让仍旧低着头的毕文谦有些脸红。这红,也许半真半假,也许不止一个原因,但起码,眼前的人,接受了自己刚才那番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不,不是胡说,那的确是他心里的想法,却不见得是真正的作者的想法。 “原来……你在猫耳洞里发呆的时候,想了那么多啊……” 小张怯生生的声音打断了毕文谦自各儿的遐想。他偏头看去,却见小张的眼光熠熠,大概……那就是传说中的崇拜? “小张姐姐,原来你在那时候还瞧不起我啊?”毕文谦探出手,捉住小张的手背,左右摇晃,调侃道,“我的表现,应该……还不算怂吧?” “你……你……”小张似乎失了措,终于抽开手,红着脸瞥过头去,“你取笑我!”旋即端起饭碗,起身走开了。 “啊?” 毕文谦不明所以地看向孙云和彭姐姐,只引起了她们笑,饭桌上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当天晚上,毕文谦睡了一个跳蚤为伴却颇为惬意的觉。 第二天,毕文谦跟着彭姐姐他们的慰问团到了演出现场。颇有荒山野岭的意思,香蕉树边的丛林里零散着单层的砖瓦建筑,正中一片开阔的平地,也不知是天然的,还是人工的。绿军装的战士们接踵摩肩围在外围,靠山的方向有一个临时搭建的简易主席台——大约因为是这个慰问团最后一天演出,会来不少领导“捧场”。 毕文谦远远看着,跟在彭姐姐身边,思考了很久。最终,他拉了拉彭姐姐的衣角。 倒是彭姐姐先调侃了一句:“望了那么久的主席台,有什么想法?” 毕文谦却没有接腔:“彭姐姐,演出的事情,我听你的安排。但我知道自己唱歌还不够专业,这次的《热血颂》,给我一个抛砖引玉的机会,让我唱第一段,只唱第一段,好不好?” “抛砖引玉?”彭姐姐盯了盯毕文谦,“你不唱《血染的风采》?” “就由彭姐姐你唱吧……这首歌对着这些哥哥唱的时候,还是你唱更合适。”毕文谦垂着目光,看着彭姐姐腹部的扣子,“这几天,你和我妈肯定琢磨过这首歌。如果你觉得我妈唱这首歌不比你差太多,就让我妈唱,如何?” 忽然,毕文谦感觉自己的头被摸了。 “弟弟啊,你这是在给姐姐我出难题啊!” “当然是难题了,所以只有姐姐你这样的水平,才会有正解啊!”毕文谦依旧垂着头,却举起手,轻轻按着彭姐姐抚摸自己头顶的手,“姐姐,明年有青歌赛,我妈想带我去京城。我……将来有机会还和姐姐亲近吗?” 接下来的几秒,颇为寂静,这显然不是指嘈杂的环境,而是毕文谦心里的等待。几秒,却显得漫长,复杂的思绪让他在这短暂的漫长中忐忑起来。 直到他感觉到头顶上传来了轻柔的摩挲。 “我的傻弟弟,你叫我姐姐,就听姐姐的,先好好唱今天这段歌。” “……嗯!” 毕文谦脸上映着阳光,情不自禁上前小半步,来了一个熊抱!然后放手,脸上呈出随之而来的腼腆,冲着眼前这个梳着大黑辫子的村姑模样的姐姐点点头:“姐姐,我先找妈去了。” 看着他一溜烟儿的背影,彭姐姐笑而不语地点了点头,便继续为演出做准备了。 找到孙云之后,毕文谦没有多说什么,一并准备着。孙云只知道他之前是和彭姐姐在一起,见他面带阳光,便也没有多问。 演出很快就开始了。这种器材不足的草台班子,本就没有演员们过多准备的余地,却也更考校演员的功力。一个个演员,或者说歌手上台,唱歌,不同的唱功、台风、应变水平,很直观地体现了出来。虽然战士们对每一位的演出都报以掌声,但毕文谦则起了别样的感叹。 这个年代,不,也许应该说这一年,大陆的演唱者们,多数都还挤在比较狭小的唱法风格里。好听,真唱得好的,也耐听,但也只是如此了。李云鹤的时代积累了很高的基础素养,却也限制了风格的多样性,大约十年后的今天,这些优点和不足都体现了出来。 就在毕文谦发散思维间,到了孙云的演出——彭姐姐没有让她唱《血染的风采》,而是登上了今年春晚的《小草》。 “没有花香,没有树高……” 这应该是毕文谦第一次在正式场合听孙云唱歌。 好听,很好听……但这不属于孙云,毕文谦听到了模仿的痕迹——这是孙云,却更是春晚上的房心华。 在这个时代,模仿别人的唱法,如果没有入木四分的实力,是永远出不了头的。 更要命的是,孙云已经快四十岁了。 想通这些,孙云的歌也唱完了,她迎着掌声,望向人群中的毕文谦,却看见他的目光散在自己的舞台上,皱着眉,微微摇头。 似乎这一刹那,孙云的身子僵直了。但多年的舞台经验让她得体地应对着,离开了舞台。 紧接着的,就是压轴的彭姐姐登场了。 第二十章 穿越者的嘴炮 素颜,戎装,麻花辫,村姑样。 坝子正中的她,神色淳朴,眼眸明亮,却和毕文谦脑海中几十年后的那份让全世界折服的神气大相径庭。 “也许我告别,再不会回来……” 熟悉而又陌生的歌声流转起来,毕文谦似乎没有听清,思绪只随着关注她脸庞的目光而飘散。 所谓居移气,养移体,现在的她定然想像不到自己将来的际遇。一个中学生自来熟地主动向她交好,在她眼里大概只是一个普通的歌迷,嗯,一个有音乐天份的歌迷,也许,还有一点儿早熟的“上进心”? 毕文谦甚至不知道她是否看明白了这些。自己和她短暂的交往,有几分是像和小张姐姐那么单纯,又有几分是像文艺那样……上进?在她眼里,有几分?在自己心里,又有几分?听到她认下自己这个弟弟,本该功德圆满地高兴,却怎么也高兴得……不纯粹。 这就是所谓文青……病发作?嗯,在这个年代可不是病,而是时髦。 无论如何,穿越以来,在自己决定这条道路之后,发生的一件件事情,真话、假话、亦真亦假的话,都做得说得义无返顾。草蛇灰线的人脉,约莫是穿越者才有的金手指。金手指有了,就要用,而且要用好,但这只是过程,而非目的。 遐想间,热烈的掌声迫使他回过神来。 彭姐姐唱完了。她微笑着向一圈的听众致意,直到掌声稍微告一段落,才重新开口说道:“谢谢大家的掌声!刚才我唱的这首《血染的风采》,是一个中学生,在几天前,在从江州到春城的火车上,听了一位战斗英雄讲述自己和他的战友的事迹之后,立即创作的歌曲。现在,这位作者弟弟,还有那位战斗英雄,都在我们现场!我希望,他们能站上这个舞台,和大家认识一下,大家说,好不好?” 黄荣?他也在场? 毕文谦有些惊喜,四望了起来,却看到另一处,黄荣被战友们连笑带骂地赶出了人堆。他踉跄了好几步,终于站稳,在四周的哄笑和彭姐姐的微笑中,脸起了红,仿佛认命地直着背,低着头,慢慢走到了彭姐姐身边。 “傻孩子,你也赶紧上去啊!” 突兀地,孙云的声音从毕文谦背后响起,旋即,他被推了一个踉跄。站稳回头,却见孙云满含期许的目光。 暗叹了一口气,毕文谦努力昂首挺胸,一步步走到了黄荣旁边。 随此,掌声、言语,逐渐少去,舞台恢复了安静。 “黄哥,在火车上你可没那么害羞。” “当时就是你们起的哄!”毕文谦的调侃引起了黄荣的反驳,“在这儿,我有什么脸自称战斗英雄!” 一阵短暂的笑声起了,然后,却是坐在主席台靠边上的一个中年军官教训道:“功劳就是功劳,过分的谦虚就是骄傲!” 此话一出,黄荣立马蔫了:“团……团长……” 见他应对不了了,彭姐姐开了口:“原来你姓黄啊!那我就跟着喊一声黄英雄了!”不由黄荣分说,她继续说道,“黄英雄,你觉得自己在这英雄堆里不算英雄,但在我和作者弟弟,以及后方的广大群众眼里,你是英雄,你和你的战友,都是英雄!”说着,她绕过两步,拉起毕文谦的手,环视四周,最终朝向主席台,“这位弟弟,就是刚才这首《血染的风采》的作者,他叫毕文谦,虽然还是一个中学生,却给自己起了一个笔名,叫毕云诗呢!四天前,他刚到这里,和我打了一个赌,要到前线采风,在四天之内写一首让人喜欢的歌,诉说作为后方群众的一员的他,对前线的大家的情感。就在昨天,他把新创作的歌曲交给了我,这首歌叫做《热血颂》。但是呐,这是写给你们的歌,我说好或不好,都算不得数。所以,现在,我将和弟弟一起为大家清唱这首歌,请大家来说说,这首歌究竟好不好?” 听着又一轮仿佛预热的掌声,毕文谦望着彭姐姐,这利落自然,这声情并茂,这就是舞台上的人啊! 旁边的黄荣弱弱地看着毕文谦:“小弟弟,你又写了一首歌?” “我去了猫耳洞,被救了一命。” 毕文谦轻轻点头,然后也环视了一圈,微微鞠了一躬,清了清嗓子,开始了演唱。 “当你离开生长的地方,梦中回望,可曾梦见河边那棵亭亭的白杨……” 就自己现在的唱功,和彭姐姐比那是真真的抛砖引玉,毕文谦只是力图唱得自然而……走心。 虽然见过不少10年代的听众在推荐自己喜欢的歌手的作品时,往往来一句“特别走心”的评价,仿佛这是值得引以为傲的优点,但毕文谦觉得,走心,并不是什么纯赞扬的说法。 流行音乐的本体是作品,歌词、主旋律、演唱、编曲,这些要素构成了一个完整的版本。优秀的歌曲能够牵动听者的喜怒哀乐,没有突兀的棱角,“就是如此”。如果歌手的演唱让听众觉得特别走心,这显然是破坏了作品整体的内部和谐——一首歌如此,可以说是诠释方式的选择;首首歌如此,那就表明歌手的唱功存在短板了。 恰如此刻的毕文谦。 他有一副天生的好嗓子,他的记忆中有演唱的技巧,他知道一首歌该怎么去唱,但他的身体并没有经过滴石穿的磨砺。也许在录音棚里可以修补出让人惊艳的作品,但在现场,他还不能保证演唱的稳定。 歌唱家,是靠一次次演唱,唱出来的。 所以,他只能“走心”。他唱的节奏很慢,比他听过的任何一个版本都慢,因为是清唱,没有伴奏,两句的间歇他可以慢慢换气,没有话筒,换气声也就不会明显——咋听之下,没有明显的问题,每一个字里似乎都特别有感情。 “你是国魂军魂,你是中华的铁骨脊梁!” 一段唱完,毕文谦拉住黄荣的手,点了点头,然后目示彭姐姐。 她心领神会,朝主席台迈出半步,轻吸一口气,接着唱到。 “最艰苦的地方,总有着战士的刚强,勇士的肩头肩负着多少人心头的崇仰?” 彭姐姐唱的节奏显然比毕文谦快了不少,那清脆的嗓音设问、自答,澎湃的感情一气呵成地随歌声挥洒开来,每一个转音都有其意味。她的身姿在舞台上缓缓移动,每一句结尾时都会站定着身子,目光清澈的看向一个方位的观众,仿佛那一句歌就是直直唱给他们的。当唱到最后一句时,她再一次朝向了主席台,标准地敬了一个军礼。 这个军礼仿佛一枚信号弹,引得主席台上正中的人带头起立,引爆了全场的掌声,哪怕是露天的舞台,也让毕文谦联想到了雷鸣这样的形容词。他不禁偏头望向自己走出来的方位,那里站着孙云——唱功且不比较,单是这上场的台风,举手投足就是差距。 “小弟弟,写得好,真好!谢谢你!” 毕文谦忽然感觉手上传来重重的力道,却是黄荣红着眼睛,不住朝他点头。 “这是我的心声,自然是好的。”毕文谦果断低调装逼了,“彭姐姐唱得更好。” “嗯,嗯!” 过了一阵,掌声渐渐小了,那个带头起立的中年军人忽然大步流星地来到了舞台中央。 “小彭,这首歌,唱得好!” 彭姐姐再次行了军礼:“谢谢参谋长!这是我们的心声!” “很好!”这位参谋长又朝向黄荣,“你是黄荣?” “报告首长!我就是黄荣!”很显然,黄荣刚才的羞涩或者感动什么的,早就不翼而飞了,取而代之的全是兴奋和激动。 “很好!不愧是我67军的兵!希望你继续为部队,为祖国立功!”没等黄荣回答,参谋长就看向了毕文谦,脸色瞬间起了许多和蔼,“小朋友,你叫毕文谦?” 近距离,正对面,毕文谦观察着这个被彭姐姐称为参谋长的军人。敦实的身体,中等身材,鬓角理得干净,唇上却杂了些短短的胡渣。那南方人的五官有些少数民族的痕迹,法令纹在笑容间明显,添了少许儒雅的气质。 如果说黄荣是中国基层的军人,那么这位,就是中层,或者高层的军人了? 看起来也不格外出奇嘛! “您好!我是毕文谦。我不是军人,请问我可以敬军礼吗?” “我是粟荣生。”这位名叫粟荣生的参谋长笑着敬了一个礼,“我希望你将来向我敬礼,在你也成为人民解放军的一员的时候。” “啊……”毕文谦眨巴着眼睛,低下头保持了几秒思考状,然后昂首回答到,“报告粟参谋长,我觉得我将来不会成为一名军人。” “哦?”见过怕当兵的,却没见过小小年纪跑前线来说不想当兵的——毕文谦的回答引起了粟荣生的兴趣,“为什么呢?” 没理会黄荣和彭姐姐诧异的目光,毕文谦直视着面前的参谋长,侃侃而道:“我来到了前线,经过了炮兵营地,进过了猫耳洞。我听到了枪声,炮声。我看到了猫耳洞的通讯兵战士呼叫炮兵支援,我听他们说耗子那边得是团级部队才能叫炮兵。所以我觉得我不必当军人了。” 这些话,彭姐姐和黄荣一时间还没明白其中的逻辑,粟荣生却两眼生了光:“有点儿意思。具体说说?” “在决定来前线之后准备的那几天,我收集了一些能够收集的信息。抗日战争的时候,我们有《游击队之歌》,里面唱的是‘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打了八年,我们取得了最终的胜利。反映朝鲜战争的《上甘岭》里面,我们的武器是从苏联老大哥那里买的,打了四年,我们让联合国军在停战书上签了字。现在的对越反击战,我们的武器,是我们自己制造的,战线一直是我们想在哪里打,就在哪里打。从收复两山到现在,传达到后方的报道总是说我们解放军在勇敢战斗,战线却始终没有改变,我当时就觉得奇怪。当我亲身到了前线,我就察觉出问题了——我们的武器装备很充足,并且拥有那么明显的火力优势,我们的战士又是那么勇敢,从84年开始到现在,参战部队换了又换,战线却不能推进,这只能说明,不是我们打不过去,而是不必打过去。联想到我们后方这些年到处可见的建设四个现代化的标语,我觉得,对越反击战打到现在,已经更倾向于练兵了,我们其实并不希望打仗,国家的重点在于建设和发展。既然这支英雄的部队从一开始就有打赢战争的战斗力,战争的步调始终在我军的掌控之中,而我们国家的重点又不在战争,那么我将来更应该投身的,就是国家的建设。我们都是社会主义的螺丝钉,战斗,是这一代哥哥的使命;建设,是我这一代人的责任。” 一席话后,鸦雀无声。 黄荣眼瞅着毕文谦,半张着嘴,不敢说话;彭姐姐眨着眼睛,细细看着毕文谦,保持沉默。 良久,粟荣生满含深意地点点头道:“年少有为啊!我感觉你很适合当军人嘛!”没等毕文谦回答,他又看向彭姐姐,“小彭,你叫他弟弟?” “他想叫我姐姐。”彭姐姐微微点头。 粟荣生思考了一下,伸手抓着毕文谦的双手,鼓励道:“毕文谦,你是一个很有想法的孩子。既然你有了自己的想法,我祝愿你,将来在你选择的战线上,做出成绩!” 毕文谦不能断定,这位参谋长想的,和自己所想的是否一样,但他还是重重地点了头:“谢谢粟伯伯,我保证!” “好!很好!” [注,山东军区,67军参谋长,粟戎生,百度出了不起的事件……其中有211高地惨败和粟戎生被枪击案] 第二十一章 这事儿不能说太细 “文谦,你真的下了决定?” “彭姐姐都叫我弟弟了,你之前不是为此高兴吗?” “那是我以前对你关心不够啊!粟参谋长找我谈过话,说如果你将来又想当兵了,一定要通知他!” “妈……你逗我玩的吧?他又不知道我那些话是自己说的还是别人教的?” “真的怎么了,教的又怎么了?你见过哪个高一的孩子在那么多军人面前一口气说那么多,不带点儿磕巴的?” “你眼前不就……算了,我都叫她姐姐了。” 春城的火车站里,毕文谦和孙云坐在返回的火车上,等待启程。 来得简单,回得朴素,座依然是硬座,人还是两个人,却又有些不一样了。 那一场演出似乎历历在目,紧接着的是第二天的分别。彭姐姐表达了在北京重逢的期待,小张却死抓着毕文谦的手哭,黄荣也被特批了一天假期来送行,他倒没什么含糊,一个劲儿保证自己和战友们一定要更加勇敢战斗……其他人更多的是和孙云打交道。从前线到春城同样是军车,一路上,孙云沉默不言,都没有提教毕文谦吊嗓子的事情。毕文谦见了,也没有主动吱声。 等上了火车,听到孙云出口的话,毕文谦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想左了。 “敢情,你觉得自己儿子当兵比继承家业更有前途?” “你这是什么话?”孙云一下不乐意了,“你唱歌是继承家业,当兵怎么就不是继承家业了?你忘了你爸是干什么的了?” “……” 毕文谦一下哑了口,不知道该怎么说,索性偏了头望向窗外。直到火车开动的时候,才沉沉说了一句似乎窝心又似乎诛心的话:“我还是觉得和你更亲一点儿。” 下一瞬间,毕文谦感到脸上一疼! 孙云狠狠掐着他的脸蛋儿,显得愤怒,但终究没出什么粗口,连手上的劲儿也渐渐消失了。 “妈,除了见义勇为而牺牲的英雄,我还知道多少?这么些年,我的记忆里,你没有仔细和我提过,爷爷也没有。我想牢记,但我能牢记的,有什么?” 没错,在属于真正的毕文谦的记忆里,关于父亲的信息,除了深信他是一位英雄,几乎是空白。穿越以来,他都没有深究,但现在,似乎值得深究一下了。 然而,等了一阵,毕文谦都没有等到下文,直到剪票员来过之后,孙云才抓着他的手,幽幽地问:“我平时在家时间少,你也少于主动问……现在,你想知道了?” ……这似乎有些不科学。毕文谦转念一想,开了一下脑洞:“难道,有机密?组织机密?” “哪儿有什么组织机密?”这问题几乎把孙云逗笑,她想了想,却又点点头,“要说机密,那也是我们自己的机密。” “啊?”毕文谦有些觉得,这剧情的展开有些看不懂了。 可是,孙云却没有直接讲述,反而问了一个问题:“文谦,你觉得小张怎么样?” “啊?” “就是你喊‘小张姐姐’的那个。人家可是抓着你的手哭了好久。” “我和她可是过命的交情。” “是啊,过命的交情。你们擅自主张的那几天的事情,我都逮着她问过了。”孙云的脸上泛了一些笑,“那模样,那神态,我熟悉得喜欢。” “什么意思?”毕文谦总觉得话题在跑偏。 “你们在西南的老山认识,过命的交情。”孙云忽然把毕文谦的耳朵拉到了自己嘴边,瞧了瞧对座的两位一上车就仰头闭眼的中年人,蚊声说,“我和你爸在东北的珍宝岛认识,也是过命的交情。” 毕文谦一惊:“啊?” “不过,你不仅遇到了小张姐姐,更遇到了你彭姐姐。”孙云没有理会毕文谦的惊诧,保持着只有他能听到的蚊声,脸上却起了一抹红,“你爸和我却只有我们俩。于是……就有了你。” “哦……”半无意识的从嘴里出了一阵声,毕文谦猛然察觉了问题所在,“不对!算算时间!从67年开始,那里就很紧张了!你们……难道在前线就……” “所以啊!”孙云拧了拧毕文谦的耳朵,打断了他的话,咬着牙说,“这事儿怎么可能和别人说那么细!” 我勒个……毕文谦顿时囧然。 “我也算别人了?” “你当年那么小,怎么就不是别人了?后来……后来我经常出门,你又不问……” “算了。那,爷爷呢?他也算别人?” “爸……他大概……也不知道。” “……你们的保密工作很不错嘛!”毕文谦忍不住刺了一句——这样的事情也许在10年代见惯不怪,但在六十年代末,却是值得讳莫如深——好吧,无论如何,这是属于原本的毕文谦的真相,现在听在耳里,更多了一层八卦的感觉,但是……“妈,你是不是很喜欢小张姐姐?” 孙云摩娑起毕文谦的头发来:“应该问你是不是很喜欢。” “我……”这问题引得毕文谦仔细回想,自己和小张在一起的每一个细节,“……她问过我多大,我说十六岁,她……似乎很遗憾。” “那是你们在炮兵营里的时候,后来呢?你给人家包扎腿呢?”孙云的声音依旧细小,内容却似乎颇有含义。 “妈,你到底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照照镜子。时代不同了,你也有了自己的想法。当初没有谁能强迫我,你妈我不会强迫你什么。我只是,在这个时候,不要脸面了,把当初不能对人细说的事情,告诉了你。”孙云索性将毕文谦的下巴摁在自己胸脯上,再将自己的下巴搁在他的后脑勺,“后来,我们回江州探亲,就出了那见义勇为的事情。当时,娘家不待见我,你爷爷又是孤家寡人需要有人照顾,我就留在了江州。” 体会到孙云从胸脯传来的呼吸的起伏,毕文谦有些不忍:“妈,我们不说这些了,我们说……唱歌吧?” “……还有什么好说的?我本就不是坐井观天的人,现在又见着了天外有天,自己是个什么情况,还能不自知?”孙云搂着毕文谦的脖子,似乎看得开了,“回了江州,文谦你好好练习唱歌,无论如何,我也要给你争取参加青歌赛的资格,连文艺那丫头都能有想法,你凭什么不行?” 听着这话,毕文谦不由有些失落。 说好的一神带二腿,结果孙云先把文艺给枪毙了,然后自己打出了“GG”。 不知觉间,两人沉默了很久。孙云以为毕文谦在努力接受这个结果。毕文谦却在努力思考还没有别的路。 年近不惑的女歌手,嗓音不错,基本功不错,却也仅仅是不错,而且只知道模仿…… 到了晚上,吃干粮的时候,毕文谦下了决心,死马当活马医吧! “妈!” “怎么?” “给我手电筒。我要写歌。” 孙云一喜:“你又有灵感了?” “写给你的,由你,唱给爸爸。虽然你归根结底还是没把你们的事儿说细,但我也可以不全落到实处。” “文谦……” “妈,你等着。我不敢保证写出来的歌一定好,但至少是没人唱过的,你可以觉得是怎样,就怎么唱!”如果还是没救,那就只能放弃治疗了——这后半句,毕文谦就没说出口了。 孙云咬了咬嘴唇:“好,我等。” 奉行拿来主义的毕文谦可以达到传说中挥毫而就的地步,但在这之前,他还是勉力写了一个……序。 这花费的时间比他写歌谱耗得更久,但一旁期待着的孙云并没有跟看。等她在昏暗的灯光里接过歌谱和手电筒时,首先看到的,便是那来自毕文谦的序言。 “一九八五年十一月。在老山告别彭姐姐,回家。火车上,感于父母往事,感于猫耳洞与小张姐姐二三事,为一人也不唯一人,为一情也不唯一情,作此呓语。” 听孙云念完序言,毕文谦拦住了她,轻轻攥住她的手腕:“妈,这歌,你到车厢外面慢慢研究吧,那里人少,也不那么嘈杂,再多披一件衣服。你不要去想怎么唱会更好听,而是想想怎么唱心里更顺畅。剩下的,我也只能期待了。” “嗯!” 就在孙云离坐不久,就有旁边的人坐下了她的位置。毕文谦也没有说什么,自己开始了假寐,也许,是半真半假。 会是什么结果呢?自己心里也没有底。 就在此时,火车的广播里响起了歌声。那是……毕文谦前几天在火车播音室里唱的《血染的风采》。 竟然被录了下来?是那个大妈列车长,还是那个年轻的列车员?她们……肯定不存在版权的概念了。 毕竟,是这个时代啊! 解嘲的腹诽间,毕文谦隐隐有些觉得,自己似乎完全没有考虑过,这个时代口口相传的威力? 第二十二章 随心的妹妹 直到在江州下车,孙云都在努力琢磨毕文谦给她的新歌。那张美丽犹在的脸,有些失魂落魄的感觉,或者说,这叫……茶饭不思? 藤蔓之高,不如乔木出芽。这是好事儿。 拉着孙云的手,毕文谦带她回了家。 时候正是中午,爷爷听见了母子俩,连忙往锅里多下了些米。 “云儿,如何?” 爷爷问得言简意赅,孙云也答得微妙,但情绪上却有些复杂。 “文谦很好,意外的好。我嘛……只剩一线希望。” “什么意思?”爷爷不明白,不由盖上锅盖,回头仔细打量。却见毕文谦整理着本就不多的行李,孙云的手中却攥着一个作业本,“这是?” “文谦新写的歌。给我唱的。不知道能不能唱好。”孙云点了点头,“爸,我可能要和团里请假一段时间,也想给文谦请一段时间的假。团里我自己去说,学校里,您能不能……” “妈?” “为什么?” 爷俩都有些吃惊,但孙云一脸坚决:“我需要练歌,文谦需要练声。”令爷俩都意想不到的是,他们都没有表示反对,而是接受。毕文谦看向爷爷,却见他正奇怪地盯着自己。 自己接受,是因为已经决定走这条路,而且高中范畴的课程上辈子已经学过一次,不必彻底的从头来过——那么,爷爷呢?从他的立场来说,接受这样的安排,这……不科学吧? “那么,就这么决定了!” 孙云“总结拍板”道。 日子似乎进入了一个轮回,毕文谦联想到了上辈子窝在家里为考音乐学院而努力的那一年。不过,这一次,是为演唱练习基本功了。没有方便面可泡,也没有外卖可叫,却有爷爷做的饭菜。 看似枯燥的生活,其实往往和心无旁骛挂钩。那位自称先天条件不咋样的莉娜,便是把自己关在家里,一个星期又一个星期不下楼,去磨练自己的嗓子,去琢磨每一首歌每一个字该如何去唱。最终,她成了传奇般的人物。 梅花香自苦寒来。这辈子,那位莉娜还在唱豫剧吧?大概,自己要先于她来这么一遭了。 只是,当毕文谦在隔音效果不咋样的筒子楼里练声时,孙云却没有时时待在家里,除了给予毕文谦练声的基础指导,更多时间,也许是在歌舞团里的某处“闭关修炼”?想想,还真像是武侠小说里的桥段,还是小门小派的那种。 想着,毕文谦不免发笑。孙云的那些指导,在他的知识体系里,基本都是老生常谈了。本没有错,但对于一个真正的演唱的门外汉来说,青歌赛的赛程就在明年,按这样的办法去练,到时候恐怕得成一个内功刚有基础,却不懂招式的三脚猫了——或者,在孙云眼里,自家儿子对于怎么去唱歌,是天然知道的? 盲信也好,歪打正着也罢。毕文谦听从了安排,安心地在家里磨练,连家门都不曾跨出,一闭便是年底。 确切地说,是十二月三十日,一个冷冷的晴天。 毕文谦习以为常地练歌到了中午,家里却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蹭饭的身影。 文雯。 得知是毕文谦的同学,爷爷倒是招待得热情,寒暄几句后就去准备添筷子了。剩下毕文谦和文雯,在孙云的屋子里,一个坐在床头,一个坐在书桌旁。 “什么事情?” 一个多月不见,文雯似乎又漂亮了几分,也或许是宅了这么久,毕文谦看什么女孩子都漂亮? “毕文谦,明天学校有元旦晚会,你能来参加吗?” 文雯嘴里说着话,眼睛却看着毕文谦的小腿。 这不对劲儿。 “不对吧?这种事情,真要通知,也是我自己班里的干部来吧?” 文雯红了脸:“毕文谦,这次我们班上出的节目,是唱歌,由我去唱……唱的是《我多想唱》。” “啊?”毕文谦一愣。 “我姐姐知道了,说我乱来。叫我来问你,同不同意我唱这歌……” 看着文雯手足都不自在的模样,毕文谦不禁有些好笑。虽然这种尊重是理应的,但一个中学的晚会,到底算不算正式场合呢?文雯又根本是一个普通人……起码,毕文谦上辈子就没见过哪个学生在学校里唱歌考虑过版权问题。 这,是好事儿。 泛着笑,毕文谦先调侃了一句:“我说,文雯儿,你能看着我说话吗?” “啊?”文雯闻声抬头,发现毕文谦正盯着自己,那目光让她不自在。 “这才对嘛!和人打商量,却对着别人的脚说话,要是遇到心眼儿小的,还以为你看不起人呢!” 这话一下让文雯急了:“不!毕文谦,我没那意思……” “我知道,你别急嘛!”也许是逗够了,毕文谦点了点头,“这歌,写出来自然是让大家唱的。但自己因为喜欢而唱,和登上舞台唱给别人听,却不同。我总不能随便同意一个什么谁,就那么上台乱唱糟蹋歌吧?所以呢,之前文姐姐想在青歌赛上唱这首歌,我就说,只要唱得我满意就行。文妹妹你嘛,我肯定不会厚此薄彼,也是一个要求。但她想上的舞台是青歌赛,你只是想上学校的元旦晚会,标准自然不同。要不,妹妹,你现在就唱一次,我听听看?” 一席话说完,毕文谦猛然想起来了,这首歌,文雯是怎么知道的?听口气,应该还练习了一阵了。 难道是文艺……她究竟是怎么想的?似乎,这一个多月,自己“闭关”的日子里,地球可没有因此停止转动啊! 毕文谦在遐想,文雯却在脸红。良久,她咬了咬牙,冲毕文谦瞪着眼睛,伸手指着他说道:“毕文谦,你自己说的,心里有了想法,唱出来就成了歌。我不像姐姐,没好好学过唱歌,我只能自己觉得怎么唱好听就怎么唱,你要是……要是欺负我,我……我就告诉我哥!” 这初生牛犊般的俏模样,引得毕文谦想大笑,但他注意到了别的事情。 “等等,这话,是你自己说的,还是别人教你的?” “毕文谦你什么意思?”文雯的脸一下转为涨红,那手指的朝向端端正对了毕文谦的鼻尖儿,“就许你说,我就不能说了?” “没,我只是觉得诧异。”毕文谦赶紧摆手道,“你说这话,我听着喜欢。你唱吧!” “那……那我就唱了。”文雯缓了缓气,可爱的脸蛋渐渐恢复了平静,她又提了一口气,“……不行,你这么看着我,我唱不出来!” “那你在晚会上怎么办?到时候到处都是人。” “那不一样。台子上和观众离得远,你离我这么近……这不一样!” “……好吧,你起来,我坐书桌,你在我背后唱,这总可以了吧?” 听着这一句句既琐碎又怎么听怎么貌似理直气壮的话,毕文谦不禁开怀。 虽然是差不多的长相,文雯和文艺根本就不像是姐妹嘛! [注,莉娜,李娜,著名歌手,代表作《青藏高原》《嫂子颂》《女人是老虎》。ps,为何文中,文雯和文艺都是美女,文龙相貌平凡,好像抱来的一样?] 第二十三章 蝴蝶效应的威力 “我想唱歌可不敢唱……” 轻声歌唱的文雯依然看着孙云屋子里的床,但毕文谦已不在那里——他坐在文雯刚坐的椅子上。 站直的小姑娘,身子显得高挑——毕竟,这是80年代,而不是普遍营养过剩的10年代。在毕文谦的概念里,要说这背影是一个初中生,一点儿也不违和。 稚气未尽,纤细机灵,黑漆漆的马尾搭在校服的背上,和着身前那毕文谦看不到的手势,微微律动。明显是活泼的感觉,恰如她清亮的歌声。 等到文雯唱完转身,用忐忑中带着期待的眼神看着毕文谦了,他才猛然发现,自己刚才根本没有去挑毛病! “毕文谦,我……我唱得有问题?”见他仿佛在发呆,文雯有些急了。 毕文谦没有立即回答。他仔细看着文雯,想从她的脸上重新认识出些什么,却看不到他想发现的新事物。 沉默了好一会儿,爷爷在外面敲了几下门:“过来这边,吃饭了!” “这就来!” 毕文谦答应着,就要起身,却被文雯一把抓住手:“你得给我个说法!” “我没有明确的说法,因为你是背对我的。非要说的话,暂时只能是两句话……” “哪两句?” “第一,明天你可以唱,但你要给我争取一个靠前排的座位,我得正面看了你的表演,才能有全面的评价。第二,单说这一首歌,你比文姐姐那天唱得好。” “啊?” 毕文谦举了举被文雯抓住的手,然后反手握住:“好啦,先去吃饭。我爷爷的手艺,虽然不足以自夸,但至少我觉得不错。” 午饭里,爷爷没多问什么,只看着两个孩子,宽厚地笑。文雯似乎有了心事,显得沉闷。毕文谦看在眼里,也没有多问,只问了元旦晚会的时间。 吃完之后,文雯没有多留,赶回学校彩排了。毕文谦送她到门口,看着她在楼梯口消失。然后回屋,主动和爷爷一起洗碗。 “文谦……” “爷爷,和我说说吧,这些天,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什么事情啊。” “我觉得不像。” 爷俩都注视着自己手里的事儿。 “……你妈觉得……” “暂时不知道,更能好好安心练习,对吧?”毕文谦直接抢答了,见爷爷没有反驳,便继续说道,“既然妈妈有安排,那我等她回来问她好了。” 当晚,孙云回家后,毕文谦问得直截了当。 “文谦,我只是想保护你。”孙云牵着毕文谦的手,拉他一起并坐在床沿,脸上泛着笑,“我原以为你能耐过一个星期的寂寞就不错了,结果你一个多月都没有怨言。我儿子果然不是普通孩子。” 听着这大约算是表扬的话,毕文谦倒不太在意。毕竟,他心底始终自诩学霸,从小就算半个“别人家的孩子”,这点儿性子算不得什么了不起,80年代一个多月不出门,和10年代一年难得出几次门,也差不了多少。 宅不是问题,问题是宅起来做什么。 “文谦,这段时间,你唱的《血染的风采》,被中央广播电台播放了。其他地方的电视电台我不知道,但我们江州这里,播放了就不止一次。现在,不是你妈自夸,全国已经有不少人知道有一个叫毕文谦的中学生了。幸好,你当时在播音室里是说的普通话,不然这筒子楼里你多半会被人揪出来。” “啊?”毕文谦想像过没版权概念的时代里,一首好歌的传播速度,结果……还是出乎了意料之外。 “不止如此,除了这首歌,还有你和你彭姐姐合唱的《热血颂》,已经惹得中唱的分公司打架了。” 这下,毕文谦不禁瞪大了眼睛:“什么?!” 孙云以为毕文谦不懂,便先解释了一下:“中唱,就是中国唱片总公司。是我们中国出唱片的公司,今年才改的这个名字。本来呢,这首歌,春城前指是和中唱广州分公司联系出版的。结果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成都、北京分公司都知道了这事情,它们先后都到歌舞团找到了我。” “为什么不找我呢?” “你是我儿子嘛!”毕文谦的问题,在孙云眼里不成为问题,“而且,我要求他们不要打扰你,因为你要准备参加青歌赛。他们之间怎么扯皮我管不着,不过至少,你的年龄,已经不是参加青歌赛的障碍了。”说着,孙云伸手揽着毕文谦的肩头,轻轻摇晃着,“还有,你爷爷给谢莉思的信,有回音了。她也听说了你就是这两首歌的作者。等她参加完京城的元旦晚会,就立即回江州。文谦,你有什么想法,都可以和谢阿姨交流,好好学习。青歌赛的预赛是在1月初,我们的比赛是在江州电视台办的。妈妈不担心你,倒有点儿担心自己……” “怎么了?” 一连串算得上喜讯的话之后,毕文谦不禁对这转折产生了好奇。 “文谦,你给我的歌……” 毕文谦松了半口气:“那歌啊,的确不算太好……” 话才出口半句,肩头就被孙云用力压了一记:“说什么呢!你这歌要说不如《血染的风采》,那是事实。但谁敢说不好了?我可没见过谁一口气写出一首歌,还能这么好!除了你,谁敢这么说,我和谁急!” 那是你见识少,不说开挂的穿越者,现实中这么干的天才也不是没有,虽然,很少就是了……毕文谦腹诽了一瞬间,脸上则泛着笑。 “妈!哪有你这么夸的。好啦,等那些什么唱片公司的人扯皮有了结果,你再转告我他们打算怎么安排就是了。现在,我安心等那个谢前辈就对了。另外啊,你还记得文雯吗?就是文艺文姐姐的妹妹,她想在学校的元旦晚会唱我写的《我多想唱》,中午还专门来见我,征求意见。我听她唱了一遍,就同意了,明天我要去学校再听她唱一遍。妈,要不要一起去?” 孙云愣了一下,偏头看着毕文谦的眼睛:“……你觉得她唱得如何?”“我没注意到毛病,光觉得喜欢了。”对着孙云的目光,毕文谦点了点头,“她也没经过专业训练,想怎么唱,就怎么唱了。所以,我决定再听一遍。” 孙云沉默了一会儿,才幽幽说道:“是吗?那时候我只看着她可爱了。” “可爱之人必有可敬之处嘛!” 这话让孙云又琢磨了一会儿。 “有道理。那就这么定了!明天我们一起去学校。”忽然,她站起来,一挥手,“现在,烧水,洗脸脚,睡觉!” 看着她麻溜的动作,毕文谦眯起了眼睛。 谢莉思,算算,其实和孙云差不多岁数,却是名满天下的高手——感觉又是武侠小说了。她,会是什么样的人呢?也许,自己就快能见到又一个活的、年轻的人民艺术家了? 但首先,还是期待明天的元旦晚会吧! 第二十四章 歌谱与心声 毕文谦不知道文雯是怎么做到的,她竟然给他争取到了第一排的座位! 这不是传说中的领导的专用座位吗?不过很快,他就看到了,本是陪自己来的“编外人员”的孙云的座位前面居然和学校领导一样有名字……不,应该说这一排人就自己没这待遇。 趁晚会即将开始,第一排暂时只有他们两人就座的机会,毕文谦拉了拉孙云的衣角:“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有什么不对?”孙云不明所以。 “我能坐这儿、你也能坐这儿、我没有名字、你有名字,这些加在一起,我搞不懂了。” 毕文谦说得很绕,但孙云几乎是秒懂。她丝毫没有顾忌什么大庭广众之下,立马出手轻轻捏住儿子的脸,小声笑道:“你妈我怎么说也在江州歌舞团唱了这么多年歌啊!” 好吧,好吧,前不久才自己对自己判“死刑”的孙云,放到江州的中学晚会的场合,却是一个腕儿……不对,这年头应该还没有流传开“腕儿”这个说法。 这就是生态链? 胡思乱想间,元旦晚会终于开始了。 今天,毕文谦是观众,但是……8中虽然算是重点中学,但它的元旦晚会终究是80年代的元旦晚会。这些学生排演的节目在他看来,未免无趣了一些——即使没有个人优越感,也难免渗透着时代优越感。或者说,这叫代沟? 独唱、合唱、诗朗诵、演奏,甚至还有小品。一个个节目之后,毕文谦看看孙云戴在手上的石英表,算算时间,这文雯莫非是压轴的? “下面是本次元旦晚会最后一个节目,由我们学校的同学自己创作自己唱的歌曲,《我多想唱》……” 听到报幕员的话,毕文谦终于意识到自己猜对了——文雯已经登台了。她穿上了雪白的花边毛衣,一袭深色的格子长裙,眼睛睁得闪亮,她站在舞台正中的立式话筒前,缓缓朝观众们鞠了一躬。 这怎么看也不像怯场的人。 没有任何伴奏,文雯把话筒取了下来,就这么开唱了。 她看着观众席,却没有看任何人。她唱得随意,走一步唱一句,没拿话筒的手总是有动作,配合她的眼神和表情,抱怨、诉说、宣告,一首歌,她从一个苦恼的学生,逐渐成长为自信说出心声的少女。 问题是……毕文谦貌似又一次被带走了——他又没注意到文雯的演唱里有什么毛病。 一曲罢了,全场的掌声在毕文谦的耳里一点儿也不突兀,文雯的表演,在这次元旦晚会里比较,简直鹤立鸡群。也怪不得会被安排成压轴的了。 “妈。” “文谦?” “如果不照镜子,你喜欢文雯吗?” 毕文谦隐晦的话引得孙云一愣,她停了鼓掌的动作,伸出手,想了想,终于没去掐儿子的脸:“你有想法了?” “不,我只是喜欢舞台上的她,举手投足都有戏。”毕文谦依旧和所有人一样,不住鼓掌。 孙云望了望正在舞台上谢幕的文雯:“……这丫头的确和那天在寝室里不一样。文谦,你到底怎么想的?” “……我想立即见她,和她谈谈,也许,我要给她写一首歌。” 也许是听到毕文谦想写歌了,孙云一愣之后,立即笑着拍拍他的肩头,连说话声都突然变大了:“赶紧去吧!何主任,麻烦您让一下好不好?” 这……毕文谦还真没料到孙云会这么“热心”。和她约定好在校门口等后,毕文谦便径直去往后台。 很快,他便找到了才下台的文雯。 “文妹妹……等等,你没化妆?” “为什么要化妆?唱歌又不是演戏!” 文雯瞪着眼睛反驳道。 “……好吧,你说得有道理。”毕文谦想了一下,发现自己竟然无言以对,“文妹妹,谢谢你给我争取的座位。你唱的歌,我听了,所以,我想和你说说。如果你现在有空,我们去操场走走?” 文雯犹豫了一瞬间,轻轻嗯了一声:“好。” 又是夜晚,又是操场。上次是独自一人思考这辈子的新生该何去何从,而这次,毕文谦身边多了一个萌妹子。 毕文谦走在跑道内侧,思考着。文雯并行在旁边,离了半米远,黑暗间也看不清她的表情,除了一双明亮的眼睛。 走了一会儿,毕文谦开口了。 “这会儿,我不叫你文妹妹,我叫你文雯。” “啊?” “请你在这里,把这首歌,再唱一遍。有些问题,我听一次,听两次,还是没听明白。” “有什么问题?”文雯的声音有些紧张,“你……是不是在……戏弄我?” “实话给你说了吧,你姐姐唱这歌,我听第一段就觉得不对劲儿;你唱这歌,我听了两遍,没找毛病——不是没找到毛病,而是听的时候忘了去找毛病。” “……原来,你是想挑我毛病啊!” 文雯仿佛听懂了,声音不再紧张,反而带着喜悦,就这么再度开唱了。 空旷的夜里,毕文谦眼前没有文雯的背影,也没有她舞台上的动作,清脆的歌声飘进他耳朵。直到文雯唱完,他终于确定,自己这次没有被一波带走了。 “文雯,为什么每一个长句你会间隔那么久?” “我得喘气啊!” “为什么第一段和第二段,旋律差不多,我听起来觉得你唱得不一样?” “你傻啊?跟妈妈说话和跟老师说话,那能一样吗?不对,这歌是你写的,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听到这话,毕文谦停了脚步,半转过身,看着眼前的文雯:“这些,我说了,你姐姐还是不懂;没人告诉你,你天然就懂。” 文雯微微低下了头:“……是吗?” “这首歌没什么高音低音,连伴奏都没有定下来,只考虑唱出来的话,一点儿也不难。只要是心里真正知道并且认同这歌说的内容的人,就可以一气呵成地唱出来。这是第一。第二,你在舞台上的每一个动作,都是你歌唱的注脚,让人感觉到,你的歌声,不是从你嘴里出来,而是从你心里出来的。所以,即使你作为一个外行,唱一个长句就得喘气。我们听起来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换句话说,你姐姐是按照歌谱在唱,你是按照心声在唱——唱这种技巧难度不太高的歌,她永远比不上你。” 毕文谦一席话说完,文雯都沉默了好一会儿。 “毕文谦,你是在夸我?” “我是有一说一。” 文雯急了:“那我姐姐怎么办?她还指望着青歌赛呢!” “她参赛……还不如你参赛。” “那怎么可能?她是专业的,我还在上学!” 黑暗中,文雯不禁凑近过来,那眼睛亮晶晶的,让毕文谦分外喜欢。 “歌的事情,就说到这儿。接下来,我想和你说说,我的事情。” 第二十五章 一星期早恋 “你的事情?”文雯一愣,“你有什么事情?” “你知道吗?不仅你姐姐想参加青歌赛,我妈也想。但是和你姐姐一样,她唱不好自己没有切身体会的歌。” “这样啊……然后呢?” “所以啊,我想了不少办法……” 文雯立即展开了联想:“你半期考试之后就不见了,就是想办法去了?” ……好吧,她猜得真没错。 “结果,我还是没写出适合她的歌。最终,我只好根据她和我爸爸的往事,写了一首算是情歌的歌给她,死马当活马医了。” “你?写情歌?”文雯瞪大了眼睛,一手指着毕文谦的鼻尖,几乎就要戳中了。 “所以我才说,死马当活马医啊!”毕文谦一脸苦恼,“我都没谈过恋爱,怎么可能保证我写出来的歌能唱到人心里去?” “那怎么办?” 听着文雯话里着紧的情绪,毕文谦带着一点儿腼腆地笑。 “所以啊,我想……你和谈一个星期恋爱。” “什么!” “别,你别急,我当然知道,早恋是不对的。所以我只请求一个星期。不,到这个礼拜天就可以了!”毕文谦一把捉住文雯悬在两人之间手,不住摇晃着,“人民日报不是也说过吗?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那……那你找我姐姐不行吗?她更需要适合的歌唱,你们不是更适合吗?” “那不行。”毕文谦否决得斩钉截铁,“虽然文姐姐看起来比你更成熟,但我只喜欢你这样的性子。啊……这话你可别对文姐姐说,她可能会生我气。” “我……”文雯再不敢接毕文谦的目光,沿着跑道朝前小步快走了,“我好好想想。” 就在文雯快要挣脱毕文谦的手时,毕文谦连忙跟上了她的脚步,亦步亦趋地等待。 两人就这么绕着操场走了一圈。 “毕文谦,你……可不能欺负我。” “那怎么可能?” “你……”文雯似乎既不确定毕文谦有没有听懂自己的话,也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听懂他的回答,猛地抽开了手,往女生寝室的方向小跑去了,“我先走了,明天再见!” 毕文谦愣了一会儿,忽然嗅了嗅自己的手。呵呵,这就是留有余香?幻觉,但却很舒惬。 独自来到校门口,孙云已经等了他很久了。 “走?” “不,这个礼拜我正常上学。” “马上就要预赛了。” “我和文雯约定了,接触一个礼拜。” “接触?” 孙云摸摸毕文谦的额头,眼里生出深意。 “我会为这个礼拜写一首歌。”毕文谦把孙云的手轻轻拉了下来,“见了不少猪跑了,我想吃一回猪肉尝尝。” “你……”孙云几乎被气乐了,一把掐住儿子的脸,幸好,这时候周围已经没什么人了,“这肉能随便吃吗?” “嗯,我这个比喻不对。”毕文谦承认着错误,“我只是闻闻肉味,顶多舔舔。” “越说越不着调了!”孙云手上不禁用上了点儿劲儿,“你是不是还没听说过前两年的严打?你可不能乱来!” 毕文谦当然听说过什么是严打,更知道孙云在担心什么。 “妈,你就信我吧!我不愿意将来写这方面的歌,始终停留在给你的那一首的水平!” 孙云坚决不同意:“混蛋,你那首歌写得很好!” “我想写得更好。” 即使脸上终于传来了痛感,毕文谦还是没有退让。 见如此,孙云停了手上的力道,仔细观察毕文谦的眉目神态。良久,才幽幽地说:“好吧。你可别欺负人家。” “怎么你们都觉得我会‘欺负’呢?”毕文谦觉得自己很无辜,“我就那么像坏人?” “给,这是这个礼拜的饭钱,还有零花钱。笨蛋。”把钱塞进毕文谦衣兜儿之后,孙云放开了他的脸,却又捏了捏他的鼻尖儿:“虽然你是我儿子,但我也觉得你肠子很弯。” 谁肠子全是直的了! 毕文谦很是腹诽,孙云却挥挥手,潇洒地披着夜色走了。 有屈无处撒,毕文谦只能默默而慢慢地往男生宿舍回。 等他推开寝室门了,心情似乎已经焕然一新。他凑到自己下铺,小声说道。 “文哥,你这个兄弟,我交定了!” 坐在床上看书的文龙,闻声抬头,只看到毕文谦往上铺爬的腿。 第二天,天还没起鱼肚白,毕文谦便起了床,一个人去操场练声。哪知才开个腔,身后便传来了文雯的声音:“毕文谦?” “文雯?” 两人同时发了愣。 “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练声。我妈希望我学习唱歌,我也这么决定了。和其他功夫一样,唱歌也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所以我得尽量坚持每天练习。”毕文谦解释之后,又问,“你呢?” “我……”毕文谦隐约看到文雯红着脸,只听她期期艾艾着,“你昨天说了那些……我睡不着,大早就起来了,不知不觉……就走到这儿了。” “你这就是自己吓自己吗?怎么你和我妈一样,总觉得我像大灰狼啊?”毕文谦走过去,牵起文雯的手,“既然我们心有灵犀,一起又到这儿了,不如我们就一起练声?” “谁和……”文雯冲口而出的话忽然咽回了嘴,然后弱弱地说,“又没有谁教过我,我不会练……” “都是很基础的知识,我妈教过我,我现在教你。” 说着,毕文谦便说起了什么腹式呼吸法,什么是吊嗓子…… 手把手的教学,文雯学得很认真,那一声声不成曲调的嗓音似乎也颇为悦耳,无论这是不是错觉,毕文谦也觉得很舒服。哪怕渐渐的,操场上晨练的人来人往,多少有些关注着他们。 直到还有半小时就要早自习了,两人才结束了练习,一起去食堂吃早饭。 文雯理所当然的选择了AA制,或许,在她眼里,本就是如此,根本不存在什么AA的概念。 一人一手馒头,一手豆浆,并肩走往教学楼。一路上,文雯也不顾忌什么吃相,边走边吃边小声问道:“毕文谦,你是不是趁教我的时候欺负我?” 毕文谦一愣:“哪儿啊!” “怎么没有?”文雯眉头一挑,抓着那带牙印儿的馒头的右手便在自己小肚子上比划,“你都摸了我了!” 教腹式呼吸,手按在肚子上,也是欺负?毕文谦顿时囧了:“这也算欺负?” “怎么不算?除了爸爸,还没有谁这么摸过!”文雯翘着鼻子撅着嘴,“我可记着了!” 毕文谦叹了口气:“那……接下来我可不欺负死你。” “那我一件件,全都会记着!” 甩下这么一句,文雯便进了教学楼,不等毕文谦,抢先上了楼。 第二十六章 十五分钟写的歌 一个礼拜很短。 一起晨练、一起吃饭、一起压操场、一起弹琴唱歌、一起看书、一起写作业。毕文谦和文雯的课余时间大半形影不离。这显然在校园里惹了喧嚣。 面对班主任的沟通,毕文谦没有改口,把那天夜里对文雯说的复述了一遍。在确认毕文谦就是《我多想唱》的作者后,这位眉目常在慈祥与严厉间切换的大妈沉默了一阵。考虑到他们在光天化日之下,最多也就牵牵手,并没有干什么出格的事情,也就选择了叮嘱教育,最后批评了他写了歌居然瞒着自己班主任的歪风。 至于文雯面对自己班主任时有什么剧本,毕文谦就不知道了。但大概是因为大家或者说“官方”都知道了这场早恋只约定了不到一个礼拜,其中一个主角还是半期考试的年级第一名,也便采取了不提倡不取缔的默许政策。即便是睡在毕文谦下铺的文龙,也只是在问了一堆细节之后,嘱咐毕文谦好好照顾妹妹。 “毕文谦,有同学问我,早恋是什么滋味儿。” “啊?那你怎么说的?” “我说:‘说了你也不懂。’” “哈哈,你这可是借用我的句子嘛!” “怎么,不行啊?” 冷清的音乐教室里,两个书包堆在靠近教室前门的课桌上,后面一排摆着一把湿漉漉的雨伞。毕文谦和文雯坐在一起,和之前与文艺一起坐的位置相同,空气却快活了许多。 这是礼拜天,上午,小雨。约定的最后一天。 “那,你真觉得,早恋是什么滋味儿?” 笑声之后,毕文谦左手握住文雯左手,右手搭上她的右肩,话,问在她耳鬓。 “你又换着法儿欺负我。”文雯大声嘤咛一下,把脑袋搭在毕文谦右肩上,“才一个礼拜,我是说不清楚。我只是奇怪,为什么老师会那么反对早恋?这不像是坏事儿啊!” “傻瓜,那是因为我根本没对你使坏。不然,你哥不找我拼命啊?”好吧,很可能文龙也不知道怎么界定使坏的红线在哪儿,“你还老说我欺负你……” “你就是欺负我,你正在欺负!”文雯扭动了一下,表示抗议,然后回归了温顺的依偎,“那你呢?你觉得呢?” “我?我首先不觉得这叫早恋,这应该叫初恋。”毕文谦嗅了嗅她的头发,没有洗发水,也不是香味,却是女孩子的味道,“谈恋爱早不早,和岁数没必然关系,我要是看着你长得漂亮就和你谈恋爱,那我不管是多少岁,这都叫早恋。我啊,是觉得你好,性子好,人好。” 好吧,毕文谦又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了,而文雯显然也那么认为。 “胡说!我妈妈常说我淘气,上个月才又说过!” 感受着文雯的扭动,毕文谦不禁吻了吻她的头发。 “谁说淘气是坏事儿了?你敢说你妈妈不喜欢你吗?” “……哼!”文雯怄了几秒钟的气,然后幽幽地问,“那……你为什么只和我谈一个礼拜恋爱?” “因为……”毕文谦的右手爬上了文雯的耳畔,轻轻抚摸着她的耳垂,“因为,我很可能就要离开这个学校了。” 文雯身子一僵:“什么?” “我妈要参加青歌赛,她也让我参加。无论结果如何,她都要带我回娘家,去京城,学习音乐。再过几天,青歌赛的预赛就开始了。” 教室里的空气凝固了许久。 “……那,你还会回江州吗?” 毕文谦听出了她声音里的颤抖,仿佛恰如她身子颤抖的频率。 “我不知道。将来我肯定会回来,但那很可能是暂留,甚至,只是路过。” 眼泪一下子从文雯眼角滑了出来,毕文谦仿佛眼睁睁看着一出默剧。她隐隐抽搐着,半张着口,怎么也闭不了,喉咙里散出的气在冬日的空气里混成淡淡的雾,那是热的感觉,和她的泪一样。 毕文谦低头吻着她的泪珠,此刻,她没有再唠叨他欺负自己了。毕文谦却突然觉得自己很残忍。 过了很久,也许是泪腺闹了罢工,文雯突然攥住毕文谦的左手。 “我们还能再见吗?” “我不敢保证。不过,我觉得你如果认真唱歌,迟早能够到京城的。你,和你姐姐不一样。” “骗人。我姐姐是专业的,我只是个学生。”文雯摇头反驳着,忽然又死死掐着毕文谦的胳膊,“你明明要走,为什么还要找我?” “专业不专业的,我不和你争这个,我只是相信你的天赋。”毕文谦托起她的胳膊,“至于你的问题……文雯,我说过,我要为我们这场恋爱写一首歌。我现在就写,我想抱着你,感受你。” “……你是想趁最后一天把我欺负个够吧。”文雯嘴上忍不住说,人却更贴了过来。 于是,毕文谦让她横坐在自己大腿上,两人拥抱在一起。只要一偏头,便能亲到脸蛋儿——只要一偏头。他的手在文雯背上,腰间摸索,却渐渐归于安静。 选一首应景的歌,然后考虑该怎么唱,对于毕文谦来说,这不难,却需要酝酿。 五分钟,也许,十分钟。毕文谦一使劲儿,一个公主抱将文雯抱起来,却只走到脚踏风琴前便没了力气。 毕竟三年植物人,这身体还太缺乏锻炼啊! “你啊,”文雯从他手上下来,靠在脚踏风琴边,做了一个鬼脸,“逞能!” 毕文谦强行不理这一茬,坐了下去,准备弹琴。 “文雯,这首歌是唱给你的。我弹琴的事情,连我妈都不知道,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嗯!”文雯重重地点了头,双手拄在脚踏风琴的板子上,手掌捧着腮,红红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毕文谦用力摁下琴键,一声,又一声,成了节奏,那熟悉的伴奏在音乐教室里响了起来。 “轻轻的,我将离开你,请将眼角的泪拭去。漫漫长夜里,未来日子里,亲爱的你,别为我哭泣。” 历史中的人创作这首歌,只花了十五分钟。 “前方的路,虽然太凄迷,请在笑容里为我祝福。虽然迎着风,虽然下着雨,我在风雨之中念着你。” 心有思念,发乎于情,便是歌谣。 “没有你的日子里,我会更加珍惜自己。没有我的岁月里,你要保重你自己。” 一首歌不能强求圆满一对人,却是一个时刻的真心——至少,历史上是如此。 “你问我,何时归故里,我也轻声地问自己。不是在此时,不知在何时,我想大约会是在冬季。” 单单一架脚踏风琴,比不上毕文谦听过的各种乐器相和的伴奏。毕文谦却仿佛从指尖和琴键之间,触摸到了自己当初在川音时,一遍遍弹琴被门房大爷赶出去的那一天。 如果要犯文青病……自己现在是否会像当初那个让自己心碎的人? 毕文谦不知道。 那个曾经让自己喜欢的身影,在琴声中渐渐明朗,然后渐渐消散。 很久都没有提起,始终都没有放下,却隐约被眼前的文雯代替。 终于,认为自己没哭的毕文谦流出了泪。 琴声也嘎然而止。 文雯不知道毕文谦的泪是为谁而流,为何而流。她只知道,自己此刻的泪,和刚才的泪,味道一定不同。 第二十七章 初恋的文雯 “这首歌,就叫《大约在冬季》吧!我们在这个季节分别,希望,将来能够在这个季节相聚。” 看着身旁的小姑娘泪眼婆娑的样子,毕文谦忍不住文艺了一句。也许在10年代,文艺女青年渐渐少见了,但在这个时代……一抓一大把,哪怕仅仅是在高中里的几个月,他便从各种老师身上瞧出过端倪。而很显然,文雯正在朝这个方向发展。 “文谦……” 文雯一下扑在毕文谦身上。 得,待遇终于从“毕文谦”变成“文谦”了? 只是,当事人高兴不起来。 毕文谦伸手抚摸着她后脑勺上的头发,静静等着,等她的情绪重新平复。 这花了不少时间。 “说实话,无论是我们这一个礼拜,还是这一首歌,我都不是为了看到你哭啊。” “你就知道欺负我!”文雯半抬起头,却撇着脸,“毕文谦,你欺负过我,将来就不能欺负别人了!我一定……好好学习,争取早点也能去京城。” 毕文谦听懂了文雯的话,所以他有些囧。 “这真不算欺负啊……”忽见文雯没瞧着自己的眼睛里光芒一闪,毕文谦连忙改了口,“好吧,要是你没来京城呢?” “毕文谦,你什么意思?” “我不是怕你不能来……而是怕你不来。” 听着这解释,文雯终于正眼盯着毕文谦了,那许久的目光灼灼,让他感觉心虚。 终于,文雯忽地噗嗤一笑:“我看,你一定是想着到了京城去欺负谁吧?” 毕文谦一惊:“文雯,你这是几个意思?我都还没去过,一个人都不认识啊!” 文雯却没理这话头了,反而直起身,退后一步,伸手拭去眼角的余泪,定定看着他:“我问你,《血染的风采》,是你写的吧?”见毕文谦没有第一时间否认,她不禁又笑了一声,“居然还搞什么笔名。听姐姐说,前些天,江州的那些大学里,这首歌传疯了,还是什么叫毕云诗的高中生写的,让我们崇拜了好一阵。”毕文谦有些想问这话里的“我们”是什么意思,文雯却没给他插嘴的机会,“后来,广播里播了这首歌,说是毕文谦写的,还送给什么‘残疾人’的朋友。那时候,我还没听过你唱歌,也没听过你说普通话,但我姐姐听了,立马和我说,那肯定就是你。” 毕文谦一愣:“文姐姐?” “毕文谦,你是不是瞧不上我姐姐?”文雯盯了他一眼,口吻努力保持平静,“姐姐把《我多想唱》给我看了,也听我唱了。她说我可能唱得更好。我看得出来,姐姐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她拉不下脸来见你,就鼓励我唱。所以,我就唱了。”说到这里,文雯停下来,背着手,深吸了一口气,“我不敢让你看出来,你这个《血染的风采》的作者,说你听我唱歌忘了去挑毛病的时候,我有多开心。你说要和我谈恋爱的时候,我根本没去想什么妈妈,什么老师,我只觉得这不是真的。” 毕文谦想说点儿什么,文雯却将食指竖在唇前,示意他禁声,继续说道:“那天晚上,我真的没睡着。在被窝里,我才开始怕老师,怕妈妈了。但在操场又看到你,反悔的话,我怎么也说不出来了。幸好,后来,老师,哥哥,都只是问我,没有骂我。再后来,我就由着你欺负我了。反正只有一个礼拜,好梦,恶梦,都只是一个梦了……虽然在梦醒的时候,我忍不住哭了……毕文谦,你唱给我的这首歌,很好,真的很好,把我又唱哭了。我真的很崇拜你,你不准笑我。” 静待了几秒,毕文谦终于确认文雯一席话说完了,才弱弱地问:“文雯,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了。”文雯一拳捶在毕文谦胸口,不重,却也不轻,“坏蛋,我以前只在爸爸面前哭的。你害我今天哭了两回!你把我欺负惨了!” 终于,毕文谦不禁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把将文雯抱住。 “又在欺负我了。”文雯的声音里仿佛有幸福的味道,“毕文谦,将来你会欺负谁?一定是比我聪明漂亮吧?被你欺负的感觉真好。” “胡说,你见过我想欺负你姐姐吗?” “为什么你不想?姐姐比我好那么多!”文雯挣扎了一下,“毕文谦,这首歌你是唱给我的,我想让姐姐唱,可以吗?她找不到合适的歌,青歌赛又马上要开始了。这段时间她在家里,嘴上没说,心里空荡荡的,我都看出来了。” 这……这是什么节奏?毕文谦有些哭笑不得,但他还是放开文雯,双手握着她的双肩,认真地说:“文雯,你姐姐的事情,不是也不该你这样来操心的。这首歌我不会让她唱,相反,我要你替我保密一段时间。如果我能进青歌赛总决赛,我会在那里告诉全国,我有一首歌,唱给我在这个世界里的初恋。如果……我进不了总决赛,那这首歌你想谁唱,就给谁唱好了。” “……坏蛋,你在为难我。”文雯举起双手,搂住毕文谦的脖子,“……要不是说好只是一个礼拜,我才不敢和你谈恋爱。” 也许,如果不是知道这只是一个礼拜,所有人都会反对吧…… 毕文谦叹了一口气。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准备走吧!出了这楼,这个礼拜的约定,就算结束了。” “……嗯。” “但是,我想最后欺负你一下。” 不觉间,毕文谦说起了这个自己一直不肯承认的词儿。 “好。” 文雯搂着他的脖子,两眼睁得大大的,等待着他的动作。毕文谦双手从内侧捧着她的腮,向前低头,越来越低。 一秒、两秒、三秒……毕文谦发觉了甜,发觉了文雯的柔软,文雯的僵直,以及文雯的柔软。 最终,毕文谦也没有更深入的举动了。 四唇相分。 “毕文谦……” “嗯?” 文雯的口吻里既期待又害怕:“我会有孩子了吗?” “啊?” 一瞬间,毕文谦觉得这是一个笑话。下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被一个时代打败了。 “文雯,你上课是不是没听讲啊!” “我们老师叫我们自习的!” “那你当时到底有没有自习啊?” “我……我写数学作业去了!” (PS:不要认为其他人必然在主角面前只说真话,那样的话,细细琢磨会觉得不对劲儿的。) 第二十八章 谢莉思 和文雯分别之后,毕文谦回到了寝室。 如往常的礼拜天,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看了看属于文龙的下铺,毕文谦爬上了自己的床,开始整理东西,哪些要带走,哪些没必要——孙云已经决定带自己回京城了,这里,这个床位,大约再不会回来了。 过了一阵,毕文谦背着书包,出了寝室,在校门口发现了等待着的孙云。 “妈?你来多久了?” “我是来等你一起吃中午饭的。”孙云大踏步迎了过来,瞧着毕文谦背上明显吃重的书包,眉眼里有笑意,“你没真欺负人家小姑娘吧?我可是替你给其他人狠做了工作的。” “那要是我真做了什么,是不是我们都没脸留在江州了?”毕文谦不禁莞尔,“妈,怪不得学校里的老师没反对学生早恋,看来你的面子不小啊!” “还有你爷爷的面子。”孙云拉住他的手,“寝室里还有东西吗?” “都打了包了。如果要全带走,下次来就直接拿了。” “很好。走吧!”孙云迈开步子,带路走出校门,“本来说好去你谢阿姨家吃晚饭的,我们中午就去打个突然袭击。” “谢……”毕文谦一愣,“莉思?” 见孙云微笑不语,毕文谦开始觉得,是不是自己对爷爷的“面子”的估计不够充分了。 想着,他弱弱地问:“妈,这个谢阿姨,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也不清楚,但你爷爷说,她从小是个急脾气慢性子。” 好吧,连这都能说出个道道来,爷爷和谢莉思的关系……自己的确估计得不够充分了。 从8中到九龙坡,孙云母子坐了好一阵车。当他们到达谢莉思的家时,才得知人家压根儿没进家里住,而是在附近的招待所开了一间房。 掐着时间,孙云带着毕文谦紧赶慢赶,终于在饭点儿见了着正主。 和毕文谦记忆中的那个战胜过病魔的短发眼镜的潮奶奶不同,此时的谢莉思留着尚未齐肩的黑头发,眉目间流波婉转,相貌不仅不逊色于孙云,气场更是足了许多。 活脱脱诠释着什么叫风韵盎然。 “谢姐,好久不见了!我爸经常念叨你来着!” 狭小的招待所单间里,孙云豪爽地伸出手,谢莉思一边和她握手,眼神却落在她身边的毕文谦身上。 “这就是毕伯伯信里提到的孙子,毕文谦吧?眉清目秀的,长得比我们家乐乐还俊。” 这开场白几乎让毕文谦接不上腔。 “样子,是爸妈给的嘛!” 听到这话,孙云拉住毕文谦的手,领他上前,手上却暗暗掐了一下:“傻孩子,又在胡说。快叫谢阿姨!” “谢阿姨好!” “文谦乖!”见到毕文谦乖巧的样子,谢莉思拉过两根木凳子,招呼着孙云母子坐下。 然后,她便从衣兜儿里掏出一张作业本大小的白纸来,摊开递给毕文谦:“《我多想唱》,写得真好。这是我誊抄的你爷爷信上的歌谱,你先看看,有没有笔误的地方。” 接过纸,只见一手漂亮的钢笔字,那五线谱明显是用直尺划出来的,整篇歌谱棱角分明。 可问题是……毕文谦之前给爷爷看的简谱。这究竟是爷爷寄信时改的,还是这位谢阿姨誊抄时改的?不……听她口气,应该是她的手笔,那她…… 是要看我识不识五线谱?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面试? 心中有了猜测,毕文谦看了一眼微笑着的谢莉思,低头细细看着歌谱,思考着要不要开一轮嘴炮。 不久,毕文谦确定歌谱基本没有问题。之所以说基本,是因为毕文谦当时偷了懒,没有定调。而谢莉思誊抄的歌谱是五线谱,必然会定调。很显然,这张谱上的调,是谢莉思定的。 又想了一下,毕文谦决定,还是开开嘴炮比较好。毕竟,带节奏总好过被带节奏啊! “谢阿姨,谢谢你给这首歌定调。”他抬头直视着谢莉思,“但我觉得,这首歌,或者说这样的歌,既应该定调,又不应该定调。” “哦?”谢莉思来了兴趣,“为什么?” “很简单啊!这首歌不难,人人都能唱,唱给身边的人听,唱给自己听,重点是表达和传递心中的想法。可以,人和人的音域是不一样的,普通人如果刻意去按一个确定的基调来唱这首歌,也许会产生困难,感觉勉强——上不去,或者下不来。所以,我当初在简谱上就没有定调。唱得顺心,才是第一。但这是针对普通人而言的。反过来说,如果是要登台唱歌,那我们的首要目的,应该是努力把‘好听’便成‘更好听’,直到‘最好听’吧?那么问题来了——歌唱家唱一首歌,是在创造一件艺术品,就像画一幅画,写一首诗,不同的歌唱家唱同一首歌,很可能表达的情感中会有小或者大的差别。这种差别的存在,很可能意味着,他们会唱不同的调,会达到各自的最佳效果。所以,我觉得,一个人唱一首歌,定调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每个人最适合的调,不一定相同,我们在歌谱上定的调,起到的是也只是一个参考作用。这,也是我是用简谱写这首歌的谱的想法。谢阿姨,你觉得呢?” 一席话之后,房间里安静了一阵。 孙云溺爱地看着毕文谦,谢莉思则不住打量着他。 “你果然很有自己的想法,毕伯伯有个好孙子啊!” 听着谢莉思的称赞,毕文谦脸上露着微微的脸红,也许在孙云和谢莉思眼里,这代表了害羞,但事实上,他的心里乱窜的,是错愕。 这就好了?这一通胡说八道,破绽那么多,都被视而不见了啊?!我接下来的段子包袱,怎么抖?这还怎么带节奏? 就在毕文谦胡思乱想间,谢莉思已经拉着孙云,商量好一起下馆子了。 “文谦,走,吃中午饭,再不去就要过饭点了。下午,你谢阿姨想好好听你对于唱歌的想法,好好吸收谢阿姨的指导……” “孙云,别这么说,这是交流,我自己这些年也是在摸索。” 回过神来的毕文谦也觉得肚子饿了,立即起身问:“走!去哪儿吃?” 自穿越以来,毕文谦除了中学食堂,就没有下过馆子!没条件的时候不在乎,不代表有条件的时候不想啊! 谢莉思却风风火火地一指门口:“你们先走,我洗个脸就来!” 第二十九章 《来生缘》 很不幸的是,80年代的馆子,并没有什么传说级的美味——谢莉思和孙云选择的地方,不是也不可能是什么著名餐馆,毕文谦或者说毕云诗作为一个90后生活的年代里见识过的口味远比这个时代丰富,而江州,也不是一个偏有山珍海味的地方,甚至,以家常菜为主的2荤1素1汤里,连河鲜都没有。 和爷爷的手艺相比,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 一边埋头吃着,毕文谦一边听着瞧着孙云和谢莉思讨论着“家乡菜”的可口。什么烧白到底是江州还是京城的正宗啊……一个土生土长的江州人定居在京城,一个土声土长的京城人定居在江州,倒也谈得凑趣。 却不是毕文谦太感兴趣的事情。但他也没有插言什么。直到吃饱喝足,谢莉思拿了一块钱付账,然后看了看表,提出一起逛逛街。 孙云眨眨眼睛,热情地带起路来。 沿着马路走着,隆冬的空气里有微微的夹竹桃叶子的味道。这个时代的江州,或者说中国,工业水平的积累远不似10年代的中国,城市的变化和字面意义上的日新月异沾不了边。谢莉思其实并不需要谁带路,她跟着孙云旁边,打量着所见的一切,但更多的关注,却是在毕文谦身上。 有一搭没有搭的,谢莉思询问着毕文谦的过往。当她确认毕文谦曾有三年是植物人时,不禁流露了一丝惊讶。 “听说,除了《我多想唱》,最近的《血染的风采》,也是你写的?送给残疾人的朋友。”谢莉思偏头看着毕文谦,不住微笑。 “谢阿姨,小点儿声。这首歌我也许会在青歌赛上唱,现在保持低调,有益于我安静练习唱歌。”毕文谦故意左右瞧瞧本不多的行人,再朝孙云努努嘴,“最近一个月,我妈的指导方针。” 谢莉思看看呵呵的孙云,又看看一脸乖孩子模样的毕文谦,也便笑而不语,继续慢慢逛街了。 从生理角度来说,吃完饭后至少一个小时,并不适合立即唱歌。毕文谦不知道谢莉思和孙云是否也是出于这样的考虑,但当看到谢莉思在又一次看手表之后,提出回招待所时,他选择了相信——和刚才闲逛时不同,往回走的步子,谢莉思可迈得大步流星。 依旧是单人房里三张凳子,三个人对成三角形。先开口提“正事儿”的,却是孙云。 “文谦,你说你想写情歌,所以想要试试恋爱,妈妈我帮你做了那么多工作,现在,可以给妈妈唱唱你写的歌吗?” 话是这么说,毕文谦却在孙云和谢莉思眼里察觉到八卦的味道。 “我和文妹妹约好了,我要在青歌赛决赛唱这首歌。如果我走不到比赛最后,那这首歌就算送给她的。所以,我现在不能唱。” “和妈妈卖关子啊?”孙云笑了,“也好,看来你对这首歌很自信嘛!不像是你给我的歌,居然说歌不好。果然是有了经历就是不同了。” “哦?文谦给你写了歌了?”谢莉思亮了亮眼,“毕伯伯信里怎么没提过?” “那是爸爸写信之后的事情,是我带着文谦去前线回来时,他根据我的一些事情写的。”孙云的声调里潜着一丝骄傲,“这孩子,非要说那首歌不好,我看,就很好!” “我什么时候说了歌不好了?我是说不够好。”毕文谦突然反驳起来,开始尝试带节奏,“妈妈,不如现在,你把这首歌,按自己的想法,唱给谢阿姨听听,请她帮忙分析一下,有没有值得改进的地方?” “啊?”孙云一愣,这明显和她心里预期的节奏不同。 谢莉思却只是笑:“我也想听听,文谦写的新歌。” 在毕文谦和谢莉思的双重目光下,孙云犹豫了几秒,终于“屈服”了。 “那……等我酝酿一下。我唱了你们要给个说法……说真话。” 话音落下,孙云站了起来,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吐出,一步步度到窗边,推开窗户,那寒冷的空气一下子灌进来,拍在脸上,刺激着神经。 是一个晴天。渐渐的,仿佛因为冬日的温暖,孙云呵了一口气,缓缓转过身来,仿佛置身于舞台,桃花眼里仿佛有一层薄雾。 “寻寻觅觅,在无声无息中消逝,总是找不到回忆,找不到曾被遗忘的真实。” 这是有一首男歌手所唱的歌。但谢莉思定然是第一次听,没有先入为主的可能。所以,毕文谦刻意不去在意歌声的,着重观察她的反应。 “一生一世的过去,你一点一滴地遗弃,痛苦痛悲痛心,痛恨痛失去你~啊……” 孙云的歌声,似乎有情而无力。谢莉思本是微笑的表情似乎有些凝固住了。 “也许分开不容易,也许,相亲相爱不可以。痛苦痛悲痛心,痛恨痛失自己~啊……” 凝固的表情不自然地形成微微张开闭不上的嘴。 “情深缘浅不得意,你我也知道去珍惜,只好等在来生里再踏上彼此故事的开始。” 毕文谦观察着谢莉思的微表情。 “生生世世,在无穷无尽的梦里,偶尔翻起了日记,翻起了,你我之间的故事。” 似乎,她有些失态了? “一段一段的回忆,回忆,已经没有意义。痛苦痛悲痛心,痛恨痛失去你~啊……” 是了,谢莉思终于合拢了嘴,眼睛却微微泛红。 “也许分开不容易,也许,相亲相爱不可以。痛苦痛悲痛心,痛恨痛失自己~啊……” “情深缘浅不得意,你我也知道去珍惜,只好等在来生里再踏上彼此故事的开始。” 孙云一段唱完,谢莉思僵直着身子,似乎忘我。但孙云没有注意她,也没有注意毕文谦。 房间里突然显得寂静,却意犹未尽胜有声。过了几秒,孙云慢慢背过去,开始唱第二遍。 此刻,毕文谦觉得孙云一定唱得很好,因为谢莉思的表现,因为自己“漫不经心”的状态下,对这首熟悉的歌的演唱没有丁点儿违合感。所以,他觉得认真感受一下。 “寻寻觅觅……” 和谢莉思不同的是,这首歌是毕文谦假手而写给孙云的,并美其名曰是结合父母的故事而写的。那么,孙云肯定在演唱时会联想到自己的往事——一边听着歌声,毕文谦一边以孙云提到过的那些“不能说得太细”的事情为基础,脑补着一些什么。 一个活生生的爱人,突然便成了生死之隔,留下孙云一个人。荏苒的时光让她拉扯着孩子,支撑着家庭,那些本是历历在目的回忆,那些真实的过往,离去得太远,再也找不到了。唯有夙夜时分,任性去埋怨他的“离去”,本是生死不离的人,在真实的生死面前,再不能相亲相爱,那埋怨的结果,永远是撕心的痛苦。无奈之间,只好把横断的情思寄于来生…… 随着脑补的内容逐渐丰满,毕文谦又觉得自己文艺了起来。那眼里的孙云的背影,笔挺的脊梁,十几年来不曾曲折的脊梁,仿佛显得凄苦。 终于,第二段也唱完了。 随着歌声不再在空气中回荡,房间里又陷入了寂静。也许,它还在心中回荡。 毕文谦莫名地脑补着歌声里的故事,再没有去观察谢莉思的表情。当他被孙云的触碰拉回现实时,只见孙云略带羞涩的笑容,以及谢莉思跃跃欲言却又没有出口的模样。 却又是孙云开了口:“谢姐,文谦,我唱得……” “等等!”毕文谦一下子福至心灵,“谢阿姨,我听《三国演义》上说,诸葛亮和周瑜把想法写在自己手上,相互印证。我们现在,要不要把感想写在纸上,相互交换看看?” “……好。”谢莉思想了一下,一口答应,“但我要好好想想。”说着,她起身从自己随身的包里摸索出两支铅笔,一个本子,从上面撕了两页纸,递过来一份。 “谢谢。其实,我也要好好想想。” 似乎,两人默契地没有第一时间搭理孙云,在递纸笔的瞬间,似乎,彼此读出了故意的成分——不禁不约而同地微笑起来。 背过身,毕文谦对比着孙云的演唱,又对比着自己从前听过的各种版本,细细对比起来,顺便不忘“强调”一句:“妈,可别偷看哈!” 这气得孙云咬牙,但她更多的,却是忐忑——在早已不是童心的年龄的谢莉思也跟着“乱来”时。 五分钟?十分钟,也许更久。 “我想好了!”毕文谦是真想完了一圈。 “我也写好了。”谢莉思的声音里有些不对劲儿。 至少,毕文谦觉得有些戏谑。 无论如何,在孙云眼欠欠的注视下,他们交换了纸。 接过来,毕文谦只见一句话:“你竟然说这首歌不好?你自己给自己写的情歌到底是什么?” 就在他张口想说什么时,谢莉思的声音却抢了先:“怪不得你妈妈这么纵容你,我算是服了。”话音间,她把毕文谦的纸递给了孙云。 孙云急忙接过来。 同样只有一句话——“这么唱,应该用二胡伴奏。” (本章的歌,可以参考杨竹青演唱的《来生缘》来感受。) 第三十章 “临时”编曲 纵容? 谢莉思的字眼儿听在毕文谦耳里,让他不禁回想了一下。 貌似……孙云的不少行为,还真没把自己当孩子管教。可是,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毕文谦没有穿越的经验,就在他试图琢磨的时候,孙云已经指着纸上的话,眼巴巴地望着他,问:“文谦,你真觉得这首歌该用二胡配乐?” “啊……不是。不是歌适合,是你的演唱,适合。” 毕文谦的纠正引起了谢莉思的兴趣:“哦?你说说,具体的想法?” 好吧……吃饭前卖了破绽没人接盘,现在倒送来一个继续抖包袱的机会。毕文谦暗残念了一下,开始嘴炮。 “我啊,也听过很多歌唱家的作品,谢阿姨你和王叔叔合作的歌就有不少。有些特别好的歌,一个歌唱家唱了,另一个歌唱家也唱,这也算常见了吧?这种同一首歌的不同版本,歌唱家们唱出来的感觉,并不是千篇一律。比如,钱蔓华阿姨和朱逢勃阿姨都唱过的《啊,故乡》,她们在演唱中体现的情感,琢磨起来,细节上是有区别的。既然如此,那么从追求完美的角度出发,不同的演绎方式,是不是应该寻找各自最适合的配乐呢?那么,回到妈妈刚才唱的这首歌,将来别人怎么唱,我说不清楚,但我从小伴随着爷爷的二胡声长大,二胡的那种味道,我觉得很适合妈妈演唱中的情感。我是这么想的,我就这么说了。谢阿姨,你觉得呢?” 也许是时代局限性吧……毕文谦从前研究国内在引入外国商品音乐之前,大陆原创的作品,多数对于编曲这一块儿,似乎……显得不够重视。 孙云和谢莉思都在思考,但她们思考的结果却不一样——谢莉思说的是:“有道理,那你觉得二胡的配乐该怎么入手?” 而孙云则商量道:“文谦,要不,我们让你爷爷来伴奏?” “孙云,你是想请毕伯伯在预赛上给你伴奏?”谢莉思听懂了孙云的想法,提醒道,“后天就是预赛开始了,一天时间配乐,并且彩排好,太困难了吧?” “这个,我试试看,尽快写出配乐,给妈妈多争取一些练习的时间。”毕文谦抢过话头,“妈妈才唱完,那感觉我还记得……不,妈妈,我们赶紧回家!” 初次见面,嘴炮过了,也差不多了,拿出东西才是王道。 这是毕文谦的想法。孙云犹豫了一瞬间,便下了决断:“谢姐,对不起哈,我和文谦现在就先回去了!等预赛之后,我请你来我们家吃饭!” 谢莉思一愣,旋即笑了笑:“那你们赶紧走吧!我也想知道,文谦能给你这首歌如何增色。不过,我先打个预防针哈,这次江州赛区,我被临时选成了评委,到时候,我会对你们更严格。” “……应该的。”就在毕文谦还在吃惊的时候,孙云已经朝谢莉思点点头,拉起他往门外走了,“文谦,和谢阿姨说再见!” “谢阿姨,赛场见!” “好!” 没有拖泥带水,孙云带着毕文谦径直往车站走。时刻还是下午,街上的行人不多。孙云放开了毕文谦的手,偏头问他:“文谦,你自己准备得如何了?” “妈,我懂的。”毕文谦知道孙云指的是什么,“今天睡觉之前,如果我还编不出配乐,那我就不编了。” “嗯,”孙云点头答应了,“那我们说好了!” 事实上,听过孙云唱过《来生缘》之后,毕文谦就已经感觉出她的演绎和自己听过哪一个版本相似,那写在纸上的二胡伴奏的说法,本就是那个版本的编曲,写出来,这并不困难。甚至,毕文谦在上车之后还考虑了这一次要不要继续用简谱来写——毕竟是前植物人加高中生,低调一点儿总会少些破绽。 问题是,即使编曲写出来了,爷爷能不能演奏到位?爷爷和妈妈之间,能不能有足够的默契? 毕文谦的脸上不由露出思索的表情,孙云看在眼里,却理解成他正在冥思苦想,也就没有出声打扰他。 到家之后,爷爷正在独自拉二胡,那曲目正巧是毕文谦穿越苏醒时听到的《江河水》。 “爸。” “你们……”爷爷停了二胡,不禁站了起来,“怎么回来了?” “文谦觉得,他给我的歌适合用二胡伴奏,因为时间急,我们就立即回来了,文谦争取今天之内能把配乐编出来。” 孙云的解释并不让爷爷满意:“你们……胡闹啊!” 见此,毕文谦也不想多费口舌:“爷爷,让我试试吧!我去妈妈那屋了。不要打扰我,我写好了就过来。晚饭给我留一点儿就好。” 说完,便转头去了孙云的屋子。留下爷爷死盯着孙云。 “云儿,你怎么什么都跟着孩子胡闹啊!” “爸,我是胡闹的人吗?”孙云摇头,解释道,“我原本是不敢想像我这水平能参加青歌赛的。是文谦的作品,给了我信心。他听了我说的事情之后,能那么快写出这么好的歌,我为什么不相信他在听了我演唱之后,能很快编出配乐?” “你……”终于,爷爷发现孙云说得好有道理,自己竟然无言以对。见爷爷说不出话来,孙云又笑着说:“爸,等文谦把乐谱写出来了,还得请你来演奏啊!” “……你们啊!” 爷爷长叹了一口气。 作为穿越者式的“创作”,毕文谦根本花不了那么多时间,没等爷爷生火做饭,或者说在隔着墙壁听到那动静开始,他便拿着已经写好的乐谱,交到了爷爷手上。 当机立断的孙云立即阻止了爷爷开灶的打算,把他和毕文谦留在屋子里,自己带上几个大碗,风风火火地出门打豆花了。 “这……” 眼看着孙云的背影消失,爷爷有些哭笑不得,终于还是替她关好了碗柜,回头接过毕文谦早已递在空中的乐谱,来到客厅,提起二胡坐下,细细看了起来。 “简谱……” 叨念了一下,爷爷继续默读着,时不时闭上眼睛,又时不时盯着乐谱小声哼哼。毕文谦坐在旁边,没有出声——这是一个必然的过程,不去打扰才是最有效率的选择。 直到孙云打着豆花到家了,爷爷才把乐谱放在桌子上:“好了,先吃饭。” “爸,你看了,感觉如何?” 摆碗的时候,孙云忍不住问了。 “我觉得啊,有戏。” 第三十一章 中唱蓉城公司 当天晚上,孙云把毕文谦留在了爷爷的屋子,自己和爷爷一起去了她的屋子尝试排练,说是不打搅毕文谦自己的练习。 可问题是,这筒子楼肩比肩的屋子就一墙之隔,这隔音效果,谈什么不打搅啊? 哭笑不得间,毕文谦也没有多说什么,自己早早的洗了脸脚,上了行军床,伴随着隔壁传来的断断续续的二胡加人声,努力睡去。 有人说,听歌是一件很私人的事情,其实,唱歌也是。孙云最大的问题就是缺乏真正属于自己的思考,学而不思则惘了。而现在,她终于开始在面对没有前人的参照时寻找自己喜欢的唱法,那么在相应的配乐的细节处理上,自己又何必过多的干涉呢? 遐想间,毕文谦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第二天,他来了一个自然醒。醒来时,家里已经没人了,只在桌子上有一碗包子、一碗豆浆,那碗下面压着一张纸。 “文谦,我和你爷爷去外面找地方排练了,你自己再家好好练习,不要出门。明天我带你去赛场。” 这……果然是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么? 一边吃着早饭,毕文谦一边梳理着这次青歌赛预赛之前,还有没有什么可以准备的。然后……他咀嚼到一半的嘴不禁停住了。 事情不对! 早年的青歌赛的预赛,都是每一个省举办地方比赛,然后选送前两名到京城参加总决赛。那么问题来了——在80年代,江州并不是省会啊! 从江州到蓉城,80年代的交通可不方便,而且听谢莉思的口气,一个省亲的江州人被临时选成评委,这怎么也不像是在蓉城举办时会发生的剧情…… 就在毕文谦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响起了陌生的敲门声。 这才早上八点过,谁那么早啊? 只见一个清瘦的中年眼镜男站在门口,显黑的皮肤,看上去似有几分文艺,又似有几分干练。让毕文谦不禁想起了穿越前当做段子听的一些关于从前的中小学教师的传说——平时一板一眼文绉绉的,但如果有外人跑学校闹事儿,指不定操起顺手的家伙就变身成霸气无双的战神了。 “你是……?” “请问孙云在吗?” “你是谁?” 见毕文谦口气貌似转硬了,眼镜男连忙把手往内兜儿里摸:“啊,我是中唱蓉城公司的人,我姓朱,这是我的名片。” 中唱?孙云提到过,貌似之前都被她挡了驾,那么今天有人特地来访,究竟有什么门道?思索间,毕文谦接过名片——80年代的名片都比较朴素,白底黑字,地址、宅地、邮编、电话一应俱全,正上方左侧的“中国唱片蓉城公司”和正中的“朱来”不仅更大,而且像是“我字体”——也的确入眼。而名字的后缀,写着…… 副总经理。 貌似,80年代的职务称谓还不像10年代那么似是而非地泛滥,不是什么“客户经理”“大堂经理”之类的满天飞。如果眼前这位没有作假,那倒至少代表了一点儿诚意。 可……他到底图的什么?让自己同意把歌由他们公司出唱片?如果是,那他这次来,是怀着怎样的筹码? 思索之下,毕文谦决定先把来人让进屋:“幸会,朱总经理!” 朱来却在握手时有些纠正着:“是副总,副总。” 但口气却不像是在纠正嘛。毕文谦笑着往里面走:“我正在吃早饭,朱经理呢?” “我来之前已经吃过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毕文谦给他倒了一杯水,搬过一张凳子,“请座。” “谢谢。” 坐定之后,毕文谦继续吃着包子,眼睛却瞧着对座的朱来。看上去貌似并没有传说中的领导架子。 “朱经理,中唱公司的事情,我妈妈和我提过。你今天来有一些什么想法,请直说吧,明天就是青歌赛预赛,我们也是要排练的。” 朱来确定地点点头:“你果然就是孙云的儿子,毕文谦。”见毕文谦没有反驳,反而认真地看着他,朱来似乎有些高兴,“是这样的,我们蓉城公司,希望帮助我们自己家乡崛起的优秀音乐进行相应的推广和传播,所以这些日子,我们公司的人和你妈妈约见了一止一次,但因为你们都忙于为青歌赛的准备,我们还没有机会进行足够深入的商量。所以……” 这腔调,倒有几分耳熟嘛!毕文谦不禁打断了朱来的话:“朱经理,不,我还是叫朱叔叔好了。听我妈妈说,中唱的几个分公司都找过她,希望能够制作我写的那首《血染的风采》出唱片,这个,我没弄错吧?” “对,对。另外,我们打听到,你在前线还激发了灵感,创作出了另一首优秀的作品,叫《热血颂》,对吧?”朱来兴奋地点着头补充道。 “这是好事儿啊!不过……”就在朱来等待着毕文谦的下文时,他却往嘴里塞了最后一个包子,咀嚼了很久,才就着最后一口豆浆,完毕了早餐。一边用手绢擦着嘴,一边继续开口说道,“不过好像其他唱片公司也是差不多的意见啊!所以,我就在想,既然事情本身是好事儿,那我就应该从尽善尽美的角度考虑,朱叔叔,你说对吧?”问是问了,毕文谦却没给他搭腔的机会,“我还小,见过的世面不多,中唱的这些分公司,天南海北的,我都没有亲眼见过,究竟哪一家的条件最好,我这里都没有谱。所以,我觉得啊,是不是等我和妈妈参加完青歌赛预赛了,立即到唱片公司那里,具体看看情况,再做定夺比较好呢?朱叔叔,你说呢?” 这番说辞,显然和朱来的心理预期不太符合,他沉吟了一下:“道理的确是这个道理……” 毕文谦却继续带着节奏:“朱叔叔,这段时间,妈妈为了让我安心在家练习,这次青歌赛预赛的很多事情,都还没告诉我,你可以给我讲讲吗?这次比赛有多少人参加?有多少人能进决赛?比赛里我们要唱多少首歌?” 一古脑儿的问题却似乎正中朱来下怀,他先沉吟了一下,顺手扶了一下眼镜,然后慢慢说道。 “既然你都叫我一声叔叔了,那我就托个大,叫你文谦好了。文谦啊,前年的青歌赛,预赛是由每个省自己举办初赛,分成专业组和业余组,然后各自的前两名去京城决赛。这一次的初赛呢,原本也是沿袭上次的。但因为你,文谦,你自己多半还不知道,”朱来的口吻里添了几许讲故事的神秘味儿来,“江州这边的相关领导为了给你和你妈妈争取一个名额,和蓉城那边打了几次嘴仗了。说句老实话,我们蓉城公司得知这个情况之后,为了为文谦你这样有天赋的少年创造发展的良好环境,已经多次和蓉城的相关部门协调了。到现在,蓉城那边终于同意分别将专业组和业余组的半个名额分配给江州。也就是说,蓉城那边的比赛,第一名肯定去京城,他们的第二名,会来江州,和江州这边的第一名加赛一场,表现更好的人作为第二名去京城,参加总决赛。另外啊,我们打听到一个消息,这次江州的比赛,评委里最关键的人是著名的歌唱家,谢莉思,蓉城那边对她的意见也会充分考虑的。如果你们能尽早获得她的青睐,你们这次进决赛的事情,基本就稳了。” 一席话说完,毕文谦算是有了一个轮廓,但他首先问了一下:“朱叔叔,这些,我是不是只告诉妈妈比较好?” “不愧是能写出《血染的风采》的孩子,就是聪明!”朱来赞赏着,“但是这些事儿,最好尽快让你妈妈知道,所以我专门这么早来拜访你们。对了,文谦,你妈妈去哪里了?我看看能不能争取今天和她碰一个面?” 多多少少,朱来的想法,毕文谦算是懂了一些。于是,他摆了摆手:“朱叔叔,今天就算了。我给妈妈新写了一首歌,她正在加紧排练,不好打扰的,而且,我也的确不知道她在哪里排练。不过,就冲朱叔叔你和你们蓉城公司,为我们这么着想,我那首《血染的风采》且不说,给我妈妈唱的那首新歌,我一定会建议她在蓉城公司录歌的。” 第三十二章 文艺圈时代 中唱公司,本质上就是中国的官方唱片公司。没错,唱片公司。朱来话里的什么协调、争取……一个唱片公司参合青歌赛的赛制,即使不算不靠谱,也是事倍功半。他却堂而皇之地当成一个秘密的人情说出来了。 毕文谦没有多留朱来,虽然心里不怎么对味儿,嘴上倒是礼貌地送他离开了。 上辈子,毕文谦并没有出唱片的经历,也没有参与唱片制作的经历,其中的门道,他并不像那些金手指开得飞起的人一样无师自通,但这方面的技术,国内还处于落后水平,却是不争的事实。而以中唱各个分公司彼此的交流来说——在川音当过学生的毕文谦起码还是知道,所谓中唱成都分公司,其实就是更早的成都唱片厂改组合并而来的,它和其他分公司在技术上各自有什么优劣,甚至彼此的标准是否一样,都很可能出乎他的想像之外。 联想到曾经听闻的过的关于中国那些飞机厂在这个年代闹过的笑话……毕文谦决定还是亲自去各地看看再说——而不再是客套话。 当天,毕文谦稍微练声之后,就倾向于休养生息了,反正家里还有剩饭菜可以对付中午。而到了晚饭时候,孙云和爷爷便回来了。 对于排练的结果,两人的看法不太一致。 “和外面来的那些什么流行歌更像。我不是说不好,但这不一定会被评委喜欢。”爷爷并不知道谢莉思就是评委之一。 “我觉得唱得顺心,那就够了。文谦给我这首歌之前,我从来不知道唱一首歌顺心是什么感觉。” 孙云的模样,仿佛已经对青歌赛的结果不太在意了,简直有些朝闻道的味道。 终于,爷爷看着她,叹了一口气,夺过了毕文谦手里的锅铲。 一夜无事,一家人心照不宣地养精蓄锐着。 第二天,孙云早早地把毕文谦叫醒,三个人难得地一起出去吃了一顿早饭。 一路上,爷爷那身背二胡的根骨,颇有几分江湖老爷爷的神韵,这是毕文谦在家里时不曾发现的,引得他不由愉悦。 爷爷,孙云、或者说妈妈,这个时代的文艺工作者,在路边摊儿吃饭的模样,和普通人并没有区别。爷爷的胡子蓄不长不短,刚好能随风微动,那生着老人斑的眼眶里,是一对慈祥的眼睛,喝豆浆的吃相既不是无声而文雅,也不显得粗俗;妈妈正剥着一个熟鸡蛋,那专注的神态有些细眉细眼的味道,没有粉黛,却如此漂亮。 毕文谦很喜欢这种感觉,虽然他承认桌子上最好吃的也不过小笼包而已。这就是这个时代的文艺工作者,普通的、已经退休和正在职的工作者。如最普通的铜钱一般流通在市场中,却都是良币。 孙云把剥好的鸡蛋递给了毕文谦,他点了点头,并没有拒绝,只是小心地吃了起来。 当这样的人占了绝对多数,这个圈子就是文艺圈,而不是自己见过的娱乐圈,或者保留在嘴上的文艺圈。 作为穿越者,穿越到这样的年代,发展它,带领它兴盛,创造一个不同的未来,几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而没有道理仅仅去向往在所谓的娱乐圈里呼风唤雨,那种暴发户的心态和格局,毕文谦上辈子想不明白,这辈子,更不会去想了。 “妈妈,如果你在青歌赛之后,成了谢阿姨那样的大明星,你会怎么办?” “傻孩子,明星是从港台那边传来的说法,我们自己,不兴这个的。” “哪儿呢!不就是个明星嘛!有什么当不得的?除了他们带来的歌比较新鲜,是我们以前没流传过的,还有什么真真了不得的?” 听着毕文谦的话,孙云咬了一口包子,只是笑,过一会儿才说:“那些明星都是年轻人。我,已经老了。文谦,你行,你上。” 爷爷也顺口帮了腔:“对头!” 噗……毕文谦差点儿就喷出来吃一个包席。喂,这不就是传说中的you can you up么! 见他一副吃憋的样子,孙云和爷爷都欢快地笑了起来。 之后,三人坐车来到了江州电视台。 原来,江州方面决定预赛采用录播的形式做一个节目。兴许,是为了和蓉城那边较劲儿? 没有过度猜测,毕文谦便跟着孙云去看了出场顺序。也不知是谁拍的板儿,他和孙云分别成了业余组和专业组的最后一个。 联想到谢莉思说过的话,再联想到朱来说过的话,毕文谦暗自觉得有些好笑,却又有些欣赏这个拍板儿的人的气魄——毕竟,自己怎么说也才十六岁。 比赛现场是一个会堂,或者说大会议室,评委们坐在第一排,后面的位置上稀疏地坐着既没有标示,毕文谦也不认识的人们。 于是,毕文谦和孙云打了招呼,自己拣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安心地等待着,顺带听听参赛选手们的演唱。没有人主动和他搭讪,也乐得安静。反正,先比的是专业组,离他还远着呢! 如他以前从资料上所知的那样,第二届青歌赛不仅延续了专业组和业余组的区分,更是创立了美声、民族、通俗三种唱法的划分。 这一点,便是毕文谦打算中第一个刚正面吸引眼球的对象,但很显然,要达到自己预期的效果,得是在总决赛的直播现场。 《年轻的朋友来相会》、《长江之歌》、《我的祖国》、《红梅赞》……很多毕文谦熟悉的歌曲夹杂在他不太熟悉的歌曲中,无论熟悉还是不熟悉,听在他耳里,基本只能说是悦耳。 或者说,毕文谦的标准,过于挑剔了。 甚至,他听见了文艺的歌声。她唱的《马儿啊你慢些走》,的确是漂亮动听,但她在试唱《我多想唱》时暴露的问题,在这首歌里同样存在。 毕文谦不禁想像,如果她真的进了决赛,现场直播时,评委们会如何评价她……谈论她长得漂亮吗? 一首首歌过去,时间也慢慢过去。以江州为范围的人口基数来说,专业组的选手并不多,一天功夫,就能唱完一轮。作为压轴的孙云,是在下午四点出场的。 报幕员的说法是“由江州歌舞团的孙云带来的一首原创歌曲,《来生缘》。”但当登台时,却和真正的毕文谦记忆中的一些照片不一样——这次,孙云完全没有化妆,甚至没有换上漂亮的舞台装束。她和爷爷一起登上简易的舞台,一个提着板凳,一个握着二胡。 孙云把板凳放在中央位置的侧后,爷爷坐在上面,吸了一口气,和孙云对视了一眼,在她转身面对评委们时,开始了第一个音调。 第三十三章 《萩野原》 幽幽的二胡声如子时的细雨,如夜深人静时的低语,在开唱之前,便营造下了幽思的氛围。 “寻寻觅觅,在无声无息中消逝……” 孙云第一句开口就与众不同——这个不同,是和今天已经唱过的所有参赛选手相比。随意、随心,轻盈,不似唱给眼前的人听,而是唱给自己,唱给自己心中的人听。 随着歌手飘荡,毕文谦总觉得缺了一点儿什么,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配乐里只有最主要的二胡,而原本应有的吉他、鼓等常见的、不常见的一些乐器,压根儿就不具备条件。 不过,在这个比赛中,已经足够,或者说,这更侧重于孙云的演唱了。 一曲唱罢,孙云遥望着坐在最后的毕文谦,眼睛里有些光闪。然后,她朝观众们鞠了一躬。观众们,却保持了一阵安静。 终于,谢莉思率先鼓起了掌,但响应她的掌声的人,却非全部。 “这是一首好歌。” “这是一首流行歌。” “这是一首唱得很好的歌。” “这是一首没什么难度的歌。” “这是一首宣扬封建迷信的歌。” “这是一首消极的歌。” …… 第一排的评委们开始了七嘴八舌,毕文谦听不真切他们的每一句话,但他听出了争论的意思。 很显然,孙云也听到了,她应该听得更清楚。可是,她没有作为一个即将被打分的选手的忐忑,只是一如既往地笔挺着脊背,遥望远处的毕文谦,俯视眼前的评委们,脸上,只有等待结果的平静。 而爷爷,已经默默一手提二胡,一手提椅子,退场了,似乎,他对此刻发生的事情早有意料,而不打算理会。 场下的争论持续了很久,这是其他歌手演唱之后所没有的情况。 也许,这就是变革年代的一个缩影……吧。 虽然觉得很没有营养,但毕文谦强迫自己关注着这一切,因为,这些事情,是他迟早会直面的。 最后,谢莉思暂时终结了争论,代表评委,向孙云提出了一个问题:“孙云同志,可以请你自己说一下,你唱这首歌,以及你决定如此唱的理由吗?” 毕文谦只能看到谢莉思的后脑勺,但他相信,此刻她的眼睛里一定有很多内容,很漂亮。 “谢谢大家。”孙云再度朝观众席鞠躬,然后侃侃而道,“这首歌是一首新歌。在座的诸位之中,有人是认识我的,知道我有一个过世的爱人,和一个儿子。前段时间,我把我和爱人当初的一些往事,告诉了儿子。他没吃过猪肉,只见了猪跑,就尝试着写了这一首歌。也许,在他心里,他妈妈和他爸爸之间的故事,就是这首歌。这样的一首歌,我没有理由不唱。而且,唱这首歌,我想了很多,但也没想太多——这是写给我的歌,我怎么感觉的,就该怎么唱,我没有想过让所有人都觉得我唱得好,但我相信,我这么唱,自己心里踏实,就像我小时候和大家一起唱《歌唱祖国》时一样,没有复杂的理由,只觉得踏实。” 一席话尽,评委里一个中年人率先拍案而起:“发乎于情,思无邪!说得好!我原本不理解,这一届青歌赛为什么要分成三种唱法,现在我懂了,什么叫通俗?孙云同志的思路,就是典型的通俗!” 噗……毕文谦连忙捂住自己的嘴,才没笑出声来。 这……这节奏也带得太风骚了吧? 不过,这个调子一出,原本的争论竟基本被消除了,在谢莉思的主导之下,孙云成了专业组通俗唱法的第一名。 下了场,孙云以帮助毕文谦准备明天的比赛为由,第一时间带着他离开了现场。而爷爷,早就自己先后了家——家里可没有剩饭。 路上,毕文谦表示有些看不懂。 这个时分的公交车总是拥挤,孙云拉着毕文谦的手上,使了使劲儿:“什么看不懂?” “那个发言的大叔是谁啊?一副一语惊醒梦中人似的口气。” 孙云却没有立即回答。等他们下了车,她才又一次用劲儿握紧毕文谦的手。 “你不必知道他是谁。他有一个和你差不多岁数的女儿,有一个过世多年的妻子。他觉得,我和他关系很好。” “啊?” “他听懂了我唱的歌,也许他还自以为我唱了一些什么。不过,这些都无关紧要。” 毕文谦不是80年代的高中生。孙云话里的话,他听明白了,就像他听得懂孙云歌里的歌一样。这让他不禁叹了一口气,口吻却是一松:“真的无关紧要?” 虽然很多时候,人总是悲哀于知音少,弦断有谁听;但也许有的时候,存在一个知音并不见得是好事儿。 “傻孩子,因为我已经有你了啊!” “好嘛,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毕文谦不知道,孙云是否知道自己已经知道她的言下之意,他只是感觉到,手上传来了温柔的力道。 当天晚上,毕文谦略有一些失眠。他发现,孙云有很多事情,是自己所不知道的。但这辈子,她毕竟是自己的妈。 这辈子。 不久的梦中,毕文谦听到有人在唱歌,那声音,属于自己,上辈子的自己,却是没有因为变声期作死而保持了声线的毕云诗——没有什么理由,在梦中,他如此坚信。 那是一首有些悲伤的歌,毕文谦从前听过,梦中的歌声却是中文,并没有翻译式的违合感——在梦里,他不觉得违合。 “我梦见,在怀念的原野里游玩,似乎有谁,兀自笑着。风吹拂过原野,他的头发随风飞扬。那背影一边笑,一边跑。当我一回头,那每每以背影现身的人儿,在我就要回头的时候,便不再是刚刚显现的那样。像是要向我招手,急忙笑着,随即,便消失了。” “我从来没有去过,开着胡枝子的原野,白晃晃摇曳的胡枝子原野,整片像浪潮般起伏。在那里,我呼唤那个人的名字。回想过去,他曾经给我一束胡枝子花。只要我从这样的梦中醒来,便会在黑暗的房间哭泣,在陌生的怀抱中哭泣。记忆中的他,永远都是少年的模样。” “令人怀念的原野如今还在吗?总有一天,我会去到的白色原野。我可以在那里住下吗?可以笑得像是活在永不醒来的梦里吗?只要我从这样的梦中醒来,便会在黑暗的房间哭泣,在陌生的怀抱中哭泣。记忆中的他,永远是少年的模样。” 第三十四章 歌手三境界 毕文谦不知道那个梦是什么兆头,但是,至少是为了那片白色原野,第二天醒来之后,他就不能再多想了。 今天,是他的比赛。 一回生,二回熟。短暂的晨练之后,早早地到了赛场,孙云带着毕文谦去报了道。全程被人打理到位的感觉,仿佛是将来的艺人,有经纪人,有生活助理,自己不必考虑别的,只需要唱歌。 毕文谦很感激,但这不见得是好事儿——他将要做的时候,不是孙云能够永远挡风遮雨的。虽然,他选择了此刻,享受这样的感觉。 没有彩排,也没有设计配乐,历史上的第一届青歌赛,条件非常简陋,这一次,多数人的思维也停留在只是单纯的唱歌上面。毕文谦没有为自己,像为孙云一样专门拿出配乐来增色。或者说,他现在也不可能靠一己之力搬出强大的编曲来。技术是一回事儿,找到那么多专业的人来合奏,就不仅仅是音乐的事儿了。 于是,毕文谦又坐在了倒数第二排的角落,听着这些业余组的歌手的演唱,而孙云今天也坐在了他身边。 《乡恋》、《雁南飞》、《假如》、《驼铃》、《我的中国心》、《月亮代表我的心》……一首首在这几年风靡全国的作品,被不同的男男女女唱了出来,有大陆自己的,也有台湾传来的。在这个传说中“白天听老邓,晚上听小邓”的年代,有选手唱邓丽君的歌…… 也是真爱粉啊! 只是,这唱得……KTV顶级水平? 毕文谦腹诽着,情绪似乎流露在了脸上,并且被孙云发现了。等到了下午,其他歌手都唱得差不多了,她终于忍不住眨眨眼睛,凑过来和他咬耳朵。 “文谦,你觉得他们唱得不好?” “好和不好,是辩证的。”鼻子里飘过孙云的头发的味道,毕文谦心情颇松,“唱歌属于音乐,音乐属于艺术,而艺术,是有境界的。这些歌手的演唱,和普通相比,肯定非常好。可是妈妈,你不觉得这些人唱得匠气吗?就和你以前唱的一样。一般来说,一个单纯唱歌而不参与作品创作的歌手,会经历不同的阶段。首先,他想证明,‘我能这么唱’;然后,他会流露,‘我想这么唱’;最后,他会证明,‘我该这么唱’。具体到一首歌里,就是‘学标准’,‘思标准’,‘订标准’,这三个境界。基本功掌握得如何是一回事儿,但在唱歌的心态上,只有到达了‘思标准’的境界,才可能是一个一流的歌手。我们参加的青歌赛,全名叫青年歌手电视大奖赛,如果最终比出一群还在‘学标准’的歌手出来,那不是太悲哀了吗?彭姐姐是怎么唱歌的,她为什么能得金奖,这可不是运气。” 毕文谦的声音不大,但也没有刻意压低。 突然,毕文谦耳朵一紧,但不疼。 “原来,妈妈以前在你眼里,就是一个二流水平?”孙云掐着他的耳朵,笑着埋怨了一句,“你还真不客气。要是以前,你这么说,我肯定会生气。但琢磨过怎么唱《来生缘》了,我也明白了,十几年来,自己到底差在了哪里。” 人生四大悲之一,少无良师。 毕文谦感受着耳朵上轻轻的按摩般的揉捏感,却说不出安慰孙云的话来。毕竟,寸金难买寸光阴。 “我去帮你问问你什么时候上场,你先自己调整调整,一会儿我回来了,你就跟我走。” “嗯。” “加油,妈妈相信你。” 目送孙云贴着墙朝舞台的方向走去,那背影,配上她刚刚说的话,毕文谦觉得自己心里有些空荡荡的。 突然,毕文谦背后传来一口略带东北口音的普通话。 “小朋友,你就是毕文谦吗?” 这……是有人偷听的节奏? 回过头去,却见一个发际线比较高的中年男人,二八开的黑头发,大大的眼镜,明显的法令纹,眉宇间有几分儒雅,配上深色的大衣,虽然不算帅,倒也给人温润的感觉。 “请问,你是……” “我是谁,等你一会儿唱完歌了再告诉你会比较合适。” 这回答,加上中年男人脸上捉摸不透的微笑,让毕文谦不明觉厉,只可惜,他一时间并没能把眼前的这张脸和自己上辈子所知道的哪一个名人关联起来。 “那你……” “昨天,孙云同志唱完歌,眼神儿老往你坐的位置飘,我当时就有了点儿兴趣,后来问了问人,听说你就是毕文谦。今天你又坐在了这里,我就顺便坐你背后了。” 顺便,这还真……顺便啊。 “你什么事情吗?” “本来没什么,只是刚才听你提到歌手的三个境界的说法,很感兴趣,就想和你聊聊。”说到这里,中年男人迟疑了一下,“你现在……方便吗?” 这话倒有些出乎毕文谦的意料之外:“方便倒是方便,但你肯定听到了,我妈一会儿会来带我。” “当然了。我们这会儿随便聊聊就好。”中年男人点了点头,提出了他的想法,“小朋友,你刚才的话,好像没有说完?不考虑基本功,有三个境界,但是不管是唱歌,还是比赛,基本功都不可能不被考虑吧?那么,如果把基本功考虑进去,你觉得,歌手有哪些境界?” 毕文谦索性把身子也转了过去,半个屁股侧坐在椅子上。恰好,舞台上的歌手正开始唱一曲《酒干倘卖无》,他便把话题引了过去。 “空口说白话容易误解,不如先说一个实例?”毕文谦朝背后指了指,“你觉得,这个歌手,唱得如何?不要说好还是不好,艺术没有0分,在不涉及比赛的时候,也没有绝对的及格线。我们只分析一下,哪些地方好,哪些地方也许不对。” 这要求把中年男人给逗乐了。 “也好,就冲你说艺术没有0分,咱们先来当一回评委。” 既然要说出个一二三,毕文谦重新坐好,听得格外仔细。等舞台上的女歌手唱完了,他才发现,原本坐在背后的中年男人,已经转移到了自己左边。 “谁先说?” “小朋友你先说吧。” “嗯……”毕文谦稍微酝酿了一下语言,“《酒干倘卖无》是一首电影主题曲,它的歌词和主旋律,和电影的内容是挂钩的。虽然我还没有机会看那部电影,但是我相信,这首歌表达的是后代对长辈的感情。在这个基础上,结合这个歌手的演唱。毫无疑问,她唱得很甜,让人想到邓丽君的歌。在分析她的基本功之前,我先问一句,你觉得,唱这首歌的女人,应该营造成一个什么形象,或者说哪一个形象更合适一些?柔弱如水?如果非要给一个评价的话,这个演唱,让我想起了鲁迅先生的一句话——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唯独感觉不出坚强。” 毕文谦一席话说完,中年男人一时间沉默不语。 恰在这个时候,孙云回来了。她瞧了一眼中年男人。 “文谦,这是……你的新朋友?” “也许会成老朋友的。”中年男人朝孙云一笑,“这孩子很犀利。还好,他现在还不是评委。” (本章中分析的作品,有兴趣参照实物的朋友,可以去听听童丽唱的《酒干倘卖无》,虽然没文中说的那么夸张,但也的确存在如此的问题。) 第三十五章 闻之忘情 既然孙云貌似不认识这个中年男人,毕文谦也暂时没必要继续搭腔了。他礼貌地点点头,便随孙云往舞台去了。 “下面,是最后一位参赛选手,来自江州第8中学的高一学生,毕文谦。他将为大家带来他自己写的作品,《我多想唱》。” 没有过多的叮嘱,孙云在后台,将麦克风递在毕文谦手上,朝他微微点头。 也许,一切尽在不言中吧。 毕文谦慢慢迈着步子,一步步走到舞台中央。 最近处的头排,是评委们,中央为首的就是谢莉思。她正送来鼓励的笑容。其他的人虽然不认识,却几乎都流露着微妙的表情。 这,大概是穿越以来,第一次正式登台了?虽然,看起来颇为简陋,连摄像机都只有一台。 念想到处,毕文谦朝一旁的摄像机镜头招了招手,鞠了一个90度的躬,然后正对评委们,微微鞠了一躬。 没有废话,毕文谦直接清唱起来。 “我多想唱,却不敢唱……” 这段时间在家闭关练习,这首歌一天至少唱两遍,早就烂熟了。不过,和文雯不同,毕文谦上辈子自诩伪学霸,家里人也没有对成绩的明确要求,这辈子……也差不多。唱这首歌,他没有唱出亲身经历的感觉,倒像是一个学生代表,在公共场合诉说学生这个群体的心声。 一首歌很快唱完,毕文谦模仿着孙云的台风,站得笔直,静静等待着评委们彼此的交流。 只见,刚才在最后面和自己搭话的中年男人,径直走了下来,走到谢莉思的座位前,小声和她交谈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从谢莉思手中接过了话筒。 “毕文谦小朋友,你好。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这次比赛的监审,我叫富林。” 富林?富林……富林! 毕文谦几乎就要露出一个囧像了。 这怎么可能认得出来?!自己记忆中的他从来都是一头花白的头发,哪儿能黑得这么茂盛啊! 好吧,为了掩饰自己发呆的事情,毕文谦决定来一出戏。 “你就是富林?” “是啊。”中年富林点点头。 “你就是写《太阳最红,毛主席最亲》的富林?”毕文谦瞪圆了眼睛。 富林轻咳了一下,纠正道:“我写的是词。” 毕文谦一脸激愤:“你刚才还和我打埋伏!” 富林又轻咳了一声,解释道:“我是考虑到,如果事先告诉你了,可能影响你的发挥。” “……好吧。”强行带了节奏,毕文谦露出了勉强接受解释的表情,“那你现在怎么说?” 一连串的颜艺把评委们都逗笑了。 笑过之后,富林开了口。 “我想问问,这首歌,你是想怎么唱的?刚才唱的,你自己觉得满意吗?” 这问题,颇有些刁钻。 但也正是又带一波节奏的机会啊! 毕文谦低头略微思考了一下,然后突然抬头,侃侃而谈。 “艺术是没有止尽的,所以我的标准很高,对别人如此,对自己也是如此。我刚才唱的,我能够接受,但我不满意。”毕文谦迎着富林的眼神,没有给他插话的机会,“很显然,这是写学生烦恼的一首歌。来自老师、来自妈妈的压力,来自高考的压力,学习和娱乐之间的纠结,这些,我在学校里,耳濡目染,所以我写出了这首歌。不过,歌里的一切,都不属于我。我的家人并没有要求我考出什么成绩和名次;我最近一次半期考试是年级第一;我才高一,没经历高考前的气氛;我想唱歌就唱了出来。这样的我,是不可能唱出当事人的味道的。所以,我选择淡化代入具体到个人感受的办法,而是从学生这个集体的感觉出发……” 说到这里,富林终于忍不住强行打断了。 “等等,这两种说法,有区别吗?” “有没有区别?”毕文谦眨眨眼睛,“那我问你,‘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和‘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有没有区别?” 富林沉默了,连同评委席一起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商量着问:“你是说,实和虚?” “所以我这是没办法的办法嘛!”毕文谦点着头,“不久之前,我在我学校的元旦晚会上,听过我一个同学唱这首歌……”毕文谦忽然仿佛听到评委席里一些压抑而忍俊不禁的笑声,好吧,这一定是幻觉,“她虽然基本功不算太好,但唱得非常实在。我第一次听,第二次听,都忘记了挑毛病。换句话说,如果我唱一首歌,让在座的评委老师们在听的时候,忘记了去挑毛病,那我唱得是怎样的境界?可惜,就我的观察,你们听我唱歌的时候,都没有忘记本质工作嘛!”毕文谦笑着下了结论,“所以,我不能满意。” 几秒的沉默之后,富林突然鼓起掌来。 “闻之忘情,小朋友,你的标准,的确很高。”富林转身和谢莉思,以及其他评委们交流了一下眼神,然后回身对着毕文谦,“不过,我们有不同的意见。我们觉得,你唱得很好。通俗,就应该像你这么唱。” 毕文谦的脸微红了几分——这实际上是结合历史上这届青歌赛专业组通俗唱法金奖的演唱而来的。 “我知道,争取比赛的好名次,和追求完美,是两回事儿。” 说完,他朝富林和谢莉思微微鞠一躬,再朝摄像机镜头鞠上90度的躬,旋即离开了舞台。 在后台,孙云一把攥住他的手。 “文谦,你真觉得那个文雯唱得那么好?” 对着她的眼神,毕文谦平淡地点点头,恰如昨天孙云说“无关紧要”时的表情。 “她唱的歌里,有我想表达却表达不了的东西。所以,我也许比别人更敏感一点儿。” “……真的吗?” 孙云犹豫着追问,但毕文谦却转移了话题。 “妈,我和文雯谈恋爱的事儿,你是不是没保密?我刚才在上面,闻着评委席上味儿不对。” “傻孩子,你觉得你做的事情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孙云无奈地摸摸他的头顶,“文艺可是文雯的大姐啊!” 毕文谦一愣。 “走吧,准备回家。你这表现,要不是第一,我替你闹去。”(PS:富林,就是付林,这位大牛是谁,不熟的朋友可以自行度娘。) [注,付林,著名词曲作家,教育家,代表作《太阳最红毛主席最亲》《妈妈的吻》《小螺号》《楼兰姑娘》,脍炙人口啊] 第三十六章 比赛结束 “富林同志,你觉得如何?” “是歌如何,还是人如何?” “都说说?还有,你刚才之前是不是和他说了什么?” 就在毕文谦和孙云在后台准备离场时,评委席上的谢莉思没用话筒,小声和富林交流着,其他评委也显然挺感兴趣。 富林脸上起着温温的笑容,慢条斯理地说:“他啊,主要是和他妈妈说的,我只是旁听。他说,不谈基本功,歌手唱歌有三个境界,学标准、思标准、订标准。结合他刚才在台上的话,大概,只有开始思标准了,在他眼里才算一个合格的歌手。你们觉得呢?我觉得挺有意思的。”眼神扫着,和每一个评委对了一遍,富林继续慢慢说,“还别说,他就点评了他之前一位选手演唱的《酒干倘卖无》。虽然辛辣了一些,但出发点的确与众不同。” 就在富林停顿的时候,评委里起了一个江州口音:“富林同志,别卖关子嘛,说快点儿,说快点儿。” “对头!快点儿说嘛!” 富林却没有直接接腔,反而是把眼神看向了近处的谢莉思:“在我说之前,谢老师,你先说说你们评委集体对那位选手的点评?” “好你个富林,”谢莉思笑了,食指朝他虚指了晃晃,“那位选手的演唱,完成得还不错,没有明显的瑕疵,就是模仿邓丽君的唱法的痕迹有些明显了。” 富林听了,哈哈大笑。 “毕文谦也有差不多的意思,说她唱得甜,让人想到邓丽君。不过,他指出的问题却不是这个——他认为,《酒干倘卖无》的歌词,不应该唱得柔弱,他批评她选择这么唱,会得让人为之‘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没有坚强。” 等众人消化了一会儿,富林接着说了自己的看法。 “毕文谦的观点本身,我持保留态度。不过,作为一个中学生,对待作品,能够首先从歌词的内涵出发,这个,非常难能可贵。从青年歌手的角度来说,他比这次业余组通俗唱法的其他选手,强了不少。而且,他唱出来的结果,各位也心里有数吧?” 不出孙云的预料,毕文谦成了第一名,但意料之外的是,他们没能直接回家——比赛结束之后,富林和谢莉思一起要请他们吃晚饭。 饭是便饭,孙云毫不犹豫地接受了邀请。她拉着毕文谦的手,正式和富林认识了一次,颇为久仰的样子。 “我已经不年轻了,现在再怎么琢磨,也达不到谢姐的程度了。我啊,拼着这把岁数来青歌赛,就是为了有机会去京城,让我儿子文谦有机会早些接受正规的教育。” 招待所附近的馆子里,孙云一边唠叨着,一边拎着汤勺在饭桌正中的那锅鸡蛋汤里轻轻搅拌,然后舀了一半碗汤,递向旁边的谢莉思。 “谢姐,我虽然是京城人,却是在江州把文谦拉扯大的,京城的变化,对我,也许比较大了……” 眼看着孙云的一举一动,毕文谦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人,和昨天在舞台上的孙云完全不同。 他更喜欢歌手孙云,但母亲孙云却让他心里有些堵——在她站起来把第二碗汤递给她对面的富林的时候。 “富老师,我家文谦还小,有些事情,他还不太懂。今天比赛的时候,他说的一些话,口气不太礼貌,请您不要往心里去。” 终于,毕文谦再也忍不了了,他握紧了筷子,出声道:“妈!人家富老师喜欢听真话!” “哈哈!” 富林朗朗地笑了,接过了汤,朝孙云点点头,然后和蔼地看着毕文谦:“毕文谦啊,你喜欢说真话,这很好,你对音乐的要求高,也更好。我只是建议你,言于律己的同时,多想想,宽以待人。” 富林说的话,自然是为毕文谦好,但毕文谦不想在和他认识的第一天,放过任何一个带节奏的机会。 “富老师,放心吧!越是自己人,我才越希望他好。不信,你问我妈,我和文雯交流那么多,和她姐姐文艺又交流了多少?”说着,毕文谦自己先确认地点着头,“嗯,就是昨天参加了专业组比赛的文艺。” “哦?你和那个姑娘认识?” 谢莉思瞧了不明所以的富林一眼,接过了他的话:“老富啊,你是才到江州,不知道文谦的事儿。” 孙云显然知道谢莉思想说什么,坐回凳子,在那里抿嘴微笑,右手却在桌子下面轻轻掐毕文谦的大腿。 富林来了兴趣:“哦?” 只见谢莉思的脸上没有掩饰八卦和些微促狭:“还记得他在比赛时说有人唱《我多想唱》,他听了忘了挑毛病吗?那就是他嘴里说的文雯,是他学校里的一个女同学。他啊,说自己没谈过恋爱,写出来的《来生缘》,是虚的,他不甘心,要写一首实的。所以,他就去找人家文雯,说要和她谈恋爱,只谈一个礼拜,然后要他凭这个写一首情歌。就是上个礼拜的事情,学校里的老师,领导都知道,反正只是一个礼拜,又是在学校里,随时都看得到,也就默许了。这个事儿,文雯的姐姐也知道。于是,文艺所在的江州歌舞团都知道了。结果,这次比赛的评委,都知道了。” 眼瞅着谢莉思一口气说完,端起碗浅浅地喝着汤,毕文谦却不敢接腔,脸上自然地露着不自然的表情,只在心里吼着,论八卦是如何传播的! “合着,就我一个人不知道啊!”富林哭笑不得,又忍不住问毕文谦,“那……毕文谦,你写出了歌吗?” “写是写了,但我和文雯约好了,暂时保密。”毕文谦低着头,嘴几乎埋进了饭碗里,“如果我进了青歌赛决赛,我就在最后一场争金奖的时候,唱这首歌;如果我走不到最后,这首歌就是我送给她的,她想给谁唱,就给谁唱。” 听到这解释,富林又哈哈地笑了:“毕文谦啊,人小心不小啊!那你觉得你能拿金奖吗?” 这个问题,本身就意味着,富林至少觉得,毕文谦拿金奖,至少不是完全没希望。 所以,毕文谦沉吟了一下,考虑的却是要不要,如何再带一波节奏。 毕竟,富林和谢莉思虽然几乎同龄,却很是不同。谢莉思虽然是全国有名的歌唱家,却只是中国电影乐团的歌唱演员。而富林,却是大陆流行音乐探索发展的先驱。 第三十七章 什么是流行歌? 回答之前,毕文谦先给自己舀了一勺汤,端起碗,冲富林起了一个干杯的样子。 “富老师,也许您不知道,在我本该读初中的三年里,我一直是植物人,睡在床上。所以,那三年里发生的事情,我都是后来才听说的。醒来之后,我写过歌,也听过不少歌,结合这一次青歌赛的赛制改革,我有几个问题想不明白。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意不达,意不达,则事难成。在搞明白之前,我真不敢说能不能拿金奖。” 一段话说完,毕文谦没等真的碰碗,自己来了一个先干为敬。 孙云盯着他,秋波流转。谢莉思若有所思,眼神却对着富林。而富林把盛汤的碗悬在半空,看着毕文谦,不清楚自己理解的意思,是不是他真的所指。 或者说,一个中学生能说出真的有见地的话的可能性……可如果是一个在前线采几天风,能写出《热血颂》的中学生呢? “有哪些问题,说出来,我们一起合计合计?” 富林口吻中有商量的意思,这让孙云眼里闪烁过一丝震惊,却是毕文谦所希望的。 “第一个问题,到底什么是流行歌?”观察着在座的三人的那一瞬间的愣神,毕文谦继续问道,“以前,我们中国没有流行歌这个常用说法。而我在学校里查过字典,‘流行’是‘popular’翻译过来的,‘流行音乐’指的,是‘popularmusic’。我听过的外国歌曲不多,不知道具体的情况,但这个翻译,显然存在问题——什么是流行?流行就是在一定范围的人群之中广泛流传。那么,流行音乐的定义,显然应该是在广大人民群众之中广泛流传的音乐,为了要区分我们平时听的曲子,再加一句,有人声演唱的音乐形式。一首歌,要么在人民中传听,要么在人民中传唱,只要满足之一点,它就是流行音乐。富老师,您觉得,这个定义,合适吗?总不能说我们中国自古以来,新中国成立到现在,都没有流行歌吧?我今天听到有人唱《月亮代表我的心》,那歌词,和我们古时候的‘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说的都是一脉相承的事情嘛!” 话到这里,富林忍俊不禁了。哈哈的笑声间,他差点儿没把碗里的汤洒出来,手虽然晃了,眼睛却认真地看着毕文谦,和蔼中带了一点儿期待。 “好一个一脉相承。你说得很有道理。那你觉得,‘popularmusic’应该怎么翻译?” 答案,作为后来人的毕文谦当然知道,但现在,还不具备说出来的条件。 眨眨眼睛,毕文谦朗朗而道:“现在,我还不知道。不过,既然有‘popularmusic’这个说法,那么,肯定会有其他什么‘music’的称呼吧?我想,等我足够了解外国不同类型的音乐之后,我会有理直气壮的答案的。富老师,我家条件比较普通,没有多少机会接触那么丰富的音乐,不知道富老师有没有办法帮帮我,拓展拓展见识?” 忽然,毕文谦感觉自己的脚背被孙云踩了一下。 随着脚上的痛感传来的,还有饭桌间孙云急切的声音:“富老师,文谦说话没有遮拦,你千万别见怪……” 孙云的意思,毕文谦当然懂——在这个年代,流行音乐的传播可不是21世纪那么便捷得近乎泛滥,没有网络,也没有电脑,没有MP3格式,也没有MP3,有的,只是磁带,连唱片在民间都算是稀罕物。所谓拓展见识,如果理解为借甚至赠送的话,单是这花销就不是小数目能拿下来的。见面第一天就提这要求,的确不是一件礼貌的事情。 但毕文谦还是故意这么提了。一来,如果不趁自己还在童言无忌的尾巴上尝试尝试跨越式发展,那不是亏了么?二来,毕文谦着眼的难点,却和孙云想的不同——这个要求,钱其实反而是小事,真正不好办的,却是找来那么多不同风格的作品。 在这个年代,这几乎是个人不可能办到的事情。 毕文谦相信,以富林的眼界,肯定不会只着眼于钱上,同样的“丰富”二字,听在他耳里,和听在孙云耳里,定然有所区别。 果不其然,富林沉默了几秒,缓缓扬起手,止住了孙云的话。 “孙云同志,话不能这么说。小朋友有自己的想法,有上进心,这是好事儿嘛!”然后,他又从新看向毕文谦,“毕文谦啊,你的要求,我一个人是没有能力办到的。不过啊,我所在的单位那边,倒有可能……” “单位?”毕文谦闪着眼神,明知故问。 富林点点头说:“我呢,是属于海政文工团的。” “原来是您军人啊!”毕文谦先惊了一声,然后惋惜道,“我之前在前线的时候,和粟将军说过,我将来的阵地,不在军队里。富老师,您能带我去那里涨涨见识吗?学校里的歌,我写过了,军队里的歌,我写过了,感情的歌,我也写过了,可如果我真的进了青歌赛决赛,应该不止唱一、两首歌吧?我想趁比赛开始之前,多吸收一些新事物,试试写一点儿不同歌出来。” 孙云看着他的侧脸,嘴唇起伏些许,终于保持了沉默。而谢莉思却脸含期待地帮着腔:“老富,如果能成,你就帮帮文谦?” 富林缓缓喝完手里的汤:“我肯定会试试,但我真不能打包票。几年前,我们商量推出成琳的时候,她还是我们内部的,都经过了不少讨论。” 富林没有把话说死,毕文谦却足够满意了。他又舀了半碗汤,然后站起来为富林也添了半碗,重新敬了一次:“富老师,您有这个心,我就先承这个情了。” 毕文谦先干为敬,富林也不矫情,他瞄了瞄在一旁面露微笑的孙云:“孙云同志,你家文谦哪儿像你说的?明明很有礼貌嘛!”然后,也温温地把汤喝尽了。 孙云只是乐:“富老师,吃菜,吃菜!” 这顿饭里没有酒,但也吃得尽欢,也吃得仔细,在未来需要提倡的“清盘”,在这里倒是一种习惯。 颇合毕文谦的脾性。 就在他眼瞅着饭桌上只余薄薄地几滴油的菜盘子,欣赏自己的“战场”时,忽然听到了富林的声音。 “毕文谦啊,我们一起散散步吧。你带路,我对这儿不熟。” 毕文谦先站了起来:“好。不过先说清楚,我以前更多时间都在学校里,对电视台这附近,也不太熟。” “哈!你这孩子,总是那么有意思。” 第三十八章 有井之处歌柳词 如毕文谦暗中的猜测,孙云很愿意制造毕文谦和富林独处的机会,她拉着谢莉思先朝另一个方向散步去了,甚至还留下了如果“走尽兴了,忘了时间,就在富老师的招待所住一晚上”的意思。 “毕文谦啊,你妈妈为了你,可是很不容易啊!” 月上远楼,富林和毕文谦并行在人行道上,约约慢了个小半步。他眺望着月牙,不经意地缓缓感叹了一句。 “我知道。”毕文谦垂眼盯着脚下的路,接话毫不犹豫,“点滴在心。” “哦?”听着毕文谦沉稳的口吻,富林挑了挑眉头,放缓了步子,偏过头来,“你真知道?” “设身处地地想想,这并不难明白。”毕文谦没有纠缠于这个,同步了富林的速度,“将心比心,这是很基本的态度。伟人说过,‘想人民之所想,急人民之所急’,这既是大道理,也可以用在小地方。所以,妈妈为我做的那么多,虽然我不尽赞同她的具体做法,但也眼看着她那么做,尽量配合她了。她毕竟是为了我,这种朴素的感情,我本就无以为报。” 平平淡淡的声音里,有苍凉的味道。富林听在耳里,实在难以和眼前这副中学生的少年身躯联系起来,但毕文谦那沉沉的眼神,和孙云一个模子的挺拔脊背,又让他疑惑了。 “毕文谦,你想要什么?” 毕文谦闻言,回头望了富林一眼,他那温润的面容上写着好奇,又带了一点儿和蔼。 或许,这个时候来一句什么“我要这天再遮不住我眼”,会很有那啥范儿,就像一个中二少年念叨“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的气息。但富林的神态,让那主角模板式的感觉一下烟消云散了。 这是一个真实的时代,自己面对的,是人,而不是NPC。 飞快地,毕文谦再度看向眼前的路,依旧是那沉沉的声调。 “我妈妈,也许曾经是一个很有天赋的歌手。她现在不是,她嘴里也没那么提过,但我知道,她心里是那么认为的。为了养育我,她放弃了自己可能光彩照人的前途。这一切,不是我能左右的,也许,她也不会觉得我欠她什么。但是,我是她养育的。在我写下第一首歌之后,她知道我喜欢音乐,她也认为我有天赋,她希望我能走出那条她当初想走却没走成的路,她想尽办法为我铺设这条路……用她自己的办法。”毕文谦忽然停顿了一下,“富老师,虽然我只有过一个妈,但我觉得,为人母者,不过如此。” 富林忽然觉得自己面对的,不似一个中学生,但的确是一个人子。 “所以,我决定走好那条路,那条属于孙云的路。”马路边驰过一辆柴油公交车,带起一阵风尘,毕文谦伸手遮了遮脸庞,“那条路,是她的理想,而不是她亲身走过的路。所以,她的想法,并不一定能作为指导。我,需要用自己的方法去走。毕竟,母慈子孝,不见得就是萧规曹随。”夜一点点地深了,在清冷的空气中带起风尘的车尾气不仅扑打向毕文谦,也扑进了富林的肺。那不是好味道,闻起来却特别。富林听着毕文谦一句句心迹,一时间竟没能应出什么话来。 “富老师,我很喜欢流行音乐。童年时,妈妈偶尔能在家多住的时候,她会在夜里,在我床边,给我唱《摇篮曲》,唱那‘蛐蛐儿叫铮铮’,随我入梦;入学了,老师教我们唱,《让我们荡起双桨》,那白塔、绿树、红墙,伴着我长大;在不少节日庆典,我常能听到大家一起合唱《歌唱祖国》,从只觉得听着激动,到逐渐理解那歌里朴实的东西,见证着我的学习到独立思考。母亲嘴里流行的歌,少年嘴里流行的歌,人民嘴里流行的歌,它们难道不叫流行歌?凭什么我们中国人自己的流行歌要让外来的概念雀占鸠巢?我很疑问,在我沉睡的那几年里,把那一类外面流传进来的歌翻译命名为流行歌的人,到底是语文课旷了课?还是脑子有残疾?还是说,心里是朝外面跪着的?” 毕文谦依旧淡淡地说,话听在富林耳里,却像刚出炉的剑一般炽热而锐利。 “我不知道当初那个人是谁,我也没兴趣去打听。历史书教我们,要兼容并包。诗歌文化,诗歌诗歌,自古以来就是不分家的,从‘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到‘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从‘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到‘肃肃秋风起,悠悠行万里’,从‘念天地之悠悠’到‘却道天凉好个秋’,从‘古道西风瘦马’到‘一壶浊酒喜相逢’,从‘任尔东西南北风’到‘夕阳山外山’,我们的流行音乐从几千年前的《诗经》开始,就是我们历代人民生活中的文化的一部分,上至庙堂,下于田间,不曾断绝。”毕文谦停下了脚步,转身正正看向富林,“富老师,你问我想要什么?我要让人们明白,让普通人都明白,流行歌从我们出生伊始就伴随着我们,是土生土长的东西。我要写歌唱歌,写出不同职业的人,唱出不同人生的人们,他们心里的歌。宋朝‘有井之处歌柳词’,我想说,还看今朝。” 富林的脸有一丝颤动。他努力观察着毕文谦,没有半点儿作伪的痕迹。 一瞬间,一句词在他脑海中油然而现——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与此同时,毕文谦也观察着富林。他在等待,等待的当然不是什么因为自己“虎躯一震”而纳头便拜——他等的,是这位长辈对自己的期许,会是什么。 良久,富林突然长呼了一口气。 “所以,你想听一听那些以前听不到的音乐?所以,如此急迫?”见毕文谦默然,富林再叹了一口气,“我很希望帮助你,可我真的不能打包票。我只是文工团里的一个乐队分队长,兼着创编室里的词曲创作,以及一个音乐工作室。” 毕文谦当然明白,富林每一句话都是真的。他本就没有指望这位淳朴的人能满足自己的要求。毕文谦指望的,是他真心愿意做一点儿什么。 “我懂的,富老师。之前我就说过,您有这个心,我就承您的情了。” (PS:话说,这一章貌似和动画片《棋魂》的原声音乐《とまどい》很相配?) 第三十九章 中唱申城分公司 在这个时代,一个普通人要听音乐,最广泛的途径,就是磁带了。那么,想听很多的音乐,就得去买磁带。可想听很多风格的音乐,就得去找制作磁带的源头了。 所以,毕文谦的要求,对着一个音乐创作者说,即使他是一个著名的音乐创作者,也是牛头不对马嘴的。 只不过,人和人,说话的分量,却不见得一样。中唱成都公司的经理来找毕文谦时,嘴上都是请求的话,可话里话外都有主动帮忙的意思。他可以想像,如果只靠自己,去和唱片公司商量这个事,会多多少不必要的纠葛。 而如果换成一个无论是资历还是名气都大有来头的业内前辈来牵线,情况肯定会完全不同。 这,就是毕文谦文不对题一圈的目的。 于是,水到渠成的,他商量着问富林:“富老师,之前中唱各个分公司的人找过我妈,其中,成都公司的人还找到过我,说想出版我写的军歌。我虽然也很希望这事儿,但我对这一块儿还不熟悉,所以暂时还没有答应下来。您知不知道哪个唱片公司的外国音乐资源比较丰富?我想和他们打个商量,去录歌的同时,借他们的歌听。您觉得,这想法可行吗?” 富林不禁笑了。他有些满意地看着毕文谦,目光略有一些跳脱,却没有立即答话。过了一会儿,他才伸手指指前路,示意毕文谦继续带路。 “文谦啊,你这是给我出了一个两难的题目。” “啊?” “我不是说过吗?我的单位是海政文工团。你有录歌的意思,我如果帮你牵线,不经过我自家单位,我说不定会被领导埋怨两句啊。不过,考虑到你的想法,最适合你的,应该是中唱申城分公司。它的前身可以追溯到解放前的大中华唱片厂,我们中国从开始灌制自己的唱片的时代,它就存在了,你想听不同风格的歌,那里应该是最可能满足你想法的单位了。而且,它实行的是编、产、销三位一体统一管理的机制,你即使对唱片发行的事情不了解,也不存在太多问题,不会让你过多分心的。” 富林嘴里说的是两难,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却很是直白了。或许,他刚才思考的时间,压根儿就和什么领导可能的埋怨没关系,而是帮毕文谦把需要在乎的东西都在乎了一次——用他自己的思路。 毕文谦不知道这是不是最好的选择,但在这个时候,有富林帮忙的选择,就一定是比自己选择更好的选择。 “既然富老师这么为我考虑,那我就厚脸一下,请您帮我和中唱申城分公司的领导牵一次线好不好?” “放心吧,别的不说,就你写的《血染的风采》,这事情,我可以打包票。” “那……可不可以尽早安排我去申城?青歌赛决赛很近了,时候很紧。前两年国家不是提出了什么……商品经济?我虽然没录过歌,但我也知道这是会有报酬的,对吧?报酬的名目什么的,我不清楚,但我以后大概会经常接触这些事儿,所以,我会和唱片公司的人慢慢去谈。但这一次,我倒也不要多少实际的报酬,只要唱片公司折合成我的食宿交通的报销就可以了,地方嘛,离他们公司越近越好。” 作为穿越者,毕文谦倒没什么家乡的留恋感,就像一句歌词那样——“河山只在我梦萦”,如果不唱接下去的歌词的话。 而富林也听明白了他的想法,他既有些哭笑不得,又有些赞赏。 “文谦啊,你这是……打算在人家唱片公司住几个月的了?年轻人有闯劲,有热情,是好事儿。唱片公司倒不会介意你的要求,把报酬折合了他们只会更划算。但是,你妈妈会同意吗?” “我倒是担心她知道您同意了,会比我更急。”见富林想笑,毕文谦也开了一个玩笑,“不信的话,我们打个赌?就赌……对了,您之前不是说成琳是你们文工团推出来的歌星吗?要是我赢了,以后您有机会就介绍我和她认识认识?我妈好像挺喜欢她唱的歌。” 富林又沉默了一会儿,但这一次倒是考虑得少,观察毕文谦居多。他似乎想从毕文谦的表情上分析,这个赌注到底有几个意思。 终于,他温温一笑,答应了下来:“好,一言为定。如果你输了,我也不欺负你,你就把你打算在总决赛唱的歌告诉我,我保证事先不外传。” “敢情……您也有猴急的一面啊!” “哈哈……” 欢声笑语飘散在夜里,天色也越发晚了。富林没让毕文谦回家,也许是为了安全,但他嘴上说的却是因为打了赌了,要避免毕文谦和孙云串供。于是,他替毕文谦在招待所开了一间房。 为了明天各自的事情,两人也没有继续交流,很快就各自睡去了。 第二天清晨,富林带着毕文谦起得很早。练声之后,富林首先送毕文谦回了家。然后,在他和孙云的不约而同中,毕文谦被赶进了孙云的房间,美其名曰让他“自由练习”。爷爷见了这阵仗,和富林寒暄了一阵,自己便说去附近公园拉二胡消遣了。 目送爷爷背着二胡出门,孙云重新请富林坐下,两人都沉默了几秒。 然后,是富林见孙云欲言又止的神态,忍不住先开了口。 “孙云同志,你家文谦,是个好孩子。” “谢谢……” “我都还没说什么,谢我什么?”富林开着玩笑,心里却隐约觉得自己的赌,怕是要打输了,“昨天,我和文谦聊了聊有唱片公司找他的事情,在我的建议下,他想到中唱申城分公司去,一边录歌,一边听歌,直到青歌赛决赛开始。文谦啊,为了能安心研究流行音乐,宁愿这次录歌不要报酬。所以,我也就答应他了,为他牵线联系唱片公司的领导,安排他在那边的饮食起居。当然,这一切,得孙云同志,你同意了才行。” “富老师,这事情不太合适吧?”出乎富林的意料之外,孙云皱了皱眉头,商量着问,“我和文谦现在还没有铁定进决赛啊!要是太早和人家说了,结果又出了变故……” “这个你倒不用担心。在我们国内,通俗唱法大家都还在摸索,我个人觉得,文谦已经走在了大家的前面了。而且,就算我的话不可靠,谢莉思可是全国人民都喜欢的歌手,她的意见,总比我的更有权威性吧?” 这话一落,却只见孙云眼睛发亮,脱口而出道:“富老师,这话你可不能当着文谦那孩子说。另外,唱片公司的事儿,文谦什么时候可以出发啊?” 第四十章 天真烂漫是吾师 当毕文谦再一次和富林相见时,他们已经在去向申城的火车上了。这一次,是硬卧。 与此同时,孙云正和谢莉思一起,在江州电视台,那里正在进行青歌赛初赛益州赛区蓉城分区和江州分区的最后补赛——在富林和谢莉思的意见,以及江州相关领导的争取下,毕文谦不必这一次补赛,直接晋级了——事实上,却是孙云把这个众人争取过来的名额让给了毕文谦。 孙云没有对毕文谦说,富林却隐约点了一下。既然如此,毕文谦也没有主动去对孙云提了。 和上次坐火车一样拥挤的车厢,但硬卧相比软卧,有一个好处便是可以从头到尾躺着休息。这是说在嘴里的废话,但真的身处其中了,感觉是分明不同。毕文谦在上铺,富林在下铺。行李归富林管——这是孙云的请求和富林的意见。 随身的,只有一个作业本,一只笔,一个手电筒。人在铺中躺,感受着火车行进的律动。做不了什么事情,车厢内的喧杂又不能好好思考点儿什么……不禁百无聊赖。 “富老师。你觉得,我妈晋级的机会如何?” “这很重要吗?”富林那温和的声音从下面传来,“你妈妈都觉得没什么值得紧张的了。” “我知道……因为我。” “是啊,你知道的。” 没营养地聊了几句,富林察觉了毕文谦的沉默,于是主动问道:“听你妈妈说,你写《血染的风采》,就是在火车上遇到了一个回前线的战斗英雄,激发了灵感。前后的时间,她说不准确,但她说是很短的时间。” “已经不短了。我写给文雯的歌,也就花了十多分钟。”毕文谦不想纠结于此。毕竟,穿越者抄歌抄出来的创作速度,再快也没啥值得自豪的。 但富林却不愿意就此结束话题:“我说文谦啊,你能和我说说,你是怎么创作的吗?” 这又换来了毕文谦的一阵沉默。 “文谦?” “富老师,别叫了,我醒着的。”毕文谦又酝酿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富老师,我有一句话,不知道你信不信。” “说来听听。”富林来了兴趣。 “有些大师的作品,大家一看就知道他表达了什么,却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有些庸人的作品,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做到的,却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顿了一下,毕文谦望着火车里的“天花板”,似对富林,也似对自己说,“我的意思,不是说自己是大师,而是想说一种创作态度。有一个俗词,叫靠谱。这个词的含义,富老师你肯定知道。我们不谈它在日常生活中的使用,只去计较一下它的字面意思。想要靠谱,首先得有谱,对吧?那么,具体到流行音乐,这个谱,到底是什么?应该是什么?” 这像是一个没有价值的问题。但富林不觉得毕文谦会问得没有意义,潜意识中,在音乐方面,他已经没有把毕文谦当孩子看待了。 就在他沉思不久,毕文谦给了答案。 “对于普通人来说,谱,就是歌谱,白纸上写得清楚明白,照本宣科不出错,那就叫靠谱。但是,如果是词曲的创作者呢?如果是专业的歌手呢?歌谱上能写明白的东西,是不够精细的。真正的谱,在我们心里。我在前线的时候,彭姐姐和我讨论过,《血染的风采》应该怎么唱?我认为那是前线战士在诉说他们的心声,而彭姐姐认为在慰问的场合,他们的受众,不适合那么唱。所以,我唱出来,和彭姐姐唱出来,从出发点就不一样,效果也就肯定不一样了。我能在火车上把群众唱得默然,彭姐姐却能唱得战士们流泪。这种区别,不是一页纸能记清楚的。” 说到这里,毕文谦的脑海里浮现起了彭姐姐那村姑模样,以及……那个长得瘦弱却带着自己作死的小张姐姐。 “如果说演唱是基于已有的词曲而进行的再次创作,那么词曲的创作就是首次创作,它们在思路上应该是一脉相承的——创作者首先需要在自己心里有一个清晰、明确的想表达的东西,或者说得正式一点儿,叫艺术形象。那,就是心里的谱。古时候有一首诗,说‘诗不求工字不奇,天真烂漫是吾师’,总结的就是这个道理。所以,富老师,我写一首歌,可以不要乐器,但必须有所见所闻的事物。如果它们在我心坎里,让我不禁为之而歌,那么创作,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 随着一声叹息,毕文谦不禁联想到一个女人,一个神一般的人物。在这个年代,她还不是那个传说中的老太婆吧……她在创作的时候,就不用乐器,却是聆听自然的声音的。 毕文谦的话说完了,在喧杂的车厢里很快无影无踪,但富林的心里,却久久不能平静。 如果说普通人听歌唱歌,属于看山是山,看水是水,那么很多音乐工作者写歌唱歌,就属于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了——恰如毕文谦话里的那个“工”字。但真正的艺术创作,的确应该山就是山,水就是水。 大约,毕文谦一开始就知道的道理,孙云快四十岁了才明白。 “文谦啊,你妈妈真是果决啊!我却做不到。”富林没有去评判毕文谦一席话的对错,却貌似答非所问地感叹起来,“我有一个女儿,大约比你小三岁。她出生时,我不在她身边,当年我需要到处随文工团演出,把她寄养在别人家里。我第一次去看她时,她已经3岁了。当时,她梳着马尾辫,穿着棉质花衣,坐在地上玩儿,我穿着军装,渐渐走过去。我一眼认出了她,她却认不得我。我对着她笑,她却站起来,边跑边喊:‘爸爸、妈妈,快跑,公安来了!’我追过去问她:‘公安来了,你跑什么?’她怯怯地答我:‘我没有户口!’文谦啊,我当时差点儿就哭了出来。从此,我把女儿接到京城身边,但还是没有那么多精力去照顾她。那时候,正是我写了《太阳最红毛主席最亲》,不仅反响巨大,也是创作激情最高的时候。到我家里来上课的学生络绎不绝,女儿总是静静地站在门口听我上课,我只是认为她在好奇。却没有料到,在不久前,她在我的书桌上压了一张纸条,打头一句话:‘请付林老师指正。’后面,是她写的歌词。” 也许是停顿,也许是酝酿,也许,是别的什么情绪,几秒之后,富林吟道:“‘是粉红色的天空,是蓝色的蝴蝶,是绿色的星星,是紫色的麻雀……是荡不高的秋千,是写不黑的字帖,是飘不远的风筝,是飞不回的飞碟。是说不通的谎话,是讲不完的故事,是看不懂的电视,是啃不烂的作业……用小小的双手敲击大大的世界,用淡淡的目光偷看深深的世界,用热情的歌声呼唤沉睡的世界,用持久的童心问候未来的世界。’我从来没有想像过,一个初一的孩子会写出如此好的词。但她的的确确,是我的女儿。所以,文谦啊,你说的那番话,我相信你,相信你说的,是你的心声。” 富林再度沉默了一小会儿。 “我只是,在昨晚,你妈妈把你托付给我之后的夜里,躺在床上,睡不找的时候,有一点儿嫉妒。嫉妒你妈妈,能够为了自己的儿子,放弃自己稳定的工作,放弃习惯了半辈子的一切。而我,却做不到。” 第四十一章 初入申城 到达申城之后,在虹桥站下了车,富林带着毕文谦,马不停蹄地去向中国唱片申城分公司。 徐汇,钦州北路。离龙华机场很近。 80年代的申城,既不是香港影视剧里的民国时期的模样,也和毕文谦所知的10年代相差太远。 “文谦啊,这里,就是中国最繁华的城市之一。” 一人提一个行囊,等公交车的时候,富林随意地向毕文谦介绍道。他那略带东北口音的普通话,听在周围路人的耳里,引起了些许自豪的微笑。 望着马路上的自行车大军,心情挺不错的毕文谦调侃了一句:“都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看,三十年后,这儿大概会是世界最繁华的城市之一吧……车水马龙,不再是自行车,而是个人轿车了。” “哈哈……”富林善意地笑,和那些听到毕文谦的话的旁人一样,“希望你这话真能实现。” 当然能实现了。面对着这种笑容,毕文谦没有再解释什么,却问道:“富老师,一会儿到了,我该注意一些什么?” “注意?”富林想了想,不禁又笑了起来,“你首先得注意的,就是别再叫我富老师了。其实啊,我不姓富,我本姓王,叫王富林。富林,算是我的艺名吧!一般听我课的学生,还有那些客气的朋友,都叫我富林老师。在江州的时候,你谢阿姨叫我老富,可能给了你们误导。等到了唱片公司,你……不介意的话,就叫我王叔叔。” 一声叔叔,而非老师。却是初识不久的人。 “……王叔叔。你这……让我连谢谢都不好意思说出口啊!” “想那么多干什么。”富林似恼非恼地摇摇头,“你还小。你妈妈和我认识也就几天,她安心把你托付给我,是相信我这个人。你叫我一声叔叔,不是理所当然吗?” “……嗯。” 毕文谦只把感激留下,不再纠结。 等真到了中国唱片申城分公司,却是经理亲自接见。那对富林热情的态度,倒有些把毕文谦给晾在一边的错觉了。 “咳咳,”寒暄一阵后,富林喝了一口茶,故意轻轻两声,“孙经理,这一次我来……” “富林老师,海政的领导已经给我打过电话,把你的想法和我们沟通过了。”孙经理伸手虚压一下,目光第一次正眼朝向坐在富林旁边的毕文谦,“你今天带来的这个孩子,就是毕文谦吧?这段时间,里里外外也传闻了不少了。的确模样周正,安静清秀。”说着,他朝富林点了点头,继续对着毕文谦问道,“小朋友,听说你想在我们申城公司找一些音乐听?” 就在孙经理主导着节奏时,毕文谦也在默默打量着他。五十岁上下的面容,法令纹颇深,东南沿海的五官,头发有些稀疏,却理得整齐,居高临下的气质里倒有几分和蔼。 假装思考了几秒,毕文谦答了一句:“多多益善。” “哦?有意思。”孙经理生出了一些兴趣,“听说,你为了这个,可以不要录歌的报酬?” 意思是这个意思,但这字眼儿,都有些不对。毕文谦不由望向身边的富林,投以疑惑的眼神,他却眨了眨眼睛:“文谦啊,既然你已经坐在了孙经理的办公室,和他面对面了,你可以仔细说说你的想法嘛!” 有了富林的信号,毕文谦抬头直视着孙经理,朗声答道:“孙经理,你好。唱片从开始制作,到拿到普通人手中,其中的流程,我并不清楚。但是现在我们中国实行的是改革开放,提出的是市场经济。那么,我到一个唱片公司录歌,理论上,肯定会有报酬的,对吧?但这个报酬该怎么协商,国家有没有相关的规定,我都还不清楚。这些事情,在将来,我肯定会详细了解。但考虑到我眼下最在乎的事情,是参加青歌赛的决赛,所以,这一次,我只求贵公司照顾好我在这期间的衣食住行就好,请务必做到让我能够心无旁骛。至于金钱方面,象征性地补一点儿,就可以了。当然,如果涉及到签合同的事情,就需要我妈妈来操作了。毕竟,我还只是中学生。” 在他说完之后,富林补充道:“放心吧,文谦。你妈妈之前就给过我委托书,你在申城分公司的事情,我为你负责。” “嗯!” 看到毕文谦和富林相视点头,孙经理不禁感慨起来:“毕文谦啊,别看你年纪这么小,要是那些虚长你几岁的年轻人都像你这样专心于音乐,我该有多省心啊!” 这……是什么意思? 毕文谦不明白,却突然感觉到自己的手被富林拉住,他还使了使劲儿。 同时,富林接过了话头:“孙经理,如果你觉得文谦的想法不错,那就这么定了?录歌的时间,由你们定夺,只要在青歌赛决赛开始之前,不耽误文谦去京城的行程就好。但是给文谦听歌的事情,还请孙经理尽快安排相关的人员负责。请务必以兼容并包的原则,让他自己多接触不同的音乐。” 富林虽是在提要求,态度却很温和。孙经理听了,似笑非笑地反问:“富林老师,我们这里是唱片公司,不是音乐学院。我们只能把唱片找出来给他,但总不能命令他听吧?” “当然了。”富林也笑了起来,转头温温地看着毕文谦,“这孩子,据他妈妈说,对一般生活中的事情,基本不在意什么,但对于音乐,却很有主见,而且心直口快。我啊,我不担心他不愿意听,就怕他在音乐方面给你们提一些不太切实际的要求,说你们藏着腋着。他妈妈就怕他不小心得罪了人,孙经理,我这里先给你道个歉,请你在这方面多担待,不要往心里去。” “呵呵!要真如富林老师你这么说,这样的孩子,我们喜欢都来不及呢!”孙经理大手一挥,给这次见面拍了板儿,“我知道,你是大忙人,我也不多客套了,这就根据你们的想法,拟一个合同。另外,我安排一个人,带你和这孩子去熟悉一下我们公司,顺便安排一下住处,等吃晚饭的时候,咱们再一起好好聊聊,就把合同看了,如果没有问题,就这么决定了。富林老师,你意下如何?” “那敢情好!文谦,咱们这里先谢过孙经理了。” “嗯,谢谢孙经理!” 皆大欢喜。 不久,一个漂亮而文静的女秘书便领着富林和毕文谦出了经理办公室。随便聊了两句,富林便请她在前面带路,自己和毕文谦落后一两步的距离,不轻不重地对他说着:“这个孙经理,以前是申城新华书店的副经理。83年,中国唱片申城分公司改组成立时,他才调任过来当的经理。听说,他喜欢用,而且敢用年轻人。文谦啊,我不可能几个月一直陪着你,但你妈妈既然敢于让你一个人闯荡,作为你王叔叔,能做的,只能是尽量铺平道路。也许明天以后,你就得一个人在申城了。你,准备好了吗?” 第四十二章 润情无声 如果只看自己所见所闻的事情,今天在经理办公室里发生的,不免让人感觉有些诡异。但如果把富林和海政文工团之间的沟通,以及海政文工团和中国唱片申城分公司之间的沟通——这些毕文谦不知道的事情考虑进去,那么一切就比较合理了。 而这,大约就是富林所谓的“尽量铺平道路”了。 恰是毕文谦处心积虑想要得到的。但在真的得到之后,心里却又有些空荡荡的,被一种无以为报的感觉笼罩着。 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但这份爱和个人利益没什么关系时,就有些沉重了。 跟着那位女秘书,富林和毕文谦一起草草了解了录音棚、宿舍,甚至在饭点儿之前,还走马观花地去了一遭生产车间。 毕文谦本就不了解这一块儿,也看不太明白这个时代的设备的门道,但唱片公司流露出来的态度,的确不错。 等到晚饭,富林和毕文谦被女秘书领到一家餐厅,那里,孙经理已经先到了。在知道毕文谦不喝酒后,孙经理呵呵一笑,便让服务员把桌子上的酒杯撤去,开始和富林谈天说地了。 不一会儿,一席菜上桌,毕文谦也算是在穿越之后第一次吃到让他不禁激赏的食物。不过,眼看着孙经理主动和富林相谈甚欢,看着女秘书不时插言活跃气氛,毕文谦终于选择了……默默吃东西。 饱餐之后,孙经理从公文包里拿出了拟定好的合同,交到富林手中。富林转头看向毕文谦,毕文谦只是点了点头。 既然选择了委托和信任,那就不必再详细参与了。那既不是请人帮忙的态度,也不是一个中学生适合的态度,更不是富林口中的毕文谦的态度。 终于,合同在饭桌上签订。孙经理热情洋溢地和富林握手,嘴里期待着下一次合作,然后又和蔼地走过来和毕文谦握手,不吝勉励的话。 再过了一会儿,一个二十多岁的姐姐进了包间,孙经理见了,招呼着她,向富林和毕文谦介绍道:“富林老师,文谦小朋友,这是我们公司新来的员工,叫尹喜兰,以前在越剧团工作。我们初步安排的就是让她来负责照顾文谦小朋友这段时间的生活起居,不知道富林老师有没有什么意见?” 富林随意瞧了一眼,笑吟吟地说:“孙经理有心安排了,自然就好。” 孙经理听了,点着头,指着毕文谦,看着尹喜兰,叮嘱道:“小尹,这就是写《血染的风采》的作者,毕文谦。他要来我们唱片公司录歌,同时借听我们收藏的唱片。他还是高一的学生,你不仅要照顾好他这段时间的生活,满足他对音乐方面的要求,如果有必要,还要兼顾他的学习。你姐姐是教育系统的,有什么问题,可以向她支招嘛!” 这口吻,听在毕文谦耳里,倒让他不禁联想,孙云和富林在背着自己时,到底操了多少心。 “孙经理,保……保证完成任务!”也许是紧张,尹喜兰磕巴了一下,但语调倒颇干净。 听着她说话,毕文谦也打量着她。大约一米六五的身高,在这个年代的长江流域已算高挑,那小模小样的五官带着一丝怯生生的感觉,蝙蝠袖的灰白毛衣,浅红的裙子,以及那小嘴唇上的樱红,颇有江南女子的婉约美感。 虽然在毕文谦的感观里,也没多少出奇,但……不得不说,这个年代,申城的确是全国的时尚标杆。毕竟,这是一个几乎每年都在京城、长安等大城市推出申城时装展销会的时代。 就在毕文谦遐想的时候,尹喜兰软软地打来招呼:“毕文谦,侬好!” 好吧,从她第一句开始,那普通话就属于……申普? “既然我们要相处一段时间,还是叫亲切点儿比较合适吧?”毕文谦握住尹喜兰伸来的手,感觉有些纤细,“兰姐姐,叫我文谦好不好?” 尹喜兰愣了一下,约莫有些幽怨地点了点头。 宴尽而散。天色已晚,但离入睡还有一些时间。孙经理带着女秘书先回了公司,尹喜兰留在毕文谦身边,而富林,正在饭店门口,和他道别。 “文谦啊,回京城的火车票,唱片公司已经替我买了,明天早上的车。他们倒想多接待我,但我在京城还有不少事情。你在这里,好好安心学习。你妈妈相信你自学的能力,所以专门给你在学校请了长假,也在申城这边请了和学校方面有关系的小尹同志照顾你。虽然我只知道你的成绩是你高中的年级第一,但学习是逆水行舟的事情,希望你不要因为学习音乐,就落下了其他的功课。这也是你妈妈的意见。” 一时间,毕文谦应不出话来。 “时间不早了,我先走了。文谦啊,你妈妈让我给你捎个话:她在京城等你。”说完,富林又看向在旁边默不作声的尹喜兰,嘱托着,“小尹啊,请你好好照顾文谦。” 不等她答话,富林便朝她点了点头,转身一步步走了。 目送着富林的背影,毕文谦眼里浮现的,却是孙云的音容。终于,眼泪一下浸染了眼眶。 不停观察着他的尹喜兰见了,犹豫了一会儿,轻轻拉住了他的手腕,又等了一阵,才轻轻唤道:“文……文谦。” 一声既像深呼吸,又像抽泣的吸气声之后,毕文谦拭了两把眼角,再长叹了一口气。 “兰姐姐,带我回家吧。明天,请早点儿过来。” “……嗯。” 中国唱片申城分公司给毕文谦安排的是职工宿舍,那里离录音棚比较近,再具体一点儿——就在邂逅尹喜兰的宿舍的隔壁。 替他打了洗脸水,再把热毛巾递到他面前,尹喜兰的动作让毕文谦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接过毛巾,小声提醒道:“兰姐姐,我是中学生,不是小学生。” 尹喜兰却转身为他整理床铺了。 “侬叫我家家了,家家照顾弟弟,很平常嘛。” 听着这软软的申普,毕文谦有些无语凝噎。 “好吧,好吧。兰姐姐,明天你先帮我随便找一些外国歌曲的唱片和磁带,再带我到录音棚,好不好?我想一个人先安静听听歌;另外,麻烦你帮我借一下这里的高中生三年的各科教材,放在着宿舍里就好,我会抽时间自学的。” “好。但录音棚不一定有空的。” “那就在录音棚附近找一个可以安静听歌的地方,有播放器就好。” “嗯。” 铺好了被子,尹喜兰回头见毕文谦已经洗完了脸脚,便去倒水。 “文谦,困高了!” “哦……”毕文谦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晚安。” 第四十三章 渔在何方? 也许是因为坐了火车的劳顿,第二天,毕文谦并没有早早地自然醒,安排给他的宿舍里也没有闹钟。直到八点半左右了,他才被尹喜兰叫醒。 “文谦,快起来,啊啦上海的汤包,顶好切咯!” “兰姐姐……”好吧,看在尹喜兰接开笼盖,从里面散发着温热气儿的包子的份上,毕文谦暂时把不爽的话咽了回去,“这一笼,我们两个人,怕是吃不饱吧?” “唔切过了的。”见毕文谦正在穿戴,尹喜兰转身给他打洗脸水,“今早唔问过啦,厂子里给你安排了一间录音室的。” 瞧着她灵活而忙碌的样子,毕文谦轻轻叹了一口气……算了,先吃饭吧。 不得不说,这汤包的时候正好,没有刚出笼时那么烫,却又保持着那一股清香,轻轻一咬,汤汁灌进嘴里,美美的肉味儿,颇为利口。 很是正宗。当毕文谦在心里悄然生出评价时,一笼包子不觉间已经干净。 一边强行把意犹未尽的感觉剔除掉,毕文谦一边喝下剩下的豆浆,然后,商量着对搞定了早上的家务,坐在小桌子对面静静瞧着自己的尹喜兰说道:“兰姐姐,首先谢谢你的照顾。有几个请求,希望你注意一下。” 尹喜兰眨眨眼睛:“侬讲。” “第一,都说轻伤不下火线,我是一个希望将来从事音乐事业的人,每天早上练声,是应该持之以恒的习惯,一般不会也不能打破。大概,你今天是为顾我休息,但今后,请你不要这么晚才叫我起床。而且,我的这间房里,能够有一个闹钟吗?” “哦……”尹喜兰的脸色一下暗了几分,却又很快晴朗过来,“唔晓得了。第二呢?” “第二,你是被安排来照顾我的,这照顾,和服侍还是有区别的吧?安排录音室的事情,你总不可能是昨天晚上和公司沟通的吧?再加上你买包子的事情,我有些怀疑你今天究竟是几点起床的。你自己忙里忙外,倒让我睡懒觉,这样不是真好。今后,条件允许的话,我们至少一起吃饭吧?” 尹喜兰听了,沉默了几秒:“晓得了。谢谢侬。” “第三……这一条不是请求,只是建议。”毕文谦观察着尹喜兰有丝忐忑的表情,不禁笑了,“我听孙经理说,你本来是越剧团的吧?我觉得,戏曲发源于地方,但应该走向全国,进而走向世界——水平如何我们不能强求,但心态上总该保持积极吧?那么,如果你将来有机会到外地演出,台上台下,普通话说得标准,总是好事儿。所以,虽然你的吴侬软语很好听,但我还是希望你多练习说普通话,如果和熟悉的人那么说,会觉得不好意思,那不妨和我说普通话,我不会觉得不习惯,也不可能笑话你。” 这一回,尹喜兰注视着毕文谦,默默想了一会儿,突然点起头来:“谢谢侬……谢谢你……我晓得了!” “那好,等我漱了口,你就带我去录音室吧。” 谢天谢地。毕文谦几十年都没在申城地区生活过,要这么强行耳濡目染几个月的你侬我唔……终究会很不习惯。 似乎,唱片公司暂时没有让毕文谦录歌的打算,他也就没有问,随尹喜兰去到录音室,也只是请她拣一张唱片放出来试听。 尹喜兰却犹豫了。 “兰姐姐?” “文谦,侬……不,你愿意听越剧吗?” 越剧……这不是管辖范围了吧?毕文谦第一反应是发愣,旋即腹诽了一句。但转念一想——按理说,唱片公司多少会事先向她交代自己的初衷的,那么,尹喜兰突兀地这么一问,究竟是她的个人行为,还是别的什么人有什么想法? “兰姐姐,为什么这么问?” “……文谦你不是申城人,应该不知道。以前,越剧团很多的,这几年,好多剧团都撤消了……”尹喜兰只说了一个开头,手上的事儿却停了下来。 毕文谦坐在录音室中央的凳子上,看着尹喜兰的侧脸,那脸上似乎有一丝忐忑。 “撤消……包括你以前所在的剧团吗?昨天孙经理稍微提了一句。”见她默认了,毕文谦若有若无地点了点头,“兰姐姐,先随便放一写外国的歌曲吧,再说说你想说的事情?” “……好。” 这次,尹喜兰很快挑了一张唱片,放了出来。 《红梅花儿开》,关牧乡的女中音。 毛熊儿味儿十足的手风琴旋律、柔和细腻的歌声在录音室里漫开。这个选择有些出乎毕文谦意料之外,但又很显然在情理之中。 伴随着的,是尹喜兰一句句,慢慢的讲述。关于她从小学越剧,在越剧团参加工作的事情,然后是越剧团撤消,她没了工作,家里人托关系让她进了唱片公司,却没有她觉得“门当户对”的实际工作。 一个单纯喜欢越剧的年轻人面对着一份不喜欢却需要珍惜的工作,换句话说,理想不见得丰满,现实也的确骨感——毕文谦听完之后,总结着尹喜兰的话里的内容,当然,这话是不适合直接说出口的。 “那么,这和你建议我听越剧有什么直接关系呢?” “唔……我听广播里说,你写《血染的风采》,是在火车上听了战斗英雄的事迹之后,来了灵感,一挥而就的。” 好吧,不知道哪个电台的广播替自己脑补了一挥而就的场面,不过,这不是重点。 “然后呢?” “所以我想……文谦你如果能喜欢越剧,会不会写出好的新曲目?”尹喜兰站在毕文谦面前,居高临下地正对着,眼睛却有些怯怯地味道,“那样,喜欢越剧的人可能会重新多起来……” 说到这里,毕文谦倒是听出了一点儿味儿了:“你是认为……最近越剧团的大规模撤消,是因为喜欢听越剧的人少了?” 尹喜兰垂下头,没有回答。 但毕文谦也不具备回答的条件——能不能一针见血是一回事儿,人家信不信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兰姐姐,你的问题,我只能说记下了。” 录音室里的歌声飘荡着——“满怀的心腹话儿没法讲出来”,慢节奏的中音忐忑中有些无助,手风琴带起一点儿哀伤的悠扬,冬风河畔夕照的氛围生一些寂寥,毛熊味儿若有若无地就出来了。 也许,这并不是真正的毛熊味儿,只是中国人心中的毛熊味儿。也许,再过不了几年,这种味道就会和自己所知的“历史”一样,随着毛熊的自杀而渐渐在多数中国人的心里束之高阁了。 而戏曲,也会遭遇差不多的窘境。 时代不一定永远正向发展,但一定在不断变迁。优秀的艺术不会随时间的流逝而湮灭,但从事艺术的人却可能因此而饿肚子。自诩不食周粟并身体力行的,永远是少数人。 就像眼前的尹喜兰,喜欢越剧,却在剧团撤消之后遵从了家人安排的新工作——这还是好的,唱片公司至少还隐约沾边儿。那些没有门路的人呢? 授人以渔,渔在何方? 也难怪尹喜兰会生着怯怯的神态了,哪怕自己更多意义上只是一个孩子,一个远观着有所成绩的孩子。 “《红梅花儿开》,很好听,老大哥的经典名作嘛。不过,这样的歌,我们中国这些年来已经广为流传了。兰姐姐,替我找那些在国内流传不广的外国歌吧。毕竟,无论我想做什么,或者是你希望我做什么,首先,我都得踩在巨人的肩膀上吧?而这个年代,是对外交流的时代啊!” 第四十四章 邂逅长者 接下来的几天,毕文谦听了很多歌。 《喀秋莎》、《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山楂树》、《共青团员之歌》、《三套车》……一波老大哥的作品成了首选,毕竟,这个年代,它还没有冠上那个“前”字。而在此之后,尹喜兰也尽力给毕文谦拣了不少,什么印尼的《星星索》、英国的《孤独的牧羊人》、意大利的《啊朋友再见》、墨西哥的《鸽子》、印度的《拉兹之歌》、朝鲜的《卖花姑娘》……每一首都是一个国家民族的优秀作品,也是在中国一度广泛传播过的歌曲。 问题是,尹喜兰拣出来的,全是中文的翻唱!鉴于自己是一个准备“涨见识”的高中生,毕文谦忍了下来。可连续那么多天都是如此……终于,在尹喜兰挑到一首中文女高音翻唱的山口百惠的《感谢你》时,毕文谦再也忍不了了。 “我说,兰姐姐……” “怎么了,文谦?”尹喜兰把脑袋从黑胶长篇堆里抬起来,回头望着毕文谦,有些疑惑。 “我觉得,我们的认识似乎有一点儿偏差。” “啊?”毕文谦说得委婉,尹喜兰却不能等闲视之,她不禁身子一僵,连忙转回身来。 “兰姐姐,我不知道唱片公司的领导是怎么和你沟通的,但我一开始就说得挺明白的,我是想听外国歌的……” “我找的都是外国歌啊!” 好吧,她说得很有道理,但毕文谦却不是无言以对:“兰姐姐,你还不明白吗?一首歌曲,即使是相同的词曲,不同的歌手演唱出来,只要演唱的人不是照本宣科,不同的版本就会有不同的立意和侧重——连同一首歌都是如此,更何况歌词都不同的翻唱?我想了解的,是外国的流行音乐,而不是我国的翻译家和歌唱家进行本土化加工的作品。” 要是听一圈二道贩子式的东西了事,之后自己怎么和主持青歌赛的大牛们带节奏啊! 好吧,这话只能在心里说说,毕文谦只是一席话之后定定地看着尹喜兰,等待着她的反映,结果,却看到她在忐忑中犹豫。 这让毕文谦有些不忍:“兰姐姐,如果这事情不是你能决定的……要不,你去和公司的领导汇报一下?或者,你带我去和你们领导协商协商?” 尹喜兰又犹豫了一阵,终于下了决心:“还是我自己去和经理说吧!文谦,给,你先好好学习。” 塞过来的,却是她从自己随身的帆布小挎包里掏出来的高中课本……高一下期,数学,人教版。 目送着她离了录音室,毕文谦摸摸手里的数学书,有些泛黄,边角却很是平整,大约是从一位爱看书也爱护书的主人那里借来的吧…… 想想,毕文谦不禁微笑起来,轻轻翻开书,读起了课本里的眉批。 尹喜兰汇报的结果,就是孙经理晚上请毕文谦吃饭。 地方还是上次的地方,饭菜还是那么令人喜欢,却没有了王富林为毕文谦带节奏了,他的位子上坐着的成了尹喜兰。 “来,吃菜,吃菜。我知道,你们唱歌的孩子对嗓子有讲究,有的人不喝酒。既然如此,那就更该多吃点儿菜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孙经理如一个亲近的长辈,微微舞动的筷子如指挥棒一般牵动着饭桌上的气氛,见毕文谦真的听话的闷头吃菜,又时不时抬头眨巴着眼睛看着自己,他哈哈笑了笑,“富林老师之前就给我打过预防针,结果,你还真的给了我一个下马威!” 这话,解释起来可就灵活了,毕文谦连忙出声:“孙经理……” “别急,别急!”孙经理虚压压筷子,又笑了一声,“这是好事儿嘛!我们是唱片公司,本质上来说,都是艺术工作者。艺术工作者对艺术有追求,本来就是值得肯定的嘛!如果我们都自己得过且过了,还怎么为人民群众服务?” 这番话的调调虽然让毕文谦有些不习惯,但话里的态度却让他暗松了一口气:“有孙经理这句话,我就童言无忌了,狮子大开口一回。如果孙经理觉得不合理,当做是我孩子气就可以了。” “哟,口气还不小!”孙经理笑得更大声了,舒放身子,微微靠着椅背,“说来听听。” “孙经理,我是这么觉得的——我们新中国成立了几十年了,流行音乐方面的发展也曲折探索了几十年了,”观察着孙经理的神态,毕文谦不紧不慢地说了下去,“以前,我们学习的是苏联的模式,也的确有了不少成绩。现在,改革开放了,我们也开始探索起了西方国家的市场经济的思路。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西方国家的流行音乐的发展模式也是和苏联有不小的区别的吧?这是第一。”孙经理眯了眯眼睛,身子稍微前倾了一点儿,毕文谦瞧着,继续说道,“第二,既然是市场经济,那肯定会比苏联的模式更在乎销量。而销量,靠的是什么?应该是广泛的人民群众吧?所谓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真正优秀的流行音乐,必然是雅俗共赏的,但这种品质的艺术品,总不可能像工厂里那么量产吧?那么,支撑市场模式的流行音乐市场的作品,除了少数顶点的精品中的精品之外,更多的,应该是也许雅而不俗,也许俗而不雅的,针对的群体不同的,本身的质量肯定有长处,但也可能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的大量作品。” 毕文谦顿了一小会儿,等着孙经理消化自己话里的内容——很显然,一旁的尹喜兰已经不明觉厉了,而另一边陪同的女秘书,脸上露着微笑,眉心却微微并拢,不断思索着。倒是孙经理,只低眉了几秒,就抬眼送来了说下去的眼神。 “这种作品也许只能流行一时,算不得传世之作,但它们究竟是什么样的,我们中国还没有亲眼见过。中央的领导说过,不管黑猫白猫,能捉老鼠的,就是好猫。所以啊,我就在想,孙经理您可不可以统筹一下,系统地引进一些西方国家这几年广泛流行,销量不错的作品进来,让国内的音乐从业者开拓一下眼界,有好的东西,我们就学习拓展;有不好的东西,我们也可以提前警惕……啊,对了,西方国家似乎远了一些,我印象中这几年我们和日本的关系好像还不错,离得近,又是实行市场模式的,不如,咱们先听听日本的流行音乐如何?” 绵绵的话说完,毕文谦给自己舀了半碗汤,喝了一小口,眼睁睁地看着思考中的孙经理。 约莫过了半分钟,孙经理舒展了眉头,微笑着缓缓开口说道:“富林老师说得真没错,你是一个在音乐上很有主见的孩子。不过,我觉得他说得还不到位,你有主见的地方可不只是音乐啊!你想法,我会和公司里的领导一起研究,尽快给你一个答复的。明天你先继续在录音室听歌,你刚才说的这些,自己也再想想,想完善一些。理由越充分了,才能越让大家信服嘛!” 想完善一些?这是几个意思? 却见孙经理深深地看着自己。 “好了,先聊到这里,吃菜、吃菜!小尹,你也别只愣着,也多吃一点儿,你的身体,也是革命的本钱嘛!” 饭桌上重归了愉快的气氛。 第二天,尹喜兰陪毕文谦吃了早饭后,没有和他一起留在录音室。一个人坐在里面,毕文谦有些无聊。 那些中文翻唱的外国歌,他没有欲望再去挑拣着听了。这个年代的大陆歌坛,唱法的多样性还在一个相对可怜的位置,各个国家不同风格的歌,“翻译”着唱出来,效果好不好,纯属离散型的事情——这么淘下去,效率太低了。 叹息间,毕文谦遐想起来,琢磨着在历史上的1986年,中国的乐坛除了青歌赛,本会发生些什么。没过多久,他就笑了。 差点儿就忘了那一茬,那一声引起广泛争议的呐喊,那个把王坤当做妈妈般感激的执拗人,一个别人唱不好他的歌,他自己却是个破嗓子的教父。是啊,中国的流行音乐,从来就没有什么泾渭分明,老一辈的歌唱家也欣赏并认同着年轻人的音乐的。 他,现在大约也才二十多岁吧?代表着一个时代的年轻人,呐喊出了心里潜藏的疑问。 不过,他的歌词总是那么的含蓄,甚至说是隐晦,总是那么容易被人过度解读。当他成为了一个标志之后,他的歌也成为了一个牌子,被人涂抹上各自需要的颜色,然后成为各自观点的宣传武器高高举起。 然而,历史证明,那些解读对国家的发展并没有绝对意义上的正面作用。毕竟,疑问式的呐喊本是引人思考,一旦被包装成了旗帜,多半就沦为忽悠人的工具了。 突然,毕文谦灵机一动,不禁笑出了声。 既然自己来到了这个年代,那就在这个时间点,恶搞一把好了,看看能不能冲淡那位教父貌似开天辟地一声吼的影响。 心念到,毕文谦旋即动了起来,来到录音室里的那架钢琴前端坐,试了试音,不怀好意地弹起了一首情歌,一遍又一遍,随着那个恶搞的想法的不断脑补而兴奋…… 突然,一个厚重的扬州口音在毕文谦身后传了过来:“小朋友,这是什么歌?我以前可没有听过。你新创作的吗?” 糟了!尹喜兰离开时没有关录音室的门,自己也忘了这茬了! 不,不对,这声音……怎么隐隐令人熟悉呢? 突然间,毕文谦觉得自己的脑子空荡荡的,手上停了弹奏,仿佛麻木地慢慢偏头,只见录音室门口站着一个笑吟吟的人。黑黑的短发,大大的黑框眼镜里是一对深沉的目光,看上去五、六十岁,却散发着朝气。 毕文谦不自觉地吞了口口水,脱口似问似唤。 “长者?” [注,长者: 眼镜是本体,音乐爱好者,以及雪人冰糕引进者] 第四十五章 脑洞大开 “长者?”来人愣了一瞬间,旋即爽朗地笑,“你倒有趣。不过也是,你叫我长者,我多少还是当得起的嘛!” 他没有完全走进来,但开了大半的门外面,隐约还是有一些人。 面对着长者的笑容,毕文谦努力把心思活起来……很快,他开了口,招着手,伴随着一脸兴奋。 “快进来,快进来,我刚好有一个想法……嗯,就你一个人进来,新想法得保密。” 毕文谦的话果然引起了长者身后隐约的骚动,但这位长者只扬了扬手,止得身后安静:“小朋友灵感难得,你们就迁就一下哈!” 转身交代几句,长者便进了录音室,关上门,双手插在兜里,大步地走到毕文谦身边。 “小朋友,聊聊你的想法?” “嗯!”毕文谦也故意暂时不去问别的,双手比划着讲起了故事,“事情得从头说。一开始,是我妈妈想参加青歌赛,但她什么歌也唱不出彩,我就死马当活马医了一回,拿听来的妈妈和爸爸的过往,写了一首情歌。这首歌,妈妈唱得不错,但我自己觉得不满意,毕竟感觉有些虚。所以,我厚着脸皮,和高中里的一个女同学,谈了一场只有一个礼拜的早恋,为此写了一首歌。这首歌,我和她都觉得不错,我已经计划着在青歌赛决赛里当着全国观众唱了。” 铺垫过后,毕文谦望着长者等待的微笑,继续说着:“不过呢,我又觉得,情歌也不一定非得写实,非得只是爱情。情字,细细想来,可大可小,实在宽泛。古人不是经常一语双关吗?我就在想,我可不可以写一首歌,即唱小情,也颂大爱呢?” 见长者隐隐来了兴趣,毕文谦便大胆地开起了脑洞。 “我觉得,我们新中国成立到现在,已经二、三十年了,这个长度,大约就是一个人一生最宝贵的时间,那么,什么爱是伟大的?我想,将这最宝贵的时间默默奉献,相互扶助的爱,一定是的。就像我妈妈放弃了自己成为歌唱家的希望,而努力拉扯我长大,却从来没有对我提过这些。当这样的爱,由双方相互付出时,它一定是值得歌颂的。这种爱,可以是一个人针对一个人,也可以是一群人针对一群人,更可以是很多人针对很多人。” 说到这里,毕文谦站了起来,从尹喜兰给自己准备的小书包里找出纸和笔,招呼着长者:“这边,来这边。我看你是长者,一定对以前的事情,我出生之前的事情更了解,虽然我努力想过我听闻过的一切,但还是你来帮我把把关比较好。” 这要求,让长者的兴趣更浓了几分。他跟在毕文谦身后,看着毕文谦现场写词。 “有那么一群人,他们深深地爱着这个国家,这首歌,可以是他们唱给这个国家的。” ——因为爱着你的爱。 “我们中国人最渴望的是什么?我记得毛主席说过,手中有粮,心中不慌,您觉得一片金色麦洋一望无际的景象能够体现这份爱吗?” “嗯。”长者轻声应了一声,但更多的,是在等待毕文谦的下文。 ——因为梦着你的梦。 “我记得在学校里学过一篇文章,叫《桃花源记》,里面说的‘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大约就是我们中国人朴素的梦想中的生活。您觉得城郊袅袅炊烟,稚童驱犬而嬉的景象,能够体现这份憧憬吗?” “嗯。” ——所以悲伤着你的悲伤。 “我们有朴素的渴望,但别人不一定让我们平安地实现,在我所学的历史书上,我们中国经历了百年屈辱。要给这些悲伤的事情取一个标志性的事件,您觉得哪个合适?纪录南京大屠杀的历史照片可以吗?” “……嗯。” ——幸福着你的幸福。 “但抗日战争,我们最终还是取得了胜利。那欢庆的场面,可以代表幸福吗?” “嗯。” ——因为路过你的路。 “作为屈辱历史的总结。您觉得,风雨之间的一条崎岖蜿蜒的小道,可以象征这段历史吗?” “嗯。” ——因为苦过你的苦。 “记述苦楚……您觉得通过地图而体现的一次次不平等条约被割让领土的过程可以体现吗?” “嗯。” ——所以快乐着你的快乐。 “但是,屈辱史最终成为了历史,新中国成立了。您觉得开国大典的历史录象可以作为快乐的标志吗?” “嗯。” ——追逐着你的追逐。 “新中国建立了,最值得追逐的事情就是建设国家了。您觉得,基层工人辛劳建设的场景如何?” “嗯。” “这些歌词足够唱成一段了,接下来一段,我想对比一下。”毕文谦微微偏头,看向长者,却见他的眼里生着期待。 “哦?继续吧。” ——因为誓言不敢听。 “发誓赌咒的人总是很多。我们就拿袁世凯宣誓就任临时大总统的照片来体现吧!” “嗯……” ——因为承诺不敢信。 “嘴里说得漂亮的可不只北洋政府,我们必须提提常凯申宣读《抗战胜利告全国同胞书》的样子。” “嗯……”长者似乎有些忍俊不禁。 ——所以放心着你的沉默。 “真正爱着这片土地这个国家的人……您觉得用南泥湾时的干部带头劳动生产的照片能够代表吗?” “……值得考虑。”长者也思索了起来。 ——去说服明天的命运。 “最可爱的人为了这个国家敢于牺牲,我觉得志愿军战士跨过鸭绿江的历史图片挺不错。” “……有道理。” ——没有风雨躲得过。 “发展的道路有外在的困难。抗美援朝之后,我们就遭遇了苏联撤走援华专家的困难。” “……可以斟酌。” ——没有坎坷不必走。 “发展的探索有内在的曲折。苏联撤援之后,我们发生了大炼钢铁和三年自然灾害的曲折。” “……”长者喟然一叹。 ——所以安心地牵你的手。 “但是,热爱着国家的人没有因此而退缩和迷茫。我们的第一代领导人召开了七千人大会,所有人依然为了复兴祖国而奋斗着。” “……是的。” ——不去想该不该回头。 “为国奉献是一种赤诚,是没有杂念的事情。最能体现这一点的,是什么呢?从一脉相承的时间线来想……您觉得……参与两弹实验的科学家和战士可以成为代表吗?” “当然可以。” 这是长者第一次毫不含糊的回答,毕文谦又偏头看去,却见他眼睛里有些热切。 “从歌词的结构来说,应该进入副歌部分了。” ——也许牵了手的手,前生不一定好走。 “我心里想的,所谓前生,是新中国成立之前。而这个时间段,我们用长征的路线示意图来概括如何?” “嗯!” ——也许有了伴的路,今生还要更忙碌。 “所谓今生,是新中国成立之后第一代领导人带领大家的时期。这个时间段,我们用北京市民自发参与建设人民大会堂的场景来提炼如何?”“可以!” ——所以牵了手的手,来生还要一起走。 “所谓来生,就是改革开放之后的现在了。这个时间段,我们用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历史照片来体现好不好?” “嗯!” ——所以有了伴的路,没有岁月可回头。 “歌写到这里,就结束了。作为默默为祖国奉献一生的人的浓缩,您觉得……用白发苍苍的老一辈红军战士们的合影照来述说好不好?” 听毕文谦说歌写完了,长者反而没有立即应声。他细细审视着起毕文谦写在纸上的一句句歌词,一遍,又一遍。 “好倒是好。小朋友,你的歌词写得好,可你对我说的这么多内容,歌词里并没有直接体现啊!” “我不是一开始就说了吗?我要写一首既大又小的歌。您如果抛开我对您说的那些内容,重新看待这首歌词,您不觉得这完全可以作为一对相濡以沫的夫妻一生的记述吗?虽然我爸爸在我出生时就去世了,但这却是我从小到大,看在眼里的一对对夫妻平凡而平淡的岁月给我的感触。” 长者有了那么一瞬间的失神,旋即,他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情不自禁地鼓起了掌。 “小朋友,毕文谦小朋友,你真是一个了不起的孩子!” “啊?你知道我?我都不认识你!”毕文谦开始装傻了。 这不乐意的模样,倒让长者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约莫是溺爱的味道:“其实呢,我是……” 毕文谦却打断了他的话:“我不管你是谁,我看着你面善,有些岁数了,却还有点儿雄姿英发的味道,所以我叫你长者,以后,我都叫你长者了!”说着,他又怯怯地追问一句,“好不好?” “好……好。你叫我一声长者,我一定当好这个长者!”长者很快便迁就了毕文谦的任性,然后继续了他的疑问,“不过,毕文谦啊,你那么丰富的想法,如果不表现出来,是不是有些可惜?” “为什么不表现出来呢?”毕文谦一脸无辜地反问道,“我小时候看电影《上甘岭》的时候,里面唱那首《我的祖国》的时候,不也配了很多内容丰富的图吗?” “那可是电影……” “解放一下思路嘛!既然可以为电影剧情配一首歌,为什么不能为一首歌配一个剧情,拍一段电影呢?” 这个想法,让长者眼睛一亮。 “你的想法有道理。这个思路的确值得尝试……这样,一会儿我和立功说说,让他和电影制片厂沟通沟通,这事儿,单靠唱片公司是做不好的……” “长者,我可以参与吗?” “为什么不?你是主创啊!” 直到此刻,毕文谦都还“不知道”这位长者究竟是谁,他也刻意地没有去问,只是原原本本地将自己的恶搞般的脑洞和他分享。 录音室里,谈笑风生。 [注,《牵手》原唱,苏芮] 第四十六章 飞起的节奏 接着,毕文谦为长者弹奏着钢琴,试唱了两遍。 长者默默不语地聆听着,眼神停留在毕文谦的手上,目光似熠熠,又似迷离,仿佛在脑补着什么。 良久,他突然出声疑问道:“文谦,你这手钢琴有些奇怪。” “啊?”毕文谦一愣,倒没立即注意到长者的称呼变亲近了。 “你应该是有不短的时间练习,但你的手看起来……好像有些稚嫩。” 这可吓了毕文谦一跳。他想了想,才理所当然的说:“您眼睛倒毒,我该上初中的三年里,一直是植物人,才苏醒了半年多。” 长者盯着毕文谦看了一会儿,微笑着伸手摸摸他的后脑勺,宽慰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 “必先苦其心志。”见此,毕文谦暗松了一口气,转而开起玩笑来,“我还以为您要说命途多舛呢!” “哦?你读过《滕王阁序》?” 毕文谦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我读过的书也许不算多,但我觉得好的,都会记下来。” “……是啊,学以致用。”长者点点头,“咱们聊了有一阵了,也该出去了,把大家晾在外面太久总不好。” “……嗯。” 本来,毕文谦还想趁着小孩子的年龄,找借口一对一带带节奏,但既然人家都这么说了,再胡搅蛮缠就适得其反了。 于是,嘴上说不在乎长者是谁的毕文谦,还是知道了他的身份——申城市委书记。 长者原定是来唱片公司录制今年新年的对台讲话录音,继而视察唱片公司的。但似乎是孙经理在录音完成之后,顺带的提起了毕文谦,引起了长者的兴趣,便阴差阳错地打了毕文谦一个突然袭击。 听着长者对毕文谦喜爱的态度,孙经理一边心有戚戚着,一边再一次深深地看着毕文谦。 这眼神,和昨晚饭桌上一模一样——一瞬间,毕文谦约莫明白了昨天他没听明白的话。 ——“明天你先继续在录音室听歌,你刚才说的这些,自己也再想想,想完善一些。理由越充分了,才能越让大家信服嘛!” 很显然,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但事情发展的方向,大约和孙经理想像中的不尽相同了。 只是,孙经理又是因为什么而这么做呢? 心里蹊跷着,毕文谦向孙经理投去了感激的眼神。 “我说,立功啊!你这次可真的又立了一功。”长者开着孙经理名字的玩笑,又指着毕文谦,“文谦小朋友今天创作了一首歌,我觉得很有意义。但是,单靠我们以前录制唱片的形式,并不能够表达出这首歌所有的想法,所以他和我商量了一下,想以这首歌为核心,创作一部短片。这件事情,需要电影制片厂那边协作,立功啊,你来牵个头如何?” 这话让孙经理错愕了一下,但他很快便兴奋着应承下来。 之后,长者便继续了自己原定的安排,视察唱片公司的其他部门去了,而毕文谦则回到了录音室,温习起了尹喜兰给的高中课本。 直到……晚上饭点儿时孙经理的漂亮女秘书敲响录音室的门,带着毕文谦一起去吃饭——据说,长者和孙经理已经等着了。 “一个人在录音室那么久,那么安静,果然不是普通孩子。” 这貌似是这个女秘书第一次主动和毕文谦说话,口吻里有丝淡淡的钦佩。 毕文谦只是笑笑:“别人也许觉得寂寞,我倒觉得看书的时候,时间过得很快。” 似乎,孙经理请人吃饭的地方总是那一个,却也让毕文谦有了点儿轻车熟路的错觉。一进门,只见长者正对着门口,也看到了毕文谦,立即招着手:“文谦,来,坐这边。” 那是长者身边的位置,另一头靠着孙经理。 迎着长者和孙经理和蔼的目光,略微扫视了一圈围坐的陪同人员,以及旁边另一个席桌上聚焦过来的目光,毕文谦仿佛压力山大。 见他稍显木讷地落坐之后,长者却没有立即开席,反而和毕文谦拉起了话——好吧,毕文谦也不知道这到底算是席呢,还是便饭? “文谦啊,今天我在看唱片公司的生产车间时,立功和我聊起了你关于引进外国流行音乐的想法。你能再和我们谈谈吗?” 毕文谦眨巴着眼睛,看向了孙经理,却见他投来鼓励的目光。 可是……毕文谦稍微纠结了一下,决定带一波节奏。 “我的想法,昨天都已经和孙经理说过了啊!要不,我复述一遍?”说着,毕文谦还真的大致复述了一遍昨天说过的话,而在说完之后,补充道,“其实呢,换一个角度去想,我觉得也可以是这么回事儿……孙经理,如果我没说错的话,您也是领导吧?” 孙经理谦虚地笑笑:“都是为人民服务的嘛!” “没错!”毕文谦点着头,“我学习过我的政治书的课本,其中讲述过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概念,而这个生产力,是能够在我们的社会生活中的点点滴滴中体现的吧?所以我就在想,您作为领导,是带领我们发展的人,是不是应该始终代表先进生产力的发展要求?那么,什么是先进生产力呢?中央领导提过,要摸着石头过河,没有尝试,没有摸索,怎么能够知道什么是先进的呢?毕竟,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嘛!所以我觉得,孙经理您作为唱片公司的经理,系统的引进外国唱片业的作品,是符合我们中国改革开放的方向的。” 稍微顿了一下,毕文谦继续带着节奏道:“这是第一。第二,就像孙经理您昨天说的,唱片公司,本质上也属于艺术创作的范畴。而艺术是什么?我年纪小,说不好艺术的具体定义,但我觉得,艺术作品一定是文化的一种载体。那么,无论是我怀着中国流行音乐发展的希冀,还是孙经理肩负的唱片公司的责任,我们不仅需要满足中国的人民群众对音乐方面、对文化方面的需求,更应该始终代表着我们中国先进文化的前进方向——如果说我们做到了,那是厚脸皮的自夸,但以这个方向为目标的话,我觉得是义不容辞的。” “至于第三……”毕文谦停下话,让长者,让孙经理,以及在场的陪同人员稍微消化一下自己话里的内容,“就如我刚才复述的昨天的话,我们中国实行了改革开放,所谓开放,是要和外国交流的。我们中国以前是借鉴苏联的发展模式的,现在,我们将要借鉴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的发展模式,他们的发展模式,哪些是好的,哪些是不好的,哪些是适合中国的,哪些是不适合中国的,我们现在并不知道。如果像孙经理这样的相关领导不主导这样的事情,迟早会有非官方的人做这样的学习和传播的,要么他们把西方模式里的不适合中国的东西,甚至糟粕引了进来,这不是坑了人民群众吗?毕竟,作为带领人民发展建设的领导,始终是代表着中国最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的啊!所以我觉得,这是孙经理身为唱片公司的经理,当仁不让的事情。” 一波,或者说三波节奏带完,毕文谦仿佛觉得背脊上有微微的冷汗。但他还是睁大了眼睛,怔怔望向身边的长者。 整个包间里鸦雀无声。 过了很久,长者才伸出手,摸着毕文谦的后脑勺,轻轻地说:“条理清晰,观点精炼,但逻辑需要加强。你啊,说着说着,就跑偏了。”没等毕文谦反应,他又笑着继续说道,“不过,你提出的三点,很有代表意义。先进生产力的发展要求、先进文化的前进方向、最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这些可不仅仅是立功应该代表的,不仅是他,也包括我,包括在场的所有党员,都应该代表着这三点啊!” 有了长者定下的基调,在场的人纷纷踊跃发言起来,表达着自己对毕文谦这番话的见解和赞同——这很快让毕文谦不习惯起来。 于是,他巴巴望着长者,小声撒起娇来:“长者,我们不是来吃饭的吗?我饿了。” “呵呵,好,好,大家吃饭,吃饭!”长者呵呵地笑。 和长者吃的一顿饭,和前两次在这里吃的,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不同。一边吃,长者还一边和毕文谦拉起了家常,询问着他的家庭情况,问着他在申城过得如何,真如一个长者在关怀后辈。 饭后,分别时,长者起身,拉着毕文谦的手。 “文谦啊,你在申城,虽然是住在唱片公司,但作为一个学生的学业,你可不能落下啊!” “孙经理安排了一个姐姐照顾我生活的。” “哦?你觉得满意吗?” “……她很喜欢豫剧,不少小事都做得井井有条,还因为我的建议而努力矫正口音呢!” 当夜,毕文谦带着大开脑洞并且大带节奏之后的疲倦感,惬意地睡着了。 第二天,在唱片公司里的生活似乎照旧,但到了下午,尹喜兰却带着一个漂亮女孩子进了录音室。 “文谦,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彭黎华,她将接替我来照顾你。” [读者有话说: 当着长者说三个代表……这画面美极了] 第四十七章 彭黎华 毕文谦不知道这个变故和昨天自己与长者的交流之间,是否有什么因果关系,但看着尹喜兰脸上掩盖不住的兴高采烈,他也便默默地接受了现状。 简单的交代交接,尹喜兰一个人喜气洋洋地张罗着,衬得毕文谦和新到的彭黎华颇似木讷,而这之后,她便笑吟吟地和毕文谦挥挥手,走了。 “……这是一个什么节奏?”吃着包子,毕文谦打量着坐在对面的彭黎华,随口起了一个话头——事实上,从她进门开始,他们就彼此打量上了,“兰姐姐貌似很高兴……看来,照顾人,不像是她喜欢的工作。” “那得分情况了。”彭黎华轻哼一声,“你引进日本流行音乐的建议通过了,唱片公司指派了两个人出差去日本具体落实这事情。一个,是孙经理的侄女,一个,就是她了。”说着,她淡淡地摇摇头,“不过是换了一个地方,换了一个伺候的对象。” “……” 毕文谦觉得自己被噎住了。缓了好一口气,他才转而问道:“那么,你呢?” “我?大学快毕业了,因为是外语专业的,考虑到你想听外语歌,就推荐我来了。”彭黎华说得很随意,“听说你在病床上躺过三年,果然长得可怜,细胳膊细腿儿的……我得管好你。” 毕文谦差点儿就喷了出来。这……这到底是何方神圣啊! “这么说,你是……翻译?” “不仅是翻译,还得管理你的日常起居,以及你的学习情况。”彭黎华眨了眨眼睛,“当然,我同时也是学生,和你学习音乐。” “……你是不是少说了一个‘一起’?”毕文谦觉得有些晕。 “没有啊!”彭黎华理所当然地说,“你能一挥而就写出《血染的风采》,能在前线写出《热血颂》,在音乐上当我的老师,绰绰有余了。虽然,在生活上你还是个孩子。” 毕文谦纠结了一阵,直到吃完早餐,彭黎华就这么打量着他。 “……要是你不加后面一句,我想我会比较开心。” “哈哈!”彭黎华笑得带了一丝得意,她站起身来,吩咐道,“以后,饭我给你带,但碗你得自己洗。生活中的小事不让你自力更生,那是在害你。” 好吧,她虽然说得好有道理,但毕文谦有些不甘心:“那,我洗碗的时候,你做什么?” “备课。从今天开始,你每天的上午、下午、晚上,至少得抽一块儿时间出来学习,你不去学校,自然由我来教你了。”说着,彭黎华拍拍手,“动作迅速起来,懒散可不是优良作风,时间总是挤出来的!” 好吧,毕文谦总算是听明白了,为什么彭黎华刚才说尹喜兰是在伺候人了。 这态度,她就不怕自己去和孙经理抗议? 不,考虑到她来的时间点……也许她的到来,根本就不是孙经理安排的事情。 即使是为了这个也许,毕文谦也选择了服从——何况,她真的说得好有道理,简直让人无言以对。 想通了一圈,毕文谦重新定睛看着彭黎华—— 齐肩的头发黑得光亮,发际线很低,往后面梳得仔细,鹅黄的压发像一架薄薄的拱桥;黑长偏直的眉毛颇具英气,下面是闪闪发光的眼睛,看上去极有主见;光滑的鼻子,不大不小的红嘴唇,脸颊很有血色;耳朵半掩在发里,露着小小的耳垂。 高领长袖白毛衣,偏深色的格子长裙,做工一看就是极精细的,这在80年代颇不常见。但她没有耳环、没有口红、没有任何装饰粉黛,看起来却如此生机勃勃。 这模样气质,放在任何时代,都会是美女。除了那个她带在身旁,暂时放在饭桌上的,不知道从谁家借来的,明显和她不是一路货的小学生的书包。 于是,毕文谦低头收拾起了碗,用彭黎华刚好能听清的声音嘟囔了一句:“你不是普通人。” 彭黎华笑笑:“你也不是普通孩子。” 总的来说,这就是毕文谦和彭黎华的第一次见面。彭黎华给了毕文谦不明觉厉的良好印象,至于毕文谦在彭黎华眼里是什么样子,他就不知道了,至少现在,他猜不出来。 不久,两人来到录音室,彭黎华关上门,和毕文谦谈判起来:“在音乐上,你是我的老师;在正常学习上,我是你的老师。不过,学习是随时可以开始的,而音乐创作是需要灵感的。所以,我们一天里什么时候学习,什么时候听音乐,你没灵感时就由我来安排,你来灵感了,就听你的。” “那要是我闭着眼睛始终说我有灵感,怎么办?”看着彭黎华端坐的样子,毕文谦忍不住抬杠起来。 彭黎华翘翘嘴唇:“呵呵,我虽然不会写歌,我还不会听歌吗?” 哟,对自己的欣赏水平挺自信嘛! 毕文谦眨眨眼睛,来了兴趣:“那好,你先来两首你喜欢的歌,咱们听听,看看你的欣赏水平到底如何?” 大约,他已经喷子模式一级准备了。 彭黎华却点着头,从那小学生书包里翻翻,拣出一盘磁带来。 “这儿可不一定有我喜欢的歌。我喜欢的,市面上也不一定有。” 说着,她把磁带放进了一台录音机,摁了几秒快进键,然后回头朝毕文谦一笑:“仔细听听。” 首先入耳的,是简单的吉他和弦声,紧接着,便出现了一个破嗓子般的男声。 “亚细亚的孤儿,在风中哭泣。黄色的脸孔,有红色的污泥。黑色的眼珠,有白色的恐惧。西风在东方,唱着悲伤的歌曲……” 彭黎华悄悄观察着毕文谦的表情,却见他连第一句都没有听完,便露出了震惊的神态,旋即,便看向了自己。 ——这,这到底是什么节奏啊!她到底是什么人? 毕文谦死死盯着彭黎华,脑子里飞速盘桓的,却根本和入耳的歌声没有了关系。 “亚细亚的孤儿,在风中哭泣。没有人要和你,玩平等的游戏。每个人都想要,你心爱的玩具。亲爱的孩子,你为何哭泣。多少人在追寻,那解不开的问题。多少人在深夜里,无奈地叹息。多少人的眼泪,在无言中抹去。亲爱的母亲,这是什么道理?” 歌声继续着,那和漂亮绝缘的嗓音不停吐着惊人的词句——在这个年代,在大陆,这绝对是惊人的歌词。 这个彭黎华,究竟是什么人?这样的歌曲,还在从“晚上听小邓”中走过来的86年的大陆,普通人很难有机会听到。她自称这是她喜欢听的歌?这已经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了,如果曲解一下,立场激烈一点儿,大约就可以讨论一下政治是否正确了! 如果说在宿舍里,两人相互的对视是在彼此打量,那么现在,他们的对视,就是彼此观察——都希望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点儿什么来。 便在这观察中,在军鼓的伴奏声中,一首《亚细亚的孤儿》步入了尾声…… 没有回头,彭黎华摸索着伸手摁下了录音机的暂停键。 她脉脉地问:“如何?” “我想……我们可以重新认识一下……” 没等毕文谦说完,彭黎华又问了一遍:“觉得如何?” 毕文谦抿了抿嘴。 “败犬的哀号。”他盯着彭黎华,轻轻摇头,“彼之哀号,我之成绩。不过,作为一个对面的创作者,能够看清问题,发出疑问,倒也挺是个人物。” “对面?”彭黎华睁大了眼睛,“你听过这首歌?” “这并不需要以前听过。”作为原本的毕文谦的记忆,当然不可能听过,但作为另一个研究过中国流行音乐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这首歌?“这显然是一个中国人唱的歌。那么,‘红色的污泥’,‘白色的恐惧’,‘平等的游戏’,‘心爱的玩具’,这次词联系在一起,基本就是明显不过的隐喻了。问题是,如果是我们新中国的作者,他既不可能使用红色的污泥这种字眼儿,也不可能在建国30多年之后,还以平等的游戏作为疑问——这也太天真了。”毕文谦自然而然地站起来,朝彭黎华慢慢靠近,“我们的国家,是以红色为象征,是在一个世纪的不平等的战场中建立的,不可能写出这样的歌。那么,能够写那么多隐喻的歌词的,也只有对面的人了。” 坐着的彭黎华,仰头望着毕文谦,黑黑的眉毛波动了几下,忽然笑出了声。 “败犬的哀号啊……你这么一说,倒也挺贴切的。‘西风在东方,唱着悲伤的歌曲’——我很喜欢这一句。” 噗……倒像是一个愤青。 忽然间,毕文谦觉得彭黎华长得漂亮。 “好吧,我觉得你的欣赏水平不错。那么,我想试试你的教学水平。” 这话,让彭黎华眉开眼笑。 “怎么,怀疑我在学校里的成绩?” “是骡子是马,溜溜不就知道了?”毕文谦不怀好意地笑,“先提醒你一句,我过去半年里,学过的可不只是高一的课本,我不觉得高中水平的知识需要你来手把手教。” “呵!口气不小。”彭黎华拍拍手,转身又翻起了自己那个小学生书包,“我本来只是预备,是你自己要撞枪口的。” 很快,她摸出一叠试卷,递到毕文谦面前。 “今天我们也不干别的了,你做做试试。你要是做得好,我就不只当你音乐上的学生了,我当你徒弟。” 接过来一看,毕文谦顿时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82年的高考试卷! 是可忍,孰不可忍?怎么说也不能丢10年代的教育水平的脸啊! “这可是你说的。我听说以前的徒弟,可是要视师如父的。” “哪儿听来的封建糟粕?”彭黎华笑骂一句,“快点儿做出来见分晓。口是你自己夸的,你要真做得好,我大不了以后对你言听计从;你要是做出来惨不忍睹,那……你可得视师如母哟!” “哈,咱们拉钩!” “呵,孩子气。” 两个人挂着捉摸微妙的笑容,将小拇指钩在了一起。 [注,《亚细亚的孤儿》罗大佑,台湾音乐教父] 第四十八章 徒弟黎华 这算是重复了一次高考?考场还是在录音室而非学校。让人哭笑不得的事情…… 毕文谦不是教育专业的人,从来都不是。他只是很单纯地认为并深深地相信——建国以来,新中国的基础教育水平,是随时间而严格单调递增的——同一等级的大学,10年代能考进去的学生,其掌握的知识,绝对比80年代考进去的学生强。 那些所谓的80年代的高中生比10年代的大学生还强的论调,不过是把10年代那些拖后腿儿人给算了进去——那样的学生,在80年代很可能连高中都考不上,自然就不可能拖高中生的平均水平了。 带着这种坚信,毕文谦埋头做起了试卷。 早上不到8点钟开始,一直做到接近晚上9点,除了中途吃饭的时间,毕文谦心无旁骛,也没有去挑科目,做完一张卷子便交给了彭黎华,除此之外,连头也没有抬过。 当他发现暂时作为课桌的小桌子上再也没有剩余的卷子时,毕文谦顺势伸了一个懒腰。 “好久没有这么投入地做题了!令人缅怀的感觉。”感叹出了口,才发现这话说得不妥,毕文谦立马回过神来,瞄了一眼身边的彭黎华,却见她直勾勾的望着自己,那眼神令人发毛。 “喂……彭黎华?什么情况?”见她没有应声,毕文谦夸张地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突然,彭黎华咬着嘴唇迸出话来:“你等等。” 话音未落,她抓过毕文谦最后做完的一张卷子,低头快速地批改起来。 毕文谦也便这么看着,大略地回想了一下自己做这些题的感觉——没有感觉。 却也正是最好的感觉。 过了一会儿,彭黎华突然长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眼神复杂。 “语文和英语的作文我打不了分,但即使除了这些,你的总分也已经比我当年的高考成绩更好了……你是怎么学的英语?几乎是满分啊!” “几乎?”毕文谦下意识地不信,“难道我做错了什么?”没理由啊,没理由错啊! 那无辜的眼神,噎得彭黎华说不出话来。 低调装逼最为致命。 良久,彭黎华下定决心似地将双手拍在了胸前。 “我不是说话不算话的人。你考得的确比我更好,从今往后,我就是你徒弟。”顿了顿,她又补充道,“不过,我还是希望你继续学习。毕竟,学无止境。” 好吧……“你说得好有道理,我简直无言以对。” 调侃一句之后,毕文谦向彭黎华伸出了手:“重新认识一下吧!我是毕文谦,笔名毕云诗。我想成为歌神。” “歌神?”彭黎华一愣,很快,她顺势握住了毕文谦的手,“因为是你,我说:世间事,为则难者亦易。我是彭黎华,将来你也许会知道我的本名。我是你徒弟,我也想当歌神。” 歌神,而不是歌后?也对,这个时代,还没成为天王天后满天飞的时候。 毕文谦忽然觉得,眼前的彭黎华又漂亮了几分。 但答出口的话,却在别的重心了:“我很好奇你的身份,但我不会去问。在你觉得有必要让我知道之前,希望你也别告诉我。既然你认了我这个师父,而且你想当歌神,那么,我会认真对待你,就像对待我自己一样。那么首先……” “教我怎么唱歌?”彭黎华眼里生出了一点光。 “不是……先确认一下称呼。”毕文谦摇摇头,“今后,人前人后的,我该叫你什么呢?” “我是你徒弟,自然……”彭黎华猛地改了口,“不好。我比你大,是姐姐,你叫我……彭姐姐就好。” “噗……”毕文谦忍俊不禁了,“彭姐姐我已经有一个了,我愿意这么叫的,大概也只有那么一位。”他脑子里浮现起了那穿军装的村姑模样,“你呢……既然你想当歌神,那你将来肯定是要登台的,而你这名字,听起来不太爽利,过于正式了。何况,听你的口气,这也不是你的本名。不如……”瞧着彭黎华那英气的剑眉,一股满满的恶趣味兀地窜在肚子里,毕文谦一本正经地问道,“以后你就叫黎华?” “黎华?听起来还不错……反正是艺名。”彭黎华,不,也许在这一刻起,就该是黎华了——她抖了抖和毕文谦相握的手,微笑道,“那么,现在要教我唱歌了吧?” “不是……先明确一下定义。”毕文谦又摇摇头,“我们都想成为歌神,可你思考过没有,什么是歌神?” “歌神嘛,就是……”黎华皱着眉想了一会儿,“我说不上来,你告诉我吧,师父。” 是啊,这年头的大陆,唱片销量为尊的想法根本没有流传开来,那些被称为歌唱家的人们,职称其实是演员,再进一步的声誉追求,就是人民艺术家了——什么时候会去想过什么是歌神? 何况,眼前的漂亮女生应该离歌唱家都还很远。 于是,毕文谦开启了安利模式:“所谓歌神,范畴是歌,境界是神。而神,大约应是无所不能的。所以,歌神,就应该是唱任何一个风格的任何一首歌,都成为一个标准,让听众听了,觉得这首歌,理所当然是那么唱的。” 黎华抿着嘴想了想,点头又摇头道:“意思大概理解了。但是,为什么呢?有具体的例子吗?” “例子嘛……真正的神是不存在的,但如同神的,虽然极少,却还是有的。”毕文谦列举起来,“50年代电影里的《我的祖国》,60年代电影里的《英雄赞歌》……如果条件放宽一些,还可以有70年代的《祝酒歌》,80年代电影里的《牧羊曲》。其实呢,我国的歌唱家前辈有着很了不起的成就,但问题在于,多数歌唱家擅长的唱法,往往很单一,并且这种单一有些趋同。” “趋同?” “说刻薄一点儿,就是所有人唱歌都是一个调调。就像你今早上放给我听的那首歌,《亚细亚的孤儿》,虽然那歌手唱得很渣,但他演唱的风格,却是和我们大不相同的。不过呢,毕竟是从一穷二白的年代探索过来的,前人能够种出一棵参天大树,已经很了不起了。”毕文谦的眼睛,炯炯有神,“但也正因如此,而今的你我,想要成为歌神,就不仅要继承好这一棵树,更得要种出一片森林来!” 黎华听了,想了想,忽然认真地点头说:“说得好!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噗……原来她还可能是一个太祖粉…… 毕文谦刚一遐想,黎华就又问了起来:“那么,现在你该教我唱歌了吧?” “不是……你不觉得,今天已经太晚了吗?”毕文谦调笑道,“而且,你都把我的手握出汗了。” “啊!”黎华赶紧放开了手,“我没留意到,忘了。” “呵呵!” 其实如果不是真的太晚了,毕文谦倒还不想提醒她。那只手,凉凉的肉,有力的骨节,软中带硬,握着挺舒服的。 第四十九章 歌唱的三步 毕文谦不明白,为什么黎华会反复追着问自己教她唱歌? 如果说她是听过那首从火车上流传开来的《血染的风采》,但那只是一首歌而已,并且毕文谦并不认为自己的演唱能和彭姐姐相提并论……要么,黎华是盲目地认为自己能写出好歌,就一定能唱好歌?要么,她通过什么渠道知道了自己唱的别的什么歌? 大约是因为后一种可能的猜想,毕文谦似乎一夜也没睡踏实。 第二天醒来,已经是将近9点了。毕文谦睡了一个自然醒。 本该是设定好的闹钟被关了。桌子上用报纸盖着碗,揭开去看,却是一碗糕团,一碗牛奶,都温温的。 这,是几个意思……毕文谦默默洗漱之后,一边猜,一边坐下来慢慢吃起糕团来——别说,口味还挺不错。 过了一阵,黎华开门进来。今天,她没有戴压发,弯弯的前额发依稀遮掩着那对剑眉,让她看上去婉约了许多,仿佛连那发光的眼睛也从灵动变成了水灵。 “起来啦?” “我的闹钟……” “我关的。”黎华大方地承认了,“昨天你连续做了十几个小时的卷子,相当于把普通人的高考压缩在一天之内了。所以,你需要好生休息一下。” “……唱歌的人,每天都应当早期练声。” “偶尔一天,晚起练声,也是可以的吧?”黎华帮毕文谦下了结论,“去日本的人再快也得有几天才能带唱片回国。这段时间,我可以协助你自学,你也可以自己创作。” 毕文谦暂时没有答话。一边吃着早餐,他一边盯着黎华,又一次猜测她的身份。 直到吃过饭,一切准备完毕,可以出门了,他才悠悠地唤:“黎华。” “嗯?” “我想学习,但我想学习的东西……你真的可以帮我?” 黎华眨眨眼睛:“说来听听?” “我想看全世界主要国家的高中以内的所有科目的教材内容,你能帮我找来翻译版的吗?我还想看这些主要国家的通史……” “等等,”黎华打断了毕文谦的狮子大开口,“什么是主要国家?” “主要国家,就是在世界上有比较大的影响力的国家吧……”毕文谦约莫想了想,“流行音乐的创作和演唱,都是植根于人民群众的。想当艺术家,你必须深深了解一个民族和文化;想当歌神,你必须了解世界上的所有民族和文化。可是,人的生命是有限的,而世界又那么大……所以,我只能先了解主要国家的范畴了。” 好吧,其实毕文谦是想创造一个被人知道的“博览群书”的契机,在将来各种带节奏的时候,不至于被人当成是生而知之者——但这是绝说不出口的,只能换一个高大上的理由。 于是,他说服了黎华。 “我可以帮你想办法,但也只能尽力而为。” 听着她不咸不淡的口吻,毕文谦暗惊了一把——这要求,决不是普通人“想想办法”就能尽力而为的! “……谢谢。” “不过,”应是应了,黎华翘翘嘴,开起了条件,“你带了我这个徒弟,总得教教我唱歌吧?” 得,这位姐有些认死理儿。 毕文谦闭眼想了想,安利起自己当初论文上的话来。 “歌唱,分为三个部分。” 黎华跃跃地微微前倾身子:“三部分?” “一个歌手,在面对一首陌生的歌时,他首先需要做的,不是唱歌,而是了解已有的歌词和旋律,如果有已成的配乐,也得包括——了解作品的内涵,知道作者想表达的思想和主题,理解作品之中的情怀和精神,这是歌唱的第一步。”毕文谦瞄了黎华一眼,“也许,很多人觉得这一步是人人都会的自然而然的事情,但却是制约一些本来颇具潜力的歌手更上一层楼的桎梏。” “当一个歌手对一首歌有了自己的理解之后,他将要做的,仍然不是唱歌,而是创造演唱这首歌的方法。用什么唱法才能最好地表达出歌手心中的艺术形象,宏观上整首作品的气质把握情绪侧重,微观上每一个歌词每一个音的处理方式,都需要仔细推敲。越是好歌,越有推敲的必要。凡事就怕多问一个为什么。精确到句子的唱法,精确到词语的唱法,精确到单字的唱法,不仅在态度上不同,最终演唱出来的效果也会不同。这是歌唱的第二步。” “当一个歌手针对一首歌创造出了基于自己的理解而来的唱法之后,他将进行演唱。这个时候,歌手的基本功是否能够支撑他创造的唱法,将决定歌手演唱的实际效果。” “一般而言,业余的普通人唱歌,要么,是觉得歌的词曲好,发乎于心地把自己对歌的感觉唱了出来;要么,是听了歌手的演唱而觉得好,从而模仿歌手的唱法。这两种,都只是唱歌,而非歌唱。一个真正的歌手,对每一首歌都会有自己的理解和创造。不然,一个人即使天赋的歌喉再好,最终充其量也不过是一个唱歌机器。” “所以,想成为歌神,你第一,需要有丰富的人文素养;第二,应该头脑灵活善于创新;第三,必须有充足的声乐技术储备。” 说到这里,毕文谦停顿下来,注视着黎华,等到她想了一阵,想要开口发问时,才继续说道:“我虽然还没有进入过正规的音乐学校学习过,但从我们国家的那些知名的歌唱家的众多作品里,我有一些明显的感觉——我国的声乐培养,在声乐技术储备上,有着挺了不起的成就,但在创造唱法的灵活性上,却有些僵化。至于人文素养,那是一个人活到老学到老,一辈子的事情,不是在学校里能够教完的了。” “所以,你想我教你唱歌,你首先需要明确你是在歌唱,而不是唱歌。其次,我不可能教你多少声乐技术,这方面的知识,在真正的音乐学校里学习会更有效率,我将来很可能也会去学。顺便提醒一句,这些技术,不仅需要水滴石穿的磨练,也需要持之以恒的保持。倒是理解一首歌,如何去创造唱法,我们可以一起讨论讨论。”说到最后,毕文谦来了劲儿,不经意间来了个霸气外露,“这方面,你要真想学,在国内也许还真得跟着我。” 黎华哑然,半张着口,不住翕动着。良久,她忽然凑过来,抓着毕文谦的胳膊。 “我想学,你教我,教我!” 看着黎华缠着自己的样子,毕文谦不禁联想起了在江州的文艺。 这个姐姐,对音乐的态度,究竟会是怎样的呢? 想着,他随意出了一个题目。 “举个实例吧。《驼铃》这首歌,你听过吗?电影《戴手铐的旅客》里的歌。” “听过!” “那你先去帮我找我要的那些书,然后听听这首歌,国内知名的歌唱家唱过的版本,都听听,对比着听,仔细揣摩,想想这些版本,歌唱家们各自创造的唱法,有什么区别,好的,好在哪里,不好的,问题在哪里。等你想完一圈,有了自己的答案后,再告诉我。我不在乎你说得是对是错,毕竟,严格地说,艺术是没有绝对的对错的,但我要求,那必须是你仔细思考之后的答案。” “嗯!” 黎华点头答应的样子,那双水灵的眼睛,让毕文谦觉得漂亮。 “那么,先陪我去录音室吧!” “好!” 浑然不觉间,黎华就这么抓着毕文谦的胳膊,出门了。 [注,作者的恶趣味,黎华,游戏《明星志愿2/3》男主角,百度百科看起来是个渣男?] 第五十章 我生君正茂 接下来的几天,黎华首先给毕文谦找来的并非外国的高中课本,而是中国的大学通用教材……以语文类和政治类的书居多。 这……又是几个意思?瞧着黎华波澜不兴的脸,毕文谦在肚子里琢磨了一阵。 不过,无论是什么教材,只要拿来看了,就会有用处。就像马克吐温的那个笑话:所谓经典名著,就是每个人都希望读过而不去愿读的东西。现在的毕文谦,就很希望别人知道自己“读”过很多书,这样,将来他说出一些具有前瞻性甚至惊世骇俗的话来说,才不会给人无根之萍的第一印象。 于是,他来者不拒。 翻开教材的扉页,那不太显眼的位置上,有着蓝黑墨水的钢笔签名,端端正正的行楷,“彭黎华”。 她自称的……化名。 大约浏览了一下书眉里的笔记,那一手漂亮得让毕文谦自愧不如,极有主心骨的钢笔字,让他选择相信,这就是黎华用过的教材。 她也是一个惜书的人。 但彭黎华并非她的本名——如果她自己的说法可信的话。那么,在这个年代,这个岁数的人里,哪一类群体最可能使用化名呢? 想着,毕文谦摸了摸扉页上的签名。 于是,他安静地读起书来,这一读,就从86年的1月翻进了2月。 2月初的早晨,申城的阳光射不透空气里的冷意,稀疏的阔叶树里有麻雀的叫声,伴随着广播里播放的音乐,依依有晨练的氛围。 从宿舍一路走进录音室,黎华先于毕文谦的视线,指向了新多出来的一个唱片架。 “来听听,你要的日本唱片。” 架子上排满了黑胶唱片,一眼看去,很好,很强大。 毕文谦带着怀旧,甚至考古的情怀,走过去,伸出食指,从那一张张唱片上拂过。 “都是原版。”黎华的目光也随着毕文谦的指尖而游移,“她们把近5年来,上过日本公信榜的唱片全买了回来。听说,日本文化科学省的官员对这事儿挺热心,主动帮了不少忙。” 文化输出的事情,对于还处于经济巅峰的日本来说,算得上是和政绩有擦边球的了,何况输出对象是颇有文化渊源的中国,那边的官员不闻不问才是怪事儿。 不过,毕文谦原本想的是请唱片公司去日本买一些唱片来,只不过为了让自己的想法更高大上一些,他把买说成了引进。 结果,唱片公司似乎就真的搞成了引进! 看着眼前的一张张唱片,看着自己的脑洞成了现实,毕文谦仿佛又一次切实地看到了挥动着翅膀的蝴蝶。 松杉千春、长渕冈、松甜圣子、谷村新斯、竹内玛丽亚、松任谷优实、五轮贞弓、山下大郎、山口百慧、河合奈宝子、吉天拓郎…… 随意拣出一些,毕文谦便看到了不少自己耳闻过的名字。不少人的唱片,出现了远不止一次。 把握着这些唱片,隐约中,毕文谦仿佛看到了日本80年代的流行音乐圈的轮廓。 轮廓。 “那么,我们随便拿一张,开始吧!” 口气轻松的毕文谦,镇定着微微有些抖的手,心怀忐忑地从唱片堆里选出了一张,那侧面还用薄薄的胶布贴着标注——于1980年上公信榜。 抚摸着唱片盒子上的封面,那个人二十多岁时的样子,弯弯而茂密的额前发,看起来细细的眉毛,清澈的眼眸,仿佛正倚在门边,向门外望去…… 整一个村姑模样。 毕文谦油然想起了自己以前的感慨。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而现在,君生我仍未生,我生君正茂。 这是一张专辑。 先声如耳的,是那具有日本80年代风格的配乐,然后,便是那偏民谣的风格的女汉子声音。 是了,这时候的她,还只是一个唱民谣出道的,偏苦情歌的年轻村姑嘛!既没有确立自己的音乐体系,也还没有找到音乐生命中最契合的那位编曲家。 她,离未来仿佛登上神坛的样子,还相去甚远嘛! 熟悉的歌声中,时间仿佛流逝得很快,毕文谦面露着微笑,迷离地望着什么。 这不是一个高中生会有的神态——黎华瞧着毕文谦,心生疑问,却也只是心生疑问——这的确不是一个普通高中生会有的神态。 一曲曲过去,录音室里响了一首将在多年之后会红遍中国两岸三地,被无数中国歌手翻唱的曲子。 “我现在已经很会搭讪了,即使面对一个烂醉如泥的人。我现在很会交际弄欢了,每擦一次口红,就能感受到。” “为了那个人,只身来到这个城市时。身上的口红,还只是一支淡淡的樱红。不停地寻找那个人,却只是不停地找错人,终于习惯了哭泣。” “我现在已经很会逢场作笑了,就算对方根本不是我心仪的人。我现在已经很会陪笑了,每擦一次口红,就能感受到。” “就连候鸟也未必,在出生的时候就计划远行。也未必就知道为此,而锻炼自己的羽毛。不知何时,镜子里面,又映出那已快遗忘的,淡淡的樱红。不禁自嘲,奇怪的颜色。” 毕文谦不大会日语,现在的毕文谦,更是不该听得懂日文。而且,这个时期的她的歌声,也还远没有大乘。所以,即使心潮澎湃,毕文谦也只是克制着,稍微溢出一些神往。 曲终的间隙,毕文谦看了看黎华,随意问道:“你觉得如何?刚才这首歌?” “我想想。”黎华起身暂停了播放,静静地想了一阵,“和我们这边的很不一样,唱的……大约是资本主义社会下的普通人的违心生活?” 噗……这……这还真是有中国80年代中期特色的回答啊?! 毕文谦差点儿就一口气没顺过来。他勉强咳嗽了两声,才堪堪地问:“你懂日语?” 黎华理所当然地点头:“我读的是外语学院嘛!” 好吧……黎华的到来,大概绝不是一个意外了。 [注,《口红》中岛美雪,中文翻唱《容易受伤的女人》,王菲成名曲] 第五十一章 意外 黎华懂日语。 这就好办了不少。毕文谦貌似随意地挑选着自己觉得有价值的唱片,一张张听着,遇到自己想要的那些歌了,就要求黎华充当翻译,并整理成册。如果遇到她的翻译和毕文谦心中的印象不太相符的情况,他便多问一个为什么。 看书,听歌。 不知不觉间,春节便过了。毕文谦没有要求和谁一起过,倒是几天之后王富林转寄来了一封孙云的信。 却也只是寥寥的几句话,勉励他第一次独自在外时,要坚强。 孙云的字迹不算好看,细细的,棱角分明,一点儿也没圆润的感觉。毕文谦看时,黎华也凑了过来。 “……你妈挺放心你的。” “……也许,是因为我给了她不普通的期望吧……”大概,穿越之后,自己的表现难免不像普通孩子了,孙云不以为怪,就已经是母爱了吧……毕文谦收好信,放进衣服的内兜儿,盯着黎华,今天,她梳了一个边分的发型,背后扎了一个小小的辫子,看着像一个文艺兵,或者……卫生员,毕文谦心目中那样的形象,“黎华。” “嗯?” “你为什么不和家人过节呢?” 黎华瞄了他一眼,便看向了别处:“都过了这么多天了你才想起来问啊?” “本来觉得不该问。心念来了,随口就问了。” 毕文谦倒没有纠结于此,翻出一张近藤珍彦的专辑播放,转而又抓起一本黎华带来的书,低头读了起来。 录音室里弥漫着日式迪斯科风格的音乐,这并非毕文谦格外喜欢的,但在80年代的日本,也算风靡过,而且,如果抛开日本而只论迪斯科,那也会在中国风靡一时。 所以,至少需要有黎华见证着,见证自己听过。虽然,毕文谦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书上。 过了一会儿,突然传来了黎华的回答:“我爸妈带领着课题,研究院比家里更需要他们。” 淡淡的口吻,给人早已习惯的感觉。 毕文谦忍不住问:“那你以前过年时,和谁过的?” “他们回不来时,我可以去研究院啊……更多时候,我还有三舅家可以去。” “那今年为什么……” “去年开始,三舅工作的担子更重了,忙起来了。”黎华幽幽地说,“何况,让你一个人待录音室里过年,也怪可怜了。” “人总归会有一些形影相吊的时候嘛!”毕文谦一时不知说什么合适了,沉默了好一阵,才挤出一句,“……貌似,我们过年那天,也没有什么不同……连春晚都没看。” “春晚才有了几年啊?” 黎华无心的话让毕文谦又一次意识到——现在是86年,春晚还并没有成为中国人的一种情怀。 是啊,连春晚都还没有成为中国人的习惯。 真是原生态得让人忽然加深地理解到,为什么说人民对丰富的文化娱乐生活的迫切需求。 ……不好不好,和王富林、孙经理这些老人家打了交道,自己竟然隐隐有些习惯了曾经觉得古怪的官腔。 遐想间,毕文谦露出了囧囧的笑。 这笑容,黎华看不懂:“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在想,也许三十年后,很多中国人也许会觉得春晚这不好那不好,但一年到底了不看春晚,却会觉得少了点儿什么。”毕文谦用真话吹起了牛,“就像……一个文化符号。” “呵呵,胡说。”黎华用鼻音哼了一声,“我就没这样的感觉。” 毕文谦不再接腔。 又过了一个月,日历也翻到了三月中旬。录音室里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毕文谦,你好!富林老师说,他输了一个和你打的赌。本来要介绍你和成琳认识,但成琳太忙了……老师就让我来了。” 来人很年轻……好吧,再年轻,毕文谦也大约得叫姐姐;她烫着波浪发,穿着白色的连衣裙,那举手投足的气质……在这个年代,大概一定是一个美女;她似乎有些自来熟,但问题是…… 黎华先问了出来:“请问,你是?” “啊!我忘了说了!”来人脸红了一下,急忙自我介绍道,“我是富林老师的学生,我叫苏虹。” 苏虹?! 黎华倒没什么反应,毕文谦却悄悄脸红了一瞬——如果没重名的话,这位大概就是原本这一届青歌赛通俗唱法的冠军了。而之所以说原本,原因是……毕文谦已经让导致她夺冠的作品提前问世了! “你……好。”毕文谦伸出了手,在苏虹和他握手时又问,“富林老师好吗?” “老师很忙,忙着筹备青歌赛的事情……这也是我来的这里的原因。”苏虹忽然古怪地直勾勾瞅着毕文谦,沉默了几秒,“老师让我给你带句话——赛制的争论比较激烈,他希望你提前去京城,他想听听你的意见。”黎华瞪大了眼睛。 毕文谦张嘴哑然:“苏……苏姐,你没记错话?” “我当时也以为我听错了。所以老师重复了一遍。”苏虹点点头,忽然欲言又止,再重重地点了点头,“就是这样了。” 这……这……这是什么展开啊! 早就打算好在青歌赛决赛里怒刚一把正面,来一个声名鹊起,甚至横空出世什么的……现在突然天上掉下一个参与青歌赛赛制制订的可能性…… 这不是在计划好掀桌子的时候突然被告知能够参与造桌子吗?这不是努力打装备准备刷BOSS的时候突然得知自己可能成为BOSS中的一员吗! “我得缓缓。得缓缓。”毕文谦回到自己的椅子上,仰躺着,顺手拿书盖住自己的脸,“黎华,你带苏姐安顿一下,好不好?顺便帮我关一下音乐。我想一个人静静。” “……好。”黎华咬了咬嘴唇,最终答应了。 随着关门一声,录音室里一下子寂静了。毕文谦胡思乱想了很久,很久。直到有人推门进来。 “文谦?师父?睡着了?” “黎华……” 毕文谦感觉双肩被她按住了。 “我还以为你什么都当仁不让呢!”黎华的声音里有些调皮。 “我只是……没有想像过,居然有可能越过又当运动员又当裁判员的境界,直接又当运动员又当……规则设计员。” “哈哈!你倒比喻得有趣。”黎华难得笑得有些狂放,“你是不是想多了一些?那位富林老师只是想征求你的意见而已。” “那他为什么不征求你的意见?” “我和他又不认识。” “和他认识的音乐专业的人多了去了,我只是一个高中生。” “……噗。”忽然,黎华忍不住笑了,“我怎么感觉你在臭美啊?” “……我像是那样的人吗?”毕文谦不干了,一把抓开脸上的书,只见正上方是黎华那张漂亮的脸。 她笑吟吟地反问:“你明明有志不在年高。你究竟在怕什么?” 我怕什么?我哪里怕了什么? “我没怕……只是不适应剧本往想像力上限的斜上方跳。” “那你决定去京城了?什么时候走?” “……尽快吧!”毕文谦深吸了一口气,“机会不等人。” 黎华点点头:“那我替你和孙经理打招呼,火车票也帮你买,反正,人家来这里就已经准备好车票钱了。” “谢谢……等等,”毕文谦忽然想起了什么,“那你呢?” “我大学还没毕业呢!不过你也别想好,不收学费的师父可遇不可求呢!我哪儿能就这么算了?也许……等你青歌赛比完了,我就也到京城去找你了。” 毕文谦笑了,觉得心里有些暖:“原来,你叫我师父是因为我不收学费啊!” [注: 黎华,设定是本位面长者的科研工作者的妹妹的女儿] [注: 苏虹,著名歌手,《我多想唱》原唱,第二届中青赛冠军] 第五十二章 孙经理的故事 毕文谦离开申城的时候,是下午。多云见阴。 孙经理亲自在唱片公司门口给他送行,那个以前在毕文谦眼里和他如影随形的漂亮女秘书却不见了。 “文谦小朋友,安心去京城参加青歌赛。录歌的事情,暂时不急,我们申城唱片公司支持你!”孙经理一脸和蔼地鼓励着,“另外,你上次和市委书记探讨创作的那首歌,我们已经拿出了一个草样了。本来前几天就该知会你的,但针对这个事情,有一些细节上的不同看法,还有讨论的余地。我估摸着啊,等青歌赛之后,就会请你回来了。” 细节上的不同看法? 毕文谦心里一紧,难道自己开的脑洞出了什么变故?不过,既然人家都说得这么含糊了,倒又不好明问。 “谢谢孙经理!那我就先专注准备比赛了!” 道别之后,毕文谦拿着自己的行李包,和苏虹一起往火车站去。 忽然,他发现黎华仍然跟在旁边。 “黎华,你想送到哪里?” “车站吧!” 今天的黎华,穿着一身女式的军大衣,那身板和姿态,倒真有几分军人的味道……就是皮肤白得不像是时常摸爬滚打的人。她走到和毕文谦并肩的位置,小声地说:“你给我的题目,我还没琢磨好。你说得没错,凡事多问一个为什么了,事情就没看起来那么简单了。” “这前后也是按月计的时间了……” “不许嫌我笨。” 黎华抢白的话让毕文谦觉得开心。他当然不是觉得她笨了。一个能够为一首歌而琢磨几个月的人,她至少有一颗对音乐踏实的心,这才是可贵之处。 但毕文谦并没有说出来。毕竟,让不知潜力上限的学生觉得自己做得还不够完美,是一种好事。很多貌似天才的人,往往就是对自己的要求比常人更苛刻一些,最终日积月累出了常人无法想像的成就来。 于是,他微笑着瞧了黎华几秒,慢下了脚步,落在苏虹背后四五步的距离,转了话题。 “孙经理刚才和我说的话,到底是几个意思?” “你想知道?”黎华眨眨眼睛。 “如果你觉得我适合知道的话。” 这话,让黎华愣了一下。她认真看了毕文谦一眼,然后抬头看了看天上密密的云朵,又看了看前面的苏虹。 “孙经理是83年进厂当党委副书记兼经理的。他不久就提拔了一个年轻的作词人进厂,那作词人也不负他的提拔,写出了不少好词,还在去年被吸收进音协了,作为一个没有大学文凭的年轻人来说,算是破格的荣誉了。” 黎华偏头看向毕文谦,仿佛是在问要不要说下去。 毕文谦点了点头。 “年轻人很努力报答知遇之恩,不仅是作词,几年里为唱片公司的发展也做出了不少成绩。孙经理也公开表扬过他,说他是具有改革思想的青年。” 黎华又看了看毕文谦,他也又点了头。 “与此同时,有另外一个年轻人,在工厂里长期旷工,还有玩弄女性的劣迹,最终被开除了。但他在一次申城青年吉他弹唱大赛里得了一等奖,顿时就成了申城的歌星。唱片公司嗅到了机会,和他签了合同,让他录歌,发行了很多磁带,而他第一盘磁带就卖了100多万盒。于是,他受到了唱片公司领导相当的重视。” “作词的年轻人看不惯唱歌的年轻人,认为他歌唱得并不好,还有道德问题。于是他经常公开向孙经理直言指了出来。渐渐的,唱片公司里就有人向孙经理反应作词人很傲了。日子久了,作词人觉得孙经理用人有问题,孙经理觉得作词人惹是生非。” “最终,见进言无效,作词人绕开申城唱片公司,直接像中唱总公司的领导写信,反映孙经理在干部政策和编辑方针上存在问题。不久之后,作词人被病休三个月,孙经理带着各部门领导给他开小范围的帮助会,要他检查缺点并录音。结果,两个人的矛盾公开化了。” “之后,《解放日报》发了一篇揭露那位年轻歌手道德问题的文章,不仅定性为糟蹋妇女的流氓行径,还不点名地批评了申城唱片公司。而唱片公司立即写了材料反击,指责记者无中生有。于是,日报的党委特派了记者进一步调查,在这个关头,那位作词人向记者揭发了唱片公司领导在鹭岛召开订货会议时铺张浪费、违反财政纪律的问题。” 说话间,黎华微微叹了一口气。 “文谦,也许你知道,去年正是中央三令五申不准在旅游风景地开会、不准超标准宴请的风头。这事儿立即上了报。孙经理虽然表示接受批评并今后改正,但在社会上终究引起了大的反响,并受到申城领导部门甚至中央的关注。十分被动的孙经理,决定把作词人退回宣传部,并取消了他的干部资格。” “这让作词人愤愤不平,恰好,今年1月初,中央开了八千人大会,作词人受了鼓舞,向中央和申城相关领导写信揭发孙经理。于是,就在上个月底,中唱总公司派了调查组进驻申城唱片公司,到现在,还没有一个结果。” 侃侃一气,黎华点了点头,示意说完了。她和毕文谦一样慢着步子,细细地看着他。 这些话,或者说这些事情,和毕文谦问的问题,貌似没有关系,但他又觉得,其中还是有隐隐的联系的——作为一个80年代的人,黎华也不至于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吧? 那么,她究竟想告诉自己什么呢?如果要计较,这事儿里既没有绝对意义上的好人,也没有绝对意义上的坏人,在不同的尺标下肯定会有不同的解读——在这个还没有盖棺定论的时刻。 看到毕文谦沉思的样子,黎华笑着用胳膊轻轻挤了他一下:“怎么,犯迷糊了?这可是你非要听的。” “……也许,笨的人,是我?”毕文谦苦笑道,“我还是图扬图森破啊!” “图扬图森破?”黎华愣了一瞬,旋即笑了,“英语吧?你真有趣。” “……我也只能耍耍嘴皮子了。” 毕文谦联想到了长者,不禁有些意兴阑珊。人家来龙去脉讲得貌都那么有条理了,自己却连一个国企里的故事都听不懂言外的内涵。 这不是开卷考试都考不及格么! 果然,走音乐的路是正确的吧…… “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也许,我并不擅长遵守规则地玩儿游戏。” 忽然,前方传来了苏虹的呼喊声。 “毕文谦,黎华,你们快点儿好不好?” 第五十三章 时代,VENI 火车里,毕文谦又一次睡在了硬卧上铺,。这一次,他下铺的不是王富林,而是王富林的弟子,苏虹。 铁轨的声响像调得极漫长的节拍器,毕文谦眯着眼,假寐着,脑海里还想着黎华,她那穿上军大衣仿佛文工团女兵的样子,她说的貌似含糊的话。 仍然不知道她是谁,但在这个大学生被称为天之骄子的时代,黎华倒真有几分风采,或者说,让毕文谦喜欢的劲头。一个在80年代中期就喜欢罗大右的大四学生,国企里的纠葛故事张口就来,而且,起码通晓日文和英文,还自称父母是研究院的……学者。 想着,不禁又联想起了江州的文艺,差不多的年纪,差不离的漂亮……但除了脸蛋儿和身段,那位文姐姐并没有给毕文谦留下什么好的印象,而刚刚分别的黎华,毕文谦首先想到的,却是换一套衣服就刷新一次的气质。 人和人的差距,的确挺大。 这么暗叹着,假寐逐渐成了真。 第二天,在车上实在百无聊赖,毕文谦终于忍不住想和苏虹攀谈——他不愿意去想像和一个某种意义上被自己“盗”走成名曲的人怎么正常交流。 “苏……姐姐。” “苏姐姐?” “你在叫我?” 下铺的女声带了点儿诧异。 “难道,我不该叫你姐姐?”毕文谦伸出头俯视,却见苏虹坐在床,正捧着一本书,“哦,原来看书入迷了啊!” “抓紧时间学习嘛!”苏虹抬头,只看了毕文谦一眼,微笑了一下,“我也要参加青歌赛的。” “哦?原来你也进了决赛啊!”毕文谦装着糊涂,脸上洋溢着笑,“姐姐,你唱的什么歌?” “还没定弦呢!”苏虹犹豫了一下,“老师们说我还能再提高提高。” “老师……们?”毕文谦当然知道她的老师是哪些人,但现在的他“应该”知道的却只有一个,“难道你不止是王叔叔的学生?” 也许是那一声王叔叔,苏虹的眼神终于从书转移到毕文谦那张伸出床沿的脸上。 “我是前年考入谷老师的声乐艺术培训中心的,那里有三位老师在教导我。” 毕文谦当然知道,苏虹就是谷老太婆的大弟子,而那个声乐艺术培训中心,简直是一个将来如雷贯耳的存在——正是他想尽早有所联系的。于是,他主动和苏虹找起话来,如一个好奇的少年,不断询问着苏虹的三位老师的事情。 结果……午饭之后,毕文谦便和苏虹一起坐在下铺,研究着她手里那本声乐教材。到了晚上,那本书随毕文谦一起到了上铺。 其实,一本声乐教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苏虹愿意把书借给自己。悄悄笑着,毕文谦合上书,嘴里无意识地哼哼着一些曲调。 “毕文谦,你哼的是什么歌?” 苏虹的一声问,生生惊断了毕文谦的惬意。 “啊?” “我是问,你刚刚哼的曲子,是哪首歌里的?我以前怎么没听过?” “没有啊!”这一下,可不止是惊了,“我……随便哼的。” “随便?那你再哼一次,我整理一下。” “……你刚才吓了我一跳,”毕文谦闭上眼睛说瞎话,“我……忘了。” “啊?!”这回是苏虹吃惊了,“你怎么会忘了?你怎么能忘了!” “我真的……” “那你刚才怎么不哼大声点儿?我都没听仔细!” 终于,苏虹勉强接受了毕文谦的说法,严重关切之后表示了遗憾…… 事实上,毕文谦哼的,倒不是尚未问世的什么歌,而是一首日文歌的曲子。前段时间里,他和黎华一起在录音室里听的。黎华还努力翻译了歌词,可翻译的结果却是,每一个字都认识,但凑在一起却读不懂。 “紧握于拳中的梦想……两年过去,十年流逝,尽至忘却舍弃。”——不考虑具体的时间点,不考虑相应的历史背景,根本不可能知道这句词眼儿里的两年和十年分别代表了标志性事件,自然也就不可能理解整首作品里饱含的复杂情感了。 而歌手此时的唱功对于这首歌来说还太过稚嫩,黎华自然也不可能从歌声中体会到真谛了。 眼瞅着对自己翻译水平陷入疑问的黎华,毕文谦自然是懂那首歌词的。但他不能说。甚至,他并不认为,在这个时代,让中国人听懂那首通篇隐喻的歌,会是一件好事。 毕竟,这首歌,比那位大约将会在今年横空出世的教父的许多歌词更加隐晦,却是相似的……“不正确”。之所以是相似而非相同,是因为教父疑问式的呐喊本质上还是疑问,而这首歌里的感慨……却更像是在暗恨那位武装讨薪的图书管理员没有走到最后。 三十年后的国人能够带着自信回头,相对客观地审视,这个时代的国人……却极易在感情上走极端了。 所以,当时毕文谦只是看着黎华,保持着缄默,不敢去想像,如果她此时真的明白了那首歌,会流露出什么表情来。 回想到最后,毕文谦不禁在昏暗中嘿嘿地笑了。 那位神人,在三十岁的时候,唱这首充满内涵的歌时,仍会显得如此稚嫩。那么,自己呢?现在才十六岁,等十几年后,会是什么歌唱水平呢? 笑过之后,怀着期待和想像,毕文谦进入了梦乡。 一路颠簸,毕文谦终于来到了京城。 迎接他的,是一场雪。 飘飘洒洒,铺在了进入眼帘的每一处建筑顶上。毕文谦看着,有些发呆,仿佛空气里与着熟悉的味道,有些怀念,却找不到多少心里稔熟的事物。 “毕文谦,你是江州人,是不是没见过雪?”苏虹拍拍毕文谦肩头,“走啦,在我们北方,下雪是常事儿。” 好吧,对于毕文谦来说,雪这种东西,倒真的应该存在于书上,存在于画中,存在于妈妈的嘴里,存在于爷爷的遥想。所以,他冲着苏虹笑笑,略带腼腆地跟在后面,往崇文门方向走去。 “苏姐姐。” “嗯?”回头的苏虹,只见毕文谦递来两张折好的作业纸。 “初次见面,一直没有送姐姐什么见面礼。”毕文谦把纸塞在苏虹手里,顺势握住了她的手,“这是我写的歌,之前我在预赛里唱过。我觉得挺适合你的,你不妨试试,如果你觉得好,也觉得自己能唱好,就在决赛里唱吧!” 苏虹瞠目结舌:“啊?” “你可以转告王叔叔,他可以证明我没乱说。”毕文谦欣赏着苏虹的讶然,“不过,如果你选择了唱这首歌,请你务必唱好,如果得不到金奖……也……至少要得银奖。”犹豫了一瞬,他忽然重重地点头,“如果连银奖也得不到,就算你欠我,将来如果我有什么要求,你得……听我一次。” 苏虹张着嘴,好几秒后,突然咳嗽一般地笑弯了腰。 “你……真有趣。” “我像是在开玩笑吗?” 在毕文谦不满的神态中,苏虹笑了好一阵才罢了休,一边认真把作业纸收好,一边点着头:“好吧,我会去问富林老师的。我现在就带你去。” 看着她的背影,毕文谦一手拎着行李,一手虚指向前方。 时代,VENI。 [注,“紧握于拳中的梦想……两年过去,十年流逝,尽至忘却舍弃。”——中岛美雪《歌姬》] 第二卷 第五十四章 谈笑风生 苏虹先带毕文谦去了中央歌舞团,却得知众多老师都赴一个饭局去了,并且,王富林还专门留了一张字条。 “老师叫我带你去吃饭。” 苏虹说得简单,带着行李,便引着一样风尘仆仆的毕文谦转进去了自己住的中央歌舞团宿舍2号楼。 “行李先放我这儿,看这时间,我们赶紧一点,指不定还能赶上开席,老师们都在那里。” 宿舍楼的位置,大约在中央歌舞团和京城饭店的中间,倒也没走冤枉路。穿过地安门,往东长安街走,由北朝南,苏虹一路疾行。 而西边,就是故宫了。 “苏姐姐,什么事儿,王叔叔那么急?”毕文谦可没天真到以为王富林会专门为自己接风洗尘而兴师动众。 “我怎么知道?” 一路看到自己从前的儿时记忆里,似是而非的地标,毕文谦约莫有些感慨,倒也淡了几分忐忑。 走到菖蒲河公园旁,苏虹往东拐过一个街角,突然慢了脚步,伸手虚指:“到了。” 顺势望去,原来是谭家厅,门口除了门迎,还站了两个军人。 毕文谦感觉舌根涌上了些口水,那属于毕云诗的味蕾不禁蠢蠢欲动,即使……只有那么一次幼年记忆,却格外深刻,即使,他已经连谭家厅里的格局都已经记不住了。 苏虹和服务员沟通了几句,两人便被带进了一个雅厅。 却见里面品字形地坐了三桌人,都是正值壮年的男女,以及里面中间那桌主席位上端坐的一位貌似和蔼的谢顶华发老人,一身蓝色的中山装。 他们本来正谈得兴致盎然,见有人进来了,都停了话,不约而同地朝门口望来。 这阵仗,毕文谦倒还没有什么感觉,因为这些人里,除了王富林,他一个都还没有对上号。而站在他侧前的苏虹,却已经有些口吃了。 “富……富林老师,啊不,首长好!” 只见老军人呵呵笑道,起了大嗓门的浏阳腔:“我是来见证各位专家的讨论的,不算主角,不是主角。富林,人家叫你,你就介绍介绍?” “嗯。”王富林点头起立,离席来到毕文谦身边,先虚指了一下苏虹,“这姑娘,是我和剑芬同志他们一起收的徒弟,叫苏虹,在座的有不少人都知道的,就不多介绍了。”说完,他一把拉起毕文谦的手,“这小家伙,就是我和大家提过的,现在全国广为传唱的《血染的风采》的作者和演唱者,毕文谦。” 正中的老人眼中精光一亮,那和蔼的笑容里,不经意间投来一股有些慑人的气势:“毕文谦就是你……你就是毕文谦?听说你主动去过前线?原来还那么小,看起来文文弱弱的……果然有志不在年高啊!” “您是……” 毕文谦弱弱的问,王富林微笑着,给了他答案。 “这位,是中顾委的首长,王振将军。” 毕文谦瞪大了眼睛,脱口而出:“王胡子?!这……画风不对啊!” 王振老将军一愣,有些好奇:“画风?什么意思?” “啊,我是说……”毕文谦闭了闭眼,努力稳定了一下情绪,好吧,只能说尽力而为,“以前我可没见过您。我只是听说,您可是杀伐果决、刚正不阿,就像是一幅写实的油画,火炮、战马、指挥刀;结果见了真人,根本不像那么回事儿,倒似一幅……”毕文谦绞尽脑汁,“悠远的水墨丹青,就像是一个晚上吃了饭过后在家门口坐着小马扎,摇着蒲扇,给我们一圈孩子讲故事、分享经验的老前辈。” 约莫是脑补了几秒,王振猛地大笑起来,露出一大排牙齿:“王胡子,你也有今天!”激动处,不禁捶了几下饭桌,“小家伙,你真有意思,你想听故事,我一会儿好好给你讲讲!” 老首长的开怀,把饭厅里的气氛活跃了起来。王富林也顺势拉着毕文谦,一步步,一个个地介绍起来。 “文谦,在坐的都是参与这一届青歌赛的老师,我带你认认。来,这位就是中央民族歌舞团的团长……” “我知道,我知道,这温暖的脸,这眼镜,江大为嘛!”毕文谦一边抢答着,一边直视着坐在眼前的中年眼镜男,他也正温和地看过来,似乎因为毕文谦的形容而有些矜持,“您唱的《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我听过很多遍,是目前唱得最好的!内敛圆润,情感含而渐溢,入木两分。” 江大为一愣,眼镜里透着不解:“入木……两分?” 不仅是他,全场都突然寂静了下来。大家都直勾勾地望着毕文谦。 毕文谦却一脸无辜:“入木两分就是入木两分啊,比三分差一分嘛。” 江大为脸色一凝,那边的王振老将军却不禁一笑:“那你说说,什么是入木三分?” “如果说入木两分的情感是溢出来的,那么,入木三分的情感就是渗出来的。嗯,光这么说可能不太直观,举点儿例子好了……入木三分的例子可能不多,但也不算太少。比如,远的,章权章奶奶唱的《铁蹄下的歌女》;近的嘛,朱逢薄朱老师唱的《那就是我》。”话音刚落,席间就隐约生了忍俊不禁的声音,放眼看去,却不止一人低头掩口,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在笑。而那些没有低头的人,脸色也……不太正常。 倒是王富林轻笑了一声,捏捏毕文谦的手,为他指了一个方向:“文谦啊,那一位,就是你说的,入木三分的,朱老师。” 只见一个宽屏大脸的中年女人,长长的波浪发,发际线有些高,偏淡的眉毛,偏细的眼睛,有些发福的她,正微微脸红地瞧过来。 而坐在她旁边的另一位五官方正的中年女人,正用手肘轻轻捅她,揶揄着:“逢薄,人家说你入木三分呢,你不说点儿什么?” 这话,逼得朱逢薄连忙站了起来,红着脸,先朝江大为道了个歉:“江老师,你可别往心里去啊!”然后才对毕文谦说,“毕文谦小朋友,你喜欢我唱的歌,称赞我,我很高兴。但也不要把我捧得那么……那么……” 朱逢薄还在斟酌词语,毕文谦却三步并两步小跑了过去,自来熟地拉住了她的手,轻轻摇起来:“不高,不高,您当得起的。朱阿姨,我说的话,只是我一家之言,但我可没有胡乱吹捧,我可是经过了不少对比,不少琢磨的。而且,我又没说入木三分就是演唱的顶点了。” 这话,让王振的兴趣又浓了几分:“小家伙,说说,说说,水平更高的是啥子?” 饭厅里又一次鸦雀无声,大家都等待着毕文谦的说法。 毕文谦放开有些错愕的朱逢薄的手,微微踮了踮脚尖,在三桌人里扫视了一圈。 “入木三分这个成语嘛,说的是笔墨透入木板,而笔墨,终归是液体的。不管是溢,还是渗,都是形容液体的词语。而在更高的境界里,演唱出来的情感,应该像是气体,感染人的效率,和液体是不同的。例子嘛……虽然屈指可数,但还是有的。”毕文谦又看了一圈,“好像……她没有在场。” “小家伙别卖关子,快说嘛!”王振的嗓门又响了起来。 “啊,我说的是,郭奶奶唱的《我的祖国》。那首歌里,她唱的每一个字都能品出味道,让我在琢磨之后,觉得就该那么去唱。听起来朴实无华,却声声沁入心脾,即使我不是那个年代出生的人,也能够通过她的歌声,感受到新中国建立的那个时代的精气神,为之向往。” 在场的音乐家们集体沉默了一小会儿,不少人交头接耳起来。 而刚才那个揶揄朱逢薄的宽屏方脸的女人,则冲着毕文谦笑道:“小朋友,你说郭老师唱得比逢薄好,我下不了判断,但你鉴赏郭老师的歌的话,说得很好。我相信,那的确是你经过思考之后的话。富林没说错,在音乐上,不能把你当小孩子看。” “您误会了。我没有说郭奶奶一定比朱阿姨唱得好,而是说郭奶奶在演唱《我的祖国》时体现出来的水平,比朱阿姨唱《那就是我》时体现的水平更高。我啊,一直觉得,抛开具体作品谈演唱水平的,都是耍流氓。” 在一阵哄笑声中,毕文谦眼瞅着这位,隐隐觉得有些眼熟,却又不敢确认,更不能“未卜先知”:“另外,请问您是?” 女人堪堪忍了笑,点点头:“我叫骆天婵。” “您就是唱《孤独的牧羊人》的骆奶奶!”果然没猜错,毕文谦面露激动。 骆天婵却板起脸来:“你这么说我可不高兴了啊!我也就比逢薄大了个两三岁,凭什么她是阿姨,我就是奶奶了?”话还没说完,她自己就笑了出来,“我有那么老吗?” “不,不是,”毕文谦眼睛一转,“您误会了!我从前根本就没见过你们,我是根据我听的歌而得出的印象的。我听过您的那些歌,风格各异,都有和词曲相配的格局,给人的感觉像是一代宗师,所以,我听起来像是奶奶;而朱阿姨的歌,虽然都很好听,但细细计较起来,唱法是有共通之处的,并没有达到为不同内涵的歌创造合适而独立的唱法的境界,还有上升的空间,所以,我听起来……” 骆天婵“噗嗤”的一声笑打断了毕文谦的话:“停,停!你刚才恭维了逢薄,瞧把大为的脸给黑的。这一转眼,你就把我给高了逢薄一个辈儿。就算我厚着脸接受了,逢薄可是会不高兴的!”说着,她又伸手肘,朝仍红着脸低头的朱逢薄捅了捅,调侃起来,“你什么都不说?难道真想叫我阿姨?” 饭厅里哄堂大笑。 直到江大为慢慢站了起来,声音不大不小地分辩道:“骆老师,话可不能您那么说,我哪里黑脸了?小朋友既肯定了我,也提出了他分析的我的不足之处。批评的意见,我能理解的,我一定会努力提高;不能理解的,也会慢慢去琢磨。我们唱歌,听众说唱得不够好,我们总不能说是人家听错了吧?就是……听起来难免有些失落。” 毕文谦远远地朝江大为笑,然后一脸认真地对骆天婵说:“骆奶奶,江老师说得很对。音乐属于艺术,艺术是精益求精,却不可能精确竞技的。我说的这些,只是一家之言,我不可能保证我说得一定对,我只能保证,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经过思考,逻辑自洽的。我们从事艺术创作的人,应该怀着‘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的态度,首先问心无愧,然后精益求精,活到老,探索到老。”说着,他再一次扫视着饭厅里的男男女女,这一次,格外地慢,“在坐的大家,都是我们中国流行音乐的财富,更是我毕文谦的前辈。我之所以大言不惭地说了那么多,不是什么童言无忌,而是我相信,相信在坐的各位能够代表中国流行音乐目前的最高水平,作为一个普通的中国人,作为一个后辈,在我心中对大家的要求,一定是最苛刻的。因为我们将要沿袭的道路,将是你们从百尺竿头一步步开辟出来的!毕竟,这条伟大的道路上,既永无止境,也没有退休的说法。” 渐渐鸦雀无声的饭厅中,忽然起了一个清脆的女声:“说得好!” 然后,不知是谁带的头,所有都鼓起掌来。 一直默默站在门口的苏虹远远地望着毕文谦,有些失措地呆立着,右手悄悄伸进衣兜儿,手指重重地捻了捻他给她的作业纸。 王富林也鼓着掌,那温润的脸上,浮现着淡淡的惬意笑容。 王振也鼓着掌,脸上呵呵的笑,眼睛望着毕文谦,有些迷离,似乎遥想着什么。 过了好一阵,掌声才渐渐停息。 此时,朱逢薄也抬起头,认真地看着毕文谦:“毕文谦小朋友,你详细说说,我比天婵,不足在哪里?” “啊?朱阿姨,您真信啊?”对着她的认真劲儿,毕文谦有些受宠若惊,“您真愿意对着骆奶奶喊阿姨?” “你如果说得有道理,我为什么不听听?”朱逢薄点点头,又瞥了骆天婵一眼,“再说,我愿意叫,天婵她愿意应吗?她还觉得自己年轻着呢!” 骆天婵抿着嘴,没有接腔,只调侃地对朱逢薄飘去一个眼神,哼了一个鼻音,便继续看着毕文谦。 “这个啊,用您唱的《那就是我》当例子是不合适的,因为那是一个成功的作品。我们换一个好了。前两个月,我听过郭奶奶唱的《鸽子》,那是一首来自墨西哥的流行歌曲,是一首流露离乡的忧伤的歌。听着郭奶奶的演唱,我仿佛看到,明媚的阳光下,海鸥在港口的上空盘旋,一艘缓缓启航的轮船,甲板上一对依偎的男女,正回望着家乡,眼里流露着哀愁,就像蓝色的海水被船分开的波浪,一荡一荡。” “这仿佛是一张精细的照片,很是显示了郭奶奶的歌声将艺术形象跃然,营造出画面感的功力。” “然而,问题在于,这首歌的歌词,是男人的第一人称。将主人公视角的歌词,唱出了摄影师视角的画面,这在逻辑上是不合理的!虽然郭奶奶是女性,让她唱好男人的视角有些强人所难,但严格地说,这的确唱法设计上的缺陷。” “而朱阿姨,类比地说,您演唱的所有歌曲,相互之间有一个相似度很高的唱法,就像是同一个章法一样,让人感觉不到根据词曲的内涵而创造的迹象。总是作品适应您,而不是您去适应作品。于是,当作品适合您的唱法时,您演唱出来的效果,就是全国顶尖的水平;而如果作品不太适合您的唱法时,演唱出来的效果就不尽如人意了。” 一席话说完,毕文谦有些忐忑地望着朱逢薄,他不知道她会有什么反应,也无从去想像。 所有人都没有出声,只静静地等待着当事人。 良久,朱逢薄轻声地说:“……谢谢。”然后,她缓缓地坐了下去,“我需要好好想想。” 忽然,她旁边的骆天婵问道:“等等,小文谦,你好像没说清楚,你刚才说的郭奶奶,是哪个郭奶奶?” 毕文谦一愣:“郭淑贞,郭奶奶啊!” “哈哈!”骆天婵猜中了似地大笑一声,一手拍桌子,一手指着同桌对面的一个戴眼镜的富态女人,“郭老师,刚才你还带头说好来着,转眼就成反面教材了。” 这把毕文谦吓了一跳。 “郭奶奶,我……我之前真没见过你,只闻其声,只闻其声!”他小跑到郭淑贞的座位旁,微微低头,“我听过您唱的《黄河怨》,那可是……” 只见郭淑贞抬手止住了毕文谦的话:“别,称赞的话就别说了。这里都是熟人,大家都知根知底,好话说对了,是理所当然,说浮夸了,只会臊得慌。毕文谦,你也说了,女人唱男人角度的歌很难。你毕竟是男孩子,你说说,这种情况,该怎么处理?” “这个……”毕文谦低下头,思索了一会儿,“就像演戏有表现派和体验派两个大类,唱歌创造唱法时,也许可以类似地去思考吧……不过,具体到您提的问题,我还太小,恐怕还答不好。很多事情……知易行难。” 突然,毕文谦的肚子叫了起来。 王振虽不在这一桌,倒也听得真切,他挥了挥手:“好啦好啦,说好的一起吃个饭,又不是逼小家伙舌战群儒。有什么专业的问题想探讨,吃了饭再说嘛!来,小家伙,来这边坐!”一边说,王振一边指挥同桌的人相互挤挤,匀出了一个座位来。 而另一桌上,苏虹也挤在了王富林的身边,悄悄地望着毕文谦。 只见王振扯着毕文谦的袖子:“小家伙,你说得很对啊,伟大的道路上,既永无止境,也没有退休的说法。” [注,王振,王胡子,王震将军] [注,艺术家群像,付林,蒋大为,朱逢博,罗天婵,郭淑珍] 第五十五章 有人会在乎 席上,王振将军对毕文谦颇为关心,谈兴盎然,讲述了不少自己的戎马生涯,而毕文谦则亮着眼睛,全神贯注地聆听着,不时还问一点儿细节。 在场的音乐人们见他们一个讲得兴致高,一个听得入了迷,也就没有去打扰。等到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王振慢慢站起身,左手拄着拐杖,右手拍拍毕文谦的肩头:“小家伙,陪爷爷出去散散步。下午,他们要在中央歌舞团开会,我们先慢慢往那边走。” “嗯!” 毕文谦点点头,亦步亦趋地跟着。 虽然岁月不饶人了,但王振走路的步子,还是颇为硬朗。京城的春风不算温暖,却也醒神。出了谭家厅,王振走在最前面,毕文谦紧紧跟在他身边,再后面是两个警卫员,不远不近。这正是午饭后的点儿,顺着北沿河大街往北走,他们,淹没在了行人里。 “小家伙,你前段时间在申城写了一首歌,对吧?” 王振闲聊般的问,毕文谦摸不准他的意思:“嗯?” “听说申城市委那边挺重视,协调了唱片公司和电影厂一起,为这首歌拍了一个短电影。”王振眯着眼睛,偏头看着毕文谦,眼里颇有些欣赏,“那电影的草样,我看了。小家伙,歌写得很好。‘因为誓言不敢听,因为承诺不敢信,所以放心着你的沉默,去说服明天的命运’。写得很好啊!北洋那些家伙,蒋光头,都是一丘之貉,他们只会嘴上说得漂亮,结果永远是剥削人民,只有我们党,才是在带头做,在身体力行,你用南泥湾大生产的历史来表现,选得很好啊!不过,”王振顿了一顿,“内部有些人看了电影,说南泥湾不是最能代表我党官兵起带头作用、苦干实干的例子,那都是没亲身经历过的人的胡话!小家伙,你是原创,可要坚持真理啊!” 听着王振大义凛然中带了点儿痛心的口吻,毕文谦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然后又慢慢摇头:“王爷爷,我还小,我创作的时候之所以选择了南泥湾,是因为在我心里,南泥湾真的可以代表这种精神。但我毕竟还是一个孩子,别人真的能信,真的做得了主吗?” “怕什么!刚才吃饭的时候,你对着那么多音乐专家,我怎么没看你怕了?跟你比,和你一起来的那个小姑娘,站都没站直,才像个小娃儿。”说着,王振拄定拐杖,目光直视着毕文谦,“小家伙,你名字叫文谦,但该坚持的时候,可别讲什么谦,你王爷爷支持你!” “嗯!” 毕文谦清脆地应了一声,然后问道:“王爷爷,我也听说电影出了草样,但我还没看过呢!您和我讲讲,都有些什么内容?不知道和我当初想的,有没有出入?” 王振微笑着点点头,一边继续迈步前行,一边一句句和毕文谦分说。 锡拉胡同、京城二十七中、最高人民检察院、京城六十五中……不觉间,北沿河大街到了一个十字路口。 “……这就完了?” “完了啊!” 听了王振的讲述,毕文谦发现,当初自己和长者说过的内容,电影里都拍了出来,但几乎也仅此而已。 “看来,这电影只拍了一半。” “一半?”王振来了兴趣,“怎么说?” “王爷爷您也许还不知道,我写这首歌的动机,是因为我更早之前写了两首情歌,一首写得虚,一首写得实。所以,我想尝试写一首虚实结合的情歌,既赞大爱,也怀小情。但是,目前拍出来的部分,显然只是讴歌了我们老一辈革命者在大层面对祖国,对人民的爱。但是呢,王爷爷,您如果对这首歌词熟悉,再细细琢磨一下,就可以发现,这首歌同样可以是在赞颂一对经历风雨而相守一生的夫妻的爱情。我当时想的是,像王爷爷你们那一代人,即使是最危险的时候,也不过是‘旌旗十万斩阎罗’,这么乐观的精神,有铁血,怎么会没有柔情呢?而且,挖掘表现先辈相濡以沫的爱情,也是给我们后人一个优秀的榜样嘛!”毕文谦迎着王振思索的眼睛,“所以我觉得,这首歌在电影里,应该唱两遍,第一遍,就像已经拍出来的那样,而第二遍,可以从两种思路里选一个来拍——第一种,挑选一对知名度比较高的公认的模范夫妻,以他们一生的点滴故事为线索来拍;第二种,筛选一批有故事的夫妻,以他们的历史照片,配上少量的文字介绍,贯穿电影的后半部分。不过,我并没有接触过多少相关的历史资料,究竟哪一种方式更合适,还是征求王爷爷你们这种当事人的意见,比较好。” 问题抛给了王振,只见他又拄定了拐杖,目光从毕文谦转向了别处。 那是五四大街的西向,顺着过去,是神武门,以及景山。 “小家伙,你是在给我出难题啊!” “啊?” “你不知道。电影已经拍出来的最后一个镜头,‘没有岁月可回头’。你是建议的用一群老战士的集体照来代表。就为了用哪些人上镜,我的一些老朋友,在闲聊的时候,都是斗了嘴。”王振的口吻既像是讲八卦,又像是讲笑话,“由于申城市委那么比较重视,这事儿很多人都知道了。大家都对你提出来的这种宣传形式很感兴趣,觉得可以一试,也就都在工作之余多问了几句。所以,针对一个细节,会有人存在不同的看法。”王振回头瞄了毕文谦一眼,却又看向了天空,“就像你建议的用南泥湾的精神来做代表,我可以理直气壮地支持你,因为我也是那么想的。但你叫我选一对人出来,我们这些人里一辈子走到头的,不在少数。要挑一个服众的典型,不现实。所以,我觉得你想的第二种办法可以试试。可是,选哪些人呢?我相信,我和季青有这个资格,但有这个资格的,远不止我们啊。事情虽然是个小事情,但谁选上了,谁没选上,终究是一个小疙瘩。” “啊?你们这样的伟人,会在乎这些?”毕文谦有些错愕。 “我们大概不会在乎,”王振抬起手,似乎是想摸摸毕文谦的脑袋,但看了看他的身高,最终拍了拍他的肩膀,“但是,有人会在乎。” 毕文谦不是太明白,但王振也没有再解释,继续往前走了。之后,他的话不再多,止于一些过往家事。倒是在得知毕文谦的父亲参与过珍宝岛时,他脸上的笑容更和蔼了几分。 下午,王振在中央歌舞团的会议室里,正中央的位置默默坐下,准备聆听各位音乐家们针对这一届青歌赛的赛制的建议,也没有再把毕文谦拉在身旁。 于是,毕文谦慢慢找到了王富林,他在中后排一个靠边的位置坐着,恰好有一个空位。 “王叔叔。” “文谦啊,来,坐。”王富林温温地笑,“陪首长散步,没有开炮吧?” “王爷爷挺好说话啊!”毕文谦顺从地坐下,却见主席台上的几个人,怎么瞧也觉得陌生,“咦?今天主持会议的是哪些人啊?看着都好眼生。” 王富林微笑着,伸手虚指介绍起来:“他们啊,都是幕后的领导,你当然认不得了。左起第一位,史宗意,闽省电视台的文艺中心主任;第二位,武咏明,吉省电视台的文艺部主任;第三位,陈智昂,中央电视台的文艺部主任;第四位,康谱,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文艺部主任;最右边一位,李乃千,齐鲁电视台的文艺部主任。这样的会已经不是第一次了。青歌赛的大致框架已经有了谱,今天开这个会,就是由他们主持,继续听取各位的意见,大家一起研究研究,把三种唱法在划分之后相应的细则,争取给确定下来。” 所谓大致框架有了谱,大概就是三种唱法的划分不可能改变了。琢磨着王富林话里的字眼儿,毕文谦默默斟酌着自己有没有必要,该在什么时候,在什么问题上带节奏…… 两天之后,申城外国语大学的一处白色行廊里,黎华一边走,一边低头读着《人民日报》。 忽然,在很靠后的一个版页里,出现了一条和青歌赛相关的消息。 “‘伟大的道路上,既永无止境,也没有退休的说法’。”黎华笑出了声,“这王胡子,他老人家也是不甘寂寞啊!我那小师父,到底能不能听懂别人的话呢?” 第五十六章 邂逅夏林 毕文谦显然不知道黎华远在千里之外的关心,他只是默默记着两天前的音乐家们的会议,记着那些他从前就熟知,或者还比较陌生的人的发言所代表的态度。 当他得知担任这一届青歌赛总导演的邹有开因故没有参加会议时,他就决定暂时什么都不说了。即使身边的王富林目示,也只说先听取意见,再酝酿酝酿。 或许,在王富林看来,这是一种成熟的表现,也便点点头,随了他了。 会后,毕文谦本想去找妈妈,但王富林劝他先在中央歌舞团附近的招待所住几天——很快就会有最后一次会议,青歌赛所有环节的负责人都会到场。 想了想,毕文谦同意了,并请王富林给孙云带去口信。 等待的几天里,毕文谦也没闲着。通过王富林牵线,他很是找那些歌唱家们讨了些他们各自演唱的磁带,然后借了录音机,在招待所里一盘盘的听。见他这样,王富林也挺高兴,除了提醒他不要忘了准备自己的歌之外,还叫了苏虹给他带饭。 只是,单独和毕文谦相处时,苏虹没有了最初的爽快,倒有了几分怯怯的味道。 不得不说,这个时代的磁带,那录音技术颇让人尴尬,但歌唱家们演唱中的优点,还是能体会出来——这是毕文谦几天听歌的结论。 技术,永远是艺术发展的基础的客观条件。 到了周五晚上,王富林忽然来到招待所。 “文谦啊,明天要开会。” 毕文谦正在听李广羲演唱的《祝酒歌》,一时间有些出神:“嗯?” “对赛制的事情,你的想法成熟了吗?” “哦……我倒是想了很多,但不见得都具备可行性,更不见得大家会支持吧?” “所以要说出来一起讨论嘛!”王富林微笑道,“不如,你现在就写一份给我如何?” “啊?” “是这样的。更早的时候,附近有一所中学要举办一个校园歌唱比赛,邀请我当评委,我答应了。比赛时间就是明天。结果现在通知明天要开会,我大概去不了了。所以我就在想啊,能不能你提我去当评委?反正你过段时间肯定要把学籍转到京城,那所学校虽然不是全国顶尖儿的重点中学,但口碑一直不错,离得也近便,你可以趁机去考察考察。而且……”王富林注视着毕文谦,“我个人认为,由我,或者其他某个人转达你的意见,更合适一点儿。” 毕文谦想问为什么,但迎着王富林的眼神,终究还是点了头,转身拿起一个作业本:“您等一阵,我现在就写。” 并没有让王富林等太久,毕文谦几乎是一气呵成——很多内容,本就是他早就遐想过的脑洞。他轻轻将作业纸撕下来,折好,递到王富林手里。 “王叔叔,如果你觉得我有什么写得不现实,大可以在会上带头批评。但在这之前,请一定要替我把这些想法表达出来。” 王富林沉沉地看了他一会儿,伸手把作业纸接了过去:“好。”说着,他也提起笔,在作业本上写了一个地址,再写了一封介绍信。 “那里的校长认得我的字,倒不必盖章了。不过,明天你还是早一点儿去。虽然你是评委,但别人还不认识你。” “可以倒是可以,但我自己也还是一个高中生,当评委合适吗?” “怕什么?你都进了青歌赛决赛了,还怕水平不够?只要就音乐说音乐,你就行!” “那……你得给我早饭钱了。” “呵呵,应该的,应该的……”王富林笑了起来,顺手从兜里掏起钱来,“一毛够不够……啊,今天没带零钱,给你,五毛。你啊,别的孩子是怕他挑食,我倒怕你太不在意营养了。” 毕文谦接过那印着纺织厂的五毛钱,木讷地笑。 第二天清早,天微微亮,毕文谦就出了门。 随便买了点儿煎饼,喝着久违的豆汁,从鼓楼大街往安定门走,没有去钻那些胡同,沿着二环路拐弯儿,绕到了民安街。 “没错儿了,东直门中学。” 一边喃喃地说着,一边举目打量着这所学校,毕文谦慢慢走了进去。 也许是因为今天是歌唱比赛,并没有人察觉毕文谦这个外部人员的到来,毕竟,他也不过是一个高中生的身子。 同样是80年代的校园,京城的重点中学,基础设施的确比江州的重点中学要好上不少。没有急着去问校长办公室在哪里,毕文谦一个人闲逸地逛在里面,远近瞧着渐渐到学校的“同龄人”们。 没有穿校服,花花绿绿的颜色,莺莺燕燕的声音,熏得人充满了青春的活力——好吧,这并非什么女校,众多的男生大约是被毕文谦的视线无意间给漂没了。 这个年代的校园歌唱比赛,会唱些什么歌呢? 瞅着入眼的萌妹子们,毕文谦不禁遐想起来。带着这遐想,他拣了一处人少的排球场的角落,一边看着寥寥几个练排球的学生,一边开始了一晨的练声。 “橘子花间,落日楼栏,相对无言,看红颜晚。雁过长天,风影浮现,几叶枯舟,傍江水寒。逝水流年,今夜无眠,忆旧时梦,去而不返。梧桐细雨,潸然泪秋蝉。” 练声之后,遐思到处,毕文谦随兴地轻声唱了起来。 “遥想当年,醉里寻欢,书生意气,笑语嫣然。少时轻慢,凋零花瓣,月落松间,心似幽蓝。叶落无痕,乌云深寒,情节迷乱,思绪已干。已然忘了,昨夜镜花寒。” 这是一首校园歌曲。与众不同的是,这是在21世纪初的非音乐学院的大学生们自发创作并录制的歌,录出来的磁带也从来没有正规地发行过,只参与创作的人们在校园里如路边摊儿一般兜售过一阵子。 纯粹的业余行为,实际上的水平也算平庸,从那堆砌般的歌词就能看出来……却比晚它10来年的那些10年代里很多号称中国风的民间或非民间作品好得多。 中国风啊……到底什么是中国风的流行音乐呢? 至少,在这辈子,总不能再是几段莫名其妙让人不明觉厉的歌词,几段风格明显的旋律,在几种特色的乐器的编配下,由一些良莠不齐的歌手唱出来的草台班子吧…… 就在毕文谦一声叹息时,一个小小的声音在他侧后传了过来。 “同学,你刚才唱的什么歌?是你准备在比赛里唱的吗?” 莫非……被人偷听了?毕文谦惊讶着转身看去,却是一个梳着四六开短发的女孩子,白色的衬衣扎在皮带里,裤子和外衣约莫是淡蓝色的一套,整个儿看上去倒有些像假小子。 但她的声音却颇纯净,一点儿也男生,而且,那眼神儿里似乎有些忐忑。 “我随便唱唱罢了。一些遐思般的歌词,会被人说堆砌辞藻的。”毕文谦摇摇头,“对了,你是谁?” 女生一愣:“你不知道我?” 那神态,似乎她是一个名人,而且……有些自恋? 这让毕文谦来了点儿兴趣:“难道我必须知道你?” “……你是今年转学来的?”女生微微噘嘴,想出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你猜对了一半。我几乎一定会转学,但转不转到这学校来,得看这学校有没有什么让我感兴趣了。”毕文谦眨眨眼睛,“听说今天有一个歌唱比赛,所以我早早就来了,算是一种考察吧!” 这说法,把女生逗笑了。 “哟,你还挑学校啊!成绩非常好?以前是那一片儿的?” “成绩有多好,我还真不清楚。反正是年级第一。”毕文谦微微颔首,一副无形装逼的模样,“不过,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比较喜欢流行音乐。” “哈哈!”女生继续笑着,“成绩不重要?还流行音乐……你妈妈不唠叨你?” “为什么要唠叨?我妈很支持我啊!”毕文谦一脸无辜。 “你……”见毕文谦的表情不像是撒谎,女生似乎郁闷了一瞬间,喃喃地说,“……要是我妈也那么想,就好了。” 这口气…… “你喜欢唱歌?”毕文谦目测着女生的神态,“你妈不喜欢你唱歌?”她大约默认了,“这不科学啊!哪儿不许唱歌的?唱歌又不犯法。” “……是我。我以前经常唱歌,结果没考上重点,只能到这儿了……” “于是你妈一怒之下就不许你唱歌了?”见她一副“沦落于此”的表情,毕文谦一边脑补着她的逻辑,一边暗暗纳闷儿——昨天王富林还在说这学校口碑不错,转眼儿就有学生流露这样的情绪……“我来理理你的话——一开始你觉得我应该必然知道你……是不是因为你在这一带很有名?而有名的原因,就是你唱歌很厉害?厉害到……你妈妈觉得你没考上重点是被唱歌给旁骛了?” “胡说!这怎么能叫旁骛呢!”女生忍不住反驳起来,旋即又垂下了头,“不过……你猜得倒准。” 看着她低头委屈的模样,毕文谦有些觉得可爱,大约……喜欢音乐的女孩子,他都会觉得可爱? “……那么,今天的歌唱比赛,你会参加吗?” “比赛还是可以的。”女生点点头,“反正肯定是一等奖,就算妈妈不同意,老师也会帮我瞒着。” ……好吧,原来这位也是擅长无形装逼的。 “听口气,你唱歌是真厉害?”一边猜测着,毕文谦又从女生脸上看到了微微自恋的感觉,“那你现在随便唱一首我听听?毕竟,你刚才也听了我唱歌的。” 女生首先白了毕文谦一眼,接着犹豫了几秒,忽然转身,背对着他,背着手,度着小步子,轻轻唱了起来。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 邓丽军的《甜蜜蜜》,也算是风靡大陆的歌了。作为一首软妹儿歌,配着女生轻着步子的背影,的确甜人。 但是……如果再加上她的歌声,大约就打了折扣。 《甜蜜蜜》是一首柔肠的怀春歌,眼前的女生却把全程把节奏唱得飞快,仿佛恨不得赶紧唱完了事儿,根本没有半点儿原唱那种婉转相思的影子。 于是,耐心听完之后,迎着女生转回身等待称赞的表情,毕文谦讲出了他的看法。 但是,直说实话……似乎结果不怎么好。 “你胡说!”女生涨红了脸,“我录歌的时候都是这么唱的,录音的老师都说我唱得好!”说完,她便往学校礼堂走了,“我这就去拿个一等奖,看你怎么说!” 话是不投机了,但毕文谦却一个箭步,轻轻拉住了女生的手腕:“请等等!” “你干什么?放手!”女生吓了一跳,使劲儿甩手,却没有甩掉。 “我想打听一下,校长办公室怎么走?” “嗯?”女生狐疑地问,“你想干什么?邵校长是知道我的,别想告我黑状!” “你想哪儿去了!我不是说我可能转学来这儿么?肯定要找校长问问吧?” 女生越来越有斗气的情绪了:“你不是自诩成绩很好吗?成绩好来这儿干什么?” “你先告诉我嘛!” “那边!” 女生随手一指,毕文谦顺着望去,是一栋教学楼。 就在此时,毕文谦突然觉得手里一空,却是女生趁他分神,猛地挣脱了手——一溜烟儿就开跑。 这眼见是不可能追上了。 “喂,你叫什么啊?” “哼!”女生边跑边回头给了毕文谦一记白眼儿,“你想得美!” 眼看着她越抛越远,毕文谦回味着手上的握感,感觉充满了活力。 “原来这儿的校长姓邵啊。” 怀着好心情,毕文谦很快问明了路,找到了校长办公室——刚才的女生倒也没乱指路。 敲门之后,毕文谦开门见山地把王富林的介绍信掏了出来。 “邵校长,您好。我叫毕文谦,是王叔叔推荐我来的。” “毕文谦?”邵校长接过信浏览了一遍,“原来你就是富林老师昨天电话里推荐的人啊!你就是《血染的风采》的作者?” 毕文谦点点头:“嗯,听到战斗英雄的故事,有感而发。” “欢迎欢迎!”邵校长起身主动和毕文谦握起手来,“听说你才到京城,还没有办转学手续?完全可以充分考虑我们建国门中学嘛!” “嗯,一定的。”毕文谦忍住了突然涌上来的告黑状的冲动,却又起了另一个恶意满满的想法,“邵校长啊,我有一个想法:虽然王叔叔推荐我代替他当评委,但我毕竟和大家都是同龄人,如果事先公布我的身份,可能会让参赛的选手们产生不必要的紧张。所以,可不可以先不提我,让我坐比较靠边的位置,我也晚一点儿入场?评委应该是坐第一排吧?在第一排,就算有标名字,一般也不会被同学们特别注意吧。” 邵校长想了想,笑道:“毕同学想得有道理,就这么办好了。看时间,也差不多了。来,我带你去。” “谢谢校长!对了,如果我发现了水平不错的同学,可不可以允许我发言和他交流交流?” “当然可以!” 见邵校长答应地爽快,跟在他背后的毕文谦不怀好意地笑了,仿佛在他头上隐隐有一只小恶魔。 比赛现场是一个礼堂。邵校长和相关的负责老师和评委们介绍了毕文谦,一阵寒暄和称赞,以及惊叹他的年轻之后,便让他在外面安心等待,直到比赛即将开始了,才由一位老师领他低调进场,悄悄做在了第一排评委里最靠边的座位。 于是,比赛开始了。 一个接一个的男生女生,唱着毕文谦熟悉或者不太熟悉的歌,有的天生条件挺好,有的条件不那么好,但都是那么稚嫩,那么青涩。 从主持人的话里听,今天的比赛大概是决赛,剩下的选手不算太多,一个上午就能赛完。但是……一个个听去,之前碰上的那个自称肯定拿一等奖的女生,却始终没有出现。 “接下来请最后一名选手,夏林登台!” 毕文谦听到了背后明显的欢呼声。 莫非,是她? 于是,他悄悄问身边的一位评委老师:“请问,这个夏林,很出名?” “她从小在地坛一片儿就是小歌星。”这位中年老师眼里似乎有几分溺爱。 “哦?”毕文谦的兴趣更浓了几分。 ……还真的是她。 只见夏林一脸自信地走到舞台中央,朝观众们微微鞠了一躬。 “谢谢大家!请让我为大家演唱一首邓丽军的《甜蜜蜜》。” 旁边的评委老师有些奇怪:“不对啊?夏林报上来的歌单上,不是这首歌啊!” “大概,她是临时换了歌吧!这倒不罕见。”毕文谦小声帮忙“猜测”着。 “甜蜜蜜……” 夏林在舞台上唱了起来。缺点还是那样的缺点,但舞台上的她,台风倒还不错,没有木讷地只顾唱自己的,眼神也在不断和观众交流…… 就在毕文谦觉得她在自己心里开始加分时,夏林突然浑身一僵,停止了演唱,一手直指了过来。 “你怎么在这里!你到底是谁?” 声调有点儿抖。 一瞬间,礼堂里寂静下来,唯有音乐伴奏还在流淌。 顺着她的手指延伸,那是毕文谦的鼻尖儿。 “我?我叫毕文谦。”毕文谦朝夏林微笑着,“是这次比赛的评委。你好,夏林同学。很高兴认识你。” [注,夏琳,王菲原名,随母姓] 第五十七章 你来这个学校吗? 背后传来庞大的窃窃私语的动静,毕文谦保持着微笑,目不转睛地看着夏林。 这反而激得她发抖:“评委?邵叔叔,他怎么会是评委?” 很快,话筒递到了邵校长手里,他先往身后望了望。 “咳咳……静一静,后面的同学,先静一静。这个,夏林同学,我稍微解释一下。本来,这次歌唱比赛,我校力邀了富林老师作为评委,但他临时因为下个月的青歌赛的筹备会议而分身乏术。为了不负我校师生盛情,他才特别拜托了同样本要参加会议的毕文谦同学代替他而来。而这位毕文谦同学,就是最近几个月来,传遍全国的《血染的风采》的作者以及演唱者。” 这邵校长,几乎是照着王富林介绍信上的辞措在说,但在那比较公允的口吻里,还是有几分无奈——毕竟,这已经能算得上演出事故了! 又是一轮窃窃私语,而舞台上的夏林不禁失了神,扬起的手也垂了下来。 “那……那为什么不早说?” “啊,是这样的。毕文谦同学担心提前知道有同龄人当评委,可能会对各位选手造成不必要的心理负担,所以主动请求我们暂时不公布他的身份。” 邵校长是一副想小事化了的口气,夏林却瞪直了眼睛,抬手又指着毕文谦:“你……你……”大约是经过了迅速的前因后果的梳理,她终于大恨了一声,隐约起了抽泣,“狡猾!” 旋即,手松了话筒,大步朝礼堂外跑了。自由落体的话筒造成了砰的一声巨响,却也迫使所有人都一瞬间安静了。 毕文谦只愣了一下,立马起身,小跑向邵校长,在人家饱含疑问的眼神中借过了话筒,大声宣布道:“说两句,第一是我作为评委的意见:本次歌唱比赛,夏林同学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第二是我作为评委之外的想法:对不起,我也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所以,我先出去问问。” 一说完,便将话筒递还了邵校长,跟着夏林的方向追了出去。 在身后邵校长大声的“静一静”的呼吁中,毕文谦出了礼堂,却在一拐弯儿的地方,发现夏林正涨红着脸,仿佛在等自己。 没错,她先发制人了:“毕文谦是吧?你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毕文谦不太明确她到底问的什么。 “之前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刚才你又说什么?‘当之无愧的第一名’?合着你在戏弄我?”夏林此时的语速颇快,仿佛机关枪一般,“你要是想着说什么场面话,我-不-希-罕!” 毕文谦算了明白了。 “夏林,我这前后两个说法,并不冲突啊!” “嗯?”上扬着声调,夏林继续瞪着眼睛。 “我之前真不知道你在学校里是殴打小朋友。” 夏林眨了眨眼睛:“殴打小朋友?” “啊,我这么打个比方吧!”毕文谦悄悄地靠近了一步,“如果说一般人唱歌算是小学生水平;那么今天这个学生之间的歌唱比赛,算是初中生水平;而你现在的水平,算是高中生水平吧!那么,你以一个高中生的水平,参加一群初中生的比赛,不是殴打小朋友是什么?这就像你做一套卷子,得了100分,不是因为你的水平是100分,而是因为卷子上一共只有100分。”见自己的比喻让夏林的情绪逐渐平复了下来,毕文谦又悄悄靠近了一步,“不过,你唱的是邓丽军的歌,人家起码也是大学生水平吧……和她相比,你现在的演唱,的确问题很大。” 夏林低下了头,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细声地问:“你把我和邓丽军比?” “把你和学校里的那些人比,我总觉得……不是在为你好。” 又是一阵沉默。直到有一位老师找到了他们。 “夏林同学,校长请你回去,要给你颁奖呢!”夏林大概也算闯了一回祸了,眼前的老师却仿佛没当回事儿……“毕文谦同学,也请你一起去吧,同学们热切希望你能当众演唱一首歌。” “啊?” 见毕文谦愣了,夏林噗嗤地笑了:“是骡子是马,你也得拉出来溜溜才行!” 看着这样的笑貌,毕文谦忽然觉得有些眼熟…… 难道,这个夏林,真的是她? 两人跟在老师后面,慢慢走着,毕文谦频频偏头看着这个假小子——心中有了猜想,就越看越像了。 “夏林。” “嗯?”夏林显然察觉了他的目光。 “你妈妈不希望你唱歌,那她自己是从事什么工作的?” “……她是文工团的女高音。” ……基本没跑了!真的是她! 就在毕文谦努力抑制心里的激动时,夏林也悄悄问来了一个问题。 “毕文谦,你,会来这个学校吗?” 与此同时,在中央歌舞团的会议室里,王富林捧着毕文谦的手稿,正在发言中途。 “……那么,我们举办这个比赛的目标是什么?” “如前文所阐述,83年时译定的所谓流行音乐,是一种错误的翻译。严格地说,那应该叫商品音乐,是一个相对比较狭隘的领域。而真正的流行音乐,应该是广大人民群众既可以传听也传唱的音乐形式。而我们这个比赛,注定是新中国成立以来,第一个具有官方性质的,拥有全国规模的,并且拥有面向全国观众的物质条件的,关于流行音乐的竞技性比赛。广大的人民群众,必然会以我们这个比赛所下的定义,来作为他们心中对于流行音乐的相关定义的参考标尺。所以,我们的中国青年歌手大赛,如果只着眼于由一群专业评委,在划分明确的不同唱法大类里,各自为国家选拔出一批优秀的青年歌手,这样的格局,未免显得小家子气了——唱法的划分,是为了让青年歌手,以及更多的普通热爱流行音乐的人们,更直观、更有效率地学习与提高演唱水平而确立的,而不是为了画地为牢,强行把广义的流行音乐割裂成不相往来的几个部分!那样既会造成擅长不同唱法的歌手之间的疏远甚至对立,更会限制住歌手探索一首歌最适合的唱法时的思路。” “我们的李广羲老师为什么会坚持自己的思路,坚信《祝酒歌》是一首难得的佳作,敢于文责自负,最终让这首歌传遍大江南北?我们的朱逢薄老师为什么能够在钱蔓华老师已经将《啊,故乡》这首歌唱得比较成功时,采用不同的唱法而受到全国人民的欢迎?” “如果我们这一次比赛,给全国人民和年轻歌手们造成了三种唱法割裂的第一印象,那么,将来如果有一首歌,原本更适合用民族唱法来演唱,却被首唱的歌手采用通俗唱法公开演唱了,那将会就埋没多久,才会有人重新发现更佳的处理方式呢?更进一步假设,如果将来有一首歌,最适合的唱法是美声与通俗唱法的有机结合,那些从小被灌输了美声和通俗唱法是不通融的观点的年轻歌手们,还能够把这首歌演唱出最佳的效果吗?” “所以,我的第一条建议是,三种唱法的划分应该存在,但歌手参加哪一种唱法的角逐,由歌手自己决定。并且,留出第四条通道,不划分唱法的通道,让认为自己创造的唱法比较特殊的歌手可以走到最后,哪怕这条通道的名额极少——个人初步建议为两人,依各位评委的意见,授予特别奖,或者暂时不授奖。与此同时,三种唱法的名列前茅的歌手的奖项,分别称为一、二、三等奖,如之前会议所明确的,一等奖一人、二等奖两人、三等奖三人。三种唱法一共18人,加上主动不划分唱法的2人,一共20人。通过电视直播向全国观众公开,除了现场由专业评委老师们评分之外,也在接下来的半年里由中央电视台的音乐栏目滚动播出这20人在总决赛里演唱的曲目,由全国观众以身份证号为凭据,以邮寄形式,比如明信片,以一人一票的方式,通过半年时间的充分酝酿,来统计出本届青歌赛最被人民群众认同的歌手。最后以专业评委意见占50%,群众意见占50%的比例进行换算,得出结果,金奖1名,银奖2名,铜奖3名。” “这样的设置,第一,可以保证各位专业评审对青年歌手的选拔;第二,可以与广大人民群众沟通意见;第三,可以得到全国热爱流行音乐并热心参与的群众规模的数据依凭;第四,可以降低思想非常超前的歌手被埋没的可能性。” “接下来,是个人针对比赛流程的建议。” “在三种唱法内部,建议第一轮分为4个小组,每个歌手演唱一首歌,每一组评分靠前的6人进入第二轮。第二轮每种唱法24人,一人演唱一首歌,由歌手自己选择歌曲是否和第一轮相同,每种唱法各决出6人,进入第三轮。第三轮里,三种唱法以及不分唱法入闱的一共20名歌手,一人演唱一首歌,同样由歌手自己选择曲目。” “也就是说,前两轮是不同唱法内部的比赛,评委由各位专家担任,最后一轮不划分唱法的比赛,评委由专业老师和人民群众一起担任。人民喜欢什么,我们需要并且应该去了解。只有在这个基础上,我们才能够具体分析,针对人民的喜好,我们是应该依从,还是应该引导,以及朝什么方向引导。” “最后,关于青歌赛范围的个人建议。” “如前文所说,我们青歌赛是新中国第一个兼具官方性质和全国规模的流行音乐比赛。所以,不仅对内,对外的文化交流与输出的层面上,我们同样也有必然的使命。什么是中国青年歌手大赛?什么是中国?往小了说,中国不仅仅是我们大陆,也必然包括了台湾、香港、澳门等在法理上应该属于中国的地区。往大了说,中国,应该是自古以来,我们中华儿女的文化所辐射的地域,大致上,应该包括所有广泛使用汉语的地区,以及深受中国文化熏陶的地区——也就是整个东亚以及大部分东南亚地区。” “所以我建议,针对这些地区,我们应该发出参赛邀请。考虑到是初次邀请,并且我们自身也还不具备丰富的举办经验,所以各地区参赛选手的选拔或推荐,由当地安排,并且人数暂时限制在一到两人为宜——人家来不来,是他们的问题,是否邀请他们,是我们的气度问题——我们自身,应该有一个文化大国的气度。即使这一次有人不愿意来,我们下一次继续邀请,下下次继续邀请。因为我深信,我们新中国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越来越强盛。总有一天,他们会主动来参加的——在新中国是东亚、东南亚文化的中心这一前提下。” “我们不必害怕草创时遭遇各种问题,而是应该有宏大的气魄、深远的立意,一步步去创造一个青史留名的口碑和标志!” (貌似有人觉得这不像是娱乐文,而是官场文……只能说,这不是官场文,但也请看看简介吧——主角的目标之一就是将来的中国音乐圈,叫做乐坛,而不叫娱乐圈啊!) 第五十八章 钟鼓楼边 夏林恢复了笑容,登台领奖。毕文谦谢却不了热情,只好清唱了一次《血染的风采》。 散场时,看着夏林,毕文谦向邵校长商量起来。 “邵校长,今天我毕竟吓到了夏林,我想请她吃一顿饭,然后看看有没有机会领她和王叔叔见一见。请问,可以许她半天假吗?” 邵校长有些迟疑:“富林老师不是要开会吗?” “所以我也不能保证啊!但王叔叔很忙的,这几个月有没有更适合的机会,就指不定了。”毕文谦信誓旦旦。 “那……好。”邵校长看向夏林,“夏林同学,如果见到了富林老师,代我向他问好。” “嗯!” 出门东直门中学,沿着民安街往西走,毕文谦观察着默然的夏林。 “我才到京城没几天,下馆子的事儿,得你带路。” “哦”。夏林抬了抬头。 “还有,我身上只有四毛钱,再多的,我暂时是没有的。” “嗯。” “还有,你刚才在校长面前发什么抖,不就是见见王叔叔嘛!” “你……”夏林瞪了他一眼,“不许取笑我!” “我这也算取笑?” “哼!”夏林把头偏向一边,随手指指,“那儿,去那儿吃。” 一家很普通的小饭店。 就座之后,夏林随便叫了一菜一汤,就算够了。然后,她双肘拄在饭桌上,手捧着下巴,仔细观察起毕文谦来。 “我说,你怎么会这么穷?” 毕文谦不明白:“穷?” “上学期我去昆明录了一次歌,都拿了小一千,你这么有名,不可能身上才四毛钱吧?” 原来,我也是名人了…… “原本是五毛,吃了顿早饭。而且,这钱不是我的,是王叔叔给我的。”毕文谦有些讪笑,“我本来是要在申城唱片公司录歌的,但为了准备青歌赛,我就没拿酬劳。”看到夏林不解,他便将那合同的大概解释了一下。 “……怪不得你这么穷啊!”夏林咯咯笑了,有些羡慕,又有些佩服,“……我就没你想得那么远。” 仅仅是这么远吗?毕文谦玩味地看着夏林,给她科普起来。 “不只这一次,以后,我也不会签那种拿一笔钱录一次歌的合同的。”果然,这把夏林惊讶了,“因为这种形式很不科学。” “不科学?” “你想想,一盒磁带6块多,我们算便宜一点儿,6块整好了。全国有多少人?有多少人喜欢听歌?有多少人为了听歌愿意买磁带?极端保守估计好了,5000万人。一首歌,让这5000万人都愿意掏钱,恐怕不现实,但水平顶尖儿的歌手或者歌曲,有2000万人掏钱买磁带,这一点儿也不奇怪。而一盒磁带的生产材料、人工等成本,以及卖到听歌的人手里的运费,经销商的利润是多少,我虽然不清楚,但作为唱片公司,一盒磁带赚1块钱,已经是保守估计了。那么,你刚才说你录一次歌拿了小一千,我们就算是一千块好了。那么,按这个模式,国内顶级歌唱家,酬劳算是你的十倍,一万块吧,听起来是不是已经挺挑战你的想像力了?但如果她演唱的磁带卖出了哪怕只有1000万盒,唱片公司的利润就是1000万块。按照现在中央倡导的社会主义制度,按劳分配,歌手录了一盒磁带,分配给他的酬劳,只有整体利润的千分之一。哪怕我们再来突破一下你的想像力,一次性给歌手10万块酬劳,也不过总利润的百分之一。这,科学吗?” 毕文谦一句句分析完,最后再强调了一次:“注意,我从头到尾都是保守估计,非常保守。也就是说,实际上作为歌手的所得,比千分之一更凄惨。而那些不算顶尖的歌手,他们的磁带虽然卖不了那么多,但他们的酬劳也更少。就像你,一千块的酬劳,如果你的磁带能卖一万盒以上,后面的就是唱片公司净赚了。如果说,歌手的水平是国家,是社会培养出来的——这很有道理。那么,作为培养费,这些利润也应该很有一部分归于音乐学院,或者歌手所在的艺术单位吧?但事实上,绝大多数的利润,落在了唱片公司的手里。所以,目前这种利益分配模式,就是赤裸裸的剥削。” “只不过,我们中国的艺术工作者在总人口里的比重太小,能够参与录歌的歌手更是少之又少。所以,即使唱片公司只分给了你一点儿残羹冷炙,也远远多于普通人的正常收入。”毕文谦看着夏林的脸,半揶揄道,“一千块,你录了多久?除开去昆明的路程,前后有半个月吗?已经是普通人两三年的工资了。” 一席话,把夏林说得有些愁眉苦脸了。 “原来……是这样。” 正感叹时,她点的菜来了。夏林递了一个大馒头给毕文谦,自己率先吃了起来。 “……可是,既然是这样,为什么没人指出来呢?” “大概,是隔行如隔山吧!本来这个行业的从业者就那么少,那些一心扑在唱歌上的人,也不会对经济层面的问题那么敏感——就这个职业来说,他们的实际收入本来就比普通人要优渥一些。另一方面,那些因此获利的人,会主动说出来吗?” “可是……”夏林想反驳,结果却哑了口,“那,你想怎么办?” “是啊,该怎么办呢?”看着夏林咬着馒头注视着自己的样子,一个活脱脱的京城大妞,毕文谦觉得心情舒畅,“唱片公司里可是有不少国企的。那里的领导,对等的行政编制可不低。即使这些利益不是直接落到他们的口袋里,也必然是他们所掌握的。要动他们的利益,可不是嘴皮子动动就能成的。而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从上到下——新中国终究是国企占主导地位,如果有更高层面的领导支持,改革并不困难。”喝了一口汤,毕文谦抿了抿嘴,“但是,凭什么让那些领导支持你的改革办法呢?” 夏林前倾着身子:“凭什么?” “最起码,你得拿出一套行之有效的,比现有制度更具有生命力的改革方案吧?有效的改革,叫改革,无效的改革,叫折腾。所以,我一直在思考具体的方案。如果你有心思,也可以一起思考。” 毕文谦不觉得还是高中生的夏林真的会想出什么切实的办法,但她显然是一个还算合格的听众。并且,和她吐露这些,可能会给她留下一个高大上的印象……吧。 也许,这就叫忽悠?毕文谦自己笑了起来。 “毕文谦,希望你早点儿想出办法来。” 夏林埋头,喝起了汤。 午饭后,毕文谦让夏林带着自己,在东城区里瞎转悠了一阵,美其名曰熟悉环境,实际上是想认认,现在的京城和自己上辈子幼时记忆里的京城,有多少相似,又有多少不同。 也许是因为算是认识了,夏林在街上活泼了不少,不知不觉间,两人在二环里穿梭反复了一个下午。听着夏林说的那些口口相传的掌故,有些是从前耳闻的,有些则感觉新鲜。 最后,他们停在了鼓楼大街附近,那是王富林为他安排的招待所的位置。 对着渐渐落山的太阳,毕文谦觉得整个人温温的,视线的两边,是那象征着暮鼓晨钟的钟楼和鼓楼。 忽然,他牵住了夏林的手,却没有看着她:“我想唱歌,你想跟我唱吗?” “什么歌?”夏林只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好奇心就占了上风。 “即兴唱的歌,想到了什么,就唱出什么。” 毕文谦微笑着,带着她的手,伸了一个懒腰:“我唱一句,你跟我唱一句。不要模仿我,你觉得那一句怎么唱着顺心,你就怎么唱。如何?” “……我试试。” 夏林犹豫地看了看周围的行人,以及马路上的自行车流,慢慢点了点头,在忐忑中跃跃欲试。毕文谦瞄了她一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的家就在,二环路的里面。” 毕文谦在轻轻地陈述;夏林也这么学着。 “这里的人们,有着那么多的时间。” 毕文谦伸手指着眼前的人们,仿佛在向夏林介绍着;而夏林也模仿了他的动作。 “他们正在说着,谁家的三长两短。” 毕文谦小声了一点儿,凑过去,假装和夏林咬着耳朵;夏林想了想,也有样学样儿,但那咬耳朵的口吻,倒比毕文谦更像了几分。 “他们正在看着你,掏出什么牌子的烟。” 毕文谦悄悄地唱着,食指轻轻舞动;夏林唱时,却带上了一点儿八卦式的神秘微笑。 “小饭馆里面辛勤的是,外地的老乡们。” 毕文谦回望着中午他们吃饭的饭店方向;夏林也望了望。 “他们的脸色,像我一样。” 毕文谦唱得有些喃喃的感觉;夏林唱时,却像是在回忆中对比着。 夏林的表现,让毕文谦高兴。他扬起牵着的夏林的手,朝西方眺望起来。 “单车踏着落叶,看着夕阳不见。” 顺着鼓楼西大街的方向,自行车流弯弯远去,毕文谦怔怔看着;夏林似乎疑问了一瞬,望向了夕阳。 “银锭桥再也望不清,望不清那西山。” 毕文谦抬起了些视线,唱得有些惆怅;夏林也那么望着,却有些少年不识愁滋味。 “水中的荷花,它的叶子已残。” 同样的惆怅,夏林依然没有唱到。 “倒影中的月亮,在和路灯谈判。” 毕文谦仿佛真的人在银锭桥附近,望着水里的月亮;夏林却不大明白。 “说着明儿早晨,是谁在生火做饭。” 毕文谦唱出了一些懒洋洋的感觉;夏林却仿佛在笑。 “说着明儿早晨,是吃油条饼干。” 毕文谦仿佛在拉家常;夏林继续带着笑。 听着夏林歌声中的笑意,毕文谦仿佛感受到与自己无关的幸福。 于是,他扬起声调,大声高歌起来。 “钟鼓楼吸着那尘烟,任你们画着它的脸。” 毕文谦指着附近的鼓楼,呐喊起来;夏林似乎吓了一跳,但也学着这么唱着。 “你的声音我听不见,现在是太吵太乱。” 毕文谦把手做爪状,放在耳边,然后轻轻摇了摇手;夏林盯着他,没有跟着唱了。 “你已经望了这么长的时间,你怎么还不发言?” 毕文谦手指向另一边的钟楼,歌声仿佛在质问。 “是谁出的题这么的难?到处全都是正确答案!” 有些疑问,有些彷徨。 “是谁出的题这么的难?到处全都是正确答案!” 有些无奈,有些绝望。 毕文谦忽然发觉夏林没有跟着唱了,不禁偏头看向她,只见她亮晶晶的眼睛里,写着疑问。 “我的家就在,二环路的里面。” 终于,毕文谦拍拍自己的胸口,口吻也静了下来。 “我的家……我的家……我的家……就在,这个地球的上面。” 呢喃着,呢喃着,毕文谦结束了这首歌,转身对着夏林。 他忽然感觉到,她主动握紧了自己的手。 “完了?” 毕文谦点点头:“唱完了。” 夏林皱了皱眉:“有一些,我好像懂;有一些,我好像不太懂。” 要求一个高中生一下子就听懂这首歌,本来就强人所难了。而且,相比这首歌本来问世的年份,此时的京城城建,还没有到那个地步,自然也更难听出那些呐喊所指的事物和问题究竟是什么了。 “慢慢地,你会逐渐懂的,也许会忽然有一天,你一下子全明白了。”毕文谦微笑道,“等那个时候,你可以唱唱这首歌,以一个土生土长的京城人的身份。我,期待着。” 毕文谦想放开手,夏林却攥得挺紧。 “就不能现在告诉我吗?” “你觉得……这首歌好听吗?在青歌赛上唱,好不好?”毕文谦答非所问。 “啊?”夏林一愣,“……我是觉得还不错。” “真要在青歌赛上唱的话……”毕文谦当真脑补了一下,“恐怕得找王叔叔借一把吉他试试。” 问题是,如果真那么做了,该怎么解释自己“突然”会弹吉他的原因呢? 想想,还是算了吧……有时代感的歌过早问世的话,并不一定会像原本那样触动多数人的心。 “夏林,再找一个地方,买点儿吃的,和我一起回招待所吧!晚上,王叔叔会来和我聊聊今天开会的事情的。” “好啊……等等!”夏林突然想到了什么,一下子撒开手,“既然富林老师是晚上才来,你干嘛中午就把我带出来?” “帮你蹭半天假,还不好吗?” 毕文谦一脸无辜状。 [注,《钟鼓楼下》何勇,1994年发行] 第五十九章 想表达什么? 最终,夏林跟着毕文谦去了他的房间——带着好几个大白馒头。 一边等待着,夏林一边缠着毕文谦重新唱今天下午他“即兴”唱的歌。于是,他就在房间里,一遍遍清唱着——他站在正中央,夏林坐在床沿,每当他唱完一遍,她就递上去半杯白开水。 唱着唱着,王富林到了。 “文谦啊,你在……”一进房间,王富林就看到了夏林,嘴里的话也临时改了口,“这……” 只见夏林笑吟吟地站起来,礼貌地朝他打招呼:“富林老师,您还记得我吗?” “你是……”王富林想了想,“哦,你是夏林,对吧?前段时间,我家雪凝还说,在艺术团里越来越难看到你了。怎么……”忽然,他像是猜中了什么似的笑了起来,“怎么?你的歌喉又被文谦给发现了?上次是雪凝带你来,这次又是文谦带你来了……你妈妈支持你唱歌了吗?” 夏林脸色一下黯然了:“妈妈……还是那样。” “等等。”听着他们的对话,毕文谦没对过味儿来,“王叔叔,你认识夏林?” 王富林点点头:“我女儿雪凝和她在央视的银河艺术团里认识过,雪凝带她来过家里,和我推荐呢!可是,她妈妈不支持,强求不了。” “夏林,你……” 毕文谦看向夏林,她却得胜似地抛来一个白眼儿。 好吧……毕文谦撇撇嘴,问向王富林:“王叔叔,今天的会上,那些老师们,有没有批判我?” “想些什么呢!”王富林笑道,“你啊,语不惊人誓不休啊!我们还在想办法办好国内的事情,你就已经朝外面看了。”他细细地看着毕文谦,顿了顿,“你的发言稿,我答应过你,原封不动地念了。会上也没有人说你不好,但你提的建议,远远不是参加会议的我们这些人能拍板儿的。所以,邹导演征询了一下大家的意见,就立即把你的发言稿上报给了上级。会是什么结果,就不是我知道的了。” “王叔叔……谢谢。”代自己在会上发言,算不算是在为自己背书?毕文谦不确定,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更好。 “别嘴上谢我。”王富林笑着,自己从角落搬来把椅子坐了,看了看夏林,“说说你刚才唱的歌吧?新写的?这风格在国内可不常见。我在门外面听了整整两遍,还是没完全听明白,才忍不住进来了。” “啊?你偷听?” 毕文谦脱口而出,简直觉得这不像是王富林会做的事情。连旁边的夏林也讶然。 “听歌的事儿,怎么能叫偷呢?”王富林开起玩笑来,身子有些惬意地靠着椅背,“我本以为是你在创作,不好打扰你的思路,结果听了两遍,好像词曲都已经定型了,所以,我就进来了。”说着,他又看了看夏林,“没想到,屋子里不止一个人。可以说说吗?你这首歌,叫什么名字,它究竟想表达什么?” 这……王富林可不像夏林这么好糊弄。 毕文谦啧啧嘴想了想:“这歌,叫《钟鼓楼》。今天中午,夏林带我去小饭馆吃了一顿饭,然后在二环里逛了一下午,介绍了很多她在这里慢慢长大,亲见耳闻的故事。临近饭点儿了,我们停在了招待所附近的钟鼓楼那儿,看着夕阳,遐想着她讲的那些故事,联想到这几天我在这儿的感觉,我突然想唱歌了。” 王富林闭上眼琢磨了一会儿。 “前面几段儿,是这么回事儿,写得也很有味道。可是,最后一段是为什么呢?不仅是词,唱的情绪也一下子激烈起来了,倒有点儿……和国外的摇滚风格不谋而合。” ……好吧,王富林也是思路新潮的前辈,在这个年代就对摇滚有所理解了。 “嗯……是这么回事儿。”毕文谦又开始了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当时,我是叫夏林跟着我唱的,我唱一句,她学一句,学的只是词曲,该怎么唱出来,由她自己临时琢磨。结果,唱到最后,她没有跟了,我等了好一会儿,她还是没出声,我就问她——‘你已经看了这么长的时间,你怎么还不发言?’”他瞧了瞧夏林,“这是第一个意思。而第二个意思嘛……据说,这钟鼓楼的历史很悠久,它日复一日的暮鼓晨钟,见证着京城的达官贵人和寻常百姓们的起居作息。但是,和古时候的农业社会不同,现在的京城,单是那河流一般的自行车群,就是从前不可能有的喧嚣。无论如何,时代的变迁,让钟鼓楼从有实际作用的建筑,变成了一个历史文化的符号,或者说标志。如果钟鼓楼具有人格,那它一定会有失落的感觉吧?所以,我问它,‘你已经看了这么长的时间,你怎么还不发言?’可是呢,时代在发展,从农业国走向工业国,是一个国家强盛的必然历程,这必然是正确的;而如钟鼓楼的暮鼓晨钟所代表的自古以来的作息习惯,就像第一段里说的那样,‘人们有着那么多的时间’,是一种惬意生活的幸福,这也应该是正确的。但是,工业时代的发展必然会打破农业时代的习惯,充斥着日常生活的一点一滴,具体到身处环境的一草一木。所以,我问,‘是谁出的题这么的难,到处全都是正确答案’。其实呢,这不过是在夕阳下,在钟鼓楼边,温温的一瞬间的感慨。如果是在理性的状态下,也许仍然定不了唯一的正确答案,但如何选择,却是不言而喻的。” 一席话解释完,屋子里持续着安静。 良久,王富林长呼了一口气:“原来如此。这是一首好歌。但要完整地表达出前后的构思呼应,难度不低啊!” 言下之意,就是刚才我唱得还不够好吧?毕文谦觉得自己中了一枪。 忽然,夏林弱弱地问:“富林老师,这首歌有多好?” 这问题,引得王富林发笑:“我只能说我觉得这是一首好歌。至于有多好,我哪儿知道?我一个人说了也不算数啊!夏林啊,一首歌好不好,得人民群众说了算。而且,好不好,不仅看写得好不好,还得看唱得好不好。就像文谦今天的发言稿里说的意思,《祝酒歌》原本没什么人觉得好,直到李广羲老师自主唱了出来,大家才发现,这首歌真的好。所以,一首歌要好,不仅要有好的歌词,好的主旋律,还得有好的演唱。” “我懂了!”夏林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朝着毕文谦笑,“您是说毕文谦唱得还不好,对吧?” 王富林笑而不语。 毕文谦觉得自己又中了一枪,而且是同一个位置。 在夏林别样的笑眼中,也许是看到毕文谦情绪不好了,王富林慢慢开了口:“文谦啊,越是写得好的歌,想唱出彩,就越难。毕竟,青歌赛临近了,你也不急着这段时间在一首歌上计较。”看看时间,他起身示意,“不早了,我和夏林也该回去了,再晚,她妈妈可能就会过问了。” “嗯。”夏林顺从地跟在了后面。 “我送送你们。” 跟到了招待所外面,毕文谦跟在王富林旁边,借着路灯,看着街道的宁静。 “王叔叔,我还是去找妈妈吧。这会也算是开完了。住招待所不便宜,老是花您的钱……” “也是,你妈妈住在西单那边,又不远,老让你们母子不见,不合常情。”王富林微微点头,偏头看着他,“文谦啊,之前让你暂时住招待所,也有你妈妈的意思在里面。具体是为什么,她没有告诉我。要不,我明天通知她来接你?” “谢谢。” 琢磨着王富林的言外之意,毕文谦有些没底——孙云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会儿,到了东鼓楼大街的尽头,夏林请他们留了步,自己回去了。临了,她写下自家的电话号码,递给了毕文谦。 80年代,安电话的家庭,并不多。 “你果然是一个小富婆儿,小一千呢!” “又取笑我!不理你了!” 望着夏林渐渐远小的背影,毕文谦忍不住问王富林。 “王叔叔,东直门中学,究竟好不好?” 他是真不清楚,这学校在80年代到底如何。 王富林回头走了几步,忽然停了下来。 “肯定不差。至于好不好,取决于你将来,是经常在学校里,或者,不在学校里?” 第六十章 丫头养的病秧子? 第二天,直到午饭过后,孙云才来到了招待所。 “文谦!” 孙云一进房间,立马双手按住毕文谦的肩,把细瞧了几瞧,突然一把将他搂在怀里:“几个月了,又长高了!” 有吗?这个,毕文谦倒不自知。他只是被动地嗅着孙云头发里的味道,闭着眼,体会着。 母亲拥抱的劲儿,一会儿紧,一会儿松。过了好一阵,孙云终于放开了他,继续打量着。 “这些日子,一个人好吗?” “挺好。王叔叔明着暗着,都特别着紧我。” “那以后可得好好敬人家。”孙云盯着儿子,有些意犹未尽,“走吧,退房。” “嗯。” 离了招待所,母子俩并着肩,慢慢往西南走,过了银锭桥,穿进南官房胡同。等高的灰白砖墙和顶瓦里,少有几家是朱红色的门窗和房檐。一些门口左右一对儿认不出形状的小石雕,贴放着半截扫帚。有的门半掩着,有的挂着一把将军琐。本就不算宽敞的路边,零散着小三轮。也不知主人在哪里。稀疏的行人往来擦肩,彼此用小小的眼神草草地观察而过——却都收进了一把椅子坐在房门口,抽着烟杆子的老人眼里。那频率漫长的吞吐出的烟雾,散在三月春的空气里,渲染着懒洋洋的感觉。 老京城的胡同啊……有着毕文谦熟悉的味儿。可惜,这种熟悉,暂时还不适合流露出来。 “妈。” “嗯?” “我们在京城的家,是啥样儿?” “你希望是什么样儿?”孙云反问着,并没有看过来。 “总不能叫这个城市来适应我吧?” 这话,让孙云看了过来,她伸手牵住他,口吻有些幽幽:“儿子,这次回京城,我只告诉我娘家人,说你在床上病了三年,我决定带你回来,在京城读书。其他的,我暂时没有说,你也最好不要漏嘴。” “……为什么?” “因为……你以前从没有在那个家里待过,那里能不能算你的家,还指不定呢……你先住住,如果你觉得可以把那儿当家,那我们就把那儿当家了;如果你觉得不适合,过段时间,我们就找别处。” 毕文谦约莫明白了一些:“那……我是不是每天练声的时候,最好回避回避,另外找地方?” “你王叔叔不是给你推荐了一所中学吗?你可以早一点儿去学校。” “但那学校,不见得是最好的?”毕文谦提醒道。 “听富林老师说,那里的老师,很支持学生从事音乐活动。富林老师也可以帮你联系。” 支持……他是从夏林那儿听说的吧?或者说从他女儿那里转手的说法? 想到夏林,毕文谦点了点头:“那就那儿吧,东直门中学。昨天那儿有一个歌唱比赛,我替王叔叔去当了一回评委。” “你?评委?”孙云瞪大了眼睛,“富林老师可没和我提这茬儿!” “在江州的时候,你不也在我那学校当过评委吗?” 这一瞬间,毕文谦没发觉自己脸上的表情,和夏林某个时刻一样……被他形容成自恋。 孙云哭笑不得,伸手摸着他后脑勺,明捧暗损着:“我家文谦长大了,有名了,都当评委了。” 胡同到了头,穿过北西海街,又钻进三座桥胡同,走出来走一段儿地安门西大街,转进到西什库大街。孙云指着右手边的学校,郑重地问:“文谦,读哪所学校,你可得想清楚。北京的高中很多,比如,这所学校,就离那个家更近,也是全国数一数二的高中,虽然想转进去可能比较麻烦……” “四中啊!”毕文谦望过去,笑着打断了孙云的话。四中他当然知道,上辈子就没机会进去……都这辈子了,又没有立志当学霸,何苦去为这个钻营?他可不相信孙云嘴里的“比较麻烦”真的仅仅是比较麻烦,“莫非,里面的音乐老师,是青歌赛的评委?或者,久负盛名的教育家?” “文谦……” “如果是为了让我转到一个更好的高中,您会带我来京城吗?”毕文谦仍然笑着,“妈,走吧!” 沉默了一阵,孙云终于认真地点了点头,继续带路,往西安门大街走了。 在这个年代,西单就已经渐起商业街的兴盛。而孙云的娘家,在一处背街的胡同里,离齐白石故居不远。 孙云推开半掩的门,毕文谦跟着进去,入眼的是小小四合院,一口孤零零的水井,一棵枝桠上刚吐嫩芽的枣树,一圆小小的花坛。 “爸!我带文谦回来了。” 孙云是朝正前方喊,也是往那里走的,但先应声的,却是旁边的屋子里钻出来的一颗脑袋,圆圆的,约莫是十三、四岁的小胖子,正直直地瞧着毕文谦。 “这就是那个丫头养的病秧子?” 小胖子背后传来了年轻女人的轻薄声音,门也被推开了。那约莫是一对母子。 ……有点儿意思。 毕文谦轻轻拉住孙云的手,小声叹道:“妈,我大概明白了。” “哦?”孙云也没有搭理那女人的话,反而眯着眼睛,微笑着。 “先问清楚,这四合院儿,一共有几家人?” 孙云点点头:“都是一家人。这只是一个小四合院儿,住一家人都觉得挤了。” “那……是她一个人吗?” “她不是一个人。” “好吧……那您希望我怎么做?”毕文谦觉得孙云的笑有风轻云淡的气势,不由模仿起来,“做一个忍辱负重的苦命孩子?还是一个忍不得半点儿气的愣头青?或者,先低调一阵子,等时候到了再打打脸?” “哪儿来的那么多花花肠子?”孙云笑骂着,带着毕文谦继续往里屋走,“无论如何,我都尊重你的想法。但你外公,至少得见见。” 是了,在毕文谦的记忆里,多年前孙云收到过一封来自京城的信,那天晚上,似乎有她的抽泣声,后来,才知道是素未谋面的外婆过世了。 进了屋,只见一个发色驳白的男人坐在一张太师椅里,手里握着一卷书。但那眼神,早已顺着孙云的呼喊声,往门口望着了。 戴着眼镜,似乎保养得很好,清秀中竟有些帅气。 毕文谦直勾勾的打量,引起了男人的兴趣。 “文谦,叫外公。” “你就是外公?长得真标致,不愧是妈妈的爸爸。” 外公听了,忍俊不禁,憋了好几秒,才反说道:“你也长得秀气,不愧是云儿的儿子。” “爸!别瞎说。” 毕文谦和外公不约而同地笑了。 笑过之后,毕文谦问孙云:“妈,知道外婆的坟在哪里吗?” “知道。你……” “知道就好。以后找个时间好生去拜拜。我们走吧。” “走?”孙云和外公不约而同地问。 “是啊!来了,理应见的见了,感觉还不错,也就该走了。还不走,莫非指着见不该见的?” 毕文谦和气的口吻让外公皱了眉头。 “这是什么意思?” “孟母三迁呗!”毕文谦依然一脸的礼貌,“妈妈十六年都住不下的地方,我想,我大概也住不下。” 说完,他便拉紧孙云的手,转身往外走。孙云只愣了一瞬,感受到他手上的劲儿了,也就望了外公一眼,便随他而去。 “爸,我们走了。” 不留半点儿云彩。 出了四合院,孙云才悄悄对毕文谦说:“文谦,当年……也有我自己不愿回京城的成分。” “那很重要吗?”毕文谦一手举起孙云的手,一手指着四合院里面,“在这个家里,我可是您这个丫头养的。” “没大没小!”孙云骂了一句,但除了瞪瞪眼,也没有当真动怒,只是叹了口气,“那接下来呢?我们带来的钱,不可能长期住招待所的。得赶紧租一间房子。” “算了吧!您还是专心准备青歌赛的好。我估摸着,您也只有这一次机会了。” “你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就不能说点儿好听的话?” 毕文谦大笑:“原来妈你想听好听的?有!我这段时间认识了两个朋友。第一个,她的第一份工作就是照顾我;第二个,是一个小富婆儿。” “你什么意思?”孙云挑起眉,手上加了点儿劲儿,“什么小富婆?” “妈,轻点儿!我说的小富婆,人家还是高中生!前不久她录了盘磁带,拿了小一千的报酬。”毕文谦大言不惭地分辩道,“我当评委那天,点拨了她一下。” “哦……这样啊!”孙云手上倒是松了劲儿,口吻却飘忽了起来,“那……你是个什么想法?” “想法?”毕文谦总觉得孙云这腔调不对,“我能有什么想法?” “……好吧。”孙云盯着毕文谦的眼睛瞧了一会儿,貌似放过了他,“那第一个又是谁?” “她啊,”毕文谦笑着点点头,“她是我徒弟!首席大弟子!” 第六十一章 我亲手送他上的火车 今天是星期天。彭黎华送毕文谦上火车的时候,留了一个家里电话号码,用她的话说,在周末她接到的可能性最大。 于是,毕文谦央着孙云,当天就拨了长途。 他撒着娇把孙云撵到了一旁,自己则慢慢听着话筒里的长盲音。 一段等待后,通了。 “喂?” 毕文谦一下就听出来了彭黎华的声音,脸上不禁浮现了笑:“喂!徒弟!听得出来我是谁吗?” 对面却没有接腔,反而安静下来了。 “喂?徒弟?在吗?我知道是你……在就吱个声儿……我这可是长途!徒弟?黎华?黎华……” 就在他口气从跳脱转软,唤出黎华时,电话那头突然有了声音。 “吱——”然后,是彭黎华爽朗的笑声,“知道是长途,还敢犯浑?”那“吱”声,倒有些像耗子叫。大约是确认毕文谦吃了瘪,彭黎华也放过了他,“说吧,有什么事儿,才去了京城几天,就想起找我了?” “……京师柴米油盐贵,白居不易啊!”毕文谦惆怅道。 “哦?你不是说你在京城有一个家吗?” “那是我妈的娘家。”毕文谦轻轻解释着,“结果我上午一进门,就成了‘丫头养的病秧子’了。” “丫养的?”彭黎华的普通话根本不是这个词儿的原味儿,但她显然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这听起来不合常理吧?” “……我妈暂时只说了带我回京城读书。就没提青歌赛的事儿。” “原来如此……好吧,我大概明白了。然后呢?” “然后我就第一时间给你挂长途了啊!” 毕文谦理直气壮的话,导致彭黎华沉默了一会儿。 “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徒弟,首徒,大弟子啊!” “你这话听起来怎么又那么浑啊?”彭黎华笑骂着,“怎么,想我来照顾你啊?” “果然是我徒弟,和我心有灵犀啊!” “面对面的时候你可没这么贫。”彭黎华咯咯地笑,“虽然说我父母都几乎把心思扑在了科研上,三舅也没那么多时间关心我了,但从申城突然去京城,总不是小事儿。要我来,你总得拿出一个拿得出手的理由吧?” “理由?”毕文谦想了想,“理由你自己想,但我可以给你一个素材。” 彭黎华来了兴趣:“哦?” 于是,毕文谦把昨天对夏林讲的,关于国内流行音乐的利润的估算问题,在电话里对彭黎华复述了一遍。 彭黎华听了,很沉默了一阵:“……这,是你自己琢磨的?”那声音不太稳。 “这又不是什么高深的问题,只不过是少有人去想,知道的人也不会去提吧?” 听着毕文谦理所当然的口气,彭黎华又静了一会儿。 这一静,等得毕文谦有些发毛。但他又不敢挂电话。 “文谦,你希望我带多少钱出门?” 突然的问题,把毕文谦悬吊吊的心给归了位,他长呼了一口气,笑道:“瞧你这口气。社会主义中国才改革开放几年?你顶破天拿得出来多少?多多益善吧!钱多钱少,都有不同花儿法——如果你有花钱的门路的话。” “你啊,说话不仅犯浑,还不靠谱了。”彭黎华批评着,“我得赶紧过来监督你。说说你现在住哪儿?这几天就不要改地方了。” “好。”毕文谦把王富林给他找的钟鼓楼附近的招待所讲了过去。 “还有什么要说的没?没有的话,我就去给家里做工作了。” 彭黎华的口气趋于平淡,毕文谦却发现,她已经答应了。 “徒弟。” “嗯?” “我想说……”毕文谦想了想,忽然沉沉地吟:“十六君远行,瞿塘滟预堆。” “呵呵!万水千山只等闲!而且,十六的是你,不是我……”彭黎华本是在豪迈地笑,却忽然回过味儿来,“不对!你占我便宜!等我到了京城,再找你算账!” 话音一落,紧接着就是砰的挂电话的声响。大约,她真的恼了? 对着手里的电话筒,毕文谦笑得有些傻,然后,轻轻地搁了回去。 “文谦,你这长途,打得可贼贵啊!”孙云背着手,先数落了一下,“还不许我听,秘密工作啊?我是没听,但你一脸贼样儿我可瞧得见。说,你那徒弟,男的女的?” “妈!”毕文谦仿佛有些窘,“她真是我徒弟,我们可是拉了勾的!” “拉勾?拉勾拉出来的徒弟,你打长途叫人家来帮你?”孙云给气乐了,伸手拧向毕文谦的耳朵,“说吧!人家怎么说的?” 大约是在江州生活久了,孙云揪耳朵的技术也耳濡目染惯了,毕文谦竟没能躲掉。 “妈,有话好好说,好好说!我留了钟鼓楼那边的招待所的地址给她,她叫我这几天还住那儿,等她到。” 孙云揪着毕文谦耳朵的手,仿佛比着兰花指,那脸上似笑非笑的审讯表情,颇有江州传统的泼辣气质:“还有呢?” “还有?没有了,剩下的,等她到了再说。”毕文谦自然不可能说彭黎华扬言要找他算账。 “真的?” “真的,真的!” “那他到底是男是女?” “女的!”这一刻,毕文谦再不敢半点儿迟疑。 终于,孙云撒了手。 “你啊,怎么认识的全是女孩子啊?” “妈……除了文雯,她们都是姐姐好不好?” “哦——”孙云拖长了音,依旧似笑非笑,“原来都是姐姐啊!好像你一遇到一个姐姐,就写了一首歌,听富林老师说,你昨天也写了一首?看起来,灵感来得挺有规律嘛!” “妈!可别瞎说!我可没给文艺写过什么!” “可你给文雯写过吧?”孙云似乎也觉得这么调侃下去没意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文谦,你比别的孩子更早有主见,我也不可能一直在你身边管你。我是怕你……闹出风波来。和一个人闹出风波,那叫有追求,我不反对;和不止一个人闹出风波,那叫耍流氓,得关监狱的。” 好吧……她说得好有道理。毕文谦竟然无言以对——80年代的确经常严打,可问题是……这是孙云自己脑补过度了吧? 与此同时,远在申城的彭黎华,正和难得回家的父母一起,在书房里谈判着。 “华华,你从小到大,我们对你的关心就不够。现在你有了自己的想法,作为父亲,我应该支持。而且,现在是改革开放,你说的事情,闯一闯也是可以的。” “但你刚好快毕业了,等几个月不行吗?” “我又不是去了京城就再也不回来了。我师父为了参加青歌赛,最近面临困难,等我都毕业了,他要么早就饿出了问题,要么也用不着我帮了。他可是第一时间想到我的!” “真的?” “我师父我会不知道?我亲手送他上的火车。” [注,十六君远行,瞿塘滟预堆——李白《长干行》,男主就是在占黎华便宜] 第六十二章 黎华的小烦恼 毕文谦和孙云回到了钟鼓楼附近,在招待所里重新开了相邻的两间房。一边练歌,一边等待。除了稍微和王富林联络一下,也没别的事——既然毕文谦那么说了,孙云选择先相信几天。 三天之后,黎华到了。 依然是那一身军大衣的打扮,一手叉着腰,一手提着深红的行李箱,立在毕文谦的房间门口,笑颜晏晏地盯着开门的毕文谦。 “京城的春天,还是这么冷啊!搭把手,把行李找地方落脚。” 一点儿也不生分,在毕文谦接过箱子后,黎华背着手,度着平跟皮鞋,扫视着房间里的陈设,一步步走了进去:“嗯,环境还成,住得下人,也不奢侈。” 拜托……这本来就是京城二环里最普通的招待所好不好?一开始花的就是王富林的钱,又没有公款报销。 就在毕文谦腹诽时,隔壁的孙云察觉了动静,也走了过来。她第一眼就看到了黎华的背影。 “谁来了?” “来,给你们介绍介绍。这是我妈;这是我徒弟……” 毕文谦站在她们中间想要介绍,却发现她们的目光就没有搭理自己,而是在黎华转身后,静静地对视了几秒。 “阿姨好!我叫黎华,黎明的黎,中华的华。这算是我的艺名吧,文谦给我起的。” “我姓孙,叫孙云。黎姑娘别听那小子瞎胡闹,他才几岁?就一本正经想当师父了。”黎华的礼貌很得孙云的好感,孙云走近两步,招呼着黎华坐下,低眉笑眼不断打量着她,“辛苦你了。文谦不懂事,不管事大事小就乱拜托,害你急冲冲地来。” “阿姨别这么说。”黎华瞄了毕文谦一眼,冲孙云淡淡地笑,“我认了他这个师父,就算数。他的事情,我自然会放在心上,总不能眼看着他一边参加青歌赛,一边忧心饿肚子吧?” 见黎华这么说,孙云也算舒心了不少。 “好吧……不过,你还是得多长点儿心眼儿,我这小子肠子弯着呢……” “我知道。”黎华咯咯地笑,“在申城时,我就是负责照顾他饮食起居和学习的。阿姨,我猜您肯定会有不少问题想问,但听说您也是要参加决赛的吧?这些日子,您就安心准备比赛,如何?” 孙云犹豫了一会儿,突然摸出五毛钱,交给毕文谦:“文谦,去买两瓶汽水儿来。” “啊?”毕文谦一愣。 黎华却附和地笑:“师父,去嘛!慢慢走。” 于是,毕文谦便被赶了出来。 好吧,这是为什么,其实也多少能猜到,但是……总觉得不爽啊。索性,毕文谦就真的“慢慢”地找了一个小卖部,买了两瓶北冰洋汽水,双手拎着,“慢慢”地挪了回去。 “给,汽水儿!我走得够慢了吧?” 毕文谦没好气的样子,引得黎华莞尔,孙云就干脆哈哈大笑了。 “你啊……也好,只买了两瓶,自己和黎华慢慢喝吧!”孙云顺势站了起来,“文谦,我就先回那个家了。旁边那间,黎华先住着。有她照顾你到比赛完,我就放心了。” 说完,她就往门外走。 “妈,你……什么意思?”毕文谦惊了。 “傻孩子,我之前说了,会支持尊重你的想法。既然你不愿意寄人篱下,我自然要想办法给你张罗好。但我又没说自己也不寄人篱下啊!”孙云回头,淡淡地笑,伸手摸摸毕文谦的脸颊,“你写给我的歌,本来就有些悲伤,这段时间我住回去,多少也算是酝酿情绪吧!而且,我也的确得回去看一眼了,不然,那些兄弟姐妹说不定就把我从江州带过来的行李都给扔了。” “我不在你身边,你这些天也少胡思乱想些,好好准备青歌赛。”说完,她又挑眼看向默默微笑的黎华:“姑娘,这孩子就拜托你了。” 听着她的口吻,再看她和黎华那默契的感觉,毕文谦咬咬牙,算是接受了现实。 等孙云真的走了,黎华轻快地挪到毕文谦背后,一手搭着他肩头:“怎么,舍不得妈妈?” “我有些不明白……” 黎华使劲儿压了压,玩味地说:“我告诉你妈,我是拿着私房钱出来照顾你的。” “私房钱?” “可惜她没有问这私房钱到底有多少,我也就没说。” “啊?那你不是……”毕文谦有些错乱了。 “难道你真想她知道我身上有多少钱?”黎华的口吻又是另一种玩味了。 好吧,这句话让毕文谦慢慢清醒了过来。他起开了汽水儿,递了一瓶给黎华:“那,你到底带了多少钱?” “我临走前,和三舅聊了聊,问了问他的意见。他觉得,假如国内的流行音乐磁带真是你估计的那么暴利,那我们不妨自己成立一个唱片公司,实际操作一下,做出成绩来。这样,无论是自己思考如何改革,还是说服别人推动改革,都更有底气。”黎华轻轻说着,仰头喝了一口汽水,“所以,钱肯定有花处,你就先安心准备比赛吧。” 开唱片公司吗?倒也是一个可行的事情。 毕文谦提醒道:“那你知道该怎么花吗?别当了冤大头还不知道学费交到谁手里了?” “要我当冤大头?倒也没那么容易吧……”黎华哈哈一笑,“你就别担心了,京城的物价我了解过,一斤富强粉馒头也就卖三分五,怎么也饿不了你。”见毕文谦的眼神依然没变,黎华只好摇摇头,“你真要关心这些,不如帮我出个主意吧?” “嗯?” “大学里有一个同学,他比我先毕业一年,是京城人。不紧不慢地纠缠我两三年了。我这回来了京城,他肯定会知道。”黎华又喝了一口汽水,坐在椅子上,眯起眼睛,“与其等他上门聒噪,打扰你,不如先想个事情让他做,反正,他家里也不想任由他毕业半年多了,既不参加工作,也不继续深造。” “你还有这样的烦恼?”毕文谦看不出她是什么表情,只好问清楚一点儿:“你是不喜欢他,还是不可能?” “哪儿那么多废话?”黎华眼睛一瞪。 “好吧……”明知道对方喜欢自己,既不接受,又不完全疏远,听口气,还对对方家里有所了解……这节奏,备胎还是千斤顶?不过,既然黎华不喜欢,那就和自己无关了——毕文谦迅速想了一圈,“他能做什么?” “他是俄语专业的。” 毕文谦也举起瓶子慢慢喝起来:“你不是日语专业的吗?” “大学里认识人还需要是一个专业?”黎华半讥笑半解释道,“再说,我学了日语,就不能学俄语?” 毕文谦几乎朝黎华喷了一口:“……咳咳,我说你,也不比我大几岁,汉语、英语、日语、俄语……原来你是学霸啊!” “学霸?”黎华一愣,“你这么说……到底是夸我还是骂我?” “夸,当然是夸!”毕文谦突然意识到,80年代里,学霸可不是褒义词,急忙软语糊弄了一下,“不说你,说那家伙。”转移了话题之后,毕文谦倒真的想了想,“他……做事儿有门路吗?” 黎华弯弯嘴角:“门路?也不知道谁教你这词儿的。他嘛……就不要担心门路问题了,要怕,也是怕做了不好的事情,被家里发现了——乐子肯定不小。” 这口吻,果然霸气。 第六十三章 请谁来? 虽然黎华把问题抛了出来,但毕文谦终究还是没有给出什么实质性的办法。他只是建议,既然知道卖磁带是暴利时可以自己先试试,再想办法改革,那也可以另外找一个暴利行业试试水。除此之外,他还向黎华要求找些经济方面的书籍和资料来看看。 黎华听了,闭着眼睛想了想,翘了翘嘴,便把话题转向了别处。 于是,毕文谦继续修身养性的宅了几天。黎华除了安排他的是衣食,更多的时间却没待在招待所——她既没主动向毕文谦解释,毕文谦也默契地没有去问。但至少,黎华的效率颇高,很快就搬了不少书回来。 “书我给你弄来了,你自己悠着点儿看,现在,青歌赛才是你的重点。我相信你的自制力,你可别辜负我的信任。” 黎华一边不太习惯地就着馒头蘸汤,一边提醒着。毕文谦叼着馒头,只是笑。 又是一个星期五的晚上,王富林又来了。毕文谦正靠坐在床上看书,黎华仰靠在旁边的椅子上,房间里回荡着罗大佑的《童年》。 “文谦啊……” 一听声音,毕文谦立马下了床:“王叔叔,我来介绍介绍。这是黎华,我在申城收的徒弟;黎华,这是王叔叔,就是大名鼎鼎的富林老师!”“什么大名鼎鼎啊?你也学会给人戴高帽子了?”王富林摇着头笑,示意起身的黎华不必拘礼,“你好,黎华。” “富林老师好!” “我之前就听苏虹提过,说你在申城有一个大徒弟,我本还以为是闹着玩儿的。”王富林随手拉过椅子,靠着床坐了,“你有想过怎么教人家吗?” 毕文谦正想解释,倒是黎华先开了口:“富林老师,文谦对于音乐,很有自己的想法,我也相信他的水平。” “我当然知道他有自己的想法,大家都知道。”王富林呵呵地笑,从衣兜儿里掏出一张折好的纸来,“文谦啊,你前几天关于青歌赛的建议,领导们经过了研究,已经有了结果。” “哦?” 毕文谦眼睛一亮,黎华的眼睛却有一半疑问。 “关于流行音乐的定义问题,多数领导是支持你的意见的。而关于比赛的流程,领导们鉴于这一届的初赛选拔推荐已经不好更改了,所以国内三种唱法的选手就不改变了。但你提出的,留出不划分唱法的通道的意见,多数领导是肯定的,只不过,在这一次,决定和你提出的向国外邀请选手的建议结合起来。”说着,王富林把纸朝毕文谦递了递,离得更近的黎华抢先接了,“也就是说,这一次青歌赛,和你建议的一样,将经过两轮比赛,选出3种唱法18名国内选手,和经过1轮比赛选出的2名其他地区和外国选手一起,进入不分唱法的总决赛。而对于你提出的,由人民群众参与评选的想法,领导们认为国内在电视普及方面的覆盖还没有到位,并不能保证实际参与评选的人的意见就代表了全国人民的意见。所以,通过邮政的途径让群众体现意见的方式,这次比赛将会进行尝试,但暂时不会影响最终名次。” 毕文谦一边听着,一边接过黎华研究了一会儿才递来的纸——那是一张表格。 “今天我过来,一个就是和你说说这个,还有一个,就是这张表。你也是参赛选手嘛!”王富林看着毕文谦手中的纸,解释着,“你现在就填吧!填好了我代你交上去,你自己继续安心准备比赛就好。” 毕文谦还在看表格,黎华却替他道谢了:“谢谢富林老师!” “没什么的。”王富林微微笑着,“对了,文谦啊,对于外国歌手的邀请,你有什么意见没有?听说,你在申城的时候,听了不少日本的歌?” “我的意见,会有用吗?”毕文谦心念一动。 “总是一个参考嘛!”王富林温温地看着他,“你的想法,不少领导都比较有兴趣。” “那……我想想吧。” 含糊一句之后,毕文谦接过黎华递过来的钢笔,开始埋头填表。 填表花不了多少时间,但毕文谦过了很久才把表单连着一张字条交到王富林手上,口吻平淡。 “王叔叔,如果能请来,自然好,如果来不了……就算了。” 黎华凑拢去看,却是两个女性的名字。 河合奈宝子、仲岛美雪。 “好。”王富林点点头,起身离开,“那我就走了。文谦,你也早点儿休息。这段时间就不要到处走了。快比赛的时候,我会叫苏虹来带你。”说着,他叹了叹气,“你啊,都没听苏虹唱过歌,就送她歌。害得她叫我掐她,问是不是在做梦。” “谁说是送了?”毕文谦辩解道,“我和她说了,如果唱我的歌,连银奖都拿不到,得算欠我一件事儿的!” 王富林也不和他争,只哭笑不得地盯了他一眼,便挥挥手,走了。 等他走远了,黎华才偏头瞅着毕文谦:“原来,你还给青歌赛提了意见?” “只是建议罢了。” “是吗?”黎华不置可否,“‘伟大的道路上,既永无止境,也没有退休的说法’,你很会说话嘛!怪不得不少领导对你的想法比较有兴趣。” “什么?”毕文谦不太懂她的意思,“不对,你怎么知道我说过这话的?” “都上《人民日报》了好不好?”黎华又气又乐,“我说你,怎么只读书,不看报啊!” “这不是没时间……买报纸吗?”毕文谦找了一个理由。 黎华鼻子一哼:“那我给你买。” 见他默认了,黎华忽然八卦了起来,“我说,你觉得,这次青歌赛会请对面的谁来?会不会请罗大右啊?” “你搞笑话吗?这是歌手比赛,不是创作比赛。”毕文谦想了想,“就流行音乐来说,邀请邓丽军是必然的事情。但我们这边都已经流传‘白天听老邓,晚上听小邓’了,她来或者不来,两边会有的考量,都已经不仅仅是音乐方面的事情了。不过也好,就像我在建议里说的,来不来,是对面的态度,请不请,是我们的心胸。对面要真那么小家子气,丢脸的,终归是他们自己。” “哟!这下子,头脑倒突然灵光了啊!”黎华一边调侃,一边笑,“好吧,那日本那边又是怎么回事儿?为什么你想邀请她们?” 为什么? 如果河合奈宝子能来,就可以让内地的观众直观地瞧瞧什么是偶像歌星,免得被港台的二道贩子歌星们给忽悠瘸了。而仲岛美雪,不过是毕文谦想验证一个猜测罢了。 但话到嘴里,却是另一番理由了:“我听了她们的歌,觉得不错。” “真的?”黎华显然对这样的说辞不信,“你听的那些歌,我也听了,歌词还是我给你翻译的。我怎么不觉得她们有什么鹤立鸡群的?” 黎华的话,倒牵动了毕文谦的心思——计较起来,河合奈宝子最负盛名的那首歌,原本是在今年年底才问世的。 “徒弟,我们一起来写一首歌吧?” “写歌?我?”黎华有些跟不上毕文谦跳跃的思维了。 “嗯!写一首日文歌试试。我来提供思路脉络,你来斟酌具体词措,然后我来谱曲。嗯……别的可能有困难,写首情歌,应该比较简单!” 黎华想了想,有些忐忑,又有些跃跃欲试:“你……当真?” “我骗过你吗?”毕文谦走到窗前,指着外面的缺月,恶意满满地笑,“瞧那轮月亮,看起来就颇有诗意嘛!走,咱们去银锭桥赏月,写歌!要有风,要有月;要有银河,要有梦;要有美女,要有水!” [注,河合奈保子,中岛美雪,罗大佑,邓丽君] 第六十四章 银锭桥畔月半歌 毕文谦的话听起来,像是孩子气的疯话,但黎华还是微笑着。带上了小本本和笔,跟在他身后,出了房间。 银锭桥离钟鼓楼很近,也就两条街。晚上也没有太多的人。 毕文谦舒展着身子,惬意地望着天空,黎华背着手,落后他半步。两人走在前海边,出芽的行道树,白色的矮栏杆,稀稀拉拉的自行车停靠在其间。 冷冷的夜风吹得人激灵。 银锭桥畔,毕文谦拣了一处没人的位置,回头看着她,她也正看着自己,嘴角微微笑着,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黎华。” “嗯?” “我妈数落我,说我每遇上一个姐姐,就会写一首歌。” “哟!果真这样吗?”黎华听了,咯咯地笑,“我怎么没见你写歌给我呢?” “所以我想补起来,免得感觉委屈。”毕文谦调侃着,看着一身白色连衣长裙的黎华,那前额的发梳成半截弧线,掩了半边眉毛,看起来颇萌,“可是,你不是姐姐,是徒弟。所以,这首歌你得参与进来。” “于是你就要我翻译成日语?”黎华学着他在招待所里的风骚模样,“‘要有风,要有月;要有银河,要有梦;要有美女,要有水’?这里有风,有月,银河估计得等一会儿才明显,梦嘛……说有就有,说没有就没,倒是黑灯瞎火的,美女我没瞧见,不过,水就在眼前了。想把这些放在一首情歌里面,你要怎么写?” “黑灯瞎火?你这是灯下黑吧?”毕文谦盯着她,“你不就是美女吗?” “我?美女?”黎华愣了愣,指着自己的鼻子,“你觉得我漂亮?” “漂亮只是说长相。美女得是秀外慧中吧?”也许是真话,也许是忽悠,毕文谦的口吻理直气壮,“我觉得你美的时候不多,也不少,但都和你的言谈举止有关。” 黎华笑着摆摆手,掏出小本本和笔:“别再夸我了。虽然听起来舒心,但美女又如何呢?又不能当饭吃。不如说说歌吧?” 看着黎华的动作,毕文谦又觉得她漂亮了几分。 “日本的歌,多数有一种共性。可以说是凄美,可以说是柔弱,但却很细腻,听上去很美。就像说一道浪打在石头上,我们会形容,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日本人却很可能会说,将身体粉碎化做祭品,在一瞬间绽放成万千芳华。也许在我们看来,这有些为赋新词强说愁,但他们多数人擅长的着眼点,就是如此。” 黎华眯起眼睛,静静听着:“然后呢?” “所以,写这首歌,一首日文的情歌,不妨模拟一下日本人的习惯。”毕文谦指着黎华的身子,“你这身段样貌陪上这穿着,照我形容,也许会说‘白莲夜放’;但如果是日本人,如果你真是一朵白莲,那就不是用什么词汇来形容你,而是以你为第一视角,去描绘你的所见所闻,以及心理活动,去勾勒你的情感,因为,白莲往往美丽、洁净,却又娇弱、无助。 黎华想了想,用鼻子哼了一声:“你又变着法儿夸我。所以呢?” “所以,你来当当模特儿。”毕文谦眨眨眼睛,把小本本和笔从黎华手中夺了过来,“我们假设一下,你是一个怀春的姑娘,在夜深人静的月下,独自一人来到水边,望着天上的银河,思念着一个若即若离的男人,祈祷能够和他相伴永远……” “等等,若即若离是什么意思?”黎华不太明白。 “就是说,那个男人好像喜欢你,又好像不喜欢你,今天和你甜言蜜语,明天有对另一个女人说差不多的话,有时候你觉得和他很近,有时候又觉得离他很远……” “这样的人渣?我凭什么喜欢他?”黎华不干了,“耍流氓的就该抓起来,判刑!” 被她这么抢白,毕文谦竟无言以对,愣了好几秒,才缓过神来:“好吧,我不是说了吗?这是模仿日本人的思维习惯。如果换成是我们中国的事情……你可以这么去假设——你爱的男人,有着国家大义的事业,需要在遥远的地方隐姓埋名,不能时常和你在一起,他往往一年里和你聚少离多,甚至多年杳无音讯。所以,你知道不可能强求他陪在你身边,却又忍不住不断思念他,只能对着银河祈祷许愿。” 听了这番“中国化”的描述,黎华盯着毕文谦,终于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这还差不多。可是……我没有爱过什么人啊!” “所以说叫你想像啊!”毕文谦乐了,“歌唱家的职称也是演员,那种只会本色演出的,能称为优秀吗?” “……的确是这个道理。”黎华用五颗指尖儿轻轻敲着自己的额头,手背遮住了她的脸,良久,“……好吧,我勉强试试。” 当她把手放开时,身子转向一旁,头已经仰望起来。虽然此刻的天空,并没有璀璨的银河,那张标致的脸上,却真的写满了憧憬,昏暗的光线下,那双迷离的眼睛,一闪一闪。 近在咫尺地看着她,如同舞台剧里的主角,毕文谦觉得很惬意,心绪却不禁渐渐飘远。 是了,同样是月下的歌,同样是爱人不在身边,80年代的日本人会唱成凄美的哀怨;而80年代的中国人却是说军功章里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恰像黎华这样,对至少若即若离的摇摆于爱情的男人,直接‘抓起来,判刑’;而对几乎杳无音讯的报效国家的男人,却是“这还差不多”。 两个国家,两个民族,在同一时代,对类似的事情,有着完全不同的着眼点,于是,两者各自创作出的流行音乐,彼此都难以取代。 所以,不能够让那些往往填一些渣歌词滥竽充数的二道贩子把大陆的人给忽悠瘸了——虽然,这首歌原本的中文填词并不算渣。 想了一圈,毕文谦的目光重新聚焦到黎华的脸上。 真漂亮。 发乎于情地,毕文谦轻轻吟唱起了那首歌的曲调。 无意之间,这一次“创作”,先有了曲。 黎华闻声,缓缓低头转身,望着毕文谦。毕文谦迎着她的眼睛,自然地牵起她的手指,举在两人之间。 一首歌的旋律不算太长,没有反复,也就一分多钟。黎华在确认毕文谦已经吟完之后,脸上泛起了笑:“调子真好听,就像你说的那样……凄美。我听着,好像真的看到了月亮,看到了银河,看到了水边,看到了风过无痕,看到了一对明知道会分道扬镳的人正渐行渐远。” 毕文谦低了低头:“那你觉得……是调子好,还是我唱得好?” “……都好!”黎华想了几秒,笑颜晏晏地给了一个模糊的答案,然后不仅抽离了手,还从他手中夺回了小本本和笔,“你赶紧想想歌词,我先试试把歌谱写下来。” 毕文谦笑了,也不急着说歌词,只见黎华走到就近的树下,回身对着自己,猛地一条腿跪地,一条腿蹲下,将大腿当做桌子,低下头,插好钢笔帽,打开手电筒,手腕压实了翻开的小本本,开始默写。 标准的军姿。 但这不明觉厉的状态只持续了不到半分钟。 “文谦,”黎华抬起头来,有些沮丧,“我记得不够清,写不了谱。” 毕文谦依旧保持着一样的笑:“看你这么主动,我还以为你真是天才。听一遍就精确扒谱?那可不是业余的人能做到的。” “教我!” “这不止靠教,更需要练习。”毕文谦走过去,并排着蹲在她身边,一样的军姿,虽然远不如她标准,“给我吧,我试试,一边写谱,一边把歌词说出来。你好好听着,记着,我说的歌词只是一个意思,不会考虑压韵不压韵的,因为最终要你来翻译成日语。” “嗯!” 黎华替毕文谦打着手电筒,眼巴巴地望着那钢笔尖儿在他的控制下,行云流水般地在小本本上轻轻划着,半边腮几乎靠在了他的肩上。 “若能将自己的思念传达于你,在水面漂散的琥珀色的枯叶,也会转化成风弹奏的音符,将思念传达。” “左手将月亮的凝露,与泪水静静地融为一体,和相好的人结合……深深地祈祷着。” “划破青春的云,紧拥岁月。” “谁都是孤单一人,温柔是想使人爱惜呢!” “充盈着拥抱遥远的你胸口的生命的回响的梦。” 写完一段,毕文谦微微片头瞥了一眼黎华,却见她直勾勾地盯着小本本。 “两个人在一起也还是有点伤感呢……曾经轻轻咬住你的手指。即使是在恋爱的男人,也不会迷茫吧……” “流逝的银河,胸中如泉水般涌动。半月的寂寞就像……心的痛。” “如这美丽的眼眸,请爱啊!” “幸福啊,寻找幸福的两人,如果能相拥着活下去。” “不要分离啊!哪怕在光阴的银河中冲刷,都将磨成大人。” 写完歌词,毕文谦动动肩头,碰碰黎华的脸颊。 黎华啧啧嘴:“还真的是,又有风,又有月;又有银河,又有梦;美女可能就是唱歌的人,而且还有水。但你这只是意思,到处都断断续续的,所以,我就要用这些素材,翻译成日语的歌词?对了,这歌叫什么名字呢?” “《月半小夜曲》。”毕文谦假装想了想,在歌谱最顶上添上歌名,笑问道,“怎么样? 黎华沉吟了一下,指着打头的歌名:“字有些难看。我还以为是《胖小夜曲》呢!” “……你说得好有道理,我竟然无言以对。” 看着眼前毕文谦仿佛无辜的囧脸,黎华噗嗤一笑,接着摇了摇头。 “毕竟,你只有十六岁。” 第六十五章 鼓楼对 回招待所的路上,毕文谦问黎华——想像思念爱人的时候,到底想着谁了? 黎华却只瞥了他一眼,然后自己先笑了出来。 “我哪儿想得到谁啊?只是回想了一下,小时候憧憬能够时时和父母在一起的心情罢了。倒是你,看着我这样子,都能够想像出那些话来,思路可真广。” 毕文谦哑口。 接下来的日子,就再也没有人打扰了。毕文谦除了定期的练声,就是看黎华带来的书和报,以及,在黎华不在的时候,练练将要在青歌赛上准备唱的那些歌。 虽然都是心里熟到不能再熟的歌了,但如果不反复练习,临了了要是闹出力不从心的乐子,就贻笑大方了。不过,就以靠黎华带来的录音机和白磁带录出的效果听来,虽然录音技术让人无奈,但毕文谦倒对自己演唱的感觉挺好。毕竟打算唱的歌,对于声乐技术的硬指标的要求并不算高。 3月底,报纸上刊登了消息——青歌赛将在4月1日正式开始,届时不仅有国内的众多青年歌手们,还有来自来自湾湾的歌手费欲清、来自香港的歌手甄霓、日本的歌手河合奈宝子、来自南朝鲜的歌手李仙姬等等来自东亚、东南亚地区的青年歌手们参加。 在后面的报道,就是以毕文谦的建议为基础的赛制流程的介绍,以及一些例行公事的宣传了。 合上报纸,毕文谦仰靠着椅背,望着灰白的天花板,叹了一口气。 仲岛美雪没来。这几乎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为什么没来……毕文谦不敢去猜测自己的判断会不会真的蒙对了。 当天,黎华回来得比较早,晚饭过后,太阳还没有完全落山,她便拉着毕文谦出去散步。 ——大约,她也留意到这消息,并且很有些八卦的谈兴。 “文谦,你推荐的河合奈宝子还真的请来了!” 毕文谦却没有什么兴致,只望着西山的方向:“哦,你信不信,我们前几天写的那首歌,就是准备让她唱的?” “啊?”黎华一愣,“为什么?凭什么?” 一个简单的“为什么”就是——《月半小夜曲》在“历史”上本来就是人家写的曲子,并且是人家唱成名的。但这显然不能作为“凭什么”的解释。于是,毕文谦换了一个比较高大上的理由。 “我们不是计划要开唱片公司吗?既然要开,就不该只立足于国内吧?但怎么走到国外去?让一个外国歌手唱我们的歌,被外国听众所接受,不是一条低成本的路子吗?” 黎华仔细想了想。 “我想起来了,唱片封面上有过河合奈宝子的长相。不张嘴的话,倒是一个标致的姑娘。” 喂,这是在嘲笑人家齿型残念么? 好吧,肉食多数以吃鱼为主的日本人,齿型让人着急也是具有普遍性的问题了。 毕文谦又一次无法反驳。 “说起唱片公司……文谦,”毕文谦虽然无言以对,黎华却继续着思路,“这些天我到处了解了一下,国家虽然有不少个体户和私营企业,但政府还没有出台过关于公司的详细法律。如果我们开唱片公司,即使真的赚了很多钱,想把这些成绩作为建议改革的助力,可能站不住脚。而且,国家也没有开放私营企业对外贸易,你想把事情做到外国去,恐怕还不现实。” 毕文谦默然——他还真不知道中国在80年代个人开公司是一个什么概念,他所拥有的不多而且模糊的印象,基本都来自于2006年才颁布的新公司法。 夕阳回光返照的一闪亮,刺了刺他的眼。 “……既然没有路,路就由我们来走。”想了良久,毕文谦伸手抓住黎华的手,停在了鼓楼旁边左右没人的地方,“以前几十年,中国和外国交流不多,现在开放了,哪怕我们不走出去,人家也会走进来——不仅是生意,也包括文化。说得严重一点儿,如果我们不主动走出去,普通的外国人根本无法了解中国。一个人如果不了解你,怎么会相信你,并购买你的东西呢?那样的话,说不定有朝一日,我们中国生产的东西,想要卖出去,还得让人家不知道是中国产的,甚至,必须得贴上外国的标签了。” “有……那么严重?”黎华似乎不太信。 看着黎华的眼睛,毕文谦却无法说出那些仿佛躲猫猫的“madeinchina”的实例来,只能叹了口气,换一个说法。 “以斗争求和平,则和平存,以妥协求和平,则和平亡——一样的道理:如果我们未雨绸缪,那雨不一定下,如果我们坐以待毙,那说不定就是冰雹了。” 也许是因为类比了太祖的话,黎华听了,很快就点了头:“那,你觉得我们该怎么做呢?” “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毕文谦低了低视线,避开了黎华的眼眸,声音也小了几分,“虽然我没有天天看报,但也知道。从去年开始,中央就宣布允许军队经商了。明眼人都知道军队经商可能的害处,中央不可能不知道,这就意味着——我们的家底太薄了,为了发展经济,连军队的经费都不能完美保障。大层面上的利弊,我们参合不了也不必去参合,但既然我们明白了中央的决心和难处,那我们将要做的事情,就不存在问题——虽然国家没有出台关于开公司的规定,但我们开唱片公司,只要不是挪用的国家的钱,只要挣了钱合法纳税,国家迟早会意识这个行业的暴利,到时候,如果国家真的开始规范唱片业的细节,这不是既增加了国家的税收,也符合了我们的初衷吗?而且,国家不许私人对外贸易,那我们只要证明中国可以通过流行音乐这一块儿来挣外汇,国家就一定会做,不是让我们做,就是亲自去做。” 这一席话,让黎华思考了颇久。最后,她被毕文谦抓着的手上使了点儿劲儿。 “……我很担心,我们这么做的结果,不是国家重视了,而是一些倒爷重视了。不过,你说得对,如果坐以待毙,雨就会变成冰雹。” “倒爷?” 对于倒爷的印象,毕文谦心里,最深刻的还是如那句“北京的倒爷震东欧”的歌词一样,和北极熊挂着钩。 “一群大硕鼠小蟊贼罢了。现在不是实行价格双轨制吗?他们利用计划内外的价差,倒腾东西赚钱,说白了就是一群败类。换以前,全都算投机倒把。”黎华顺手比划着在空中斜着一劈,带起一道风,“不弄死也该扒层皮!” 毕文谦觉得脖子凉飕飕的。 “这……有点儿求全责备了吧?”无论如何,对于这个离自己一直很遥远的名词,看在从苏联蚂蚁搬家的传说的份上,毕文谦还是留一点儿好感。 “嗯?” 黎华扬起声调,甩开毕文谦的手,凑近了,一把揪住他的后脖子:“你都知道国家这么穷了!我是管不了那些,你可不许走歪道!” 好吧,这一下,脖子热辣辣的了。 “轻点儿!黎华,疼!”毕文谦求着饶,“好吧好吧,国内的倒爷都是败类!可要是不是在国内倒腾,而是从国外弄东西回来呢?” “国外?”黎华冷笑道,“你想得倒美!国家那么穷,外汇都一分钱掰成两半花,你从哪个国外弄东西回来?想赚钱,除非你走私!那还不是投机倒把?”说着,又挥着手一下虚劈。 毕文谦不干了,这一刻,那些历史上在中苏国境线上来来往往的根本没和他照过面的倒爷仿佛灵魂附体:“谁说投机倒把就不能为国争光了?” 这一声的硬气倒是出乎黎华的意料之外,连那揪脖子的手劲儿也松了几分。 “说清楚点儿?你要是在说胡话,咯咯……”她狞笑着张嘴,做出咬人的样子,两声上下牙咬合的声音颇为清脆,那仿佛要扑过来的气势……颇有些像试图抱大腿的小大熊猫。 好吧,至少毕文谦是这么觉得的。 “我是说,北边。” “你是说,苏联?”黎华一愣,思考了起来,“苏联现在倒是和我们不对付,很多东西有钱也弄不过来,民间要是真有人能弄,倒……值得肯定。可是,”黎华放了他的脖子,轻轻拍着他的肩头,“人家对我们陈兵百万,你跑那儿去投机倒把,小心被克格勃抓到,吊起来……不对,就你,边防军那一关你都过不了……嗯,不对,就你这细胳膊细腿儿,还没过国境线,都得把你给冷坏了!” “有你这么打击人的吗?” “所以,你还是乖乖参加青歌赛,然后和我一起开唱片公司吧!那些事儿,想想就好,想多了,就是好高骛远了。” 好高骛远……毕文谦感受着黎华拍在自己肩上的轻柔,倒也不想再说什么了。毕竟,现在的苏联看上去是如此的强大。 “拭目以待吧!对了,你刚才是说,和你一起开公司?” “怎么?不愿意?” “不是。可我哪儿来的开公司的钱啊?” 黎华哈哈地笑:“我又没叫你出现钱!虽然录歌的设备不便宜,但一开始我们可以租。母带做出来了,生产磁带可以找正规的唱片公司做,比如申城唱片公司就不错,具体的销售也可以托人照看着。第一次,量又不大,试试水儿,关键是熟悉流程,看看每一个环节的成本和利润到底会是个什么情况。反正,我相信,以你的水平,做出来的磁带,不会没人买。”又笑了一声,黎华指指前方,先慢慢走了起来,“我又不是什么资本家的后代,你以为我真拿得出全套唱片公司的钱啊?你不是说了吗?现在的唱片公司,是在剥削歌手,所以我应该给你的报酬,不可能像现在的行情那么低吧?但租录音室、借用磁带生产车间、托人销售的钱一用,我哪儿还能再给你现钱当报酬呢?所以,只能是我们合伙儿了。” 这……听起来挺有道理,但一琢磨,怎么离空手套白狼差得不远啊? “黎华,你说的这些……你真有门路做到?” 黎华微微一笑:“你想问清楚我的门路?” “好吧。”毕文谦叹了一口气,发自肺腑地说,“徒弟,你真是一个好人。” “我从来都是。”黎华对此毫不怀疑。 天色已经昏暗,夜开始深了。两人又走了一段儿,开始回头。 突然,毕文谦仿佛想明白了什么:“咦?不对啊!我是你师父,你怎么能欺负我!” “欺负?有人想我欺负我还懒得搭理呢!” 黎华又喷了一个鼻音。 (国内一般把李仙姬翻译成李善姬) [注,费玉清,甄妮,河合奈保子,李善姬] 第六十六章 玩儿脱了? 鼓楼下的谈话之后,黎华就开始了具体的联络。又过了几天,毕文谦终于迎来了青歌赛决赛的……前一天。 那是清早,苏虹七点钟不到就带着早饭,敲响了毕文谦的门。隔壁的黎华察觉了动静,也迅速洗漱了过来。 “啊,黎华也在啊!我今天是来带毕文谦熟悉环境的。” 苏虹不是北京人,并没有买豆汁。这让黎华挺高兴,她一边吃着苏虹带来的锅盔,一边问毕文谦。 “文谦,紧张不?” “今天又不是正式比赛。”毕文谦瞥了她一眼,专心喝着豆浆。 黎华眯着眼睛笑:“原来你正式比赛会紧张啊?” “谁知道呢?我又没有在全国直播的场合登过台。”毕文谦顺着黎华的口吻,“要不,你来给我打气?” 黎华认真地想了几秒:“如果你觉得有必要,我可以来,作为观众。我倒是肯定能看清你,你在台上到不见得能看到我。” 好吧……比赛现场的门票,说得这么信手拈来。毕文谦撇了一下嘴,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问的却是苏虹:“苏姐姐,报纸上说的那些外面的歌手,今天也会来吗?” “应该……会来吧?”苏虹犹豫了一下。 “那……”毕文谦想了想,突兀地问道,“黎华,你会不会朝鲜语?” 黎华差点儿被噎着,好不容易顺了气,甩来一记白眼。 “你当我读了外语学院就该是万能的了?” “我想和报纸上提到的河合奈宝子和李仙姬认识一下。既然你只会日语……也一起去吧,有机会认识一个,也好。” 黎华听了,沉默了一下,忽然顺手把一个熟鸡蛋往桌子上一磕:“你真想把那首歌……投石问路?” “那取决于你有没有翻译出歌词来。” “要是人家瞧不上呢?” “那一定是你翻译得不到位了。” 两人的对话飞速,听得苏虹一头雾水。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没什么。”黎华随口敷衍了一句,又瞪了毕文谦一眼,埋头剥起了鸡蛋,“自我感觉良好。” 看她这样,毕文谦想了想,忽然微笑起来,也不再说话。 吃完早饭,毕文谦和黎华联袂出门,说是联袂,却又离了点儿距离,虽然是距离,却又插不进一个人。苏虹犹豫了一下,默默走在了他们前面。 80年代的中央电视台的位置,和10年代不同,位于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附近,没有自行车,走路去也肯定不现实。在等公交车的时候,毕文谦忍不住先开了口。 “黎华。” “哼?”上扬的声调。 “你是想自己唱吗?” “我是有那么想过。但那不是重点。”黎华瞥了近在咫尺的毕文谦一眼,“既然你说了,让我参与进来了,那你做决定之前,为什么不先征求我的意见?” 参与……“问题是,你翻译出来了吗?” 这次,黎华“哼”了一个降调:“我随便写一些鬼画符出来说是翻译,你看得懂吗?” “如果真是鬼画符的话……我可能还是看得出来是忽悠吧?”毕文谦弱弱地分辩道。 “呵呵,我写一堆片假名给你,你敢试试不?” 那斜着瞧过来的目光,充满了嘲讽。 毕文谦又一次无法反驳。 直到上车时,他才借着拥挤,微微贴在黎华背后,小声道歉:“黎华,我错了。” 黎华没有应声,只在往车厢腹部挤的时候,拉住了毕文谦的手。 一路无言,下车时,黎华还拉着他,一边跟着招呼着带路的苏虹,一边盯着毕文谦的眼睛,微笑着问:“想明白了吗?你错哪儿了?” 毕文谦做了一个可怜状。 “还是你说吧,我怕我表达得不到位。” 走了一小段路,前面的苏虹停了步,指着身前的建筑,回头提醒道:“电视台到了。” 黎华笑着先道了谢,然后紧了紧握住的毕文谦的手。 “民主,就是哪怕否决了你的每一次意见,但在下一次决定的时候,会先真心实意地征求你的意见。” “……这听起来不太靠谱。” 黎华没有回答毕文谦弱弱的反问,只是笑了笑,松开手,从背后把他朝电视台的方向推:“你才是选手。哪儿有翻译走前面的?” 80年代的中央电视台……好简陋。 这是毕文谦进去之后很快得出的第一印象。很快,他便没了类似小孩子探险的兴趣,转而关注起入眼的人来。 多数不认识,少数看着眼熟,极少数才是认识的。 不久,苏虹就找到了王富林。他正和青歌赛的总导演在一起聊着什么。 “富林老师,我把毕文谦带来了。” “啊?苏虹啊,来得挺早的嘛!”王富林笑呵呵地应了声,看向毕文谦,“文谦啊,明天的比赛,心里有把握吗?” 毕文谦开起了玩笑:“报告王叔叔,战略上藐视,战术上重视!” 这话,把旁边的导演给逗乐了。 “你就是毕文谦小朋友啊!那次开会我没能到,听大家说,你很敢于发言嘛!我看,你起码是不会怯场的。后来开会,我到了,你却又没到了。不过,你请富林老师代作的发言,也是让人印象深刻!” 毕文谦谦虚了两句,然后打听起来:“邹导演,今天外国歌手来不来熟悉环境?” “怎么,你想见见?”邹有开闻弦歌而知雅意。 “嗯!”毕文谦大方地承认了,“日本的两位歌手,我有推荐过我的想法,结果其中之一就真的来了。我自然想见见。可以吗?” “青歌赛本来就也是歌手们相互交流的一个机会嘛!”邹有开点着头,招呼了一个工作人员,让他给毕文谦带路。 离开前,毕文谦假装好奇地追问了一句:“对了,邹导演,另一个歌手,她为什么没来呢?” “你是指仲岛美雪?这个……我们也不是很清楚。是歌手自己婉拒了,听日本那边的说法,是她很不喜欢上电视。” ……这还真是一个“充足”的理由啊!这位还没有老去的老太婆,不对,现在才即将步入颜值巅峰的她,“历史”上的确是几十年来都喜欢在电台广播当DJ和普通人交流,却不喜欢上电视。 只不过,这样的理由,却也无法验证毕文谦心里的猜测了。 暗叹了一下,毕文谦就和黎华一起,跟着工作人员,走到了一个简单的休息室里。 房间里有八个人,其中就有河合奈宝子——那相貌,作为日本80年代偶像歌手的NO1,现在正是她最风华的时候,仅仅是一个侧脸,就在8个人里鹤立鸡群,被毕文谦一眼认了出来。坐在她左右的一男一女,显然和她一路。 毕文谦虚指了一下:“徒弟,你上。” “我可不确定我的口语好不好。尽力而为。”黎华微微点头,爽朗着步子就走了过去。 一番在毕文谦看来颇为亲切的交谈之后,河合奈宝子连带着身边的男女都站了起来,黎华顺势侧身指着毕文谦。 “师父,过来!” 随着毕文谦慢慢走到近前,河合奈宝子先是惊讶了一下。 “我告诉她,你是我师父。她本以为你会是一个中年的老师。”黎华一边翻译着,一边补充介绍道,“这位女士,是河合小姐的艺人事务所给她安排的助理,而这为先生,是河合小姐的唱片公司为她安排的翻译。” 毕文谦点点头,向河合奈宝子伸出了手:“河合小姐,你好!我叫毕文谦,我听过你的一些歌,感觉挺不错,也激发过我写歌的灵感。” 河合奈宝子很礼貌地和他握了手,微笑着说了些什么。 “河合小姐说:很高兴来到中国,看到了很多人,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么少年的歌手一起比赛!看到你,她想起了自己刚出道时的青葱岁月。” 似乎,黎华在忍着笑。 “黎华,我们出来前提的事情,如果你同意的话,还是提一提吧?” 黎华瞪了他一眼。这引起河合奈宝子的好奇,旁边的男翻译适时地解释了一下,于是,她便朝黎华问了起来。 又是一段交流,黎华从衣兜儿里摸出折得规整的白纸,递向了河合奈宝子,眼睛却对着毕文谦:“师父,你对苏虹说过的话,需要也对她这么说吗?” “……你这么说吧——如果河合小姐认为这是一首好歌,并且愿意的话,请在这次青歌赛上演唱,如果觉得不尽如人意,也请不要矜持于礼貌,请指出缺点,或者说值得改进的地方在哪里。”想着,毕文谦点了点头,“再加一句,如果河合小姐觉得歌词有修改的余地,可以自行修改。” 黎华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但终还是如实地翻译了。 河合奈宝子接过了歌谱,但没有直接翻开看,只是礼貌地道了谢。 继续客套了几句,黎华就自作主张地和他们告了别,轻轻拉着毕文谦走了。 “那位女助理的神态里有些不耐烦了。”离了那个房间,没等毕文谦开口,黎华就主动解释道,“可能,她觉得我们打扰了休息?” “原来你本就准备好了歌谱的啊……好吧,你觉得她怎么样?” “河合奈宝子的态度倒挺好,但她更多是出于礼貌吧?也没见对你的歌有特别的兴趣。”黎华先给了他一记眼,哼了一声,再半开玩笑道,“说不定,在她眼里,你不过是一个孩子。” 没错,毕文谦现在的身子本就是高中生,而且是细长型的。“……你说得好有道理,我竟然无法反驳。” “哈哈!”黎华笑得开心。 这似乎起了激将的效果——“大不了,总决赛的时候和她同台竞技见真章!” 结果,黎华反而笑得掩了口:“和她同台比赛?你没闹糊涂吧?” “啊?什么意思?”毕文谦一头雾水。 见他这表情,黎华也惊讶了,她拉了拉毕文谦的手,小声地问:“青歌赛的赛制是你自己建议的啊!你自己要求的,三种唱法各6名获奖选手参加最后一轮决赛,你忘了?” “这有什么不对吗?” “看来你是真糊涂了……”黎华几乎给气乐了,“这次青歌赛可是分了专业组和业余组的!如果都算进去,就是36个人了!报纸上都写得有,你是不是跳着看的……” 黎华还在数落着,毕文谦却已经呆住了。 ……业余组!青歌赛从2008年起就已经不分专业和业余了!自从离开江州,毕文谦就渐渐把这一茬儿给忘了一个干净!或者说……他根本就默认自己是……专业的了!等到了京城,开嘴炮写发言稿的时候,完全已经“进入了角色”。 终于,黎华看不下去毕文谦那定格般的囧样儿了。 “我本以为你是没指望自己去争总冠军,现在看来,你好像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黎华,怎么办啊?”毕文谦哭丧起了脸,“我还答应过别人,在最后一轮决赛唱新歌的!” “你答应了谁?傻瓜。赛制是你建议的,节目组也采纳了你的意见,临现在了,你因为自己的问题想再改,而且是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改?”黎华以手抚额,“招人指点就不说了,你觉得节目组会朝令夕改吗?” “这……这不是一切都还在草创吗?”毕文谦心怀侥幸地问,“而且,王叔叔不是说,领导们经过研究吗?他们怎么就没想到这个漏洞?” “漏洞?领导可能是觉得你成熟呢!”黎华摇着头,“你那么建议,把自己提前排除在总决赛外面,这在领导眼里,最起码也是心怀大局,不顾个人利益;而且,既然最后的比赛是邀请了外国和地区的歌手,让国内的专业组歌手们去比赛,也是更稳妥的想法啊!不然,为什么领导会几乎全盘接受了你的建议?难道,你现在想转变一下领导对你的印象?”这番解释,毕文谦更残念了:“这么说,我自己把自己的路给堵死了?” 黎华长叹了一声:“我怎么认了这么一个傻师父啊!” 直到走出电视台为止,毕文谦整个人都不好,显得浑浑噩噩……绸缪了小半年的节奏,临开场了,自己给玩儿脱了! 也许在旁人看来像是想问题出了神,但黎华却是知道的,一直替他领着路。 “罢了!看得人心疼。你再傻,也是我师父。”停在电视台门口的马路边,黎华拍拍毕文谦的肩,“现在这情况,你已经不适合针对赛制说什么了。我来替你想办法吧!” “你……”毕文谦一愣,不敢确定,“你真能有办法?” “我不可能直接改变什么。”黎华微笑着说,“但你要深信,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你现在需要做到的,是在第一场比赛,在全国观众面前亮相的时候,唱出鹤立鸡群的水平,唱到让观众们深信,你因为单纯的赛制原因而没进入总决赛,将会是青歌赛的遗憾。” “啊?” 黎华直视着毕文谦的眼睛,再次拍了拍他的肩。 “我觉得,你做得到。” 第六十七章 三唱《热血颂》 毕文谦不知道,黎华的话,是出于真心,还是出于宽慰。但她的建议,此刻也只能信任了。 一起回去路上,毕文谦让黎华拉着自己的手。跟在她背后,自己仔细回忆起来——原本的计划中,他打算在比赛中,第一首歌演唱《热血颂》,倒也压力不大,但黎华的建议里暗示的要求,可不止晋级这么简单了。所以,他努力回忆着这首歌,被各个歌手演唱过的优秀版本——在他们的演唱中,对每一个字的轻重缓急的处理,是出于什么目的,可能想表达什么意思,那些表达,是否成立,是否可能存在更好的处理方式,而自己现在的演唱技术,是否能够支撑到位这样的处理? 这些,在这段时间里,毕文谦早已思考过不少次,也试着一个人的时候唱过,但精益求精的程度,都不如现在。 黎华看着他忘我的模样,也没有打扰他,只是拉着他,带着他上车,下车,直到回到招待所,仿佛催眠师带着自己的战利品回家。 倚在窗边,毕文谦怔怔对着天空,又想了一阵。 “黎华。” “嗯?” “你知道《热血颂》吗?” 黎华抿抿嘴:“听说过,但你好像只在前线唱过?” “我现在唱给你听。你先把门关上。”毕文谦转回身,仔细地说,“你认真听,不要只是皮面地说好或者不好。你要仔细感觉,我唱的每一个字,每一个音,究竟表达出了什么,以及,表达出来的东西,是否是与歌词和旋律最相契合的。注意,我唱的,不一定是正确答案。” “嗯。”黎华关好门,先把录音机搬过来,搁在床上,放进去一盘新的白磁带,开启了录音之后,自己坐在床沿,睁大了眼睛,再郑重地点着头,像一个三好学生。 “当你离开生长的地方,梦中回望……”毕文谦沉沉地唱了起来,他模仿着廖昌咏老师演唱的基调。 一遍之后,黎华似乎想鼓掌,但在毕文谦的目示下,归于端坐,思考了一小会儿,才弱弱地问:“师父,你这……应该更接近于美声,而不是通俗唱法了吧?” “没错。但那不重要。美声也好,通俗也罢,适合一首具体的歌,唱出来能够打动人,才是本质。”毕文谦轻轻摇了头,“现在,我唱第二遍,会有所不同,你仔细听。” 黎华点点头。 “……每一棵寸草都忘不了你,日夜守望……”这一遍,毕文谦模仿的是董文化老师演唱的方式。 听他唱完之后,黎华咬了咬嘴唇:“你这次唱得,有些……”她斟酌了一下用词,“按这次青歌赛的划分,大概是……偏民歌吧?” 毕文谦不置可否,也不解释,只是说:“我现在,唱第三遍。” “还有?”黎华瞪大了眼睛。 回答她的是歌声。 “……当你握别温暖的手,泪落几行……”这一次,他模仿着王红老师的唱法。 这一回听完,黎华倒是很明确了:“这回是通俗唱法了吧?” 毕文谦点了点头:“现在……” “你还有第四种唱法?!”黎华张大了嘴,霍然而起。 见她这莫名惊诧的模样,毕文谦哑然失笑。 “第四种唱法肯定存在。较真地说,任何一首歌,唱法的种数是没有限制的,因为那和人为的划分无关,而和歌手创造唱法时的立意相关。只要立意不同,唱法就会有着区别,哪怕只是细微的区别。但如果以既成的三种唱法的划分来说,我暂时想到了第四种唱法,大约可以归于通俗唱法吧……但它的确又和我刚才唱的不一样。” 解释到这里,毕文谦就告了一个段落。事实上,他真的思考过,用摇滚的风格演唱《热血颂》。但问题是,没有优秀的编曲和演奏的支持,强行清唱,并且要达到和其他唱法同一等级的效果,那难度……也许比美声更加苛刻。毕文谦不觉得自己现在能唱好。 “好了,我唱完了,现在,该你来分析了。”等了一会儿,见黎华翕动着嘴唇,却没有发声,毕文谦笑了笑,坐到了床头,和她肩靠着肩,把录音机放在自己大腿上,播放起刚才录下的声音。 和黎华一起,安静地听了一遍自己演唱的效果,毕文谦暗暗地惊讶了——这段时间里,他借鉴的,或者说引用的模板,是廖昌咏老师的版本,并没有这么直接地对比过。而现在自己模仿三种不同唱法的效果,听起来,似乎没有什么问题! 没有问题就是最大的问题! 很多少年天才式的歌手,往往天生有一副好嗓子,但他们在少年时候的演唱,往往会存在不稳定的问题。这也许是因为,孩子的声乐技术掌握得不够到位,即使到位也没有足够的磨练,从“可以达到”变成“一定做到”——这一点,和努力与否关系不大,仅仅是因为他们的年龄导致的练习的时间不够。声乐技术的精确运用,必定是建立在水滴石穿的练习的基础之上,再天才的人也只是缩短所需要的练习时间,而不可能变为零! 况且,自己刚才演唱用的三种唱法,分别是美声与通俗的结合、民歌与通俗的结合,以及纯粹的通俗,虽然都在像通俗靠拢,但其中的差异还是颇大。可是,毕文谦在穿越之前,并没有系统的声乐训练,穿越之后也才不到一年的时间! 却将三种唱法都唱得挺稳! 这不科学! 微微颤抖着手,毕文谦倒了磁带,重新播放了一遍。黎华似乎察觉了什么,却只是悄悄侧脸看了看他,继续聆听着。 又听过一次,毕文谦几乎确定了。自己唱的,虽然离精确的程度还有距离,但的确可以称一个稳字。 这,是为什么?是什么原因让自己事半功倍得异于常人?还是说,是穿越本身造成的影响? 毕文谦陷入了沉思。 良久,黎华似乎思考完了一圈,见毕文谦还在出神,不禁蠕动一下身子,拱了拱他:“师父?文谦?毕文谦?” “啊?” 终于,毕文谦回过神来——问题不会消失,但青歌赛已经迫在眉睫了! “徒弟,这一次,我们一句一句地听。” 说着,他又倒了一次带。 “……当你离开生长的地方,梦中回望……” 摁下快进键,来到第二遍的开头,毕文谦播放了第一句,然后摁了暂停,偏头看着等待得认真的黎华:“很明显,第一遍唱得更慢一些,那像是一个知己,对着奔赴边疆的战士的诉说,侧重于个人对个人的情感;而第二遍,同样是这一句,却唱得快一些,像是一本史书,记述着战士生平实事之中的情感,侧重于时代对群体的肯定。在假定声乐技术都能完美支撑的前提下,这两种立意,都是成立的。究竟哪一种更好,只从这一句里,无法分辨。” 说完,毕文谦继续了播放。他就这么一句歌词,一句歌词地对比着给黎华解释三次演唱之间的区别。 “……可曾感到背影凝聚着滚烫的目光……” “这一句里,三次演唱出现了明显的不同。第一遍里,整句话一气呵成;第二遍里,分断在‘凝聚’二字之间;第三遍里,分断在‘背影’二字之间。在日常用语中,凝聚和背影都是二字词,基本不会分断着说。那么,三种不同的处理方式,各自出于什么目的?” 不仅解释,毕文谦也给黎华提出了问题,让她保持思考。 “……每一个热切的向往,都充满你的力量……” “这一句里,三次演唱出现了比较大的不同。第一遍里,演唱的重点在‘向往’和‘充满’,因为这是从一个具体的人的眼光去看待战士;第二遍里,并不存在重点词,因为史书式的颂,应该是不偏不倚的,所谓史笔如铁,演唱就像下笔一样,有着极度的自信和操守;第三遍里,‘你的力量’唱得很急促,这又是因为什么呢?” 一首歌分析了很久,最后,毕文谦总结道:“从全局的营造的气质来说,第一遍,似以一个男性知己的角度出发,针对战士的选择,表达自己的崇仰,深沉而雄壮,重点在于热血与赞颂;第二遍,似从旁白式的历史评价出发,肯定着战士们对国家的奉献,庄严而厚重,重点在于定论与颂扬;第三遍似一个后方的女性,崇拜着前线的英雄,直率中带了一丝婉转,不仅是在歌颂,也包含着微微的情思。” 将录音机放到枕头边,毕文谦站起来,走到窗前。 “明天就要比赛了,我只能精确到词语地和你分析。无论是我说明白的,还是留给你的问题,你都要经过自己的思考。最迟今天晚上之前,我需要你的答案。” “啊?”黎华有些吃惊。 “如果是以从青歌赛里晋级为目标,甚至,指望着拿奖,三种唱法里我任意选一种就可以了。”毕文谦回头细细看着黎华,“但是,你要求我不仅要打动全国的观众,还要让他们认为,这理应代表中国的水平,去和外国歌手决赛。那么,就必须精益求精,在这三种唱法里选择一个更好的。古时候白居易写诗,常常读给小孩和老奶奶听,所以他的诗通俗易懂,老少皆赏。现在,我的身边,只有你。” [注,三唱热血颂,廖昌永,董文华,王虹] 第六十八章 萧何夕下追韩信? 黎华仰着头,盯了毕文谦一会儿,突然眉开眼笑。 “原来,你把我当老奶奶啊!”说着,她也站了起来,拍拍手,“人是铁,饭是钢,都快错过饭点儿了。走,先去吃饭!” 被她这么一说,毕文谦才发现自己真的有些饿。看看黎华左腕上的石英表,都已经过12点了。 刚出招待所门口,他们就撞见了孙云。只见她一脸焦急。 “文谦,你怎么不打一声招呼就走了?” “不是说……看场地吗?看完了,我们就回来了啊,还要抓紧准备比赛……”毕文谦和黎华都不明所以。 “那也要和节目组问一声啊!我找遍了电视台都没见你,就猜你是不是直接走了,结果你还真这么乱来!”孙云倒也没继续责备他,只拉起他的手就要走,“你填的表里报上去的歌是《热血颂》,那是你自己写的新歌,乐队的老师们连谱都没见过,你不和他们沟通,明天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 不过,毕文谦倒也明白了孙云着急的原因。 “妈,不用担心。明天我清唱就是了。”这倒不完全是自大,而是毕文谦当初搜集80年代前期的流行音乐时,对那些作品的整体伴奏水平……印象深刻。 孙云却不知道他心里的思量:“你……这可是比赛!是对全国直播的!” “我知道啊,所以我决定清唱。” 一首新歌,即使编曲已经设计完成了,乐队也不可能今天下午就彩排到精细的程度——这个下午,需要和乐队彩排的歌手肯定不少,能够分出多少时间给自己? “你这孩子……” “妈,我有分寸的。”毕文谦宽慰地摸摸孙云的手,“倒是您,得请一个二胡老师和你好好彩排一下。”毕竟,孙云不可能有钱请高手专门为她伴奏。 “这个我自己晓得。”孙云的眼里,还是有一些担忧,“文谦,你真的没问题?” 呆胶布,萌大奶……毕文谦忍着那一丝脱口而出“大丈夫だ,问题ない”的小冲动,转而看向身边一直保持沉默的黎华:“我和黎华准备去吃饭,妈,你呢?” 孙云继续凝视了毕文谦一会儿。 “我没吃,随便买点儿馒头就可以了。你们自己吃就是。”见毕文谦又想说什么,孙云放开他,摇了摇手,“你说的,我得找一个二胡老师彩排。时间可不多了……你好好加油。”说完,她朝黎华点了点头,便转身往车站走了。 看着孙云的背影,黎华有些羡慕:“孙阿姨对你,就像我妈对课题一样。” 那幽幽的眼神,却让毕文谦接不了腔。 在附近的小饭馆里吃了午饭,回到招待所。黎华提着录音机,回了自己的房间,反复听了起来。毕文谦站在床边,仿佛自己正身在舞台中央,但他没有出声,而是在思考,有没有什么演唱之外的盘外招可以用…… 一个下午,毕文谦大约有了想法。于是,他敲了敲黎华的门。 “黎华,我去买点儿吃的,等我回来,一起吃晚饭。到时候,你可得给我答案了。” “嗯。”在毕文谦自己的歌声中,夹来了黎华的应声。 正是夕阳西下,晚霞将天空染成暖人的感觉,让人遥想那香山红叶。摸摸脸庞,毕文谦心底微微有一点儿不真实的感觉。 青歌赛这就要开始了。明天,会是什么情况?自信自己的见识领先着时代,却也正因如此,不确定自己觉得好的,会不会和时代脱节。领先半步,领先一步,结果会天壤之别,自己却貌似傻傻分不清楚那半步之间的跨度。 不对,这种情绪是不对的!难道,在黎华的要求下,自己真的紧张了?不应该啊!和黎华打赌做高考卷子的时候,可没有过丁点儿杂念! 带着被夕阳晒出来的杂念,毕文谦回到了招待所。 却看到黎华在自己房间里,正陪着人——河合奈宝子,以及跟随她的一男一女。虽然只不远不近地瞧了一眼,毕文谦就已经察觉了什么——河合奈宝子很热情,但她背后的人却很郁闷。 “河合小姐?”走进房间,对河合奈宝子点头示意之后,把干粮放在小床头柜上,毕文谦转头看向黎华,“徒弟,怎么回事?” 黎华的脸色颇为古怪。 “……师父,他们说,想买《月半小夜曲》的版权。” 毕文谦顿时就差点儿斯巴达了——不是上午还一副兴趣缺缺的礼貌吗?虽然这歌“本来”就是你参与创作并演唱的,但也不至于这么急吧?明天就是青歌赛了啊!这都还没到晚上,萧何追韩信都没这么急吧…… “帮我问问,明天就要比赛了,今天谈这个是不是不太合适?” 就在黎华翻译完之后,毕文谦大约从河合奈宝子急促的语速里听到了“呆胶布,萌大奶”的发音。 “河合小姐说,没有问题。这样的一首歌,比这次比赛更重要。” 黎华紧盯着毕文谦,一字字地翻译,就差咬牙切齿了。 好吧……敢情人家对中国的青歌赛的重视程度,并没有黎华这样的中国人想像的那么……高。 仔细想想,这倒也不奇怪。80年代的日本,无论是总体经济还是流行音乐产业,都比中国发达,才开放没几年的中国,根本就没有日本歌手稳定盈利的渠道。说不定,之所以由河合奈宝子到中国来参加比赛,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作为一个偶像歌星,她在日本已经是如日中天了。到中国来,拿奖是锦上添花的事情,和中国观众混一个脸熟,如果能打开潜在市场才是百尺竿头的事情。即使结果不尽如人意,也无所谓——中国的流行音乐市场,在日本的版权制度的思维回路里,根本就和没有差不多,而凭对80年代中国的总体经济的印象,日本的唱片公司也不会觉得有多么重要。 所谓鸡肋,不,应该比鸡肋要强一些。 一些…… 自认为想通了之后,毕文谦不免有些郁闷:“那么,河合小姐对这首歌,有什么意见,或者说理解?” 听了毕文谦的问题,河合奈宝子犹豫了一下,忽然起身凑到黎华身边说起了悄悄话。 黎华听了,原本压抑着愤怒的脸上浮现起一丝玩味,也凑到了毕文谦耳边,小声地说:“河合小姐有一个隐秘的恋人。品味着这首歌的旋律,想像着歌词,她从心里有深深的感触……” 隐秘的恋人……算算时间,不就是房事龙嘛!这时候,应该是陷入热恋不久的时期?怪不得……这么猴急。只不知道到时候鸡飞蛋打,闹自杀是用什么手段?以未遂的结尾来看,多半是割腕了吧。 藏起肚子里的八卦和调侃,毕文谦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 “既然河合小姐这么说,我可以相信你的初衷。但实际演唱出来,能不能达到我和黎华创作时的感觉……这需要证明。所以,河合小姐,你还是先在青歌赛上唱一次,让我们看看效果?” “……她说,这首歌的编曲需要仔细设计,演奏家也需要从日本请来,在比赛的第一轮里演唱已经来不及了。并且,这些事情都需要费用。在来拜访我们之前,她就已经给她所在的哥伦比亚公司打过电话了。公司愿意提供这些,但要求购买版权。她是说,在日本,歌曲版权是很正常的一个商业步骤。” 从黎华的翻译来看,这听上去倒挺合理的。 毕文谦想了一下:“那么,他们准备怎么买?” 这个问题,却是那个来自唱片公司的男翻译直接回答了。 “他说,哥伦比亚公司愿意出价10万日元,买断。” 黎华翻译得中规中矩,毕文谦却重重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努力没喷出来。平复了好一会儿情绪,才让黎华转告:“我们暂时不商量买卖版权的事情。一切,等河合小姐实际演唱过一次,由我们考量演唱效果之后再谈。如果唱片公司觉得不合适,那就只能抱以遗憾了。”一边说着,毕文谦对着黎华,重重地点了点头,“如果没有其他事情,就请河合小姐回去吧,明天就是比赛,大家都需要认真准备。” 说完,毕文谦就再也不看他们,自己坐到了床头,拿起一个熟鸡蛋,磕一下,慢慢剥起壳来。 见他这样的行为,河合奈宝子咬了咬嘴唇,也不好再说什么,礼貌地和黎华客套了几句,就带着助理和翻译离开了。 “文谦,怎么回事?” 送走了客人,黎华坐到毕文谦身边,也从口袋里拿了一个大馒头。 “10万!日元!买断!”突然,毕文谦一把把刚剥好的鸡蛋往地上狠狠一扔! “打发叫花子啊!” “笨蛋!不许浪费粮食!” [注,《月半小夜曲》原唱,河合奈保子] 第六十九章 斗米之恩 毕文谦又被黎华揪住了后脖子,但这也只是几秒。在他认错之后,黎华就放过了他。 她真正在意的明显不是这个:“文谦,你是对他们出的价钱不满意?” “10万日元买断,你觉得呢?”瞅着黎华保持着爪状的手指,毕文谦略有点儿心有余悸,偏着头,悄悄拿起了一个馒头。 “按我印象中的汇率来说,这钱看起来不少。” 黎华话里的重音在“看起来”,显然,她等待着毕文谦的说法。 “价钱高低先不说,你觉得买断这种形式,对吗?”毕文谦咬了一口馒头,也没有等黎华思考出一个答案,便继续说了下去,“就像一个歌手唱歌,一次性支付给他一笔钱,后面的赚和亏就只和唱片公司有关系了——这种模式下,唱片公司为了自身的利益,肯定不会愿意给歌手太高的报酬,可如果最终唱片的销量高得出人意料,那都和歌手没有直接的经济关系了。这就像是我们政治书上说的‘惊人的一跳’,或者说,‘榨取剩余价值’。而作为流行音乐的创作者,无论是写歌词,还是谱旋律,在一首歌最终完成的各个环节之间,和歌手的演唱,是平等的。既然一次性支付给歌手报酬,将必然造成剥削,那么对于词曲的作者来说,这个模式也是同样的结果。”说到这里,毕文谦顿了顿,又咬了一口馒头,“从另一个方面来说,流行音乐本质上是属于艺术创作,艺术和工业的最大区别之一在于,艺术也许可以批发,但绝不可能量产——试图量产的,必然流于匠气。太祖说过,人头不是韭菜,割错了就长不出来了。好的歌曲也不是庄稼,贱卖了不一定有新的。可是,在最终由人民,或者说由消费者来验证之前,谁能断定一个价钱,是卖得贵,还是卖得贱呢?这又是工业和艺术的区别了——虽然都是精益求精,没有终点,但工业有一套分明的标准,艺术的标尺却只可能相对有效。如果艺术创作者们不在意报酬的多少,那么唱片公司必然会渐渐剥削到极至——资本家也许有良心,但资本是绝对没有良心的;而如果他们在意报酬的多少,那么他们就难以全身心的投入到创作之中了。” 毕文谦盯着黎华明亮的眼睛,下着结论:“所以,从根本上来说,一次性支付报酬,是一种错误的方式。而且,你再回想一下:在我们问价的时候,主动回答的,并非河合奈宝子本人,而是那个翻译——之前我没听错的话,他可是唱片公司安排的。也就是说,我们不是在和喜欢这首歌的歌手谈,而是在和只是间接了解歌曲的唱片公司的代表,而且还很可能是非音乐专业的代表在谈。在这种情况下,他可能出一个真正合理的价格吗?不对,应该说,他可能评估出一个合理的价格吗?也就是说,除非他存有音乐之外的用心,不然,这个价格,一定是低得不能再低的了。” 这一席话,让黎华陷入了沉思,毕文谦也没有再说什么,只默默地啃着馒头。 过了一阵,黎华比毕文谦先吃完,她找来簸箕和扫帚,一边清理着被毕文谦扔烂的鸡蛋,一边叹了一口气。 “文谦,下次就算生气,也不许对粮食撒气。” “……嗯。” “既然你瞧不上这个价,也瞧不上这种价,那你接下来怎么打算?” “欲擒故纵呗!”作为拥用历史下游回溯上游的眼光的穿越者,毕文谦有着强大的自信,“如果哥伦比亚唱片公司强行扮演有眼无珠的角色,那我们就河合奈宝子谈。大不了这一首歌,我们免费让她唱。这件事情里,对于我们来说,最重要的不是收入了多少钱,而是通过这首歌流传入日本,一方面让日本的人民知道我们,一方面让我们了解日本流行音乐传播和盈利相关的法律规则。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我们首先要做的,是了解。” “……你想得挺远。”黎华对着毕文谦温温一笑,继续埋头扫地。 等一切都收拾完了,黎华坐在床头,看着扶在窗前望向外面的毕文谦,起了另一个话头。 “文谦,我琢磨了一下午,关于《热血颂》,也许你可以换一个思路。” 毕文谦起了好奇,回头看去,只见黎华的微笑里有些自信:“哦?” “严格地说,你三次用了三种唱法,单用任何一个拿来出看,都达不到我们自己预期的要求的。人们听过的,可不止是参加比赛的这些人的歌,相比那些坐在评委席或者说有资格坐上去的歌手,你还有距离——至少我听了一下午,隐约有这样的感觉。”黎华观察着毕文谦的脸,见他并没有流露出什么——这似乎让她有些高兴,“但是,你并不是和评委席上的人比,甚至,都不是和所有参赛歌手比——你眼下只是参加的业余组的比赛。虽然我也不知道业余组会是什么水平,可我相信,你在那里面会是鹤立鸡群的,因为从我们认识开始,虽然你没有明说过,但我看得出来,你始终是以评委们的水平作为参照,你心底里根本就瞧不上什么业余组。我猜,也正是因为这个,你才会闹出现在这样的尴尬吧?” “……徒弟,你真是我徒弟。” “呵呵!”看着毕文谦貌似被说中心想的表情,黎华不禁笑出了声,“所以说,你的思路想歪了。我提的要求,是让群众任务你不参加总决赛是青歌赛的损失,要做到这一点,把一首歌唱得出神入化当然可以,但这并不是唯一的出路。你要搞清楚一点,青歌赛,是青年歌手的比赛,群众对青年歌手的要求,或者说看重的方向,并不一定就和那些有岁数的歌唱家一样。直接地说,你用美声唱法做不到,用民歌唱法也做不到,用通俗唱法还是做不到。但只要让群众知道美声、民族、通俗都能唱好,那么结果就很可能完全不同了——说起来,你好像又忘了一件事情,你今年十六岁。” 黎华的一席话,在某种意义上倒和毕文谦思考的盘外招有些不谋而合。 “徒弟,你能代表群众吗?” “我是群众之一。” 也许黎华听懂了毕文谦的问题,也许她相信毕文谦听懂了自己的回答。从床上站起来,黎华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自己养养精神,今天早些睡吧!提前说一声,晚安。” 出了毕文谦的房间,黎华看了看才入夜不久的天空,轻轻呢喃着。 “孙阿姨念叨,几个月不见你,你又长高了。其实毫无感觉的,也许只有文谦你自己吧……” 大约是因为黎华的话,是夜,毕文谦睡得安稳。 第二天,毕文谦难得地起得比黎华更早,练声之后,黎华也洗漱完并带了早饭过来。 一边吃着,黎华一边盯着毕文谦瞧。 “怎么了?” “长得的确很俊俏,就是瘦弱了一点儿。”黎华下评论地点点头,右手拄在桌上,手指托着下巴,“虽然是歌唱比赛,但模样和台风总会产生影响。如果要挑毛病的话……有些娘娘腔的感觉。所以,我觉得,你唱《热血颂》的时候,第一遍最好用美声的那种唱法,更有阳刚气一些。” “哦……”毕文谦似乎无言以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道,“你不喜欢娘娘腔吗?” “娘娘腔嘛……”黎华莞尔一笑,“如果是指的长相和声音,我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但如果指的是骨头,我倒的确挺瞧不起的。” 不久,黎华带着毕文谦出了招待所。 因为要直播,这一次青歌赛是在每天晚上进行,但早早地到赛场,于情于理都是应该的事情。 到了电视台,黎华径直找到了也刚到不久的孙云,将毕文谦交了她身边:“孙阿姨,加油。”然后看着毕文谦,“晚上,我会在观众席上。不必刻意找我。” 说完,黎华便背着手,转身慢慢走了。 脉脉地看着她的背影,孙云拉住毕文谦的手,悄悄使了使劲儿:“儿子。” “嗯?” “爱有很多种,但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孙云叹了一口气,“你要对得起人家。” “……我不是很明白,也没想弄明白,”毕文谦沉沉地答,“……也不敢太明白。” “是吗?” 毕文谦看向了别处。 “儿子,你还小,所以她没指望你现在就明白,也没希望你太早明白。”孙云忽然拉着毕文谦往电视台外面走,“她的身子骨儿比你坚强,她为你走着一条路,这路还没有别人走过。人和人的交情,最怕生出斗米仇的杂念。你要想清楚,将来你们一起走的时候,彼此该怎么搀扶。”渐渐的,孙云慢下了步子,“……这些话,你现在要是听不懂,只要记着就够了。” 来到电视台门口,毕文谦忽然小声反问道:“妈,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听不懂呢?” 孙云摸摸他的头:“要真听懂了,那就最好。我孙云的儿子,路可以走得不好,但绝不能走错。” 后脑勺上的触感,在记忆中格外的熟悉。毕文谦点点头,木然地看着三三两两朝电视台里进的男男女女,猛地拉着孙云继续往马路边儿走。 斗米之恩,定然非图斗米之报。 孙云顺着毕文谦的步子,跟在后面,望着他的后背,微微笑着,默不作声。 毕文谦对孙云的话其实并没有什么直接的触动,让他有些惊讶的反而是孙云竟会说出这些话来。 “妈,如果我没有唱歌,我们也没有来京城,您将会怎么生活?” “我们已经来到这里了。” “可是,王叔叔说他很嫉妒您,嫉妒您为我做的一切,因为他对自己的女儿做不到。”毕文谦坚定地说,“我有一个与众不同的妈。” “是吗?”孙云不知道毕文谦的表情,嘴上不置可否,眼里却有些神采。 “我想唱个歌试试。”毕文谦停了脚步,“也许,这将是您如果留在江州的生活,也许这唱得对,也许唱得不对。” 依然不置可否,但孙云的口吻里藏了点儿溺爱:“哦?那我听听。” 80年代的非上下班时段,马路上没有多少车辆,和毕文谦在10年代的印象相比,简直是冷清得不像话。但也正好,不需要刻意提嗓门,就能让他的歌声被身边的孙云听清楚。 于是,他双手轻轻打起拍子,找着节奏,模仿起了孙云的口吻。“我出生,于40年代,日子过得按部就班,是应该。每天劳动,始终自爱,一点也不输给,正青春的女孩。我出生,于40年代,青春少艾转眼快成,老太太。当年的身段,再摆一摆,七折八扣还是有几分姿态。就算有什么惊动,也不会惶恐。因为已经,一眼朦胧。其实什么话我全都,听得懂,只是装作想不通。因为不想去追究,失去了的梦。所以说很享受平庸。但是总会有些时候,忍不住,年少般地蠢蠢欲动。想起55年的时候,万个念头。想起69年的时候,想要就有。来不及在改革开放,拼命追求,时间匆匆就溜走!想起55年的那种,不知忧愁;怀念69年的那种,毫无保留。七十年代为了生活,放了别的追求,现在也没空问自己,够不够?” 唱到这里,毕文谦拉起了孙云的手,含着笑,半唱半口白道。 “我们到了这个年代,面对事情需要多一点宽容。我们每天享受平庸,其实每个人的心中,还是会有好几个,未实现的梦。” 孙云掩着口,突然一把搂紧了他,良久才在他耳边呢喃。 “这首歌挺不错,但我不喜欢。因为,我已经有了你。” [注,张艾嘉《六十年代》] 第七十章 万鹏 毕文谦不知道,那时自己去外面买汽水儿,孙云和黎华到底谈了一些什么。今天,他还是没有去问。 在前线的时候,她会看着小张姐姐,问自己莫不是有了什么想法;而现在,看着黎华,她却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一起往电视台里走,毕文谦跟在了孙云半个身位后面,静静看着她的侧脸,她的身段。漂亮,笔挺,虽然年近不惑,却没有半点儿老态。 ……作为一个母亲,孙云始终用着她的方式爱着自己。 我的路,很难走,但肯定不会错。 这句回答,毕文谦并没有说出口。 这一届青歌赛的安排,还不像以后某几届那样……规范化,或者说进行半军事化管理,只是将不同分组不同唱法的外地歌手们集中在了一起,并安排了住宿和饮食——也就是说,孙云和王富林,为了让毕文谦静心准备,不仅提前来到京城,还单独在别处给他开了招待所的房间,也是狠了心花着不宽裕的盘缠。 而这,如果不是听着业余组的歌手们闲聊的内容,毕文谦压根儿就没有去想过。 挤在这些业余组的男女歌手,或者说哥哥姐姐之中,毕文谦默默地看着他们。虽然黎华说毕文谦打心底里瞧不上业余组,但他瞧不起的是这个层次的水平,而非这些歌手。作为一个穿越者,毕文谦并不认为,自己如果从小到大身处这些人相似的环境,就会比他们成长得更好。 换句话说,从建国时期大学生只有十几万,而且以文科生居多的起点,到不仅本科生多如狗,甚至连研究生都快如狗的10年代,这种既是量变也是质变的反差,本就是新中国几代人的建设成果——相同的道理,在80年代,国家能够供养的音乐专业从业者的人数规模,和业余爱好者们能够获得的直接和间接的教育资源,以及整个时代的技术储备和硬件支持,和10年代就根本不具备可比性。 如果自己在这些人里,都做不到鹤立鸡群,那不是给改革开放几十年的物质和精神文明建设抹黑么? 没去管是否正确,遐想到这么一个上纲上线式的结论,毕文谦不禁傻傻地嘿笑起来。 突兀的笑声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很快,就有一个蓬松短发的桃花眼姐姐忍不住问了起来:“小朋友,这里是歌手的准备室,你是来找谁的吗?” 也许是因为穿越以来接触的姐姐们,除了还处于村姑状态的彭姐姐之外,几乎都是美女的缘故,毕文谦迎着眼前这位,除了觉得看起来有些清新,倒是对那简陋的妆容,直觉得有些……惨不忍睹,这简直是和化妆师结了仇了吧?! 于是,残念中带了一点儿同情,毕文谦轻轻答道:“我也是歌手啊!” “你?歌手?”桃花眼姐姐大概半信半疑,“我叫徐丽丽,是津门的。小朋友,你是哪里选送的啊?” “江州。”相比她的长相,毕文谦倒是对她的名字有些熟悉——如果没有弄错的话,这位就是“历史”上这一届青歌赛通俗唱法业余组的冠军了。只不过,虽然是冠军,但毕文谦当初对她产生印象的原因,更多是关于青歌赛的掌故,而非她的歌声。 徐丽丽有些茫然:“江州?” 旁边有人给她解释了一句:“江州在西川。” “哦,原来是西川的啊!”大约是因为毕文谦笃定而自信的表情,徐丽丽选择了相信,“小朋友多少岁了?这就能代表西川来比赛了,将来肯定有前途啊!” 拜托!你还没有我高!长得嫩是又不是我的错,穿越成高中生又不是我的锅,一口一个小朋友……连徒弟都没有这么叫我! 一刹那,毕文谦怀念起黎华来。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毕竟徐丽丽不仅是一圈歌手里第一个主动和毕文谦说话的人,而且也没有恶意。毕文谦只能把郁闷凝结在脸上了:“今年十六,比甘罗虚长四岁了。” “甘罗?谁啊?” 眼看徐丽丽继续茫然的脸,毕文谦无比怀念黎华了,他愿意相信,黎华一定会知道甘罗是谁。如果说玩儿梗玩儿不到一处会让人遗憾自己的圈子太小众,那么随便引一个典故也聊不开……这总不能怪我了吧? 好吧,考虑到徐丽丽此刻还只是一个餐厅服务员,她将来的一切起色,都是因为在这一届青歌赛里拿了冠军而在津门有了城市英雄般的待遇之后才起的机缘,现在去强求她熟悉历史书上不算如雷贯耳的人物……也算是强人所难了。君不见多年之后的许多青歌赛选手们在面对素质问答题时,那让人无奈的表现么? 况且,如果因为自己的存在,而导致她再不是“历史”上的冠军——毕文谦觉得这几乎是板上钉钉的结果。那么,她的人生轨迹,很可能就会继续平凡下去了——恰如“历史”上的那位亚军一样。 这么一想,毕文谦心里的同情压倒了残念。 “姐姐,我随便说说而已。你继续准备比赛吧!我自己找个地方休息就好。” 虽然毕文谦的模样和实际岁数在这群歌手里颇为打眼,但毕竟是一个全国性的直播比赛,歌手们在多多少少的打量了他几眼之后,也就安于了各自的准备节奏。 作为第一天开赛,还轮不到业余组的上场,之所以把歌手们集中起来,一来是新中国习惯的集体式管理,二来是让他们熟悉一下氛围,说不定在开幕的时候,会让所有歌手都亮一下相呢? 相比之下,美声唱法专业组的歌手们就得直接上阵了。 然而,结果却是业余组的歌手们在临时改用的会议室里枯等了一天,然后宣布解散。 散场之后,毕文谦在电视台门口看到了等着自己的黎华。她朝他招招手,然后转身,批着夜色慢慢往车站方向走,等他追上来。 “黎华,今天看得如何?” “不如何,我对那些美声唱法的歌手不熟,对他们唱的歌,很多也不熟。”黎华偏头瞄了一眼跟在身边的毕文谦,轻轻叹了一口气,继续沿着马路走,“从客观来说,我很欣赏他们的水平,只要不是聋子,都知道他们唱得好;从主观来说,我不大喜欢他们的演唱,也许,有我欣赏水平不行的原因,也有我对那些歌没什么感觉的原因……可能,更重要的是,我心情不好。” 本来一边听着还一边盘算,结果听到最后来了这么一句,毕文谦一下就囧了:“心情?怎么了?” “……有一部分原因是没见你上场。”黎华展颜一笑,“说说你吧,今天如何?” “待机了半天,然后解散,你觉得呢?”毕文谦也叹了一口气,“不过这也正常。直播的比赛,而且是首次尝试,自然要万全的准备。歌手归根结底,是为观众服务的。”回想着略有些无聊的等待,毕文谦有些后悔,没有带本什么书来解闷儿,“对了,黎华,你知道甘罗是谁吗?” “甘罗?”黎华愣了一下,“你是说……战国时的那个?” “不愧是我徒弟!”毕文谦高兴极了,“你果然知道!” “什么意思?” 毕文谦只是笑,把她的右手牵在自己怀里,捧着:“没什么,就是高兴。” “……毛病。”黎华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倒也由着他了,“那……明天呢?看今天的比赛进度,明天估计也轮不到你的业余组?” “明天休息,会组织集体在宿舍看电视直播。但我选择了回来。”毕文谦一只手和黎华十指相扣,一只手盖在她的手背上,低头注视着,“才半天,就特别想你了。” “哦?”黎华体会着手上传来的感觉,思考了一下,猜测道,“因为……我知道甘罗?” 毕文谦不答,只把她的手捧得更紧了。 就在这个时候,两人背后闪了闪光。 车前灯。 一辆小轿车慢慢停在黎华左边。 驾驶位上,一个年轻男人看向黎华,指了指副驾驶位:“这个时间了,你就别指望公交车了。” 黎华停了脚步,却把脸朝右转,看着一脸疑问的毕文谦:“这就是我今天心情不好的另一个原因。” “华华,看在你新认的小弟弟的份上,他明天可能要比赛。”年轻男人的声音有些沙,也许是天生的,听起来有苍凉的感觉,配着央求的口吻,倒有些滑稽。 黎华依然只看着毕文谦。 这让毕文谦感觉有些压力:“徒弟……” “嗯?”黎华瞪着眼睛。 终于,毕文谦还是小声地问:“这个人……你认为,我可以知道吗?” “你想知道多少,你自己看着办。” 沉默良久,黎华默默打开了后车门,撵着毕文谦坐了进去,自己也跟上,然后“砰”的一声关上了车门。那口吻明显不是“看着办”的意思,黎华仿佛打量了一下轿车里的环境,然后若有所指地问,“师父,你觉得如何?” 昏暗的环境里稀里糊涂地上了车,毕文谦连车是什么牌子的都没注意。加上黎华沉重的声调,更让他不敢随意做答了。 想了好一会儿,他才弱弱地出声。 “看起来,这是一辆个人轿车。” “也不知道是从哪个狐朋狗友那里借的。”黎华立马接了一句吐槽,“还是军R的照。” 年轻男人回头弱弱地分辩道:“临时借的,而且,人家也只是挂靠。” “哟!还知道挂靠呢!”黎华翻了一个白眼儿,“怎么不开个京V的出来招摇啊?” “我哪儿敢呐!那铁定会被打断腿的!”光线太暗,毕文谦看不分明年轻男人的长相,倒是看穿了他苦瓜的表情,“华华,别在你小弟弟面前埋汰我了。” 这话反而激起了黎华的愤怒。 “我再警告你一次,文谦不是什么小弟弟,他是我师父!” 杏眼圆瞪的样子很让毕文谦觉得漂亮,但作为涉事人,他又觉得压力好大。 “好好好,师父师父……” “乱叫什么?”黎华拉着毕文谦的手,“师父,你认过几个徒弟?” 毕文谦毫不敢犹豫:“就你一个,首席大弟子!” “听到了吗?想当我师弟,没那么容易。”奚落了一阵,黎华终于指了指前方,“……开车吧,反正你知道路。” 车子启动,不紧不慢地在深夜的京城里行进。这种感觉,既是司空见惯,又让毕文谦觉得久违。靠坐着,草草看着城市的夜晚,离10年代的繁华实在太远。 黎华顺着毕文谦的视线看了一会儿:“觉得如何?” “寒碜。” “哦?”黎华起了好奇。 在前面尖着耳朵的年轻男人却忍不住反驳:“这儿可是京城。” 黎华没有理他:“说说,为什么?” 迎着她饶有深意的目光,毕文谦组织了一下语言。 “所谓‘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虽然说的是亡国之君的回忆,但单就这一句而言,的确是一个农业国京师繁华的传神描绘。那么,一个工业国的京师的繁华,应该是什么样子呢?” 毕文谦停顿了一下,却见黎华鼓励的眼神。 “工业国和农业国的不同在于,除了封建时代繁荣的极至宋朝,农业国时代基本都有宵禁,暮鼓晨钟所规定的作息才是主旋律——人类的劳作,等着太阳的出没。我们将去的钟鼓楼就是典型的历史的见证。因为对于农业社会来说,绝大多数人在夜晚里聚集,并没有什么意义,反而容易滋生动乱。而工业国则不同,很多行业的生产并不被日夜的区别所限制——机器的生产,等着人类的操作。越是繁荣的社会,就越追求效率,就越容易形成24小时都有人在工作的局面。而作为首都,整个国家的国计民生的资料集散、计划安排,都会在这里参与进行。换句话说,如果一个城市有很多历史遗迹,我们可以高兴它拥有着丰富的文化遗产,但如果在工业时代的今天,作为京师,到处浓郁着农业国的气息,那就只能说它落后了。在这样一个本当是华灯夜放的时刻,如果所有人都在深夜活蹦乱跳,那肯定不正常;但如果所有人都没有丰富的夜生活的条件和习惯——就像我们现在,随车而行,入眼的尽是农业社会宵禁般的寂静,这不是寒碜,是什么?” 一番话间,车子不知什么时候停在了马路边。当毕文谦讲完之后,车子里寂静了许久。 “华华,你说他……要参加的是青歌赛?你说他今年十六岁?” 年轻男人沙沙的声音从前面幽幽而来。 黎华拉着毕文谦的手,脸上溢着笑容:“他是我师父。” “年初的时候,我听说了一个钱老的发言,本觉得不太靠谱。”年轻男人回头盯着毕文谦看,也不知这样的光线下他能不能看清楚,“今天,你倒刷新了一下我的想法。” 钱老?既能让这年轻男人口吻里带着一些尊敬,又隐约能和话的内容扯上关系的…… 毕文谦忽然有些哭笑不得的恶寒。 也许,还是打打预防针吧……毕竟,前面这也是一个在80年代能弄到私人轿车的主,不出意外的话,大约就是黎华口中纠缠了她几年的学长:“虽然我不知道你指的是他的什么发言,但我相信钱老的研究是靠谱的。不过,谁能保证借着他的名号卖弄乾坤的家伙也靠谱呢?” 年轻男人想了一阵,重新启动了车。 “我也这么觉得。” 慢慢地,车子开到了鼓楼大街。黎华看着路,忽然出声:“停车。” 年轻男人顺从地停了,黎华开门就要走,却被他回头叫住:“华华,你可以先走,我想和你师父单独说两句。” 黎华眯起了眼睛:“你想干什么?” “没什么,就是随便聊聊。” 两人对视了一阵。 “好,今天你聊,之后可别来打扰我师父!”黎华看了看腕表,“给你十五分钟,到时候我要是没等到师父回来,你就等着吧!” 年轻男人不语,只继续注视着她。 终于,黎华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至少青歌赛期间不许!” 说完,就径直下车摔门走了。 全程静默的毕文谦长呼了一口气。 年轻男人却微笑起来:“华华就是这样,刀子嘴,豆腐心。” “是吗?我倒很喜欢她杀伐果决的性子。” “那叫对待敌人像寒冬一样冷酷无情。”年轻男人哈哈地笑。 毕文谦却觉得如坐针毡:“说吧,你想聊什么?” 年轻男人却没有立即回答,反而观察了一会儿。 “好像,你不习惯和陌生人说话?” “确切地说,我不大习惯和陌生男人说话。” “哼哼……”这回答让年轻男人有些忍俊不禁,“你在华华面前也是这么说话的吗?” “你在徒弟面前也是这么说话的吗?” 这下,年轻男人放声大笑起来。 “有趣,真有趣!”笑了一阵,他才敛容问道,“华华以前有和你提起过我吗?” “我连你叫什么都不知道。” 年轻男人点点头:“也对。我叫万鹏,鹏程万里的万,鹏程万里的鹏。我是……” 毕文谦打断了他的话:“你是徒弟在大学的学长?” “对,而且,我还是……” 毕文谦又打断了他的话:“我只需要知道,你叫万鹏,就知道该怎么称呼你了;只需要知道,你是徒弟的学长,交情就足够了。其他的,徒弟大概不希望我有直接的兴趣;有她在,我也不觉得应该刨根问底。” 万鹏听了,木然转身仰靠在座位上,沉默了一阵。 “这样啊……好吧,聊聊你之前的话吧。你觉得中国很落后?” “……你和徒弟一样,是文科生吧?” “没错,这有什么关系?” “如果你是因为喜欢外语而选择了这个专业,我倒有兴趣和你聊聊;如果你是因为理科不好而选择了文科,和你谈这个,我估计会很头疼。” “呵呵!我在高中里,理科成绩倒还不错。” “好吧……中国落不落后,是一个辩证的问题。在工业时代成熟的今天,中国和超级大国比,肯定是落后的,但这种比较,没有什么意义。多数发达国家,无论是远处的文艺复兴时期开始的黑奴贸易,还是比较近的八国联军入侵满清,他们的发家史上,无一不有着浓厚的强盗色彩。苛刻一点儿说,指不定某个发达国家的某个著名企业最初创立的资金里,就有一部分是从我们中国人民的祖先手里抢过去的。他们抢了几百年,同时也发展了几百年,才确立了今天的成果。而我们呢?不去谈建国以前的被抢劫史,只需要明确新中国建立时一穷二白的情况,再对比今天的情况——将近四十年的建设,不仅没有对外掠夺,反而一定程度上勒紧裤腰带儿支援过第三世界的国家,这样的背景下,我们建立了基本的工业体系。我们在前线的炮火不仅全部是我们自产,甚至充裕到对步兵的炮火支援到班,这可不是吹牛,我亲身经历过。你翻翻历史书,其他那些国家,哪怕他们是一边建设一边抢,有谁在40年,不,50年里达到这样的成就?” 毕文谦并不认为自己这番话毫无漏洞,但这个时候开嘴炮,并不是为了学术讨论。 “所以说,落后这个词,本来就潜含着比较的前提,中国是否落后,关键是看和什么比了。我说京城的夜景看着寒碜,是因为我坚信它应该有一个繁荣的未来。和那个繁荣的京城相比,眼前这样的夜,和土包子差不多。” 听了毕文谦带着强烈自信的话,万鹏沉默了一会儿。 “原来如此。怪不得华华瞧得起你……我有一些朋友,虽然不像你这么斩钉截铁,却也充满希望;有一些,却不是这样了。”沙沙的嗓音里带着一些落寞,“我有一个朋友的朋友,为了在英国定居,不惜和爱人离婚。也许……她觉得,中国不仅落后,而且没有希望。” 车子里有些沉重。 “我讲一个笑话吧!”毕文谦伸手轻轻敲了敲前座,“有一个懦夫和一个勇士,他们都投胎到了一个百业待兴的国家。他们不约而同地感叹:‘生在这样的国家,是我的无奈。’于是,懦夫立了志向:‘将来我的孩子也生在这个国家,就是我的无能。’与此同时,勇士也在立志:‘我的孩子生下来时国家还是这样,就是我们的无能。’” 万鹏听了,安静了一会儿,忽然笑出声来,那笑声有些悲凉。 “你确定你是在说笑话?” “你不是已经笑了吗?” “……时间差不多了。你走吧,不然华华得削我,她真做得出来。”万鹏朝身后摆摆手,“既然她说了,青歌赛期间,我不会来找你,但我大概会去看你的比赛。以后,如果你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可以和我聊聊。” 毕文谦挪着身子,打开车门:“我需要帮忙的事情,会交给徒弟。如果她做不了,我觉得她不会回避你。” “是吗?”万鹏想了想,“她说不定真做得出来。”在毕文谦关门的刹那,万鹏偏头看来,眼睛在黑夜里闪闪,“真羡慕你的年纪。把华华的手捧在怀里,她都不削你。” 彼此挥挥手,轿车灯起,缓缓前行,带起了一阵风,逐渐消失在了路的远端。 [注,万鹏,设定是万里之孙][这里面万鹏的这个为了出国不惜和爱人离婚的朋友,设定和维尼前妻一样哦] 第七十一章 专业组第一轮 毕文谦回到招待所,却见黎华守在他的房间里,正靠坐着床头,在台灯下看书。 “……徒弟。” 黎华看了看表,目光继续落在书上:“他倒勉强守时。他和你聊了什么?” 毕文谦想了想。 “他说他的朋友,觉得中国落后。有一些,想建设她;有一些,想离开她。” “他和你说这个?”黎华合上书,手指轻轻在封面上,“那你和他聊了什么?” “我给他讲了一个笑话。”毕文谦把那个无能与无奈的段子复述了一遍。 黎华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噗嗤笑了出来:“还真是一个笑话。然后呢?” “然后……他就走了,说我要是有什么困难,可以和他聊。”毕文谦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咕咕喝了起来,“我说真有事情,也是和你说。” “我?”黎华抬起头,将书拍在双手之间,笑颜晏晏,“为什么呢?” “你是我大徒弟嘛!”毕文谦喝完水,抹抹嘴角,“一个门派,这些事情,不都是大师兄或者大师姐在操心吗?” “怎么?你指望着收几个徒弟?” “多多益善,但那得看你会把‘门派’发扬光大到什么程度了。” 这话把黎华逗笑了。笑过了,把书放在床头柜上,站起身,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捧在手里,眼观鼻,鼻观心:“那么,你知道了他什么?” “我知道他叫万鹏,知道他是你的学长。对我,对他来说,就足够了。”毕文谦似乎发现了黎华眼里出现了光彩,忍不住弱弱地问,“不过……他好像有些怕你?” “他敢不怕我?”黎华大笑,惬意地哼哼道。 毕文谦点点头:“也是……潘驴邓小闲,总得一个小字。” “你……”黎华只愣了一瞬间,立马窜过来掐住了他的后脖子,“混蛋!不学好!小小年纪记些什么破东西!” 脖子吃了痛,毕文谦第一时间囫囵着认错,也不敢去提黎华为什么会如此门儿清。 欺负,或者说教育了毕文谦一阵之后,黎华似乎有些累了,顺手把他往床上一推,来了一个平沙落雁。 “……不过,也的确不能让他这么闲下去,闹得烦心……得找点儿事儿给他。” 毕文谦翻身看去,黎华已经正在关门了。 “黎华……” “你安心睡觉吧!青歌赛期间,这些都是琐事。” 无论毕文谦怎么想,黎华给关于万鹏的事情定了性。 接下来的几天,毕文谦被黎华放在招待所,继续练习着——顺便,她还和招待所沟通了一下,弄了一台黑白电视机放在出入口的过道,每天晚上直播着青歌赛。出于直观了解这个时代的青年歌手水平的想法,毕文谦天天吃了晚饭后,按时和入住招待所的陌生人挤在一起,默默看着。 美声唱法专业组之后,是民族唱法专业组。被毕文谦期待着的,自然是他的彭姐姐了。然而,那一天的“剧本”,却在他的意料之外。 彭姐姐唱的是《没有强大的祖国哪有幸福的家》,一首在毕文谦的时代属于已经有些冷门的歌。说是民族唱法,其实约莫更接近于戏曲的风格——没错,从整首歌的格局来说,更像是一出戏曲,的确很体现彭姐姐对于一首歌的演唱方式的构造和演绎水平。 话说回来,戏曲,不就是包含在民族之内的吗? 也许是巧合,在她之后不久,另一位参赛选手,同样已经声名鹊起的阎伟文,也演唱了这首歌。这给了评委和观众们直观对比的机会——无论是电视里评委给的分数,还是坐在身旁的喜欢发表评论的“观友”们,都倾向于彭姐姐技高一筹的意见。 然而,虽然他们有着强与更强的剧情,这一晚的主角却不是他们——更后面登场的董文化唱起了让她全国闻名的《十五的月亮》,只唱到了第三句,现场的观众们便忍不住鼓起掌来。 观众鼓掌,似乎是歌手登台唱歌时很常见的情况。但这一届青歌赛里,节目组研究的流程里,为了避免影响歌手发挥状态的可能,明确要求过,现场观众是不许在演唱中途鼓掌的! 于是,当董文化唱完之后,节目组在直播中重申了禁止鼓掌的要求。 坐在电视机前的毕文谦有些感叹:这么做,不是让董文化享受了一次“空前绝后”的待遇么?即使专业评委给的分数和彭姐姐,以及阎伟文几乎不分伯仲,但群众显然更会津津乐道于那打破禁忌的掌声。 不过,导致这个情况产生的主要原因,倒不在于演唱水平,更多的,应该是董文化唱的歌更加深入人心。当歌手们自身的水平差距不太大的时候,他们各自唱的歌的质量就会拉开差距。专业的评委也许会少于受歌曲本身的影响,但普通的群众却不会,也不必计较其中的区别。 恰如毕文谦身边的一位草根评论家,他正在为董文化竟然不是最高分而愤愤不平。 这让毕文谦悄悄莞尔,也让他舒心了不少——他很自信,论歌曲本身的质量,自己将要演唱的《热血颂》,在这一届青歌赛里,不说数一数二,起码也是名列前茅的。 再之后,就是通俗唱法专业组的比赛了。这些歌手里,值得毕文谦在乎的,大约是已经认识过的苏虹,以及张菊霞,王红,还有在将来霸气侧漏的毛大姐。 可是,不仅“剧本”再一次出乎毕文谦的意料之外,作为“历史”上这一届的前4名,她们的表现也并非都如毕文谦心中明了的水平。 苏虹真的唱了《我多想唱》。简陋的舞台上,她唱得很活泼,歌声几乎与毕文谦记忆之中的经典重合。 王红唱了一首《别为我送行》,那爆炸头的发型在一一出场的歌手中颇为与众不同,在毕文谦看来,有一些风尘……或者说颓废式的迷离感,介于慵懒与自傲之间气质。也许在作为穿越者的毕文谦眼里有些土里土气,但在这个时代的人,特别是年轻人眼里……大约会很时髦?甚至走在时髦的前列?可是,真要计较起她的演唱水平,毕文谦却给不了多高的评价——也许,倒不是王红唱得不好,有很大程度上,却是这首歌的质量过于平庸,限制了发挥的上限——到目前为止,青歌赛上多数被唱过的歌,毕文谦都觉得挺平庸的。 经过多经历了几十年发展的流行音乐的洗礼的毕文谦,眼界和品位要求自然与80年代的人不同。 而“曾经”让毕文谦一度膜拜过的毛大姐,唱了一首《追寻》——一首名字看起来眼熟,实际上毕文谦以前压根儿就没听说过的……流行歌。不仅如此,毛大姐现在的水平……毕文谦在骂一句“坑爹”和吐槽一句“黑历史”之间纠结了很久。到最后,毕文谦却又释怀了——毛大姐的水平本来就是在85到87年这个时期如火箭升空般上窜的。就像她的相貌,虽然细细看去,的确是她,但那一头卷发下一脸青涩笑容的五官和神情,和将来的她完全似两个人。而且,平心而论,毛大姐唱得比专业组的多数歌手更好,真正让毕文谦格外失望的原因,其实是……和她将来的巅峰水平差距太大了。 至于张菊霞,直到最后一位歌手出场前,毕文谦都没等到她。 这……不科学……难道是蝴蝶效应? 作为一个不明真相的观众,毕文谦颇是忐忑了一阵——最后一个出场的,自然不是张菊霞,而是毕文谦的妈。 孙云。 就第一轮所有歌手的表现而言,毕文谦相信,综合考虑歌曲质量,歌手演唱,台风气质等等因素,苏虹获得冠军将是明至实归的。不过,现在,多了一个“历史”之外的孙云,多了一首不属于这个年份的《来生缘》,结果,会不会一样呢? 怀着坐等的期待,挤在人堆里的毕文谦悄悄紧了紧拳头。 第七十二章 词曲唱编 在主持人报幕之后,先于孙云登台的,是一个提着二胡和小椅子的小姑娘,宽屏方圆脸约莫还有些婴儿肥,稚嫩的模样一步步走到接近舞台正中央的位置,才放好椅子,坐下去摆开架势。 这一坐,倒偏颇有几分熟手的气场。 自然而然地,幽幽的二胡声飘荡开来。依然是毕文谦交给孙云的编曲,但这一出手,似乎就把毕文谦爷爷在江州预赛时的水平给比了下去。而随着二胡声,一身灰风衣的孙云慢慢走了出来,脚步间仿佛风尘仆仆的感觉。 过门演奏到头,孙云也正好抵达舞台中心。 “寻寻觅觅,在无声无息中消逝……” 哀伤的歌声让空气变得更加寂静,不时点缀着的琴声衬托着氛围。 与在江州时的心态不尽相同,毕文谦不仅细细对比着孙云和其他歌手的表现,也思考着这首歌与其他参赛的歌曲的不同。 上辈子在做论文的时候,刘劳模被毕文谦作为一个半路出家而后天努力歌手的典型而关注过。所以,他对这首歌背后的细节比较了解。在“历史”里,《来生缘》是刘劳模在而立之年左右自己填的歌词,而旋律,却是一个在抗战爆发时出生于香港,在内地成长多年,而又移居香港的作曲家的手笔,这样的歌,对他老人家而言,更像是小试牛刀的兴致之作。大约,他现在还没有去香港,而是在京城的各个音乐学院教书吧……也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留那飘飘长须,头发现在是富裕还是已经地方支援中央了…… 相对而言,这首歌的歌词,在90年代初期的香港流行音乐里,倒也挺不错,刘劳模作为一个作词人的水平,很多年里都远强于他作为歌手的水平,但在万事捧为先的时代背景下,却是仿佛被媒体和普通人给忽略了。而这曲子,算是内地培养出来的老一辈作曲家在接触了几年香港流行音乐后交融而得的结果。 也许,就是这几年的接触,让这首曲子既有着一些香港流行音乐的气息,同时又和二胡的格调格外契合。正是这些,让这首《来生缘》的整体气质与其他歌手唱的歌有着比较明显的风格差异。简单地说,虽然“历史”上创作于91年,和现在只有5年的距离,却和青歌赛的多数歌曲有着将近一个时代的区别。 “痛苦痛悲痛心痛恨痛失去你……” 将近二十年的舞台经历,让孙云在台上挥洒自如。同样是立在话筒前,有些歌手像一棵坚硬的木桩,孙云却有着丰富的细小动作,每一句歌唱的情感都牵引着她的神态,也牵动着观众的情绪。 一曲罢了,孙云俯身朝观众席鞠了一躬,然后拉起了侧后的二胡小姑娘的手,和她一起又对观众席鞠了一躬。 这个动作,让毕文谦有些马后炮的惊讶——孙云到底是从哪里请来的天才啊!看样貌,差不多也是高中生吧?给这么一首情歌伴奏,不仅基本功扎实,其中的情感也颇为到位,到位到毕文谦全程忽略了她! 鞠躬之后,小姑娘拎着二胡就先下台了。孙云虚指着她,向观众们介绍道:“感谢宋菲小朋友为了和我配合这首歌,这几天的废寝忘食!谢谢!”说着,她又对着小姑娘的背影鞠起了躬。 此时,演唱已经结束,现场却依旧保持着沉默。忽然,有人开始鼓掌,旋即燎了原。 孙云笔挺地立在舞台中央,微笑不语了。 “唱得……”毕文谦身边的草根儿评论家动容着忍不住开了口,却似乎找不到可说的词汇,终于只总结成了一个字,“好。”便默然不语,紧盯着电视机。 良久,掌声渐息。 第一个发言的评委,是郭淑贞。 “孙云同志,你唱得很好。但我有一个问题:这首歌,你为什么这么唱?” 这样宽泛而模糊的问题,作为评委点评阶段,比赛中还是第一次出现。孙云迎着郭淑贞的目光,咬了咬嘴唇:“这首歌……我只是力求从心顺意而已。” “从心顺意?”郭淑贞沉思了一瞬,似乎不太满意,“可以说详细一点儿吗?” “……对不起,郭老师。”孙云微微摇头,“我真的说不清楚。” 这使得郭淑贞愣了一下,她皱眉思索了几秒:“孙云同志,我不是想挑你的毛病,而是希望一起讨论讨论。”大概是见孙云没有接腔,她继续说了下去,“前段时间的一次机会,我和你的儿子有过讨论,他指出了我在唱一首歌里的不足之处。今天听了你的演唱,我觉得你在那个方向上处理得很好。” 电视机里的郭淑贞说得诚恳,电视机前的毕文谦囧囧有神。 这个郭奶奶当真是心直口快,在这样的场合居然说这些…… 孙云却仿佛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郭老师,我儿子在谈音乐的时候有些固执己见,如果他说了什么犯冲的话,请……” “别!我谈音乐的时候也喜欢固执己见。”郭淑贞目示了一下和自己坐一堆的评委们,“这个,在座的不少朋友都知道。” 见她不似作伪,孙云松了一口气,脸色也更加诚恳了:“郭老师,我想,您可能误会了。我儿子对于音乐的看法,并不是我教的。相反,我刚才唱的这首歌,是因为我唱不好别的歌,儿子他为我着急,才根据我和我爱人的一些往事,专门创作出来的。他只是告诉我,只要我自己唱得顺心了,就足够了。而现在,您所听到的,就是我琢磨的结果。”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脸色微红,“如果要我说演唱技术,我真的说不出来什么东西。如果要我说每一个细节我所联想的事情,那就牵扯到很多我的个人经历了,那说不清楚……而且,这里是直播啊!” 郭淑贞讶然:“你是说,你唱的这首《来生缘》,是你儿子写的?”一问完,她就偏头朝王富林的位置狠狠瞧了一眼。 “嗯。”孙云点点头。 “好吧,我知道了。”郭淑贞笑了笑,算是结束了自己的问话。 之后,评委们给孙云打了一个仅次于苏虹的分数。 听着身边的电视观众散场时不住的讨论,毕文谦默默回了自己的房间。 这一届青歌赛正式开赛以来,受到的关注就越来越强。也不知明天的报纸上会不会出现什么论调。 过了约莫半个小时,黎华打开了毕文谦的门。 “歌写得挺好。阿姨也唱得不错。”黎华一边欣欣地笑,一边给自己倒水,“现场的人有不少觉得阿姨更应该是最高分。” 毕文谦倒不以为意:“不同的人有不同的侧重吧……等等,你今天去了现场?” “有阿姨出场,而且听说那是你写的歌,我都还没听过,自然要去了。”黎华喝了一口水,握着温温的玻璃杯,用脚把身边的椅子勾过来,豪气地坐下,眼睛直盯着毕文谦,“对了,你爸爸和阿姨是怎么认识的?” “我妈说过,‘这事儿不能说得太细’。”毕文谦惟妙惟肖的口吻把黎华逗笑了,“你真要想知道,我也只能说,他们是在珍宝岛前后认识的。” “哦?”黎华扬着声调,约莫脑补了一阵,突然大笑起来,耸着眉,“你今年十六岁……好像……这事儿还真不适合说得太细。” “徒弟!”毕文谦撅起嘴。 “好好好……不提这个,不提。阿姨也不普通啊!” 黎华依然没止笑声。 毕文谦拿她没办法,只好转移话题:“黎华,这几天有时间的话,找找今天给我妈伴奏二胡的小姑娘。” “小姑娘?”黎华想了一下,“人家可不一定比你小哟!”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既然要开唱片公司,你就最好和她打好关系。” 听毕文谦这么一说,黎华也敛了容。 “为什么?” “因为,她水平很扎实,很年轻。换句话说,物美价廉,而且很可能充满潜力。” “就因为这个?”黎华微微后仰,靠着椅子,喝着水,“说细一点儿,我也好发挥主观能动性吧?” “你这是逼我开嘴炮啊?” “嘴炮?”黎华琢磨了一下,咯咯地笑,“你开的嘴炮可不少。” 毕文谦继续撅了一阵嘴,才开始解释起来。 “一首常见的完整的流行音乐,大约可以划分为歌词、旋律、演唱、编曲四个部分,简单地说,就是词曲唱编。而从历史发展的角度来说,艺术积累的先决条件是物质技术的突破。也就是说,如果没有物质基础的支撑,一门艺术是不可能在传承中逐渐成熟而达到繁荣的。具体地说,流行音乐的每一个部分,都是如此。” “哦?”黎华前倾了身子。 “我们中国最早的流行音乐,是《诗经》,风雅颂勾勒而记录着时代的面貌。为什么会是这样?因为春秋时代发明了用竹片和木片做的简书,人们可以记录的文字数量不仅超越了商代的用龟壳和兽骨做材料的甲骨文,同时也满足了记录流行音乐歌词的基本需求。到了汉朝,纸的出现,进一步加大了人们可传承文字的规模,所以,有了《汉乐府》。同样的道理,雕版印刷逐渐成熟运用的唐朝,让我们的祖先在歌词这一块儿的造诣到达了巅峰。” “而旋律则不同。虽然自古以来,前人就有过很多关于旋律的研究和探索,总结了不少深刻的道理,但往往都是泛泛而谈。我们都知道古人追求哀而不伤,但对于没有直接体会的后人来说,很难明白这种境界为什么会被推崇。上千年的古代史,流传到现在的名作佳曲,相比歌词的数量,简直是沧海一粟。一个关键的原因就是,那时候的人并没有发明一种能够记录传承旋律的足够优秀的技术。直到明朝,十二平均律的发明,旋律的发展,才奠定了基础。从此,欧洲的音乐进入了迅猛发展的时期,而不幸的是,与此同时,我们中国却正陷入文化倒退的满清王朝。几百年的此消彼长,到现在,造成了我们中国在旋律这一块总体落后西方很多的现状。” “至于演唱,那就更晚了。直到留声机发明之前,人们无论是自己练习还是学习别人唱歌,都不具备反复对比的物质条件。也就是说,声乐水平的快速发展,是从留声机的大规模使用开始的。距离今天,不过半个多世纪,不到百年。那些岁月,前面一半是旧中国的屈辱史,后面一半是新中国一穷二白的建设史。我们可以进行的探索和积累,整体来说没办法和那些发达国家全面比拼。” “最后,编曲,或者叫伴奏,有些老师喜欢称为配器,如果细细琢磨的话,编曲和配器有细微的区别……总的来说,编曲水平的发展既长又短。说它长,是因为编曲和旋律有共通的基础,十二平均律发明以来,编曲的水平就可以慢慢传承积累了;说它短,是因为对于往往涉及很多乐器的编曲来说,十二平均律太过基础,就像简书对于歌词的支持一样,力有不逮。我们在申城唱片公司的时候,你也许见过,从外国引进的最先进的,由电脑控制的24轨立体声录音设备。多音轨的技术,就像雕版印刷一样,将会在物质上支撑编曲水平的发展。” 没错,雕版印刷。而那类似活字印刷的雅佳采样器,好像就是今年在日本发明的吧…… “也就是说,在编曲这个方面,我们中国和发达国家的起步虽然有差距,但相对来说,差距并不太大,我们正赶上了物质技术不断突破更新的时代,只要我们好好发展,是最可能最早走在时代前列的。” “所以,我们需要艺术家参与进来,不仅是作曲家,演奏家也需要!特别是这种年轻的演奏家,她有更多的可能性!作为一个有前途的唱片公司,拥有一个有活力的创作团队,是必须的!” 侃侃而谈到最后,毕文谦就差挥舞双手了。 黎华却只先呵呵地笑:“她?演奏……家?” 然后,她沉思了很久。 “好吧,我相信你说的话。”终于,她把杯子放回靠墙的柜子上,慢慢站了起来,“你的眼光倒毒。那个拉二胡的妹妹,叫宋菲,是宋国升的女儿。有宋老师在,她大概不敢自称演奏家。” 宋菲!那……大约就不奇怪了。等等,不对…… “你这么清楚?” “阿姨在京城可不认识什么二胡演奏家。”黎华淡然地笑,无形装逼道,“我脸面小,那些有名的艺术家我也请不动,而且他们也不一定有时间。但听说宋老师有一对从小练习二胡的女儿,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就以唱片公司的名义,请了其中一个帮忙了。” [注,宋国生,著名二胡演奏家作曲家,其女宋飞,“民乐皇后”] 第七十三章 开后门儿的条件 莫非……这就是为什么孙云会突然要对自己打什么“不要生出斗米仇的杂念”的预防针的原因? 毕文谦看着黎华,她正淡淡地笑。 “黎华,你……认识宋国升老师?” “本来不认识。登门拜访之后,就算认识了。”黎华眨眨眼睛,“我也不觉得我请得动宋老师,但如果试都不试,那就真的一事无成了。小菲当时恰好在家,有点儿兴趣,我就把你编的乐谱给她试了试。既然她自己有兴趣,这又是在青歌赛登台的机会,我说服宋老师同意也就有了底气。”说着,她饶有兴趣地瞅着毕文谦,“这些天,听说小菲和学校请了假,天天和阿姨一起磨合。所以阿姨会谢谢她废寝忘食。文谦啊,像你们这样的年轻人可不多,你是……惺惺相惜?” “说得你自己很老一样。”毕文谦翻起了白眼儿,“既然你要我现在心无旁骛,那你就好好和人家联系。你可别说你想开的是皮包公司。” “哟!还学着耍性子了?”黎华噗嗤地笑,凑过来轻轻踢毕文谦的腿,“今晚上我和阿姨聊了几句。她说要是你不听话,就揪你耳朵。你说,我要不要学而时习之?” 毕文谦一愣,旋即左右脚一错,踢掉鞋子,全身往床上一缩,死死靠着墙壁,双手捂紧耳朵。 “你别过来!她怎么能这样!我可是亲生的啊!” 看到他一副熊孩子模样,黎华一只手掩着嘴,一只手撑着腰,笑得花枝招展。 “熊样儿!”笑了好久,黎华才往门口走,“好好睡觉,我明天还要去和别人谈事情。” “等等!”毕文谦突然正经了神态,小声地问,“你这些天,找了多少二胡演奏家?” “我只是打听了一下最近人在京津地区的拉二胡的国家一级演员罢了。” 背对着挥了挥手,黎华关门而去。 这一夜,毕文谦入睡很晚,却睡得香甜。 接下来几天,美声、民族唱法业余组的比赛,毕文谦都不再去关注,只是独自继续练习,确保万无一失——清唱对于唱功的考校更加严格,没有背景点缀也无法掩盖不足。据说,第一届青歌赛就是在一个简陋的两层楼的部队小礼堂里,一个个歌手对着五、六位评委清唱,连麦克风都没有。不过,那一届的获奖者也有着后来人所没有的结果——不仅在中南海被领导人挨个儿接见,还到怀仁堂演唱了一遭。 罢了,那些都已经是过去两次的历史了。 终于,通俗唱法业余组的比赛日到了。早早吃了饭,黎华和毕文谦准备去中央电视台。临出门时,黎华问他还有什么可能没想周全的。“……真要说的话,倒有一件——我还没试过电视台的麦克风。”细细考虑了一圈儿,毕文谦不紧不慢地说。 黎华皱了皱眉,很快又爽朗地笑:“那就赶紧去试试吧!反正还是白天。走!” 毕文谦顺从地跟了去。 事实上,这在10年代是一个歌手必须考虑的细节。但对于穿越者毕文谦来说,80年代国内的麦克风的质量……说好听点儿,就是大家都在同一个起跑线。 也就没有必要特别在意了,只要能事先试一下,有一个心理准备就好。 到达电视台的时候,时间尚早,黎华拉着毕文谦,打听了导演在哪里,便径直找了去。 邹导演恰好正和郭淑贞一起在比赛现场商量着什么。听了黎华的请求,倒是郭淑贞笑着先发问:“小姑娘,毕文谦的事情,怎么是你来开口?要说,也是该他妈妈来吧?” “我是他徒弟。”黎华微微一笑,回答得理直气壮,“这些杂事儿,不是该首徒操持吗?” “哦!”来了一声长长的降调,郭淑贞微妙地看了毕文谦一眼,对邹导演建议道,“有开,能安排过来吗?” 邹有开稍微想了想:“如果只是试话筒,应该没问题……” 有了答案,郭淑贞就打断了他的话,对着毕文谦,举起食指,轻轻摇动道:“既然这样,我就来刁难你一回。《我多想唱》是你写的,《来生缘》是你写的,听说,《血染的风采》不仅也是你写的、而且是听了战斗英雄的事迹之后当晚创作的。本来试话筒是每个参赛选手都应该做的,但你这么多天躲着都不来打个报告,往重了说就是无纪律了哟!我看,让你试话筒,可以,但你得新写一首歌来试,就在今晚比赛之前。如何?” 郭淑贞提了条件,脸上促狭地笑。邹有开在旁边看着,想了想,却也没有发表意见。倒是黎华,听了只是不以为意地微笑。 毕文谦撅了撅嘴,“最迟什么时候可以‘交卷’?” 郭淑贞看向邹有开,邹导演轻轻咳嗽一声:“……保守一点儿的话,下午四点之前吧。” “好吧。”毕文谦也不拖泥带水,对着他们点点头,“我这就去准备。请你们也准备好器材,我随时可能‘交卷’。” 说完,他就拉起了黎华的手,大步流星地往外面走了。 邹有开看着毕文谦和黎华的背影,似乎想说什么,郭淑贞却对他轻轻“嘘”了一下,等他们走远不见了,才对邹导演笑道:“那个富林,都不和我们说,这小鬼这么能创作。如果他说的是真的,这小鬼半天写一首歌并不难,反正我又没对歌的水平做硬性要求。” “这样啊……” “那小鬼肯定听懂了,所以答应得这么干脆。”郭淑贞拍拍手,“严格地说,这毕竟也是开后门儿的事情,给他出点儿题目也是该的。对了,刚才咱们说的那个,谷乙提的那个姑娘,你打算怎么安排?” 这个问题貌似让邹有开犯了难。他把眉毛聚成了一堆:“那个张菊霞都错过了报名时间了。各个地方单位选送的名额之外塞这么一个人进来,而且专业组的初赛都已经进行完了……” “所以才问你啊!”郭淑贞呵呵地笑,“谷乙肯定自己就找过你不少吧?这不,她又拜托我来曲线救国了。” 邹有开在比赛现场陷入了沉思。 毕文谦在电视台门口也陷入了思考。 不同的是,毕文谦想的是该唱什么歌,以及相应的……“理由”。 黎华见着他的表情,把手抽了出来,食指戳着他的脸蛋儿:“怎么,答应的时候那么行云流水,一转眼出门就这样儿?” 毕文谦偏头白了她一眼:“歌又不是凭空从天上掉下来的。心有所感,发乎于情,出口成腔,那就是歌。我总得先觅一个动机吧?” 说着,他不由紧盯向黎华。 良久,黎华似乎被他看得有些发毛:“你干嘛?又要找我当模特儿?我可不干。上次写一首《月半小夜曲》,你就送给外人唱了。” “这还不是因为你这么漂亮,适合当模特儿……” 毕文谦才开始陪笑,就被黎华敲了脑袋:“都和你说了,漂亮又不能当饭吃!” “可我身边,只有你了啊!” “你就装可怜吧!”黎华一眼儿就看破了,却也不禁笑了出来,“……那你打算写一首什么歌?要我做些什么?” 第七十四章 找伴奏(上) 写什么歌?黎华问题里的意思,显然指的是类型。 毕文谦想了一阵:“写一首情歌吧!有你在旁边,写情歌最容易。” 黎华愣了一下,旋即忍不住笑了:“又在瞎想些什么?又想我掐你啊?”话是这么说,却没有什么手上动作,反而双手环抱在怀里,调侃着,“莫非,你想和我《牵手》?” 眼瞧着她等看好戏的目光,毕文谦摇了摇头。 “《牵手》那种歌,哪儿能看着个模特儿,为了写就写得出来的啊?我们又没有半辈子一起经风历雨。” “就是说嘛!那你打算怎么办?” 毕文谦总觉得,黎华话里的口吻,只是好奇自己将会怎么办,却没有丁点儿他办不到的想法。这让他隐隐有些哭笑不得。 “我是说写情歌,也说了你漂亮,还要你当模特儿。但这又不代表歌的着眼点一定在你的人身上。”毕文谦引着黎华,慢慢走到电视台门口的旁边,不大起眼的地方,“而且,这一次写歌,和以前不同,不是发乎于情,倒像是写作业,或者说考试。所以,我对郭奶奶说的是‘交卷’,她也肯定是听明白了,所以她根本没有对歌的质量提任何要求。”“……你们里面还有这些弯弯绕嘛!”黎华想了想,笑着笑,又眯着眼看他,“你可别因此就胡编乱造。” “怎么可能?我是谁?我是你师父!”毕文谦反驳得毫不犹豫,“我要是那样的人,会收你当徒弟吗?” 黎华满意地点着头:“那我可瞧仔细了,今天你怎么‘写作业’的。” 毕文谦也点点头,顺便往电视台里一指:“很好。我先自己想想,‘写作业’可不一定是心里的歌,乐器……大约是必须预备的。你赶紧帮我找几个乐器伴奏,也不要多了,一样一个就行,常见的就好,比如……”指了之后,毕文谦低着头扳指头,“二胡、吉他、小提琴、古筝、笛子、钢琴……算了,钢琴太大了,拖不动……鼓也算了……就前面几样吧,也算容易携带。” 话说完了,却没见动静,抬头一看,只见黎华叉着腰,一副气乐了的表情。 “我的师父啊!你当我是音协会长还是文化部部长啊?那里面的演奏家,来这里就是为比赛作准备的。不说我请不请得动他们本人,里面那个邹导演,会放人吗?” “那……”毕文谦皱了眉头。 黎华也沉思了一会儿。忽然,她一拍手确认似地问:“文谦,你能保证写出来的歌……不差吗?” “什么叫不差?”毕文谦没听懂。 “我听阿姨说,你写了《来生缘》,自己却不太满意,对吧?”见毕文谦没有直接否认,黎华继续问道,“那,你今天写出来的歌,可以不比《来生缘》逊色吗?” “……如果我说可以呢?” “那我就立即去试试。” “那你先试了再说。” 大概,毕文谦回答的口气,和黎华心想的还有差距。她伸手虚指着他的鼻尖:“文谦,我自己从来没逞过强,也没对别人夸过口。今天,我可能要破例了。你要是下午弄出一个让人抓瞎的东西,让我们成了笑话……你就等着吧。” 沉沉的眼神,不动如山的脸色,缓慢而字正腔圆的话。 毕文谦一个激灵。 “你就待在电视台门口到马路之间的空地,先打腹稿,不要乱走,如果顺利。会陆续有人来找你。我走了。”黎华没有再等他,只抖了抖手指,便转身风风火火地进了电视台,带起了一股清风。 毕文谦不禁吸吸鼻子。过了一阵,才忽然想到不对——要是她一直不回来,那自己中午不就得先饿着了? 也许,他根本没有理解到黎华话里的轻重,虽然他觉得自己已经重视了。 电视台门口不是适合长待的地方,毕文谦也没有心思和来往的陌生人搭讪。没过多久,他就差点儿找个地方蹲着数蚂蚁了。 或者说,他仍然在纠结,该“拿”什么歌来唱。 比《来生缘》更好的歌也许一抓一大把,但同时看起来像是“作业”的,却不见得多。 不知不觉,毕文谦挪到了上坡第一级台阶的最边上,俯身吹吹灰,便坐了上去,双肘撑着膝盖,双手托着腮帮子,眼睛盯着地面,静静思索起来。可惜,没有看到半只蚂蚁。 渐渐地,他仿佛入定了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人影遮在了毕文谦身前,伴随着一个小小的女声。 “同学……你是毕文谦吗?” “嗯?黎华?”抬起头的瞬间,毕文谦才回过神来,这声音不是黎华——只见一个背着琴囊的小姑娘……不,貌似有点儿眼熟,“你是……宋菲?” “黎姐姐说你要临场写歌,需要有人帮忙伴奏。正好今天星期天,我就来看看。” 白鞋子,黑裤子,黑衣服,还没长开的身子略有些纤细,宋菲左手盖着右手背贴着腹部,直着背,低着头,似乎有些好奇。 “你好。”毕文谦点点头,朝她伸出了手,“郭奶奶要我下午四点之前写一首歌出来,所以我需要一些伴奏,可能用到某些乐器。” 宋菲轻轻地笑,却没有接他的手:“你写的《来生缘》,很好听。为了揣摩伴奏的情绪,这几天我问了宋扒皮不少问题,他也没像平时那么严格。我得谢谢你。” 宋扒皮……毕文谦有些忍俊不禁。 “我才该谢谢你。我妈十几年不在京城,什么人也不认识,也没多少钱请人伴奏。”忍了小一会儿,毕文谦也道着谢,手顺势朝身边一指,“如果你不介意地上脏,可以在这儿拉拉二胡吗?随便拉一点儿什么就好,我只是想听听……”突然,毕文谦的肚子叫了一串声儿,让他有些尴尬,“……对了,现在什么时候了?” 宋菲显然也听见了:“孙阿姨进入了复赛,宋扒皮也就许我在京城多待几天。我那儿离这儿不远,就提前吃了午饭出来了。现在嘛……可能十二点了吧!你还没吃饭吗?” “黎华要我在这里等着,我不能走开……”毕文谦把手往兜儿里摸,却忽然意识到——这段时间一直是黎华在管饭,自己身上所有的钱……还是上次和夏林吃饭剩下的,“宋菲,你能帮我买几个馒头吗?谢谢了!” 说着,他抬起手,把仅剩的一点儿钱递了上去。 “哈哈……”宋菲笑了起来,“孙阿姨说你除了音乐,什么都不太懂,好像是真的啊!”顺手接了钱,她便转身走了,“那我先走了!” 渐渐走远,宋菲忽然回头看了看毕文谦,见他依然那么静静坐着,不禁微微笑了笑:“真有趣。” 然而,她没有料到,当她买了馒头,顺便还好心自己添了押金买了瓶汽水儿回来时,电视台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不,这已经不像是电视台门口,倒像是学校里学生们课间操时逐渐集中的操场,马路两头都还三三两两地不断有人朝这里走。也正是这个景象,才让她发觉了回来路上没发现的细节——这些人都和自己一样,带着乐器! 停在之前回头的位置,宋菲已经望不到毕文谦了! 第七十五章 找伴奏(下) 黎华,你到底干了什么! 人群中的毕文谦已经没有再坐着了,他很想大声地问,但只能保持着微笑——在宋菲帮自己买午饭之后不久,就陆续不断有人来问自己,而这些人……都带着乐器,都很年轻,自我介绍下,多是京城的那些音乐学院,甚至附中的学生。 他们都是“听说”有要参加青歌赛的年轻歌手要临场写歌,需要伴奏,所以……就来“看看”。 渐渐地,人成了人堆,人堆成了人群。 一般来说,雪中送炭难,但今天这架势,“炭”也太多了点儿吧? 幸好,宋菲带着馒头,从人群中挤了进来。毕文谦也才有机会一边啃着馒头,一边松了松气。 无论如何,短短几个小时,毕文谦从等人变成了挑人。 等他吃完,电视台门口的人也聚了起码上百。 “大家静一静,请静一静!”借着最后一口汽水儿的二氧化碳,毕文谦打了一个饱嗝,然后高举起双手,拍拍作响,大声呼喊起来,等人群安静不少时,先赶紧道着谢,“首先,谢谢大家的热情到来!但我这一次写歌,因为时间关系需要的伴奏,大概一样乐器只需要一个人。所以,如果各位赏脸的话……请每个人当众演示一下自己的水平,一个人一分钟左右的时间,对自己水平有自信的朋友,请踊跃站出来!好不好?下午四点之前我就得‘交卷’的,时间并不宽裕。而且,我也没有资格评判究竟哪一位的水平更高,只能凭自己的入耳的感觉选一位朋友。你们觉得,这样可行吗?”说完之后,毕文谦想了想,再补充了一句,“对了,二胡就不必了,我就选宋菲了!她前几天在青歌赛上帮我妈妈伴奏过,我听着喜欢。” 顺着毕文谦手指的方向,众人的目光聚焦到了宋菲身上。这让小姑娘的脸很快有些泛红,说不出话来,似乎……浑身难受? 但人群里倒也没有反驳的声音,只隐约有一阵窃窃私语。 不久,一个稍微有些胖的高大男生一边取下背上的吉他,一边挤到毕文谦面前:“我先试试。” 毕文谦脸上堆着笑,礼貌地伸伸手:“请!” 大约,节奏走上了正轨。 约莫过了半个小时,电视台里面,吃完午饭不久的郭淑贞和邹有开悄悄地注视着门口。他们已经给工作人员们打过招呼,没有理会那里的事情,但自己却忍不住瞧瞧。 “黎华那小姑娘倒也有办法。” “发动群众嘛!”郭淑贞笑呵呵地侧耳听着,是古筝的声音,“我们这些评委里,不少是在音乐学院里教书的,帮忙通知一下学校,也就是一个电话的事情。这事情,本来就挺有意思。” 邹有开点点头:“我只是觉得,来的人是不是太多了一点儿?要是到了下午,他拿不出来作品……会不会打击他的信心啊?” “谁知道呢?”话是这么说,郭淑贞却依旧笑着,“那天开会你是没来,没亲眼见着。这小鬼对着一圈评委开炮,一点儿都不怯场,江大为都被他说成是入木二分。带他到场的富林的二徒弟,都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就在他们在电视台里面说话的时候,一个身影悄悄挪到毕文谦身边,伸着食指,轻轻捅捅他的扇子骨:“毕文谦?” 细小的声音吓了正在听人弹吉他的毕文谦一跳,回头看去,却是夏林。 “夏林?你等等,我先听完人家的吉他。” 几十秒后,他才重新回头问道:“你怎么来了?你好像……”见她并没有带什么乐器,毕文谦改了口,“哦不,你来干什么的?” 夏林却先拉了拉身边的一个小姑娘:“这是王雪凝,富林老师的女儿。她通知我的,你今天要临场写歌,要找人伴奏,是吗?” “是有这么回事儿,但是你……” “我就不能来听歌吗?” “不,我是说,你妈妈许你来?” “我说我去问老师问题,就溜出来了!”夏林俏皮地眨眨眼睛,转转身子,露出背上的书包。 这……还真是斗志斗勇啊!毕文谦感觉到了一丝童趣,不禁笑着和一旁的王雪凝说:“你好。我是毕文谦。王叔叔和我说过,他有一个喜欢音乐,还自己写过歌词的女儿。‘是说不通的谎话,是讲不完的故事,是看不懂的电视,是啃不烂的作业’,写得很不错啊!” 和毕文谦常见到的美女们相比,王雪凝的长相……比较朴实,连夏林都比不上。她微微垂着头,又摇了摇头:“爸爸在家里的时候,才是常常提起你,说你是个天才。” 夏林翻了个白眼儿:“你们就相互谦虚吧!” “哪儿呢!我是真觉得人家雪宁写得好啊!”毕文谦分辩道——和自己一个“拿来主义”的穿越者不同,王雪凝可是真的是小小年纪写的歌啊!但也许正因为是穿越者,他的分辩,底气在夏林的注视下,一泻如注了,“不说了,先听各位青年演奏家的表演吧!” 不过,说是一个个人演示演奏水平,但在毕文谦声明了时间吃紧,并且只选一个人的前提下,来到这里的人们在听了有人演奏之后,那些觉得自己技不如人的,就选择了当听众。 于是,渐渐的,敢于在人群里站出来的越来越少。如果不是依然不断有人从别处到来,恐怕毕文谦就已经定弦了。 到了接近下午2点的时候,一辆小轿车停在了电视台门口。黎华从车上下来,看着眼前的人潮,嘴角不禁微微翘起。 “万鹏,推波助澜挺在行的嘛!把车子开走,晚上记得来看我师父的比赛。” “正好今天是星期天而已,这样的噱头,很多人都会有兴趣。我只是请朋友们帮忙宣传了一下。”驾驶位上的万鹏只是略腼腆地微笑,倒没有居功,却又有些担心,“不过,华华,你这把你师父往炉子里架啊!” “真金不怕火来炼!”黎华自信地笑,“他可是我师父!” 说完,她就大步流星地朝人潮钻了进去。 眼看着黎华的背影消失,万鹏叹了一口气:“几年了,第一回给我好脸色。”很快,脸上的无奈被笑容取代,“终究是好方向。” 小轿车缓缓开走了,黎华也找到了毕文谦——他正捏着自己的下巴,思考着什么。 “师父!” 黎华模仿着才播放不久的《西游记》里的孙大圣的口吻,笑吟吟地凑到毕文谦面前,轻轻拍拍他的肩头:“怎么样?” 毕文谦看了看黎华,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烦恼:“好得超出了我的意料。” 说完,他又高举双手拍了起来。 “大家……大家……”高声的呼喊吸引了人潮的注意,“时间不多了,我现在宣布我的选择——二胡,宋菲;小提琴,吕斯清;古筝,张姗;吉他,杨长勇;笛子,曾昭斌。你们的演奏,我不敢说是大家这些人里最好的,但的确是我听着喜欢的,请这几位朋友过来。也谢谢其他朋友的热情支持。这里我就不一一道谢了,请原谅!现在我就去写歌了,下午四点,我会在电视台演唱的!” 很快,被毕文谦点了名的几个人走了过来,其他人也主动给他们让出一小块儿地方。 毕文谦拉着黎华的手,介绍起来:“她叫黎华,是我徒弟。今天这事情,就是她牵的头,我得先谢谢她!这个小美女,叫宋菲,如果你们这几天关注了青歌赛,应该知道她的;这一位,张姗,中央民族大学音乐系的;这一位,吕斯清,还有这一位,曾昭斌,都是中央音乐学院附中的;最后,这个大哥哥,叫杨长勇,是中国戏曲学院的。好了,多的先不说了,我们先在附近找一个清静的地方。对了……”毕文谦忽然朝边上的夏林招招手,“夏林,你也过来。” “我?”夏林愣了愣,瞪大了眼睛,指着自己鼻子,“你叫我?” “你不是背着书包吗?里面有本子和笔吧?我写歌写谱,得和你借用一下。”毕文谦继续勾勾手指,“你也来嘛!” 夏林拉拉书包的吊带,朝身边的王雪凝笑了笑,欢快的小步子就凑了过去:“我知道,马路对面走不远,就是玉渊潭公园。” “公园?那好,就去那儿吧!” 毕文谦扫视着身边的人,心里油然生出一股豪气——眼下,这几个背着乐器的,约莫和自己同龄的小孩子,可都是璞玉啊!带着婴儿肥的宋菲,长发低眉的张姗,卷发帅气的吕斯清,圆脸弯眉的曾昭斌,除了年纪稍大的杨长勇,在毕文谦记忆中,他们将来都是多少有所成就的。而杨长勇,不仅那一手吉他弹得很不错,毕文谦还觉得看上去有些眼熟! 对于穿越者来说,眼熟……就意味着一些可能了。 想着,毕文谦不禁又看向黎华。如果没有她,自己要遇到这些人,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更不敢想像,这些人是自己挑出来的。 “谢谢,徒弟。” 毕文谦紧了紧拉着的黎华的手。 黎华只是笑笑,反而拉着他往马路对面走去。 人们给他们让出了一条道,夏林第一个跟了上去,其他几个人相互看了看,脸上都是好奇和期待,颇有些尽在不言中的意思。 电视台里面,郭淑贞听了其他人的“报告”,笑着对邹有开说:“阵仗不小啊!怕是有几百号人了。看这架势,一会儿肯定想要进来听那小鬼唱歌的。安排得过来吗?” [注,邹友开,央视文艺中心主任] [注,二胡,宋飞;小提琴,吕思清;古筝,张珊;吉他,杨长勇/歇斯;笛子,曾昭斌/曾格格,奢侈到神话的阵容] 第七十六章 《荷塘月色》(上) 玉渊潭公园里,宋菲等几个年轻人在湖边的一个小亭子里彼此聊着什么,时不时弹起些乐响,夏林也坐在他们旁边,静静聆听着。 离他们约莫五十米远,毕文谦和黎华并肩沿着湖,慢慢度着步。夏林的书包,被毕文谦挎在肩上。 美其名曰,酝酿。 “黎华,你做了什么?” “吓了一跳吗?”黎华眯着眼睛,脸上浮现了一丝成功的笑,“我也没料到会来那么多人。我只是请郭老师通知其他青歌赛的评委,说你需要有乐器伴奏,但是电视台里的老师们肯定是不能动的,所以只能问问京城里的各个音乐学院的学生们有没有兴趣来试试,希望评委们能和各音乐学院的领导打声招呼。另一方面,我叫万鹏找人到那些音乐学院里贴了一个通知,说有写《血染的风采》的歌手今晚要参加青歌赛,并且今天要临场写新歌,所以需要伴奏,希望有兴趣并且对会演奏吉他、二胡、古筝、笛子、小提琴任中之一的朋友能去试试合作。” “只是这样?” 见黎华没有再补充什么,毕文谦默默想了一圈——郭奶奶肯定是通知到了的,而从结果来看,万鹏操作的宣传肯定也是到了位的——音乐学院的学生们不仅可以看到通知,如果他们要和学校领导确认,也会得到肯定的答复;再加上今天是周末,多数人有空……等等,“你是刻意把今天写歌合作,与今晚在青歌赛直播表演的机会,相互混淆了吧?” 面对毕文谦的怀疑,黎华笑得微妙:“我本不知道,但现在看来,在全国人民面前露脸的机会,也是被趋之若鹜的嘛!” “我觉得你是故意的。” 黎华笑而不语。 看着她,毕文谦忍不住也笑了起来,脚步也顺势停在一处石桌旁,将书包放下,往里面找本子和文具盒。 “你这么翻别人的书包,合适吗?”黎华一边提醒,一边坐在了对位的石凳子上。 “这叫借。我之前不是和她说过了吗?”毕文谦也坐了下去,往外拿东西,突然,他一下笑喷了,“……这个夏林!” “怎么?” “她和她妈打马虎眼儿,说是找老师问问题,所以把书包也带出来了。结果,你看看书包里装的什么?连高一的语文课本都有,还是上学期的!这倒霉丫头,连撒谎都撒不圆范,她妈要是较了真,这不一下就露馅儿了?” 黎华也笑了笑,但很快她就又提醒起来:“别浪费时间了,离4点只剩不到两个小时了。” “好吧,好吧。”毕文谦顺从地敛了容,稍微想了想,却又翻开了夏林的课本,“反正这次是‘作业’,那就从书里找得了……”迅速浏览着语文课本的目录,毕文谦很快起了一种得来全不费功夫的感觉,脸上却流露着随机的表情,“……就它了,第一篇文章,拿它当题目。” “什么?” 黎华瞪圆了眼睛,不禁起身凑了过来。 “我是说,今天写的歌,名字就它了——”指着课本,毕文谦朝黎华点点头,“《荷塘月色》。” “师父,这可不是儿戏。”黎华的脸简直像一个囧字。 “这是‘作业’。” 毕文谦一脸“严肃”,翻到了那篇课文,把一个作业本搁在上面,然后合上书,另一只手拿起一支钢笔,然后起身往夏林他们那儿走:“徒弟,捡一下东西,我们过去,准备写歌了。” 看着他的背影,黎华仿佛觉得自己的三观要被刷新了…… “毕文谦,写好了?” 第一个迎上去问毕文谦的,是夏林。其他人停止了讨论,纷纷望了过来。 毕文谦只扬扬手里的课本:“还没有。但歌的名字定下来了。” “啊?”夏林一呆,不,不仅是她,其他几个人也面露不解。 毕文谦却也没去解释,只拣了一个左右有空的位置坐下,对吕斯清说:“斯清,随便拉一段琴,即兴的,想像一下,你在夜深人静的晚上,一个人走在这湖边的感觉。” 吕斯清想了想,摇了摇头:“我需要酝酿,就这么拉琴,效果可能不好,等情绪来了,你的时间可能就到了。” “其他人呢?”毕文谦一一注视了一圈儿,没见到自告奋勇的,“好吧,那你们都各自酝酿一下吧,歌的名字叫《荷塘月色》,等我写完了词和曲,就准备一起讨论编曲……嗯,就是配器。”说完,他又朝黎华和夏林招招手,“徒弟,夏林,过来,坐我两边。” 夏林有些犹豫,黎华却直接紧挨着毕文谦坐下了。只见毕文谦屈起一条腿,踩在座位边沿,用那膝盖当桌子,打开课本,把作业本翻到空白页,拉开钢笔帽……姿势颇不雅观。 终于,夏林忍不住问道:“毕文谦,你就这么……就开始写歌了?你……拿这当题目的话,你都不看看文章?” 毕文谦没有抬头:“这篇课文是要求背诵的。” 夏林一下脸上发了烧。却没有人看她——大家都沉浸在毕文谦安排的任务之中,即使是黎华,也只关注着毕文谦手握的钢笔。 钢笔贴在纸上,并没有划动,只静静地染成一个蓝色的墨点儿。过了约莫五分钟,毕文谦忽然说到:“徒弟。” “嗯?” “那天我们写《月半小夜曲》,是从日本人的思维去考虑的。如果我们从你,你们江南姑娘的思维去考虑呢?” 黎华哼了一声鼻音:“别把我和什么吴侬软语的标签挂钩。我是四有新人。” 钢笔尖儿不禁一抖。 “朱自清的时代可没有四有新人。” “所以那个时代落后。” “……徒弟,什么是歌神?” “歌神……”黎华咬了咬嘴唇,“就是唱任何一个风格的任何一首歌,都成为一个标准,让听众听了,觉得这首歌,理所当然是那么唱的人。” “很好。”毕文谦终于移了视线,看着黎华的脸,点了点头,“我说过的话,你记得一字不差。” 黎华却撅起了嘴:“我会去努力,但也会不高兴。” 毕文谦弯起食指,伸过去刮在她嘴上:“常见的戏曲表演艺术流派,有体验派和表现派。而我觉得,对于歌唱,也存在这样的区别。” 黎华瞪了他一眼,伸手捂着自己的上嘴唇,旋即又朝毕文谦微微点头。 “之前我和你说过,歌唱,分为三个部分。从本质来说,一首歌,意味着一个艺术形象。而歌手的演唱,则是在表现自己对词曲的理解。就像说一千个观众有一千个哈姆雷特,理论上来说,同一首歌,一千个歌手也会有一千个版本——前提是,这一千个歌手都唱出了自己对歌曲的理解,而不是模仿前人。也就是说,歌手,不能对这曲谱照本宣科,在实际演唱之前,必须对歌曲有一个基于自己的理解的明确的艺术形象。一首歌唱得好不好,首先取决于歌手心中营造的艺术形象的水平。所以,那些自己写歌自己唱的人,往往更能精准地明确这个艺术形象,这样的歌手,可以称为创作歌手。另一方面,演唱是需要基本功的,天生好嗓子的人并不少,但却没有谁天生就掌握了声乐技术。现在很多音乐学院声乐系培养的人才,他们的声乐技术掌握得颇为扎实,甚至于无论怎样的演唱要求,他们可能都足以胜任,这样的歌手,也许可以称为演唱歌手。” “一般来说,创作歌手往往擅长于营造艺术形象,因为创作这个过程,本身就已经走完了这个营造的过程;而演唱歌手擅长于表现艺术形象,因为他们多年苦练于此。可是,从歌神的标准来说,创作歌手往往力不从心,他们的声乐技术无法支撑自己演绎心中的艺术形象的需求;而演唱歌手往往有口无心,让他们模仿前人已成的演唱方式倒容易,拿到一首新歌时,却很可能就大失水准了。” 黎华细细听着,思考着。毕文谦静静看着她,觉得很漂亮。 “你是说,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 弱弱地问题差点儿让毕文谦喷了出来。这还真是……发散性思维啊!算了,就当是因材施教了。 “……你说得好有道理。”终于,毕文谦点了头,“对于歌神来说,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黎华笑了,脸上写着期待。 “徒弟,你对于一些类型的歌,你可以不喜欢,但不能拒绝揣摩。就像是战略上藐视,首先,在战术上必须重视。”毕文谦认真地点点头,视线回到了笔尖上,“所以,这首《荷塘月色》,你来唱。我可以容许你唱得不好,但你不能容许自己乱来。” 剪一段时光缓缓流淌,流进了月色中微微荡漾。弹一首小荷淡淡的香,美丽的琴音就落在我身旁。 歌词一句句在作业本上出现,黎华咬着嘴唇,一个字一个字看着。 萤火虫点亮夜的星光,谁为我添一件梦的衣裳?推开那扇心窗远远地望,谁采下那一朵昨日的忧伤? “那一夜,你穿着白衣,就如朱自清笔下的荷花,就如那一句‘莲子清如水’。”毕文谦轻轻说着,笔落不停。 我像只鱼儿在你的荷塘,只为和你守候那皎白月光。游过了四季,荷花依然香,等你宛在水中央。 写完歌词,毕文谦抬手开始写谱。 黎华反复看着歌词,忽然出声问:“师父,你是故意刁难我吧?” “这叫磨练。”毕文谦面不改色。 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至少,在黎华,在在场的所有人眼里,的确如此。 毕文谦写完谱,也没有定调,就交到了黎华手里:“你先清唱几遍。不要求唱得动听,但要尽快背牢歌词和旋律。如果连背诵都做不到,就别指望演唱了。”说完,他终于将那不雅观的脚放了下去,顺势站起身,拍拍手,“各位,歌写完了。我徒弟唱的时候,请你们边听边熟悉,也各自琢磨一下。我先到石桌子那边去,想想编曲……对了,杨哥,你也一起来吧!我只看过吉他的教材,却没有足够的实际操作,写和弦的时候,需要你在旁边验证。” 毕文谦并非不会弹吉他,但这辈子的经历里,他还没有过练习吉他的时间——他可不想像夏林那样,连撒谎都撒不圆范。 [注,《荷塘月色》,凤凰传奇] 第七十七章 《荷塘月色》(中) 《荷塘月色》这首歌,在“历史”中,问世于2010年。 与那些时代感强烈的流行音乐不同,这首歌的内容简单易懂,也算朗朗上口,除了小孩子,什么时代的中国人都能唱,无论是21世纪的10年代,还是20世纪的80年代,人们都不可能觉得抵触……除非,是在更早的战争激烈的年代,大约有些不合时宜。 另一方面,这首歌的水平肯定不差,但也谈不上多么精美,归根结底不过是一曲柔美的小调,一首婉约的小词,也只是在中国流行音乐凋敝的10年代,才会有那么一丝鹤立鸡群的错觉,甚至,连错觉都谈不上——原唱那坑爹的说唱部分,说好听点儿……叫画蛇添足。 这样一首歌,在80年代拿出来当成“作业”之作,倒也很适合无形装逼了。 问题是,编曲怎么办? 毕文谦上辈子听过这首歌的不少版本,最好的莫过于丁小红的,不仅是丁小红演唱得最好,整个编曲也去掉了坑爹的说唱,乐器的伴奏也没有喧宾夺主,给了歌手比较大的表现空间。 不过,在那个版本里,编曲涉及的乐器和现在能够“调遣”的,并不一一符合。 得简化,得变通。而这样做的结果如何,只能……谋事在人了。 下了决定之后,毕文谦闭上眼,回忆起那个版本的细节来。 过门和间奏是以葫芦丝为主,可以用笛子或者小提琴代替;唱词的背景贯穿着吉他和古筝,无论是古筝还是吉他的和弦都很舒缓,并不难;但是,从中期开始的鼓点,无法处理,更别说那些出现次数稀少,起着点缀作用的排铃。 ……罢了。没有鼓点和排铃,对歌曲整体并没有伤筋动骨的影响。乐观地想,不过是加大了演唱的比重,唱得不好,就成了坑,唱得好,就更体现歌手的唱功。 毕文谦一拳砸在自己手里,挣开眼,提笔就开始写……六线谱。 “杨哥,你视力好不好?” “还成。”杨长勇只是点头。他很好奇——这样的创作方式,颇有些颠覆他的想像。 “我在这里写,你坐旁边看,边看边试着弹弹,我们听听效果。” 这种毕文谦口中的“尝试”,进行得很快。杨长勇的吉他水平很好,仅仅过了几分钟,他就把谱上的和弦弹熟了。 然后,毕文谦开始写……简谱。 让演奏的人自己翻译成五线谱也许会多耗一点儿时间,但也许会让他们觉得……“合理”。 默写一般的速度,毕文谦自己浑然不觉,只是在回忆细节时有着时不时的短暂停顿。一旁的杨长勇却看得目瞪口呆。 又过了十来分钟,吉他、古筝,还有不确定由笛子还是小提琴来演奏的部分,都写完了。毕文谦朝亭子那边招招手:“大家,请过来!” 看着黎华等人走过来,杨长勇悄悄问毕文谦:“毕文谦,你……这就齐活儿了?” “成不成,得试着合奏一下才知道。”毕文谦不咸不淡地说,“还有一门乐器没定弦啊!” 不过,人齐之后,毕文谦倒先问向夏林:“夏林,你这作业本的纸,可以撕下来吗?” 夏林犹豫了一下:“撕吧,你都拿去,本子我就不拿回家了……不,撕下来的谱,唱完之后能给我吗?” “怎么?你也想唱?” 见她欲言又止,毕文谦倒不觉得不妥:“想唱,就和我一起唱吧。不过,我们得清唱。”微微点头算是下了决定,他又看向黎华,“徒弟,背下来了吗?” “背是背下来了……” “那就好。”毕文谦没等她说完后文,继续下着命令,“接下来,给你一个题目。这首歌,歌词、旋律、编曲,我基本都写出来了。编曲里,有三门乐器,有古筝,有吉他,还有一门,我没有定下来。二胡、小提琴、笛子都有可能,究竟选哪一门,你分别和大家合作一次,然后由你来决定。而且,这首歌的节拍速度以及定调,也由你来决定——对于一个歌手来说,这两样,应该由歌手自己确定。到时候,你先唱,唱完了,我再和夏林一起清唱。”毕文谦又拍拍手,“各位朋友……不,除了杨哥,也许喊同学更亲切一点儿,虽然只有我不是音乐学院的。我这徒弟也不是专业的,她在和你们合作的时候,可能会出现不少问题,甚至是幼稚的问题,请你们多给她一点儿耐心,同时也尊重她对于歌曲的自己的理解。她虽然很有主见,却也会不耻下问。你们就在这里吧,我和夏林到别处去研究研究。三点五十的时候,我们在电视台门口集合。如何?”黎华挺起胸膛,目光炯炯:“我尽力而为。” 也许,附上一个军礼就更漂亮了? 鼓励地点点头,驱散了心里的遐想,毕文谦走过两步,顺手牵起了夏林:“走吧!抓紧时间。” 夏林愣了一瞬,半犹豫,半稀里糊涂地就被毕文谦牵着走远了。 “各位,我没有接受过正规的音乐训练,但我会认真学习。如果我犯什么常识性错误,请直接指出来。” 不快不慢地走着,听到身后黎华清朗亮堂的声音,毕文谦颇有些满意,又暗暗发笑——态度好是好事儿,但这姿态,或者说情绪,却不适合唱这首歌啊! 周末的公园里,人并不算少。一路慢慢走了一会儿,逐渐到了人多的地方,夏林忍不住突然一使劲儿,把手从毕文谦手里抽了出来。 “嗯?” “人那么多,看到了……可不好。” 这样的解释,配上微微起红的脸,毕文谦颇觉得可爱:“我懂了,人少的时候就没问题了。” “人少的时候……也不行!”夏林的脸更红了一点儿,还加重了口气,小声骂道,“流氓!” 毕文谦慌忙贴了过去:“别,你是我姐姐!你可别乱说!被人误会了可是要遭的!”上辈子他是没有亲身经历过严打,却听说过不少真伪难辨的段子,现在到了这个时代,宁可风声鹤唳,也不愿触那莫须有的霉头。 见他如此慌张,夏林笑出了声:“你也知道怕啊?” 毕文谦顾左右而言他:“好了好了,我们赶紧找一个清静点儿的地方,试试对唱。”不由分说,就带头往公园深处钻。 四月的玉渊潭公园,人潮多在赏樱之处。绕开那些地方,倒也不难。不久,毕文谦终于拣到一处湖边,不仅人少,而且荷叶相连蔽湖,绿意盎然之间,点点粉红若隐若现。 毕文谦遥指着:“这荷花,漂亮吗?” “漂亮!” 夏林睁大了眼睛,洋溢着微微笑意。 “是啊……该是人面荷花相映红。” “啊?”夏林一愣,旋即起了羞恼,“你又不正经了!” 毕文谦却轻轻摇头。 “我不是说你。我说的,是我徒弟。她想唱好这首歌,或许……应该有这样的感觉,应该用歌声给予听众这样的感觉。只不知道,她能不能自己领悟到呢?不,说不定,她可以想到更适合自己的氛围。”猜测一番之后,毕文谦终于看向了夏林,“至于我们,是两个人对唱。设计自然不同。” 夏林哑然了一会儿,才弱弱地问:“那我们应该怎么唱?” “‘等你宛在水中央’。这一句化用自《诗经》,显然是男唱女。所以,应该由我对你唱。”毕文谦闭上了眼,“这么倒推回去……主歌的前四句,应该是你唱,如一个在荷叶无穷的湖中闲亭里弹琴的女子,琴声人影,都若隐其中,要唱得静谧而柔美,给人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主歌后四句,就由我来唱,就像一个水榭里夜不能寐的男人,借着月色,披衣而起,倚窗而望,恰好发现了你,人如荷花声如水,琴醉人,人醉人,醺醺然而恍惚。于是,自然而然,到了歌的高潮,我不禁遐想,自己不是远观的人,而是湖中的鱼儿,无忧无虑,只愿和你共处明月,不分时日,定格于永恒……” 一番话听完,夏林颇有些神往。毕文谦却在沉默一阵后,忽然叹了一声。 “说不定,黎华会鄙视一句,小资。” 第七十八章 《荷塘月色》(下) “从艺术形象来说,这么唱是成立的。不过,今天我唱这歌的主要目的,是试电视台的话筒,又是清唱,倒也不必只考虑艺术效果。到时候,我们……第一遍就像我说的那么唱,之后,再唱第二遍时,我们就合唱好了。不然,让你唱一首歌,却只给你唱四句,多不好。来,你唱着试试。” 毕文谦口气挺软,话却是直接做着决定。他会让黎华自己思考自己做,但在夏林面前,却没有那样的事情。 徒弟,才是徒弟。 夏林听了,也没有反对什么,只是跟着毕文谦的步调,努力想唱到他描绘的样子。 “剪一段时光缓缓流淌……” “唱快了。夏林,你现在是湖间弹琴的女子,要透着悠闲的感觉,要舒缓。” “剪一段时光缓缓流淌……” “唱硬了。舒缓不只是缓,还有舒。舒适、舒服,要有惬意的味道。” “……剪一段时光缓缓流淌……” “唱生了。你是唱歌的歌手,不是演默剧的演员,你的歌声是最终进入听众耳朵的。这首歌叫《荷塘月色》,是晚上,安静的晚上,你的口吻要像在听众耳边呢喃,要以声醉人。” “…………剪一段时光缓缓流淌。” 才第一句,夏林就被毕文谦纠正了三次。第四遍,她唱完这一句,都没接着往下唱,反而直勾勾地盯着毕文谦,仿佛生怕,甚至是等着他又挑出什么毛病来。 毕文谦只对着那无数荷叶,凝神思考,并没有正眼看她:“……还是不成。我说的问题你虽然注意到了,但你像是在完成要求,而不像是发自肺腑的情绪。” “那我到底要怎么唱?” 夏林的声音似乎不对。毕文谦偏头看去,却见她的脸有些涨红。 “怎么?” “你提了那么多,我唱不好。要不,你给我示范示范?” 这话里似乎有些情绪,但至少还没有抵触的感觉。毕文谦细细看着夏林,过了一会儿,忽然笑了。 ——这倒不能怪夏林。现在的她,不过是一个普通的高二学生,唱歌更多靠的是天赋。自己却拿那些成名的职业歌手的标准,不,甚至更苛刻的标准去衡量她第一次尝试的结果……这本就不公平。 也许,毕文谦之所以会无意间犯了这样的“错误”,只是因为,她是夏林。 “历史”上的夏林,在中国也算是如雷贯耳的名气。但抛开名气去看,她的演唱,能够雅,能够俗,却难以做到雅俗共赏。就像一个文艺青年,为了混口饭吃而勉为匠作,结果大受欢迎;而自己精心雕琢的作品,却往往曲高和寡。但无论如何,《荷塘月色》这种难度的歌,总让人觉得该是信手拈来的。 然而,这一切,却不可能对眼前的夏林说。 遐想间,毕文谦就这么默默看着夏林。时间一秒秒过去,夏林在他莫名其妙的微笑,迷离的眼光下,渐生忐忑。 终于,两人几乎同时开口说道—— “我错了……” “我的错……” 在夏林为此发愣的瞬间,毕文谦哈哈地笑,抢着又认了一遍错:“是我的错,不该强求你。你接着唱吧,完整唱一遍,心里记着我给你描述的感觉就行。” “……真的?” “真的。时间不多了,我们得抓紧。” 夏林沉默了一会儿,最终点了点头,继续唱了起来。 毕文谦静静听完,用对待一个高中生的眼光去看待,不禁下意识地点头——十六、七岁的年纪,能够唱得清丽动听,不仅不露怯,还隐约有着连贯的情绪,已经很了不起了。 “现在,我唱,你听。”毕文谦深吸一口气,却在开唱之前突然来了一句,“对了,以后和你妈斗志斗勇,别在高二的时候拿高一的课本出来。另外,一会儿,我们去电视台唱歌,指不定就会有不少有名的人来听,你要是一起唱了,你今天偷偷溜出来的事情,你妈可能很快就会知道。” 夏林小脸一阵红一阵白。 “所以,虽然我希望你和我对唱,但究竟如何,还是由你自己决定。”说完,毕文谦也没等她纠结出一个结果,就自己唱了起来。 第一遍,毕文谦模仿着丁小红的唱法。作为一个男人的身体,又拥有着比较娘娘腔的声线,唱这种婉约的歌,沿用女人的唱法,也算适合。 只不过,当他唱完的时候,突然发现夏林正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 “怎么?我唱的有什么问题?”没有录音重听,毕文谦倒不能肯定刚才唱的,和自己记忆中丁小红唱的有多少差距,但至少他自我感觉并没有大的纰漏。 “不,不……好听,挺好听的!只是……只是……”夏林微微又红了脸,“好像……不像男的在唱。” “哦,这个啊!”毕文谦先是释然了——自己的嗓音的确不是十足的阳刚气,但他并不觉得自己的嗓音不像男人,在10年代的观念里,也许叫中性化。但在这个年代,说好听点儿,奶油小生什么的多半是跑不了了。不过,既然穿越到了这个年代,即使想当龙傲天让时代适应自己,也首先得自己适应时代——于是,他有了一个想法,“那我再唱一遍,你听听。” 人的声线,并非不能改变。那些配音演员,特别是动画片的配音演员,一个人就能搞出各种各样的声音来,普通人如果不看职员表,压根儿不知道究竟是一人分饰了几个角色。 但那只是基于说话的标准。如果要在歌唱的要求下改变声线,并且要唱好,那难度就不可同日而语了。如果方法不对,效果不佳倒是小事,说不定会严重损伤嗓子。但如果方法正确,水滴石穿之下,人的声带,却也是容易创造奇迹的。 只不过……毕文谦不禁有些自嘲,将来是有男人追求唱出女人的声音而苦练几十年,自己却是一个男人为了唱出男人的声音而改变声线。 哭笑不得间,毕文谦摇摇头,开始了自己的尝试。 “剪一段时光缓缓流淌……”不对,压得太沙哑,“……流进了月色中微微荡漾……”不行,这纯粹是起了低调子,“……流进了月色中微微荡漾……”还是不成。 一句一断,只唱了三句,毕文谦就不再唱了,虽然貌似唱出了三种不同的声音,却都不让人满意。 不仅是他,夏林也听得分明——这并不动听。 良久,毕文谦喟然一叹。算了,声乐技术从来不是立竿见影的事情,想要探索出新的道路……还是先把前人的成果彻底掌握了再说吧。 无论是胸音、咽音还是头音,自己上辈子都只是纸上谈兵,虽然比起这个时代,的确具有理论优势。 终南非捷径,慢慢磨练才是王道。 “算了,夏林,我们继续试着对唱吧!” 夏林望着毕文谦,咬了咬嘴唇:“你放弃了?” “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毕文谦摇头笑笑,“心有远方就好。唱歌,是水滴石穿的事情。” “哦……” 夏林似懂非懂地应了一声。 午后的阳光伴着晚春的微风,毕文谦和夏林的歌声轻轻在荷塘中飘荡,有些稚嫩,却也轻柔。没有什么月夜抚琴的仙子,也没有什么难寐倚窗的男人,只有青春的欢快,勃勃而灵动的气息如花香一般漫漫四溢。 夏林是夏林,黎华是黎华。 一遍,又一遍,毕文谦没有再对夏林的演唱进行实质的针砭,也没有再提什么要求,而是让自己去配合她的感觉。 直到他留意到夏林腕表上的时间。 “已经过三点四十了。我们去电视台吧!” 第七十九章 黎华初登台 毕文谦和夏林慢慢从公园里出来,还没过马路,就不约而同地合不拢嘴了。 这……简直是人山人海啊! 发生了什么? 望着人头攒动的黑压压,毕文谦还在发愣,夏林倒先反应过来了,眼尖的她指着前面:“片儿警!” 还真是有警察在维持秩序。 “先过去瞧瞧。”毕文谦一边迈步,一边朝夏林勾勾手,“别走丢了。” 过了马路,毕文谦一路穿梭,终于上了台阶,到了电视台正门。却被早已等在那里的黎华一眼瞧见。 “师父!来!”她招着手,等毕文谦走拢了,才扬起左手上的腕表,调侃起来,“你可真掐着点儿啊!” “这是怎么回事?” 毕文谦目示左右。 却是旁边传来了万鹏那沙沙的声音:“好像,是音乐学院其他专业的人也看到了消息。接着,其他大学的人也知道了消息。最后,不止学校里的人听说了消息。” 偏头看去,却是一张方方正正的脸,精神的短发下约莫藏着一丝书卷气。 就在毕文谦打量万鹏时,万鹏也观察着他,而且,先下了评论:“那天太晚……原来你长这样子啊!等长开了倒是标致。” 黎华瞪了万鹏一眼:“胡说些什么!”一把拉住毕文谦,“邹导演已经准备好场地了,我们赶紧!外面的人太多了,必须在晚上青歌赛开播之前疏散!”一边往里面走,她回头又瞪了万鹏一眼,“做个事儿都把握不好尺度。” 隐约间,毕文谦觉得身后万鹏的脸有些囧。 很快,黎华便带着毕文谦见着了邹导演,面色严峻的他已经没心情多寒暄了:“就是比赛的舞台,你们赶紧吧!” 顺着邹导演指的方向,毕文谦看了看青歌赛的舞台。虽然在电视上已经见了很多次了……还是觉得……寒碜。 挤成波纹的帘布在灯光下似一道道飞流直下的彩绸,“第二届全国青年歌手电视大奖赛”这一行字弯成了微微的弧度,贴在这舞台背景正中偏上的地方——最正中的位置,是一个音符、海鸥、波浪以及圆圈构成的标志。最高处的白纱叠成了几层下凸的圆弧,倒像是旧时高门大院里的床帘。 ——就这样,这样就齐活儿了。 和10年代相比,即使是10年代的三线城市举办的歌唱比赛,也能对这舞台来一句“草台班子”。 却是一些人心中,中国流行音乐元年起航的地方。 也是现在无数中国人聚焦的舞台。 毕文谦又看了看舞台上已经坐好各自位置的三个年轻人——张姗、杨长勇、吕斯清,看来黎华最后选择了小提琴。 “徒弟,你上吧。记得先解释一下为什么是你先唱。” 双手插在兜儿里,毕文谦就站在舞台下面最近的位置。 黎华和他接了一下目光,心有灵犀般地微微点了点头,她便往舞台去了。 忽然,一直默默跟在毕文谦身后的夏林,弱弱地问了一句:“毕文谦。黎姐姐真是你徒弟?” 没等毕文谦回答,万鹏就摸到了另一边,和他几乎并肩站在一起:“华华真当他是师父。”说完,他看看毕文谦身侧的夏林,又看向毕文谦,“这姑娘是谁?你二徒弟?” “她又不是八戒。”毕文谦笑了笑,然后简单介绍起来,“这是夏林,算是我同学……这是万鹏,是我徒弟的同学。” 夏林有些不明所以地看了看万鹏,万鹏却没有把心思多留在她身上,反而回头看了看整个现场——挤满了人,比直播时的现场还多。 “我是真没想到,会来这么多人。对了,你真让华华去唱?我以前都没见她唱过。” “人少有少的好处,人多也有多的好处。”事已至此,毕文谦倒不觉得尽是坏事,“不过,你现在留在这儿当观众,真的没问题?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今天这事儿影响了晚上的直播,造成了演出事故,你会不会遭殃?” “那些片儿警就是我叫人通知的。”万鹏倒不太在意,“我也和阮叔叔提过了。要相信公安。” 好吧……听着这自信的口气,毕文谦也就没有去问那个阮叔叔究竟是谁了。 不久,黎华就从舞台边走了出来。 没有改变装束,只是一身薄毛衣和棉裤,头发稍微挽成了一个简单的髻。手握着话筒,拖着话筒线,一步步来到正中,深吸了一口气,朝台下的观众左右微微点头……既像是领导准备作报告,又像是学生准备开始国旗下的讲话。 掩不住的,是那明亮的眼睛,勃勃的英气。 “真漂亮。” 毕文谦和万鹏不约而同地轻叹了一声。旋即,他们对上了眼。 “你也这么想?” “所以我认她这个徒弟啊!” 他们在台下小声嘀咕,黎华则对着话筒清咳一声。 “大家好,我是黎华,黎明的黎,中华的华。” “今天的事情,是今晚要参加青歌赛的一位歌手,要试一下比赛用的话筒。他叫毕文谦,就是《血染的风采》的作者。不过,在这个时候临时试话筒,给节目组造成了些许不便。说严重点儿,也算是开后门儿了。”说着,黎华轻轻笑了起来,“所以,导演和评委商量了一下,要求他在今天临时写一首新歌来唱,也算是增加增加难度,给其他歌手多少一个交代。” “而我,是毕文谦的徒弟。” 黎华点点头,举目缓缓扫视整个现场。 “我师父已经写好了歌。但他想锻炼锻炼我,所以,他让我先来唱,之后他再唱——我有伴奏,他是清唱。” “如果我没有把歌唱好……就先请大家见谅了。这是我第一次登台表演。谢谢大家!” 也许是因为她亲切的态度,也许是因为她漂亮的样子,现场里掌声渐起。 黎华含笑不语,等掌声小了一点儿,才抬手虚压。然后,回头对早已等待着的吕斯清微微点头。 于是,吕斯清的小提琴声响起,现场的喧杂也便很快悄然。 虽然和天然柔美的葫芦丝有所不同,但吕斯清的演奏却像是小心翼翼地捧着柔软的事物,让人心生静谧,屏息等待。紧接着的,是点缀进来的古筝,像是借着微风在拨动着什么的手。 随着过门的进行,舞台上的黎华闭上眼,渐渐敛了英气,脸上取而代之的是仿佛醉于遐想的温柔,一只手握着话筒,一只手在空中轻拂着,好似在拨弄静静的湖水。 万鹏忍不住感慨道:“我从没见过她这样……” “安静!”毕文谦却小声而粗暴地打断了他,眼睛始终看向黎华。 “拨水”的手随小提琴音而远,黎华睁开眼睛,唇齿轻启。 第八十章 歌手只需悦时人 黎华的歌声,如一汩清泉脉脉流了出来。 ——这当然是毕文谦心中美化过之后的感觉。或者说,他只是忘了去计较她演唱里的问题。 与毕文谦和夏林商量设计的唱法不同,黎华没有给人什么仙女抚琴月明中的感觉,却像是青梅竹马的女孩子和你吃了晚饭,在公园散布时,用软软的口吻,在你耳边,讲着她遐想的浪漫故事。 有些天真,有些俏皮,有些憧憬。像一颗卫星,欢快地在你周围,不断萦绕。 “我像只鱼儿在你的荷塘,只为和你守候那皎白月光……” 随着小提琴舒缓的演奏逐渐淡去,一曲罢了。现场鸦雀无声。 黎华温温地扫视了一圈,并没有谢幕的举动,反而往前走到舞台边沿,朝台下的毕文谦轻轻递出了手,小声说道。 “我唱完了。师父,来,上来?” 这一刻,毕文谦倒觉得她有点儿仙子气了。 只是……这样好像有些拉仇恨啊? 左右看看,夏林正一脸向往地注视着黎华,而万鹏则怔怔望着,约莫还在忘我地遐想。 “师父?” 见毕文谦没有第一时间回应自己,黎华又轻轻唤了一声——这一次,用了话筒。 ……毕文谦终于硬着头皮走过去,拉住黎华的手,使劲儿半跃半登地上了舞台。 “徒弟,劲儿不小啊!” “是你身子轻。”黎华抿嘴微笑。 然后,她拉着毕文谦,回到舞台中央,重新面向观众,把话筒递给了他。 “师父,指导一下。” 好吧……看来,她根本没当这是在演出,那黑压压塞满现场的人,多半被她当成背景了。 为了灯光效果,窗户都被关上,下午的光线影响不了现场的。从舞台往观众席看,稍微远一些,就看不清人了。毕文谦默默观察了几秒,只瞧懂了回过神来的万鹏那大约是羡慕的眼神。 终于,毕文谦笔挺而立:“大家好。我是毕文谦。”停顿了两秒,他朝黎华点了点头,“作为师父,我只会说真心话。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影响,我想先听听在场的观众们对你刚才的演唱的看法——”他朝前方摊开一只手,大声问道,“各位,你们觉得,我徒弟,唱得好,还是不好?” “好!” 爆发出的第一声,似乎来自万鹏,但下一瞬间,就被其他人此起彼伏的叫好声给淹没了。 雷鸣的掌声与称赞的洗礼中,毕文谦目示黎华,小声说:“记住,这是你第一次登台,用自己创造的唱法去唱,所得到的结果。一个歌手是否成功,最本质的标准,就是能不能被听众所喜爱;一个歌唱家是否成功,最本质的标准,就是能不能被不只一个时代的听众所喜爱;一个歌唱艺术家是否成功,最本质的标准,却是能不能经历时光的洗涤,被一代代听众所喜爱;而一个歌神是否成功,最本质的标准……”毕文谦停顿了一下,细细看着黎华,“则是在当代人纷纷成为过去,冰冷的历史涉及相关的话题时,是不是理所当然地以其作为标志,标志着一种情感的表达、一段时代的气质、一个民族的精神、一类价值观的体现……” 面对着热情的观众,思考着毕文谦的话,黎华沉默着。 忽然,她小声叹道:“歌手只需悦时人……我要走的路,还很长吧?” “至少今天,作为一个歌手,你是成功的。”毕文谦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另一只手捏着话筒,扬在空中虚压,示意大家安静。 “各位!谢谢各位的热情!这是你们作为听众,表达出的淳朴的感观。我代表我徒弟,谢谢大家!”说着,毕文谦重重鞠了一躬,“不过,没有哪个师父不希望徒弟精益求精,我接下来的说法,却是要在鸡蛋里挑骨头了。作为观众的各位,如果觉得我说得不对,大可以当我是在胡言乱语。但是,徒弟,”毕文谦将黎华的手牵起来,“你要记住我的话,始终严格地要求自己。” 黎华微微点头。 “这一首《荷塘月色》,是看着我们都学过的语文教材里的课文——《荷塘月色》时,以之为基础,发散想像而得的。你的演唱,不是在演绎一个遐想中的故事,而是在对身边的人讲述一个故事。换句话说,你不是一个台上的演员,而是一个解说员。这种唱法,是成立的。并且,你可以在故事的基础上,让自己这个解说员的形象丰满起来。在主歌的时候,你在讲故事,而在副歌的时候,你将故事里的人和自己的憧憬结合了起来——‘只为和你守候那皎白月光’,这一句,你唱出了一个女孩子表达爱意的含蓄,借着浪漫的故事,点提身边的人。而最后一句‘等你宛在水中央’,一个‘等’字,将女孩子的矜持与期盼唱得非常到位。” “总的来说,你刚才的演唱,像一件美妙的工艺品,形象生动活泼。不过,这件工艺品,只能远观。如果凑近了计较,却会发现材质不好,细节粗犷,缺乏打磨。这些都是声乐技术上的基本功问题,这里,我就不从细处一一指出来了——晚上还有正式的青歌赛,我们今天搞出的阵仗已经搞得邹大导演焦头烂额了。” “最后,再提一个舞台上需要牢记的事情。” 毕文谦放开黎华的手,半转身,指着三位伴奏的年轻人:“一首完美歌曲,优秀的演唱必不可少,同样,优秀的伴奏也必不可少。当你表演完毕之后,如果条件允许,应该让伴奏的人和你一起接受观众的评价——无论是掌声,还是嘘声。当然了,今天看起来,大家给予的,都是掌声。来,斯清、张姗,还有杨哥,来和大家亮个相嘛!喂,其他人就不说了,斯清你不是从小就到处表演的吗?腼腆什么啊?” 其实,无论是吕斯清还是张姗,或者杨长勇,他们都没有明显的腼腆,只是起身得慢了一些。毕文谦调侃的话倒是让气氛活跃了许多。 说是介绍,也不过一句带过——他们现在都还只是学生,除了吕斯清,几乎谈不上什么履历,而那些可能的个人的趣事,毕文谦也不可能知道——即便他上辈子考证过,现在也“不该”知道。 张姗默默站到了黎华身边,杨长勇和吕斯清则站到了毕文谦旁边,手提着小提琴的吕斯清忍不住小声辩解了一句:“我不是怯场。今天,我又不是主角儿。” “什么?我没听清。”毕文谦把话筒递到了吕斯清嘴边。 “我说我今天不是主角。” 毕文谦笑了笑,把话筒缩回来,对着黎华,也对着观众们说道:“斯清这话就不对了。音乐属于艺术,一首歌就是一件艺术品。我们在创作一件艺术品的时候,区别只是侧重不同,却没有哪一个环节可以马虎。既然在要求上是一致的严格,那么在接受结果的时候,为什么不勇敢地站在一起呢?有掌声是你应得的荣誉,被骂了也是你活该的后果——创作时是一个集体,末了怎么能由一个人来接受褒贬呢?” “还是说……”毕文谦又瞄了吕斯清一眼,揶揄道,“你今天其实心不在焉?是不是这歌的伴奏太简单了,让你觉得杀鸡用了牛刀?” 这话一下把吕斯清惹急了:“不是,不是……” 这模样儿,倒把毕文谦逗乐了——眼前的吕斯清和夏林一样,和自己是同龄人。虽然依然是一头卷发,并且嫩得帅气,却还没有将来挥洒自如的气魄。 或者说,80年代的艺术家……好吧,少年艺术家,心眼儿还实在得很。这种舞台上的调侃,指不定就会当真。 “我师父在逗你呢!” 倒是黎华给他解了围。她朝观众们挥了挥手,把毕文谦的话筒拉到自己嘴边:“好了,时间不多了。我们该退场了。师父,轮到你咯!” 相互之间看了看,吕斯清、张姗、杨长勇默契地离场,黎华对着他们的背影,忽然小声喊了一句:“过几天,我请你们吃饭,要来哟!” 说完,她自己则朝前几步,来到舞台边沿,轻盈一跃,跳了下去。 那英姿飒爽的劲儿,一下子就回归在了身上。停在了之前毕文谦站的位置,黎华瞄了一眼身边的万鹏,有意无意地问:“如何?” 万鹏激动道:“我从来不知道你原来也能这么……” “这么什么?”黎华眼睛一瞪,“在申城我见多了!我才不喜欢那软绵绵的性子!不就是小布尔乔亚的习气么?这些人竟然真鼓掌了,气死我了……你什么眼神?师父说了,战略上可以藐视,战术上必须重视。哪怕是强颜欢笑,也得装得像。” 万鹏哑口无言。 另一边本来一脸憧憬的夏林,已然凌乱。 而台上,毕文谦已经准备开唱了。 “虽然徒弟的演唱存在很多问题,但总的来说,也算是珠玉在前吧!也许各位会觉得我唱得还不如她,也许觉得我更好一些。反正,都不重要,我只是试试话筒罢了,所以,我也不好意思有人伴奏。另外……”毕文谦忽然学着黎华之前的动作,来到舞台边沿,朝下面伸出手,“说好的对唱,你决定了吗?到底上不上来,夏林?”(PS:黎华此时的水平……如果要类比的话,可以想像一下弱化的许美静?) 第八十一章 反面教材 夏林似乎陷入了犹豫。 但时间不允许她犹豫——毕文谦人在台上,邀请的姿态总不可能一直保持下去。 似乎在一瞬间,夏林忽然问向旁边的黎华:“黎姐姐,什么是小布尔乔亚?” “就是小资产阶级,简称小资。”黎华答得言简意赅,大约,已经下台的她,心里还颇为不爽。 夏林脸色一变,眼神古怪地在黎华和毕文谦之间来回。 终于,她缓缓地朝毕文谦摇头。 毕文谦有些诧异,但既然是她自己的决定,也就暂时没有多想了。 “看来,这话筒,还是得我一个人式了。”说着,他回到舞台中央,朝所有人点点头,“严格说起来,在这个时候,我在舞台上,算是开后门儿;你们在现场,算是计划外聚集。既然如此,这回就不是什么正式表演——也不必在乎什么演出事故了。” 说完,毕文谦一转身,背对着观众,笔挺着脊背,一动不动,轻轻唱了起来。 同样的《荷塘月色》,歌词和旋律并没有改变,却和黎华唱得……很是不同。 不过,观众们似乎不太满意——至少,只听了一半,万鹏就皱了眉头,悄悄靠在黎华耳边疑问:“这水平……你真当他徒弟?” 也许是此刻的现场除了毕文谦的声音之外,太过安静,万鹏的话,夏林也听到了。她不满地小声反驳道:“不是这样的。刚才在公园里,毕文谦唱得很好的!” 万鹏不明白了:“那他为什么这么唱?故意的?” 黎华却露出了笑容,眯着眼睛,看向夏林:“是吗?他在公园里怎么唱的?” “他……为了分析这歌该怎么唱,专门设计了……”一时间,夏林想不出简单的说法,“一男一女的故事!” “我大概知道怎么回事儿。”黎华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你们是不是觉得他唱得很生硬?是不是喜欢不起来?” “……嗯。” “是啊!他不在乎什么演出事故。他在乎我这个徒弟啊!” 很快,毕文谦就把歌唱完了。没等观众做出评价,他就转身看向他们:“话筒还成。希望大家收看晚上的青歌赛,到时候,就不会是演出事故了。那么,大家晚上见!徒弟,走,提前吃晚饭!” 顺着他跳下舞台的动作,黎华第一时间凑了上去。 “这就是有口无心的例子吗?” “起码,你不是有心无力,只是力气小了点儿。” “所以他们会给我掌声……我看我们还是赶紧找个馆子。我可不想听他们骂你。” 万鹏听不懂毕文谦和黎华的对话。本想插言问,却见他俩三两句话之后就一起往舞台背后小跑,只能将困惑的目光试探着投向夏林。 夏林却大约听明白了:“在公园写歌的时候,毕文谦说过,歌手有两种类型,一种往往有口无心,一种往往有心无力。” 毕文谦和黎华还没跑得没影儿,现场里就已经渐渐起了嗡响。夏林甚至隐约听到有人愤慨的声音。 “唱的什么破水平!还师父!” “他自己不都说了,走后门儿的!” “听说是西川那边的。” “西川那边就这水平?” 杂乱的话灌进了耳朵,夏林突然有一种回头大声反驳的冲动,却被看在眼里的万鹏止住了。 “华华他们都没在乎,你何必越俎代庖?”一边摇头,一边看着夏林,万鹏指指退场的方向,“华华给了我一个书包,里面的作业本儿上的名字也是夏林。我暂时放在车上了,要不要去拿?” 夏林想了一下,大约是想起了自己今天出门的“理由”:“谢谢。我也得赶紧回家了。” 万鹏领着夏林在愤愤不平的人流中慢慢离场,毕文谦和黎华却在后台被郭淑贞“逮”了一个正着。 “你是怎么回事?一个下午还真把歌写出来了,而且写得还真不错。但你……” 毕文谦没等她数落个明白,就强行解释了起来:“我都说了,只是试话筒。这本来就不是表演,那些人跑到现场来,严格地说,该算是非法聚集闯入国家机关单位!所以,我管他们干嘛?我只是给我徒弟示范示范,一个反面教材。” “反面教材?”郭淑贞琢磨了一下,“……你虽然唱得难听,但基本功明显比黎华好。你是说……你是故意这么唱的?” “没错。”毕文谦对着身旁的黎华笑,“我要告诉她,空有基本功,在极端情况下会有多难以忍受——特别是在有直接对比的时候。虽然这只是一个对比,我现在的基本功所谓的好,不过是比她好而已。貌似那些观众的反应,很符合我的目的嘛!” 算是弄明白了的郭淑贞有些哭笑不得:“你这小鬼!居然会强词夺理,说别人什么非法聚集。赶紧去准备晚上的比赛!吃了饭早点儿回来集合。晚上,我会对你特别严格!” “理所当然。”毕文谦自信地笑,“不过,事情的发展,也许会在您意料之外。” 离了电视台,黎华领着毕文谦找了一家炸酱面馆。 时间还不到五点,吃面的人还不多。等了一会儿,炸酱面刚刚端上来,万鹏就出现了。 “老板,再来一碗。” 随口喊了一句,他便坐了下来。 黎华一皱眉:“坐对面去。” “好。”万鹏温顺地移到了毕文谦身旁,“这馆子我听说过,味道还成。” 毕文谦默默和了一会儿面,才在吃第一口前问道:“夏林呢?” “她回家了。看她急着回家,本来我好心想送她一程,她倒很不乐意。”万鹏的表情有些无辜。 “当然了。”毕文谦却明白原因,“她和她妈撒谎去找老师,才溜出来的。要是被人看见,有小轿车送她回家,这不就穿帮了吗?” “这样啊?”万鹏想了想,不禁笑了。 不久,万鹏的面也来了。他先闻了闻,才开始和面,再美美地吃上一口,闭着眼睛品味儿:“这味道,不比家里的差啊!” “那你怎么不回家里吃去?”黎华没好气地刺了一句。 “哪儿能一直待在家里呢!”万鹏陪着笑,“对了,华华,我打听过了,如果你真开唱片公司,卖磁带,运到县级以上城市没有问题。但是,别说县城了,那些小一点儿的城市,按正规的价钱,好像不容易卖。” “哦?” 没等万鹏解释,毕文谦就插言了:“那还不简单?一般人一个月工资才多少?一个月能买一盘磁带就算是省吃俭用下决心了,哪怕是一家人凑,也得是特别喜欢音乐的。更多的人,能够找朋友借录音机,买白磁带翻录,都是有心的了。实在是囊中羞涩,又太想听歌的,甚至会拿以前的歌带翻录。不过,即使如此,在江州,前些年还不得不用渡轮过江的时候,每个月都有人专门过江去买从香港来的水货,水货的价格,比国内的磁带就更贵了。” “水货?”黎华眉头一挑。 “正版的水货,质量反而可能很好。要知道,磁带这东西,翻录一次,音质就会打折扣。多翻录几次,哪怕再好听的歌,也会惨不忍听。所以,经常听歌的人,如果条件允许,总会愿意买正版,那些实在买不起的,也会尽量找买了正版的人翻录。”毕文谦看看万鹏,又对黎华笑了笑,“但是,正因为买一盘正版磁带对一个普通人来说,是需要认真计算花销的事情,所以,找朋友翻录,本身就是一个不大不小的人情,一次两次还好,回回如此,要不是极要好的朋友,情面欠多了,怕是得从别处补偿补偿了——免不得偶尔自己咬牙买正版。可一个普通人的圈子能有多大,能有多少极要好的朋友呢?我们不妨假设,一个10个人的圈子会轮流买正版磁带,然后彼此翻录,形成一个长期的循环,那就等价于,10个人里有一个人坚持在买正版。而全中国喜欢听歌的人有多少呢?真愿意花钱的,几千万上亿并不奇怪,区别只是客观上能够花多花少罢了。” “所以,”毕文谦扬着筷子,轻轻敲了敲碗沿,“我们需要考虑的,不是人民买不买得起,而是两点:第一,我们录出来的歌,要让人民觉得,值这样的价——直接地说,得比那些从境外流入的水货更好;第二,我们要让人民快速地知道我们在卖这样的磁带——普通人一个月买一盘磁带就已经很吃力了,如果他们在听说我们的磁带之前,就已经把这份钱给花了,即使他们再喜欢,也只能望而兴叹。可是,对于真正的好歌,等待一个月,甚至不只一个月更容易呢?还是少花一点儿钱,早点儿去买别人的翻录版更容易呢?” 话说到这里,毕文谦低下头,继续吃起面来。 这面,的确地道。虽然在万鹏这样的80年代的京城人嘴里显得寻常,却足够让知道10年代的京城炸酱面是什么情况的毕文谦默默感慨了。 黎华和万鹏都默默吃着面,他们的心思明显和吃没有关系。 等吃得差不多了,黎华弱弱地问:“那么,怎么让人民知道呢?登报吗?总不能找机关下文件通知吧?” 毕文谦差点儿没喷出来——你还真是霸气得低调啊!卖个磁带都能想到行政宣传? “我说,徒弟,这次青歌赛,不就是一个很好的契机吗?” 第八十二章 早日成名 “你是说,你要在青歌赛上说自己录了歌?” “同一件事情,可以有不同的说法。比如,看书的时候去玩儿,那叫三心二意;玩儿的时候去看书,那就叫争分夺秒。而且,这事儿吧……主要取决于我能在比赛里走多远了。” 即使黎华颇有些吃惊,毕文谦也没有详细给她解惑。吃完炸酱面,他就和她一起往电视台走,顺口朝只剩两筷子面的万鹏点点头:“你慢慢吃,我们先走了。” 离了面馆,黎华轻快着步子,沿着街,耳边是那下班的自行车潮。忽然,她指着车流,朝毕文谦笑:“你说,这算不算工业国的气息?” 毕文谦也看着车潮,眼中似乎有些缅怀的感觉,嘴里却叹息着:“初级工业国的气息。” “那也是工业国!”黎华一瞪眼。 “确切地说,是有完整工业体系的初级工业国。”毕文谦纠正道。 黎华眨了眨眼睛:“完整工业体系?” “简单地说,就是你要用剪刀,这把剪刀的生产的每一个环节,都可以靠自己来做;你要修大桥,这座大桥的建造的每一个步骤,都可以靠自己来做;你要造飞机,这架飞机的每一个零件和组装,到最后的驾驶,都可以靠自己来做。如果一个国家,自己各个行业运行,所需要的所有工业产品都能够自己生产,那就是完整的工业体系。这很显然是一件麻烦的事情,从赚钱的角度来说,总会有赚钱少的行业,强求所有都能自产,肯定会有一种亏了的错觉,但实际上,这却是顶天立地的基础。也只有这样,外人才不可能卡你的脖子,才不敢和你彻底撕破脸皮打仗——流血的仗,不流血的仗。换句话说,如果一件你必须要用的东西,你造得出来,哪怕产量很少,别人也只会卖得比你自产的成本贵一些,甚至,为了诱使你放弃自产,他会拿非常便宜的价格卖你,好像半卖半送一样,可如果一旦你真的失去了自产的能力,别人就真的会漫天要价,而没有什么坐地还钱了。更可怕的是……他很可能压根儿不和你谈钱。” 黎华听着毕文谦的话,微微垂着头,沉默了一会儿。 “照你的说法,我们有剪刀,也能修桥,却还造不出自己的飞机。” “所以我说了,初级工业国。” 这话让黎华面色阴郁,沉默了更久。过了大半条街,她才突然停住,咬牙切齿地恨了一句:“那些造不如买的混蛋!” 毕文谦不敢接腔,眼看着她的拳头狠狠地砸,却只能砸到眼前的空气。 良久,约莫是情绪稍微收敛了,黎华一手叉腰,一手依然握拳,神色依然低沉地看向毕文谦:“师父,你为什么会想到这些?” “因为,流行音乐这个行业,也似如此啊!” 毕文谦再叹了一口气:“也许在多数人眼里,流行音乐嘛,无论看作阳春白雪,还是视为下里巴人,都会把它划在艺术的范畴。这并不算错。但他们却没有想过,这样一个理论上能够和每一个人产生交集的行业,怎么可能是一座空中楼阁?” “就像是我们之前说过也见识过的,开一个唱片公司,会涉及到多少环节,会涉及到多少科技产品?申城唱片公司里,最先进的器材,往往是从外国引进的,我们并不具备批量自产的能力。为什么香港来的水货磁带会比我们自己卖的贵?除了物以稀为贵的因素,还有那磁带的质量的确很好的事实。这还只是磁带,其他环节,比如录音设备,隔音设备等等唱片制作中的物质条件,哪一样不是工业生产的一环?” “我倒是很希望我们中国现在就有了世界上最好的流行音乐生产相关的技术,可是很显然,那是不可能的——流行音乐属于文化产业,和那些国计民生涉及的衣、食、住、行、医疗、国防、教育……太多的行业相比,音乐既不基础,也谈不上生死攸关。在基础行业追上来之前,强求国家在流行音乐上不切实际地投入,那是不负责任的误国行为。” “可是,我喜欢这个行业。我更深信文化产业对一个国家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新中国建立之初,部队里的文工团就具有文化教导的意义,那时候军队里的战士,普遍文化程度不高,部队里流行的音乐,具有明显的时代特征。那么,改革开放的现在,当眼光面向全社会时,这个时代的流行音乐显然也应该有自己时代的特征,从事这个行业的人,也应该拥有具体的时代意义的思考。如果从业者对自己身处的时代没有深入的了解,找不到方向,没有自己的精气神,那他怎么可能写出唱出脍炙人口,并且代代相传的歌曲来?如果一个国家的流行音乐在一个时代都是如此,人民在这一块儿的需求,自然会被外人占领,流行音乐的说法,也会被外人潜移默化。什么歌是好的,什么歌不好,一首歌成功的标准是什么,一个歌手的成就的依据是什么,甚至流行音乐的价值怎么定义,都有可能不由自主。” “你不喜欢唱那些情歌小调,自然也会有喜欢听情歌的人;你喜欢听罗大右的歌,自然也会有人不那么感冒。这是很平常的事情,一样米养百样人,喜好有所不同,才会有百家争鸣,才会有百花齐放。可如果有一天,我们耳中的流行音乐被情歌所充斥,那些卖得起价钱的,有人愿意去宣传的,只剩下那种你始乱终弃、我伤心欲绝的情歌这一类了,并且,人民在潜意识中接受了这样的现实……徒弟,你会怎么办?” 毕文谦一席话说完,细细看着黎华,却见她的脸渐渐发白。 “我决不许有那样的一天!” “所以,我本只想投身音乐,却不得不考虑这一切。”毕文谦手指向电视台的方向,“所以,我想方设法谋求早日成名。” 逆着自行车潮,他伸手拉住黎华悬在半空的拳头,一步步前行。 到了电视台门口,黎华忽然抽回了手,定定看着毕文谦,双手按在他肩上:“今天,你一定会唱好的。” “你会在现场看着我,对吧?”毕文谦笑了笑,“也许,当我在观众席上发现你时,会顺便发现万鹏?” “那几乎是一定的。”黎华无可奈何地笑,“所以你一定要唱好,我才能理直气壮地叫他安静。” “为师满足你的愿望。” 毕文谦哈哈地笑,大步踏上入口的台阶。 第八十三章 亮相青歌赛 进了电视台之后,毕文谦和工作人员打了一个招呼,领了自己的号码,便安静地到了歌手准备室,坐在其他的业余组歌手中。 虽然没有来搭话,他却约地觉得歌手们看自己的眼光里有人存在一些轻视——这是上次集合时不曾有的。莫非……今天下午试话筒的事情,已经流传到歌手里了?还是说,有人当时就在现场? 遐想间,时间过得颇快。当在自己前面一人去登台了,毕文谦轻轻起身,来到门口。 认真唱歌,是需要开嗓的。开嗓的方法有很多,毕文谦没有选择直接吼几嗓子,而是轻轻唱起了一首歌。 “即便孤单自己一个人,我也能够好好活下去。可是如果能与谁知心相伴,人生一定会完全不同。强势地、强势地活着的人,有时候,更容易跌倒在微不足道的寂寞面前。哪怕声嘶力竭也唤不回的爱情也罢,请明确地告诉我:没有哪一段感情是突然的;哪怕青丝白头也等不到他回头也罢,请肯定地告诉我:付出过的青春,没有一分是白费的。掐指算着流过了,多少个春夏秋冬,悲喜历数重复了,多少次相知离合。心怀畏惧、怨怼憎恨,终有一天会慢慢明白什么是爱……” 这一段歌,舒缓而深沉,一字一句,曾经听在毕文谦耳里,泫然欲泣,却又好像有一个声音在说:不许哭出来,要好好地活下去。当初还是破嗓子的时候,他就仅仅牢记着音标,在一个人的时候学着唱过。 没错,这是一首日文歌。所以毕文谦不担心屋子里有人会听懂,或者记住。 很快,工作人员过来提醒他即将登台。 收拾心情,毕文谦深吸了一口气,心悬明镜,充耳不闻报幕员的声音,在观众席响起一阵礼貌的掌声时,缓缓走了出去。 舞台的模样,和下午差不多,依然简陋。正中立着一个话筒架,除此别无他物。 走到中央,取下话筒,毕文谦扫视了一圈,这种距离,并不能一下就找到黎华。放弃之后,他看向了评委席,各位老师温和地看来,眼里大约有着期待。 “大家好,我是毕文谦。不少诗歌多有序,我这首《热血颂》也有一个序。在唱之前,希望能和大家一起分享。” 笔挺而立,毕文谦向旁挪了一半步。 “几个月之前,我随慰问演出的母亲到了前线。我想亲眼见见第一线的战士们,想为他们写一首歌。所以,我和一位姓张的文工团小姐姐一起,带上不少压缩饼干,沿着小道,穿越过雷区,走了一整天,到达了交火区域的猫耳洞,结果被洞里的老排长给骂了一通,说那种地方,不是我们小孩子家家该去的。他是这么骂了,他手下的战士们却很高兴。在那站不直身的地方,生存条件恶劣,又没有什么精神食粮,有人来演出慰问,怎么也比闷着抽烟强吧……对了,我隐约听说,那里的烟卖得贼贵。” “不过,当天晚上,老排长骂的话就应验了——有耗子来偷袭。对了,在前线,耗子是专门送给敌人的叫法。当时我已经睡熟,耗子的一颗手榴弹扔进了猫耳洞,为了保护我,小张姐姐第一时间压在了我身上,另一个姓杨的战士又压在了小张姐姐身上。结果,我毫发无伤,战士却被炸得昏迷。当时猫耳洞里很黑,我只闻着浓烈的血腥味儿。直到我离开前线,那位战士仍然生死未卜。” “老排长骂得没错,从战术意义上来说,我去前线就是一累赘。但是,一路上,我亲眼所见的每一件事情,我和小张姐姐打听到的第一线的战士们自己的每一个故事,都让我深深地体会到了,他们是一群什么样的人。所以,我写下了这一首《热血颂》,表达一位身在后方享受和平的普通人,对身在前线的战士的情感和心声。” 一片寂静中,毕文谦唱了出来。 “当你离开生长的地方,梦中回望。可曾梦见,河边那棵亭亭的白杨?每一棵寸草都忘不了你,日夜守望。思念你的何止是,那亲爹亲娘!” 歌声饱含着深沉的情感,毕文谦眼中浮现着猫耳洞里那枪炮大作的一夜里,那充满血腥味儿的黑暗中,那一双亮得刺人的眼睛。 “当你握别温暖的手,泪落几行?可曾感到背影凝聚着滚烫的目光?每一棵赤诚的心灵,都深深理解你。每一个热切的向往,都充满你的力量!” 毕文谦的耳边,仿佛回荡着那不容置疑的声音——“先救排长!” “你奔向远方,带着亲人的希望;你奔向远方,带着火热的衷肠!你和我们同在,把美好未来开创;你是国魂、军魂,你是中华的铁骨脊梁!” 一手握着话筒,一手扬着拳头,毕文谦直面着观众席。 “最艰苦的地方,总有着战士的刚强。勇士的肩头肩负着多少人,心头的崇仰?谁不知生命的可贵?谁没有幸福渴望?你默默无闻的足迹,写下不朽篇章!” 继续一句句唱着,热血仿佛在毕文谦心里翻腾,也仿佛在空气里翻腾。 当他唱完时,踮着一只脚,身子微微前倾,高扬的拳头在空中有力地挥舞,然后定格,整个人仿佛雕塑一般。 这动作仿佛点燃了一根导火索,现场顿时响起了雷鸣的掌声。 毕文谦保持着姿态,等掌声渐渐平息了,在重新笔挺而立,貌似无辜地眨眨眼睛:“对不起,不是说歌手演唱时建议不要鼓掌吗?我还没有唱完啊!” 这一句,使得现场鸦雀无声。 将话筒放回话筒架上,毕文谦对着站定,又一次唱了起来。 和刚才那一遍偏美声的倾向于情感诉说的唱法不同,这一次,毕文谦用起了偏民族的唱法,偏向于盖棺定论的颂扬。 观众席上,黎华脸上荡漾着笑。她显然明白,毕文谦为什么会这么唱。带着轻松的心情,她偏头瞧了瞧身边的万鹏,却见他沉重地呼吸着,早没了之前其他歌手演唱时,时不时骚扰自己的欲望。 这让黎华更加高兴了。 当毕文谦唱完第二遍了,掌声并没有响起。大概,有了“前车之鉴”,大家不敢判断,他会不会再唱下去。 果不其然,毕文谦又唱了起来,用通俗的唱法,唱着普通人对英雄的一点儿崇拜。 “万鹏。” “万鹏。” “别吵。” “万鹏!” 话虽然小声,黎华一下掐在万鹏手背上。 吃痛的感觉一下让万鹏回过神来,意识到身边的究竟是谁:“……什么?” 黎华眼里泛着笑:“晚上加个班吧!在明天的报纸上发表一下感想?” “我?大报纸的编辑哪儿看得上我的文笔。”万鹏一愣,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你是说,实名?” 黎华笑而不语。 “我倒是愿意,但……这我得和爷爷打个招呼。” “王胡子也在现场,你可以一会儿去和他聊聊对这首歌的看法,再回家和你爷爷汇报沟通。” 万鹏陷入了思考,黎华却继续看向了舞台上的毕文谦。 “……这个班,不知道得加到几点了。不行,得拉个人润润色……” 在万鹏喃喃的念叨中,毕文谦唱完了第三遍。 “谢谢大家,我唱完了。” 终于,掌声再度响起,仿佛报复性地经久不息。 [注,《诞生》中岛美雪] 第八十四章 满分 直到掌声慢慢地小了,评委席上的老师们终于开始了点评的环节。 在短暂的既像讨论,又像争夺的窃窃私语后,发言的话筒最后递到了王富林手里。 他温温地望着舞台上的毕文谦,眼里既有赞赏,也有疑问:“文谦啊,这首歌,你写得好,也唱得好。不过,我有一个疑问——你为什么要唱三遍?” “因为这三种唱法,在立意上各有不同,我不知道哪一种最好,也猜不到大家会更喜欢哪一种。考虑到听歌的人可能会有不同的心境,所以我就分别唱了出来。” “你的想法的确有一定意义。但是,这对其他选手来说,不太公平。”王富林慢慢地说,“如果苛刻地说,你这算是犯规了。” 犯规?毕文谦眯了眯眼睛——这种挑刺的意思,不像是王富林会说的话……或者说,他宁愿由自己来挑这些刺儿? “所以,我主动选择了清唱,而没有像其他歌手那样使用伴奏。”毕文谦朝王富林微微点点头,“并且,本次青歌赛并没有对这方面做出明确的硬性规定。相比于是否犯规,我觉得,让群众听到更多的可能性,能够了解我真实而全面的想法,比我可能的名次,重要得多。” “……好吧。”王富林轻叹一声,把话筒交给了旁人。 很快,郭淑贞就招着手把话筒要了过去:“毕文谦,你是在通俗唱法的比赛组,你唱的三遍,分别用了美声、民族、通俗的唱法,对吧?” “我说过了:我也不知道哪一种唱法更好。” “那你有没有想过,在通俗唱法的比赛里,用其他唱法演唱,会产生什么问题?” “这很重要吗?”毕文谦反问道,“之前我在提建议的时候,有过相关的解释,如果在这里再详细讲一次,会不会影响后面的选手的比赛?” 说实话,毕文谦早在江州的时候,就构思过这样的时刻——在青歌赛现场放声一曲,引起评委们的普遍质疑,然后嘴炮全开,搞一个舌战群英什么的节奏。 他甚至在申城时依然那么构思着,准备着。 但是,到了京城,在王富林的引领下,自己不仅有了参与设计规则的机会,人家也几乎全盘采纳了自己的建议……那,还有嘴炮的必要吗? 暗暗盘算间,评委席上的话筒又传递了。 “毕文谦,你好。我是李广羲。”这个年代的李广羲,鬓发未见斑白,胖胖的脸颇为帅气,“这一次青歌赛的筹备,你提出过保留歌手不划分三种唱法的比赛通道的建议,这一点虽然因为时间关系没能实行,我个人却很支持。不过,这一次青歌赛的赛制毕竟已经定了下来,你这么一歌三唱,在客观上给我们打分出了难题啊!如果你是评委,你会从什么思路来打分?” 喂,喂,这是要人又当运动员又当裁判员的节奏吗? 毕文谦足足愣了好几秒:“李……李老师,这个问题,由我来提建议,不大合适吧?” “所以我光明正大地问啊!”李广羲面带春风地盯着毕文谦,“毕文谦,你要相信,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好吧……我觉得……”毕文谦组织着语言,“如果把三遍演唱作为一个整体来看,那么我刚才的演唱是不及格的,因为彼此之间没有一个统一的立意。而如果把三遍演唱分开来看,无论是能挑出一个最好的,还是挑不出最好的,各位评委老师心里都有一杆自己的秤吧?你们如果宽容一点儿,可以按着最好的那一遍打分,如果严格一点儿,就按着最不好的那一遍打分……当然,如果认为唱法的划分应该严格执行,那就针对第三遍的水平打分好了。” 与此同时,观众席上的黎华望着毕文谦,含着笑,稍微斜倾身子小声对万鹏说:“这些老师都很照顾师父啊!” “其实,我觉着啊……”万鹏小心翼翼地应着,“不管怎么打分,毕文谦都比这些业余组的强得多吧?” 黎华偏头看了万鹏一眼:“你真那么想?” “我真这么想!” “你一个人这么想不算数,得群众都这么想才有用,得这比赛知道了群众都这么想,才真真有用。” “那……”万鹏思索了一会儿,“就算我实名投稿也不见得顶用吧。” “所以我叫你一会儿和王胡子征求一下看法。”黎华继续望着毕文谦,眼里闪着光,“离复赛,离决赛,还有好些天,足够星星之火燎原了。”忽然,她朝前扬扬头,悄悄握了拳头,“瞧,评委打分了。” 不仅黎华期待着。 总政歌舞团的某个宿舍楼里,毕文谦口中的“小张姐姐”淹没在一群挤在一台黑白电视机前的人里,咬着嘴唇,掩着鼻子,红着眼睛,屏着呼吸,直勾勾地对着电视机,一动不动,等待着主持人宣布分数。 远在江州,渝大的一栋宿舍楼里,密发雪白的王教授正抓着身边老伴儿的手,紧紧盯着电视;江州歌舞团里,文艺也同事们一起看着电视,眼神似乎有些怅然。 10分……10分……10分…… 一个个满分打了出来,现场顿时又响起了掌声。 毕文谦却静静地看了看评委席,便移了视线,在观众席上重新寻找起黎华来。 可惜,依然没有找到。 满分并不值得骄傲,毕竟,这是业余组。评委们打满分,不见得是因为自己真的唱得完美,也可能是因为之前的歌手的分数已经很高了。 但在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时机……这样的想法,实在有些不合时宜。 终于,他将话筒放回了话筒架,走到舞台前沿,朝观众席弯腰鞠了一躬,然后又朝近处的摄像机鞠了一躬,便默默地离了舞台。 在后台,毕文谦看到了孙云。 她三步并做两步,奔过来一把将毕文谦紧紧搂住。 “妈……” 孙云没有理他。 “妈……” 孙云还是没有理他,只是将他搂得更紧。 毕文谦觉得一股暖流流遍了身躯。 他轻轻抱着孙云,将下巴放在她的肩上,无声地呢喃着。 A_lot_in_a_short_time,This_is_only_the_beginning…… 第八十五章 西城夜话 “师父!” 一天的比赛即将结束,即将散场的时候,毕文谦独自站在电视台门口台阶下的小坝子里,看到了正一个人提前出来的黎华。她也一眼瞧见了他,欢快地小跑着过来。 “你果然是我师父!” 毕文谦却显得淡然。 “我妈果然来看我了。” “哦?阿姨人呢?”黎华向他背后张望了一下。 “抱着我静静哭了一阵,就走了。虽然她什么都没说,我却好像听到了很多。”毕文谦也向她背后望了望,“万鹏呢?我在舞台上,怎么也没找到你。” “大概,一会儿他就会去和王胡子……那京城话怎么说的?唠嗑?” 对着黎华的笑脸,毕文谦没有去深究了,只是转身慢慢走动起来。黎华看着他的后背,脸上的笑容更盛,静静跟着他的步调。 “……黎华。” “嗯?” “这儿算是西城区吧?你觉得,晚上的治安如何?” “怎么?” “我们走着回去吧……大概,明天不必起那么早。” “今天可是谷雨,倒春寒还在尾巴呢!你不怕冷?” “万鹏和王胡子唠嗑,我也可以和你唠嗑嘛!心里总是暖的。” 黎华想了想,无奈地笑:“……好吧。我本想让你读明天的报纸。” “是吗?”毕文谦也笑了笑,情不自禁地伸了一个懒腰,慢到黎华和自己平行,“因为有你,我不急着操心这些。” 两个人,肩并着肩,沿着马路,慢慢往东走。与那天坐着万鹏开的小轿车走马观花不同,也和在江州时与王富林晚饭后散步不同,京城的晚上,凉风微微,刺得人激灵,却又觉得惬意。此时早没了初到京城时的雪,沿途所见的,尽是晚春的安谧,那些行道树上,借着路灯不远不近地仔细瞧去,总是隐约的嫩芽,仿佛星星点点的生机。 虽然在开嘴炮时,将这时的京城夜色贬成了土包子,毕文谦心里终还是有几分源于幼时的怀念,即便……90年代和80年代相比,依然渐起不同。那一首《钟鼓楼》便是掐着时代的点儿应运而生。早了,觉不出改变;晚了,已然应接不暇到麻木了……吧。 “黎华。” “嗯?” “你是申城人吧?” “应该说……我是广陵人。” “这样啊……那你觉得申城如何?” 黎华稍微琢磨了一下:“我觉得如何,又有什么用?” “那你觉得,京城如何?” “不是你说京师柴米油盐贵,我才来的吗?”黎华揶揄道。 毕文谦偏头看看她:“你真那么想?” “想想而已。”黎华叹了一口气,“事非经过不知难。你都说了,有我,你就不操心了。我又何必对你埋怨些什么?” “有些事情,你不想说,自然就不必说。但有些事情,我们必须说,而且需要说清楚——也许你我之间犯不着那么门儿清,但我们需要给后来人立下一个合理的标杆。” “哦?”黎华扬着声调,微微靠拢过来,和毕文谦磨肩而行。 “今天,评委们给了我满分。虽然不是值得骄傲的事情,但总算是踏出了坚实的第一步。你带万鹏调查着开唱片公司的细节,也渐渐有了眉目吧……我相信,以我们的水平,在这个时代卖磁带,大赚特赚也许不敢打包票,但肯定是亏不了的。那么,这挣来的钱,怎么分?有什么方案?方案里有什么理由?理由是否站得住脚?你有想过吗?”毕文谦呵了一口气,“我们总不会和其他唱片公司一样吧——那就失去了我们做这件事的意义了。” 黎华听了,只思索了一小会儿:“这段时间很忙,我没有精力去细想这些。我只是觉得……如果事实证明,这一行赚不了多少钱,那这钱我们自己分了就是。要是你家里困难,比如要在京城安家什么的,肯定要不少花销,钱你可以多分一些。如果我们赚的钱的确超出常人的意料……我们自己也花不了那么多钱,交给国家吧!改革,不是嘴皮子说说,交出实在的成绩,说话做事才有底气。如果能让改革走向正确的道路,个人的得失,倒不重要了。” ……交给国家……交给国家…… 毕文谦有些囧——也许真正让他囧的不是这句话,而是黎华用那淡淡的口吻说出这句话时,竟然没有违和感! 黎华观察着毕文谦的神态,忍不住皱了皱眉:“文谦,你怎么想的?” “你觉得我会怎么想?”毕文谦忍不住伸手拂拂黎华的鬓角,“如果我在乎安居乐业,就不会离开江州,也不会和你在申城认识了。” 黎华没有理会他手上的动作,只是松了一口气,露出些笑来:“那你有什么具体的想法?” “我有很多想法,但就像你说的,‘交出实在的成绩,说话做事才有底气’。现在,即使我讲给你听,也只有你在听。而且……如果没有九合诸侯的伟业,当初鲍叔牙主动把做生意赚的钱多分给管仲的做法,也许只会被人耻笑。” 黎华笑颜如花:“哟!自比管子啊!” “妓女的祖师爷嘛!” “又不正经!”黎华一巴掌拍掉毕文谦的手,脸上却依然挂着笑,“好好说话!你觉得,赚了钱,该怎么分?我听你的。如果真有道理,我就把你的话和赚的钱一起交给国家。” 毕文谦有些哭笑不得,甩甩被打掉的手,又呵了一口气暖和着:“别老唠叨什么‘交给国家’。如果你真能直接交给财政部甚至国务院,我倒支持你交。” “噗……笨蛋,人家国务院哪儿会收这钱,程序上就不是这逻辑。” “就是说嘛,交给国家,这话太空泛了!我们要是拿个古董,倒能轻松交给文物局;可我们能交给哪个部门呢?总不能是音协吧?况且,我们的主要目的,不是钱啊!太祖说过,以斗争求和平,则和平存。相似的,以斗争谋改革,改革才会顺。现在是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什么是经济,什么是建设?就流行音乐这一块儿,我们是摸着石头过河,别人别说过河了,他们有没有摸过石头都还两说。我们要是干这么一回就抽身当看客,那是负责任的态度吗?” 一气说完,毕文谦微笑看着黎华。黎华却陷入了沉默。 两人继续在马路边走了良久。 “文谦,我可不傻,你这些话意味着什么我听得懂。”再度开口时,黎华的口吻有些低沉,“你动动嘴皮子,就想让我跑断腿?师父,我也想当歌神。” “万鹏呢?”毕文谦试探着问。 黎华下意识就摇了头:“他?就他身上带的小资气,还不如我亲自上阵。” 毕文谦突然觉得万鹏有些可怜了……虽然,自己貌似一点儿也不同情他。 “那就走一步算一步吧……你我皆凡人,只能坚持道路,却无法保证自己将在路上的什么位置。”毕文谦叹了一口气,“接下来的话,你仔细听,听了之后仔细想想。” “嗯!你说。”黎华看了他一眼,微微点头。 “流行音乐作为一个产业,会涉及到哪些步骤?首先,作词、谱曲,或者作曲、填词,然后需要有人演唱,有人编曲配器,录音的时候还需要人来演奏乐器,需要人执行唱片的制作,母带制作过程中必要的花销,以及母带出来之后的量产,还有从工厂到销售地点的运输成本,这些都需要资本,一盘磁带不能仅仅是摆在百货公司等人来买,还需要一定程度的宣传,在电视台、广播台里宣传,在各个单位贴告示,甚至沿街敲锣打鼓吆喝,都是需要考虑的,还有,普通人翻录磁带虽然可以理解,但自私大量翻录来卖钱的盗版行为,我们必须打击制止,这也需要成本。另外,作为一个长期产业,持续的官方性质的宣传是必须的,就如现在的青歌赛,这种比赛的筹备和奖品奖金,如果总是让国家出,这就成了财政负担了,而如果期待于其他企业的赞助,那就是看天看人看脸吃饭了。” “也就是说,我刚才说的每一个环节,都是在这个行业中出了力气的。所谓羊毛出在羊身上,从这个行业里赚的钱,自然应该分配给它们。关键在于,怎么分配?怎么分配,才会让行业形成一个独立自主的良性循环?才会让每一个环节的参与者都活得下去,甚至,活得滋润?” 黎华停了脚步,挣大了眼睛,凝视着毕文谦,沉默了很久。 “所以,你不同意简单地交给国家……你是对的。现在国内别说具体的办法,连比较清醒的认识都没有。” 又沉默了一阵,黎华继续迈步。 “文谦,你说的这些,不是一个唱片公司对一张唱片的规划,而是一个国家对一个行业的规划吧……没有国家的执行力度,只会有心无力。而在我们拿出足够的成绩之前,国家也不会给予我们规划这些的机遇。”黎华长叹了一声,“怪不得,管子自己做生意时,总赚不了钱。” “所以,我现在也不想说那么细。” 毕文谦幽幽的声音在街道回荡着。 “看来……应该允许万鹏学学那些没有节操的倒爷的手段。”黎华仿佛一下子念头通达了似的,“让那些倒爷瞧瞧,没有挖国家墙脚,也能赚多少钱!” 毕文谦没有接腔,只与黎华继续慢慢走着。抬头望望夜空,云间的凸月有一层晕。 也许,明天会是一个刮风的天气。 “徒弟,我唱一首歌给你吧!” “哦?你又……” “不,只是一首我们都听过的歌,在申城唱片公司时,我们都听过的。”对着黎华侧脸上的期待,毕文谦笑着摇了摇头,“我挺喜欢这首歌,所以我记了音标。如果我的发音不准,不要笑话我。” 黎华挺挺鼻子,用鼻音应着:“嗯。” 毕文谦忍着伸手去刮她鼻子的冲动,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唱了起来。 “天下格局,此消彼长,唯顽赤者,求真思伤。” “时序纷替,何事茫茫,但有崩坏,即咎羔羊。” “川流不息,游行如浪,不渝梦想,合众一向。” “勉力逆天,不渝梦想,与众赤儿,战斗至亡。” 不大不小的歌声在夜晚中飘荡,这个时候,街上早已没有人了,即便有,也听不懂日文。 除了身边的黎华。 “世间泛论,癔病怯猫,常言擅谎,粉墨不倦。” “谰繁似带,剥毕见疮,智叟自诩,尽窥炎凉。” “川流不息,游行如浪,不渝梦想,合众一向。” “勉力逆天,不渝梦想,与众赤儿,战斗至亡。” 终于,黎华不禁握住了毕文谦的手,一边走着,一边和着他一起唱道。 “川流不息,游行如浪,不渝梦想,合众一向。” “勉力逆天,不渝梦想,与众赤儿,战斗至亡。” 毕文谦忽然觉得,黎华,以及她的歌声,格外动人。 四月二十,星期天,谷雨,作物新种,雨贵如油。 第八十六章 见报 第二天,毕文谦难得的睡了一个懒觉——说是懒觉,也不过是八点半左右就起床了。 黎华早已出去了,给他留了早餐,还有新买的好多报纸。吃之前,毕文谦本想先出去“晨练”一下,结果,在招待所门口就被前台的接待员大妈给截住了。 “孩子!你昨天唱的《热血颂》,真好!我们好些人挤着看。我说,你这些天在我们这儿住,我们都只隐约听你在房里唱歌……” 这大妈貌似是一话痨。毕文谦赶紧谢道:“阿姨,谢谢您支持!我今天起晚了,还没练声,我先出去了啊!” 听她口气……也许今天起晚了,反而阴差阳错是一个正确的事情? 到了鼓楼附近,拣着没人的僻静处练声之后,毕文谦赶紧躲回了房间。一边吃晚了点儿的早饭,一边看起了报。 《人民日报》、《京城青年报》、《中国青年报》……草草浏览下,毕文谦在每一份报纸不太起眼儿的版面都找到了关于青歌赛的消息,无一例外的,都提到了自己昨天演唱的《热血颂》。虽然报道的方式和侧重各有不同,大体的方向却都是称赞……关键的是,这些报道纷纷若有若无地流露了一个观点——这样的歌手,仅仅因为分到了业余组,而不能进入总决赛,这究竟是赛制的问题,还是赛制的问题,还是赛制的问题呢? 一圈儿看下来,简直搞得毕文谦哭笑不得外加心烦意乱——也不知这是黎华还是万鹏找的那么多枪手——仅仅一个晚上,就炮制了那么多大同小异而又彼此不存在抄袭的枪文,读起来就像……一个语文阅卷老师面对一队怎么看怎么像是泄了题之后炮制出来的大同小异的东西,按照抄袭的标准却又偏偏难以将其绳之以法……并且,更让人细思恐极的是,这些文章,真的在这么多份量有大有小的报纸上登了出来……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看得人不寒而栗。 隐隐地,黎华口里的王胡子那貌似和蔼,实则慑人的笑容仿佛在字里行间浮现了出来。 错觉,都是错觉! 终于,毕文谦丢下报纸,拣了一本黎华带来的貌似经济类的书…… 直到,中午,黎华带着一个深色的竹编食盒回了招待所。 “报纸看了吗?”一边问,她扫视了一眼被翻得有些凌乱的报纸,一边打开食盒,从里面端出一盘白馒头来。 毕文谦合上书,顺手用早餐吃了还没洗的筷子夹了一个:“我只想说……太强大了。” “笨蛋,要讲卫生!”黎华眼疾手快地一爪制住毕文谦的筷子,“早上的碗筷,拖到现在都不知道洗……看来最近我是把你惯出毛病了?” “哪儿呢!我是看书看投入了!” 听着毕文谦弱弱的辩驳,黎华眼珠一转,抓过那毕文谦手上的书一瞧:“哟!《最佳资源利用的经济计算》?你能看懂吗?” 那重音所在“能”字还带着鼻音。 “才……看一上午,还没看完呢!” 黎华盯着毕文谦的眼睛:“我怎么觉得你在装啊?” “哪儿有……” “先去把碗筷洗了,过来一起吃午饭。”黎华一提毕文谦的胳膊,自己顺势在旁边坐了下来,“由俭入奢易。” 于是,毕文谦果断乖乖去洗碗了。等他回到饭桌时,黎华正皮笑肉不笑地盯着他,那本书正摊开在她手里:“哟!你真看这书看了一上午?” 这眼神……好像狸花猫摇着尾巴戏耍爪下的老鼠——毕文谦顿时就投降了:“经济专业的书我哪儿那么容易就看得懂啊!我其实是在考虑,复赛时是继续唱《热血颂》,还是唱一首别的歌。” “是吗?”黎华拖长了声调,“你真的是看了,然后看不懂?说谎可是要被狼吃的哟!” “啊?” 见他面露茫然,黎华摇起了头:“你还说人家夏林撒谎都撒不圆,”说着,她把书调了个头,朝着毕文谦扬扬,“这书除了封面是汉字贴的字条儿,里面全是俄文好不好?” 好吧……毕文谦的确压根儿就没打开过书,只不过是被数落时不甘而胡乱分辩——瞎话张嘴就来的结果就是可耻地给黎华识破了。 “好吧,我错了。我只是胡乱抓了一本,本想考虑完问题就打开看看,结果直到你回来了,我都没想好复赛里唱啥……对了,你怎么给我弄本俄文书来?” “从万鹏那儿要的呗!”黎华呵呵地笑,“我说要各类专业的著作,他就索性献宝似的,大约是想我觉得他博览群书也说不定?” 一外语学院的本科生弄一本不薄的经济书来撑门面……该说是真拼呢,还是说神通广大? 腹诽之后,毕文谦见已经成功转移了话题,也就索性继续把话题歪远。 “黎华,按赛制看,那些邀请来的歌手只有初赛和决赛两轮,他们的初赛应该在四月二十五吧?” 黎华把书合好,放到一边,又从食盒里端出一个大碗来,那是半碗不知用啥熬的汤,看那层油光,对于在京城简朴过冬的人来说……很有诱惑力,她又摸出一个汤勺,给自己舀了一小碗,再夹了一个白馒头,沾了沾汤,闭上眼,美美地咬上一口——然后才看了看毕文谦:“怎么?” “我想去现场看看。你能带带我吗?” 也许,如果此刻有面镜子,毕文谦会看到“老司机带带我”的神韵。 黎华见他表情,不禁莞尔,只盯着他看。终于,毕文谦受不了了,学着她刚才的动作,舀了汤,低头沾馒头吃起来…… “嗯?黎华,这汤……哦不,你这食盒哪儿来的?” “上午我去了万鹏家,他想留我吃午饭。盛情难尽却,我就带了些吃的回来。味道不错吧?的确不是我们在这样的招待所能常常吃上的。” 黎华解释得平淡,毕文谦却想了不少。 “黎华,今天那些报纸,到底是谁支持的?” “人民。”黎华正色地笑,“我、万鹏,还有别的人,都是人民的一员。” 好吧……这就是代表人民吗?毕文谦有些囧。 黎华却依然微笑:“其实,报纸上谁支持,并不能决定什么,顶多不过起一点儿推动。决定能不能获得人民支持的,归根结底,还是那歌,那人。” 细长的食指,正对毕文谦鼻尖儿。 “PS:今日道心不稳。外加凌晨起床码了另一章文……今天这章就当我烧个冷灶,埋个细线吧……对了,《最佳资源利用的经济计算》,有兴趣的朋友可以读读,虽然需要本科基础知识。) 第八十七章 “作死”的万鹏 接下来几天,毕文谦继续安心躲在招待所里,除了早早的晨练,几乎没有出过门。想不定下一首歌唱什么,便索性暂时不去想,先看看黎华堆在柜子里的书——撒谎却可耻地被识破之后,毕文谦总觉得脸上有些发烧。虽然那本俄文的经济理论著作不可能看懂了,但其他的一些中文的东西,要是还看不懂,就真给自己自诩的伪学霸的名号丢脸了。 反正,到复赛的时候,无论是再唱一会《热血颂》,还是《我多想唱》,甚至《血染的风采》,都无所谓——除非还有别的穿越者参加比赛,抑或出现什么位面之子,不然,自己的水平本就和业余组的不在一个档次上。 天天出门忙碌的黎华很有默契地给毕文谦留了饭钱,晚上还带了不少便宜却入口的宵夜。她也没有过问什么,只是在和毕文谦一起早起去鼓楼附近练声的时候,粗浅地随便说点儿什么。 几天时间很快过去,青歌赛的赛程来到了邀请组歌手的比赛环节。当天练完声,黎华望着天边的朝霞,漫不经心地说:“今天下午我早点回来,一起吃了晚饭,去电视台看比赛。” “谢谢!” 虽然隐隐在意料之内,但真听她说出口,毕文谦还是颇为高兴——相比于10年代,80年代中国的录音技术是比较令人……残念的。那些歌手年轻时唱歌究竟是什么样子,上辈子写论文时当过考据党的毕文谦很是遗憾过一段时间。 黎华眯眯眼睛:“你很在乎?”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毕文谦的回答大约有些出乎黎华的意料之外。她思索了一会儿,终于轻轻甩头,开始往招待所回:“搞不懂你,以后好好告诉我吧!对了,这几天回来都见你在看书,好像在京城这么些日子了,除了练歌,你也看了不少书了吧?有学到什么没?” 这问题,却是把毕文谦问沉默了。 “怎么?有什么地方看不懂吗?”见他没答腔,黎华还以为他是看着吃力,“有什么问题,写下来?我帮你找老师问问?”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毕文谦叹了一口气,“我本是希望你给我找一些各方面的教材和资料,让我充实一下知识和见识。你也的确这么做了。可是,不,应该说,你做得很好,但很可能,万鹏做得更好。结果就是……你给的那些资料,特别是和俄文有关的,说轻松点儿……也得算内参吧?” 没错。当毕文谦读到那些怎么也不像80年代在国内会公开的东西时,他一度纠结着到底是不是黎华希望自己多“明白”点儿什么,但随着看的东西多了,才发现那些貌似不够稳重的资料都和俄语有关,再考虑到那本让毕文谦丢脸的《最佳资源利用的经济计算》,他差不多有了另一个答案。 果然,黎华停步回头,脸上略有些茫然:“比如说?” 毕文谦凑到黎华耳边,低了声音:“比如说,苏联过去几年的各种公开报表,领导圈子的更迭,国家政策的介绍,科学成果的发表……都有些杂乱了。我不觉得这些资料在中国是会公开发布的。而且,我记得你说过,万鹏是俄语专业的。” 黎华脸上一下阴晴起来:“那个笨蛋!”恨了一句后,她也低了声音,和毕文谦咬着耳朵,“你怎么不早和我说……对了,有没有看到有盖着‘机密’之类的红章的资料文件?” “那……倒没有。”黎华的警觉吓了毕文谦一跳。 “那还好……不,不行,走,我们赶紧回去看看!”黎华还是没放心,一把抓起毕文谦的手,小跑起步子,“亏我那么相信他!就只有他给的书我没亲自清点!” 毕文谦感觉到,黎华抓自己的手,抓得有些死。 希望……是虚惊一场吧! 一整个上午,黎华把从万鹏那儿借的书全部浏览了一遍,在确认的确没有违规的迹象之后,才长呼了一口气。看看腕表,拍拍手:“文谦,我去给万鹏打个电话,叫他送点儿午饭过来。顺便教训教训他,做事总是没有分寸!” 毕文谦突然又觉得万鹏有些可怜了,但他一点儿也不同情。 就在黎华出门时,毕文谦忍不住问了一句:“对了,你耳提面命的时候,要不要我回避啊?” “什么耳提面命啊?乱形容!”黎华噗嗤一笑,“说白了,也就是提醒提醒他。现在不纠正,将来说不定会捅娄子的!” 目送她关门而去,毕文谦笑了笑,顺手拣了一本书,摸着那朴素的封面,心里却在思考,有没有必要……趁机开一轮嘴炮,甚至,当一把神棍? 打完电话回来,黎华正见毕文谦靠坐在床头看书,不禁笑了笑:“抓紧时间看书吗?怕我以后不给你带这种书看啊?” 10年代虽然普通人找这些资料看也不一定容易,但从历史下游回头分析问题的优势,比单纯研究这些资料,优势太大了,作为穿越者,有必要过于着紧这个吗——好吧,这只能是毕文谦的腹诽。他合上书,一边皱眉,一边摇头。 “我只是在思考。说实话,在青歌赛业余组里鹤立鸡群,实在不是难事儿,这段时间我看了很多东西,也想了很多,对世界有了一些自己的想法。” “哟!还对世界有想法啊?”黎华顺手抓过一把椅子仰靠着坐下,翘了个二郎腿,“说来听听?” “还是等万鹏来了一起听吧!毕竟,他是俄语专业的,而且既然借了这些书籍过来,他自己至少还是了解过一些的吧?我要说的想法,可能有些你会比较陌生,而他说不定有比我更直观的见识。” “……是吗?”黎华分开二郎腿,正襟危坐地盯着毕文谦看了半晌,终于点点头,“我期待着。” 不久,万鹏就提着一个食盒敲门来了。 应门的黎华一把夺过食盒,然后劈头盖脸就是一声低吼:“笨蛋!你都给了我些什么书?要是有些内容被散播出去怎么办?” 万鹏愣在门口,好一会儿才弱弱分辩道:“你当时不是说你自己要看吗?” “是我就可以随便给这些东西吗?”黎华把食盒放在桌子上,把饭菜一样样拣出来,又见缝插针地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当然啦!凭你的觉悟,我担心那个干嘛?”万鹏关了门,快步凑到桌前,搭着帮手,“毕文谦也在啊!来,一起吃,一起吃!你们都是南方人,我专门去请厨师做了一些米饭……”忽然,万鹏貌似回过味儿来了,“等等,华华,你不是说青歌赛期间,不许我打扰毕文谦吗?你今天叫我来……主要是为了那些书的事儿?” “本来是要敲打你。”黎华也不矫情,“但师父说他看了很多资料后,有了一些自己的看法。” “哦?”万鹏半信半疑。 放完饭菜,黎华撇撇嘴,走过去坐到保持沉默的毕文谦身边:“师父说你是俄语专业的,要你一起听。” 依旧半信半疑,但万鹏约莫来了点儿兴趣,分摆好筷子,自觉地坐在了黎华对面,上下看着直坐不语的毕文谦:“那天晚上,你说的那席话,的确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今天,你又想说什么呢?” 终于,毕文谦开口了——那稚嫩的脸上,隐隐有一丝神棍的气质。 第八十八章 神棍式嘴炮 “我将要说的,是我对目前世界的一些看法。很可能,和你们、和平常宣传里说的不太一样。这只是我的一家之言,也许对,也许不对。但首先,请你们允许我说完。说完之后,如果有什么不同的意见,或者我不知道的事实,请不吝告诉我。” 拿起筷子,毕文谦轻轻摇晃着。 黎华饶有兴趣地虎口托着下巴,万鹏坐直身子,有点儿看戏的意思。 “正如伟人所说过的,世界像一盘棋,这棋,不是象棋,而是围棋。而与真实的围棋不同的是,世界这盘棋,并非只有两个棋手对弈。不过,近几十年来,世界的大格局是两个超级大国的冷战,这,就很两人下围棋有了更多的相似之处了。” “围棋是一个从战略到战役再到战术都具有很高要求的棋类游戏,和其他棋类游戏相比,它的战略性是独一无二的。那么,在棋盘上,黑白两片棋对杀到紧要关头时,什么最重要?不是谁的地盘多,而是谁的气多。双方都在努力紧对手的气,直到一方失败。” “类比到国家来说,什么是紧气?就是增加对手崩溃的可能性。比如,如果一个本是强大的国家突然遭遇了年年灾荒,而它的敌国串联了所有邻国都不卖粮食给它,这就是一种紧气的手段,当整个国家的存粮耗尽了,即使有再强大的军队,也会崩溃。当然,这只是一个理论上的比喻,现实中如果出现这种情况,缺粮的国家早就发动战争了——历史上北方游牧民族对中原发动的战争,多数都和粮食不足有关。” “在现代化的时代,紧气的手段非常多——政治、经济、军事各个方面里。” “那么,结合现实,冷战的格局是怎么来的?它有着怎样一个盘面呢?” “这得从一战结束说起——所谓一战,一般都说是新兴殖民国家德国对老牌殖民国家英法的挑战,然后,德国战败了。然而,从深层次来说,并非这么简单。在资本主义制度中,德国和英法的根本区别,不在于殖民地多少,而在金融业——从拿破伦滑铁卢之后,欧洲多数国家的金融业都渐渐落入了大银行家的掌握之中,而非国家——打个比方,就像我们新中国的中国人民银行的本金和运营都属于了私人。可是,一场普法战争,让俾斯麦有了足够的资金和武力后盾以及威望让德国的中央银行国有化,或者说本土化了。随着欧洲军备竞赛的不断持续,强国纷纷背上了巨额的金融债务,这个时候,即使没有战争,这些国家也会因为财政赤字而自动崩溃。” “所以,所谓一战,其实是一群背着不同银行家的债务而还不起债的国家,彼此进行的一场豪赌。” “结果,实力相当的赌徒消耗掉了各自的筹码,整个一战,欧洲没有胜利者,相反,大西洋彼岸的美国,发了战争财,从英国的债务国一跃成为债权国。” “一战之后,是二战。二战,又是因为什么而产生的呢?和一战一样,仍然是金融债务。德国和苏联都在一战中打成了残废,然而在面对20年代末的世界性经济危机时,两个国家走着完全不同的路。苏联通过对内剥削农业而建设重工业,即使导致乌克兰这样的粮仓大规模饿死人,大林子也毫不动摇;而小胡子则向美国和法国大规模借高利贷来重振国家生产。从百废俱兴的角度来说,两个国家在大方向上,都取得了成功,并且,德国的成功看上去更加耀眼——问题是,借了高利贷,是要还的。德国还得了债吗?还不了——如果强行还债,德国在30年代的复兴口号和有限的成果都成了为他人做嫁衣裳。所以,小胡子发动了二战。” “二战,看上去的主要战场仍然在欧洲。但是,对世界格局最深远的影响,却是英国将世界范围的大量军事基地和平交接给了美国,以换取援助——这让美国取代英国成为了海洋上的霸主,并且,二战把欧洲强国们又一次打成了残废。在这个时候,美国具有最强大的国力,又掌握着海洋,进可攻,退可守。整个世界唯一敢和它叫板,并且勉强有这个实力的,只剩下实行社会主义制度的苏联了——这个结果,很大程度上,可以说是用30年代饿死在乌克兰的累累白骨换来的。” “对于美国来说,大规模将兵力投放在欧洲和苏联在陆地上决战,投入太高而赢面太小,很可能得不偿失;对于苏联来说,离开陆地就根本不是美国的对手。但是,在两场战争中从一个远离世界中心的前殖民地国家一跃成为世界第一的美国不可能放弃称霸世界的野心;在两场战争中饱受创伤,经历过血与火的淬炼的苏联也不可能甘为牛后——何况,它们还分别代表着两种完全不同的社会制度。” “所以,冷战的发生,是历史进程的必然。” “那么,二战之后,从战略层面来说,美国和苏联在世界范围内的力量对比如何呢?” “百废复兴的西欧和东欧旗鼓相当;拥有大规模缺乏教育的人口的中国和保留了大量技术工人的日本可以对等看待;美国和苏联本土的生产力没有本质的差距;美国控制着海洋也就控制了亚非拉多数资源,而社会主义苏联具有相对先进的体制优势——这就是冷战能够持续几十年而原因——在苏联的体制优势还没有足够积累时,大林子不愿意直接支援朝鲜战争,赫秃子在60年代的导弹危机里怂了;而当美国在越南陷入泥潭徒耗了国力之后,苏联在70年代就处于了攻势。” “这就是国力的此消彼长。” 毕文谦顿了顿,观察着正聚精会神看着自己的黎华,以及双手按在桌子上,紧皱眉毛凝神思考的万鹏。 “那么,冷战会继续长期持续下去吗?我觉得不会。原因主要有七个。” “最根本的原因是,中苏交恶,并且中美建交了。这打破了世界范围内的战略动态平衡。如果没有关键性改变,苏联的劣势会越来越大。这相当于苏联单方面被紧了关键的气。” “第二,苏联从勋章控开始,实行了干部终生制。这个制度相当于一种性兴奋剂——它的好处在于,能够在当代持久发挥优秀干部的能力;但是,它会妨害青年干部的培养和磨砺。也就是说,苏联会在70年代开始处于一个格外强大的时期,但它却没有一个得到足够锻炼的青年干部集团,随着这一批老干部要么精力不济,要么与世长辞,被迫赶鸭子上架的青年干部们并不能胜任他们接替的职务,整个苏联领导层无论是能力还是威望,都将处于青黄不接的尴尬。这不仅会降低苏联的制度优势,更严重的是,由于青年干部们都没有足够的威望,而老干部的退位速度依旧缓慢,苏联领导层的争权夺势会越来越剧烈,甚至可能导致整个国家的混乱。这相当于苏联自己紧了自己的气。” “第三,美国的星球大战计划加剧了军备竞赛。这相当于双方共同大规模紧气。” “第四,美国在布雷顿森林体系崩盘之后,把美元和石油价格挂钩,取得了石油的定价权,而苏联长期是石油输出国,石油贸易是苏联的重要外汇收入。这意味着,美国有一个随时可以打的劫。在苏联经济良好的时候也许派不上用场,但在苏联经济陷入问题时,美国却能够让局面雪上加霜。” “第五,美国始终在军事上控制着日本,并且几十年来没有干涉甚至帮助着日本经济的飞速崛起。对于美国来说,日本就是一只随时可以宰来充饥的肥羊——在军备竞赛加剧的现在,美国和日本签订了广场协议,从金融层面上进行掠夺。这相当于美国给自己长了气。” “第六,苏联发动了阿富汗战争。对于苏联人来说,这场战争既不是保家卫国,也谈不上正义,他们既不愿意因为主动放弃而打破了苏联红军不可战胜的历史,更不可能有勇气通过大规模屠杀来快速结束战争,然而,全世界多数大国都在暗中支援阿富汗和苏联对抗——阿富汗对于苏联,就像越南对于美国一样,是一个泥潭。苏联在里面待得越久,空耗的国力就越多。这相当于苏联不停地在紧气。” “第七,美国实行了‘里根经济学’。说白了,里根经济学也是一种兴奋剂,它会在几年或者十几年内刺激经济,却会在之后引发经济危机。” “正因为这么多此消彼长的因素,冷战已经有了结束的可能——如果不出意外,苏联将在几年之后倒下!” “这里我说的意外,指的是——一、中国和苏联重归于好并且和美国对立;二、苏联立即停止干部终生制,加速青年干部的锻炼和流动;三、苏联成功阻止美国对日本的经济掠夺;四、当机立断结束阿富汗战争。虽然我不认为苏联能够做到这些,但如果它真的做到了,那么美国也许将在十几年后倒下。” 终于演完了神棍,毕文谦长呼了一口气,觉得口干舌燥。没有管黎华和万鹏的反应,他赶紧给自己来了一碗汤泡饭。 结果,只刨了一口,毕文谦就囧住了——汤和饭,都已经冷了。 第八十九章 我热爱这个行业 “师父……你说完了?” 见毕文谦皱了皱眉毛,继续埋头一口接一口地刨起饭来,黎华才弱弱地问。 毕文谦抬头看了看她:“会不会继续说下去,也许取决于你们的看法?” 见他继续把筷子奔向盘子里的白菜,黎华偏头看向万鹏——他正盯着毕文谦,却更像是在沉思。 “万鹏,你怎么看?” 万鹏没有立即回答,只支起一只手,五指轻摇。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叹了一口气:“华华,我终于相信,你会愿意叫他师父了。” 毕文谦听到,抬眼微妙地望着他。但万鹏此时的眼神已经看向了黎华:“毕文谦说的不少细节,我虽然记得不牢,但的确好像听说过。”说着,他的手掌不觉握成了拳,“那些资料我分明也看过不少,我却压根儿分析不出……不,我压根儿没有过这么去分析的想法!先不论分析的结果是否正确,但是看问题的思路,从金融角度来解释两次世界大战,从围棋的思维去看待冷战……”万鹏那沙沙的声音顿了顿,“毕文谦,你参加青歌赛、和华华一起搞唱片公司玩儿……也许是一种浪费。” “我热爱着这个行业。在前线时就有将军问我想不想参军,我当时就没答应。” 毕文谦抢答着万鹏的问题,眼睛则看向黎华。 他并不清楚万鹏是否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看过那些资料,但他清楚,自己究竟有多少斤两。从下游回溯看问题,有拨云见日的眼光并不奇怪,但穿越者本身就是蝴蝶效应的引发者,随着自己的影响力越来越大,世界格局也会逐渐量变而终有一日酿成质变,到那个时候,坐在仿佛靠背答案而得来的地位上,说好听点儿,也许会江郎才尽,说难听点儿,也许就是尸位素餐了。 自己不想也不能去亲身参与大级别的博弈,这是穿越到江州的头几个月深思熟虑后的认知。把有限的历史脉络告诉有可能影响格局的人,也许更适合。 “我说过,这些只是我的一家之言,对不对,不仅需要更多的资料来引证,还需要更专业的人来剖析。”毕文谦对着正抿嘴不语的黎华,认真地说,“国家大事不是儿戏,亲身参与的人必须实事求是。我之所以对你们说这些想法,不是想博你们青眼什么的,而是因为,我认为,流行音乐虽然本身属于文化产业,但也正因如此,它是生长与第一、第二产业的基础之上的。一个国家,一个时代的文化长期繁荣,必然是建立在大规模源源不断的投身其中的从业者的基础之上,像李白、苏轼那种天才中的天才虽然也能凭一己之力做到,但那样的人总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所以,中国的不断发展与强盛,是我能够安心于流行音乐事业的保障。现在有些人喜欢诟病前些年的什么‘八个样板戏’,我不知道他们用脑子想过没有——‘八个样板戏’一一列举起来,真的只有八个吗?样板戏的质量,究竟好还是不好?以那个时候的国力,能够供养的脱产从业者,换成别的创作模式,兼顾创作作品的质量和数量,真的能够做得更好吗?至少,我不是那种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的人。” “然而,一个人可以重理想而轻生死,一群人却必须先谈活着太谈理想,所谓仓廪实而知礼节,一个逼迫人饿着肚子搞创作的行业,只会最终一潭死水。” “所以,黎华,万鹏,我刚才说的那些,请你们不要当耳旁风,也不要盲目相信。实事求是地思考,才是王道。” 也许是因为最后那一句“王道”,黎华忍不住笑了。她拍拍手招呼起来:“先别说了,赶紧吃饭,再不吃,菜都凉了。” “不,汤都已经凉了。”毕文谦弱弱地提醒道。 “所以更该赶紧消灭掉!” 轻轻的欢声笑语中,三个人麻利地吃了起来。之后,黎华主动收拾碗筷,万鹏却抢着装回了食盒,准备拿回去洗。 “华华你就别抢了。倒是晚上,你去不去看青歌赛?要不要我下午来接你?” 黎华放了手,看着默默回到床边翻书的毕文谦:“师父,你怎么想?” “有车坐就坐吧!反正又不是经常的事儿。” 万鹏愣了愣:“毕文谦,你也要去看?” “嗯,我对日本那个河合奈宝子有些兴趣。”毕文谦微微点头。 “兴趣?” 万鹏看向黎华,黎华却微妙地笑:“这个你就不必打听了。赶紧回去吧!” 当天下午,毕文谦继续静静地看书,黎华回到自己的房间,没有过来。 直到太阳开始落山,万鹏又来了。 黎华离开时没有关门,万鹏径直就进来了,他左右瞧瞧:“华华不在?” 毕文谦依旧低头看书:“大概在隔壁。” “哦。”万鹏听了,也没有折身出去,反而走到毕文谦近前,小声道,“毕文谦,中午的事情,我回去想了想,有点儿疑问。” “说吧。”毕文谦合上书,还是没有抬头。 “你的意思里,我们中国的态度,是冷战的胜负的关键。如果这是对的,那么以我们的立场,在这样的历史机遇下,怎么做好?” 机遇,历史机遇……毕文谦终于正视起他来:“道路是选择出来的。同样一个结果,不同理想的人,很可能会有不同的看法。比如你的问题……也许应该首先明确一点,你是一个什么主义者?” 万鹏不假思索:“当然是……” 毕文谦却微笑着打断了他的话:“伍豪曾说,‘我首先是民族主义者’。” 万鹏一时间哑了口。毕文谦只是轻叹一声,继续说着。 “都说战争是政治的延续,而政治则是经济的集中表现。人类社会的一切问题,归根结底都是经济问题。什么道德,什么主义,都可以看作是以经济可持续良性维持和发展为目的的理想诉求。姬旦提倡并确立的宗法制度和井田,战国七雄各自的改革,汉代开始的以孝治天下,以至更后来直到今天的各个时代提倡的道德标准和实施的国家政策,都是如此。不过,在理想之前的,是现实。什么是现实?现实就是当代的实际生产力。举个例子,在生产力只能保证人均寿命30几岁的古代中国,让女人十三、四岁就结婚,生孩子多多益善,就是正确的道德;而在人均寿命早已超过60岁的今天,晚婚晚育、优生优育,就是正确的道德。” “换句话说,所谓的正确,不过是具体生产力下相对适合的。它从来不是一成不变的对错,甚至,一个具体的时代里,几种不尽相同的理想是可以模糊共存的。然而,无论怎么模糊,怎么共存,具体到一个人时,都会有一个最本质的理想——如果始终没有,那这个人最终会沦为盲从的一员。” “那么,在而今的生产力下,而今中国的生产力下,你会认为什么主义是相对‘最正确’的呢?”毕文谦看向门口,“黎华,你怎么看?” 早已悄悄倚在门口的黎华思索了一阵,忽然关上门,笑着走了进来。 “也许,我首先也是一个民族主义者?” “相比你是什么主义者,你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也许更重要。” 把书放在床上,毕文谦站起来,走向黎华,轻轻拉着她的手:“我个人认为,自从工业革命开始,科学技术就是第一生产力了,一个国家的生产力水平的上限,取决于其科技水平,而科学研究的投入比例上限,取决于社会制度。需要注意一点,除非发生灭绝性或者人为的灾难,不然,一个国家的科技水平只会不断积累上升,而不会倒退。” “无论是相比苏联还是相比美国,此刻的中国还很弱小。苏联实行着他们认为的共产主义,中国实践着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美国实行着国家资本主义。单从而今的科技水平来说,我觉得,美国是下午三、四点钟的太阳,苏联却还在冉冉升起。” “如果美国先于苏联倒下了,那么中国会面对一个实力远强于自己,但不会从根本上敌视自己的,长远潜力却更大的苏联;如果苏联先于美国倒下了,那么中国会面对一个实力远强于自己,并且会对从根本上敌视自己的,但却渐渐日薄西山的美国。” 毕文谦对黎华点了点头,又偏头看了看万鹏。 “这是我的个人看法,你们可以信,也可以不信。你们将会有什么选择,我无法左右。我只能去相信,你们都是中国人。” “我喜欢流行音乐,我热爱着这个行业。我希望有一个蒸蒸日上的时代背景。如此而已。” 第九十章 科幻般的下游 万鹏默默看着毕文谦,脸上波澜不兴。 黎华也细细想了想,然后突然拍拍手:“你有一句说得很对——实事求是地思考,才是王道。你分析的这些,我以前不了解,所以谈不上信,也谈不上不信,但我都记住了。”说着,她朝门外指指,“走啦!先吃饭。” 毕文谦点点头,被黎华牵着手,一起出了门:“我觉得上次那家炸酱面还不错。” 万鹏看着他俩的背影,略有些羡慕地笑了笑,也跟上去,带上了门。 小轿车还是那天那辆。这一回,毕文谦倒是看清楚了,然后……有些失望,或者说,在这个年代,只要不是红旗车,基本上就不会在他心里掀起真正的涟漪……不过,貌似听说80年代的红旗车不太靠谱? 在车上,看着车外的自行车流,那似悦耳似嘈杂的声音让毕文谦有些恍惚。也许,这……有些脱离群众? 胡思乱想间,已经到了那家面馆。等面的时候,万鹏望着外面的晚霞,忽然问道:“毕文谦,为什么你觉得美国是下午三、四点钟的太阳?” “你确定在这里说吗?”毕文谦看了看黎华。 她笑着点了点头:“赶紧吃面吧,吃完上车再说。” 于是,当重新上车之后,万鹏没有第一时间启动,只是双手按在方向盘上,借着后视镜看着毕文谦。 “现在可以说了。我觉得你对于苏联的一些分析挺有道理,但对于美国,你好像没有说明白。” “那是因为只有你弄来的资料里才有关于苏联的比较详细的信息啊!”毕文谦先倒打了一耙,然后又看向黎华,只见她微笑不语,细细望过来,迎着自己的眼光,轻轻握住了自己的手。 “……好吧!下午三、四点钟的太阳,和如日中天时一样灼人,甚至更让人难以忍受,不过,它终究即将步入渐渐落山的结局。” “哦?”黎华显然也有兴趣,握着毕文谦的手不禁轻轻一紧。 “我们从小学习的教材上,提过不少资本主义,但都只讲得言简意赅。事实上,所谓资本主义,分为自由资本主义和国家资本主义两种。其中,国家资本主义还是列宁首倡的,在十月革命时,列宁提出用国家资本主义挤垮和控制私人资本主义,从而为建立社会主义铺平道路。” “那么,这两种资本主义的共同点和根本区别在于什么呢?和那些教材上的说法有所不同,我个人认为,它们的共同点在于以追求利润为本质目标;区别则在于对待财富的思路。” “自由资本主义之所以称为自由,是因为它追求的是资本绝对规模最大化,多多益善;而国家资本主义却不必在乎资本的多少,它更看重的,是比例。打一个比方,假设全世界的总财富价值一万块钱,自由资本主义和国家资本主义各自拥有一百块钱,自由资本主义追求利润,只要通过运作,自己从一百块增长成两百块,它就是满意的,至于在它拥有两百块时,全世界的总财富通过生产而增值为多少钱了,自由资本主义并不太过在意;而国家资本主义不同,在他眼里,他拥有的不是一百块钱,而是全世界1%的财富,只要通过运作,自己从1%增长成2%,它就是满意的,至于此时,全世界的总财富是增长成两万块了,还是缩减成了五千块,它都可以接受。” “所以,在地理大发现时代,或者说殖民时代。自由资本主义正当黄金时代——那些资本之外的广大地区,都是资本增值的土壤,至于在这过程中有多少罪恶,对不起,资本从出生就是血淋淋的。而到了这个地球都被发现并瓜分得差不多了时,自由资本主义就走入了暮年——高利润增长的空间已经被大家一起填满了,继续追求往日的利润,必然陷入恶性的竞争。换句话说,从更高一层角度去看,第一次世界大战发生的本质原因,就是如此——和英法德这几个名字没有本质关系,只要在那个当口,最强的几个国家之间,必然会爆发战争。” “然而,就像把绝大多数劳动人民钉死在土地上的封建时代,迟早会因为土地兼并的问题导致王朝覆灭一样,自由资本主义无论爆发多少次战争,只要没有新的空间存在,矛盾就始终存在。即使在相对稳定的世界秩序下没能爆发战争,世界性的经济危机也如约而至。” “于是,国家资本主义就横空出世了。国家资本主义之所以称为这个名字,不是说资本属于国家,而是指资本有了国家的权力。在这种制度下,资本能够整合的社会资源大大强于自由资本主义,它不会在乎一时一域的得失。就像美国的曼哈顿工程,这种投入规模和周期,自由资本主义根本不可能做到。而且,它在本质上压根儿就不在乎经济衰退,让自由资本主义哀鸿遍野到自我怀疑的经济危机,如果用国家资本主义的眼光去看待,结果却仅仅是整个世界的财富猛烈而迅速地集中在了极少数人手中,让他们觉得满意,或者说达到了既定目标之后,整个世界就能够渐渐开始恢复生产,貌似走向复兴了。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之前说两次世界大战的产生,其实是源于金融问题——金融业关系着工业社会各个方面的资源调配,最容易取得国家权力的资本家,就是银行家了。” “另一方面,从科技发展的角度来说,自由资本主义繁荣的时期,那些青史留名的科学家往往在研究的道路上是单打独斗的,而到了国家资本主义繁荣时,出彩的却渐渐以科研团队为主了。为什么会这样?这显然不是因为现在的人变笨了,而是科技水平随着发展,越来越复杂,不仅掌握前人的成果所需要的学习时间越来越长,研究课题本身所涉及需要的社会资源也越来越多了。这样的社会资源调配和供给,显然是国家资本主义更具有优势。所以,国家资本主义逐渐淘汰自由资本主义,是历史的必然。” “那么,对比国家资本主义,我们中国所实行的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和它的相似之处和本质区别又在哪里呢?” 毕文谦看看了车窗外,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 “资本主义的核心,是资本,一切运作,以能够提供利润为目标;而社会主义的核心,是社会,一切运作,以充分利用社会资源为目标。再打个比方,两个国家,都有一万人口,要保障它良好运营,只需要五千人。那么对于剩下的五千人,一个实行国家资本主义的国家,它一定会持放养态度;而另一个实行社会主义的国家,对剩下的五千人,却一定会尽力完成教育。因为,在资本主义看来,不能给自己提供利润的,都是废物;而在社会主义看来,人本身就是社会资源的一部分,培养人,天然就是一种增值。” “换句话说,国家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的根本区别,在于对人,对教育的态度。国家资本主义认为教育是一种服务,社会主义认为教育是一种义务。在科技水平并不需要太多人参与科研,普通人参加日常生产也并不需要太高的教育水平时,国家资本主义是比社会主义有优势的。但随着科技发展,科研与生产对于人和教育水平的要求从数量和质量都会越来越强,国家资本主义国家自身能够‘生产’的人才,就会渐渐跟不上需求,于是,它就会渐渐被社会主义国家超越,直至淘汰。” “联想一下我们新中国的建设历程——为什么会有上山下乡的号召?恐怕,除了号召的本意之外,也因为当时整个中国培养出的毕业生,以及远远超过了国家已有的工业生产对人才的数量需求——也就是说,当时国家不可能对每个人都做到人尽其用,而已经参加工作的工人学者显然不适合立即退休,也就只能号召大批毕业生甚至未毕业的学生去往乡村,让他们在落后的地方重复一次一穷二白的建设了。但是事实证明,这件事情超出了国家管理潜力的极限,多数普通人的觉悟做不到抛弃城市里相对优渥的生活而扎根于农村。事实上,虽然名义上知青大返城了,但这么多人作为一种社会资源,如何良好地投入到社会生产之中,仍然是一个问题,一个国家仍然没有解决的问题。说得严重一点儿,这将会是一颗推迟爆炸的炸弹,一颗可能引发社会危机的炸弹。” “这就是一个在生产力水平还不够时,实行过于先进的社会制度而产生问题的例子。然而,对于我们中国来说,世界上已经有一个强盛的美国作为国家资本主义的代表了,即使我们跟风而行,最终也只能沦为牛后,遭人剥削——以一个中国人的心气来说,这是绝不可接受的未来。另一方面,实行共产主义所必须的生产力规模就更高了,那更是而今的中国不可想像的。” “或许,这就是为什么,中央会提出,坚持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一百年不动摇的原因了。” “不过,无论如何,随着科技的继续发展,国家资本主义被社会主义淘汰,终将是历史的必然,而对于因为实行国家资本主义而一度如日中天的美国来说,即使有明眼人看到那一天的到来,整个国家依然会显得愚昧地守旧,甚至发起反扑,而不会主动去尝试改革,即使有少数人努力,也不会成功——就像一百年前的满清王朝一样。” “当苏联还在的时候,因为鲇鱼效应,它还会显得比较温情,而一旦苏联不在了,掌握国家权力的资本家们,将迅速露出獠牙,一方面通过金融手段掠夺普通人的财富,一方面煽动反智主义,减少社会对于义务教育事业的投入开支,加强少数精英教育,同时大大提高教育成本,让优秀的教育资源成为富人专有的通途,让多数人所接受的教育水平只能从事服务行业,从而试图实现自己对国家的统治长治久安的目的——就像封建时代的国家试图把大多数劳动人民钉死在土地上一样。如果非要说区别的话,那就是封建时代的赤贫者朝不保夕,而国家资本主义时代的赤贫者很可能并没有衣食之忧,但除此之外,他们一无所有。” “所以,我说,美国是下午三、四点钟的太阳,正渐渐开始落山。当我们中国掌握的科技水平能够充分使用我们自己培养出来的人才时,从长远来看,我们也许还会有不少曲折的道路,却已经立于了不败之地。” 终于说完了……毕文谦又望向了车窗外——太阳,正闪出回光返照的一刹那明亮。 车子里陷入了良久的寂静。 直到黎华和万鹏不约而同地说出了不同的话。 黎华脸上写着忧虑:“你说的炸弹,该怎么处理……” 万鹏侧身回头,脸上写着猜想:“这么说,实现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究竟需要一百年吗?” 对于黎华的问题,毕文谦不忍心回答,他所知道的历史上,解决得……粗暴有力,那显然不是一个穿越者满意于重现的。 所以,他闭上眼想了一阵,看向了万鹏。 “也许,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实现,可以有三个阶段性的标志吧……” “哦?”不仅万鹏,连黎华也暂时忘记了忧虑。 “第一个标志,国家因为运营成本的问题,取消农业税——收税的行为,本身就会有社会成本,如果一项税收能够收入的金额还是不如收税的行为本身所投入的财政支出,那么这个税目的取消就是自然而然的了。也就是说,那一天的到来,意味着,整个国家的农业和工业的对比已经到达一个比较恐怖的差距了,那个时候的农业,对于国家来说,重点已经不在于赚了多少钱,而是如何花钱鼓励农民的生产积极性,从而提高粮食产量,保证国家农业的稳定。” 说着,毕文谦看向了黎华。 “第二个标志,物资、信息的集散与处理的效率极度提高而成本极度降低。比如,你在京城工作,想和申城的亲人联络时,你可以像拨打电话一样,但这个电话人人都可以随身携带,你们交流时也不仅仅是声音,而是彼此像现场直播一样。甚至,你周末休息的日子,从京城坐火车,只需要一个上午就到了申城。当你想买一件东西时,不需要跑到百货公司去,而是随时随地用你打电话的东西去查询哪里在卖你想要的东西,一旦找到了,只需要下订单,东西最多两三天之内就会送到你家里。而无论是那电话一样的东西还是你做火车的车票,都是绝大多数普通人买得起而且不觉得太贵的。” “而第三个标志……”毕文谦又一次闭上眼——他真的开始发挥想像了,“大约是做到全民因材施教吧!也就是说,每一个中国人,生来都享受着平等而充分的教育资源。相比前面两个事情,这需要的社会成本,是极为恐怖的。也许,还没等那一天到来,资本主义早就已经消亡了……” 第九十一章 邀请赛 当毕文谦勾勒完那在他上辈子已经实现过一部分的“蓝图”时,车窗外已经渐渐入夜。 没有去管黎华和万鹏,望向外面的行道树,毕文谦不再去想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自己上辈子躺枪了车祸,既定的事情都没有完成,这辈子哪里有精力去临时“转行”?何况,自己穿越到的,是一个国家会在曲折中日新月异蒸蒸日上的时代,而不是毁家纾难成为常态的关口。 静静等待着,他悄悄放开了黎华的手——毕文谦能够想像他们现在思维中的震撼甚至凌乱,除非他们把自己的话当成了笑话。就像自己如果突然遇见一个自称音乐之神的家伙,说了一堆音乐未来的理论,自己从未听过也从未如此想像过,但听上去似乎颇有些道理…… 可惜,自己有机会穿越,却没有机会遇见那样的人,或者说神。穿越,不是请客吃饭,而是换了一个奋斗的环境,如果说穿越本身给予了自己某种优势,那么穿越之后的人生就一定得走得更踏实,而不是躺赢。 天行建,君子以自强不息。 而对于在不知觉中遭遇了穿越者的黎华,毕文谦悄悄瞄了瞄她此刻显得文静而漂亮的脸。 朝闻道,不可死,穷则传之,达则行之,君子也。 良久,黎华突然悄悄副驾驶位的靠背:“万鹏,开车,比赛快开始了。” “……嗯。”万鹏踩着离合器,重新坐正,看向前方,沙沙的声音在引擎声的衬托下颇为低沉,“农业税啊……农民是要吃米的……”(注1) “好好开车,别多想了。” 黎华这一声督促,却是难得的轻柔。 到了电视台,没有去找导演和评委老师们,只是低调地跟着黎华到了现场。此时已经来了一些观众,多数座位也没有刻意去安排座次,黎华拣了一处后排居中的位置,拉着毕文谦的手,三人鱼贯而入。 跟在最后的万鹏,看着仿佛嵌在自己和黎华之间的毕文谦,无可奈何地笑。 坐定之后,从观众席望向那简陋的舞台,毕文谦忽然有些不真实的错觉。曾几何时,自己希望过能够现场听听青歌赛,听听那些音乐大牛甚至泰山北斗的点拨和幽默,指不定就能成为一段时时在熟人间装逼的谈资。然而现在,或者说在自己决定“投笔从戎”的那一刻起,那一条自己熟知的脉络,就将在自己的影响下面目全非了…… 那是一定的。 黎华注意到毕文谦出神了,悄悄示意另一边的万鹏,不要打搅他。 直到,青歌赛开始了。 主持人首先畅谈了本次青歌赛邀请大陆之外的歌手参赛的目的和意义,那辞措,比毕文谦发言时更加文雅而正式,听得毕文谦这个始作俑者略生赧然。 之后,首先登场的,是来自湾湾的费欲清。此时他的长相和几十年后相比,并没有质的改变,仅仅是看起来的确显得年轻,那温文尔雅得有点儿娘的模样隐隐将毕文谦的记忆点燃了。 “他和王叔叔一样,长得像谦谦君子啊!” 毕文谦忽然的感叹,让黎华一愣,旋即,她笑了起来:“哪能说人像啊?听起来倒像是在埋汰人。” 王富林真是君子品性,但台上这位嘛……怎么说也是主持界的一代“黄帝”,说好听点儿也是叫一句落拓不羁,离谦谦君子……委实有点儿远了吧…… 腹诽之间,毕文谦只是微微低头朝黎华笑笑。 费欲清演唱的是他的代表作《一剪梅》。这首歌在84年在湾湾问世的一部电视剧里的主题曲,此刻却并没有正式流传到大陆。随着他向观众们微微鞠躬,悠悠的过门声轻轻响起。 “真情~像草原广阔,层层~风雨不能阻隔……” 富有特色的唱腔带起了毕文谦的微笑。上辈子于90年代出生的他,对于那部电视剧根本谈不上印象,但对于这首歌,却颇为欣赏过,然后,又因为歌手唱任何歌都是那几乎一成不变的唱腔而起过落差,直到最后看山还是山。 “雪花飘飘,北风萧萧,天地,一片苍茫……” 终于,一曲完罢。毕文谦顺着潮流鼓掌,脑袋却向黎华靠了靠。 “徒弟,你觉得如何?” 黎华也鼓着掌,却闭眼回了回味儿,才靠过来小声答道:“歌……还算不错,唱得也挺好,虽然我不喜欢这么软绵绵的调调,但这样的歌,的确适合这么去唱。” “说得不错。”毕文谦先表扬了一句,“也许,明天,这首歌就会在全国流行起来。” “真有那么好?”黎华撇了撇嘴,“真是……让人遗憾。” 毕文谦笑而不语,看着评委们在一阵和谐的探讨互动之后,打出了颇高的分数。 也许是因为今晚作为邀请赛,参赛的歌手其实不如前几日多,节目的时间安排没就那么紧了,评委们也在主观上对于大陆之外的音乐有着交流想法的态度,于是,所谓的点评环节不仅更像是讨论,所耗的时间也远比演唱本身多了几倍。 倒是费欲清始终表现得儒雅,丝毫没有在湾湾当主持人时那种黄段子张口就来同时一脸贱笑的气场——这反而让毕文谦颇有些忍俊不禁。 第二位出场的,是来自香港的甄霓。这位多国混血,在湾湾生长、出道,而嫁往香港的歌手,终是代表香港来参加比赛——毕文谦总觉得有些幽默。 这几年的甄霓,处于事业的巅峰。她登台演唱的歌是《肯去承担爱》,是香港电视剧《射雕英雄传》里的插曲。虽然是粤语歌,但作为在去年引进播放的电视剧里的作品,国人中却也有很多人已经颇为熟悉了。 “早已明知对他的爱,开始就不应该……” 静静听着,毕文谦仿佛联想到了甄霓的婚姻故往——那不是什么狗血的多角多边图形,而是一个人在他乡惊闻噩耗,之后始终默默独自支撑的剧本,作为“历史过来人”,毕文谦比任何人都清楚,她将会如何选择,如何坚持。 “……为了他,甘心去忍受人间一切悲哀,在我心中这份浓情,没有东西能代。肯去承担爱的苦痛,敢去面对未来……” 换做自己,人生之中,是否可以遇到如此的人呢? 毕文谦悄悄看向黎华,却还是被她察觉到——她咬嘴蹙眉,小声抱怨过来:“怎么又是这样的歌?虽然都唱得很好,但听起来不嫌腻吗?” 薄酒浑真醉,君心非我心。毕文谦……无言以对。 直到台上的甄霓唱完,观众们又开始鼓掌了,毕文谦才憋出一句:“也许,情歌小调,是粗浅最容易唱得好听,触人心弦的吧。” 黎华却不大信:“我怎么觉得你这话有点儿心不在焉啊?” “有吗?”毕文谦眨眨眼睛。 “算了,反正又不是我们自己的歌,没必要管那么多。” 毕文谦彻底不说话了,只偏头朝向另一边的万鹏,他只看过来,略带无奈地笑。 评委席上,最终打出了和费欲清相同的分数。 一阵议论尖,后面的歌手一一登台,但都不是毕文谦熟悉或者说感兴趣的。那些人唱的歌也没有黎华觉得特别喜欢的,见毕文谦也没啥兴致,两人就都默契地安静着。 就在毕文谦几乎有些无聊时,主持人嘴里终于迸出了一个让他熟悉的名字。 李仙姬。来自南朝鲜的李仙姬,唱一首《少女的祈祷》。 如果说将来年过不惑的李仙姬像一个文雅而漂亮的语文老师,那么此刻走到舞台中央的她,却是一个朝鲜人特征明显的村姑模样。 啊……毕文谦忽然有些恶寒——为什么自己很是欣赏的女歌手,年轻时都是一副村姑样儿,反而越是年长,同龄人开始色衰时,她们才渐渐风华正茂起来啊! 这个时候的李仙姬,无论是水平还是声誉,都远不及将来的“传奇歌手”的评价。相比毕文谦脑海中的巅峰,此刻他竟然觉得她的演唱略有些青涩——不过,结合到她演唱的歌名是《少女的祈祷》,倒也不算是缺点了——少女,青涩又不是错。 然而,无论是观众的反应,还是评委们打出的分数,都不如之前的费欲清和甄霓。 也许,考虑到这个时间点上,南朝鲜的流行音乐在大陆的被认同度,这个结果就一点儿也不奇怪了。 当李仙姬在翻译的提示下鞠躬退场之后,终于轮到今天压轴的河合奈宝子登场了——这样的顺序安排用意,毕文谦懒得去猜测,他只是想亲耳听听,这个在日本如日中天的偶像歌手,真正的演唱水平究竟有多好。 她今天将要演唱的歌,叫《泪的好莱坞》,算是一首毕文谦听过却印象不深的歌吧……当那过门的旋律响起时,毕文谦一下子就囧了——这绝对不是自己印象中的演奏效果。 “徒弟。”他下意识就抓着黎华的手。 “嗯?” “可能要闹笑话了。” 黎华不太明白:“什么?” “这次青歌赛的伴奏绝大多数是电视台找的人,虽然那些演奏家演奏国内外的传统乐器的水平没得说,但我们国内的流行音乐常用的乐器和日本是有所不同的。这歌的伴奏效果,和我们在申城时听的那些歌的伴奏,演奏水平明显不在一个档次。如果因为这个原因让她被淘汰了,虽然从比赛的公正性来说没问题,但日本那边肯定会有不少人出些什么言语来。” 其实,这个问题,在费欲清唱《一剪梅》时就存在了。但湾湾那边80年代的伴奏水平也就那样,毕文谦印象中出彩的部分也不在那一块儿,听起来也就没什么明显的违合感。而河合奈宝子这首歌不同,这是一首明快中带着些日本式忧伤的少女怀春小清新的歌,编曲主导着整首歌的气质,伴奏水平如何,对作品整体的影响至关重要,所以毕文谦一听就出了戏。 然而,黎华只是不信:“这是歌唱比赛,伴奏得好不好又不是决定性的问题。” “普通人可分不清一首歌好在演唱还是编曲,或者是歌词还是旋律。”毕文谦哭笑不得地提醒着,“他们只会觉得这首歌搞砸了。而且,这对于中国的多数观众来说,不仅是一首新歌,还听不懂歌词,只能从其他方面去感受体会。” 此时,河合奈宝子已经唱了出来,清新活泼间带着一点儿哀愁。 “但打分的可是专业评委啊!”黎华一边听,一边咬着耳朵反驳道。 “要是评委和观众的意见分歧过大,你觉得会怎么样?”毕文谦顺着她的话,“甚至,如果评委之间就有巨大分歧呢?要知道,打分的可不仅仅是直接从事唱歌事业的人。” 果不其然,点评一开始,王富林就首先点出了这个:“有一点我觉得应该和大家说一下——日本的流行音乐经常使用的乐器和我们中国常用的不尽相同,而我们青歌赛是第一次邀请外界的歌手参加,在这方面的预估和准备不是非常完美。所以,我个人觉得,这首歌的伴奏,也许并没有达到本身应有的效果。” 毕文谦看向黎华,她正微微得意地笑:“怎么样?富林老师可不是唱歌的人,他不也一下察觉了问题所在吗?” “……好吧,”毕文谦本想说他指的人不是王富林,但终于还是叹了一声,“拭目以待好了。” “拭目以待就拭目以待,”黎华忽然也叹起气来,“不过,这个河合奈宝子,的确唱得很不错。我本觉得这样的歌词简直莫名其妙,但听她唱起来,倒也分明能感觉出那种活力和……和你说的那种日本式的哀愁。”她也使劲儿反抓着毕文谦的手,“师父,她也不比我大几岁,我到时候能不能比她唱得更好?” “你不是不喜欢这样的歌吗?” 黎华一使劲儿:“我说了,我要当歌神!我喜欢的,不喜欢的,只要是好歌,我都要唱好!” (注1:关于万鹏的背景,鹏程万里) [注,“要吃米,找万里”,传说与现实的黑色幽默,当年的粮食产量实际上是下降的] 第九十二章 所谓偶像 也许是源于日本艺人在节目中习惯性的表现方式,在通过翻译和评委们的交流中,河合奈宝子不断客气地笑着,点着头,说着中国人感观中格外谦虚的话——虽然,毕文谦知道,谦虚的确是谦虚,但绝不是中国人听着翻译的话以及看着她的神态时所想像的程度。 然而,不得不说的是,河合奈宝子在舞台上的气质,台风,给观众的感觉,是远远超过这个时代中国歌手们的平均水平的。 “徒弟。” “嗯?” “好好看她,这就是日本这个时代最顶尖的偶像歌手。” “偶像?” “所谓偶像,本意是供人崇拜的事物,源于原始时代的图腾。而偶像歌手,或者广义一点,从事文艺行业的偶像艺人,同样是供普通人崇拜的。无论在舞台之外是什么样子,一旦上了舞台,甚至广义来说,只要处于公共场合,他们就会将最完美甚至是特定的形象展现出来,从而满足其崇拜者心理上的愉悦和满足。就像我们有人崇拜战斗英雄一样。只不过,我们的战斗英雄无论是为人还是事迹,都是真真的,我们所铭记的,往往是他们人生闪光的瞬间;而偶像艺人展现的形象,有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包装出来的,甚至,有可能是艺人本人厌恶的,而且,他们需要频繁而稳定地向人们展示那样的形象。” 毕文谦的解释让黎华沉思了一会儿。她有些出神地观察着台上让人觉得亲切的河合奈宝子,忽然失望地抱怨了一声:“那不是骗人吗?” “骗人?如果你仅仅着眼于骗人,或者说真假,那未免落了下乘。”毕文谦抽回了手,自己双手贴握在腹前,微微仰靠,望向舞台上方的彩绸,“我从小就一直被反复教导,学习雷锋好榜样,雷锋叔叔的日记里,告诉过我,‘对同志像春天般温暖,对工作像夏天般火热,对个人主义像秋风扫落叶一样,对阶级敌人像寒冬一样残酷无情’,这样的话我在《雷锋日记》里学了很多,很多。后来,当我了解了雷锋叔叔的生平之后,我有一度有过疑问——以他的阅历和文化程度,真的能够写出那么多文采飞扬的话来吗?再后来,我又觉得这样的疑问未免显得舍本逐末了。雷锋,就是我们中国一代人的偶像,他的文化程度也许真的说不出那些话来,但他短暂的一生时时刻刻诠释着那些话里的精神,不,也许用再苛刻一点儿的眼光去看,雷锋也许也不能保证每分每秒像一跟崩紧的弦,但只要在人民需要他的时候,他会做的事情,就一定会和我们所熟悉所传颂的那个雷锋相重合。” 说到这时,毕文谦重新看向了黎华。 “这,就足够了。无论是偶像,还是更古老的图腾的说法,都不是天然就有的,而是由人自己塑造出来,供自己崇拜的。即使是今天的时代,社会中仍然总是会存在偶像。就像雷锋叔叔一样,对于一个偶像,我们首先需要在乎的,不是他的真假,而是他所代表的意义——他的出现是出于什么目的,他的存在会产生什么影响?在这个基础上,我们才有必要去计较,这个偶像,有几分真?”说着,毕文谦伸手指向舞台上的河合奈宝子,“你看她,清新可人,漂亮亲切,贤淑有礼——至少,看起来如此。在日本这个国家里,如果有大批普通人喜欢这样的形象,对日本社会至少不会造成负面的影响吧?而一个人如果真心喜欢她,那么,作为一个从事歌唱事业的艺人,她推出一首歌,一张唱片时,如果力所能及,那么,掏钱去买,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吗?换句话说,一个偶像歌手和一个传统歌手的不同在于,人们为他的作品掏钱的原因,也许不在于他的作品,反而在于他这个人本身。另一方面,经营一个美好的形象,所需要投入的成本,以及稳定性,显然远胜于不能预估质量和创作周期的作品。这就意味着,在流行音乐这个产业中,一个偶像歌手,比一个传统歌手更容易赚钱。那话是怎么说的?‘如果有百分之十的利润,资本就保证被到处使用;有百分之二十的利润,它就活跃起来。’所以,在资本主义社会中,偶像歌手的诞生,是必然的事情。” “话说回来,不仅日本,香港湾湾的一些明星,也是如此。虽然他们没有自称偶像,但他们所在公司会刻意掩盖他们日常生活中的信息,只把人在前台时的美好一面留给普通人,维持着良好的形象。就像去年我们引进的电视剧《上海滩》,里面的许文强和冯程程的演员,我们只知道他们的荧幕中的样子,而他们生活中的信息,常人并不了解——或者说,演艺公司希望人们相信许文强是豪情万丈的汉子,冯程程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而不希望人们想起,那些演员也会吃喝拉撒睡。只有这样,当那些演员演出了下一部作品时,人们才会将之前的美好印象,通过演员这个载体,轻易转移下去,从而保障了作品的盈利性。影星如此,歌星也是如此,文艺行业,都是如此。” 一席话说完,毕文谦细细看着黎华,连河合奈宝子和评委们说着什么都不去在意了。而黎华在抿着嘴唇皱着眉毛想了一阵后,忽然咬牙恨了一声:“都是为了钱!我听说国内请那些香港歌星来演出,都是花了大价钱的!哼,都是算计!” 瞧着黎华的模样,毕文谦轻轻叹了一声:“歌星里有样子货,但也不是全是样子货吧?现在有人总觉得外面的月亮特别圆,将来国家渐渐富强起来了,那种思想迟早会渐渐扫进垃圾堆。与其为之愤恨,不如想想,如何走出我们自己的道路。” “我们?”黎华一愣。 “是啊!改革开放嘛!偶像,或者说明星,总会渐渐在文艺界出现的。”见黎华瞪起了眼睛,毕文谦轻轻拉起她的手,“偶像能更容易赚钱,那么我们又何必拒绝它的出现呢?我们需要做的,应该让我们自己文艺界的偶像,不仅能够挣钱,而且有着雷锋那样良好的社会影响,并且,能够走出国门挣钱。” 黎华听了,陷入了沉默。另一边的万鹏始终静静听着他们的对话,那越过毕文谦脑袋的目光,悄悄投注在黎华脸上,尽是温柔,而最后,那目光聚焦到了毕文谦的后脑勺上,捉摸不定。 终于,评委们给河合奈宝子打了分,那是今晚最高的分数。这引起了一阵哗然,但哗然之后,现场观众们还是报以了热烈的掌声。在这掌声中,河合奈宝子优雅地深深鞠着躬,然后慢慢离开了舞台。 第九十三章 《绝不能忘记》 这次青歌赛的邀请赛只有两个晋级名额,由于河合奈宝子以最高分晋级了,而接下来的费欲清和甄霓却是相同的分数。在紧急而短暂的磋商之后,节目组选择了临时加赛。 然而,黎华似乎已经没有心情再看下去了。 “师父,我想出去走走。” “啊?”无论如何,毕文谦顺了她的意思,“只要你觉得提前退场合适的话。” 想看的歌手都已经看过了,那所谓的加赛,倒也没有特别的必要看下去。 于是,黎华命令万鹏看完比赛,自己拉着毕文谦猫着腰离开了现场。然而,就在电视台门口的小坝子,却有意料之外的人等着他们。 一个男人,河合奈宝子的翻译。 “毕君,河合小姐希望见你。” 他倒是开门见山,但那一声“毕君”却是把毕文谦给雷得不轻。 毕文谦瞧了瞧黎华,她正投来疑惑的眼神。 “那……她人呢?” “河合小姐一会儿就来,她在舞台上看到毕君,就让我在这里先等。” 好吧……一边唱歌还能在人堆里发现自己……到底是她眼神好呢,还是自己像是黑夜里的萤火虫?毕文谦微妙地想了一下:“那她有什么事情?” “这个……”男人犹豫了一下,“我也说不清楚。一切请等河合小姐来吧!”说着,他朝毕文谦和黎华鞠了一躬,约莫是表示歉意? ……这鞠躬还真是家常便饭啊。 “那就等等吧。” 事实上,河合奈宝子并没让毕文谦久等。当她一出电视台,看到小坝子上的毕文谦,立即急急地小跑过来。跟在她身后的,不只只前那位中年女助理,还多了一个有些偏矮的年轻女人。 “毕君!实在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黎华把河合奈宝子急切的话翻译得唯妙唯肖,脸上促狭地笑。 “我们倒没等多久,不过,你有什么事?” “是这样的。上一次我们来拜访时,毕君希望我在比赛中演唱的《月半小夜曲》,但我认为在短短几天,我实在不能唱好这样的歌,所以刚才的比赛里我还是演唱了原定的新歌。不过,这段时间里,我已经和唱片公司沟通过了,虽然并没有好的结果,但我已经决定了,无论如何,我也要演唱这首歌。所以……”河合奈宝子指向了身旁的年轻女人,“这位是七原启子,是一位小提琴演奏家,我邀请她来为这首歌伴奏。不过,虽然我是认为这首歌适合用小提琴,但还是希望听听毕君作为作者的意见!” 七原启子? 毕文谦眯着眼看去,那身形说是半大小子也不奇怪,略有些腼腆的脸只能说清秀,却算不得多么漂亮——细细看来,倒隐约能与自己记忆中那位现场伴奏的男女莫辨的“正太”重合起来……或者说,自己当初没有细查到伴奏,于是一直以来把这位的性别都弄错了? 按下心中的残念,毕文谦看向了一脸期待的河合奈宝子。 “河合小姐会弹钢琴吗?” “嗯!” 听了黎华的翻译,河合奈宝子眼睛一亮。 “那么,我的建议是,你可以在钢琴前自弹自唱,而让这位的小提琴在旁边契合——由你的歌声,钢琴声,以及小提琴声作为整首歌的主要部分,至于在详细的雕琢,就由河合小姐自己斟酌吧。我不仅希望听到一次美丽的演唱,同时也希望听到你的心声。” 黎华面色古怪地翻译了,河合奈宝子连忙点头:“毕君的意见与我不谋而合!请毕君放心,我一定会全心全意唱好这首歌的!” ……不谋而合?那并不奇怪,因为“历史”上你就是如此唱的啊! 暗叹了一下,毕文谦一边拉住黎华的手,一边向河合奈宝子发起邀请:“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河合小姐有时间一个人和我们一起走一段路吗?” 这话没等黎华翻译完,一旁的男翻译和女助理就有反应。但这一次,河合奈宝子抢在他们说话之前扬起了手,和女助理咬了咬耳朵。 “毕君的邀请,一定不会拒绝的!不过,我最多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 “一个小时,已经不少了。”没有管其他的脸色,毕文谦指着马路向东,先迈了步,“往那边走吧!” 很快,毕文谦、黎华,以及河合奈宝子便在夜色下沿着马路慢慢走着。最靠里边的河合奈宝子一身登台时的白衣,但那显然不够在这个季节的夜晚行走——于是她批了一件宽大的白风衣;居中的黎华穿着军大衣,还是那么英姿飒爽;唯独毕文谦的一身便装显得有些土不拉叽。 “毕君有什么想单独和我说的?” 河合奈宝子的口吻温软,黎华偏头翻译时翘着嘴角。 “这首《月半小夜曲》的歌词,虽然是我构思的,但翻译成日文的工作,是由我这位徒弟完成的。没错,就是这位漂亮的翻译。”毕文谦举了举牵着的黎华的手,“她虽然不太习惯这种风格的作品,但她其实很想演唱这首歌。而我,却希望由河合小姐你来唱。为什么我会下这个决定?其实也挺简单的——我这徒弟好像并没有谈过恋爱,而这却是一首情歌。所以,如我刚才所说的,希望你能唱出心声,唱好这首歌,给我徒弟做一个良好的示范。” 这段话,黎华翻译得有些不情不愿。河合奈宝子却沉默了一阵。 良久,她才忽然笑了起来:“毕君怎么看出我有恋爱的?这个,请毕君一定不要说出去哟!” “所以我才单独和你说啊!”毕文谦朝她笑笑,也朝黎华笑了笑,“偶像艺人嘛!也有自己的烦恼。但你终究还是希望有一天自己的爱恋能够被全世界知晓并接受吧?” “谢谢毕君体谅!” “那么,刚才你说的和唱片公司沟通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什么叫‘无论如何’?” “……其实,虽然我努力争取过了,但公司还是不同意毕君的方案。”河合奈宝子无奈地笑,“但我实在是喜爱这首歌啊!所以,我决定自费做这一切了。为了这样一首歌,一定是值得的!” ……自费吗? “比如,邀请那个七原启子?” 河合奈宝子只是含笑点头。 好吧,如此“任性”,这位也算是性情中人了? 安静地再走了一阵,毕文谦抓起黎华的手,看看她的腕表。 “时间还剩不多,但也不少。这样吧,最后说一个私事好了。” “毕君请说。” “我对日本的流行音乐,了解得不算多,但多少也有一些。虽然只是听音乐,没见过人,但我的确有一个很喜欢的歌手。河合小姐,如果可以的话,请你在回国之后,转告她一声——在中国,有一个人,聆听着她的歌,期待着,期待着她渐渐成长,从一个苦瓜脸的村姑,成长为风华绝代的美女;从一个打着苦情歌标签的歌手,成长为流行音乐的大师。” 毕文谦认真的表情,让黎华有些诧异。但她还是如实地翻译了。 河合奈宝子一口答应了,却又有些好奇:“毕君的心意,我一定带到。但是,这究竟是谁呢?” “……我唱一首她的歌吧!虽然不会日语,但我至少努力记过音标。”毕文谦放开黎华的手,向前站了两步,“这好像是她去年年底发表的歌。也许你听过,也许没有。总之,我现在唱给你们听。” 深吸一口气,毕文谦低声轻唱起来。 “绝对不能忘记的事情,你一定会有,即使你提起自己的人生总说不出口。” 那声音仿佛由远而近。 “‘我不原谅你!’——野狗的吼叫在说。车子冲过,没人听到,它叫也没用。” 仿佛一个弱者徒劳的反抗。 “‘我不承认!’——少女叫喊的声音太小。‘你就这麽走了!’声音还是太小。” 仿佛失恋的女人不甘的呐喊。 “不过,绝对不能忘记的事情,你一定会有,即使你提起自己的人生总说不出口。” 歌声仿佛在宽慰试图自暴自弃的人。 “绝对不能忘记的事情,你一定会有,即使你提起自己的人生总说不出口……呜……” 毕文谦转回身,默默看着河合奈宝子,眼里似乎有些怜悯;然后,他有脉脉看向黎华;最终,他抬眼看向了夜空。 “被泥泞沾满的问号,你心里存在着一个。因为他人随便的态度,问号被压下消除。” 相比之前倾诉式的歌声,此刻更像是在演说。 “不想跟别人发生争执,不想被别人讨厌。于是你唱的歌都是些软绵绵的情歌,只能唱这种,只能这样,只能这样……” 仿佛感同身受地忍受着,不甘着。 “绝对不能忘记的事情,你一定会有,即使你提起自己的人生总说不出口!” 终于,毕文谦扬起了拳头。 “绝对不能忘记的事情,你一定会有,即使你提起自己的人生总说不出口!哦~~啊~~~!” 一声长长的舒啸,仿佛倾泄着满腹的情绪。 良久,毕文谦轻轻对河合奈宝子说道:“时间差不多了……即使是日本首屈一指的偶像歌手,即使是你,在提起你的人生时,也一定会有说不出口,却绝对不能忘记的事情吧……如果不是我自作多情的话,希望你一定不要让那个沾满泥泞的问号就那么消除了。” “这是一首我唱不了的歌。不过,毕君的心意,奈宝子切实地收到了!”河合奈宝子向毕文谦深深鞠了一躬,“毕君,比赛的时候见!” 说完,她又对着黎华微笑点点头,便转身往回走了——那远远吊在后面几乎看不清的,是和她一起的一男二女。 目送着她的背影渐渐远去,黎华忽然笑出了声。她凑拢两不,用胳膊挤挤毕文谦:“原本我以为你是对她有兴趣,结果,是隔山打牛啊!” “说什么呢!” [读者有话说,毕老师果然中岛美雪真爱粉] 第九十四章 离家出走 “师父。” “嗯?” “刚才那首歌,你是唱给河合奈宝子听的,还是唱给我听的?” “需要拎得那么清吗?你不是都取笑我隔山打牛了吗?” “但是,就我们在申城听过的河合奈宝子的歌来说,你对着她唱——‘不想跟别人发生争执,不想被别人讨厌。于是你唱的歌都是些软绵绵的情歌,只能唱这种,只能这样,只能这样……’这怎么听怎么不对劲儿啊!” “……所以,我也许会喜欢偶像歌手,但也仅此而已。” “……话说回来,偶像歌手如果连自由恋爱都要遮遮掩掩,那……简直是腐朽。我们国家的歌手,决不能也这样!” 腐朽……毕文谦不得不承认,自己直到现在仍然搞不懂黎华的思路。 但是……这很可爱。 几乎全圆的月亮挂在星光熠熠之间,星辰们悄悄眨着眼睛,看着地上的毕文谦,正如毕文谦悄悄看着黎华。 无论如何,青歌赛第一轮全部结束了。一切,看上去挺好。 第二天,毕文谦重复起练声、看书的作息,黎华也天天在外面跑,除了王富林带来了一次孙云的口信,以及复赛的日程安排之外,再没有什么打扰了。 复赛是从四月26日开始,一直到五月1日,劳动节。 事实上,毕文谦这几日颇有些心不在焉——他在等待,等待验证,验证一件事情是否会发生——那将意味着穿越这件事情所导致的蝴蝶效应究竟会是怎样的速度和规模。不过,在真的证明那件事情发生之前,是绝不能危言耸听的。 这种等待使毕文谦不免微微心烦,左右想想,他便让黎华借了一架脚踏风琴来,即使已经运到了招待所门口了,毕文谦和黎华两人还是费了不小的劲儿才把它弄进了房间。 眼看着仰靠在椅子上喘气的黎华,看着她擦拭额头上的汗,看着她对自己淡淡的笑,毕文谦心里那点儿烦闷似乎不曾出现过了。 于是,招待所的房间里响起了锵锵琴声。这让毕文谦略微沉醉——虽然离从前弹的钢琴的感觉还有诸多距离,但至少能够在琴音流淌间恍回大学时代了。那个念叨着“琴不是这么弹的”的白头发老头子现在是否风华正茂?那个“流行歌,也不只是男欢女爱”的年代,是否就是自己穿越到的今天? 伐木丁丁,鸟鸣嘤嘤。出自幽谷,迁于乔木。 知音者,或叹年华,不惧光阴。 日夜一天天过着,不觉间便到了五一前夜。 一身疲惫的黎华正和弹了一天琴的毕文谦聊着她联系好了中唱总公司代为生产磁带,毕文谦一边听着,手上的筷子却没有和她谦让。 就在两人一起风卷残云时,敲起了轻弱的敲门声。 “谁啊?” 开门的是毕文谦,却见一身校服的夏林怯生生地立在外面,那脸上似乎遗有泪痕。 “怎么回事儿?”不由分说,毕文谦先把夏林拉进了房间,顺手拖过一把椅子,一把将她摁在上面,“要不要先给你倒杯水?哦不,不对,这时候,你吃了饭了吗?” 眼看着毕文谦递来的水杯,夏林哇的一下哭响了! 尴尬间,毕文谦看向黎华,一副“你怎么看”的表情。 黎华只是撇撇嘴,仿佛在说——此事必有蹊跷。 哭了好一阵,夏林才渐渐平复下来,接过毕文谦递了很久的杯子,却又直勾勾地这么盯着杯里的水,一阵沉默。之后,才忽然开口:“我妈不许我看青歌赛,不许我唱歌!”过了一小会儿,她又小声补充,“那天我去电视台的事情,还是被妈妈知道了……” “……这样啊……”这么一说,事情就解释得通了……等等,不对!“那你这是……离家出走?”毕文谦瞟了黎华一眼——幸好她在,不然,指不定会不会被传说成夏林跑来和自己私奔……不对,那肯定是自己想多了。 “我……我只是哭着出了门,等哭完一段了,又不能回家……不好意思,而且也怕……”夏林低下了头,“我看了看路,雪凝的家比较远,你这儿比较近,而且,我肚子也饿了,身上又恰好没带钱……” 好吧,事情大致算是清楚了。毕文谦出其不意地伸手刮了刮夏林的鼻子:“原来我们的小富婆儿也有需要雪中送炭的时候嘛!” 夏林一愣,还没来得及发作,便见毕文谦向黎华伸手要钱了:“给我点儿零钱,就这几个馒头,三个人肯定不够,我再去买点儿其他什么。另外,我再给王叔叔挂个电话,给他讲讲情况,托他给夏林妈说明一下,免得不必要的担心。至于今天……如果夏林实在不敢回家,你和她挤一晚上?” 说着,他手伸向黎华,眼睛却看向夏林。夏林默不作声。 黎华抿着嘴,想了想,还是打开了钱包:“我就怕她妈听说了,直接闹到这儿来,影响了你明天比赛。” 影响?毕文谦忽然想起了那一声来自四合院里的“丫头养的病秧子”的问候,不禁笑了:“我可是去过前线的,这点儿事儿哪算什么影响!” 说完,他朝黎华不轻不重地点了点头,便出去了。 也许是因为王富林转告的时候富于技巧,夏林妈并没有像黎华担心的那样连夜而来。三个人吃了毕文谦带回来的加餐后,即使毕文谦不时逗逗,夏林依旧情绪低落,或者说还有余悸。连带着黎华也寡语了。 终于,三人早早地关灯睡了。 躺在床上,毕文谦有些遐想——隔壁的两个女生一起睡,会是无言而眠,还是拉扯多久的卧谈会?不消猜,黎华肯定是瞧不上夏林哭哭啼啼的模样的,但她至少同意了,不是么? 而夏林……终究还只是一个高中女生。比起将来“历史”上那一句“爱谁谁”,而今的她连登台和自己对唱的勇气都还稍有不足。 或者说,这样的不同,恰是一个人的成长吧……那么,有自己这个穿越者搅局——应该说,今天这个离家出走事件,就是一个搅局的结果了——她的人生轨迹将会如何演绎呢? 终于,怀着一种修改时代和人生有所成的小兴奋,毕文谦微笑着进入了梦乡。 第九十五章 马猴烧酒? 也许是因为睡得很甜,第二天,毕文谦醒得很早。按部就班地练声、吃早饭,只不过身边除了黎华,临时多了一个夏林。 似乎,一夜之后,黎华对夏林说话多了不少。 “文谦,夏林她爸真不是东西!” 吃着吃着,黎华突兀的一声话把毕文谦给吓了一跳。 这才一个晚上……就这么义愤填膺了?毕文谦看了看低头默默剥鸡蛋的夏林,再看着气鼓鼓的黎华:“怎么回事儿?” “夏林妈是文工团的,和孙阿姨一样,需要经常演出,不能时时照顾家里,结果,她爸在她才上小学的时候,申请去香港!还说什么照顾父母!就她爷爷的情况,还需要人专门去照顾?好了,他倒是飞过去享受安逸生活了,夏林就成了没爸的孩子,只剩一个常常不在家的妈了!” 毕文谦囧然。 他可没有黎华这种干净利落断家务事的气魄:“黎华……你这聊得有点儿远了吧?” “哪儿远了?夏林要是有个好好儿的家,会受这委屈?”黎华眼珠子一瞪,“抛妻弃子,贪慕虚荣,没点儿担当!懦夫!” 这……越说越上纲上线了…… “抛妻弃子虽然说得有些重,但也靠谱,但这什么贪慕虚荣……怕是你脑补过度了吧?” “我脑补?要不要我给你讲讲她爷爷在建国前是干什么的?” 眼看着黎华手里被捏得让人看着都肉疼的馒头,毕文谦果断选择了投降:“……好吧,好吧……” 结果,没等他投降完毕,夏林忽然一拍筷子:“你们别提这些了好不好?我就当我没那个爹了!”一声吼后,她又伏在桌上,喑喑地哭了起来,“……可是,我想唱歌啊!” 那瓮声瓮气的话,仿佛让毕文谦耳边起了幻听。 教练,我想打篮球…… 黎华喟然叹了一口气,咬起已经被自己捏得死硬的馒头,几乎没有这一切都是因为她起的头的自觉。 而毕文谦,似乎陷入了沉思…… 一个上午,毕文谦都没有再说话,黎华也已出了门。没有人宽慰的夏林,在哭够之后,坐在椅子上,呆呆望着坐在琴前轻轻弹奏的毕文谦。 很多她不曾听过的旋律,多到她来不及去牢记。 直到日上中天,直到毕文谦貌似弹累了,直到黎华带着午饭回来了。 沉默中吃完了饭,黎华正在洗碗,毕文谦忽然开了口。 “黎华,帮我通知一下电视台,帮我准备一架钢琴,晚上我要用。” “钢琴?”黎华一愣,见毕文谦点头,她下意识地问,“新歌?” 毕文谦没有立即回答,反而起身走到夏林面前。 “我们连面都没见几次,你却在离家出走时,来了我这里。这份信任,让我觉得幸福。”一边说,毕文谦低身拉起了夏林的左手,“我徒弟早上说的那些话,我没有办法去考证对错,但你的身世,或者说你的童年,定然是有不美满的地方。现在,我问一个问题,你真的热爱唱歌吗?” “当然了!”夏林抬着头,斩钉截铁。 “那么,你愿意成为马……”毕文谦连忙顿了顿——差点儿就说成马猴烧酒了,“不,还是说详细点儿吧。我和黎华决定开唱片公司了,并且,就像前几天在青歌赛上唱歌的日本歌手河合奈宝子那样,我们将要培养我们中国自己的偶像歌手。如果你愿意,愿意和我们一起探索中国自己的流行音乐的道路,那么,等青歌赛之后,我们的公司正式成立了,你可以到我们这里来。到时候,你可以唱歌,唱很多歌,但对于不是真心热爱唱歌的人来说,那不见得是幸福的事情。你要想清楚。” “我愿意!”夏林小鸡啄米般地点头。 毕文谦见着,忍不住笑了,偏头看了看挤眉弄眼的黎华。 “这可是人生大事,哪儿能这么轻易下决断啊!夏林,你先回家吧,如果你妈妈恰好在家,请你转告她,我为她的女儿写了一首歌,将在今晚的青歌赛上演唱。我不仅希望她女儿听到,也希望她好好听听,如果可以的话,我更希望你们到现场来。” 夏林一惊,旋即一喜:“真的?”见毕文谦笑而不语,她又有些发晕,“我……我这就回去!她要是不许,我……我就发动群众!” 没等说完,她就虚浮着步子往门外窜了。 “这丫头,都没问是什么歌。”看着,毕文谦一边摇头笑,一边过去关上门。然后,就在他转身时,刚洗完碗的黎华湿着双手,甩了他一脸水珠。 “你又先斩后奏!” “我……我错了……”毕文谦一下就矮了气势。 又是几轮水珠。 “这次就不说你了。不过,这种喜欢哭鼻子的孩子,真能当我们中国的偶像歌手?”手甩得差不多干了,黎华双手手背叉在腰边,“你可是说了,我们的偶像,得是一定程度上和雷锋看齐的。” “‘一定程度上’——你得拎清楚这个‘程度’到底是什么。”毕文谦撇撇嘴,“就我这辈子见过的年轻人,指得上和雷锋那觉悟靠得上边儿的……恐怕得你亲自上阵了。” “说得自己老气横秋似的。”黎华忍不住笑,“要是真有必要,只要不是外国那种骗人的玩意儿,我上阵又如何?不过,你今天的话可给人家撂出去了,要是这唱片公司开起来没预想中的那么顺利,看你怎么收场。” 毕文谦也不和她争了:“行啦!把围裙解了,赶紧去电视台吧!” 轻声笑语中,毕文谦目送黎华也出了房间。 摸摸脸颊,尚余几分来自黎华十指的阳春水。 如果按照黎华那种思路,中国将会出现怎样的偶像歌手呢?毕文谦很想遐想,却发现自己的想像力有些匮乏。 不过,如果自己的规划不出意外,夏林的人生轨迹,约莫将会和原本的大不相同了。属于她的新的人生道路,会是怎样的呢? 想想王富林前几天闲聊时,说自己上街买菜时,被卖菜的质问,为什么给了河合奈宝子那么高的分数的事情,想像那有理说不清的样子,颇有画面感——曾几何时,中国的普通人会很单纯地质问中国的专业人士,给一个外国歌手的评分让他难以理解。 这是毕文谦穿越之前不曾想像的。就像他不曾想像,夏林会因为自己而说谎溜出来,然后终于败露,然后离家出走…… 有了自己的中国流行音乐……如果夏林真的成为了大陆的偶像歌手,如果真的…… 穿越以来的使命感,渐渐地,越发清晰实在了。 第九十六章 改赛制 黎华不在的时候,毕文谦为了晚上的歌,练了一下午的琴。 傍晚,黎华早早的带回了晚饭,两人吃了,挤着公交车去电视台。 出招待所时,在公交车上,毕文谦都被人认了出来。人民热情地围观着他,毕文谦只是静静地微笑,时不时应上两声。 等到了电视台门口,他才对着黎华叹了一声:“徒弟,这就是名人。虽然我只上过一次电视。对于虚荣的人来说,这也许是梦寐以求的。但如果作为一个偶像,这样的事情,甚至会刻意为之,只为让人们保持对自己的关注。长此以往,多数人都会厌烦吧……” “我倒觉得你表现得不错嘛!”黎华只是笑,“如果我真当了什么偶像歌手,我绝不会做违心的事情。” 毕文谦看着她,那是一脸的主见。 “好吧,有道是‘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随心所欲间举手投足流光溢彩,自然是最好不过,但这并不容易。” “那就是我们中国需要培养的偶像!”黎华理直气壮,“我们不弄虚作假,全是真真的!” 毕文谦很想来一句,you_can_you_up,想想,还是作罢了——如果真说出来,指不定她就来一句,up就up! 这时候,没有必要为这种问题争执。 笑笑,毕文谦和黎华一起进去了。 报到之后,毕文谦和参加复赛的业余组歌手们一起等待,而黎华则直接去了现场。 这一次,毕文谦再不是无人知的小朋友了,这从身旁的歌手若有若无的眼神就能察觉。但他们也没有主动过来搭讪——比赛在即的紧张时刻,有闲心闲聊的,要么抱的是友谊第一的心态,要么对自己的实力极度自信——可惜,就初赛的结果来看,敢说自信的,恰只有毕文谦了。 突然,一个苍老的身影出现在休息室的门口,那一双眼睛往里面扫视了一圈,随即便是硬朗的声音。 “毕文谦,过来,过来。” 闻声看去——王振。 毕文谦连忙三两步过去,脸上却有些茫然:“王爷爷,你怎么来了?” “来,不打扰他们准备,我们在外面说两句。” 外面,走廊左右只有两个警卫员。 带着毕文谦慢慢走到窗台,王振才忽然点点头:“前几天,你的《热血颂》,写得好,也唱得好。” “在前线亲历过生死,自然不会唱得矫情嘛!” 毕文谦没有谦虚,这回答似乎颇对王振的胃口。 “你的歌,这些天,群众的反响不小啊!”王振的双手按在窗沿,目光看向外面开始入夜的天空,“有一种声音,认为既然是有外国人参加的比赛,那么我们就该拿最好的人,为国争光。现在的赛制是由你提的建议为基础的,业余组不参加决赛。这,就有了问题——很多群众希望你能参加决赛。” 毕文谦眼观鼻,鼻观心。 等了一会儿没见声儿,王振回头看到毕文谦的模样,不禁笑了:“装什么哑巴?我问你,你觉得你能为国争光吗?” 毕文谦这才弱弱地问:“真要我说?我本觉得作为选手,比赛中途,应该服从安排的。” “安排之前,是充分民主的嘛!”王振注视着毕文谦的眼睛。 这让他有些不自在。 “……王爷爷,我觉得,这事情,在考虑为国争光之前,有一个更重要的事情。” “哦?”王振来了兴趣,“说说?” “平常很多比赛,我们说为国争光,其实往往有一个前提——那比赛,是人家举办的。我们作为参赛者,努力争第一,既是一种荣誉,也是对他人的一种尊重。但是,这一次,青歌赛是我们中国自己举办的,而且,不是一锤子买卖。我们首先需要考虑的,应该是这个比赛的公正和权威,应该让自己和外人都觉得,在这个比赛中获得名次,是一个份量很重的荣耀,甚至,让人觉得,能够参加这个比赛,就已经是一种成就——就像现在的奥运会一样。我们这个青歌赛,还属于草创的阶段,赛制还在摸索中,修改赛制,本身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关键是怎么修改,修改的理由是不是站得住脚?能不能让人心服口服?” “如果有人希望我能参加决赛,我当然不会矫情,这毕竟是为国争光的事情。但如果真要修改赛制的话,却绝不能只为我一个人开绿灯。” 王振想了一阵,脸上渐生慈祥:“小家伙,看问题的高度不低啊!那如果叫你改,你如何改?” 毕文谦假装想了一会儿。 “决赛的总人数不适合太多。而从水平来说,专业组和业余组的确不适合完全的一视同仁……不如这样吧,这一届先试试,专业组的前四名晋级,业余组的前两名晋级。反正,青歌赛也算是新生事物,只要不是瞎折腾,就不怕折腾。如果事实证明不是最合理的办法,继续改进就是了。王爷爷,您觉得呢?” 听完这些,王振琢磨了十来秒,伸手拍拍毕文谦的肩头:“你的意见,我会和节目组一起酝酿。现在,你专心一会儿的比赛就好。你没说要唱什么歌,但给节目组说要准备钢琴。很多人都在等你的新歌……” 似乎,他有些欲言又止,最后只是重重地点点头,便带着两个警卫员,慢慢离开了。 等他们连脚步声都远了,毕文谦才长长呼了一口气。 ……这算是边比赛边改规则的待遇么?怎么感觉既有些霸气,又有些无耻啊……但无论是什么,都不是重点。自己参加青歌赛的第一目的,是成名,而成名的目的,是获得一定的话语权——而今王振会亲自跑来和自己聊这些,虽然搞不懂在音乐之外莫须有的用意,但至少,这本身就是一定程度的话语权了。 既然如此,这个比赛最终的名次,倒显得不那么不可或缺了。 甩甩脑袋,毕文谦重新走进了休息室。 大约,这些歌手里,也是有人认得出王振的——那些注视过来的目光,隐隐又有了一些不同。 不必理会。 毕文谦回到原本的位置坐下,仰靠着,闭上了眼睛。 时间随着一个个歌手出场而流逝,不知节目组出于什么理由安排的出场顺序——毕文谦被作为压轴的登场。 ……这一次,也算熟门熟路了。 慢慢走入舞台,那接近正中央靠侧后的位置,放着一架钢琴。而在正中,依旧是一个话筒架。 一步步过去,在面对观众之前,手指轻轻抚着打开的琴盖,凉凉的感觉传来,毕文谦不禁微微一笑——是啊,连歌名都没有报,这……也算是耍大牌儿了吧? 节目组却容忍了……虽然不知道也懒得去追究是谁做的主,但自然,自己不会让他们失望。 第九十七章 “鸣冤” 顺手取下话筒,拖着话筒线往旁边走了两步,毕文谦向观众们和镜头分别鞠了一躬。 “如刚才主持人所说,今晚我会唱一首新歌。但我事先没有给节目组说歌名。之所以卖这个关子,是因为这是一首因为昨晚突然发生的一件事情,而在今天创作的歌。我觉得,在正式演唱之前,先交代一下创作背景,也许会更好。” “顺便,在我交代背景的时候,能不能请节目组安排一下人,帮我把钢琴搬动一下,再在钢琴前固定一个能插话筒架子,让我一会儿能坐在钢琴前,斜对着大家一边弹一边唱?毕竟,我也想在演唱的时候能被大家看到脸啊!” 这个要求,引起了善意的笑声。节目组也很快派上来了两个年轻人。 对他们点头笑笑,毕文谦再度举起话筒。 “如大家知道的那样,我是江州人,但我母亲,是京城人。这次到了京城,大概会在这里入学。确切地说,我已经在京城的一个学校里,因为一个歌唱比赛的关系,认识了一个同学了。和我相似的是,我和她都有一个唱歌的妈妈,都是由妈妈拉扯长大的。不尽相同的是,我的父亲是因为牺牲而离开了我;她的父亲,却是在她最需要父爱的时候移居了香港。而理由,却是要去照顾她那素未谋面的据说在民国时期地位显赫的祖父。” “我无意与断这位同学的家务事,我既没有那能力,更没那资格。我只是知道了,她的童年,和我一样,缺乏父爱。然而,我和她之间最大的不同,却是我的母亲为了支持我唱歌,选择毅然放弃在江州歌舞团的工作和成就;而她的母亲,却似乎认为唱歌是没有前途的事情,即便我这位同学唱歌挺有天赋,在高一的时候就已经出过磁带了,她妈妈仍然极力反对她唱歌。据说,她如果想参加什么歌唱比赛,还得学校的老师帮忙打马虎眼儿。” “事情,因为青歌赛而变得激烈——她妈妈不仅不许她唱歌,还不许她看青歌赛了。结果就是,昨晚她委屈得离家出走了。等心头气过了,孤零零在大街上,她不敢回家,又正当饭点儿。恰好人在的地方离我住的招待所比较近,于是她就来找我了。” “在了解了这些事情之后,看着她脸上半干的泪痕。我不禁觉得,自己在缺失父亲的不幸中,竟是如此的幸福。感慨着她的遭遇,联想到更多相似的人,想到了很多事情。然后,我写下了一首歌。这首歌,既送给她,也希望她妈妈能够听到;既是唱给她听,也唱给所有不够美满的人。也许,我们没有权利去选择一开始的幸与不幸,但我还是觉得,在哭泣之后,我们应该学会坚强。” 开场白慢慢说完,毕文谦身后的钢琴也重新摆弄过了。回头把话筒插在临时固定的架子上,毕文谦稳稳地坐在了钢琴前。 这是一首最适合抱着吉他自弹自唱的歌,但并非不能用钢琴来伴奏。指尖流淌起盈盈的旋律,毕文谦脑海里翻映的,再不是夏林的故事,而是这首歌的原作者,一张俊秀得帅气的脸——雌雄莫辨。 也是一位少年天才啊!能够在双十年华写下这样的歌,真真是梅花香自苦寒来。 “想要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华丽的地方。在我疲倦的时候,我会想到它。” 和原版相比,毕文谦唱得更加舒缓。 “我想要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多大的地方,在我受惊吓的时候,我才不会害怕。” 轻声祈祷般的口吻。 “谁不会想要家,可是就有人没有它,脸上流着眼泪,只能自己轻轻擦。” 在她写这首歌的时候,是想起了怎样的苦楚? “我好羡慕他,受伤后可以回家,而我只能孤单地,孤单地寻找我的家。” 是了,为了追求音乐的梦想,还是半大孩子的她,就半工半读了…… “虽然我不曾,有温暖的家。但是我一样,渐渐的长大。” 艰苦的少年,既是一种痛苦,也是一份财富。 “只要心中充满爱,就会被关怀。无法埋怨谁,一切只能靠自己。” 算算年份,她现在正离家只身在大城市里同时报读三个中学课程吧…… “虽然你有家,什么也不缺,为何看不见,你露出笑脸?” 这个世界上,有多少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人? “永远都说没有爱,整天不回家。相同的年纪,不同的心灵,让我拥有一个家!” 羡慕嫉妒恨?空虚寂寞冷?毕文谦的歌声中带着复杂的情绪,却终汇成了自强。 人声告一段落,钢琴声继续在现场回荡着。观众席上不禁起了止不住的掌声。 黎华亮着眼睛,也鼓着掌。在她身旁的万鹏也是鼓掌的动作,却微微靠向黎华,沙沙的声音有些幽幽:“华华,我怎么觉得他最后是在骂我?” “怎么,你夜不归宿了?”黎华微笑着。 “那倒没有……”万鹏呢喃了一下,“总不会是在数落那个夏林吧?” 黎华没有看他,只望着舞台上开始唱第二遍的毕文谦:“那叫鞭策!” 这个说法,万鹏不敢反驳,却只是不信。直到毕文谦彻底唱完,现场响起了更加火爆的掌声时,他才小声试探道:“也许,他拐弯抹角骂的是夏林她爸?” “有可能。”黎华终于看了看万鹏,“我说你听个歌怎么老执拗这个?” 万鹏叹着气:“可能……是因为他唱的那种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人,我见过不少吧……” 与此同时,地坦附近的夏林的家里,也许是经过了一番激烈抗争,电视机终还是打开着。正是青歌赛,镜头里的毕文谦键完最后一个音符,优雅地起身,对着电视机前的观众们,深深地鞠着躬。 看着他,夏林捂着嘴,眼框里转着泪,仿佛随时会溢出来。 “林林……” 夏林身边响起轻轻的唤,但见她没有反应,终还是作了罢。 “这孩子,长得真俊啊!就是阴柔了点儿。” 毕文谦不知道有人在电视机前对自己的长相评头论足,他只是握着话筒,静静立在舞台正中央,面对着评委席,等待着将会迎来的问题。 第九十八章 又一次满分 出乎毕文谦的意料之外,评委席上,首先交头接耳地讨论了一下。然后,才由王富林首先发言。 “毕文谦啊,你在谈这首歌的创作背景时,你提到的那个同学,我也是知道一些的。要说她有些委屈,是真的。但是,你这首歌的内容,恐怕是基于她的事情,而作了一些外延吧?”见毕文谦没有反驳,王富林微微点头,继续说道,“真要计较起来,像我这样的不少从事艺术工作的人,对自己的家庭的关心,都是不够的。家这个话题,既是宽广的,也是长久的。你的这首歌,也许会引起很多人的触动,比如,我这个不够称职的父亲。‘只要心中充满爱,就会被关怀’,这样的心气,很好,非常好。不过,有一个问题,你是不是忘了?”说到这里,王富林停顿一会儿,“你还没告诉我们,这首歌叫什么名字啊!” 毕文谦略显尴尬——这还真是装完逼就给忘了…… “这首歌叫《我想有个家》。” “……好名字。”王富林微微琢磨了一下,“说实话,以你的歌唱水平,在业余组,是有些委屈的。但相比你写歌的水平,这份委屈,又不算什么了。” 这个评价,在这样的场合,让毕文谦有些费解。就在他悄悄琢磨时,话筒已经转移到了别的评委手中。 “毕文谦小朋友,你好。我是谷健芬……” 这名字一下把毕文谦拉回了神——寻声看去,却是一个面带微笑的老太……好吧,中年老太。头发还是纯黑,也没有戴眼镜,倒是和毕文谦“记忆”中一样的偏于男子气——不是说长得像男人,而是一种和婉约绝缘的书卷气。 “我知道,谷老太婆!泰山北斗啊!” 大约是因为本在出神,毕文谦没有细想就脱口而出了。 这话显然有问题——现场到处起了窃窃私语。而谷健芬也似乎有些吃惊,但她很快摇头微笑:“原来在你看起来,我已经是个老太婆了啊!不过,我是担不起你这么高的评价的。” 毕文谦不敢接腔——在80年代中期,她的确离泰山北斗还有些距离。那没经过大脑的话,是没办法圆的。 幸好,谷健芬主动把这一茬轻轻揭过了。 “刚才富林老师针对你这首歌的评价,我很赞同。不过,这毕竟是一个歌唱比赛,就歌唱本身,我有一个问题,希望听听你的看法。” “您说!” “听了你唱的两首歌,我注意到一个细节。和多数人不同,你在唱‘的’这个字的时候,发的都是‘de’音?是刻意为之吗?如果是的话,这是出于什么原因?” 这……还真是一个细节问题。 毕文谦思量了一下。 “其实,这只是我个人的选择,也许谈不上绝对的对错。我只说说我个人的看法——如我以前说过的,所谓流行歌曲,指的是在广大人民群众之中广泛流传,传听传唱的歌曲。既然如此,那么,人们,特别是缺乏系统的歌唱训练的人,在传唱歌曲的时候,往往会按照自己所习惯的方式去唱吧?那会是什么习惯?很自然的,和声乐知识无关,而是平时说话的习惯。那么,在普通话里,‘的’这个字,到底发的什么音呢?为此,我专门查过字典。‘的’是一个多音字,意思是‘箭靶中心’的时候,它读作‘dì’,比如,众矢之的;意思是‘真实、实在’的时候,它读作‘dí’,比如,的确;而在作为使用最频繁的结构助词的时候,它的发音是‘de’——这就是我为什么在演唱时,会这么唱的原因。” “这显然是和目前多数歌唱家的处理方式不同的。那么,前辈们为什么会纷纷唱成‘di’呢?这个,我也琢磨过一阵——我个人的理解是,从发音的角度来说,‘de’没有‘di’那么通畅,特别是在唱高音的时候,唱成‘de’的话,会特别费力。不过,就我目前在青歌赛上演唱过的两首歌来说,都还没有涉及特别高的音,也就谈不上特别费力的情况。既然条件允许,我自然就选择更符合普通人说话的习惯,如此而已。” 评委席上议论纷纷。 到最后,话筒到了一个颇为洋气的女人手中。 “毕文谦,你好。我是李谷乙。关于你刚才的见解,评委们存在着各自不同的看法。不过,我们一致认为,你这首歌,唱得很好。” 在打分之前就这么说了……会不会给人一种钦定的感觉啊? 无论如何,毕文谦只能点头说一声:“谢谢。”然后直立在舞台上,静静等待。 就在评委们一一打分的时候,观众席上,万鹏悄悄问黎华:“华华,今晚我送你们回招待所吧。” “为什么?” “我有点儿事情想告诉他。” 黎华眯起眼睛:“不是告诉过你,青歌赛结束前不要打扰他吗?” “他上次说的那些,后来我咨询过一些长辈的看法,感觉有一些靠谱的地方。最近,外面发生了一件事儿,有可能……比较重要,我想听听他的看法,参考验证一下。” 黎华听着主持人念着一个又一个10分:“……很急的事情?等不到决赛比完?” “……好吧,是我心急了。”万鹏也看向了波澜不兴的毕文谦,“大概,就在着一两天,报纸上就会提到那事儿,可能是《人民日报》,也可能只是《参考消息》吧……” “我会把这几天的报纸买齐全的。”黎华点点头。 终于,毕文谦又得到了满分。 雷鸣的掌声中,毕文谦再次向众人鞠躬。黎华一边鼓掌,一边确认道:“万鹏,你再过一遍,这次生产磁带的每一个环节,都准备好了吗?” “你托我负责的那些,肯定没问题。”万鹏答得挺自信。 “那就好。”黎华目送着毕文谦退场,眼睛闪闪发光,“这是我第一次操持我认为正确的事情。” “我感觉得出来……你信任这个孩子。” “你我各自认识的人里,有很多都有一种迷茫。” “这么说的话……他的确鹤立鸡群了。所以这事儿,我也乐意打这个下手。” “……谢谢。” “……我宁愿你不说这声‘谢谢’。” 然而,万鹏等了很久,也没有听到黎华的回答——她已经开始离场了。 [注,出场艺术家,谷建芬,李谷一] 第九十九章 录歌(一) “师父,又一个满分啊!” “鹤立鸡群而已。” “哈哈……听说,决赛的歌,你早就准备好了?” “嗯,那是还在江州时的一个承诺。” “那就好。录磁带的事情现在都已经联络好了,算算你最近写的歌——《我多想唱》、《血染的风采》、《热血颂》、《来生缘》,今晚的《我想有个家》,再加上决赛上的歌,已经不少了。要不,等决赛完了,我们就开始录歌?” “真准备好了?那……那还等什么决赛完啊?明天就录!决赛本身就是最好的宣传机会,要趁热打铁!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正好节目组宣布休息三天,等星期天五四青年节进行决赛,我们得抓紧时间把能录的歌都录好!徒弟,明天尽早把上次那几个演奏家集中请来,一起去录音室。” ——是夜,回招待所的路上,毕文谦下了决断。 结果,到了招待所,黎华让毕文谦先休息,自己却大晚上不知上哪儿去了。 直到第二天,毕文谦练完声之后,才看到买回早饭的黎华。 “黎华……” “嗯?” “今天你没练声?” “起晚了点儿。昨天你要通知那几个人,我也得提前落实今早上的录音的细节。结果,睡得有点儿晚,起得有点儿早。”黎华把一碗豆浆推到毕文谦的座位前,“来试试,京城到处都是豆汁,难得遇上有卖豆浆的。” 眼看着黎华那约莫有点儿委顿的模样,毕文谦默默坐下,端起了豆浆,小啜了一口——其实,他也是可以喝豆汁的。 却说不出口。 “……录音室在哪里?” “在中国唱片公司。天宁寺附近。” “西城那边?” “我借了一辆面包车。大家在招待所这儿集合。” 毕文谦无话可说了,等吃完饭,他主动收拾起碗筷:“一会儿出门,你多带件衣服。等到了地儿,拣个地方,补个回笼觉吧!” 黎华只默默点了点头。 一会儿,两人出了房间,到了街边。黎华指着一辆面包车,让毕文谦认了。等在车上的司机看上去三十来岁,颇有些军人的气质。 与此同时,有人一边喊着毕文谦的名字,一边快步过来——宋菲,背着琴盒,脸上颇有些兴奋。 “早啊!” “早!”却是黎华先应了声,“你倒是第一个到啊!” “我家在津门,这几天在京城借住,能早点儿出门自然就尽早了。” “先上车吧!等人齐了就走。” 陆陆续续,张姗、吕斯清、杨长勇、曾昭斌先后都到了。拍拍手,等所有人都上车了,黎华自己也上了副驾驶位,让司机启动。 人不算多,但七座型的面包车塞了8个人,而且还有不少乐器,却也颇为拥挤。后座上的毕文谦夹在杨长勇和吕斯清中间,在微微的颠簸中,和对面的张姗脚碰着脚,一米半有余的古筝横在中间,让人几乎没有挪动的余地。 看着张姗平静中略带点儿期待的脸,毕文谦不禁联想起了“未来”——那是在某人的摇滚演唱会上,一身白衣的她恣意撩拨琴弦的模样。 也许,这就是起于微末? 一路上,大家寒暄之余,便聊起了青歌赛——而毕文谦却是没有去关心复赛其他组的结果的。众人在意识到这一点时,很快便七嘴八舌起来。 “毕文谦,你妈妈的比赛你都不关心?” “好吧……你是我妈的伴奏,你肯定知道。说说,她是第几名?” “第二名!第一名还是苏虹,别说,你那首《我多想唱》,写得真好!”宋菲一手抱着琴盒,一手竖着大拇指,“后面的是一个叫张菊霞的女的,都没有参加出赛,直接就进复赛了!说不定是走的后门儿呢!” “别说,就算是走的后门儿,”另一边的曾昭斌插言道,“人家那首《让我再看你一眼》,也的确唱得挺好。” 果然,张菊霞还是参赛了吗?走的,还是李谷乙的后门儿吗? 毕文谦不禁笑了起来。 “再后面的呢?” “后面,还有王红,毛阿闵,都唱得不错。”回答的是毕文谦左边的杨长勇,“通俗专业组的,我觉得就这五位唱得好,还有一个得奖的丁晓青,就差了一些。” “这样啊……那,民族的呢?” “民族业余组的金奖好像也是江州人?”张姗一边说一边想,“叫周……周什么来着?” 毕文谦的兴趣却不在此处:“业余组的不记得就不记得了。专业组的呢?我彭姐姐肯定是金奖吧?” “金奖还真是姓彭,她是你姐姐?”宋菲狐疑道。 “那,可是在战场上认的呢!” 大笑间,毕文谦对着众人讲起自己在前线作死的经历,讲起自己和彭姐姐打的赌。也许,他并不太会讲故事,但故事本身却吸引着车上的年轻人们。 时间,便在这讲述中慢慢过去,直到面包车到了目的地,一下停了。 “好啦!你的英勇事迹一会儿再说,”黎华一边开门,一边偏头朝毕文谦招呼道,“先下车!” 等着曾昭斌和吕斯清先下车,毕文谦只是讪笑:“我哪儿算英勇,从战术上来说,我完全是拖后腿儿的。” 宋菲却不许他谦虚:“至少你敢于上前线啊!我们岁数都差不多,我就想都没这么想过!” 没想过吗?这岁数,没想过才是正常吧?看着鱼贯下车的人,自己记忆中的关于他们的印象,本就好像和战争绝缘的吧…… 也或许,那是和平年代的氛围下营造出来的错觉? 一小段儿胡思乱想间,一行人进了中国唱片公司,在接待员的带领下,来到了录音室。 房间里的陈设和申城那边差不太多,虽然……在毕文谦看来,仍旧有些土……就当是不土没有战斗力了。 黎华张罗着让每个人分了一把椅子坐下,自己却坐到了一处角落。不过,她倒是又拍着手,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上次我还说请大家吃饭的,结果话没兑现,就先拉了大家的差。昨晚通知的时候,我连报酬都没来得及提,这次,大家愿意来参与录音,我得先说一声谢谢!” “既然昨晚没说,就现在说吧!我师父之前有和我聊过这一块儿,他让我仔细思考。我呢,也暂时有一个方案。不过,在此之前,我想听听师父的意见。”说着,她看向了毕文谦,“师父,你觉得,这报酬,应该怎么给呢?” 顺着她的话和目光,五个人的视线齐聚过来,毕文谦从他们的眼睛中看出了期待,甚至,还有一点儿忐忑。 于是,他清清嗓子,迎向黎华鼓励的目光,点了点头。 第一百章 录歌(二) “趁录音师还没到,我简单说说我的想法。我以前就和徒弟说过,现在我们国内的流行音乐产业,对于灌制唱片的参与者,都是一次性支付报酬,而之后销售的盈利,都和他们无关了——我觉得这是一种错误。具体的原因,我和徒弟说过,这里就不详细分析了,如果你们有兴趣,可以找时间和她聊聊。” 说着,毕文谦看了看黎华。 “如果现有的模式有问题,那就建立一个新的分配模式。我说一个初步的方案,也许在实践中会渐渐修改,但这一次,大家都没有经验,也算是摸着石头过河了。” “我们可以把唱片销售的最终利润这样分配——作词人10%;作曲人10%;演唱人10%;编曲人10%;演奏者5%;唱片制作人5%;前期成本出资人20%;宣传平台环节10%;销售保障环节10%;环境保障环节10%。” “解释一下你们可能不太明白的概念——作词、作曲、演唱,顾名思义就行了;而编曲,指的是伴奏的配器选择、旋律创作,以及整首歌的布局段式的选择等等;演奏就是你们各位最基本的工作;唱片制作,指的是录音师这个环节,虽然现在国内的录音师被戏称为唱片业的十等公民,但那不是他们没用,而是他们的作用被忽视了;前期成本出资,指的是录音室的建造或者租用、唱片的灌制、大批量生产、仓库储存等等环节的费用;宣传平台,指的就是打广告,小到百货公司里贴一张告示,大到在电视台专门做一个节目,甚至在政府机关里下文件,都算;销售保障,指的是确保磁带从仓库到百货公司等销售点的流通渠道,以及在磁带销售的过程中,不出现大规模盗版。这可能听起来有些无理,但现在国内地方保护主义还是比较多的;最后的环境保障,指的是流行音乐作为一个长期产业,想要良性发展,持续性的官方性质的宣传是必须的,就如现在的青歌赛。举办比赛的筹备工作和奖品奖金,都是支出,无论是让国家财政出这个钱,还是期待于其他行业的企业进行赞助,都是看天看人看脸吃饭,长久不了,所以,这个钱,必须是由我们行业自己出。” “也就是说,具体到各位,如果想多一些收入,除了演奏本身之外,也可以参与到编曲的工作中来。同一首歌的不同版本,配器完全不同的例子,也算是常见了。各位现在是演奏家,将来也许就会是音乐家,参与创作,也是展现才华的一种方式。” “当然,这只是一个尝试性的方案,我们也不能强求各位接受。所以,除了这个方案,你们也可以选择一次性支付报酬,具体的金额,国内也算是有一个行情,你们可以找时间和徒弟探讨。或者,你们还可以先探讨出一个一次性的金额,但我们只支付一半的数额,而等磁带开始销售了,属于演奏环节的5%的利润,也有一半,也就是2.5%属于各位。” “三种方案,究竟哪一种,你们可以自己选择。如果还有什么问题,也可以问出来,大家一起讨论。” 一席话说完,毕文谦靠着椅背,有些屏气凝神——他并不清楚,这个时代的人会如何想,而这样的方案,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都是不曾出现过的。 没错,他真的是在摸着石头过河。 录音室里寂静无声,除了毕文谦,所有人都琢磨起来。 第一个发问的,却是黎华。 “师父,照你这么说,这一回,作词、作曲、演唱,甚至编曲,都是你一个人,你会拿40%,而录音师是我通过唱片公司请的,前期的成本、宣传平台、销售保障、环境保障都是我在负责联系,所以,我会拿55%,如果在座的演奏家们选择了一次性报酬,那我就是60%了?”说着,她自己若有若无地点了点头,“四六开啊!” “本质上来说,是五五开——一半是艺术创作,一半是资本运营。”毕文谦纠正道。 “……你是把唱片制作算在创作里了?”黎华想了想,“五五开,原则上有道理。不过,如果选择了分成,各个环节的利润该怎么支付呢?” “每个参与者建立一个存折,每月结算,可行吗?” “人不算多的时候的确可行……”黎华忽然想起了什么,一下站了起来,“咦?录音师怎么还没来?师父,走,我们去催催。”说着,她又看向其他人,“我和师父去叫录音师了,你们也好好想想,选哪一个方案,怎么样?” 口吻是商量的口吻,黎华的动作却没有迟疑,三两步拉起毕文谦的手,便出了录音室。 “怎么?” “给他们独自思考的空间和时间,事后即使后悔,也不至于过多的埋怨于我们。” “人之初,性本恶?”毕文谦笑笑,“话说,你的方案呢?” “你的方案值得一试,我的,暂时就不必拿出来了。”黎华抿嘴轻笑,“不过,你刚才的话,好像没说细吧?我记得你说过,歌手的水平是国家,是社会培养出来的,那么,作为培养费,这些利润也应该很有一部分归于音乐学院,或者歌手所在的艺术单位。较真儿的话,不仅歌手,作词人、作曲人、编曲人都是如此吧?你却没有说清楚。还有,防止盗版,怎么防,这个钱怎么花?举办官方比赛,具体有什么规划……” 毕文谦笑着摇摇手:“你能问出这些,说明你是真的思考过的。不过,就现在,我们才正准备开头炮,哪儿轮得上强求那些啊?根本就插不了手。” 黎华眯着眼睛,定定看了毕文谦一会儿。 “好吧,先尽力把这一次做到最好。后面的规划,只要你心里有规划就好。这回的钱其实可以都归你,但事儿一定要做好。” “我总觉得……你抢了我台词儿。” “是吗?” 黎华哈哈大笑,毕文谦也笑了起来,似乎也被她感染了。 不久,黎华和毕文谦就领着录音师重新进了录音室。关上门,她站在中央,拍拍手。 “各位,有决定了吗?” 宋菲最先说道:“我选一半一半儿吧。我只要有点儿零花钱就可以了。” “我也是!”曾昭斌和张姗接着腔,只不过,前者脸上挂着笑,后者则多了一点儿腼腆。 等她们的话音落定,杨长勇才小声说:“我选一次性支付了。我有个哥们儿有急事儿。” 最后,吕斯清无所谓地说:“我平时倒用不到什么钱,就选分成吧。我想看看,分成能分到多少。” 见他们先后都发表了意见,黎华满意地退到角落的椅子上坐下:“既然大家都了各自的意向,那就先开始录歌吧!等中午吃饭的时候,我们再细说一下,那5%该怎么具体分配到各位每一个人。原则上,我倾向于根据参与的作品数量,以及相应所占的比重来衡量,你们觉得如何?对了,师父,你怎么看?” 毕文谦看了看众人,似乎他们都没有意见。 “挺好的。大家都是明白人,录歌的时候谁出的力更多,倒不至于有大的分歧。” “那么,开始录歌吧!” 一边说,黎华就一边仰靠着,似乎开启了观众模式——毕文谦却不那么想。 “徒弟,你别坐着,起录音师那边,学习学习录音,自己也多琢磨琢磨。” “啊?”黎华愣了愣,还是重新站了起来。 “我说了,录音师不该是十等公民,那么,这个环节应该发挥哪些作用,你应该有所了解,有所思考。” 第一百零一章 录歌(三) 等黎华到位了,毕文谦从衣兜儿里翻出一大叠作业纸来,根据内容一页页分发——那是他昨晚连夜写的伴奏谱。 “大家都分别看看,熟悉一下旋律,然后依次试一下,再想想是否存在什么问题。如果没有问题,或者问题都解决了,我们就正式录音,争取一遍过!” 鼓励的话对众人说了,毕文谦来到宋菲面前。 “一会儿,我们先录《来生缘》,这首歌的主要伴奏就是二胡,二胡的旋律你也早就熟悉了。不过,这一次,还加了一些吉他。”好吧……从技术上来说,毕文谦还想完善点儿手鼓、铃鼓什么的来做加强节奏,但那些……大约都不是此刻的毕文谦“理应”熟悉的乐器,“……不过,你得知道,我和我妈的阅历不一样,她能唱出的情感,大概我是不同的,所以,到时候不要觉得奇怪。” “放心。”宋菲轻松地笑,“这段儿的难度,比起宋扒皮叫我练的那些,算是闭着眼睛都能拉的。而且,我都练了那么些天了!” “那就好,那你先熟悉一下《血染的风采》里属于你的部分。” 然后,毕文谦走向了杨长勇。 “杨哥,今天你可能需要主要熟悉的是我昨天唱的《我想有个家》了,我写的基本是吉他的全程伴奏。本来,我想的是自弹自唱的感觉,但我的吉他水平没过关,只能麻烦杨哥用心了。” “哪儿的话!我一定尽力而为!”杨长勇抬头看看毕文谦,又继续盯着曲谱,“其实,你这歌的吉他部分,虽然是主要的,但还真没什么特别难的。” “那我就放心了。” 点点头,毕文谦又走向了吕斯清。 “斯清,你主要看看这首,”毕文谦指着他手上的一页纸,“《月半小夜曲》。这首歌的小提琴部分也许在技术上没有格外的难度,但在全局的表现上很关键,请你精益求精。” “你放心,我这就瞧瞧。”吕斯清一脸轻松地看起了曲谱。 好吧……你们都是大牛,这些歌对你们来说,都不过是小试牛刀。 带着微微的不爽,或者说无言以对的憋屈,毕文谦把张姗和曾昭斌拉在了一起:“今天这回录歌,除了那天你们和黎华合作过的《荷塘月色》,其他的歌暂时没有需要古筝和笛子的,所以今天,你们的事情大概要少一些,但希望你们同样也最到完美。” 曾昭斌咯咯地笑:“哪儿那么容易完美啊!我在学校,吹得再好,老师再怎么表扬,也不会轻易说完美的。” 张姗也微微点:“不过,那歌里的古筝倒没什么难度,我保证不拖后腿儿。” 看着她俩似乎相互心有戚戚的模样,毕文谦彻底认输了。 虽然比起那些乐器独奏的曲目,这个时代的中国流行音乐的伴奏的确偏于简单,但这不是可以轻视的理由啊!连这些“孩子”都……好像是一边玩儿一边把钱挣了…… 呆了好一阵,毕文谦终于把立即拿一首编曲既有难度又有效果的歌出来的怨念驱散,开始盘算另一个比较现实的问题——流行音乐里,对于多数歌曲来说,节奏感是不可忽视的,而这方面,最适合的乐器,莫过于鼓了,各种各样的鼓——在场的人都不会,自己也只在上辈子耍了点儿皮毛,只是个纸上谈兵的水平,更不可能边打鼓边唱歌了——那是老鹰乐队干的事情。而如果要和唱片公司临时要人的话,找不找得到是一个,黎华是否预留有这方面的开支也是个未知数。 一如毕文谦所认为的:没有鼓点,意味着增加了演唱难度,那么一盘磁带里都没有鼓,也算是一种挑战了。 可以一试。 点点头,毕文谦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等待着他们——所谓合作,自然不是以一个人的意志为转移,即便有I_can_I_up的资格,也不可能同时分饰多角。 这个时候,大概,黎华正在认真和录音师学习吧——那位录音室里的“十等公民”是否会受宠若惊呢? 遐想间,毕文谦的嘴角扬了一丝微笑。 一个上午,遍在五位青年,甚至少年演奏家的依次尝试中度过了。到了饭点儿,却是黎华过来招呼道:“走,先去吃饭!” 一片轰然相应下,一行人往附近的小饭馆儿开拔。路上,一马当先的黎华拉着毕文谦手,小声问道:“我听到吕斯清拉的小提琴,是《月半小夜曲》的旋律?” 毕文谦笑道:“是啊!怎么了?” “那歌可是日文的!又不像是在申城我们听的那些,都还没人正式唱过!你怎么唱?记音标都记不了。” “唱不了日文,简单,唱中文的不就行了。” 黎华瞪大了眼睛:“你……什么时候?” “如果说动笔的话,昨天吧!如果说动心思的话,那就是那天晚上,你说‘耍流氓的就该抓起来,判刑!’的时候。”迎着黎华疑问的眼睛,毕文谦轻轻地说,“作为一个中国人,你认为你只会思念为国隐姓埋名的人——这的确是和日本人的想法不同,但情愫本身是相似的,那我们完全可以用你的思路重新填一首中文的歌词啊!” 黎华似乎有点儿半信半疑:“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那你唱来听听?” “下午在录音室会唱的。不过,还是那句话,我唱的是我心里的想法,也许是完全真实的故事,也许是有一定的虚构,人们觉得好或者不好,我不能保证什么。” “那好,我等着。”黎华脸上泛着光,“如果真是为我而写的歌。” 吃饭的时候,大家相互聊着一些事情,有的和音乐有关,有的和音乐无关,但都是轻松带笑,如他们上午尝试的演奏一样。 这让毕文谦把提醒的话憋在肚子里——扭转观念,也许比改变观念更难一些,没有契机的时候如果强行说教,说不定会适得其反。 下午,休息了一阵,大约两点,正式开始录音。 第一百零二章 录歌(四) 录的第一首歌,如毕文谦和宋菲说的那样,是《来生缘》。 幽幽的二胡声为底,相比孙云在青歌赛唱的版本,多了杨长勇弹奏的吉他点缀其中。毕文谦的演唱在思路上和孙云几乎是一脉相承,也谈不上什么难点。悠远的感觉中,毕文谦不觉就唱完了。 “毕文谦,你和孙阿姨唱得有所不同。”在录音室确认过了之后,宋菲将二胡靠在怀里,眨着眼睛,盯着毕文谦,半猜半问,“你……谈过恋爱?” “大约算是吧……” 毕文谦大约知道宋菲话里的疑问,便也含糊地答,如果有人计较起来,也可以说成是文雯——然而,在刚才演唱的时候,他想起的,却是上辈子“引领”自己进入音乐殿堂的那个女孩……只不过,在刚刚的几分钟里,他对她的回忆,止于在她蜕变成一张骨肉皮之前。 掐头去尾地看,初恋总是极美的。 ——把有缘无份的原因刻意抹去的话,就很适合唱这首歌了。 自嘲地笑笑,毕文谦开始了第二首歌,《我多想唱》。 这首歌的伴奏主要是电子琴,这里显然没有那个条件,毕文谦也就选择了清唱——回忆着苏虹的经典版本,又想想文雯的演唱,自诩伪学霸的他不觉得自己能一时间琢磨出极好的唱法,便在苏虹的唱法基础上往文雯的风格上微微靠去,唱得更像是一个学生的情绪,更多了一点儿稚嫩与活泼。 也许有人会觉得更好,也许有人会认为粗糙——在实际验证之前,毕文谦也不知道正确答案,不,应该说是不知道哪个答案更正确。 一曲又罢,毕文谦缓缓心情,开始了第三首歌,《热血颂》。 这首歌没有什么问题,虽然仍是清唱,却早在招待所里唱得滚瓜烂熟,哪怕用三种唱法唱了三遍。 和录音师确认之后,进度到了第四首,《血染的风采》。 这首歌也需要多种乐器伴奏,但主要乐器里,有三样是这里有或者可以替代的——二胡、小提琴、吉他——这就足够在删减之下弄一个虽然简陋,但可行的伴奏了。 和宋菲、吕斯清、杨长勇一起尝试一遍之后,毕文谦正式开录——他仍然唱的是自己的思路,而没有借鉴彭姐姐的说法。毕竟,这盘磁带,主要面对的消费者,必然是后方的群众,而不是前线的战士。 又是一遍就过了。 这让毕文谦有些高兴。他立即开始了第五首,《我想有个家》。 在杨长勇的琴声中,毕文谦按着原版的唱法去唱——他不觉得自己的少年经历能和原作者比苦,人家唱这首歌的情感不仅经历过“历史”的检验,而且在人生轨迹上非常合理——对于录一盘旨在挣钱的磁带来说,这就是极好的选择。 当毕文谦意识到录音师再一次宣布一遍过时,他终于觉得可能有什么不对。于是,他暂停了录音,来到调音台,看了看黎华,然后对录音师命令道:“把我们之前录的,放出来听听。” 也许是因为毕文谦面色过于冷静,黎华和录音师都没有回答什么,只一起静静听着回放的歌声在录音室。 这……还真是接近原汁原味儿的录音啊! 听着自己的歌声,虽然的确没有任何大毛病,但如果要以自己心目中的标准,从精益求精的态度出发,却还是有改进的余地。而且,有些问题,大概不是自己演唱的锅,更可能是因为收音和调音过于不专业。 怪不得……上辈子聆听两岸三地一些知名歌手的在7、80年代的磁带时,总会隐隐有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的感觉;也难怪在这个时代能够脱颖而出的歌手的基本功比起10年代的歌手强大得多——工业技术不够,自然只能靠艺术水平来补偿了。 然而,这个问题,此刻无法解决。这是1986年5月,离雅马哈公司发明世界上第一台数字调音台还有一些时间,而上辈子对于录音室并不熟悉的毕文谦对于模拟调音台谈不上了解——在这个环节,他既没有特别的技术优势,也谈不上什么指导。 于是,他只能静静听完了录音,然后叹了一口气。 “如果只是这个样子,也怪不得录音师会被当成十等公民了。” 黎华不是很明白:“什么意思?” “我的演唱,明明还是存在一些问题,这位仁兄却说一遍就过了。而且,我不知道这个调音台能达到多少功能,但这个录音效果,我实在不觉得满意。” 听了毕文谦的话,原本基本保持沉默的录音师一下就不干了:“唱片公司就是这么录的!又不是政治任务。” 这话让黎华眯了眼:“这是什么说法?是任务的话,规格又有不同?”录音师瞄了她一眼,沉默了一下,又轻轻点头:“一般的录歌,公司要的是效率。” 毕文谦一下就懂了。 “反正这个年代,一盘磁带只要不是放卫星的产量,就不愁没有销路。既然这样,自然是录完一盘接一盘,多多益善了。” 黎华紧闭着嘴唇,似乎里面正咬牙切齿。在她说出什么来之前,毕文谦冲她摇了摇手。 “算了,要怪只能怪而今的风气,犯不着对人家使气。”说着,他重新看向录音师,“看起来,大哥也三十出头了吧?看你驾轻就熟的把势,也是熟手了。前面的歌你说一遍过,那就算是过了。接下来的歌,请你用你说的‘政治任务’的标准来。我们不会向别人那样只知道命令你做什么,你可以针对录出来的内容发表意见和建议,也许你认为对的观点我们不一定采纳,但一定会先充分考虑你的说法。” “真的?”录音师半信半疑。 黎华着眼的方向却不同:“师父,前面的歌真过了?你都不满意……” 毕文谦摆摆手:“别忘了,我们录这盘磁带的首要目的,并不是在流行音乐史上留下什么艺术成就。” 黎华欲言又止,最终点头嗯了一声。 “那么,接下来是第六首,《荷塘月色》。” 和黎华的选择不同,毕文谦用了笛子来代替葫芦丝。他像那天在长满荷花的湖边牵着夏林的手时那样认真地唱,这是在场的人所没有听过的。也许是因为和在电视台的舞台上那个作为反面教材的版本差距太大,没有参与伴奏的吕斯清和宋菲不约而同地面露惊讶,而调音台旁的黎华则不禁微笑。 这一次,唱完之后,录音师没有立即发表意见,而是闭眼琢磨了一阵。 结果,仍然是一遍过。 “为什么?” 眼见毕文谦又往调音台来,黎华抢先问道。 录音师看着走了跟前的毕文谦,微微摇头:“你唱的,我真觉得没问题。在唱的之外,虽然计较起来,的确存在一点儿小问题,但都可以接受了。你们毕竟是同步录音,追求完美,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解决的。要不,换成分轨录音,我帮你们尽量协调?” “那我们……” 黎华正说了半句,毕文谦却扬起一只手摇摇:“是不是,这得加钱啊?” 录音师笑而不语。 “既然你觉得可以接受,那就过了。接下来是今天最后一首,《月半小夜曲》,吕斯清小提琴伴奏,我弹钢琴,自弹自唱。”毕文谦朝黎华笑笑,“徒弟,好好听,有什么想法,都说出来。至于录音大哥嘛……这首歌还是同步录音,但如果不够完美,我们就再来一次好了,直到你满意,或者我们满意为止。” 很快,毕文谦微笑着其他人都撵到了调音台,身边只剩下卷发帅气的吕斯清。 坐在钢琴前,毕文谦回头看了看,不禁把他和印象中为河合奈宝子伴奏的七原启子的模样对比了一下,下意识地笑了笑。 “开始了。” 第一百零三章 录歌(五) 悠扬的小提琴声牵起一点儿忧伤,将空气浸得凉凉的,缓缓的。 “萧萧风采片片叶,拂过皎洁月。人守窗前难眠夜,泛黄信笺一页页。” 毕文谦的歌声和钢琴声几乎同时响起,像一片宁静的夜里飘飞的落叶。 “光阴起伏更迭,依稀几声呜咽,耳边似他轻声嗫。” 歌声悄然,琴声清澈。如呢喃软语。 “历历那日送离别,花儿轻摇曳。一曲琴声如灯灭,回眸如水步如铁。” 青春正好花正红,爱人却不得不分离,眼中尽是不舍,步伐却是坚定。 “汽笛好似呜咽,车启过眼列列,轨尽处晚风凛冽。” 歌声勾勒着画面,火车终于远去,月台上形影相吊。 “思念似饕餮,悄悄吞噬岁月,消化成歌一阕阕。” 情绪渐渐积累,终于如决堤一般。 “遥记誓言生死同穴,两情相悦如《上邪》。家国两难全,年华终伴一语约。” 爱人为国弃家,只留下没有归期的约定。 “琴声独奏心弦不觉化蝶翩飞月半夜。也说是虐,也说是业,情已成珏。” 一曲唱完,毕文谦有些怅然。 录音室里寂静无声,唯有吕斯清的小提琴声如泣如诉,直至幽幽而止。 良久,黎华从调音台走了过来。 “师父。” “嗯?” “我只听你唱了两遍……你写份歌词给我,我怕我没听明白。” “啊?”毕文谦心里一沉——如果听众都不能一遍听懂歌词,这还能叫好歌吗?好吧,最多评一个优秀,算不得登堂入室了……“你等等,我现在就写。” 飞快的写好,毕文谦把歌词交到黎华手里,宋菲和曾昭斌悄悄站到她身后,也看了起来。 “你……等你有空了,一定要好好练练字。” 黎华只瞧了一眼,便忍不住又针对这个提醒道。 然后,没管毕文谦是否回应,她细细琢磨了起来。 不久,却是宋菲伸着手问道:“耳边似他轻声嗫?嗫是什么意思?” “欲言又止,声音轻细。” “那饕餮呢?”宋菲指着“饕餮”二字,皱着眉毛,“好大一巴饼,我都没见过。” “饕餮,本来是《山海经》里的怪兽,后来人们渐渐主要关注它贪吃的习性。苏东坡写过一篇《老饕赋》,赋予了它几分可爱的味道。到现在,主要有两个意思,形容贪婪的时候,它是贬义词;形容贪吃的时候,它就成了中性词。” “那……这个……上邪呢?” 曾昭斌手指向《上邪》,黎华看着自己脸边突然出现的食指,轻轻一笑,主动解释起来:“那个字不念xie,念ye。那是一首汉代的诗,算是那时候的情歌吧!没记错的话,高中的语文课本里会提到的。你是还没学到那里吗?”说着,她看向毕文谦,口中朗诵起来,“‘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当初我妈难得有空的时候,教我念过一回。” “那……最后那个珏字呢?刚才毕文谦好像念的是‘jue’?” “没错,”毕文谦点点头,“两玉相合为一珏。” 黎华把作业纸拉远一些,长长的“嗯”了一声,然后又抑扬顿挫地朗诵了起来。 “萧萧风采片片叶,拂过皎洁月。人守窗前难眠夜,泛黄信笺一页页。光阴起伏更迭,依稀几声呜咽,耳边似他轻声嗫。历历那日送离别,花儿轻摇曳。一曲琴声如灯灭,回眸如水步如铁。汽笛好似呜咽,车启过眼列列,轨尽处晚风凛冽。思念似饕餮,悄悄吞噬岁月,消化成歌一阕阕。遥记誓言生死同穴,两情相悦如上邪。家国两难全,年华终伴一语约。琴声独奏,心弦不觉,化蝶翩飞月半夜。也说是虐,也说是业,情已成珏。” “家国两难全,回眸如水步如铁啊!”黎华长叹一声,将作业纸还给了毕文谦,“其他的我都觉得很好,唯独最后一句,我不太理解。” “怎么?”毕文谦心念一动。 “什么是‘业’?” “业有功绩的意思,也可以是佛教里的概念……” 毕文谦正要解释,黎华却摆摆手:“你对佛教很了解?” 毕文谦语塞。 “身业、口业、意业?善业、恶业、无记业?”大约是察觉了毕文谦眼中露出了茫然,黎华终于笑了,“说白了,都是封建迷信,何必去在乎?什么叫‘也说是虐,也说是业’?天涯相隔,相守一生,有这心性的人,肯定有坚定的信念,怎么可能在乎旁人的评说?” 毕文谦哑口无言。其实,这也不是他原本的想法——最初,他写的是“半生分别,无悔耄耋,情已成珏。”但在落笔之后,才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这是一首源于黎华所认同的思念为国离家而隐姓埋名的爱人的歌,而在历史中,这样的人和事,肯定是建国之后才会发生的。那么,也就是说,歌词中的当事人,大约应该在1930年前后出生。而耄耋之年,指的是8、90岁的老人,算算年份,以毕文谦上辈子,10年代的眼光去看,这是适合的——但现在是80年代,那样的人大约才5、60岁,耄耋的说法,怎么也算不上。 所以,他才临时改了改。看起来,这改得并不成功。 “……那么,你觉得,怎么修改比较合适?” 黎华想了许久,嘴唇时不时紧抿着。 “这个珏字用得不错。君子如玉,玉双为珏。师父,你觉得,关山难越,情寄明月,遥伴成珏——合适吗?” “你说合适就合适,这歌本来就是以你的价值观为基础写出来的嘛!” “你怎么能这样!”黎华轻扬拳头,却又笑了起来,“我又不代表真理。” “好啦,我是真觉得你改得比较好。”毕文谦学着她拍手的动作,“既然歌词有改动,斯清,我们重新录一遍。” 然而,这一回,唱完之后,录音师却摆起了手。 “还有改进的余地。” 于是,他们开始第三遍。 …… “琴声有些反客为主了。” …… “小提琴和钢琴的协调不够好。” …… “情绪不对。” …… “情绪还是不对。” …… “情绪还是不对。” 或许是因为毕文谦的要求让录音师发现自己有了体现价值的机会,他的眼睛明亮起来,一次次否定之间,神色也明显地全神贯注。只是,到最后,他指出的问题,永远是一句“情绪不对”,却又做不出指导。 倒是黎华看了看表,阻止了毕文谦再来一次的想法。 她伸出中指在录音师身前的调音台上轻敲:“先把前面过了的几首弄好,然后录一盘《月半小夜曲》给我,我回去琢磨一下问题。”说着,她朝钢琴前的毕文谦点点头,然后起身回头看向身旁的其他人,“已经到饭点儿了,不能让大家饿肚子。今天就这样吧。明天中午再来录歌。对了,反正就剩一首歌,除了吕斯清,你们就不必来了。等青歌赛决赛完了,我会尽快抽时间把报酬付给你们的。好了,一起去吃饭吧!” 结果,黎华带着大家还是去了中午的小饭馆儿。也许是因为被录音师反复打回重来,所有人都有些意兴阑珊,除了毕文谦——他找老板要了一圈小酒杯,却是给每人舀了一杯汤,然后,他举杯敬汤:“这个,好像我们多数人都未成年,我也不喝酒,所以,我就以汤代酒,敬大家一杯了。谢谢大家愿意与我合作!” 黎华跟着站了起来,举着杯子,虚碰之后,贴在唇边,看着其他人脸上起的笑容,听着曾昭斌调侃以汤代酒不和规矩,却又第一个喝下了去的模样,悄然微笑,三两口也小啜个干净。 饭后,黎华指导着司机将所有人送到了住处,最后才和毕文谦一起回了招待所。 一进屋,黎华便打开录音机,把磁带放了进去,房间里回响起毕文谦下午唱的《月半小夜曲》,打头的便是吕斯清的小提琴声。 关上门,搬了把椅子,黎华仰靠地坐着,双手抱在腹前,闭上眼,静静聆听起来。 毕文谦看着,也没出声。一天的疲劳让他惬意地仰躺在床上,听着自己的声音。 ……问题在哪里?或者说,真的有问题吗? 沿着下午一遍遍的顺序,听了十来遍,毕文谦仍然没有一个定论。 “徒弟,你觉得呢?” “徒弟?” “黎华?” 终于,毕文谦从床上坐起来,却见黎华依然保持着姿势,静静地……睡着了。 第一百零四章 录歌(六) 后半夜,或者说凌晨,黎华自然醒来。 她发现自己盖着被子,睡在床上……军大衣不见了,其他的,大约倒是完好。 警惕着,悄然无声地坐起来,借着窗外隐隐散来的一些路灯的光,黎华看到了毕文谦——他搬了两椅子并排着,上半身横睡在床尾,压着一段被子,屁股放在椅子上,膝盖正好在椅子边沿,小腿儿自然下悬。军大衣批在他身上。 而自己,似乎睡的是床的斜对角。 房间里隐约有微微的鼾声,被子里有些自己不熟的味儿。 这是他的房间——黎华稳住了心神,开始回忆起来……似乎,自己昨晚听着歌就那么坐着睡着了?竟睡得这么死。 四处瞧瞧,隐约看到床头柜上的录音机,以及自己的白棉袜,黎华大约脑补出了昨晚发生的事情,泛起了一抹哭笑不得的神情。 “这小师父。” 轻着动作,穿上袜子,下地穿好皮鞋,提起录音机,黎华挪到床尾,借着昏昏的光,俯身盯着毕文谦的脸。 几个月的成长改变不了容貌,这仍是一张清秀得近于女相的瘦脸,平静中似乎有丝坚毅。 终于,黎华微笑起来,站直了,悄悄出门,回到了自己房间,播放起了昨天的《月半小夜曲》…… 当阳光扑面的时候,毕文谦也自然醒了。 他习惯性地坐起来伸懒腰,却一下扭动了屁股下的椅子,差点儿没摔在地上——不过,黎华的军大衣倒是落了下去。 毕文谦一下回想了什么,偏头看去,不见黎华,枕头已经放回了正中间,录音机和袜子都不见了。 另一个方向,小饭桌上放着早饭。 看来,她早已醒了。 慢吞吞起床,毕文谦琢磨着什么,直到他发现了压在碗下的纸——上面只有一句话:“吃了饭来我房间。” 于是洗漱之后,毕文谦乖乖吃了饭,走过去,敲门。 “进来。” 随着门开,《月半小夜曲》的歌声扩散了出来。 不过是隔壁,黎华的房间和毕文谦那间格局相同,只不过毕文谦堆书的地方,黎华这边却是一些箱子。录音机放在床上,还有一堆报纸,黎华的椅子靠着窗,正坐上面翘着二郎腿,迎视着毕文谦。 “把门关上。”等毕文谦照做了,黎华才问,“昨天是为什么?” “可能是你这两天太累了……” 黎华盯着他看。 似乎,答错了方向? “我不该这样做?” 黎华依旧盯着他看。 毕文谦纠结了良久,忽然弱弱地问:“因为,我没有你这边的钥匙,又不该从你身上找?” 黎华笑颜如蔷:“原来如此。” 就在毕文谦松了一口气时,忽听见黎华又问:“那么,袜子是怎么回事儿?该说你体贴不怕脏呢?还是说你不知天高地厚?” “那只是因为,穿袜子睡觉对人体不好,容易得脚气。” “那你自己呢?” “我偶尔一天没什么,你是女孩子嘛!” “女孩子?”黎华一愣,旋即噗嗤笑了出来——笑了好一阵,她才重新敛容,“看来,以后不能随便熬夜了。”说着,她指指床上,“昨天和今天的报纸。一会儿你好好儿看看。现在我们继续昨天的讨论。” 毕文谦拣着床沿坐了:“哦?” “醒了之后,我反复听了很多遍。录音师说得没错,情感有问题。”黎华认真点着头,“不过,这也许不是演唱的问题——原本我也没发现,中途我对比了一下日文的歌词,再试着唱了一遍。” “那么?” “问题出在歌词。” “歌词?” 黎华没有急着解释,反而细想了一下:“这么说吧……你说你是按我的价值观来填的词——这就是问题所在了。我的价值观和这首歌的旋律根本是两路人。虽然我不怎么感冒日文歌词,但那的确非常适合歌的旋律。而这个中文的歌词……前面还好,到高潮部分点明主旨的时候,就怎么听怎么不对劲儿了。就像……就像……” 虽然黎华一下找不到合适的形容,毕文谦却差不多明白了她的意思。 “就像拿着一把装饰性的软剑却说要上战场拼杀?” “……嗯。”黎华点头,“也许,把‘家国两难全’这句换掉,整首歌反而会更好。” “但那不就本末倒置了吗?” “但至少歌词和旋律和谐了。”黎华拍着手笑,“你想给我写歌,下次换一首,这个不算。” 喂,喂……这可是命题作文,你这意思……岂不是在说下笔千言,离题万里了? 毕文谦愁眉苦脸,却见黎华一直温温地看着自己。 “……好吧,那你觉得该怎么改呢?” “改成‘相知难相聚’如何?”似乎,黎华早有腹稿。 “那……你完整唱一次试试?” “我……吗?”黎华愣了一下,眼睛闪起了光,“那我试试。” 分开二郎腿,点头起身,黎华清清嗓子。 “萧萧风采片片叶,拂过皎洁月。人守窗前难眠夜,泛黄信笺一页页。光阴起伏更迭,依稀几声呜咽,耳边似他轻声嗫。” “历历那日送离别,花儿轻摇曳。一曲琴声如灯灭,回眸如水步如铁。汽笛好似呜咽,车启过眼列列,轨尽处晚风凛冽。” “思念似饕餮,悄悄吞噬岁月,消化成歌一阕阕。” “遥记誓言生死同穴,两情相悦如上邪。相知难相聚,年华终伴一语约。琴声独奏心弦不觉化蝶翩飞月半夜。关山难越,情寄明月,遥伴成珏。” 毕文谦默默听着。 与他记忆中河合奈宝子的经典演唱相比,黎华还有很多不如之处,但如果以发展的眼光去看,却也是极好的了。只不过…… “似乎还是有点儿小问题。” “怎么?”黎华忐忑地眨眨眼睛。 “把‘家国两难全’替换了,前面的‘回眸如水步如铁’就显得莫名其妙了。”盘算了一下,毕文谦叹了一口气,“算了,就这样吧,大不了以后拍一个小电影给这首歌当注脚。” 黎华有些不信:“像《牵手》那样?那可得多少部门配合啊?我们现在可牵不起这个头。” “都说了是以后嘛!”毕文谦随手捡起一份报纸,在看之前,又问了一个问题,“对了,我忽然想起来了。那天河合奈宝子拜托我不要把她有恋人的事情传出去,对吧?” “嗯。” “但更早的时候,她不是已经说了,因为有一个恋人,所以对这首《月半小夜曲》有所感触,才特别喜欢这首歌的吗?她也不像是在说谎啊!” 黎华也回忆起来:“好像……好像第一次她只是想对我说。” “这是几个意思?”毕文谦愣了,“难道……那时候她觉得你才是正主?” “很有可能。”黎华点头又摇头,“不对,如果是那样,为什么她后来不知道呢?当时有她的翻译在旁边听着的。” 毕文谦心里涌起一个不好的念头:“也许……翻译根本没和她提。很可能……唱片公司本也不知道这件事。这么一来,那个翻译的态度就值得玩味了。” “你是说,把柄?”黎华眼神一凝。 毕文谦啧啧嘴:“这一切还只是猜测,但不排除这种可能。” “我看是很可能。”黎华双手拍拍脸,“我还是太年轻,太简单了。无意间就犯了错。以后得更加警醒。” 瞧着她一脸认真的模样,毕文谦说不出话来,索性看起了报纸。 第一百零五章 尚未转向的车轮 《di还是de?》、《流行音乐到底是什么?》、《高水平一定在专业组吗?》、《是学习还是邯郸学步?》、《唱法划分的利弊》、《青歌赛的赛制真的科学吗?》…… 一份份报纸上针对不同的切入点谈论着青歌赛,那话里话外,作为一个被10年代各种段子、软文洗礼过的人,毕文谦分明感觉得出舆论导向的味道,只觉得这个时代的文章,倒是挺含蓄,颇有节操了。 但也仅此而已。这些事情,与自己有关,却不是眼下的自己管得了的,虽然,自己倒挺想事情的节奏按自己的想法走…… 这是一个娱乐生活并不丰富的时代,在有电视或者收音机的地方,人们对青歌赛这个新生事物有着充分的热情——比如,招待所那个前台就是例子。 这是一个多数人文艺不了,文艺范儿却高大上的时代,虽然全民教育水平远远落后于10年代,人们却对艺术有着远胜于10年代的尊敬与追求。 这是一个物质条件比较匮乏导致信息并没有爆炸的时代,无论是一首歌还是一个比赛,传播的途径既不丰富也不快捷,人们总是在接受信息,远没到应接不暇的地步。 这是一个人民艺术家的时代,就像王富林上街买菜时被卖菜的质问评分的理由——他时常有机会和普通人交流,彼此之间也有平等交流的心态——无论是建国以前还是30年后,都几乎不复存在。戏子无义之类的鄙薄,也许才是历史的主流,而这个时代,反而是历史长河中的“非常态”。 渐渐的,毕文谦遐想到了苏虹——“历史”上的她,在年纪轻轻功成名就之后,并没有汲汲于名利,很少在媒体上曝光,而是经常随单位下基层表演。这在10年代大约是异类了,但在这个年代,却似乎理所当然。 似乎。 毕文谦对10年代很了解,在80年代却只生活了不满1年。一切,也许,真如印象,也许,似是而非。 这个时代,有文艺,也有黎华;有孙云这样的母亲,也有张口“丫头养的”亲戚;有文雯那样呆萌的美少女,也有小张姐姐那样拉人作死的文艺兵。 这,是一个有趣的时代,也是一个可爱的时代。 在这个时代,如果能让人们独立思考起来,也算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情。 脸上挂着微笑,毕文谦继续读起了一份份报纸……忽然,面色一凝。 良久,他轻轻唤着同样在看报的黎华。 “黎华。” “嗯?” “……最近,万鹏有没有找过我?” 黎华眯起了眼睛。 “……怎么?在报纸上看到了什么?” “听你口气,他真找过我?”毕文谦心里既松又紧。 “我叫他等决赛过了再说。”黎华点点头。 果然如此。 放下报纸,毕文谦抱头沉思了很久。 “你去通知吕斯清,《月半小夜曲》,暂时不录了。这盘磁带少了这首歌也无伤大雅,反正歌词的质量存在问题,上不了台面……” “师父……”黎华有些迟疑,“真的不录了?” “不录了。”毕文谦看着她,重重地说,“然后,你叫万鹏带点儿吃的过来,一起吃个午饭,聊聊最近发生的事儿。” 黎华望向那堆她还没看过的报纸:“事情很重要?” “一叶落而天下秋,说不定那片叶子就飘落到负重的骆驼背上,迟早把它压垮了。” “……你确定决赛不用多准备准备?” 见黎华还是有些不放心,毕文谦假装盘算了几秒:“那,你顺便通知一下电视台,和上次一样,给我准备一架钢琴。” 终于,黎华起身准备出门。 “对了,你那件军大衣,我醒的时候,不小心弄到了地上,可能弄脏了……” 回答他的是利落的开关门声。 房间里依然响着自己唱的《月半小夜曲》,现在听来,毕文谦却心不在焉了。 倚到窗边,望向外面。 没有大海,也没有春暖花开。 音乐属于艺术,艺术是人类文明的花朵——所谓花朵,明艳动人,甚至在回顾一代文明一个时代的时候,只有艺术才是能够跳出科技脉络,跳出社会结构的相似性的璀璨——却需要根茎叶不断提供养分。 没有养分支持的花朵,就像被人采下把玩一样,迅速枯萎是必然的结局,甚至,连被做成标本都不曾,而是被丢弃在历史长河之中,然后在光阴的洗涤中渐渐泯灭不见——无论它曾经如何夺目。 创造很艰辛,需要不断的养分以及耐心的孕育,才会收获仿佛灵光一闪的瞬间。 毁灭却格外容易,甚至什么都不做,便能目睹肉眼可见的衰落,甚至灭亡。 而现在,一出毁灭的大戏以时人难以察觉的方式,准备揭幕了。 如果以冷血的目光去远望,指不定会赞一句,这个幕,揭得华丽。 然而,作为一个穿越者,一个中国的穿越者,一个热爱流行音乐的穿越者,是否需要或者说应该,在这个貌似风马牛不相及的大舞台的边缘,扇动一下蝴蝶的翅膀呢? 至少现在,除了青歌赛之外,历史的车轮依旧滚滚向前,它……尚未转向。 窗外传来几声狗叫,寻声望去,一只田园犬欢快地追着一只狸花猫,飞快地从房子背后出现,又飞快的窜到另一处房子背后。看不清是家是野。上午的阳光并不明媚,指不定会下一场小雨。空气里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随着吠声远去,只剩身后的小提琴声,整个城市仿佛重归了安静——视线之内,的确安静。 毕文谦默默琢磨着。 直到黎华带着万鹏回来。 依旧是那个食盒,又是白米饭,甚至,还多了一大碗坛子肉。 闻闻,似乎挺正宗的。 “哟,难得打牙祭吗?” “师父,可劲儿吃!”黎华笑道,“别让他觉得一顿饭就能收买你!” 这话让毕文谦想了在江州的几个月——如此份量的五花肉出现在一顿饭里,根本是没有过的事情。 “别这么说,”毕文谦也没有矫情,麻利地动着筷子,“我们同吃同住,你比我奔波得多多了,真要可劲儿吃,也该是你。” “我当然要吃了。”黎华微笑着,却反而起身,把床上的报纸聚拢折好,然后关了录音机,“报纸我没来得及看完。究竟是什么事儿,你们居然心有灵犀了?” 谁和他心有灵犀了! 毕文谦和万鹏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貌似一样的残念。 “你说吧?” “你确定我说的一定是你想的?” “我觉得值得你来找我的事情,不多。” 两人继续对视了一会儿。黎华握着拳头,正想说什么,却听毕文谦忽然笑了:“要不,我们学学《三国演义》?” “哦?有意思。”万鹏也起了兴趣,“华华,给我们一只笔吧?” “听孙阿姨说过……你又来这套?”黎华哼哼着,倒也拿了两支圆珠笔递过来,“矫情。” 毕文谦迅速在手心写好,而万鹏比他更快。 “三、二、一!” 两人同时摊开了手,房间里立即响起了畅快的笑声。 黎华低头看去,却见毕文谦和万鹏的手上,分别写着—— “切尔诺贝尼。” “核泄露。” 第一百零六章 翅膀初扇 “你们写得不一样啊?” “不,我们指的是一件事情。” 毕文谦微笑着朝黎华摆摆手,依旧看着对坐的万鹏,眼里闪着捉摸不定的光彩。 “会在发生这样的事情时,想到来找我,说明之前我说的那些,你至少没有一笑而过。那么,说吧,这一次,你想听到一些什么?” 万鹏却先招呼道:“华华,坐下来嘛!你不落座,我怎么动筷子?”等黎华喷了一个鼻音坐下,把筷子握在手里了,他才举着筷子在半空中划了一个圈,“毕文谦,你说,这件事,能算一口气吗?” 毕文谦摇摇头:“只看报纸,我又不能知道第一手的详细信息。但既然你都这么说了,似乎,事情比一般人想像中的严重得多?” “我和一些专家了解过一些可能性。”万鹏的眼神聚焦到坛子肉上,“如果出现最坏的情况,结局可能不堪设想。” “就我个人的感觉来说……”毕文谦径直一筷子捅进碗里,夹出一块肉来,“这种事情,解决得越早,所投入的成本反而越少,造成的破坏也越少?” “你想的没错。”万鹏沉默了一会儿,也夹了一块,却不像毕文谦那样吃得津津有味儿,“有消息说,事故最初是4月26号。” “今天都5月3号了。” “有迹象表明,苏联本来并没有重视,反而是在瑞典的提醒下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没错——“历史”上就是如此的。 “如果真是这样,现在要彻底解决事故,恐怕已经很不容易了。这个你也问过专家了吗……不,你既然来了,肯定是问过了,而且得到的估计很不乐观。对吗?”毕文谦等着万鹏,但等到他都咀嚼完一大口饭菜了,都没有下文,“那么,你到底想和我聊什么?事故离我们很远……” 万鹏的筷子敲在饭碗边,脆响打断了毕文谦的话:“苏联离我们很近。” “……这么说,你觉得这能算紧一口气了。”毕文谦叹了一口气,“你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变化,哪怕只是一种分析,甚至猜测?” “你不愧是华华是师父。”万鹏起了沙沙的笑声,“想听听的人,不止我一个。虽然多数人只是有点儿兴趣,顺口提到了你。” 这话,让毕文谦有些不敢细想了——他看向了黎华。 一直当听众的黎华眨眨眼睛:“事情我只听你们讲了个迷糊,但这事情,往上说的话,是书记处研究室管吧?怎么,除了王胡子,还有人也看青歌赛?” “毕文谦的想法,不论对错,的确是与众不同的。我又没有剽窃到自己头上,核实一些细节的时候,自然会问到不少叔叔阿姨,他们听了,也有一些兴趣。”万鹏指指墙壁,“隔壁那些书里,有一些就是他们写的。” “是吗?”毕文谦还真没想像过这种事情。 “听说了你是看了那些书之后得出的那些想法,有人托我转告一声——如果你看了他的书有什么新的意见,可以和他交流交流。”万鹏轻轻地笑,那书卷气的脸上闪过一丝腼腆,“说这话的,都是学术上有真材实料的,我虽然搞不懂他们的著作,但你要真有什么话,我可以帮你带到。” 真材实料……那不是把我往枪口上撞吗!毕文谦浏览过某些专业著作,也知道自己的斤两,顿时就囧了。 “我再重申一次——我只想投身音乐以及相关的事业。之前说那些,是因为艺术不能是无根之萍,没有强盛的国家就没有长期繁荣的艺术,所以我会说那么多。对了,可以作为印证;错了,一笑而过就好。” 黎华抿嘴而笑。万鹏却一下子无言以对。 房间里似乎尴尬了一阵,直到毕文谦又慢慢吃掉了一块坛子肉:“好吧,事无不可对人言。我想的什么,都可以说出来。其实,切尔诺贝尼这事情很简单——苏联出了一个大事故,虽然不至于处理不了,但很可能会被迫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这么一件事,不大不小,本身起不了决定性作用,但也有可能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儿稻草——如果真那么遇缘儿的话。” “如果真是那样呢?”万鹏下意识地问。 “那就会导致苏联被迫改革。”毕文谦瞄了一眼默默看着自己的黎华,“就像宋神宗支持王安石变法一样——不是他们想变法,而是国家入不敷出,不得不变法。而苏联,能改革的,大概也就经济、外交、思想三个方面了。不过,我并不觉得他们能改好。苏联经济生产一直是重工业为主导,军工为优,短板其实在于轻工业和农业,然而,他们的领土多数在高纬度的寒冷地区,农业生产水平,不仅和技术相关,更得看老天爷的脸,如果以收成好的年份的数据为基础去改革,结果反而可能越来越恶化;而在外交方面,美苏一直在对抗,要想省钱,就意味着战略退缩,我不觉得苏联新形成的年轻领导班子有那威望和胆量承受战略退缩可能带来的指责——毕竟,在短期内,战略退缩换句话就成了战略投降;而如果苏联试图在思想方面改革,我只能说他们在作死了——几十年来两极对抗,成为社会中流砥柱的多数人从小就被灌输了冷战的思想,这个时候要突然要改头换面,在灰衣主教已经过世的现在,那只可能导致整个社会的思想混乱——如果苏联真的在接下来不久,提出什么新思想、新思维什么的……也许,他的灭亡就开始了倒计时。” 毕文谦的话在房间里短暂地回荡,便仿佛随风飘出了窗户。 也好像是窗外吹来一道冷风,把万鹏和黎华激出了一股寒颤。 “你是说……苏联要灭亡?” “我是说,如果苏联主动在思想上投降的话,它很快就会灭亡,也许,会快到连它的敌人都始料未及,也许,快到五、六年之间。”想想,毕文谦还是担心可能的蝴蝶效应,“多则十年。” 黎华微微张着嘴,筷子尖儿垂在桌面,捏筷子的指节紧得发白。 万鹏闭上眼睛,沉默了许久:“……我很想把这当成一个笑话。” “也许,它真成了一个笑话,未免不是好事儿。”毕文谦轻声说着,既像对万鹏说,也像是对自己说,“没有了苏联,世界上最大的社会主义国家,就是中国了——必然会遭到美国为首的资本主义国家的围追堵截。” “……但我们也不必在北方陈兵百万了。”万鹏也像是在对自己说,沙沙的声音格外低沉。 “这就不是我能左右的了。”毕文谦叹了一口气,“那得看你,看你的那些叔叔阿姨们,那些爷爷奶奶们。我只能希望,中国在历史的分水岭,在危机四伏的迷雾中,抉择到更好的一条路上。” 空气沉重地有些凝固,除了黎华忽然大口吃肉的声音,什么也没有。 见了她利落的吃相,毕文谦和万鹏也闷头吃了起来。 不久,万鹏就收拾起食盒来。 “万鹏,我送送你。” “华华?”黎华突然的声音似乎让万鹏有点儿受宠若惊,但他很快又平静下来,“……好吧。” 就在他们准备开门时,毕文谦忽然喊到:“万鹏。” “什么?” “如果你有什么叔叔阿姨在计算机领域的话,能帮我拜托一下吗?” “拜托什么?” “开一个课题,把计算机运用到音乐上来。” 万鹏有些愣神,也许,在他的观念里,这是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概念:“计算机?音乐?” “自由资本主义的黄金时代是蒸汽时代,国家资本主义的黄金时代是电气时代,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黄金时代,是信息时代。计算机将来未来对人类社会生产生活产生翻天覆地的改变。我希望,中国流行音乐在这方面的基础,能够走在时代的前面。” “是吗?”听口气,万鹏还是半信半疑,“我会转告的。” 但已经足够了。 目前他们离开,毕文谦躺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出神。 直到现在,自己依然没有去细想万鹏是谁,但也许……时代与历史那本是重叠的轨道,正在被自己撬动着? 会不会突然凭空出现一群黑衣人,冷冷地朝自己亮亮从未见过的证件,然后来一句:“时空管理局,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房间里回荡起畅然的笑声。 与此同时,招待所门口,黎华面沉如水地盯着万鹏。 “你想转告谁?” “还能有谁?中国第一台国产计算机是谁发明的?”万鹏理所当然地反问道,“再说了,他们家对毕文谦印象那么好……” “行了行了。”黎华摆摆手,“你说有人想和师父交流意见,到底是随口说说还是……” “有人是,有人不是。反正,我也知道,毕文谦好像也没那念想,我也和他们聊了聊他的志向。不过,也还有几个人保持了不小的兴趣。”黎华双手叉腰,定睛看着万鹏。 “别!叔叔阿姨有兴趣,我还能怎么办?”万鹏急忙摇头,“还有人怕毕文谦还没上大学看不懂,让我重新送一本他做了注释的书来……” “什么书?” “好像叫……《动态经济系统的调节与演化》,好像是专业教材。” “你还好意思说!师父才高一,你连经济专业的大学教材都弄来了……”黎华大约是强行忽略了当初她是以自己的名义向万鹏借书的。 万鹏弱弱分辨道:“就是听说毕文谦才高一就有那些见解,人家才特意嘱咐我……” 见他说的有鼻子有眼的,终于,黎华叹了一口气:“算了,过两天顺路的话,你把那书给我吧!我自己去还。” 第一百零七章 彭姐姐的拜访 当天晚上,新闻联播在快结束的时候,提了一句关于青歌赛赛制修改的消息——毕文谦是没有看电视的,而是在黎华送了万鹏回来不就,就得到了电视台那边的确切消息。 复赛不同唱法专业和业余组的前四名,分别是一名一等奖,一名二等奖,两名三等奖。其中,专业组前部进入决赛,业余组则只有一、二等奖进决赛。而决赛中,一人唱一首歌,金奖一名,银奖两名,铜奖三名。 这都不算什么,真正出乎毕文谦意料之外的,是带消息来的人。 彭姐姐。 一身军装,还是那大辫子,没有戴军帽,倒显得清秀中多了一些文静,虽然,总体来说,还是村姑的范畴。 “彭姐姐!你怎么打听到这儿的?”毕文谦连忙把彭姐姐让进屋,“徒弟,这就是我和你提过的,我彭姐姐!快倒水!” 黎华却先一动不动地打量了几眼,忽然微笑道:“你好。我也姓彭,你叫我黎华就好了。是我文谦的徒弟。你唱歌很好听,我没见别人来时,师父这么激动过。”说完,才转身拿杯子倒水。 “哟!”彭姐姐飘着眼神,调笑地看着毕文谦,“几个月不见,我仍然在读书,你倒都收起徒弟来了。之前我还说和我老师提提你,现在,虽然老师还没和你聊过,青歌赛上倒对你印象很不错。” “哪里哪里,我这是志同道合,共同进步,要论唱歌,你值得我学习的地方还有不少呢!”毕文谦顺手拦过黎华的杯子,递到彭姐姐手里,“姐姐,你今天来不可能只是给我捎个信儿吧?” “事情是有的……”彭姐姐一手把水杯握在怀里,一手指指旁边的椅子:“你们也坐啊!你这搞得像是领导视察似的。” 毕文谦讪笑着坐了。黎华却一边坐一边笑:“就算是领导在,他倒镇定得很。” “领导算什么,这可是我彭姐姐!达者为先!”毕文谦强行解释道。 “你就给我戴高帽子吧!老师可是和我聊过,你在聚餐时的‘光荣事迹’。”彭姐姐笑着摆摆手,“不说这些了。说正事儿:弟弟你也知道,这次青歌赛决赛,有是外国人参加的。前几天开动员会和谈心的时候,领导们流露了一些看法——比赛是我们自己办的,首先过程一定要保证公平公正,而我们作为选手,也要力争第一。我下来自己琢磨啊,没有划分唱法的比赛,究竟谁唱得更好,我们也没有明确的标杆,就像前年那样。不过,就这些天的反响来看,我有些觉得,歌曲本身的内容,也是群众判断的参考之一。既然领导希望我们力争第一,那唱什么歌,就得再琢磨琢磨了。” “姐姐想得对。”毕文谦点点头,“但这和你来看我有什么关联?” “我想了不少,最后觉得,如果唱你写的《血染的风采》,会比较有把握。”彭姐姐认真看着毕文谦,“这首歌我台上台下唱过很多次了,配器也已经和一些老师沟通过。但你是歌的作者,所以我得来问问,你同意我唱这首歌吗?” 毕文谦一愣:“在前线我们不是一起唱过吗?” “前线的舞台,和青歌赛的舞台,毕竟有些不同啊!” “不用问这……不,既然姐姐你特意来了我也认真说一次。”毕文谦起身凑过去拉起了彭姐姐的手,“如果是别人,我也许真得思量一下。不过,如果是姐姐你的话,我写的歌,你只要想唱,我原则上都同意。” 黎华瞪大了眼睛——却只有彭姐姐看到了。 “姐姐,你唱歌我是知道的,你喜欢琢磨,唱不好的歌你是不会在正式场合唱的。”毕文谦举起彭姐姐的手,轻轻拍着她的手背,“另外,我提一点儿个人的意见——前段时间,我在申城专门听过日本的流行音乐磁带。别的不说,他们的录音技术和乐器演奏,比我们自己的磁带要好不少。这其中,录音技术不谈,乐器演奏这一块儿,差距很可能不在于演奏家的水平,而在于乐器的制作水平,以及传统乐器之外的那些乐器的技术积累。这一次,日本的河合奈宝子要唱我写的歌,还专门从日本请了小提琴手来演奏。所以,我觉得,姐姐你在选择配器的时候,尽量多选择传统乐器,或者,尽量做到简约而不简单,突出人声部分——你的演唱水平,那才是真金白银的。” “又开始说胡话了。”彭姐姐笑着把手抽了回去,然后认真朝他点点头,“你说的我会和演奏的老师一起商量。倒是你,弟弟,明天好好唱。听说你又和节目组卖关子?” “那是很早就和别人约定了的。” “那我等着听咯!”彭姐姐喝了一口水,慢慢站起来,“我也不多坐了,你我都要准备比赛。” “我送送你?” “送什么啊?”彭姐姐把水杯还给了毕文谦,开门要走,却有忽然回头说,“对了,有少数人觉得你在舞台上穿得太随便了。你要是没注意,就多少想一想,如果是有意这么做的,那就不用管。” “……知道了。” “那我走啦!弟弟,还有黎华,再见!” 关门声利落地响起,又迅速地散去。 忽然,黎华笑出了声。 “这彭姐姐到底是你什么人啊?你比孙阿姨来了还激动。” 毕文谦语塞:“……说了你也不懂。” “好嘛!这回你倒不必隔山打牛了。”黎华继续笑着,“我怎么觉得……你看你彭姐姐就像你描述中的偶像啊?” 好吧……毕文谦一下子无言以对。 笑了一阵,见毕文谦干脆背过身去,就差蹲墙角画圈圈了,黎华终于渐渐停下来。 “师父。” 声音中没了笑意,毕文谦也缓缓回头。 “你说你的歌,她只要想唱都可以唱?这好像和你的规划不同吧?她要是真想唱,你打算收钱吗?” 这才像个正经问题嘛! “在比赛的舞台上演唱和录磁带是两回事。换句话说,收不收钱,应该取决于是否以赚钱为目的,或者再严格一点儿——是否有赚钱的行为。” “青歌赛也是有奖品的,不说决赛,她已经是民族唱法专业组一等奖了。”黎华较真地问,“按你的说法,这是不是该收钱呢?” 毕文谦沉吟了一下。 “如果是实物奖品,就不收了;如果是现钱,那就收。你觉得这么处理适合吗?” “我怎么知道?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黎华拍拍手,夺过毕文谦手里的杯子,放到小桌子上,“这一回青歌赛看来你是不会收钱。不过,要是以后青歌赛的奖品包含了现金,你打算收多少呢?” “等我们真说得上话的时候再判断了。”毕文谦摇摇头,“说眼下的事儿。黎华,现在还早,你去唱片公司和电视台落实一下,已经录好的歌先准备好,明天晚上我在比赛中演唱时,你找人现场录音,录好了,立即拿到唱片公司,把歌加进去,做成母带,连夜生产,如果可以的话,第二天清早就让京城二环内外能够买到磁带。” “连夜?”黎华吃了一惊,立即盘算起来,“这倒不是不可能。但我打不了保票……不,我现在就去争取。不过,这样的话……师父,你明晚一定要唱好啊!” “那是必须的。”毕文谦笃定地说,“不仅如此,如果明晚真的唱得成功,我们要着眼的就不止京城了——你得多些母带,尽快运到中唱有生产车间的城市,在当地立即投入生产,尽快销售。以京城、申城、蓉城、羊城为基点,向全国辐射——如果能够做到的话。” “尽快?坐飞机运吗?”黎华摇摇头,“我可没那机票钱,而且,临时我哪儿找又信得过又能办事儿的人啊?” “……我也只是说说效果最好的思路。”毕文谦当然知道,这是强求不来的。 “不,我想想……”黎华咬着下嘴唇,左手握右拳,低头沉思着,“……你说的,如果只在京城和申城,还是有可能办到的。如果要着眼全国,也不是不可能,但我就得想办法找王胡子或者其他人聊聊了,不过,那样的话,即使真成了,我们开唱片公司的性质,可能也就有所不同了。师父,怎么做更好,我下不了判断,你来做决定——你得想清楚。” 第一百零八章 怖长江之无穷 毕文谦斜躺在床上,双腿垂在床边儿,用被子的一角盖住脸,闭上眼睛,一片漆黑。 似好,似强大。 很显然,自己设想的最佳情况,真正运作起来,所需要的社会资源,肯定不是暂时只有一身嘴炮的自己所拥有的,哪怕是接近空手套白狼的黎华也没有——所以,她考虑的,必然是从上而下的影响。 这也许是她自然而然的思路,却不是毕文谦所希望的套路。 正如黎华所担心的,一旦那样的影响力插手,事情很可能就面目全非了。 就像一家企业上市一样——虽然可以圈到格外多的钱,但从此之后,企业也许将不由自主。 似强大,似好。 “徒弟,自力更生。” 被子下面闷闷地响出话来。 旁观等待了颇久的黎华舒眉一笑。 “我出门了。桌子上放了饭钱,你自己准备明天的比赛。” 轻轻两下拍手声之后,是快速的开关门声。 毕文谦忽然觉得心有些累,脑子却似乎很亢奋。 上辈子只能处于遐想之间的种种,而今有机会梦想成真,却在起步的时候便仿佛显出了一丝叶公好龙的味道。建立一个模型很容易,但现实中的情况永远不是理想式的初始状态,恰如真实的人生——远比游戏复杂。 有人因此醉心,也有人由此放弃。 大约,只有务实的理想主义者才能创造出崭新的时代。 自己的理想足够理想,所以得足够务实地务实才行。曾经那个因为莫名其妙的情伤而上道的自己,顶多只能纸上谈兵出一篇篇论文。 顶多。 连黎华分析得这么透彻的问题,下个决定都得蒙着被子想那么久。 在被子里,毕文谦嗤嗤地笑了起来,那笑声有些癫狂。 “红花随风摇曳,随风摇曳为人爱,为人爱而露娇羞,娇羞不堪红;白花随风摇曳,随风摇曳默垂首,默垂首而怯惭愧,惭愧无人怜。君兮,若生而爱红花,我亦无可奈何。人爱之花,难爱之花,一春皆开谢,非可惜哉?” 被子被掀开,轻轻的歌声飘向天花板。一段唱罢,毕文谦忽觉索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红花娇羞不堪红,白花惭愧无人怜,花开花落同一春,她们都曾经历过。 只有一开一谢的花儿,总不必想那么多,就像闭着眼睛在牢中摇曳起舞的孩子。它们大概是幸福的。 却是自己不必可惜的幸福了。 整个下午,毕文谦关上门,一直在唱歌,唱准备在青歌赛上唱的歌。他开着脑洞,把自己认识过的,或多或少有些喜欢的女孩子的形象拼凑着,形成一个自己仿佛格外喜欢的人,然后想像着分别的故事,酝酿着心情,然后唱出来,录下来,放出来听,再一边弹琴,一边唱,录下来再听,细细感受每一个细节的处理和“历史”上的原版有多少相似与差别,琢磨那些差别是否成立,是否有更好的唱法…… 时间便在一点点儿的细节的斟酌中不紧不慢地流逝了。 当黎华回来时,正听到房间里的歌声。 “没有你的日子里,我会更加珍惜自己……” 察觉到黎华,毕文谦闭口停琴:“你回来了?” 黎华却看到了桌子上纹丝不动的零钱,以及脚踏风琴上面的杯子。 “天都黑了。” “啊?”毕文谦一愣。 “你吃晚饭没?” “……忘了。”经她一提醒,毕文谦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那里很应景儿地“咕咕”叫了几声。 “你啊……”黎华哭笑不得,却又忽然表情一凝,“你一直在练歌?” “艺术没有绝对的止境,我只能精益求精。” 终于,黎华掩口噗嗤地笑了:“不就是忘了吃饭吗,找这么上纲上线的借口干嘛呢?”拿起琴上见底的杯子,续了一杯水,塞到毕文谦手里,再给自己倒了半杯,“哦!保温瓶都没水了……你倒真能喝啊!” “唱歌可是体力活儿。” “知道是体力活儿还误饭点儿?”黎华哼着鼻音,“我去打点儿热水,再买点儿吃的,这时候了,只能对付过去了……明天我大概很早就要出去,下午回来,一起去电视台。” “哦……” 随着肚子再叫了起来,毕文谦只能仿佛木讷地答应着。 夜里,黎华没有和毕文谦提自己出门做了些什么,也没有去问他在招待所里练得如何,只温温地看了看他。相安各自睡去,毕文谦却有些睡不着。 现实总是和理想有差距的。穿越者作弊下的现实,会和理想还有多少差距?或者说,理想并没有真正的蓝图那样精细,它往往只是一个轮廓,一个淡淡的轮廓,越遥远越淡化。 穿越者会知道一个明确的轮廓,哪怕是开了金手指,也不过是拥有一幅清明上河图那般详细的格局。 然而,有理想的穿越者总不会汲汲于原有的格局——一成不变的历史,意味着穿越本身毫无意义。 也许,“人活着就是为了改变世界”,这样的对于普通人来说能算是一种崇高了;但也许,“穿越者活着就是为了改变历史”,对于穿越者来说的却像是基本追求。 人最宝贵的东西是生命,生命属于人只有一次——穿越者却不一定了。一个穿越者的生命应该怎样度过呢? 失眠的毕文谦不知道什么答案才是准确的,他只是隐隐认为,也许将来,当自己回首往事的时候,不会因世界依旧而悔恨,也不会因碌碌无为而羞耻——如果在又一次死后,烟消云散,那么在幸运的另一辈子里不断奋斗将是值得的;如果从此轮回不死,那么有着目标的无限生命才不会迷失沉沦。 没有追求的一辈子不过是混吃等死的可有可无,没有追求的永生却是一种恐怖。 不过首先,回到自己——艺术,是否也属于无限的范畴呢?对于有限的生命来说,它太像是无限的了;可对于无限的生命来说,却是一个很值得思考的问题。 渐渐地,毕文谦有些头疼了。不停歇的思索中,毕文谦的脑海像是忽然断了一根弦,一下子觉得自己格外渺小。 惜吾生不须臾,怖长江之无穷。 好像……自己的智商需要充值了。 无论如何,带着一丝从上往下看的不胜寒的恐惧,毕文谦终于进入了梦乡。 (PS:本章中的歌词……是我自己翻译过来的,只是一段。原版是日文,曲子就是《原来你也在这里》。) 第一百零九章 万鹏的烦恼 第二天,毕文谦难得地起得比黎华早了不少。拿上依旧躺在桌子上的零钱,出去买回了早饭,却见黎华已经穿戴好了与自己初始时的那套毛衣长裙,在自己的房间里端坐着,读着新买的报纸。 “这好像是第一次你带早饭?”黎华微笑着抬头,把报纸夹在手里,“要不,我们先去晨练?” “好。”毕文谦看着黎华,一边笑一边点头,“很好。” 朝霞浸染着东天,像是一幅鼓楼的画作的背景。不远处的树间唧喳着麻雀叫,与毕文谦和黎华的声音并行不悖。 “徒弟。” “嗯?” “看过《钢铁是如何炼成的》吗?” 黎华弯着眉毛:“怎么?你想要看?” “不是……我是想问,假若人的生命不止一次,那么生命应该怎样度过?是更容易堕落,还是更容易坚定?如果,生命是永恒的呢?” 毕文谦看着传来麻雀声的树梢,口吻很轻。 “为什么问这样的问题?”黎华愣了一下,“当然是……”旋即,她自己就摇起了头,“不,我说不准……你想这个有什么意义?” “想想,想想而已。”毕文谦低头看着覆着薄薄灰尘的地,“万事就怕多问一个为什么。谁能改变人生的长度?谁知道永恒有多么恐怖?昨晚,我做了一个梦……那些长生不死的人,抛弃了常人的绝大多数欲望,因为那些欲望迟早能够被满足,不断地满足,直到腻味儿。他们不断追寻着难以实现的目标,只求能够有一个念想,活得有所意义。然而,足够长的生命,让一个个貌似遥不可及的目标一个个有了结果,就像数学定理一样,正确,不正确,或者可证不可证——在获得一次次短暂的满足感之后,生命依旧。终于,他们一个个被孤独与迷茫击倒,既无法忘记,又求死不得。渐渐地,他们一个个开始迷失自我,在醉生梦死中沉沦,停止了思考,放弃了智慧,成为了行尸走肉。” 黎华默默听完,咬着嘴唇:“文谦……” 毕文谦却拉住了她的手,捧在自己胸前,感受着她的体温:“我觉得很冷,所以今天我醒得很早。这个梦很奇怪,我也不知道究竟是对是错。但是……”毕文谦将她的手靠着自己的脸颊,“无论如何,生命是否永恒,当事人是无法验证的。所以我觉得,在经历貌似有限的生命时,活得虽千万人亦往,才不负拥有着生命。” 黎华静静地看着他,眼光沉沉,由着他将自己的手在他脸上轻轻摩娑。良久,才忽然迸发似地说:“别信那些迷信!人只有一辈子。” 看着她坚定的眼睛,毕文谦忽然不觉得冷了。 “好嘛,不迷信,不迷信。”他貌似阳光地笑起来,“……我的事业虽然和保尔柯察金不同,但如果回首往事,同样会问心无愧。” “这才像样儿!”黎华抽出了手,顺便拍拍毕文谦肩头,“走,回去吃饭!” 不久,黎华便独自出门了。毕文谦继续练着琴,推敲着每一个细节是否能想出更好的唱法…… 和昨天一样,他又忘了吃饭。不过,黎华似乎早有预料——正当饭点儿的时候,万鹏带食盒敲了门。 “华华托我的。” 言简意赅,张罗好饭菜,万鹏也没谦让什么,率先坐定,举着筷子朝毕文谦点点自己对座,便先自己咬起了馒头。 好吧,这也算是……不拘小节? 在黎华不在场的时候。 毕文谦微笑着也坐了下去,先往自己那碗饭里舀着鸡蛋汤。 “真是一个好徒弟啊!” “呵呵!”万鹏泛起笑,“还在京城读书的时候,一些朋友老早就学着更早的大哥以前拍婆子的勾当,我眼瞅着,却感不起兴趣。直到进了大学,认识了她。那……才叫风采。” 拍婆子……毕文谦感觉接腔不是,不接腔貌似也不大好。 “你的话我听不太懂……不过,你要真有心,你面前应该和我一样,是一碗饭,而不是一个馒头吧?”毕文谦微微叹一口气,“也可能,你早就习惯了馒头,也不觉得值得改变。” 这话让万鹏琢磨了一阵。 “华华不像会在乎这个吧?” “你高兴就好。”毕文谦觉得自己算是仁至义尽了,“下午又是你送我们去电视台?” “不出意外的话,还有一个中唱的人,带录音器材。”万鹏补充道,“你提的要求,很难。昨天,华华登门去还了一本书,顺便和书的作者聊了聊,顺便征询了一下那家长辈的意见。”说着模棱的话,万鹏吃了几口馒头,才继续问道,“华华说你决定自力更生,你觉得……你们这样,真的算是自力更生吗?” 毕文谦默默刨了一会儿饭。 “你是觉得自力更生应该更彻底一些才好呢?还是希望和徒弟一起自力更生?” 万鹏一愣,旋即哈哈大笑。 “华华很喜欢音乐,我却谈不上。她第一次这么上心做事情,我自然有兴趣参与其中——这和事情是什么,没有关系。而且,我也很想知道,你能做出什么情况来。” “对人不对事吗?”毕文谦琢磨了一下,“听徒弟说,你家里人希望你有事可做?”见万鹏没有反驳,他继续说着,“如果真是如此,这回的事情告一段落了,你有什么打算?总不会继续观望徒弟会做什么吧?起码我看得出来,徒弟她瞧不上这样的态度。” “我明白,我早就明白。”万鹏长叹了一声,沙沙的嗓音仿佛更加低沉,“要有事儿做,找我勾兑做事儿的人不少,但那些事儿,她更瞧不上了。我是读俄语的,要找事儿做,简单,但我不知道真那样了,我会和她离多远了。” “你……在怕?” “我怕,我怕我会变。像那些读书时心思就挂在拍婆子上的人,像那些走出国门渐渐乐不思蜀的人。”万鹏手上的小半个馒头被捏成一团,“那些人,不少。有的是听说;有的,曾经就在我身边;有的,现在仍在我身边。我要是真的变那样了,她肯定不会和我交心了。” 毕文谦静静听着,渐生怜悯。 居高临下的怜悯。 “你有些杞人忧天吧?”终于,他决定缓和一下气氛,“你一俄语专业的,到哪儿去乐不思蜀?英语专业的还差不多吧?” 万鹏有些哭笑不得:“谁说俄语专业的就不能会英语了?” “但你最擅长的,毕竟还是俄语吧?”毕文谦心念一动,“我不是分析过吗?苏联正在危机存亡之中。这是中国的机遇,也是你机遇。” 万鹏听了,定睛看着他,良久才说:“真羡慕你,能这么自信。” 毕文谦很想在此刻说点儿什么装逼的话,但看着他眼里的羡慕,最终还是忍在了嘴边。 “……算了。毕文谦,你预测过,如果切尔诺贝尼的事情足够严重,苏联不久就会出现改革的举动——这猜测,很多人都不信,我也没法儿信。要是预言成真了,我会认真考虑你的话。” “这么说,以前你都把我说的当笑话了?” “不。很多人都觉得,你说的很有借鉴的价值。”万鹏正色纠正道,“虽然只是借鉴。” 第一百一十章 决赛(一) 下午,毕文谦没有再唱歌,只是随意弹弹琴,万鹏听了一阵,就出门随便转悠了。 黎华回来时果然带了一个人,恰是那天的录音师。寒暄几句,一起就近吃了碗面,万鹏开车,器材放后备箱,不紧不慢地往电视台去了。 一九八六年,五四青年节,第二届青歌赛,决赛。 分开时,黎华单手轻轻压着毕文谦的肩,欲言又止,终于只点了点头。毕文谦只是微笑,便往休息室走了。 带着录音师和电视台的工作人员衔接之后,黎华和万鹏坐上了观众席,靠边儿的位置。 离决赛正式开始还有一阵,黎华双手相扣,仰靠着,闭着眼睛,轻轻问向万鹏:“师父很自信,我们就当今晚不会出错了。从明天开始,录出来的磁带就会在京城销售,再之后,就是申城,以这两个城市为起点,沿全国主干道辐射。这其中不少环节,没有你是做不到的。”停顿了一下,黎华继续说道,“既然你不希望我说谢谢,那么,将来的收益,你有什么想法?” 她对向舞台,并没有看过来。万鹏偏头望向那安静的侧脸,咬了咬嘴唇,忽然长呼了一口气,再沉吟了一会儿。 “你希望我有什么想法?我联系的那些,并没有给更优惠的价格,反而比行里价要高一点儿。”沙沙的嗓音有些紧,语速又轻又慢。 “在这一行从睁眼瞎到熟门熟路,一般会只是多花一点儿钱?”黎华翘着鼻子哼了一声,“我在四九城可没有什么盘根错节的人情。” “……这么说,你一定要花钱算人情了?”万鹏大腿边的双手紧握着,很是无奈。 “干一行,总不能以人情为根本啊!那样的话,还谈什么改革?”黎华微微摇头,睁眼细细看着万鹏,“我和师父聊过,这一回的钱归谁,我们都不在乎;但这钱应该怎么分,以什么理由分,将来继续赚了钱是不是也这么分,我们,都很在乎。” “……对事不对人吗?”万鹏琢磨了一会儿,正要说什么,却见舞台前的主持人说起了激情澎湃的开场白,“先看比赛吧!” 不久,所有进入决赛的歌手们,集体登台亮相。 所有选手都精心打扮着,特别是河合奈宝子那一身白纱裙礼服。唯独,毕文谦依旧穿着便服,紧挨在一身红衣的彭姐姐身边。 听着主持人一一介绍,台下的黎华微笑起来:“师父好像特别亲近他的彭姐姐。” “人家怎么说也是全国闻名的歌唱家啊!毕文谦喜欢音乐,爱屋及乌也是自然了。”万鹏随意猜着,“对了,华华,之前我没注意过,他怎么一直穿这一身?” “我们都没有时间去置登台的衣服啊!”黎华想了想,“他也从没有提过这一茬。” 随着主持人逐一的点名,选手们纷纷向观众们点头致意。万鹏盯着看了一会儿,忽然问道:“华华,你十六岁的时候,能像他这样吗?一点儿也不怯场。” “我那时候可没机会上全国的舞台,哪怕是省级的都没有。”黎华轻轻笑道。 万鹏咂着嘴:“这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孩子啊!” 黎华轻笑:“我们的爷爷奶奶辈儿,莫非都不是寻常人家生的?” “他可不像他们那样在战火中洗练……”也许是觉得不对,万鹏改了口,“他虽然去过前线,但只是那么一遭。” “他爸妈大约是在珍宝岛认识的。”黎华偏头看来,眨眨眼睛。 万鹏愣了一下,犹豫地问:“你不会……也说什么‘老子英雄儿好汉’吧?” “那是你们京城的高门大院儿里吼出来的吧?”黎华白了他一眼,继续望向舞台上的毕文谦,“识大义而献身,视小利如粪土,这就是我看到的师父,和爸妈是一类人。” “……你看到的。”万鹏轻轻应了一声。 “希望这就是师父的全部,”黎华大约听懂了万鹏的话音,眼神有些迷离,“不然,他就不是师父了。” 万鹏也看向了毕文谦,他忽然觉得,自己对他的一些羡慕中,多了一丝同情,也多了一丝期待。 选手介绍完了,便依次退场,接下来便是逐一献唱的比赛时间。 回到休息室,毕文谦依然像是战利品拴在彭姐姐左右一般,脸上似乎泛着一点儿傻笑。 “弟弟,怎么了?” 如果说集合时是因为没别的熟人,那么,在台上也这么粘,就不正常了——终于,彭姐姐问了出来。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穿这样,很好看。以前看起来,总像是村姑。”毕文谦眨巴着眼睛。 彭姐姐眉头一拧:“村姑怎么了?” “村姑没什么,总像村姑就不适合了。”毕文谦悄悄摇着她一只手,“舞台上唱歌的人,形象不应该一成不变吧?”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本色。”彭姐姐摇着头,眉毛却是舒展了,“我就是这样的。” 看着她一脸坦然的模样,毕文谦暗叹了一下,朝坐在另一边角落的河合奈宝子努努嘴:“姐姐,你觉得她看起来漂亮吗?” “漂亮……” 没等她说完,毕文谦继续问道:“那你觉得这是她的本色吗?” 彭姐姐眯着眼睛,琢磨了一下:“我看不准。” “我倒是和她聊过一些。”毕文谦微笑着,“她的本色是怎样,我也不知道。但至少,这样的她,念头并不通达。” “……为什么?”彭姐姐不明白。 “日本的偶像歌手,首先是偶像,然后才是歌手。” 接着,毕文谦小声而简略地把偶像歌手的概念安利了过去。 彭姐姐听了,又琢磨了一会儿。 “这和我们不一样,也没我们……真。” “但很显然,偶像歌手比传统的歌手更容易影响普通人,特别是年轻人。太祖说过,‘世界是你们的’。”毕文谦脸上依旧挂着微笑,“解放军文工团的前身是工农红军的宣传队。宣传队的工作目的和意义,你应该也知道。在力量比较弱小的时候,只能针对军队系统开展工作。但现在不同了,中国的各个文工团,聚集着全国规模最大,整体水平最强的文艺工作者,自然也包括了音乐工作者,如果文工团在整个国家规模的宣传工作中没有肩负重要责任,那就是严重的渎职。太祖说过,宣传阵地,我们不去占领,敌人就会去占领。” 毕文谦费劲心思把话和太祖语录挂上了钩,彭姐姐在一阵思索后还是眼有不解。 “我们做得还不错啊!” 不错……好吧,这是86年,倒也不算错。毕文谦藏着心里的囧意:“姐姐,你觉得,什么是人民艺术家?” “为人民服务的艺术家。”这个,彭姐姐到没有任何犹豫。 “很对。”毕文谦点着头,“那么,如何为人民服务,你有认真思考过吗?” 这一次,彭姐姐沉默了许久。 歌手们一个个唱过,比赛的气氛也越来越热烈,虽然在节目组再三的强调下,没有再出现在歌手演唱中途鼓掌的情况,但在一曲唱完,评委之前的间歇,掌声却随歌手的水平和观众们自己的喜好而强弱不一,当董文化再一次唱过了《十五的月亮》,掌声掀起了一轮高潮! 观众席上,黎华和万鹏跟着鼓掌。 “已经唱了那么多了,毕文谦呢?” “师父是倒数第2个。” “你问过顺序?”万鹏沙沙地笑,“我还以为电视台又要让他压轴呢!” “的确有领导持这样的意见。” 黎华的语调有些微妙,这引发了万鹏的兴趣:“哦?还有不同意见?” “是啊,”听着评委里对董文化的称赞,黎华脸上泛着捉摸不定的笑,“日本有个TV东京和电视台联系,说希望直播青歌赛决赛。” “TV东京?” “日本那边的一个电视台,好像挺大的,我也不太清楚。”黎华随口解释道,“毕竟,也有日本的歌手参加比赛嘛!” “你不会是说……然后就让那个日本人压轴了?”万鹏猜测的瞬间,眼神一凝,“哪个下的决定?” “谁下的决定,我也不知道。”黎华脸上的笑容依旧微妙,“我只知道,那日本人唱的歌,曲子是师父写的,歌词是师父和我弄的。” “你……们……”万鹏的表情仿佛凝固了,好一会儿才突然化解成了嘿嘿的笑,“原来如此!” 彭姐姐的出场顺序和董文化只隔了一个人。所以,当董文化退场时,彭姐姐便打算起身去准备登场,但在此之前,她先把手从毕文谦手里抽了出来,然后目示河合奈宝子的方向。 “弟弟,绕了这么一大圈,你不会是想说,日本那种宣传,才是对的吧?” “姐姐,二元论可是不对的哟!”毕文谦描着她的侧脸,“我只是觉得,开放之后,这种宣传模式,迟早会进入中国,这并不以我们这些音乐工作者自身的好恶而转移。既然如此,我们就应该不仅做好我们传统的模式,也应该在他们的模式里,玩儿得比他们更好。” “玩儿?”彭姐姐哑然,“我先去唱了。你也要唱好哟!” 第一百一十一章 决赛(二) 与毕文谦所知的“历史”不同,青歌赛在赛制因为自己的出现,而有了不小的改变,彭姐姐也不再是只唱那一首更接近于戏曲的《没有強大的祖国哪有幸福的家》。 舞台上的彭姐姐如一个中国大江南北都常见的年轻女性一样,唱着《血染的风采》。 黎华眯着眼睛,细细聆听着,万鹏的脸色却颇有些玩味儿。 “有些奇怪……” “怎么?” “孙阿姨的口气里,师父很看重他这彭姐姐的想法。但在京城和一群音乐界的顶尖人物聚餐时,他却挺有粪土当年万户侯的气概。” 黎华说得含蓄,万鹏却听得明白:“就毕文谦那性子,这不算奇怪吧?然后呢?” 黎华抬起手,遥指舞台:“你觉得,她唱得真比坐在评委席上的那些人更好?” “……谁知道呢?”万鹏想了想,终于摇摇头,“我又不是专业的。” “我却想明白为什么。” 黎华的脸,平静而坚定。 与此同时,歌手休息室里,一直躲在一旁的孙云终于主动走到了毕文谦身边。 “文谦。” “我还以为你真要躲我到比赛完呢!” 毕文谦拉着孙云的手,两人不约而同地笑。 “你和你彭姐姐聊的什么?我刚才坐得远,没听到。” “……其实,你坐过来也很好的。” 孙云盯着毕文谦,忽然扬手拂着他的脸颊:“我在旁边看着你,就挺好。” “妈……” “别说啦!前几天评委们想和我探讨,还以为歌是我写的,我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当着全国观众的面,那并不是高兴的事儿。”孙云轻轻将毕文谦的头搂在怀里,“哪怕没有你,这十几年我勤勤恳恳,也不大可能说得出做得了你现在这些事情。能够拉扯大你,有你继续走我想走的路,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又何必凑近了添乱?世界是我的,也是你的,但归根结底,还是你的。” 毕文谦侧着脸,腮帮子搁在孙云肩头,看着她的耳朵,忽然发现了什么,他挣扎了一下:“妈,别动。” “嗯?” 孙云僵直起来,不明所以。 毕文谦拨弄着她的头发,突然一使劲儿。 “嘶!” 头上的刺痛让孙云不由闭了一下眼,再看时毕文谦正仿佛翘着兰花指一般把手举在自己眼前。 一根白头发。 “妈,这些日子,你在那个家,受了多少委屈?” 幽幽的口吻里似乎有一点儿质问,有似乎有一点儿悲伤。孙云听在耳里,却只是摸摸毕文谦的后脑勺:“那不重要,你不必知道。” 毕文谦在她眼前捻着手里白发:“我却知道了这个。” “就你眼尖!”孙云笑着一把夺过那根儿白发,“我在你前面,先去准备了。” 说着,她便起身走了。 “妈……” 孙云的背影并没有因为毕文谦轻轻的呼唤而慢一点儿消失。怔怔望着门口,毕文谦翕动着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忽然,他小声唱了起来。 “妈妈,我想对你说,话到嘴边,又咽下。妈妈,我想对你笑,眼里却点点泪花。” 毕文谦没有继续唱下去,而是横肘抹抹眼睛。 “毕文谦,你刚才唱的是什么歌?” 突然,一个忐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偏头看去,却是苏虹。 “我随便唱唱罢了。” “你新写的?唱得真好!” “没写过,就刚刚想唱了。”毕文谦不想纠结这个,“你有什么事儿?” 苏虹微微红着脸:“孙阿姨后面就轮到我了,我在你前面……前段时间,一直没有机会和你说谢谢。” “需要谢吗?我说过,要是你没拿奖,你可是得替我做事儿的。”毕文谦倒不以为意。 “我不是已经是专业组第一了吗?” “我指的是决赛。” 毕文谦说得不容置疑,苏虹愣了一下,然后认真点头说:“谢谢你的期望。我会尽力的。但是决赛里大家都唱得那么好,我不敢肯定能拿什么名次。如果……我没拿到好成绩,你要我做什么?” “至少不会让你做牛做马。”毕文谦笑了起来,“不说了,去准备吧!” 苏虹又点了点头,转身出去:“我先走了,毕老师。” 毕……老……师……说得竟如此顺口自然。 毕文谦囧然,仿佛压力山大。莫非自己突然有了无色无味儿的王霸之气? 就在他残念的同时,现场的评委们已经给舞台上的彭姐姐打出了分数——目前的第一名。 之后,是张菊霞演唱《生活的节奏》,得了一个高不成低不就的分数。 “听说这是走了后门儿的?” 万鹏虽然对音乐没有格外的兴趣,但这次青歌赛倒也是全程关注了不少——初赛时,他的印象中并没有张菊霞。 黎华只是微笑:“据说是李谷乙老师慧眼识英才。” “这样?复赛里唱得好像是不错,但这回嘛……” “这成绩,不参加比赛是有点儿可惜。” 台下聊着八卦,台上主持人有条不紊地继续着比赛——孙云登台了。 “毕文谦的妈……总是有那么点儿军人样儿。” “人家当年也是上前线的。” “文艺兵又不是卫生员。” 黎华语塞了一下:“说得你好像上过前线一样。” “我要是去了,不和毕文谦一样是添乱吗?又不是发一把枪在手上就算真正的军人了。”万鹏低眼看着黎华按在座位扶手上的手,“刚毕业那会儿,我也真寻思过。” “但你并没有去。” 万鹏沉默了一阵。 舞台,上孙云深情地唱着——“痛苦痛悲痛心痛恨痛失去你”。 “……你希望我去前线吗?” 黎华轻拍一下扶手,瞄了万鹏一眼:“这不应该由‘我希望’来决定。” 万鹏没有接话了。 “情深缘浅不得意,你我也知道去珍惜。只好等在来生里,再踏上彼此故事的开始……” 终于,孙云一曲唱罢。掌声四起。 这一次,评委们没有过多地和她讨论什么简单聊了几句之后,遍打出了分数。 暂列第四。再她之前的,阎伟文、董文化、彭姐姐,全是民族组的。 之后,随着主持人又一句“由毕文谦作词、作曲的……”介绍之后,苏虹登台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决赛(三) “我想唱歌却不敢唱……” 漂亮的模样,甜美的笑容,活泼的台风,灵气的歌声,舞台上的苏虹,和刚才的孙云完全不同。这种反差颇有些争奇斗艳的意思。 台下的万鹏却不禁感慨:“这都是毕文谦写的歌?” 黎华只是微笑:“他是我师父。” “放在前后脚听,感觉很是不同啊!”万鹏盯着台上的苏虹,仿佛那简陋的舞台也染上了一些灵气,“‘一张一弛’,他倒敢写到歌里唱出来。我当初……却只敢想想。” “‘人有情感,就想宣泄,话出了口,有了腔调,就成了歌。’”黎华抿抿嘴,“师父说的。” 黎华的口吻里似乎有些自豪,万鹏听在耳里,陷入了一阵沉默。 直到苏虹唱完,掌声四起,万鹏才忽然对她说道:“华华,怀才如怀玉啊!” “我明白啊!”黎华看过来,重重地点头,“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 万鹏忽然黎华的目光有些耀眼,不禁闭眼仰靠着椅背。直到评委们开始给苏虹打分了,他才若有若无地说了一句。 “拭目以待吧……” 与此同时,毕文谦也准备好了,正往后台走时,忽然身后响起一个声音。 “tyotto_matte!” 简单而常用的日语词汇,毕文谦倒还是能在反应一下之后明白。况且,这软软的声音挺耳熟。 回头看,果然是河合奈宝子,助理和翻译都落在后面,倒是一身西装的七原启子跟在旁边。 “嗯?” 河合奈宝子稍微犹豫了一下,忽然举起右手,握成拳头:“ganbatte!” 恰好也是毕文谦能够明白的词语。他笑了笑:“谢谢!” 话是对河合奈宝子说的,毕文谦却看着七原启子——一头卷发的她提着小提琴,一脸正太样儿,和毕文谦当初在影像资料里见过的一模一样。 虽然心里有颇为微妙的感觉,却不适合道出口。毕文谦只点点头,便继续走了。 很快,在主持人的介绍下,毕文谦登台了。 一架钢琴。这次,节目组提前斜着放了,话筒也固定好了。 慢慢走过去,先把话筒取下来,毕文谦停在舞台正中央。 “节目组挺贴心的嘛!”说着,他面对观众鞠了躬,又对摄像机鞠了躬,“全国的观众,大家好!和上次一样,在正式演唱之前,我没有和节目组说我要唱什么。不过,这一次倒不是因为临时创作,而是一个约定。” “在江州的时候,我写过两首情歌。其中一首,就是我妈唱的《来生缘》。无论大家对那首歌是如何看法,至少我个人,不是完全满意的——对于感情,特别是爱情来说,我毕竟只有十六岁,别说吃过猪肉了,就是见过猪跑都少。没有相应的经历,我写出来的情歌,又怎么可能好到哪儿去呢?” “考虑到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所以,在学校里,我和一个同学,试着谈了一个礼拜的恋爱。任性也好,胡闹也罢,那位同学真的同意了,学校的老师和领导们也默许了我的早恋,也许是看在只有一个礼拜的份儿上吧……无论如何,在这里,我衷心地谢谢她,以及他们的宽容。一个礼拜过了,我为此写了一首歌。我不能自夸说写得好,毕竟每个人的感情历程都是独一份儿的,但至少,我在分别时,对她唱过,她挺喜欢的。所以,我和她约定了,我会在青歌赛的决赛里,正式唱这首歌。如果我进不了决赛,那这首歌就送给她了。” “这首歌,是在去年冬天,我将要离开江州时写的,所以,歌的名字是,《大约在冬季》。现在,我有幸进了决赛,自然应该履行约定了。” 一席话说完,毕文谦坐到了钢琴前,重新将话筒插好。 琴声轻轻流淌出来,起了节奏,毕文谦回想着文雯,机灵的萌妹子,回想着她羞着脸往寝室逃的背影、早晨一起练声的稚嫩、抓着带牙印儿的馒头的手比划的模样、偎依在自己怀里的温存、蓦然滑出泪的眼角…… 一点一滴一幕幕,仿佛历历在目,却又仿佛离了很远了。 “轻轻的,我将离开你,请将眼角的泪拭去……” 毕文谦唱得比自己熟知的版本更慢一些,更忐忑一些,仿佛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什么,生怕力气稍微大了一点儿,便会破坏了什么。 江州的文雯,现在正在做什么呢?如一个普通的女高中生那样安静地生活吧? 毕文谦在沉浸中一边弹,一边唱,一边淡淡地遐想。 远在江州,文雯正和家人、邻居们挤在一起,微微蜷缩在哥哥姐姐中间,红着眼圈儿,注视着黑白电视机里的毕文谦。 “漫漫长夜里,未来日子里,亲爱的你别为我哭泣……” 电视里,毕文谦闭着眼睛,歌声如诉。渐渐的,文雯不禁同时唱了起来。 “没有你的日子里,我会更加珍惜自己;没有我的岁月里,你要保重你自己……” 毕文谦的歌声中有期盼,又藏着无奈与哀愁;同唱的文雯却在唱完之前,就泣不成声了。 文龙默默伸手揽住她肩头,一言不发;文艺轻轻握住她的手,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间奏之后,毕文谦唱起了第二遍。 现场的万鹏忽然小声叹道:“这就是他宣泄的情感吗?”黎华没有搭理,他却径自说着,“他在这儿做的这些,真的还会归故里吗?” 然而,等毕文谦唱完起身鞠躬了,黎华才一边鼓掌,一边偏头问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是……我只是突然觉得,”万鹏微微沉吟了一瞬,“戏子无义,不见得是一句骂人的话。” 黎华紧了眼神:“你什么意思?” “我相信毕文谦不会说假话。”万鹏也鼓着掌,“我也完全没听说过他说的那个同学。不过,他这么和人家招惹了一个礼拜,又在全国面前这样……人家心里,会如何记他?可他呢?他能为人家做什么?做到什么?”没等黎华反驳,万鹏话锋一转,“但谁会恨他呢?即便是那同学本人,也恨不起来吧?” 沙沙的嗓音显得万鹏的话有些悲凉。 渐渐地,现场的掌声熄去。评委们纷纷交头接耳,左右前后传递着话筒,终于,一个脸庞饱满方正的中年男人第一个发言了。 “毕文谦小朋友,你好。我叫凯川,是一个词作者。你这首《大约在冬季》,写得很不错。语言朴实,情感真挚。其中那句‘没有你的日子里,我会更加珍惜自己;没有我的岁月里,你要保重你自己’,很让有过经历的人遐思。如果可以的话,你能具体谈谈你创作的过程吗?” “过程?”毕文谦面露讶然,不由开始了回忆,“要说过程的话……当时,正好是礼拜天,下着小雨,我和她在空荡荡的音乐教室里,第一排的座位。我告诉了她我将会离开江州,她颤抖着问我还会不会回来,我却给不了让她欢喜的答案。然后,她哭了一场,依偎在我身上,沉沉的呼吸和她的眼泪是一样的温度。我感受着她的体温,嗅着她头发的味道,细想着一个礼拜里她的一颦一笑,想着我不得不离开家乡,那种哄人开心的假话我从来说不出口,只能如此祝福天各一方的将来了。大概在接下来的10多分钟里吧,我心里渐渐有了歌,一句句……我不愿意见她哭,所以‘请将眼角的泪拭去’;我将来的道路不见得好走,但我不能不去走,所以,我只能说,‘我在风雨之中念着你’。至于您特别提到的那两句,我除了如此,还能承诺和要求更多吗?” 凯川默然点头,然后才说:“是啊!珍惜、保重,也只能如此了。毕文谦,你写得很好,很真挚。” 不久,话筒传到了一个脸庞圆得饱满的中年男人手里。 “毕文谦小朋友,你好。我叫张不基,是一个曲作者。你刚才说你创作这首歌,一共花了10分钟?” 毕文谦微笑道:“如果是命题作文,10分钟弹指而过;如果是说心里的话,10分钟已经很长了。” 张不基听了,愣了一下,不禁也笑了起来。 “你说得对。发乎于情的歌,就像一汩泉水自然地淌出来。本来我还有一些关于作曲的问题想和你讨论,但这毕竟是青歌赛……等一会儿下来了,我们可以多交流交流吗?” “谢谢张叔叔的好意。不过,今晚我还有不少事情,可能不行了,过几天,我可以登门拜访吗?” “当然可以。”张不基笑着点头,把话筒递给了旁边的人。 隔得不远的一个中年男人要过了话筒,他戴了眼镜,微笑起来时,眼睛弯成了一条缝儿,像是被弯弯的眉毛盖着。 “毕文谦小朋友,你好。我叫黎信长,现在从事声乐教育。很显然,你刚才唱的这首歌,很好。而且,你的唱法,和我们内地一直以来摸索的唱法,有很大的区别。关于这些,你能谈谈吗?” 毕文谦没先回答,倒是看了看站在一旁的主持人。 “黎叔叔,这个话题可不小啊!你确定现在谈吗?会不会耽误节目的时间?” 黎信长哈哈大笑:“你倒想得周到。那就请主持人去问问导演嘛!” 现场泛起了善意的笑声。 趁这个当口,黎华轻轻道出了她的不解:“师父倒真没说假话,他想走的路,的确不可能平坦。但他为什么唱‘太凄迷’?” 万鹏却缓缓点头,悄悄看着黎华:“我却大约能理解。” “哦?” “……算了。”万鹏瞧着她闪亮的眼睛,暗暗叹了一口气,避开了,“先听你师父怎么说吧!” 很快,主持人带来了导演的意见。 “邹导演说,时间还比较充裕。” 比较……充裕……这含糊的意思…… 毕文谦懒得去细细琢磨了,重新看向评委席。 “黎叔叔,我还没有进入过专门的音乐学院系统地学习过声乐。不过,在一般的学校里,我学到的知识,足够让我对流行音乐进行一些思考了。” “从课本中我学习到一个道理,生产力是一个社会发展水平的重要指标。而我个人进一步认为,科学技术,第一生产力。举一个例子,在春秋时代,提倡的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换成现代的说法,就是礼节、音乐、射击、驾车、语文、数学。更通俗一点儿,就是说,古人认为,所谓君子,有六门必修课,一门思想品德、一门音乐、一门射击、一门开车、一门语文、一门数学。我们现在需要学习的必修课更多了,学习的内容也变迁发展了,但大体的方向并没有变。其中,射这一门课,很具有时代特色。很显然,在弓箭被发明出来之前,人类是不可能把射作为一门技术的。弓箭的发明是科技发展的成果,也是生产力发展的标志。” “同样,这个道理,也存在于声乐领域之中。所谓声乐,说白了就是唱歌的技术。那么,唱歌这件事情,最简单最基本的要求是什么?不是什么清脆漂亮,也不是什么深沉动人,而是让人听得清楚明白。” “这不是开玩笑。我在这个舞台,能够心平气和地随意说话,就能够让整个现场的大家都听得清楚,靠的是什么?不是因为我声音大,而是因为我拿着麦克风。” “麦克风这东西,是在60年代才广泛推广使用的。而唱歌这事情,从人类社会一开始就存在了。所以,在麦克风发明之前,人类的声乐技术,必须要考虑让人听得清楚这一点,而且,是重中之重。” “在我们新中国,无论是世界范围内的美声唱法,还是我们中国自己的民族唱法,在发展的过程中,都有很长时间是不具备广泛使用麦克风的物质条件。所谓梅花香自苦寒来,和我们日常说话相比,这两种唱法,声音总是大得多——这就是声乐技术探索的成果。” “然而,麦克风的发明,将唱歌从可能听不清楚的苦恼中松绑了不少。只要不是露天的大会场,我们唱歌时,已经不必再为了增大音量而牺牲很多细腻的可能性。毕竟,在表达喜怒哀乐等情感时,日常的说话方式,才是最适合也最丰富的。” “所谓通俗唱法,就是如此。” 毕文谦环视着现场。 “换句话说,麦克风的发明,让通俗唱法能够正式诞生。就像弓箭的发明,让射击能够成为一门技术。” “就像这首《大约在冬季》,我在准备演唱的过程中,丝毫没有考虑能不能被听清楚的问题,而是假设,听我唱歌的人就在我身边,无论我唱得多小声,她都能听到。事实上,我当时在音乐教室为她唱这首歌时,她也的确就站在脚踏风琴旁边。” “黎叔叔,这就是我的唱法和新中国目前积累的声乐技术有所区别的最大原因了。通俗唱法,既不比别的唱法先进,也不比它们落后,只不过是考虑的门槛和方向有所不同罢了。就像弓和弩,都可以射击,但它们侧重的方向各不相同。” 不紧不慢一席话说完,毕文谦象征性地鞠了一躬。 现场鸦雀无声,过了一会儿,才起了窃窃私语,再过了一会儿,掌声渐起。 “毕文谦,谢谢你的回答!” 评委席上的黎信长认真地点着头。 观众席上的黎华却轻轻咂着嘴,伸手捅捅万鹏:“‘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你觉得明天在哪份报纸上登一篇这个标题的文章比较好?” 江州,人们看着电视机里评委们给毕文谦打分,伏在文艺怀里,早已止了哭泣的文雯忽然闷起一声—— “姐姐,我要学唱歌。” 第一百一十三章 决赛(四) 掌声之后,评委们回到了本质工作——打分。 聆听了许久的掌声,回想着刚才一气呵成的嘴炮,毕文谦望着评委席上一个个认识或者不怎么认识的中年人,觉得颇为淡然。 穿越之前,在学校里,还叫做毕云诗的时候,他可以不在乎考试名次的高低,但却很在意自己的努力是否会被承认——而经历了穿越之后的大半年,毕文谦似乎已经不在乎身外的毁誉了。 倒不是对旁人的评价持无所谓的态度,而是那些评价左右不了他的心绪了。或许,这便是穿越者的优越感? 听着一个个满分或者接近满分的声音,毕文谦一边望向观众席,寻找黎华,一边遐想着——在这个思想比较混乱的时代,自己参与了新概念的定义,这会对将来产生多大的影响? 不同唱法之间,没有高下之分,也不是泾渭分明。这个简单的观念,也只有在最初的时候,才最容易植入人心。但这已经不是容易的事情了。 手握着话筒,毕文谦的手微微有些抖,引导时代的兴奋感让他有些走神,哪怕最终他得到一个仅次于彭姐姐的分数,主持人在和他说话时,也没有反应过来。 他看到了黎华的微笑,以及旁边的万鹏。四目似乎遥遥相对,那眼睛里透来晶光。 “毕文谦……” “毕文谦?” 终于,主持人走过来,碰了碰他的胳膊。 “啊?” 现场起了轻轻的哄笑。 “恭喜你,你的分数目前排名第二。接下来是最后一位选手出场了。” 终于,毕文谦歉意地笑笑,下场了。 观众席上,万鹏有些哭笑不得:“他竟然走神了。到底在想什么啊?”黎华也有些哭笑不得,但她只是想着刚才他呆呆望来的模样:“那个傻师父。不在乎名次也不能这样啊……” 不久,工作人员重新整理了舞台。 干冰雾起,光线渐渐黯淡,一架黑色的雅马哈钢琴静静坐落在舞台中央,更后面的角落不起眼的地方是架子鼓。忽然,一道灯光打起,照亮了舞台边沿一席白礼服的河合奈宝子,款款走到钢琴前坐下,那里早有黑西装的七原启子一人一小提琴立在侧后。 当河合奈宝子坐定,软软点头的瞬间,小提琴声缓缓淌了出来,如同轻轻地按摩,伴随其间的钢琴音仿佛按摩时点睛的按压。 退场的毕文谦赖在后台,从舞台侧面,从河合奈宝子步入舞台的地方,静静地望着她们。 对比这一届青歌赛之前的任何一首歌的表演,单是这开场就卓尔不凡了。 倒不是中国做不了这样的舞台效果,而是青歌赛上根本就没人往这个方向去考虑。 “若能将自己的思念传达于你,在水面漂散的琥珀色的枯叶,也会转化成风弹奏的音符,将思念传达……” 柔柔的嗓音仿佛从远方随风而至,又像是枕边人的引颈呢喃。 日文的歌词,绝大多数中国人听不懂,但这歌声里的情感,却能轻易触摸到心里。 “左手将月亮的凝露,与泪水静静地融为一体,和相好的人结合……深深地祈祷着……” 一句一句倾诉,河合奈宝子雪白的模样映在光洁的钢琴板上,那双眼睛时闭时睁,闭时脸露幸福,好似深深回忆,睁时明眸流转,好似遥思绵绵。 “划破青春的云,紧拥岁月。谁都是孤单一人,温柔是想使人爱惜呢!充盈着拥抱遥远的你胸口的生命的回响的梦。” 长长的句子化成涓涓乐音,不绝如缕。当第一段唱完时,小提琴声再度成为主导,纯净地衬得整个现场静悄悄的。 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或许,此刻的河合奈宝子,就是那一轮白月。 毕文谦望着七原启子手指翻飞的样子,不禁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默默回到了选手休息室。 那里,孙云正和彭姐姐聊着什么。 “妈。” “过来,过来。”孙云招招手,笑容满面,“歌写得真好,唱得也真好。不枉我和学校领导求情一场。” 毕文谦一愣:“啊?” 孙云一把搂住坐到自己身边的儿子,没有再解释了:“第二名,真好,实至名归。” 彭姐姐坐在旁边也是笑:“你的情感也是丰富。” “……” 当毕文谦在休息室傻笑时,观众席上的黎华已经静静听完了河合奈宝子的歌。或者说,毕文谦和她一起写的歌。 现场一片寂静。 几秒之后,万鹏第一个鼓了掌。 星火燎原。 “她基本没有改歌词。”抿着嘴,望着抬上谢幕般的河合奈宝子,黎华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这歌,她的确比我唱得好……好得太多了。” “华华……” 黎华听出了万鹏声音里的安慰之意,却只是轻轻摆摆手,遥指着河合奈宝子:“万鹏,这就是日本首屈一指的偶像歌手。是我们中国流行音乐空白的地方。” 万鹏的手指在扶手上敲了几敲。 “你……你们……要填补这个空白?” “师父似乎有这个意思。他和夏林提过这样的话。”黎华点点头,“……夏林……” “那个小姑娘?”万鹏稍微回忆了一下,再度看向舞台上正微笑等待着评委说话的河合奈宝子,似乎脑补着对比了一下,“……离得好像有些远吧?” “我们中国的偶像歌手,自然和日本的有所不同。”黎华偏头看来,轻举左拳。 万鹏瞧着黎华笃定的模样,沉默了一会儿:“……摸着石头过河啊!”评委们首先对河合奈宝子表示了祝贺,称赞这是一首好歌,场面话说了不少,但几乎都是希望下场之后有机会继续交流。 看着河合奈宝子在翻译的协助下,得体地应对着,等待着最终的评分。万鹏忽然悄悄问道:“华华,你说,她会不会得第一?” 黎华一愣:“我们说了又不算,这是评委的事儿。” “这不仅仅是评委的事儿吧?”万鹏强调地问。 黎华定睛和他对视道:“这就是评委的事儿。” 几秒之后,也许是弱了气势,也许是有了别的考量,万鹏咂咂嘴:“虽然这歌是你们写的,但不见得有些人也看得开啊……” “音乐哪儿能保证准确地比个一二三出来。”黎华哼了个鼻音,“但事先就定好了一二三的小家子气,能成什么气候!” 第一百一十四章 决赛(五) 无论黎华如何认为,河合奈宝子的分数终究还是出来了——高于毕文谦,低于彭姐姐。 “皆大欢喜的结果。”万鹏的总结,配着他那沙沙的声音,颇有点儿阴谋论的感觉。 “某些人眼里,或许的确皆大欢喜。”黎华咬了咬牙,白了他一眼,“但至少,这已经挺合理了。” 万鹏望着她,无奈地笑笑,随大家一起鼓着掌,不再说什么。 至此,第二届青歌赛的决赛结果,尘埃落定。金奖彭姐姐,银奖河合奈宝子、毕文谦,铜奖董文华、苏虹、阎伟文。孙云刚好名落孙山。 颁奖典礼一会儿就要开始,休息室里其他的歌手的分数早早和名次无缘,已经差不多走完了。 毕文谦正要和彭姐姐一起出去,却听见孙云轻轻唤了一声。 “文谦。” “妈?” “明天,我带你吃京城正宗的……” “这几天,也许我会很忙。”毕文谦微笑着回步凑到孙云身边,伸手抚摸着她的鬓发,“妈,这条路很长的,嘴馋有些奢侈啊!” “是吗?”孙云定睛看着他,忽然重重地点头道:“儿子,你去吧,我以你为荣。” 毕文谦也重重地点头道:“那是必须。” 随后,孙云先离开了休息室。毕文谦目送她的背影,忽然叹了一口气,便和等着他的彭姐姐也出去了。只是,一拐角,却没有继续迈步,反而忽然拉住她的手。 “姐姐,我们慢点儿走。” 彭姐姐不明白,却也停了脚步。 “我想唱一首歌,也许此刻,只有你最适合听,麻烦你帮我记着。” “唱歌?现在?”彭姐姐皱了皱眉,“马上要颁奖了……” 毕文谦摇着她的手:“就陪我任性一下嘛!” 见他央求的模样,彭姐姐有些心软:“那你唱吧,可你要是只是胡乱唱点儿什么,我可不……” 没等她话说完,毕文谦已经贴过来,轻轻搂住她的腰,没等她反应过来,耳边已经飘来细细的歌声。 “妈妈,我想对你说。话到嘴边又咽下。妈妈,我想对您笑,眼里却点点泪花。” 毕文谦的热气微微熏在她的耳垂,但那歌声却让她静静聆听下去。 “噢~妈妈,烛光里的妈妈,你的黑发泛起了霜花。噢~妈妈,烛光里的妈妈,你的脸颊印着这多牵挂!” 毕文谦唱得很缓,声音里浸渍着点滴回忆。 “噢~妈妈,烛光里的妈妈,你的腰身变得不再挺拔。妈妈,烛光里的妈妈,您的眼睛为何失去了光华!” 彭姐姐隐隐听出了哭腔。 “妈妈呀,孩儿已长大,不愿牵着你的衣襟,走过,春秋冬夏。噢~妈妈,相信我,孩儿自有孩儿的报答。” 一气唱尽,余韵不绝。毕文谦松了手,把下巴搁在彭姐姐肩头,一动不动,只有微微抽泣的呼吸声。 “……弟弟,为什么刚才不唱?” “就当是我害羞吧……唱歌的时候,泣不成声却也不是好事儿。” 事实上,唱这首歌的时候,毕文谦想着的,并不只是孙云。但这些,就不足为道了。 “好吧,好吧。”彭姐姐终于有了动作,双手握住毕文谦的两边胳膊,把他推开半分,细细打量着他的脸,伸手轻轻刮刮他的鼻子,“你也知道害羞啊?” 彭姐姐的食指温温的,弄得鼻梁有些痒。 “姐姐,请你替我记着这首歌,如果有空,也请琢磨一下怎么唱更好。在我觉得适合唱出来之前,就当是我们的秘密吧!” 彭姐姐只替他整理了一下衣领:“依你,都依你。歌很好,但真没时间了,我们得赶紧去舞台了!” “嗯!” 毕文谦随着彭姐姐小跑着往舞台去了。那拐角的另一边,他们没有去看的地方,苏虹静静靠在墙边,脸色复杂。 “骗我!明明已经想好了的……毕老师这小鬼。”埋怨到一半,苏虹自己却笑了起来,“……真是好歌啊!可惜孙阿姨已经走了。” 不久,获奖的六名歌手悉数重归舞台。 一身红礼服的彭姐姐和一袭白礼服的河合奈宝子站在舞台正中,毕文谦依然紧靠在彭姐姐身边。黎华坐在观众席上瞧着,不禁摇了摇头。 “这次要是真赚了钱,首先就得给师父置办一套衣服。毕竟是登台的场合,之前人多倒不觉得,这么一对比,都不知道怎么恭维。” “恭维吗?”万鹏不禁笑了笑,“倒有几分山居隐士的模样嘛!” “师父他可没想当隐士。”黎华哼了一个鼻音,旋即摩拳擦掌起来,“万鹏,我这就去拿现场录音的带子,只要效果过得去,就立即去中唱的生产车间了。你帮我看着,颁完奖了接一下我师父,不管他是要到车间去,还是先回招待所休息,你都送送。” 没等万鹏答应,黎华就动身走了。 看她猫着腰一边和同排的人搭着话,一边往外边挪的背影,万鹏有些哭笑不得,最终,脸上,凝结成了一抹微笑。 华华啊,学校里的几年,你不也只有来回那几套衣服吗? 虽然,都那么漂亮。 颁奖典礼开始。 出乎毕文谦意料之外,负责颁奖的人,竟然是……王振! 举手投足间透着硬朗的王振从铜奖开始,将奖状递到歌手手中,说着称赞和勉励的话。当他来到毕文谦面前时,话和脸上的笑容一样格外多了不少。 “……王爷爷,”毕文谦弱弱地打断了王振的话,“这奖颁了之后,有没有我们的获奖感言的环节啊?” “感言?怎么?”王振笑眯眯地看着他,“又想开炮?” “我哪儿算什么开炮啊……”毕文谦赧然笑笑,“我只是有些话想对大家说,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最后一个说?” “哦?关于什么?” 毕文谦想了一下:“算是关于青歌赛。” 王振深深地看着他,几秒之后,忽然大笑一声:“好,我帮你协调协调。” “谢谢!” 毕文谦兴奋地点着头。 “谢什么!”王振大手一挥,“你这孩子,人好,歌好,唱得也好。小小年纪,就心怀远大,还收了一个好徒弟。” 第一百一十五章 决赛(六) 毕文谦不知道王振为什么忽然提到徒弟什么的,他既不敢去细想,此刻也没时间细想。 王振的协调大约也就是一句话,却很管用。虽然无论是国内歌手们那各种感谢的感言,还是河合奈宝子在翻译的协助下那习惯性的点头哈腰得近于大惊小怪的笑容,都让毕文谦差点忍俊不禁,但他终归努力保持了严肃。 就当是时代和文化圈的沟壑好了——两种完全不同的画风,能够在这个时代,能够在自己的影响下,凑到一起,毕文谦也是微微地暗爽了一瞬。 不久,话筒从彭姐姐递了过来。 紧紧握在手中,毕文谦先望向了黎华的位置,却只看到万鹏,他又看向观众席第一排的王振,他正笑容满面,他再看向评委席上的众人,最后,他朝摄像机点了点头。 “谢谢大家。”论到自己时,毕文谦也是从谢谢开头,但也仅此而已,“不过,像刚才那些哥哥姐姐那样感谢领导、单位的话,似乎不适合我来说。” “毕竟,我只上着普通的高中,并没有经历专业的学习,更没有身在哪个文工团或者歌舞团。所以,我应该感谢的,必须感谢的,是青歌赛。” “是的,青歌赛。这个草创的,正摸着石头过河的新赛事。我必须感谢它,感谢每一个参与其中的人,无论是拍板支持的领导,还是幕后辛勤的节目组,或者认真公正的评委们,甚至在现场,在电视机前,在收音机前的观众朋友们,当然,也少不了参加比赛的歌手,我们自己。” “为什么我会这么说呢?” “虽然我还很小,但就听音乐的年岁来说,却也不算短了。我很喜欢音乐,我深深地记得,当我还在醒事和不醒事之间的孩提时,有那么一次,妈妈难得有时间,抱着我去看电影,《上甘岭》。那时候的我,连话都说不利索,更看不明白电影里的内容。可是,当郭奶奶唱的《我的祖国》在电影里响起时,那个女卫生员朴素而漂亮的脸,便随那歌声烙印在我空白般的脑海中了。” “随着年岁渐渐,学了文化,看了课本里的历史,听了长辈讲的故事,当初那敛于歌声之中澎湃的情感,我也渐渐地懂了。那是我们中华民族朴素而顶天立地的精气神。” “是的,一首歌,词好曲好唱得好,竟能够如此感染人心,能够承载如此厚重的事物。” “那么,我们生活之中的一草一木,一事一人,何尝不能舒啸寄情于歌声之中呢?古代的曹操就常常说‘幸甚至哉,歌以咏志’,古人可以,我凭什么不可以?” “所以,在说不清具体时候的一天,我有了一个梦想:唱出我的所见所想,承载我的喜怒哀乐。” “这很容易,同时也不容易。毕竟,歌,不单单是唱给自己听的。那深山大寨里、蔽湖芦苇间、茶马古道中、黄土高坡上的人们,多少年来早就这么唱了。可是,他们的歌,绝大多数并没有流传开来。” “歌,是人与人之间交流的工具。从前生产力不发达,信息封闭,那是没办法的事情。现在,我们新中国的人民勤劳建设国家三十多年,从一穷二白的农业国,成长为工业国,信息传播的能力和以前大不相同了。可是,仅仅具有物质基础是不够的。一首歌,一首好歌,如何早日和全国人民相见,而不是埋没多年?我们总不能奢望每一首歌都像《歌唱祖国》那样靠在街头发传单而由人民自发的口口相传,最终星火燎原吧?那样的案例,一方面证明了一首歌的优秀,另一方面也代表了一个时代的落后。” “作为在中国人民之中传听传唱的流行音乐,迫切地需要更丰富的传播途径。” “在这样的时代需求下,青歌赛横空出世了。这是一个全国性质的,连接了中国流行音乐创作者和欣赏者的纽带。作为一个热爱流行音乐的人,我必须感谢它。它让我更容易听到别人唱的歌,也让别人听到我唱的歌。” 话到此处,毕文谦以手按胸,朝着摄像机微微鞠了一躬。 “然而,话说回来,就像我刚才说的,青歌赛,还是一个草创的,摸着石头过河的新事物。我在准备比赛的同时,也时时思考着这个比赛本身。” “现在,我有两个想法,希望和全国的观众朋友们分享一下。” “第一个,青歌赛作为一个以歌手为基本单位的比赛,对于推广传播流行音乐,促进流行音乐发展的目的来说,是有一定的局限性的。举一个例子,在身边的董文化姐姐,她在青歌赛里唱的是《十五的月亮》。她唱得好不好?这一届青歌赛里只有她,能够让现场观众们情不自禁在演唱中途鼓掌,这已然是一种殊荣了。现在,我想多问一句,到底是歌写得好,还是唱得好?我敢肯定,电视机和收音机前的观众朋友们会说,都好。不计较的话,就是如此了。可要是计较一下呢?那些写得莫名其妙的歌,找唱功再好的歌唱家来唱,也不见得能悦耳动心。” “那么,《十五的月亮》,董姐姐在青歌赛上唱了,哪怕她之前是一个默默无闻的歌手,也是一曲成名天下知了。但是,这首歌的作者是谁?有的人知道,有的人不知道。无论如何,青歌赛里,并没有起到让观众们了解歌曲作者的作用。” “这种歌手和作者之间的差距,很不好——我指的不是什么名气。我可以相信能够创作出这样的歌曲的人,不会是一个汲汲于名利的人。真正令我担心的,是这样的差距,会给人们造成一个错误的印象,一个歌手比作者重要的错误印象。” “一首流行歌,无论是歌词,还是旋律,或者演唱,都是不可或缺的,它们之间的地位,是平等的,也应该是平等的。如果整个社会对其中一个环节形成了格外的侧重,那么整个行业迟早会形成畸形的集聚。所谓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如果我们在无意间养成了歌手是一首歌的主心骨的观念,那么几十年后,也许,我们整个社会,会涌现出一批又一批的歌唱家,却难以出现一首能被人们喜爱的新歌了。” “那样的未来,也许是我危言耸听,但我们在未雨绸缪的时候,的确应该尽量考虑得周详。” “所以,我认为,青歌赛的出现,是顶好的事情,但只有青歌赛,却是不够的。” “这就是我的第一点思考。” “而第二点,则是关于流行音乐的进一步推广与传播。” “显而易见,青歌赛作为一个面向全国人民的平台,每一首歌手所演唱的歌,都获得了和全国人民相见的机遇。甚至,有的歌还不止一个歌手在唱。” “可是,这毕竟是一个现场直播的比赛,就像一场盛会,就像现在,终究会有曲终人散的末尾。那么问题来了——如果有一位观众,在青歌赛里邂逅了一首歌,他非常喜欢,希望时常听到,可青歌赛已经结束了,也没有重播。他该怎么办呢?” “我相信,不同的观众会喜欢上不同的歌,但这种需求却是一定存在的。作为观众,这种需求不是他们自己能够解决的。” “那么,该怎么办呢?” “既然是摸着石头过河,作为热爱流行音乐的一份子,我尝试了一个办法——恰好,这次青歌赛里,有几首歌,是我创作的,比如,《我多想唱》、《来生缘》、《热血颂》、《血染的风采》、《我想有个家》,这些歌,我已经想办法连夜录制成了磁带。喜欢这些歌的观众朋友,可以到百货商店去看看。如果是京城的朋友,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就能买到。而其他城市的朋友,由于我能力有限,可能就只有多过两天了。” “这一次,是我自己想办法在努力,但我觉得,在将来,这样的推广工作,应该有青歌赛本身来进行,成为一个理所当然的环节。只有这样,才能满足人民群众对于精神生活的需求。” “我想说的,差不多就是这些了。最后,我再谢谢一下河合奈宝子姐姐,感谢她为了演唱我们创作的《月半小夜曲》而做的努力!” “谢谢大家,听我一个人唠叨了那么多。” 第一百一十六章 那是少有的漂亮 在台上,毕文谦说得酣畅。 似乎颇有些让主持人刘露措手不及。幸好,人家也是身经百战的专业人士,不长不短的不落到实处的肯定了毕文谦的发言后,便引导着这一届青歌赛“圆满落幕”了。 只是,一下台,毕文谦还拉着彭姐姐的手,正想说点儿什么,就被王振给逮着了。 “小家伙,好哇!还说你没开炮?” 所谓听话听音,对着他老人家的牙口,毕文谦有些把不准他的意思。眨眨眼睛,只弱弱地问:“王爷爷,我……” 没等他说话,王振一挥手:“我们爷俩儿散散步吧!” 毕文谦心里一凛——“我们爷俩儿”,这可能有不少说道了吧? 一念之后,他转身看向早已放开手的彭姐姐:“姐姐,那我先跟王爷爷去了。刚才,咱们的事情,你可得上心哟!” “我心里有数。”彭姐姐只是笑笑,“去吧,你的确想得很远。” 电视台外,青歌赛散场时分,人潮如波,渐渐散开不见。 王振和毕文谦,以及他们身后不远处的两个警卫员,就在这人潮之中。 一路无言,等到身边已经散得没人了,王振才忽然瞥了过来。 “小家伙,刚才你那姐姐,说得没错,你想得的确比很多人都远。” “远吗?”毕文谦没敢和王振对视,只望向天空,月明星稀,“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事情如果一起头的方向就错了,多数人都能感觉得出来,自然也就会另起炉灶。可如果一起头的方向没有错,而是偏了呢?很可能,等多数人发现存在问题的时候,问题已经积重难返了吧……” 王振愣了一下。毕文谦却在一声叹息之后,继续说了下去。 “毫无疑问,青歌赛是一场成功的比赛,也许随着不断完善,可以成为一种歌唱比赛的标杆。但流行音乐绝不可能和歌唱比赛划等号,这两者之间是包容关系。从事这个行业的人如何看待这个问题,的确很重要,可普通人如何看待,同样也是不能忽视的——我们新中国立国的根本之一就是走群众路线。” 群众路线啊……话到此时,毕文谦不禁停顿下来。回想自己穿越之前的时代,在流行音乐界,群众路线不仅在名头上无人提及,在心态上大约也差不多灰飞烟灭了吧…… 清明上河图虽好,止市井而已。可中国之大,远不只灯红酒绿的城市,群众的范围也远不只市民二字。接地气也好,讨好群众也罢,当所谓主流的流行音乐把眼神版刻在城市的红男绿女之间时,已然进入了病态。 一个行业的兴衰必然有经济规律行走其中。在市场模式的流行音乐体制下,在农民工阶层的收入真正意义上大幅提高之前,市场上的消费主力始终是市民,而这个社会状态,会持续很久——从利润的角度来说,着眼于市井的流行音乐渐渐淘汰其他竞争对手,才是符合经济规律的结果。 经济规律在人的社会中如同铁律,既不因为崇高而光鲜,也不因为卑鄙而肮脏。 即便是艺术,只要不只是一个人的艺术,而是着眼于整个社会层面的艺术,就不可能无视这些问题。讳疾的下场嘛…… 王振本静静听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毕文谦走神了。他有些好笑,又有些好奇,伸手拍拍毕文谦肩头,朗朗地问:“小家伙,在想什么?” “啊?我……我……” 见毕文谦脸上顿生的窘态,王振一下笑了。 “说得好啊,群众路线,那可是我们党的一大法宝啊!”和很多老一辈人不同,王振不吸烟,笑起来时,那一口白牙在夜里却有些显眼,只可惜,那牙型绝算不上漂亮了,“能从人民的角度看世界,自然也就看得远了。”无论这话到底有几分逻辑,王振似乎真有些高兴,“小家伙,年纪不大,却收了一个徒弟。有眼光啊!” “啊?”毕文谦不敢接腔。 “听说,你从你徒弟那里借了很多书看,还看出了不少想法。你徒弟还书的时候,和写书的人聊过你的想法。”王振笑眯眯的盯着毕文谦,忽然眨眨眼睛,“正好,那家的老头子,我也认识。正好,我要来欣赏青歌赛,也就和我闲聊了一些。” 毕文谦索性低头看路了。 “小家伙,装什么哑巴?”王振又拍了毕文谦肩头,“主席的词写过,‘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昂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我看你,就很像嘛!” 王振正说得高兴,后面的警卫员忽然凑上来对他耳语了什么。 王振听了,脸上又生兴趣:“叫他把车开过来。” 没等毕文谦疑问,王振就停了脚步。很快,背后开来了一辆小轿车——那是,万鹏。 “小鹏,你今天也来看青歌赛了,怎么不过来和我打个招呼?” 在王振长辈式的埋怨下,万鹏全没有和毕文谦相处时的样子,五月的夜风中竟站出了一丝战战兢兢的味道。 “王爷爷,您要和毕文谦散步,我哪儿能来打扰啊?” “想那么多干什么!”王振一手杵拐杖,一手摆摆,“你找小家伙有事儿?” “有人托我送他回招待所。”万鹏抿抿嘴唇,“如果他想,也可以直接去中唱那边的车间看看。” “哦?”王振思考了一下,“你是说,小家伙那个徒弟?” 万鹏轻轻点头:“嗯。” “这么说……”王振转头问毕文谦,“你在台上说的那些努力,其实是你那徒弟在办?” 这次是毕文谦轻轻点头了:“嗯!” 几秒之后,王振忽然问道:“你觉得,你那徒弟怎么样?” 毕文谦闻言,先看向了万鹏,却见他也正看过来,那眼里,似乎有毕文谦不想看懂的东西。于是,他朝向了王振,仿佛满是沧桑,沉沉地说:“‘那是少有的漂亮’。” 这样的口吻,配上娘娘腔的声音,颇有些古怪。 这个回答,颇让王振愣神了一会儿。他眯起眼睛,仔细盯着毕文谦,似乎有些什么不太确定,忽然斟酌般地又问了一句:“为什么这么说?” 毕文谦迎着他的目光,认真地点头:“我那徒弟,既有天之骄子的傲骨,又有革命者的热情,既充满理想,又愿意务实,至于长相,就不消说了。这样的人儿,在这个不少大学生跑出国刷盘子的时代,她不是少有的漂亮,是什么?” 掷地有声的回答,让毕文谦娘娘腔的声音平添了几分阳刚气。 王振却呵呵地笑:“你这么一说,我倒想有机会认真瞧瞧了。” 然而,没有人接腔。 但他也不以为意,依旧笑呵呵的模样:“你在台上,说那个姓董的小姑娘,一曲成名天下知。我看啊,经过这么一个比赛,真正天下知的,怕是小家伙你了。你王爷爷我是个粗人,唱歌的事情,不懂。非要我来说,也就是好听和不好听的区别,顶多,也就是听了还想听。不过,你有一句说得好,什么叫外国来的流行音乐,我们中国人自己就没流行了?我在抗战的时候,《南泥湾》老流行了!”说着,他再拍了拍毕文谦肩头,沉默了几秒,“你想做事情,就放手去做。只要你心里始终装着人民,你王爷爷就支持你。” 说完,王振回头朝警卫员招招手:“过几天,首都体育馆里要办一个演唱会,你写的那首《牵手》已经拍好了,预定要在那儿首播。你要是有时间,可以去看看。” “你们年轻人慢慢聊吧!”没等毕文谦回答什么,雷厉风行地,王振就走了。 目送他的背影,毕文谦和万鹏良久无言。直到一阵风吹过。 “上车吧。” “去哪儿?” “回招待所。徒弟办事,我不敢说放心,但肯定比我自己办事更放心。” 小轿车慢慢驶入二环。80年代的京城,没有那么多光污染,静静的夜,真的是静静的夜。 到了招待所,毕文谦开门下车时,始终不语的万鹏忽然开口问道:“毕文谦,你真的觉得,华华是那样的人?” “希望那就是真实的徒弟。”毕文谦一只脚迈出车门,回头沉沉说道,“不然,她就不是徒弟了。” “是吗……”万鹏的脸色忽然有些古怪,“你们……还真像啊!” “那当然。”毕文谦下了车,转身佝腰,注视着驾驶位上的万鹏,“自我在江州写出第一首歌开始,到现在,年龄差不多的哥哥姐姐,我也见识了不少,漂亮人儿也是不少。但是,是徒弟,只有徒弟,让我觉得,生活在这个时代,并不见得孤独。” 话毕,毕文谦径直进了招待所。 万鹏眼见着,最终长叹了一口气,忽然又笑了起来。 “革命者吗?” 是夜,毕文谦简单地洗漱之后就睡了。 梦里,一个样子模糊的女子,轻轻唱着。 “这样深的夜,下过雨的街,连星光就要熄灭,你赴的是,什么样的约?” 毕文谦一下子醒了过来。 那是上辈子毕云诗在见识了骨肉皮之后,哭泣时所听的歌之一。 起床,顶着冷意,毕文谦走到窗前,望着夜空,也是星光将熄。 星光就要熄灭,你赴的,是什么样的约? 如果是徒弟,她正在中唱的生产车间,或者,送货的路上? 真是少有的漂亮。 [注,“是少有的漂亮!”——设计师评价发妻张锡瑗] 第三卷 第一百一十七章 少女情怀 惊醒之后,看看时间,已经凌晨,毕文谦索性穿好去鼓楼练声了。练了回来,再和衣躺床上,算是眯一个回笼觉。 清早时候,天止蒙蒙亮,毕文谦正憩得香甜,忽然有人敲门了。 开门一看,却是夏林。 “这么早,你……”打量着她背上的书包,以及一身校服,手里还有一袋子早点,毕文谦有些看不懂,“今天是星期一吧?” 夏林点点头:“是啊!”颇有男孩子的朝气。 “离家出走我这儿可以收留,但逃课就不对了……” 没等毕文谦猜完,夏林翻了一个白眼儿:“什么逃课啊!我是受邵校长之托,请你今天去我们学校感受一下氛围!我说,你今天有事儿吗?” 托?难道那个看上去挺和蔼的校长……不对啊,昨晚青歌赛才结束,这清早夏林就来叫门,时间上说不过去,总不可能是连夜打电话吧?真要是那么急切,也不可能走夏林的路子了。 或者说……这个托,其实早就有了,但不过只是一个意向,而夏林把它具象化了?联系到夏林叫校长为叔叔……朝这个方向去想,却也有几分道理了。 一瞬间,毕文谦猜了一个来回,最终面露微笑。 “如果是转学籍,倒不无不可。但我恐怕难以像普通同学一样按时在学校里上课……夏林你什么眼神儿?这有什么值得羡慕的?能安心学知识比什么不好?我不过是因为高中的课本都自学过了才……”眼见夏林脸上由羡慕转成了不信,毕文谦也懒得说了,“算了,这些我该和邵校长商量的,和你说了也没用。你等我洗把脸,还得给黎华留个字条。对了,你手里的大概够我们两个人吃吧?咱们是吃了再走,还是边走边吃?” 毕文谦现在住的招待所在鼓楼附近,沿鼓楼东大街向东直走到二环,再向北走一段就到了东直门中学——听起来似乎不远,真步行着去,也有三、四公里。所谓吃了再走,肯定就得乘车。 于是,在夏林的决定下,两人一手牛奶,一手焦圈儿,就着还没亮堂的天色,出门了。 说起来,昨天还说这几天会忙,拒绝了孙云吃东西的想法,今早就和夏林一起去学校……毕文谦总觉得自己有一点儿不好。 但夏林不知道这些。她叼着焦圈儿,在上面咬下一排整齐的齿印儿,那模样让毕文谦隐约想到了江州的文雯咬馒头的样子,虽然,眼前的少女并没有文雯那么漂亮,却是同样的活泼。 这么一对比,毕文谦悄悄笑了一下。 却被夏林敏锐地发现了:“毕文谦,你在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吃东西的样子,挺可爱。” 夏林小脸一下红了几分,她瞄了瞄毕文谦那算不得雅观的吃相,翻起白眼儿:“是不像你,长得那么文静,吃起来那么……” “洒脱。”毕文谦抢答了,“我又不是什么充门面的吉祥物,吃饭只讲究一个快,只要不是囫囵吞枣就行。细嚼慢咽风清云淡的风度,多浪费时间。再说了,我干嘛在你身边想那么多,你又不是外人。” 夏林小脸腾地红透了,既羞又怒:“谁……谁和你不是外人了!” 毕文谦却无辜地眨眨眼睛:“你离家出走都来我这儿了,那还能是外人吗?” 夏林撇过头去,加快步子,彻底不理了。 瞧着夏林的背影,毕文谦倒也没立即追上去,只不紧不慢地跟着,吃着,欣赏着。 活活的青春野丫头嘛! 直到早饭吃完,咽下最后一口牛奶,拿手绢儿擦好嘴,毕文谦才施施然跟上去和夏林并肩,顺便逮着她的手。 “好嘛,你不喜欢听这些,我们说别的……” “谁说……”夏林刚回头看来,正要撒手,就突然又闭嘴撇过头去,沉默了一会儿,才幽幽地问,“你那个在江州的……女孩子,她很喜欢听这些?” 这突兀的问题把毕文谦愣了好一下。 “……我哪儿弄得明白。我总觉得她口不对心的时候不少。” “你们不是……不是都已经……”夏林吞吞吐吐地问,“你居然都不知道人家在想什么!” 瞧着夏林的少女模样,毕文谦忽然想了一首歌——他一下子笑了起来,把夏林的手举起来轻轻摇摇:“这样吧,我唱给你听听。” “唱什么?”夏林一愣。 “刚刚想到的,你第一个听到哟!” 这话起了夏林的兴趣,她停了步子,面露期待:“嗯!” 毕文谦放开她的手,朝前走几步,忽然回头唱道—— “女孩的心思男孩你别猜,你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不知道她为什么掉眼泪,也不知道她为什么笑开怀!” 夏林噗嗤地笑。毕文谦绕着她一步步慢慢转着圈儿。 “女还的心思男孩你别猜,你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不知道她为什么闹喳喳,也不知她为什么又发呆……” 夏林扬扬拳头,脸上的笑却浓了几分。 “女孩的心思男孩你别猜,你猜来猜去小心陷进来,哭起来她会让你鼻子直发酸,笑起来她会让你心儿心花儿开!” 毕文谦又绕到夏林面前,对着她的笑颜打了一个响指。 “女孩的心思男孩你别猜,你猜来猜去就会把她爱,她的温柔善良和美丽,爱她的开朗大方和纯洁。” 终于,毕文谦又拉着夏林的手,轻轻摇着:“怎么样?” 夏林笑看着他:“什么怎么样?” “这歌怎么样?我唱得怎么样?” “你猜啊!”夏林猛地一甩手,蹦着步子,自己朝前走了,只传来清亮中充满笑意的歌声,“女孩的心思男孩你别猜~” 现学现卖啊! 哭笑不得间,毕文谦追了上去。 “说正经的,夏林,你觉得,这歌到底是男孩唱好呢,还是女孩儿来唱?或者,男女对唱?” “正经……哼!休想哄我和你对唱。”夏林倒是脑补得快,“真要唱,我自己唱!” 毕文谦忍不住笑了:“你要唱?可以啊!但你得认真想想怎么唱。” “这歌还需要想?”夏林翘着鼻子,“我闭着眼睛都知道!” “哟!我瞧瞧,”毕文谦故意朝夏林背后看了看,“没有尾巴啊!那你唱来听听?” “嗯……不,过几天我再唱。”夏林思考了一会儿,忽然望着毕文谦,眼神炯炯,“星期五晚上有一个演唱会,会有很多人来唱的,我本就犹豫着去还是去,有你这歌,我唱了!毕文谦,到时候你要来看哟!” 第一百一十八章 “过街老鼠” 又是演唱会? 联想到昨天王振提及的,莫非是同一个事情?不,几乎肯定就是同一场了——这个时候可没有那么多演唱会可言,夏林可是说了,有很多人去唱,京城虽大,也不至于前后脚连开两场吧? 朝着这个方向去想,毕文谦很快就回忆出来了。1986年,5月,京城,上得了档次的演唱会,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也就呼之欲出了! 如此想来,倒也颇有必要去凑个热闹。 只是,不知道黎华那边会是什么态度和情况…… “夏林,我问问我徒弟,如果有空,我就去。” “你上哪儿去,还得问她?”夏林不信。 “她正在做我想做的事情。要是她忙不过来呢?我可没脸皮当甩手掌柜。” 渐渐地,两人到达了东直门中学,差点儿没迟到。小跑着进了校门,两人分了手,夏林去了自己的教室,毕文谦则熟门熟路地去了校长办公室。 很显然,邵校长对毕文谦的到来有些吃惊,但三两句寒暄之后,却也熟络地推销起自己的学校来——比初次见面时更加热情而不露痕迹。听了一阵,毕文谦只轻轻问到:“邵校长,都说眼见为实。东直门中学能出夏林这样的同学,我相信这是一个好学校,”他就不提夏林对自己“沦落”到这里是怎么不爽了,“但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让我到教室里体验一下课程?也没必要特意准备了,我就去夏林的班好了。对了,邵校长,还有一点我想和您商量一下,虽然学籍上我还是高一,但既然夏林是高二的学生,那我就读高二好了,有一个认识的伙伴,也更容易融入学校的生活,”他就不提自己根本没打算长期留守校园的心思了,“学业的问题,邵校长如果不放心,可以给我安排一次跳级的考试。今天就考都行。不过话说回来,我毕竟还是一个孩子,上哪儿读书,总归需要征询妈妈的。她现在住在西单那边,毕竟青歌赛才刚结束,她重返阔别多年的京城,还需要操持整个家,我也不知道她现在忙不忙,”他就不提自己现在压根儿算是和黎华住一起的了,“所以,邵校长,要不,今天请先让我体验一下课堂?说实话,为了准备青歌赛,我都几个月没回学校了!” 一番说辞搞得邵校长有些应接不暇。伸手虚按,闭目沉思了一下。 “毕文谦,你说得的确有道理。要不……这样?一会儿就是升旗仪式了,等国旗下的讲话之后,我带你和学校同学们打个招呼?然后你就到夏林的班上,解散时一起回教室?” “这……”毕文谦有些囧,“好是好,但是不是有些招摇啊?” “招摇?”邵校长顿时就笑了,“正因为有夏林的经验,我才这么考虑的。也许是你准备比赛的这段时间心无旁骛吧,你可能不知道在学校那些同学里,是什么名声?毕竟,你可是在青歌赛开赛之前来过我们学校的。” 毕文谦半信不信:“真的?” “我可是校长,一校之长。”邵校长笑得和蔼,“自己学生的事情都不知道,那就是失职咯!放心吧,毕文谦,我领你和大家见面,总比你来的消息自己发酵来得稳妥。” “可是……可是我进校门的时候,很正常啊!”好吧,他终于提到了自己是如何如追风少年一般进来的,“大概……是因为夏林差点儿迟到了,所以我们……走得比较快。” 校长办公室里,回荡着校长爽朗的笑声。 很快,升旗仪式的时间到了。 一如往常的流程,只是在国旗下的讲话之后,本该解散的时候,邵校长领着毕文谦来到了国旗下。 邵校长说的什么,毕文谦没有注意,他只顺着方向,望着下面黑压压上千的脑袋。虽然时代相差了不少,仍然让他起了缅怀的感觉。 突然,那大体上算整齐的人群里,一下字爆发出了欢呼不算欢呼,惊讶不算惊讶的杂七杂八的嗡嗡声! 身边,邵校长正伸手虚朝着毕文谦,微笑间把话筒递了过来。 “讲两句,随便讲两句。” 好吧……在毕文谦,或者毕云诗的记忆中,国旗下的讲两句,往往不是什么好记忆。因为它通常都不只两句! 只是,在邵校长带头鼓掌,整个操场的掌声渐渐自发地整齐划一时,毕文谦忽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或许,毕文谦根本没有准备好,如何当一个明星。大约,他根本就还没想过这一茬——之前所谓的追求成名,在报纸上,在广播里,在比赛现场,他有过的那些构想,仿佛,唯独缺失了日常。 等掌声渐渐消失,毕文谦试试话筒,清清嗓子:“这个,大家好,谢谢大家的鼓励。邵校长让我说两句,那我就说两句。我和大家一样,是一个普通同学。希望大家和我一样,有平常的学习生活。” 鸦雀无声。 毕文谦有些不好意思:“讲道理,说两句就两句,我说完啦!”说罢,他就把话筒塞向邵校长,“邵校长,夏林那班在哪儿?麻烦给我指指,我这就过去?” 终于,在邵校长借着话筒大声的“静静,静一静”的喝呼声中,毕文谦在许许多多不认识的同学杂乱的欢迎声中,小跑着寻到了夏林身边。 也就在这个时候,升旗仪式总算结束了。 “哟!”夏林捅捅毕文谦胳膊,咯咯地笑,“你在电视上可从来没害羞啊!” “话不能这么说……” “那该怎么说?感觉怎么样?”哪怕无数同学围观着,夏林也浑不在意,她只笑嘻嘻地调侃着毕文谦,“电视上我看你那么能说会道的。” “青歌赛上到处都是哥哥姐姐,长我不止一辈的人比比皆是,我就算说错了什么,他们大不了也就一笑而过。在这儿可不行。”毕文谦紧紧盯着夏林,仿佛在努力催眠自己无视掉周围的眼神,“说实话,我有点儿……受宠若惊。从台上下来这一路,感觉自己像过街老鼠一样。” “什么?老鼠?”夏林回想着毕文谦刚才的模样,笑得一手捂嘴,一手捶空气,久久缓不过气来,“哪儿有你这么想的?人家那都是崇拜你啊!” 不止夏林,毕文谦的话并不小声,周围的人都听得真切。哄堂大笑间,上课铃声响了。这大约也算是拯救了毕文谦一把。 第一节课是数学课,科任老师大约已经知道了是怎么回事儿,教室里最后一排也多了两张课桌,可惜没有靠窗。夏林临时坐到了毕文谦同桌,把课本分给他一起看。老师在简短的几句欢迎之后,就开始了正常的教学。 ——和在江州时的感觉也没什么差别。 只是……夏林那书眉间古灵精怪的笔迹,看得毕文谦总忍不住笑。这显然被夏林察觉了——等一下课了,她就问了出来:“你在憋什么?” “没什么,就觉得你这一手字……真可爱。” “可爱?”夏林有些理解不能,“什么叫可爱?反正,比你那一手烂字好。” “写字比我强,貌似也不值得高兴吧?就我那……月半小夜曲都能写成胖小夜曲。”想着黎华的吐槽,毕文谦自嘲地笑,“不过,你的笔记,好像有些不对。” 夏林一愣:“有什么不对?我都认真记了的啊!” “我说的不对,不是你记错了。而是……”毕文谦盯着课桌上夏林的笔记本,“而是高中的数学,不该这么学。” “哦?毕文谦同学,对数学有什么心得吗?”忽然,毕文谦背后响起了一个声音——刚才还在讲台上的数学老师,不知何时,已经来到身边,“说出来,和大家分享分享?” 这一声,倒让毕文谦的视觉连同着听觉一起,不再局限于夏林了——自己周围,早围了一圈人,那一双双眼睛,仿佛都闪着星星。 也许……在选择这种道路,这种方式之后,自己就迟早得习惯身边围绕着崇拜者的状态了。 唯愿,都是真爱粉吧! 暗叹一声,毕文谦伸手把课本合上。 “我也认真学习过这课本,甚至,不止高二的课本。当通读这些教材之后,所谓透过现象看本质,就像鲁迅先生在某些书里读出了密密麻麻的吃人二字一样,我似乎也从这些数学书里读出了教材编写者真正想让我们掌握的东西。”话是这么忽悠,但切实的内容,却不是毕文谦自己的脑洞,而是实实在在的道理,“所谓高中的数学,掌握那些公式和定理,是很基本的事情,哪怕你把那些记得牢牢的,哪怕因此考了满分,也不能证明你真的学懂了高中数学。事实上,这些课本真正想传授给我们的是,是四个数学思想——数形结合、分类讨论、函数与方程、转化与归纳。我们目前学习的知识,我们做的那些习题的解题思路,本质上都是这四个数学思想的具体体现。这些思想,不仅可以指导我们解题,更可以指导我们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有人说,甚至有的数学之外的文科的老师都这么说——数学,只需要能够计算加减乘除就可以了。抛开那点儿忽悠你认真学习他的科目的小心思之外,这种谬论,如果你真的信了的话,你可能一辈子都只能瞧着数学的门槛上的砖头,而不会明白数学的殿堂里究竟是什么。” “当然了,我们大多数人一辈子也许都没有深入学习数学的机会,我们只需要真正学懂高中数学的本质,就足够了。大概,这也是编写教材的教育家的心血所在,毕竟,从比例上来说,多数人都没有机会上大学。其实呢,不止数学,任何一个科目,如果在基础之上,多去思考一个为什么,往往都会豁然开朗,看到不一样的东西。所谓大道,是相通的。” 这些话,很多都是毕云诗的老师的谆谆教诲,并且毕云诗在学习中验证过——虽然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他都没有走上数学的道路,但哪怕仅仅是学懂了高中的数学,也让他感觉受益无穷了。 “老师,你觉得,我说得对吗?” 毕文谦回头望着数学老师,他并不清楚这个年代京城的高中老师是什么水平和态度,至少,江州8中的数学老师,并没有在数学课上把这些给学生挑明。 也许是不知道,也许是不认为这些话适合在高一的时候讲? 无论如何,眼前的数学老师,看上去二、三十岁的短发女人,脸上洋溢着笑容:“毕文谦同学,你说得很有道理!你真的很聪明!” “谢谢!对了,老师,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这个啊!是这样……”数学老师忽然有点儿结巴了,“你昨天不是在电视上说,今天会有你唱的磁带吗?中午我要批改作业……我担心买不到,你能不能帮我带一点儿?” 第一百一十九章 好兆头 我本江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好吧,不那么文艺地说,毕文谦对着一个数学老师就数学问题装了一圈逼之后,才发现人家数学老师是来走后门儿要音乐磁带的! 毕文谦很想冲着这位眨巴着大眼睛的女老师来一句:是在下输了! 幸好,他控制住了情绪——无论如何,这至少说明了有人会买自己出的磁带啊! “这个……老师,其实我自己手里都没有磁带,我想要的话,也得去商店买才行。要不,中午和夏林去附近的百货公司瞧瞧?如果买得到的话,我们替你捎一盘?” 数学老师脸上僵了一瞬:“连你自己都没有?” “这又不是家庭式生产的小作坊,磁带从正规的唱片公司生产出来,本就该送到百货公司或者音像品商店去。中途截留的,要么是赠品,要么是内鬼贪污了。可惜的是,磁带是青歌赛结束后连夜生产的,而今天一早我就被夏林带到学校里来了,我手上自然也就不可能有赠品了。” 最终,数学老师还是委托了毕文谦捎磁带,有了这个开头,其他不少同学也提了相同的要求。接下来的课程,以及课间,除了被同学围观,问了一下皇帝的金扁担式的问题之外,倒也平常。 等中午放学了,毕文谦等夏林收拾好文具,便一把拉住她:“小富婆儿,走,我们先去买磁带,再找地方吃饭。” 夏林眉毛一挑:“怎么又这么叫我!” “因为我没钱啊!”毕文谦笑得荡漾,“这么多人要我们带磁带,同学里就有人拜托我们先掂一部分着了,有的老师貌似根本忘了钱这档子事儿了。” “你青歌赛的奖金呢?” “我昨天领了奖状就走了,哪儿知道有没有奖金啊?再说了,谁知道到底是奖金还是奖品?就算是奖金,多少也是个未知数呢!” “哼!”夏林耸耸鼻子,“就你有理由!” 出了学校,由夏林领着,两人沿街而走,虽然不知道目的地,但没走多久,毕文谦就看到路边一处,店门围聚了一小堆人。 夏林伸手一指:“那里有磁带卖。看起来,买的人真不少。” 结果,两人还没真走进去,只在店门口就听到老大的狮子吼:“都说了!卖完了!爱信不信!” 夏林哈哈大笑。毕文谦却思考了一会儿。 “算了,夏林,我们先去吃饭了。” 磁带被人买完了,面馆倒不会在这个点儿就卖完。 坐在最角落的位置,夏林望着毕文谦,自顾自地笑,笑得毕文谦渐渐发毛。 “你到底想说什么?直说好不好?” “我啊,只是在想,”夏林双手想捧,撑着下巴,“过不了多久,我就能丢掉小富婆儿的外号了,能叫你小富爷儿了!” “……什么跟什么啊!”毕文谦囧然,“一个地方买断货,又不代表所有地方都一样。” “你自己信吗?”夏林呵呵道,“咱们走着瞧!你这声小富爷儿,我非得叫一回不可!” 小富爷儿……什么古怪称呼啊……瞅着夏林那意淫般的笑,毕文谦也懒得去说什么了。 只是,如果真卖得很理想,黎华到底会有什么举措?所谓财帛动人心,毕文谦自觉得财帛不能动黎华的心思,但在王振的口吻里,她貌似已经和不少人挂过号了——最后统计出来的销量,越是触目惊心,说不定跳出来张嘴发言的人就越多。那是毕文谦自己既烦心又难以处理的,而黎华,会何去何从? 自己当初和黎华说,钱少有钱少的花法,钱多有钱多的花法,似乎,挣少有挣少的烦恼,挣多,也有挣多的烦恼啊! 思考间,杂酱面上桌,心有所思下,毕文谦吃得麻利。 吃过之后,两人又走了附近不少商店,结果无一不是卖完的消息。 算着时间,承受着夏林得胜般的表情,回到学校,却见万鹏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万鹏?你坐这儿看起来有些突兀啊!” “华华忙了一个通宵,我早上把她劝回了招待所休息。你早点儿回去,给她准备晚饭。我也就是来通知你一声,这就走。华华很关心第一天的销量。我得去看着,明天清早,我就把资料送过来。” 没有理会毕文谦的调侃,万鹏只言简意赅地说完,就起身走了。也不管毕文谦是个什么意见。 一副对黎华极上心的样子。 “一个通宵啊……”毕文谦慢慢坐到座位上,安静地思考起来——整个销售环节,万鹏也参与其中了。这与自己最初的预想,颇有出入。却怪不得黎华。 那么现在,自己该是也参与其中呢,还是回避得更干脆一点儿? 一个下午,毕文谦都沉着脸色,默然不语,即使夏林在课间起了什么话题,也兴趣缺缺。直到放学时候,他才忽然伸手轻敲夏林课桌上的书本。 “借我点儿钱。” 夏林讶然:“你连晚饭钱都没有?” “以后会有的。”毕文谦倒没觉得不好意思,“平时都是徒弟在操持。” “黎姐姐啊……”夏林木然递来了两块钱,似乎在回忆什么,“对你真好!” “我对她也顶好的啊!” 这话,也许在夏林听来有些大言不惭,但毕文谦至少主观上问心无愧……主观上。 没有乘车,出了校门,来到东直门内大街,一路向西,那是夕阳的方向,晚霞如连绵的旋律一样萦绕,初夏的风习习拂面。 京城的傍晚,80年代的傍晚,有着淡淡的惬意。 顺路买了晚饭,毕文谦回到招待所——除了被饭馆的老板认出来引起了一场围观,倒也没别的风波。只是,没有黎华房间的钥匙,在和招待所前台要时,又经历了一阵称赞。 幸好,招待所的大妈也算早就混了脸熟,没有纠缠太久。 进了黎华房间,只见她安静地躺在床上,盖着的被子勾勒成丘陵般的身形,随缓缓的呼吸而微微的起伏。 睡美人儿啊…… 晚饭放上桌,搬个板凳坐到床边,毕文谦斜靠在床头,单肘撑在枕头边上,手托腮边,近近地望着黎华。那紧闭的眼皮仿佛写着疲惫,琼鼻薄嘴若有若无地翕动。 算了,让她多睡一会儿好了。 暗自决定了,毕文谦就这么巴巴望着黎华的侧脸…… 不知过了多久,天早已经黑尽。黎华悠悠醒来——大约是饿醒了。 只见床边,毕文谦早已睡着,脑袋压在一只手臂上,约莫流着梦口水。那近在咫尺的脑袋先是吓了黎华一跳,但慢慢看着,她又无声地笑了。 悄悄从床上坐起,饭桌上的东西,多半早就冷了。回头再看向毕文谦,黎华笑着摇摇头,借着窗外隐约的灯光,看看手表,再拉开一半被子,够着手把自己放在床尾的大衣收过来,小心盖在毕文谦身上,然后自己重新睡下,盖好被子。 人是一盘磨,睡倒就不饿。长辈讲的俚语,看来是骗人的了。 “师父,谢谢。” 房间里飘散了一声细细的呢喃,重新归于寂静。 第一百二十章 脱销 “黎华,之前你醒过?” “你啊,都不怕着凉。” “都已经五月了嘛!” “京城的五月可比不得南方!” 天空中露着鱼肚白的时候,鼓楼附近,毕文谦和黎华刚练完声。两人的声音似乎都有些抖,这大约是饿出来的幻觉——在他们起床时,昨晚带的饭菜早就冷得不能吃了。 “我们现在是赶紧找吃的,还是等万鹏送资料来?” “你先回招待所待着,我去弄早饭。” “买点儿焦圈儿,昨天碰巧吃了,挺喜欢的。” 黎华笑笑:“哟!终于见你有喜欢吃的了。” 好吧,其实是夏林带的焦圈儿勾起了毕文谦上辈子的儿时回忆——还在幼儿园的90时代,虽然《钟鼓楼》已经被呐喊出来,但京城的发展其实还没有21世纪那么日新月异。上小学的哥哥领着自己先往幼儿园走,在路上买早点时,他总喜欢吃焦圈儿。自己虽然谈不上特别喜欢,但日日下来,也已然习惯。 这辈子,肯定没有太多时间去回忆他了。就当自己喜欢吃焦圈儿吧…… 很凑巧,黎华回招待所的时间和万鹏只错开一个前后脚——早饭就富裕了。 但对于被饿着的毕文谦和黎华来说,似乎也不是什么难题。 一边不歇气地吃,黎华一边从嘴缝儿里问出话来:“昨天磁带卖得如何?” “脱销!”万鹏的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喜悦,以及更多毕文谦一时间琢磨不明白的神态,“车间在三班倒加紧生产,我已经和中唱的领导商量多租用生产线了。华华,你别怪我先斩后奏。” 黎华轻轻笑着,那笑容配着咬鸡蛋的动作,颇为可爱:“换我我也这么做。之前是我自己没底气,更拿不出办法说服他们。”说着,她目示毕文谦,“文谦,你有什么想法?” 毕文谦愣了愣,和黎华四目相对:“我对具体的生产和销售其实不太懂。非要我说的话,倒有一个想法你们可以参考一下。” “哦?”万鹏微微倾过来一点儿。 “很显然,眼下是我们的产能更不上群众的需求。但无论是从购买欲望还是购买能力来说,群众的需求终归是有上限的。所以我想啊,当我们的磁带不再是脱销状态了,原则上,保留20万盘存货就可以了。”观察着黎华的表情,毕文谦继续说道,“这个数字,和现在的销售没有太多关系,而是出于收藏的角度在想——这毕竟是第一盘青歌赛的磁带,我也相信这些歌的确不错,经得起时间的考验。将来,随着中国的经济发展,买得起磁带,买磁带时不再被迫考虑经济问题的人,必然越来越多。以中国的人口规模,留20万盘出来,精心包装一下,附加一些相关的事物,作为收藏品来卖,应该是可行的。” “收藏?”万鹏似乎不太理解。 “包装?”黎华想的方向却有不同。 毕文谦朝黎华点点头,自己也先大咬了一口焦圈儿。 “比如,给磁带加一个包装盒,盒子的成本不必太高,但外观须得做漂亮一点儿,里面除了磁带,再附带一些关于青歌赛的照片啊,掌故资料啊,表达纪念意义的文章什么的,都可以。” 他就没说什么亲笔签名了,这可是他自己的磁带,黎华要是较真起来……想想都可怕。 “听起来,”黎华嚼着焦圈儿,琢磨了一会儿,“的确有些意思。” 万鹏看着他俩,不由露出微笑。但那更深的隐忧,始终被毕文谦看在眼里。 “万鹏,你是不是有什么想说的?” 话虽然是毕文谦问的,万鹏却看着黎华。黎华和他对视了一会儿,轻轻点头:“简单说说吧!”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华华前两天去邓家还书,和老人家聊了聊。这不是正巧王胡子出席青歌赛吗?再加上,听说毕文谦你在申城写的一首歌要在最近发表,老头子们好像都挺有兴趣。顺带着,磁带这事儿,很多人都看在眼里。卖得好,自然是好事儿,但既然你们想得比平常人更远,那这之后怎么做,你们得仔细斟酌才好。” 黎华波澜不兴地剥着鸡蛋,毕文谦却有些目瞪口呆。 “你们继续吃,”很显然,万鹏注意到过昨晚没吃的冷饭,“我先去中唱看着了。华华你再休息一下,不用太忧心销售的事情。昨天毕文谦不仅唱得好,说得也漂亮,虽然有点儿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跳脱,但老头子们目前挺喜欢的,毕竟,现在是解放思想的大环境。” 也不拖泥带水,只对着黎华点点头,万鹏边起身边擦嘴,麻利地走了。 只剩下毕文谦坐在那里发愣。 “师父……文谦?毕文谦?” 终于,黎华伸手捅捅毕文谦胳膊。 “啊……黎华,”毕文谦盯着她,弱弱地问,“你去邓家还书?” “没错啊!”黎华饶有意味地瞧着他,突然,她想到了什么,哈哈狂笑起来,“我说文谦啊,你以为是哪个邓家?” “我……”面对着黎华的狂笑,毕文谦既看不懂,也说不出话来。 “你啊!你徒弟我又不是去作奸犯科,你担心什么?”黎华轻拍饭桌,起身凑过来,将刚剥好的鸡蛋塞进毕文谦嘴里,“张嘴!” 毕文谦机械地咀嚼着,眼里仍然充满了不解。 “我去哪里还书,值得你这么在意吗?万鹏那笨蛋,叫他简单说说而已,都没个分寸!”埋怨了几句,黎华把板凳拖过来,和毕文谦肩挨着肩坐着,“有些事情,总是存在的。你既然不愿意去接触,就不要瞎想太多。万鹏没分寸,我也没分寸吗?” 毕文谦盯着她,忽然抓住她的手,仔细摸摸——手心儿凉凉的,软软的。 “黎华……”他斟酌了好一阵,心绪约莫已经平复了,“京城里需要你去拜访的,万鹏会刻意提起的邓家,的确不止一个,但也不多。文化产业是经济、政治的下游,同时又会反作用于政治、经济,我也知道,真想做好流行音乐这个行业,不可能当什么纯洁的鸵鸟。但我没那能力,也没那心思参与太杂。” 黎华紧紧握着他的手:“我懂的。所以我在这里。” “徒弟……谢谢。” 毕文谦将脑袋靠在黎华肩上,黎华只轻轻拍着握着的毕文谦的手:“其实,你真的不用害怕什么。你关于苏美的分析和论断,邓老觉得挺有意思的。” “……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 房间里回荡起女孩子欢快的笑声。 (PS:到底邓家是哪个邓家,从前文里的线索是足够分析出来的了) [注,邓力群,老一辈革命家,革命理论家,人称“左王”] 第一百二十一章 新衣 约莫是在青歌赛上的表现,也或许是毕文谦的间接原因,孙云转眼就有了调入某某歌舞团并在京城落户的机遇——所谓某某,也就是不只一处了。 为此,孙云来了一趟招待所,和毕文谦商量了一阵。 她很爽快地拍板了毕文谦转学到东直门中学的想法,却没有和毕文谦同住的打算——虽然那些歌舞团都有住宿的条件,但她似乎觉得自家儿子和黎华在一起更好。 “那些来找我的歌舞团在想什么,我多少都知道。文谦,你就安心和黎华一起开公司吧!住招待所,贵是贵了点儿,至少没什么纷扰。我也见着了,整个京城,稍微起晚一点儿,你那磁带就买不到了。起码这段时间,你是不必担心吃住了。” 没有什么多余的姿态,孙云也不让毕文谦相送。 “我这就回去准备你转学的手续了。没有什么事儿,就不用挂念我这边。我很好。另外,如果我娘家那边有什么人找你,你不想理,就大可不理。” 等孙云走远了,黎华才重新翻起手里那本《音乐理论基础》,顺口问了一句:“文谦,孙阿姨是什么意思?” 毕文谦摇摇头:“大概,是什么‘富在深山有远亲’的剧本儿吧!” “哟!读过《增广》啊!”黎华笑了笑,“你之前不是说你是什么‘丫头养的’吗?反转得倒精彩。” 这样的事情,虽然只是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虽然只是孙云一句未雨绸缪,毕文谦也觉得挺有趣——在事情还只是想像时,的确貌似有趣。 不过,这些都是些余小事了。 “黎华,中唱那边,这两天你都让万鹏在跑,这样合适吗?” “师父啊,我可是听了河合奈宝子在青歌赛上唱歌了。差距太大了!我可不比她年轻多少,再不努力,我连你说的偶像歌手都比不了,我还怎么当歌神?”黎华挥挥拳头,又眨眨眼睛,“再说了,万鹏有事可忙,他家里也是喜闻乐见的。磁带卖得越好,等我们的公司正式开张了,万鹏越可能在我们的公司挂号。” “挂号?” “虽然只是可能,但如果真的发生了,我也不好阻止。可我讨厌那种挂号的高干子弟。”黎华理直气壮地笑着,“所以,我得让他多干事儿。” 黎华如此说了,毕文谦也不再说什么了。 貌似归于平静的日子过得很快,星期五仿佛眨眼就到了,连毕文谦的磁带在京城脱销的状态也没变化。 中午饭点儿,夏林带着吃喝来了。 “毕文谦……黎姐姐好!毕文谦,这几天你都没来学校,晚上的演唱会,你到底去不去?我已经和那边说好了,我要唱你那首歌。” 除了和黎华问好的瞬间颇为乖巧,夏林大咧咧地搬了板凳,镶坐在了毕文谦和黎华中间,低头就抄起了筷子:“竟然三荤一素!你果然在朝小富爷儿进化!” 黎华微笑着,毕文谦则没好气地盯着夏林:“什么小富爷儿!古里古怪的……还有,你真确定你能唱好那歌?你有想过伴奏的问题吗?” 夏林挥挥筷子:“我和办演唱会的人说过了,他负责帮我伴奏了!对了,他想和你聊聊。” “聊聊?”听着夏林的话,毕文谦心念一动,“他叫什么?” “郭风。” ……果然如此。 毕文谦脸上浮现起笑容来——果然是那场演唱会了。作为发起人的郭风,被夏林误会成演唱会的举办者了。 而他嘛……和那一头染出来的金发相比,这个年代的他,会是什么样子呢? 起了考古式的好奇心,毕文谦咂咂嘴:“人家都帮你伴奏了,我自然得给个面子。不过,下午你们都要彩排,肯定很忙。之前王胡子也和我提过这演唱会,我可能会和他老人家一起当观众……见面的事情,今天恐怕不行。” “没问题,你有这句话就好。”夏林又吃了一阵,忽然停了筷子,“对了,毕文谦!” “嗯?” “你都说我是自己人了,对吧?” 毕文谦隐隐觉得夏林的口吻藏了什么阴谋:“我是这么说过。” “你不是说你和黎姐姐要开唱片公司吗?你不是说要我当什么偶像歌手吗?”夏林亮着眼睛,直直地看着毕文谦,又对着黎华笑,“你说了,河合奈宝子就是日本的偶像歌手。她唱歌的样子,我也见了。昨天,我妈终于正式同意我唱歌了!”夏林的声音里,表情中,仿佛在庆祝三大战役的胜利一般,“所-以,你的磁带已经卖得那么好了,你们的公司呢?我可等着的!” 终于,黎华忍不住笑出了声。 “师父,夏林是要唱你哪首歌啊?” “别的,前两天我临时和她唱的。”毕文谦一脸平淡,“有点儿顺口溜的意思,既然她想唱,那就先让她试试呗!反正,迟早是我们的人。” 黎华来了兴趣:“是吗?那我晚上得去听听。” 似乎,毕文谦刚才的话不太妥帖,过了一会儿,夏林忽然微微红脸,细声道:“什么你的人……我是……我是黎姐姐的人!” “反正是自己人!”毕文谦一愣,旋即呵呵地笑,一边笑,一边不住打量着她,“偶像歌手啊……” 很显然,与河合奈宝子相比,夏林的外貌是差得挺远的。但在上辈子的“历史”里,她可没必要靠脸吃饭。而现在嘛,还只是一只唱歌悦耳的青涩而活泼的京城大丫头…… 一种养成的喜悦莫名的爬进了毕文谦的细胞里。 当天晚上,毕文谦和黎华挺早就去了首都体育场。没有立即入场,而是先在门口附近转悠,望望即将入夜的街景。 五月的京城正是气爽的时节。白帽子,浅蓝汗衫和衬衣,棱角分明的湛蓝腈纶裤,深蓝的运动鞋,仿佛从头到脚逐渐加料了染料一般——毕文谦新穿着黎华定做的行头。 “从出门时我就想问了,这一身,花了不少钱吧?” “你在青歌赛决赛上那样子,倒是朴素得让人印象深刻。”黎华似乎颇满意自己的手笔,“师父,你终究是要经常上舞台的。” “但今天我又不上台……”毕文谦声音不大不小地嘟囔,扫视着隐隐开始围观自己的人群,“穿成这样,总觉得自己……脱离群众。” 好吧,也许在毕文谦心里,脱离的不是群众,而是时代。这样的穿着其实并没有不妥,相反,倒让他生出了些许源于上辈子的亲切感来。可问题是,这是80年代…… “脱离群众?我怎么不觉得?”黎华四望着,“又不是70年代了,这很正常嘛!” “正常?”毕文谦只觉得残念,“我可是男人!这个时代,几个男人穿得这么……跳脱?” 没错,80年代的中国,不仅大城市和小地方的穿着打扮区别很大,男女之间的奔放程度也是大相径庭——毕文谦这样子,放在姑娘堆里,远看起来的确没什么违合感,但在这个小伙子穿红喇叭裤会被大爷大妈自发剪裤脚的时代……颇有一些走在时代前沿的哭笑不得感。 算了,就当是引领时代吧,至少是黎华的一片心意。何况,不考虑可能的影响问题,这种哪怕在10年代也挺潮的衣服,毕文谦倒也觉得不错。 想通了,毕文谦把眼睛放在了黎华身上。 “那你怎么没给自己做一身?” “我?”黎华一愣,“你知道我这些衣服有多贵吗?才穿了几年?现在就买新的,多浪费啊!” 对着她理直气壮的眼神,毕文谦呆了几秒,终于把话和着口水吞了下去。 是在下输了! [注,郭风,即郭峰,被《东方时空》称为中国流行乐第一人,代表作《让世界充满爱》《心会跟爱一起走》] 第一百二十二章 《让世界充满爱》 终于,该入场时,毕文谦遇到了王振。 老人家精神头依然很好,身边还是两个警卫员,使着拐杖,却也大步流星,他一眼就瞅着毕文谦的新打扮。 “毕文谦!你今天穿的新衣服?你也要上台演出?” “王爷爷好!这是我徒弟刚给我置的,她觉得我迟早会登台演出,也该有一身漂亮一点儿的。” 寒暄之下,王振把注意力朝向了毕文谦身边的黎华。 “衣服是漂亮,你这么穿上街,倒不同寻常。嗯……她就是你那徒弟?”王振上下打量着黎华,眼里似乎颇为欣赏,“人不错,长得也挺好。小鹏提过你不少啊。” “王爷爷好!”在王振面前,黎华落落大方,很有礼貌,“我这师父,让您操心了!” “我哪儿操过什么心。小家伙有想法,有志气,当然是好事。”王振摆摆手,虚动拐杖,“走,一起进去。” 约莫是被王振带着的缘故,毕文谦和黎华也混了个前排。周围的老同志不止一人,王振却没有专门介绍认识,只把毕文谦放在了自己身边。 很快,演唱会即将开始,歌手们纷纷来到体育场中央。 首都体育场,建于60年代,作为一个多功能的大型文化活动的场地,举办演唱会倒不稀奇——只是,舞台最前面放一排盆栽,最后面放一块大挡板,上面书写的“让世界充满爱”的文字,以及角落一只和平鸽的样子,再加上一点儿合唱架,整个舞台的布置就算齐活儿了——对于毕文谦来说,即使有过青歌赛现场简陋的洗礼,这,仍然让他起了一些考古般的残念感。 更别说抬上那上百名演出者统一的背部纹着黑色和平鸽形象的夹克了——男的穿黄色,女的穿红色,个别男的也穿着红色,以及里面正面纹了黑色和平鸽的汗衫,看上去不像是演出队伍,倒像是什么活动的志愿者……甚至,连裤子都没有统一。 别说和10年代相比了,即使是前几天青歌赛上的河合奈宝子的行头,也足够冲着这些人来一句,草台班子。 心中所想,露在脸上。旁边的王振显然瞧见了:“小家伙,不喜欢?” “听说,这叫‘百名歌星演唱会’对吧?按我的印象,我们国内传统的那些歌唱家,基本还没有歌星这说法。这台上的,也多数是年轻的哥哥姐姐。”毕文谦指着舞台上带着一些兴奋,脸上充满笑容的男男女女,“舞台的简陋我们就不计较了,毕竟我们国家现在的物质条件还有限。可这些人,我横看竖看,多数都不像什么星。” “哦?”王振有些好奇,“你是怎么想的?” 默默听着,黎华在另一边,也慢慢把视线转向了毕文谦的侧脸。 “王爷爷,我听说过,早在30年代,新中国还没有成立的时候,申城就有什么七大歌星的说法,什么金嗓周璇、银嗓姚莉什么的。这说明,歌星这东西,在中国并不新鲜,只不过新中国成立以后,一般把歌星的称呼,换成了歌唱家而已。如果追溯得更早的话,古时候那些青楼里的头牌,朝廷里的供奉,抛开具体时代背景中的社会地位,说白了很大一部分本质上也就是歌星吧?也就是说,歌星这种东西,和什么年代没有关系,不过是人们的社会文化活动中的一个现象。”毕文谦不仅看着王振,也转头看了看黎华,她正认真地静静听着,“然而,不管什么时代,无论是歌唱家还是歌星,当之无愧这些称呼的,总是少数。那么,究竟得有哪些必要的条件,才会是真正的歌星呢?除开唱歌的专业水平之外,我觉得,起码在台风上得有一定的要求吧?更进一步,作为一个歌星,由个人的修养所表现出来的精气神,总得该有吧?可是,你们看看,这台上的多数哥哥姐姐,他们的举手投足里,我只看到了因为上台演出的兴奋,却少有掌握一个舞台的气魄,简直像是难得有机会表现自己的小孩子。给人的感觉,像是兴奋于能够表演本身,而没有真正去在意自己将要去表现什么,这是一种不自立的表现。在舞台上如此的歌手,他能称为歌星吗?” 毕文谦的声音不大,王振听了,陷入了思考,黎华却皱了眉毛。 “师父,你这么说,过了点儿吧?” “过了吗?”毕文谦当然知道这么说既显得狂妄,又很得罪人,但考虑到“历史”上接下来几年那汹涌的歌星走穴小分队的浪潮,他又觉得现在说苛刻一点儿却也有值得的地方,“徒弟,我在语文课本上学过一首元曲,叫什么,‘喇叭,唢呐,曲儿小腔儿大。官船来往乱如麻,全仗你抬声价’……” “师父!”黎华悄悄轻掐毕文谦的腰,“越说越离谱了!” 这种动作,以前孙云倒是经常干——毕文谦有些发愣。 他瞥眼看看王振,老人家只默默看着自己,似乎还在思考。 “……好吧,怨我表达不清楚。那我换一个说法……”毕文谦低头想了想,“徒弟,你仔细想想,台上这些歌手,和河合奈宝子在青歌赛决赛上的表现,有什么差别?” 黎华看看那些歌手,又闭眼想了一下:“的确有很大不同。但你不能说他们就不算歌星了吧?” “我是说,他们大部分不能算歌星。”毕文谦伸手虚指,纠正道,“你仔细瞧瞧,虽然统一了一半的穿着,但有一些人,气场明显足了不少,比如,谢莉思、张菊霞、王红……”那些毕文谦知道,但“理论”上还不该熟悉的,就没有指名道姓了,“歌手,只需要努力唱好歌,而歌星,在人群中站着,就仿佛从看不见的地方有聚光灯打在他身上,让人觉得明亮,甚至是鹤立鸡群的错觉。就像……一个真正的影星,举手投足,那都是戏。”说话间,毕文谦回想起了孙云,她到自己还在江州8中的寝室等自己的那天,一寝室的普通人里,她的存在感,简直十足。 而这个舞台上,上百名歌手里,却也有一些人,格外有气场,或者说,存在感。 “说得有鼻子有眼的,”黎华抿抿嘴,“我还是觉得……不直观。” 忽然,王振呵呵笑了起来。 “丫头,你这师父总喜欢高标准、严要求,也是好事。反正,我们也就是在这里说说。” 毕文谦大约明白了王振的意思,微微点头,不再说什么了。 不久,演唱会正式开始。 挥手之后,歌手们开始轻声吟唱,长号悠悠,整个体育场渐渐起了安谧的氛围。第一首歌,或者说演唱会的主题曲的前奏很长,歌手们高举双手,轻轻鼓着掌,活跃气氛。 “想起来是那样遥远……” 随着一个梳着娃娃头的小姑娘唱出如其相貌一般清纯的声音,一句接一句,一个歌手接一个歌手唱了下去。 对于这种历史意义比较重大的演唱会,毕文谦当年必然做过一些功课。由于知道这些歌手卖力的演唱其实是假唱,并且但从演唱水平的角度来说,谈不上多么优秀,毕文谦的关注点,不禁又往“考古”的方向飘了——那唱第一句的小姑娘,大约叫赵丽,现在该是17岁吧,宽松的衣服穿在身上,横竖看不出已经十月怀胎了! “仿佛都已是从前……那不曾破灭的梦幻……依然蕴藏在心间……” 刘海的王红,披肩发的张菊霞,都是如此年轻。 “……啊~一年又一年……” 鼓点和歌声进入高潮,毕文谦差点儿就笑出了声——这效果,简直让人出戏。究竟,这锅得让录音的歌手来背呢,还是该甩在这个年代中国令人残念的录音技术上呢? 无论如何,现场的观众们,听得津津有味儿。 “当我走过你的身边……” 这唱得摇头晃脑的萌妹子,就是朱华了吧?那脸蛋儿化的妆,粉红得快和夹克一个颜色了。 不知不觉中,毕文谦一个人悄悄吐着槽,独有趣味地看了进去。 整个主题曲很长,分了三个部分,大约有一刻钟之久,这在80年代的流行音乐里算是一个异数了。结束时,全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趁着这掌声,黎华碰碰毕文谦胳膊。 “师父,你是不是一直在憋着笑?” “有吗?就你眼尖。”毕文谦也不掩饰,“我们在申城时,是听过引进的日本的流行音乐的。你没发现吗?人家的录音水平,比我们现在的水平好了太多了。我就在想啊,既然技术条件有限,与其为了保证不出演出事故而播录音对口型,还不如真唱。毕竟,真正的歌唱家的水平,现场真唱的效果,几乎铁定比这种水平的录音好得多。” 黎华吃了一惊:“你是说……他们在对口型?” “不信吗?你可以等演唱会结束了去打听一下,验证一下我的判断对不对。”毕文谦只是笑,“不过话说回来,统筹一百多个歌手的合唱,这种不属于政治任务的演唱会,自然不可能彩排得太多,对口型这种下策,也是可以理解的。”说着,他看向一直没有说话的王振,“不过以后,我觉得,在中国的演唱会,只要不是节日性的演出,还是都要求现场真唱比较好。”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一无所有》 演唱会不紧不慢地开展着。 带着些微考古心态的毕文谦仰靠在座位上,没有在意什么细节。这次演唱会,对于这个年代的人或许有着不一样的意义,但对于穿越者毕文谦来说,能让他在乎的,不过是演唱会本身,而非其中的歌曲和演唱。 除了三首歌之外。 一首是王振说的那拍了小电影的《牵手》,毕文谦挺好奇自己的脑洞能被做成什么模样;一首是夏林叫着要唱的《女孩的心思你别猜》,这首本和她几乎没有交集,得是在90年代才问世的作品,从年少的她嘴里唱出来,会是什么模样?而最后一首嘛……则是中国流行音乐史的一个地标了……早在入京之前,他就有着改变“历史”的欲望。 或者说,《牵手》的脑洞,本就是为了恶搞而起的源头。现在,这一刻真的即将到来了…… 毕文谦惬意的望着体育馆里简陋的舞台,无论是视觉效果,还是那些音响设备,都让习惯了10年代的硬件水平的他觉得残念,但他依然脸带微笑,显得温润而平静,惟独那时不时在扶手上轻敲的手指,暴露了他稍微的激动。 一首首歌唱去,倒是夏林第一个被毕文谦等到了。 粉红的夹克穿在夏林身上,颇有些孩子气,当然,这更可能是因为那校裤若有若无的存在感。一手握着话筒,夏林一手朝现场观众们挥挥手,最后正对着毕文谦的方位指了一指。 “哟!”黎华瞄了瞄毕文谦,轻轻地笑,“她已经发现你坐这儿了?” 轻快的小鼓和琴声先起了活泼的感觉,接下来便是夏林清脆的嗓音先声夺人:“女孩的心思男孩你别猜,你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 “噗!”黎华一下捂起嘴,忍着笑。 台上的夏林一句句唱,下面的黎华终于忍不了,偷偷笑出了声。终于,等间奏起时,她悄悄碰了碰毕文谦胳膊。 “这歌你是猜了谁的心思写的啊?” 毕文谦一愣,偏头瞧了瞧她指缝儿里弯弯的嘴角:“猜了不少。” “哦?” “包括你。” “呵呵!” 黎华不再捂嘴,一边眉开眼笑,一边带头鼓起掌来。 “这歌是你写的?”另一边的王振也偏过头来,只问了这么一句,那看着毕文谦的眼神里,仿佛写的“年轻真好”的微笑。 体育馆里响起了不小的掌声,和其他不少歌曲演唱时差不多的气氛。呼喊喝彩声,女观众的尖叫声,并不像这个年代女人们在街上那种时代性的矜持。或许是因为这是一首活泼的歌,观众里甚至有人不断地吹着口哨,既像是为夏林喝彩,又像是想引起她的注意。 这夹杂在掌声中的声响把毕文谦吓了一跳。看看身边的王振,他却依旧微笑着,仿佛没有听到。 不久,夏林唱完退场。又一轮鼓掌声中,黎华细细盯着毕文谦:“怪不得她会要唱这歌。你啊,还真是什么都能唱成歌啊!” 毕文谦只是笑笑,转移了话题:“这首歌很简单,也算朗朗上口,唱起来没什么难度。夏林唱出了年轻女孩子的活泼俏皮,有点儿少女情怀总是诗的味道了,也算成功。徒弟,这歌如果换你,你会怎么唱?” “我?”黎华笑着摇摇头,“最近我可没时间‘闹喳喳’,也没时间去‘发呆’。等过段时间再试试吧!” 听了这话,毕文谦散了脸上的笑,只朝她点了点头,默默越过扶手,轻轻牵着她的右手。 “谢谢。” 黎华不答,只是手上传来了一点儿力道。 又过了几首歌,一个仿佛穿着袍子,脖子上搭着白毛巾,一只裤脚高,一只裤脚低的年轻男人,提着一把破吉他登台了。 或许是因为那陕北农民般的打扮,全场观众仿佛被他给震慑住了,当他拨弄着吉他起了声音,体育馆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是了,就是他。 毕文谦远远望着舞台,隐隐生出了一点儿感慨。 “我曾经问个不休……” 破破的嗓子,一声高歌,整个现场仿佛炸药桶被点爆了一般,叫好声,鼓掌声,口哨声,尖叫声,彼此覆盖着轰然而起! 毕文谦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这显然不是被歌曲吸引的神态。当台上的人唱完一遍,开始在间奏时大踏步弹吉他时,微微皱眉的王振终于忍不住倾身而问。 “小家伙,这是什么歌?” “简单地说,一首好歌。”毕文谦心头一跳,却又有些喜悦,“如果说风格的话,应该是富林叔叔提过的摇滚。如果说内容的话,细细思量起来,似乎挺值得辩证地说道说道。” “辩证?”似乎是这个哲学性的字眼儿出现地突兀,本是问问音乐的王振稍稍愣了一下,“那你具体说说。” 忽然,他们背后一排不远处起了动静。回头看去,却是一个老同志正在离场,昏暗的光线下,似乎是一脸怒容。 毕文谦眼露疑惑,王振也问了问身旁的人。 不久,传来了说法——那位老同志很不喜欢这种胡闹的歌。 一起听着,王振先爽朗地笑了笑:“呵呵,老革命遇到新问题了。” “就不知道那位老爷爷是不是离休了?”毕文谦也轻笑着。 王振细细看来:“哦?”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能坐在前两排的老爷爷,应该也是干部吧?”毕文谦眨眨眼睛,嘴上继续着貌似弱弱口吻,“如果是已经离休的老爷爷,遇对这样的新事物,他不喜欢,用提前退场来表达态度,倒也正常。但如果是仍在工作老前辈,无论他个人喜不喜欢这种风格的歌,即使这种歌犯了什么错误,也该直言批评吧?像这种处理方式,实在不像是一个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的干部的行为,倒有点儿传说中的民国高官的冷艳高贵的范儿。” “哈哈!”倒是另一旁的黎华先笑了起来,“我的师父啊,你这帽子扣得有点儿大啊!” “很大吗?” 毕文谦一脸无辜。 谈笑间,舞台上的年轻人继续唱了起来。等他完全唱过了,王振没有跟着大众鼓掌,而是先对身边的人低声吩咐了几句,然后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对毕文谦说道:“小家伙,你那歌拍的电影,是作为压轴来播放的,到时候会挂荧幕。等播完了,你上台去,辩证地和大家谈谈你对这首,《一无所有》的看法,也让刚才那离休的老同志听听。” 毕文谦一愣,旋即睁大了眼睛:“他真的已经离休了?” 王振笑而不语。 那笑容,看在毕文谦眼里,仿佛能脑补出一句话来——无论他有没有离休,今晚之后,他就一定离休了。 错觉,一定是错觉…… [注,《女孩的心事男孩你别猜》,原唱周亮,1995,《一无所知》崔健,1986首发,一个年代的声音] 第一百二十四章 《牵手》 无论毕文谦如何静静思考,无论黎华时不时悄悄的观察他的神态。演唱会终于到了压轴的歌——“历史”上本不存在的节目。 指不定来自哪个电影制片厂的工作人员熟练地搭了大荧幕。当整个现场彻底暗下去时,观众们也息了声音,静悄悄地,在好奇中等待着。 首先响起的,是钢琴声——《牵手》的旋律,只有主歌的一段儿。伴随着的,是荧幕渐渐明亮起来的,八一电影制片厂的五角星标志。 毕文谦顿时就囧了。 在此之后,是短短的小提琴旋律,仿佛过门,配着大大《牵手》的楷体歌名。以及一行小字的副标题“——伟大的爱”。 荧幕迅速黯淡又迅速亮起,画面变成了一轮夕阳,以及阳光下望不到边的金色稻田,在习习的风中摇曳得如同波浪——“因为爱着你的爱”。 男人的歌声,毕文谦隐隐有些熟悉。 随着这句歌唱完,荧幕又一次暗明。一轮小小的圆月挂在远空最远处,俯视着静静的城市里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而镜头最跟前,是一个萌嘟嘟的幼童趴在窗前,侧脸里清澈的眼睛向外仰望,一只漂亮的三色狸花猫也趴在窗沿上,惬意地打了一个呵欠——“因为梦着你的梦”。 似乎没错了,毕文谦相信,这个电影是按着自己的思路,一句歌词,一个镜头。 下一个镜头,画风猛然一转,换成了纪录南京大屠杀的黑白历史照片,以及各种外国军队趾高气扬地在中国的土地上开拔的模样形成了更快的蒙太奇——“所以悲伤着你的悲伤”。 画面快速地从阴暗的色调变得明亮,内容也转到了全国人民奔走相告抗战胜利的照片,正中的横幅格外显眼,镜头精准地摄入了人们脸上的表情,隐隐有摆拍的味道——“幸福着你的幸福。” 听到这里,毕文谦似乎听出了是谁在唱了——不出差错的话,应该是李广羲。或许是为了让观众有更充分的时间去接受大量的视觉信息,歌唱得比毕文谦印象中的更缓慢了一点儿,却也显得更沧桑了一些。 风雨交加的荒野,一条小道蜿蜒崎岖,尽头隐在山岭之间,小小的一群人相互搀扶着步步前行——“因为路过你的路。” 到这里,画面的改变不再用明暗间隔,换成了模糊清晰的手法。在一句歌的时间里,正上方代表年代的数字如流水一般飞速滚动增长,硕大的中国地图,如同被飞快地凌迟一般,在不同方向被大大小小一块块割掉,伴随着的,是正中心飞快交替出现继而渐渐透明消失的不平等条约的名字——“因为苦过你的苦。” 凄苦的歌声中点缀着细小的小提琴声。 终于,那代表年代的数字定格在了1949,地图的中心出现了鲜艳的五星红旗,整个画面也渐渐透明,取而代之的是太祖在开国大典上宣告“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在今天成立了!”时的历史镜头——“所以快乐着你的快乐”。 刚刚还有些如泣如诉的歌声已经变得喜悦有力。 开国的镜头渐渐透明消失,荧幕左上角出现了高照的艳阳,低空航拍的镜头写实地表现着一片片热火朝天生产建设的场面——“追逐着你的追逐。” 随着一小段小提琴声,荧幕再一次暗了下去。 很快,画面中出现了一张照片,一张袁世凯宣誓就任临时大总统的黑白照片,北洋风格的高官们簇拥着垂手拿着军帽的袁世凯,纷纷肃穆,正下方配着说明文字——“因为誓言不敢听”。 镜头一转,一身戎装,显得干练的常凯申宣读《抗战胜利告全国同胞书》的模样以及正下方相应的说明取代了北洋的画风,衔接得仿佛一脉相承——“因为承诺不敢信”。 静态的照片被热火朝天的动态镜头覆盖,那是一排普通的八路军战士在农地里挥舞着锄头,正上方只有不算太大,却很显眼的三个数字“359”——“所以放心着你的沉默。” 又是仿佛一脉相承的衔接,农业劳动变成了冰天雪地里长龙一般的队伍,雄赳赳气昂昂地行军着,“359”的数字变成了“鸭绿江”——“去说服明天的命运”。 画面再度暗明。夜雪飘飞,一个大圆铁桶里冒着火光,远处,一个毛熊味儿十足的背影已经渐行渐远,近处,一个中国年轻人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向了铁桶里的火焰,突然奋不顾身地扑了过去,用本藏在背后的小树枝拼命拨弄着铁桶里的东西,激动的脸庞被火光照得通红,抢出了几页尚未烧尽的薄纸——“没有风雨躲得过”。 到此时,画面分成了左右两半,左边,是群众们把自家的铁锅集中起来的画面,背景远处,是一个高炉,以及1958的数字;右边,是一个普通家庭晚餐的情景,年少的孩子把筷子抿在嘴里,眼巴巴望着桌上可怜的素饭菜,背景处,写着1959-1961——“没有坎坷不必走。” 左右的数字淡去,画面合并,正上方写出了数字7000,许许多多的人开会总结的画面近处,是第一代领导集体正在发言——“所以安心地牵你的手。” 此时的歌声,隐隐有些动容的感觉。 荧幕里,大漠落日、远处是一个火箭发射台,近处一个白衣华发的老人正埋头盯着手里的纸笔,身边一个同样白衣的年轻妹子眼巴巴地望着他,手里端着饭盒,嘴角翕动,欲言又止——“不去想该不该回头。” 镜头模糊然后清晰,伴随着小提琴的过渡,以及新起的鼓点。 中国地图上,从瑞金的位置,长征的路线曲曲折折地不断延伸,最终抵达陕北——“也许牵了手的手,前生不一定好走。” 晴空下,人民群众纷纷涌到一处建筑工地,添砖加瓦,那是人民大礼堂的雏形——“也许有了伴的路,今生还要更忙碌。” 又是开会的镜头,由于镜头拉得很远,无论是参与会议的人,还是被红旗衬托在中心的两幅大照片而有些模糊,但主席台正上方的标题写着“中国共产党第十一次代表大会”的文字却十分清晰——“所以牵了手的手,来生还要一起走。” 一群或袍子或中山装或戎装的年轻人朝气蓬勃的合影,在渐渐透明中变成了相同的站位,一群穿着有所改变,全都青丝不再的老人,甚至,少数位置上,已成空白——“所以有了伴的路,没有岁月可回头。” 一遍唱完,间奏过渡,二胡声悠悠而来,拉着《牵手》的旋律。 荧幕上,一个人接一个人,或是肖像照,或是全身照,或是生活照,或长相俊美,或骨骼清奇,全是青春大好的模样,全是黑白相片;而与之交替的,是这些个人老年时的彩色照片,有的笑得爽朗,有的严肃敬礼,有的微微点头,有的拄着拐杖,有的座着轮椅,而最后一张……不是人照,而是坟头。 看着墓碑上一个陌生的名字,刚刚还让人觉得风华正茂的少女巧笑倩兮的黑白照片嵌在了墓碑上,不知何人献的白菊花的花瓣随风轻颤,仿佛少女的笑意——《牵手》副歌的旋律的二胡声仿佛一下钻进了毕文谦心底,让他呼吸不畅。 此刻,毕文谦终于没有全神贯注于荧幕了。他悄悄打量左边,黎华紧握着拳头,眼眶泛红;他悄悄打量右边,王振紧盯着荧幕,目光闪动;他又悄悄聆听电影之外的动静,正个体育馆里几乎没有杂音,唯独不同的方位似有隐隐的抽泣声。 不愧是八一制片厂……不愧是这个年代的八一制片厂啊! 暗暗感叹间,二胡的演奏已尽,荧幕上的画面换成了一对对夫妻的照片,同样是从年轻变老,却不再只是头尾两张,而是不同年代,一张张仿佛讲述着岁月的流逝。与此同时,一个女中音如池面轻风一般带起了听众心里的涟漪。 “因为爱着你的爱……” 这声音,应该是关牧乡了。 第二遍的演唱背景里夫妻们,并没有如毕文谦设计脑洞的那样,都拿老革命夫妻为原型,更多的,却是穿着朴素的普通夫妻。 在整首歌即将结尾时,画面变成了两只手的镜头:笔直朝前的一条道路指向朝阳,路上左侧是一只富有活力的大手,试探着去卧右边小巧的手,那小手在被触碰的刹那,葱根般的手指仿佛触电一般缩了缩,但在短暂而有趣的纠缠之后,两只手紧紧牵在了一起,和两边的手腕一起形成了钝角的V字,而那前路,那太阳,便在这V型开口之中。 而就在这纠缠中,在紧握中,道路不断前移,朝阳也不合常识地在相同的位置升到顶天,又渐渐落山。那一对相牵的手,也从白嫩渐渐干枯,不再有活力。 在幽幽再起的二胡声中,牵手的V型仿佛地平线,远处的落日最终完全落到了V型的低谷,在回光返照的一瞬之后,整个荧幕一并熄灭。 整个小电影播完了。 黑暗中的体育馆里,来自不同位置的浅浅啜泣使得空气格外寂静,特别是来自毕文谦身后几排。 过了一阵,从离毕文谦挺远的地方,响了第一个掌声,整个现场仿佛如梦初醒,爆炸似地被掌声所淹没。 “师父!” 黎华没有鼓掌,却猛地死死攥着毕文谦的手腕,泪水一滴滴地落。 毕文谦有些诧异:“怎么?” “师父,你……”黎华狠狠地抽抽了两下,才说清了话,“真好!比我自己唱自己听时好得太多了!你说得对,为一首歌拍一个电影,是对的!” 毕文谦轻轻右手轻轻盖着黎华攥着自己的手,木然没有深究——她是什么时候自己唱过听过的?什么时候就已经知道这首歌的? 另一旁的王振已经平复了心情,一边鼓掌,一边看着身边的两个年轻人,呵呵地笑。 [注,李光羲,男高音,关牧村,女中音。歌唱家,想象一下就会陶醉的版本啊] 第一百二十五章 “开天辟地”旁的搅局(上) 夜已渐深,首都体育馆里却仿佛忘了时间。经久不息的掌声持续了很久,直到夏林握着话筒走到舞台上向人们示意安静,才渐渐淡去。 “谢谢大家,”夏林似乎在临时客串主持,“刚才这首《牵手》,是由毕文谦创作并提议,申城唱片公司牵头,嗯,八一制片厂拍摄的小电影。今天,毕文谦……同学也作为观众来到了现场。现在,大家请他上来来和大家分享一下他对这次演唱会的感想和心得!” 人群中嗡嗡作响,再起了一轮掌声。 王振也鼓着掌,片头笑来:“毕文谦,好好说,大胆说!” 毕文谦闻言,只是朝他笑笑,转向了黎华,和她耳语道:“梨花初带雨,清水洗芙蓉。” 或许是故意,梨花二字的发音,隐隐更像是黎华——这使得黎华愣了一下,脸微微红了一分,旋即她轻声笑骂道:“你取笑我!行了,快上去吧!” 由于坐的第一排,毕文谦点点头,就径直走上了舞台,从夏林的手中接过了话筒。 “歌唱得不错!”小声称赞了一句夏林,毕文谦先朝观众们鞠了一躬,然后对着话筒咳嗽两声,清清嗓子,“大家好!我是毕文谦。先说一句,夏林今天唱的《女孩的心思你别猜》,其实是我和她唱着玩儿的,她想要登台唱,结果,效果挺不错的。” 毕文谦朝着夏林笑,夏林似乎有些害羞,没有接腔,只瞄了他一眼。倒是观众里又鼓起掌来,不少人吹口哨,也有女孩子尖叫——也不知是因为毕文谦,还是因为他今天穿的这一身造型。 过了一小会儿,毕文谦继续说道:“如果是收看了前段时间的青歌赛的朋友,大约会知道,我在谈论音乐的时候,既抱有格外高的希望,也喜欢用比较严格的标准,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别人。而今天嘛,既然叫我谈对这次演唱会的看法,那我也不矫情,索性来一个抛砖引玉了。我说得对不对,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各位朋友能够因此多思考思考。” 停顿了一下,毕文谦扫视着一圈观众席。 “先从最开始的主题曲说起吧……如果我没听错的话,主题曲并非现场真唱,而是在对口型吧?我不知道这次演唱会筹备了多少时间,但我理解,上百个歌手现场同唱一首歌,而且保证不出差错,这其中的难度……肯定比绝大多数人想像中的更难。不过,就以我们国家目前的录音器材和技术来看,在现场放录音带的效果,肯定是不如真唱的。而到场看演唱会的观众,多数是掏钱买了票的。从原则上来说,但凡是需要观众花钱的演唱会,要么事先就给观众说明白,这是对口型,要么,就贯彻真唱。不然,既对不起观众,也对不起自己的台下十年功。毕竟,这种演唱会,和春节联欢晚会那种场合相比,初衷和标准,都有很大的不同。” 说到这里,他朝舞台左右边沿看看了:“如果各位参与演出的朋友觉得我说重了,请看在我年纪小的份儿上,不要往心里去。” “这是一点。至于演唱会其他的表演,绝大多数我都觉得没有一一细说的必要。唯独有一首歌,我想和大家聊聊。这首歌,就是《一无所有》。” “我来的时候,看到了观众席上有不少爷爷辈儿的老同志。他们很可能对这种风格的音乐比较陌生,这里我先说说——《一无所有》,是一首摇滚风格的流行音乐。摇滚,貌似起源于60年代,这个名词,是英文里的‘rock’,算是兼顾音译和意译的翻译了,虽然,还谈不上信达雅。作为一种才诞生了二十多年的新事物,无论是国内,还是国外,摇滚的定义都还没有一个确切的定论。就我个人的理解,所谓摇滚,指的是一种音乐上的创作思路,或者说创作精神——一种直抒胸臆的精神,它贯穿在一首歌的每一个环节。举一点儿例子,在宋朝的时候,苏东坡有一天问他擅长唱歌的幕僚:‘我的词,和柳永比,如何?’那幕僚回答:‘柳永的词,只好十七八女子,执红牙板,歌‘杨柳岸晓风残月’;学士的词,须关西大汉,铜琵琶,铁绰板,唱‘大江东去’。’很显然,早在宋朝,从事音乐的人就已经注意到了,不同风格的音乐作品,需要不同的演唱风格和乐器伴奏,才能获得最合适的效果。而摇滚风格音乐,正是如此。它不像传统的民歌那样,整体的效果着重取决于歌手的演唱水平。一首摇滚歌曲,即使歌手的唱功不怎么好,只要所有环节内里的精神是一致协调的,只要其他环节的质量很不错,听起来也会让人喜欢。” “而具体到这一首《一无所有》,虽然唱歌的人选择的唱法很正确,但鉴于他那把嗓子的确有不小的遗憾,我就不从演唱的角度去分析了。我们先来谈谈编曲,或者说,配器,再通俗一点儿地说,就是伴奏。大家都看到了的,歌手在舞台上一边玩儿乐器,一边来点儿类似舞蹈的小动作,这貌似在我们中国,还是头一回出现?反正我是真没见过。这种现场表演的视觉效果,也是可以带动观众们的情绪的,就像不少晚会里歌手唱歌的同时,舞台上会有人伴舞一样——只不过,以前不止一个人干的事儿,被一个人给干了。从广义上来说,这些属于视觉效果的编排,或者说即兴表演,也属于编曲的范畴。” “以前,我们中国多数人买不起电视机,流行音乐的传播往往只能以单纯的声音的形式。而现在,改革开放了,城市里有电视机的家庭越来越多,将来,无论城市还是农村,家家户户有电视机的时候也不会太过遥远,我们欣赏流行音乐的方式,也不会始终局限于单纯的声音。今天,这位歌手玩儿吉他的动作,各位观众喜欢,或者不喜欢,不过是针对具体表演的个人看法,喜欢可以赞,不喜欢可以骂。不过,这种在中国属于创新的表演方式,是顺应时代发展的,说一声先驱,也不为过,很值得鼓励。” “另一方面,《一无所有》的编曲的音乐部分。很显然,它对编曲的重视程度,比我们中国以前的流行音乐高得多,甚至,在间奏的时候,有长段时间的纯乐器演奏部分。这也是为什么,我刚才说摇滚风格的音乐的重点和传统民歌有所不同的。这在我们中国,同样是很值得鼓励的创新。” “接下来,我们聊聊歌词。《一无所有》的歌词简单直白,却又颇含余韵。它和《牵手》有一个相似之处——在歌词的基础上,根据不同解读,可以演绎出不同的涵义来。” “和《牵手》一样,粗粗看去,《一无所有》是一首情歌。人追求人时的内心自语,很简单。不过,如果眼光不局限于男女之间,思维宽广一点儿,我们能够看到的,就完全不同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开天辟地”旁的搅局(下) 毕文谦深吸了一口气,在舞台上缓缓来回,轻轻度着小步子,扫视着观众席上形形色色的人们。自己在明处,他们在暗处。 也许,今晚之后,会有自己无法把握的情况……捧杀、棒杀,也或许,黑云压城却山雨不至。 念想到处,毕文谦停住脚步,新泛起了一丝笑容。 “各位朋友,我现在来为这首《一无所有》假设一种解读,一种可以成立,却很可能和人家创作者的初衷风马牛不相及的解读。前段时间,我读了不少书,所以,也许联想得比较飘忽。” 毕文谦举起了一只手掌。 “我曾经问个不休,你何时跟我走?这里的‘我’,不是一个脑子里装满男欢女爱的小青年,而是一个进入社会参加工作没几年,心性还有些飘忽不定的年轻人;这里的‘你’,也不是一个年轻漂亮没结婚的姑娘,而是年轻人所面对的社会,或者说,国家。” 这句话,让体育馆里忽地起了一下骚动。但毕文谦的手掌立即虚压了下去。 “如果从这样的形象比喻出发,这首歌的立意,就不再是一首情歌了。”毕文谦扬起声调,“如果大家不信,我现在就可以重新唱一遍。大家可以听听试试。” 说着,毕文谦微微鞠躬,开始唱了起来。 “我曾经问个不休……” 没有伴奏,毕文谦就这么在舞台上清唱起来。丝毫没有只听过一遍的生涩感,天生的嗓子也比原唱清亮悦耳,但那歌声传来,却充满了迷惘和抑郁。 或许是因为有了他唱之前的提醒,黎华听在耳里,面色渐渐起了一些波澜,最终化成了隐隐的忧虑,她看向隔了一个座位的王振,老人家面沉如水,似乎在思考。 一曲唱罢,没有人鼓掌,体育馆内鸦雀无声。 毕文谦长呼了一口气,也不知自己的情绪是如释重负,还是破罐子破摔。 没等那或许是迟来的掌声响起,毕文谦朝大家再次鞠躬,便自己开了口。 “各位,我无法判断自己唱得好还是不好,也不确定是否唱出了我想表达的内容。不过,我就假设自己多少唱出了一些东西好了……一个50年代后期、60年代出生的人,从小被教导着,我们是国家的接班人,世界上还有三分之二的人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等着我们去解放,到了80年代,正是为了理想燃烧青春与汗水的岁月,却猛地发现,世界上却有六分之一的人,活得比我们滋润得太多了,仿佛在天堂一般。” 这种局面,是美国从总统卡特时期就开始的占领舆论制高点的战略,而苏联在苏斯洛夫死后便在这个战场上节节败退。毕文谦没有办法在此刻细细去说这些。 “左边是传说中水深火热需要自己去解放的人,右边是那些早已仿佛活在天堂一般的人。水深火热没有机会亲身去体会;天堂的生活嘛,无论是公派去发达国家留学的大学生,还是在国内守着收音机听那什么《美国之音》频道的人,倒是能够轻易耳濡目染的。” 忽然,毕文谦自己呵呵一声,笑了起来,或许在场的人不明所以,但他笑得畅快。 “于是,口口相传之中,年轻人产生了迷惘,产生了疑问——我跟着国家走,无论是自己的追求还是自由,都已经奉献了,但看起来,自己结果好像是——一无所有。所以,年轻人发出了自己的呐喊:‘告诉你我等了很久,告诉你我最后的要求,我要抓起你的双手,你这就跟我走。’” 手夹话筒,毕文谦轻快地拍拍手,掌声经过音箱在体育馆里回荡起来。 “呐喊很漂亮。俗话说,三十而立,作为正在奔三的年轻人,能够在自己思索之后,发出属于自己的呐喊,无论话里的内容如何,这呐喊的声音,实在是难得的漂亮。” “也只有拥有自己的思考,并且敢于发出自己的呐喊的人,才算得上顶天立地的人。这也是真正的接班人所必须拥有的素质之一。” 黎华的俏脸紧得微微发白,但她只能默默地听着毕文谦继续说下去。 “没错,之一,而非全部。” 毕文谦再一次畅快地笑了起来。 “也许是因为我总喜欢多问一个为什么吧!这样的疑问,我也有过。现在,我们先来做一道简单的数学题——1减去三分之二,再减去六分之一,等于多少?六分之一,也就是六十分之十。没错,也许敏感一些的朋友已经想到了,这个六十分之十,就是我们中华儿女。也就是说,无论是左边的说法,还是右边的说法,其实都是客观的事实,两者并不冲突。只不过,那些生活得比我们更艰苦的地区的人,他们所能发出的声音,根本无法传到他们的视线之外,甚至,他们整日被生存的压力所禁锢,根本没有心思去和别处的人们说点儿自己的想法;而那些生活得比我们更优渥的地区的人,他们有足够的设备和闲暇,在我们耳边念叨些什么。” “各位不妨回想一下,在新中国建立的时候,或者是各自刚出生的那几年,中国有多少电视台,广播台?而现在呢?” “从前段时间我看的书里,我看到过一个简单的数据——新中国建立的时候,中国的人均寿命是30多岁,而现在,我们的人均寿命,是60多岁。” “当看到这样的数据的时候,我的疑问已经基本解开了——我们,从来都不是一无所有。” “哪怕是一穷二白的建国时刻,我们也能打赢两白一黑的仗。我们的国家,就像一棵小树苗,一天天,一年年成长着,如果我们站在今天的角度,回望最初的模样,那更像是一无所有了。” “所谓的一无所有,其实是我们站在国家的体量之上,眼光越来越高,越来越远。就我个人而言,一方面,我觉得生在而今的中国,不必死在三十几岁之前,不必担忧炮火轰鸣,不必为了一餐饮食而出卖自己的尊严,却吼着自己一无所有,是一种熊孩子的表现;另一方面,我又很烦恼,翻开历史书,中国几千年来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傲立于民族之巅的,作为而今的时代的普通一员,我,非常惭愧。” “所以,我和一个朋友说过一个笑话——‘有一个懦夫和一个勇士,他们都投胎到了一个百业待兴的国家。他们不约而同地感叹:‘生在这样的国家,是我的无奈。’于是,懦夫立了志向:‘将来我的孩子也生在这个国家,就是我的无能。’与此同时,勇士也在立志:‘我的孩子生下来时国家还是这样,就是我们的无能。’。” “我,不想当懦夫。” “所以,对于这一首《一无所有》,无论是从追求女孩子的角度出发,还是面对国家现状出发,我瞧不起那一无所有的念叨,但我很喜欢最后的呐喊——‘我要抓起你的双手,你这就跟我走’。” 话到此时,毕文谦暗叹了一声。 “差不多就这些吧,天已经晚了。” 没有等待观众们的反映,毕文谦关了麦克风,轻轻放塞到旁边有些发呆的夏林手中,自己轻快地跳过那盆栽,离开舞台,回到了黎华身边。 “王爷爷,我有些困了。我可以先回去吗?” 王振眯着眼,细细瞧着他,沉默了几秒。 “去吧!慢慢走,别急。” “谢谢王爷爷!”毕文谦朝黎华伸出了手,“徒弟。” 黎华一脸微笑,一把抓住毕文谦的手,领着他离开了体育馆。 冷冷的风吹在街中,黎华快着步子走了好一阵,才放开了毕文谦的手。 “师父,说实话,你到底怎么看待那首歌?” “很好的一首歌,我很喜欢。虽然唱的人嗓子太破了。” “那……你是想让你那笑话见报吗?” “这不是我适合过问的吧?” “那你又何必今天说那么多?” “有些话,今天我不说,迟早会有人要说。由我先来说,总比由某些人借题发挥好吧!” “某些人?” 黎华忽然转过身,一只手搭在毕文谦肩上,双眼凝视着他。 “你在怕?” “如果我不做这些,我大概真的会怕。” 盯着毕文谦的眼睛,黎华忽然笑了,那笑容漂亮得仿佛昏暗中划燃的火柴:“与天奋斗,与地奋斗,与人奋斗,其乐无穷!” 毕文谦的心仿佛被那火光温暖着了,夜里的风也不觉得那么冷。 第一百二十七章 轨道将变 接下来,毕文谦继续回归了平淡的看书生活,但只过了一个周末——星期一中午,出门半天的黎华刚带着午饭回来,夏林就来蹭饭了。“老师让我带个话儿,你怎么不请假就旷课?” “啊?”眼瞅着夏林吃得油光水滑的小嘴,毕文谦愣了愣,“我妈已经办好转学手续了?” “今上午办好的。”夏林边吃边点头,脸上挂着笑,“孙阿姨得知我是你同桌,还专门过来看我,也叫我给你带个话儿,叫你好好学习,她去蓉城录歌了。” 录歌……毕文谦一下想起来了——当初在江州时,自己的确和中唱蓉城分公司的副经理有那么一说。 “这样啊……”毕文谦看向静静吃饭的黎华,微微点头,“看来妈妈是替我还愿去了。” “是吗?”黎华笑道,“这么说来,你和人家申城分公司那边,也有一首歌还没录啊!” “嗯……”经她一提醒,毕文谦倒记起了,“可是……我现在不想离开京城。” “那就不去录歌呗!”到了京城没几个月,黎华就学了一点儿北方口音,“《牵手》这歌的电影,明面上可是那边的孙经理牵头的,听说,他最近倒是春风得意。那录歌的事儿,他不可能强求你的。” “合同就是合同。”毕文谦颇有些想拽一句“business_is_business”,“今天做事情留尾巴,将来就可能会被人逮尾巴。” “但你不是不想去吗?”黎华呵呵地笑,“合同嘛,不想执行,买下来就是了。” 毕文谦瞪大了眼睛。 瞧着他的眼神,黎华一边笑,一边轻摇筷子:“你那合同我早就研究过,结合这几天咱们的磁带的销售统计,换我,也不想去!” “黎华,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不关心你是什么意思,除非你觉得现在跑到申城录歌对你有帮助。”黎华夹了几丝细细的麻辣土豆,放到毕文谦碗里,“尝尝,是不是江州那边正宗的味道?” “黎华……”好吧,转移话题都这么生硬……肚子里吐着槽,毕文谦倒也顺着她的话头,“土豆丝哪儿有切那些细的……我又不在乎吃得好不好。说起来,这磁带没卖几天,咱们的伙食就翻天覆地了……连夏林知道来蹭吃的了,这不好吧?” 一旁的夏林不乐意了:“毕文谦你……” 却被黎华的大笑打断了:“你想得倒多。你以为这是我花钱买的啊?都是万鹏家里厨师做的。既然他们家里有意把他塞过来,我客气什么?” “于是,我们在这儿吃好喝好,万鹏一个人在唱片公司那边累死累活?昨晚上他过来一起吃饭,好像已经有黑眼圈儿了。” “我们还不清楚这行业,自然需要第一手的详细资料。让他辛苦一点儿,他家里也只会高兴。”黎华说得大义凛然,“京城里,我能信,又能办好事儿的,也只有他了。而且,我这几天可没闲着。咱们住招待所可不是长久之计,得物色买个房子了。”一边说,黎华一边欣赏着毕文谦和夏林发愣的表情,“地方我已经选了一些,具体选哪儿,得听听你的想法。说说?我参考参考。” 好吧……毕文谦盯着黎华的脸,很想来一句“你赢了”——这些貌似琐事的事情,自己还没想到,她就已经…… “那我想想……第一,要稍微大一点儿。这种事情,我比较懒,最好可以在家里建一个录音室。考虑到不能干扰邻居的日常生活,最好是把录音室建在地下室里……第二,要离学校近一点儿。这不,夏林都奉旨来了?第三嘛,房间多一点儿,有备无患。书啊,乐器啊,得有地方放,写了新歌排练,编曲配器演奏,肯定不止我一个人,请了人来,得有人家住的地方……” 食指敲着小饭桌,毕文谦一条条数着——他貌似很想体验一番传说中的“棚虫”生活。 没等他数完,黎华和夏林不约而同地笑了。 “怎么?有什么不妥?”毕文谦莫名其妙。 黎华咯咯地笑:“你就不问问家具陈设什么的?” “问那个干什么?你肯定比我懂。”毕文谦指着自己的袖口,“我这身衣服都是你设计的,我照着镜子,总觉得帅出了新纪录。夏林,你说是吧?” 夏林食指摁在颧骨,绷开下眼皮,吐吐舌头:“臭屁!” “哈哈!”毕文谦只跟着笑,“对了,黎华,接下来这段时间,我就去上学好了。但那些教材,我早就学过了。当初我就和你说过,外国的教材,你能帮我找找吗?” “我真给你找来,你看得懂那么多门外语吗?” “翻译本就可以了啊!”毕文谦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了,英语和日语的教材就不用翻译了。” “你想学日语?” “有你在,可以事半功倍嘛!” “那叫声老师来听听?” “不行,你是我徒弟,就是我徒弟!” “狡猾!” 虽然和毕文谦斗着嘴,过了几天,黎华还是真的弄来了他想要的那些教材。毕文谦也真的天天去了学校。夏林的座位正式调到了最后一排,成了他的同桌。虽然,毕文谦捧在手里的书,除了少数繁体字,更多的都是她看不懂的片假名。而那些同学,除了最开始一两天的新奇,习惯之后,也没有持续而出格的追星的事情。万鹏继续忙碌着黎华的事情,黎华则买下了房子,找人改建着。除了清早一起练声,晚上互道晚安,毕文谦只有周末的时候,才和黎华一起聊聊最近的琐事,以及音乐上的想法。只不过,当他询问磁带卖得如何时,黎华总是露出浅浅的笑容来。 “你就别操心这些流水账了!反正,肯定能让多数人大吃一惊!等五月份的收入结了,我们的公司大概就能正式开张了!” 就这么平淡地过了将近半个月。 又一个星期天,临近中午,毕文谦在招待所里尝试着唱日文歌时,黎华回来了——在她身后,是提着食盒的万鹏。 “哟,终于出现了!前段时间都忙出黑眼圈儿了!” 面对毕文谦的调侃,万鹏只摆摆手,沙沙的嗓音有些低沉:“那是一开始手生。熟了,就不见得辛苦了。” 倒是黎华略有些兴奋:“今天的红烧肉,得趁热吃!” 毕文谦走过去瞧了瞧:“今天过节?” “就算是过节吧。”黎华安排着筷子,等三人都坐定了,伸手给毕文谦舀了一碗汤,“今天,有两个消息,我这儿一个,万鹏那儿带了一个。” “都突然三荤一汤了。”毕文谦心念一动,“都是好消息?” “好不好,得你自己觉得了。”黎华瞄了一眼万鹏,“我先说吧。师父,音协那边正式邀请你加入。” “邀……请?”毕文谦愣了愣,“我这岁数……还真是……” 貌似,自己一不小心就成了最年轻的音协成员? 但怎么有一种黎华成了自己经纪人的错觉啊! “咳!”万鹏清咳一声,把毕文谦的视线吸引过来,然后慢慢说道,“毕文谦……你预料得没错。” “嗯?”毕文谦端碗喝汤。 “前天,戈尔巴乔夫在外交部发表讲话,提出了‘新思维’。” “噗!” [注,百度,戈尔巴乔夫的“改革与新思维”试图从根本上重建社会主义的价值观念和政治体制,彻底摈弃斯大林主义留下的政治体制遗产,建立人道的,民主的社会主义。] 第一百二十八章 千里将启 一九八六年,五月三十日,星期天。京城,朝阳三里屯。 阳光明媚。 毕文谦和黎华并肩站在一处四合院门口。 “这儿就是咱们的新家了?” “严格地说,是我的家。等你岁数再大一些,成年了,如果住得习惯,就是你的了。”黎华指着入门方向,四合院正中的一盘老槐树,“如何?合眼吗?” “这么说,我也成了传说中的朝阳群众?” “什么传说中的?”黎华微微笑道,“我们都已经落户在这儿了。” “为什么?” “因为孙阿姨委托了我。” “不只如此吧?” 毕文谦也没有去深究,只是缓缓跨过了门槛,回头看着黎华。她新穿着一身全孔雀蓝的夏装,斜扣子的长袖衬衫和刀直的长裤上绣着隐隐的花纹,到是那瞧不出商标的布鞋上一左一右对称的玫瑰花让人一眼即明,左手指尖扣着风衣的衣领,挂在肩上,一副大大的茶色墨镜当成压发嵌在头顶,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或许,这并非新衣服,只是自己第一次见她穿——衬衫下的胸脯鼓得紧而不涨,加上衣服下摆打成了结,格外突出那运动员般的身形,而且,裤子上没有配皮带却松紧刚刚好,以及……叉腰的右手袖口上,隐隐有一个小补丁。 这……到底是80年代的中国根本不是自己想的那么保守,还是她穿衣意识领先时代几十年啊! 毕文谦从早上一出门时就想吐槽了……不过,考虑她给自己设计的衣服,也就不那么奇怪了。 无论如何,自己和她穿着这样的衣服,在80年代的京城里,在这样的四合院门前,总有一种油画闯进水墨画的错觉。 见他定定地打量自己,黎华轻轻歪着头笑。 “怎么?没见过我穿新衣服啊?一路偷瞧到现在。” “新衣服见过,但没见过打补丁儿的新衣服。” “就你眼尖!”见毕文谦盯着自己袖口,黎华恍然大笑,“走,进去瞧瞧。俗话说,深挖洞、广积粮,东西大都在地下室。” 这话搞得毕文谦又惊又笑:“什么深挖洞,别把地基给挖坏了。” “怎么可能?我不懂,施工的人还不懂了?” 走到老槐树边,毕文谦往旁边的石凳子坐下,正是下棋的地方:“先坐下来休息休息。今天太阳好,咱们一路走过来,反正我是出汗了。” “你啊,既然生过病,就更得好好锻炼身体了!”黎华坐到他对面,一手按在中间石桌子上的“楚河”字上,一手掏出白手绢递过去,“擦汗。” 接过手绢,毕文谦先嗅了嗅。 “果然,香香的。和你比,我好像个邋遢。”见黎华要开口说什么,毕文谦一边擦着额头,一边转移话题,“对了,你这些衣服,都是自己设计的?” “倒也不全是。不过,我们现在穿的,的确是我自己弄的。” “看着真的漂亮。你这身,当时怎么想的?” “哪儿有什么想的,我又不是专业的。”黎华笑着摇头,“当时啊,我恰巧去参观了一些彩釉瓷器,第一次见这种颜色的青花,挺喜欢的,就决定试试。想法很简单,定做倒很麻烦,害我省吃俭用了好久。” “青花瓷吗?的确思维广。” “其实,在你身上,我也在稍微试了试。”黎华指着毕文谦胸口,“你上半身不少地方的天青色,也是借鉴于一种青花。” 好吧……也难怪万鹏会觉得她格外与众不同了。 甩甩脑袋,毕文谦决定再换一个话题。 “对了,黎华……我有点儿想不通,为什么我妈还是不愿意过来和我一起住?” “这我哪儿知道?也许……孙阿姨已经习惯了歌舞团的日子,从江州回京城,只是换了一个单位,变化其实并不大。” “是吗?”毕文谦总觉得原因不该这么简单,但如果刻意去问孙云……似乎过于矫情。无论是穿越以来的相处,还是来自正牌儿的毕文谦的儿时记忆,孙云都不是把情感外露的人。即使去问了,多半也只会被摸头,听到一些落不到实处的宽慰,然后被她当成一个想妈妈的儿子。 手绢贴在脖子上,毕文谦发了呆。 “怎么了?” “没……没什么。” “好吧。”黎华盯着自己的手绢,忽然点点头,“有件事情,我觉得还是和你知会一下比较好。” “什么?” “自从苏联那边正式提出‘新思维’的字眼儿,京城不少长辈或多或少都开始重视你之前和我们聊的话了。我是知道你一心扑在音乐上,但别人不见得那么想。”黎华的中指一下下敲在石棋盘的“汉界”上,“听说,有人提出,你是一个好苗子,任由你搞流行音乐这种枝端末节的小事儿,是一种浪费,是对国家的不负责任。” 毕文谦瞪大了眼睛:“谁这么上纲上线啊!” “你真想知道是谁说的吗?”黎华凝视着毕文谦的眼睛,咯咯笑了一小会儿,口气却突然黯淡了不少,“要是这话是一个月之前喊出来的,说不定我听了,也会来说服你。” “什么意思?”毕文谦不明白。 “咱们那盒磁带,由于第一个星期在京城周围卖得太好,由于有人支持,虽然只是牵线的一句话,但足够尽快在全国铺开卖了。虽然这种涉及行政层面的账不可能扯清楚,但我不想落太多人情,所以我只给咱们自己的利润留下每盒磁带两块钱,多的,名义上就算交给国家了,至于具体怎么扯皮,我暂时不想管,也管不了那么远。而仅仅五月份这二十几天,磁带就已经卖出了800多万盒。”说到这里,黎华强行笑了起来,“看着势头,按之前咱们说好的分账方案,过不了多久,咱们都会成千万富翁了。万元户,算个屁啊……哈哈……” 爆着粗口的笑声中,丝毫不见喜悦。 毕文谦静静看着她,等待着。 “你在各种场合说了很多与众不同的话,很多人都多少对你留了点儿心,咱们做的事情,也就不可能不被知道。即使是按我们的分账方案,一个月不到,就是上千万的利润……果然是枝端末节的小事儿,自然不愿意由咱们来浪费了!” 毕文谦仿佛从黎华的声音里,听出万鹏的嗓音那天生苍凉的味道。 “难道,他们就没想过,我们的磁带能有这样的销量,和作品本身的质量分不开,和青歌赛上的宣传分不开吗?” “人家都觉得这些是枝端末节的小事儿了。”黎华咬着牙,缓缓摇头,“以前我总以为三舅很辛苦,到了京城才知道,想做事情,只会比想像中的更辛苦。” 毕文谦看着她瞧在石桌子上的手指:“所以,你没有反对万鹏进咱们公司?” “不止他,还有一个,叫王京云。我没有管理过公司,所以暂时照着行政制度,商量时,给了他们一个办事员的职务。” “那不是最低级别的吗?” “他们敢指望一进来就当官儿?” “那什么王……京云,他也就罢了。你这么埋汰万鹏,他这段时间忙里忙外……” “他敢!”黎华喷了一个鼻音,“哼!” 看着黎华一脸似傲娇似女王的神气,毕文谦再一次觉得万鹏挺可怜的……虽然自己一点儿也不可怜他。 见毕文谦没有答腔,黎华似乎有些觉得无趣,自己继续说了:“万鹏本来就对音乐没多少兴趣。最近几天,他更多的心思,花在了研究苏联那边的资料了。我感觉……他不会在咱们公司待太久。” “直到他觉得你的公司真正走上了正轨?”毕文谦忽然想起了一词——友情站街,哦不,这不像仅是友情了。 “是我们的公司。”黎华强调了一句,“我已经帮你办了一个存折。孙阿姨说了,等你成年了再给你。还叮嘱我,别让你有钱了染上什么坏习惯。” 毕文谦囧然。 瞧着他的表情,黎华似乎开心了不少。 “我和三舅打电话谈了谈。他知道了我的成绩和困难,夸奖了我几句……三舅可很少表扬我!虽然他在申城帮不了我什么,更觉得我不应该向他伸手要什么,但他还是送了我一句诗。” “哦?” “苟利国家生死与,岂因祸福趋避之。” 毕文谦心头一跳,忽然有些如坐针毡。 “黎华,咱们还是去地下室看看吧……” “好!” 轻快着步子,黎华领着毕文谦进了正对的房间,里面的陈设如普通人家,但一下到地下室,毕文谦立马就惊了。 东摸摸西瞧瞧——“这……录音室到底花了多少钱?” “今天是30号,五月份的钱利润还没有正式转过来,中唱那边先帮我们垫着的。等划账的时候,会从你那边扣的。”黎华笑嘻嘻地凑过去食指戳戳毕文谦肋下,“会不会心疼啊?小富爷儿?” “不许学夏林!”手搭在隔音墙上,毕文谦回头怒道,“那小丫头片子……对了,咱们什么时候把她签下来?还有,你有想过签约的合同内容吗?” “你都让她唱你的歌了,我还看不出你的心思?”黎华一手拍着毕文谦肩头,一手叉腰,“等六月一号,第一个就签她,儿童节哟!至于合同,国内还没有现成的经验,我也稍微打听了一下外面的情况。不过,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想法,我的确有,但不见得成熟。” “摸着石头过河嘛!” “不如这样吧,让夏林明天请个假,到这儿来,咱们三个一起商量商量?毕竟,歌手也是合同的当事人,搞出霸王合同可不好。” “也好。”黎华想了想,“那万鹏,还是那个王京云,也叫来旁听吗?” “顺便见个面也好。”毕文谦学着黎华叉腰的样子,沉思了一下,“另外,咱们虽然是开了公司,但将来自己以歌手的身份做事情,比如录唱片、参加演唱会什么的时候,在流程和制度上,也应该和普通的歌手一样。” “说得很对!” “还有,咱们的公司不可能只有你我夏林三个歌手,那太小家子气了。得招别的歌手……”毕文谦忽然觉得有一种即将玩儿经纪公司的养成游戏的错觉,再看看眼前的黎华,想到这个自己心血来潮恶搞中起的艺名,忽然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现实中的公司,可远远不止那么几个人啊! “怎么了?” “没,我是在想,这个时代,该怎么招歌手呢?”尝过青歌赛的甜头,毕文谦的脑洞也来了一回霸气,“这样,中央电视台今年开年的时候不是新出了一个CCTV-3吗?虽然目前只在京城地区播放,对于咱们才开张的公司来说,足够了。徒弟,你去联系一下,就说我想做一个直播节目,就叫……《每周一歌》,每个星期天播出……” 没等他脑洞完,黎华就朝他摇起了食指:“停。别的先不说,《每周一歌》这名字,很多广播电台都有。” “那就……《每周一新歌》!”毕文谦怒了,一挥手,“这个节目,可以简陋一点儿,可以拖沓一点儿,甚至,可以容许一些在平常节目中被认识是演出事故的事情,但这个节目,一定是完全真实的。咱们从普通观众里征集他们自己的故事,我现场随机抽取十个……不,五个故事就行了,现场拆封。然后,由我自己,或者一起的主持人直接读出来。我就以其中一个故事的内容为基础,写一首歌。面向京城地区,在直播里打广告,招歌手来唱,唱得好的,咱们就签他!” 黎华听了,张嘴讶然许久。 “师父,你是说,你每个星期写一首歌,而且是命题写歌?要是……” “要是写不好,甚至写不出来怎么办?”毕文谦笑了,“所以我说了,五选一,所以我说了,可以容许事故。” “那……”黎华皱眉想了想,“人家电视台会同意吗?毕竟是CCTV。” “少年得志,狂言无数,跳得越高,摔得越惨。每周一歌的创作周期,还是命题作文,在很多人眼里,多半是不可想像的。如果我在直播的时候出丑,哪怕只是写出来的歌比较平庸,想必会有一些人喜闻乐见。这样的人,加上那些真心相信我的人,应该足够推动这个节目形成了。”毕文谦露出了狡黠的笑,“之前录歌的时候,那几个少年演奏家,不管是签的一次性报酬还是分成,等咱们给过第一次分成的钱,我相信他们会愿意继续和我们合作的。徒弟,你最好和他们签个长约。他们,就是我的底气的一部分。” 见毕文谦一脸谈笑风生的样子,黎华抿了一会儿嘴,终于点点头:“那好,我去问问。现在嘛……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 “咱们这公司,起个什么名字好呢?” 要不是黎华问出来,毕文谦几乎把这一茬儿给忽略了。 “就叫……就叫……”毕文谦看着黎华,忽然一拳砸在手心儿里,“就叫中国华文!” 黎华稍微琢磨了一下,嫣然一笑。 “我做主,就叫中国文华公司!就这么定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偶像歌手约 第二天上午,新入住的四合院。黎华到中唱去接万鹏和王京云,夏林满是兴奋,早早地照着地址找了来,毕文谦和她一左一右,坐在房子前主人留下的太师椅上,中间静静躺着一碟瓜子儿。 “我说你是小富爷儿吧!瞧,连四合院都买了!” “你再乱喊!都把我徒弟给教坏了!” 盯着他歪鼻子臭脸的不爽样儿,夏林拍着手笑:“小富爷儿!你就是小富爷儿!谁叫你叫我小富婆儿的!” 毕文谦不理她了。只靠着椅背,遥遥望着院中的大槐树,已经更远的大门口。 过了一会儿,夏林忽然够着身子,伸手捅捅毕文谦:“喂,生气了?你这次到底挣了多少钱?” 偏头瞥去,夏林的脸上浮现着天真与好奇,毕文谦见了,忽然想逗逗她,拖长了声音说:“小-一-千……” “不许学我!”夏林捅来的手指顺势掐上毕文谦胳膊,“不许骗我!” “你能听我说完吗?”毕文谦一把抓住夏林的手——这丫头掐人怪疼的,“我说的是,小-一-千-万。” “啊?” 夏林一下子愣了,连把手从毕文谦的爪子里抽出来都忘了。毕文谦也不再说什么,只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的脸。 良久,夏林才颤着声问:“你……没骗我?” 毕文谦一脸无辜地反问:“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果然是暴利啊!”夏林猛地抽回手,拍在桌子上,差点儿把那碟瓜子儿打翻,“你还冲我要饭钱的!才这么几天,你就已经这么有钱了……” 毕文谦摇摇食指:“不,我还是没钱,很可能还会找你要饭钱的——我妈把我委托给徒弟了,我的存折保管在她那儿,得我成年了才能自己用。包括这四合院。” “真的?”夏林上下观察了几秒,忽地笑了出来,“穷光蛋的小富爷儿啊!那你可得给我好一点儿的合同,不然,我可再不请你吃饭了!” “等他们到了再说了。”毕文谦耸耸肩,“我对钱的多少不太在乎,但对怎么分钱很在乎。也许,你会觉得我是大善人,也许,你会觉得我是铁公鸡,但我多半会不为所动。” “铁公鸡啊~” 夏林咯咯地笑,那笑声听在毕文谦耳里,有些像某些时刻的黎华。 没过太久,四合院门口来了人影。先进门的黎华穿着昨天的衣服,远远看去,仿佛天地之间的黑白电影里唯一的色彩,怎么看怎么像是主角儿。等走近了,她背后的两个年轻人也看得清了,左边的万鹏穿着朴素的灰色中山装,棱角分明间更多了几分儒雅,而右边,却是一个深色格子西装的男人,接近一米八的个子,一头寸发,有些娃娃脸,肤色却貌似经历了些风霜……也或许,这仅仅是被身旁的黎华的白给衬托出来的错觉。 “起来,搬椅子。” 还没进屋,黎华就对着毕文谦招手。等其他人坐定了,毕文谦正想坐回自己的太师椅,却被黎华一指:“坐右边去。”(注1) 毕文谦和她对视了一下,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乖乖坐了过去。 “来,介绍一下——”黎华最后一个坐下,先伸掌虚指毕文谦,“这是我师父,毕文谦。”然后,又指着坐在右边下首的夏林,“她叫夏林,唱歌挺有前途的好苗子。”接着,再指向左边坐在万鹏旁边的年轻人,“他叫王京云,今年会在对外贸毕业,算是在咱们明天正式成立的中国文华公司实习。”顿了顿,她又看了看万鹏,“至于万鹏,大家都认识,就不说了。” 没等各位彼此打招呼,黎华就拍拍手,继续说道:“关于明天开张的公司,我简单说两句。按照1982年国家出台的《录音录像制品管理暂行规定》等相关政策,我们的中国文华公司,是一个经营业务涵盖流行音乐及相关产业的公司,属于混合所有制,毕文谦和我各有40%的股份,另外20%股份属于国家广播电影电视总局。广电总局只是持股分红,不参与公司的日常经营和人事安排。我是公司的法人代表以及副经理,毕文谦是公司的总经理,万鹏代广电总局持股,但在公司里的职务属于办事员,王京云在实习期间,也先从办事员开始。” “公司草创,差不多就是这样了。”黎华说完一气,偏头看看毕文谦,他默默听着,面无表情。 “接下来,咱们商讨关于签约歌手的合同。夏林是我们第一个有签约意向的歌手,列席参与讨论。但首先,请总经理毕文谦谈谈他的方案。” 听黎华提到自己,端坐着的毕文谦才了反应。约莫,他不太习惯黎华用这么正式的口吻说这么久,偏头看了她几秒,才慢慢开口说话。 “想不到,我就这么成了一个总经理了。”学着黎华抿嘴的样子,毕文谦先自嘲了一句,“咱们这样的公司,国内应该还不多见,相关的合同也没有成熟的模式,所以,咱们也不必害怕创新。这里,先谈谈之前我和黎华商量过的一点儿想法——原则上来说,一首歌从最初的创作开始,到最终成为音像制品卖到消费者手里,期间参与出力的每一个环节,都应该有比例分成的权利。当时我们商量的分成比例是——作词人10%;作曲人10%;演唱人10%;编曲人10%;演奏者5%;唱片制作人5%;前期成本出资人20%;宣传平台环节10%;销售保障环节10%;环境保障环节10%。单就演唱人,也就是歌手这一个环节来说,如果以个人身份参与,那么就是10%的分成收入。但现实中,人的精力是有限的,越是对艺术有追求的歌手,花在技艺磨砺上的心血和时间也会越多,难免会对其他方面的事情有些力不从心。无论是个人的学习生活,还是参与唱什么歌的选择与争取,这些各种事情,当事人很可能处理得不理想,所以,我们公司,把歌手签下来,就将负起相关的责任来。相应的,属于歌手的10%的分成收入,也应该有一部分属于我们公司了。就以夏林为例子,她虽然很有天赋,但实话实说,她现在的水平,离国内顶尖儿的歌唱家,还有很远的距离。在她能够持续出唱片,被人民所喜爱,产生经济效益之前,无论是她的吃穿用度,还是培养她成长,都需要花钱——对于相对普通的家庭来说,不仅这笔钱往往承受不了,相应的音乐教育资源也难得获得。很可能,国内有很多像夏林这样的好苗子,连被人察觉的机会都没有遇到,就在生活的压力中逐渐消磨了。” 看着睁大眼睛聆听,小脸微微泛红的夏林,毕文谦脑海里忽然闪过了孙云的模样,她那对自己人生的埋藏着的些微怨念,究竟是自视甚高,还是当真可惜,已经被光阴碾得没有了验证的机会。 “所以,我们签下一个歌手,应该先给他一笔签约金,从而保证他的基本生活。这笔钱不能太少,少了会让人饿肚子;也不能太多,多了,有的人可能会丧失进取心。可以考虑一次性给予,也可以考虑每月发放的形式,这些大家一会儿可以讨论讨论。之后,歌手成长的规划,我们得安排。也许以后我们会成立自己的音乐培训部门,但现在,只能联系已有的音乐学院,看看能不能当旁听生,或者,我们去请声乐老师到公司来给我们的歌手单独授课。而这其中需要的费用,都由公司承担。所以,歌手的唱片收入,我觉得可以初步订在和公司五五分成的数额,先实行几年,如果实际结果证明不太合理,我们再进行修订。” “另一方面,歌手产生收入的形式,不是只有出唱片一条路。比如,开演唱会的形式就很值得重视。从经济角度来说,越是受听众喜爱的歌手,开演唱会的门票收入就越多;从音乐角度来说,现场演唱是很磨练歌手综合水平的模式。而开演唱会,需要很多统筹工作,这些,自然是由我们公司来操作,所以,相应的收入,公司也会和歌手分成,具体的分成数额,也一样先试行五五分成。” “总而言之,就是两句话,第一,签约之后,公司会以生活保障的目的,给予歌手签约金;第二,公司对于歌手因为音乐以及相关事业而获得的收入的分配,必须建立在分成的原则上。” 说到这里,毕文谦停顿了一下,朝黎华点了点头:“以上这些,就是我对于和一般歌手签约的合同的框架的想法。而在一般歌手的基础上,我和黎华觉得,可以尝试引入偶像歌手的概念。” “偶像歌手,和一般歌手不同的是,他会刻意在公众面前持续性的曝光,也可以理解为混脸儿熟,哪怕唱的歌在艺术水平上不那么高。在音乐范畴之外,偶像歌手将会面向公众竖立一个正面向上的,真实的,有相应个性的人物形象。他将影响及引导人们的喜好、审美,甚至价值观。这个概念来自国外,青歌赛上的河合奈宝子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但我们这里定义的偶像歌手,和国外最大的不同在于,他们的人物形象,可以是包装出来的假象,而我们将要培养的偶像歌手,必须是真实的。” “所以,我们对于偶像歌手的选择,将会比外国更加慎重和严格。” “第一,偶像歌手必须是年轻人,以16-25岁为宜。越是年轻的人,可塑性越高,个性的成长也有越多的可能性,不至于我们的偶像歌手最终一个个儿都给人高大全的印象,而且,一般人在16岁之后,变声期过了,声线也就稳定下来了,不至于培养出一个破锣嗓子的歌手。” 毕文谦忽然联想到自己上辈子那惨不忍睹的嗓音,不禁自嘲地笑了笑。 “第二,偶像歌手必须外在形象健康,招人喜欢。一般来说,人的长相,30岁前是爸妈给的,30岁后才是相由心生。虽然说人不可貌相,但现实中以貌取人的普通人并不少。偶像歌手作为面对大众树立出来的一种人物榜样,选那种丑得有盐有味儿的外貌来培养,肯定是费力不讨好的。这个世界,第一眼,总是看脸的世界。” “第三,偶像歌手的成长轨迹,公司应该规划大的方向,有照顾偶像歌手个人生活的义务,以及全面了解偶像歌手个人信息的权利,但公司不能设计一个固定死的模板拿给偶像歌手去靠。所谓一样米养百样人,只要是对社会有正面意义的人,就足够了,强求现实中的人如同书里勾勒的完美形象,那是缘木求鱼。普通的人本就有各种各样的性格,他们会对不同性格的偶像的个人细节感同身受,然后格外认同某一个偶像,甚至将自己人生的某些缺憾代入到偶像身上,期待他能成功,并且在潜移默化中让自己的行为渐渐和偶像靠拢。” “也正因为偶像在理论上能有如此大的影响,所以,第四,偶像歌手在签约期间,如果因为个人原因在向公司隐瞒的前提下,出现了不可挽回的负面行为,甚至违法行为,那么相应的惩处,必须从严从重,并且向大众公开,以儆效尤。黎华,这方面,麻烦你和相关的部门通通气,看看能不能酝酿一下,将来制定专门针对偶像歌手的法律规定。” “正因为偶像歌手相比一般歌手,有着格外的责任,所以在签约的时候,他所获得的报酬,必然高于一般歌手,才符合社会主义社会按劳分配的大原则。” “夏林是第一个我想签下来的偶像歌手,我就再拿她当例子。”毕文谦朝着一脸思索的夏林笑了笑,“夏林现在17岁,刚刚好,唱歌的天赋那是顶好的。从小在地坛那一片儿就是小名人。在学校里也是一个好学生,成绩也不错。除了长相不算太漂亮……夏林,不许噘嘴,瞧瞧你黎姐姐,这才叫大美女!总的来说,夏林挺符合成为一个偶像歌手的基本条件。” “我的考虑是,和夏林签十年的偶像歌手合同,首先一次性给予夏林五万元的签约金,考虑到夏林未满十八岁,所以只给你五千元,剩下的四万五千元,你随时可以支取,但用途必须向公司打报告,公司有监督你不乱花钱的权力和义务。从签约开始,每个月,公司给予你五十元的工资,这在普通家庭里已经不算低了。如果将来国家调整平均工资,这一块儿也将相应调整。” “从签约开始,夏林不仅需要认真完成一个普通高中生的学业,同时需要完成公司为你安排的课程。夏林,不许反驳,这是为你好!如果你连高中都毕不了业,那五万签约金,公司有权要你退还!” 听着毕文谦吓唬的口气,一旁的黎华悄悄露出了笑。 “签约期间,夏林的行程和行为,公司有权全面了解,对于个人生活,公司有权建议,无权干涉。比如说,将来夏林你要是喜欢上哪个男孩子了,你必须第一时间向公司报告,如果公司觉得那个男孩子不适合你,会劝你别和他谈恋爱,但如果你执意觉得他好,公司也不会棒打鸳鸯。但如果因为谈恋爱的事情,将来出现了负面的社会影响,后果也将由你自己承担,公司不会帮你什么。当然,如果你因为听从了公司的某个建议而出现了负面影响,公司有义务和你站一条战线。” “另外,黎华,等将来夏林有了不小的名气了,咱们公司最好办一份报纸或者杂志,在向大众介绍流行音乐的知识和新闻之余,也定期公布夏林的个人生活情况。当她在社会中拥有一定号召力了,公司可以尝试给她安排有公共效应的商业和公益事务。比如,开演唱会、拍广告、参与电视剧电影的演出、出席有正面影响力的社会活动,相应产生的收入,公司和夏林……暂时定在四六,不,三七分成好了。” “在签约期间,夏林每年至少要出两盘磁带,其中至少有六首新歌,这样才能保持在普通听众耳里的新鲜感。其中,一盘磁带的初衷是音乐,一盘磁带的初衷是赚钱。这是夏林和公司相互的义务。唱片产生的收入,同样是三七分成,公司三,夏林七。” “换句话说,夏林,作为一个偶像歌手,公司要求你,积极向上,活得坦荡,问心无愧。虽然这并不简单,但只要你真的做到了,公司的努力,以及你自己的努力,将让你成为具有巨大社会影响力的,举手投足间都会被人们聚焦的公众榜样式的歌手。” 用着蛊惑般的口吻,毕文谦凝视着夏林,画了一个大饼,伸手指着她的脸。 “最后补充一点儿——签约期间,你可不能在公司允许之外接音乐及相关产业的私活儿。当十年期满,如果你愿意继续当偶像歌手,咱们可以续约,续约时的签约金一定不低于五万。如果你觉得自己不喜欢活在聚光灯下,也可以改签一般歌手的合同。” “夏林,我非常看好你。你是个好姑娘,你将成为一个时代的标志之一。” 毕文谦洋溢着笑容,脑袋上仿佛挂着一个看不见的恶魔。 (注1:担心自己又一不小心写得过于隐晦了,还是稍微解释一下——以右为尊原则,黎华是向新来的王京云表明自己的态度。同时她也不想毕文谦去深究。) 第一百三十章 探讨 毕文谦一席话讲完,夏林和他对视着,轻轻咬着嘴唇,不断盘算着。坐她对面的万鹏默默看着毕文谦,儒雅的脸上浮现着若有若无的笑容,而他身边的王京云,从头到尾都在不断观察着毕文谦,没有遮掩好奇的表情。 倒是黎华首先打破了沉默,她忽然拿中指轻敲太师椅的扶手,有节奏地度度做响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文谦,你说的这些,在大方向上,我完全赞同。但具体来说,有几点恐怕需要斟酌。” “嗯?”毕文谦看向她,微微点头。 “你说要联系相关部门,制定专属于偶像歌手的法律规定,指的是如果偶像歌手违法,在量刑上远重于普通人?还是指在定罪范围比普通人更严厉?” 毕文谦有些诧异,黎华竟然首先问这个:“你觉得呢?” “关键在于参照什么标准的法律。”黎华皱着眉头,“我随便举个例子——在严打期间,有一个普通的年轻人,在大街上对姑娘吹了吹口哨,被抓住判了流氓罪,刑期在十年以上。如果以这个为标准,偶像歌手的量刑更重的话,是不是吹吹口哨就判死刑了?”见毕文谦一脸囧然,黎华轻轻拍拍桌子,“我没开玩笑。你说得很有道理,偶像歌手会被刻意培养成拥有巨大号召力的榜样人物,也许,对他们的要求,应该比党员更严格。但怎么个严格法儿,只需要智慧的。人头不是韭菜,割了可就长不出来了。照咱们的标准,偶像歌手本来就是千挑万选,选出来如果随便就葬送了,对公司对国家,都是损失。所以,这事儿我会去请教专家,但你别指望一时半会儿就能有结果。” “我懂的。”毕文谦咂咂嘴……黎华说得好有道理,他完全无法反驳。 “接下来,你说培养歌手的费用由公司承担,所以歌手参与录歌的收入,公司有一部分抽成。这没错。但我瞧你的心气,以及现实的情况,公司不见得只签那些还有待培养的年轻歌手吧?就拿咱们第一盘磁带为例,我们保守一点,假定最后一共卖了1000万盘,假定一盘的利润还是只有2块钱,那么属于歌手的收入就是200万,即使公司抽成一半,也有100万——这和目前其他唱片公司付给歌手的报酬完全是天壤之别。我现在就敢说,一旦咱们的规定众所周知了,国内顶尖的歌手会有不少人吵着和我们签约。”说的是貌似王霸之气的话,黎华的脸上却是忧虑,“这就会出现两个问题——第一,那些已经成名的歌手,根本不需要公司来培养,我们抽成的理由站不住脚;第二,那些歌手都有各自原本的单位,无论是军队还是地方,如果就这么跑到我们公司签约,迟早会产生怨言,等公司的影响力越大,咱们的阻力就会越多。” 黎华果然说得太有道理了——不过,这一块,毕文谦早在穿越之前就思考过。 “其实,这都不是问题。”毕文谦也学着她的手法,敲着太师椅上的扶手,“黎华,我强调的是,为歌手提供良好成长环境提供资源的单位,有权获得歌手收入的分成——我可没有说歌手一定是我们培养的。也就是说,我们可以在签约的时候,代替歌手的资源提供单位收取分成,然后打到那些单位的账上。举一个例子,我们签了一个东方歌舞团的歌手,在参加工作之前,这个歌手就读过两个不同的音乐学院,就当是中央音乐学院,和中央音乐学院附中好了。那么,唱片收入里,属于演唱者的10%,我们可以这么分配——歌手自身拿5%,我们公司拿1%,中央音乐学院附中拿1%,中央音乐学院拿1%,东方歌舞团2%,这样一来,那些音乐培训单位,也能够名正言顺地得到原本它们想都没想过的收入,歌手所在单位也不是没有分成,只要整个唱片市场好,培养和掌握优秀歌手越多的单位,它们将得到的收入也越多。我就不信它们不支持这样的方案,即使有个别贪得无厌的单位,咱们也可以建立统一战线了。斗争嘛,其乐无穷。” 这最后一句,使得边听边琢磨的黎华笑了起来:“也就是说,先排除偶像歌手的范畴,原则上,任何一个普通歌手的收入,个人都只能拿50%,而他编制所在的单位能拿20%,他的音乐教育经历里的所有培训机构,一共可以拿到20%,而单纯的唱片公司只能拿10%?” “没错。”迎着黎华的笑容,毕文谦郑重地点了点头。 “哈哈……”黎华眉开眼笑,“我们开唱片公司,我们明知道这是暴利行业,结果我们订的规矩,自己只拿得到10%!文谦,也只有咱们会这么干了!” “所以,我不止一次和你说过,我要尽早成名。”毕文谦似乎很明白黎华为什么在笑,“时不待我啊!要是等国内各种各样的唱片公司多得盘根错节,形成了庞大的既得利益集团,这样的方案想要实行……即使使用行政的力量,也会阻力重重。” 就在毕文谦和黎华四目相对,仿佛心有灵犀时,一个弱弱的声音响了起来。 “总经理,我可以提一个问题吗?” 却是王京云,正举着右手,配上那张娃娃脸,仿佛一个课堂上的学生。 毕文谦冲他点点头:“请问。” “如果公司实行这样的方案,并且在实践中证明可行,最终成了国内的通行标准,那么,那些国营单位完全可以自己成立下属唱片公司,以地方保护主义的尿性,咱们最终可能能够签到的歌手越来越少,连10%都做不大了。一旦他们尝到甜头弄明白了,即使让国家出台规定不许歌舞团和音乐学院成立唱片公司,那同样会阻力重重。” 王京云正视着毕文谦,毕文谦从他眼里瞧不出杂质。 “王京云,你好!黎华说话雷厉风行,我都还没来得及正式和你问好。”毕文谦先朝黎华笑了笑,再重新看向王京云,“我年纪最小,你叫我毕文谦,或者文谦就可以了。你的问题,问得其实挺有道理。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说句大胆的话,虽然只干了一票,我和黎华已经是几百万富翁了。以中国绝大多数人的工资水平和城市里的物价水平来说,只要我不作奸犯科,不染上什么恶习,安心当一个逍遥富家翁,哪怕安逸地活到死,可能也只花掉了一个零头。今天你是第一次进公司,大概并不清楚。我就说说我和黎华开这文华公司的原因吧——钱,对于我们来说,并不重要,但这钱怎么分,对我们格外重要。” “如果中国的流行音乐产业的规则真的按我们的构思成型了,即使这家文华公司因此迎来了倒闭的结局,那也是它完成了历史使命,是我们的荣光。”毕文谦对着王京云横手一挥,“再说了,流行音乐这个行业,远远不只是唱片公司这么一个东西,随着时代的进步,科技的发展,也许有一天,流行音乐的传播都不再需要唱片了,唱片公司自然也就渐渐消亡了——作为规划时代的人,又何必让自己的眼光这么局限?” 一番话讲完,毕文谦微微仰靠着太师椅,心绪微微有些激荡——这个时代的人,自然难以想像,30年后的中国,千万富翁其实多如牛毛;他们更难以想像,30年后的互联网是如何传播流行音乐,以至于逼得传统唱片业激愤于“盗版”猖獗;或许,他们也难以想像,30年后,中国流行音乐会走进如何黑暗的死胡同。 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幸好,邂逅了黎华。 毕文谦微微偏头,望着隔了一张小桌子的黎华,眼光闪闪。 “鹏哥说你永远都自信得让人羡慕,果然是真的!” 王京云忽然迸出这么一句来。 看着他的娃娃脸,黎华突然笑出了声,然后,她拍拍手,牵回了话题。 “下一个问题。文谦,你给夏林的签约金是五万。你为什么定这个价,我不懂。你这是打算千金市马骨,还是所有偶像歌手都是平均下来一年五千的签约金?如果是千金市马骨,我觉得哪怕只是一万,即使偶像歌手有与众不同的违法风险,对于普通人家来说,也足够动心了。而如果你是觉得所有人都能值这个价……你不会真的打算搞得比严打更苛刻吧?” 面对黎华的疑问,毕文谦没有立即回答,却看向了夏林——她正一脸忐忑。 “夏林,我问你。如果给你一年五千块,规定你不许对男孩子吹口哨,犯了就在监狱里关十年,你愿意拿这五千块吗?” “你……这是要弄死人嘛!神经病。” “没错,我也那么觉得。那我再问你:如果给你一年五千块,规定你不许偷东西,或者说,不许拿群众一针一线,如果你犯了,就把你关十年监狱,你愿意拿这五千块吗?” “这……”夏林犹豫起来,“我……得想想。” “我再问你:如果给你一年五千块,规定你不许同时和两个男孩子谈恋爱,如果你犯了,就把你关十年……” “你才和两个男孩子谈恋爱!”这次,没等毕文谦问完,夏林就涨红了脸,大声吼了起来。 毕文谦笑了笑,转头看着黎华:“你明白了吗?” 黎华敲了敲扶手,思考了一会儿:“好像明白了一些。这样的话……我还是觉得5万的签约金太多了,偶像歌手大都是年轻人,骤得横财,指不定就会有狐朋狗友闻风而来,甚至可能是父母起了别样心思……这都不利于成长。另一方面,你说的成名后的三七分成又显得少了……不如这样吧,夏林的签约金削减成一万,但她将来的所有收入,和公司二八分成,公司二,她八。” “都行,反正你也说了,摸着石头过河。”毕文谦耸耸肩,“那就让夏林自己决定选哪一种好了。关于法律方面的细节,我是外行,就麻烦你之后和夏林慢慢细说了。” “没问题。” 两人彼此点点头,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夏林。 感受着这两对目光,甚至另一边来自万鹏和王京云玩味的打量,夏林一下子犹豫,甚至扭捏起来。 房间里就这么安静了一阵,突然,夏林猛地站起来,伸手直指毕文谦:“我听黎姐姐的!毕文谦,以后再也不请你吃饭了!哼!” 第一百三十一章 推心置腹 随着夏林的话而带起的哄笑,亟待开张的中国文华公司的第一次会议便结束了——虽然,没有谁正式宣布散会。 黎华牵着夏林去了她家,毕竟夏林还是高中生,即使有了意向,她本人也愿意,真要签合同,总得有她妈妈在场。 不久,王京云也眼神捉摸不定地看了看毕文谦,也出去了——昨天毕文谦要去电视台做直播的脑洞,黎华让他先去沟通试试。 房间里剩下毕文谦和万鹏,默默对视着。毕文谦似乎在思考什么,万鹏脸上则有些玩味。 “看着你还这么小,我挺不想这么说……但我真得谢谢你。毕文谦。” 终于,还是万鹏先开了口,他的眼睛朝着毕文谦,却没有聚焦在他身上:“听说华华来了京城,我第一反应是高兴,然后是奇怪。她还没有毕业,即使是实习,也没有必要特地从申城跑到京城来。我也没自作多情以为她是为了我。” 毕文谦微微地笑,继续聆听着。 “当我得知她是听了你话,要来开唱片公司创业时,我的奇怪变成了担心。”万鹏仰靠到椅背上,不再是黎华在场时那正襟危坐的模样,“我了解华华,你却是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小孩子。不管她怎么想,我都得看看,你到底是什么孩子。” “结果却在我的想象力之外。”万鹏双手按在扶手上,两眼望着天花板,“一个不在乎钱的华华,遇到了一个不在乎钱的你。而且,你的想法总是那么深远,完全不像一个小孩子,你又总是对自己的想法那么自信,更不像一个寻常的孩子。有人说,任由你从事音乐产业,是对国家的浪费,说实话,我也越来越这么觉得了。但是,这是华华和你一起选择的道路,我不会站在你们对面。何况,我自己不太了解音乐,也不知道,流行音乐对于国家的重要性,是不是真的值得你这么选择。” 万鹏似乎说得推心置腹,这反而让毕文谦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算了!”静了一阵,万鹏忽然摆摆手,“不说这些有的没了。毕文谦,华华和你出的第一盘磁带,卖得之好,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不仅有人眼红,连华华都好像有些怕了。一盘磁带,如果算满一个月,就当1000万盘,即使是每个月1盘,那就是一年1亿两千万盘。以目前三盘磁带20块的价格,单单局限在磁带本身,这就是8亿的产业了。当初咱们在面馆里,你做过非常保守的估计,最近,有人做过非常乐观的估计,全中国10亿人,平均地算,有五分之一的人每个月买一盘磁带,那么中国一年就是24亿盘的市场,也就是160亿的毛利。虽然是人都知道160亿不大可能,但从8亿到100多亿……呵呵,只从经济效益去考虑,就已经是有足够潜力,值得国家比较重视的行业了。” “100多亿吗?”毕文谦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容带着嘲讽,“做这估计的人,是笔杆子出身的吧?这种做派,历史书上历朝历代,总能看到一些相似的模样。” “谁知道那些人自己信不信自己写出来的东西呢?”万鹏愣一愣,也不禁笑了笑,“问题是,国内并没有人对这个行业有充分而成熟的认识。国家是不会轻信那些放卫星的数据,但有你们的成绩摆在面前,开始重视这个行业的,可不仅仅是国家了。毕文谦,有不少长辈挺喜欢你,这是好事儿,有华华为你挡风遮雨,这是你的福分。既然如此,我这个外行,就没有必要瞎参合了。我对俄语专业的,现在我相信你的判断。我准备针对苏联做一些本来应该你去做的事情了。” 听着万鹏苍凉的声音,毕文谦心念一动:“在不久的将来?” “谁知道呢?我能动用的资源并不多,长辈里虽然正视你的说法,但也不是都相信你的判断,即使相信了,也有不少人认为应该稳妥。什么时候能够实际做点儿什么,我也说不准。” 听到这话,毕文谦盯着万鹏,沉思了一会儿,突然说道:“如果是资金问题,我这里不是有好几百万吗?你大可以拿去当本金。你和黎华说一声就是了。” “什么!”万鹏似乎惊到了。 “我和徒弟成立文华公司,结果广电总局持了20%的股。你也可以去东北开一个公司,让国家某个部门持20%的股份,剩下的,咱们一人40%。我听黎华说过,京城有不少倒爷什么的,很是让人不耻。但那是在国内瞎搞。如果把倒腾生意做到苏联那边去,我觉得,不仅有利可图,同时也对国家大有帮助。” “倒爷……吗?” 万鹏陷入了长长的沉思。 毕文谦也不再说什么,自己半偏着身子,把桌子上的那碟瓜子儿拖过来一点儿,自个儿嗑了起来。 良久。 “毕文谦,如果按你的分析……咱们只想着赚点儿钱什么的,恐怕有些浪费机遇吧?” 听了万鹏的话,毕文谦哈哈笑道:“你不是说老爷爷们的想法有分歧吗?那也就是说,在需要国家出面的时候,我们得不到足够的支持了。既然如此,那我们前期不就是应该积攒实力吗?当倒爷自然是为了赚钱,但倒腾的时候,国内国外,也是可以培养交情的。等你把钱赚到一定规模了,把交情编织到一定规模了,很多应该国家来做,但国家不愿意出面或者不适合出面的事情,你也就有希望办成了。” “毕文谦……”万鹏盯着毕文谦,有些诧异。 “万鹏,你听着——我在国内开公司,不在乎钱,那是因为我知道,只要能够让行业良性发展,我一个人赚得了多少,不重要,反正肉燉烂了都在锅里。但是,在国与国之间,我不仅在乎钱,而且是非常,非常在乎钱!或者说,那不叫钱,叫利益。”毕文谦拍了拍桌子,“昨天,黎华和我说了一句诗,今天,我也说给你听——苟利国家生死与,岂因祸福驱避之。” 眼看着毕文谦霸气侧漏的模样,万鹏愣了好一会儿。 当他恢复了平静时,脸上竟隐约有些文艺青年般的忧郁。 “林则徐的诗,我记着了。”他朝毕文谦点了点头,“今天新来的王京云,按你的习惯,多半不想去了解他是谁了。他比我小一岁,是个好小伙儿,至少,还没有变坏,就像我在华华到京城来之前。你想做什么,尽可以让他去试试。等我将来要离开文华公司去东北了,我会提议让他接替我,代广电总局持公司的股份。” “嗯。” “毕文谦……虽然可能有些早……但是……”万鹏忽然有些吞吞吐吐道,“我知道,华华当我是好朋友,但她看不上现在的我。等我真去了东北,就不在华华身边了……我也不知道会和她分别多久。毕文谦,拜托你一件事。” “你说?” “我不在京城了,你在华华身边,别让她被什么不长眼的男人给骗了!” “噗!”毕文谦顿时哭笑不得了,他伸手指着万鹏,酝酿了好一会儿才憋出话来,“万鹏,你和我说这个?你……不怕我监守自盗?” “监守自盗?”万鹏一愣,旋即拍着桌子大笑,“你才什么年纪?还是多想想夏林吧!” 毕文谦眼睛一瞪:“你……” “不是我乱说,我看着夏林啊,对你好像有那么点儿心思。” “就你这判断,怪不得徒弟瞧不上你。” “呵呵。”万鹏索性笑而不语,起身往外面,走了。 眼见着他走出了四合院,房间里只剩自己了,毕文谦轻哼了一声。 “S13。” 第一百三十二章 演奏家约 六月一号,黎华指挥着万鹏,搭着梯子,在新买的四合院门口挂上了“中国文华公司”的门匾,象征性地放了个100响,公司也就算是正式开张了。用黎华的话说,这些事儿,没必要铺张,但得自己亲手干才有纪念意义——毕文谦却没啥兴趣,当他们在门口忙碌时,他则钻进了地下室的录音棚,象征性地拿了一本吉他入门的书,然后就默默弹起了新买的木吉他。 上辈子练过吉他,不代表水平就很高,穿越以来完全没有练习的机会,总会是三天不练手艺生,需要时间恢复。自诩为伪学霸的毕文谦很有耐心。 一连几天,录音棚里总响着吉他,那乐音越来越好听,只可惜除了黎华,没人知道。 夏林最终还是签了约,按着黎华提的方案——虽然她妈妈似乎对毕文谦的方案更感兴趣,但黎华始终在强调,尊重歌手自己的心意——或许是连蒙带唬,连经纪人的概念都没有的夏林妈,在一肚子郁闷中还是同意了。当黎华事后和毕文谦聊起夏林妈的脸色时,“简直像是在看败家女儿”,但“1万块的约,总比没有好”。 听着黎华口吻中略带嘲讽的脑补,毕文谦只是停下了手中怀抱的木吉他。 “徒弟,好像我们中国,从建国到现在,30多年了,工资水平没有太大变化吧?绝大多数人的工资,只在30多块到100块的范围,夏林这一万块,已经是普通人10年不止的工资了。如果能按我的方案来,夏林已经可以直接退休了——她妈妈多半是那么想的。毕竟,一个人把孩子拉扯大的操劳,很容易让人在潜意识里,对穷困格外害怕。” “所以,我更不能让夏林拿5万的签约金了。”黎华点着头,细细看着毕文谦抱吉他的模样,“千金市马骨,可不是养懒虫。” 毕文谦笑了笑,继续拨动吉他,唱起了日文的《离别之歌》——上辈子挺喜欢的作品,现在有学日语的契机,也就名正言顺地唱着试试,虽然暂时只能靠死记硬背罗马音标。 “‘即使在追寻他的路途中跌倒,口中还继续呼唤他的名字,你可曾有过吗?别人说他是温柔体贴的好人,倒卧在路旁的我却感觉不出来。笼罩在别离的气氛下,当时的你敲着我房门。想要忘却分离的我,开门时,刻意避开你的视线。” 黎华听着,摇摇头:“你啊……这歌虽然很好听,但这种伤情的歌,没什么意思。” “你不喜欢这种主题的歌,不代表它低人一等嘛!”毕文谦没打算此时和她较真只继续唱着,“‘别离总是会来的,紧随幸福而来’……” “算了,你自己练吧……等我忙完这段儿了,再教你说日语。你这样只顾罗马音标,唱起来只是唱歌,不是歌唱。” 没错,黎华很忙。 四合院只有正对大门的房子是作为毕文谦和黎华的起居以及开小会的地方;左边的房子,被黎华安排成了办公室;右边的房子,则堆放着准备给毕文谦读的书,以及其他可能短暂住在公司的人的卧室。 夏林签约之后,除了她的新存折上多了一千块钱之外,暂时没有什么安排。哪怕是周末的时候请音乐老师来上课,也得黎华去请。何况,一个正式的公司,也不可能始终只有几个员工——得招人。 大约是毕文谦提过,黎华首先招的,不是新人,而是那群毕文谦口中的“少年演奏家”。 和毕文谦稍微沟通后,她把他们几个人约在一家饭厅的包间,脸上挂着微笑:“目前只结了磁带5月份的利润,当初定好的,你们原则上可以提成总利润的5%,大家在录歌时出的力差别不大,所以也就是每人1%的提成了。不过,吕斯清能拿全,三个妹妹就只能拿一半了,而杨长勇因为选择了一次性拿报酬,这次就没有了,但也请你来做个见证。因为这次的利润不少,我就任性了一回,只给你们打了整数,零额暂时记在账上,下个月加上。”一边说着,黎华一边把存折分别交给宋菲、曾昭斌、张珊、吕斯清,“其中,吕斯清是18万3200,三个妹妹各有9万1600,你们各自有空了,可以去银行确认一下。” 原本只是脸上带着多或者少的兴奋和好奇,当存折递到手中,连带着黎华嘴里迸出的数字回荡在包间里时,几人脸上顿时演绎起了各自的精彩。 最先打破安静的,是张珊。或许是年纪比较大,她看清了存折上的数字,手有些抖:“黎……黎副经理,你真的没弄错?是9……万?不是900?” 黎华没有直接回答,反而继续观察着其他人。 宋菲捏着存折,不停地眨着眼睛,视线不断在存折和黎华的脸之间转移;曾昭斌倒是看了一眼存折,就放在了桌上,只是如坐针毡,眼睛没了焦距;吕斯清倒是比较淡定,只打开看了一眼,就默默把存折收进了自己的衣服口袋。倒是没有得到存折的杨长勇,脸有些涨红,似乎想说什么,却有说不出口。 “钱的数目没有弄错。”黎华拍拍手,“我家里可不是什么富翁,自己可拿不出50多万来开玩笑。不过,话得先讲清楚:这一回磁带卖得这么多,一来是我师父的歌写的顶好;二来是他借着青歌赛决赛的机会,偷偷打了广告。所以,全国的群众才有兴趣买一盘听听。至于下一个月,甚至更以后,这盘磁带还能卖出去多少,就没人能预料了。” 黎华继续看着几人的反应:“今天请大家来聚餐,除了把存折给大家,还有一件事情——我和师父开了一家唱片公司,叫中国文华。各位在上一次合作中的表现,师父觉得还不错,所以,想问问你们,有没有兴趣和我们公司签约?签约之后,公司要录唱片了,会根据需要,安排你们参与录制。至于报酬,原则上是按照上次吕斯清选择的方案。不过,也有两个区别。第一,公司还会给每人一个月30块的基本工资,等你们在学校正式毕业了,把档案转到公司之后,就是每个月50块;第二,考虑到国家对大家的培养,以及公司为大家提供参与录歌的资源,所以,各位签约之后的收入,有20%将给予你们档案所在的单位,10%给予唱片公司,还有20%平分给你们接受过音乐教育的学校。也就是说,各位的收入,个人可以获得50%,你们接受音乐教育和工作所在的单位将获得剩下的50%。正式签约之后,各位想参与任何公司安排之外的唱片的录制,都必须先向公司备报并获得公司同意。如果在公司未同意的前提下接了私活儿,那么公司将有权强制抽取这份私活儿的总收入的50%;如果未向公司备报,或者虽然备报了但公司未同意,并且因为私活儿而耽误了公司安排的本职工作,那么公司将有权强制抽取这份私活儿的全部收入。” 语速不快不慢。说完之后,黎华右手搭在饭桌上,中指轻轻敲着,等在场的几人消化了一阵,才继续说道:“刚才说的,可能对你们来说有些复杂。我再说简单一点儿——签约之后,除了录歌的分成,还有基本工资。公司不反对大家在工作之余接别的工作,当然,前提是公司安排录歌的任务圆满完成了。无论是公司内部的工作,还是自己在外面接的私活儿,你们都能得到总收入的一半。就这么简单。如果愿意签约,最短5年,最长10年,由你们自己选择。” “另外,正式签约之后,你们在音乐学校里的学费,公司将替你们承担。每一个人还有1万块的乐器支出金。也就是说,想买什么乐器,只要总额在1万块之内,公司将为你们垫付,只要你们中途不违约,等合约到期,那些乐器就归你们自己了。” 听到这里,终于有人发问了——只见宋菲怯生生地举了举手:“违约?什么意思?” “就是在合同到期之前,你们单方面要求解除合同。”黎华笑着点头解释道,“这些存折里的钱,不管是18万还是9万,客观地说,随便哪一个,都绝对是普通家庭一辈子也不一定能挣到的。公司给的合同,的确是非常优渥了。所以,如果有人要违约,公司自然会追讨本该属于公司的利益。具体的说,就是违约金——如果有人违约,那么他将赔偿给公司以下数额的钱:第一,公司为他支付过的所有资金的10倍,比如刚才提过的基本工资、学费、还有乐器支出金;第二,签约期间他所有以分成形式获得的个人收入的80%。另一方面,如果公司想单方面解除合同,那么公司不仅无权追讨花在你们身上的支出,还会赔偿给你们个人所有以分成形式获得的个人收入的10%。”终于,黎华停止了手指敲桌子的动作,“不过,在我看来,只要脑子没毛病,这样的合同,没有人会去想违约。” “好了,我先去叫服务员上菜了。你们可以好好琢磨一下,也可以和家人商量商量。只要三天之内给我答复就行。我们这公司才开张,肯定要签演奏家的,但公司目前的规模还小,眼下还不敢签太多。” 第一百三十三章 绸缪 当黎华把自己和几个少年演奏家聚餐时的情况和毕文谦交流时,两人刚刚在她的督促下一起绕着四合院跑了一阵——美其名曰睡前跑。 大槐树边,人坐在石凳子上,一个大提壶,两盆热水,两根大白毛巾,两双手抄在水里。 “想不到啊……倒是杨长勇当场就要签约,而吕斯清倒提了一个要求:不能耽误他正常学习的时间,更不能耽误他参加比赛。”湿湿的毛巾滋润着脸,黎华的声音从毛巾透了出来,“一大一小,两个男的都挺有主见,那三个女孩儿都要和家里问问。” “呵呵,吕斯清会这么说,才是正常的吧?”毕文谦拧着毛巾,水哗啦啦地落在盆里,在夜里颇有宁静的感觉,“这样的要求,允许就是了。不过得很他讲清楚,公司只会支持国家级以上的比赛,省级级以下的,就对不起了。” “哟~口气又这么大嘛!”黎华咯咯地笑,“想法是很好,不过……”毛巾放下一点儿,一双明亮的眼睛盯了过来,“你确定我们真的签他们?只签他们?” “什么意思?” “没什么,我只是感觉有一点儿别的可能。”黎华卖了一个关子,“你先不用管,等过几天再见分晓。另外有两个事情——夏林那边,她说都签约几天了,公司怎么没有什么安排。你这几天没去学校,她就和我抱怨了。当时你在录音棚练琴,我先把她劝回去了。” 这让毕文谦有些高兴:“她没有拿着那一千块考虑买点儿什么吗?” “咱们拿着将近一千万了,你有考虑买点儿什么了?”黎华把白毛巾仍在盆里,轻轻搓着,“她可一直怨怼着你喊她小富婆儿的。” “至于吗……”毕文谦有些囧,“好吧,你找个时间告诉她,最近她只需要坚持日常的练声就可以了。不过,期末考试嘛,其他科目我们不做要求,但语数外必须得考好。一个偶像歌手就算不强求当一个学霸,但如果成绩看不过眼,也许会被舆论抓着成黑点了。” “黑点?”黎华不太懂。 “黑点嘛……”好像……怒黑一波什么的,都是10年代的网络用语了,黎华的确不可能听懂,毕文谦想了一下,解释道,“算是从抹黑的意思的延伸吧……抹黑除了污蔑这种没有技术含量的做法,也可能拿确有其事的事情来针对,那就是黑了。毕竟人无完人,只要想黑,总是能黑的。只不过,黑,得黑到点子上才会对当事人造成切实的负面影响。比方说吧,一个歌手,如果物理成绩不好,一般人也不会逮着这点不放,在常识中,唱歌和物理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但如果英语成绩不好,那就有在唱英语歌的时候,发音莫名其妙的可能——从这个角度黑起来,那些没有听过这个歌手唱歌的人,或许就会先入为主地形成他不会唱英语歌的负面印象。” 听到这里,黎华约莫懂了一点儿,身子还半佝着,手泡在水里,头却仰了起来:“你是担心,将来有人要打压夏林?” “那是迟早的必然。”毕文谦认真点头道,“偶像歌手天然比一般歌手的音乐技术门槛要低,却更容易赚到歌迷的钱。在商言商,肯定会有不少人和公司希望自己和自己培养的歌手成为偶像。但是,和一般歌手可以几年磨一剑不同,偶像歌手必须保持持续的曝光。那么矛盾就来了——任何一个人,一天只有24小时,除了工作学习的时间,剩下来能够休闲的部分,其实是有限的。绝大多数普通人都不可能同时持续关注太多偶像歌手。也就是说,当偶像歌手的整体数量到达一定规模了,彼此的竞争将突然激烈起来,就像生物学上,培养皿里的细菌已经繁殖到充满整个培养皿。” “随着行业的发展,这个局面总是会到来。先拿一般的情况来说——咱们第一盘磁带,因为青歌赛这种全国性的宣传,加上暂时没有竞争对手,所以能够卖出让所有人惊呆的成绩,但如果有朝一日,每一个青歌赛选手都趁势出了磁带,并且各自有推手为其宣传,全国人民必定会或多或少地分别喜爱不同的优秀歌手,掏钱买磁带的人很可能比现在更多,但平均到每一个歌手头上的销量,却很难和今日媲美。” “所以,作为必须持续曝光的偶像歌手,当竞争不断激烈时,总会有人尝试盘外招。而始作俑者一旦出现,你黑我,我黑你,明争暗斗,挖坑设局,无中生有甚至合纵连横什么的,下限不断被突破,整个圈子乱成一锅粥,而且是黑糊糊的一锅粥——到时候,本就整体音乐水平不如传统歌手的圈子,就越发没精力在乎音乐,就越发和音乐本身没啥关系了。” 毕文谦还没有说什么眼球经济,黎华就已经瞪圆了眼睛。 “文谦,你想得太过黑暗……但的确有那种可能。” “所以,我强调了,偶像歌手的法律风险,必须比普通人更高。”毕文谦没打算和黎华聊墨菲定律什么的,他望着她那似乎带怒的脸,斟酌了一下,“国内还没有偶像歌手这个概念,我们作为先行者,完全有机会制定行业标准,不让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当偶像,从而让整个国内的所谓偶像圈儿,不至于竞争惨烈到破坏整个行业。我相信自己,也信任你。不过……”忽然,毕文谦拧干毛巾,搭在自己后颈上,凑到黎华面前,在她的脸盆里捞住她的手,“徒弟,中国已经改革开放了。我们需要面对的,不仅是自身的改革,还有开放而带来的外来者——外面的偶像可不在乎什么真假,你也许可以鄙视人家唯利是图,不屑于怎么能赚钱怎么来包装的肤浅,但他们必然更习惯没有下限或者说没有节操的行事准则。我敢肯定,你绝不愿意同流合污,所以,我们得防微杜渐。一个包装出来的偶像,无论包装得再好,只要花力气,总是能够戳穿的。换句话说,怎么做,才不让一个流氓把你的行为拉到和他同一个水平线上,然后用他那丰富的流氓经验将你打败?很简单,用真枪头戳破它的银样蜡枪头。” 最后一句,把黎华逗笑了,她终于不再保持那怪异的姿势,起身坐直,也顺带牵着毕文谦的手,把他拉弯了腰:“说得简单。”说着,用她那湿湿的手,摸摸毕文谦的脸颊,“什么流氓,什么银样蜡枪头?不许说这种怪话。” “黎华……” “你的意思,我懂了。但仅仅是懂了,远远不够。”黎华站起来,拉着毕文谦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干了手,“等咱们公司初步走上了正轨,我们得出国去看看,看看他们是什么样子。你说的是歌手,也不仅仅是歌手,是流行音乐,也不仅仅是这一个行业的事情。你说要给偶像歌手专门立法,是不是除了对内规范,还有对外的念头?” 低头看着黎华抓着自己毛巾两头的双手,毕文谦发自肺腑地说:“徒弟,你真是我徒弟。” “呵呵!”黎华拽着毛巾,擦擦毕文谦刚刚被自己摸湿的脸,温柔地笑了笑,“这是一个事儿。另一个,王京云去电视台沟通过了。那边对你挺有兴趣,但你说的节目,他们觉得需要慎重讨论。毕竟,你可以不在乎播出事故,电视台那边,弄不好……就成了,你说的黑点了~” “理所当然。”对于这样的反馈,毕文谦一点儿也不意外,倒是看着黎华近在咫尺的脸,心里莫名涌出了一个叫做“巧笑倩兮”的词儿来,“我想做这个节目,初衷是找歌手签约,除此之外,创作了歌出来,只要质量过得去,肯定是要录唱片的。咱们之前不是说过吗?唱片的盈利分配模型里,有10%属于平台宣传环节。什么叫平台宣传?这个节目,就是宣传,CCTV3,就是这些唱片的宣传平台,说严谨点儿,即使不是唯一平台,也是最主要的宣传平台。”忽然,毕文谦对着黎华眨眨眼睛,“我猜,咱们青歌赛那磁带的销量,电视台里肯定有所传闻,不妨给电视台三个方案,让他们自己选。” “哦?”黎华来了兴趣。 “第一种,最简单的,将来在这个节目中创作的歌曲,咱们公司卖的磁带的利润,两年内,CCTV3分成10%,第三年到第十年,分成5%,CCTV3有重播权,但我们公司从第三年开始,有权联系其他宣传平台重播这个节目;第二种,CCTV3分成7.5%,但分成期限只有10年,而且,节目的重播权全部归我们公司;第三种,十年之内,CCTV3有7.5%的分成,并由CCTV3负责联系其他电视台、广播台重播,那些重播过节目的平台共同分配2.5%的分成,具体分配方式,由CCTV3自行主持。十年之后,分成比例依旧,但前提是这节目在该年至少完整重播了一次,如果重播不完整,则按比例减少分成。” 听完之后,黎华琢磨了一阵,才放开了毛巾,背着手朝毕文谦笑道:“有点儿意思。那你希望是哪一种?第二,还是第三?” “这取决于电视台领导了吧?”毕文谦蹲下去,替黎华拧干了脸盆里的白毛巾,再替她搭在脖子上,“事情的关键,在于这节目能做,在于做了之后,电视台真能分到钱,在于其他电视台都知道了CCTV3分到了钱。” “我来替电视台粗算一笔——以咱们青歌赛的磁带当参照——就当10年一共只卖了2000万盘,一盘2块,那就是4000万,10%就是400万,7.5%就是300万……” 毕文谦打断了黎华那意淫般的“估计”:“喂,CCTV3可不是CCTV1!” “我知道啊!但你觉得,电视台的人,会不会刻意忽略这个差别呢?” 月光下,那是一脸的狡黠。 第一百三十四章 路边捡来的小姑娘 黎华的揣测很正确。当几天之后,王京云再次来到这四合院时,也带来了节目在电视台通过,正式开始筹备的消息。 “电视台决定了,节目6月22号开播。” 今天是6月13号,黎华早早出了门。见了王京云,毕文谦看着临近午饭的时间,索性带他到了厢房里属于黎华的办公室。 所谓办公室,大约是由前主人的书房改造而来。书桌是和正房里的太师椅一样的黄花梨,颇有些年岁。坐在黎华的椅子上,打量着对面客座上的王京云,中间半隔着书桌上叠得整齐的文件。 默默想了一会儿,毕文谦先起身倒了两杯水,一杯递给王京云,然后才缓缓问道:“开播时间,是你自己做主和电视台敲定的,还是电视台刻意要求的?” “黎副经理下达的方针是尽快。”王京云握着杯子,慢慢喝了一口,“而且,电视台在确定节目可行之后,也要求尽快开播。” “所以你们一拍即合,只留给我一个多礼拜的时间准备?” “这节目不是计划好一周一期吗?”王京云理所当然地点头,“所以我就代表公司同意了。” 眼看着这娃娃脸上不卑不亢的表情,毕文谦颇想提醒王京云,他还只是一个办事员。想想,还是罢了。 “那么,直播场地呢?节目时间段呢?合作的主持人呢?相应衔接的工作组呢?”毕文谦一口气问道,“这些,确定了没有?” “场地肯定是在电视台里。直播时间,电视台有两个方案,对音乐我不内行,所以来问你。” “哦?” “都是星期天晚上8点开播,一种是半个小时,一种是3个小时。” “3个小时?到11点?”毕文谦愣了一下,“难道……他们要我现场创作?” 王京云当真点着头:“没错,他们说是为了节目效果,说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可以接受一部分直播事故。” 这……到底是有多少人是盲目崇拜自己,又有多少人挖坑等自己跳?心里“整个人都斯巴达”着,毕文谦脸上倒保持着平静,用喝水的动作掩饰着囧意。 “……这些,你和黎华沟通过了吗?” “我今天本就是来找她的。”王京云笑得人畜无害,“结果她不在。” “那……你先去电视台,告诉他们,我倾向于3个小时的现场创作的方案,但要求直播时间在3-4小时之间,一期节目什么时候播完,由我当时决定。如果他们同意就好,如果他们不同意,那你就让黎华定夺。”毕文谦闭眼又想了一会儿,中指在书桌上轻轻敲着,“另外,我要一个合作的主持人,条件嘛……第一优先是女的,第二优先是朗诵水平,第三优先是长得文静……如果符合三个条件的人不少,那就选最年轻的。先播一期试试,我保留换主持人的权力。对了,告诉电视台,在直播间旁边,准备一个休息室,到时候往往不止我一个人。至于其他的,等我去过电视台再说了。” 吩咐完了,好一会儿没等到回应。 就在毕文谦奇怪睁眼时,忽听到王京云的笑声:“你果然挺有趣!”说着,他拍拍西装站起来,“那我先去电视台了。” “不先一起吃饭吗?”毕文谦指指墙上的猫头鹰挂钟。 “我怎么也得和鹏哥看齐啊!” 飘来这么一句琢磨不透情绪的话,王京云离开了厢房。 王京云……到底是他自己没把自己只当成办事员,还是黎华没把他只当成办事员? 这个疑问,毕文谦没有去问中午带着饭回来的黎华。 或者说,他被黎华领回来的几个人吸引了注意力,连手里吉他都忘了放下。 一个三十来岁的南方汉子,蒋卫国,据黎华介绍,是退伍军人,招来当门卫——毕文谦上下打量间,那标准的军姿在录音室里的违合感,从那敦实而蕴藏力量的身体,怎么也瞧不出退伍两个字来。 一个叫陆衍,和黎华相仿的年纪,北京广播学院的大四学生,黎华试用她当办事员兼秘书。小小的身子,长得眉清目秀,颇为瘦,站在黎华身边,显得平凡,有些怯生生地靠在黎华侧后,倒是一双眼珠透过玻璃眼镜朝毕文谦看来,闪闪发光。 还有一个约莫一米六的小姑娘,大脸圆下巴,稍微有些扁的五官带着少女的青涩,厚实的下嘴唇微微翕动着,似乎有些忐忑,大约齐肩的头发扎成辫子,双手插在衣兜儿里,默默关注着毕文谦。当毕文谦的眼神对过来是,忐忑不仅爬在脸上,更写在眼里。 这张脸,隐隐让毕文谦觉得眼熟——在黎华介绍之前,他便主动问道:“这个同学应该还在读高中吧?你不会招童工吧?” 好吧……以京城90后身份长大的他,的确下意识地觉得,高中毕业之前就出来工作是一件不太科学的事情。 黎华轻轻一笑,伸手拉拉躲在自己身后的陆衍,让她站直了。然后顺着毕文谦的视线说:“最近我在京城各个音乐学校和歌舞团打广告,今早上招了人之后,顺路想到东方歌舞团贴张广告,结果遇到了这小妹妹。她从奉天来京城没多久,本来想报考东方歌舞团,碰到我们聊了聊,对我们公司有兴趣,我听她试了几首歌,声音挺悦耳的,就带她过来试试。” 原来是……黎华在路边捡来的……歌手。 毕文谦不禁笑了起来,对着小姑娘问道:“同学,几岁了?我叫毕文谦,你呢?” 小姑娘的声音略有些紧张:“我……叫艾静。” 毕文谦的手一抖,一声吉他音在录音室里回荡起来。 在这个名字的引领下,一张熟悉的脸在毕文谦的脑海里汇集而生,远比眼前的人成熟大方,骨子里却的确是一样的轮廓。 “你想进我们公司?” 艾静不出声,只不停点头。 “奉天那边有一首《摇篮曲》,你唱一下,我听听。” “好!”也许是听到了自己熟悉的歌名,艾静的脸上生出了一些自信,吸了一口气,开口便唱了起来,“月儿明,风儿静,树叶遮窗棂……” 只听着开口几句,毕文谦便盯向了同样聆听着的黎华,眉开眼笑地腹诽着。 这家伙,难道她是传说中的主角儿?在路边都能捡到人。 [艾敬,艺术家,词曲作家,创作歌手,作家,90年代中国流行音乐界风云人物,文艺女青年,曾去日本发展过,然后转行去学绘画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十七岁 这首《摇篮曲》是辽南的民歌,整理创作于60年。据毕文谦上辈子写论文时所查的资料,这歌是艾静幼儿时和她最亲的外婆时常唱着哄她睡觉的。甚至,她还把她的外婆,以及这首歌,写进了自己的歌里。 入耳的歌声比记忆中那成熟的声音稚嫩了许多。毕文谦盯着艾静,这张脸离日后那所谓“像山口百慧”的说法还很远,却让他从心里涌起了两个字,水灵。 好吧,既然这一次你撞见了穿越者,无论你幸运还是倒霉,我不会让你再半路出家成为一个画家了。 恍惚间,毕文谦鬼使神差的放下吉他,起身走了过去,只隔了艾静几十厘米,一把攥住了她的右手——此时,他才回过神来。 “这声音,并不完美,但能走进我心里。”装模作样地评论了一句,毕文谦转向黎华,“一会儿你和她说说公司准备的合同。无论是一般歌手还是偶像歌手,由她自己决定。” 黎华盯着毕文谦攥着的艾静的手,不由微笑起来:“如果是偶像歌手,待遇和夏林一样?如果是一般歌手,待遇又是如何?” “嗯……”毕文谦重新看了看艾静,和夏林差不多的岁数,正有些不知所措,被攥着的小手,似乎想挣脱又不敢挣脱,“艾静,你有读过什么音乐学校吗?有过演出的经历吗?” “我是奉天艺术学校声乐系的,已经……”艾静鼓了鼓勇气,大声答道,“已经跟着奉天歌舞团演出过许多次了!” 毕文谦点点头,再看向黎华:“核实一下。如果属实,如果是偶像歌手约,月工资和夏林一样的待遇,签约金……8000块好了。”感受着自己攥着的艾静的手突然一震,毕文谦却没有看过去,只继续对黎华说,“毕竟,夏林虽然没有读过音乐学校,但已经录过磁带了。如果她想签一般歌手……月工资40,签约金2000。” 说完,毕文谦放开了手,三两步凑到黎华身边,先朝依然怯生生偷瞧自己的陆衍笑了笑,再看着黎华的脸。 “你运气很好啊!在路上都能捡一个歌手回来。” “如果你天天在音乐学院歌舞团这些单位附近办事儿,你也有机会捡。”黎华笑着拍拍他的肩头,“不过,这些事儿还是我来做就好了。你想练琴,就多练练。” 很快,黎华带着三个新人去了自己的办公室。而毕文谦则关好录音室的门,独自留在里面……先吃午饭。 就像自己随便顶替当一次评委,就邂逅了夏林,黎华竟然能在去东方歌舞团打广告的时候把艾静“捡”了回来。这些,就是蝴蝶效应在渐渐展开吗? 也不知道将来还会遇到一些在“历史”中赫赫有名或者稍微有名的歌手,但这种从细处一点点儿书写历史的感觉,让毕文谦开怀,连扒饭都快了不少。 吃完之后,毕文谦重新抱起吉他,随意拨弄着,回想着刚才艾静的模样。 还是一个女中学生的丫头模样,那青涩的气息仿佛带了一点儿老工业基地的城镇味儿。不知不觉间,吉他的旋律成了艾静在“历史”中写过唱过的歌。 “……大人们在忙碌地活着,我最爱五分钱的糖果,我们姐妹三个是爸和妈的欢乐,尽管我家里没有一个存折。” 是啊,当她听到自己说出8000块的时候,那小手猛然的颤抖。哪怕,她很可能还不知道签约金的概念。 “……我躺在上面幻想着未来,这里的高楼会不会越来越多?如果我背井离乡,头上的月亮,会否依然照耀我?” 从奉天到京城,此刻正是艾静追逐梦想的开端……也许,现在的她,只有一副能够唱歌的喉咙,还谈不上所谓梦想。就像夏林,唱歌能得第一名,录歌能拿小一千,心里喜欢唱歌,却没有对于音乐事业的认识和规划。 “……我们高举着彩旗和拳头,叫着打倒这个和那个,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只知道,不用上学做功课……” 都是璞玉啊! “历史”上的艾静在回首时唱得没错,什么样的年代有什么样的音乐,年少时最爱唱《我爱京城天安门》的她,和夏林一样,从此,人生的轨迹,会因为穿越者而变了模样。 而我,毕文谦,会给她们带来怎样的人生呢? 生活的幸福安稳?事业的中天不落?定论的青史红名?抑或……人生的一片无悔? 渐渐的,吉他声开始凌乱,凌乱了很久,再渐渐汇成了稳定的旋律,脑海中艾静的大脸,也变成了一身校服的夏林。 “……我不是你们想的如此完美,我承认有时也会辨不清真伪……” 忽然,录音室的门开了。 黎华大步进来,看着毕文谦停在琴弦上的手指:“你刚才在唱新歌吗?打扰到你了?” 毕文谦唱得本不大声,为了不打扰别人,之前改建时,就格外在乎录音室的隔音效果,似乎,黎华并没有听清他唱的内容。 “没,随便唱唱罢了……怎么?艾静不想签约?” “不,她很想签。”黎华搬了一把椅子,正对着毕文谦坐下,“但她胆子可不像夏林,听说偶像歌手有法律风险,那张脸就给吓白了,虽然我一再解释,她还是签了一般歌手约。” 毕文谦哭笑不得:“是吗?也算是一种经验教训了。” “2000块的签约金,她托公司帮她寄一半给她家里。而且,她还想住在这四合院。”黎华呵呵地笑,“可能,她是为了省住宿费吧!连你都说过,京师柴米油盐贵。她才到京城没多久,和我们之前一样,住的招待所。” 对着黎华的笑意,毕文谦脑补出艾静提要求时可能的忐忑模样,不由也笑了起来。 “住就住吧!反正现在这儿还很空。住宿费可以算便宜一点儿,扣在工资里。毕竟,要是每签一个歌手都提供免费住宿,我们现在的规模和管理经验,还没那气魄。” “另外,新来的那个陆衍,问我要一个你的签名。” 黎华说得随意,毕文谦却一下愣住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粉吗? 回想着刚才陆衍那怯生生躲在黎华侧后打量自己的样子,毕文谦忽然觉得,她似乎也有点儿可爱? 瞧着毕文谦在出神,黎华伸出脚尖儿碰碰他的踝骨:“你给不给?我觉得作为公司福利,倒也可行。” “给啊!给啊!”毕文谦脱口而出……这貌似是两辈子第一回被要签名了……不过,“……不,我那手字……怎么签啊?” 黎华放声大笑。 “都给你说了,叫你练字。” 毕文谦顾左右而言他:“……还有什么事儿?” “还真有。”黎华忽然停顿了几秒。“孙阿姨又给我电话了。” “妈说了什么?” “她说她接下来几天要去基层演出,回不来京城。她托我……”黎华眨了眨眼睛,“给你过生日。” “生日?” 随着这个字眼儿入耳,毕文谦一下子反映过来——作为毕文谦,6月16号,就要17岁了。 “……不就是生日吗?没必要那么刻意吧……”两世为人,毕文谦对于生日颇为淡然……等等,他突然心念一动,想起了什么,“不,还是稍微办一下,四合院里就行,人不用多,但要叫上夏林,一定要叫上她!她平日里总好像自己高一个年级,总好像有一种姐姐一样的优越感……”毕文谦挥舞着食指,腹诽……哦不,明诽着,“我这才猛然意识到,她其实比我小两个月,我才是哥哥啊!一定要把她……” 终于,黎华忍不住拍着腿笑了,笑得话都说不麻利。 “我说……哈哈……你对她……怎么这么小肚鸡肠啊?” “谁叫她叫我小富爷儿的!” “好好,依你,依你!”黎华好不容易止了笑,“那,你要不要买个蛋糕?吹过蜡烛吗?” 也许是因为黎华的笑,毕文谦渐渐回过味儿来——自己两辈子的人了,和一个高中小女生较什么口舌劲儿啊! “这个……算了,随意吧。” “好吧,”眼瞧着毕文谦情绪不断变化,黎华也不在意,只扳着指头数起来,“你、我、夏林,既然让艾静住四合院了,也搭她一个,万鹏也算认识一段时间了,也挂靠在公司,也算他一个好了。其他的……你想想,还有什么人要请?” 这么一提,毕文谦倒真思考了一阵。 “……黎华,帮我问问,王富林王叔叔,他有空没?还有,我彭姐姐,能来吗?对了,还有苏虹,她还欠我一件事儿呢!” 第一百三十六章 突如其来的青春 四合院里多了两个人。门卫蒋卫国,歌手艾静。 于是,在黎华眼里,理所应当的,从当天晚上开始,四合院里的人,都在睡前,在蒋卫国的带领下,绕着院子来了一个三公里——这个沉默寡言的南方汉子在聊起军队里的事情时,就健谈了不少,连眼睛也带着光。 按他的意思,部队里是每天来个负重五公里,是看在公司里算是地方,就缩减成徒手三公里了——艾静静静听着,像个乖学生;黎华却叉着腰,不住点头。 结果……咬牙坚持的毕文谦,最先掉队了。 “坚持!跟上!莫甩倒女娃儿后头!”估计着跑到最后两百米,蒋卫国半方言半普通话的说得麻溜极了,他跟在毕文谦身边,不断看着他面白流水,自己却几乎没有出汗,一点儿都没有自己是在吼公司经理的心理负担——或许,他早就忘了这一茬了。 臣妾做不到啊——毕文谦莫名地想起这样的台词,但看到前面黎华不紧不慢的背影,打死也说不出口。 最终,在黎华的搀扶下,毕文谦躺回了自己的床上。 “看来,这个蒋卫国是请对了!” 望着天花板的木格子,听着黎华在脸盆里搓洗毛巾的水声和她的感慨,毕文谦狠狠地吸吸鼻子,那是刚才被黎华扶着时她的汗水味儿。 似香非香,却仿佛沁人心脾——一边回味儿,毕文谦一边在心里强行评价着。直到一张热热的湿毛巾突然盖住了自己的脸。 “洗脸的力气总还有吧?” “……这还是你第一次这么照顾我。”毕文谦联想起了申城的尹喜兰,那个吴侬软语的姐姐,也不知现在何处了,“我不想动了。” 仰躺着,双手横摊成大大的一字,摆在床上,却没等来黎华给自己擦脸,却是鼻子被隔着毛巾给拧了一下。 “你不是重病,我也不当护士。孙阿姨可不喜欢见你这么淘气。” 好吧,既然连孙云都抬出来了……毕文谦只好自己动手了。 “黎华。” “嗯?” “你生日是多少?” “66年,5月16。”黎华从另一个脸盆里拧出自己的毛巾,斜坐在床尾,擦着脖子,孔雀蓝的衬衫解了两颗扣子,锁骨若隐若现,“怎么?想给我过生日啊?可惜已经过了。” “你为什么……”毕文谦垫着枕头,半起身子,呆呆地看着她,“因为我在比赛吗?” “生日每年都会有。但我们的事情,得争朝夕。”黎华轻轻地笑,毛巾擦拭间,雪白的肩带若隐若现。 毕文谦突然觉得鼻子有些堵。 “你怎么了?”黎华一下瞪圆了眼睛,慌忙扑了过来,毛巾顺手搭在肩上,前倾着身子,一手按在床上,一手扶着毕文谦的脸,脸上满是关切,“文谦,你流鼻血了!才跑了三公里……别吓我……” 微微的汗味儿又窜进了鼻子,毕文谦不仅觉得鼻子更堵了,连人中都感觉到明显的热量。 他连忙伸右手推住黎华肩膀,闭上了眼。 “我没事儿,只是觉得……累……不、不用太担心。” 语无伦次着,毕文谦左手撑着自己完全坐起来,擦擦上嘴唇,手指鲜红。 “你得对自己负责!孙阿姨把你交给我,我更得对你负责!”黎华可没他那么淡定,一把抓起他落在一边的毛巾,轻轻拭着他脸上的血迹,“你在床上昏迷了三年,我要求你一开始就跑三公里,是我不好,明天开始,你先只跑一公里就好,慢慢循序渐进就好……你先好好休息,明天我带你去医院看看……要不,我们这就去看急诊?” 毕文谦不敢睁眼,黎华口吻里的焦急却钻了进来。 “够了!我没病,不去医院。”毕文谦靠在床背上,大口喘了喘气儿,“明天我还是跑三公里。跑慢点儿就是了。我还等着过生日呢!” 又好说歹说了一阵,黎华才终于同意暂时观察观察,如果过生日之前再流鼻血,就一定去医院检查。然后,才带着担忧,自己先洗了脚,倒了水,再回来,把还在闭眼缓气的毕文谦强行扶到床边。 “伸脚。” “你干什么?” “帮你洗脚。” 毕文谦一下睁了眼,只见黎华蹲在脸盆前,正伸手握着自己小腿儿。 “放手,我自己来!” “害什么羞,你不也帮我脱过袜子?”黎华不为所动,“放平时,当然是你自己洗。你现在都这么虚弱了,还矫情什么?” “我……我没病!” 毕文谦俯身拨开黎华的手,自己把脚放进了脸盆,恰好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两滴鼻血如红墨水般落在水里,扩散开来。 “还在逞强!” 黎华似乎恼了,一手推在毕文谦胸膛,让他坐直了,一手伸进水里,搓着他的脚。 毕文谦陷入了极度的挣扎,内心的挣扎。 等到黎华都给他洗干净了,毕文谦还在出神。 确认他暂时没再流鼻血了,黎华才端起脸盆往外走:“好了,自己早点儿睡。明天给你买焦圈儿吃。身子弱,以后跑步可不许逞强了。” “等等……” “嗯?” “下次,我……也给你洗一回脚。” “笨蛋。”黎华咯咯地笑,“我既没生病,又不是什么大小姐。别放心上了,赶紧睡觉!” 没等毕文谦再说,那道倩影就出了房间。 毕文谦愣了一会儿,突然睡倒下去,盖上被子,蜷成一团儿,捂着脸,咬着牙。 什么生病……妈的!丢脸丢大了! 这副身子,究竟也开始进入荷尔蒙激增的时期了。 却怎么也无法对黎华开口解释。 这……就是流血的青春?有毒啊! 就在毕文谦缩在床上,对自己新鲜出炉的“黑历史”欲罢不能时,倒完水的黎华敲了敲蒋卫国半掩的门。 蒋卫国正开着床头灯,听着毕文谦的磁带:“黎副经理?” “不用起来。”黎华摆摆手,“毕文谦刚才流鼻血了。他坚持说自己没事儿。我不太放心。今晚你警醒点儿,要是出了什么问题,立即联系医院。” “是!”蒋卫国习惯性地应了一声,旋即面露怀疑,“他……才跑三公里……” “人家才在床上昏迷了三年!” (上一章里涉及作品是《艳粉街的故事》) 第一百三十七章 蔓延 对于毕文谦的事情,黎华丝毫没有龌龊的想法。这反而让毕文谦有口难言。哪怕第二天清晨一起练声,黎华继续关心时,他也只能瞟了一眼另一边早早过来仿佛悄悄竖着耳朵的艾静,然后敷衍过去。 黎华办事很干脆,利落地联系过奉天歌舞团之后,便和艾静正式签约了。 和夏林不同的是,艾静没有在普通的高中就读,档案现在还在奉天艺术学校,黎华犹豫着和毕文谦商量。 “需要现在就把她的档案转到公司吗?” 已经到了京城,艾静不可能在两个城市之间往返上学——她来京城就是为了报考京城东方歌舞团。 “历史”改变了,艾静的人生选择了新成立的中国文华公司。作为公司的经理,毕文谦和黎华需要替她把这条路规划明白。 “如果那边不反对的话。”毕文谦依然泡在录音室里,只不过手里大大的吉他变成了小小的口琴,“联系一下谷剑芬声乐培训中心,安排艾静先去那里插班学习。另外嘛……”手指摩娑着口琴盖板上的花纹,“杨长勇是不是已经和我们签约了?” “嗯。”黎华点点头。 “艾静在培训中心没课的时候,把杨长勇请过来,让他教艾静弹吉他。” “可是……”黎华迟疑了一下,“艾静好像以前学的是钢琴。” “我也会弹钢琴,但我现在不是也在学吉他吗?”毕文谦玩味地看着黎华,脑海里却是艾静“将来”的模样——不会弹吉他的艾静,那得是多大的违合感?“对了,除了杨长勇,其他那几个呢?有结果吗?” “你不问,等你过了生日我也会和你提这个。”黎华咯咯笑道,“把你的意思带给吕思清之后,他签得很爽快,其他三个女孩子,倒也签了。只不过,好像她们和家里商量的时候,她们的存折,还有公司的条件,不小心都传了出去。你安心在录音室里,别人找不到你,很多人就想办法联系我了。” 毕文谦心念一动:“你是说……” “现在京城有不少演奏家想和公司签约。我去各个地方打广告,经常被人拉着问这个。但是,很多人有还是有所顾虑,不想转变单位,只说我们要是录歌有需要,大可以和他们联系。” “揽私活儿吗?”毕文谦把口琴撑着下巴,那感觉有些冰凉。 “人之常情罢了。”黎华淡淡说道,又轻轻摇了摇头,“就宋菲她们几个,都还是孩子,不管是水平还是资历,在那些成名的演奏家眼里,都是小辈儿。结果,几个小辈儿和我们公司录了一天歌,就是将近10万的分成,甚至20万。要知道,为青歌赛伴奏过的演奏家,可是多了去了。心里不平衡,一点儿也不奇怪。只不过,那些人都在各自的单位很多年了,既有感情,也不想随便断了退路。” 毕文谦不懂:“退路?” “当然是退路了。”黎华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我们公司毕竟是混合所有制,虽然是广电总局参与控股,和那些军队体系里的各种总政比,和那些名字挂了中央前缀的单位比,我们……大概就是正规军和游击队的区别。” 毕文谦不禁想起了从江州到申城的火车上,王富林发自肺腑地敬佩孙云的那些话。 咬着牙,他沉默了几秒,忽然对着黎华笑,脸上起着嘲讽:“我记得,抗美援朝的那些部队,在入朝之前,很多战士其实是炮党那边起义投降过来的吧?结果,万岁军还不是从中诞生的?” “胡说!”黎华哈哈地笑,“万岁军的骨干早在长征之前就打下过长沙。”笑过之后,她又不禁叹了口气,“那些有名的演奏家,不管是对工作多的单位充满感情,或者说成是在乎退路,反正不是我们现在说得动的。你也说了,我们暂时也不可能签太多的演奏家。他们能够主动联系我们,已经是挺好的事儿了。只不过,如果我们录歌都找他们,那公司和宋菲他们签约,不就鸡肋了吗?” “如果他们能胜任,那就是他们。如果有些作品他们的水平达不到,再请别人就是了。”别人且不说,单是吕思清和宋菲,他们“将来”会到达的高度,毕文谦可是门儿清,“趁早把他们的档案转过来。总政什么的,能让人有感情,我们也完全可以。” 黎华微笑道:“好,听你的。” 谈笑间,决定了规划。黎华很快出门去办事儿了,毕文谦依旧钻进录音室,身边离得最近的,吉他、口琴、日语课本。 6月15日,下午时间,渐渐下落的太阳温暖着整个城市,地下室里的毕文谦浑然不知,只在一遍遍温习着五十音,以及简短的句子。 直到蒋卫国敲开了录音室的门。 “毕经理,有你的信。” “说了不要叫我经理,我才什么年纪?叫我文……”接过信,只扫了一眼,毕文谦嘴上的话就猛地断了,“什么情况!” 河合奈宝子的信! 一声惊讶让蒋卫国以为自己弄错了什么:“经理,信不对?” “……啊不,信应该没问题……只是写信的人有点儿出乎意料之外。”毕文谦一边拆信,一边喃喃答着。 “不就是那个日本来的妹子吗?我也看了青歌赛。”蒋卫国呵呵地笑,露出一点儿发黄的门牙,“她唱的鸟语我听不懂,但听起来怪好听的。没问题的话,经理,我就去看门儿了。” 蒋卫国等了几秒,见毕文谦没有出声,就出了录音室。 毕文谦也拿出了信……却是满篇的日文。 以他现在的水平,即使查着字典看,也很恼火。索性放在了一边,等到了晚上,才在饭吃了之后递给了黎华。 “哦?她会给你写信?”黎华脸上也有些好奇,接过去浏览起来,“……哦……嗯……呵呵……” 一阵断断续续的声音之后,黎华忽然大笑起来,将信纸对折,夹在二、三指之间,笑颜晏晏朝毕文谦看来。 “那些客套的话,你有时间自己查字典学就是了。简单地说,我们的《月半小夜曲》,在日本出名了。河合奈宝子一回国就和唱片公司反应,她想出单曲,但唱片公司因为版权问题,拖了一个月。现在嘛,他们坐不住了,让河合奈宝子先写信问问你的态度。” 随着黎华一句句说着,毕文谦脸上早转成了冷笑。 “态度?我记得很清楚,我往地上砸了一个鸡蛋,被你数落了好一阵。” “浪费粮食本来就不对。”黎华扬起指尖的信纸,“那你想怎么说?报一箭之仇?” “报什么仇啊!”毕文谦摇摇头,“不爽归不爽,如果这种事情都要直接计较,那格局也忒小了点儿。我们大可以和他们谈。一首歌,再怎么火热,它的得失也不值得我太过在意。让我们公司,让我们中国的流行音乐产业,打入日本的流行音乐圈,才是我们该做的事情。我看……黎华,过几天等节目开播了,你去日本考察一下?到时候王京云可以负责磁带的事情,让万鹏回来主持日常工作。” 黎华双手抱在胸前,细细考虑着这个提议。 “我去日本倒是可以。正事儿上有万鹏,平时我也可以拜托夏林和艾静看着你。”没去看毕文谦闻言的囧样儿,黎华自顾着说道,“但是,我去多久?版权问题我们持什么方案?总不能像有些人那样,嘴上说是出国考察,结果考察到不知哪些场所去了。” (PS:推荐大家看一下某位大神做的《【伪三国群像】天命》视频,BGM是姚贝娜的《御龙吟》。今天看到这个,我码字都被耽误了……不行,视频毒性太大了!一堆片子甚至烂片里的镜头能剪成神效果!四冰生AB,AB昭之心,路人皆知~最后一个镜头简直了!全局典故无数,信息量爆炸,只恨BGM太短!果然,中国不缺演技不缺画面不缺美人,只缺一个好好讲故事的剧本和导演!等剧情到了90年代,一定要把这个脑洞活用到书里~~~) 第一百三十八章 少女静静 毕文谦了解听闻过日本那些公司的尿性,或者说,80年代的日本资本对待80年代中国的态度。 没有版权,意味着不能出唱片,也不能商业演出。这样一来,《月半小夜曲》在日本的传播途径,也就只有当初在青歌赛上的转播版了。 ——能在一个月之间,让他们主动来联系版权。这首歌在日本的火爆程度,大概远不止黎华所谓的“出名了”这么简单。 这本就是让河合奈宝子走上事业巅峰的一首歌,一个月类似饥饿营销的拖延,的确很可能积累不小的能量。毕文谦甚至猜测,日本的唱片公司是做过市场调查之后,才勉强放下面子,向潜在的利润投降。 当晚,毕文谦把信纸夹在日文词典里,放在枕头边,含笑睡了一个好觉。 第二天,练完声,吃过饭,黎华又早早地出门了。蒋卫国搬了一副小桌椅,摆上一个收音机,守在门口。艾静跟毕文谦一起进了录音室,抱着黎华新买给她的木吉他,眼里颇是新奇。 “以前弹过吉他吗?” “……见过。” 艾静斜对着毕文谦,坐在一边,学着他的样子,抱着吉他,伸指轻轻拨了一串音。 毕文谦微笑看着她,仿佛在看一只大脸猫在试探着拨弄毛线球,忽然起了逗逗她的心思。 “对了,你签约的时候,资料都是黎华在看,我对你还不太了解。话说,你生日是哪天?” “69年,9月10号。” “比我小几个月啊……那我以后,就叫你静静了。” “啊?”艾静愣了一下,终究保持了沉默。 “静静,你的梦想是什么?”虽然没有一身皮裤,毕文谦却也尽力装出深沉的模样。 “我?”艾静又愣了一会儿,忽闪着眼睛看过来,忽然问得牛头不对马嘴,“经理,你们的磁带真的卖了一千万?” “这个……我也不知道。”毕文谦哑然失笑,“五月份卖了800多万盘。6月上半个月卖了多少,我真不知道。” 艾静不信:“你竟然不知道?” “我得学习,得练习,哪儿有那么多心思关心钱的数目?”毕文谦无形装逼道,“我,有徒弟在。” “徒弟?” “就是黎华。她是我徒弟。我妈也托她照顾我。” 或许此刻,黎华正在某个音乐学院找管理层沟通着什么,也可能在中唱那边找万鹏交待着什么,还可能跑到电视台去过问节目的事情,甚至,是自己想像不到的规划……总之都是自己显拙的事情。 “她是你徒弟?”艾静吃了一惊,“……我还以为她是你姐姐。” 毕文谦低头弹起了吉他。 乐音紊乱,过了好一会儿,才成了明显的曲调。 “你是东北人,会唱《三套车》吧?” “啊?会唱。” “我弹吉他,你唱唱试试。” 这首著名的俄罗斯歌曲,问世已经将近百年,随着当年苏联的影响,在东北有着很广的流传度。在艾静看来,毕文谦让她唱这歌,是想考考她的水平——事实上,她猜对了一半。毕文谦的确想细细听听她的歌声,而原因,是她“曾经”出过的磁带里,的确唱过这首歌。 毕文谦想知道,现在的少女艾静,和9年后的她,有多大的距离。 “冰雪覆盖着伏尔加河……” 歌声比毕文谦心中的印象更嫩,却有着一点儿相似的孤独感,或者说,旁观世事的冷静……也许,说成是少女懵懂的茫然更合适一点儿。 或许是因为出身普通家庭,父母为了拉扯三个女儿,生活过得一点儿也不富裕,年少的艾静唱这首歌,并没有像小和尚念经那样有口无心。不是“将来”的艾静,但的确有那么点儿影子。 毕文谦拨着吉他,让歌声进入自己心里,渐渐生起了一点儿伤感。 终于,一曲罢了。 艾静睁大了眼睛看着毕文谦,等待着他说点儿什么。毕文谦却渐渐遐想到了别的事情。 俄罗斯……苏联……万鹏……万鹏那愚蠢的嘱托…… “……经理?” “……不要叫我经理。又不是在开正式的会议。叫我文谦……不,叫我文谦哥。”弱弱的声音让毕文谦回过神来,这声音让他又想逗她,“你刚才唱得不错。” 似乎,艾静觉得毕文谦话说得轻佻,也可能是觉得他评价得太过敷衍,眼睛看向一旁,有点儿皱眉失落。 然而此刻的毕文谦并没有去注意她的小表情,只低头看着吉他,自顾着说道:“下个礼拜,我要在电视台做一个节目。会写一些歌出来。你要做好准备。如果有哪一首歌,你能证明你唱得最好,我会让你在节目里唱,并且事后会录成磁带。也许,那将是你出版的第一首歌,第一次分成。” 艾静有些听呆了,毕文谦却依然没有看她。 “不过现在,你还是去书房那边吧,找找一般学校里的教材,自学一下。我们公司可不许签下来的歌手将来只有初中文化。而且,我想写一首歌了,想静静,啊……不是想你。” 终于,艾静欲言又止着,放下吉他,出了录音室。 听到关门的声音,毕文谦顺势拨起了舒缓的曲调,整个人也渐渐放松。 雌雄莫辨的嗓音在录音室里响起。 “等待着你……” (PS:昨天推荐的《伪三国群像》,循环两天,实在耽误了码字的思路,这里为视频作词一首,当是补偿吧…… 十常侍乱国失鹿,天下英杰竞逐。 三家姓奴张奉先,无力回天,城头泪目。 蒋云长霸气横矛,刘子敬单刀赴会。 鞭挞宇内李孟德,深目睥睨,御龙乘风。 吴下阿蒙秋子明,书生意气钟伯言。 端庄洁雅高文若,放浪不羁周奉孝。 王公瑾赤壁纵火,月夜琴音顾诸葛。 张伯符笑语美颜,惊鸿回眸已成空。 廷诉奉孝,赵长文正直通雅。 单骑救主,景子龙长坂战神。 鹿困于庭,高文若含笑饮鸩。 青青子衿,李孟德阵前捧心。 妙眸怀卷书屋里,师友之情两冰冰。 升坛礼毕范子桓,俯首鹰视李仲达。 凿壁窥望章仲谋,虎符更迭数都督。 二宫争衡钟跪泪,皮里阳秋章凝默。 晚来嫌忌重臣死,深宫拔剑顾茫然。 相得一瞥君臣旧,白帝托孤宁玄德。 繁花落尽君辞去,仲达惜叹五丈原。 风雪承志刘伯约,壮心不已景子龙。 臣战主降日月幽,伯约泪结杨士季。 李仲达天命凌云,章仲谋妖然称帝。 把剑花开相见欢,白首仲达忆子桓。 佟文伟主和遇刺,刘伯约奋起谋复。 事败临刀,血洒剑落惟泪眼。 身国尽亡,节飘长空无人拾。 遥承子桓箭,李仲达华发雄心终射鹿。 英杰尽凋落,AB昭竖子成名挥刀笑。 曲终氤氲庙堂龙,长阶行列影憧憧。 众女星英气逼人。争奇斗艳论演技—— 第0档:AB挥刀一笑剪出神来之笔,时无英雄竖子弑君得天下轻薄忘形的味道……只能说作者太牛。 第一档:李冰冰举手投足都是演技,章子怡一个眼神境界全出。 第二档:张敏回眸诠释惊鸿一瞥。李美琪目光如炬睥睨尽显。赵薇默坐,手弄香囊演出内心戏。宁静泪目不语,托孤之意满溢。张柏芝眦目凝噎,无力回天尽是悲凉。 第三档:高圆圆案牍熏香之高雅,心死饮鸩之笑颜。周迅裸足放浪显不羁。刘亦菲敛容如履薄冰,上马滑泪全是愤恨不甘。 第四档:刘涛文装谦谦,武装威严。蒋欣或一抖霸气,或遇挫幽怨。钟欣桐阅简之间儒将气出;泪跪之间悲愤不绝。王祖贤临风挥袖,颜色锋利。 第五档:白衣景甜被造型师坑了,红衣景甜一个镜头,壮心不已望断天涯路。范冰冰、秋瓷炫中规中矩。 第六档:李若彤相较太弱。佟丽娅略显死板。杨幂几乎阿卡林。 不得不说,AB之心,路人皆知~~) 第一百三十九章 生日 所谓生日,对于依然“活”在录音室里的毕文谦来说,不过是一个平常的礼拜一。 大家都要上班。也正因如此,白天并没有人来“打扰”他。 可一到了下午放学下班的时候,夏林第一个就赶到了四合院,和门口正在听《血染的风采》的蒋卫国打个招呼,进入到处找了一番,最后往地下室去,敲开了录音室的门。 “黎姐姐不是说今天你生日吗?”眼看着毕文谦手不释卷的日语教材,夏林明显一愣,“你在干什么?” “学习啊!” 理所当然的模样,简直让夏林无言以对。盯了他一会儿,夏林忽然翻过书包,从里面掏出一个笔记本,塞到毕文谦手中。 “拿着。” “什么?” “你天天不来上课,期末考试怎么办?这是我整理的笔记,你多少看看。”夏林小声哼了一声,“你这么有钱,也不见你特别喜欢什么。我也没有什么好送的了。” 听到这儿,毕文谦才回过味儿来。 “这算是千里送鹅毛吗?” “你才鹅毛!爱要要,不要拉倒!” 夏林一瞪眼,伸手做势要抓回去。 毕文谦敏捷地把笔记本藏到了背后:“谢谢。里面的内容我大概没必要看,但这笔记本,我会珍藏的。” “你……”夏林脸色阴晴变化几个来回,终于歪着头,化做似轻蔑似傲娇的一声,“哼!” 毕文谦笑笑,转身把日语教材和夏林的笔记本一起放进了录音室角落的小书架。 “走,一起出去。你都来了,其他人大概陆续会到。” 猜得没错,接近饭点儿的时候,毕文谦和黎华商量时数的人一一到了。 只不过,王富林有工作到不了,让女儿王雪凝替他来了。 或许是黎华通知得急,大家都没有准备生日礼物。听着口头上的祝贺,毕文谦似乎看到了夏林脸上偷偷的得意。 大槐树旁边,两张八仙桌,一张围坐人,一张放东西。四合院之前没有开伙,万鹏提前请了厨师来。 黎华还没有回来,四合院里张罗着一切的是万鹏。 “十七岁啊!”忙得差不多了,万鹏站在正房门口,看着大槐树下和彭姐姐聊得正欢的毕文谦,“我十七岁的时候,还在做什么?” “弟弟。”彭姐姐伸手摸摸毕文谦的鬓发,“才几个月……比起在前线时,长高了不少了。长了一岁,更像大人了。” 毕文谦傻傻地笑。 “要不是黎华通知,我都不知道你生日。真没时间准备什么。”彭姐姐看着眼前比自己更高的男孩,脸上泛着笑容,“你出的磁带,我听过,挺好听。听说你赚了不少钱吧?” 毕文谦依旧傻笑着。 “你提出的分成的办法,最近在京城流传,我也听说了。你让我记着的那首歌,我觉得非常好。这些日子,有空了也一直在琢磨。现在你开唱片公司了,我们就把那首歌录了吧?分成什么的,我就不要了,就当是生日礼物。” 终于,毕文谦再也不敢傻笑了——他一把攥住彭姐姐的手腕。 “姐姐,不要说傻话。” 彭姐姐细细看着他,微笑不答。 一旁的夏林、苏虹、王雪凝屏气凝神,注视着毕文谦。 毕文谦只看着彭姐姐,也许他明白了她的笑容,却只是摇头,把她的手捧在自己胸前:“姐姐,这对你来说,也许只是钱的问题。但对我,以及我和黎华开的这个公司来说,决不是钱的问题了。” “哦?”彭姐姐不太明白。 “姐姐……”毕文谦很想和她说个明白,但很多想法,不见得适合现在说,“改革开放了,流行音乐这个行业也会产生变革,我们不想邯郸学步,所以,需要辕门立柱。” “辕门立柱?”彭姐姐想了想,忽然笑开了,“你有你的道理,我认同。但我花不了那么多钱,拿来也没用。” “那么多钱?”毕文谦忽然明白了一些——以现在京城的普通消费水平,宋菲她们分成的将近10万块,的确是一辈子都不见得能花完的。但是,这只是80年代的人普通的逻辑,虽然看上去挺高尚,“姐姐,你好像搞错了什么吧?不是每一盘磁带都能被全国人民知道的。” “你那首歌写得好不好,姐姐我心里还是有数的。就算不如你那盘磁带,也不会差得太离谱。” 彭姐姐呵呵地笑,倒是很有信心。 “我都说了,这不仅仅是个人的钱的问题。”毕文谦有些无奈,“……姐姐,你知道子贡赎人这个成语吗?” “什么?”很显然,彭姐姐不懂。 “子贡,就是孔子的弟子。这个成语说的是,春秋时候,鲁国有一条法律:鲁国人在国外沦为奴隶,如果有人能把他们赎出来,可以到国库报销赎金。子贡是个大商人,非常有钱。有一次,他在国外赎了一个鲁国人,回国后拒绝收下国家报销的赎金,大概,在他看来,那点儿赎金根本算不了什么。可是,孔子知道后却说:‘子贡做错了。从今以后,鲁国人将不会从别国赎回奴仆了。’”毕文谦认真地看着彭姐姐,“姐姐,你明白子贡错在哪里吗?” 只停顿了几秒,毕文谦也没等她真的立马想出答案:“答案冰冷又现实——他把原本人人都能达到的道德标准超拔到了大多数人难以企及的高度。我们这个年代,是一个提倡奉献的时代——没错,提倡。提倡和要求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我和黎华在努力制定一个行业的规则,这是一种要求,是一种能够让人得利的规则,只有这样,才会让不同道德水平的人都愿意参与其中。姐姐,你有这样的精神水平是你的高尚,但这不应该成为你抵制我们建立的规则的原因。分成是你作为一个歌手应得的收入,和具体多少没有关系。你觉得自己花不了多少,大可以拿过手之后再回报给社会,你是党员,交成党费也是完全可行的。如果你觉得作为党员,应该有这样的精神境界,大可以向组织反映,提出你的想法,推动针对音乐行业中的党员的要求。” 说到此处,毕文谦握紧了彭姐姐的手:“但是,我和黎华开创的这个公司,以及制定这个规则,不仅仅是在针对党员,而是面向广大群众。你考虑的,是个人的上限;我们考虑的,是群体的下限。所谓统一战线,就是如此。” 不知何时,万鹏已经走到大槐树附近,但他默不作声——在四合院门口,毕文谦的斜背后,手提一个大蛋糕盒子的黎华食指封唇,对他做着噤声的手势。而其他人的注意力,全都聚集在毕文谦身上。除了进行着本职工作的蒋卫国。 院子里安静了一会儿,彭姐姐突然噗嗤一笑,挣出手,摸摸毕文谦头顶参差不齐的短发——那是前几天黎华请剃头匠来时他自己要求的发型,“竟然教训起姐姐来了!好吧,依你,都依你!谁叫你今天是寿星呢?”说着,手滑到毕文谦肩头,拉着他转了个身,“瞧,蛋糕都到了!” 第一百四十章 《一生守候》 毕文谦不确定,在80年代,9个人聚在一桌,还有蛋糕的一顿饭算不算生日宴。至少,他看得出,蒋卫国明显是凑数的;艾静也只是努力淡化自己的存在感,默默吃着;而苏虹则似乎颇有心事,明显不如其他人有食欲。 倒是夏林唧唧喳喳的,很是活跃气氛,吵着要毕文谦吹蜡烛许个愿什么的。 吃得挺香,但也如此而已。 尽兴之后,黎华送夏林和王雪凝回家;彭姐姐也有事要回总政,毕文谦把她送到门口。 “姐姐,你安排一个时间,提前告诉我们。这儿的地下室有一个录音室,你可以来录歌,到时候我们发磁带,A面是你唱的,B面是我唱的,刚刚好。另外,你自己办一个存折,将来分成的时候好转帐。” “知道了。”彭姐姐忽然想起了什么,“不对啊,听说你礼拜天要去电视台直播节目?是真的?” “是有这回事儿。” “听说你是要一个星期写一首歌?而且是看信写歌?”彭姐姐眼里流露着关心。 “差不多如此。” “那我们这事儿不是分你的心吗?”彭姐姐摇着头,“我多多少少听说过,有人等着看你笑话!你总是有主见,我没指望劝你。但姐姐我至少不能拖你后腿儿。” 毕文谦看着彭姐姐认真的模样,一时间无言以对。 “……那……这样吧,节目不是礼拜天才开始吗?就趁这两天,咱们把歌录了不就行了?” 彭姐姐想了一下:“我先回总政请个假,如果能行,那就这样了。”说完,她挥挥手,“我先走了!” 目送着她,等那路灯下的背影有些模糊了,毕文谦才回到四合院里。只见院子里,万鹏正和蒋卫国一起收拾着桌子,艾静已经不见了。而苏虹,似乎正默默等着自己。 “苏姐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毕老师……”苏虹没有拒绝姐姐的称呼,一声老师却又喊得自然极了,“这回青歌赛,我只拿了一个铜奖……到底怎么算啊?” “啊?”要不是她主动提起,毕文谦几乎都忘着这一茬了,“哦,你自己觉得呢?” 苏虹咬着下嘴唇:“我心里没谱,所以问你啊!” 毕文谦笑道:“怎么?要是我真要你做牛做马,你还真做啊?” “你不会。”苏虹也笑了起来,眼里颇为自信。 “说实话,有徒弟照顾我,我个人真的没有什么需要你做的。”毕文谦摇摇头,“要不……对了,苏姐姐,你现在算是在什么单位?” “我啊……算是本溪歌舞团的独唱演员。” “转到我们公司怎么样?”毕文谦提出了邀请,“具体的细节,你有时间可以和黎华商量,这个她比我了解得更细致。当然,如果你没有这种想法,那就算了。以后我过生日,你要是都能来,我就很高兴了。” 苏虹眨眨眼睛:“你们的文华公司,这些日子大家都在传说。不少人想来,还找不到门路呢!你这哪儿算叫我做事?” “原来还有人报国无门?我怎么不知道?”毕文谦开起了玩笑,“黎华还和我说很多有名的歌手不想来呢!” “你说的那是有名的歌唱家吧?”苏虹反驳着,“我们这些年轻的,哪儿能和他们比啊!” “你都是青歌赛总决赛的铜奖了,还不算有名啊?”毕文谦脸上哭笑不得,“可别妄自菲薄!” 观察着毕文谦的表情,苏虹犹豫了一下:“……好,我过两天找黎华……呵呵,黎副经理的名声,最近也是传了不少呢!如果歌舞团那边同意,我过来就是了。” 再闲聊了一会儿,苏虹就告辞了。与此同时,万鹏也做完了杂事,大槐树下恢复了原本的清静。他坐在石凳子上,一手横按着石棋盘,微微歪着头,看着从门口朝自己走的毕文谦。 察觉到他的目光,毕文谦慢慢走过去,坐上了另一个石凳子,也搭了半只小臂在棋盘上。 “这些天我一直宅在录音室,你在外面忙,都没怎么见面。” “我是公司的办事员,当然该办事了。”万鹏那沙沙的声音里有些笑意,“你说你宅……虽然这么说很新奇,但的确是那么个意思。”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听说你在学日语?” “没错。” “你是想写日语歌?” “没错。” 见毕文谦点头干脆,万鹏模仿着黎华敲中指的习惯:“……河合奈宝子给你写信的事情,华华和我提过了。当初,你主动让她唱你的歌,就是为了今天?” 毕文谦含蓄地笑了笑:“太公钓鱼而已。” “你想过接下来怎么做吗?你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吗?日本可不是中国。” “所以我让徒弟先去考察啊!” “所以我才问你。”万鹏的中指摁在棋盘上,“那里不是京城,没有我帮她。” “你不是说要去苏联吗?那里会有人帮你吗?”毕文谦反问,“你会因此放弃吗?” 万鹏一瞪眼:“我是男人!” 毕文谦却格外淡然:“这就是徒弟瞧不上你的原因之一。” “你……”万鹏的五指死死摁在棋盘上,直到渐渐发白,才突然软了,“……也许,你是对的。” 毕文谦看着他,不知道说什么——既是他愿意听到的,又是自己愿意告诉他的。 “去录音室吧……”终于,他慢慢站起来,向万鹏勾勾手,“我写了一首歌,为你所写。虽然,你多半唱不了。” “我?”万鹏有些发愣。 “听了你就明白。” 一前一后,两人进了录音室,关好门。毕文谦抱好吉他,让万鹏坐在一旁,低头拨弄起了吉他。 万鹏不明所以地盯着他,只听一段幽幽的琴声后,毕文谦开口唱了。 “等待著你,等待你慢慢地靠近我,陪著我长长的夜到尽头,别让我独自守候。等待著你,等待你默默凝望着我,告诉我,你的未来属于我,除了我别无所求。” “你知道这一生,我只为你执着。管别人心怎么想、眼怎么看、话怎么说……你知道这一生,我只为你守候,我对你情那么深、意那么浓、爱那么多……” 吉他间奏时,万鹏已然微微动容。 “等待着你,等待你轻轻拉我的手,陪着我长长的路慢慢走,一直到天长地久。等待着你,等待你紧紧拥抱着我,告诉我你的心里只有我,除了我别无选择。” “你知道这一生,我只为你执着,不管他喜还是悲、苦还是甜、对还是错……你知道这一生,我只为你守候,我对你情那么深、意那么浓、爱那么多……” 万鹏的眼睛已经泛红,毕文谦开始了一段吉他的SOLO,没有什么特别华丽的技巧,依然是慢慢、幽幽的格调,却仿佛拨弄着万鹏的心弦。 “你知道这一生,我只为你守候,我对你情那么深、意那么浓、爱那么多……等待着你,等待你紧紧拥抱着我,告诉我你的心里只有我,永远爱我。” “等待着你……” 至始至终,毕文谦都没有抬头看万鹏一眼。哪怕最后一声长吟也在录音室里回荡,然后散去了。 一阵寂静之后,万鹏摸出手绢,擦了擦眼睛。 “歌……很好。” “可惜你没有学习过声乐,你天生的嗓音条件也不太适合唱这首歌。” 毕文谦这才抬起头看他,眼里有些遗憾的味道。 “这首歌叫什么名字?” “《一生守候》。”毕文谦微妙地笑,“你是唱不了,那你想听黎华对你唱吗?” “……想!”万鹏几乎脱口而出,却又猛然吞回了话,几经挣扎之后,才承认出来,可又立马弱弱地问,“但她会唱吗?” “可能,当然可能。”毕文谦有点儿皮笑肉不笑,“徒弟有当歌神的梦想,歌只要真的好,她即使不喜欢,也不会拒绝去唱。但……你一定别让她发现你在这么想。” “啊?” “原因,你自己应该是懂的。” 毕文谦带着微笑,淡淡地点头。 万鹏紧盯着他的脸,良久,忽然怅然地笑了一声,那天生沙沙的嗓音,好像矿井深处对人间的最后一声眷恋。 “那终究是假的。” 毕文谦也看着他,不语。 “也许,等我从苏联回来,她会愿意听我这破嗓子对她唱这首歌。” “或许吧……”毕文谦说不出鼓励的话,却也说不出打击的话,“人生……方向可以坚定,但轨迹却总无常。当百折不挠地走向既定的终点时,回头看去,往往并非出发时想像的那条路。” “但如果不去走的话,连终点都到不了。”万鹏长叹了一口气,甩甩脑袋,“谢谢你为我写这首歌。那么,你打算什么时候录出来?” 毕文谦放下吉他,背对着他:“我会让黎华来唱,直到她练到得心应手。” “……谢谢。” [注,《一生守候》原唱陈淑桦,1990] 第一百四十一章 坐着把钱挣了 接下来几天,毕文谦让黎华去中唱联系了一个鼓手,便继续宅在录音室,练习《烛光里的妈妈》。 彭姐姐说到做到,第二天就请好了假,星期三来四合院录歌了——她只有半天的时间。当她看到录音室里只有毕文谦、吕思清、艾静还有黎华,以及一个鼓手时,不禁有些吃惊。 “弟弟,这歌只用小提琴和鼓来伴奏?”她打量着吕思清手里的小提琴。 “我弹钢琴。”毕文谦指了指录音室里的钢琴,然后看着艾静,“我让她拨音树,黎华弄录音室时见了什么乐器都尽量收集了。我觉得音树的声音点缀着挺合适的,而且用起来简单,多练习一阵就熟了,不需要特意去请人。” 其实,毕文谦也不想这样简单。但这个年代,以他现在的关系,短时间里哪儿去找各种各样的演奏家啊? “好了,开始吧!”毕文谦学着黎华办事前轻轻拍手的动作,“徒弟,你当录音师,一个上午。如果不成,中午你就去中唱把上回那个老师请来。” “昨天试了大半天,应该能对付。”黎华笑了笑,往控制室去了,“他最近有任务,不好请啊!” “所以你得加油啊!~” 事实上,这首歌,无论是毕文谦还是彭姐姐,都已经练习得很纯熟,但四种乐器的配合却不够默契——即便昨天已经凑在一起练习到了深夜。 第一遍录完,黎华戴着耳机,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鼓的声音太大,重来。” 这一声重来,仿佛开了口子。接下来一遍遍录去,黎华总有不满意的地方。 钢琴声太小、小提琴感情不够突出、音树少拨了一下……除了彭姐姐的演唱,所有人都中过枪,甚至不少说法,怎么听怎么像是鸡蛋里挑骨头。 间歇时,毕文谦隔着玻璃,看着控制台前的黎华,双手相握,撑着下巴,闭着眼睛,虽然没有手套,没有胡子,也没有眼镜,却总让他觉得像是某个司令。 轻轻一笑,毕文谦偏头看向了站在话筒前的彭姐姐,唱了一上午,她的额头上也起了几点汗珠,却没有多说过什么。 “时间差不多了。彭姐姐……”虽然身为毕文谦的徒弟,黎华却也叫她彭姐姐,“准备一起吃午饭吧,吃完你先忙自己的工作。今天上午已经录了很多次了。虽然我都不觉得完美,但都不是你唱的问题,从里面挑一个伴奏得最好的,录磁带应该也算合格了。”左右扫视着毕文谦和彭姐姐的脸,黎华继续说道,“至少我觉得,比录青歌赛的磁带时,好了不少。” 彭姐姐看了看毕文谦,犹豫了一下。 “……好吧,文谦马上要做节目了。我最近也抽不出什么时间。下回,可不能这么敷衍。” 依旧是雷厉风行,彭姐姐没有留下来吃饭。倒是艾静他们一起离开录音室了,落在后面的黎华忍不住对毕文谦埋怨。 “我敷衍……中唱那个录音师,前段时间我在中唱专门和他学过一阵,那天录歌,他简直……才叫敷衍!” 瞧着黎华愤愤的表情,毕文谦劝道:“他不是说了吗?又不是政治任务。” “那天我们明明可以多录几次,录得更好。”黎华紧着拳头,在空中挥了挥,“毕竟是我们的第一盘磁带啊!” “开端总会有,世上却没有完美。” 大槐树下,蒋卫国和陆衍张罗着八仙桌上的饭菜碗筷。黎华望着他们,却停了脚步。 “文谦,你还不知道……我们的磁带,上半个月,卖了将近400万盘。一遍就过的磁带,居然也卖了这么多……”黎华将双手插在裤兜儿里,长叹着,“我不甘心啊!” “不甘心?” “我们的磁带,凭什么能卖这么多?明明录制的时候,存在不少问题!”黎华的双臂紧紧夹着,身子仿佛抖了一下,“3盘20块,这是普通价。之前你提议过,拿一些磁带另行包装来卖,万鹏在京城试了试,也没有在市面上卖,只是人传人,仅仅是多了几张青歌赛上的照片,一些青歌赛的介绍,一个漂亮的小盒子,我们卖10块钱一盘,竟然有很多人托关系来买!”艾静等人已经准备好吃饭,朝他们招着手,黎华却只是随便点点头,没有迈步,“万鹏和我汇报这些,正是我渐渐明白我们录歌录得有多草率的时候。文谦,我想不通……” 毕文谦只是看着她。 “师父,我心里不踏实。” 嘴上叫着师父,黎华的眼光显着一些迷茫。 毕文谦朝艾静摇摇手,示意他们自己先吃,然后转身拉起了黎华的左手。 “为什么,今天想起和我说这个?” “……我本不想和你说这些,影响你学习。但今天我自己当录音师录歌,越录,就越觉得心里慌。” “用不着慌。” 毕文谦放开她的手,转而按着她的肩。其实,对于毕文谦来说,磁带卖了多好,虽然没有预期过确切的数字,但无论黎华说是多少,他也一点儿都不惊讶。 “徒弟,如你所想,这不是因为我们的作品真得极好,哦不,我得厚脸皮一下,我写的歌,本身真的挺好。”作为拿来主义的穿越者,毕文谦还不至于一边抄一边过度自谦,“你觉得不够好,有很多问题,是建立在你的眼界的基础上在看待。虽然你没有接受过正规的音乐教育,但你的音乐素养,绝对超越了大多数普通中国人一大截。真要计较起来,我们能卖这么多,有很大的原因在于,目前,我们没有对手。” “群众每个月衣食住行之外的钱就在那里,城市人口的基数就在那里,政府对我们销售渠道的支持就在那里。除了我们,没有哪盘磁带有青歌赛这种规模的广告,最近也没有哪盘磁带比我们那磁带的歌写得更好——如果兼顾数量和质量的话。这就意味着,所有买得起也愿意买磁带的中国人里,不说100%会买我们的磁带,可能50%也没有,但至少是一个很可观的比例。这已经是一个很惊人的数字了。” 黎华沉默了一会儿,幽幽地说:“你说的,和万鹏调查的差不多。所以我才会不踏实啊!我和万鹏对比过从香港来的水货磁带,虽然录音水平不如日本,但真的比我们自己生产的好!我去过公安部问过,香港那边过来的水货,虽然整体规模还不算非常大,却是一年年地多了!” ……去公安部问过……毕文谦无语凝噎。说得好像是串门儿吃饭似的……组织纪律在哪里啊! 或者说……黎华做这些事情,都是经过同意了的? “你是担心,香港的盗版磁带会冲击我们?” 黎华默然点头,又突然说道:“不只是我们,而是整个中国的流行音乐行业!现在,太多人都相信,外面来的都是好的。” 黎华的意思,毕文谦很明白。那种思潮,上辈子他在一些长辈的言谈中见识过,根深蒂固。他更明白黎华的担心,在“历史”上的确造成过很大的问题。他甚至知道,那些不断向内地倾销盗版磁带的,基本上都是香港的那些有活力的社会团体。 然而,毕文谦不觉得自己能改变这样的思潮,也不觉得黎华能短时间内改变。 叹了一口气,毕文谦另一只手也按住了黎华的肩。 “所以,我们得尽快打开日本流行音乐市场。” 毕文谦没有具体解释这其中的逻辑:“下午,我把我的那一版也录完。然后,你就把公司最近的事交给万鹏,去日本吧!你要做好准备,在日本唱歌的准备。” “什么?”黎华一愣。 “徒弟,你天生的嗓音挺美,人又长得极为漂亮……我不是想夸你。”毕文谦按她肩头的手使了使劲儿,“你知道吗?自从广场协议签订之后,日圆行政性升值了。不说国家层面的改变,最起码,普通的日本人,他们更有钱了,他们手里的钱,更值钱了。如我们的历史课本上说的那样,日本的明治维新,很不彻底,有千丝万缕的封建残余——比如,他们的社会的阶级固化,非常严重。这个背景下,在日本很容易催生金迷纸醉的暴发户式的社会氛围。另一方面,日本这个民族,越是有文化的阶层,对中国的古文化越有着特别的热忱。两相考虑——暴发户肯定不希望自己被当成暴发户的,他必然会试图做点儿什么,来提升自己看上去的品味。这就意味着,以你的天姿,以中国人的身份,到日本,唱一些能够挠到日本多数人心里的痒痒处的歌……” “胡说!”黎华似乎明白了什么,猛一下双手甩了出来,震开了毕文谦的手,炸毛一般瞪着他,“我堂堂一个中国人,凭什么向日本人出卖尊严!” 正在吃饭的艾静几人听到动静,不约而同地望来。 毕文谦也吓了一跳——他倒不是害怕,更多的,却是不解——这和出卖尊严有什么关系? 等等……毕文谦飞快地想了几个来回。 “徒弟,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黎华仍然生着气:“什么搞错了?你给我说明白!” “莫非你觉得我是让你去跪着挣钱啊?就日本人那尿性,挣得了几个钱?”毕文谦微妙一笑,“你先去考察吧!多练习练习怎么唱日语歌。等我在电视台的节目告一段落,我也会去日本和你汇合。到时候我慢慢教你,怎么站着把钱挣了……不,是坐着!翘着二郎腿!就像你有时候翘的那样!” 第一百四十二章 “由奢入俭难” 彭姐姐没有足够的时间,毕文谦有——在黎华准备出国时,万鹏把中唱的录音师协调了过来。或许是上一次录歌时毕文谦的言行让他多了一些跃跃,也或许是这一次请他来的报酬是分成的形式,虽然分成之后他还得和中唱对半分,这一次,他投入了完全不同的劲头。 虽然只是短短两天,传说中的棚虫,毕文谦也算是见识了一回。当这位仁兄宣布“还成”时,毕文谦、吕思清以及鼓手都明显一愣,反而是一直沉默寡语的艾静,最先高举双手跳了起来。 “耶!终于过了!” 带上一点儿期待,毕文谦听了母带。虽然是大致相同的编曲,自己演唱的版本的伴奏效果,明显比彭姐姐的版本好。可自己唱得…… 还有差距。 毕文谦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 和外国不同,80年代的大陆还没有单曲发行磁带的普遍概念。虽然母带有了,随时可以批量生产,但如何去销售,还需要商量。何况,青歌赛的磁带还能半个月卖几百万盘,犯不着自己和自己打擂台。 当天晚上,黎华回来得有些晚,没赶上一起吃饭。 “明天的飞机。” 黎华放慢速度,和毕文谦并肩跑完的三公里。 “多准备一些钱。日本大城市里的花销,和中国的差距或许很大。” 虽然黎华和自己在一起时没有奢侈的迹象,但他们也没有过过真正艰苦的日子。 “去了再说吧……我本想顺便做做社会调查的。” 微微有些怅然的口吻。 “那很正确。但我们现在不具备那样的条件。” 艾静打了热水,进了自己的房间;蒋卫国带着钥匙,去四合院附近转悠了。两个脸盆,一个暖壶,大槐树下,毕文谦和黎华洗着脸。 “我让万鹏给四合院安一部电话,号码已经有了,过几天会安装好。到了日本,如果有什么我判断不了的,我会问你。” “你知道,我一般都在录音室……不要在礼拜天就好,我做直播。” “希望没有必要打长途吧……你干什么?” 毕文谦今天的动作很迅速,当黎华最后一次搓洗毛巾时,毕文谦走到她的脸盆前,和她面对面,蹲着。 “今天,我给你洗脚。” “笨蛋!说了别放在心上。” “可你明天就要去日本。” “去日本是考察,又不是不回来了。你当我是有些人吗?” 黎华乐了,咯咯地笑,一边笑,一边伸手拦着毕文谦解自己第二只鞋带儿。 “就当是给你饯行了。” “噗……有你这么饯行的吗?” 毕文谦拨开了黎华的手,她也没有再拦了。 “这双脚,跑了很多地方吧……才让我能宅在一个地方安心学习。” 往脸盆里加了些开水,伸手试试温度,再握着黎华的脚后跟儿,轻轻放进水里。这次,毕文谦没有流鼻血了。哪怕,这双脚很好看。 瞧着他小心翼翼的动作,黎华无奈地摇了摇头,抬头望着云间的月晕。 “黎华。” 毕文谦的动作很轻柔,因为这是他未曾做过的事情,他生怕用力过猛了。 “嗯?” “最近,除了公司的事情之外,万鹏有和你提过什么吗?” 黎华沉默了一会儿。 “他和我提过了。” “你的意见呢?” “你的钱本就是你的钱,只要不犯法,怎么花,是你的事情。” “那不见得是不犯法的事儿啊!” “没犯中国的法,就是不犯法。”黎华微微哼了一声,半只手臂横放在石棋盘上,中指轻轻敲着,“刚到京城的时候,你就提过去苏联当倒爷,想不到你到现在还惦记着。” “我知道,你讨厌倒爷。” “我讨厌的是在国内倒腾的家伙。” “我本以为你会有兴趣。” “你把钱给万鹏了,我的钱,自然得留着准备用在日本了。” “我们之间,需要分那么细吗?” “我需要万鹏知道,这是你的钱。” “什么意思?” 毕文谦没听明白,抬头望着黎华,她察觉了他的目光,只笑了笑,伸手摸摸他的头顶。 “万鹏亏了你的钱,会过意不去。亏了国家的钱,会自责。我却担心,他一定不会亏我的钱。他要去的可是苏联啊!” “……你担心他?” “他也是我的好朋友。” 毕文谦觉得这个“也”字很刺耳。原本轻松的心情,也渐渐沉了下去。默默洗完脚,穿上拖鞋,黎华自己端起了脸盆,让毕文谦自己洗脚。“文谦,以后别这么任性了。” “什么?” “我是说,以后别再说给我洗脚了。” “为什么?” “由奢入俭难啊!” 毕文谦偷偷地笑了。 当晚,他睡了一个好觉。 第二天上午,黎华带着行李箱走了,带着毕文谦的期许。 那是一个默默的眼神,他不确定她是否明白。 昨晚已经说了不少,没有必要临别的时候再叮嘱。 艾静在他身后,也挥手道别着。万鹏在门外,默不作声,看着黎华,也看着毕文谦,眼里有些担心。 “你安心准备直播。我走啦!” 生气勃勃的声音,很快在四合院里消去,连同黎华的背影。 无论如何,毕文谦只把黎华送出了四合院,让万鹏亲自送她上的飞机。 “日本啊……” 感慨了一声,毕文谦看向了艾静,她正想回自己的房间。 “静静。” “啊?” “你有事儿吗?” “培训中心上午还有一节课,我在想,要不要赶过去。” “今天就不用去了……” “录歌这两天,我都是旷着课的……”艾静反驳的声音越来越小。 “下节课补起来就是了。” “黎副经理让我旁听,学费算下来是10块钱一节课。”反驳的声音不禁大了一些。 “哦……”过了几秒,毕文谦才反应过来,“静静,你是觉得,学费那么贵,不能浪费了?” 艾静咬着嘴唇,默默点头。 毕文谦努力回忆了一下:“……不对啊!谷老太婆那儿,学费这个贵?” “我和同学打听过了!谷老师他们不收学费的,还给学生一个月45块伙食补贴……” “所以黎华会出10块一节的旁听价?” “啊?不是,那天黎副经理带我去试音,她本来提的是20块一节课。谷老师反而不同意……” 艾静虽然回答了问题,却似乎没明白毕文谦问题里的逻辑,看着她一边说一边迷茫的眼睛,毕文谦慢慢笑了起来。 “看来,徒弟自作主张了。不过也好,就当结个善缘。”毕文谦几乎能够脑补出黎华一脸坚持的形象,“静静,在培训中心里,好好学习。今天帮黎华收拾,耽搁了,赶过去多半也听不全了。这两天你也参与了录歌,有什么感想?” 毕文谦的思维跳跃起来。 “感觉……录歌不容易。配合起来不容易。明明每个人都做得不错。” “需要磨合,需要培养默契啊……”话是这么叹,毕文谦却明白,像吕思清、宋菲这样的人,如果局限在一个普通的乐队,那是一种浪费。何况,一般的乐队也用不着小提琴和二胡。而如果是要组建一个乐团……自己公司的规模,还离得太远,“静静,你去录音室。录好的母带已经送去中唱了。那些没通过的版本,你都认真听一下。特别是对比一下,我和彭姐姐的差别……啊,是差别,不是差距,我肯定没彭姐姐唱得好。”瞧着艾静欲笑不笑的表情,毕文谦凑过去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引得她一下捂了起来,“你得认真分析,从立意出发,我们演唱中的情感,重点分别是什么,每一句的唱法有什么不同,这种不同可能是各自出于什么目的?唱出来之后又有什么不同的体现?” 一连串问题之后,毕文谦忽然感慨起来。 “这样的题目,我在去年就对黎华提过一个。这半年多了,为了我,她太忙了,都还没有交作业。而你……不是我徒弟,我也不会等你交什么作业,只希望,你能好好思考。” “毕经理……” 艾静放下手,才说个开头,就被毕文谦又刮了一下鼻子。 “说了别叫我经理,又不是开会!中午你去学校找夏林,叫她下午放学了也过来听歌。” 第一百四十三章 大计划 艾静和夏林一起在录音室听歌琢磨的时候,毕文谦正在黎华的办公室里。 万鹏坐在客位,仰靠在柔软的沙发上,脸半朝着天花板,眼睛却对着毕文谦。 “你坐她的位置,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干部。” “我就没想过去当干部。” 毕文谦盯着办公桌上的玻璃杯,以及另一边属于黎华的白搪瓷杯,上面一行表彰先进个人的蓝字,写着一九八0年,虽然没有姓名,正中的红色“奖”字却是鲜艳。 顺着毕文谦的视线看去,万鹏笑了笑:“那是华华她妈送给她的。华华大学一直用着,没有换过。” “搬进来这么久,这办公室她几乎没有好好坐过。” “你还让她跑日本去。” 或许是俯视的视角太累,万鹏叹了一口气,整个人松弛下来,望向了天花板。 如果有长辈在,约莫会数落他没有正行,但办公室里只有毕文谦,他那半趴在办公桌上的姿势……也是不雅。 安静了一会儿,毕文谦一使劲儿,坐正了。 “后天就要直播了,我明天得去一趟电视台。” “我通知京云明早带你去。” “首都体育馆那场演唱会之后,我基本没出过门。有什么需要我注意的没?” “……说起那演唱会……”万鹏想了一会儿,也稍微坐直了一点儿,“华华很忙,销售的事情都交给了我。有个事儿,你大概不知道,也许,你会有兴趣。” “什么?” “八一厂拍的《牵手》虽然只有5分钟,但也勉强可以算作是电影。演唱会过后,先在京城的电影院里试着放了,票价一分钱。结果,看的人非常多。接着,又试着在其他城市播,反响都非常不错。这个月,开始在农村播了……” “你是说……电影队?” “不是电影队还能是什么?”万鹏笑了笑,“连乡镇都没有完全普及电影院,更别说偏远地区的农村了。华华和我聊过一些你的想法,所以我专门去了解了一下。太远的地方我不知道,但京津周边的郊区,群众都很喜欢,把《牵手》叫成小电影,特别是四十岁以上的人,不少平常不看电影的,都看了不止一遍。这和别的电影很不一样。所以,我估摸着,等青歌赛磁带这一茬过去了,找个时候把《牵手》也录成磁带。” “你想得不错。” “呵呵,我就是猜你会这么想。”万鹏拿起茶几上的玻璃杯,浅浅喝了口水,润润喉咙,“不过这里面有问题——我们只是唱片公司,《牵手》只是你写的词曲。整个电影的创作,是由中唱申城分公司牵头,八一电影制片厂为主。如果申城分公司那边要录,我们怎么处理?你提的分成方案,中唱不见得会答应。还有一个,电影票虽然只是一分钱,农村的电影队播放更是不用买票,但终究是有收入的。这一块儿,按你的规划,是不是要分成?如果是,怎么分?把手伸进电影那一角里,牵扯的不仅仅是钱。” 毕文谦琢磨着万鹏的话,也浅浅啜了口水。 “你是告诫我,步子不要迈得太大?” “不是告诫。而是告诉你存在困难。”万鹏又喝了口水,“我想不出解决的办法。如果你有办法呢?” “别说得我好像是万能的一样。”毕文谦笑了起来,“录歌的事情,不如由你主动和申城分公司沟通。虽然黎华把我当初和他们的合同买断了,但说道起来,总有我欠一个情的分说……就当是还情好了。只要他们不傻,肯定会录磁带的。不过,录是由他们去录,但规矩得按我们的来。” “万一他们死活不同意呢?” “那我也不同意。我一不是他们编制里的人,二没因为这歌收过他们的钱,除非他们录出来的磁带免费向社会发放,不然,和他们打官司我准有理。” “这种官司……不见得有理就能赢的。”万鹏摇摇头,“也不见得赢了就解决了问题。” 毕文谦直直地看着他:“不是有你在吗?” “我?”万鹏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这样真的好吗?你不是想建立制度吗?” “上帝归上帝,恺撒归恺撒。”毕文谦把玻璃杯不轻不重地往办公桌上一放,“守制度的,就在制度内解决;不守制度的,那就不必守制度了。” 万鹏认真地观察了毕文谦一会儿,忽然说:“原来你没想当君子。” “赤子比君子有用多了。” “赤子?”万鹏忍俊不禁道,“你总是这么自信。” “其实,就我估计,申城分公司那边应该不会不同意我们的方案。毕竟,我创作《牵手》出来,首先是和长者一起商量剧本儿的,拍小电影的想法,也是我对长者提出的。他们只要没吃错药,不会明着反对。真正需要留意的,是销售过程。分成的模式,磁带卖了多少,信息需要透明。如果销售渠道和我们无关,就难以保证销售信息对参与创作的所有人透明,分成模式也就没有办法长期成立了。明明卖了100万盘,唱片公司告诉你只卖了1万盘,普通人找谁说理去?” “你说得很有道理。”万鹏思考了一阵,彻底正坐了,“你有解决的思路吗?”“办法有一个。”毕文谦闭了闭眼,然后目光炯炯地看着万鹏,“但不是我能做到的。即使是黎华,再加上你,现在的你们,也不一定推动得了。” 万鹏微微前倾:“说出来听听。” 毕文谦手指敲着办公桌,一下一下:“这个办法,我没有对黎华说过。你听了,也只能慢慢做准备,在真正有条件去做之前,你也不要告诉她。” “知道了。” “如果你从黎华那边听过我们的完整分配方案,那你应该知道,唱片收入,有10%是划在销售保障的名义下的。” “嗯,我知道。” “现在,我来假设一个模型:一盘磁带的利润,肯定不止我们现在的2块钱。如果我们能够掌握销售渠道,并且磁带生产线不止在少数主要城市。那么一盘利润5块钱都是可能的,保守一点,现在算1盘4块钱利润。” “就像以前我们估计的,十亿人,平均下来有1亿人每个月买1盘磁带,那么一年下来,就是48亿的利润,取个整数,50亿好了——比某些人的上百亿的估计保守多了。” “50亿的10%,就是5亿。那么另一个问题,我们中国的公安系统,有多少人?” 毕文谦的话题转得有些突兀,万鹏明显愣了一下:“这个我不太清楚。” “现在也不需要太过清楚。只需要一个大概的数据——100多万,不超过200万。这些公安干警里,大多数人的工资水平,和一般群众在一个等级,并没有几倍以上的差距。” “那么,如果把这5亿利润,以每月奖金的形式,分配给公安们,考虑到不同职务等级的差异以及单位截留,就当是100万人分一半,2.5亿——平均1个人1年有250块奖金,也就是每个月起码20多块钱。” “你觉得,为此,公安系统,能够为我们做哪些事情?” 万鹏没有答话,深深思索着。 “对于基层干警来说,几十块一个月的奖金,值得在乎。更关键的是,需要让他们明白,这奖金,是如何而来,奖金的数目,是和什么挂钩的。” “黎华和我提过,来自香港的盗版磁带。如果要打击,如何调动干警们的主观能动性?卖我们的磁带,有一份他们的奖金,纵容盗版泛滥,他们不仅失职,而且一分钱也没有。” “有唱片公司试图隐瞒销售数据,靠我们,甚至靠音协来监督,都只是笑话。但如果公安系统知道,他们瞒报了销售额,就是在偷他们的奖金,干警们会怎么做?公安系统会不会强调信息透明?” 万鹏脑门儿上渗出汗来。 “毕文谦,这牵扯太大了!” “所以我说了,现在做不到。”毕文谦摊开了双手。 “不只是现在。”万鹏端起杯子,紧紧握着,“往好了说,政策只要公开,公安系统的干部还不至于截留50%,基层干警的奖金很可能不止半个月工资,如果按某些人的乐观估计,奖金比工资多都是有可能的。他们肯定会有维护分配模式的强烈想法。我甚至可以想像,公安系统会专门成立相应的办公室。” “如果真的做到了,这必定是了不起的成绩。可正因如此,这绝不是一个唱片公司能统筹的事情,我们不行,即使是中唱也不行,哪怕是文化部,也不见得能行。” “你强调了,信息透明。这已经是极大的难题了。没有哪个系统会愿意把自己的弯弯绕绕公开得门儿清。这是一个。还有一个,地方保护主义——磁带卖得多的地方,基本都是城镇,而盗版的集散运输,甚至生产,既可以在城市,也可以在乡镇——如果公安系统奖金的分配是全国平均一刀切,城市的干警会觉得不公平。如果奖金分配的政策是以各自地区的磁带销量为基础,那乡镇的干警就有可能对这些事情不太在乎,甚至对眼皮子底下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种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说不定当地公安和唱片公司勾结,卖了磁带二八开,三七开,了不得了五五开,10%的利润算得了什么?这真有人做得出来。” “总不可能为了监督地方,把军队系统也扯进来吧。” 万鹏一口气说完,狠狠把大半杯水喝了干净。 “果然,这不现实。”毕文谦默默看着他,一边叹气,又一边点头,“我本就只是说了一个理想的模型。可是,万鹏,你应该知道,前段时间,中央才提过一句话。” “什么?” “‘一部分地区、一部分人可以先富起来,带动和帮助其他地区、其他的人,逐步达到共同富裕。’”毕文谦前倾着身子,双手按在办公桌上,“你也知道,磁带的销售主要是在城镇。只要既得利益群体还没有盘根错节,越是相对发达的地区,问题越容易暴露。虽然国家因为财政困难,允许了军队经商,但这肯定不是长久之计。军队我们不找,我们可以找纪委。唱片公司的领导不一定党员,公安系统的干部呢?现在国内的文艺圈,党员不少,那些单位在编制内的更多,把一部分属于他们的利润交成党费,也不是不可以。我彭姐姐好像就有这样的觉悟。一开始抓大放小就好,城镇的各种问题一定要扫清,外面流入的盗版更要扫清!在国内的硬件技术赶上来之前,我们的磁带还没有品质优势,这才是被动的危险,才是真正的敌我矛盾。” “毕文谦……” “我知道,这很功利。”毕文谦摆了摆手,起身给万鹏续了一杯水,“功利一点儿,没错。你在经手销售,你应该比我更明白,这个行业有多暴利。这几年办,阻力才是最小的。要是等将来,普通工资普遍上涨、唱片业盘根错节了,那时候……想做也做不成了。” (PS:这样的手笔,如果是今天……也许得是正国级的主导,才有可能……可能办到吧……而且还得有太多的配套政策和措施,以及流血斗争。但如果是80年代,那个普遍比较穷的时代,做起来却容易一些,难点也不一样。) 第一百四十四章 追星族 “……你说得对,这样的计划,不能让华华太早知道。” 万鹏没有再和毕文谦深究下去,也没有明确表态,转而带着他跑起了“三公里”。 “以后,华华回来之前,就由蒋卫国每天带你跑。听说你第一天跑三公里居然流鼻血了……华华很担心你的身体。”当面嘱咐之后,万鹏就回家了。 虽然这种黑历史很让人蛋疼,但毕文谦实在没有办法解释什么——相比真相,还是现在的黑历史好一点儿。 第二天,王京云清早就到了四合院,恰好毕文谦他们刚吃完早饭。“鹏哥说你要去电视台。什么时候出发?” 正式的深色西装,娃娃脸上整理得光洁,看上去像是还在读书的小大人。一个不大不小的公文包,色调和西装一体。 “现在就去。边走边说,”毕文谦指着门口,“这事儿好像是你在抓吧?电视台做了哪些准备工作了?” 出了胡同,只见马路上的自行车流喧闹不休,正是上班的时间,80年代的星期六还没有算成公休日。几只见惯不怪的麻雀从路边的一处树梢飞向另一处,仔细听去,依稀能分辨出它们的争吵。 毕文谦走得很慢,在录音室里宅了那么久,他很想看看城市的模样。“中央三台从上个星期开始,就已经公布了你的直播节目的消息。它还请京城电视台发了一则新闻。” “怎么说的?” “青歌赛银奖得主新锐歌手毕文谦,向大众征集生活中的故事作为素材,现场三小时创作流行歌曲。欢迎大家来信分享自己的真实故事。” “噗……我什么时候成新锐了……”毕文谦囧然,“电视台倒是会打广告。果然……有人上屋抽梯?” 王京云没有立即领会毕文谦的意思。 “王京云。你觉得,三小时写一首歌,难吗?” “我平时只喜欢听歌,也就学过几天手风琴。写歌,更是没想过的了。”王京云直接摇头,“想像中……这样很难吧?” “或许,有人觉得我在夸口,所以故意推波助澜,让电视台把这节目宣传得京城里人人皆知。”毕文谦望着自行车流,以及街角的红绿灯,微妙地笑,“或许,有人想借此让我明白,天高地厚。” “那你还故意跳进去?”王京云不懂了。 “我毕竟才十七岁,哪怕我写过几首歌,哪怕我青歌赛上哪过奖,哪怕我已经被邀请加入音协,”毕文谦看向并肩而行的王京云,目光沉沉,“在中国的流行音乐圈,我说的话,在很多人心里,也不过是被认为值得一听而已。可我和徒弟要做的事情,我们的声音,仅仅被人一听,是远远不够的。改革开放已经快十年了,流行音乐这个产业,被外界冲击是迫在眉睫的危险,我没有时间去熬什么资历。” “说实话,我和徒弟最基本的愿望,不过是好好唱歌。” 王京云静静看着毕文谦,脸上的表情捉摸不定。 “毕经理,很多人都觉得你很聪明,不像是十七岁的学生。就连我爹,也认真琢磨过你说的话。很多人不明白,你明明明白很多多数人都不明白的道理,为什么却又如此重视流行音乐这个大家看起来不是至关重要的方向?说实话,我也不明白。” “你想知道?” 毕文谦盯着王京云,他只静静地看回来。 “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真假我应该还是能听出来。”王京云微微一笑。 “那可不一定。” “说出来听听。” “之所以我选择投身流行音乐这个行业,是因为……我相信中国虽然会走得艰难,但一定会渐渐崛起,这个未来,即使没有我也不会有本质性的改变;而中国流行音乐,如果没有我,将来的路,很可能走着走着,就没了路。”就不提中国足球了……毕文谦腹诽地想着——况且,他也不会踢球,连嘴强王者都算不上,“你觉得,这是真话还是假话?” 说完,毕文谦停在公交车站的站牌儿旁,望着车来的方向。 王京云似乎判断不了。 在他纠结着下判断时,几个不认识的貌似高中生的女孩子背着书包忽然跑到了毕文谦身边。 “请问,你是毕文谦吗?” 毕文谦转过脸正对着她们,眼带疑惑。 “肯定是!演唱会那天他就穿的这衣服,错不了!” 女孩子们眼睛里仿佛闪着星星,毕文谦正想问什么,看上去最活泼的那个女孩子从衣兜儿里摸出一只圆珠笔,递了过来:“我们老喜欢你的歌了!给我们签个名好不好?” 这……传说中的追星族竟然不止一个了?! 回想着黎华招的小秘书陆衍找自己要签名时的模样,很像眼前缩在朋友侧后,一直半低着头红着脸不说话瞄着自己胸口的女孩子——毕文谦有些发愣,木讷地接过笔,下意识地问:“我签在哪儿?” “签……”活泼的女孩子眼珠一转,滑过书包,翻出一个作业本,“签这儿!” 手托着作业本,毕文谦继续想起了终于还是被陆衍缠着签了名时的样子——那歪歪斜斜左宽右窄的“毕文谦”三个字,不仅陆衍情不自禁地笑了,连他自己也不好意思。 “我没有花过时间练字,写得很难看。”下笔前,毕文谦忍不住打起了预防针,“可能会让你们失望。” 女孩子连忙摆手:“不会的,不会的!”两眼紧紧盯着毕文谦手握的笔尖儿。 ……果然,是丢人的水平。 活泼的女孩子眉开眼笑地将作业本捧在怀里。另一个硬壳笔记本已经递了过来——那个害羞的女孩子怯生生地开口了:“能签3个名吗?我们一家都喜欢你的歌……” 王京云手夹着公文包立在一旁,表情玩味儿。 这是好事儿,这是好事儿……毕文谦催眠着自己,也一并签了。 最后一个女孩子不显山不露水,轮到她了却更加彪悍——顺手夺过了刚才的笔记本,从自己书包里翻出一只毛笔和一瓶英雄碳素墨水,沾了沾墨,递到毕文谦手里,然后把笔记本横塞到自己小肚子里,亚麻布的白衫绷得平整。 “签衣服上!” 终于,看戏的王京云笑出了声。 “我哪儿会写毛笔字啊!” “没事儿,蹲个马步,就当题词了!”王京云鼓动道。 闹剧一般的风波过去——好吧,毕文谦既觉得像闹剧,又觉得是风波。归根结底,他总觉得那几个充满初学者气息的签名,会成为自己又一段黑历史的证据。 然而很快,他就没有精力去在乎了——上了车,他又被人给认了出来,围观,搭话,签名……从前看着聚光灯下的别人的桥段,轮到了自己头上。 从车站到电视台这一路,让他联想到了当初和孙云在火车上穿越车厢的情景。 幸好,至少还没有人尖叫,也没有谁冲上来抱着自己,亲上几口。 望着电视台大楼顶端那避雷针,毕文谦叹了口气:“也许,我得适应这些。” 王京云笑了笑,带着毕文谦进了电视台。 和相关领导寒暄一阵,两人便来到了明天要做直播的地方。 约莫两百平米出头的演播室,一面题着“每周一新歌”的彩墙,前面稍微靠左的,是一张长方形的大桌子,靠右的是一个几乎塞满了信封的大玻璃箱。 “计划中的流程,你和主持人会从玻璃箱里随机抽五封信出来,由主持人现拆现读。” “嗯……虽然简陋了些,但也算可以。”毕文谦看了看其他地方,“这两边的座位是什么情况?” “那是给音乐学院的学生留的座位。电视台和京城里的不少音乐学院联系了,反正星期天没课,只要那些学生想来,就都可以来当现场观众,主要是声乐系和演奏专业的。你要是在创作的时候需要有人配合,可以现场用人。” “这……谁出的主意?” “黎副经理综合了电视台最初的提议,拿出的折中方案。” 折中…… 就在毕文谦思考时,一个穿着山口百慧在电视剧《血疑》里的学生装上衣,配着碎花长裙的齐颈发姑娘进了演播室。 “这就是和你搭档的主持人,唐博,按你的标准筛选出来……” 没等王京云介绍完,唐博已经小快着步子半走半奔地过来:“毕文谦!你终于来了!你果然穿着那天演唱会的衣服!”亮晶晶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我还担心咱们正式直播时才能见面呢!对了,先给我签个名好不好?” 签名……又是签名…… 毕文谦仿佛觉得,自己的表情,凝固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吐槽模式 一九八六年,六月二十二号,夏至。晚上八点整,《每周一新歌》开播。 演播室里大桌子前,唐博正襟危坐在靠信封玻璃箱一侧,而毕文谦,手里把玩着一支新买的钢笔,面前放着一堆白纸。 虽然在舞台现场时很注意对着镜头打招呼,但这种形式的场合,毕文谦还是第一次遭遇——相比唐博仿佛总是看着电视机前的观众,他的眼神总是时不时的看向别处。 大约,唐博也知道这一点,所以节目一开始,就是她主导着节奏。 和大家问好,各自介绍,讲述节目内容之后,唐博引导着镜头转向了现场的观众。那些位置上坐着的,都是年轻人,男男女女都穿得鲜艳,不少人还带着自己的乐器,对着镜头兴奋地挥手,眼睛里还带了一点儿好奇。 略有一点儿8、90年代湾湾那边的综艺节目的氛围——毕文谦望着那些音乐学院的学生们,暗暗吐着槽。不过,湾湾那边的主持人可是站在演播室中央说学逗唱活跃气氛,而不是自己这样坐在一边。 不久,到了抽信的环节。 “你随便拿吧,反正是随机的。”毕文谦朝唐博摆摆手,然后看向镜头,“不过,有句话地先和大家说清楚:我是要根据故事写歌。所以,这些信,需要保证两点,我才会作为参考——第一,信里说的必须是言之有物的事情;第二,信里讲述的事情必须是真实的。如果只是三言两语的顺口溜之类的,或者故事有明显的逻辑错误,那我只能重新抽一封信了。” 很快,唐博把手深深插进了玻璃箱里入口,倒腾了几秒,抓出了一封信。然后回到座位上,当着镜头拆开信,抽出信纸,读了起来。 果不其然,第一封信就是一个追星族的手笔。从唐博口中读出第一句“亲爱的毕文谦”开始,毕文谦就隐隐觉得不对,随着那些充满仰慕之情的句子在演播室里乱窜,不少人已经开始偷笑了。 终于,毕文谦一手捂住了额头,遮掉了半边脸:“停!换一封。” 这无可奈何的口吻,反而引起了哄堂大笑。 所幸,第二封信虽然仍然跳脱,但至少有些内容了。 “我打江南走过,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 郑愁予的诗在唐博口中有着丰富的情感,写信的人以这样一首诗作为开头,以这个为引,信里开始述说,一个大学生将要毕业分配到外地,而和他互有好感的“好友”却留在了京城,积攒了几年的心绪,最后一层窗户纸,此刻却不知道该不该捅破。 絮絮的话越写越冗长,如果说一开头还有心情引用一首现代诗来布局一下,到后面就基本是翻来覆去的苦恼——至少,一个为情所困的年轻人的味道倒是跃然而出了。 默默等唐博把信读完,毕文谦歪着脑袋,右手撑着腮帮子,看着她手里的信纸。 “你觉得,这个故事怎么样?” 唐博将信纸放在桌子上,轻轻笑着,看了看毕文谦,再对着镜头:“我觉得,这是一个普通人人生中的烦恼,特别真实。虽然看我们旁观的人看来,有些平淡,但对于故事里的人来说,说不定现在还在茶饭不思吧?” “这有什么值得茶饭不思的……”毕文谦略微懒洋洋地吐槽道,“这信里通篇连那‘好友’是男是女都没提过。好吧,我们甚至连写信的人是男是女都不知道。我们就当他是害羞好了。可问题是,这都什么年代了?人家诗里说的归人过客,可是在战争年代的无奈。再说了,新中国的女性又不是以前琐在深闺的小姐,大可以走出门来,把那过街的马蹄拦住——只要她觉得值得。归人还是过客,凭什么你一个人说了算?” 就怕人家几年来没说明白,其实是留了一个备胎——好吧,这样的刀就不必补了。 “信先放桌上吧。下一封。” 毕文谦淡定的口吻引起了一阵笑声,唐博又一次起身,手臂插在玻璃箱里搅动一翻,抽出了第三封信。 “……那是一个夕阳熏人的傍晚,下班的时候。我骑着自行车,和大家一起,从厂里出来。京城的车流如潮,行人密密。忽然间,在人群中,我看到了一个女子。她穿着红大衣,慢慢走在马路边,就像天边的晚霞一样美。我不禁多看了她一眼,可也只有这么一眼。我被车流裹挟着前进,很快,她便和我擦身而过了。” “从此,我对她念念不忘了。但又没有别的办法,我根本不知道她是谁,而她,甚至都不知道我。可能,佛说的‘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换来今世的擦身而过’,就是我这样了。而我,又需要和她多少世的擦身而过,才能换来一次驻足……” 很显然,这是一个文艺青年。 演播室里没有丁点儿杂音,唐博抑扬顿挫的声音不断起伏着。之后的内容基本是单相思的哀愁,以及对那个女子的脑补,但却不像上一封信那样让人觉得罗嗦。 等到唐博读完时,毕文谦率先鼓了几下掌。 “说白了就是街上看到一个漂亮女孩子,心动了。很简单的一件小事儿。我只是觉得奇怪,那个女孩子真的漂亮得能让人记那么久?要真是那样,换成是我,我一定会立即掉头转向,过去和她认识。” 似乎,在节目上,毕文谦喜欢上了淡定吐槽的感觉。 “算了,放桌上吧。下一封。” 第四封信似乎是一个小孩子写的,唐博在读的时候竟有些磕磕绊绊。 “怎么了?” “有些字写的是拼音。我得连猜带蒙才读得出来。”唐博有些赧然。 “难道,听我歌的朋友,竟然包括了小学生?貌似我还没写过儿歌啊!” “小学生也不是只听儿歌吧!” 唐博摇头笑笑,继续读起了信。 简单地说,这是一个家庭条件比较拮据的孩子的心迹。父亲工作很忙,母亲身体不好,她在读了《爱迪生救妈妈》的课文之后,深受触动,决心要好好学习,将来当一个医生,让天下的妈妈都能健康,不再生病。 读到最后,唐博脸上已经泛起了笑容,笑得眉毛弯弯。似乎,这个孩子的可爱愿望很让她喜欢。似乎,现场的不少人正面露感动。 把这些表情看在眼里,毕文谦又忍不住开启了吐槽模式。 “就这个孩子本身来说,真是一个令人感动的故事。不过,也正因如此,我不得不说,中国的教育事业,还存在比较可悲的地方,任重道远啊!” 看着他仿佛痛心疾首的样子,唐博很是奇怪:“为什么这么说呢?” “孩子是国家的未来,课本的内容是教育的重要组成部分。而那篇《爱迪生救妈妈》……根本就是一个笑话。大家不要觉得我在胡说,事实是胜与雄辩的。” “爱迪生是生于1847年,而世界上出现阑尾炎手术,最早是在1886年。就课文里爱迪生的年龄,不可能超过十五岁吧?我们就当故事发生在1860年好了——那个时候,世界上根本没人能做阑尾炎手术,爱迪生同学是跑到20多年后的未来抓了一个医生回来救他妈妈的吗?” “还有,一个可能不算常识的常识——油灯的反射属于有影灯。正规的手术准备中,必须要用无影灯。靠有影灯做手术,和草菅人命也差不了多远了。虽然爱迪生同学是传说中的发明大王,也不能强行说他十几岁就发明了无影灯吧?何况,无影灯的原理也和课文里的办法是两回事儿。” 看了看在场的人们,毕文谦继续叹息道:“所以,我不得不说,这篇课文的作者,是一个富有空想力的历史发明家。写文章不需要查资料,不需要尊重历史,反而是历史得尊重他吧?” “一篇文章写得再花团锦簇,再感人肺腑,如果不是建立在真实的基础上,只靠脱离常识的臆想,也不过是一堆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垃圾。可悲哀的是,这样一篇虚假的文章,能够堂而皇之的进入小学语文课本里……我们编写教材的教育家们,”毕文谦凝视着镜头,“你们当真是活在象牙塔里的吗?我们一代代孩子,读着这样的文章长大,将来有朝一日,发现从前的课文都是骗人的,我们会如何去想?我们还敢相信课本里教导我们的东西吗?” “孩子是国家的未来,请不要随意毒害他。” 一番嘴炮开得神清气爽,至于这个年代的教育家是否真的有机会知道阑尾炎手术是什么时候发明的,是否真的有基本的物理学常识,毕文谦没有去在乎。 这是一个直播节目,而且是第一期,收视率,也是重要的。 反正,他已经想好“写”什么歌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读信完毕 演播室里响起了嗡嗡的窃窃私语,迫使工作人员在镜头之外悄悄劝说了一阵才平息下来。 这样的情况,唐博似乎也是头一回遭遇,她眨巴着眼睛,弱弱地问毕文谦:“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那时候真没有阑尾炎手术?” “我手边没有直接的证据,你可以明天去医院问问相关医科的专业人员。”毕文谦淡定地看着她——第一时间试图确认真伪,是个好妹子……哦不,现在得叫姐姐,“这种医学历史,不一定每个医生都知道,但多问几个,总会有人了解。毕竟,真相只有一个。” 伸出右手,指向镜头,一脸笃定——好吧,虽然和设定的岁数一样,但自己毕竟不是传说中走到哪儿死到哪儿的神人,“滚筒洗衣机”。 暗暗品味着这个时代只有自己才明白的梗,毕文谦忽然觉得,做节目也不难嘛…… “那是你怎么知道的呢?”唐博点点头,好奇地追问道。 “我到了京城,基本没有出门玩儿过。大多数时间,都在学习,看了不少各种各样的书。”虽然黎华借来的医学相关的书籍,毕文谦认真看过的最多只有目录,但足够成为他此时装逼的底气了,“话说回来,为什么我刚才说中国的教育还任重道远,你知道吗?” 唐博张了张嘴,却又突然闭口不言,一边摇头,一边看来。 “说实话,我们都读过小学,当过小学生。我在读小学的时候,和写信的这位同学本质上并没有不同。如果我没有大量读书,没有不断学习知识,我也会和很多人一样,一直被虚假的课文所欺骗。但话说回来,中国现在的教育资源,并没有条件让每一个人都接受良好的教育。不谈什么老师的良心,教育家的水平,单是各种专业书籍,不说人手一本这种根本不可能想的事情,哪怕是一所学校一本都不可能,甚至,普及到每一个乡镇的图书馆都不现实——这是由生产力水平所限制的,短时间内无法改变。从我个人的角度说,我能有机会比一般人读更多的书,懂得更多的知识,是我的幸运;也正因为这种幸运,让我有一种使命感——在教育资源非常有限的现状下,我拥有了读书的机会,必然会有很多人没有学习的机会,在面对这样的错误时,如果我只是打个哈哈混过去,我如何对得起那些人?这和旧社会的那种一边垄断知识,一边嘲笑人民愚昧的无耻文人有什么区别?” 终于,毕文谦的视线从唐博转向了镜头:“算了……这毕竟是一个音乐类的节目,跑题了。信放桌上吧!下一封。” 很快,唐博再一次从玻璃箱里倒腾出了一封信。 这又是一封粉丝的信。但粉的,倒不是毕文谦——他倾诉的,是关于今年春节后才播出的电视剧《西游记》。那字里行间,充满着他对这部电视剧浓浓的喜爱。不仅是电视剧,连带着他还看了原著小说,甚至去查找过一些相关的文献。 唐博不愧是电视台的专业人士,即使和所有人一样是第一次看信,但她读起这位作者关于《西游记》的感想时,仿佛真的把他心里的情绪融入在了她的声音之中。 ……也或许,是因为这一位的文学功底的确比之前的几封信的作者强上不少。 静静听完之后,毕文谦闭上眼睛,思考了一会儿,才看了看等待着他的唐博,再看向镜头。 “我知道《西游记》,和这位朋友一样,很喜欢那猴子。但我这段时间还真没机会去看电视剧。从这封信来说,好像真的非常好看。有机会的话,我一定会观摩观摩。不过话说回来,作为电视剧,应该本身就创作了不少音乐吧?既然已经有人珠玉在前了……这好像有些为难我啊?” 演播室里轻快地笑了起来。 “无论如何,的确是真实的情感,也是一种素材。先放桌上吧!博博,咱们先最后一封吧!” 似乎,这随口喊出的“博博”,让唐博愣了一下,旋即,她欣然起身,手在玻璃箱里多摸索了一阵,最后从靠镜头这边的玻璃壁的位置夹出了一封信。 “毕老师,最后一封信了。”拆信之前,唐博忍不住先问了一句,“你心里有没有什么想法啊?” “刚才节目开始的时候我就想说了……不要叫我老师,我既没有教过你什么,本质上也就是一普通人。”毕文谦先笑着纠正道,“叫我文谦就好。而且,为什么你会觉得我还没有想法?” “你不是……”毕文谦微妙的口吻让唐博有些迟疑,但她还是小心翼翼地问了出来,“你看上去好像对这些信都不怎么满意?” “哈哈!” 毕文谦不禁大笑。 “博博,我的确对这些信有不满意的地方,我对它们横挑鼻子竖挑眼,那是因为内容里体现的个性或者价值观之类的,有我不尽认同的地方,但那又怎么样?我流露的观点只代表我一个人的看法,又不是说我一定是对的,他们就错了……哦不,阑尾炎手术那个还真是课文写错了。我们这个节目是尝试创作流行音乐的,既不是文学赏析,又不是思想品德教育。这些故事,只要符合我一开始要求的两点,就可以了。群众真实的想法和情感,是我们创作流行音乐的素材的宝库。很多文艺工作者跋山涉水采风体验生活,就是为了聆听普通群众的心声。我们现在做的,不也是一脉相承的吗?”说到此处,毕文谦揶揄地看着唐博,“我们总不能脱离群众,说那些普通人的心事不值一歌吧?” “好啦!读最后一封信吧!我还要写歌呢!”毕文谦轻轻拍手,又玩起了只有自己才懂的梗,“这节目进行到现在,留给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最后一封信不算太长,像是一篇已写成了不少时间的散文。 春节将近的一个星期天,作者带着孩子,到附近的公园看雪。 简单的琐事,唐博淡淡地读出来,好像真是一人携女,踏雪赏梅的惬意。 又一个文字功底不错的人。虽然从这么多信里只抽了几封,但水平不错的信的比例当真超出了毕文谦的意料——京城,不愧是教育资源比较倾斜的地方。 “博博,把信都给我吧!” 等唐博读完,毕文谦没有像之前那样,对信的内容发表什么看法,或者说,对于一篇游记散文,也的确谈不上什么看法。他伸出手,接过一叠信纸,对着镜头,慢慢站起来。 “读信的环节,到此结束了。谢谢各位踊跃写信,愿意和大家一起分享自己的真实经历的朋友们,同时,也感谢博博的朗读,让我听起来,觉得颇有味道。接下来,我先到休息室去,一个人静下来再细读一会儿这些信,思考一下选择什么作为创作的基础。这个时间,大约……在一刻钟到半小时之间吧!在此期间,请博博主持一下,随机请在场的各位音乐学院的同学表演一下就好。唱歌,演奏什么的,都可以。请大家等我回来。” 微微鞠躬之后,毕文谦离开了演播室。 休息室里,夏林抓着一本语文书,百无聊赖地坐在角落,艾静在她旁边,抱着吉他,看着推门而入的毕文谦,手指停在弦上。 她们都不是京城音乐学院的学生,按电视台的标准,不能在坐在现场。毕文谦不想节外生枝,就让她们在这里等待了。 “哟!这么一会儿就耐不住寂寞啊?” 关上门,毕文谦大步走过去,把信纸散放在休息室中央的大桌子上,眼睛却盯着夏林。 “本来这儿就很无聊嘛!”夏林挥舞着右手,指着手腕上的石英表,“我又不是你,躲在录音室里一天到晚都不嫌闷。” “好吧好吧!你们先看这些信,一会儿我就从其中的内容选择一部分来写歌了。一个节目的时间肯定没办法弄好编曲和伴奏配合,但确定下词曲倒是可能的。等我写出了歌,你们要是有人唱得合适,歌就由你们来唱。” “谁知道你觉得什么才适合?” 看着她们拿起信纸,夏林心口不一的模样,艾静怯怯安静的样子,毕文谦般了把椅子,隔着桌子坐在她们对面,舒心地笑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一路上有你》 重新回到演播室的时候,毕文谦带着夏林和艾静,一手拿着信纸,一手提着艾静的吉他。 “这是我们新成立的中国文华公司最近签约的歌手,她叫夏林,她叫艾静。一会儿假如我在节目时间内写出了作品,会让她们试着唱唱。无论结果唱得好不好,都是一种锻炼。你们自己和工作人员要把椅子,在我旁边坐吧。”稍微介绍之后,毕文谦回到自己的座位,看着桌上斜立在自己和唐博前面的话筒,再重新看向了镜头,“不知道刚刚我不在的时候,现场这些同学们的表演是否让观众朋友们满意,博博,你觉得呢?” “我啊?”唐博微微一愣,旋即从容地笑,“我觉得还不错。以前的节目里都没有过学生临时自发的表演。” “那敢情好。”毕文谦是真不知道效果会如何,他本打算掐这段时间和电视台商量招广告的,“那么,接下来,我要尝试写歌了。这个过程,我也许会很自我,大家看着,可能会觉得枯燥无聊,也可能觉得有趣。同时,也请现场的同学们配合一下,保持安静。” “好的!” 唐博主动代表了别人答应道,眼睛里写着期待。 微微点头,毕文谦把大半的信纸推到了唐博那边,开始自言自语般地说了起来。 “这一回,我选择以前两封信的内容为素材。”一边说,毕文谦一边起身,吉他挂在胸前,顺手把话筒的方向转了180度,提着椅子,转移到桌子对面,更靠中央的位置,“如我听到内容时的第一反应,我对写信的两位朋友在故事里的具体行为不尽认同,所以,我会在歌里加上一点儿自己的想法。” 重新坐下,毕文谦侧靠着桌子,右手顺手处,是桌子上的白纸和钢笔。镜头里只能看到他的侧脸,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 “假定,两封信都男人喜欢着一个女人,却最终没能在一起的故事。第一个故事里,主人公明明有机会对她诉说自己的衷肠,但他缺乏勇气,对未来的困难、可能的风雨,考量太多;第二个故事里,主人公是一个或多或少或真或假信一点儿佛的人,他觉得自己和她的相遇是轮回中注定的事情,同样是缺乏行动力,虽然动心爱上了人家,结果仍然失之交臂。” “两个故事的发展都不圆满,但爱意,却是一致的。那些絮叨般的讲述,在我们旁人听来,或许会觉得冗长,但同时也是他们心里对心爱的女子的倾慕。” “其实啊……我大概不懂什么叫一见钟情,也没有哪个女孩子和我几年在一起。”毕文谦叹息着,眼睛里没有焦点,“但如果真有这么一个让我如此心动的女孩子,我想……那一定是志同道合的人吧!我不会在乎我能不能一辈子和她在一起,但我一定会和她奋斗在同一条道路上,无论风雨,无论艰难苦痛。这样,即使她根本没有把我看得也那么重,我不过是一厢情愿;即使我们共同有过一段人生,最终不得不分开了……也无憾无悔了。” 慢慢的,毕文谦拨动起吉他,旋律缓缓,不成定型,却大体有一点儿哀伤的味道。 时间,在不断的弹奏中渐渐流逝。 离毕文谦最近的夏林,捧着下巴,视线在他的脸上和他的手指上时而游移。稍微远一点儿的艾静和隔了一个桌子的唐博一样,注视的眼睛里以好奇为主。 演播室里唯有吉他声,空气中仿佛有一种肃穆。 渐渐的,吉他的旋律一点儿一点儿地有了轮廓,等到明显有了完整的段落,已经过了快一个小时了。 突然,毕文谦停了吉他,很不雅观地侧身伏在桌子上,左手按着白纸的边角,右手拔开钢笔帽,在纸上沙沙地写了起来。 整个演播室里的人似乎都精神一振,但只有夏林才没有什么拘谨,悄悄起身,走到毕文谦身后,够着脑袋,悄悄看着他一笔一划地写着歌词。 果然还是一手烂字。 微弯的嘴角忍着笑,夏林左手捂嘴,右手轻轻撑着椅背,弯着腰,静静看了下去。 行云流水间,歌词之后,是只空隙里填写旋律,仍然是简谱。这个写得更顺畅——和刚刚弹奏定型的旋律没有区别。 眼见着最后一行即将写完,夏林情不自禁地朝一直想看却又身为主持人不好意思过来的唐博招招手,然后俯下身去,左手按在桌子上,右臂勾着毕文谦的后颈,手指着那墨迹新鲜的歌谱,脆生生地笑:“写得真肉麻!” “什么叫肉麻啊!” 从夏林的手按在椅背上时,毕文谦就察觉了背后有人,但他没有去管,更多的心思,却是用在琢磨如何去唱这首歌上了——事实上,吉他之所以弹了那么久,主要也是这个原因。 淡淡地反驳着,毕文谦倒转钢笔,轻轻敲在夏林想拿歌谱的手指上:“急什么,还没定歌名呢!” “哼!”夏林眉头一凝,飞快缩了手站直了,“这么肉麻的歌,你肯定会说我唱不好。我才不希罕呢!” “哟!你喜欢我当肚子里的蛔虫吗?”毕文谦回头笑看着她,“我怎么想的,你倒是替我安排了。”说着,他把歌谱递到夏林手里,“拿着,你和艾静一起去休息室,关上门,各自琢磨一下怎么唱。我在这里先唱一次,然后你们一个一个过来唱。不要怕唱得不好,认真思考过认真唱了就好。” 拿着歌谱,夏林再看了看,终于小声地哼了一声,朝艾静招招手:“艾静,咱们走。” 目送着她们离开,毕文谦不禁笑了笑。明明只大了人家一个月,明明才认识不久,夏林就像是姐姐一样替别人做主了。 甩甩头,看向镜头,毕文谦从桌子上取下话筒,走到演播室中央的空地上,微微鞠了一躬。 “不知道电视机前的观众们是否还记得刚才博博读的那些信的内容,或者说,是否还记得他们大概讲了什么故事。总之,我以其中两个故事为基础,加上一些自己设身处地的想法,写了一首歌,虽然,还没有定歌名。我也不知道寄来这些故事的朋友是否正在收看这个直播节目,如果你们真的恰好在看,我想说,希望你们在将来的日子里,既争取,也珍惜,只有这样,即使走不到大团圆的结局,也不会像你们写信时那么纠结。” “因为是才写出来的,所以没有伴奏,只是清唱。我既不能保证歌写得很好,也不能保证唱得很好。无论如何,现在,我将唱给你们听。” 演播室里响起了自发的掌声。 过了一会儿,毕文谦轻轻唱了起来。 “你知道吗?爱你并不容易,还需要很多勇气。是天意吧!好多话说不出去,就是怕你负担不起。” “你相信吗?这一生遇见你,是上辈子我欠你的。是天意吧!让我爱上你,才又让你,离我而去。” “也许轮回里,早已注定,今生就该我还给你。” “一颗心在风雨里,飘来飘去,都是为你!” “一路上有你,苦一点也愿意,就算是为了分离与我相遇。” “一路上有你,痛一点也愿意,就算这辈子注定要和你分离。” “一路上有你,苦一点也愿意,就算是为了分离与我相遇。” “一路上有你,痛一点也愿意,就算只能在梦里拥抱你。” 作为理论上的第一次唱,而且是清唱,毕文谦只唱了一遍。“历史”上翻唱这首歌的人很多,但真让毕文谦觉得唱得好的,只有两个版本。不过,无论哪个版本的演绎,他都觉得不适合自己的嗓音。所以,他在弹吉他时琢磨了许久,折中了两个版本的情绪。现在真的唱了,除了知道没有力不从心的失误之外,心里其实也没有多少底。 但至少,现场的几十个听众鼓起了掌,甚至,有人跳起来吹着口哨。 “谢谢,谢谢现场的同学们!” 毕文谦谢幕般地鞠躬,但他并没有彻底高兴:“不过说实话,这只是一个草样。三个小时的直播节目,能不能写出一首歌,都只能说值得尝试。这么一点儿时间,实在做不到编曲,更谈不上彩排伴奏了。所以,接下来一个星期里,我会和一些朋友试着继续完善这首歌,并在下期节目一开始的时候,重新向大家表演这首歌!当然了,那个时候,或许演唱的人就不是我了。而现在嘛,我这就去休息室把夏林叫回来,她和大家不同,还没有听到我刚才的演唱,并没有先入为主的概念。请大家听听,她在遭遇这首歌时,会怎么去唱。” [注,《一路上有你》张学友,1993专辑《吻别》] 第一百四十八章 安静的孩子也有奶吃 深夜,毕文谦送夏林回家。借着车里的灯光,夏林手撑着下巴偏头望向窗外的模样,反映在车窗上。 王京云开着万鹏借来的那辆小轿车,艾静坐在副驾驶。毕文谦在艾静背后,默默看着身边闷闷不乐的夏林。 “你到底在生什么闷气?” “不用你管。” “我怎么可能不管?黎华不在,我作为经理,关心员工是义不容辞的啊!” “我可不能像你那样,天天一个人藏在录音室里练歌。”夏林回头瞥了毕文谦一眼,又飞快地转了回去,“你还命令我期末要考个好成绩,我哪儿有时间练歌!” “哦,原来是听博博说你没我唱得好,生气了?” “我犯得着吗?你都是青歌赛银奖了,我是什么?只在地坛才有几个人知道的小丫头,我哪儿敢跟你比?”夏林呸了一口,小声哼哼着,“博博,博博,喊得真溜!” 毕文谦囧然,脑子的逻辑倒也联上了—— 节目快结束的时候,夏林和艾静先后回到演播室清唱了一次《一路上有人》,现场的学生们善意的鼓了掌——节目也在唐博的主持下正式结束了。 散场时,夏林拉着自己,问她唱得如何。自己随口勉励了一句“还可以磨砺”,一旁收拾着桌子的唐博顺口来了一句“比文谦还差得远”…… 好像,夏林的脸色就是从那一瞬间由晴转阴的? 可问题是,夏林刚才的确唱得不大好——一个没有多少正规训练的高中生,遭遇了一首情歌,只看了几分钟歌谱,那能唱得好吗?让她来唱,本就是打算着让她练习一个星期之后再来一个“正式版”,给观众们一个强烈的进步感…… 意料之外的,她好像受了暴击。 毕竟,还只是一个女高中生。 “夏林,别生气啦,乖!” 伸手轻轻摸摸她的后脑勺,毕文谦的宽慰才一开口,夏林立马打掉他的手:“我可不乖!你以为你是我哥啊!” “我的确比你大几个月啊!” “你……”夏林语塞,“你就知道欺负我!” 前排似乎传来忍笑的动静。 “严肃点儿,严肃点儿,不许笑,我们这儿安慰人呢!” 终于,模仿某喜剧的腔调让夏林忍俊不禁笑了一下。 哪怕接下来她还是没搭理自己,毕文谦至少松了一口气。 不久,车停在了夏林家附近。下车之后,毕文谦忽然拉住了她的手:“等等。” “干嘛?”夏林转身想抽手,结果毕文谦的劲儿不小。 “明天你不用去学校了,直接来四合院。下个礼拜,我手把手教你唱这首歌。不止是要唱好,还要和演奏家一起合作,录成磁带。然后,下个礼拜天,你在节目里重新唱一次。”毕文谦将她的手举在胸前,“虽然我不那么觉得,但你好像觉得自己出了丑。既然如此,生闷气是没有意义的,在哪儿栽了就从哪儿站起来……” 夏林听了,脸上浮现了一丝笑容,却又猛地一摔手,转身小跑走了,只留下一句:“笨猪!” 虽然是骂,但基本没有生气的味道了——毕文谦如此认为:“记得把课本带来,白天我们练歌,晚上还是得补上功课!” “知-道-了!” 终于,夏林跑得没影儿了。 回到车上,王京云看着他笑,艾静依然默默缩在副驾驶上。 “王京云,明早去东直门中学,替夏林请一个礼拜的假……” “你确定?”王京云玩味地说,“黎副经理走之前交代过我,留意夏林和艾静、还有你的学业。半个月之后就是高考,东直门中学下个礼拜就是期末考试了。黎副经理说了,你不去上课没问题,但期末考试一定要去。” “哦……”毕文谦有些哭笑不得,脑海里浮现起黎华的俏脸……等等,“不对啊,夏林应该也知道啊!她刚才怎么没提?难道说……那丫头是想顺势逃掉期末考试?” “一个礼拜请不了,两、三天倒是可以的。” 王京云大笑,启动了小轿车。 回到四合院,艾静先下了车。毕文谦趴着前座位靠背,看着王京云:“接下来几天,调查一下京城观众对咱们这节目的看法。” “知道了。” “对了,你呢?你觉得节目如何?” “我?”王京云思考了一下,靠着椅背,手握着方向盘,眼睛盯着内后视镜,“你说话比别的节目主持人犀利多了。至少我觉得很有意思。那些信写得有的好,有的也不怎么样,你让主持人随便抽,这个没办法加强。只是,你弹了将近一个小时的吉他,而且弹得……很随便,我听了一阵,就觉得有点儿无聊了。还有,那些学生表演的节目,最好事先安排一下。” “这样啊?”毕文谦听了,倒没有太在意,“如果调查的结果,多数观众和你的看法差不多,那你就和电视台商量一下。以后我写歌的时候,画面就只占四分之一的屏幕,也不要播放声音了。用其他的什么风景音乐之类的代替,或者,进行一点儿音乐知识的科普也行。学生表演的事情你可以和音乐学院商量,能够有机会在电视机前演出,他们多少会有点儿重视吧?” “好。” “另外,夏林的假请了之后,你再去请我们签了约的那几个少年演奏家来……还得再加一个鼓手,从中唱联系吧。对了,把苏虹也叫来。” “嗯。”王京云点点头,忽然问道,“还有别的事儿吗?” “没了。今天都辛苦了。” 交代完事情,毕文谦也下了车。走进四合院,关上半掩的门,回头正见艾静在打热水。 “静静。” “毕经……啊,文谦。” 见艾静知道改口了,毕文谦有些开心:“今天夏林唱得不好。其实,你也唱得不好。但这不是你们的错。只看了几分钟歌谱就唱,本来就是强人所难的事情。明天,夏林要来练歌,你也旁听。” “啊?你不是……”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但在我这儿,安静的孩子也有奶吃。”毕文谦走到石棋盘边,顺势坐了上去,晃荡着脚,看着有些发愣的艾静,“我和夏林认识了一段时间,她不怕我,有什么想法都会说出来。我不知道你是害羞还是害怕,我也不可能强迫你说心里话。我只能给你们平等的机会。” 艾静听了,脸上泛起一丝笑:“谢谢。要不,这壶水你先洗?” 第一百四十九章 交心 第二天,夏林兴冲冲地钻进了录音室,却首先被毕文谦埋怨了一番。 “你这丫头,明知道要期末考试,还不告诉我。你以为跑得了和尚,也跑得了庙?你逃了考试事小,要是害我也没去考,等黎华回来,看她怎么说你!” 羡慕地看看噘嘴的夏林,还有坐在角落偷笑的艾静,最后瞄了一眼把弄着吉他的毕文谦,小秘书陆衍掩上门,退出了录音室,回到了厢房里的办公室。 黎华去了日本,万鹏和王京云都有事在外,四合院里的很多衔接工作都落在了陆衍头上。她的办公桌就在黎华的办公室旁边,桌子远端有个小画框,裱着毕文谦的签名。 按王京云的交代,今天会有不少人来参与录音,他会让那些人到了四合院,先去她那里报道。 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想像着夏林她们和毕文谦一起在录音室里练歌的情形,陆衍脸上浮现起笑容,但笑了一会儿,就被些许遗憾给掩盖了。 可惜自己不是唱歌的料…… 录音室里的人们不知道办公室里的小秘书的遐思,他们只在毕文谦的领导下,大到整首歌的思路,小到每一处细节的表达,一点点儿地讨论、尝试、配合…… 三天过去,毕文谦仍然没有宣布让谁来唱这首歌。 晚上,毕文谦主动送苏虹出门。 “苏姐姐,你在培训中心最久。我教夏林唱这首歌,是不是和谷老太婆那边不一样?” “毕老师……你为什么总叫谷老师老太婆啊?”苏虹还是不习惯。 “那个啊……因为她是国内音乐工作者里少数我敬重的人之一。”毕文谦半开玩笑,“你不觉得,老太婆很着很亲切吗?” “不知道的人……”苏虹一脸无奈,斟酌着说,“别人可能会觉得你不尊重前辈吧?” “呵呵,我尊重的又不是‘别人’。” 毕文谦不以为意地笑,在胡同里慢慢走:“苏姐姐,我教夏林的,是具体的一首歌的唱法,但从基础的声乐技术来说,我教不好也教不了。正经地说,连我自己都还在学习磨练。我计划着,等她期末考试完了。也让她去培训中心旁听一下。我听说,谷老太婆收徒弟很严格,教学生也很用心,所以,拜托你帮我说说——我会叫夏林去听,但也只是去听。” 苏虹不大明白:“啥意思?” “夏林是我签下的第一个歌手,我对她有很大的期望。”毕文谦停了脚步,认真地看着苏虹,“谷老太婆致力于探索中国流行音乐的道路,她的目的和想法,都很接国内的地气。可是,夏林不仅会在国内成名,将来更会走出国门。外国的语言类别、音乐风格、文化倾向,都和国内存在差别,如果她把培训中心里听闻的东西全当成金科玉律了,那会在将来成为她更上一层楼的枷锁。尽信书不如无书的道理,谷老太婆肯定知道,但夏林只是一个普通的高中生,我怕她不懂。” “我……我会和谷老师说的。” “谢谢!”毕文谦抓着苏虹的手,紧握了一下,“另外,我说的这些,请你不要对谷老太婆之外的人说,更不要被夏林听到了。” “为什么?”苏虹一愣。 “……怕她骄傲。” 毕文谦本想说潜力无限之类的话题,但那恐怕会扯得太多,也太远。而胡同的路,已经到头了。 “明天开始,一直到星期六上午,我和夏林要去学校考试。等考完了,下午你到四合院来,如果她和艾静还是唱得不太好。这首歌,可能就由你来唱,或者,我自己唱了。” “知道了。毕老师再见!” 星期四早上,毕文谦带上钢笔和墨水,去了学校。四合院里倒也没有冷清下来,至少,录音室里没有——几个少年演奏家以及几个中唱的员工凑在一起,琢磨着毕文谦留下的事情——编曲。 走之前,毕文谦已经定下了草样,伴奏以手鼓、古筝、电子琴为主,但细致的修饰给他们留了不少空间——虽然考试期间,毕文谦没有过问他们的进展,但如他们所知的分成方式——参与编曲的设计,是有更多分成的。 星期六上午,万鹏和王京云难得在四合院里碰头。他们待在黎华的办公室里,却没有谁像毕文谦那样坐在她的位置上。万鹏坐在沙发上,看着一堆报告,王京云搬了把椅子,坐在靠窗的位置。 “华华走了一个多礼拜了,除了下飞机报平安的电话,也不多说点儿什么。” 过了很久,万鹏大致看完了,开口絮叨起来,王京云瞧着,微笑不语。 “小云,毕文谦叫你调查的事情,报告我看了。除了报告,你怎么看?” “报告的内容多半不会出他的意料。”娃娃脸上生着捉摸不定的微笑,“我总觉得,在他叫我调查的时候,他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了。” “你是说……” “在陪他去电视台的路上,他隐约说过一些。可能……他做这个节目,主要目的,不是给普通人看。” “……他说了什么?” “他觉得,现在国内音乐圈里的多数人,只是觉得他的话值得一听。” 万鹏和王京云对视着,似乎在用眼神交流。 “他想把节目做给同行看?” “反正我这个外行,听他随便弹一个小时吉他,有点儿听不下去。”王京云叹了口气,“但从调查的结果看,音乐经历越多的人,越在强调他了不起。” “……这样,值得吗?” “黎副经理不在,我们总不适合外行劝内行吧?何况,他在叫我调查时,就已经提出了一些改进的方案。”王京云打量着万鹏,忽然问道,“鹏哥,最近你有心事?” “是有一点儿。”万鹏也没忌讳,坦然地点头承认,“小云,你我自家兄弟。哥哥我要去东北了,从苏联那边倒腾点儿对国家有用的东西回来。华华和毕文谦有打入日本流行音乐圈的想法,一旦他们不在国内,而我又不在了,小云,这个场子,得由你来撑住。私情什么的就不提了,这公司有国家的股份,也代表了国家支持改革试水的态度。” “鹏哥,我知道。” “我知道你知道。不然,我也不会支持你来。”万鹏起身,把资料放在黎华的办公桌上,“那盘青歌赛的磁带,渐渐卖得少了。但按这趋势,2000多万盘是跑不了的。虽然国家在80年就确立了个人所得税法,但一直都很不完善。华华他们这次尝试,也不好确定如何征税。何况,这才6月份。毕文谦能过手的,起码也是2000万了。这么大一笔钱,他不仅全交给华华掌管,还给我作为去苏联的本金,而他自己的吃穿用度,根本就没考虑过。” “有志不在年高啊!我们在家里,以前经常被数落,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还没办法还嘴。”看着王京云那一丝心有戚戚的表情,万鹏也起了一丝笑容,“现在,我们终于有机会独立办事了。小云,咱们都得办好!” 王京云观察着万鹏,犹豫了一下:“鹏哥,平常你不会说这么多话。” “……可能是我有点儿怕死吧!克格勃毕竟名声在外。”万鹏又一次爽快地承认了,“那些在国内倒腾的家伙,不仅华华讨厌,也的确是在祸害国家,社会影响更是恶劣。如果我在苏联打开了局面,把一些人的心思吸引过去,方方面面都是大好事儿。可我要是一出门就撞枪……不知道下一个敢于一试的人,还会有谁,会等多久才出现了。” 第一百五十章 “五十年” 又是一个礼拜天晚上。第二期《每周一新歌》快要开始了。 毕文谦坐在休息室里,一同在屋子里的,还有不少——夏林、艾静,以及将要参加演奏的人。 看看时间,毕文谦忽然起身,朝夏林招招手:“夏林,跟我来。” “干什么?” “陪我走走。” 六月的京城,晚上七点半刚过,仍然没有完全入夜。窗户外散进来昏暗的光,毕文谦沿着楼里的过道,慢慢把夏林带到没人的地方。 “我让艾静唱这首歌,你不满意?” “我可不敢。” “还说不敢?”毕文谦转身伸手去刮她鼻尖儿,却被她下意识地堪堪避过,“全写在脸上了。” “……哼。”夏林后退半步,盯着毕文谦的手,很是警惕。 “是不是觉得,自己并不比艾静唱得差?”毕文谦的话音不大,口吻里有些逗弄的味道,“是不是觉得,我又在欺负你?” 夏林脱口而出:“你可不是……” “事实上,你们都只是唱得中规中矩。十七岁的女孩子,本该是被人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飞了的宠爱,让你们唱这样伤感的情歌,本来就不对口。” “什么含在嘴里!”夏林骂了一句,脸上渐渐转了阴晴,“毕文谦……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让王京云做了调查,上一期节目里,你和艾静,多数观众的评价,是唱得很一般。也许是因为你们是紧跟在我这个作者之后唱的,也许是因为群众说话说得含蓄——无论如何,这都是不太好的评价了。而现在,经过了一个礼拜的练习——没错,你花了几天时间期末考试,但观众是不知道也不必知道的——今天重唱一次,在有编曲伴奏的情况下重唱一次,是你们打个翻身仗,扭转上个礼拜留在观众心中的看法的机会。” 毕文谦顿了顿,伸手拍在夏林肩头,这一回,她没有躲。 “如果只从唱得好不好判断,这歌应该让苏虹来唱。但即使是她,我也并不能满意。说白了,今天无论你们俩谁去唱,都不过是从‘唱得不怎么样的小女孩’变成‘唱得还可以的小女孩’。艾静签的是一般歌手,同时也是一个有些内向的人——起码,比你内向多了。我得多给她机会,让她逐渐习惯一个人站在舞台上当主角的感觉,让她渐渐成长。” 说话间,毕文谦抬起另一手,按住夏林另一边肩头。 “可是,夏林,你不一样。你签的是偶像歌手。观众会很快忘记一个‘清唱得不怎样的小女孩’,而今天,不是清唱。有伴奏,会录音,还会出成磁带,这是会在不少人心里留下第一印象的。在我们公司里,无论是你的第一盘磁带,还是第一次在大型场合唱歌,我都不会允许半点儿马虎。换句话说,你得先唱得让我满意。” 夏林睁大了眼睛,双手低垂,两个大拇指紧紧按着食指弯儿:“那你……要是一直不满意呢?” “知道我为什么让你签十年吗?”毕文谦手上加了点儿劲儿,“宝剑锋从磨砺出,一曲成名天下知。五年时间,我还是等得起的。” 按照“历史”,五年之后,恰是你真正声名鹊起的时候了。如果改变了你的人生,结果还不如从前,那我岂不是很失败? “不过,虽然我的标准非常高,但我更相信,你不必让我等五年。” 看着夏林忽闪的眼睛,毕文谦不禁上前一步,顺势把她的脑袋摁在自己肩上,在她有所反应之前,对着她耳边轻声说道:“不管是黎华开的一万块,还是我提的五万块,在我看来,都太便宜了。我很想签你五十年,但我现在有的只是钱,出不起适合的价。” 说完,毕文谦就放开了手,分开两步,静静看着她。 越发昏暗的环境里,夏林咬着嘴唇,沉默了好一阵,突然一拳捶在毕文谦胸口,笑骂出来:“五十年?人贩子啊你?” “好了,回休息室吧。”不轻不重的力气,仿佛打落了毕文谦心里的石头,“正因为我现在还做不到,所以,你就当是个秘密好了。即使你说出去,我也不会承认。” “谁要你承认了?” 夏林背着手,转身先走了。 不久,节目开始了。唐博在简单的开场白之后,介绍了节目流程的改进——都是毕文谦对王京云说的那些。 “接下来,将由艾静妹妹重新为大家带来上个星期由毕文谦同学在节目中现场创作的《一路上有你》。这一次,经过了一个星期的准备,有了精心的配器,请大家欣赏她的改变。” 唐博的话音落下,临时的乐队一人一椅一乐器,鱼贯走入了演播室,只有最后的艾静空着手。安静的她很有礼貌,站在空地的中央,等大家都准备好了,才重新向镜头鞠躬。 淡淡的古筝音随着张姗的弹拨而起。接着,艾静捧着话筒,唱了出来。 “你知道吗?爱你并不容易……” 如毕文谦教的那样,艾静在主歌部分唱得很轻,带着一些忐忑的味道,就像一个敢爱却不敢言的少女,对无法掌控的未来充满无奈。 发挥得不错,不愧是随歌舞团到处参与过演出的人。坐在桌子后面,毕文谦看着艾静站直的背影,有些微笑。 “……一颗心在风雨里,飘来飘去……” 电子琴的八音盒点缀音配合得不错,艾静的高音也没有出错,但欠缺了一些举重若轻的感觉…… 毕文谦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成为一个好的老师,他甚至并没有想过当手把手的老师,但这毕竟是他第一次和别人细致分析一首歌之后的结果。艾静没有发挥到最好,听在耳里,他还是免不了遗憾。 很快,一遍唱完,短短的古筝过渡,第二遍中,手鼓的鼓点打底,淡淡的吉他渲染,古筝渐渐从点缀增强到贯穿高潮的背景——到这时候,艾静中规中矩的演唱已经不是单独的主角了。 只是,不知道在演播室里的录音,是否能达到录音室里那样的效果。 艾静唱完之后,毕文谦跟着大家一起鼓掌,心思却不在此处……如果说青歌赛的磁带是没有条件打磨,那么这一回,一定不能马虎了。 还得练啊,艾静! 欢送乐队离场之后,唐博开始了读信的环节,驾轻就熟地把手插进玻璃箱。看着她抽信的动作,毕文谦的心思依然没有跑回来。 他觉得,上一期的信作为引子,只用来写一首歌,似乎有些“浪费”——“浪费”了一个穿越者的曲库。 于是,和上个星期差不多的吐槽模式,五封信读完,拿了信纸去了休息室,勉励了艾静几句——一切都看上去按部就班。 “毕文谦,这回你要写什么歌?”夏林随手捡了一封信看着。 “不用看了。”毕文谦摆了摆手,“这些信,说实话,我今天没兴趣。刚才听艾静唱歌,我突然觉得,上回的信,我还可以再写一首歌。” 夏林手里的信纸滑落在桌上。 “怎么,不信吗?”毕文谦玩味儿看着她的脸,“这回,你期末考完了哟~!” 第一百五十一章 《传奇》 回到演播室时,毕文谦还带着张姗。 “虽然博博今天抽出来的信,都是符合条件的真实故事,但我的确没有多少为此写歌的心思。”顺手把一叠信纸全放在了唐博面前,转身看着镜头,毕文谦微微点头,“相反,我倒是对上个礼拜的故事继续琢磨着——当时我写歌,加入了自己的很多思考。刚才听到艾静的演唱,我突然觉得,完全可以从另一个角度,重新写一首歌。” “而现在,我来试试。”说着,毕文谦把椅子让给了张姗,“来,你坐这儿。” 等她安坐,摆好古筝,毕文谦也弄了一把椅子,背对着镜头,坐在了她旁边。 “小姗姐,我慢慢写旋律,写好一点儿,你就帮我弹来听听,可能会让你反复弹。” “嗯。”也许是知道背后有镜头,张姗有点儿正襟危坐,眼睛里倒很是兴奋。 毕文谦将要“写”的,是一首氛围隽永的歌,就他能够动用的乐器里,似乎古筝最适合其格调。节目流程“改版”,毕文谦更加不必在乎“创作”过程是否吸引普通观众了。掏出钢笔,一边在白纸上写歌词,他一边小声说道:“一会儿我用简谱写,但我不定调。你觉得怎么弹着更好,可以自主装饰音。” 此刻,电视机前看节目的观众,看到的是一个端庄的女音乐老师,捏着教鞭,指着身后的黑板,科普着基础的简谱知识。而在屏幕的右下角,大约占了八分之一的大小,则仍然直播着演播室里的情况,只不过屏蔽了声音。 这一回,毕文谦先写完了歌词。张姗稍微够来脑袋,看着他那歪歪斜斜的字迹,不禁笑了起来。 “怎么了?” “夏林说你写字难……不好看,我还以为是她造谣呢!” “……那丫头。” “不过,你这词看着挺好的。比上回那人写的信漂亮多了。” “来源于生活,高于生活嘛!” 打个哈哈,毕文谦在心里默默唱起旋律来。 不久,他把一小段儿旋律写在另一张纸上,递给了张姗:“你试试,多弹几遍,想想怎么弹更好。” 现场其他的人不见得能从片断的旋律里听出端倪,但毕文谦听在耳里,这首歌留在记忆里的感觉渐渐变得更加鲜活了。 一段又一段儿,马不停蹄地,毕文谦“写”得不快,但在张姗眼里,这“创作”速度近在咫尺地颠覆着她的常识。 前后不过20来分钟。 “好了,词曲都写好了。”毕文谦重新用了两张纸,整理出一张歌谱,再誊抄了一遍,“这张你拿着。现在时间还有很多,总不能让节目提前结束了。你好好琢磨练习一下,到时候你独奏一次试试。我先去休息室了。” 没等张姗和唐博反应,毕文谦就出去了,把休息室里的人都“赶”进了演播室,只留下夏林。 “先把门关上。” “你写好了?”关上门,回头盯着懒洋洋坐在桌边的毕文谦,夏林一脸的诧异,“今天这么快?” “我说是为了给你多一些练习的时间,你信吗?”毕文谦调侃着,朝她招招手,“过来坐,你先看歌谱。” “鬼才信你!” 话是如此说,夏林还是小快着步子,坐到了毕文谦旁边,抓起歌谱,细细看了起来。 毕文谦悄悄看着她全神贯注的模样,心思渐渐活泛。 记忆中的她在亿万人的关注中缓缓而歌,举重若轻。二十四载,两轮生肖。回溯的时光让眼前的人不需粉黛,青春满溢。茂密的黑发没有处理过,随意地梳了个二八开。 真是个丫头,居然还到处宣扬我字写得烂。 毕文谦默默地笑着,夏林却看得仔细。过了许久,她才把歌谱按在桌上,偏头看过来。 “你这首歌,黎姐姐会不会又说那什么……小布尔乔亚啊?” 毕文谦一下子觉得画风突变了。 “噗……”她说得好有道理,简直让人无言以对,“……你不觉得,写那封信的人,本来就是一个挺小资的文艺青年吗?” “文艺青年……”夏林眨着眼睛,瞅着毕文谦,“挺好的一个词,怎么我听你说着,总觉得像是在鄙视人啊?” “错觉,那是错觉。” 毕文谦可没打算在80年代和人讨论普通、文艺和那啥的梗。摆摆手,他指着歌谱说:“还有一个多小时,我不给你什么先入为主的看法,你自己琢磨,怎么去唱这首歌。在这儿,我当听众,但也只是听众。等时间差不多了,只要你能不看谱唱,我就带你去演播室清唱。” 说完,他半转身子,左臂程在桌子上,手托着腮帮子,歪着头,看着夏林。 “……这可是你说的。不许笑我!” 夏林慢慢站起来,把椅子踢到一旁,左手把歌谱拿在眼前,右手手指虚按着桌子,酝酿了一会儿,唱了出来。 一开始,毕文谦听着只觉得青涩。但随着夏林一遍遍唱下去,熟练的感觉渐渐明显。 终于,在十几遍之后,她放下了歌谱,眼睛看着毕文谦。 “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没能忘掉你容颜,梦想着偶然能有一天再相见,从此我开始孤单思念。” 遐思里功成名就的夏林渐渐散去,毕文谦迷离的眼神重新聚焦在眼前的夏林身上。 “想你时你在天边,想你时你在眼前,想你时你在脑海,想你时你在心田……” 夏林懵懂的脸上生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蜜。 “宁愿相信我们前世有约,今生的爱情故事,不会再改变。宁愿用这一生等你发现,我一直在你身旁,从未走远。” 和年逾不惑时的夏林不同,此刻,她唱得更像是怀春少女的憧憬,多了一分简单直接,少了一分柔顺通练。 “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 毕文谦坐正了身子,轻轻鼓掌。 夏林白了他一眼,嘴角却泛起笑意。 “‘想你时你在天边,想你时你在眼前,想你时你在脑海,想你时你在心田。’我很喜欢这几句。”夏林走到角落,从自己的书包里翻出一个温水杯,小口润着喉咙,“虽然只是特别喜欢这几句,但黎姐姐都能努力唱好《荷塘月色》,我,也能!” [《传奇》2003李健,2010春晚王菲] 第一百五十二章 守株待兔 节目散场,从电视台大楼出来,夏林紧紧跟在毕文谦身边。王京云走在最后,看着离了他们快两个身位的艾静,无声地笑着。 “毕文谦。” “嗯?” 偏头看去,尽黑的夜里没有多少灯光,倒也让夏林的眼睛越发忽闪。“刚才那首《传奇》,我是不是唱得……没有张姗姐姐弹得好?” “你想我回答什么呢?” “我要听真话!” 带点儿执拗的口吻让毕文谦发笑,他背起手,继续走了几步,才慢慢答道:“古人说,‘丝不如竹,竹不如肉’,从表现力的上限来说,歌唱一定会比弹奏更好。但那只是上限。乐器的技法可以磨砺一辈子,乐器练坏了可以换一把,而嗓子,一辈子只有一副。” 夏林琢磨了一会儿,忽然幽幽地说:“果然还是嫌我没唱好。” 毕文谦看着她,笑而不语。 继续走了一段,快到马路边了,一个穿着工人装的人影走了过来。 “请问,你是毕文谦吗?” “是。”毕文谦看不清背着路灯光源的他的脸,但这声音似乎有些耳熟,“你是?” “我叫崔建。”来人想了一瞬间,补充道,“就是唱《一无所有》的。” 毕文谦有些发愣——他从没有想像过,会在这样的时间和地点,和崔建遭遇……哦不,好像是人家在堵自己? “你……找我有什么事?”下意识地,毕文谦递出了手。 “工体那场演唱会之后,我那首歌有不少人在唱,你解读的意思和你说的那些话,报纸上也在讨论。我在京城歌舞团的领导也来问过我的想法。”崔建的语速比较快,没有一般人初次见面的那种些微的矜持,“其实,别人怎么看,我也没指望强求。但你和我从前根本不认识,你只听我唱了一遍,就能立即唱出你自己的东西……所以,我想和你认识认识,聊一聊想法。”一口气说到这儿,他才看了看毕文谦身后的人,“我打听过你,只听说你在三里囤开了一家唱片公司,而且一直在地下室练吉他,我也不好意思打扰。上个礼拜看了你的节目,知道你这时候会在电视台,所以今天我来碰碰运气。” ……原来是守株待兔啊! “好吧,很高兴认识你!”既然崔建握着自己的手还没放,毕文谦也顺势使了使劲儿——无论音乐上的想法如何,至少,“历史”证明着,他是中国摇滚圈里难得的几个赤诚之人之一,坚持着自己的理念,而没有被那些个糟粕污染,“我听说,京城歌舞团离三里囤挺近。本来我们一会儿坐车回去,但车只能坐四个人……这样吧,”毕文谦放了手,回头对王京云说,“王京云,你先开车送夏林和艾静回去,顺便通知一下夏林妈,放假之后,让夏林搬到四合院里住,天天来回跑挺不方便的,反正,在公司里,我吃什么,夏林也吃什么。既然今天有人想和我聊聊,那我就走路回去好了。叫蒋卫国记得给我开门就好。” “好。” 王京云执行得干脆,很快就把小轿车开到了路边。夏林和艾静道了再见就上车去了。 “夏林,过来一下。”忽然,毕文谦唤了一声。 “什么?” “今天你唱的,虽然细节上的问题仍然有很多,但你的演唱中已经有着属于你的理解和情感。”毕文谦伸手摸摸夏林的头,“我很高兴。” “不许摸我头!”夏林一下子跳开了,往小轿车小步快跑,“你也就比我大两个月!” 在毕文谦爽快的笑声中,小轿车渐渐远去。 “怎么样?很活泼吧?”毕文谦的口吻,略有些长辈在自豪后辈的味道。 这种感觉,让崔建瞧不明白,他想了想,才问:“这个夏林,就是你的公司签的歌手?工体演唱会那天,她唱得比上个礼拜好不少。” “上个礼拜?”毕文谦回想着夏林在镜头前,低头照着歌谱唱得有口无心的样子,脸上浮现着笑,“那天她唱得的确很难看。” 这话,让崔建不知道怎么接口了。 “现在的夏林,是一块璞玉。将来,她有希望成为亚洲首屈一指的歌手。”借着微微的路灯光,毕文谦对着崔建笑道,“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 很显然,作为80年代的土著,崔建并不能体会到毕文谦话里的梗——他也没有强求:“好啦!边走边说,你想和我聊什么?” 步子不快,路却是和黎华一起走过。那天晚上,两个人并肩用日语唱着《世情》,只要一回想,歌声好似还在耳边回荡。 “毕文谦,你觉得,摇滚是一种什么精神?” “我在工体时已经说过了。摇滚是一种直抒胸臆的创作思路,歌词、旋律、演唱、编曲,各个环节的创作,都是如此。”毕文谦没有去看身旁的崔健,而是看着前方的路,“其实,我一点儿也不在乎摇滚是什么,因为这是一个舶来词,其概念从诞生到现在,代表着一种新的流行音乐的风格的酝酿,却远还没有达到成熟,自然也就没有一个约定俗成并且服众的说法。真要说在乎,我更在乎中国摇滚乐将会是什么?音乐是文化的载体,具体到作品,以你的《一无所有》为例,既是一首情歌,又表达着我们中国一个时代的年轻人的迷惘,这种时代的烙印,就是承载着文化的表现——无论你这个原作者怎么说,反正我是这么理解着。那么,摇滚这个新事物传入中国之后,和中国的本土文化相结合之后,会酝酿生成怎样的结果?我很期待,却又很担心,担心人们邯郸学步。” “担心?”崔建不太理解,“为什么要担心?” 是啊,为什么要担心?崔建是这个时代里一个有独立的想法,有书写未来的朝气的年轻音乐人,他根本不知道中国摇滚在二十多年后会成为什么样子。 毕文谦不打算和他探讨什么资产阶级自由化之类的思潮以及产生的恶劣影响,和一个音乐人谈了也没用。 “如果我没估计错的话,你肯定比我年长几岁,我就叫你崔哥好了。不如,你先谈谈你的看法?” 昏暗中,毕文谦似乎从崔建脸上感觉到一丝暖意。他诉说起他的想法,这一开口道来,语速就止不了的快。虽然说话用词不见得准确,却没有什么思考停顿。 ……不愧是写出了那些歌的人,骨子里的批判隔了三十年,仍然是那个味儿,虽然,此刻的想法并不像“历史”上那样因为经历而越发的激烈。 安静地听崔建说了一个尽兴,毕文谦和他一起过了一个马路,才平和地开口。 “其实,秉承你这种思路的歌,我也可以写出来。但我不会那么去写。”毕文谦侧身指着崔建的胸口,“就像你穿着这一身普通工人的打扮,你可以就这么上舞台,去呐喊你心里的精神。而我,却会根据我将要唱什么,而选择我将要穿什么上台。” “另一方面,说句苛刻的话吧……《国际歌》其实也可以唱成摇滚的风格,那歌词,既暴力,又艺术,既严谨,却又是那么的美。比起《一无所有》的格局,高了太多。和你一样的是,一百多年前的词人就发出了挣脱枷锁的呐喊;和你不同的是,人家不仅在破坏,更提出了建设,而你,却在建设这一块儿浅尝辄止了。”毕文谦叹了一口气,“我不是想批评,只是觉得,既然从前的人都能做到,我们在这个时代,应该也能做到。更直接地说,崔哥,我不希望《一无所有》既是你的起点,又是你的顶峰。可如果你始终抱持着这样的思路……” 犹豫了几秒,毕文谦放弃了这个话题:“算了,我暂时也理不清思路。不如,我举三首歌词当例子吧!” “你说!”崔建起了兴趣。 “三首都是日语歌。先说一首我前段时间在这条回家时唱过的吧!虽然是翻译的,但其中的思想没变。” “天下格局,此消彼长,唯顽赤者,求真思伤。时序纷替,何事茫茫,但有崩坏,即咎羔羊。川流不息,游行如浪,不渝梦想,合众一向。勉力逆天,不渝梦想,与众赤儿,战斗至亡。” “世间泛论,癔病怯猫,常言擅谎,粉墨不倦。谰繁似带,剥毕见疮,智叟自诩,尽窥炎凉。川流不息,游行如浪,不渝梦想,合众一向。勉力逆天,不渝梦想,与众赤儿,战斗至亡。” “这首歌的名字叫《世情》。很显然,这是一首富有革命气息的作品,却是用民谣的风格在唱……崔哥,你不用急着评论,先听我介绍完。” 摆摆手,毕文谦继续说着。 “第二首叫《Showtime》,歌名是英语,意思是做秀时间。所谓做秀,大约是刻意表演的意思。” “此刻日本社会平静无事,其实有秘密的计划在暗中进行。一成不变,太平盛世,只是偶尔想在虚像的世界一步登天罢了。日本这个社会,希望好像常常绽放,可是这个国家,挫折不断的日子还在。所以要说什么呢?也是没什么好说,所以大家也是闭口不言。梦与现实很不一样,偶尔想去虚像的世界飞翔。现在新闻是做秀时间,现在首相是超级巨星。镁光灯闪个不停的做秀时间,连行人都成了演艺新人。关注、享受,频道一切就是另一番世界。” “人口过多每个人看起来都没什么差,多到日本人跟蒙古人站一起也不知道差在哪儿。我的特长是跳高,而面对孤独就没办法了。败就败在这上面,偶尔想去虚像的世界飞翔。强硬的演说,大人物的演说,摇摇晃晃的年代,闷闷不乐的季节。日子原地踏步的继续,枯燥无味已快要窒息。就算只是表演,有憧憬也没聊胜于无啊!超棒的做秀时间。现在新闻是做秀时间,绑票犯也是个超级巨星。镁光灯闪个不停的做秀时间,我也想变成超级巨星!关注、享受,频道一切就是另一番世界。” “崔哥,你相信吗?这么一首充满讽刺的歌,是去年写的。在日本的经济水平如此发达的时代。‘新闻是表演,首相是超级巨星,绑票犯也是个超级巨星’,结果,都敌不过切换频道。这么一首歌,唱得有点儿电子乐的感觉。” “而第三首歌,叫做《落在肩上的雨》,和前一首是同一时间发表的。” “落在肩上的雨湿湿冷冷,我没有感觉地继续走向前方;落在肩上的雨带来的湿冷之中,我发现我还活在世上。没有他我连一秒也活不下去——曾经我这样想;他带给我的寒霜寒到连毒药的白都未曾这样。远方闪烁的光芒太过遥远,遗忘我、放流了我、流放我、流放……” “多少天多少日轨道沿线带着我,舍弃目标去到黑暗的道路上;虽说舍弃目标,深夜的梦境深处为何我还是讨厌雨滴入耳?雨落在肩上的冰冷就像有人说出那句‘活下去吧!’那是谁的声音啊?雨落在肩上的冰冷就像一句‘我想活下去’,就是迷失的自己在喊啊!” “落在肩上的雨湿湿冷冷,我没有感觉地继续走向前方;落在肩上的雨带来的湿冷之中,我发现我还活在世上。” “毫无疑问,这是一首伤怀的苦情歌。” 三首歌词慢慢念完,毕文谦停下了脚步,定定地看着崔建。 “崔哥,我相信,这三首歌词,有你认同的,也有你不认同的。我只是想要告诉你,这三首歌,都是同一个人写的唱的。这个作者,创作的音乐都承载着她对这个世界的思考,我相信,崔哥你创作音乐,也是如此。然而不同的是,她的眼睛,能够并且愿意看到世界更多不同的方向。” “而我,正如此学习着。” 崔建默默听完,没有立即说话。毕文谦也耐心地等待着。 路灯的灯泡边飞绕着蚊蝇,天上的月亮也半隐在云间,不远的地方传来猫叫,很像婴儿的哭声。 良久,崔建终于准备说点儿什么了,毕文谦却突然抢问道:“崔哥,我没有打算让你认同我,我只是在告诉你,我的音乐理念。话说回来,既然你知道我开了一家唱片公司,那么……有没有兴趣来我们这边?” 满面的笑容,仿佛守株待兔成功的小狐狸。 [崔健,大陆摇滚教父] 第一百五十三章 黎华报平安 第二天清早,刚练完声,还没吃早饭,蒋卫国就拉起了毕文谦,让他补上昨晚欠下的三公里。 一顿跑下来,毕文谦常规性的满身大汗,坐在大槐树下有气无力地呻吟。艾静见着,一边笑,一边给他打了盆热水。 “重新洗洗,别着凉了。”热乎乎的毛巾递到毕文谦面前,“黎副经理走之前交代了,她就担心你又生病了。” 你为什么要说“又”啊……毕文谦面有不甘地看着艾静,到底还是默默接过了毛巾。 “蒋卫国,买早饭顺便带几份报纸回来。” 昨晚崔健提到报纸有什么讨论,不如……看看。 想想也是,比赛之后,为了练吉他练日语,宅了这么久,连外界有什么反响都不清楚。 就在蒋卫国出门不久,一身校服的夏林右手行李包,左肩卷凉席,头发微微散乱,像个农民工似的快步进门,匆匆把东西全搁在石棋盘上了,才挺直了腰杆,拍着胸口,和毕文谦打招呼。 “累死我了!毕文谦,你都不来搭把手!早饭吃了吗?对了,我住哪儿?” 毕文谦张着嘴大口喘气儿,简直无言以对。 “他才跑完三公里,正累死累活呢!”艾静笑着解释道,走过来从毕文谦手上夺过毛巾,蹲在脸盆前搓洗起来,“要不,夏林住我隔壁?我一个人晚上也没谁说话。” 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伶牙俐齿了?毕文谦懒洋洋地看着艾静那茂密的黑发,很想吐槽——我晚上不是一个人?你们谁来陪我说话啊? “随意好了。” “那好!” 艾静的声音有些兴奋,顺手把拧干的毛巾塞给毕文谦,起身提起夏林的行李包:“来,我带你去看房间!” 两个丫头带着小兴奋“看房”去了,扔下毕文谦一个人在大槐树下凉快。 不过也好,蒋卫国一手报纸一手包子回来时,毕文谦可以安静地做一个吃饭看报的美男子。 然而,吃得差不多了,报纸也慢慢翻得差不多了,毕文谦终于忍不住嘿嘿干笑了。 “毕文谦,你在怪笑什么?”选好房间,稍微整理了一下床铺,夏林就和艾静一起出了厢房,正听到毕文谦笑,不禁快了步子窜了过去,“好啊!一个人偷吃,人家艾静都还没吃呢!” “谁叫你们丢我一个人的?艾静的在那边。”毕文谦故意打了一个饱嗝,指指门口蒋卫国那边桌子,“老国营包子铺的,就是正宗啊!” “什么老国营?难道还有新国营?”80年代的夏林当然不知道毕文谦话里的情怀,她一把抢过毕文谦手上的报纸,上下看了看,盯向了一处报道昨天的《每周一新歌》的文章,“哦,原来是有人写我们啊!” “你别只看标题。”毕文谦看着朝蒋卫国走去的艾静,猜测着才到京城没多久的她,是否知道老国营包子铺的味道。 “……人家说,《一路上有你》,艾静一个礼拜的练习,进步明显……还说《传奇》写得很好,张姗姐姐弹得好,还说我也唱得好……” “看下去。” “……哦!原来是说你没按照既定的规则写歌,有作弊的嫌疑啊!”夏林终于看完了,“这不是胡说吗?上个礼拜你都在和我们练歌,还有期末考试,哪儿有什么作弊写歌!” “你知道。别人却不知道,他们也没想过去探究真相。”毕文谦瞄着夏林手上的报纸,不置可否地笑,“《京城青年报》,呵呵,我记住了。” “你打算怎么办?也写文章澄清吗?总不能任由人诬蔑吧!” 眼瞧着夏林刚刚还在嘲讽自己,转瞬又和自己同仇敌忾的样子,毕文谦开心地笑:“写文章干什么?明知道它是弱智,难道还要把自己的智商降到和它一样的水平,然后被它用丰富的经验打败?”说着,他起身抓过报纸,放在石棋盘上,似乎一阵休息以及下肚的包子给了他新的活力,“这世上没有什么不是一发RPG不能解决的,如果有,那就两发。” 夏林没听懂:“你在说什么?” “一个笑话。翻译一下就是——这种质疑,一首歌就能解决了,如果解决不了,那就两首。”说着,毕文谦伸手轻轻梳理夏林前额和鬓角的散发,“带毛巾来了吗?去洗洗脸,梳梳头,都成野丫头了。” 夏林连忙捂住头发,退后一步,转身就跑了:“你才野呢!” “哈哈……” 笑声中,门口蒋卫国桌子上的电话忽然响了。 “毕经理,找你的!黎副经理的电话!” 黎华?毕文谦一愣,等等,国际长途? 一下子就窜了过去。 “黎华?” “文谦,在国内有乖乖跑三公里吗?” 电话那头,是黎华咯咯的笑声,笑得毕文谦仿佛毛孔多舒张了几分。 “有你留下的各种指示和监督,我能不跑吗?”假装抱怨着,“我还在想你都不联系我,结果你竟然打国际长途……” “我现在在大使馆。” 话里依然带着笑,但黎华的话却让毕文谦一个激灵。 “怎么了?” “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了。”黎华的口吻,平静里带了些微的兴奋,“我想见见日本的真实风貌,请河合奈宝子带我到处走走。她在日本是大有名气的偶像歌手,出门得化装,但我就这么出门了。早先,在银座附近,还有当地的星探找我搭讪,但后来在我的央求下,河合奈宝子带我去了靠近贫民窟的地方。结果,在那儿我们遭遇了传说中的日本黑社会。”“什么!” “用不着大惊小怪。都说了,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了。好吧,一开始我也惊了一下。”黎华忽然止不住笑,笑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组织起语言,“结果,都是些外强中干的瘪三儿,还不如国内的车匪路霸!《蔷薇海峡》什么的,看来是艺术加工的东西。我跑到就近的建筑工地,随手操了根钢管,一个人就把他们打了个哀鸿遍野。然后,我就拉着河合奈宝子去了附近的警察局,给大使馆打了电话。等大使馆的人接我过来,休息了一晚上,早上估摸着时差,就给你打电话了!听说,昨天找我们麻烦的是当地的一个小组织,连枪都没……” 黎华还在讲她才遭遇的故事,毕文谦却已经觉得脑子发晕了。 她还真的去社会调查了?而且,竟然比外国有活力的社会团体更有活力? “够了够了!这是国际长途,这些事儿等见面了再慢慢说!”一瞬间,毕文谦鸵鸟般的生怕她嘴里再迸出什么劲爆的内容来,“我只想知道,你有没有受伤?” “就凭那些瘪三儿?”黎华的鄙视隔了话筒也如此明显。 “那好。这事儿我告诉万鹏,叫他安排一个保镖去日本保护你,不,还是两个比较保险。别以为日本那些有活力的社会团体都只是徒有其表,”既然黎华没受伤,毕文谦的神经也不那么紧崩了,转而想到别处——反正,他也懒得在长途电话里和她普及什么“山一抗争”,好吧……那段“历史”现在还是正在进行时,“你最好利用媒体向日本政府施加舆论压力。一定要在日本方面反应过来,和媒体打招呼之前行动。先让大使馆那边不急着和日本政府交涉,即使交涉也暂时放低姿态。先从河合奈宝子遇险的话题开始,吸引各种大小报纸抢报,然后透露河合奈宝子的女性友人以一己之力击退暴力团的袭击,引起话题,让事情尽快发酵。注意用词的技巧,如果能引起社会性的关注最好不过。等火候差不多了,日本政府也不能轻易平息关注了,再高调公开你的身份,强调你受害人的事实,以及为了朋友奋不顾身的形象,还有单挑暴力团的实力。总之,要让你的名字在日本人心里混一个脸熟。到时候,以日本人在乎名义上的脸面的尿性……” 一口气说下去,毕文谦忽然发现对面没声音了:“喂,黎华?徒弟?还在吗?” “在……”突然,黎华开心地笑,“你鬼主意真不少!好了,长途很贵的。就说到这儿了!你告诉万鹏的时候,叫他别太大惊小怪。你在国内,好好做节目!” 说完,黎华就利落地挂了电话。 “喂,喂……” 耳边响着听筒里的盲音,毕文谦突然发现,夏林、艾静,甚至蒋卫国,都在旁边竖着耳朵。 看到毕文谦视线移来,夏林第一个问道:“黎姐姐怎么了?受伤了?”“你以为?我们家黎华是什么人?” 随口吹嘘着,黎华那生气勃勃的模样在毕文谦心里又烙深了一分:“好了。你吃了早饭没?要是吃了,收拾好房间,赶紧去录音室练歌!” 赶着两个小姑娘朝厢房去了。毕文谦放下听筒,忽然觉得自己不愧是从10年代来的人,即便是道听途说,营销手段也是信手拈来。 黎华,既然you_can,那么,you_up! (PS:《蔷薇海峡》是一部日本涉及黑社会题材的电视剧,在85年传入中国,不少电视台都播过。就文中剧情来说,并不夸张。黎华只是比较果决稳准狠,震慑效果大过武力效果。而且,那个年代在东京的大组织比如住吉会什么的硬茬,在街上随便招惹路人的概率非常小。) 第一百五十四章 化被动为主动 虽然毕文谦在正式转告前打了不少预防针,并且一再说明了黎华没什么危险,但当万鹏明白了黎华昨晚上在日本遭遇了什么时,他第一瞬间就从沙发上一弹而起,目眦欲裂地冲过来,在黎华那梨花木办公桌上不顾力气地一巴掌,响声把毕文谦吓了不轻,连桌子上的盖碗茶都差点儿震翻。 “(入肉)!” 毕文谦只是把茶杯按好,然后缓缓推到他面前。 “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致战。”一边示意万鹏喝口茶压压惊,一边叹了口气,“或许,这就是为什么,徒弟第一时间联系我,而不是你。” “……你叫我怎么不怒!” 无论如何,重重地深呼吸几个来回,万鹏还是拖了把椅子,坐在了桌子对面。手虚按着茶杯……就没考虑过喝。 “你安静不了?”毕文谦模仿着某双手交叉撑下巴的动作,虽然没戴眼镜,“那我来安排——你尽快安排两个女保镖去日本保护黎华。日本是世界上唯一一个承认黑社会合法的国家,黎华的事情,不见得那些有活力的社会团体都会认怂没有后续动作。毕竟对于他们来说,黎华是外国人,而且是女人,而且不是白人。不能排除有想搞个大新闻的愣头青。也正因如此,你可以联系现役军人或者真正的专业人士去保护黎华,但一定要是女性,只有这样,如果真有后续事件发生,才会彻底打痛日本黑社会的脸,才会最大化的塑造黎华在整个日本社会里的形象。” 不知是毕文谦的淡定,还是他的话里的思路对万鹏产生了冲击,他盯着毕文谦,沉默了好一阵,忽然把茶杯推了回去。 “毕文谦,是不是没有一点儿可能劝华华现在就回来?” “你如果想试试,大可以打电话过去。”毕文谦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 “如果我真那么做了,她一定会非常失望……”万鹏捂住脸,不想让毕文谦看到自己的表情,“你真的觉得,这是一个机会?” 毕文谦大约明白万鹏指的什么。 “总不能就这么忍气吞声。但这不是日本政府的行为,即使让大使馆高调出面,人家也可以定性成意外,大不了抓几个无关紧要的家伙充数,顶多再赔点儿钱——日本黑社会,本来就是政客和财阀离不得又见不得的手绢儿、抹布,擦完鼻涕就扔的东西。” “所以,直接走程序要赔偿,是很不划算的办法。只要日本政府没有第一时间决心封锁消息,这件事就有通过媒体在日本社会中发酵引发关注的可能。虽然这是一件让日本丢脸的事情,但归根结底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件,只要作为受害一方的我们不刻意激化矛盾,就不可能影响这几年看上去还不错的中日关系。” “所以,我们没有追求直接赔偿的必要。就我所知的资料来看,日本人有一种只要事情不被知道,就会被当做没有发生的奇葩思维。换句话说,只要让整个日本都知道了黎华遇袭的事件——不必真的让每一个日本人都知道,只需要让日本人觉得这件事被公之于众了,被大家都知道了就行——那么,日本社会就会在面对黎华时,心理层面上矮上一分——特别是在黎华强调受害,既没有放弃追讨赔偿,也没有要求赔偿的时候。” “另一方面,在这次事件中,黎华作为一个年轻漂亮的女性,不仅独力击退了暴力团,同时也保护着在日本如日中天的偶像歌手河合奈宝子。而日本人,是一个崇拜强者的民族,黎华的行为和结果,或许在日本中上阶层的人眼里只是一种谈资,但对于日本众多底层民众,特别是心里藏着一些想法的女性来说,却很有榜样的气质。毕竟,日本也是一个等级森严的社会,大多数底层平民不甘于被压迫的命运,却又没有挑战潜规则的勇气,黎华这种强而有力的形象,很容易让他们产生带入感,获得某种心理上的满足——或许他们并没有明确意识到这些,所以我们应该培养这种想法。” “在去日本之前,我和黎华分析过,广场协议导致了日元不合经济规律的升值,这会在几年之间让日本普通人手里的钱突然值钱起来。一个修养良好的人,陡遇横财时或许会坚持操守;但整个社会底层的人突然成了暴发户,却几乎必定会酿成金迷纸醉的社会风气。这样的社会背景下,那些人的钱,最好赚。以现在中日之间的经济水平对比,哪怕是日本普通市民的消费能力,都足够中国不少人羡慕了,而这样的人在日本是一个非常庞大的群体。” “所以,答案已经很明白了——既然黎华遇袭的事情已经发生了,那么以此为契机,化被动为主动,让日本平民,至少很大一部分平民,喜欢甚至崇拜黎华,将是我们最好的处理方式。” “黎华反感包装出来的偶像,但不反感成为偶像。何况,她有唱歌的理想。既然如此……”毕文谦忽然弯起半边嘴角,“日本已经有了一个林明美了,大可以再来一个有战斗力的拉克丝克莱茵试试。” “你说得很有道理。但是……林明美是谁?在日本的中国人?” 毕文谦打量了一下不明所以的万鹏,不由发出了弦断有谁听的叹息。 “你就当是一个玩笑,一个比喻好了。反正,你尽快找人去日本,等自己能好好说话了,给黎华打个电话,转告她我刚才的意思。顺便告诉她,如果她在日本那边有比较大的场合上演唱的机会,尽快告诉我,我给她写首歌。”端起盖碗茶,慢慢喝了一口,毕文谦轻笑了一下,“我是看出来了,你要是不亲耳听到黎华平安,终究是放不下心的。” 万鹏貌似脸红了一瞬间,立马起身要走。 “谢谢。我这就去……” “等一下。”毕文谦叫住了他,“今天的《京城青年报》上有一篇关于昨天节目的文章,帮我找个小黑本儿,把那作者的名字记下来。” “小黑本儿?”万鹏一愣,或许是黎华的事情干扰了心绪,此刻他颇有些戾气,“他写了什么?” “我没有立即打击报复的意思。”毕文谦呵呵地笑,“只不过是请你帮忙注意一下,如果他之后还有写关于我的文章,如果文章里有捕风捉影自由心证甚至造谣的东西……我会考虑帮他塑造一下正确的三观。” 要推出偶像,必然会保持频率性的曝光,不可能不和媒体打交道。只不过,或许是在黎华身上沾染了某种霸气,毕文谦没有讨好媒体的欲望。 还是教人做人更念头通达。哪怕这样做起来会费力不少。 目送万鹏眼睛里充满力量地出了办公室,毕文谦忽然后仰,靠着椅背,一边轻笑,一边摇头。 如果黎华真的是在日本先亮相出唱片……这个世界,越来越让人有成就感了! 不过首先,还是去录音室看看夏林那丫头吧…… [《超时空要塞》1982,女主角林明美,《高达seed》2003年,女主角拉克丝克莱因,相同点,都是歌姬] 第一百五十五章 人无再少年 或许是因为多年单亲家庭的环境,并且仅有的妈也经常不在家,夏林搬到四合院里之后,并没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也或许是因为其实离家并不太远,她甚至没有想回家的念头。 相反,四合院里又多了一个喜欢泡在录音室的家伙。相比一个人躲在厢房自己的卧室里练吉他唱歌的艾静,这更讨毕文谦喜欢。 只不过,毕文谦喜欢归他喜欢,夏林却没给毕文谦好脸色——特别是在王京云带来期末考试成绩之后。 “凭什么!我明明已经很努力了!你就没来过几天学校!凭什么你是第一名!” 练完一段歌,休息的时候,夏林手里攥着《传奇》的五线谱,噘着嘴,锁着眉头,气鼓鼓地盯着一直在给她伴奏的毕文谦,一脸的不忿。 毕文谦却只是微笑。 我一个10年代的伪学霸,才高考过了没多少年就穿越过来了,在东直门这样的学校都不能碾压,我还混个毛线啊! “至少,你也在前20,还算不错,符合公司的基本要求了。下学期依然要努力学习。作为偶像歌手,自然需要做得比绝大多数人更好。至于我……你想看看我到京城之后,看过的书的书单吗?等黎华回来了,你可以去问她。” 笑了一会儿,见夏林还是不满意,毕文谦终于摆摆手,继续拨起了吉他。夏林见了,咬着嘴唇,纠结了一下,还是从椅子上站起来,继续唱了。 但这一遍唱完,毕文谦没有再弹了,反而站起来,放下吉他。 “都说台上十分钟,台下十年功。你今天这么带着别的情绪唱,没有用处。”抓住夏林的手,把歌谱放在一旁,毕文谦摇摇头,“顶级的艺术家,能够发乎于情,把所见所闻的一草一木一思一绪立即唱成歌。但这必然需要极其丰富的人生阅历、音乐素养、声乐技术作为基础,才能达到信手拈来的境界。那是一辈子的修养积淀。而你,你现在,显然离得还太远。我也不行。别说你我了,整个中国也找不出来,较真的话,得从历史书上找了。那么,退而求其次,一首既成的歌,一种确定的唱法,反复磨练,直到炉火纯青。这是目前大多数歌手的情况。这种方式下,练习的时候如果心里带着杂念,会事倍功半。” “我……” “我知道你不开心,我也相信你很努力了。可这世上,努力的不止你一个人。你要和我比,那我又和谁比呢?高中考试的成绩,很容易比较,因为有相同的题目,唯一的答案,明确的满分,顶多是解题思路的区别。但是,音乐不是这样。它可以比较,却没有标准答案。同样一首歌,不同的视角和切入点,往往会产生不同的演绎,表现出不同的艺术形象。也正因如此,现在的你,在练习的时候,需要练的不仅是嗓子,还有心思。缺乏情感的演唱,唱得再稳,那也是死的;缺乏稳定的演唱,再有情感,那也是空谈。想两者兼具,总会有一段千锤百炼的枯燥。那些让听众振奋激昂,或者泫然欲泣的演唱,对于歌手来说,都是游刃有余的表演。表演时的情感也许是真的,也许是假的,但一定是控制自如的。说得残忍一点儿,演绎一首歌的情绪,也早已在平常的一次次练习中千锤百炼得近乎麻木了。”毕文谦似乎有些落寞,放开夏林的手,转而扬上去轻轻按着她的肩头,“所以,练习时心里的情绪不稳定,那就先别练歌了。走,我们出去走走。” “……对不起。” 夏林跟在毕文谦身后,从地下室出来时,忽然小声道歉。 “有什么对不起的?都是自己人。”毕文谦没有回头,走到大槐树下,看着坐在门口正在读报的蒋卫国,“现在公司还小,四合院里才住了你和艾静,我有不少时间在乎你。将来,签的歌手越来越多,说不定到时候……我只能在心里在乎你了。” “毕文谦……” 忽然,夏林从后面拉住了毕文谦的手。这使得他吃了一惊——夏林可从来没主动拉过自己的手。回头看去,夏林小脸有些泛白:“你以后也会不管我吗?” “你选择了音乐,选择了唱歌。这条道路上,只有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想法,理念,以至于体系,才会创造出足以青史留名的成果。所谓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你的艺术人生只有一次,我只能帮你在入门时走得更加顺畅,但入门之后,即使我继续牵着你的手,那也使不上劲儿,也不该使劲儿……” 等等,不对……她为什么要说“也”? 毕文谦面色一凝,眯起眼睛,紧紧盯着夏林,语塞了。 夏林的脸渐渐由白转红,恢复了神气:“走吧!咱们上哪儿去?” “你以为是去哪儿玩儿啊?就在附近走一圈,走完回来继续练歌。”毕文谦放弃了某些思考,“而且……可能我得戴个口罩化个装什么的,免得又被人逮着喊签名……” “是啊,你已经成明星了!”夏林呵呵地笑,“是不是你那手烂字,不敢签啊?” “你……” “我在人家陆衍的办公桌上看到你的签名了!要不要也给我签一个?以后要是心情不好了,我拿出来看看,说不定一下就笑出来了!” 看着夏林那一脸嘲笑,还略带点儿小兴奋的样子,毕文谦一把甩开她的手,往正房的卧室去了:“你……想得美。” “你上哪儿去?不是出去转转吗?” “我去化装!” 无论如何,夏林入住之后,四合院里多了许多生气。 一个礼拜很快过去,除了万鹏找毕文谦在办公室里谈了一次,倒也平静。 而他谈的内容,还是黎华。 “毕文谦,我托人和驻日大使馆那边了解了一下情况。”这一回,万鹏心平气和得多了,甚至,脸色里还隐隐有几分自豪,“华华的确没受伤,不少日本报纸和新闻节目都报道了河合奈宝子遇袭的事件。而且,具体的战果也弄清楚了。九个全都进了医院,全是重伤,两个还没脱离危险。日本警视厅方面没敢找华华麻烦。按你的建议,我以公司的名义,找了一个侦察兵和一个警校生,正准备飞过去保护华华。考虑到你的布局思路,时间又急,为了找两个长得不错的人……搞得有谣言说我要相亲了。” 听着他无可奈何的口吻,毕文谦禁不住笑了。 “这么说,黎华是一打九了?怪不得她说对手是一群瘪三儿。” 或许是因为敌我关系,即使听到有人进了医院,指不定要出人命,毕文谦却只觉得微微的兴奋。 “河合奈宝子在接受采访时一直在感谢有好友拯救她——不知道是她真心实意还是她的事务所让她这么说的。”相互感染着情绪,万鹏也笑了起来,“借着这件事情,她的事务所准备给她开一个演唱会。为了能够演唱《月半小夜曲》,他们对华华的态度挺不错。” “那黎华怎么处理的?”由着穴头开演唱会的做法,并不让毕文谦意外,他更在意黎华的应对。 “因为事情比较急,华华直接拍板了,要求了演唱会收入的5%提成。”万鹏微微点头,“作为交换,事务所要求华华在河合奈宝子的演唱会上露面。华华在犹豫,要不要趁这个机会登台唱歌——这也是我今天找你说这些的原因。” 当机立断是好事儿,一首歌的版权就敢要一场演唱会5%的收入,黎华也是……霸气。即使这多半是纯利润的5%,也能说明《月半小夜曲》在日本的前景了。 毕文谦思考了一会儿:“……河合奈宝子的演唱会……什么时候?” “二十七号,还有三个多星期。” “这么急?” “很急吗?”万鹏不太了解,“听说是日本那边刚好放暑假。” 三个星期,对河合奈宝子可能不急,但如果黎华要唱歌,唱新歌的话,那就很急了! “这样……你先只派一个人过去保护黎华。另一个等我几天,我写首歌,录个小样,让她带过去给黎华。” “你不是后天要直播节目吗?” “这有冲突吗?” 毕文谦呵呵得一脸霸气。 第一百五十六章 歌迷的故事 又是一期节目直播,毕文谦只带了艾静和苏虹到电视台。 至于夏林,在听她练习了一个星期的《传奇》之后,毕文谦决定让她安心去声乐培训中心旁听两个月先。 今天的唐博仍然是那一身日本式的学生装上衣。随着她主持着例行公事的开场介绍,节目开始了。 虽然夏林和艾静都努力练习了,但都达不到毕文谦心里的要求。于是,这一回正式演唱《传奇》,他抱着吉他亲自上阵了。 木吉他、笛子、架子鼓,条件和时间都有限制,不可能把编曲做到尽善尽美,甚至比毕文谦记忆中的更好,但有了这三件乐器,主要的结构却是足够满足了。 “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 这样的经历,毕文谦并不曾有过,当他演唱的时候,心里隐约想的,倒是黎华。 “……想你时你在天边,想你时你在眼前,想你时你在脑海,想你时你在心田……” 夏林唱时,脸上生着微微的甜蜜,毕文谦唱时,却是微微的喜悦。 “……宁愿相信我们前世有约……” 悠悠的笛声衬托着空灵的唱腔,平添了几许仙气。 一曲唱完,毕文谦起身拉着吹笛子的曾昭斌一起鞠躬致意,坐在左右的听众们热烈地鼓着掌。 “文谦,唱得真好!” 等参演的人带着乐器离场,毕文谦回到了主持位,唐博忍不住又亮着眼睛称赞了一句。 “谢谢。其实理论上这首歌还可以表现得更好,只不过,我的唱功还需要磨练,一个星期里能找到的演奏家和排练时间都非常有限,编曲其实还有些粗糙……博博,我这可不是谦虚,是实话。”毕文谦伸手虚止了唐博张开的嘴,“举个例子,前段时间在国内好评如潮的电视剧《西游记》,那开头的音乐,就是匠心独具。如果流行音乐的伴奏能够达到这种水平,整首歌的表现力必然更上一个台阶。” 唐博愣了好几秒,忽然笑了起来:“……你果然和传说的一样,对谁都要求严格。” “不严格,难道去说什么‘我有多努力,你知道吗?’听歌的人可没必要去在乎创作过程中的困难——无论是当代的群众,还是将来的历史书。”毕文谦又习惯性地玩起了这个时代只有自己才懂的段子,“好啦,博博,开始读信吧!” 话是这么说,当唐博起身准备抽信时,毕文谦又举了举手。 “这个,我再说一句。”等镜头重新转对着自己了,毕文谦脸上露出了似笑非笑地表情,“上一期节目播出之后,京城某家报纸上有人写文章,说我没有按照根据每一期的五封信里的故事创作歌曲的约定,有犯规的嫌疑。” “从创作的角度来说,我了解了不同的故事,某些故事更激发我的创作灵感,是很平常的事情。不过,这个节目的规则是我自己定下来的,严格来说,人家说得也有道理。所以呢,这一期节目,还是五封信,我写两首歌,把上一期的补上。” 淡淡的宣言引起了现场的窃窃私语,连唐博也面露忐忑。 “文谦,你……确定吗?” “拿信来吧。”毕文谦依然是淡定的样子——我还没说什么“我要打十个”呢…… 静静看着唐博挽起袖子,从大大的玻璃箱里倒腾出一封信,回到座位上慢慢拆开,然后朗读起来。 “毕文谦同学,你好!我是通过青歌赛认识你的。听说你要直播一个创作流行音乐的节目,我第一时间就守在了电视机前。听着那些来自和我一样的普通人生活中的故事,再听到你为此而写的歌,我非常感动。虽然我还没有谈过恋爱,但我很喜欢你新写的《一路上有你》。因为,歌里的那种难以割舍的感觉,在我身边也存在着……” “我的母亲,是一个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在她年轻的时候,和我的父亲自由恋爱了,而且,算是早恋吧!我的父亲是老三届,68年插队当了知青,留下了刚刚怀上了我,连自己都不知道的母亲。” “父亲一去,再也没有回过京城。我从小到大,都没有见过他。母亲生下了我,很多年都没有说过父亲是谁。她一直遭受着闲话,我也从小被喊成是‘丫养的’,走在学校、在街上,都抬不起头来。” “我在夜里听到过母亲隐忍的哭声,我一直知道外公外婆的脸色。我委屈过,怨恨过。去年,我在整理旧东西的时候,发现了母亲当年读书时的铁皮文具盒,里面只有一只写得剩一半的铅笔,一朵枯萎得不成样子的菊花,一张发黄的折得小小的信纸。” “那是一封情书。虽然我没有拿去和母亲问过,可我知道,那一定是父亲留下的东西,落款上那个我从来没有听过的名字一定是那个害了母亲一辈子的人。” “信纸上的甜言蜜语、憧憬展望,竟是一个一去不返的男人写的,根本就是狂言谎话!但那文具盒上却几乎没有灰尘!母亲一定还念着他,一定是的,哪怕她平日里从来没有提过。” “知道了这些,我的怨恨,也说不清是越来越深,还是渐渐淡了。可是,最近有一个叔叔,他很喜欢我母亲,大的小的事情,连我都看得清清楚楚。他对我也非常好。但母亲心里总有一个疙瘩,始终对人家的追求不清不楚。” “我很希望母亲能够接受他,好好过接下来的生活。但这些话,我说不出口。” “毕文谦同学,如果没有你,我或许不可能写下自己的故事,谢谢你给了我勇气。但我实在没有勇气落下自己的名字了。如果这封信真的有幸被那个漂亮的主持人抽到,你可以写一首歌吗?为了我的母亲,也为了我。” “爱你的歌迷。” 唐博读完信,整个演播室里一时间鸦雀无声。 毕文谦双肘撑在桌子上,两手相握,默默思考着。 “……文谦?”终于,唐博试探着把信纸递了过来,“你会写歌吗?” 慢慢叹了一声,毕文谦才接过信纸,用手指摁在桌面上。 “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即使我写了歌,信里的阿姨也不见得真的会高兴啊……毕竟,子非鱼,安知鱼之悲?不过……这位朋友,”毕文谦拿起信纸看了看,“这笔迹,看起来像是一个女同学,不然也不会自称是‘爱我的歌迷’吧……如果是男同学这么说……我总觉得怪怪的。考虑到信里的故事,她大约是69年出生的吧?算是我的同龄人了。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她能够写下这封信,应该是真的花了极大的勇气。” 说到这里,毕文谦朝镜头点了点头:“这位不知道姓名的同学,我不知道你今天是不是也在看这个节目。我就当你在看好了。我想说的是,这首歌,我写了。但我不能保证这首歌会让你和你母亲都喜欢,更不能保证你母亲在听了这首歌之后会有你所希望的转变。我能表达的,只是我听了这个故事之后的看法。” “那么,读信的环节暂停一下。我先写完一首歌再说。” 起身把椅子搬到桌子对面,侧坐下去,和上个星期一样,胸口挂着吉他,右手靠着桌子上的白纸和钢笔,只留给镜头侧脸,毕文谦微微低头,把右手搭在桌子上,中指轻轻敲起了桌面。 第一百五十七章 走眼 不到半个小时,毕文谦就写好了歌。 “我去一下休息室,把歌谱给歌手看看,让她们熟悉一下。请大家等我两分钟。对了,如果现场的同学里有人也有兴趣,可以一起去休息室试试。” 带着信纸和墨迹方干的歌谱,毕文谦推开了休息室的门,身后跟着十几个人,有男有女。 “静静,苏姐!”手指夹着纸,轻轻挥舞了一下,再放到了中央的大桌子上,“这回现场还有一些同学也想试试看。你们可以一起琢磨,集思广益。不过,”毕文谦回头看着跟进来的年轻歌手们,“这个节目的一个重要目的就是为我们的公司发掘有潜力的歌手,所以,你们如果想在今天清唱这首歌,只需要我听着觉得可以就行了,但如果想参与正式的排练,在下一期节目里正式演唱,以及录歌发行磁带,那就得和公司签约了。这个,我得把话先说清楚,也请你们思考仔细。” “好了,演播室那边还在等我,这可是直播节目。我先去了。” 出了休息室,往演播室走了一半,毕文谦忽然停了脚步,默默地思考起来。 在这个时代,拿出“历史”上的作品,本来就是为了迅速扩大自己的影响力,是为了自己想做的事情提前扫清可能的障碍。 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一发RPG解决不了的!如果有,就两发! 既然如此……又何必要两个发射筒呢? 想明白了,毕文谦露出了笑容,大步流星地走进了演播室。 “博博,下一封信,不用抽了。”一边说,一边挥手,毕文谦坐回了位子,看看镜头,又看向唐博,“我刚才想了一下,既然有人觉得我上一期作弊了,那我这一期就让他明白一个道理——我到底需不需要作弊。” “刚才,我写下的那首歌,是以写信的朋友的视角去写的。写好之后,回顾那封信时,我发现了一个问题——那位朋友说她父亲是老三届,又说她母亲从来没有提过父亲的事情——这显然是矛盾的。我不觉得她在说谎。那么很显然,有很多信息,那封信的篇幅并没有交代,整个故事,也是她的眼睛看到的故事,不见得是故事的全部。而且,我觉得,既然那位父亲已经联系不上了,也没有指望将来能联系上了,对于这位朋友,所谓的父亲就不是一个实在的人,而是一个想像中的符号,一个轮廓。既然如此,何不把他想像得好一点儿呢?那样,至少在生活中能够让自己少一点儿纠结。” “所以,我觉得,可以用同一个故事,从那位父亲的角度,重新写一首歌。”说着,毕文谦目光炯炯地盯着镜头,“我这么做,不是想打那位在报纸上写文章质疑我的朋友的脸,只是要让他明白,一个故事素材就可以写不止一首歌。” 说完,毕文谦再一次侧身而坐。 虽然已经决定好了“写”什么歌,但他没有立即下笔,而是闭上眼睛,在心里揣摩,那首歌该怎么唱。 过了十多分钟,毕文谦开始提笔,写起了歌词。 由于这个环节的直播只有图像,没有声音,唐博也不像前两期那样始终坐在自己的主持位上,悄悄起身,轻着脚步,学着上一回夏林的模样,藏到了毕文谦背后,看他一笔一划,看那惨不忍睹的字迹在白纸上渐渐生长。 歌词写好之后,毕文谦扣回笔帽,放下笔,抱起了挂在胸前的吉他。 轻拢慢捻间,一句句曲调在演播室里不断反复,一句句歌词在毕文谦脑海里来回。渐渐的,带着淡淡的忧伤感觉有了雏形。当完整的旋律成型之后,毕文谦轻声哼了起来,吉他和弦淡淡点缀着背景。 背后的唐博睁大了眼睛,死死看着纸上的歌词,鼻尖儿时不时微微抽动,双手不禁握紧了椅背。 “看来,又有人躲在我背后。” 确认写完之后,毕文谦忽然调侃了一句,回手一捉,按住了唐博的手指,然后回头看着她:“原来是你。博博,别学夏林那丫头。” 那刻意的老气横秋的模样引得现场一阵哄笑。 唐博脸红了一下,旋即转移话题道:“我觉得你这歌写得好啊!” “是吗?谢谢。”毕文谦放了手,站起来往外面走,“不过,大家都说好才是真的好。我先去休息室叫他们过来。” 很快,一群歌手在演播室桌子前的空地上,一字排开。毕文谦第一次细细打量他们,那些略带忐忑的脸上或多或少有些稚嫩……等等,怎么有一个画风不对啊? “你……”毕文谦伸手指着靠边站的一个女歌手,“请问你是谁?虽然你长的的确挺漂亮,但你好像已经不是学生的年龄了吧?” 好吧……音乐学院的招生的年龄其实比普通教育系统宽松不少,但这位漂亮姐姐在这群人里,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美女含笑点头道:“你好,毕老师,我叫李灵玉,是东方歌舞团的歌手。你不也说了吗?这个节目的一个目的就是招歌手,所以我就打听过来了。” 噗…… 仔细再看,还真是她! 确认之后,毕文谦顿时被一种走眼了的挫败感笼罩住了——他不是不知道李灵玉是谁,但记忆中的她虽然容颜不减,却并非如此年轻的模样,自己对她在这个年龄时的印象……貌似是穿着戏服的玉兔精。 一眼根本联想不到一块儿去啊! “好吧……李灵玉是吧?”这还是第一个主动毛遂自荐的“历史人物”,毕文谦想通一圈,脸上浮现起了笑容,怎么也得给个面子不是?“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刚才我写的歌,就由你先清唱好了。” 说着,毕文谦两步过去,拉住她的手,把她带到空地正中央:“你唱,我听。”然后,放开手,在演播室两边的空座位里就近随便拣了一个,坐下去,带头鼓了鼓掌。 微微错愕之后,李灵玉朝毕文谦点了点头,然后敛容看向镜头,轻轻唱了起来。 [李玲玉,8090年代的甜歌皇后] 第一百五十八章 《困砂》与《京城的冬天》 “你抱着回忆不肯放,从不理会别人笑你的傻。明知道这感情,早已百孔千疮。” 手握话筒,李灵玉轻柔的嗓音飘流在演播室里。 “你曾不顾一切爱上他,爱上他的狂甚至他的谎。直到现在,才发现自己不够坚强。” 软软的声音和毕文谦记忆中的样子依稀相似。 “你说你依然还爱着他,还有些往事你割舍不下。你不止一次,苦苦地挣扎,越是想他越是让你心乱如麻!” 也许是缺乏思考的时间,也或许这个年时的李灵玉的唱功还有待提高,毕文谦听在耳里,并不太满意。 “但回忆就像困进眼里的砂,不管有多痛你都要柔柔地擦。也许那苦涩偶尔会让你泪如雨下,也要假装你已忘记了他。” 本能够唱出味道的高潮部分,却唱得颇为平淡。 “别一直留着当初他送你的花,别一直惦着当时他承诺的话。尽管那寂寞偶尔会让你黯然神伤,也要试着让自己不再去想。” 虽然是自己“拿来”的歌,却也是毕文谦希望信中的人转告的话。 “你说曾在爱里受伤的人啊!一辈子再难分辨爱是真还是假!” 一个人的感情,旁人,哪怕是亲人,也不见得真的弄得清楚,说得明白。往往,连自己也“只是当时已惘然”。 “但回忆就像困进眼里的砂,不管有多痛你都要柔柔地擦。也许那苦涩偶尔会让你泪如雨下,也要假装你已忘记了他。别一直留着当初他送你的花,别一直惦着当时他承诺的话。尽管那寂寞偶尔会让你黯然神伤,也要试着让自己不再去想。” 李灵玉唱完之后,现场起了掌声,但她没有理会那些,只对着镜头点了点头,便看向了坐在一旁的毕文谦。 迎着她的眼神,毕文谦没有一起鼓掌,只是站起来,走了过去。 “严格地说,你唱的这首《困砂》,我并不满意。但我并不觉得,这就是你的真实水平。半个月前,夏林在节目里唱得比你还差,我仍然觉得她非常有前途。毕竟,你们都是面对新歌,没有足够的时间思考和揣摩。请坐吧!我们先听听其他歌手的演唱。” 无论如何,李灵玉脸色有些黯然,也没有多说什么,点头答应了一声,就回了自己的座位。 接下来,排成一列的歌手,一个个分别把《困砂》唱了一遍。结果嘛……毕文谦实在没有多评论的欲望,相反倒觉得之前李灵玉的演唱貌似也没有那么差了——有的人还得看着歌词才唱得出来。 看看时间,节目也渐渐差不多了。让唐博继续主持着,毕文谦去了休息室,看着正专心练歌的艾静。 “静静,唱得怎么样了?” 艾静偏头看过来,指了指桌子上的歌谱:“文谦,我恐怕唱不好。” “怎么了?” “你教夏林唱歌的时候,喜欢鼓励她多琢磨歌词的意思。这首歌,你写的是男人离开了京城之后,心里的想法。我没有谈过恋爱,更不是男人,这歌我心里感觉有些意思,自己唱出来,却不是那么回事儿。” 艾静认真地说着,毕文谦盯着她的眼睛,不知道她话里的重点,到底是前一句,还是后一句。 无论如何,能够主动去琢磨,实在是好事儿。 “这毕竟是在电视上唱歌的机会,你确定这回不唱了?” “我当然想唱,但是……”艾静摆着手,“我怕我唱砸了,连累了节目。” 看着她着急的样子,毕文谦有些好笑,也有些暖心:“为什么这么想?之前你和夏林唱成什么样儿了?我也没说什么啊!” “可是……可是后来我在附近散步的时候,有人认出我来,说我唱得……唱得……” “是些不堪入耳的话吗?”毕文谦心念一动,走过去拉着她的手,“一个星期之后,不是让你重新唱过了吗?这种直观的对比,让观众们眼看着你的进步,也没什么不对的啊?” “可是……” “没什么可是。”毕文谦抬手刮刮艾静的鼻子——和夏林不一样,她只是一惊,却没有退后去躲,“不就是中央三台的节目吗?只要你最终唱得很好,其他的,顶多只是一点儿谈资,甚至,会成为老师鼓励学生努力的例子。” 艾静咬咬嘴唇,脸上的表情风云不定,毕文谦渐渐怀疑她会不会突然哭出来。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艾静忽然点了点头,迈开步子,往外面走去。 “这种例子,我不想当……” 看着艾静的背影,毕文谦一时间不确定这句话到底是她真的说了,还是她的举动让自己产生的幻觉。 微微叹了口气,毕文谦跟在艾静身后,回了演播室。 镜头前的艾静,没有抵触的情绪,努力地微笑着。毕文谦看了看她的侧脸,将自己的椅子搬回了桌子那边,和唐博并排而坐,只听唐博带着笑意介绍着:“接下来,将由艾静同学为大家演唱毕文谦同学刚才创作的歌曲,《京城的冬天》。” 由于没有伴奏,艾静不必考虑和别人的配合,吸了一口气,稍微酝酿了一下感情,便开口唱了。 “北京的冬天,嘴唇变得干裂的时候,有人开始忧愁,想念着过去的朋友。北风吹进来的那一天,侯鸟已经飞了很远,我们的爱,变成无休止的期待。” 艾静没有估计错误,她的确唱得不太对。 “冰冷的早晨,路上停留着寂寞的阳光,拥挤着的人们,里面有让我伤心的姑娘。匆匆走过的时候,不能发现你的面容。就在路上,幻想我们的重逢。” 望着艾静的背影,毕文谦想像着写信的人的父亲——这个时代还在读书的孩子,往往并不太了解老三届的历史涵义,回不来,不回来,对于孩子是一样的结果,但在当事人,却是不同的。 “京城的冬天,飘着北雪,这纷飞的季节,让我无法拒绝。想你的冬天,飘着白雪,丢失的从前,让我无法拒绝。” 一遍旋律唱完,艾静很聪明地缓了几秒。 “飘雪的黑夜,是寂寞的人的天堂。独自在街上,躲避着节日的欢乐的地方。远方的城市里,是否有个人和我一样,站在窗前,幻想对方的世界?” 艾静努力想唱出感情,但听在毕文谦耳里,却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感情——她也是这个时代的少女,既没有足够的时间研究学习,更没有能唱好这首歌的人生经历。 “京城的冬天,飘着白雪,纷飞的季节,让我无法拒绝。想你的冬天,飘着白雪,丢失的从前,让我无法拒绝。” 和毕文谦记忆中原版嘎然而止的处理不同,艾静将最后一句拖了比较长。 现场习惯性的掌声中,唐博引导着节目安稳结束了。 等镜头撤了,毕文谦拿起桌子上的歌谱,走到正准备随人流一起离场的李灵玉面前。 “李灵玉,请等一下。”吸引了她的注意之后,毕文谦将《困砂》的歌谱递到她手中,“可以一起出去吗?我想和你说几句。” 说完,也不顾其他人纷纷看来的目光,转到了艾静身边,拍拍她的肩头:“为难你了!不过,以后可能会继续为难你的。” “……谢谢。”艾静低下了头。 “你都不开心,还谢我?” “我知道,你有你的想法,是为我好。” “那你还不开心?”毕文谦顺手刮刮她的脸蛋儿,“来,笑一个。” 艾静手捂着被他刮到的地方,抬起目光,眼巴巴地看着毕文谦:“我都唱得这么差了……笑不出来。” “你啊……”毕文谦笑着摇了摇头,“收拾收拾,准备回家。” 出了电视台大楼,人少了很多,和上次一样,王京云跟在最后,其次是艾静,只不过,毕文谦身边的人,从夏林变成了李灵玉。 “李灵玉,你也说了,我们这个节目的一个初衷就是招歌手。那么,我现在正式确认一下,你有兴趣来中国文华公司吗?虽然我很希望你能来,但签约歌手是要把档案转过来的。你现在是东方歌舞团的人,和艾静、夏林她们不同,你得想清楚。” “你希望我来?”李灵玉有些愣神,连脚步都滞了,“我刚才唱得……” “唱得很不好。”毕文谦替她说了,“但我也说了,那不是你的真实水平。为什么我能从一排歌手里一眼看出你来?除了长得漂亮,更因为你和那些学生有着不一样的气质。而且,你是第一个主动来节目里的正式参加工作的歌手,哪怕是千金市马骨,我也应该重视你。不然,你要是在歌舞团里的领导眼里成了不安分的家伙怎么办?别的想来我们公司的歌手会怎么想?何况,虽然你刚才唱的,情感和细节上的处理有很多问题,但你天生的音色,以及基本功,却是不错的。不然,东方歌舞团也不会招你进去吧?” 昏暗中,李灵玉红了红脸:“其实,我是因为当时歌舞团需要一个能唱歌也能跳舞的人,才被招进去的。” “那不是更好吗?”毕文谦笑道,“我们公司现在还没人会跳舞呢!” “那我……”李灵玉略带期待地望着毕文谦,“真的能来?” “来,当然欢迎你来。不过,具体的待遇,还需要细说。”毕文谦沉吟了一下,“这样吧……《困砂》的歌谱你拿去,然后和我们一起去一趟公司,认认门路,下个星期,直到星期六,你都可以抽时间来公司练歌,当然,你要自己琢磨也行。星期六晚上,我听你重新唱一遍,由此来决定你的待遇,具体地说,也就是签约金的多少,至于签约金是什么,等你到公司之后,可以和副经理的秘书细致了解。另外……你准备一份自己的简历,交给王京云,”毕文谦转头指指走在最后的王京云,“咯,就是他。” 李灵玉也回头看去,为了看分明一点,她还停了脚步,等王京云离近了再仔细认了一下。 “好的,我知道了。” 回四合院的路上,毕文谦也没有多说什么,事实上,节目结束之后,他的心思,更多的,已经飘到了黎华那边。 等李灵玉确认了地方,自己回去之后。王京云也准备开车走了,走之前,他叫住了毕文谦。 “毕经理,你叫李灵玉把简历给我?这好像是陆衍的工作吧?” “你是得转交给陆衍。同时,你也要转告万鹏一声,让他调查一下李灵玉在东方歌舞团里的情况。” 王京云一下警觉起来:“怎么?她有问题?” “她能有什么问题?”毕文谦哭笑不得,“相反,我是担心,东方歌舞团不见得那么爽快放人。” (PS:《困砂》这歌是湾湾那边90年代的作品,歌手唱得比较一般,编曲也只是中规中矩,所以歌虽然挺不错,但貌似在大陆不算知名。这种风格的作品,在而今已经大约不会有太多人特别喜欢了,但在80年代,却是不同。顺便,大陆的歌手韦嘉翻唱过,细致上和原唱有所不同,虽然唱功也存在问题,但总的来说,略胜原唱一筹——换句话说,这首歌目前没有谁真正唱好过。文中李灵玉在86年的水平和天生条件,大约是接近于原唱的唱法。而《京城的冬天》,京城二字请大家自行替换成本来的词,既然点娘怕作死,也只能适应她的节奏。这歌是大陆一个非常有灵气的歌手的作品,可惜,他因故进去捡肥皂之后,就一蹶不振了。老狼翻唱过这歌,实际水平嘛……离原版差得有些远了。最后,今天争取3更!) [困砂,北京的冬天] 第一百五十九章 保镖边玫 事实上,毕文谦不仅觉得东方歌舞团可能不会放人,他甚至觉得李灵玉会主动来“应征”这事情本身,就已经有点儿不科学了——毕竟,自己的公司才开张,除了开张前的一盘磁带,什么成品都还没出过,对于那些已经进入体制单位的歌手来说,实在不像有多强的吸引力。不过,也只是不解。人家既然主动来了,总是好事儿,自己也没有精力去想太多——要送去日本的新歌才是当务之急。 黎华的嗓音不错,跟着自己练声这么久,成长很明显。毕文谦很怀疑在此之外,她是不是到京城之后,找过别的声乐老师学习了。反正,自己当初也是如此和她说的。 但也只是从业余水平进入了专业的领域。不会犯外行的错误,不代表就能随便唱好高难度的歌曲。何况,这还得是日文歌。高标准下,唱歌比口语对话更在乎发音的细节,毕文谦不确定黎华能不能唱到位。 更关键的问题是,这将是黎华在日本人打响第一炮的作品,歌曲的风格和内容都需要和她,或者说和她将要让日本人看到的形象相得益彰。另一方面,这首歌还得符合日本人在这个时代的喜好风格,即使超前,也不能超前太多。 第二天,毕文谦把录音室让给了艾静,让她和演奏家们一起练习《京城的冬天》,自己趴在黎华的办公桌上,冥思苦想了一整天。 上辈子准备写的论文是关于中国流行音乐,而不是日本流行音乐。对于日文歌,毕文谦听了很多,但对于歌词,除了自己特别喜欢,或者特别有名,或者被翻唱成中文歌的,或者在日本的O榜上留过名的作品,他多数并不了解,能知道一个大概主题就已经是机缘了。 晚上,吃过饭没多久,一个穿着警服的年轻女人来了四合院。 “请问,毕文谦在这里吗?” 于是,毕文谦被蒋卫国叫到门口。 短头发,四方脸,皮肤有点儿白,站在人前彬彬有礼,笔直挺拔,眼神锐利,约莫二九年华,看起来也挺漂亮——打量之间,毕文谦心念一动:“我就是毕文谦。你是警官学校的?” “毕经理你好!”女人点点头,敬了个礼,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张字条儿递过来,“这是万办事员让我转交给你的。” 万办事员……还是第一次听人这么提万鹏。 接过看看,一手字苍劲有力,比自己那狗刨体漂亮到不知哪里去了——“中国警官大学警卫安全专业在读生,边玫。虽然不会日语,但成绩特别优秀,通晓国际法。等你准备好了,就让她带东西去日本。万鹏。” “边玫?”毕文谦重新看了看眼前的年轻女人,伸出了手,“你好。需要你带去日本的东西还没有做好,可能得麻烦你等一等。” 边玫轻轻和毕文谦握了手:“要等多久?” “几天吧……我也不确定。”毕文谦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定下“写”哪首歌,更不确定什么时候能录好小样,“你如果方便,可以暂时在四合院里住着,如果还有其他事情,只需要每天来一趟就行。” “学校那边已经放假了。我暂时也不必回家。”边玫想了一下,“我就住这儿好了!”此刻,那锐利的眼睛露出了柔和的笑意,“我听过你的歌,都很喜欢。” 对着这笑容,毕文谦涌生出识者满京城的感觉——这段时间,随便走到哪儿,都有人冒出来说,喜欢听自己的歌。 好吧……这也是好事儿。 “那好,你自己去厢房随便挑一间没人住的就行。” 说完,毕文谦就转身回办公室,继续挑歌。 然而没过多久,毕文谦又被蒋卫国叫了出来——该跑三公里了。 这一回,领跑的出了蒋卫国,又多了一个边玫,毕文谦下意识地就跟在了边玫后面。然而不幸的是,跑到后面,他又被夏林和艾静超越了…… “毕经理,要多锻炼啊!”终于跑完,边玫从衣兜儿里掏出手绢,递到双手撑着膝盖,汗流不止的毕文谦面前,“你这岁数,这么虚可不行啊!” 那带了点儿可怜味儿的口吻,使得毕文谦联想起当初在江州8中被人叫成假女的日子……抬头看着边玫微笑的脸,算了,懒得解释了。 “怎么?还害羞啊?” 噗……我就算害羞也轮不着对你吧? 毕文谦哼哼道:“你不是警官吗?” “我是警卫安全专业,也就是你们说的当保镖的。照顾人自然也是该会的。”边玫一边笑,一边半蹲下来,擦拭着毕文谦的额头,“才三公里,就这么多汗。” 白布手绢触碰着皮肤的感觉不见得舒服,但边玫的力道很温和,毕文谦再缓了一阵,等夏林和艾静一人拿着一堆脸盆毛巾,一人提着一对暖壶过来,勉力站直了。 “她们来了,我直接洗脸了。”点点头,毕文谦往大槐树下过去,坐在石凳子上,“谢谢了。” “不客气。” “没错,别和他客气。”夏林听着个尾巴,一边嘲笑着,一边走过来把毕文谦的脸盆和毛巾放在他面前,然后再把其他三套散放在周围,“他可狡猾了,见你是姐姐,就跑你后面。结果,你还不是跑得和蒋叔叔一样快?” “就你眼尖。”毕文谦有气无力地回了一句,等着艾静倒好水,试试水温,低头拧着毛巾,“给在美女后面跑,总能跑得快一点儿。” “结果还不是被我们超过了?”夏林毫不留情地揭露了事实,“边姐姐,你坐凳子,我和艾静再去搬椅子过来。” 看着两个丫头进了厢房,边玫忽然对着毕文谦笑:“夏林嘴上说你,其实也很照顾你嘛!” “嘴上,签了约以后,她嘴上老说我。”毕文谦也搞不清楚为什么,只能自嘲一句,“边玫,万鹏说你不会日语,你去那边保护黎华,会不会存在困难?” “保证完成任务!”边玫敛容认真答道,“而且,我会努力学习日语。” “边保护边学?你确定?” “我在学校里怕学过什么?不就是日语吗?”边玫一脸自信,“我可不会对困难认输!” 毕文谦似乎忽然有些明白,万鹏为什么会选她去保护黎华了。 “好吧!”毕文谦洗完一把脸,看了看一人一椅渐渐走近的夏林和艾静,轻轻朝边玫说,“请你一定保护好黎华。她很可能并没有正确地认识到——她对我有多重要。” 第一百六十章 寻找贝司手 夜里,毕文谦静静躺在床上,日文歌在脑海里走马观花。从“历史”上过两年将会出道爆红的美女面瘫二人组,到十几年后的在中国传说中的平成三歌姬,甚至是某些男性偶像歌手的作品。 联想着黎华唱《荷塘月色》时的嗓音,会和哪一首日文歌接近?或者说,可以唱出不同于原版却又成立,甚至更成功的效果? 这不仅需要想像力,也需要脚踏实地。此时的黎华真有几分偶像歌手的样子——长得漂亮,唱功却不算突出。这种情况……并不少见,但真的能一炮而红的却不是多数。而那些成功的案例,具体分析起来,总会存在具体的逻辑,哪怕很可能和歌手的唱功关系不大,甚至音乐水平都不是关键点。 比如……90年代末期在湾湾出道的小轩轩,那细细听来让人蛋疼的唱功,在相对新潮的编曲风格的带领下,也是能带起一阵旋风,被喜欢嘴炮的湾湾媒体喊成小天后的。 而在86年,日本流行音乐的时代背景…… 忽然,毕文谦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是了,正如自己知道而现在的日本人不可能知道的——日本的偶像歌手即将进入空窗期了!之前想到这一点时,只是这么一个结论,而如果多问一个为什么,就能有很多值得思考的东西了。 自己一直认为河合奈宝子是日本如日中天的偶像歌手,但真实历史上,86年也就是她最后的余晖了,当她从87年开始试图从偶像歌手转型成为创作歌手时,人们并不买账,唱片公司也就很务实地渐渐将她冷处理了。 然而,即使有说法认为河合奈宝子是日本80年代最后一个偶像歌手,她自己的选择也只是自己的选择,以区区一个歌手的身份,不可能影响到整个行业。 真正酿成这个时代性结局的,其实是秋园康的小猫俱乐部——在86年真正如日中天的小猫俱乐部,引发了社会现象的小猫俱乐部! 一个其兴也勃,其亡也忽的偶像制造模式,自己上辈子写论文时作为典型的反面教材的案例。虽然,人家作为始作俑者,至少收获了一个老婆。 想起了那个“将来”被唤做肥秋的男人,以及他一生两次干翻日本流行音乐偶像界的“伟业”,毕文谦不由轻声笑了出来,睡意暂时是找不着了。 穿上衣服,踩着拖鞋,再披上一层被单儿,提着手电筒和纸笔,走到外面的大槐树下,跳坐在了石棋盘上……嗯,屁股有些冷。拉着被单儿的一角垫上,然后把自己裹成半个粽子。 小暑刚过,院子里吹着习习的风。毕文谦晃荡着双腿,望着月亮。 虽然几十年后,《月半小夜曲》是河合奈宝子获得的评价最高的歌,在她的歌唱生涯中一枝独秀,但当初的销量,反而不如82、83年间她唱的那些口水歌。虽然这辈子因为自己的存在,因为在中国青歌赛这个“外国比赛”里得奖而引起了不一样的效果,但日本大的社会背景并没有质的不同。 因为85年的广场协议的作用,日本股市会从1986年12月开始不同寻常地“景气”起来,直到1989年12月底泡沫开始破碎,这个时间段里,绝大多数日本人在经济领域都失去了理智,整个社会的心态虚浮而奢华——作为穿越者,把这样的结论以推论的名义告诉黎华和万鹏很简单,动动嘴皮子就行了,但要在这个背景中思考流行音乐行业,并为不想当包装偶像的黎华选择一首歌出道,却不简单——自己可是对黎华放了话的,让她在日本翘着二郎腿把钱挣了。 既然决定让黎华在日本出道唱歌,自己就没有打算让她只是昙花一现地捞一票就跑。可日本社会这段疯狂的时间不长不短,如果太过迎合此时日本人的口味,那这作品很可能在将来被日本人遗忘——也许像肥秋那样的人毫不在乎,但毕文谦却不会接受这样的结果。 穿越者也是有傲气的! 这么想来,像美女面瘫二人组的那些歌就不在考虑之内了,因为离这个时间段太近;平成三歌姬的作品也不在考虑之内,因为离得太远。 再一次在脑海里过滤着日文歌,毕文谦心里渐渐明朗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毕文谦突然从石棋盘上跳下来,坐到石凳子上,打开手电筒,在纸上歪歪斜斜地写下几字日文。 負けないで。 是了,就是它了!别的不说,黎华可比蒲池幸子漂亮多了! 大功告成般地放声大笑,但只笑了一半,毕文谦就突然止了声,整个人僵直了身子,仿佛被人当头喝棒。 很快,两边厢房里跑出人来——一边是披着一件军衣的蒋卫国,一边是一身睡衣的边玫。 “毕经理?怎么了?”扫视一圈院子,确认没有危险,边玫抢在蒋卫国前面问道。 “没,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毕文谦朝他们点头笑笑,又看向边玫背后正开窗探出脑袋来的夏林,“睡觉,睡觉,没事儿!” 话是如此说,边玫却看清了毕文谦脸上的表情。 “什么事情?半夜都睡不着?很严重吗?” “要说严重,倒不严重,就是比较急,心里不太踏实。”毕文谦沉吟了一下,“这样,边玫,天亮了你去找万鹏,让他以最快速度,在京城各个音乐学院和单位,寻找贝司手!” 边玫一愣:“贝司手?什么东西?” “贝司是一种乐器,贝司手就是弹这个的。” 毕文谦耐心解释着。毕竟,现在的中国,专业弹贝司的人就没多少,隔行如隔山的边玫不知道,再正常不过了。 可是现在,这个必须有。 第二天,毕文谦难得地睡了一个懒觉。10点过了才起床洗涮练声。 “文谦,终于起来了?”听见动静,艾静从厢房里出来,等毕文谦练完声了,才走过来,把一个纸口袋递给他,“夏林早上买的焦圈儿,给你留的两个,她说你喜欢吃这个。她一早就去培训中心了,托我等你起床了给你,只是有些凉了。还有,李灵玉老师今天过来了,她正在录音室里练歌……昨天你睡得少,怕打扰你休息,要不,我现在就去叫她?” 拿着纸口袋,还真是已经凉透了。毕文谦看着艾静,堪堪一米六的个头,在东北姑娘里算是娇小的了,一双水灵的眼睛透着青涩,安静的大脸庞却又像是一个邻家姐姐。 “静静,这些事情应该是陆衍做的吧?” “陆姐姐早上来了没几分钟,万大哥就来了电话。陆姐姐接了,就出去了。” “……好吧,我知道了。我去黎华的办公室写歌了。如果不是万鹏或者王京云回来了,或者黎华打电话来了,就不要打扰我。到中午了,记得叫李灵玉出来一起吃饭……我嘛,你帮我送个盒饭进来就行了。” 吩咐完,毕文谦把焦圈儿放在嘴边,咬上一口。 夏林那丫头…… 摇摇头,去了厢房,直奔黎华的办公桌。 决定好了作品,写起来就很快了。毕文谦真正思考的,却是这首歌怎么唱,让黎华怎么唱? 作为一首励志的流行歌曲,原版里,蒲池幸子唱得很不错,但那是在93年发行的作品,在日本人已经渐渐感受过了所谓“失去的十年”之后的93年。 如果黎华也唱出类似的气质,86年里正迷之自信的日本社会,会有多少认同? 作为穿越者,伴随着眼界的优越,在试图改变历史时,也有着比“土著”更多的顾虑。 思考了一个白天,毕文谦自己也翻着日语词典唱了一个白天。 直到快吃晚饭的时候,万鹏领着两个男人进了办公室。 一人一贝司。都是短发碎刘海,20多岁的模样,一个圆脸戴眼镜,显得严肃;一个方脸,比前者青涩许多。 “我不懂贝司,只能尽力去找。”万鹏径直找了把椅子坐下,示意两人坐沙发上,“边玫说你很急。我联系了一天,只有这么两个人,还都是辗转介绍的。能不能行,你先问问。” “辛苦了。说实话,你能一天之内找到人,已经超出我的想像了。”毕文谦发自肺腑地觉得万鹏牛逼,称赞之后,他继续打量起两个贝司手来,“你们好。我叫毕文谦,是中国文华公司的经理。” “我叫刘军利。弹贝司将近四年了。” “我叫陈进。” [《負けないで》坂井泉水,中文名《不服输》,肥秋,就是秋元康,小猫俱乐部和akb48的缔造者,面瘫美女二人组,女子组合wink,平成三歌姬,华语地区对滨崎步、宇多田光和仓木麻衣三位的称呼] 第一百六十一章 做小样 “别的先不说了。我现在写了一首歌,顶多自己完成电吉他的部分,但预计伴奏里需要用到贝司。因为急着做一个小样出来,所以可以的话,希望你们能够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和我合作。当然,我们公司也一直在招演奏家,如果你们有兴趣加入,我也会在这几天里关注你们的水平。至于报酬,一人一千,但必须达到我的要求。” 毕文谦说得单刀直入,开的价钱也豪爽到了极致——至少,在两个年轻的贝司手听来,太过豪爽了。 “你是说,录一个小样,一千?”陈进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 年长几岁的刘军利则着眼在了别处:“毕经理,可以说一下吗?你这是一首什么歌?” “一首日文歌,要尽快送到我徒弟手里,让她有尽多的时间练习。很可能,她会在月底的河合奈宝子的演唱会上唱这首歌。” “你是说,”陈进微微前倾着身子,“来中国参加青歌赛的河合奈宝子?” “看来你也是看了青歌赛的嘛!” “怎么可能不看?” 陈进反问着,旁边的刘军利的眼神里也是差不多的意思,只不过他问出口的问题更进了一步:“毕经理收了日本徒弟?” “不,她是中国人,也是公司的副经理。最近去日本考察,有了这么个机会。” 黎华在日本大杀特杀的威风并没有在国内流传,毕文谦也懒得在这时候传播消息。 然而,很显然,刘军利和陈进不知道黎华和毕文谦的师徒关系,却知道她的副经理身份:“你是指……黎副经理?怪不得最近没经常听到她了。” “经常?” “呵呵。”看着毕文谦茫然的表情,陈进笑了起来,“新成立的文华公司的黎副经理,整个六月份,把京城的音乐圈转了个通透。我们自然听说过她,而且,文华公司一盘青歌赛磁带卖几千万的事情,更是传遍了!跟万干事员来的路上,我还专门打听了两句。” “万办事员啊……”毕文谦玩味儿地看了看坐在一旁的万鹏,拉长了语调,“明天把中唱的架子鼓手请来吧!我在国内多争取一点儿时间,徒弟在日本就有多一点儿时间练习……另外,你研究一下,如果在日本办一个中日合资的唱片公司,可能还要加上艺人事务所,这些,可能会涉及到哪些问题。” “合资企业?”万鹏下意识地问,“在日本?” “没错,在日本。”毕文谦认真点头道,“所以,你晚上给黎华打个电话,让她趁现在,还没收到我新歌的小样,尽量收集一下日本比较有影响力的唱片公司的资料。我们公司看起来赚了一点儿钱,但放在日本的经济体量下,其实很渺小。何况,人生地不熟的,与人合作才会有那么一点儿成功的可能。” 万鹏默默看了毕文谦一会儿,忽然沉声感慨了一句:“你果然想得很早。”说着,他站了起来,“没有别的事的话,我出去看看晚饭准备得如何了。四合院里住了不少人了,可以考虑请一个厨师了。” 厨师……那是不是意味着管饭了?这就是传说中的国企习惯? 毕文谦倒不心疼可能增加开支,但这事情…… “还是等徒弟回来了再说吧!我从江州来,她从申城来,艾静从奉天来,蒋卫国听口音貌似是从西川哪个儿来的,就一个夏林是京城人,还只是暑假住这儿。众口难调啊!” “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儿。”万鹏笑了笑,朝刘军利和陈进点点头,“你们慢慢聊,我先出去了。” 关门声之后,毕文谦看着两人,静静地等。 刘军利陷入了思考,陈进则有些忐忑地问:“毕经理,你这首歌是不是关系……比较重大?” “如果这首歌能在日本获得很好的反响,自然对公司的发展步骤大有帮助。”毕文谦爽快地说。 “可是……就京城这几年我认得的玩儿贝司的,都是自己感兴趣瞎琢磨,你这事儿,肯定标准不低吧?而且听你的说法,还那么急。我只能说……全力以赴,真不敢说胜任。” 陈进说得有些赧然,刘军利听了,只是点头,没有做声。 毕文谦当然知道他们的情况。80年代的中国,玩儿这些“新乐器”的人基本都是因为兴趣,没有专业的老师教导。但就是那批人,不也生出了不少好手么? “没有条条框框,也不尽是坏事儿。这不就是磨练的机会吗?”毕文谦拍拍手,起身指向门外,“走,先去吃饭。如果你们愿意合作,今晚我们就试试。“ 晚饭在大槐树下,一群人围满了八仙桌。李灵玉似乎想和毕文谦交流点儿什么,但他已经没有那耐心了——草草应付了几句,迅速消灭掉碗里的饭,毕文谦就对刘军利和陈进打个招呼,自己先去录音室了。 看着他匆匆的背影,艾静不禁微微地笑,而夏林却干脆笑出了声。 万鹏咳嗽一声:“毕文谦对生活中的事情的确不太在意,所以华华托了你们多注意一点儿。”说着,他转身端来等饭菜送到时倒的茶,看向了两个新来的贝司手,“你们是我请来的。我不懂音乐,一千块值不值,我只是相信毕文谦的判断。不过,这件事情,也算是我们中国的作品走出国门的机会。希望你们好好做,做好。这个公司里不喝酒,我以茶代酒了。” 话音未落,万鹏举杯一饮而尽。 已经钻进录音室,抱起电吉他一边试一边写和弦的毕文谦不知道饭桌上的事情。等刘军利和陈进带着“装备”进来了,他立即拉着他们投入了“创作”,或者说真正意义上的再创作之中了。 毕竟,毕文谦是且只是一个穿越者,没有传说中的绝对记忆的金手指,这种没有特别仔细研究的外文歌的编曲,他压根儿没有办法一模一样的再现。能记清的,只是一个大概,或者说,明确的风格、效果。 这一创作,就是几天。 几经磨合,毕文谦决定让刘军利弹贝司,而陈进暂时负责伴奏吉他,自己主音兼主唱——要说达到自己记忆中的效果,还离得太远,但以做小样的需求来说,倒也勉强足够了。 刘军利和陈进听不懂日语,但听了毕文谦反反复复唱了那么久,倒也品出了些味道。 “这是首好歌!明快新颖有朝气!很有点摇滚味儿!” 摇滚味儿……这本来就是好不好…… 忍着没吐槽,等觉得可以完工了,毕文谦让夏林当了一回听众。 “觉得怎么样?” “你们几个,只有吃喝拉撒睡不在录音室,好吧,顶多再加个跑步。人家李灵玉姐姐一直想找你都没机会说话!要不是艾静拦着,我早就说你了!”先没提音乐的事儿,夏林凑到毕文谦身边,够着颈子嗅嗅,“都有味儿了!换衣服,赶紧换衣服!” 说着,就拉住毕文谦往外拖。 看着刘军利他们忍笑的模样,毕文谦残念着赔笑:“好好好,我这就换,这就换!不过,你听了歌,多少给个说法儿吧?” “我能有什么说法儿?日语我又听不懂,这种风格我根本没听过……我觉得挺不错,行了吧?” “真的假的?”一直被拖到了正房门口,毕文谦琢磨不透夏林的口气。 “当然是真的!”夏林终于放了手,脸上却犹豫起来,“可是……你觉得这歌,日本人会喜欢吗?” “呵呵!”毕文谦脸上露出了自信的笑容,“日本人是否喜欢,我不敢说死了。但至少会有很多日本人喜欢。就算现在不喜欢,将来也一定会喜欢。” 夏林有些糊涂了:“这……算什么话?” 毕文谦很想来一句“天机不可泄露”,想了想,还是伸手摸摸夏林的头顶,对着她,轻轻地笑。 第一百六十二章 送边玫 夏林还是一如既往地不愿意被毕文谦摸头。但毕文谦越发喜欢这么做了。就像小男孩喜欢欺负自己喜欢的小女孩——毕文谦很单纯地喜欢夏林,特别是看着她青春的模样,总联想到了将来的人和事,总觉得自己在创造崭新的历史。 就像刘军利和陈进,“历史”上他们将来多少也算是成名的贝司手,而今和自己一起琢磨编曲,仿佛半工半读的学生。陈进说得很对,他们没有老师,只能瞎琢磨——如果没有遇到自己的话。虽然自己也不是专业搞摇滚乐队的,但在信息爆炸的10年代,很多在这个时代的中国显得珍贵的见解和看法,却是很容易了解到一个大概的。 虽然事非经过不知难,自己作为一个穿越时空的知识搬运者,感觉也是不错,而且,也是有意义的。 毕文谦没想过当一个演奏家,很多乐器,只要会演奏,自己就满足了。就像自己在火车上的夜晚的决心,就像自己对黎华说的那样,自己这辈子要成为真正歌神。听过海量的各种风格、类别的音乐之后,自己很清楚这个目标有多么遥远。 黎华偶尔那种“我也要当歌神”的宣言,毕文谦只觉得初生牛犊不怕虎……然而,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无论哪一行,通往神坛的道路,而不是获得无节操坐井观天的媒体、官僚沐猴而冠的封号,总是艰辛而孤独的历程。 穿越,给了自己新的身体,新的嗓子。大半年坚持不断的练声,让自己对这副嗓子的了解越发深入——自己并非湾湾那边的张雨声那样的童嗓,而是有着两个八度有余的天生音域,并且,在磨练中还有着继续拓展的余地。 可是,无论是因为变声期是植物人的缘故,还是穿越者的福利,这,都还只是充满潜力的毛坯。 无论高音还是低音,不是唱到了那个调或者说Key就成功了,同一个高音,有的人唱出来清亮有力,有的人唱出来却仿佛杀鸡。这种显著的区别,往往缘于水滴石穿的磨砺。而自己现在,唱男声的高音区很轻松,唱中低音,特别是低音的时候……非常别扭。 也许,是因为平时说话时的娘娘腔让身体习惯了如此。 自己作为身体的“继承者”,怨艾是毫无意义的。也许,将来可以唱出跨了三个八度的所谓神作,那首先必然是以不知多少时间的练习为基础了。 普通人的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自己的理想更加丰满,“穿越”却给了一副巨人的骨架,需要自己慢慢充实血肉。 躺在自己的床上,看着天花板,耳边是录音机放着自己录的《負けないで》的小样,声音开得很小,即使是那元气满满的风格,也不影响自己的遐思。 明天就是星期六了。和李灵玉约定的日子。 万鹏以公司的名义试探性地和歌舞团那边问了一下,王坤老太太作为团长兼党委书记,本犯不着特意在乎一个并不算特别有名气的歌舞演员的去留,但万鹏带回来的话却是……在同意李灵玉转单位之前,她想和自己见一面,甚至连见面的时间地点都给了——星期天,中央电视台,直播节目的现场,她会来现场,和那些音乐学院的学生一起。 自己知道李灵玉在“历史”上的情况,虽然被称为所谓甜歌皇后,但同时代里,这样的皇后,可不止她一个,而且,她自己也并不见得喜欢这样的封号和风格。人到中年之后,她的演唱也不只是一个甜字。 从一个公司经理的身份去看,一个很能创造销量的歌手,很值得签下来;从一个穿越者的身份去看,李灵玉完全可以有一篇不同的艺术生涯,哪怕磁带的销量可能不如“历史”。 而且,自己也真想见见那个以一己之见,让崔建带着《一无所有》登台问世的老太太。自己已经见过了郭淑贞老奶奶,也见过了谷剑芬老太婆,再多见一个……而已。 磁带里的歌又一次放完,机器跳键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就像一拍惊堂木,把一切都带了去。只剩寂静。 第二天,毕文谦天还没亮就起床了。练完声,亲自出去买了些油条牛奶,等着边玫出发——她是清早的航班。 天边正泛起鱼肚白,毕文谦站在四合院门口,看着一脸锐气的边玫。 “边玫……”她没穿那一身警服,黑西装黑西裤黑皮鞋,白衬衣的衣领翻在外面,棱角分明,不再像一个警察而更贴近一个保镖的形象——如果手上没有拉着行李箱的话,毕文谦开口叫了一声,却一下说不好话了,“……小样带好了吧?” “你说磁带?放心。” “……到了那边,好好照顾黎华。虽然她在国内总是照顾我,但……” “那是我的本职工作。”边玫笑了起来,“毕经理,你在舞台上可不像这样吞吞吐吐。” “……告诉黎华,小样里,我的唱法,只是我时间仓促下姑且选择的唱法,如果她有更好……哦不,是更适合她自己的想法,就按她自己的想法去做。” “知道了。” “……告诉黎华,这歌词……是我对照字典写的,可能文采不见得很好,但对于一首面向日本平民的流行歌来说,这不算大问题。只要没有明显的语法、用词的问题,她就别改了。时间已经太紧了。” “知道了。” “……还有,她在那边人生地不熟,既然是河合奈宝子的演唱会,那这首歌的演奏,也可以请她帮忙牵线……无论是她本人还是她的事务所,或者她的唱片公司。这首歌的编曲跟日本现在的主流不尽相同,我并不能判断这是领先了半步,还是一步,而且,公司的录音棚里缺乏效果器,小样里只能体现编曲的大框架。在排练的时候,是沿用这个编曲,进行改进;还是听取日本那边的专业人士的意见,重新边区,都由她自己决定。” “……毕经理,你要不要和我一起飞过去,当面和黎副经理慢慢说?” 终于,边玫忍不了毕文谦的絮絮叨叨,指了指自己腕上的手表。 毕文谦残念了几秒,忽然像想通了什么,自嘲地笑了笑:“好吧……是我不对。”说着,伸手摸摸边玫衬衣衣领的边角,“总之,你告诉她,认真去做,做一个念头通达。即使不算成功,也没什么。大不了,我照着字典写一堆日文歌给她唱,迟早让她淹没日本。” 第一百六十三章 心思 边玫走了,带着毕文谦对黎华的想念和期待走了,至少毕文谦一厢情愿地那么认为。 日本那边的事情暂时打了一个逗号,电视台的节目就显得急切了——这几天都是毕文谦占用着录音室,无论是艾静将要演唱的《京城的冬天》,还是李灵玉可能会演唱的《困砂》,都还没有怎么排练过。 于是,毕文谦把艾静和夏林领进了录音室,自己抱着吉他,坐在一旁。 “静静,唱一遍《京城的冬天》。” 毕文谦等待着,却半晌没见歌声。 “文谦……我还是觉得唱不好。” “嗯?” 艾静微微垂着头,大脸红得惭愧:“我听了你的磁带,正在卖的《大约在冬季》,还没有卖的《传奇》,对比我自己唱的,总觉得差得很远。我真没谈过恋爱,更别说分别了……我努力去想的,顶多是在奉天的爸爸妈妈,还有两个妹妹。这样唱出来的感觉,总是不对。” 毕文谦听了,也没有立即说什么,只眯着眼睛盯着她看。很快,艾静的头垂得更低了,渐渐地,几乎接近了那已经发育得不错的胸脯。 没谈过恋爱就唱不好情歌?如果以艺术创作的标准来看,的确如此;但如果以出唱片卖钱的标准来看,却并不见得。 毕文谦还记得,自己当初准备论文时,听到那些16、7岁就唱情歌一曲成名的歌手的作品时的震撼——倒不是她们唱得多么的好,而是在那样的年纪,竟也可以唱到那样的水平。 远的不说,湾湾那边的李华苓,和艾静一样的年纪,已经在唱《萍聚》了,按“历史轨迹”的话,应该就是明年发行磁带正式出道了吧…… 对比着脑海中李华苓年少时的假小子模样,眼前的艾静起码比她长得漂亮了太多了! 好吧……长得漂亮不能当饭吃——黎华如是说。 唱《一路上有你》,自己手把手教了艾静一个星期。而《京城的冬天》,全靠她自己琢磨。唱不好,倒也不能全怪着她。 “静静,你应该还记得,上个星期我在电视台和你说的——让观众们眼看着你的进步,是我让你在节目里露脸的目的之一。如果这一次你放弃了,对你来说,或许不是好事。”话是对艾静说,毕文谦却偏头看了看夏林,她正皱着眉毛,仿佛在沉思什么,“静静,你胸口不是沙地,脑袋再怎么埋,也当不了鸵鸟。抬起头,看着我。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虽然艾静听话地看了过来,毕文谦却觉得她站在话筒架前手足无措。一副可怜的模样。 “这样吧……星期天这歌我自己去唱。不过,这首歌,你还是得练。一个星期不行,练两个星期;半个月不行,那就一个月;如果一个月都唱不好……”不可能再久了,按照青歌赛的磁带的销售势头来分析,下一盘磁带顶多一个月之后就可以发行了,“那我就手把手教你怎么唱。虽然我等得起,但公司的发展却等不起,毕竟,我们还只是一个草创的公司。不过,那样的话,就是借你的嘴巴唱我的想法了。无论如何,我不可能每一首歌都教你怎么唱。而且,我一直希望你成长为一个真正的歌手,而不是一个演唱的工具。” 虽然话里夹着鼓励,但毕文谦话里的意思还是被艾静听懂了——她握紧了双拳,夹在大腿两侧,眼看就要哭出来。 “要不……”毕文谦一下子有些心软了……或许是因为她一瞬间的样子,让他想起了江州的文雯,“从下个星期一开始,咱们谈一个星期恋爱?” 和在江州时一门心思为“创作”《大约在冬季》制造契机不同,这一回,毕文谦没有什么负担。或者说,他有些爱屋及乌了——此刻青涩的艾静,虽然是个乖巧的美人坯子,却也没有到让毕文谦心动的程度,但“将来”的艾静,她写的唱的歌,让他喜欢过。 听到毕文谦的建议,艾静似乎有些发懵。 倒是旁边的夏林一下子吼道:“你耍什么流氓?” 毕文谦抽抽鼻子,没有理她,只看向艾静。 “……让我想想好吗?”怯怯地丢下这么一句,艾静小跑着逃出了录音室。 “瞧你,瞧你!”夏林三两步过来,刺剑般地出手,居高临下地指着毕文谦的鼻尖儿,“就知道欺负人!” 欺负……怎么这个年代的女孩子都喜欢用这个字眼儿啊? 毕文谦觉得自己有些无辜:“我这又不是第一回了。一个星期而已,哪儿谈得上欺负?不,不对,这怎么就是欺负了?” “你……”夏林抖着手指,“你以为谁希罕和你谈一个星期恋爱啊?” “看起来,至少你是不希罕了。”盯着夏林的绷直得上翘的食指,毕文谦忽然呵呵地笑,“其实,我也不想你谈一个星期的恋爱。” 夏林的话里,重音在“希罕”和“恋爱”上,而毕文谦的重音却落在了“你”和“一个星期”上。 “你……你什么意思?” 夏林的语调和她的手指一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软了下来。 “没什么意思,意思意思而已。”调侃了一句,“现在的你,就是一个可爱丫头罢了……我没想过和可爱丫头谈恋爱,也不觉得你唱歌需要用这样的方式来速成。”说着,毕文谦忽然伸手捉住她的手指,“我说过,我等得起五年。” 夏林微微抽了抽手指:“哼……才说的五十年,才几天就吃回去了。” “五十年?那得看是什么合同了。”毕文谦猛地使劲一拉,夏林失了重心,扑到他怀里,被他隔着吉他搂着后脑勺,“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这才是你这个年纪的主旋律,胡思乱想可以,但别想那么多。你会有一个光明的未来,而我,会让它亮得更加灼目。” “毕文谦……”夏林将下巴重重地搁在毕文谦肩上,丝丝头发拂得他的耳朵痒痒,“我总觉得你在夸我。” 沉沉的口吻中有一丝不自信的忐忑。毕文谦听在耳里,不禁用手指轻轻梳着她的头发:“傻丫头,所以你应该努力,让我的话不是胡乱夸赞,而是陈述事实。” “不许说我傻。” “好好好,我们夏林聪明!”忽然,毕文谦感觉到一种熟悉的味道,“……夏林,你是不是用了黎华的洗发水?” 第一百六十四章 李灵玉的合约 当天晚上,毕文谦和李灵玉一左一右,坐在录音室中央,夏林和艾静拣了一处角落,安静地坐着。约莫是早上毕文谦的那些话让艾静心烦意乱,即使夏林轻轻握着她的拳头,也没敢正眼看着毕文谦。 不过,此刻的毕文谦不会留心于她,他正倾听着李灵玉的演唱。 一个星期的琢磨,同样的清唱,一首《困砂》,李灵玉唱出了不同的模样。或许是因为才结婚没两年,李灵玉的歌声中没有多少事过境迁的哀愁,倒像是热恋中的脾气与误会之后,冷静下来开始反思时的暗悔。虽然略有偏差,但至少勉强成立了。加上她天生甜美的嗓音,在这个时代,卖钱的水平,没问题。 “这首歌词是从一个关系比较亲的旁观者的角度,对故事的主人公遭遇的惋惜,以及对未来的建议。而你演唱中的情绪,倒有些倾向于当事人本身的追悔。这显然存在问题。”先定性地说出自己的分析,下了自己的判断之后,毕文谦站起来,往钢琴前重新坐下,“这种偏差,越是有着岁月和情感的阅历的人,会越在乎。不过,对于年轻人来说,他们基本不会计较到这些,只会觉得这是一首好听的凄美情歌。配上你的音色,很可能会怜惜歌声中的故事里的人。换句话说,让年轻人掏钱的水平,足够了。” “所以……”毕文谦假装沉吟着,或者说,他真在沉吟,但目光并不是对着李灵玉,而是夏林和艾静,“我倾向于公司和你签十年的合约,每个月基本工资45块,而你的签约金,四千块吧……明天节目里你还要唱歌,具体的细则,等下个星期一,你到陆衍那边慢慢了解,如果最终你愿意来,就和万鹏一起签合同,黎副经理不在国内,最近这一块儿又万鹏负责。” 十年四千,算下来就是一年四百,加上每个月的基本工资,平均算来一个月还不到一百块,这在京城的音乐圈,并没有让人跳槽的吸引力。而如果考虑到李灵玉“历史”上那些甜歌作品的销量,盘盘百万起码,按自己公司的分成办法,哪怕最保守的估计,也是一盘20万的收入——而这,此时的李灵玉并不知道。 说完自己的决定,毕文谦观察着李灵玉的反应。 李灵玉眨着眼睛,确认地问:“……毕经理,磁带的利润,歌手分一成的规定,是真的吗?” “是有这样的框架。不过这只是规定的一部分。”怎么传出去的消息,好像只被人理解了对自己最有利的一部分?“歌手的工作单位提供了稳定的基本收入和音乐资源,歌手在从普通人渐渐成长的音乐道路中音乐院校等教育单位提供了教育资源,鉴于此,公司有补充规定——歌手分的那一成利润,有一半需要回馈给这些单位。也就是说,事实上,磁带的利润,歌手能分到5%,我让万鹏了解了一下你的具体情况——最初负责你音乐教育的京城红旗越剧团已经解散了,但嵊州越剧学校和东方歌舞团都还在。” “那我也一定来!”虽然和传说中的有所出入,但毕文谦明确的回答,让李灵玉脸上立即泛起了笑,“我家那个,觉得我在歌舞团很稳定,不想我来,又听说文华公司的待遇非常好,又想我来……” “好像……公司的基本待遇,算不上非常好吧?”毕文谦弱弱地提醒着。 “基本待遇至少能保证生活了。”李灵玉憧憬地笑着,“我不指望自己的磁带能像经理你那样卖几千万,但一盘磁带卖个几万盘总没问题吧?就算是半年出一盘磁带,也是几千块了,起码也能打消我家那个的顾虑了。” 一盘磁带卖几万盘……毕文谦不知道该说她心小还是心大,只能止了这个话题。 “明晚就是节目,我没时间多谈这个了。”说着,毕文谦弹起了钢琴,“编曲的乐器选择和排练都来不及了。这一回就我一样钢琴。我现在自弹自唱一遍《困砂》。你要是觉得这个伴奏适合你的唱法,那我们明天下午就这么排练,如果你觉得不好,那就只能你继续清唱了。” “夏林,准备录音。” 很快,毕文谦一边弹琴,一边唱了出来。 就记忆中听过的版本来说,毕文谦觉得韦佳的演绎最好,虽然那是一个没什么名气的歌手,除了是王富林将来的弟子之外,委实没多少值得一说的——倒和这首在“历史”中声名一般的作品“门当户对”了。韦版的演唱,更多了一些缱绻和慵懒的味道,像是枕头边的呢喃劝说,像是看着自己在乎的人在床上熟睡着,自己守在床头边为之心疼的喃喃自语。 只可惜,那个版本的配乐,已经来不及张罗了。 所以,毕文谦自己唱完了,也不确定是否和自己钢琴的伴奏匹配——不然,他也不会给李灵玉自决的权力。 “你和公司的意向,双方都已经明确了。但歌舞团那边放不放人,我也不确定。明天王坤会在节目现场,过后我会和她谈谈。这些……你就不必忧心了。把刚录的磁带带回去,仔细想想。明天中午吃了饭过来,晚上一起去电视台。” 也不拖泥带水,送走了李灵玉,毕文谦让艾静先去休息,却把夏林留了下来。 “干嘛?” “我唱一遍《京城的冬天》。”眼看艾静走时关好了门,毕文谦离开钢琴,抱起了吉他,随手拨了拨,“如果你觉得好,明天节目里我就这么唱了。” “我?”夏林有些吃惊,“艾静不是更适合吗?” “我不想让她先入为主。”毕文谦摇摇头,“在她交出自己的答卷之前,我不希望她听到我唱的版本。” “那我要是说不好听呢?” “那我还是会去唱,不过,会在唱完之后,特别谦虚几句,主动说自己没唱好。”毕文谦呵呵地笑,“对了,明天上午我会自己排练,下午可能要和李灵玉排练,没什么空。你明天找陆衍说一声,让她在京城调查一下,普通人对我们在节目里的作品的看法,以及,是否想买磁带回家听。你也跟着去调查几天。” “我也去?为什么?” “艾静说她在附近散步的时候,被人认了出来,说她歌没唱好。事实上,你在节目里唱的那回,同样也不好。我觉得,让你听听普通人的批评,也是不一样的经历。” 夏林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我才不去!那天我是照着歌谱唱的!是人都知道不可能好听!” “我也知道,但为什么会有人对艾静那么说呢?”毕文谦拂了一下吉他弦,淹没了夏林埋怨的声音,“艾静听了不公平的批评,有什么想法,我可以不在乎。而你,将成为偶像歌手,你在面对批评,甚至是不公正的批评时,会有什么心态和应对,我很在乎。我可以不干涉你的想法,但我需要知道。” 第一百六十五章 便衣渡江的脑洞 星期天晚上,毕文谦几乎是掐着点儿到的电视台——他不想在节目开始之前就和王坤细说,如果发生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影响了思绪,就不好了。 下车之后,往电视台大楼走的路上,王京云小声叫住了毕文谦。 “那个在《京城青年报》上写你的文章的小记者,已经查到了。” “这不必特别和我说吧?”毕文谦描了一眼走在前面的艾静和李灵玉,用只有自己和王京云能听清的声音问,“我不是说了,记下来就行了?难道,他又不甘寂寞了?” “不是,”王京云的目光也对着艾静的背影,娃娃脸上的平静总让人觉得不太平静,“那家伙可能就是一个炮灰。” “……那你更不该和我说这些了。”见王京云没有下文,毕文谦稍微琢磨了一下。 “鹏哥和我都觉得,和你提这么一句,比较好。”王京云稍微移了视线,看着李灵玉的背影,“另外,这个李灵玉,签下来的必要性有多大?” “……大不大,属于我和黎华的判断。”毕文谦想了一会儿,才对王京云点点头,“我对万鹏说过一个意思——如果别人不走程序,那我们就照自己的程序走;如果别人乖乖走程序,那我们就好好走原本的程序。” 王京云也琢磨了一下,忽然微笑起来:“李灵玉的事情,其实只是小事儿。但有些程序,本身就很模糊,有的人可以影响甚至左右程序。如果他们要玩儿你,你怎么和他们玩儿?” 毕文谦停了脚步,朝艾静和李灵玉挥挥手,招呼她们自己先进大楼,然后认真地看着王京云。 他似乎在等待着自己的回答。 “王京云。万鹏是不是去苏联的日子近了?” “我也不知道。”王京云把夹在腰间的公文包抱在了腹前,“只是,鹏哥前两天感慨了一句,黎副经理已经出国奋斗了,他要是老在国内过家家,会被继续瞧不起。” 那个贼心不死的家伙……毕文谦忽然觉得,是不是该唱一句“你的天真叫我不知该怎么说”? 想着,他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 “其实嘛,无论是影响程序,还是左右程序,只要他们不是规定程序的人,我也只会在战术上重视,战略上终究是藐视的。而且,我也不觉得规定程序的人会有闲心来玩儿我。”这些事情,毕文谦委实不想亲自面对,自己既不擅长,也不喜欢,只觉得累,“王京云,批判的武器不能取代武器的批判,这句话的确该记牢。但我始终觉得,武器的批判如果主动用在国内……太小家子气了。” “武器的批判?”王京云明显有一瞬间的诧异,但很快就恢复了让人捉摸不透的平静,“黎副经理的遭遇,可遇不可求吧?而且,那也不能登大雅之堂。” “日本和我们一海之隔,而且这几年关系挺不错的,只要他们民间没人作死,我们干嘛主动去批判他们?”毕文谦突然拉起王京云的手腕,看了看表上的时间,“还有不到二十分钟节目就要开始了。我只和你说一个方向。” 王京云眯起了眼睛:“什么?” “香港是一个港口城市。这个城市本身的制造业规模,和这个港口一年吞吐的规模相比,完全是云泥之别。一个很简单的减法之后,会得到一个在国家层面也不能轻视的结果。”毕文谦起了一个头,给了王京云几秒理解的时间,“从历史的角度看,被半殖民时期、北洋时期、民国时期,申城这个城市一直以来的地位,现在因为政治原因而被香港取代着。虽然97回归的历史潮流已经板上钉钉,但而今的香港,还是被一个所谓的港督统治。直白地说,中国的很多对外贸易,被香港以二道贩子的身份把持着。这种依靠地理位置和政治背景而当起掮客的城市,本质上就是趴在我们身上吸血。” 毕文谦停顿下来,给了王京云思考的时间。但他想了一下,脸上微微无奈:“的确让人憋屈……但我们现在也改变不了。” “大的历史背景,我们的确暂时改变不了。”毕文谦浮现着穿越者开脑洞时特有的微笑,“但你要注意我的话——而今的香港,还是被一个所谓的港督统治。也就是说,不要犯了拿中国的基层控制力去衡量香港政府的错误。别的先不说,香港至今还有了湾湾那边留下的各种字堆什么的东西。我不知道那些家伙和湾湾政府之间还有多少香火之情,但我知道,湾湾和香港隔着一片海,大陆和香港只隔了一条江。何况,去年闹过一场的江南案,恐怕湾湾那边很多人已经成惊弓之鸟了。也就是说,而今香港社会中,政府管不到或者说懒得管的地方,有很多有活力的社会团体活跃着。香港的掮客身份,他们有在其中。甚至,他们很可能不是走程序的二道贩子,而是直接走私。这些家伙虽然不可能让中国的财政伤筋动骨,但也是很恶心人的。进一步说,如果等他们和内地的一些人勾结起来,多年之后形成了尾大不掉的利益集团了,伤筋动骨也可能不仅仅是一句夸张了。” 王京云微眯的眼睛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渐渐瞪大了:“……你,有点儿危言耸听了吧?” “危言耸听?”毕文谦脸上属于穿越者的笑容更盛了,只是,这笑容有些阴郁,“现在的香港是我们中国和西方国家之间贸易的一个主要的中转窗口。这个双向贸易的渠道,所能带来的利益,如果是一个人、一个家族、一个小集团的体量,足够撑得他们眼红发疯践踏一切法律道德——特别是在他们尝到甜头之后!所以,虽然我们暂时改变不了历史背景,但香港政府没去管的地方,我们大可以去取而代之。中央不是宣布了百万裁军吗?虽然我一直觉得允许军队经商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权宜之计,但退伍的军人经商,应该不算出格吧?退伍军人便衣渡江再就业,帮助香港政府管理城市治安,听起来也是很美妙的双赢嘛!”俏皮话之后,毕文谦继续正色说道,“一来可以切断这个窗口走私的渠道,即使国内还是有人恶向胆边生,他们的走私成本和风险也会大大提高。二来,走正规程序的掮客,香港人当得,我们为什么当不得?哪怕我们真当不得,拉几个香港人当皮批着,也是可以当的——如果那位港督还是念头不对,我们完全可以以有活力的社会团体的名义教他做人——没有湾湾政府支持的字堆是无根之萍,而我们中国,不是。即使我们处于大局的考量,觉得不适合在最近教港督做人,至少,我们也可以迫使香港扫除有活力的社会团体。” 一席话说到这里,毕文谦目光沉沉地盯着王京云:“这些事情,明面上不能和国家有任何关系,就像万鹏去苏联将要干的事情一样。但只要认真花力气去做,一定会有令人鼓舞的成绩……不,这些事情的成绩,肯定不可能像苏联那边的看上去那么漂亮,毕竟只是一个港口城市的体量,但却可以将国内的很多祸患消于疥癣。” 王京云紧紧闭着嘴唇,不住打量着毕文谦,忽然深吸了一口气:“你……为什么说这些?” “改革开放了,香港是大陆和外界交流的最近的渠道,而流行音乐行业也不免于此。不是我们冲击他们,就是他们冲击我们——我们虽然有十亿人,但真正从事这个行业的人,并不多。而香港那边虽然只是一个城市,却可以将全世界的流行音乐改头换面,胡乱填上新词,倾销过来——同样的二道贩子的尿性。你也知道,这是一个暴利的行业,只要他们尝到甜头,必然会不遗余力地扩大规模。这样的后果,不仅会危害大陆的流行音乐产业,也会挤压香港真正沉心于创作的人的生存空间。” 联想着穿越之前的一些历史,毕文谦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所以,斩断香港走私唱片业的渠道,或者由我们控制这个渠道,去冲击他们,是以我的身份应有的使命。但我既没有精力也没有能力去做这件事情。投身于流行音乐行业的人都做不到。所以,我必须勾勒足够格局的蓝图,让有可能去做的人有动力去做。” 王京云紧紧抱着的公文包内凹了不小的幅度:“你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毕文谦看着他抱公文包的手:“很简单。黎华会和我一起投身流行音乐,万鹏决心去苏联扑腾了,这事情,我现在只能和你说……我看得出来,你到文华公司来,也只是怀着实习和过渡的意思,虽然各种事情你办得很上心,但对于音乐行业本身,你和万鹏差不多,兴趣缺缺,顶多当个好听众。如果你还要追问,我只能说,你来公司有一段时间了,但我还是不够了解你。可是,我信任黎华,黎华信任万鹏,万鹏信任你……如此而已。” 又一次抓起王京云的手腕,时间已经不多了。 “武器的批判,大可以对外面使用。不过,如果你真的决定南下去做事情,至少像万鹏安排你来过渡那样,安排好下一个来代表国家的办事员。” “……我会好好考虑的。” “那你可得考虑仔细了。”毕文谦动起步子,朝电视台大楼走,“控制香港的走私渠道只是第一步,以此为筹码,逐渐获取走程序的掮客渠道,才是合理合法争取国家和自己的利益的大头。这条路上,不仅有看得见的血腥,更有看不见的血腥;不仅有来自外部的敌人,更有来自内部的敌人。如果你失败了,你可能会遗臭万年,更可能被人遗忘无遗骸。如果你成功了,你就是国家功臣。但是……”毕文谦回头凝视了王京云一眼,“如果你在成功的道路上,蜕变成了你曾经消灭的敌人,那……” “那不可能!” 掷地有声的话配上那张娃娃脸,毕文谦总觉得不怎么靠谱,但至少,眼前的人,现在的人,毫不犹豫地这么说了。 “信任你的,是万鹏,不是我;培养你的,是国家,也不是我。我,只需要一个能够良好发展流行音乐的环境。” 第一百六十六章 海员的来信 节目开始之后,毕文谦先让李灵玉清唱了《困砂》。然后,自己抱着吉他,唱起了《京城的冬天》,如记忆中原版的唱法,很有个人韵味的唱法,哪怕是几十年后,也没有相似者。 那种干冷的冬风中飘散的忧郁气质,毕文谦不知道自己唱出了几分,但至少现场持续不断的掌声让他多少安心。 王京云静静坐在左边最后一排,眼观鼻,鼻观心,显然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同一列的最前面,是一个略带华发的老太太,大大的眼镜,和蔼的眼神和笑容,和掌声一样,带着鼓励。 和她对视的机会,毕文谦含笑朝她点了点头。 “无论是《困砂》,还是《京城的冬天》,都是我对那位来信的朋友的祝福,希望她能在将来的生活中乐观面对。”坐回了唐博旁边的主持位,毕文谦总结了一句,然后看向唐博,“博博,开始读信的环节吧!” 唐博脸上充满了笑,却没有立即起身抽信。 “文谦,《每周一新歌》这个节目已经播了三期了,在京城有着不错的反响。我们节目组做过一些调查,除了觉得第一期创作歌曲的过程有些漫长,群众的反映都是非常喜欢这个节目,他们非常期待你通过群众自己的故事写的新歌,歌手一开始的演唱和排练一个星期后的演唱的对比,群众也觉得非常有趣,第二、第三期在创作歌曲时插播的音乐普及内容也有很多群众觉得通俗易懂……” “博博,别总是夸。无论这是不是真的,你毕竟也是节目主持人——这不是王婆卖瓜吗?”毕文谦举手止住了唐博的话,“你到底想说什么?” 唐博呵呵地笑:“其实是有一个情况——最近群众的来信越来越多,这个玻璃箱早就装不下了。而且,来信的范围也不止是京城,连津门、冀州也有不少群众来信了。所以,节目组研究了一下,有一个建议:五封信里,京城群众的信抽三封,其他地区的来信抽两封。文谦,你觉得呢?” 现在的中央3台不是只在京城范围播吗? “这个我没什么意见,反正都是群众的故事。” 话是如此说,当工作人员推着一个滑轮小车进来时,那上面又一个装满了信的玻璃箱还是让毕文谦觉得有点儿……不科学。 80年代能收看电视的家庭本就不像后来那么普及,在京城地区之外收看中央3台更是让人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还是说,节目本身收看的观众是一回事儿,听说了这个节目,听了节目里的歌,产生写信的想法的人是另一回事儿? 毕文谦忽然有些明白,唐博为什么会笑得那么开心了。 “既然如此,不如就先抽外地朋友的来信吧!” “好!” 唐博一拍手起来,就过去把手插进玻璃箱搅拌…… “毕文谦小朋友,你好!我是一个海员,有一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女儿,她非常迷恋你唱的歌,买了磁带,还要自己把歌谱写一遍,时时唱着。” “当然,我的故事和她没什么关系。事实上,今年过年前的时候,我的老母亲过世了。过世的那天,我还在海上,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 “我们一家三兄妹,我是家里的二子。父亲走得早,是母亲拉扯着我们一天天长大。很小的时候,母亲怀着妹妹,抱着我轻轻摇,哄我睡觉,我指着窗外天边的月牙儿笑,浑不绝母亲轻轻的声音里的疲倦。后来当了海员,出海孤独的时候,看着天上的月亮,我就常常想起母亲的怀抱。” “小时候不懂母亲的艰辛,前两天女儿哼着你新写的《困砂》,我听了,忽然觉得,如果有类似的歌,在我小的时候有人对她说,或许她也不会老得那么快了。当然,我的父亲可不像那封信里的人。” “跑题了。母亲拉扯我们成人之后,我们兄妹各自有了家庭,母亲和大哥住在一起。逢年过节,我不一定能在家里,更别说和团圆了。小妹总说,母亲最挂记我,临终前也不住念叨着我,总想强撑着再活一天,再活一天,也许明天,我就靠岸回家了。到最后,她都没有瞑目。” “我却连最后的告别都做不到。” “过年之后,我又要出海了。离港的前夜,我一个人坐在甲板上,听着潮起潮落的拍打,看着天边的月牙儿,和儿时记忆里的仿佛一个模样。想着母亲年轻时的脸,我很想知道她半辈子那些没放下的心事,却是不可能了。我就像是一个离家漂泊的孩子,母亲的思念藏在我的行李里,让我不必孤单。可最后,我只剩下孤单的行李了。” “在墓碑前,我始终没有对母亲说再见,好像只要我不说,她就没有真的走。但那天在甲板上,看到一颗流星划过不见的时候,我忍不住又哭了一次。” “在那个时候,我很想为母亲唱一首歌,但我想了很久,也没有找到一首既会唱,又适合唱的歌。” “听女儿说,你的父亲也走得早,也有一个辛苦拉扯你成长的母亲。你,可以帮我写一首歌吗?” 唐博读完信时,声音很是低沉。现场也寂静无声。 “文谦……” “把信给我吧!”毕文谦伸手要来了信纸,长长地呼了一口气,看着镜头,“虽然在听了一个悲伤的故事之后这么说有点儿不对,但我的确有点儿高兴——连续三期节目我写了四首歌,多少都是男女之情的故事,虽然都是来源于群众的故事,但如果我们的流行音乐都局限在爱情的范畴……未免也太狭隘了一些。现在好了,终于有不一样的故事了。这位写信的朋友,也许我应该喊一声叔叔吧……这首歌,我写了!博博,这一期也不必再取信了。” 说完,毕文谦没有像前几期那样把椅子搬到前面准备弹琴或者写歌词,而是把白纸铺在面前,右手按着桌面,中指有节奏地轻轻敲着,左肘撑在桌子上,虎口遮着额头,闭上眼,静静沉思起来。 慢慢甄选着记忆里的歌曲,许久之后,毕文谦决定了“写”哪首歌,但具体让谁来唱,编曲准备学习“历史”上的哪个版本,又让他思考了很久。 终于,半个小时之后,毕文谦忽然偏头看向唐博。 “博博,请工作人员帮我把休息室里准备的钢琴搬过来吧!” 第一百六十七章 《离人》 相比吉他,毕文谦更习惯于弹钢琴,毕竟是大学时有老师指导过,花了不少时间练习过。 指尖触及键盘,心里的前奏分成了段落,轻轻重复着。这在现场其他人听来,很可能显得枯燥,但毕文谦却在一边酝酿自己的情绪,一边细细琢磨,这些音符构成的旋律究竟在试图表达什么。 真正用心去弹琴的人,同一篇乐章,也没有哪两次的演奏会是一模一样。心绪的不同会流露在琴声之中,哪怕往往只是细微的区别。 一遍遍,一段段弹下去,毕文谦既没有写歌词,也没有涉及旋律,全都是纯钢琴的编曲部分。整整一个小时之后,他才合上琴键盖儿,把白纸伏在上面,开始写起歌谱来。 这次,没有人跑到他背后偷看。离得相对最近的王坤老太太看着毕文谦的侧脸,和蔼的微笑中带了期待。 二十多分钟又过去了。写好歌谱的毕文谦没有立即去休息室,而是重新揭开琴键盖儿,完整地弹起伴奏来。 这一次,舒缓的琴音仿佛夜里的诉说,哀伤随风而来。 没有征兆地,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前奏尽处,毕文谦自然而然地唱了出来。 “银色小船摇摇、晃晃、弯弯,悬在绒绒的天上。你的心事三三、俩俩、蓝蓝,停在我幽幽心上。” 雌雄莫辨的嗓音,轻柔的口吻,仿佛寂静的夜里在追忆孩提时代的过去。 “你说情到深处人怎能不孤独?爱到浓时就牵肠挂肚!我的行李孤孤、单单、散散,惹惆怅……” 一边唱着,毕文谦想到了不愿意住在自己身边的孙云,她是否也正忍受着孤独?是否正为自己牵肠挂肚? “离人放逐到边~~界,彷佛走入第五个季节。昼夜乱了和谐,潮泛任性涨退,字典里没春天!” 如同信中的描述,海港静船,甲板听潮,心绪纷乱,反复不绝。 “离人挥霍着眼泪,回避还在眼前的离别。你不敢想明天,我不肯说再见。有人说一次告别天上就会有颗星,又熄灭。” 一遍唱完,毕文谦没有停下,柔软的琴声间奏之后,唱起了第二遍。这一遍,不仅钢琴的伴奏重了不少,歌声中的情绪也浓烈了许多。 当他最后重复第三遍高潮时,不断积累递进的情绪终于到达了顶点。“……离人挥霍着眼~泪!” 小小的演播室里没有回声,声停琴断,无声胜有声。 寂静数秒,方才继续。 “……回避还在眼前的离别。你不敢想明天,我不肯说再见。有人说一次告别天上就会有颗星,又熄灭……” 歌声尽,琴声如缕,渐渐幽然而止。 毕文谦微微埋头,双手从键盘上滑落,顺势撑在自己的大腿上,身子因为酣畅而仿佛在颤抖。 许久,当他稍微平复了情绪,抬起头时,才惊觉安静中微微而断续的抽泣声。 定睛看去,几个女孩子红着鼻子,落着泪,却没有去擦。视线渐渐扫过,哭的人不止她们,也不止女孩子。当他从一头看到另一头时,最角落的王京云正眼神复杂地看着自己。当视线下移,朝向最近的王坤老太太时,她的眼眶有些湿润,右手捏着手绢儿,看到自己的目光了,旋即点头含笑,带头鼓起掌来。 慢慢的,跟着鼓掌的人多了起来,但也有人哭得放声不止了。 这架势,毕文谦有点儿不适应,他转回头看向唐博,她正拭着眼睛,发现自己在看她,忽然站了起来:“我……我得补个妆!” 说着,小跑着就出了演播室。 囧了一会儿,毕文谦算是彻底平静下来了。起身走到王坤面前。 “王书记,可以的话,我叫一声王奶奶吧!我这就去休息室把她们叫过来,可以请你点拨一下她们唱这歌吗?当然,请不要告诉她们我是怎么唱的。我不希望她们先入为主。” “好。”王坤笑着点点头,眼睛亮着微微的光芒,“写得好,唱得也好,非常好!可惜我今年不是青歌赛的评委,不然,就能早一点儿认识你了。对了,这歌叫什么名字?” “《离人》。”毕文谦笑道:“其实,现在也不会迟嘛!” 来到休息室,李灵玉正和苏虹聊着天,艾静默默坐在旁边,手里拿着自己誊抄的《京城的冬天》的歌谱。 “走,去演播室!歌写好了,你们有一个小时的时间练习,也可以请教在现场的王坤。” “真的?” 三个女孩子……哦不,有两个是姐姐,异口同声地高兴道。 看着她们的表情,毕文谦不禁暗叹一声……代沟——在10年代,如果不是自己为了论文认真去了解,如果不是因为她去世的新闻,根本不会知道王坤,自己非音乐专业的同龄人更是如此。而在这个年代,她却仿佛是如雷贯耳的存在。 ……也或许是因为,此时的王坤并不仅仅是歌唱家,也是东方歌舞团的党委书记? 回到演播室,毕文谦坐回了主持位,三个姑娘并列站在中央的空地上,对着镜头微微鞠躬,也对着左右的现场朋友们打招呼,哪怕此刻的直播里,只有演播室的画面,而没有声音。 很快,唐博把刚才写好的歌谱递给了中间的苏虹,艾静和李灵玉左右挤着脑袋走一起看着。 趁这个时候,王坤将自己的椅子搬到了毕文谦旁边,眉眼带着笑意,看着三个姑娘的背影。 “毕文谦,你也觉得李灵玉不错?” “……您这个‘也’字,是发自肺腑,还是临时起意?” 毕文谦稍微斟酌之后的回答让王坤微微愣了一下,很快,她看着他的脸,笑出了声。 “你这孩子,说话果然有趣儿!怪不得别人都说你人小鬼大。” “我只是想尽快推行心中的想法罢了。毕竟,一个行业的兴盛,一个天才中的天才可以凭一己之力做到,但我显然不是。所以,我只能尽力网络一群可能成为天才的朋友,一起慢慢积淀了。” 王坤微微琢磨了一下,又忍不住笑了。 “你啊,该说你谦虚呢,还是说你不谦虚呢?” “实话而已。” “实话啊……”老太太盯着他,笑眯眯地想了一会儿。 前面的艾静已经试着唱起了《离人》,也或许是苏虹和李灵玉谦让于她。王坤也细细听了一遍。 “这孩子的确是个苗子。毕文谦,你有眼光啊!也不愧小小年纪开公司。” “刚开的小公司而已,也只有这些年轻的姐姐妹妹可能愿意来了。” “改革开放嘛!年轻人多一条路试试,是好事儿。”王坤微微点头道,“东方歌舞团是在总理的关怀下成立的,它有很多历史意义和使命。我能接受新的事物,但脑筋已经不像你们年轻人那么灵活了,就算还有那么点儿灵活,能够做到的,也不如你们多。那首《一无所有》,我能够做主让它当众演出,但除此之外,我也帮不了那么多。而且,我也就觉得那是一首好听的情歌,不像你,听了能有那么多想法。” 毕文谦不知道接什么话合适了。 “你卖磁带开公司的事情,京城很多人都在传。各有出入的版本还不少,都说得有鼻子有眼儿,我不知道哪个是真的,可我也知道,既然你能够做到,能够赚那么多钱,那么即使没有你,将来总有人会去做。俗话说,财不外露,你能够不那么想,就比很多人强了!” “王奶奶……” 毕文谦只叫了一声,却没有下文。王坤瞧着他的眼睛,继续说了下去:“你们的万办事员,和我说了你们暂行的规定。我就想问问,你们说的暂行,是怎么个暂行法儿?” “那个框架是绝对不变的。但是,具体的分成比例,可能会在实践中细微修改。”毕文谦想了一下,“比如,歌手的10%自己拿5%,原则上不会更改。但另外的5%,如果歌手在很多不同的音乐学校上过学,上学的时间也各不相同,这些学院该怎么分配,需要征求音乐学院的意见,细细商量,达成共识。” “……这话说得挺好。”王坤继续问道,“可我听说,青歌赛那磁带,和你一起配器的几个孩子,有的拿了分成,有的自己选了一次性报酬,最后并没有分成,对吧?那以后,要是有歌手也这么选呢?” “那就让他另谋高就好了。”毕文谦毫不犹豫道,“这是原则问题。” 观察着他的眼神,良久,王坤慢慢点了头。 “李灵玉可以去文华公司,我也会慢慢看着。如果你真的说到做到了,也许,东方歌舞团可以和文华公司有更多的合作。” [注,《离人》原唱张学友,1998,王昆,第一代《白毛女》的表演者,东方歌舞团团长] 第一百六十八章 苦 之后的节目时间里,王坤没有再和毕文谦说话,而是走到中央,和李灵玉几人讨论起如何演唱来。 或许,在李灵玉等人看来,那叫点拨,但王坤并没有什么架子。毕文谦坐在后面看着,手撑着下巴,微微有些惬意。 “博博,人民艺术家……真好。” 唐博显然不明白毕文谦话里的意思,她疑问地看向毕文谦,却发现他并没有看着自己。 ……不是党委书记的人民艺术家,或许更好。但如果党委书记不是人民艺术家,可能才真让自己恼火了吧…… 小时候学的课本里,教过什么是统一战线。自己回到这个时代,想做自己心中的事情,必然要有这样的战线,毕竟一个人的力量是无法完成变革的。但在这个时代,谁是朋友,谁是坚定的朋友,谁是敌人,谁是绝对的敌人,都隐藏在万万千千的中庸大众之中,难以分辨,当年查阅资料所获得的信息,并不见得就是真相,哪怕真是当事人的言行,也不一定是当事人的真心。 眼前的王坤,被打倒过十年的王坤,而今是东方歌舞团的团长兼党委书记的王坤,口口声声说《一无所有》只是一首情歌的王坤,面目慈祥的王坤。 看上去很像是朋友的王坤。 毕文谦仿佛觉得有些头疼……但起码,看上去很像朋友,不是吗? 节目最后,艾静、李灵玉、苏虹三人分别清唱了一遍《离人》。很显然,苏虹唱得更好,但还是有些浮,毕竟只琢磨了这么一阵。 唐博主持着结束了节目之后,悄悄过来,小声叫住了毕文谦:“文谦,歌真好!什么时候能出磁带啊?” 毕文谦有些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了,于是,他给了唐博一个微笑:“尽快吧……” 王坤走得很快,或许是还有事情,考虑到她在节目中途主动找自己说话,倒也合情合理。只是……只说了那么几句,有些可惜。 回到四合院,等艾静先下了车,毕文谦仰靠坐着,轻轻地问:“王京云,你觉得,王坤会担任东方歌舞团团长兼党委书记多久?” “这不是我说了算的。”淡淡的口吻,车内后视镜里映来眼神里大约是在埋怨这个问题很白痴,“也不是我能猜测的。” “我当然知道。”毕文谦呵呵地笑,“我只是想说,关注这个位置的动向。对于艺术单位来说,重视艺术的官僚是最好不过的领导人。只懂艺术和只懂当官的人,都做不好,但他们的缺陷都显而易见。我担心的,是那种懂艺术的官僚,他们明辨艺术的高低,却不见得在乎艺术;他们懂得管理的办法,却不见得操守合格。” “……只是关注的话,倒没问题。”王京云沉默了一会儿,“但你不像是只想关注。” “至少现在,我们只能关注。” 王京云笑出了声:“还有其他的事情吗?” “问问苏虹,有没有需要搬到四合院里住。虽然她现在主要在培训中心学习,但档案已经转过来了。理论上,公司是提供食宿的。” “嗯。还有吗?” “就这样吧!” 挥手道别,在小轿车缓缓驶去的声响中,毕文谦走进四合院,正见大槐树下,艾静和夏林凑在一起,说着什么。 “毕文谦!你今天的歌,真的特别好?”夏林瞧着他,立马招着手,把他唤到跟前,“给我歌谱……” 毕文谦看着她伸来的手:“你的家庭环境……大概短期内唱不好。” “什么意思?” “你妈还健在,你爸不是好人——至少你那么想的。”毕文谦伸手,轻轻点点夏林的手心儿,然后顺势摸摸她头顶,“这歌是纪念过世的亲人的。你啊……不如好好练练《女孩的心事你别猜》,最近大概要出下一盘磁带了,我觉得你现在最适合这歌。” 艾静在一旁悄悄捂嘴。 夏林一扬手,拍开了毕文谦的手,撅嘴不满道:“你欺负我年纪小?” “你的确还是高中生,大多数人能够知道的,也只是这样。”毕文谦耐心地笑,“难道,你想唱,‘一路上有你,苦一点儿也愿意’?” “苦有什么?怕苦我来这儿干什么?” 青涩的脸上有点儿“怕死不当共产党”的味道,这让毕文谦的笑声更大了。 “苦……你真知道什么是苦吗?” 夏林恼道:“口气神气什么!你还不是高中生!咱们是同桌!” 同桌……好吧,的确同桌了……几天。 “这样吧……今天的三公里,你陪着我跑……” “我今天早跑过了!” “那就再跑三公里,反正那不是重点。”毕文谦一挥手止住了夏林嘴边的话,“今天我慢慢跑,我写首歌,告诉你什么是苦。” “你……”夏林咬着牙,权衡了几秒,“那我等着!现在就跑!” 很快,四合院里,三个换上运动服的年轻男女饶着圈子小跑起来。 夏林和毕文谦并着肩,注意力基本在他身上,艾静默默落后了几个身位,跟着。 事实上,毕文谦已经明确了唱什么歌。那不仅是因着夏林的由头而想起的,更多的,是今晚,在回来的车上,想着王坤的经历,以及和她类似的许多人的经历而起的感慨。 等跑完了,先打了热水洗漱。然后,毕文谦叫艾静先自己去睡,把夏林拉进了录音室。 “毕文谦,你把艾静赶去睡觉……不太好吧?” “等她把《京城的冬天》唱好再说。”毕文谦摇了摇头,对夏林勾勾手指,“你过来,我问你。” 等她在离自己半米不到站定,毕文谦观察了她几秒,才缓缓说道:“还记得语文课上的那篇《门槛》吗?” “什么?”夏林一脸茫然。 “……算了。就当是我记混了。”毕文谦懒得去计较这种穿越者不容易搞明白的细节,或者说,看着夏林的样子,他的心思忽然飘忽了起来,“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好了。” 说着,他拉起了夏林的手,看着她的眼睛,把她的思路从茫然转到自己身上。 “有一座简陋的大厦,四面八方都有窗户,外面到处是迷雾萦绕的万丈深渊,深渊上铺着只能承受极少数人重量的木板,而在木板尽头,到处是繁华亮丽的海市蜃楼。真正坚实能走的,只有门前一条荒草等身高怎么也不像路的路,那条路的前方,从无人迹,一片浑浊。” “大厦里住着很多人,虽然生活简陋,但至少活得过去。只有少数人推开窗户,看到了窗外的样子。这些人里,有很多着迷于海市蜃楼,奋不顾身地从窗户爬了出去,踏着那薄薄的木板,奔向了海市蜃楼,一边跑,一边回头朝大厦里的人呼喊:‘一起爬出来吧,这里有花花世界。’” “从不同窗户爬出去的人的喊声,在大厦里不断回荡,大厦里越来越多的人心思浮动起来,来到窗户前,不断观望。” “有一个女郎,看过了每一扇窗户外面的模样,最终走出门,在呼啸的风中,站在路前。” “一个声音在她脑海里回荡:‘这冰冷的条路上,有寒冷、饥饿、憎恨、嘲笑、轻视、侮辱、监狱、疾病,甚至于死亡;这条寂静的路上,是深深的孤独;这条残酷的路上,到处是明枪暗箭,来自于敌人,甚至于亲友;这条恐怖的路上,随时可能跌落到深渊之中,下面除了无人铭记的黑暗,只有一根根等待着鲜活躯体的耻辱柱;这条曲折的路上,没有清高的余地,只要走下去,迟早会沾上罪名;这是一条漫长的路,从门口启步,用尽一生也到不了终点,只能由后人接力走下去。’” “声音在女郎的脑海里萦绕了很久,直到被她掷地有声地呐喊驱散。” “‘我知道,我明白,我愿意。’” “终于,女郎踏上了路。大厦里的人看不见她淹没在杂草中的身影,薄木板上的人嘲笑她是一个傻瓜。” 说到这里,毕文谦忽然笑了起来,笑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了最后一句。 “或许会有一个俄罗斯人赞赏她是一个圣人,但如果是我,我会走出门去,也走上那条路。” 夏林肯定不明白毕文谦话里的梗,他只是畅快地笑——《门槛》的故事里,俄罗斯女郎会“只求你放我进去”;而中国的女郎,不会去求谁。 果然,夏林的眼里似懂非懂,过了一会儿,才小声问道:“那么,你的歌呢?” 毕文谦忽然又无比怀念起黎华来。 良久,他展颜笑笑,又伸手摸摸夏林的头发:“算了……短时间里你大概很难明白了……不过也好,我这首歌,本就没有沉重到那种地步。” 她现在不明白不要紧,将来终究会慢慢明白的,只要在自己身边。 夏林一下扬手打掉了毕文谦的爪子:“不许摸我头!” “可是我挺习惯的啊……”调笑了一句,毕文谦立马退开两步,“好好听着。” “如果失去是苦,你还怕不怕付出?如果坠落是苦,你还要不要幸福?如果迷乱是苦,再开始还是结束?如果追求是苦,这是坚强还是执迷不悟?” “如果分离是苦,你要把苦向谁诉?如果承诺是苦,真情要不要流露?如果痴心是苦,难道爱本是错误?如果相爱是苦,这世上的真情它在何处?” 眼前的是夏林,毕文谦想着的,却是王坤那样的人。 “好多事情总是后来才看清楚,然而我已经找不到来时的路。好多事情当时一点也不觉得苦,就算是苦我想我也不会在乎。” “好多事情总是后来才看清楚,然而我已经找不到来时的路。好多事情当时一点也不觉得苦,就算是苦我想我也不会在乎。” 一遍唱完,夏林依然半懂不懂,但她显然挺喜欢这首歌,一把攥住毕文谦的手。 “这歌好听!让我试试?” “你……就别想了……等你真明白这首歌唱的是什么再说吧……”感受着夏林手上的力气,毕文谦笑着摇头,“这歌是准备给黎华唱的。” 夏林一愣:“你……偏心!” “她是我徒弟,我不偏心谁偏心?” 毕文谦“露骨”的话让夏林一下子无言以对。 “毕-文-谦,休想骗我当你徒弟!” 录音室里回荡起欢快的笑声。 第二天早上,毕文谦把一张作业纸交给陆衍:“让万鹏帮我找个地方投稿,如果他觉得不适合投稿的话,就请他帮我转寄给黎华。” “《道路》?”陆衍接过纸,看了一眼标题,“新写的歌词吗?” “不,只是一篇宣言罢了。” [屠格涅夫《门槛》的魔改版,《爱似流星》杨紫琼1993] 第一百六十九章 酝酿 万鹏回到四合院时,是和王京云一起——他们本就是要借用黎华的办公室聊一些事情。当陆衍把毕文谦的小文章递过来时,他甚至有些疑惑。 但当他看完之后,却陷入了一阵沉默。 “鹏哥?”王京云察觉了万鹏的出神。 “京云,你也看看。” 起身接过纸,王京云很快浏览了一遍。紧接着,他又细细看了两遍。 万鹏默默看着他,没有说话。 “鹏哥……毕文谦是什么意思?” “他说得挺明白,投不投稿,我们说了算,但一定要给华华看到。很有分寸,也很机灵。”万鹏仰靠着沙发,双手握在腹前,“越来越羡慕他了……能写出这样的东西。这种文章,这种时候,华华在东京,看了一定特别喜欢。” 王京云忍着没有答话。 “京云,你觉得适合发表吗?” “……这得看是他署名发表,还是化名发表吧?”王京云斟酌了一下。 “化名?真想化名,他会来问我们吗?”万鹏笃定地摇头,遥指着王京云手中的纸,“薄木板上回头招呼着一起爬出去的人,已经有了多少?他说那下面是万丈深渊!他说窗户外的是海市蜃楼!不仅如此,他还回头嘲讽了北边儿,还说自己要跟上去!你觉得,他真会指望公开发表?”再摇摇头,万鹏缓缓说道,“他要是想这么出头,早就可以到处上窜下跳了——你见过随便什么人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关在录音室里一两个月吗?他想的,根本不是发表,而是给我们觉得应该看的人看。” “我们……” 王京云又看了看文章,止住了嘴边的话。 “你想说什么,直说出来……我就准备去北边儿了,这里的事情,迟早有一段时间由你负责。” 万鹏叹了一口气,沙沙的声音有些沉。王京云酝酿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要是再过几个月,我还可能猜测他是从什么地方听了什么消息,准备投机抖机灵。但现在……都说春江水暖鸭先知,毕文谦这……像是数九寒天就道春了。” 瞧着王京云抖着手里的纸,万鹏忽然看了看窗户外面,那角度,恰好能看到一半大槐树,正是花期。 “所以,我得赶紧出去。咱们隐隐有感觉的事情,根本不是咱们现在能够讨论的。无论接下来会有多少人从窗户爬出去,我早走一步,就多一分希望。我始终搞不懂毕文谦哪儿来的那种信心,他身上又没有丁点儿盲目乐观的模样……” 王京云聆听着万鹏似讲述似自语的话,顺着他的视线,回头也看了看窗外。 “是啊……他说得很明白,‘这条曲折的路上,没有清高的余地,只要走下去,迟早会沾上罪名’。你知道他昨晚上和我说了什么吗……” 身在录音室里的毕文谦不知道万鹏和王京云在办公室里的交谈,他正努力学习着日文——记得一些作品是一回事儿,将来如果自己拿出来,该怎么去唱,可得自己来揣摩了——相比中国歌手来说,日本歌手,特别是销量不错的那些歌手的演唱水平,其实是比较次的——对于不少日文歌,毕文谦无法接受作为穿越者的自己,作为立志成为歌神的自己,会比原版唱得差——而想唱好日文歌,学明白日语,是最基础的一步之一。 索性,这几天,夏林、艾静、苏虹都在培训重心,录音室里去挺清静。只有李灵玉在正式转了档案之后,多往四合院跑了几趟——听说了毕文谦准备录制直播节目里的歌,她就准备着去唱《困砂》了。 不过,四合院里的卧室是且只是给歌手准备的,已经结婚的李灵玉还不至于为了图近便就分居。她真待在四合院里的时间,其实也不算多。 有条不紊的时间到了星期六,蒋卫国敲开了录音室的门。 “经理,黎副经理来电话了!” 心念一动,毕文谦随手放下日语词典就跑了出去,三两步到了四合院门口,一把抓起桌子上的电话筒。 “黎华?” “师父!” 对面是清脆的笑声,听得毕文谦耳聪目明。 “有什么事情,慢慢说。” “哟,今天不心疼长途了?”黎华大约明了毕文谦的想法,“好,慢慢说。先说你写的那文章吧!” “嗯!” “你啊,人家屠格涅夫这种文学家,你也是随便就调侃了。”咯咯地轻笑不停,“不过,我怎么觉得,你才是走在前面的那个啊?” “屠格涅夫笔下的不是女郎吗?而且,我觉得你可比他笔下的漂亮多了!你可从不求人。” “呵呵,又胡说!”骂了一句,黎华又笑了一会儿,才认真换了一个话题,“你的小样我一直在听,一直在想,一直在练。河合奈宝子介绍的编曲师说这是摇滚,他们说想认识你。” 毕文谦一愣:“他……们?”编曲的不止一个? “除了编曲师,还有演奏家。”黎华哼哼了几句旋律,“哥伦比亚公司想买这歌的版权,我拒绝了。我了解了一下日本的流行音乐体制,利润的大头都被唱片公司和事务所拿走了,虽然词曲作者收入比较歌手多多了,这倒和我们国内以前的行价倒过来了,但这些加在一起也没超过20%,比我们的规划不公平太多了!所以,我已经决定,一定要在日本开分公司,我们自己写自己唱自己生产自己卖,哪怕是中日合资也好,一定要把主动权抓在手里!” 朝气蓬勃的宣言震得耳朵痒痒,毕文谦简直有点儿醉了。 “你想得很好,但我们有足够的资金和渠道吗?”计划很美好,但落实起来得脚踏实地——先不提需要多少钱,现在的中国,那可怜的外汇储备……“或者说,在日本开分公司,我们最好用日圆。” “日圆?”黎华愣了愣,“文谦,这儿可不是京城,我上哪儿去……” “就我看过的资料来说,印象中,日本有一个雅马哈公司吧?这个公司下面好像有一个什么音乐振兴会?你可以去了解一下。雅马哈是一个主业生产音乐器材的公司,你可以用引资让他们在中国设厂的意向切入。然后商量让他们以音乐振兴会的名义垫资入股建立中日合资唱片公司,我们用前几年的唱片收入支付合资本金。” 黎华听了,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阵,才小心地问:“你决定,这种空手套白狼的条件,人家会答应?” “我也不知道。”这是“历史”上都从不存在的东西,毕文谦也不敢保证什么,“不过,中国的很多乐器生产工艺,的确需要向雅马哈学习。而对于它来说,中国也是一个前景非常广阔的市场。我们是第一个主动试图和日本流行音乐产业交流的中国公司,这个潜在的市场的心理投影,也会投射到我们身上。相比这个市场前景,成立一个唱片公司需要投入的资金,实在是太渺小了!” “我想想……”又是一阵沉默,“这么说起来,的确可以一试。但人家有没有兴趣,咱们都不知道。而且,即使人家真有兴趣,开出的条件也很可能非常苛刻吧……毕竟是咱们有求于人。” “所以,你应该让他们觉得,你是在寻求双赢,而不是求助。”毕文谦既不敢确定自己上辈子知道的资料是否是真想,也没有合适的理由全盘告诉黎华,只能斟酌了一阵,提示道,“我觉得,能够成立音乐振兴会的公司,虽然首先是资本家,但也应该是热爱音乐的人。雅马哈是一个历史不短的公司,目光不至于过于短浅——这个世界上了解音乐,热爱音乐的人越多,雅马哈的潜在利润就越多——如果他们不明白这一点,你就让他们明白。” 当黎华第三次沉默时,毕文谦忽然补充了一句:“如果他们质疑我们公司的实力,你可以告诉他们——给我足够的编曲师和演奏家,我们能在一年之内用作品横扫日本流行音乐,一首歌不行,那就十首,十首歌不行,那就一百首!” “哈哈!”电话里响起了欢快的笑声,“几天没管你,就知道夸口了啊!我是可以信你,但这话人家怎么可能信?就算你能写出来那么多歌,天知道是什么水平?你真觉得可行的话,等河合奈宝子的演唱会之后,如果你写的这首歌真的在日本受欢迎,那你就也来日本,录一张新唱片出来。这样,我为公司争取利益,才有真正的底气啊!” “好!既然你都说了……” “喂,你真要来?”听毕文谦毫不犹豫的反应,黎华似乎吓了一跳,“你在国内的节目怎么办?” “让别人来接着做呗!现场写歌,写了好几次了,懂行的都该明白是什么概念了。”毕文谦呵呵地笑,“有后来人的节目做对比,普通人也更可能明白我究竟做了什么。何况,时不待我,早一天打开日本市场,我们将来做事情,越可能从容一分。” 第一百七十章 违心 一九八六年,七月20号,星期天。中央3台《每周一新歌》第5期开播。 毕文谦和唐博并排坐着,已经习惯了这种直播的感觉。由于上一期的《离人》是毕文谦自弹自唱,已经比较完整了,这一回也就没有重新唱一遍。而唐博今天开场白之后的话,继上一回涉嫌自夸之后,这一次又出乎了毕文谦的意料之外。 “文谦,还记得你上上期读的信,和你写的《困砂》,还有《京城的冬天》吗?节目播出之后,最近半个月,在群众里引起了不小的反响。电视台接到了很多朋友的来信和电话,他们不仅分享各自的故事,而且都在说一个事情。” 话到这里,唐博卖了一个关子,微微歪着脑袋,圆溜溜的眼睛盯向毕文谦。 可惜,毕文谦貌似没有说相声捧哏的天赋,他只是察觉了唐博的目光,也看向了她。 “他们纷纷在说,老三届里这种被迫分离的故事很多,但故事里的人,并非都是那封信里的女儿想象中的父亲那样。”稍微冷场了几秒,唐博自己笑了笑,说了下去,“他们希望,文谦你能具体了解一下那段时期的那些人,重新写一首歌。” 老三届…… 听完唐博的意思,毕文谦脑补起不少历史来——下乡与返城。轻飘飘地去,轻飘飘地回。带着一片回忆,往往还留下一段真情,甚至,留下的真情还不只精神层面。 另一方面,至少在京城区域里,能够回得来,能够在此时写信甚至打电话到电视台来的,当年的亲历者,至少都是能够回来的。能够回来,本就涉及了很多圈圈绕绕。 是啊……相比人家信里回不了京城的人,这些人何其幸运!也许不对……他们的所谓幸运,其实并不是运气使然。 盘算之间,毕文谦很快就想起了“历史”上这种题材的作品。这样的作品,这种有社会需求背景的作品,必定能够火遍大江南北。 然而,毕文谦却不见得愿意“写”了,哪怕他上辈子也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 “博博,这好像不太符合节目的程序吧?” 唐博微笑道:“我也只是告诉你,群众里存在这样的诉求。愿不愿意写歌,当然看你自己了。” 这话说得很有弹性,毕文谦望着她的眼镜,不确定这是她自己的话,还是电视台的意见。群众的诉求……这提法计较起来,简直可大可小。 自己目前的情况,没有办法去质疑么“这些能够返城的京城人士有没有资格代表所有老三届”,他也不敢这么去说——很大程度上,整个老三届里,直接、间接掌握话语权的人,就是以他们为代表。甚至,这个群体里,存在着很多自己需要团结的人。 得罪这样的人,既没有好处,也于事无补。 自穿越以来,毕文谦难得地觉得自己遭遇了觉得违心的事情。 “人生,到底是贵在真实呢,还是跪在真实呢……” 唐博显然不懂毕文谦感叹的话,所有人大概都不会懂。 叹息了一声,毕文谦偏头看向每次总坐在同一个角落的王京云。他正沉沉地看过来,那张娃娃脸上的表情很是玩味,和平常一样难以捉摸。 “能够让电视台专门提出来,反映想法的人,一定非常不少……博博,歌,我可以写。但这是一个很大的历史的背景吧?我需要认真去打听,去了解那段日子。人家都说我上一首歌写得偏颇了,我这回可不能随便下笔了。”话是对唐博在说,毕文谦看的却是镜头,又忍不住瞟了瞟王京云,“这样吧……那些寄来说这些事儿的信,都给我,我带回去慢慢研究。一会儿我自己抽五封信带走。这一期节目,就交给在座的各位音乐学院的同学好了。让他们也抽一些信出来,尝试现场创作——这一期如此,下一期,也如此。”说着,毕文谦起身往两个玻璃箱走,学着唐博以前的动作,插手进去,随便摸摸,一共取了五封信出来,然后转身朝唐博和镜头分别点点头,“我嘛,就先回去了。也许这么做会让大家觉得任性,但群众的诉求嘛,总是需要认真对待的,不是吗?” 朝唐博笑笑,毕文谦也不指望她会不会明白这个笑容的意味:“我需要半个月的时间。严格地说,半个月也肯定不可能全面了解一段过去,但我会尽力而为。”说着,他又朝现场的学生们挥挥手,“同学们,现场创作,是很刺激灵感的,你们也可以一起体验体验!” 朝王京云微微勾手,毕文谦拿着信,径直出了演播室,走进了休息室。 “静静,苏姐,李灵玉,走,回去了!” 三个女生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脸上挂着诧异。 与此同时,王京云也跟进了休息室。 “毕文谦,你想说什么?” “你……先送我回去吧!”回头看着王京云,毕文谦稍微盘算了一下,朝着三个女生拍拍手,如黎华经常的动作,“你们找电视台的工作人员,就说我要的那些信,都交给你们。你们稍微整理一下,打好包。等王京云送我回去了,再来接你们。” 不等她们反应,毕文谦就拉了拉王京云,出了休息室,一路朝外面走。 直到上了小轿车,引擎发动,慢慢行驶起来,王京云才忽然开了口。 “你有什么想法?” “这些事儿,你是不知道,还是没注意,或者,觉得没有必要和我提?” 毕文谦的口吻很淡,并没有指责的味道。 “这个礼拜,我很忙。” 王京云把车开得很慢。 毕文谦无言以对了一会儿——大概,这突然的忙碌,就是缘于自己:“好吧……对于老三届,你有什么看法?” “那时候我也才几岁。” “但你的朋友里,总有一些那样的哥哥姐姐吧?” “他们啊……”王京云沉默了几秒,坐在后排的毕文谦看不到他的表情,“不少人进了部队。” “呵呵。” 毕文谦随意的笑声让王京云隐约觉得略微刺耳儿。 “也有不少人下去了。” “现在,都回来了吧?” “我是在哈尔滨出生的。” “那不是重点。”毕文谦不在乎王京云话里的话,“问题是,老三届一共下去了多少人,一共回来了多少人?这些给电视台写信打电话的人,有没有资格代表那个年代的当事人?这是一段全国性的历史,这些信不过是一些人的信,我总不能听一面之词吧?” “你是要我去调查?” 小轿车微微颠簸了一下。 毕文谦没有回答。不久,王京云自己说了下去:“半个月不可能调查出个结果。你……是不愿意写歌?不愿意写他们满意的歌?” “但这些人基本不是敌人。” “呵……”王京云不轻不重地笑了,“这的确违背了你宣称的创作初衷。但你也多半不愿意认怂。” “可这种题材的歌,只要水平不差,肯定会卖得很好。” 和王京云的口吻相似,毕文谦的话,也听话听不出音。但王京云觉得自己大约能明白他想说什么。 “黎副经理那边,的确需要资金……” “香港那边,更需要启动资金。” 王京云猛地踩了刹车,幸好本来车速就不快:“你还真惦记着?” “你这个礼拜不也很忙吗?” “这你也想参股?”王京云忍不住偏回头看来。 迎着他的目光,毕文谦依旧淡然:“国家现在肯定很缺钱……军队都能经商了。” 车子里的空气仿佛渐渐凝固。 王京云忽然深呼吸了一口气:“这样,我会更忙了。老三届的事情,我更管不了。” “没什么。把残酷的事情包装得浪漫一点儿,也不是不可以。”毕文谦轻轻笑了起来,抚摸着手里的几个信封,“我教黎华什么歌都要懂得去唱,哪怕是她不喜欢的小资气。为人师表,我又怎么能为这种事情耍脾气。” 王京云盯着毕文谦看了一会儿,终于重新坐好,开动了小轿车,不紧不慢地,越过了一杆杆路灯。 第一百七十一章 《不认输》的唱法 自己突然离场之后,直播节目做成了什么样子,毕文谦懒得去在乎,至少暂时没那兴趣。 接下来的时间,毕文谦和黎华频繁地通着长途电话。天天听着黎华唱,清唱,伴着乐队唱,讨论着《負けないで》这首歌怎么唱更好。 “不期的瞬间,视线交汇。幸福的心跳,还记得吧!色彩轻柔的季节,恋上了,就像恋上了那天光辉的你。” “别认输!只差一点儿了!坚持到最后!分离得再远,我的心在你身边,追逐那遥远的梦想!” “无论发生了什么,都用毫不在意的脸,说船到桥头自然直,诙谐的模样。‘今宵与我共舞吧!’而今仍喜欢那样的你,不要忘记!” “别认输!就在那里,目标越来越近!分离得再远,我的心在你身边,感觉到了?凝视的眼眸……” 元气满满的歌声一遍遍,却和毕文谦记忆中原版的唱法有所不同。 原版已经是颇具英气了,可黎华唱得更加有英气,更加……如果说原版像是在场边递毛巾顺便表白鼓励的女孩子,黎华则唱得像是一起下场拼搏并肩激励的女汉子。 毕文谦不确定这个年代的多数日本人是否会喜欢这样的气质,是否会喜欢一个女人散发这样的气质,是否会喜欢一个中国女人散发这样的气质。这种气质的强势,已经和歌词里的定位略有区别了,但……黎华自己大概很是喜欢。 “从完整的角度来说,这首歌已经算完成了……徒弟,说说吧,你为什么决定这么唱?” 从星期一到星期三,整首歌的大多数细节,演唱的细节,编曲的细节,都已经敲定了。毕文谦终于在星期四问出了埋了几天的问题。 离27号的演唱会已经很近了。 “这么是怎么?”电话里的黎华不太明白,“难道我有什么地方不对?” “细节上已经没问题了。不过,如果深入想想,问题却有些大……当然,问题和错误是两个概念。” “……师父,你说。” 毕文谦坐在黎华的办公室里,万鹏找人牵了副机进来。仰靠着椅背,鼻子里是从窗户伴着阳光一起进来的槐花味儿。 “如我们的历史课本上说的,日本是一个明治维新之后,封建残余千丝万缕的国家。这个国家,哪怕是现在,也是根深蒂固的男权国家,整个社会主流,最推崇的还是所谓大和抚子的形象。虽然宽泛的说,日本女性可以文静,也可以活泼,可以柔弱,也可以坚强,可以保守,也可以开放,可以贤淑,甚至也可以暴走,但这一切都遵循着一个前提——依附于男性。” “就像这首歌里,女主人公不断鼓励着,倾慕着,却没有丁点流露并肩前行的味道。追逐梦想的主体,始终是被鼓励的人。我之所以这么去写,是因为我的主要目的是在日本赚钱,自然不会去试图改变日本人的主流价值观。” “而你的演唱里,却满溢着中国式的妇女能顶半边天的激情。我不知道这是因为受我录的小样的影响,还是你自己揣摩之后的决定。也许这种气质可以解释成基于歌词涵义上的外延,但我真的不确定,大多数日本人能不能接受、会不会喜欢你歌声中的气质。要知道,日本人可是一个擅长于皮里阳秋的民族。” 毕文谦本想继续说下去,却发现听筒那边已经沉默了一段时间了…… “徒弟?” “……是啊……我们首先是要在日本赚钱。”黎华幽幽的语调让毕文谦有些心疼,“我只顾着唱好歌,连这都给忘了。师父,这就是你说的,资本主义市场的尿性……” “是啊……”毕文谦忽然想起了一句台词,“我们必须玩儿得起,还得玩儿得赢!” “师父……” “这样吧……我现在重新唱一遍,你参考参考。” 说完,毕文谦对着话筒,轻声唱了起来。 “不期的瞬间,视线交汇。幸福的心跳,还记得吧!色彩轻柔的季节,恋上了,就像恋上了那天光辉的你。” 毕文谦把主歌唱得慢,节奏比当初录的小样慢得多了。他唱得很温柔,用的全是轻盈的气声,像是在枕边的倾诉。 “别认输!只差一点儿了!坚持到最后!分离得再远,我的心在你身边,追逐那遥远的梦想!” 缓慢的歌声依旧…… 黎华唱得像是同袍,原版唱得像是辅助,毕文谦这一次,唱得像是送夫出门的……大和抚子。 等他终于唱完,黎华实在忍不住笑了。 “师父,你真是师父!连这么小儿女家家的娇气,你都能唱出来!和你录的小样完全不一样嘛!” 耳边是黎华发自肺腑的称赞,但毕文谦却似乎没有高兴。 分离得再远,我的心在你身边,追逐那遥远的梦想——黎华知音,却好像并不知情。 且罢……“这种唱法,只是让你知道可以这么唱。计较起来,这么唱,编曲就得推倒重来,不能是摇滚风格,更不可能用鼓了。不管是请人还是排练……时间都铁定不够。其实,你自己的唱法不是不行,但讨好听众和影响听众,难度是天壤之别。我实在不确定你能不能靠一首歌扭转日本人的主流观念。” “师父,我知道轻重的。” 黎华的声音不再是那幽幽的落寞:“如果演唱方面没有其余的问题了,那我就好好想想在舞台上怎么表演……你觉得,穿一身黑西装怎么样?就像你们请过来的边玫那样?” 毕文谦脑海里瞬间浮现起了边玫那锐利的眼神。 “……你自己看着办吧……演唱会之后,记得录一份母带。毕竟是你第一次在国外演出,我想留做纪念。” 终于,他还是强忍着吐槽的欲望,挂了电话。 走出办公室,恰看到陆衍提着一个浇水壶路过,铁皮绿漆,很有土共不土,战斗力五的味道。 “陆衍,这是干什么?” “我刚整理完资料。出来浇浇花,休息几分钟。” 虽然进公司有一段时间了,陆衍已经不再是躲在黎华侧后的模样,但看着毕文谦时,约莫还是有点儿害羞的感觉。 “花?”毕文谦一愣,放眼四合院……貌似只有正中间儿的大槐树上有花吧…… “黎副经理走之前说过,四合院可以弄得再漂亮点儿,但她一直很忙。所以,我去问了几个公园,讨了些种子来,栽在后院儿……” 第一百七十二章 崇拜黎华的日本妹子 虽然毕文谦对黎华在河合奈宝子的演唱会上的登台非常关心,但真到了星期天那天,他反倒没有打电话过去了。 把录音室留给周末没课的夏林,自己在卧室继续学日语。直到晚上。 依旧是让毕文谦汗流浃背的三公里。跑完之后,艾静打来水,夏林分派着脸盆和毛巾。 “毕文谦,身体太差,气息是提高不到哪里去的。” 听着夏林的唠叨,或者说关心,毕文谦有些想笑:“去培训中心学习,这么快就有成果了啊?” “和你说正经的!” “我觉得比起在江州的时候,身体已经好了不少了。” “还不是连女孩子都跑不过。”夏林嗔道。 “你可不像是女孩子,倒像是女汉子。”毕文谦的话,夏林听不明白褒贬。看了看她疑问的眼神,毕文谦呵呵一笑,低头搓着水里的白毛巾:“夏林,你到底想说什么?突然这么关心我了?” “关心……说你胖你还喘上了?”夏林哼了一声,把头撇到一边,过了一阵才忽然说,“你说最近要录磁带了。” “我是这么说了。”毕文谦大约明白她的意思了,却忍不住逗她,“但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明知故问啊?”夏林猛地回头瞪来,“我……我想唱《传奇》。” 这倒有些出乎毕文谦的意料之外:“为什么不是《女孩的心事你别猜》呢?” “我可不想被人当成是小孩子!” 噗……这歌和小孩子……哪儿跟哪儿啊? 毕文谦呆呆地打量了夏林一番,才猜测着问:“你是觉得……这歌很幼稚?” “你才掉眼泪,你才闹喳喳呢!”夏林没好气道,“你说过,黎姐姐也和我聊过,当偶像歌手可是给别人当榜样的,我第一首歌就唱这种,我能是什么榜样?” 好有道理,简直让人无言以对。 毕文谦仿佛觉得画风不对了——无论是17岁的她,还是记忆中“历史”中的她,都不似会说出这番话的样子。一瞬间,他很好奇黎华到底和夏林聊过些什么了。 “好吧……既然你有这样的觉悟。那我给你一个机会。”瞧着夏林微微激动的神态,毕文谦摇了摇手指,“这一次录磁带你就别想了。不过,我会接下来写几首适合的歌,你好好去练习,什么时候我觉得可以了,你就出第一盘磁带。” 夏林的眼镜忽闪:“那你什么时候写好?” “与其关心这个,不如做好吃苦的心理准备。”慢慢洗完一把脸,毕文谦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前几天我唱给你那首歌,还没有起名字。就由你来唱,名字也由你来起。不过,我不觉得现在的你真明白什么是苦,所以,我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明天就叫王京云联系一个传统优秀的部队,送你去军训几个月。原则上,以男兵的标准……当然,那些会影响声带的项目会排除。” “军训?”夏林明显跟不上毕文谦的脑洞,高中生军训的所谓“传统”,在去年才出台成文件——一个试点的通知而已,“是要我进部队?” “我哪儿能塞人进部队啊……”毕文谦呵呵地笑,“再说我也舍不得。军人有军人的职责,你有你的道路。但至少,可以让你见识一下,体验一下。” 就在夏林斟酌时,离得远一点儿的艾静已经洗完了脸,正泡着脚,弱弱地举了举手问道:“文谦……” “怎么,你也想去?” “啊,不是。”艾静连忙摇头,“我是问,公司里能不能安一台电视机?今晚也有《每周一新歌》,我挺想看看,没有你在场,其他人会怎么做这个节目……” 突兀的问题让毕文谦暂时忘记了逗夏林。 “这倒没问题。但除此之外,平常我们还有机会用到电视机吗?”毕文谦本想说这有些浪费,却猛然想到一个问题…… 听他这么说,艾静摸不准他是同意还是不同意。正等待着,却见毕文谦有些发呆,几秒之后,三下五除二默然洗完,起身就望卧室走了。 “静静,帮我倒一下水。夏林,就是这两天,做好下部队军训的准备。” 平淡而不容置疑。 只剩下夏林和艾静在大槐树下,面面相觑。 第二天,让陆衍通知万鹏回一趟公司之后,毕文谦就一个人关在了黎华的办公室,拨起了长途电话。 “徒弟。” 电话那头是清爽的笑声:“上个礼拜天天打过来,就昨天没有。是怕影响我吗?” “需要说的,能说的,都已经说过了。再反复叮嘱,会适得其反吧?”还没说起什么,只听那笑声,毕文谦就有了好的猜测,“说说昨天吧!” “观众很多,也很热情,河合奈宝子唱得很好,我上去时也挺顺利,不过,在自我介绍的时候,场下不少人尖叫,好像多数是女孩儿的声音。只是……” 这话锋一转,让毕文谦提了提声调:“只是什么?” “开演唱会的地方叫武道馆,据说是为了在日本人特别是青少年里传播普及武士道精神而建的地方,总觉得听着不舒服。” 毕文谦觉得自己有点儿斯巴达了。 好吧……黎华不知道武道馆对于日本歌手圈的意义才是理所当然。但……总有一种无形装逼最为致命的幻觉……没错,一定是幻觉。 “但你是去那儿唱歌的,不是吗?”稍微引开话题,毕文谦继续问着,“那么,演唱会之后呢?有什么反响?” “能有什么反响?才过一天呢!我连今天的报纸都还没看。”电话里传来咯咯地笑,“真要说反响的话,倒也有一个。” “什么?” “我是唱了一首歌就退场了。结果,被一个女学生给堵住了。当时演唱会都还没完,她说她是专门来看我的。” “不对吧?咱们不是说好的,这演唱会应该你在日本第一次公开亮相吧?” “是啊,我也是这么问她的。”黎华的笑声不停,“结果,她说她看了报道,对我有点儿崇拜。专门请了假过来,想认识我。” “不对吧?你说她是学生,昨天是星期天,请什么假?” 毕文谦越发觉得黎华的讲述里透着诡异了。 “是啊,我也是这么问她的。咱们想到一块儿了!”黎华笑得更大声了,“其实,她当时穿着一身白风衣、牛仔裤,风衣背上绣着‘喧哗上等’几个汉字,我一眼根本没看出是高中生。她和我说话很激动,又兴奋,又小心翼翼的。聊了一阵,我问她请的什么假。她说她参加了小猫俱乐部,原本是有演出的,和制作人求了好久,才有机会来看演唱会。” “小猫俱乐部!” 毕文谦的惊讶被黎华理解成了疑问:“好像是一个大型女子偶像团体,今年在日本挺有名的。里面有不少人,大概也因为这样,她才请得到假吧!” “……她叫什么名字?” “工藤镜香。长得不错,挺有朝气。”黎华的口吻里流露着微微的喜欢,“她还塞了我一个纸条,有她的电话和地址。说希望我有空的话,可以去她那玩儿……” 黎华还在电话里颇有兴致地说着,毕文谦却有些失神了—— 这家伙是主角儿吗?一定是吧? 高中生的工藤镜香有没有朝气,毕文谦不知道,但工藤镜香“将来的历史”,他可耳闻过不少! 等等……身穿特攻服的女高中生工藤镜香……这画风,怎么也脑补不了啊! 直到黎华发觉他没声音了,止了话头唤他,他才回过神来。 “她的联系方式你留好。既然你都觉得她不错了,将来在日本开了分公司,可以考虑把她签下来。”不显刻意地提醒了一句,毕文谦转移了话题——黎华的描述,实在有些冲击他的固有印象,“说说哥伦比亚公司吧!上个礼拜我们一直在讨论音乐的事情,公司的事情我没过问,反正大方向咱们已经沟通了,细节上的事情,我肯定不如你明白。” “雅马哈音乐振兴会我去联系过了。他们不太重视我,接待的级别也很普通。至于我们的提议,他们也不是没兴趣。说起来,这事儿哥伦比亚公司的兴趣更大一些,可他们的大概意向是想在中国开分公司作为交换。”谈起正事儿,黎华的声调变得沉稳起来,“我没答应。后来,我争取了一次三方碰头会谈,虽然他们派来的都只是中层干部,但意向还是有的,暂时也商量了一个初步的规划——哥伦比亚公司可以垫资,雅马哈集团也可以考虑和我们合作,在音乐器材、人脉、甚至资金上做出支持,股份以四三三的比例持股,我们四,拥有分公司的经营权——不过,这一切的前提是,一年之内,我们在日本发行的单曲卖出超过百万张在此之前,我们的作品由哥伦比亚公司发行,比如,昨天唱的第一首《負けないで》。如果我们达不到目标,唱片的利润我们只能获得10%;如果销量能超过百万张,我们能分成30%的利润——原则上按我们的规则来。合资分公司成立之后,我们那四成股份,需要我们在五年之内买回来。而且,在机会合适的时候,我们需要牵头,让哥伦比亚公司和雅马哈集团,分别和国内文化部接触接触。” 百万……虽然看上去挺苛刻,但毕文谦倒不太在乎:“文化部的事情,由你自己决定。这个规划本身嘛,我同意。但持股比例,改成六二二,我们六——持股不占绝对多数,很可能闹妖蛾子。你告诉他们,前期垫资不需要太多,一个小规模的公司就行了,但除了唱片公司,还要成立相应的艺人事务所,一个公司,两个部门。五年之内,我们以原数的5倍金额购回股份。” 黎华在电话里默默琢磨了一会儿,忽的笑了:“你果然比我硬气多了。就依你!我打听过的,在日本成立唱片公司,对于那些资本家来说,只是小钱,关键还是演艺圈里的人情交往。这一回,要不是哥伦比亚公司协助,我也登不了台,就算真上去了,也只能清唱。” 或许吧……也只有这几年,日本人能这么财大气粗了。 毕文谦没有反驳黎华的话,再聊了几句,叮嘱了下安全,就挂了电话。 然后,继续翻起了日语教材。 直到万鹏敲响了办公室门。 “先坐。”合上书,毕文谦起身给万鹏倒了杯水,“三个事情。第一,黎华昨天的演出,好像效果不错,她和日本一些公司的谈判也有进展。第二,可以的话,找一个京城附近的部队,最好是作风硬朗有优良传统的那种,比如有类似铁军称号的,安排夏林下部队去军训三个月。除了耗费嗓子的项目排除之外,其他的,一律按男兵的标准训练。这事儿能快就快一些,趁还在暑假,夏林下学期的课程尽量少耽误几天。第三嘛……” 毕文谦站在办公桌边靠着,背着手,望了望窗外。 “我记得之前和你说过,请你帮忙带一句话,关于计算机用于音乐的事情。还记得吧?” 万鹏微微点头——前两件事已经让他有些忍着说话的欲望了。 “我有一个课题:将音像制品的内容数据化,压缩存放进一张类似唱片的光盘里,用专门制作的播放机器,播放出影像。”看着万鹏的眼睛,毕文谦认真地点头,“像《牵手》那样的小电影,或者说mtv,必然成为将来流行音乐的重要的表现和传播方式。但无论是乡村的流动电影院还是城镇里的固定电影院,都不能满足时常播放的需求。所以,这样的发明,必然会引领时代。不是我们发明出来,就是外国发明出来。我希望中国抢到这个先手。等公司运营走上正轨了,从明年起,我会投资这项发明。无论你请的是哪个单位的专家,无论是保密单位还是清华大学,甚至民间企业,只要你觉得适合,都可以。我只有一个要求——5年之内发明出来,我会申请专利,成立相应的生产企业,七年内投产。可以和现在一样,混合所有制。” 历史上的vcd,就是七年之后由国内的民间企业发明的。毕文谦不觉得自己的要求苛刻,他要的,只是把这项专利掌握在自己人手里,而不是任由“历史”上让人气恼的桥段重新上演一遍。 [注,工藤静香,小猫俱乐部] 第一百七十三章 送行夏林 万鹏很想知道黎华的事情,但他更愿意自己找时间打电话过去,亲耳听到她的声音,而不是问毕文谦。倒是夏林的事情,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三天之后,一辆绿军车开到了三里屯,四合院里走进了一个军人,身形结实,上尉军衔。 “夏林在哪儿?” 时间还是清早,蒋卫国的筷子夹着油条,举在空中,一动不动。眼前的军人有着他熟悉的味道,但下一个瞬间,他立即醒悟地站起身子,凝视着这立在桌子旁边的人——现在,自己是门卫。 “你是哪个?” “112师335团3连指导员。接上级命令,到文华公司接歌手夏林到连队接受军训三个月。” 微微偏头瞥了一下蒋卫国,上尉便看向大槐树下正开始吃早饭的三女一男,大声说道。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毕文谦。他率先站起来,朝门口走去,面带微笑。 “你好,我是文华公司经理,毕文谦。”没有打算握手什么的,只在他面前立定,“请问,是万鹏联系的吗?” “我是奉上级命令。”一句话严肃之后,上尉脸上起了一丝温暖,“你就是毕文谦?写《热血颂》的那个?” “是我。”看来,这位是没看青歌赛的了。 “写得很好!我们连里的战士都非常喜欢!”稍微笑了一下,上尉看向围着饭桌的三个女孩子,“夏林在里边吗?” “在。”一边点头,毕文谦也转身回头,朝还有点儿发愣的夏林大声唤道,“夏林!给你五分钟,吃完早饭。再给你五分钟,整理好行李,跟这位指导员下连队去。” “哦……”下意识地应声之后,夏林猛地一震,吓得瞪大了眼镜,“五分钟?” 或许是看到毕文谦的表情,也或许是看到他身后的指导员的神态,夏林没有再说什么,立即飞快地吃了起来。 见她这样子,毕文谦开心地转身,对着上尉笑笑:“我本想只给两个三分钟的,但她毕竟是没军训过的女孩子。指导员,走,咱们到门外面说几句。” 走到胡同里,毕文谦看了看两头。 “车子在外面,我走过来的。” “哦……”毕文谦重新打量起眼前的上尉,“对不起,我不是很懂解放军的具体番号,请问,这个3连有什么特殊的称号吗?” 上尉身子一挺:“松骨峰英雄连!” 仿佛听到心里咯噔的声音,毕文谦有些觉得万鹏的阵仗出乎自己的意料之外了。 “……那,你的上级下的命令里,有具体说过怎么训练吗?” “原则上照常训练。另外,适当听取你的合理意见。” 毕文谦一愣:“我?” 上尉反问道:“你不是文华公司经理吗?” “哦,这样啊……”总算是大约明白了,毕文谦有些高兴,也有些为夏林接下来三个月的生活有些担心,“我的意见不多。具体说嘛……夏林是一个歌手,她的嗓子就像战士的枪一样,需要保养。所以,日常训练中,需要高声呼喊的细节就不要了。另外,每天给她半个小时的时间练声,这就像战士日常打靶一样,需要坚持练习。其他的……如果是明显有生命危险的训练项目,请事先和她讲清楚,是否参加训练,由她自己决定。她的每一个决定,日常的表现,请做一份记录,公司需要了解。” “我们公司认为,现在的歌手,特别是出名的歌手,他们的社会影响力越来越大,会自觉不自觉地产生榜样的作用——至于是好榜样还是坏榜样,就得看具体的培养了。而夏林,就是我们将要推出的一个这样的歌手。她不会真去当一个一线战士,但我们希望她能了解解放军战士的真实生活,了解解放军部队的优良传统和傲人历史。你是指导员,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以前,部队里战士们的文化程度普遍不高,文艺工作者组成文工团到部队里进行宣传教学活动;而现在,地方上的很多普通人精神不够坚强,我们需要解放军的精神回馈向地方。” “明白了!” 忽然的一声大嗓门吓了毕文谦一跳,这让他有点儿哭笑不得:“指导员,容我多嘴一句——夏林是一个高中生,日常的训练,你们是专家,我不会蠢到外行指导内行。但另一方面,我希望,你们能用点点滴滴的细节,朴素而有力量的事实,让夏林明白;而不是直接用结论灌输她,什么是对的。” 言尽于此。毕文谦不清楚,这个年代的英雄连队的指导员水平,不会不像10年代的中宣部一样,被戏称为战五渣……希望是瞎担心吧。 十分钟很快过去,夏林按时打好了小包裹,提在手上,站在四合院门口。 毕文谦伸手去梳她略显散乱的头发,在她开口说什么之前抢先说:“别动……”一直梳了半分钟,才稍微满意一些,继续凝视着她,“夏林,我也不确定,三个月后,会是什么结果。但你选择了相信我。” 拉着她的手,毕文谦深吸了一口气:“我不会直接对你说,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坏的。但我要求你,多一些见闻,多问一句‘是什么’;多一些思考,多问一个‘为什么’——让自己选择的道路,一天天一点点,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坚定。现在的你,是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儿,我无比期待着你的将来,有朝一日,在我身边的,是一个在精神上成熟的女人。我……等待着那一天。” 夏林死劲儿反握,紧箍着毕文谦的手,红透了脸,说不清是娇羞还是气恼:“你……果然还是把我当小孩子!” 虽然手上开始生疼,毕文谦还是保持着笑容。 “乖乖去吧!我唱首歌给你送行。” 温柔地看着夏林那有些愣神的脸,毕文谦轻轻唱了起来。 “风雨过后不一定有美好的天空,不是天晴就会有彩虹。所以你,一脸无辜,不代表你懵懂。” 抽出手,轻轻按着夏林的肩头。 “不是所有感情都会有始有终,孤独尽头不一定惶恐。可生命,总免不了,最初的一阵痛。” 夏林咬着嘴唇,眼圈儿似乎起了红。 “但愿你的眼睛,只看得到笑容;但愿你流下每一滴泪,都让人感动;但愿你以後每一个梦,不会一场空。” 双手合拢,捧着她的脸庞,毕文谦继续唱道。 “天上人间,如果真值得歌颂,也是因为有你,才会变得闹哄哄。天大地大,世界比你想像中朦胧,我不忍心去欺哄,但愿你听得懂。” 上前半步,毕文谦一手把夏林按在自己怀里,一手抚摸着她的后脑勺。歌声轻柔如呢喃。 “……但愿你会懂,该何去何从。” 一遍唱完,毕文谦没有唱第二遍,只嗅着自己怀里女孩子的味道……还是黎华的洗发水儿。 夏林也没有出声,只有她不断的呼吸声在毕文谦耳边。 良久,毕文谦主动分开了,看着红着脸也红着眼的夏林。 “如果你想唱,这首歌就给你留着,直到你真的能唱好。” [注,王菲《人间》] 第一百七十四章 出乎意料之外的火爆 最终,夏林还是没能立即和那连指导员走——她红着鼻子,吵着让毕文谦写下了一份歌谱,认真收好了,才随全程似笑非笑的上尉出了四合院。 在门外,沿着胡同目送她走远了,毕文谦才回头进去。艾静已经吃完了,桌子上只剩毕文谦一个人的油条和牛奶。 “吃完了?”继续吃着,毕文谦见艾静依然坐在旁边,默默看来,不由问了一句。 “……文谦,这……”艾静瞟了一眼门口,忐忑地问,“这就是偶像歌手和一般歌手的区别吗?” “怎么?你真的也想去军训?” 毕文谦一边吃,一边调侃地问。艾静却摇头起身,脸上约莫有些惆怅。 “不……不是。时间不早了,我去培训中心了。” 见她如此,毕文谦也不好追问。等她出门了,自己也吃完了,才一个人进了厢房,找到正在写材料的陆衍。 “我和那连指导员在外面的时候,你们一起吃的饭。艾静和你们说了什么吗?” “她……她劝夏林别吃太急,小心噎着。”陆衍回忆了一下,看毕文谦表情,貌似自己会错意了,“其他的,她也没说什么了。” “是吗?”毕文谦啧啧嘴,放弃了询问,“你继续忙吧!” “你吃完了?那我去……”陆衍插回笔帽,准备起来。 “不用,今天难得我最后吃完,桌子该我收拾。” 黎华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夏林也走了……该是考虑电视台节目的事情了。 接下来几天,毕文谦宅在卧室里,把带回来的那些信,一封封的读了一遍。那些抒情体的只是扫上一眼,那些有干货的,倒是认真看了不少。 越是读得多了,越是觉得很多人脑袋和屁股都在一条线上——虽然值得吐槽,却也是人之常情。 到了星期六,万鹏难得清早来了四合院,带着早饭。 “什么事儿?” 才一起坐定,毕文谦就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 万鹏沙沙的声音里有些高兴:“听说这几天你除了吃饭,基本不出来,我也只能挑这时候来了。华华昨天给我打了个电话,她已经做主让日本哥伦比亚公司给河合奈宝子发行《月半小夜曲》了。虽然销量不会算在初步协议的约定里,但我们可以有15%的利润分成。” 毕文谦琢磨了一下:“说具体点儿。” “具体?”万鹏看了一眼同桌的艾静和陆衍,见毕文谦不为所动,便继续说了下去,“授权他们发行《月半小夜曲》是他们配合支持黎华发行《不认输》的前提。华华只是授权了五年内的单曲发行权,而且演唱歌手限定为河合奈宝子一人。分成从华华坚持的20%减少成15%,交换的条件是,约定中一年之内我们公司在日本录歌的制作费用全部由哥伦比亚公司承担。” 原来如此……“这么说,哥伦比亚出《月半小夜曲》的前景非常看好了?” “据华华说,河合奈宝子上个星期的演唱会,反响很好。华华自己在现场的照片甚至上了一些报纸的头条儿。”万鹏越说越兴奋,“她在演唱会上唱的那首《不认输》,哥伦比亚公司在星期三就做好了单曲,a面是录音版,b面是演唱会收音版。星期二签好合同,星期三在东京范围宣传,星期四在东京开签售会。” “签售会?”毕文谦一愣。 “就是现场卖唱片现场签名。你以前不是和我们提过把磁带当收藏品卖吗?华华和河合奈宝子问了问日本的情况,就决定试试这种方式。”说话间隙,万鹏大大地喝了一口豆浆,好像喝酒一般,“结果,把华华的手都签酸了!当天排队买唱片的人,直到傍晚都还望不到头。吓得附近的警察局临时抽调人手,维持秩序。” “所以当初我和你们说的时候,就没说这种事儿——我怕的就是黎华叫我去一个个签名。现在倒好,她自己举一反三,亲自上阵了!”呵呵笑了一下,毕文谦心里却没万鹏言语间那么高兴——签售会再火爆,人一天能签多少次名?“那么,黎华有没有说目前的销量统计?” “这个……倒没有。” “好吧……总的来说,的确是值得高兴的事情。”也对,毕竟星期四才正式开卖……不过,毕文谦总觉得有什么不对,“但是,你今天应该不只是来报喜的吧?” 万鹏又看了看艾静和陆衍,沉默了几秒。 “我要北上一趟了,大概就是下个礼拜出发,具体哪天倒还没定。”出口的声音也重归了平常沉沉的感觉,不再带着明显的喜悦了。 “北上?”毕文谦总算是明白他眼神的涵义了,但问题是……“一趟?” “一趟。”万鹏点点头,又喝了一大口豆浆,“在家里,再怎么规划,也只是规划,实际上怎么回事儿,总得出门走了才知道。理论和实践相结合,事情才做得好嘛!这一趟会去多久,会成什么样回来,我也说不准。如果事情的确值得办下去,我回来之后,京城这边的管理,我基本就会交付给京云了。所以,今天得过来和你知会一声。” 毕文谦望着万鹏,忽然觉得他离自己有些距离,却又有些高大,比印象中的高大。 “如果事情不值得办下去呢?” “那就重新思考办的方式。”万鹏的口吻里透着坚定,“这些日子,分析得越多,我们越认识到,这的确是大有可为的方向。” 毕文谦也看了一眼艾静和陆衍,没去问那个我“们”。 “如果王京云转告过我对他说的一些事情,你应该知道……” “京云的确和我说了,我们也和一些长辈提过。”万鹏微微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那件事情,的确可以一试,但不是京云去负责执行。” “……这话可以有很多不同的说道了。” “哦?”万鹏饶有深意地看着毕文谦,“你是觉得我们不够重视,还是觉得我们太过重视?” “我的想法并不重要。毕竟,身体力行的,是你们啊!” 毕文谦低头喝起豆浆。 万鹏注视着他,等到他静静地吃完、抹嘴,才忽然笑出了声:“你啊……” “呵呵。” 直到万鹏离开,艾静和陆衍都没听懂他们俩到底在说什么。但也没有问出口。 晚上,提前跑完三公里,洗漱之后,毕文谦走到黎华的办公室,倒了一杯温开水,拨了长途。 “黎华。” “晚上打过来,第一次啊?” “听说你白天在开签售会。” “万鹏告诉你的吧?”黎华咯咯地笑,“我现在右手都酸着呢!” “一连签了三天?” “没办法,群众太热情。和哥伦比亚公司、雅马哈音乐振兴会的合约已经签过了。我暂时也有空。” 群众……听黎华在日本提这个字眼儿,毕文谦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有什么感想?” “能有什么感想?手签酸了,脸笑累了。虽然的确值得高兴,但肌肉总会疲劳。”黎华的声音让毕文谦脑补着无奈摇头的样子,“真要说的话,有一点儿倒在我意料之外——来买签名唱片的,大多数都是女人,特别是年轻女孩子。” 毕文谦也不太明白:“哦?” “连你都老说我漂亮,我原以为会是男人来买唱片的多。” 黎华这么一说,毕文谦心念一下动了起来:“对了,这三天的销售统计资料出来了吗?” “我这儿只有前两天的。因为现在只在东京卖,其他地区的得邮购,再加上哥伦比亚公司不敢生产得太多,两天才卖了十万多张。”黎华话音里颇有些遗憾,“哥伦比亚他们说卖得挺不错,多半是在安慰我,就这数,还不如咱们在京城卖得好呢!可能是我唱得不够好吧……师父,等你过来了,得好好教教我啊!” 两天才卖了十万多……毕文谦简直无言以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进错了世界线。 酝酿了好几口气,他才弱弱地问:“黎华,你和他们签合同之前,有没有去打听日本这几年的销量排行榜?” “ori榜,对吧?我知道啊!咱们在申城听的那些日语歌,不就是按那排行榜的名单引进的吗?” 黎华答得干脆,这更让毕文谦觉得自己是不是穿越到了不同的世界了…… “那……你知道那些排行榜的销量吗?比如……去年日本o榜销量第一的单曲是哪首歌?销量多少?” “这个啊……我还真不知道!”黎华爽快地承认了,“我一个人在这里忙得脚不沾地了,关心以前的销量干什么?” 毕文谦觉得自己要疯了:“那你为什么和他们签100万销量的约定的?” “很简单啊!咱们中国10亿人出头,日本人口1亿两千万,接近10比1;按这个比例算,结合咱们在国内一盘磁带卖两个月的实际数据,再考虑到日本经济水平比我们发达,能买唱片的人肯定更多。而且,约定的是一年的时间——才100万的要求,有什么值得担心的?”黎华分析得的确简单明了,末了,反而忍不住问,“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不,你说得好有道理。”毕文谦良久才憋出一句来,“你找河合奈宝子要一份80年以来的o榜销量清单吧……知己知彼总是好事儿,顺便也寄一份回公司来。” 说完,不等黎华反应,毕文谦就挂了电话。望着窗外的大槐树,呆然不语。 如果世界没穿越错的话……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整个86年,日本都没有哪个单曲销量达到100万张,好像……才50万出头。 到底是自己的世界线穿越错了,还是她真的是位面之子……哦不,之女? 想了很久,毕文谦忽然囧了——除开那些不靠谱的乱想,联系到黎华的描述,更可能的莫非是……她在80年代的日本,一不小心有着类似春哥的属性?! 第一百七十五章 《涛声依旧》 又是一个星期天。半个月没上节目的毕文谦回到了演播室里。 离正式开播还有5分钟,唐博见着毕文谦,几乎雀跃般地从座位上窜起来,三两步奔了过来。 “文谦!你终于回来了!” “博博……”看她这架势,毕文谦稍微愣了一下,“真这么想我啊?” “想,当然想了!”伸手拉住毕文谦,把他带到主持位上坐下,唐博长叹了一口气,“你不在的这两期,虽然大家也现场写出了作品,但群众们……很不满意。” 毕文谦大约明白她的意思了:“难道你们没有在节目里科普一下,创作……” “群众可不会去管那么多。”唐博的口吻,似抱怨,又似无奈,“他们觉得这两期的歌写得不好,最后唱得也不好,就写信来了。有的信里,说得可不好听。” “那又怎么样?被骂了,努力学习磨练,下次写好就是了。”毕文谦倒不以为然,“能够每写一首歌都喜闻乐见固然很好,但从本质上来说,一个成功的作品,或许背后有着十次百次失败的创作,所谓失败是成功之母,不就是这个意思吗?再说了,音乐是艺术,既不是打仗,也不是竞技比赛。写一首庸作,和写十首、百首庸作,有什么区别?能够被时代铭记的,经得起时间洗涤的,只有佳作,哪怕只有一首,也是好事儿。” 等节目正式开始了,在唐博的开场白之后,毕文谦将刚才的话重新讲了一遍。 “……所以,之前两期的作品,虽然有很多电视机前的观众并不满意,有的朋友甚至说了让人不好受的话来,但我,不会那么看。虽然我因为最近太忙,没有收看节目,但以听众的身份,我只会就事论事地说哪一首作品水平不太好,却不会因为一首作品的水平就去否定整个节目。”说到这里,毕文谦左右看了看坐在两侧的音乐学院的学生们,“举个例子,唐诗宋词流传下来了很多,非常多,它们的水平往往很高,高到我们这些当代人往往需要仰视的地步,但我们需要认识到一点——在唐宋时代,产生过的诗词可远远不止流传到今的数量规模,那些失佚了的,大多数都是因为水平不行。可是,那些作品正是那个时代的基石。如果没有那些水平不咋滴的,只要求那些传世之作,这和建立空中阁楼有什么区别?” 停顿了几秒,毕文谦中指在桌面上一下下轻敲起来:“正好……我接下来会非常忙,很可能有一段时间不在京城了。这一期节目之后,在我回来之前,就请各位音乐学院的同学们继续齐心协力吧!希望你们能做好心理准备,哪怕你们创作出的作品的确不算很好,哪怕你们将继续被群众们数落,请你们能够锲而不舍,保持本心,最终写出、唱出第一首经得起时间洗涤的作品来!那,正是我们从事这个行业的目标!” 一席话说完,并坐的唐博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两侧的学生们已经鼓起掌来。 “说得好!” 赞同声起,不知是谁。 平息之后,唐博正准备说什么,又被毕文谦抢了先:“好啦,回到节目本身——上一次我带走了很多关于老三届的来信,回去之后,大略看了一遍。有的基本是在抒发感情,我也只是浏览了一下;有的是在讲真实的事情,我也就看得仔细一点儿。看完之后,我有了一个初步的感觉。” 定睛对着镜头,毕文谦缓缓点头:“这些信,都是是身在京城的朋友寄来的,各位的意见基本都很统一。但这毕竟只代表着京城的情况,我不敢把这些意见作为全国所有那个年代的当事人的意见,我不敢那么傲慢。毕竟……还有很多回不到城市的人,不是吗?” “所以,我写的这首歌里,没有什么褒贬,也没有什么定论。只是希望,那些当事人们,能够认真去想想以前的过往。其中,有一些人,希望你们能够好好思考一下,往后的抉择。” 本来,毕文谦想来一句“人生的遗憾,一次就够多了”什么的,但想想自己毕竟才17岁,也就忍住了嘴巴。 “现在,我就清唱一下这首歌吧……歌的名字是,《涛声依旧》。” 从主持位上起来,绕过大桌子,站在演播室中央,握着话筒,毕文谦先习惯性地朝镜头微微鞠了一躬。 “带走,一盏渔火,让它温暖我的双眼;留下,一段真情,让它停泊在枫桥边。” 这首歌,在“历史”上出现于93年,虽然提早了7年“拿”出来,但这首歌的受众,早已成型。 “无助的我,已经疏远了那份情感;许多年以后却发觉,又回到你面前。” 无助二字,的确是一个时代一个群体的写照,但毕文谦唱时,却有些感觉不分明。 “留连的钟声,还在敲打我的无眠;尘封的日子,始终不会是一片云烟。” 在86年,这首歌针对的人群,顶多才三十多岁,正是有购买力并且容易有购买冲动的时候,毕文谦对于这首歌可能的销量很是期待。 “久违的你,一定保存着那张笑脸;许多年以后能不能,接受彼此的改变?” 此处,毕文谦唱得很是惆怅。或许是因为,在他目前为止的经历中,那张说得上久违二字的笑脸,并非什么美好的记忆……何况,在遇到黎华之后,自己脑残了才会去在乎所谓改变。能让自己缅怀的,只剩那段岁月本身了。 “月落乌啼,总是千年的风霜;涛声依旧,不见当初的夜晚……” 毕文谦不知道那些上山下乡的人们会如此理解这句话,但他自己,作为一个穿越者,唱得很是沧桑,时空已不是自己熟悉的时空了。 “今天的你我,怎样重复昨天的故事?这一张,旧船票,能否登上你的客船?” 一遍之后,在座的学生们,脸上都挂着欣赏的表情,甚至不少人能让毕文谦瞧出脑残粉式的星星眼的错觉。然而,没有一个人露出深切的感动的模样。 和上一次在这里唱《离人》相比,反应相去甚远。 直到他唱完第二遍,直到结束,现场一片寂静,却没有人像上次那样忘情地哭泣。 也许是自己唱得不够好,也许是因为在场的,都是年轻人。 暗叹一声,重新对着镜头鞠躬之后,毕文谦默默回归了主持位。 “文谦,这首歌真好听!” 率先回过神来的是唐博,她带头鼓起掌,连带着整个演播室像是慢半拍一般,响起了“迟到”的掌声。 “……谢谢在场的各位。”平息之后,毕文谦先是笑笑,然后又轻轻摇头,“不过,这首歌的确不是写给现场的同学们的。毕竟,岁数和经历都对不上号。” 说罢,他从衣兜儿里摸出一张信纸,放在大桌子上,推到唐博面前。 “老三届的作品,就是这样了。因为有其他的事情在忙,我没有时间和演奏家们一起编曲配器排练,过段时间文华公司会推出这个节目中我写的这几首歌的磁带,这首歌肯定会有一个完全版,大家敬请期待。” “接下来,谈谈我下一首歌——博博,就是你手上那封信。”朝唐博点点头之后,毕文谦看向了镜头,“那是一个京城的朋友的来信,他提到了青歌赛上,来自香港的歌手甄妮所唱的那首《肯去承担爱》。然后,他说自己很喜欢香港的武侠电视剧《射雕英雄传》,还聊了不少里面的剧情。最后,他问我,可不可以也写一首武侠歌?” 唐博一边听,一边浏览着。 “既然你都把信给我了,这么说,你打算写一首武侠歌了?” “然而我还没有看过什么武侠小说呢!”没错,这辈子的毕文谦还真没看过,“所以,今天我在这里,对写信的这位朋友说,也对所有收看这个节目的观众朋友说一声——歌我肯定会去写,毕竟,我还没写过这种题材的,而且,好像我们内地能和武侠歌擦得上边儿的,并且知名度比较高的作品,只有电影《少林寺》里的《牧羊曲》?无论是王叔叔写的词曲,还是郑阿姨的演唱,都是极其优秀。我不确定自己能否拿出能和他们媲美的作品来,但也正因如此,我会先好好看一些武侠小说。正好,最近我会很忙,也的确来不了节目。” 听着听着,唐博品出了味儿了:“文谦,你是说……” 毕文谦点头抢答道:“没错,我又要走了~刚在节目开播之前,你说挺想我,说不定,下回我回来,你会更想我了?”开了玩笑,起身朝两边的人挥挥手,再向镜头挥挥,“各位,虽然我这决定有点儿任性,但我真的觉得,一个节目好不好,不该取决于一个人——那样的节目,注定不会有长久的生命力。所以,我希望能给这些同学们一些尝试的机会,也希望电视机前的大家,可以说他们作品写得不好,但不要打击他们的创作热情。” “所以,各位,再见了!我会回来的!” 扬长而去,毫不拖泥带水——这一次,他本就是只和王京云一起来的。 走出电视台大楼的路上,没人的地方,王京云小声地问:“毕文谦,你这回又来这么一出,电视台说不定有人要骂娘了!” 毕文谦一边走一边笑:“所以我们现在溜得飞快啊!” “你……”王京云憋了一阵,“反正和电视台打交道的事情,得落到我这个办事员头上。” “谢谢。” 一声谢谢,反而让王京云有些无言以对。直到上了小轿车,他才重新起了话题:“今天这首《涛声依旧》,的确写得很好听。引用《枫桥夜泊》引得挺不错。当年那档子事儿,你还真的是避重就轻了!” “我说过,他们多数人不该是敌人。”毕文谦笑着,忽然问道,“对了,你不是说没时间管这事儿吗?” “我只是和关系好的一些哥哥姐姐、叔叔阿姨大约问了一点儿。” 车子启动了,晚上的京城,仍然让熟悉10年代的毕文谦觉得空荡荡的。 回到四合院,下车之前,毕文谦突然叹了一口气。 “王京云,我写一首歌,可以避重就轻。但这段历史,以及延续至今的影响,是没办法避重就轻的。” 王京云回头看来,眼睛里有一丝惊讶。毕文谦只是对视着,声音沉沉:“或许,你从万鹏那里听说过,我说过什么。现在,我再和你提一遍吧……那是一颗定时炸弹,国家把它塞进了国企,延缓了它爆炸的时间;但如果始终治标不治本,爆炸得越晚,破坏力……必然越大。” 第一百七十六章 第二盘磁带 毕文谦不知道王京云回去之后会做什么,但现在的自己,只能言尽于此。 接下来的时间,毕文谦把少年演奏家们又请到了四合院,让几个歌手和他们一起,又一次泡进录音室,准备正式开始制作第二盘磁带。 《一路上有你》、《传奇》、《困砂》、《京城的冬天》、《离人》、《涛声依旧》,6首歌,a面自己唱的一版,b面女歌手们的一版,一盘磁带绰绰有余了。 他甚至决定,《离人》只需要把演播室里唱的录音放进磁带就可以了。 但问题是,艾静唱《一路上有你》,唱《京城的冬天》;李灵玉唱《困砂》——剩下三首,确定由谁来唱? 录音室里,艾静在里面录歌。毕文谦让李灵玉和苏虹坐在大槐树下的石凳子上,自己搬了一把椅子,坐到大门口蒋卫国的桌子旁,歪着下巴,不住观察着她们俩。 “六首歌,原则上来说,一人唱两首,看起来更公平。但剩下三首歌,李灵玉,你觉得自己适合唱哪一首?”说实话,三个人里,单论基本功,苏虹才是最好的,或许,这恰是毕文谦没让她挑歌的原因,“你自己好好想想,先回家吧,明天给我一个答案,当然,你也可以不选,那我就让苏姐姐三首一起唱了。” “……嗯。” 李灵玉走后,毕文谦走到苏虹面前,伸手虚按下她准备站起来的想法:“苏姐姐,知道为什么我让李灵玉选歌吗?” “毕老师,不用专门说这些,你肯定有你的道理。”苏虹倒不怎么在意,微微点头,“这些歌都挺好。” 相比同龄的夏林对自己的态度,苏虹这个长自己几岁的姐姐的态度简直是天壤之别…… “苏姐姐,你对将来有什么打算?” “打算?”苏虹随便想了几秒,“好好唱歌,多唱给大家听,不就很好了吗?” 看着她理所当然的神情,毕文谦只能默默暗叹了——虽然话说得简单,但“历史”里的她,便是如此的心境。 “既然你这么想,那我就照这个思路规划你的道路好了。”让歌手违背本心做事,难免事倍功半,何况,苏虹的想法又没有错……毕文谦在李灵玉刚才的位置坐下,偏头看着她,“你还在培训中心学习,目前继续以学习为主,有歌适合给你唱,就让你唱,没有的话,暂时就算了。等你完成学业之后,我会和不少歌舞团文工团单位一样,安排到各地基层的演出。每一年里,至少半年时间下基层。不过,唱片公司首先是一个公司,会考虑盈利的问题;并且,你是青歌赛分唱法之后,第一个通俗专业组的冠军,无论你本人在不在乎挣钱,但如果你签了唱片公司之后,结果收入却比较……清贫,这不仅会让后来的歌手对这个行业产生怀疑,也会让人觉得我们公司水平太次。所以,每年你至少得花三个月的时间出来,出一张唱片。或许将来要让你唱的歌,不见得都是你喜欢唱的,但也请你要认真唱好。至于剩下三个月,由你自决。我本人是希望你能静下心来,审视生活,思考音乐;但如果觉得累了,当成三个月的假期也可以。” 在这个年代的中国,三个月的假,基本是不可想象的事情。苏虹显然有些吃惊:“休息三个月?” “你签的一般歌手约,我不会像对待夏林那样要求你。”毕文谦微微点头,“一般来说,歌手如果坚持科学的训练方法,也不常用磨损声带的唱法,那么巅峰水平维持到50岁一点儿也不奇怪,甚至到70岁都没有明显退步也不是不可能。你也才20岁出头,至少还有30年岁月,每年三个月,30年累积下来就是7年半,足够影响一个歌手一生的成就水平了!休息还是学习,这是属于你自己的选择。” 苏虹想了许久。 “……我明白了。” ……又一个喜怒哀乐不在脸上的人啊!不像黎华,更不像夏林那样,但至少她朝着自己笑。 让苏虹先自己找地方练习之后,毕文谦难得地走到后院,看着那片陆衍摆弄过的泥土,却还瞧不出什么端倪。那些种下去的东西,不知道需要多久,才能破土萌芽,需要多久,才能枝繁叶茂。 当天,毕文谦让陆衍通知王京云晚上一起吃饭。 结果,王京云下午就到了四合院:“什么事情?晚上我有事情。” “这是前段时间录的单曲磁带,《烛光里的妈妈》。一面是我唱的,一面是彭姐姐唱的。”见王京云西装革履,连娃娃脸上都生出一副棱角气来,毕文谦虽然好奇,却也没有多问,只把母带交给了他,“继续和中唱合作吧!这个月之内正式发行出来,具体哪一天,由你决定。这一次是卖单曲,销量不见得能和上一盘磁带媲美。先生产两百万盘好了,依然准备二十万盘包装精良一些,周边内容做好一点儿,当成纪念品卖贵一点儿。你在宣传的时候,说这歌是我和母亲一起参加青歌赛决赛时的想法——话是实话,但说得漂亮一些,对销售总会有帮助。另外,找申城美术电影制片厂,给这首歌拍一个动画mtv……” “等等,动画mtv?不就是动画片儿吗?”王京云抬手打断了他的话。 毕文谦点头:“没错。” 王京云更加不解了:“那不是给小孩子看的吗?还不如继续找八一厂。” 毕文谦把呵呵藏在了心里:“如果所有人,包括从业人员都持这样的想法,中国的动画片就离死不远了。” “……不至于吧?”王京云依然将信将疑,但他也没有深究,似乎晚上真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我知道了。还有什么事?” “告诉申城美术电影制片厂,mtv的内容,由他们根据歌曲内容自行发挥创作,时间长度至少我们发行的磁带版本一样长。如果他们对影片的结构有更充实的安排,我们也同意。至于,制作费用,我们原则上把mtv作为编曲的一部分,他们可以获得销售利润的2.5%的分成,当然,我们也可以一次性支付十万块——选择哪一种方式,也由他们自己决定。” “十万?”王京云真有点儿“惊晕”了,“一首歌,也就三、四分钟吧?” “你没听错,我也没乱说。你可以附加一句,一分钱一分货,我们今后是否会继续主动找他们合作,取决于这一次他们拿出的mtv的水平。”毕文谦没有去解释什么高端大气上档次,他甚至都不清楚自己上辈子如雷贯耳过的申城美术电影制片厂在这个时代是否真有那传说级的水平,但只要别是10年代那种要死不活的状态,就值得一试——即使动画片在中国没有全民性的待见,但自己大可以把动画片音乐卖到日本去!“最后……我记得黎华说过,第一盘磁带,咱们人生地不熟,其实是让了不少利给生产、销售等等环节了的。这一次是单曲磁带,销售价格肯定会低一些,但一盘磁带的利润,我们拿到的,至少要保持在2块钱不变。” “嗯,这倒是件值得琢磨的事情。”王京云想了想,终于认真地点了点头,“还有吗?” “还有……磁带的包装附录上,要写明作词人,作曲人,演唱人,编曲人,以及演奏乐器和演奏人。这一点,以后是公司的惯例。我们要在潜移默化中,让群众明白,对于流行音乐来说,词曲唱编,彼此之间是平等的。” “音乐上的事情,我肯定照办。还有吗?” 见毕文谦没有别的意见了,王京云稍微点了一下头,便转身径直出了四合院。 看着他的背影,毕文谦忍不住吐槽了一句:“还真是……军人作风。” 第二天,李灵玉确定选择了唱《传奇》。定弦之后,整个四合院进入了忙碌的喧嚣节奏——录音室里始终有一遍遍录歌的人,录音室外也始终有唱歌排练的人——好吧,入夜了,倒不敢在外面排练打扰邻居。 虽然说调侃过等着艾静谈一个星期恋爱,但艾静还是日复一日地练习和揣摩,甚至缠着已经结婚的李灵玉问了不少,终归还是没有朝毕文谦开口。 最让毕文谦担心的艾静没有出问题,不代表没有问题——他之所以决定把一首歌分成ab两面,分别推出男版和女版,并不是为了突出自己唱功好,而是延续着自己推出《每周一新歌》这个节目的初衷之一:潜移默化地让人们明白,编曲的重要性。 相同的词曲,通过不同的演唱方式以及不同的编曲风格,完全可以唱出两种完全迥异却又各自成立的结果来。 这就意味着,虽然只是六首歌,却有十二个编曲;虽然都是从自己的记忆中“拿”出来,但从乐谱变成演奏是一回事儿,不同乐器之间的磨合、和演唱之间的配合,却是另一回事儿——在音轨数量完全没有压力的将来,很多歌手制作唱片时,都没有考虑过同步录音,而是选择分轨录音。 分轨录音是录音技术的进步,无论是难度还是费用,都大为轻松。但从对流行音乐从业者的艺术水平的磨砺来说,同步录音则是碾压分轨录音。 以公司经理的权力,毕文谦要求每一首歌都同步录音。一言以决之下,欲死欲仙的日子开始了! “张姗、曾昭斌,《涛声依旧》的间奏是以你们的古筝和笛子为关键,要奏出琴瑟相和……不,是筝笛相诉的感觉来!” “杨长勇,《京城的冬天》里,你的吉他是贯穿始终的,要点染出干涩孤独的气质来!” “苏虹,唱歌要基于自己的对词曲的理解,唱出自己的想法,别考虑我的唱法!” “李灵玉,《传奇》你要唱得这么甜,不是不可以,但这就侧重于塑造少女情怀了,不要过于求稳稳得让人觉得做作!” 一开始指正问题时,毕文谦还好言好语,随着泡在录音室里的时间持续,说话的口气不知不觉就起了若有若无的火气。一天天过去,进了四合院,在录音室里待过的人,没有没被毕文谦数落过的,只有多和少的区别。好吧,除了送饭进来的陆衍和蒋卫国。 到后来,毕文谦只要把目光停留在艾静身上超过5秒,她就条件反射般地开始手足无措了…… 陆衍偷偷告诉万鹏,说有人偷偷拜托她,想办法劝劝毕文谦的脾气。万鹏想了想,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独自给黎华拨了电话,说了这个情况。 “严厉?严厉好啊!公司给的待遇摆在那里,不严厉怎么体现按劳分配?” 黎华说得理直气壮。 “我知道,我也这么想。”万鹏沉默了一会儿,“可陆衍说,艾静已经偷偷哭了几回了。她毕竟还是个孩子。” “那,是谁拜托陆衍的?艾静?” “陆衍没说,但看她口气,应该不是艾静。” “……行了。叫陆衍说下去,宝剑锋从磨砺出,再严厉也得好好录。等文谦来日本了,我会找机会和他说说。” 几乎住在了录音室的毕文谦不知道万鹏和黎华的对话,他只日复一日地解决着一个又一个歌曲里细节或者全局的问题。当属于他自己的a面终于制作完了,时间也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月——眼看就是九月一号开学了。 “也不知道夏林在部队里过得怎么样……” 将剩下的录制工作交给了来自中唱的录音师,毕文谦写了一张明信片,几句勉励的话,让陆衍寄给夏林。 然后,他给黎华打去电话。有点儿絮叨地,说这一个月里的事情,当作笑话般地讲给黎华听,说自己养起了棚虫。 黎华倾听着,好像是第一次听到,还笑呵呵地说毕文谦自己也是棚虫其中之一。然后,说起自己的歌在日本卖得越来越好。 “哦?终于没有抱怨‘两天才10多万’了?” 黎华打着哈哈:“我已经知道了,去年整个日本的单曲销量,最多的也没过百万。我们的歌,一直是o榜上的第一名,虽然不像第一个礼拜那么多,但到目前为止,已经出货一百二十多万张了。” 然而,毕文谦听着黎华的声音里并不都是喜悦。 “怎么?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问题……应该算不上问题。”黎华似乎斟酌了一下,“我让哥伦比亚公司做了点儿调查,结果……绝大多数买我们唱片的人,都是女的,而且以十几岁到五十岁的居多。我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要说歌曲本身吧,这歌是面对所有人的,除了儿童;要说我的长相吧,那买唱片的也应该是男人吧?” 听着黎华百思不得其解的口吻,毕文谦没办法和她科普什么叫春哥现象,何况,黎华并没有丁点儿男性化的痕迹。 “……我之前不是和你分析过吗?日本是一个封建残余千丝万缕的男权社会,绝大多数女人结婚之后就不会再工作,安心在家相夫教子。但同时它又是一个基础教育普及了的发达国家。这就意味着,很多日本女性,接受了相对不错的教育,却不能在社会中发挥可以发挥的作用,无法经济独立,甚至连人格独立都没有——这显然会产生矛盾,会形成压抑,一个压抑中的社会问题。那些日本女人虽然不会扬旗呐喊反对主流价值观,却会心存幻想,哪怕连她自己都觉得只是幻想,而非理想。” “而你,黎华,你出现了。你来自日本社会之外,以一个女人的身份,以粗暴有力的方式,在媒体自觉不自觉的大规模报道发酵中,让日本女人知道你这样的人存在。她们或多或少,会将自己的幻想代入到你的身上,认为你正实现着她们的梦想。再加上这首歌本来就有一定的激励性质,日本女人会买,完全说得通了。” 毕文谦不知道自己的分析是真知灼见,还是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文谦……你确定真的是这样?” 黎华心里还是不太实在。 “我不确定,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合理的解释呢?” “好吧……”黎华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醒悟过来,在电话里叫到,“你说谁粗暴来着?我那是正当防卫!” “哈哈!” 毕文谦大笑,笑了好一会儿,才缓下来。 “在京城的事情,适合我做的,已经做得差不多了。过两天,我也飞日本一趟吧,你也想想,谁适合当日本分公司的经理,必须得会日语,可能要从你大学同学里找了。” “你来?”黎华不解,“和哥伦比亚他们约定的一年百万销量,我们一个月不到就完成了,他们都在开庆功酒会了!还邀请了我,不过我没去。我估摸着公司正式成立之后,就先回国一阵,安排分公司的日常运行——这个你倒和我想到一块儿了。但是,你现在过来干什么?就算你又写了新歌,也用不着立即过来录唱片吧?” “……我说我好久没见你,想你了,行不?” “鬼才信!”黎华笑骂道,“你个棚虫,能想我到什么份儿上?说,到底为了什么?” 真正的原因,是这一个月里,毕文谦对于身边的人对于编曲这个概念,空白得让他发指。而在今年,日本赤井电机株式会社,也就是雅佳,会推出他们发明的雅佳s900采样器——一个划时代的发明,对于编曲的意义,就像是留声机对于演唱一样。 这样的发明,应该尽早在中国流行音乐界普及。 问题是……毕文谦已经记不清那是今年什么时候的事情了。怎么大规模弄进国内来,他也暂时没有具体的办法。所以,他想去看看。 以及……看看黎华,看看她说的销量和受女人追捧的事情,到底是不是真的。 “我说我想看看80年代的日本是啥样子,你信吗?” 第一百七十七章 日本,vidi 一九八六年,八月三十一号,又是一个星期天。 清早刚吃了饭,陆衍收拾着大槐树下的碗筷桌子,一大票人挤在门口,为毕文谦送行。 “静静,我不会对你说对不起。但回头想想,我对你的要求还是苛刻了。” 手推式行李箱,大红的颜色和黎华那个一样,都是她当初买的,虽然看着有些女性化,但毕文谦倒没管那么多。他扫视了一圈,目光停留在艾静脸上——她还带着一些怯怯的感觉:“记得我和夏林认识的第一天,她埋怨我批评她唱得不好。我告诉她,我没有拿她和学校里的同学比较,而是在和邓丽军比较。可是,静静,你不同,你只有17岁,也不是作为偶像歌手在培养。我在录音室里,希望你们每一个人演唱的作品,都能够在十年、二十年之后,仍然有新的人喜欢。然而,让一个没谈过恋爱的女孩子在一两个月之内把情歌唱到那种地步,的确不太现实。” 说到这里,毕文谦凑过去两步,伸手轻轻摸摸艾静耳边的头发。 “现在我要走了,暂时没有人吓唬你了。你录到现在这样,卖钱是没有问题的,只是多和少的区别。两首歌,什么时候完工,接下来由你自己决定。” 听到最后一句,艾静的身子似乎僵了一瞬间,眼眶忽地就红了:“……经理……” 毕文谦却摇了摇头,轻轻拍拍她的脸颊,笑了笑,止了她的话头,转而看向了她身边的苏虹。 “苏姐姐,你没有什么需要我特意去说的。有什么问题,多问谷老太婆。” 苏虹一下笑了:“老师一直不明白,还和我私下问过,为什么你非要叫她老太婆,她觉得自己没那么老啊!” “那是情怀,你不懂。”毕文谦呵呵地笑,也没有再去解释,继续转移视线,“李灵玉,《困砂》你已经唱得可以了,但《传奇》还是存在问题。按照我原本的以为,你都已经结婚了,肯定也是谈过恋爱的,这歌你来唱应该比较合适。结果,好像并不如意,你的演唱,你的歌声里,我能听出音色的甜美,单凭这一点,我就相信这磁带会有很多人愿意买。但除了音色,我感受不到一见钟情,也感受不到念念不忘。我不懂为什么会这样,暂时也没时间深究了。” “其他人,我就不再逐一说了,希望你们能够习惯。毕竟,我们即使可以糊弄自己,也可以彼此糊弄,但是,音乐在做出来之后,糊弄不了广大群众,更糊弄不了光阴。我不希望我们的作品在一段时间之后,就被人们在记忆中束之高阁。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则,我会对各位,包括对自己,那么严格……也许是近于不切实际的严格。你们可以不喜欢,也可以私下埋怨,但请不要怕我,特别是你,静静,哭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我说得再多,也不可能把你给吃了嘛!”指着艾静,看着她既羞又恼的样子,毕文谦呵呵地笑了,“好了,现在,我那6首歌已经录好了,剩下的,我再给你们最多2个月的时间精雕细琢,希望你们能够磨合得更好,发挥得更好。就这样了,都去各自准备准备,进录音室了!另外,林烨,你跟我再走两步。” 林烨,也就是那位中唱的录音师,本来只是早点来蹭一顿早饭,顺便友情站街送一下,连人都站在最角落的地方,被毕文谦提到时,很是愣了一下。 “我?” “对,是你。” 毕文谦勾勾手指,转身先出了四合院。 走在胡同里,林烨亦步亦趋地跟着,不知道毕文谦会说什么。毕文谦拖着行李箱,一边走,一边左右望望。 “记得前些天吃饭,你和他们聊天,你说你是京城林业大学毕业的?” “……嗯。” 这个话题出乎林烨的意料之外,斟酌了几秒,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 “但你现在是中唱的录音师。”毕文谦等待了几秒,见林烨没有说什么,便继续问道,“为什么?” “我……我从小喜欢听歌,但自己唱不好。家里没有条件买什么乐器,也请不起什么老师。”林烨的口吻有些平淡,似乎不太愿意过多回忆那些事情,“我的条件考不进音乐学院,但幸好能考上大学。一个偶然的机会,我能在录音室里打杂帮忙,没有工资,有点儿像以前的学徒。渐渐的,我学会了录音,录得还不错,就有机会给中唱录音了。我是学城规的,毕业以后,按分配要去外地,但家里有个弟弟得照顾,而且录音的钱算起来也不少,我就继续在中唱录音了。这一录,就是两三年了。” 听着言简意赅的话,毕文谦琢磨着他话里的字眼儿。 “听你的意思,你在中唱工作几年了,还不是中唱的人?” “哪儿有那么容易?”林烨迅速地轻哼了一声,声音里很是无奈。 但他没有继续解释了。毕文谦又走几步,忽然停下来,转身看着他:“请告诉我,为什么不容易?” 林烨又有些发愣了。 “……我毕竟是大学毕业的。如果进了单位,必然是干部编制。但区区一个录音的,配当干部吗?” 慢慢的语调出来,毕文谦看着林烨的嘴角,仿佛看到了苦涩的味道。 干部编制……毕文谦不禁想起了当初黎华在送自己上火车的路上,讲的那个关于中唱申城分公司的故事。 中国的大学毕业生,全都默认是干部编制,但10年代的大学生,远不似10年代的那种人数规模。 有的人为了一个干部编制闹得沸沸扬扬,有的人却因为是大学毕业而进不了单位。 区区一个录音的。 真要是那么无足轻重,中唱又怎么可能用了几年? 眼前的林烨,一米七出头的个子,约莫是因为录音师的工作会长时间坐着并且时不时地熬夜,一身土色的皮夹克,看上去有些虚胖,平凡的五官属于人堆里很难被注意到的角色。但毕文谦记得,在录第一盘磁带时,自己要他认真录音提意见时,他那眼睛闪起的光芒。 但此刻的林烨,简直诠释着传说中十等公民的模样……毕文谦甚至觉得,他和鲁迅笔下的闰土有那么些神似了。 “那你有什么打算?如果中唱始终不让你进单位怎么办?” “打算……”林烨想了几秒,摇了摇头,“等过几年,弟弟毕业了,再说吧……” 再说。 毕文谦双手紧握着行李箱的把手,深吸了一口气:“林烨,我不知道你现在的收入是多少。无论是黎华还是万鹏,你来这里录音的费用,我们都是直接给中唱那边的。甚至,我连我们给了多少钱都不知道。不过,我有一个想法。既然你的档案不在中唱那边,那你来文华公司如何?吃住可以包,但基本工资我只给普通工人的水平……就算四十块一个月好了。不过,由你负责制作的作品,利润你可以分2.5%——以我们文华公司试行的方案,唱片制作人会分唱片利润的5%;而这5%,原则上由制作人和制作人所在单位对半分。”看着林烨因为自己的话,露出的不敢相信的表情,毕文谦只是继续补充道,“注意一点——我招的是唱片制作人,不只是录音师。单纯的录音值不了那个价。你有对唱片整体风格、效果质量进行掌控的权力和责任。就像这一个月里,我把他们折腾得那么惨,因为我得磁带最终出来的品质负责。” “考虑一下吧!你不必急着给答复,也不必提前和中唱那边脱离关系。只要你愿意,我们公司下一盘在国内录的磁带,就由你来把握,就当是试用期好了。到时候,如果那盘磁带的销量符合公司的要求,我们再签合同。”说到最后,毕文谦笑了起来,“不过,我们这是混合所有制企业,你就算进来了,也不是干部。” “具体的细则,你可以找时间和王京云沟通。我得去机场了。就这样吧!静静他们可能已经在录音室等着你了。” 毕文谦没有让林烨立即做决定,只挥挥手,转身出了胡同,来到王京云的车前。 “这么久?” “和林烨说了几句。”行李箱放进后备箱,毕文谦上了车,仰靠着,把刚才和林烨商量的事情复述了一遍,“如果他愿意试试,等这盘磁带录完了。你让他和李灵玉自行商量,找十首歌出来唱,录一盘磁带试试。” “行。”王京云点点头,递来一副墨镜,“上次去个车站都被人围着要签名。以防万一,在机场戴着吧!” “……哦。” 墨镜把玩在手里,毕文谦总觉得有些微妙——自己居然已经是出门怕被认出来的人了。 汽车上路,王京云开得不紧不慢:“昨天,申城美术电影制片厂的厂长,严定贤,打电话来给我,说想和你见面谈谈。” “怎么……动画片拍好了?” “拍是拍好了,但还没有给我们过目。我已经和他沟通过了,说你要去日本。”说起话来,王京云把车速放慢了不少,“听他的口气,好像是在担心我们不满意动画片的质量。” “我们都还没看过……”毕文谦有些不解,“难道他觉得拍砸了?不至于吧?以他们的水平……还是说,他们有什么别的问题?” “可能……”王京云似乎斟酌了一下,口吻有些古怪,“三分多钟的片子,十万块,值得厂长亲自出马吧……” 毕文谦还是不懂:“什么意思?” “……我也只是稍微了解了一下。就算两百秒好了,一秒二十四桢,也就是四千八百张原画——这是60年代那种最追求质量,不计成本的画法。如果使用日本那边的办法,原画会少很多。折个中,算一千张。十万块,平均一张画儿值一百块,刨除其他成本,算一张八十好了。这只是一首歌。如果是长期合作呢?” 王京云的估算肯定不准确。起码,毕文谦就听闻过,粗制滥造的动画和精良制作的动画有多大的差距——无论是成本还是质量。但他的意思,毕文谦算是明白了。 “王京云,你重新转告那位严厂长一次——如果只有国内的事情,我肯定会见他,但国外的事情,先手一步,哪怕先手半步,也是值得努力争取的,所以,我实在没有时间。等我回国了,我会认真和他谈谈。” 王京云沉默了一阵:“好。” 到了机场,王京云把毕文谦送到安检前面。 “黎副经理出去了,鹏哥出去了,现在,你也出去了。公司就剩我一个办事员了。” “你也想出去?” 毕文谦细细看着他。 “不是现在。” 娃娃脸上总是瞧不出什么端倪。 “如果……夏林回来了我还没回来,帮我照顾好她。” 听他提到夏林,王京云忽然泛起一抹微笑:“她在连队里表现不错,战士们也挺喜欢她唱歌。最近几天,好像对56式有些兴趣。” 56式……毕文谦对这些型号倒没什么概念,但总觉得脑海里一个女汉子的样子正在冉冉升起…… “还有什么事情吗?”毕文谦看了一眼安检,“要不,我去候机室了?” 王京云动了动嘴唇,忽然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一块手表,朝他递去。 “申城牌儿的,戴上吧!在国内倒没什么,在国外,别随便抓着别人的手看时间了。” 毕文谦囧然接了过来——作为一个习惯了10年代生活的人,谁会没事儿戴表啊!而且,在江州的日子,孙云的收入也不可能让毕文谦一个学生戴表…… 看着毕文谦颇不习惯地戴好,王京云继续说道:“最后,说个好消息。《烛光里的妈妈》已经卖了一个星期了。你没问,我也就没提。这个礼拜,整个京城卖了四十万盘。” “……的确是个好消息。” 黎华收集的资料里,毕文谦看到过京城最近几年的人口数据,四十万盘,已经是很值得满意的水平了。 “也因为这个,也起了一些不好的声音。”王京云看着毕文谦,停顿了几秒,“日本那边的磁带工艺比我们的好,你既然去那边,可以的话,试试引进一条生产线吧?” “不受制于人?” “按你的风格,应该说‘团结、斗争、再团结’?” “哈哈……” 当飞机升空之后,毕文谦透过机窗,看着地面的城市,有些发呆。 这是他第一次鸟瞰80年代的中国,而不是通过照片。 “真是……发展中国家。” 或许是因为墨镜过滤的原因,毕文谦本想吐槽一句落后,但眼前忽然浮现起了王京云离去前淡淡凝视的样子,然后,又想起了黎华那充满神气的笑脸,感叹的词汇出口时终究是改了。 忽然,身边响起了一个声音,地道的京片子,娇软中带着鄙视。 “发展中?说白了就是太落后!” 说话的是邻座的年轻女人,也戴着墨镜,烫着长长的波浪发,一身香奈儿的圆领黑白装,脖子上的金项链闪闪反光。 但毕文谦只顺着她的手看去——那是紧握着的另一只手,属于一个约莫正在中年步入老年的和服男人。仰靠着椅背,闭着眼睛。 “是啊,非常落后。”毕文谦重新看着女人,虽然戴着墨镜,也能察觉那颇为不错的姿容,“然后呢?” “然后?有啥然后啊?”女人娇笑起来,颇有得色,“反正我这回去日本,就和我亲爱的结婚了!再也不回这破国家了!” 毕文谦本想发笑,但却笑不出来——这是80年代,不是10年代,不是福岛之后的年代。 见毕文谦有些沉默,女人轻轻扬扬手:“别羡慕,你也早点儿想办法出国吧!这国家,没啥前途!” 这……毕文谦简直无言以对了。 良久,他忽然说了一句:“我倒不是羡慕,只是有点儿奇怪——既然你喜欢穿香奈儿的衣服,干嘛嫁一个日本人来着?” 说完,毕文谦也仰靠起来假寐,不再理她。 几个小时之后,飞机到了东京上空。 毕文谦又一次从机窗往外看…… 也就那样儿嘛! 回头看着邻座的年轻女人,毕文谦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鄙视?或者,可怜? 下了飞机,毕文谦没有想到,接机的人居然是黎华。 “你……”毕文谦呆呆地看着她,白西装白皮鞋,仿佛有一种让人不明觉厉的贵气,“我本以为来的会是边玫。” 话音刚落,边玫就从黎华身后出声了:“不好意思,我还真来了。”说完,微微点头,继续着保镖的本职工作。 “呵呵!你不是说想我了吗?我来了。”黎华停在近前,左手叉腰,“你不是说想看看日本是什么样儿吗?要不要我先带你到处走走?” “降落前在飞机上倒是看了几眼。” “哦?”黎华顺手把毕文谦的行李箱交给了边玫,“有什么想法?” “不过如此。” 脱口而出之后,毕文谦见黎华有些发愣,补充道,“超越他们,咱们最多只需要30年。” “30年……吗?”黎华渐渐回过神来,脸上是浓浓的笑,“这么说,在我退休之前就能看到了?你可别骗我哟!”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毕文谦伸出食指,横扫半圈,左右而视,“不就是日本吗?” 说完,他上前半步,握着黎华的手,走出了羽田机场。 日本,vidi。 第四卷 第一百七十八章 人生何处不是宅 对于一个来自20世纪10年代的中国穿越者来说,80年代的东京的街上,除了那些招牌文字上的假名文字,以及穿着和服溜达的中老年人,还真没什么值得特别留意的了……好吧,这儿有不少的,是爬金库,而不是网吧。 非要说好的话,走马观花地看的,这儿的确比10年代的中国更接近于自己穿越前所熟悉的城市。 计程车从羽田机场出发,出了大田,穿过品川,港区,涩谷,徐徐开过明治神宫,左穿穿,右穿穿,最终在新宿停了。 一路上,特别是车速比较慢的时候,毕文谦不止一次听到了黎华的歌声。 下了车,黎华也戴上了墨镜,带着毕文谦走进了背街的一处宿舍楼。 “我们暂时住在这儿。” 进了屋,开灯。窗帘紧闭着,房间里的陈设颇为简陋,但条件的确比之前在京城的招待所好。 至少,有独立卫生间。 “这个地方,我在地图上很找了一阵才选定。”拣了把椅子给毕文谦,黎华自己坐在床沿上,接过边玫递来的白开水,小喝了一口,“附近有北外在东京的中文学部,你和边玫她们如果想学日语,那里是个去处;往南过一条街就是新宿警察署,有什么突发的事情,可以找他们,反正我是在日本警视厅挂了号了;这儿属于繁华区,银行很好找;而且,出去就有餐厅,可以叫外卖。更重要的是背街,在东京主城区是难得咱们可以接受的价格。而且,往东北不太远就是早稻田大学,我有个校友是那里的交换生,本科毕业了,暂时在早稻田继续深造,如果有自己不太明白的事情,可以找她帮忙。” 一条条说完,黎华大口喝起水来。 毕文谦也握着边玫递来的玻璃杯,默默看着黎华,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确定从何说起。等她喝完重新看着自己了,才瞄了一眼边玫,问道:“不是说有两个保镖吗?还有一个呢?” “今天在北外那边学日语。明天和边玫换班儿。” 保镖也要学日语……好吧,如果黎华有在日本认真发展的准备的话,这的确很有必要。 毕文谦又看了看边玫,她正端着一杯水,坐到离门口比较近的角落。 “我只能说,你想得很周到,比我能想到的更周到。”毕文谦思考了一会儿,慢慢说出自己的想法,“我现在,虽然对照着日语字典能明白很多东西,但这应该还算不得真正的日语造诣,而且,日语口语也很是问题。我录的那个小样,就是靠死记硬背下来的,往后,这样肯定是不成的。” “那,你是要从学日语开始?”黎华闻弦歌而知雅意。 “这样吧!接下来这段时间,我就住这儿了。你收集一下日本最近十年的流行音乐,我继续了解一下,我们在申城那段时间,毕竟听得不算齐全。这件事情,或许可以找哥伦比亚公司或者那啥音乐振兴会帮忙试试?另外,帮我请一个日语口语老师……对了,你上次提的那个小姑娘,叫工藤镜香的,好像和我岁数差不多?就找她吧,如果她能抽出时间的话。”毕文谦努力平淡地说着话,“这段时间你继续忙,和其他两个公司的合作细则敲定之后,分公司就尽早成立吧!不过,分公司的选址,要和我商量商量。” “和你商量?你人生地不熟的,而且都不打算出去瞧瞧。”黎华有点儿搞不懂毕文谦的逻辑了,“还有,那小姑娘愿不愿意先不说,你是不是不喜欢年纪大的老师啊?” “我能说我觉得正规教育系统的中年日本人很可能刻板无聊吗?”毕文谦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而且,你都能看地图选地方,我怎么就不行了?对了,留一份东京的地图给我,我抽空研究研究。” “哈哈……”黎华大笑起来,“行,依你!今天是星期天,人家肯定会忙,明天我请她来吃饭,你自己和她说。还有,这儿是我的房间。你的,在隔壁。” 这熟悉的笑容,和在京城时并没有什么改变。毕文谦忽然觉得,虽然从京城飞到了东京,自己很可能不过是从一个地方,宅到了另一个地方……所谓人生何处不是宅啊! 然后,才到午饭时间,他就立即体验到了不同—— “这就是日本传说中的吉野家牛肉饭?这……谁能吃得饱?” 指着边玫提回来的外卖,毕文谦先是一惊,旋即颇为不爽。 “所以我叫了5份。”边玫动作麻利,招呼着毕文谦来帮忙,“咱们3个人平分,应该差不多刚刚好。” 毕文谦还是有些愣神:“……这要多少钱一份?” “比起咱们在京城招待所时候的花销,你还是不知道的好,免得肉疼。”黎华拍拍手,率先围着饭桌坐下,“安心吃饭。你还在长身体,可不能饿着。” 果然,这才是这个时代的京师柴米油盐贵吗? 听着黎华淡淡的口吻,毕文谦不由想起了她在京城时的话——“一斤富强粉馒头也就卖三分五,怎么也饿不了你”。 或许,这是他第一次从物价上直观地体会到了8,90年代中国和日本的差距。 这不是短时间能彻底扭转的。 从新中国建立到现在,从一穷二白的农业国的基础上建设出了初步的工业体系,接下来,还需要一两代人工业化的努力。但恰恰是这个刚刚能够具体了解工业化的含义的时候,巨大的差距最为直观。 甚至,看上去会比之前差距更大但自己却不太了然的时候更加让人无力。 一边吃着,毕文谦想起了之前飞机上那个操着京片子的年轻女人。 果然,还是黎华漂亮。 吃了饭,黎华就和边玫一起出去了。毕文谦拿着钥匙,进了自己的房间,稍微张罗了一下,便从行李箱里拿出日语词典,慢慢学习起来…… 第二天清早,天还没怎么亮,黎华敲开了毕文谦的门。 “来,我带你认认早上晨练的地方。还有,来认识一下,张晓霞,侦察兵。” 话音未落,黎华闪开位置,显出门口一个穿得和昨天边玫一个样式的女人来。 五官没边玫长得好看,但眉宇间隐隐有一股凌厉的杀气。 “你好,我是毕文谦。” 握手间,张晓霞操着豫州口音:“我知道你,你也上过前线。你写的歌,俺们战友都喜欢听!” 第一百七十九章 工藤镜香森森 黎华说的早晨练声的地方,其实是一处人行道或者说绿化带,夹在公路和新干线轨道之间,的确不会吵到还在睡觉的人们。 “地方不错。” 如果没有时不时列车驶过的声音的话。但毕文谦不会那么去抱怨。 然而,在他们即将练完声的时候,一辆红摩托车停在了他们旁边的路上,伴随着摩托车上不知搁在哪儿的录音机播放的音乐。 “这个暑假,我是有点儿小秘密的!可悲的是漂亮礼服变旧,可悲的是只能连着吃咖喱饭,可悲更可悲的是孤独哭泣。所以……本姑娘是这个暑假的赢家!” 毕文谦熟悉的歌声之中,一身白摩托服的小个子驾驶员慢慢下车走到了黎华面前,去下头盔,熟络地打着招呼。一边的张晓霞没有什么动作,显然知道是谁。 一个带着一点儿青涩感的少女,蓬松的长黑发,颇为不错的外貌,看上去……有点儿眼熟。好吧,如果是女孩子的话,这就不算是小个子了。 黎华有些吃惊,但立刻微笑着用日语和她寒暄起来。 毕文谦努力听着,但也只能是努力听着。直到黎华主动介绍起来。 “文谦,这就是我和你说的,工藤镜香。” 少女闻声朝毕文谦鞠了一躬,但在黎华朝她介绍之后,猛地仰起头,一脸不敢相信地死盯着毕文谦:“……西秀?” 黎华莞尔一笑,笃定地点头,然后看着毕文谦:“她好像不信你是我师父呢!” 毕文谦看了看黎华,又看了看表情定格着震惊的工藤镜香。好像……就年龄差来说,不信反而是人之常情? 黎华继续几句解释之后,工藤镜香干脆一手直指着毕文谦,一手捂着自己张大的嘴,怔怔说不出话来。 “她好像被吓着了?黎华,你和她说了什么?” “只是告诉她,《負けないで》是你写的。”黎华拍拍手,然后指向公路对面,“练习已经差不多了,回去,一起吃早饭!” 路上,黎华走在中间,工藤镜香挨得很近,推着摩托车,眼神时不时越过去,偷瞧另一边的毕文谦,依然将信将疑。 这样子,颇有点儿夏林的感觉,有点儿异曲同工的神似。悄悄对比之下,毕文谦不由笑出了声。 “黎华,你昨天说请她吃饭,于是就请人家吃早饭啊?” “是她自己一大早就来的……我压根儿没料到。”黎华也有些无奈,“一会儿,我当翻译,你自己和她说。” 摩托车安顿好之后,一行人在附近找了一家信天翁餐厅。 传统的日式早饭虽然不习惯,但和中餐倒没有本质性的区别。一边喝着粥,一边打量着工藤镜香,毕文谦却发现她也正盯着自己。 斟酌了一会儿,他终于问出了第一句话:“你刚才听的歌,虽然是第一次听到,但那声音,应该是仲岛美雪唱的吧?最近新出的单曲吗?叫什么名字?” 听了黎华的翻译,工藤镜香脸上升起一些神彩来:“《本姑娘的暑假》,你也听她的歌吗?” 瞧着她的表情,毕文谦不确定“历史”上的她一些传闻是不是在这个时候就已经形成了,稍微想了想,他觉得赌一把试试:“我听了她不少作品。她将来很可能成为首屈一指的大师。” 黎华翻译之前,下意识地看了毕文谦一眼。 工藤镜香眼睛一亮,脱口而出:“本当ですか?(真的吗?)” 好吧,这个词毕文谦倒是独立听明白了。 没等黎华翻译,他立即轻轻唱起了歌。 “好像有种感觉,换季就要新装,要把来时的道路彻底遗忘。就像枝叶枯去便要落下,害我难过的人不理他,当作从没碰过面吧!” 工藤镜香放下筷子,脸上笑开了花,手打了拍子,和毕文谦一起唱起了高潮。 “初次见面,请多关照,明天你好啊!初次见面,请多关照,明天你好啊!咱们做一次朋友吧!” 两人相互望着,哈哈大笑。 毕文谦隔着桌子伸出了手,一语双关地用日语说道:“《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然而工藤镜香没有和他握手,眨眨眼睛,忽然唱起了另一首歌。 “抱紧我这个娇怯的女人,这女性苍白的粉颈请给她温暖。群飞的海鸥寂寥地回望,粼粼的水光是宝石的晶面,光芒点点的海面晨曦辉映。你已看见,朝阳般的你是否也愿意给爱,爱我我直至羞赧的娇红晕染容颜?你已看见,朝阳般的你是否也愿意给爱,宠我更胜当令的季风吹染时节?” 工藤镜香唱得仿佛真是一个等待着被爱的女孩子,但毕文谦看破了她嘴角泛起的促狭。于是,他也跟着她一起唱起了结尾的转折。 “但,若是你因为这样的请求而感到为难,请别误会,我只是信口说说让大海听见!” 两人又一次相视大笑,工藤镜香也终于和毕文谦握了手。 颇有地下工作者对暗号接头的奇妙错觉。 “毕桑,《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坐在中间的黎华左右看着他俩,不禁莞尔。 感受着工藤镜香手上的力气,毕文谦觉得自己大约是赌对了。 “这次麻烦你过来,其实是有一个请求:我的日语并不熟练,需要一个人进行指导,特别是口语上的指导。但是黎华最近因为要开公司的事情,会比较忙。”毕文谦说一句,黎华翻译一句,“不知道你能不能在平时抽一些时间出来,到我和黎华住的地方来授课?一个星期至少来3次,一次至少3个小时,什么时候来由你自己确定。可以按小时收费,价钱由你开。” “我想想……” 工藤镜香一边吃饭,一边盘算起来,时不时看看毕文谦,但更多的却是在看黎华,良久,忽然点头道:“可以!” “谢谢!”毕文谦立即道谢。 “那你叫声‘西秀’来听听?” 毕文谦一愣,却发现工藤镜香正露着狡猾的表情。 这小丫头…… “好的,镜香森森!” 第一百八十章 规划 接下来的日子,毕文谦又开始了宅生活。 狭小但足够的房间里,一个人看着日语的教材,各种教材,觉得累了,就练习一下吹口琴——毕文谦觉得带着吉他坐飞机太麻烦,索性就把录音室里的口琴带在了身边。 工藤镜香不是一个专业的老师,每次来,她能够做的,也不过是和毕文谦谈论她的所见所闻,以及,时不时想旁敲侧击地打听黎华的消息。 不过,最让他们俩谈得来的,还是仲岛美雪的歌。虽然,他们更喜欢的作品各不相同,你一言我一句之下,学习的时候房间里倒是常常飘起歌声。 一天天过去,黎华每天早出晚归,直到大半个月后,九月二十一号,星期天。 当天吃过晚饭,黎华把毕文谦叫住,然后朝边玫挥挥手:“边玫,我和经理单独聊聊。” “……怎么了?”目送边玫关门出去后,毕文谦回头瞧着黎华的脸,“有需要我处理的事情?” 黎华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双手抱着后脑勺,仰靠着椅背。 “猜得不错。第一个,分公司开张已经差不多按部就班了。你不是吵着要选址吗?我这就听听你的意见。第二个,京城那边要办一个百灵杯歌唱比赛,举办单位邀请你当特别评委,去不去,你自己决定。第三个,你真的那么喜欢仲岛美雪?你和工藤镜香搞得像是难得遇到革命同志的地下工作者似的。听边玫说,你们在一起学习,十有七八都在唱歌。第四个,我想让我在早稻田的校友代理一阵分公司经理。毕竟,熟悉日本的环境的人很稀少,我找得上又可能愿意来的,容不了我们挑拣。如果你同意,就说说你对这个分公司的规划方针。” 听她有条不紊一口气说完,毕文谦等了好几秒,才弱弱地问:“没别的……了吧?” 黎华朝他笑:“暂时没了。” “好吧……我想想。”毕文谦半真半假地思考了一会儿,“分公司就在东京世田谷区吧!靠市中心一点儿就好。听说,哪里是富人区。日本的阶级隔离,咱们犯不着参合。但至少,日本那些有活力的社会团体在富人区乱来的可能性比较小。当然,你要是能把分公司开在千代田区,我只能说一句拜服!” “世田谷吗?”黎华稍微琢磨了一下,脸上泛起玩味的感觉,“……是啊!我们开唱片公司,很可能被暴力团惦记。”说着,她眨眨眼睛,“那么,第二个呢?” 毕文谦不确定黎华是否看破了自己的小心思,却又不敢主动说破。.. “百灵杯吗?” 如果没记错的话,“历史”上的百灵杯是今年上半年举办的,而青歌赛则是在下半年——大约是因为自己的穿越,这两个比赛颠倒了过来。 去不去,倒不重要,自己现在已经不必频繁在大众眼里刷存在感了。只是…… “评委就评委,加‘特别’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按王京云转述的说法,你在中央三台做的节目,在群众里反响很大。除了你创作的歌曲,他们同时也觉得你说话看问题的角度很有意思。再加上你是青歌赛的季军,而且是不少近来广为流传的歌曲的作者,所以,百灵杯的举办单位觉得你如果能参加,肯定对比赛的宣传有帮助。但你很忙,所以他们请你当评委,而不是歌手。只不过,你毕竟还是高中生,他们怕有人不服,所以,他们打算折个中,让你以评委的身份点评并评分,但你评的分数只作为参考,不计入正式成绩。” 弯来绕去的话让毕文谦有些无奈:“……原来,都是算计。” “说什么呢!”黎华呵呵地笑,“不想去,就不去呗!” “嗯……”毕文谦点点头,又想了想,忽然举了举手,“不,我去!不过……让王京云和他们先说清楚,白纸黑字写清楚——我有自己的评分方式,而且,每一个歌手我都有权点评,同时,我也有权拒绝点评。他们要是能接受,我大可以去一趟!” 暗含气势的结语引得黎华目光一凝:“你有什么计划?” “我是在想……青歌赛虽好,但毕竟只是歌手的比赛。而歌手,只是流行音乐的一个环节。等公司运营的财力足够了,我打算办一个比赛,比赛的本体,不是歌手,而是歌曲,具体到演唱、编曲的版本的完整作品,参与的人是歌曲创作的整个集体。”毕文谦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继续说道,“很显然,青歌赛的评分模式不太适合这样的比赛。所以,我需要有新的、合适的评分模式。但新东西究竟能不能用,好不好用,我一个人说了不算。既然有这么一个机会,我不妨先试验试验。” 黎华听了,抿着嘴,喃喃重复着:“具体到作品的比赛……” “没错。”毕文谦重新坐下,双手握着杯子,贴着小腹,望着雪白的天花板,似乎出神了,“……流行音乐是面向人民大众的。而新一代的从业者,也是从普通的年轻人而来,就像你,就像我。所以,普通人对于流行音乐的涵义的理解,必然会间接影响着整个行业的发展风向。比如,当大多数人觉得流行音乐等于歌手时,那么几十年后,乐坛必然会出现大批歌手,而作词的,作曲的,配乐的,演奏的人,很可能陷入短缺。这就像是一个偏科的学生一样,单科再好,总成绩都不会漂亮。我之前在公开场合就说过类似的观点——徒弟,你是了解我的,我不是光说不练的人。” 黎华思考了颇久,脸上阴晴不定。 “青歌赛是央视办的。两届下来,反响不错,看架势,肯定是要继续办下去的了。你要另辟蹊径,是要和他们合作?他们会愿意吗?哪一方作为主导?还是说,分庭抗礼?”虽然有容不少,但最终,黎华还是舒展了眉毛,笑了起来,“……呐,哪怕会有很多阻力,只要是正确的道路,我们就要走过去,就该走过去。” “……谢谢。” 毕文谦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这些,究竟还只是自己的脑洞。 “谢什么,我是你徒弟啊!”黎华咯咯地笑,“那第三个事儿呢?” “第三个……那不算事儿吧?”毕文谦不太明白,“我喜欢仲岛美雪,就像你喜欢罗大右一样,很普通的事情嘛!” “是吗?”黎华盯着毕文谦的脸,“工藤镜香是小猫俱乐部的,她最近在访谈节目里,一脸高兴地说,‘终于邂逅了志同道合的同龄人了’!中国的高中生,一般是不会早恋的,哪怕有,也是单相思或者些许萌芽。至于日本的高中生怎么想的,我不了解。不过,工藤镜香好像已经进了音乐大专。师父,你还是仔细点儿好。你的私事儿虽然是私事儿,但我们将要做的事情,最好不要出现涉外婚姻,那很可能被人诟病。而且,孙阿姨嘱托我照顾你……” “该管!你当然该管!”毕文谦脱口而出,却又立即一脸无辜状,“可你这简直……就算非要说喜欢,我喜欢的也是闻其声不见其人的仲岛美雪,关工藤那丫头什么事儿?” “是吗?”或许是毕文谦那一声是“工藤”而不是“镜香”,黎华缓了口气,却眯着眼睛,注视了他好一会儿,“我从雅马哈音乐振兴会哪里打听过了,仲岛美雪就住在世田谷区。既然你做主把分公司开在那儿,那等开张了,要不要替你联系拜访拜访?” 毕文谦忽然觉得自己仿佛被那双漂亮的眼睛看穿了。 “这……会不会打搅人家?听工藤说,日本的文艺界,私人地址基本都不公开的……” 瞧着他期期艾艾的模样,黎华终于忍不住拍腿大笑。 “不管成不成,拜访一下总好,难得是你一个念想。我这个副经理,作一回主了!” 毕文谦索性不答话了。任由她肆无忌惮地笑下去。 直到,黎华自己笑累了:“好吧,好啦!那第四个事儿呢?” 见她如此,毕文谦也终于敛容认真思考起来。 黎华静静看着他,没有出声。 良久。 “……我肯定不知道谁适合,只能信任你信任的人。至于规划……侧重于找可能有前途的年轻歌手,长相起码得是中上之姿,无论男女,以及,多找找涉猎音乐风格比较广的年轻编曲师,把他们签下来。再邀请成名的词曲作者写歌来唱,对他们,姿态放低一点儿。另外,分公司要有自己的录音室,既然雅马哈有股份,那么乐器的采用就可以稍微精选一下。最后……和哥伦比亚公司也要维持好关系,为向国内引进日本最先进的磁带生产线做好铺垫。哪怕是烧冷灶。” 和黎华对视了一会儿,见她没有说话,毕文谦主动解释起来。 “日本是等级森严的封建残余很多的社会。在文艺界,创作者的社会地位和收入,都不是表演者可以比拟的。这有些像咱们中国古代,写诗作词的,多数是达官贵人,起码也算是个名士才子什么的。可唱歌演奏的,一般被称之为伎,顶破天,也就是一个大内供奉而已。而我们,来日本是要挣钱的,没必要挑战眼下的文艺圈生态。” “那么,作为一个小公司,暂时也没有自己的人脉,词曲作者,咱们签不了,也说不动人家长期合作,就只能从别处入手。那么成名的歌手咱们也签不起,这都是显而易见。年轻歌手将有多少成就,只能说广种薄收,却又必须认真去做。真正值得我们用心,也会有显著回报的,是编曲师这一块儿。” “目前,全世界流行音乐的编曲水平,都大约还处于起步阶段,但却又是时代进步的一个方向。传统的流行音乐,歌手拿着词曲,清唱都是可以的。所谓配器,归根结底都是附属地位。可是,编曲在理论上是可能作为最关键、最出彩的环节的——日本流行音乐界已经有人开始探索,但在我们国内,目前还几近空白。毕竟……编曲的实现需要演奏,而磁带的录音技术水平,对于演奏,特别是精妙的演奏,有着比歌声更高的要求。” 侃侃说完,毕文谦盯着黎华的脸。而她,细细想了一阵,忽然,道出了毕文谦其实未尽的话:“所以,你要为引导国内业界的观念而做准备?” 毕文谦眉开眼笑:“不愧是我徒弟。” “那……你尽快写一首歌给我来唱吧!这些计划,都需要钱的。我没有拿到一首歌就能唱好的能力,得花时间认真琢磨、练习。”黎华闪亮着眼睛,郑重点头,“只要是符合布局的,无论什么歌,我都会认真去唱!” 第一百八十一章 《灯火消逝的码头》 百灵杯歌唱比赛是在九月底开始,剩下的几天,毕文谦真的鼓捣出了几首歌来。..当他把歌谱交到黎华手中时,表情却也不太笃定。 “歌虽然写出来了,但在我的构思里,这些歌,最重要的,不在于演唱,而在于编曲。但编曲不是几天之内就能将构思变成成品的。所以,你先拿去琢磨琢磨怎么唱,等我当完评委回来。” 黎华没直接应声,先慢慢看了一遍歌谱。 “……师父,你总喜欢写简谱啊……对了,这些歌好像都不是独唱?” 没错——毕文谦给她的歌,都来自于“历史”上日本一度火热的女子面瘫二人组颇受欢迎的作品。虽然,这些作品在盛行一时之后,没几年就销声匿迹了。 但至少,都有过钱途,很不错的钱途。 而现在嘛,那两位面瘫美女,大约还在读书,彼此未曾谋面。 “这些歌词和旋律都比较简单,多半经不起时光的洗涤……我想的是,你和河合奈宝子有着舆论上的关联,她又是哥伦比亚公司的歌手,既然哥伦比亚公司将持有咱们分公司的部分股份,那你们一起合作唱唱歌,他们多半不会阻拦;另一方面,这样做,一来不会影响你在日本人心里个人的形象,二来也可以继续引起话题。有一说一的话,你的演唱,还达不到由一首歌就让人念念不忘的水平。所以,得一首接一首歌,在日本社会中保持脸熟。当大多数日本人都知道你,并且习惯你了,即使日本政府想封杀你,也得掂量掂量以什么理由来操作了。” 黎华听了,警觉地眯起眼睛:“封杀我?什么意思?” “日本政府倒很可能对你没什么想法,但它做或者不做什么事儿,首先会体现它的美国爸爸的想法——在美国真的有想法的时候。而咱们从事的流行音乐行业,多少也属于宣传行业。很显然,咱们是要发出自己的声音,发出中国的声音的。这就很可能牵动美国那根莫名其妙的反共产主义的神经了——也许,或者说希望,是我杞人忧天吧!” “什么美国爸爸……莫名其妙的……”黎华不禁笑了笑,又想了一会儿,似懂非懂,“你是说……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 这口吻,引得毕文谦微笑不已。 “和帝国主义倒没必然关系。我只是认为,每一个强国,在看待一个完全不同的文化圈的渐渐崛起的,正在追赶自己的国家时,都会警惕——人之常情而已。只不过,美国这个国家,给我的印象嘛,总是视节操为无物。” 作为一个童年时期耳濡目染过中国被美国在满世界围追堵截的憋屈的90后穿越者,毕文谦说出这些话时,口吻自然得不能再自然了。他甚至觉得自己很含蓄。 但在80年代中美蜜月期高潮的1986年,黎华听着他的话,眯着的眼睛睁开了不少,却还是凝重。 “你对美国的印象,这么遭?”忽然,黎华将手里的歌谱折起来,放在旁边的桌子上,“这些话,咱们之间可以随便说。..但在国内,别公开说这些比较好。” 思索了几秒,毕文谦大约明白了她的想法,不由笑了起来:“我对投机没兴趣。但我相信,局势的演变,一定会证明一切的。中国的领导层,也不会任由跪舔外国的人胡作非为。” 黎华看着他,目光沉沉。 最终,她选择顾左右而言他:“这些歌,我会好好唱。但人家河合奈宝子愿不愿意合作,还是两说。” “她要是真不愿意,也不必强求。”从河合奈宝子在“历史”上的人生规划来看,黎华的担心并非不可能,“大不了退而求其次,让工藤镜香和你唱,她总不会不答应吧?一个才出道,还在音乐学校读书的连唱片都没出过的新人,能搭上时下的话题人物,她的事务所应该不会脑抽不答应。” 黎华愣了一下,盯着毕文谦:“工藤?她唱歌真的行吗?” “唱这种以编曲为关键的口水歌,她不会拖后腿儿的。” 无论是这段时间一起唱歌的感受,还是工藤镜香“将来”的钱途,毕文谦都颇有信心。 “……那好。” 黎华选择相信毕文谦在音乐上的判断,就像毕文谦对万鹏说,黎华办事比他自己办事更让自己放心一样。 很快,买了机票,黎华送毕文谦去机场。 “文谦,我想了一宿。要想我在日本达到你希望的影响力……只受女性欢迎,恐怕是不够。” 机场大厅的座位上,黎华紧挨毕文谦坐着,戴着墨镜,忽然的口吻。 “你想也受男性欢迎?”毕文谦看着她,笑,“现在的日本,可是越来越金迷纸醉了。” 黎华轻哼了一声:“人的分别又不只有男女,也可以是不同阶级。” 阶级……吗? 靠着椅背,歪着脑袋斜着眼,毕文谦用懒洋洋的姿势看着黎华的鼻子,沉吟不语。 “……这不是做不到,但前提是你得了解,日本不同的阶级,分别在想什么。如果真能做好一件事儿,仅仅用来指导唱歌,也许大材小用了。”大约是瞧见黎华墨镜下不以为意的表情,毕文谦忽然站了起来,正对着她,“其实,最近我还写了一首歌,但我没有给你看。因为我不觉得你能短时间内唱好。” 黎华翘翘嘴角,翘起了二郎腿,双手捧着膝盖:“唱来听听?你到日本的时间和见闻,都还不如我。” 毕文谦也没有去解释——因为按常理来说,黎华说得的确有道理。 于是,他也不在乎什么大庭广众,直接开了开嗓。 一言不合就开唱什么的…… “在那被人遗忘的码头上,曾经常常点起灯光;在那被人遗忘的码头里,是两人私会的地方。” 毕文谦努力唱得如一个沧桑的女中音。 “一无所有的两人,没有什么能对对方;一无所有的两人,永远只谈论着梦想。” 这不是一首不识愁滋味的少年能够唱好的歌,毕文谦让自己唱得平淡,却又努力在平淡中唱出发自心底的缅怀之情。 “如今灯火消逝的码头,只有铁丝,闪着寒光;在那被人遗忘的码头处,听说,就要盖起漂亮的高房。” 毕文谦不指望黎华能立即听明白,铁丝和高房分别隐喻着什么,只试图唱出一种道路以目的绝望感。 “曾为星星们起名的夏天;曾难待夜晚渐长的秋天;曾用问温暖冻僵的指尖的冬天;曾笑话彼此西装不合身的春天。” 大概,黎华肯定是听不懂为什么会唱西装不合身了…… “(曾)天真无邪的我只属于她;(曾)天真无邪的她只属于我。” 毕文谦看着黎华的脸,思绪却早已将自己代入到曾经的某个时代。 “如今灯火消逝的码头上,只有海风,还和过去一样;在那被人遗忘的码头处,灯光,再不点亮。” 不知不觉间,在毕文谦和黎华周围,围起了一圈人,大多数静静聆听着。 “如今灯火消逝的码头上,只有海风,被抛弃在原地;在那被人遗忘的码头处,听说,就要变成漂亮的高房。” 一遍唱完,毕文谦没有再唱第二遍,他上前一步,牵起黎华两根手指,悬在她的眼前。 “我甚至怀疑,你根本不知道我唱了些什么。” 就在黎华抿嘴的时候,他们身旁不远的座位上,传来了微微抽泣的声响。 那是一个灰格子西装的男人,灰白的头发略有些地中海,明显的日本五官,约莫四十出头的样子。他见毕文谦盯着自己看,不禁又重重地抽了一下,然后一边掏出手绢擦擦眼泪,一边起身过来。 “这位……先生,”大概是毕文谦令人难以理解的年轻,西装男人迟疑了好一下才选择了一个含糊的称呼,“这首歌,叫什么名字?我以前从没有听过。请问,是谁写?” “《灯火消逝的码头》。我写的。” 毕文谦回答着西装男人的话,眼睛却看着黎华。 “你……”西装男人不禁上下打量起毕文谦来,全是不敢相信的表情,“……唐突了,我叫伊良波秀男。请问你叫什么名字?今年贵庚?” “我叫毕文谦。”毕文谦没有说自己的年龄,反而是摇了摇捉着的黎华的手指,“给你一点儿提示吧——曾经,谈论着梦想的码头,如今,被人遗忘;听说,就要盖起漂亮的高房,如今,只有铁丝闪着寒光……” 突然,自称伊良波秀男的西装男人打断了毕文谦的话:“不!没有被人遗忘!”但他只强势了那么一声,便深吸了一口气,迅速冷静了,“……你,是中国人?” 毕文谦对他笑笑,举着黎华的手指:“没错,我,还有她,我们都是中国人。” 伊良波秀男脸上一阵纠结,最终归于落寞。 “……如果是中国人的话,大概……也是可能的吧……” “其实,也不必过于失落。”看着他的样子,毕文谦忍不住宽慰道,“至少,唱歌的人,始终没有遗忘。” “……是啊……至少,我们始终没有遗忘。”伊良波秀男彻底收敛了心绪,对着毕文谦认真地点了点头,“你唱得很好,很让人感动……请问,你是歌手吗?” “但我还没有在日本出道。我本想让她来唱这首歌,”毕文谦放开了黎华的手指,“但我担心她现在并不懂这首歌。” 就在此时,本是默默围观的人群里,突然响出一声少女的尖叫—— “啊!她是黎华!唱《負けないで》的黎华!” 一瞬间,整个场面转成了另一个画风…… 即使一个人登上了飞机,毕文谦仍有些心有余悸。他甚至不知道黎华将会如何收场,但至少,边玫在旁。 虽然自己迅速瞅着机会逃离了,一些本想和黎华说的话做了罢,也没有和那个什么伊良波秀男多聊上几句,但起码没有误机。 少女粉……果真是恐怖的物种,特别是不止一个少女粉的时候。 也许能够强行算上一点儿幸运吧——这一趟飞机,没再碰上优越感爆棚的外嫁女,也没什么闹心的事情。 回到京城,出机场时,正是晚霞满天,金光铺地。 接机的人,是苏虹。 几句寒暄,她就一把夺过行李箱,张罗着一起上了计程车。 “毕老师,谷老师想见见你。” “谷老太婆?”毕文谦不太明白,或者说是中国和日本的言谈画风的差异让他脑子暂时转得没那么灵光,“你告诉她我回来了?” “老师也是百灵杯的评委啊!”苏虹抿嘴笑道,“而且,我和她说过,你帮我安排的规划。老师她基本都是赞同的。所以,关于下基层演出的事情,她想和经理你谈谈。” “……不是毕老师和谷老师谈,而是毕经理和谷校长谈?” 毕文谦琢磨了一下,明白了苏虹的意思。 苏虹却听不出毕文谦口吻里的倾向,解释着:“毕老师,培训中心都不收学费,反而给学生生活补助的……” “我知道。”毕文谦抬抬手,止住了苏虹的话,“谷老太婆是少数值得我敬仰的前辈之一。我只是在想,如何去做,才算得上规范,才真的适合长久执行下去。”说着,他看了看苏虹的眼睛,过于干净,装不下多少复杂,“苏姐姐,你就好好唱歌吧!这些事情,要是让你过于操心了,那我这个经理不就不称职了?对了,我出国快一个月了,你们磁带录得如何了?” “我的已经录好了。李灵玉和艾静的……还在雕琢。” [注,伊良波秀男,丸冈修,日本赤军二号人物,被认定是多起著名恐怖事件的组织者] 第一百八十二章 沟通 所谓雕琢…… 眼瞅着苏虹那表情,大概其实是始终不尽如人意了。 但毕文谦也没有问破。虽然从商业的角度来说,唱片制作人作为把握整张唱片风格和效果的人,给与歌手指导,显然是更专业的模式,但这样一来,对于歌手本身的磨砺,就会打折扣了。 一起回到四合院,大槐树的花期已过,倒是那树根边儿趴了一只看上去肥嘟嘟的三色狸花猫——它似乎被进门的动静给惊醒了,下巴一下子从那对前爪的怀抱里抬起,机警地盯了过来。 瞧着毕文谦微微的愣神,苏虹笑了笑,解释道:“她叫小虎。前些时候院子里闹耗子,陆秘书就找人讨了来养。挺乖的,逮耗子也厉害,而且还不怕人……” 话还没说完,狸花猫就已经转身不紧不慢地朝正房小跑去了。 “好吧,这步子,是不怕人,但也好像不爱搭理人啊!”毕文谦笑了笑,化解了苏虹的尴尬,“把行李箱给我吧,谢谢了!今天不早了,我先休息休息。明天的比赛,你参赛吗?” 苏虹摇摇头:“我之前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录完磁带,没敢报名。” “这么说,艾静和李灵玉也没参加了……也好。那你明天带我去现场。早点儿去,和谷老太婆先聊聊。” “啊……好,那我这就去告诉谷老师。” 说完,苏虹点点头,转身就出了四合院。 望着她的背影消失,毕文谦朝坐在门口旁的蒋卫国点点头,也回了自己的卧室。 当天晚上,依旧泡在录音室里的人,依旧吃着盒饭。透过窗户,看到蒋卫国拎着一堆盒饭往录音室走的样子,毕文谦不禁想笑。 倒是过了一阵,给自己送饭的人有些出乎意料之外——竟然是王京云。依然是一身西装,手里提着俩塑料袋装的盒饭,推门进来的模样,怎么看都有点儿违和感。 “……为什么是你?” “录音室里那帮人这些日子一直吃在里面,我估摸着他们在完工前是不会改了。”王京云把盒饭往桌子上一放,自己也拿了一盒,打开就吃,“既然你回来了,最近公司的情况,也该和你汇报汇报。吃,边吃边说。” 肉丝炒茄子、土豆烧牛肉、虾米煎白菜,毕文谦端详了一下内容,啧了啧嘴:“不错啊!这盒饭,特制的?” “最近四合院里的人不少,而且来得也稳定,我叫陆衍和附近的饭馆联系了。那些人天天在地下室,都不见阳光,要是营养没跟上,生了病,公司不管是面子还是里子,多的都去了。”王京云吃得不粗鲁,速度却不慢,还能见缝插针地说话,“前段时间,我去了一趟羊城。一是和当地的唱片公司联系就地生产磁带的事情;二是和那里的朋友和长辈沟通了一下想法,关于你说的,退伍军人便衣渡香江的构想。” 毕文谦愣了一下,旋即双手掰开筷子,埋头默默吃了起来。 “……调查了香港的经济结构情况,的确大体上如你说的那样。相关的人对于你的构想,也觉得可以尝试了一下,但就操作的度,有一些分歧。毕竟,现在香港还没有正式回归,明面上是由英国统治。” “怎么?担心撒切尔在打了马岛战争之后,再来一场港岛战争?” 毕文谦的口吻明显不屑。 “担心那种的胆小鬼,很少,可以忽略不计。”听着毕文谦的口气,王京云也不禁笑了,“不过,有一些意见,认为香港现在是中国和外国各方面交流的一个窗口,它的稳定,很重要。” “所以才需要好生清理那些对于英国来说天高皇帝远,它自己清理不掉的有活力的社会团体嘛!”毕文谦没有抬头和王京云对视,但那不屑的口气更加明显了,“对于老牌儿帝国主义英国来说,那不过是一块殖民地,只要能产生利益,其他的可以不在乎;但对于我们社会主义中国来说,那能也不在乎吗?有那些社会团体存在的所谓稳定……呵呵,咱们的语文课本里好像有一篇叫《扁鹊见蔡桓公》吧?” 王京云低头吃了几口菜,又扒了几口饭,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疾在腠理,不治将恐深’?你啊,又是这么辛辣。” “辛辣吗?” “至少,我和长辈们说话,是不敢像你这么说。这事情,总之做是肯定会去做了。但谁负责,怎么做,大家还没有统一意见。” “这种落到实处的细节,我肯定是外行。”毕文谦终于抬头,一脸无辜状,“……我勒个去,你……已经吃完了?” “团结、紧张、严肃、活泼。”掏出手绢,擦净嘴角,王京云收拾好饭盒,一副在毕文谦看来是低调装逼的模样,“《烛光里的妈妈》卖得很好,很多电台也常在播放,拍的动画片也上了电视,下了乡村的流动电影院。照目前的势头,五百万盘肯定没问题。如果蓉城和羊城的宣传和销售也能跟上,或许还能更多。虽然目前公司只出了两盘磁带,但已有的销售数据已经能够看出了,京城、申城、羊城、蓉城,东南西北都有了生产线,但我们的销售还是不够快捷。现在有一个问题——我计划和中唱一起合作,在中国中部再开一条生产线,但选址还没确定。适合的地点有两个:商都,或者江城。你是经理,问问你的意见,也是应该的。” 噗……一个办事员的身份,把这样的决策都做到了选址二选一的地步了,才来告诉经理……很好,很强大。 毕文谦好一阵才憋出一句话来:“你问问黎华的意见吧……” 他是真不清楚0年代中国的运输是什么样子。 “那好。最后一件事儿——这次回来,除了当评委之外,要不要和严厂长见一面?你出国前说的那些话,我原封不动转告过他了。” 王京云说了,毕文谦才记起还有这么一档子事儿。 “……培训中心的谷老太婆要和我谈一些事情,我得先好好想想。” “再度延后?”王京云盯着毕文谦看了一会儿,忽然问,“日本那边,黎副经理很急?” “从利益最大化出发的话,的确很急。”毕文谦抿抿嘴,停顿了一下,“最近,日元兑美元已经升到了50比1了,即使估计得保守一点儿,当做它不再升值吧。在日本,一张单曲唱片的价格大约在1000日元上下,一张专辑多数大约在3000到5000日元之间。黎华的第一首单曲,已经卖了一百多万张了。方便一点儿,算做一百五十万吧——这就是15亿日元的毛利,折合美元大约是1000万。即使估计得再保守,最终我们公司分到的利润也不会少于100万——这是一首歌,两个月不到的时间的营销结果。如果一年出5首单曲,就是起码500万美元的利润,如果和日本当地的资本谈判得成功,1000万美元才是合理的结果——这还只是单纯的唱片业,没考虑其他。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咱们中国现在的外汇储备……好像是20亿美元出头?” 毕文谦没有把话说直白,毕竟对于90后的穿越者来说,96年时的中国外汇,简直……穷得难以置信。 但王京云听得很明白。他琢磨了好一阵,才慢慢开口道:“除了机票和长途电话费,你和黎副经理没有花国家的钱,却能一年挣回全国外汇的四百分之一,而且是最保守估计。这的确很值得急了。可是,我虽然不懂音乐,但你真的能保证这样的成绩,能在日本长期持续下去吗?就我个人感觉来说,实在有点儿……不踏实。” 不踏实…… 毕文谦看着王京云的脸,觉得有一种既视感:“……其实,在国内听到黎华说那些的时候,我也觉得不踏实。但既然她有了成绩,我们就更该把握意料之外的机会。一开始连我都不信,现在日本,追捧黎华的,不是男人,而是女人!” 王京云露出了毕文谦意料之中的惊讶。 “这……” “是不是想说,‘这不科学!’?”毕文谦微笑道,“所以,请让那位严厂长再等一段时间吧!当然,只要他愿意,我们公司可以在之前的方案基础上继续和他们合作。我走之前说了,单曲的利润要保持一盘磁带两元,而你今天没有提这事情,看来,你是做到了。”见王京云没有反驳,毕文谦点了点头,继续说下去,“一盘两元,以你500万盘的说法,这就是1000万的利润。如果严厂长他们选择的是分成方案,2.5%就是25万,比直接支付的10万多多了。苏虹她们这次录的磁带,歌曲的题材各有不同,不妨让申城美术电影厂和电影厂一起研究,每一首歌更适合用什么方式拍mtv。” 王京云默默听完,思考了一会儿。 “我知道了。” “还有别的事情吗?” “别的……”王京云想了想,“鹏哥捎了信回来,报了个平安。” “没别的了?他没说在北边如何?”毕文谦一问出口,自己就摇了头,“也是,那些事情,写成白纸黑字,倒不稳妥了。” 王京云也没有解释,朝他点点头,就起身准备走了。 “对了,”毕文谦忽然想起了,“夏林最近如何?” “那丫头,”王京云闻言微笑了,“据说,什么都想学学,但和男兵,哪怕是同龄的新兵比,都差了不少。但是,精神可嘉。” “那……也不错了。” 回想起进四合院带夏林走的那位军人模样,那连队大概就没带过女兵吧…… 目送王京云出门而去,毕文谦无意识地吃着剩下的盒饭,脑海里却是想像着夏林军训的画面。 终于,他笑出了声。 [注,商都,郑州,江城,重庆] 第一百八十三章 面谈 第二天清早,在苏虹来接自己之前,毕文谦紧靠着艾静,一起吃早饭。 这是他主动挨过去的,大约是因为他隐约觉得艾静还是有点儿怕自己。 “静静,这些天我不在,过得好不好?有人欺负你吗?” 艾静抬眼幽幽地看了看,咬着嘴唇,下意识地抽了抽鼻子,继续低头剥鸡蛋:“你不在的时候,没人欺负我。” 毕文谦不确定她到底在说什么潜台词,但他决定听不明白。 “那就好。等磁带录完了,要不要放个假,回家看看?” 艾静再度抬眼,有些惊讶,却很快又低下了头:“……我的钱都寄回去了,身上没多余的钱。” 这小姑娘。 “那……你想回家看看吗?” 仿佛心里挣扎了好一阵,艾静终于反问了一句:“……经理,你自己想回家看看吗?” 毕文谦语塞:“我啊……” 回家吗? 自己的家,算是哪里?上辈子的家,就在身处的城市里,但无论是法理上还是感情上,都和自己谈不上瓜葛——掐掐时间,自己的父母都还分别生活在各自不同的家庭,属于上辈子的毕云诗的家,压根儿就还没有形成。 而属于毕文谦的家嘛,那和自己的纽带,是一段绵长却又是微妙的旁观者的角度的情感,以及,几个月朝夕相处的亲情。自己和孙云都到了京城,江州那边,只剩下退休在家的爷爷了。 需要找时间回去一趟吗? 艾静继续默默低头吃着油条,倒是坐在一旁仿佛看笑话的陆衍察觉了毕文谦的走神。观察了好一会儿,她终于忍不住出声:“经理?” “啊,既然这样。”毕文谦掩饰性地点着头,“等录完歌,就想办法安排你们到基层演出去,一来算是给你们的作品做宣传,二来也是继续积累你们登台的经验。” 藉着这样的想法,当毕文谦被苏虹带到百灵杯歌唱大赛的现场附近的小公园和谷剑芬见面时,他只礼貌地打了个招呼,也没寒暄,开门见山就问了一个问题:“谷校长,我听苏姐姐说,培训中心不仅不收学费,还给学生生活补贴。但这又不是国家编制内的机构,那么,我是不是可以认为,培训中心的运营收入,是依靠,至少有一部分是依靠学生的演出收入?” 谷剑芬微微有些发愣。 这是她和毕文谦第一次非公共场合见面谈话,虽然在场的还有苏虹。毕文谦这说话风格颇出乎她的意料之外。而话里的内容,稍微琢磨一下,也能听出几分意思来。 “毕……经理,”或许是看着毕文谦年轻的样子还是不习惯,但谷剑芬稍微犹豫一下,还是选择了这个称呼,“你是希望小虹作为文华公司的歌手,跟随我们培训中心的组织一起演出,然后按你们原则上的规定分成?” 谷剑芬的脸长得颇为中性化,虽然没有毕文谦印象中的华发满头,也就谈不上慈眉善目的老态,却是一种彬彬之中暗含傲骨的感觉。 近距离观察着,她也如此观察着毕文谦。 “我个人很希望如此。但这很可能意味着立即干涉了培训中心的运营方式。即使校长你做主同意了,其他相关的老师们,说不定会有不一样的想法。”既然谷剑芬似乎有就事论事的意思,毕文谦也顺着这个基调表态了,“再考虑到公司里的歌手在培训中心学习,而学费,也只是象征性地收了一点儿,所以,我昨天想了一晚上,有了一个暂行的草案。” “哦?说说。”谷剑芬来了兴趣。 “只要是文华公司的歌手,都可以在培训中心学习,学费就以黎副经理当初商谈时的标准不变。而这些歌手跟随培训中心组织的演出,其食宿待遇和所有人一样,花销由培训中心负责,演出的收入,全部归培训中心。不过,对于具体的演出流程,文华公司有一点儿要求。” 这个年代的中国,想进高水平的音乐学院,很不容易。相比那些演出收入,能随便塞人进去上课才是毕文谦最在乎的事情之一。 而谷剑芬的着眼点,也被毕文谦带着了:“什么要求?” “从原则上来说,既然公司放弃了这部分收入,那么,让歌手演出的目的,显然是磨砺他们的水平了。所以,第一,必须真唱,而不是对口型。第二,每一次表演,都要录音存档,交给公司,作为歌手技术成长轨迹的基本资料。第三,表演之前,给每一个观众一份调查表,表上要有演出的时间、地点、曲目、歌手、伴奏等信息。让观众在所有表演完毕之后,填表提出看法。” “如果有详细的想法最好不过,但大多数人可能只会判断喜欢或者不喜欢,好听或者不好听——而这,就足够了。这种来自普通人的判断,一个两个,无足轻重;积少成多,却很有参考价值。这些调查表,演出结束之后,请全部送到文华公司,我们会进行统计和研究。”说完稍微顿了顿,毕文谦继续补充道,“也许普通观众会嫌麻烦,所以,如果是商业演出,可以考虑凭调查表返还现金,一个人几分钱的话,相比填一张表的繁琐,应该有吸引力了,而这,总起来的花费并不算多;而如果是联系的国家单位机关的演出,返现金可能不适合,但可以制作相同成本的礼品。” 一席话说完,毕文谦静静等待着。倒是苏虹有些忐忑的模样。 谷剑芬沉默了许久,最终深深地看着毕文谦。 “你的确像是一个经理啊!原则上,我同意。具体的细则,我需要和其他老师们知会。” “那正好,细节性的问题,公司这边,之后就让王京云负责了。”幸好如此,如果没有黎华,没有万鹏,没有王京云,毕文谦很难想像自己会不会因为谈判细节而一个头两个大,“另外,我有一点儿个人看法——谷校长,您还有培训中心里的一些老师,都是流行音乐的词曲作者,歌手演出唱的很多歌,都是出自你们之手。你们作为学校的管理层,演出的收入如何分配,自然可以公正。但这毕竟是学校,歌手们不可能一辈子在培训中心,当他们学成离校之后,继续出去表演,唱你们的歌,从而产生收入时,从道理上讲,你们作为词曲作者,应该有一部分分成的,但从可行性来讲,目前并没有既成而有效的管理办法。对于这个潜在的问题,我一直在思考,也希望谷校长您这样德高望重的人也多酝酿酝酿。” 听他这么说,谷剑芬有些哭笑不得——隔三差五就说自己是老太婆,这有说德高望重…… 最后,她忍不住微笑起来:“时间差不多了。走,去现场吧!” 第一百八十四章 毕文谦的评分方式 百灵杯歌唱大赛的评委席分了三排,毕文谦被安排在第一排最左边。挨着他坐的是谷剑芬,也不知道是谁的安排。和一众评委打招呼之后,便安坐下来。 依然是毕文谦觉得寒碜的现场环境,但他至少已经连在肚子里吐槽的欲望都没了。正式场合下,他也不可能和谷剑芬详谈别的事情,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直到比赛正式开始。 虽然时间线和毕文谦记忆中的“历史”有所改变,但这个比赛依然还是从全国9个赛区初选,到半决赛,最后才是今天的决赛。 听着主持人的开场白,毕文谦忽然想起一个事情,偏头悄悄向谷剑芬问道:“对了,前段时间在演唱会上唱《一无所有》的那位,有没有参加这比赛啊?” 谷剑芬稍微想了一下:“你是说,叫崔建的小伙子?我有点儿印象,初赛就被淘汰了。” 噗……果然,哪怕《一无所有》已经问世了,他也没逃脱在这比赛里首轮出局的命运么……好吧,这毕竟是歌唱比赛,倒也在理。 暗暗感慨间,谷剑芬也想到了什么:“文谦,你王叔叔今年打算在哈尔滨举办一场作品演唱会,作为他的学生,小虹肯定会参加。你要是有什么想法,可以和他聊聊。” “这次就不了吧?王叔叔也是在探索流行音乐发展方向,大家都先试试比较好。”毕文谦不太确定谷剑芬在这时候提这事情的原因,“而且,最近公司在日本那边的事情有些急。” “是啊!我们都听说了。”听毕文谦提到日本,谷剑芬脸上浮现起笑容,“你们公司的黎副经理,她自称是你的大徒弟,在日本成绩很不错。趁热打铁,也是好事儿。” 消息已经传开了吗……好吧,这样的事情,王京云和全京城圈子里的人打交道时,约莫也不可能不提。 只是,毕文谦并不确定国内大多数人的态度。 “难道,国内大家都听过黎华的歌了?” 谷剑芬只是微笑:“带一张唱片回来既不犯法,也不算贵。按某人的话说,这是咱们中国第一个走出国门被发达国家流行音乐市场承认并追捧的歌手。大家自然想学习学习。” 学习…… 恰好,主持人开始介绍评委团,谷剑芬和毕文谦都正襟危坐了一会儿。 然后,毕文谦还是觉得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我说,谷老太婆……我的确觉得那歌不错,黎华也唱得很用心,是我们的心血打造。但如果你们觉得它值得学习,是因为它在日本有了好成绩……我会失望的。” “哦?”谷剑芬微微愣神,旋即饶有兴趣地靠过来了一点儿。 “您不觉得这种思维逻辑,是崇洋媚外的表现吗?说白了,就是心里的膝盖还跪在地上——被外国人喜欢的歌就一定是好歌?那外国人不见得喜欢的歌就一定不是好歌吗?” 既然谷剑芬刚才没有指名点姓,毕文谦也索性喷个爽快。 终于,谷剑芬忍不住捂嘴:“你啊!好了,比赛开始了。一会儿你点评的时候,还是留点儿情面吧!” 情面…… 毕文谦微笑着耸耸肩。自己要是真的很讲情面,恐怕举办单位就不开心了吧。 第一个登台的是一个女歌手,叫时延燕,一头长发,挺拔的鼻子,浅浅的眉毛,小小的眼睛,按毕文谦的审美来说……有些村姑。 但她所在的单位,是“中央歌舞团谷剑芬声乐培训中心”,唱的歌名叫《妈妈的小屋》,报幕时说是王建作词,谷剑芬谱曲…… “雪花纷飞,北风刺骨,我急忙奔向妈妈的小屋……” 实话实说,毕文谦从没听过这首歌,也没听说过这个歌手。时延燕的嗓音颇显嫩,有些成琳的感觉。除此之外,却也找不到值得铭记的地方了。 然而,当她唱完之后,主持人竟然首先让毕文谦来点评! 这……什么节奏?节目组就不怕自己搞个大新闻,影响了其他评委的判断吗? 还是说……是为了避免自己的判断和其他评委出现巨大差距? 好吧,既然早知道有算计,既然来都来了,那就一片无悔好了。 想着,毕文谦从谷剑芬手里接过传递来的话筒,缓缓起身直立,朝四周看看,鞠躬。 “大家好!我是毕文谦。有幸被大赛邀请,作为特别评委。” “在评论这位时姐姐的演唱之前,我说一下自己来之前和主办方的约定——我打的分数不会计入总分。正因如此,我将试行一套自己琢磨的评分方式。” “具体来说,是这样的:第一个歌手的演唱,将作为标杆原点,无论是多好还是多差,都先暂时记为0分。而第二个歌手的演唱,只判断他唱得比第一个歌手好还是差,如果更好,就记为10分;如果更差,就记为-10分。” “这样一来,就有了两个相距为10分的标杆。之后的歌手的分数,就以这个尺度来衡量,可能是负分,也可能是正分,可能在10分之内,也可能在10分之外。” “等所有歌手的分数都出来了,就将最低分作为0分,最高分作为10分,一一进行换算。” “这个方式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嘛,最后换算时倒可能需要点儿计算量。不过,这个评分方式有一个好处——只需要根据听众自己的感受来判断,不涉及具体的专业知识,可以适合大规模的普通人评分。当然,这对于在座的各位专业老师们,可能就显得鸡肋了。” 说着,毕文谦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作业本,以及一只笔。 “所以,时延燕的分数,我暂时记为0分了。”说着,毕文谦看向舞台上的时延燕,“你,就是这次比赛我评分的标杆之一。” “在分数之外的评论嘛……我只能说,虽然这首歌的作者是王建老师和谷老太婆,但就我听来,有些像儿歌,又有些前几年兴起的校园歌曲的感觉。质量嘛,”毕文谦侧身朝身边的谷剑芬低了低头,“的确比较平庸。而时延燕的演唱,并没有化平庸为神奇的程度。” 第一百八十五章 当评委 毕文谦已经重新坐下,现场正窃窃私语着。但他没有去在乎,只翻开作业本,写上“时延燕-0”的字迹。 百灵杯的全称是“全国青年首届民歌通俗歌曲百灵杯大选赛”,和青歌赛相比,倒是把美声的排除了。不过,这个年代的所谓通俗,其实有些像将来美国格莱美里的pop——当一首歌的确不能归类到别的风格里时,就归进pop好了——当一种唱法异于建国前三十年已有的唱法时,就归于通俗。 这不,第二个歌手一登台,毕文谦就觉得有些熟,当报幕员介绍时,他心里简直咯噔了一下。 中央民族歌舞团,腾戈尔,演唱自己创作的《蒙古人》。 浓郁的短发,胡子并没有毕文谦记忆中的那么多,看上去甚至有些腼腆——他从未想像过腾戈尔在20多岁时是这个样子。 悠扬的长调,特色式的滑音和颤音一出来,虽然是毕文谦听不懂的蒙语,虽然离将来他巅峰时的炉火纯青还有些距离,却足够勾勒出画面感了。 草原广阔如毯,湖水湛蓝,白云悠静,牛羊隐现,炊烟袅袅。草原生活轻柔舒惬的一面尽在其中。 当腾戈尔唱完,毕文谦和大家一起鼓掌,而不似时延燕时那样无动于衷。 话筒又一次递到毕文谦手里,他也没有矫情。 “你好,腾戈尔。我是中国文华公司的经理,毕文谦。首先说,你唱得不算完美,但比刚才的时姐姐好得多,按照我刚才说的评分方式,我暂时给你评0分。” “然后,我想具体谈谈我的一些想法——只是一家之言,也许有道理,也许只博一笑。” “蒙语我是不会的,内蒙我也未曾去过。但从你这首歌里,我能感受到一种不同于内地的生活方式,一种朴素情感,一种精神态度。所谓音乐承载文化,这就是一个例子。我们之前并不认识,但我猜测你应该是土生土长的蒙古人。” “我始终认为,所谓唱法,无论民歌还是通俗,首先都应该服从作品的具体需求,而不是为了民歌而民歌,为了通俗而通俗。民歌的内容也可以唱得通俗,通俗的感觉也可以融入民歌的元素,这既取决于词曲本有的内涵,也取决于歌手诠释的方向。” “你这首歌,被划分到了通俗组,但就作品而言,这明显是一首民歌。而分析你的唱法,和我以往所知的民歌已有的唱法不同,我不确定这是在内蒙流传的唱法,还是你为了表现这首歌的内涵而创造的唱法,我只是觉得,这样的处理,很好。相比刚才时姐姐的演唱,这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差距。” “我不知道这次比赛你最终会获得怎样的名次,但我相信,你这首歌,你这种具体的唱法,是中国流行音乐正确的发展方向之一。最近我有些忙,但我希望以后我们下来多交流交流。” 又是一轮窃窃私语,台上的腾戈尔似乎有些激动,一时间仿佛无言以对。 不去在乎别人会不会觉得自己在吹捧,毕文谦只坐下在作业本上换行写下“腾戈尔-0”。 倒是旁边的谷剑芬小声问来:“文谦,你觉得这小伙子唱得真的那么好?” “不,他唱得也有缺点。”毕文谦微微摇头,“声乐技术可以水滴石穿地磨练,但是,对于唱法的创造,对于作品的理解,这些,对于一个二十多岁的歌手来说,是极为难得的。这,也是唱功的重要部分。” 谷剑芬想了想,微笑道:“我也有差不多的想法。” 你当然这么想了,这本来就是你一直坚持并强调的思路。毕文谦瞟了她一眼,心里想着,但他不说。 和他点评完时延燕之后,其他评委各说各话不同,这一次,不少评委在发言时都对毕文谦刚才的想法流露了赞同或者部分赞同的意思。 但具体的分数,却是时延燕比腾戈尔高出了一些。 第三个歌手是民族组的张豹默,又一个毕文谦知闻的人。此刻的她,隶属于二炮文工团,演唱了云南民歌《小河淌水》。 这是一首经久不衰,翻唱众多的作品。作为穿越者,毕文谦听过了太多的版本,各种不同的诠释方法,在那些记忆的比较之下,此时的张豹默的演唱就显得不算出彩了。 但这些,并不能直接说出来。 再一次接过话筒,毕文谦稍微斟酌了一下:“像这种经典的民歌,往往是极考校歌手综合水平的试金石,不仅需要扎实的声乐技术基础,更需要体现歌手基于词曲内涵之上的个人情感,如果要完整分析,会花很多时间,也不能只听一遍就下定论——至少,我现在还做不到。所以,我就不细说了,只打个分,6分吧。” 然而,评委们给张豹默的分数,却在时延燕和腾戈尔之间。 ……果然是年代不同,阅历不同,口味儿不同吗? 第四个歌手,一张毕文谦觉得青涩,其实并不青涩的方脸,蓬松的头发,密密的刘海,倒显得好看。一件高领v字毛衣,颇有邻家大姐姐的味道。 东方歌舞团的程方圆,演唱她自己写的《永远陪伴你》。 远远看着她,毕文谦不禁想起了自己写出《我多想唱》时,孙云打算模仿她的唱法的事情。 虽说孙云那是病急乱投医,但对于成方圆会有怎样的表现,毕文谦却是颇有兴趣——他只是隐约知道她凭这首歌成了这比赛的第一名,却从没有听过。 轻轻的女中音流淌而来,没听多久,毕文谦就明白了,她为什么会是这比赛的第一名。 只可惜……以她现在的声誉,想把她忽悠进公司,恐怕已不容易了。 终于,在点评的时候,毕文谦叹了一口气。 “程姐姐,很高兴见到你。你已经是全国知名的歌手了……我就言简意赅了。你写的这首歌,不如刚才腾大哥写的《蒙古人》,但这里是歌唱比赛,而不是创作比赛。所以,我给你打5分。” 之后的一个个歌手,唱得都不如程方圆了。甚至,除了中国歌剧舞剧院的万杉红,以及中国轻音乐团的张菊霞,羊城赛区的刘欣茹,毕文谦打出的分数都在腾戈尔之下。 直到,舞台上出现了一张毕文谦已经在青歌赛上认识过的宽屏大脸。 前线歌舞团的毛大姐。白衬衫,黑外套,过肩的长发向后梳着,露出光亮的宽额头,不仅丝毫没有未来的霸气,甚至如果来一个恶意满满的抓拍,说不定能是兵库北式的……逗逼。 “她不是已经进了培训中心吗?怎么报幕还是说是前线歌舞团?” “我这个培训中心是挂靠在中央歌舞团下的单位。阿闵,是军人。” “这样啊……” 虽然谷剑芬解释得不算透彻,但毕文谦基本知道了,短时间内想忽悠毛大姐过来是不可能的了。 那就好好听歌吧…… 出乎毕文谦意料之外,毛大姐这次演唱的是……《大约在冬季》。 并且,相比几个月前青歌赛上她让毕文谦失望的表现,此刻的她……让毕文谦很是吃了一惊。 接过谷剑芬递来的话筒时,毕文谦轻轻说了一句让她哭笑不得的话:“谷老太婆,你果然是中国的谷老太婆!” 然后,他起身朝毛大姐挥了挥手。 “毛大姐,又见面了!虽然上次青歌赛咱们没有真正交流什么。没办法,那时候你的表现挺让我失望的。不过今天嘛,我只想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谷老太婆的培训中心,果真是中国首屈一指的。” “由于你唱的是《大约在冬季》,我似乎不适合具体评说,只打个分好了——6分。” 等他坐下了,旁边的谷剑芬终于忍不住吐槽了:“阿闵就成了你毛大姐,我这个老师就成了老太婆了?” 毕文谦只是高深莫测地笑:“粉到深处自然黑嘛!”也不再做解释。 然而,没等他装逼多久,下一个歌手登台了。 没等报幕员说话,毕文谦看着舞台上的女孩子,突然觉得,要么时间定格了,要么,自己的心脏定格了。 莫名其妙地,毕文谦一下子懂了,为什么程方圆将来的丈夫在演和珅时一见到价值连城的珠宝时眼睛会耀出妖异的光芒。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上头 一时之间,毕文谦物我偕忘,唯独呆呆地望着舞台上的人。 这一望,望到她唱完之后,现场观众响起掌声。 她也没有谢幕的动作,只朝毕文谦望来,似乎期待着他的评。 四目相对,毕文谦只觉得美丽的画卷一下子立体起来。 直到谷剑芬把话筒递过来,发现他在愣神,悄悄伸胳膊肘碰了碰,毕文谦才回过神来。 “啊?” “轮到你评了。” “哦……对了,她刚才唱的什么歌?”毕文谦忽然成了鱼的记忆,心里码不实在,极声地问,“好像,她唱的是……我的歌?” 谷剑芬一脸莫名其妙,却还是回答了:“嗯,唱的《血染的风采》。” “哦……” 紧握着话筒起身,毕文谦盯着舞台的人,深深吸了一口气,酝酿了好几秒。 “这个……我是毕文谦。实在对不起,我刚才一直在走神。实在没办法评。为了表示歉意,我希望对你唱一首歌。不过首先,我觉得我该问问,你叫什么名字?” 舞台上的人明显被毕文谦的话搞得一脸懵逼,愣了好一会儿才一脸纠结地:“我叫张静林。” 果然……果然是她!比那些见过的照片美多了! 话筒塞给谷剑芬,毕文谦轻快着步子就上了舞台,仿佛醉意上头的李逵,顾不得那么多了。 停在张静林面前,细细打量。 黑得发亮的长发梳在身后,前面是稀疏而整齐的刘海,细长的眉毛,水灵灵的眼睛,正直勾勾盯过来,神色却似乎有些忐忑。一袭雪白的花边连衣裙,露着细细的胳膊,握着话筒的纤纤手和脸蛋儿一般白皙。 终于,毕文谦抿了抿嘴,伸手,口吻温柔:“请把话筒给我,我想唱歌给你听。” 张静林下意识地了头,把话筒递来。毕文谦用两根指头去接,没敢碰到她的指尖儿。 再一次深呼吸,毕文谦环视了一圈现场,似乎大家都在期待自己将唱的歌。 没错,一定是这样的! “春花和秋月它最美丽,少年的情怀是最真心。人生如烟云它匆匆过呀,要好好地去珍惜!” 毕文谦唱起了歌,却不像平常那样看向镜头,或者现场的观众,只看着眼前的人。 “时光它永远不停息,把我们年华都带去。天上的风云它多变幻,唯有情义地久天长。” 眼前的人,风华正茂。想到“历史”上她的遭遇,人到中年,哭泣憔悴,芳华不再的样子,毕文谦只觉得心怜。 “好花美丽不常开,好景宜人不常在。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是春风花似雨。” 好姑娘,既然这一次遇见了,你的人生,不会再那么漫无目标了。 “鲜花它只能赠佳人,真情它送给心上人。又是一个艳阳天,花好月圆唱今朝。” 一遍唱尽意未尽,毕文谦终于转身,朝向观众们,又唱了一遍。和平庸的原唱不同,毕文谦唱得很慢,与其是在唱,不如是在缓缓地倾诉。 终于,他重新朝向张静林,离她只有十几厘米:“……花好月圆唱今朝。” 随着他把话筒递回给张静林的动作,现场的观众们立马鼓起掌来。 借着这喧杂,毕文谦微微低头凑过去和她咬耳朵。 “张静林,真是个好名字。等比赛结束了,请你在门口等我,麻烦你单独再为我唱一遍。我想认真听听。一定!” 没有给她思考的余地,毕文谦完就赶紧跑回了评委席。 一坐下,他就忍不住问谷剑芬,也不知是得意,还是后怕:“我这……应该不算是演出事故吧?” “你啊!歌倒挺好听。” 谷剑芬也在鼓掌,瞧着他,微微摇头,那眼神,也不知是溺爱,还是在“年轻真好”。 之后的比赛,对于毕文谦来,就显得索然无味儿了。甚至,连主持人和谷剑芬都瞧出他兴趣缺缺,只让他打分,没提评的事儿。 百灵杯的决赛不是一天比完。当天的比赛结束后,也没有人去留毕文谦,只是纷纷朝他露出饶有深意的微笑。 出了现场,张静林果然在等他,却是和苏虹聊着正欢。 “啊……不好意思。”毕文谦走过去,举了举手,却有放下,“刚才……冲动了。” 苏虹笑得和其他人差不多:“你这岁数,冲动也是正常的嘛!张静林是68年的人,比你大一点点,非常非常喜欢你写的《血染的风采》,还有《热血颂》……” “苏姐姐!” 一旁的张静林连忙打断了苏虹,气恼地盯着她,那眼神仿佛在质问叛徒。 毕文谦赶紧转移话题道:“天色不早了,要不,张静林,和我们一起回文华公司。我不知道你以前是做什么的,也没留意你刚才的演唱,但就你的举手投足……我觉得,你既有书香门第的温婉,又有戏曲门第的气息,远看你的姿容,只觉得静如处子,近看你的眼睛,又觉得动若脱兔……” 张静林越听脸越红,倒是苏虹终于笑出了声。 “文谦啊!我还真没见过没听过你这么夸人的!”笑得拍自己大腿,苏虹却又头,“不过,你还真没猜错,张静林是中央戏曲学院的学生。不过呢,人家是演员,才拍完戏,回了京城没什么事儿,被同学怂恿才报名参赛的。” 虽然很笃定张静林拍的是什么戏,但毕文谦还是当起了捧哏的角色,好奇地看着张静林:“真的吗?是什么戏?” 张静林红着脸,头,又摇摇头。 “不是戏,是电视剧。叫《红楼梦》。” “回头等电视剧开播了,叫陆衍买一份,等我有空了,我要认真看。”毕文谦不知道自己下了一个让苏虹无语的命令,只是一挥手,掏出墨镜,“走!回公司!” 没有王京云接送,一路上,毕文谦没有再多余的话,只是不断看着张静林,时不时露出泛着傻气的笑。 到了公司,毕文谦三下五除二,把其他人赶出了录音室,只留下张静林,让她清唱了一遍《血染的风采》,以及《热血颂》。 “张静林,你唱的,已经录下来了,在具体探讨之前,我要认真多听几遍。虽然苏姐姐你是演员,但我觉得演戏和唱歌并不冲突。如果你愿意,我希望你能来文华公司。当然,具体的待遇,我会以今天录下来的情况为依据来定夺。今天,你就先回去吧!” “嗯!好!”张静林答应得干脆,不见了之前的腼腆。 “我送你出门……” “对了,留个电话吧!” “这是我们公司的……安全主管,蒋卫国,晚上不一定安全,就由他送你到家了!” “再见,希望你喜欢上这里。” 直到把张静林送出了胡同,毕文谦才长呼了一口气,抬头望望月亮,信步哼哼地回了四合院儿。 却发现所有人都挤在大槐树下,叽叽喳喳地着什么,发现自己进来了,一下子鸦雀无声,只是玩味儿地朝自己笑。 不对,艾静低着头,没笑。 忽然,只听苏虹唱了起来:“‘好花美丽不常开,好景怡人不常在’……哦,不对,是‘鲜花它只能赠佳人,真情它送给心上人’……” “都给我回去录歌……滚!” 众人哄笑着往录音室去了,四合院里充满了欢快的气氛。艾静依然低着头默默跟大家一起走了。 当夜,毕文谦的卧室里,有不禁的嘿嘿声。 只是……第二天清早,天还没有鱼肚白,连往常练声的时候也没到,四合院的水槽前多了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毕文谦,右手一块肥皂,左手一条内裤。 之后,连早饭都还没吃,毕文谦把自己关在了黎华的办公室,拨了长途。 “黎华……” “这什么软趴趴的口气?这么早,什么事儿?” “黎华,昨天……我遇到了一个长得比你还好看的人。” “世上比我好看的人多了!” “胡!你明明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人!” “你才什么岁数?见过多少人?” “我觉得你漂亮又不是因为你长得好看!可是……可是……我觉得我应该是已经脱离了低级趣味儿的人啊……” “哦……”黎华一副总算听明白了的口吻,吃吃地笑,“敢情,我的师父终于长大了?” [张静林,安雯的原名,《红楼梦》晴雯的扮演者,歌手代表作《我家住在黄土高坡》] 第一百八十七章 心血来潮的脑洞 “……算了。你也不懂。” 第一次,毕文谦挂了黎华的电话,粗暴中带了点儿怅然。 盯着办公桌上的杯子,毕文谦紧了紧拳头,却又松开,喟然一叹。 倦起局边作数子,暗抬星眼掷女郎。 黎华什么都好,就是……自己似乎和万鹏同病相怜了。 错觉,一定是错觉! 早饭之后,其他人照例去了录音室,倒是艾静磨蹭着只剩下她和毕文谦。 “……文谦,你今早上黑漆漆在院子里干什么?” 软软的口吻,却让毕文谦惊得差点儿一跳! “没什么!等等……你也起那么早?录音那么晚,你到底睡了几个小时?” “昨晚我睡不着。”艾静只盯着毕文谦胸口,“听见院子里有动静,就醒了。” “说得轻巧。”毕文谦不由分说,一手托起艾静下巴,一手虚指着她的眼睛,“都有黑眼圈儿了,眼睛里都是血丝。这怎么行!” “我……”艾静欲言又止,终于轻轻拨开毕文谦的手,又低下头,“我昨天忽然觉得,《京城的冬天》,或许可以那么唱。” 转过身,背对着毕文谦,艾静径自清唱起来。 歌声柔软中带着哀愁,和毕文谦记忆中原版那种干冷中带着忧郁的感觉完全不同。 “……飘雪的黑夜,是寂寞的人的天堂。独自在街上,躲避着节日的欢乐的地方,远方的城市里,是否有个人和我一样,站在窗前,幻想对方的世界……” 耳边萦绕,看着艾静的背影,毕文谦仿佛真的看到一个灯火阑珊处的落寞身影。 “好,很好!非常好!”毕文谦完全没有想过,比自己还小的艾静能唱出这样的情感来! “是吗?”艾静转回头来,面露欢笑,笑得有些生涩,“你在节目里说,写武侠歌得先看武侠。我就在想,我要唱这歌,是不是也可以看看什么书。” 毕文谦一脸开心:“真聪明!” “以前又没看过这些,图书管理员推荐,就借来看了。”面对毕文谦发自肺腑的高兴,艾静的笑容不变,“听说你大多看的是教科书,可能你还没看过……” “哦?是不是《第二次握手》?” 艾静轻轻摇头:“既然你想猜,那我说一句里面的话好了。” “那我得试试。”毕文谦兴趣更浓了。 “‘我爱你,与你无关’。”说了,艾静就往录音室去了,“你第一次这么称赞,我赶紧去录歌了。” 毕文谦愣了一会儿。 还以为也是小说呢,结果……大概是诗集。 毕文谦还真的没有读过那首诗,只知道是一个德国女诗人的作品,被谣传到了歌德头上。 不久,苏虹就来接他了。继续起评委,特别评委的工作。 经过一晚的调整,毕文谦继续起了和这个时代风格不同的犀利范儿。但大多数歌手,实在难以打动“见多识广”的他,再没有人让他打出高分了。 直到比赛结束,按照毕文谦的分数,毛大姐和程方圆比其他人有明显的差距。这一点,在评委团的分数中也有所相似。不过,差距并没有那么大,并且,第一名是程方圆而非毛大姐。 是因为程方圆现在名气更大?是毛大姐在舞台上的样子还显丑? 好吧,这种问题其实可以归结于欣赏的细节,侧重的方面不同。 但同样得金奖的,还有牟炫府、时延燕——这就实在让毕文谦看不懂了——他们并不能说唱得差,但和其他人比较,怎么也不可能和金奖有缘吧? 抑或……恶意一点儿揣测,这背后有什么音乐之外的事情? 毕文谦觉得不应该在有证据之前就胡乱进行“有罪推定”,但随着流程进入尾声,金奖、银奖之后,坐在评委席上,看着张静林、腾戈尔等人被颁发优秀奖时,他终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好吧,并不是所有成就高绝的人,就一定是海纳百川的胸怀。甚至,无论是科研还是艺术,都颇有一些人有着不同凡人的坚持,或者说执拗,也正因这样的个性,才会有不同凡人的成绩。 只是,这样的性格,在艺术的领域,不见得适合做有决定权的评委,不见得适合做一个国家流行风向的引领者。 “怎么了?”谷剑芬一边鼓掌,一边关心问道。 毕文谦看了谷剑芬一眼,摇了摇头:“没啥,一些胡思乱想罢了。” “张静林这小姑娘台风很不错,但唱功的确还可以磨练。” “她就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小丫头。”随口而出之后,毕文谦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这和她有什么关系?我指的是别的事情。” 见他不似作伪,谷剑芬来了兴趣:“哦?什么事情?” 毕文谦顺着她的方向远看,斟酌了一会儿,还是叹气:“如果咱们不是坐在最边上,也许值得细细探讨。现在嘛……还是不足为道的好。” 忽然,望着那些评委们,毕文谦生了一个脑洞。 散场之后,毕文谦先和来接他的王京云汇合,然后一起堵住了张静林,请她先去王京云的车上等等。然后,独自在人群里找了一阵,婉拒了好几波找他签名的人之后,终于找到了准备回家的郭淑贞。 “郭奶奶!眼下不急吧?” “哟!小炮手啊!”见毕文谦找自己,郭淑贞似乎挺高兴,“有什么事儿?” 毕文谦却很囧:“什么炮手……难道是说我?谁乱起的名字?” 郭淑贞呵呵地笑:“你不是到处开炮吗?就有人这么传了。” “……这是污蔑。”见郭淑贞依然在笑,毕文谦只得暂时弃了念头,“算了,说正事儿。” “找我?”郭淑贞不太明白,“我只是一个当老师的,既不是团长也不是校长。莫非……你瞧上了我教的哪个学生?” “您的学生里肯定有好苗子。”毕文谦摇摇头,“但今天我是找您。” 郭淑贞更不明白了:“我?” “这个……我可以先问几个问题吗?” “嗯,”看看周围,郭淑贞朝前指指,“边走边问吧。” “听说,黎华在日本唱歌的事情,京城不少人都知道了?” “嗯,还有人想就这个开研讨会。” 研讨会…… 毕文谦忍着囧意:“这么说,黎华那首歌,您也听过了?您觉得那歌如何?” “和学生一起听过。挺不错的,可惜我不懂日语。不过,配器非常用心,值得国内很多创作者学习。” 好吧,这的确是事实,就《負けないで》的编曲,委实值得80年代大多数内地流行音乐人学习了。 “郭奶奶,我有一个想法:已经写日文歌让不少日本人喜欢了,那么,可以写一首英文歌试试。” “志气不错!”郭淑贞赞赏了一句,但还是不明白,“但这和你找我有什么关系?” “歌,我已经有了腹稿了。但唱歌的人,我放眼国内,在我认识的人里,好像只有您有可能唱好。” 郭淑贞“噗”地一声笑了:“你这孩子!不用给我戴高帽子。” “这不是高帽子。”毕文谦认真地说,“我只是说您有可能唱好。毕竟,对于中国人来说,在比较高的声乐技术需求下,唱英文歌词,处理具体的语感,并且到位地表达情感,并没有想像中的简单。” “你是说,你那还没写成稿的歌,很难唱?”郭淑贞有些新奇。 “应该……属于美声唱法,可能涉及花腔。并且,演唱不是整首歌最突出的环节,需要为整体服务。”毕文谦估计了一会儿,“……个人猜测,需要您花一年时间琢磨细致的唱法。” 毕文谦观察着郭淑贞的表情,却见她脸上浮现起笑容。 “有点儿意思。但是,为什么不让你们黎副经理唱呢?我听说她是外语专业的,也精通英语?” “这是一首需要高音良好唱出金属质感的歌。我认真听过您唱的《鸽子》,所以觉得有希望唱好。”毕文谦解释着,“至于黎华,她现在也就中音算得上过关。这种难度的歌,起码得刻苦训练5年。” “金属质感的美声高音女歌手?”郭淑贞总结着毕文谦的要求,“我觉得不像是在说我啊!不过,照你的说法,我倒真有些兴趣。什么时候,先把歌谱给我研究研究?” “这个自然会的。”见她如此,毕文谦颇有些兴奋,“不过,您也不必太急,这首歌的编曲也非常重要,国内想找出演奏的人并且磨合好,说不定也得一年时间……毕竟,这一块儿,咱们中国还有些空白。” “那好,我先等你的歌谱了!” 挥手别了郭淑贞,毕文谦往王京云的小轿车走去。 其实,作为一个心血来潮的脑洞,他自己心里也没底。毕竟,郭淑贞已经是马上花甲的人了。能够保持状态是一回事儿,这个年龄,改变唱法……仿佛枯木逢春。 但是,无论会不会失败,不试试这样的事情,怎么对得起穿越者的身份呢? 想着,毕文谦展颜一笑,钻进了车。 “认识了?” “张静林。”王京云侧着身子,又打量了几眼,微笑道,“怪不得四合院里这几天都在提。” “别管那些吃饱了撑的家伙。”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毕文谦关好车门,看向了身边的张静林,又往车门那头挪了挪,“张静林,你的歌,我认真听过了。如我一开始的感觉,你有成为一个好歌手的潜力。所以,我先确认一下,你想唱歌吗?” “想倒是想。但我真的唱得还可以?”张静林似乎不太自信,“拍戏的时候,我本想唱里面关于我那角色的插曲,结果王叔叔都不同意。” 毕文谦知道,她口里的王叔叔可不是自己认识的王富林。可是,唱那些歌的人,可是绝大多数歌手只能仰望的水平啊! 而这,却无法说出来。 [注,"王叔叔",王扶林,83红楼梦和90三国演义的导演制片人,词作家] 第一百八十八章 你就是我的偶像 “就咱们这年龄,现在唱得怎么样,很重要,却并没有决定性的意义。至少,我看好你的潜力,期待着你的成长。” 先灌下一口心灵鸡汤后,毕文谦向张静林介绍了文华公司关于一般歌手和偶像歌手的区别以及各自的待遇。 “目前,公司的签偶像约的只有一个夏林。而你嘛……单是你的外型,就值得作为偶像歌手来培养。” 张静林听了,低头想了良久。 毕文谦耐心等着,心里却不太实在——凭“历史”的经验,他判断不了她的个性。 忽然,张静林摇头笑了。一双妙目,直勾勾地看来。 “我知道自己长得漂亮,十几岁的时候,走在街上,谁看到都要回头。不过,我不想当什么偶像。你就是我的偶像。” 毕文谦觉得自己大约……应该……脸红了。 “……你这么说……还真直率。”余光中的王京云似乎在忍笑,毕文谦也没有去说什么,只看着张静林,调整了一下情绪,“既然你这么想,我也不会强求。那就一般歌手约好了,签约金,3500块,月工资40,其他待遇和其他人一样。” “3500?好像挺不少的。”张静林虽然有些吃惊,但反应算是比较平淡了,“这样的话,我得先回一趟津门,和爸爸妈妈说一声。” 说一声,而不是商量…… 毕文谦抿了抿嘴。 “那现在,咱们一起回公司吃饭呢,还是送你回宿舍?” 张静林盘算了几秒:“听苏姐姐说,你们正在加紧录磁带。我赶紧一点儿,说不定能早些回津门。” “那好。你身上带了钱吗?”见张静林点头,毕文谦也点点头,“王京云,去车站。” 小轿车慢慢启动,毕文谦和张静林闲聊了一路。 等到了车站,张静林道别下车。王京云却没有立即开动回四合院。 “张静林家里世代都是文人,当初去中央戏曲学院,家里就反对过。” 平淡的话让毕文谦吃了一惊。 “你以前认识她?” 王京云若有若无地笑:“不。你已经认识她几天了。这几天,不少人都喜欢哼哼那什么‘少年的情怀是最真心’。说起来,那歌叫啥名字?” “《花好月圆》。”毕文谦还是想确认一下,“所以,你调查了她?” “是人都觉得你想……”王京云仿佛在斟酌字眼儿,“签她。要不,你也去一趟津门,到她家做做工作?” “……要去也是你去。” “哦?” “都有些家伙莫名其妙乱起哄了,我还敢去她家做工作?那不得三人成虎么?” “原来,没有虎吗?” 听着王京云那捉摸不定的语调,毕文谦似乎恼了:“我还‘狼来了’呢!” 王京云不禁哈哈地笑,但很快又敛容道:“夏林是偶像歌手;苏虹的档案虽然转过来了,但黎副经理不在,她也好像没有提签约金的意思——她们俩就先不说了。艾静的签约金是2000,李灵玉的是4000,你确定,张静林这么一个演员,和李灵玉差不多一个待遇?我相信你对于音乐的判断,但你自己都知道怕三人成虎,那你有没有想过,艾静和李灵玉会怎么看待这事情?” “张静林是中央戏曲学院的吧?” “不仅如此,她还是拜师张俊秋的青衣,”王京云微微摇头,“可她到现在,只演过戏。” “那又怎么样?如果履历是关键,艾静会觉得自己值2000的签约金?”毕文谦不为所动,“王京云,谢谢你的提醒,我也大约知道你指的什么。不过,我不会改变想法。如果举贤不避亲仇都做不到,那我也肩负不好经理的责任了。” 王京云慢慢在驾驶位上坐正,透过车内后视镜,静静看着毕文谦,许久没有说话。 “开车吧。” 回到四合院,王京云难得一次和大家吃晚饭,倒是伙食的内容和之前的盒饭差不多。但他没有格外说什么,只默默看着毕文谦继续和歌手、乐手、录音师们闲聊着各自最近一个月的事情。 继苏虹之后,艾静的歌也在昨晚完成了。只剩下李灵玉的《传奇》还没有过关。 离毕文谦上次出国前说的两个月时限还有充裕,他没有流露什么不满。其他人也没有埋怨的意思,或许是精益求精的说法,以及公司已经出了的两盘磁带的销量,大家都只说着尽量做到完美。而李灵玉自己,脸上也谈不上焦躁,非要说,倒像是有点儿迷茫。 一个结了婚的人,能唱好《困砂》,却唱不好《传奇》……毕文谦有些怀疑李灵玉将来离婚的剧本是不是现在就已经在酝酿了。 之后,苏虹先回了宿舍,她要等租期到了再过来。而艾静的工作终于告一段落,心情比昨天好了不少,和陆衍一起收拾着碗筷。 毕文谦送王京云出门,走到胡同尽头。 “百灵杯结束了。再过两天,我也该去日本和黎华汇合了。你我都想想,最近还有什么需要确定的事情。” 王京云想了一会儿:“你先说吧。” “好。”毕文谦也没矫情这先后,“这次百灵杯的比赛成绩,和我的想法,有不少差距。那些没有进决赛的歌手,说不定会有些人会有潜力。听苏姐姐说,很多声名不太响的歌手,其实对进咱们公司挺有兴趣,那你不妨通知那些在半决赛被淘汰的人——如果自己愿意……京城地区的,请在三天内来文华公司面试歌手;其他地区的,请寄个人资料以及体现个人唱功的磁带来。京城的我出国前亲自面试,其他地区的,公司收到资料后寄到日本,我和黎华商量。” “知道了。还有吗?” “还有……张静林那边,”毕文谦回忆了一下,虽然不能确定“历史”上传说的她“情商6岁”的真伪,但……还是谨慎为妙,“你还是抽空和她家里沟通一下。告诉他们,张静林的签约金,一半由她的家人保管,一半由她自己支配。而今后她的其他收入,三分之一由家人保管,三分之一给她自己,还有三分之一……公司记账,她随时可以用,但需要备报。” 王京云一愣:“为什么?” “我怕她……花钱没有概念。” “张静林,比你大一岁吧?” “也才刚满十八。” 王京云盯着毕文谦看,仿佛无声胜有声。 “别这么看着我啊,你是知道我的,我的钱全归黎华管着!” 第一百八十九章 第一次面试 第二天上午,毕文谦一个人待在黎华的办公室里,写着歌。 虽然和郭淑贞的约定缘于临时的心血来潮,但事情本身却不见得是无稽之谈。既然谷剑芬流露出了这个年代的文艺圈里有人崇洋媚外的情况——这不仅印证了毕文谦上辈子只是听闻的信息,也可以借此试试手——崔建那破嗓子唱着摇滚被老一辈流行音乐人摇头甩脑壳,那么,如果是让郭淑贞这种本就是老一辈的人来唱呢?如果这样的作品能够在欧美卖得不错呢? 毕文谦不敢判断自己的脑洞将来会不会被欧美的普通人接受,就像他现在连郭淑贞是不是真的能唱好都下不了判断。但这种事情本身,就已经是“画面太美我不敢看”了。 先写下词曲,又慢慢琢磨着编曲,时间不觉就到了饭点。 而下午,或者说才中午一点过,四合院里就进来人了。 一个大约二十岁的女孩,中等身材,五角形脸,扎上短短的马尾,五官算不上漂亮,甚至可以说有些丑,往好了说,大概正是青涩尚未尽去,成熟隐隐将来的时候。着了一身白衬衫牛仔裤,右手攥着一个报纸包的小包裹,白色回力鞋踩着有力的步子。 被称职的蒋卫国拦住,她抬抬手中的报纸包:“不是说今天文华公司面试歌手吗?” 很快,她就被陆衍带进了黎华的办公室。 一份简历,四盘磁带,整齐地放在办公桌中央。她正襟危坐在沙发上,打量着一时不语的毕文谦。 “你好,我是文华公司的经理,毕文谦。” “我知道,大家都说你是最耀眼的新星!” 女孩回答得理所当然,反而让毕文谦不好接口了。 “……既然你带了磁带来,那我先去拿录音机。你等一会儿。” 让陆衍拎了录音机,放在办公桌上,毕文谦先挑了简历上写的最早的一盘《荒城岁月》。 只听了一会儿,毕文谦就忍不住吐槽了:“你好像不姓邓吧……” 说完,就换上了第二盘磁带,《无名的小花》,先快进了一会儿,才开始播放。 “……滴答滴,不达目的不休息呀不休息……” 办公室里响起了甜甜的歌声,沙发上的女孩似乎也因为毕文谦刚才的话而显了紧张。 “这是在模仿邓丽军,还是模仿成琳?”又调侃了一句,毕文谦没有继续说,依然没有让她解释,又是一阵快进。 “……北方的人群,大家都默默无言,只听到海浪波涛的声音,我也独自一人走上渡船……” 这次,是日文歌了。 “演歌风格学得不错。” 又是一句话评价,毕文谦继续快进了。 “……的眼睛,你的眼睛明又亮,好像那秋波一般样……” 一首安西民歌。 毕文谦抿了抿嘴,没有点评,只把磁带翻了一面,再随便快进了一会儿,继续听。 “……喂~~~风儿啊吹动我的船啊,船儿啊随风荡漾……” 印尼民歌。 “嗓音的确算得上甜美。” 字面上的意思也许是称赞,但毕文谦的口吻很是平淡,也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换上第二盘磁带。 《蒙妮卡》。这回倒没有跳着听了。 “我要你爱我爱我爱我,将你的春节爱情奉献给我,加入有一天你抛弃了我,无尽的痛苦将折磨着我……” 毕文谦一脸奇囧。 这首传说中翻唱,毕文谦在上辈子写论文的时候就找来听过,而今一边听,一边看着本人,实在是绷不住一本正经的表情了。 对比她将来炙手可热时的声音……“大自然真的是鬼斧神工”啊! 直到录音机里开始播放下一首《不必太在意》了,毕文谦才终于开口。 “……你在84年开始录歌,带来的四盘磁带,我听了三盘,都只听了一部分。” 毕文谦叹了一口气,望着眼前的女孩……这算是自己穿越以来,见过的最丑的一个小姐姐了,特别是才认识了张静林,对比实在是强烈。 这叹息的模样,引得女孩在难安坐。她前倾着身子,要起不起,想说话,却又暂时没有说话,那双眼睛里似乎闪烁着叛逆,勇气不足的叛逆。 “说实话,你模仿邓丽军,挺像的,让我想起了公司里的夏林,好吧,也许你并不认识她。怎么说呢……对于一个歌手来说,模仿一个人唱歌,从绝对意义上来说,并不是绝对的不好。毕竟,如果一首歌被前人找出了最适合的一种唱法,那么,后唱的人只能是模仿。问题在于,这样的模仿,必须要比原唱更好,才有可能成功。不然,绝不可能让人印象深刻,牢记于心。” “而你从这些磁带里体现的水平,离邓丽军还有些远。如果从这个角度来看,公司没有必要签一个模仿邓丽军却又不如邓丽军的歌手。” 女孩一下站了起来,却被毕文谦伸手止住:“你能先听我说完吗?” “很显然,最后一盘《蒙妮卡》,你改变了唱法,没有再模仿邓丽军了。这也是我为什么没有像之前那样跳着听的原因。”观察着女孩脸上的表情,毕文谦继续不紧不慢地说道,“有一说一,这首歌也唱得很平庸。虽然可以因为是翻唱香港那边传来的不同风格的歌,被人们喜欢一时,却会被时间渐渐遗忘。” 毫无自觉间,毕文谦用上了穿越者特有的居高临下般的口吻。 “不过,咱们来数数,你唱了哪些——《我心爱的小马车》,翻唱儿歌;《津轻海峡的冬景》,翻唱日语演歌;《掀起你的盖头来》,翻唱安息民歌;《星星索》,翻唱印尼民歌;《蒙妮卡》,翻唱日本迪斯科。虽然都谈不上超越原唱,但的确好听。而你,今年才20岁,也没有系统的音乐教育经历。这些,意味着,你有着不错的可塑性,以及自己的悟性。” “这是很多科班出身的歌手也不见有的潜力。”毕文谦不觉得自己在耍什么欲扬先抑的桥段,只是就事论事地分析了一下,“所以,我原则上认为你是一个值得签下的歌手。而具体的待遇……”接着,他“科普”了一阵公司的政策,“……鉴于你只表现出了自己的潜力,却还没有令人信服的作品,现在有这么两个方案由你自己来选择。” “你和公司签一般歌手约,十年。第一种,签约金一千,其他待遇和其他人一样;第二,黎副经理在日本出了一首歌,叫《負けないで》,我给你一盘磁带,你回去自己琢磨怎么唱,你有一个礼拜时间,之后到公司来录一个小样。那时候我多半已经去日本了,我会找时间听,根据你唱的具体情况,定下你的签约金数额,最少一千,最多五千。但要是在日本,不仅我和黎副经理,其他和我们一起的日本人都觉得你唱得不好,公司可能会选择不和你签约。” 毕文谦故意出了一个看上去不好抉择的选择题,观察着女孩的神态。 结果,一阵纠结之后,女孩的回答完全出乎毕文谦的意料之外。 “毕经理,为什么不和我提偶像歌手约呢?” [不漂亮的小姐姐,天后田震,代表作《干杯吧朋友》《铿锵玫瑰》《千秋家国梦》] 第一百九十章 偶像歌手的骨气 噗…… 毕文谦哑然许久,才堪堪斟酌出一句似乎不太打脸的话:“就你的外表,走偶像歌手的道路,恐怕……会很艰难。” “我知道我不漂亮,我小时候就是农村里的野丫头。但你不也说了,一样米养百样人,只要是好的,正面的,就是合格的偶像歌手,并不是搞出千篇一律的高大全?”女孩霍然而起,眼睛里的叛逆劲儿仿佛cd冷却了,一下子爆发出来,“我妈要我穿裙子,我喜欢穿裤子;我妈要我文静,我从小就野;我妈说我绝对唱不了邓丽军的歌,我一天到晚自己练,被中唱的编辑说和邓丽军简直一模一样!我不觉得偶像歌手一定就得长得漂亮!” 虽然她没有迈步过来对着毕文谦拍桌子,却也足够让他震撼了。 然而……这或许就是她吧,哦不,这才是她。 “关于偶像歌手的界定和相关法律责任的具体要求,需要有黎副经理的意见。既然你有这样的心气,那你先去录音室要盘《負けないで》的磁带,回去好好琢磨。” 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计较太细,毕文谦努力保持着公事公办的口吻,起身走到女孩面前,伸出了手。 “你好,田振。我是毕文谦,很荣幸你能到这里来。我期待着。” 送走田振之后,毕文谦透过窗户,望着四合院中央的大槐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20岁的田振,大约是不会明白“文华公司经理”和“毕文谦”的区别,更不可能明白为什么会在苛刻了半天之后,会以一句“荣幸”结尾。 想着她离去时眼里的疑惑,那口气顺势就呼了出来,悠然而绵长。 然而,好运气并不见长。接下来,连续三天的面试,并没有什么门庭若市,来倒是来了一些歌手,也有毕文谦上辈子隐隐有点儿印象的人,但或许是有了田振在前,他犹豫了几分,甚至都没有犹豫,就婉拒了。 不过也好,要交给郭淑贞的歌,反而有时间去具体琢磨琢磨,差不多完成了。 入夜。 “也罢……” 看着笔直坐在沙发上的王京云,又看看自己手里的歌谱,以及堆在办公桌边上的歌手简历,毕文谦不禁伸了一个懒腰。 王京云看着他,娃娃脸上没有表情:“三天面试,你只看上了第一个来的田振?” “你知道的,我和黎华开这个公司,不仅仅是为了赚钱。” 其实,毕文谦挺想让王京云去联系联系腾戈尔,但人家得了优秀奖,说不定就被单位重视了——好吧,更关键的是,在半决赛被淘汰的人里挑拣,至少不会给别人见猎心喜,甚至是粗暴抢人的印象。 真要说的话,毕文谦倒是在不断面试时,想到了某个在石咀山支教的还有脖子的家伙。按照“历史”轨迹,那个半路出家的野路子音乐家,将在明天开始声名鹊起了。 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如果真有心忽悠的话。 “音乐的专业事情,我不懂。不过,田振的高考成绩很差,毕业之后,走后门进了中央人民广播电台。顶多说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她这样的,当偶像歌手?” 好吧,王京云调查背景的动作始终这么麻利。 “所以,签不签她,我说了算;签一般歌手还是偶像歌手,黎华说了算。” 田振的过往的确如此,毕文谦本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走后门的执行人是她妈,一个高中毕业的人背不下黑历史的全部,也没有能力左右黑历史的发生。非要说她的问题,也只是面对来自母亲的走后门的机会时,没有选择拒绝。 就毕文谦的印象中,在这岁数能如此决断的女孩子,除了黎华……可能也只剩夏林那个神经刀了。 嗯,这一定不是参杂了个人恩怨的腹诽。 “黎副经理吗?”王京云思索了一会儿,身子忽然仰靠起来,双臂横展,盖在沙发顶沿上,“……说起来,也是计划没有变化快。当初我们讨论的时候,黎副经理就提出过,专属于偶像歌手的法律规定。这一块儿本是她负责沟通,但她很快就出国了。鹏哥接手了一段时间,也出国了。倒现在仍然没有结果。” 毕文谦倒不以为意:“我也没指望这么快就有结果。” “呵呵,是啊!制定法律又不是过家家。”王京云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懒洋洋得更舒服一点儿,“‘向雷锋同志学习’,已经是60年代的事情了。现在是80年代,树立新的榜样,而且是活着的榜样,真实的榜样,这种思路,很多人有一些关注。但在具体的选择上,具体的尺度上,分歧不小。” “所以我让夏林去军训了。”毕文谦说得不咸不淡,“万鹏也办得很牢靠。” “是吗?”毕文谦这个“所以”,让王京云微微眯起了眼睛,“夏林军训的报告,一直在你背后的档案柜里,但你好像还没有看过。倒是别的不少人有兴趣瞧了瞧。不得不说,夏林的表现,很让人喜欢。” “那个傻丫头。” 撇着嘴的埋汰话听到王京云耳里,倒显出了溺爱味儿,仿佛当初毕文谦在江州听文龙说文雯傻得机灵。 “正因如此,不少人支持公司的想法,但对于偶像歌手提出的要求标准,也比一般人高得多。” “这很符合我们讨论时的初衷。” “问题是,有人觉得可以试试在不同行业都推出这种思路下的偶像。” 说完这句,王京云又用那捉摸不定的脸色看着毕文谦。 毕文谦却不动声色,只是低头看着自己最终誊抄好的歌谱。 好吧,他其实联想到了一个将来流传过的段子——你要反右,我就扩大化;你搞大跃进,我就搞浮夸;你要自力更生,我就造不如买;你要整走资派,我就整基层;你要文斗,我就武斗;你要除旧思想,我就砸文物;你要斗私批修,我就整知识分子;你不让我官好过,我就挑拨群众斗群众…… 如果眼前的人是黎华,毕文谦大约一句“我也是日了狗了”已经脱口而出了。 然而并不是。有的,只是自己始终看不出深浅意味的王京云,顶着一张娃娃脸看上去人畜无害的王京云。 “我做的事情,只涉及流行音乐这一块儿。其他行业,没有调查,我没有发言权。非要说的话……能够像文艺圈这样经常在人民群众的日常资讯里混脸熟,并且不会因此过于耽误本职工作的行业,就算有,也寥寥无几吧?” 王京云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 “那么,就流行音乐这一块儿,对于偶像歌手的相关法律,你现在有新的想法吗?” “至少,得夏林正式出道了,才能谈这些吧?”见王京云没答话,毕文谦又补充了一句,“非要说,我也只能从战略上说——治病救人,但绝不罚酒三杯;必要时,不吝杀鸡儆猴。” 终于,王京云悠悠说了一段,仿佛在模仿谁的口吻:“时代该有榜样。夏林这个小姑娘,舞台上俏生生唱歌,连队里刻苦训练不服输。这么有骨气的,当偶像歌手,是适合的。现在的年轻人,特别是大城市里的年轻人,该学学。” 毕文谦默不作声。 瞧他这模样,王京云也失了兴趣,重新坐直道:“陆衍已经买了机票了,明天飞东京。” “对了,差点儿忘了。通知刘军利和陈进,让他们自己组一个没有主唱的摇滚乐队,或者介绍一个这样的乐队。我有一首歌,可能编曲演奏有点儿难,至少,达到我心目中的效果不容易。只要不是万不得已,我不希望这首歌的录制,甚至将来的现场表演,需要找外国人来演奏。所以,如果他们愿意,尽快准备好,一起飞东京和我汇合,潜心练习。你要讲清楚,做好排练一年的心理准备。原则上,这首歌的主唱,很可能会是郭淑贞。” 王京云下意识地问:“郭……郭淑贞?我没听错?” “中国还没有第二个郭淑贞吧?”毕文谦微笑着,把手里的歌谱放在办公桌上,朝王京云推了推,“这是歌谱,你明天转交给郭淑贞,记得告诉她,无论她决定是否唱这首歌,都要保密。这很重要。” “保密?”王京云愣了愣,“我实习了几个月了,至少……京城里没有歌谱保密的说法吧?” “这首歌,本就不属于这时的京城。” 毕文谦说得微妙,王京云也没有在音乐上深究的兴趣。点点头,他就要走了。 “我回去了。对了,替长辈带一句话——‘在日本干得不错,再接再厉’。” “……我还是觉得和黎华在一起比较轻松。”毕文谦口吻幽幽。 “我可没黎副经理那么天不怕地不怕。鹏哥处处照顾她,却只会和别人一起在我肩上加担子。” [注,田震,腾格尔,此时还有脖子的家伙……刘欢] 第一百九十一章 《仮面》 毕文谦想像过再见黎华时的场景,却没有料到事情还是发展到了他想象力的斜上方。 ——飞到东京,回到自己那间卧室时,却见一个蓬头而不确定是否垢面的狂乱中年男人,正盘腿闭眼坐在本属于毕文谦的床上,抱着一个吉他,弹着《灯火消逝的码头》的旋律。 下意识地以为自己走错了房间,回头却见接机的边玫朝自己点头。 “这是怎么回事儿?”毕文谦发挥着想象力,“难道黎华签下了这么一个歌手?” 和之前商量时的画风不一样啊! 很显然,中年男人还沉浸在自己的演奏中。 “事情有些……”边玫组织了一下语言,“你回国之后,那个工藤镜香有一天告诉黎副经理,说自己在小猫俱乐部被男艺人骚扰了。黎副经理以为是什么前辈欺凌,出于义愤,以探班的名义去逮了个正着,却发现是一个和工藤镜香差不多大的小孩子……不过,还真是个混球儿,叫诸星……什么的。稍微批评教训了一顿,黎副经理顺便带工藤镜香去看了咱们新开张的分公司,然后请她吃饭……” 骚扰……欺凌……义愤……批评教训……顺便去看……毕文谦相信这些字眼儿多半不是边玫自己想的,大抵是从黎华口中听到——他基本能想像到黎华到底干了些什么。 只是……“这些,和这个家伙有什么关系?” “啊,我这不是正说到吗?”边玫看着中年男人弹吉他的模样,忍不住笑,“我跟着黎副经理还有工藤镜香一起吃饭,这家伙恰好也在那餐厅里,比我们还早到,隔了我们两个桌子,一个人在哪里喝酒——本来都没人注意他。结果我们还没怎么吃,他就突然发起酒疯了。” “哦,然后呢?”毕文谦倒来了点儿兴趣。 “然后,黎副经理说,你在机场唱歌把素不相识的人唱哭了,她也去试试。”边玫继续笑着,“喏,就是他正在弹的这首。结果,黎副经理一边唱,他还真的渐渐安静了,最后,一个人伏在桌子上哭。” 毕文谦囧然:“还有这种事儿?” “后来,我们吃得差不多了,准备送工藤镜香回家,结果,这家伙听见动静,踉跄着过来要抓着黎副经理,被我拦住了。他就拽着我手腕,口齿不清的,非要问这歌是谁写的。本来,我是想要报警的,但周围有人好像知道他,说他是一个歌手,好像有点儿名气。黎副经理听了,就把他带这儿来了。我也去警察局核实了,他的确是个歌手。后来酒醒了,非说要见作者,告诉他你至少还有三天来过来,他还是不走,还叫人送了把吉他过来。成天要么弹吉他,要么翻房间里你那些书。反正,公司已经开张了,大家都搬过去住了。这里月底过了就退房。黎副经理又忙,他要待就待呗!” 边玫娓娓道完,毕文谦也基本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但眼前这中年男人侧坐着,头发又那么乱,边幅也几天没修,一时间还真认不出来——如果真是“历史”上知名的歌手的话。 “事情我了解了,边姐姐你先去休息吧!我先想办法和他聊聊。” 等边玫离开了,毕文谦这才进去,关上门,来到床沿,呼吸了一口气,伸手拍拍中年男人的肩头。 “这首歌叫《灯火消逝的码头》,我就是作者。你想说什么?” 中年男人闻声一震,立即转身看来,眼里是一种深深的情感,却只维持了那么一瞬——直到他看清了毕文谦那年轻的外貌。 “你……” “上一个听这首歌的中年男人,也震惊于我的年龄,以及国籍。”毕文谦倒不以为意,“对了,我是谦。你呢?” “中国人?”中年男人更惊讶了,愣了好一会儿,才稍微调整好心绪,十指为梳,从额头向后一理,然后将吉他放在一边,在床上正坐,正对向毕文谦,“你……你好,我叫吉天拓郎,是一个歌手。” 噗…… 毕文谦死命咬紧牙关,才维持住了不动声色的模样。 是吉天拓郎! 良久,才从牙缝儿里挤出句话来。 “……我对日本民谣到谈不上什么感情,但你这个样子,会有很多日本人伤心吧?” 吉天拓郎一下赧然了。 “现在的我……实在对不起他们,也没脸面对曾经的自己……” 终于,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静静地看着他,毕文谦忽然觉得,可怜之人不一定都是可恨,也可能是愚昧。或者说,当离自己足够远时,本值得恨的愚昧,倒不容易感受到恨了。 但这些,这些事情如果要说清楚,甚至只是讲清楚一个全局脉络,都会牵扯太多。 眼前的吉天拓郎,又不是黎华。 “看你这个样子,我还是唱一首歌吧,为你这样的人而唱。” “啊?”吉天拓郎立即坐得更端正了,“请指教!” “先下来,这本是我的床。”毕文谦挥挥手,却又转念觉得,日本男人的生活习惯,一定不如黎华监督下的自己,反正,边玫不是说,已经搬走了吗?“算了,这个你不必在意。我清唱了。” “不巧,你在期待什么?是甘甜的安慰,还是无言的关怀?如此颤抖……你在惧怕什么?” 毕文谦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床边,侧身对着吉天拓郎。 “那不是你本色的面目吗?与我无关,你的痛苦。你自作自受,虎落平阳。” 微微偏头的眼神,如那歌声一样,怜悯中说不清是嘲讽,还是冷静。 “你还可以用你威风时,那自傲的语气说话。像一个不自量力的孩子,目空一切,狂妄自大。” 一气唱下去,毕文谦声调一扬,头却偏向另一边,侧背着吉天拓郎。 “呐!还记得吗?我,从你身无分文之时,就在附近;在附近,入迷地注视着你。” 毕文谦双手抱在胸前,冷冷地看着他,仿佛在陈述一点儿过去。 过了一会儿,他继续唱起了第二段。 “总要豪言壮语点儿什么,才能离乡;却又无人知晓地悄悄归来。下面已是斜坡,继续坠落便是大海。” 歌声里有嘲笑,又似恨铁不成钢。 “——那是你土生土长的故乡!悲歌是留给蓝调歌手唱的,给我好好扔掉!” 虽是醍醐灌顶的话,毕文谦却唱得柔软,更像只是从旁建议。 “穷困潦倒,野兽般呜咽,失去得一无所有;穷困潦倒,野兽般睡眠,我无情地将其抱紧。” 毕文谦慢慢起身,双手按在吉天拓郎肩上。 “呐!还记得吗?我,从你身无分文之时,就在附近;在附近,入迷地注视着你。” 唱完之后,毕文谦飞快退开两步,自己回想了一下。 “对不起,我实在唱不出某些日本传统女性的那种气质,也实在做不到去拥抱一个邋遢不堪并且陌生的谦观察着吉天拓郎的脸,他似乎又要开始哭了,“这样的歌,自然不适合我这样一个既是男人,又是外国人的来对你唱了。只是,你会希望谁对你唱这样的歌,是否希望有这么一个人对你唱这样的歌呢?” [吉田拓郎,日本民谣之父] 第一百九十二章 迷茫的吉天拓郎 吉天拓郎双手掩面,身子佝偻着,重重的呼吸声在安静的房间里不断反复。 呐!还记得吗?我,从你身无分文之时,就在附近;在附近,入迷地注视着你——一直以来,毕文谦都隐隐觉得,这首歌的旋律有些流于轻柔,并不能良好表达出歌词格局里的辗转心意。 毕竟,真正作词和作曲的,并不是同一个人。 但对于眼前的吉天拓郎来说,大约足够他听明白了。 良久。 “谢谢……谢谢。”又抽了一下,吉天拓郎放下双手,正视着毕文谦,“如果不是最后那一句,我几乎就以为是另一个人在对我说了……和她前几天说的话,好像。” “哦?”毕文谦心念一动。 “是啊!”吉天拓郎叹息了一声,掏出手绢,擦擦眼角,脸上归于自责的苦笑,“我就是被她从她家里骂出来,才到附近喝闷酒的。不巧,被你们公司的歌手看见我失态的模样了。” 失态……毕文谦回忆加脑补着边玫的讲述……那是何等的失态啊! “撵出家门吗?” “不,她是我的好友。我最近很迷茫,所以去拜访她,希望能从她那里获得一点儿答案,或者勇气。”听着毕文谦的疑问,吉天拓郎摇头解释道,“‘你还可以用你威风时,那自傲的语气说话。像一个不自量力的孩子,目空一切,狂妄自大。’——和她的口气,如出一辙啊!对了,这首歌叫什么名字?” 如出一辙……虽然吉天拓郎并没有讲明,毕文谦却在直觉上认为自己已经知道了答案。 “《仮面》。” 吉天拓郎眼中不解:“面具?” “也许,你那位好友,也是如此说的,只不过,这句话,只说在心里。面具下的心声罢了。” “你是说……她迷恋着我?”吉天拓郎只愣了一下,旋即摇头,“那不可能。” “入迷和迷恋可是两种意思。”毕文谦不由笑了,也许是笑吉天拓郎潜意识里的自我感觉良好,“来日本之前,我收集过日本流行音乐的一些资料。而你,在十来年前,是日本乐坛的巨星,日本人为你入迷是很正常的事情。” “可是……” 毕文谦摆摆手,打断了吉天拓郎试图反驳的话:“可是,现在的你,让别人失望了。说实话,你的名字,我在资料上看到过不止一次,也略微心生见一面的向往,但在你自我介绍之前,我实在不能把这样一个邋遢的中年男人,和资料上冠着那些声誉的形象联系在一起——连我这样一个外国人都是如此,何况那些真正在乎你的人?” 毕文谦觉得自己说得好有道理,吉天拓郎无言以对就是证据。 好吧,这不是重点。这种在历史人物面前抢节奏的事情,自己已经习以为常了。 扫视着房间,黎华已经把大多数东西都搬走了,除了原本就有的陈设,也就一些书而已,其中不少,被人翻过。 “你是一个大歌星,好吧,至少是前大歌星,作词家、作曲家,或许还有其他的头衔。在日本,只要你不恣意挥霍,就绝不会沦于潦倒。看你的样子,也没有什么高利贷缠身之类的事情。而你刚才也自己说了,最近很迷茫,那说明问题出在精神方面。中国有句话,叫四十不惑。你却这个样子,说明问题不是一般的大——说说看,是什么把你击倒的?” 循循善诱的口吻,蛊惑的声调,毕文谦重新坐下,静静等待着。 吉天拓郎却不见得“配合”,只重新审视般的打量过来,打量着面容青葱的毕文谦:“你……大概并不了解,也听不懂。” “听不懂?”毕文谦的笑声中不觉有丝嘲讽,信口而唱,“‘如今灯火消逝的码头,只有铁丝网闪着寒光’。也许,不懂的,反而是当局者迷的你吧?如果你真想弄明白点儿什么,就和我一起去见我们公司的副经理吧!就是你醉酒那天,对你唱《灯火消逝的码头》的人。有些话,有些问题,即使你听,我也只会在她在场的时候说。” “那个新兴的小姑娘……”吉天拓郎似乎在回忆黎华的模样,但大约是当时醉得太厉害,最终他只能甩甩头,转而下床,朝毕文谦鞠躬到,“那么,请现在就去吧!我已经等了三天了!” 这幅度,毕文谦不由想起了之前在京城参加青歌赛的河合奈宝子。 “可以,但我也只是才到日本,得问问,黎副经理今天有没有空。” 说完,毕文谦就出去找隔壁房间里的边玫了。 黎华今天在公司的录音室里练歌。边玫把毕文谦和吉天拓郎一起带了过去。 世田谷区。 “代田?”吉天拓郎有些明白,又有些疑惑,“原来上次就是在你们公司附近啊!不好意思,我只听说来自中国的元气乙女新开了一家唱片公司,但我的确不太了解。啊,这里基本是住宅区,你们把公司开在这里,很奇怪啊!” 元气乙女……什么鬼啊! 毕文谦没有答话,边玫却悄悄瞟了他一眼。 “黎副经理说,这是毕经理选的方向。” “哦……”吉天拓郎迅速地点头,只偷瞧了边玫一眼,似乎有什么心有余悸的事情,“离她的家好近……” 喃喃自语的声音,细小却又准确无误地钻进了毕文谦耳朵。 吉天拓郎说得没错,这里是住宅区,也是富人区。街道的格局,以及沿街而行时所见的房屋外观,颇有漫画《哆啦a梦》里的韵味儿,当然,如果计较起来,不少细节倒是能体现时代的进步——这与东京新宿那种繁华的商业区很是不同。让人不由联想到将来不少鸡汤文里吹嘘的日本社会那祥和宁静的氛围。 只可惜,这里是富人区。 中国文华公司驻日本分公司、黎。 公司门口一长一短两块门牌,很低调的样子,那行楷的字迹是毕文谦熟悉的感觉,大约是黎华亲自动手的了。 公司前台是一个年轻的日本妹子,从她交流时起身鞠躬的动作,以及露出的那口牙,毕文谦就足以下判断了。 很快,边玫领着毕文谦和吉天拓郎,敲响了录音室的门。 里面,黎华与河合奈宝子,并肩而立。 第一百九十三章 金唱片大赏 “在练什么歌?” 没有管一起进来的吉天拓郎,毕文谦朝河合奈宝子点点头,径直走到黎华面前,看着仍是一身白西装的她。 黎华也只是瞄了一眼吉天拓郎,便对着毕文谦微笑:“《淋しい热帯鱼》(即《寂寞的热带鱼》)。” “感觉如何?” “不好唱。”黎华摇摇头,很是疑惑,“歌词莫名其妙的,无病呻吟。前面还好说,高潮部分的高音,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唱才符合要求。师父,你真确定这样的歌会有人喜欢?” ……这歌可不仅登上过日本0榜冠军,而且是得了1989年日本唱片大奖的啊……好吧,黎华的看法其实说到毕文谦心坎上了。 忍着嘴角的抽动,毕文谦拉着黎华左手的指尖儿,说起了汉语:“这歌的关键在于编曲。我说过,日本社会现在日渐流露着暴发户的心态。所以,华丽的电子乐风格,浮华迷醉的调调,很可能取悦此时的日本人。你和河合奈保子,只需要唱得过得去就行了。非要说的话,唱得像涉世未深的小女孩儿就好,就是那种听上去很容易被骗的感觉——这肯定不是你愿意的方向。我也对你说过,要让你坐着把钱赚了,没必要过于刻意讨好日本人。” 毕文谦本想说唱出让人想犯罪的声音,但要真说出来,那肯定是作死了。 “哈……”黎华一句句听下去,脸上浮现起笑容,“可是,你也说过,歌神是要什么歌都能唱到极致的啊!你的意思我大概懂了,我认真试几天,要是实在不成,也不勉强。” 两人用汉语说得起劲儿,河合奈保子实在听不懂,只能保持着笑容,慢慢走到吉天拓郎旁边,小声地叫起“前辈”什么的,也渐渐交谈起来。 “我可不愿意因为我一句话,让你受了委屈。” 毕文谦捉着黎华的手指,低头轻轻捻着。 “什么委屈不委屈的。要这么说,我在京城,岂不是风吹雨淋了?” 黎华哈哈地笑,抬起右手,按着毕文谦肩头:“对了,说个事情,你可能会有兴趣。” “哦?” “传闻,因为我们中国的青歌赛邀请东亚各地歌手参加的事情,日本这边流行音乐协会似乎受到了刺激,决定搞一个什么金唱片大赏。日本原本就有一个唱片大赏,但颁奖只针对日本国内的歌手。而这个将要新成立的大赏,据说要搞成什么邦乐、洋乐两个部分。” 黎华脸上有着八卦的小兴趣,但毕文谦却反应不大。 ——所谓金唱片大赏,毕文谦作为穿越者,研究过流行音乐的穿越者,当然知道这东西。本就是在今年酝酿,明天正式开始颁奖的东西。所谓邦乐和洋乐,也是正常的“历史轨迹”。 所谓受青歌赛的刺激,大约是黎华想多了。说到底,黎华究竟也是80年代的中国人。 “然后呢?” 黎华倒没有在意毕文谦的兴趣缺缺,继续说着:“这些本来只是日本流行音乐协会自己的事情,和咱们没关系。但现在起了一个据说不小的争论——中国的流行音乐,在日本,到底该属于邦乐还是洋乐?” 噗…… 毕文谦又一次怀疑世界线是不是进错了。 “……这算是什么问题?” “在日本,有些人觉得,邦乐是日本本土音乐,洋乐是外国音乐;也有些人觉得,邦乐是东方音乐,洋乐是西方音乐。” “这没有冲突啊?” “没冲突?”黎华愣了一下,不明白毕文谦为什么会这么想,“据说明年三月要颁发第一届金唱片大赏。私下里传闻,洋乐大赏呼声比较高的,有两个,一个是美国的麦当娜,一个是我。” “你?!” 毕文谦一下捉紧了黎华的手指,直勾勾地盯着她。 这家伙,该不会真的是……凤傲天吧? “为什么?” “我们那首歌在日本已经卖了快200万张了,在o榜上的确遥遥领先。”黎华既没有什么自豪,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倒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据说,在日本这边,评奖是会考虑销量的影响的。” 观察着黎华的表情,毕文谦一时间倒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那,你觉得你和那个什么麦当娜,谁更有希望?” “我怎么知道?我只是在和哥伦比亚公司的人交流时,听说她新出的歌在美国蝉联着冠军。我连她的歌都没听过。”黎华摇摇头,“何况,我也不知道日本这个奖会因为些什么而评出来。” 好吧,她说得好有道理。于是,毕文谦把问题踢了回去。 “那……这个事情,你怎么看?” 黎华抬眼看了看离门口不远的河合奈宝子和吉天拓郎,他们仍然在聊着什么,看上去颇为融洽,边玫在他们附近,一动不动,静静听着。 “歌词、旋律、编曲,都是你创作的,我只负责演唱,而且还是在你的指导下。结果,现在有可能因为卖得多就把奖给我——这不是笑话吗?我个人对这个奖没啥兴趣。不过,哥伦比亚公司那边问我的意见,想参加邦乐还是洋乐的角逐,这事情,就不仅仅是音乐的事情了。”黎华反手捉住毕文谦的手掌,认真地看着他,“日本一直以来,有脱亚入欧的思潮,但又被视为东方人。不少日本人以东方唯一的发达国家自诩。邦乐定义为日本本土音乐,和定义为东方音乐,既是不同的文化态度,也是不同的政治态度,而把中国流行音乐划在哪边,也是很微妙的事情。本来,日本人怎么想,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但他们问到了我,我也许是首例,就不能坐视不理。师父,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我们在5月举办了东亚范围的青歌赛,他们这么快就要搞什么金唱片大赏——细细琢磨琢磨?” 听着黎华的话,毕文谦有些头疼了——本来以为是黎华想多了,但似乎……是蝴蝶效应掀起的波澜又大了一圈。 好吧,她又把皮球踢了回来。 或者说……要不要在日本参与一波节奏? 就在毕文谦陷入思考时,黎华却牵了牵他的手。 “这事情倒不急。既然你把吉天拓郎带到了公司来,就先说他的事情吧!总不能一直把他晾在那里吧?” 第一百九十四章 “神一样的人” 无论是日本唱片大赏,还是日本金唱片大赏,作为一个查找过获奖记录的穿越者,毕文谦作为一个曾经的中国90后,都谈不上动容。 或者说,当日本唱片大赏翻来覆去地把桂冠扔给某肥秋统领下的那些握手会妹子群时,这个奖项的含金量,在毕文谦心里就一落千丈了。 锅,也许在于日本流行音乐协会,也许在于日本流行音乐,也许,在于日本社会。 ——都和毕文谦没有切身关系。 只不过,眼下这个时代,自己不在乎一个“历史”上“自甘堕落”了的奖项,国内的中国人却不见得不在乎。一如黎华的销量在国内音乐圈的流传。 既然黎华都说了,这不仅仅是音乐上的问题,暂时也不想多说,那就不多说了。 虽然,他还是有些奇怪,黎华为什么会在边玫在场的时候提这些。 “看起来,吉天先生今天是清醒的了。” 毕文谦还在思索,黎华已经走到河合奈宝子身边,对着吉天拓郎微微笑道:“现在过来,是要说什么?” 吉天拓郎看了看黎华,有些不好意思,低头想了想,又看向黎华身后的毕文谦:“还是请你们这位经理说吧,只有你在场,他才愿意说一些……我可能感兴趣的话题。” 斟酌之后的字眼儿有些模糊,河合奈宝子不明所以,脸上生出好奇来,左右瞧瞧,最终朝着毕文谦。 “这个……黎华,《灯火消逝的码头》,河合小姐知道吗?” 黎华看着毕文谦,又看了看河合奈宝子:“河合小姐才决定与我合作,一起唱这些歌,前天才来这边,我也没有机会提那首歌。” “那么……你现在就清唱一遍。” 毕文谦没有多解释,黎华想了一下,也没有再问,走到录音室中央,稍微酝酿了一下,唱了出来。 20岁出头的声音,和毕文谦记忆中原唱中年时的感觉很是不同,但听起来,至少不是完全的小和尚念经。 静静待她唱完,毕文谦首先问向河合奈宝子:“河合小姐,你对这首歌,有什么特别的感触吗?” “特别的感触?”河合奈宝子茫然摇头。 ……果然如此。 “既然如此,那么,边姐姐,麻烦你带河合小姐出去休息休息。我和黎副经理,还有这位有心结的中年大叔,聊一些话题。” 毕文谦没有说透的意思,边玫见黎华微微点头,便开门带路了。河合奈宝子歪了歪脑袋,眨眨眼睛,也还是跟了出去。 亲自关好门,毕文谦自己先拣了把椅子坐下:“先坐。” 待三人都坐定,他还是没有奔向主题:“徒弟,听你这唱的……你这些日子,做了不少功课?” “当然。师父你说过,如果不了解一首歌讲述的具体涵义,涉及的时代背景,是不可能谈唱出情感的。”黎华呵呵地笑,“不过,你看的那些书,都是我为你收集的。你能写出这样的歌,既让我惭愧,又让我诧异啊!” 毕文谦不确定黎华仿佛眼里微微闪光的样子,是不是出于一点点儿崇拜,但他决定如此去理解并相信了。 “那么,听边姐姐说,这为吉天先生因为听到你唱这首歌而哭了——你觉得是什么原因?” “这个嘛……”黎华又对着吉天拓郎微微笑了一下,翘起了二郎腿,十指交叉,抱着膝盖,直着脊梁,微微后靠,脚贴着地,却没有着力,那模样儿颇有点儿豪气,“吉天先生也是日本流行乐坛曾经的风云人物,我也有幸了解了一下吉天先生的生平。跑到美军基地门口唱歌示威;为成田机场抗争奔走,开演唱会为之筹集活动经费,十年前的吉天先生,倒也不愧被很多日本人,特别是被日本文艺界的人称为‘神一样的人’。也正是顺着这些线索,我才能这么快明白,这首《灯火消逝的码头》究竟唱的是什么。”说到这里,黎华微微偏头,看向毕文谦,有些怅然,“师父啊……同样的资料,你能这么快就发现这些,而我却做不到……” 如果不是穿越者,能做到这些,倒真的是神一样的人了。 毕文谦抿了一会儿嘴,才慢慢地说:“我嘴上说了很多,亲自奔波做事的,却是你,你当然没有我那么多时间。” 黎华听了,只是微笑。倒是一直聆听的吉天拓郎颇有些难为情:“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模样了。” “是啊!你现在很迷茫,在本该坚如磐石的年纪。”毕文谦也笑了笑,笑容里看不出什么情绪,他模仿着黎华跷二郎腿抱膝的姿势,“你的困局,问题说白了也不复杂——既觉得自己这些年的奋斗错了,却又看不到出路。进退不得,自然就借酒浇愁了。” 吉天拓郎听了,仿佛被说穿了心事,低下头,双手捂着脸。过了一会儿,却又从指缝儿里露出眼睛,盯向毕文谦,用连自己也不相信的虚弱口气问道:“难道……你知道出路?” 毕文谦保持着瞧不出情绪的笑容,也许在黎华看来,这略有点儿王京云那娃娃脸下的神韵,但吉天拓郎就这么透过指缝儿,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等待着。 黎华也看了过来,身子变得前倾,双手也从抱膝变成了支撑。 “徒弟,还记得我托万鹏送给你的短文吗?那个漂亮的女郎。” 黎华眯着眼睛,若有所思:“……荒草丛生的道路?” “‘这冰冷的条路上,有寒冷、饥饿、憎恨、嘲笑、轻视、侮辱、监狱、疾病,甚至于死亡;这条寂静的路上,是深深的孤独;这条残酷的路上,到处是明枪暗箭,来自于敌人,甚至于亲友;这条恐怖的路上,随时可能跌落到深渊之中,下面除了无人铭记的黑暗,只有一根根等待着鲜活躯体的耻辱柱;这条曲折的路上,没有清高的余地,只要走下去,迟早会沾上罪名;这是一条漫长的路,从门口启步,用尽一生也到不了终点,只能由后人接力走下去’……”毕文谦复述着自己写的文字,却是看着吉天拓郎,“吉天先生,我们正走在这样一条路上。而你,或许你在从前也有过类似的觉悟。但你是否真正思考过,你毕生的理想,仅仅靠一个歌手能够掀起的波澜,能做到什么结果?对于你一个人来说,作为歌手,自然是最能发挥你的作用,但对于你的理想,对于所有与你志同道合的人来说,你们对整个日本社会的认识,实在有些肤浅,对于道路的曲折,也没有足够的觉悟。多多少少,仍有着那什么小……小……” 毕文谦故意看向黎华。 “小布尔乔亚?”黎华似笑非笑。 “没错。”毕文谦继续看着吉天拓郎,“从1921年到1949年,中国走了28年;从1949年到1976年,中国继续走了27年;从1976年到今天,中国继续探索着道路。而从1960年到现在,才多少年?你,竟然举杯浇愁?也难怪会去拜访别人,却被骂出家门了。” “如果你真的还保持着理想,并没有因为挫折而破灭,那请你先回家好好整顿精神吧!你现在这样子……”毕文谦故意甩甩头,“我会和黎副经理谈谈关于你的事情。如果你想听闻一条道路,可以过几天找她谈,至于这样一条道路究竟是出路还是死路,由你自己判断。我不想亲自涉及那样的事情。因为,我和你一样,在音乐的领域,才能发挥出自己最好的作用。” 无论吉天拓郎信不信,反正毕文谦自己是信了。 直到吉天拓郎沉思很久,最终鞠躬道别,黎华才一下笑出了声,却又摇着头。 “他的确怪可怜的,但你这样说,也改变不了什么啊!” “你觉得我在骗他?” 毕文谦的反问让黎华不由一愣:“……师父,你当真觉得他还有出路?” “路总是有的,究竟是出路,还是死路,得看走的人用什么角度去看,用什么态度去走。”毕文谦轻轻晃荡着二郎腿,微笑不止,却不再是公式化的笑容,“‘这是一条漫长的路,从门口启步,用尽一生也到不了终点,只能由后人接力走下去’。” 第一百九十五章 “你来管管?” 既然要好生聊聊,自然不必再待在录音室。让河合奈宝子继续练歌,黎华把毕文谦带进了经理办公室。 和京城里的办公室格局差不多,但也有所不同。办公桌只有一张,旋转软椅背后是贴墙的一人高书架,更上面裱着一幅行书。 “……穷八音兮异伦,奇声靡靡每新?” 毕文谦弱弱地念着,那飞扬行走的字迹既张狂于外,又凝神于中。 这不像是黎华的手笔。 顺着毕文谦的目光,黎华笑了笑,接口道:“微披素齿丹唇,逸响飞薄梁尘……” “真是你写的?”毕文谦一惊。 “哪儿呢!这是傅玄的诗。”黎华咯咯地笑,示意毕文谦先坐经理位,然后自己搬了把椅子和他面对面,“我哪儿能写六言诗啊!” “不是,我是说这字……” “那也不是我写的。”黎华依旧笑,摇摇手指,“上回我们商量,不是说请我一校友兼任分公司经理吗?这是她的办公室。这诗,是她挑的;这字,也是她写的。” “哦?”毕文谦来了点儿兴趣。 “她啊,姓宁,叫宁之。我和她说了这事儿,她当天晚上就到处翻书,最后拣了这么一句,说既然是当经理,就得有点儿什么想法。”黎华起身拿了两个玻璃杯,各倒上大半杯水,“既然让她来做经理了,两句诗,一幅字,也就随她了。反正,这诗倒挺应景的。” 毕文谦一愣:“应景?” “是啊!这首诗这段落是讲新婚的排场,这两句本身也是关于音乐的。咱们在日本新开公司,比喻成新婚倒也可以,”黎华抬眼看着墙上的诗句,丝毫没察觉自己话里的暧昧——或者说,言者无心,“再说了,你不是说日本上层圈子以通晓中国古文化自豪吗?经理办公室里这么一挂,倒也不错。” 穷八音兮异伦,奇声靡靡每新。 毕文谦默默念叨着,忽然有些觉得自己究竟还是图样,逼格还是图森破。 他倒不是惊艳于诗句本身,而是黎华说得没错——这种装逼的套路本就是自己和她定下的方向,自己却没有想到,倒是被一个“临时工”一夜就摆弄了起来。 “宁之吗?”不得不说,毕文谦对这个未曾谋面的人起了些兴趣,“今天不在公司?” “她和小猫俱乐部的负责人谈判去了。”递给毕文谦一杯水,黎华重新坐下,也没急着喝,“哥伦比亚公司见《負けないで》的销量有了点儿回落的趋势,建议以歌曲的内容,拍一个mtv,进行第二波宣传。我想着你写的那首《牵手》的mtv,觉得可以试试,也就同意了。不过,这mtv怎么拍,得我们公司说了算,不过费用,得他们先垫付。” 毕文谦不禁囧然:“他们不可能这都同意吧?” “他们本想让我和河合奈宝子一起,重现被人袭击的故事,据说还想请电影导演来搞出点儿特效什么的。”“被人袭击”几个字,黎华咬得很重,“我可不喜欢打打杀杀,就没同意。他们拗不过我,只能把预算砍掉大半,也不会主动去联系什么导演了,美其名曰‘由我负责’。” 黎华说得不以为意,毕文谦却不觉得事情简单:“他们……是在给你挖坑?” “所以我让宁之去小猫俱乐部了啊!请工藤镜香可花不了多少钱,甚至,可能不花钱,还能以小猫俱乐部的人脉联系个专业导演,反正只是一个mtv,又不是真正的电影。大不了,我们自己当编剧。” 听她的口气,毕文谦已经可以想像真请个导演来,那家伙能剩多少权力了。 不过,毕文谦倒不至于去质疑黎华行不行,一个mtv,就当练练手好了,何况她都说预算被砍了大半,即时失败了,也扣不了多重的锅。 或者说,毕文谦内心深处,隐隐想验证一下,她到底是不是凤傲天、位面之女…… “……mtv有时限吗?” “建议一个月拍好,最迟两个月。” 这么说,哥伦比亚公司也不算挖坑了,更像是有些生气?或者说,他们,也存了和自己差不多的想法? 话说回来,黎华,加上工藤镜香主演的mtv?有点儿意思。 “好吧,时间上倒也不紧,不至于和下一张唱片冲突。既然你有想法,那我也期待你的表现好了。”毕文谦喝了口水,“那么,说正事儿……” “等等。”黎华忽然眨着眼睛笑,“差点儿忘了,你在京城那个电话是什么意思?莫名其妙打来,又莫名其妙挂我电话?” 毕文谦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了,唯有眼睛不自觉地瞪得老大。黎华瞧他的模样,左手握着玻璃杯,右手撑着下巴,歪着头,脸上浮现出八卦的笑容。 “……其实,其实事情也简单……都这么多天了,你应该也知道了吧?” “王京云可不像万鹏,事无巨细都和我说,只为晚一点儿挂电话。” “好吧……其实事情真的很简单。”毕文谦把上嘴唇塞在杯口里,“我在比赛中,遇到了一个歌手,长得非常好看,我当时有些失态。” “就这样?” “还能怎样?我也觉得奇怪,后来想想,她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歌手。但不得不承认,我下半身的确很喜欢她。” 黎华一愣,旋即噗哧一笑:“这是什么疯话?还好是在日本,还好只有我在,不然,指不着被当成流氓抓进去!” 毕文谦一脸无辜状:“我可是实话实说啊!” “你啊……”黎华观察着他的表情,不禁摇摇头,顺着他的话头问道:“这么说,你上半身不喜欢她了?” “上半身……只觉得她图样图森破。” 这一点,毕文谦倒没有说谎,只不过参杂了上辈子的对于“历史”的看法。 “又是图样……”黎华咯咯一笑,喝起水来,“那你管得住自己下半身吗?” “我也不知道,我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情。”毕文谦也一直观察着黎华的脸,弱弱地问,“要不……我妈也拜托了,你来管管? 噗! 黎华一口水喷满了办公桌,以及毕文谦一脸! 第一百九十六章 《只为你唱》 毕文谦一脸懵逼。至少,是一脸懵逼的表情。 黎华也愣了一瞬,旋即起身,找来抹布,三下五除二弄干净办公桌……幸好新开的公司,还没有多少文件。接着,走到毕文谦身旁,掏出白手绢,轻轻俯身擦拭他满脸的水迹。 “傻瓜,说什么胡话。我管得了一时,还管得了一世啊?” 普通话的音,却有一点儿吴侬软语的味儿,掩盖在哭笑不得的埋怨下。 毕文谦斜眼盯向黎华,很想来一句“可以试试”什么的,最终,还是默默将唇上的水迹抿进嘴里。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很平常的事情。”如那温柔的动作,黎华的口吻颇为贴心,“但你自己都察觉了,那是一时冲动。要快快成长起来,当一个有责任感的人,不要误人误己。” 说得好有道理,但毕文谦听在耳里,颇有些不是滋味儿:“……说得好像你经验丰富似的……记得那天在银锭桥,不是说没喜欢的人吗?” “这又不冲突。”黎华顿了顿动作,忽然吃吃笑了两声,“我在高中的时候,也忽然喜欢过一个人,但也因为喜欢,所以从侧面了解了他不少事情。结果嘛,越是看得明白,一开始的喜欢就越淡了。从头到尾,我都没和那人说过话。” “还有这事儿?” “后来我想明白了,我喜欢的,是一个轮廓,一个我心里向往的人。很多时候,只是恰好有一个人,被人从一个特殊的角度看到,和心里那个轮廓重合。”脸擦净了,黎华继续擦着毕文谦的头发,“轮廓是不清晰的,人也是方方面面的。自然也谈不上真正的喜欢了。” “说得好有道理……但你这样,看来目前是没有的了……要是将来也找不到怎么办?”毕文谦只觉得心里有些紧。 “得之我幸,不得,那就慢慢找呗!现在不是提倡晚婚吗?我才什么岁数?”黎华理所当然地说,“人生远不止谈恋爱,咱们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文谦,大家都觉得你很有前途,可不能荒废了。”一边说,一边顺手抚摸着毕文谦的后脑勺,“你真以为,拜托我照顾你的,只有孙阿姨一个人啊?” 感受着黎华手指的温柔,毕文谦却只觉得心塞。 良久,他忽然伸手从后面抓住黎华的手掌,将之摁在自己锁骨上。 “你是我徒弟,我认的第一个徒弟,也许,会是关门弟子。”毕文谦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是否在颤抖,只努力争取听起来显得沉稳,“我保证,你的人生,绝不会只遇到形形色色的冬妮娅,也会有一个丽达,一个,陪伴着你。” “丽达……吗?” 简单的三个字,被黎华纠结得婉转绵长。 毕文谦不知道她此时所有的心思,只是抓着她的手,让她的虎口,紧紧贴在着自己的脖子,那是颈动脉的跳动:“你知道的,我向来瞧不起俄罗斯那种不够骨气的调调。” “什么‘向来’?你才几岁?”这话引得黎华又咯咯地笑了起来,连带着心绪也欢乐不少,“话可是你说的,我不强求,但我记着。” 四目相对,笑颜晏晏。毕文谦忽然觉得自己上下半身有了统一的迹象,不禁露出了幸福的模样。 “路遥知马力。” “好好好!”黎华脸上透着高兴,口吻却有些哄孩子的味道,“那现在,说说吉天拓郎的事情吧……先说明白:在京城,你说中国的事情,我会很认真;你要说日本的事情,我可不见得能上心。” “是吗?那今天就算了。等我晚上好好想想,明天再和你说,如果你觉得合适的话,可以让你的同学也一起听听。”事实上,此刻的毕文谦,也没有什么谈论大事情的心思了,“走,去录音室,把河合奈宝子撵出来,我想唱唱歌。” “撵?”看着毕文谦挥手的姿势,黎华又一次笑了。 然而,河合奈宝子并没有被撵出录音室——当她听说毕文谦想唱歌时,不禁要求留下来,还自作主张地关上门,把椅子搬到角落,学者黎华之前翘二郎腿的模样,稳稳坐下,一双眼睛盯着毕文谦,一副等待的表情。 “河合小姐,我要唱的是中文歌……” “音乐是没有国界的。”河合奈宝子温温地笑,“黎酱说,你经常即兴唱歌的,我今天很荣幸!” 毕文谦瞟了黎华一眼,她笑而不语。 好吧……黎华和她还要合作录唱片,总不能真的撵人。想了想,毕文谦叫黎华去了录音台。 抱起木吉他,在录音室中央坐下,毕文谦正对着隔音玻璃对面的黎华,脉脉地看着她的脸,酝酿了一会儿。 和弦轻柔,仿佛入夜后在湖边散步。 “原谅我不懂包装,让话语,甜如蜜糖;原谅我不会假装,呵护你,喜乐和悲伤。” 黎华戴着耳机,闭着眼睛,双手捧着腮帮子,聆听的模样。毕文谦没有指望她现在能听明白,只是想唱了。 “多心疼你的坚强,亏欠你柔软心肠,把感触说尽,也纸短情长。” 与原版那种满溢而不穿鲁缟的格调不同,毕文谦的歌声很有一种忐忑的感觉,微微的泣意在积攒。 一边缓缓摇头,一边定睛望着黎华。或许此刻,也只有黎华闭眼了,他才敢如此肆无忌惮地流露着这样的目光。 “所以写首歌,送给你,这首歌,只为你而唱。用我最温柔的力量,唱出婉转激昂~~~” 歌声由婉转渐渐扬昂,吉他声被掩盖成了点缀,绵长的颤音带着隐隐的哭腔。 “当回忆慢慢被遗忘,永远在心上。这故事,会不停,重覆地在播放。” 两世为人,毕文谦也还没有老去过,却有着普通人回首也不可能有的视角。黎华,如果没有自己这样的穿越者,也许有一天会变成完全不同的人。就像万鹏对自己的感慨。 “有些歌陪我成长,多少次,红了眼眶;有些人怎么能忘!闭上眼,就自然会想。” 毕文谦依然望着黎华,她依然保持着一开始的姿势,只是嘴唇微微抿紧,眼皮里溢出了眼泪。 “不论在什么地方,但愿它,也能同样,触动你,心底最深的地方。” 一遍唱罢,吉他声绵绵而续,毕文谦却没有再唱了。 直到,黎华睁开泛红的眼,用刚才的白手绢轻轻拭拭。 那眼眸里,却没有毕文谦奢望看到的那种情愫。至少,他觉得没有。 在黎华开口之前,毕文谦忽然想到了自己和工藤镜香对“暗号”时的情景。 你已看见,朝阳般的你是否也愿意给爱,爱我直至羞赧的娇红晕染容颜?你已看见,朝阳般的你是否也愿意给爱,宠我更胜当令的季风吹染时节?但,若是你因为这样的请求而感到为难,请别误会,我只是信口说说让大海听见! 终于,毕文谦抢先开口了。 “如果你觉得暂时没精力唱这歌,就把我唱的小样,寄给部队里的夏林吧……” 第一百九十七章 喷了个爽 黎华没有第一时间去说毕文谦这首歌如何,擦完眼泪,只对付着刚才的录音,似乎要好生琢磨琢磨。 倒是坐在角落的河合奈宝子,见毕文谦的确已经唱完了,一脸兴奋连珠炮地问了不少问题。 然而,毕文谦看了黎华一阵,并没有兴趣和河合奈宝子细说什么,只说自己累了,想休息,便独自出了录音室。留下有些懵逼的河合奈宝子看看门口,又看看一脸认真,反复听着录音的黎华,眼神往来不已。 找到边玫,毕文谦也没有去参观新公司的格局,只请她带自己去了宿舍。 当天,再无他事。 第二天,和毕文谦起床差不多的时间,黎华敲响了门,两人一起去了录音室,例行地练声,等到张晓霞送来早餐,黎华才一边吃,一边问起了昨天的事情。 “文谦,昨天的歌,叫什么名字?” “《只为你唱》。” “你真的确定,把这首歌送给夏林?”黎华眯着眼睛,口吻有些忧心,又有些无奈,“你不会过几天又有别的想法了?” 这,是几个意思?怎么口吻有些像孙云?毕文谦下意识地琢磨起来。 难道…… 囧意渐渐爬上了毕文谦的脸:“你怕是想多了吧……” “我想多了?”黎华弯着眉毛,嘴角渗着揶揄,轻轻唱着,“‘原谅我不懂包装,让话语甜如蜜糖,原谅我不会假装,呵护你喜乐和悲伤,多心疼你的坚强,亏欠你柔软心肠’,是谁要送夏林去军训的?呵呵,她是我们公司第一个偶像歌手,我也一直关注,她的军训报告,我虽然在日本,却也一直在看。” 你在看……你是在看,问题是我压根儿没看过,顶多是随口过问一句! 但是,这种话,毕文谦却说不出来。 “总之……是你想左了!” 黎华咯咯地笑:“好好,男孩儿的心思我也别猜,行了吧?反正是你自己的决定,我照办就是了。” 毕文谦干脆低头顾着吃了,再不搭理黎华的话头,无论她如何旁敲侧击。 直到,张晓霞进来通知说宁之已经到公司了。 “好啦!别害羞了。走,去经理办公室。宁之对你很有兴趣。” 终于有了新的话题,毕文谦觉得心里总算松了口气。 只是,有些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办公室里坐着的人,完全不似他昨天想像中的模样,一点儿边儿也沾不上。 淡黄花色的衬衣,扣子扣得严实,却也显露了胸不平何以平天下的本质,由于是坐姿,倒瞧不出身高,小尖脸上戴了一副大大的棕框蛤蟆镜,架在雀斑小鼻子上,加上一张天生红润的樱桃小嘴,颇有些喜剧效果,向后梳的发型露出了显宽的额头,一条麻花辫子从肩膀后面伸出来,搭在胸口。 “宁之,这就是公司经理,我师父,毕文谦。” 黎华说完就去搬椅子倒水,毕文谦则停在办公桌前,觉得有些残念。 “……你好。” “你好!”宁之起身前倾,伸手过来,颇为大方,“终于见到你了!你的歌非常好听!我一定会努力当好分公司经理的!” 好吧,虽然又是一个歌迷式的口吻,但眼前的女孩子的打扮,实在难以让毕文谦认真起来,顺着她前倾的角度瞥了瞥……没错,的确当得起飞机场之名。 “……这幅字,真的是你写的?”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没,只是有些……诧异。” 听着毕文谦的语调,往办公桌上按品字形放好水的黎华,伸手摁着他肩头坐好,解释了一句:“宁之在国内不是这样子。” “哦?” 依着黎华的话头,以及毕文谦的眼神,宁之大约也意识到毕文谦的诧异所在了,不由重新坐下,一边低头笑,一边把玩着自己的麻花辫:“一个女孩子在外国,而且是日本这样的国家,打扮得普通一点儿,总能少不少被迫分心的事情。” “但你这并不普通啊……倒像是在拍戏……配角儿的那种。” “你是说丑角儿吧?”宁之自己主动把毕文谦没吐的槽给补完了,“好吧,如果你觉得,新公司的经理需要展示良好的形象,明天开始我会换的。” 毕文谦摆摆手:“那倒不必……至少,暂时没必要。” 虽然宁之说得含蓄,但毕文谦大约也能明白她指的是什么——请人家来兼任,要是还对人家日常生活产生不好的影响,那就不对了。 偏头看看黎华,毕文谦深吸了一口气。 “宁之,既然你是黎华信任的人,我也就不和你客套了。叫我文谦就好。今天我要说一些想法,我不保证一定正确,如果你们觉得合适,就转告给吉天拓郎。” “说嘛。”黎华坐得端端正正,面露微笑。 “首先嘛,宁之,你是在早稻田读书,那你对于日本自发的文化大革命有所听闻吗?” 宁之一愣,迅速点了点头,却又犹豫了一下才开口:“……有所耳闻。” 当然了,早稻田一度被说成是日本左翼的大本营——虽然,上辈子毕文谦并没有去考证过那到底是玩笑还是真相。 只不过,这个话题,对于这个时代的中国人来说,字眼儿上就颇为敏感。 看着黎华一脸不出所料,却又略微忧心的表情,毕文谦继续说道:“毫无疑问,他们失败了。至少,更可怕的是,他们自己认为失败了。吉天拓郎会一个人买醉,就是例子。黎华,回想一下,我们在机场遇到的那个男人,和吉天拓郎差不多的岁数,都大约是4、50年代出生,举手投足都表露着他们接受过良好教育的事实。这样的人,既有对于世界独立的思考,对于二战的历史有比较真实的了解,对于美国对于日本的控制或者说占领,有着切身的感受和耻辱感。” “就像你给我的那些资料上所写的那样——日本的文化大革命的发生,并不是由我们中国领导。相反,它发生得比中国更早,是日本的知识青年,二战结束前出生的那批知识青年为代表的一代人,受过良好教育的一代人自发而生。而导致其发生的外部因素,一个很重要的外部因素——新日美安全条约的签署。” “在日本,有不少人觉得,二战的错误在于发动了战争,也有不少人觉得,二战的错误是战争没有打赢。虽然是相悖的观点,但在反对美国在自己国家驻军,染指祖国主权的层面上,他们是一致的,所以事情一开始时会有似乎浩大的声势。然而,这些事情,都于事无补——对日本的看管,是二战之后整个世界上的国际秩序的重要一环,没有哪个战胜国会同意放开拴在日本脖子上的狗链子,哪怕会有国家会对只有美国在日本驻军的现状不爽。并且,在冷战的氛围下,日本的文化大革命究竟走哪一条道路会受五大流……哦,五大常任理事国的欢迎,不,退一步,哪怕仅仅是承认?很显然,那是不可能周全的事情,这必然涉及到在国际上站队的立场,在五大常任理事国里选边儿,或者骨气一点儿,自起炉灶——哪怕这个自发的运动的初衷根本没有想过这档子事儿,地球却不以他们的意志而转。更关键的是,如我之前和你说过的,日本是一个近代改革非常不彻底,封建残余千丝万缕的国家,哪怕现在看上去生活水平很发达——所谓一度如火如荼的文化大革命,其实只是一群知识青年和有政治意图的人的家家酒,以及别人陪他们玩的家家酒——绝大多数日本平民,对于这些事情,基本是不持立场的,就像他们每次选举,手里的选票,都习惯性投给了明治维新前的藩主、大名的家名的后代,起码也是武士阶级的后代,换个有日本味儿的词,华族。即使是今天,仍然如此,议员退休了,就投给议员的儿子,或者女婿什么的——很有中国古代门阀世家的味道。更值得那些知识青年绝望的是——如果他们明白事情的重要性的话——绝大多数平民,觉得这样根深蒂固的封建式的等级社会,是理所当然的。” “正因为这些原因,日本的文化大革命无论是初衷,还是之后逐渐演变的诉求,都不可能成功。” “当然,这些都不是最大的问题——当那些曾经一腔热血的知识青年,在和警察对峙时,竟然有人因为自己母亲告诉自己,太祖和尼克松握手,而精神崩溃,最终自杀了——从古到今,无论什么国家,什么时代的革命,都没有过依靠外人而非自己却能真正成功的。或者说,这本身就是日本崇拜强者,跟随大流的传统思维的体现。这种潜意识,在两千年前就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中国人眼里,简直是一个笑话——这些日本知识青年,连中流击水,自力更生的精神品质都不牢固。” “黎华,你一到日本,就像这做社会调查,仅仅因为我们想在日本的流行音乐体系里赚钱。而那些土生土长的日本人,在凭一腔热血闹革命之前,有过认真的社会调查吗?他们对而今的日本社会构成,以及成因有过分析吗?如果连这些都不曾系统而踏实地做好过,那么最终只能买醉的结局,也不过只能如鲁迅那样叹一句‘哀其不幸’了。” 由于在场的都是中国人,宁之也是黎华推荐的人,毕文谦也没什么忌讳,侃侃而谈,喷了个爽。 宁之目瞪口呆地望这毕文谦,黎华却探出中指,在办公桌上有节奏地轻轻敲着。 良久,黎华忽然叹了一口气,脸上却泛起了微笑。 “说得挺有道理。不过,你对吉天拓郎说的,是有出路的。而你现在的分析,却是指向不可能的结局,彻底的黑暗。”说着,黎华身子从前倾变为后靠,双手一拍,握在一起,“那么,文谦,说说你在黑暗中察觉的出路?我想,在有这么悲观而冷酷的分析之后的出路,应该会被吉天拓郎这样的人的重视。” 第一百九十八章 洞上长脑(一) “出路,自然是有的,但前提是不要天真地认为自己作为先行者就一定能活着看到成功的那一天。” “就像你说过的那样。”黎华微微眯着眼睛,脸上泛起笑,“那么,具体该怎么做呢?” 这样的笑容,毕文谦不太明白——在国内,他说着差不多的话题时,黎华往往显得沉默寡言,更多只是思考,而此刻……那笑容看上去有点儿没心没肺的意思。 “……你很感兴趣?不怕我说错了?” “那啥……如果用外交部那种调调来说,你这算是给日本异见人士出谋划策了吧?我作为一个中国人,乐见其成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黎华笑容不减,丝毫没有掩饰,“我没指望你真能像算命先生那样铁口直断,那是封建迷信。但就算你说错了什么,也是你思考之后的错误,如果真的有日本人相信并实践了,即使最终还是失败了,那也是我们值得借鉴的经验教训啊!” ……还真是没心没肺的笑容。 毕文谦歪歪脖子,对着黎华抿了抿嘴。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黎华,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话吗?” “你说过的话可不少。” “虽然不同的国家有不同的环境,具体问题需要具体分析,但对于社会发展来说,科技是第一生产力的论断,却是地球上任何一个国家都通用的法则。”捧起玻璃杯,毕文谦浅浅喝了口水,组织着语言,“……日本,是处于美苏冷战前线的地理位置的国家,并且是主动发动战争的战败国,这意味着,第一,美国绝不会允许日本本土有人既倒向苏联,又搅得风生水起,第二,日本的自卫队,作为军队的能力来说,基本就是一个摆设——和他们自身的训练、装备水平无关,而是说美国原则上是不会同意他们在和平时期形式军队的作用,哪怕只是开一个口子。但就像我们的课本上说的,所谓国家,其实是统治阶级的统治工具,一个国家的运行,不可能没有暴力组织维系。于是,日本和平时期日常的暴力体系,其实就是警察系统。而日本警察的战斗力嘛……呵呵。” “另一方面,如我在京城时说过的,国家资本主义被社会主义淘汰,终将是历史的必然。而这两种社会制度的本质区别,在于对人,对教育的认识。我们中国古代就憧憬过人人为圣的时代,所谓圣,必然是精神境界超绝于凡人的存在。普通人成圣,必然需要大量的教育资源和长时间的成长,这是无论古代还是现代的生产力都不可能全社会普及的事情——所以,那不过是一个美好的愿望,至少目前只能是愿望。换句话说,在一个社会系统平稳运行的前提下,它能支撑的教育资源的量,可以视为这个社会生长潜力。无论是少数精英的教育程度,还是全民性的教育程度,都是生产力、生产关系是否适合一个具体时代的关键指标。” “注意,我这里说的教育,既包含了理科,也包含了文科。” “而在而今的日本,想走上社会主义的道路,内部最大的问题,不在于政府,而在于平民——没错,日本整个国家的确需要一场文化革命,针对所有平民的思想的革命,而不是在少数接受良好教育的知识青年中的革命。没有全国性的平民真心参与的革命,是不可能改变国家的;不让整个国家的人在思想上从封建时代进化,又怎么可能让国家迈入社会主义时代呢——特别是在这个国家的最强暴力组织其实是外国军队的时候。” “也就是说,20年前那些日本知识青年的做法,从一开始就陷入了误区。” 话到此处,毕文谦大口喝水,直至见底。 “那么问题来了——如何改变日本平民的思想?” “报纸上发表文章?出版书籍?开办学校?或者其他什么?没错,这些都是直接的办法,却不适合在日本作为主要手段——主要流露出这样的苗头,日本政府,以及cia,很可能就会联手,哦不,顺手就教你该怎么乖乖做顺民。”毕文谦朝黎华露出了一个狡猾的表情,“在敌我暴力力量处于碾压性差距的时候,那么做,毫无意义。” “那么,究竟该怎么做呢?” 毕文谦设问之后,没有立即说下去,而是伸手把黎华那杯水偷了过来,小口喝了喝。 “就像我们中央的说法,让一部分人,一部分地区先富起来,逐步实现共同富裕。注意,这不是玩笑话——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不是唯一可行的道路,却是的确可行的道路。问题在于,有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之后,如何实现共同富裕——消灭贫困,有一个最简单而屡试不爽的方法:从肉体上消灭贫困。很残酷,却很有效。如果说自由资本主义社会这么做是无意识的结果,更像是自然的淘汰;那么国家资本主义很可能就会伪装成是无意识的结果,然后解释成自然的淘汰。” “然而,社会主义社会,不会这么做。因为,社会主义把人视为社会资源,把受教育的人视为财富。而这种区别,就是出路的方向所在。” 话是如此说,作为听众的黎华却还是不太明白,至于宁之,已经处于有些瞢逼的状态了。 又喝了口水,毕文谦继续说了下去:“人类社会的一切问题,在最基础最直接的层面,都会以经济问题的形式出现。越是落后的人,越是缺乏组织的地区,越是如此。愚昧也好,可恨也罢,所谓有钱能使磨推鬼,很多缺乏教育的人,你给他一本书,他会漠然,你给他一顿饭,他说不定会升米恩斗米仇。所以,考虑到日本这个国家的现状,真正切实可行的在生产生活中教育人的办法,是授人以渔,并且,制于旗下。” 终于,听到这里,黎华仿佛隐约明白了一点儿:“你是说……让吉天拓郎他们开办企业?” “企业?对,也不对。” 毕文谦忽然想起了黎华在申城送自己去火车站时讲的那个关于孙经理的小故事。 第一百九十九章 洞上长脑(二) “自从大伊万诞生,核大国之间就一直在主动避免直接对决。美国会毫不犹豫地对在日本打出社会主义大旗的组织进行打击,甚至是干净利落地铲除——哪怕不是由自己直接动手——因为,日本,是冷战的前线。也正因为如此,美国对于在日本奉行资本主义的组织,却会温和许多——前提是,这个组织没有拦住给美国国会议员提供大量政治献金的资本的利润之路——因为,美国一直在试图让全世界,特别是社会主义国家的人民相信,自由的资本主义比民主的社会主义更正确——哪怕仅仅是政治正确,换句话说,仅仅是在政治上不正确。” 无论黎华和宁之是否秒懂了自己的俏皮话,毕文谦话锋一转。 “那么,现在换一个角度思考:自上而下的改革,和自下而上的革命,会有哪些区别?哪一种更适合没有完整国家主权的日本?”毕文谦又喝了一口水,让黎华稍微思考了几秒,“日本现有的主权,是有美国驻军的一部分的,想在日本闹革命,本质上,是在挑战美国掌握的那一部分国际秩序——如我刚才分析的,目前根本不可能成功,除非苏联决心以面对第三次世界大战的风险和气魄进行大规模的援助,换说是入侵也行。但问题是,跟着苏联道路走的,是日共,而不是吉天拓郎这种左翼——他们和日共早就闹翻分道扬镳了。这也是我们中国决心改革开放的消息会让他们一些人绝望的原因。” “简单地说,只有自上而下的改革,才会有希望。”说到这里,毕文谦自己先笑了起来,“当然,我指的不是日共那种把重心放在议会斗争上的愚蠢,战略性的愚蠢。” “以实行社会主义为目的的变革,必然需要面向全民。而无论展开怎样的活动,都是需要钱的。没有经济来源的组织,没有长远的活力,更别提治理国家了。所以,对于吉天拓郎这些的人来说,首先需要做的,很现实,就是赚钱。这也是我对你‘对’的原因。” “而‘不对’的方面,在于无论是开办企业,还是赚钱,都只是必要的步骤,基础的步骤。在此之上的行为,才是关键。” 终于,毕文谦把黎华那杯水也喝完了,他看了看宁之,她一直把自己那杯水捧着,人却全神贯注地聆听着,仿佛连眼皮都没有眨。 想想,还是自己起身续杯。 “现在,我想问问,黎华,对于国企,你有什么印象?” 也许是问题转变得过于突兀,直到毕文谦添好两杯水重新坐下,黎华还在皱眉思考。盯着她思考的模样,毕文谦看了一眼宁之,忽然笑了笑:“这样的话,还是由我来说吧!” “在我们中国,国企往往是一个封闭的系统,甚至,在那种三、四线城市,一个国企,支撑着整个城市的经济运行,或者说,正因为那里有了一个国企,那里才会有一个城市。在这个系统里,员工的生老病死,衣食住行,娱乐文宣,都可以由国企管理着,员工在这个系统里生活一辈子,都是可行的,包括他的后代继承他的事业。这简直就是大社会中的小社会。” “这样的企业模式,很容易形成员工的归属感,或者说,忠诚。而这一点,和日本的传统企业,特别是大企业很像——一样的归属感,一样的忠诚。一个在日本工作了大半辈子的员工,假如突然被开除了,那无异于天塌下来了。” “而研究一下日本的工业建立过程,其实就是由政府辛辛苦苦建立国企,然后几乎白送地给了财阀,然后在国企的框架下进行封建家长式的管理。这就形成日本特色的企业文化——既先进,又落后;内部忠诚,却又缺乏流通;重视技术传承,却又是血统重于资历,资历重于能力。以电器为例,同样是重视标准化,美国试图建立全世界统一标准的时候,日本却是一个企业一个标准。” “这就意味着,在日本建立一个国企框架下的经济独立的组织,很容易被日本普通人的观念接受,而且,超越日本传统企业,并非不可能的事情,甚至可以说,相比其他困难,这其实是比较简单的事情,只要不强求一蹴而就。” “而在日本建立一个这样的‘国企’性的企业,或者说组织,究竟能够有哪些有利条件呢?” “第一,这样的企业,它并不是被日本政府所有,无论怎么说,也是属于资本主义社会的范畴,不会在意识形态上遭到明显的敌视,即使被舆论攻击,也能够反击自如。第二,这样的企业,将掌控员工的人生规划,当真正形成了员工的企业归属感时,他们的政治选票,也就将是企业的政治资源。第三,一个经济独立的企业,可以建立独立的企业文化,你在学校里、在大街上对别人灌输社会主义思想,别人很可能不会信,因为那既可能显得空洞,又可能耽误了人家的时间;而如果是在企业培训,日常组织企业活动时潜移默化,将思想的传播建立在生产生活的实例之中,效果,会完全不同。第四,日本目前的社会传统是大多数女性是家庭妇女,并且是受过良好基础教育的女性,既然作为日本政府愿意浪费如此庞大的优质社会资源,那么一个愿意为她们提供经济独立以及实现人生价值机会的企业,不是显得非常可爱吗?就像黎华你在日本会被年轻女性喜欢那样——她们至少在内心深处,并不是全都真的甘愿一辈子当家庭主妇的。第五,随着中日邦交正常化,日本向我们中国提供了oda贷款——从国与国之间的账面上看,这是对中国的经济援助,但由于日本企业的那些尿性,以及贷款的具体使用方法,实际上,这不仅对日本本身也很有利,同时也给中国企业埋下了很多暗坑。而如果这个时候,一个日本企业借着这阵东风,和我们中国企业合作,真正意义上的经济、技术的合作,会有什么衬托效果呢?要知道,我们新中国从来不会忘记任何一个老朋友。更现实的是,工业化这个概念不仅在于生产,日本社会有这而今中国没有能力普及的工业化经验,哪怕他们的经验不一定是真正正确的,却足够值得中国辩证地学习了。第六,如果这样的合作真正建立,以中国现在的人工成本,这样一个日本企业,将在日本具有无可比拟的成本优势,它的良性发展并不困难。第七,改革开放的中国没有道理去无偿资助日本人闹革命,但对于一个有相似目标的日本企业在经济、技术、教育上的务实合作,同样也没有道理拒绝。当其他日本企业因为封建家长式的管理而各立标准时,这个企业可以提前融入中国的工业体系,这会随着中国的日渐崛起,而让它在日本日渐形成碾压性的全方位优势……” 毕文谦仍然没有说完,黎华却又一次听出味儿了,她忽然一拍双手。 “你的意思是说,让他们在实行资本主义的日本社会中,建立一个皮着企业的皮,实质上实行社会主义制度的小社会,以日本政府浪费的社会资源为基础,和我们中国改革开放的道路并行互助,”黎华中指敲桌面的节奏渐渐加快,“然后依靠中国的崛起而形成的更大的经济圈,对日本本国各自为政的企业形成经济优势,随着这个小社会的不断发展,逐渐控制更多日本平民的经济独立,改造他们的思想,为倒逼日本政府改革……不,该是说为在资本主义制度的政治框架下依靠经济优势夺取政权做准备?”黎华紧紧皱这眉头,“可是……不,你说日本可用的暴力组织不是军队,而是警察……” “没错。”毕文谦看着凝神思索的黎华,露出了欣赏的笑容,“有革命目的的组织,必然需要以暴力手段为安身立命的基础,虽然,不见得需要真正主动去使用——就像原子弹一样。甚至,如果伪装得够好,可能有一天,这个组织,会被当成是资本主义最后的堡垒……也说不定。” “有点儿意思,真的有点儿意思……” 黎华陷入了更深的思考,中指的敲击节奏倒是慢了下来。 良久,倒是一直当这完美听众的宁之,弱弱地问:“可是……经理,这一切,不是必须建立在中国崛起……不,这已经不是崛起能够形容的强大之后才有可能成功吗?” 毕文谦不由笑出了声。 是啊,80年代的中国人,的确很难想像,中国会在什么时候在经济上超越日本,进而越甩越远——甚至,说不定会因为这么去憧憬一个有生之年的期限,会被说成是好高骛远不务实? “所以,我说了,对于那些已经人到中年的日本知识……中年来说,不要认为会在自己有生之年就一定成功。” “哦……”宁之低头又想了想,“可这些,和我们公司有什么关系?” 这样的问题,使得毕文谦歪了歪头,用看小孩子的目光盯了宁之一会儿。 “你不觉得,一个骨子里亲中的日本社会,更愿意为听中文歌掏钱吗?” 第二百章 洞上长脑(三) 宁之今天还需要去和小猫俱乐部的负责人约谈,见毕文谦把本要说的话讲得差不多了,而黎华显然在深入思考时,她选择了先去办事。 目送她离开之后,毕文谦悄悄起身琐上门,绕到黎华背后,俯下身子,将脑袋搁在她肩上,嗅着她头发的味道。 “还有很多不明白的?” “嗯……你本就只说了一个大方向。” 黎华顺势将身子后靠,让毕文谦的下巴和自己肩膀都能够维持一个更舒服的姿势,然后顺手摸摸他的脸颊:“你又搞了一个不是我们能够负责的计划。” “所以才可能有人支持我们的计划。”黎华的手很凉爽,那抚摸的感觉让人毫毛发痒,毕文谦只觉得心里颇暖,“无利不起早,特别是在战争只存在与记忆和传说中的地方和时代。” “你说的方向,的确比他们在历史上的作为靠谱多了,但他们真的会接受吗?你的话虽然只是玩笑,但说不定真的会有人觉得你是在建立资本主义最后的堡垒?” 黎华的口吻温温的,既像在说笑,又像在感慨。 “你也那么觉得吗?” “照你的路线去走,天时地利人和都有考虑,这样一个企业的确很容易膨胀起来。但膨胀起来之后呢?最早一批建设者,必然掌握更多的权力,怎么保证他们不蜕变成资本主义的堡垒?即使他们以及老去,如何让建立功业的一群人的后代甘愿放弃全面继承权力的机会?你说的,日本是一个封建残余浓厚的国家。思想上的改造,才是比经济上的建设更难的课题。” “那就是他们的事情了。道路我已经指出来了,上不上道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中途下不下车也是他们的事情。”毕文谦一边说,一边歪歪脑袋,拱拱黎华的侧耳,“我们这样的外国人,既没有资格也没有立场去干涉。” “于是,只要我们中国能够在这个道路中得益,你最基本的目的就达到了?”黎华轻轻拍拍毕文谦的脸,眼睛却斜着看着宁之写的那幅字,嘴角溢出笑,“你已经指出了日本最根本的问题是需要一场针对所有平民的思想上的革命,你却只指出经济建设上的办法……我可没这么教过你,是谁把你教坏的?” “我可是好人。让他们自己寻找办法,本来就是改造思想的一部分。难道还要我向他们推荐鞍钢宪法?太祖说过,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我还是觉得就凭他们……悬。” 轻轻抬起毕文谦的下巴,黎华前倾身子,把宁之从头到尾都没喝过的那杯水拿在手里,浅浅啜了一口:“他们更可能花掉后半生的心血,建立起他们最初想打倒的事物。” “但对他们,对中国,都是有益的。”站直身子,看着黎华捧杯的背影,毕文谦咬了咬嘴唇,“中国和日本的经济结构是互补的,这种互补关系会持续很久。” “我知道,所以我说你指的出路的确能算一条出路。”黎华十指交错,紧紧箍着杯子,指头甚至因为用力有些充血,“日本人会有什么结果,我不过是一个看客。可是,相似的问题,同样可能出现在我们中国。文谦,你能保证自己将来不堕落吗?你能保证你将来的孩子继往开来吗?” 孩子……八字还没一撇呢! “……你,真的想知道?” 毕文谦语调里的情绪幽幽,黎华却只听出了字面下的潜台词,猛然回头:“你真的有办法?” 发光的眼眸实在让毕文谦难以缄默。 “虽然俗话说,百行孝为先,但真正黑发人送白发人时,往往却是……泣者众,痛者多,承业者少,承志者寥。指望点对点的绝对不变质,同样只是美好的愿望而已。所谓望山走倒马,改革也是如此。上层建筑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也许就是以经济基础的巨大提升为前提。很多时候,那种‘只要我们如何如何,就能如何如何’的响亮口号,其实是倒因为果的愚蠢。” 就像人往往是因为脑溢血而摔倒,而不是因为摔倒而脑溢血——简单的道理,却被颠倒多年。 “所以,如果你真的希望解决问题,或者,退一步,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就不能以自己的标准和觉悟去思考问题——因为在多数人处于茫然无知的时候,你已经意识到问题并希望解决,这本身就意味着你能跨过的门槛比大多数人更高,照这个标准而提出的办法,是绝对行不通的。就像一个笑话那样——创造历史的,不是伟人,也不是人民,而是婊子般节操的家伙——因为,那是人类的下限,只有连婊子都能承受的结构,才是真正稳固的历史……好吧,我错了,我不该无故辱骂女性。” 见毕文谦自己主动认错,黎华举起的手掌虚扇自己侧脸,噗嗤一笑:“说话又不过脑子,和别人可不许这么胡闹。” “这不是只有咱们俩吗?” “哼!然后呢?” “虽然那只是一个笑话,却也说明了一个道理——改革,只有让大多数人都能接受时,才可能成功;甚至,只有让大多数既得利益者都能够接受时,才可能推动——如果既得利益者里真有不少婊子的话。” 这话使得黎华沉默了一阵,连眼神也黯淡了一些。 “也就是说,作为试图改革的人,一定要把多数人的操守估计得低下,才会得出真正务实的举措?” 毕文谦摊开双手,直视着黎华的眼眸,语速缓慢而鉴定:“毕竟,心里的同志,永远比嘴上的同志少得多。” “道理我当然懂。只是听你说得这么直接,心里总有些……有些……”黎华摇摇头,没能把话说完。 “我们可以选择鹤立鸡群的队友,却无法保证候选的是否全都是鸡;就像我们可以不去招惹神一样的对手,却无法保证神一样的对手不会招惹我们。当然,如果以更广阔的眼光去思考,我们可以把一群鸡慢慢培养成鹤,也可以事先给神对手安排一个敌人。” 至少,这样的段子让黎华开颜了,暂时的开颜。 “你啊……说说你的办法吧!” “我有的,不是办法,那不是我有资格提的。我能说的,只是一种思路。”毕文谦先摇了头,朝黎华投去一副“你懂的”的眼神,“如我一再强调的,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的根本区别,在于对于人和教育的态度。社会的发展,文明的成长,基础在于科技的发展,而科学研究与技术探索,是需要受教育的人来执行的。所以,在审视社会主义的发达程度时,可以去细看整个社会的人口受教育水平。就以中国十亿人计,当我们有了一亿工人时,我们可以建立初步的工业体系;当我们有了五亿技工时,我们可以成为地球上最大的工业强国;当我们绝大多数人都是工程师时,社会主义大约就已经实现了——很显然,这是一个不怎么靠谱的比喻,因为国家不可能只有工人,但工人、技工、工程师的区别,一亿、五亿、十亿的区别,却很直观。” “相似的道理,对于社会、国家发展来说,根本矛盾不在于权力的继承者是否和血缘挂钩,而在于权力的上层结构是否固化——这两个概念并非绝对的固化。因为,随着社会的发展,整个社会的复杂程度也是不断提高的,权力上层的容量也是增加的。一个良性发展的社会,必要的是阶层上下之间的流通性。如果能够保证权力,或者说白一点儿,应有的干部数量的增速始终大于原有干部的后代的增速,那么,即使是百分之百的‘老子英雄儿好汉’,那也不会成为无可容忍的罪恶。” “注意,我说的是‘应有’,而不是冗员。就像明朝的灭亡,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在于王朝将亡时,整个国家养着20万皇室成员,却又不许他们投入社会生产生活之中——这种巨大的财政负担,最终长期空耗国力——任何一个时代都需要引以为戒。” “所以,你担心的问题,可以从三个方向同时入手去解决:第一,让国家保持高速发展,这个是毋庸置疑的王道,就像一美遮百丑一样;第二,对干部,特别是中高级干部实行严格的一胎制计划生育,这是符合目前中央的大风向的;第三,提干规范化,制度化,要求干部有比较长的基层经验才有提升高位的资格,并且任何一级都是逢进必考;第四,干部的待遇和职务脱钩,和履历中的最高职务挂钩,形成能上能下的观念。” 这样的“思路”并非都是毕文谦信口而来,而且,已经是比较温和的了。然而在穿越前的时代,仍然没有都得到最严格的执行,留有很多漏洞。 但对于在这个时代的讨论来说,已经足够了。 又一次,黎华陷入了长时间的思索。 毕文谦坐回了自己的位置,看看她,又看看宁之的空座位,最终,抬头望向墙上那幅诗句。 良久。 “文谦,你说的办……思路,并不容易做到。” “我说了,改造思想,是很难的。” “是啊……”黎华笑着叹了一口气,猛地举杯,一口气喝干了水,“与人奋斗,其乐无穷。” 第二百零一章 配得上你的未来 毕文谦不觉得自己为吉天拓郎开出的“药方”真的靠谱,他甚至觉得如果人家真的去实行了,说不定会搞出很多“历史”上本没有的腥风血雨出来。 但,这不才正是真正的穿越者吗?而不是那种为了保证自己所知道的“历史轨迹”的可靠性而拼命避免过多改变世界格局的懦夫。 或者说,和黎华相处越久,他就越不喜欢甚至是不容忍让已知的“历史”一成不变地再发生一遍。 “世界不够好,我要它走向配得上你的未来。” 毕文谦没有解释这句脱口而出的话,他甚至没有在留意黎华听到之后的反应,就出了经理办公室,去向录音室。 抱起吉他,毕文谦随意拨弄着琴弦,慢慢平复着心绪。 日本流行音乐的传播模式是唱片市场,或者说,包括欧美地区都是如此。在这样的模式下,想要销路好,除了歌曲本身的质量,以及宣传的手段,更需要琢磨时下大多数愿意掏钱的普通听众的欣赏水平和喜好倾向。就像一句营销名言:你得让自己的产品连傻瓜都会用。对于一家不在乎提升日本人音乐欣赏水平的中国公司,这个观点实在是无比正确。 问题在于,黎华才成功了一首歌,国内就好像有了学习的风声,如果真那么下去,会不会搞出出口转内销,最终劣币驱逐良币的尴尬? 渐渐的,毕文谦的琴声越来越缓,直到录音室里静悄悄…… 接下来的几天,宁之每天只是清早到公司一趟,而黎华则干脆连影儿都不见了。倒是河合奈宝子天天过来,以练歌为名,实则倾听着毕文谦和几个请来的日本演奏家讨论关于那几首预定黎华和她将要组成组合演唱的歌曲的编曲。 毕文谦的日语口语水平依然不够熟练,特别是在交谈对象不止一个人,还包括着急性子的时候。这让整个交流过程微微多了几丝喜剧效果。 直到,王京云如毕文谦的要求,安排了一支摇滚乐队过来。 带队的是吉他手杨长勇,而陈进和刘军利都是已经认识的贝司手,以及,一个鼓手。 “他叫赵木阳,王办事员从秦川选的。在当地被喊成‘西北鼓王’,水平的确可以。” 杨长勇介绍的口吻不咸不淡,似乎,虽然对于这个赵木阳的水平认可了,但对王京云选拔的过程有所保留。 毕文谦倒没有在意这些,只是盯着略有点儿忐忑的赵木阳瞧——有着名字的提点,他已经认出了这个年轻的秦川小伙儿是谁了——一个“历史”上命途多舛的摇滚人。大概,既然遇上了,显然不能让他的人生重蹈覆辙了。 ——作为一个穿越者。 不过,这些想法,也只是心里想想。毕文谦重新看向杨长勇:“只有你一个吉他手?” “王办事员听说一般一个摇滚乐队需要两个吉他手,说经理你就会弹吉他,就……” “就什么?” 虽然交流不算多,但毕文谦印象中,杨长勇不像是说话吞吞吐吐的性格。 “因为……这次过来学习,是公费,很多人都想来。王办事员本身不是音乐专业的,分辨不了吉他手的水平,而且,新出的磁带刚刚录好,他说得想办法宣传,几个歌手跟随培训中心演出的事情,他也得协调,再加上公司还没有现成的鼓手,以前都只能从中唱临时借调,这个他必须得找一个……短时间里找一个……” “所以他,分身乏术?” 分公司的会议室里,毕文谦坐一边,四个临时凑成的不完整乐队坐一边,略显狭长的椭圆红木桌隔在中央,放着几杯水。 毕文谦听着杨长勇的解释,心里大约有了一个轮廓。 公派出国的机会,很让人眼热,但王京云自己并不太相信自己的音乐水平,所以拣着现成在用,只有鼓手不得不由他下决定,因为自己作为经理,目前为止,还没有与哪个鼓手签约,或者合作过。 也就是说,赵木阳西北鼓王的称号,以及人本不在京城的情况,可能都成了优势。 甚至……他是王京云眼里可能靠谱的候选人里,最便宜,最没有关系的一个? 不过,这么短的时间就能从这么远的地方找到人过来…… 毕文谦有些细思极恐了。 自认为想通了一圈儿,毕文谦站起来鼓励了几句,便让边玫作为翻译,带他们去了录音室,向那几个哥伦比亚公司请来的日本摇滚乐队学习交流——在最近排练的作品的基础上。 而他自己,则挑了一把口琴,坐进了经理办公室里宁之的为止,双手捧着口琴,含在嘴里,却迟迟没有吹响。 直到,河合奈宝子敲门进来。 “河合小姐?” “毕君,又在构思新的创作吗?” 河合奈宝子始终有着日本式的礼貌,脸上笑容丰盛,肢体语言……始终让毕文谦觉得小题大做。 或者说,大多数日本人都是这样,唯独河合奈宝子的美貌,格外催化了这种违和感。 “只是在想一点儿事情。”示意她坐在自己对面,毕文谦还是不太明白,“有什么事情吗?” “……嗯。”犹豫了一下,河合奈宝子点点头,忽然起身把办公室门关上,再重新正襟危坐下来,朝毕文谦鞠了一躬,“我的确有一件事情想要请求毕君。” 见她突然这么严肃,毕文谦倒有些诧异了。 “什么请求?” “……毕君能够为我保密吗?”顿了一下,河合奈宝子飞快补充了一句,“无论你是否愿意帮我。” “只要不是犯法的事情。” “毕君玩笑了,只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河合奈宝子又犹豫了一会儿,“……事情是这样的,毕君也许知道,我在日本,多少也算是一个有些人气的偶像歌手……” “‘如日中天’更准确点儿吧?” “毕君客气了!”河合奈宝子习惯性地谦虚起来,“毕君指定由我和黎酱构成组合,奈宝子非常荣幸,但我希望,毕君不要再和公司,还有事务所建议由我来唱这些歌了。” 话音未落,河合奈宝子又一次郑重地鞠躬。美貌的样子,现代气息的打扮,却仿佛幕府时代的武士调调——至少毕文谦这么觉得。 静静看着她,毕文谦隐约能猜到她的想法,那是她在“历史”中的选择。 但那毕竟只是“历史”。 “可以说说原因吗?” “原因啊……大约是因为黎酱吧!” 河合奈宝子微微思考后的回答把毕文谦心里惊得咯噔一下! 那家伙……该不会真的是凤傲天吧?! “可以具体说说原因吗?” “是这样的……我虽然是偶像歌手出道,虽然有一些人气,但是在日本,偶像歌手是没有长久的前途的。而且,我原本的梦想,是当一个作曲家。这些年公司让我唱的歌,毕君让我与黎酱合唱的歌,都不是我希望的模样。” 这样的原因……很能解释她在“历史”上的选择,可是…… “所以你不想再唱这样的歌了?我理解。但这和黎华有什么关系?” “毕君,你知道了的,我有一个隐秘的爱人。”说到此处,河合奈宝子低头,脸上泛起娇羞,“黎酱和我说起过,你们一起创作《月半小夜曲》的时候,你觉得我们日本的女人会为了若即若离的男人伤神,而像黎酱那样的中国女人,却只会为了胸怀大志的男人等待……我们一起讨论了很多。我现在很担心,如果我再这样下去,我最终会失去爱人,嗯,他也是中国人。现在的我,大概还配不上他。” 配不上……毕文谦抿着嘴,默默看着眼前忧心忡忡的美丽女人。 “是啊……在日本,作曲家和偶像歌手,是完全不同的社会地位。可是,你觉得,你成为一个成功的作曲家之后,他就一定会选择你?哪怕这只是一个希望?哪怕你会因为拒绝唱这些口水歌,再不能为唱片公司带来利益,因此被公司放弃,事业渐渐进入低谷,渐渐被人们遗忘?” 河合奈宝子双手绞抱在一起,撑着下巴,脸上露出憧憬的表情,以及那标志性的不整齐的牙齿,嘴角是甜蜜的笑容:“我有觉悟。可这正是我的奋斗,这才是配得上我自己的未来,不是吗?” 为了一个男人而这样奋斗? 恋爱中的蠢女人。怪不得“历史”上会有自杀的桥段了。 还是我家黎华好。 哦,话说回来,到底黎华和她说了些什么,才让她得出了如此奇葩的想法? 望着有些进入自我陶醉状态的河合奈宝子,毕文谦不禁迷茫了一瞬间。 “你的要求,我可以答应。”抬手止住河合奈宝子想要起身鞠躬道谢的动作,毕文谦继续说道,“既然你这么想,我也有一个建议。” “毕君请说!” “如果你能够迅速转型成功,那自然最好。如果不太理想,将来陷入了低谷,你愿意的话,可以来我们公司,无论是作为歌手,还是作为曲作者,当然,两个身份的结合更好。我会支持你对于理想的追求,但那种你不喜欢的歌,也请你愿意放下身段去唱,哪怕一年只发行一首单曲,没错,一年一首就好,无论是新歌还是翻唱。其他的时间,属于你自己。这些,可以写进合约。中国的公司,不会觉得歌手低人一等。” “毕君的好意,奈宝子了解了。”河合奈宝子一边笑,一边重重地点头,“那么,一切都拜托了!这一次和黎酱合作,我一定会全力以赴的!就作为和我偶像歌手的告别好了!” 听着这样的宣言,毕文谦总觉得有一种虚幻感,一种历史正在出轨的虚幻感。 或者说,刺激感。这种感觉,就像他上辈子去儿童乐园做云霄飞车。 “……好吧……啊,对了,黎华这几天干什么去了?” “黎酱啊,好像是和一个叫工藤镜香的小妹妹一起拍mtv了。据说她有当编剧又当主角,还和导演谈笑风生……我很期待呢!” 谈笑风生……这个“据说”,怕是据她自己说的吧。 不过,的确令人期待。 第二百零二章 黎华的坚持 毕文谦在日本待到了12月初,始终过着……比较宅的生活。 之所以叫比较宅,是因为相比在京城那样窝在一套四合院里不出门,在分公司里,至少从宿舍到公司录音室的路程上,算是上了一段街了。 带着飞过来学习的连名字都还没起的摇滚乐队,一起练习着自己准备让郭淑贞唱的摇滚作品的配乐,以及每天已经习惯成自然的声乐练习,日子倒过得简单。 这段日子里,黎华和河合奈宝子的组合名字定了下来,叫做“モクレン桜”,翻译成中文也很简单:木兰樱。 简直让毕文谦觉得残念的名字。 但黎华却不太在意,据宁之说,她只是随意笑笑:“我不是木兰,河合奈宝子也不是樱花,但就这段时间的问卷调查来说,似乎很多日本人都认同这样的定位。” 毕文谦不知道她嘴里的问卷调查是什么时候怎么搞的,就像他听到这个解释一样后知后觉——那是11月的一天,在公司吃午饭的时候,听见前台小姑娘在哼《淋しい热帯鱼》的旋律,毕文谦才去过问——那是预定的黎华和河合奈宝子组合发行的第一首单曲。然后,就看到了小姑娘搁在前台桌子上的小小的宣传图:一身白西装没扣扣子的黎华和一身白礼服挽着发髻的河合奈宝子,花意盎然的背景,一左一右,两种完全不同的美感相互衬托。两双电眼,一双让人颤栗,一双让人酥麻,颇是动人心魄。 惊讶之下,毕文谦找到宁之,打听这海报是谁拍的。 “小山纪信。” “拍得很不错,以后可以考虑长期合作……” “那不可能。” “为什么?” “那家伙……总是想拍不穿衣服的什么写真,被黎华严斥拒绝之后,又去缠着河合奈宝子,黎华只好修理了他一顿。他在日本好像拿过什么大奖,也算有名气,也有点儿傲气,海报拍出来之后,很得意地宣布,要是不同意让他拍……那种写真,他就绝不再和我们公司合作。” “噗……” 宁之解释的时候一脸愤恨,毕文谦却不好火上浇油了。 能拍出这样的海报,很显然那个小山纪信很有几把刷子,但这样一个在80年代的日本都敢于并且执着于拍裸体写真的家伙,也显然是为了追求自己认知中的艺术而连社会主流的道德观都不会在乎的了——作为一家合资唱片公司,还真拿他没什么办法。 “……可惜了。早知道会拍出这样的海报,就不会让她们唱这种风格的歌了。” “黎华当时也说,歌和照片不太搭。不过,单曲的销量却很好。半个月不到,已经卖了100万多了。好像,有不少人是因为这张海报而买了唱片。搞得黎华郁闷了好一会儿。” 毕文谦大概能猜到黎华郁闷的原因,甚至是她郁闷的表情,但黎华还是没有来找过他,就像她和河合奈宝子在另一间录音室录歌的那些天那样。 这本没有什么,但12月初的两个消息,让毕文谦实在宅不下去了。 一个消息,是黎华的mtv正式投放了。 大街小巷,很多地方都在播放,连带着,本来已经火热过的《負けないで》竟真的回春了一波! mtv的剧情,在毕文谦看来,也不算复杂:喜欢棒球的工藤镜香总在球场边花痴眼般地看着男孩子们挥洒的汗水,然后,作为她的朋友的黎华看在眼里,终于下了决心,在一天早上,带上两套普通的棒球装备,以及不知是本就有的还是临时设计的漂亮的运动服,半劝半拉地把工藤镜香拖上了空荡荡的球场,开始了两人第一次的练习。不久,两个女生的行为被男孩子们察觉,围观伴随着讥笑很快到来,工藤镜香涨红着脸,畏畏缩缩想跑,却被黎华一把拽住。 在黎华像老鹰捉小鸡里的老母鸡一样护着工藤镜香和一群男生对喷……好吧,其实是语速很快,话音很响却很文明的争辩之后,一个貌似boss一样的男生排众而出,相互打量之后,“boss”和黎华约定,他当投手,黎华击球,只要黎华能从他手中打出一个好球,他就允许两个女孩和他们共用一个练习场。 接下来,就是黎华一次次失败,以及周围男生的嘲讽,以及工藤镜香渐渐包起泪花的眼睛。不过,随着脸上的汗水越来越多,黎华的眼神也越来越锐利,而作为投手的“boss”伴随着内行看门道的镜头,看黎华的目光也渐渐转变。 最终,在“boss”稍微放松的一投时,黎华竟然爆种式地打出了本垒打! 有力的模样,也不知该说是帅气的女孩子,还是说美丽的男孩子…… 一片目瞪口呆中,“boss”一脸严肃地朝黎华伸出了手,表示承认她们的资格,工藤镜香破涕为笑地一下蹦了起来。 然而,mtv并没有就此结束——当歌曲已经完结时,镜头黑了几秒,忽然又有了伴奏和画面——还是清早的球场,黎华和工藤镜香依旧练习着,“boss”慢吞吞地磨蹭过来,朝黎华递来了一张球票,一张甲子园的球票,黎华只是一笑,顺手把球票塞到了小跑过来的工藤镜香手里,眼睛却望向了场边,那是mtv一开始工藤镜香所在的地方,那里,气质温婉的河合奈宝子正入迷地望着黎华,正小声清唱着《負けないで》的副歌。 “分离得再远,我的心在你身边。感觉到了?凝视的眼眸……” 和毕文谦在电话里为黎华示范的柔情唱法如出一辙。 mtv便是在河合奈宝子的惊鸿一瞥中定格结束。 毕文谦看到mtv的时候,黎华还在外面进行宣传,他只能守在经理办公室堵住了宁之。 “这mtv是几个意思?” “什么几个意思?” “……我是问……这mtv真是黎华编的?她是怎么拍出来的?” “哦,这个啊,黎华和我讲过。她起先是觉得,《負けないで》的副歌里有‘ゴール’这个词,既是指目标、终点,也有球门、得分的意思。她就问工藤镜香,在日本,哪个球类运动受众最多,工藤镜香说是棒球,她就决定拍个棒球的题材了。经过一点儿深入了解之后,她就去和甲子园联系,想要在那里拍mtv,结果……预算远远不够。退而求其次,她就找到在日本成绩很不错的读卖巨人队,想请一个球星做技术指导。恰好,巨人队里有个新人,就是mtv里的男主角儿,叫桑田真成,他挺喜欢这首《負けないで》,就主动当指导了。mtv里的击球,都是黎华亲自打出来的,包括那个本垒打。” 毕文谦顿时就斯巴达了:“你……没开玩笑?黎华以前练过棒球?” “应该没有过。据说,就是黎华作为一个外行的练习的精神,以及运动天赋,感动了桑田真成,他才主动提出免费在mtv里露脸。不然,预算根本不可能做到。” “哦……等等,这个什么桑田真成,很有名?” “我对棒球不关心,不过,听说从3年前开始,他就是日本高中棒球联赛的风云人物,直到他选择加入巨人队,甚至他加入巨人队的风波还引起了社会关注。” “社会关注?你不是说是高中联赛吗?” “是啊,日本人喜欢棒球嘛,可能就像我们关注乒乓一样。据黎华打听,桑田真成家境不好,巨人队为了确保选秀选到他,和他签了秘密协议,让他在选秀之前放出决心读早稻田的烟幕。为此,他也欺骗了高中同队的好友,直到现在都还是一个结。” “……到处都有这些事情。” “可能,这就是他心里喜欢这首歌的原因吧!反正,他最近上了访谈节目,证实黎华在mtv里的击球都是真实的,那一记本垒打,虽然不是他全力头球,但也决不是刻意放水。因为这个,很多报纸甚至是专业的体育报纸都在讨论这mtv,连带着,很多年轻男孩子排着队买唱片。这不,mtv放出来还没一个星期,就又卖了60多万张。上回黎华的售签会,基本都是女孩子来,这回的售签会,几乎清一色的是男孩子了。” 宁之似乎是在脑海中浮现起黎华关于此事的表情,不由笑了起来。 毕文谦却说不出话来了。 他当然知道,日本人喜欢棒球,但他本身对于日本棒球的认知,仅限于安达充的漫画,甚至那漫画都仅仅是听说,并没有真正去看过。 “等等……最后那个镜头是怎么回事儿?为什么把河合奈宝子也弄出来了?不是说预算不够吗?” “那个啊,是真事儿。黎华在正式拍摄之前,一直在刻苦练习,桑田真成看在眼里,因为mtv里面说的是高中生的故事,他觉得如果让黎华感受一下正式比赛的氛围,也许会对拍摄有帮助,就专门托人买了阪神老虎队的球票。那天恰巧,他过来送球票的时候,河合奈宝子正在旁边等黎华练习完了一起练歌。和mtv里的情形差不多。后来,黎华突然想加入另一种唱法的对比,就补拍出来了,而且,也有越来越多的人一起奋斗的寓意。” 突然想…… 不得不说,黎华还真是个好学生。 问题是,她难道没发觉镜头里她和河合奈宝子的对视很容易让人产生莫须有的联想吗! 好吧……她大概压根儿就没朝那方向想过,这个年代的大多数人也不会那么去想。 “总的来说……mtv,拍得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好。” 毕文谦似乎有些动摇怀疑她有凤傲天的属性了。 “能不好吗?mtv十月初拍到十一月底,用时最多的不是拍摄,是她练棒球的时间;拍摄里,所有消耗的胶卷儿,她击球的长镜头占了一半多。能不好吗?” “你是说……” “黎华说了,中国的偶像,是真的。” 第二百零三章 划时代的发明 是的,在最初成立公司的那天会议上,就确定了关于偶像歌手的目标,或者说定义。 那是毕文谦第一次见到王京云的日子,他深深记得夏林那天的表情,还有万鹏背着黎华说的那些话。 以及,黎华的一举一动。 而现在,黎华虽然没有真正说过自己会当偶像歌手,却身体力行着当初的话。 看着mtv里她一次次击球的样子,毕文谦觉得心里格外地跳动。 而另一件让毕文谦坐不住的事情,是他在翻公司里新到的音乐杂志时看到的消息——雅佳公司推出了s900音乐采样器。 这是毕文谦穿越以来,自第一次想起之后,就一直念念不忘的东西。 一个划时代的发明。 第一时间,毕文谦就找到了宁之。 “叫黎华尽快回公司,我有事情和她说。” 毕文谦很少下命令,但作为经理,他的话很有效。 很快,黎华风尘仆仆地回来,毕文谦把宁之请出经理办公室,锁上了门,给黎华倒上水,然后坐在她对面。 黎华把一切看在眼里:“有急事儿?” “从短期看,不急;从长期看,非常急。” “哦?”黎华眯起了眼睛。 毕文谦从衣兜儿里摸出了音乐杂志,翻好放在黎华面前:“我以前说过,流行音乐,大致可以分成歌词、旋律、演唱、编曲,四个环节,其中,前三个环节都已经有了比较成熟的技术条件。而最近发明的这个东西,将奠定编曲这个环节的爆发。” “……你确定?”黎华低头看着内容。 “……反正,我是信了。” 毕文谦还真不好解释这种被“历史”证明过的事情,何况他此刻还“没有”直接见过s900音乐采样器。 黎华读完了杂志上的文章,才抬头沉吟着问:“你是想……让国内引进这东西?” “可以的话,大规模引进,至少,也得成为各个音乐学院、唱片公司的标配。”毕文谦一边说,一边朝黎华摇摇食指,“我知道,这很困难,甚至可以说暂时不可能。” 黎华盯着毕文谦的眼睛,好一会儿,忽然叹了一口气。 “昔日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师父,你这是要近水楼台吗?” “只要不是水楼就好。”毕文谦只是顺口一说,没指望黎华会明白水楼的梗,“我宁愿叫它跨越式发展……哦不,这好像也不太吉利。总之,至少在硬件上,这是差不多的起跑线。引进,只是必须做的第一步,引进生产线才是该做的事情,而在这个产品的基础上,自主研发更好的东西,才是真正的目标。不然,一个产业在某个基础环节被人卡着脖子,总是一件很不舒服的事情。” 黎华慢慢喝着水,思考了一阵。 “这样的想法,很有道理。但不是我们现在能左右的。你觉得这是极好的东西,我信你,但别人会像我这样信你吗?而且,这东西可不便宜,按汇率算起来,即使每个大的音乐学院象征性的买个样品,也和你的希望相去甚远。” “道理我都懂……” 毕文谦口吻里的失望被黎华听得明白,她习惯性地伸着中指敲桌子:“也许,可以换点儿办法。” “哦?” “别的音乐学院什么的,我们暂时谈不上决定性的影响,但可以在自己的公司里认真使用。连河合奈宝子这样的歌手都会有一个作曲家的梦,我们中国的歌手也可以让她们拿去把玩儿,即使当作消遣,也是一种积累。倒是这采样器本身,我觉得可以回国联系一下相关,或者间接相关的军工企业,让他们慢慢吃透其中的原理和技术,然后尝试生产,逐步改进——很多以前没有掌握的技术,都是像这样慢慢达到的。” “我知道……技术是急不来的,只能持续投入。” “没错,我爸妈,还有三舅,都是差不多的想法。”见毕文谦勉强接受了自己的建议,黎华轻轻笑了笑,进一步说,“要不,你先回国吧?你不是在准备一首很有难度的歌吗?恰好,我最近可能也没时间录新歌了。” “有事儿?” “两件事儿,都和那mtv有关系。一个嘛,我已经按照自己的理解,把你的一部分意思转告给吉天拓郎了。他和一些从前志同道合的人联系过,用他的话说,大概是多数人都没有当初那种满腔热忱了,但都觉得可以一试。” “他们算起来都是有家室的中年人了,毕竟和象牙塔里的学生时代不同。可是,这和mtv有什么关系?” “mtv里的女运动服,是我参考日本现有的运动服设计的。本来是想借用巨人队的队服,结果预算不够,我只能自己动手。似乎,mtv播出以来,很多年轻人很喜欢那运动服,就有服装厂商和我联系,希望我授权生产……” 黎华有条不紊地说着,毕文谦却忽然打断道:“等等,这不科学吧?” “怎么?” “按日本商人的尿性,正常的剧本儿不该是偷偷申请了专利去卖吗?他们竟然会主动找你?” 黎华咯咯地笑:“你当我傻啊?我找巨人队授权他们都开了我的预算难以承受的价格,我自己设计的东西,凭什么不事先做好准备?” “你……真聪明。”看着作为80年代中国人的黎华,毕文谦不禁发自肺腑的称赞。 “不是我聪明,我本也不太懂这些,宁之也不是法律专业的。我是托吉天拓郎向他的朋友咨询的。也正因为如此,我决定免费授权让吉天拓郎推荐的新服装厂生产这运动服,只要求他们共享运营报表,作为我们公司了解日本企业经营的一种途径,也算是投桃报李了。” “新服装厂……”毕文谦对这样的字眼儿也算敏感,“怕不仅仅是投桃报李,还有投石问路的意思吧?” “毕竟,出路是你建议的。”黎华把喝空的玻璃杯推到毕文谦面前,自己仰靠着椅背,双手抱着后脑勺,歪着头,眼睛盯着墙上的“墨宝”,“至于第二件事嘛,我想问问你的想法。” “你说。”一边问,毕文谦一边起身给黎华续杯。 “由于mtv在日本引起了不少人的议论,富士电视台和nhk电视台都起了把mtv改编成电视剧的想法,并且都找过我,问我是否愿意出任女主角儿。” 毕文谦手就是一抖。 “你?演戏?有经验吗?哦不,有把握吗?等等,富士台拍这种电视剧倒可以理解,但nhk台是什么节奏?他们不是喜欢拍纪录片和什么大河剧的吗?” “富士台是先来找我的,nhk台是吉天拓郎在台里工作的朋友牵线介绍的。不过,也有区别。”黎华仰着脑袋,堪堪看到背后的毕文谦,“富士台准备的预算比较多,但他们要求由他们设计剧本儿;nhk台的预算相对就少很多了,好像台里也不怎么重视,只是一次尝试,也正因为这样,在很多方面都征求我的意见。” 毕文谦把续好水的杯子递到黎华手里:“比如?” “nhk台同意我和mtv里一样,不化妆;也同意我对于剧本的建议——只有初始的人物设计,以及大致的主线剧情发展方向,具体的细节和台词,都按演员自己对于人物的理解来发展。” 噗……你这是比墨镜王还墨镜王啊! “……nhk真能同意?” “所以他们准备的预算比富士台寒碜多了。” “那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我这辈子,除了百雀羚,就没化过妆。” 百雀羚……也叫化妆? “你心里不是已经有了选择了吗?” “但nhk给的预算真的很少,少到连工藤镜香这样的小姑娘都觉得不靠谱。” ……你在日本,有遇到过预算充分的好事儿吗? 看着黎华继续喝水的样子,毕文谦抿了抿嘴,忽然说:“我说过,绝不会让你在日本跪着挣钱。” 第二百零四章 临行交代 80年代的中国文艺圈,还没有所谓歌而优则演的普遍性思维。何况,黎华也没觉得自己作为歌手就算是优秀了。 不过,鉴于拍了一个mtv,能够让买唱片的日本人从年轻女人,又多出了年轻男人,黎华倒的确有兴趣试试看拍了电视剧之后会有什么效果。 这也是为什么她会觉得自己最近没空的原因——如果选择了nhk台,那么自己就不仅仅是在做一个日本式的演员的工作了。 “那么,有什么具体的建议吗?” 黎华看着毕文谦,眼睛里略有期待。 “我又不熟悉日本电视剧,即使说了,也只是自己的想法。”毕文谦先把话里的余地留了出来,“不过,日本电视剧里演员的表演风格,肯定和我们中国的有所不同,作为看中国影视作品长大的人,你肯定会在拍摄中遇到这种差异感。我不觉得你需要完全学习他们,或者说,作为这部电视剧里你的角色的定位,保持这种差异感,本就会是一种特色。真正需要用心的是,如何让日本观众接受甚至认同。” 毕文谦在这个时代没有大量看日剧的经历,不可能直说日剧大约有一种话剧般做作的表演风格之类的话,但黎华却有一点儿自己的想法:“我请北外的人做过一些调查,关于那个mtv。不少买唱片的日本人觉得,这个mtv拍得像是真实发生的事情。我本以为我花了那么多时间练击球,会是最出彩的一段儿,可调查的结果……”说到这里,黎华不禁无奈地摇摇头,“他们是很喜欢,但更多的人却异口同声的觉得,工藤镜香在被一群人嘲讽时的委屈模样,最让他们感同身受……我实在难以理解……所以,我真的有点儿担心我把握不好大多数日本普通人的想法。” “这指的是……校园欺凌?”毕文谦一愣。 “也许吧。反正我在学校的时候,从没有一群人欺负我的时候;即使有过委屈,也没想过逃跑。” 黎华淡淡的口吻,让毕文谦简直无言以对。 “……好吧,反正,电视剧什么的,又不是主业,大不了,你就当成是一次社会调查的过程。即使拍出来之后评价不怎么样,也没什么。你又不是需要指望着一首歌吃一辈子的歌手。” 没错。毕文谦一开始根本没有想过那么快就和黎华谈及如何运作,去发挥甚至压榨一首歌潜在的商业价值,倒是日本人主动“教”给了黎华这些门道。 就像闻着血腥味儿的鲨鱼。或者调侃一点儿,出卖绞死自己的绳索的资本家。 毕文谦甚至可以想像,假如黎华拍的电视剧失败了,将会遭遇怎样的冷遇。但那不是毕文谦能够左右的,正如他并不了解电视剧该怎么拍,更谈不上深入了解日本电视剧。但他能够在这个时代肆无忌惮地说,下一首。 如果说自己和黎华希望做的事情,是对事不对人,那么日本社会中的这些商业运作,则是对钱不对人。 如果黎华成功了,那自然更好,如果她失败了,却也能够直观地认识一种80年代的中国人并不熟悉的……价值观。 毕文谦坐在椅子上,左肘撑着办公桌,拳头撑着下巴,歪着脑袋,望着捧着玻璃杯思考的黎华。耳边仿佛响起了她在申城时的宣言。 “我也想当歌神!” 她现在走的道路,是否和她的初衷有所偏离?偏离了多少?她是否意识到了这一点?她觉得这一切是好还是不好?是正确还是错误? 那漂亮的脸蛋儿上看不出端倪。唯一能够确认的,只是她每日不辍的练习,让她的基本功比起在申城时早已有了质的变化,从外行到专业入门的飞跃——单凭这一点,毕文谦就愿意去相信,她当初的宣言,并非一句谎言。 “十六君远行,瞿塘滟滪堆。”毕文谦忍不住又说出了这句诗,当初黎华在电话里也不知为此是真生气还是假生气,但她真到了京城时却没有提过那事情,而此刻,毕文谦却不再是那种调侃的心绪了,“黎华,加油。” 简单的祝福,却让黎华一愣,旋即展颜一笑。 “你啊!就不能换一句诗吗?” “难道……我也要来一句‘苟利国家生死与’吗?” 黎华咯咯地笑:“你还小,生死与哪儿轮得上你啊!” 花枝招展的笑颜,丝毫不知道自己的话有多大的杀伤力。 毕文谦陷入了沉默,黎华却在笑过之后,想到了别的事情。 “对了,关于那个叫田振的姑娘,有什么消息吗?” “……能有什么消息。” 事实上,田振很早就如约交了磁带,公司也合着她的资料一起寄了过来。但黎华和毕文谦都比较忙,特别是黎华基本没时间留在公司,自然也就不可能认真讨论了。当时,毕文谦只能给出一个折中的方案——暂时让田振签下一般歌手约,等有时间定夺之后,再确定是否转成偶像歌手约。如果结果并不能让田振满意,那她有权无条件解约。 据说,田振不太高兴,但她接受了暂时的安排。 “最近,田振的磁带,我仔细听过了。单就唱歌来说,我觉得很不错。当然,这方面由你说了算。”黎华慢慢喝了一口水,“倒是她的样子,的确不漂亮。问题是,我们计划中的偶像歌手,到底以貌取人的门槛在什么地方?” “……三十岁前的相貌,是父母的;三十岁后的相貌,是自己的。” “你是说,居移气,养移体?嗯……不对,”黎华猜测着毕文谦话里话,“你是说,偶像歌手的年限?”毕文谦静静看着她,没有答话,但黎华自顾自地继续着她的思路,“河合奈宝子作为日本的偶像歌手,现在才24岁,就盘算着另谋出路,也算是日本偶像歌手的一个代表了。在日本,偶像歌手算不上一辈子的职业。如果这么去看,田振的条件,的确不值得去当偶像歌手。那么,我们中国的偶像歌手,可不可以当一辈子?” 听到这里,毕文谦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一个人做点好事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不做坏事。” “……何况,我们和夏林签的约,也是有年限的。”黎华大约是听懂了毕文谦的意思,“田振现在20岁,即使和夏林一样签了十年的合约,到时候她也才刚好30岁。可如果不止十年,那么,该是多少年合适?总不可能签一辈子吧?那不现实。” 一辈子的偶像歌手?白发苍苍的人在舞台上一呼,台下白发苍苍的人万应?那画面太美,毕文谦简直无法脑补那具体会是怎样的样子。 “要不……这样吧?先和田振签五年的一般歌手约,但按照偶像歌手的标准去培养,等五年之后,如果她仍然志向不变,就续签十年偶像歌手约?续约时,公司将补偿她五年里两种合约的收入差距。” “你是说……” “所谓偶像,是要有普通人喜欢的。如果五年里,大多数人喜欢田振的歌,而谈不上喜欢她这个人,当她明白这一点了,自然也会淡了这个念想。如果的确有很多人视她为偶像,那么我们自然应该承认她的成绩。” 听着毕文谦的话,黎华笑了笑:“你这算是一颗红心,两手准备?” “这叫实事求是。” “好吧,依你。”黎华点了点头,突然又笑了起来,“另外,公司目前签了的歌手的资料,日本分公司这边都有一个备份。那个张静林的照片,我看过了。” “……我去叫边玫帮我买机票了。” 黎华看着毕文谦起身,莞尔。 “呵呵,还有,艾敬、苏虹、李灵玉她们的磁带最近在国内卖得很好,一个多月已经卖了两千多万盒了,据王京云的说法,是因为销售网比之前好了很多。这个数据,我透露给了雅马哈音乐振兴会。夏林军训完回公司了,看到艾敬她们的成绩,悄悄和我打了一个电话,说也想录歌。” 终于,毕文谦不再装作无动于衷了:“……她为什么不直接和我说?” 黎华盯着他的眼睛,意味深长:“谁知道呢?要不,你回去问问?” 第二百零五章 再见夏林 再次见到夏林,是在东直门中学。 这是毕文谦意料之外,却又理所当然的事情——王京云按照对于一般歌手和偶像歌手在最初定义上的区别的理解,在艾敬等三个人把磁带录完之后,就没有让她们和磁带的宣传挂钩了,而是通过谷剑芬声乐培训中心牵线,让她们跟着中央歌舞团下基层演出去了。 包括刚签约不久的张静林和田振。 而就在这个时间点,夏林军训结束,回到了公司,却除了门卫蒋卫国,就只剩常驻四合院的陆衍能天天见到了。何况,她的功课已经落下了不少,王京云就顺理成章的让她先回了学校。 按王京云的估摸,夏林这个寒假,怕是没有了。 所以,当毕文谦领着那个半成品的摇滚乐队回国时,整个公司连一个歌手都没有,那些少年演奏家们,也各自回了学校——他们也是需要考试的。非要说还能来公司的,就只剩现在理论上还属于中唱的编外人员的林烨了。他的空闲时间本就不多,有也用在思考选择让李灵玉唱什么歌了——按王京云来自陆衍的说法,林烨很在乎这个机会。而王京云给他的大致说法,大约是下基层的演出结束之后,他和李灵玉一起录歌的事情就会展开。 在半成品摇滚乐队被王京云介绍给了郭淑贞之后,毕文谦在四合院里当真就成了孤家寡人。虽然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但想到黎华在东京那意味深长的话,他还是觉得去看看夏林比较好。 毕竟,是自己拿主意送她去军训的。 于是,一个细雪的早晨,毕文谦戴上墨镜,咬着焦圈儿,就着豆汁,大摇大摆地从三里屯的公司四合院出门,听着京城里特色的自行车河的喧嚣,沿着人行道,悠然地往东直门步行。一路上,虽然有人对于一个明显还是小孩子的家伙戴着墨镜有些奇怪,却也算风平浪静,倒是抵达校门口的时候,这墨镜不得不摘了下来,随着一句“是毕文谦!”的惊叫或者说尖叫,他也立即成了被围观动物。 似乎,很有些人抛下早读溜出教学楼,把校门口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起码一半以上的人带着钢笔和五花八门却又以作业本为主的纸张。 即使有老师闻讯而来,少男少女们组成的人堆也只是被驱散,而难以被驱离。 看着他们眼巴巴模样,或者说亮晶晶的眼睛,以及有些老师暗藏着的差不多的眼神,一路上鲜言寡语的毕文谦叹了一口气,朝离得最近的老师问道:“如果不太影响教学秩序的话,我就在传达室给他们签个名吧,我平常到学校也少。” 话是如此说,毕文谦心里却是另一个想法——徒弟在东京签得,我在京城也该签得! 然后,毕文谦就悲剧了。 在短暂的征询了邵校长的意见后,那些老师先是假公济私的要了签名,然后维持起了校门口的秩序,甚至在校园广播里通知,以班级为单位顺序,让希望得到签名的同学,每个小组派出小组长,按有序依次地到校门口签名! 这种有组织有纪律的安排,自然把对正常教学的影响降到了最低,也充分满足了大多数学生和老师的愿望。唯一遭不住的,不过毕文谦一人而已。 由于这和售签会不同,或者说这个年代的中国还没有广泛的售签会的概念,大多数进入暂时征用的传达室,看着安坐的毕文谦的学生甚至老师,都免不了激动的多少说上几句,甚至请求毕文谦除了签名之外,多写上各式各样的简短的话,问候的,勉励的,或者是毕文谦发行的作品的歌词……不一而足。 这让毕文谦预想中签到手酸的时刻来得很晚,却又消耗了比他想像中更久的时间。到中午饭点儿的时候,他依然不得不“笔耕不辍”。 就在他埋头苦干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终于回国了。给你带的馒头。咱们班被排在最后,到时候再来找你。” 毕文谦闻声抬头,却只见到一个快步离去的校服背影。 夏林。虽然头发短了,但错不了。 或许是因为她来去过于麻利,或许是因为知道她和自己的工作关系,排在传达室以及左近的同学倒没有起哄的意思,只是…… “这丫头,光是白面儿馒头,一点儿菜都没有……” 看了看顺手边的一口袋馒头,微微嘟囔了一下,伸手抓起一个,摇摇头,狠狠地咬上一口,便一边咀嚼着,一边继续签名了。 ——倒是这签名的模样,让同学们更多了些轻松和欢快。 直到下午四点过,毕文谦才第二次见到夏林。 她是最后一个要签名的,虽然并不是班里的小组长。外面已经没了别人,原本的门卫老大爷也在校园里转悠,夏林关上门,递了八个小作业本儿在桌子上,脸上忍不住笑:“你这手烂字,也有那么多人要。” “我也算是体验了一把黎华说的‘签得手酸’是什么滋味儿了。”毕文谦签了七个,留了最后一个作业本儿在面前,舒展着身子,恣意地伸起懒腰,“你这个我就不签了,等我把字练好了再给你补上。” “呵,我本就是这么想的。”夏林食指指着作业本儿,“这也是同学的,签完再说。” 顺着她的动作,毕文谦不禁抬手捉住了她的手指。 “都起茧了。军训得如何?” “不如何。我也就是个三个月的新兵。”夏林摇摇头,又抽了抽鼻子,“回来的时候,有些舍不得,但我终归是要回来的……文谦,谢谢你。” 毕文谦不知道夏林这是在伤感还是真的可能想哭,连忙转移话题道:“这好像是你头一回没叫我‘毕文谦’啊!” “……臭美!” 夏林哼哼的时候,毕文谦也认真打量着她。 几个月不见,夏林比原来黑了一分,青涩的样子依旧,却多了一分沉着。 直接的目光没有让夏林觉得害羞,她反而微笑起来,口吻中含了一丝期待:“怎么?是不是觉得我长大了很多?” 毕文谦把视线在她胸口定格了几秒,然后抿着嘴,微微摇头。 好吧,宽松的校服本来就看不出真正的端倪,或者说,夏林就不可能在这样的校服下显出什么端倪。 “晒黑了些,头发也短了,”毕文谦忽然涌起了“我变强了,但也秃了”的联想,压着恶搞的情绪,但还是微笑起来,顺势把夏林的手拉到自己眼前,“其实我有一点儿羡慕,能够在松骨峰连军训。”想着自己突击翻阅的夏林军训报告里的称赞,毕文谦心里涌着淡淡的却又实在的满足感,低头观察着夏林手掌上的纹路,“再也不是娇生惯养的女孩子……” “你才娇生惯养!我十岁不到就当家了好不好!” 好吧,这嗔态,还是原来的样子,还是那么可爱。 双手合盖着她的手,毕文谦重新看着她的脸,缓缓地说:“也许,将来有一天,我会为你自豪。” 夏林张大了眼睛,愣了一愣,突然抽回手,转身背对着毕文谦。 过了几秒,传达室里响起了清澈的歌声。 “好多事情当时一点儿也不觉得苦,就算是苦,我想我也不会在乎。” [注,松骨峰英雄连,松骨峰狙击战,写入语文课本,《谁是最可爱的人》魏巍] 第二百零六章 烦恼 “我是听王京云说了,这回的磁带,已经卖了2000多万盒。就算个整数吧!听他说,每一盘磁带的利润,大体上暂时可以算成三块五,我悄悄算了算,演唱占10分之1,艾静、苏虹、李灵玉每个人唱了两首歌,你唱了六首,她们每个人算六分之一,然后是个人和单位平分收入,最后下来,她们每个人这回已经能分大概60万。” 傍晚时候,学校附近的小面馆里,夏林和毕文谦对坐着,等待着杂酱面。 外面下着细雪,两个人的头发上都略有些雪花,夏林一边搓手,一边小声说着:“磁带在京城卖得很好,我妈也知道。她虽然不知道这么细,但也估摸着磁带肯定赚了很多钱,她就撺掇着要我也录一盘磁带。可我哪儿有时间啊!功课都已经落下那么多了,你又要求我有好成绩。” 毕文谦静静看着她,忽然问道:“那你自己,想录磁带吗?” “想肯定想啊!我是歌手嘛!但没必要急着现在。”夏林理所当然,脸上却还是写着烦恼,“可我妈……我最近都有些烦了。” 烦…… 好吧,毕竟是清官难断家务事。 很快,杂酱面上桌了,毕文谦一边和面,一边琢磨着。 “这样吧……你回家这么和你妈说:等你这学期期末考试成绩出来了,如果跟得上要求,那公司会尝试在春节前后给你安排一次工作任务;如果你没跟上应有的学习进度,那这个寒假,你就好好补习。” “你这不是为难我吗?”夏林一下停了筷子,“我落下了那么多功课!” 毕文谦微妙地笑:“但至少你暂时能够安心学习了。” “……原来如此,真狡猾!” “还不是为了你。”突然,毕文谦脸上的笑容凝固住了,“对了,有一个不幸的消息。” 夏林关心道:“什么?” “今天我没带钱。” “……混蛋!”夏林很快就懂了,脸上腾地就红了,说不清是羞是恼,“万恶的资本家!铁公鸡!” 欢声笑语中,至少是毕文谦感觉中的欢声笑语中,吃过了晚饭,夏林望地坛方向回家,毕文谦则继续顶着墨镜,慢悠悠的往三里屯回四合院。 夏林很好,毕文谦挺满意的。那一句随口唱出的歌声,虽然只是一句,比起在学校操场相识时那有口无心的水平,已经强了太多。 但需要毕文谦思考的,远不止夏林一个人。 比如,现在,今晚。 用王京云的话说,《烛光里的妈妈》的动画片上了央视,也在城镇的电影院、乡村的流动放映队广泛播出,虽然这些都和公司的利润没有关系,却起了很好的宣传。单曲卖了3个月,已经超过一千三百多万盘——据说,这是因为许多人觉得一盘磁带只有一首歌,买起来不太划算。 问题在于,单曲的ab两面,分别是毕文谦和彭姐姐的版本,这意味着彭姐姐已经会有至少65万的分成了。 申城美术电影制片厂也有相同的理论分成,但申城美术电影制片厂当初选择的是一次性支付五万块报酬,以及1.25%的分成方式——只能拿到不到40万。 钱已经转了过去。 申城美术电影制片厂的严厂长又一次提出要和自己见一面。 而彭姐姐,不仅没有动过账户上的钱,相反,当她得知自己回国的消息,立即说要过来谈谈。 严厂长远,从申城过来需要时间;彭姐姐近,时间就在今晚。 她想谈什么呢? 直到走进四合院的大门,毕文谦仍然没有猜出个所以然。 无论如何,当彭姐姐真的来了,一直等在经理办公室里毕文谦没等她坐定,开门见山就说了一句。 “彭姐姐,我不知道你急着过来想说什么,但我先说一句:分成的钱,你必须拿着,就算我千金市马骨。这是原则问题,不能谈。” 彭姐姐听了先是一愣,旋即笑了起来:“我知道,你们的王办事员之前就说了差不多的意思。我呢,不会再说什么不要钱的话,但我今天的确是为了这事情来的。” “哦?”听她这么说,毕文谦倒来了兴趣,起身给她倒水,“你说。” “前段时间,我和你们王办事员谈过。按照你们的规划,本该属于我的收入,有130多万,以后可能还会增加,这其中有一半,会以培养我的缘由,分摊给我读过的齐鲁艺术学院、中国音乐学院,以及我现在所在的总政歌舞团,就算是平分吧,每一个都有20多万了。20多万,对于齐鲁艺术学院是很值得在乎的数目了!”彭姐姐接过毕文谦的水杯,捧在手里,却没有喝,“而中国音乐学院和总政歌舞团,虽然勉强可以说不必为了20多万大惊小怪,但这两个单位里,像我这种水平的人,并不在少数。将来积累起来,也足够单位格外地重视。” “这就是你不再说不要钱的原因吗?”毕文谦重新坐好,打量着彭姐姐的表情,“不过,你好像只是拣着好的方向在说啊。” 按照王京云的说法,以中唱为代表的唱片公司里,其实已经有不少人对毕文谦提出的分成方案不满了,因为这其实是把本该属于他们的利益“夺”走了,虽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都敢怒不敢言。 却是彭姐姐提到的这些单位喜闻乐见的方案。 问题在于,这些单位目前的反应,是喜闻乐见,而不是“喜大普奔”。 没有这些造血单位旗帜鲜明的支持,算不得真正的奠基。 这是毕文谦和王京云交流后的共识,也是需要谨慎而耐心的事情。 “不好的方向?你想听那我就说。我算是总政歌舞团第一个和文华公司合作的,这才三个月,磁带卖得越好,越是有人找我说东说西了。”彭姐姐一边说,一边无奈地摇头,“单位的领导,有的希望我把收入交给集体,因为我是单位的人;单位的同事,有的听到风声,暗示我要顶住压力;更多的同事,倒是要我和文华公司牵个线。这些事情,很烦人,但又躲不了。” “那……姐姐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呢?” “我……不太确定。”彭姐姐继续摇头,“所以我来问你。你以前说,这钱我首先应该要拿着,拿着之后怎么办,是我自己的事情。你话里的道理我知道。几十万的钱,我拿来也没用处,顶多也就是存进银行。我打听了一下,像我老家那种县城就不说了,即使是全中国,一年工资也没什么人能上万,我录这么一首歌,花了也就一天时间,即使算上我自己私下琢磨练习,也就一个月左右。满打满算,工作一个月,我就拿了全国贡献最多的人那种工资水平干一辈子甚至两辈子的收入。我……我实在睡不踏实。我记得你说,我可以当作党费交了,我个人觉得挺好的。这样做,你觉得,到底合适不?” “党费……”面对彭姐姐那含着期待的直勾勾的眼神,毕文谦觉得好有压力,“我不建议你全交做党费。因为你算是第一个参与其中的党员,无论你自己如何想,都有一定的表率作用。你不在乎全交,但会有其他的党员可能会在乎,比如说,家里父母有疾病,兄弟姊妹众多,或者孩子不少,日子本就过得紧巴巴的那种,有这样的收入改善生活,对他们来说,也算是雪中送炭的事情。不过,如果从这样的角度来说,怎么也花不着几十万。所以,即使真作为党费交了,也需要考虑一个比例问题。” “是啊!我就是弄不明白这个,但好多人现在都盯着我在观望。你们开这个公司,肯定会考虑这些,所以我来问你啊!” 彭姐姐说得干脆,毕文谦却觉得压力更大了一分。 “姐姐,你拿这样的问题问我,我也不能辜负你的信任。我现在只能说我知道了,心里也的确有一个大致的想法,但具体的方案,我还需要和别人商量。我答应你,尽快给你答复……” “好。但你最好快一点儿。”彭姐姐点点头,忽然又嘱咐道。 “……为什么?”毕文谦有些好奇。 “是这样的。”彭姐姐想了一下,脸上浮现起淡淡的笑容,“我也差不多岁数了,有朋友给我介绍了一个对象,虽然不在京城,但听说是个出类拔萃的人。我就答应去见见,就是这两天的事情。我是不喜欢以貌取人的人,但如果是我自己心里老闷闷不乐,就这么去见面,终究是对不起人……咦?文谦,文谦?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毕文谦按捺着猛紧的心脏,斟酌了好一下,才弱弱地说,“姐姐也到了嫁人的年纪了。我只是在想,对方要是劈头就问你声乐分几种唱法,该怎么办……” “那就照实回答呗!”彭姐姐被毕文谦的设想问笑了,“要是那人真那么问,而不是提什么出场费、收入什么的,倒也是和我心意。” 毕文谦不知道该怎么聊下去了,急忙草草把彭姐姐送出了四合院。 却在从过道路过时,发现王京云就坐在陆衍的办公桌上。 等他重新回到东厢房时,却见王京云已经坐进了经理办公室,就在彭姐姐刚才坐的位置上。 “你们没有关门,晚上院子里很安静,我听得也算明白,就不用和我复述了。” 毕文谦不太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你……在等我?” “你这位姐姐没说错,的确有很多人盯着她,毕竟是一首歌60多万的收入。”王京云拿起办公桌上的彭姐姐拿过却明显没喝过的杯子,大气地喝掉一半,“本来,国家计划这个月十号正式颁布执行《个人收入调节税暂行条例》,因为文华公司,有人觉得,个人所得税是不是定低了。所以,我来问问你的意见。” 毕文谦琢磨起来:“刚好在我和彭姐姐谈过之后?” “没错。”王京云依旧是捉摸不定的表情,却又仿佛意有所指地点点头,“你是文华公司的经理,有什么想法,大可以说出来。” “……那,黎华那边呢?” “自然会征询她的意见。” “好吧……”毕文谦抿着嘴,一时间不太清楚王京云的态度,或者说,自己应该把握的分寸,“你也听了我和彭姐姐说的那些,你有什么想法?” 第一次,王京云露出了古怪的表情。 “她……要是再年轻个三五岁该多好……” [注,媛媛和小熊,小熊为引起女青年歌唱家注意所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问她声乐有几种唱法……作者真幽默,以及,王京云的潜台词是,如果年龄般配的话,这样德才兼备的妹子,他就要追了,可惜80年代主流,男女般配的年龄差不超过2岁,而且,不提倡姐弟恋] 第二百零七章 个人所得税的建议 毕文谦一脸惊讶地盯着王京云。 王京云却无动于衷,反而盯着手里的杯子,越发沉默了。 诡异的寂静持续了一分多钟,还是毕文谦先忍不住了。 “个人所得税的事情,是关系到国计民生的大事,和我说这个,真的合适吗?” 王京云终于微微抬头:“决议之前充分听取人民的意见。这是民主。” 噗……这仿佛遥远却又近在咫尺的平淡腔调,听得毕文谦忍俊不禁。 “那……我先播个电话。” 说着,毕文谦拨了长途。 对面是黎华的声音:“什么事情?” “王京云关于个人所得税的事情,要问问我的想法,好像是因为最近我们公司的成员因为磁带的销售而有了值得让人眼红的收入。” “那……” “你暂时不必说话,听到就好。我的想法,只是我的想法。” “……那好。我安心听着。” 按下免提键,毕文谦重新看向了王京云。 “……我对中央将要下的决策没有意见。改革开放到现在,个人所得税本就到了应该实际征收的时候。具体的细则,我显然不比实际接触民生的干部和总揽全局的领导更有发言权。非要说的话,我也只能关于流行音乐这一块儿说说自己的看法。” “你说。”王京云点着头。 “我先问问,拟定暂行的个人所得税,最高点,征收百分之多少?” “60%。” “彭姐姐这一首歌的收入,我们就算65万好了,交了个人所得税,还有26万——仍然是绝大多数中国人不敢想象的数字。而一个家庭的日常开销,就以大城市来计算,从宽估计,夫妻加双方父母,再加上四个孩子,一共十个人,每个人一个月接近100块,一家一年也就大约是1万块——可以算是非常优厚的生活水平了,只要不刻意追求奢侈。”毕文谦看着王京云,顿了顿,继续说道,“可是,必须意识到,一盘磁带卖上千万盘,不可能是常见的现象。我们现在能够有如此的成绩,除了作品本身的质量,也和我们的宣传方式分不开——最起码,以前国内大多数作品,都没有拍mtv的习惯。将来,大家肯定会有样学样,有的会失败,有的会成功,而整个国家对于流行音乐的消费潜力,是受制于人民的收入水平以及国家的经济水平的,如果真出现了不理性的消费现象,那反而需要警惕了——也就是说,将来,虽然整个行业的收入水平会渐渐增加,但具体到一个歌手的收入,却不可能以彭姐姐这一次的数额为参考标准。” 毕文谦又沉默了一会儿,王京云却安静地等待着。 “……所以,非要说看法的话,我觉得,如果一个歌手的收入在60%的额度征收之后,仍然超过了1万,那么继续超出的部分,可以考虑征收特别高比例的个人所得税,90%甚至100%。注意,这个1万块的数额,是根据今年的中国经济水平而言,将来随着发展,肯定会有变动,最好,每年进行一次修订。”毕文谦看着王京云挑了一下眉毛,“我说的只是针对流行音乐这个行业的从业人员——因为,艺术工作者,也许个人不在乎生活水平,但一定需要家庭的安稳,而在这基础之上,过多的金钱消费对于艺术生涯并没有多少好处,那很容易让人脱离群众,不接地气——那可以说是对他们的艺术人生不负责任。” “不过,从一视同仁的出发点来说,这显然不公平——凭什么流行音乐的工作者的收入会有上限,而其他行业的没有?所以,物质待遇上有所亏欠,精神待遇上应该有所补偿。” 毕文谦又一次暂停了话头,望着王京云。只见他若有若无地点了点头。 “所以,我配套的建议是,对于那些收入达到了特别征收水平的从业者,应该给与制度上特别的荣誉。具体的名头说法,大可以斟酌。但在制度上,第一,要是面向全社会性质的公开表彰,第二,要在各自所在单位以及音协分别留档。这即是他们个人的荣誉,也是中国现代流行音乐历史的一种记录,很有必要。” 终于,王京云忍不住开口了:“真的有这个必要吗?这也是牵一发动全局的事情。” 毕文谦没有去琢磨他这个“也”里的意思,只是解释着:“改革开放说的是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也是贯彻按劳分配的社会主义制度方针,这个过程中,必然需要逐步改变人们心中或多或少的平均主义意识。一年一万块的收入,相比大多数36块5上下的月工资收入,多吗?肯定很多,这已经是会让一部分人眼红的收入差距了。所以,我们应该,并且有必要树立起正面的案例,进行持续的宣传。这会是一个比较持久的过程,反正,我有几十年的心理准备。” 王京云不明白毕文谦为什么会提“几十年”,他着眼的是别的方面:“你这……是要把整个行业架在火炉上烤吗?” “为什么不呢?”毕文谦中指拍拍桌子,反问道,“流行音乐是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音乐形式,这个行业里接近顶端的工作者,必然会成为人们关注的对象,会被置在放大镜下看待,这是避免不了的事情。既然如此,为什么不主动顺应历史潮流呢?”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王京云终于叹了一口气:“我可以预见,你的建议会遇到阻力。” “所以我说了,要给与他们制度性的特别的荣誉。” “我说的阻力,会是双方面的。” 毕文谦毫不动摇:“这本就是一个变革的时代。” 坚定的态度让王京云有些吃惊。 “为什么?” 为什么……难道说自己作为一个穿越者,很难容忍自己穿越之后的世界,中国的乐坛还会出现某些狗屁倒灶下三滥的剧本儿? “……你不懂……不,将来你大概会懂。” 王京云眯起了眼睛。 “这样的说法,很难说服人。” “我只说说出我的想法。另外,我还有一个建议。” “你先说。” “流行音乐不仅是一个创作艺术的行业,同时也需要有相应的工业技术水平支撑,才能做到良性发展。而我国的现状,这个行业的相应工业还非常落后。考虑到现在中央财政是比较吃紧的,指望国家进行大规模的财政拨款是不现实的想法。所以,本着尽量不向国家伸手的基本愿望出发,我觉得,针对本行业从业人员征收的特别个人所得税,在十年,甚至二十年、三十年内,可以作为返税,由音协建立部门管理。其用途,主要可以有两个方向,第一,纳税的从业人员如果是为了促进中国流行音乐发展的目的,其相应活动所产生的费用,可以申请报销,报销的上限是他自己纳的税额;第二,这些钱可以存入国家银行,其产生的利息,可以作为音协参与主办的关于流行音乐的活动的一部分资金补充,比如青歌赛什么的。” 王京云睁大了眼睛,却又逐渐眯起来。忽然,他一口气把剩下的半杯水喝了干净。 “音协的人肯定喜闻乐见。” “我需要的不是喜闻乐见,而是喜大普奔。” “喜大普奔?”王京云不解。 “喜闻乐见、大快人心、普天同庆、奔走相告。” “……”王京云咬着牙,勉强忍住没有笑出声,“原来,你是想要政策。” 毕文谦不置可否,只对着电话问:“黎华,你觉得呢?” “……想法很有意思,”电话里,黎华的声音既不悲观,也不乐观,“但其中的阻力,可能不仅仅来自两个方面。” 第二百零八章 严定贤来访 毕文谦相信黎华的判断,他也没有觉得自己的想法真能实现——那是龙傲天的桥段。 但自己穿越以来,却没有发现过什么明显的金手指。 国家的政策,可以说是利益的分割,也可以说是博弈的结果,自己现在能做的,不过是点到即止。 挂了长途电话,王京云也顺势告辞了,只是在临走时,忽然问了一句。 “那天去见王坤,你说过一句话,‘对于艺术单位来说,重视艺术的官僚是最好不过的领导人’。现在,你还是那么想吗?” 毕文谦愣了一下,观察着王京云的表情,却一如既往的没有结果:“……那当然是最理想的状态。” “退而求其次呢?” “那……只能追求平衡了。”毕文谦大约明白了王京云话里的问题,“但这种平衡难以长期稳定。不过,由清入浊易,由浊复清难。” “你确定这么说?” 毕文谦坐在办公桌上,和停在门口的王京云对视了一会儿:“务实的理想主义者,首先是理想主义者。” “知道了。最后一件事:申城美术电影制片厂的严厂长明天会到京城,他说这一次一定要见到你。” “那就请他来吧,我在四合院等他。” 这位动画片厂长算来也是三顾茅庐,现在也的确不算忙了。 只是,毕文谦想到了在申城唱片公司时,那位孙经理请自己吃饭的排场,似乎……自己有些懒于安排这样的事情。 也不知是好是坏。 无论如何,这只是他一闪而过的念头,王京云只是点点头,便利落地走了。 “好吧……差不多是跑三公里的时间了。在东京还有边玫或者张晓霞领跑,现在这四合院儿……” 一个妹子都没有。 不过,倒也不全是冷清。至少,当毕文谦饶着院子跑圈儿的时候,陆衍拎来的那只名为小虎的狸花猫,正趴在大槐树下的石棋盘上,下巴枕着前爪,尖着耳朵,时不时盯过来,那双眼睛在昏暗中,在跑动中望过去,总有那么一个角度,忽闪着属于夜猫子的“灯光”。 只可惜,当毕文谦跑完之后,一手温水瓶,一手脸盆,肩上搭着白毛巾就着月色走过去时,小虎不紧不慢地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在毕文谦即将够得着它的时候,优雅地往后院儿小跑开了,丝毫不理会毕文谦尝试性的轻声呼唤。 “这家伙……” 貌似比头一回见时肥了不少。 第二天,如日常的起床,练声,吃饭,接着,毕文谦没有去录音室,而是从黎华收集的书里拣了一本《天龙八部》,做在她的办公桌上,半温习,半浏览地读着。 直到下午,那位严厂长才到了四合院。由蒋卫国领进了经理办公室。 穿着西装,打着领带,长脸短发,发际线有些高,皮肤与神色对于一个五十岁的人来说颇为不错,有点儿年富力强的意思。只是那不经意间散发着的书卷气实在让人难以第一眼和厂长的身份联系在一起。 “您好,严厂长,我是毕文谦,您先坐,坐我对面就好。前段时间为了在日本开分公司的事情,一直很忙,不奢求原谅,但希望理解。”放下手中的小说,主动接过蒋卫国递来的介绍信,毕文谦起身客套一句,“公司两个经理都不常待在办公室,所以有些简陋,没有好茶,请见谅。” 话说得不紧不慢,没给对方回应的机会,他就倒了两杯白开水,一杯放在自己座位前,一杯递到严定贤手里。 严定贤一进门,就不住打量着毕文谦,接过水杯时,不禁感慨道:“毕经理……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请不要恭维我,我也就做了一点微小的工作。”所谓隔行如隔山,虽然身为穿越者,毕文谦对眼前这位申城美术电影制片厂厂长却谈不上多少了解,非要说的话,却是在研究一首叫《金箍棒》的歌时连带着了解到中国在60年代有一部世界级的动画片叫《大闹天宫》——而王京云给的资料里,这位严厂长就是那部动画片里的技术骨干,“我不怎么了解动画片这一行,但也听说严厂长是中国动画片史上排得上号的前辈……” “惭愧,惭愧!其实……” 毕文谦摆摆手,继续说道:“请不必谦虚,我没有违心夸人的爱好。其实,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一下严厂长:像《大闹天宫》这种品质的动画片,现在如果要再创作一部,做得到吗?” “这个……”似乎,毕文谦带起的话题出乎严定贤的意料之外,他不由握着杯子,脸上浮现起一点儿追忆的样子,却更多的是凝重,“恐怕有些困难。” “为什么?”毕文谦睁大眼睛,追问道。 严定贤却没有立即回答,反而看着毕文谦。 “严厂长,你是美术电影厂厂长,我是唱片公司经理。认真的说,有很多相似的问题,我们都会面对。而您,显然是前辈,如果可以的话,请不吝给一些指导。” 毕文谦的姿态放得很低,这似乎让严定贤有些不适应。他斟酌了一会儿,才沉吟着说:“《大闹天宫》在20年前的成本起码也是100多万,我们厂创作了4年时间。而现在,国家没有这样的项目,厂子自身,很难为一部作品下如此大的决心。而且,我们以前都是先拍胶片,胶转磁之后再播,直到最近才逐步开始学习和尝试电视制作技术,在这个当口,进行那么大的制作也不太适合。再有,改革开放以前,厂子里没有考虑过成本和盈利的问题,都是国家统购统销,而现在,这些不得不考虑。虽然厂里已经从以前的固定奖金改成了酬金制,但其实一个月一般也只是100多到200块上下的工资。可最近,南方那边新成立了不少动画公司,还有中外合资的动画公司,开的工资是一个月2000甚至上万,人心……有些浮动了。” “还有这些事儿?” 这些都不是王京云随手收集的资料里有的,或者说,他只是在毕文谦觉得既然严定贤想和自己见面,就该多少了解一下其人的想法下,做了一点儿调查,根本没有心思和精力去深入了解中国动画片这个行业。 就像他能够从原画的可能数量上质疑毕文谦为mtv开的价格太高,却不了解这个行业里的从业人员的工资水平。 无论如何,愿意来中国打拼的合资公司必然是无利不起早的,它们却愿意开10倍甚至100倍的工资来挖申城美术电影制片厂的员工,这既说明了这个时代中国动画片有多强……也让毕文谦对80年代中国有多穷又有了一个直观的认识。 而严定贤提到的改薪酬制度的应对……大约也注定了十年后没落。但这不是他的锅,问题的根源不是一个厂长能解决的,更不是一个80年代的动画片厂长能明白的。 如果自己现在说,几年后国家会撤销统购统销制,眼前的严厂长是不信呢,还是不信呢,还是不信呢? 看着毕文谦惊讶的表情,严定贤只是苦笑。 “所以,我不得不厚着这张老脸来了啊!” “严厂长别这么说,您这叫三顾茅庐。” “哪儿呢!”严定贤不好接毕文谦的话,索性继续自己的话题,“中影公司收购我们美影厂动画片的价格是在10分钟8万块,而你们文华公司开的价格是不到5分钟10万块,严格地说,是3分多钟。厂子里为这事儿,开了不少会,要不是我力排众议,说不定当时我们就签了直接拿10万的合同。可现在嘛,惭愧啊……厂子里又有人想要求改成完全分成的办法结算……惭愧啊!” 严定贤一边说,一边有些难为情的看着毕文谦。而毕文谦也算是听出了些味儿了。 “严厂长不必惭愧。您负责一个厂的运营,该厚脸皮的时候厚脸皮,是份内的事情,至少我不觉得这是什么丢脸的事情。不过,您流露出的这个要求,即使我同意了,公司很可能有不会答应。毕竟,公司不止我一个经理,而我基本是不直接管钱的。”看着严定贤略显失望的表情,毕文谦只是慢慢喝了一口水,“不过,最近我们正在卖的另一盘磁带,我记得是让王京云联系你们和八一厂,一起研究拍mtv的吧?” “没错,为这个,我们和八一厂也争了不少啊!但争不过啊!磁带里的歌,我都听过了,都是好歌,《一路上有你》、《传奇》、《困砂》、《京城的冬天》、《离人》、《涛声依旧》……”严定贤一首首数下来,“都是好歌。但这些题材的歌,人家八一厂的确比动画片更有优势……” “等等!”毕文谦突然伸手打断了严定贤的话,“为什么这么说呢?凭什么这么说呢?” 严定贤望着毕文谦,貌似不大明白他的意思。毕文谦也直视着他,忽然叹了一口气。 “我有一个不知道是否具备普遍性的感觉,似乎在中国,绝大多数人都觉得,动画片也许可以老少咸宜,但首先,一定是适合儿童看的。说实话,如果连创作者都始终抱着这样的观念,那么……中国的动画片,迟早会渐渐死亡。” 差不多的意思,毕文谦对王京云说过,作为局外人的王京云只是不置可否,而此刻的严定贤的反应则和王京云大相径庭。 他一脸惊诧,却没有立即回答什么,反而咬着嘴唇,陷入了思考。 “严厂长,就我个人的看法,动画片和真人电影、电视剧是平等的,都是一种艺术创作。动画片不如真人影视作品那么真实,但影视作品里许多因为成本和技术问题难以实现的内容,却是动画片可以解决的。所以,你们为什么不尝试一下既追求真实,又是真人影视难以复制的作品呢?” 这样的建议引起了严定贤的思考,但他并没有忘记今天来的某些初衷:“可是,那6首歌的mtv,的确是八一厂在拍了……” “是吗?那肯定是王京云的决定了。当时我在日本,没有具体过问。他是公司的办事员,公司会支持他的决定。不过嘛……” 毕文谦卖了一个关子。 “不过什么?” “我之前在电视台做了一个节目,叫《每周一新歌》,没错,最近这磁带里的歌都是在那节目里创作的。其中,有一个群众来信问我,可不可以创作一首武侠歌。但我几乎没有看过武侠小说,当时自然也就不可能做到了。这不,我暂时忙完日本那边的事情,就抽空了解了解。”毕文谦把办公桌上的小说掉了个头,朝严定贤推了推,“武侠小说里的武功,和现实之中肯定是有差距的,可以说在一定程度上加入了幻想的元素。所以我就在想啊,如果要把武侠小说拍出来,真人影视剧也许在文戏上会很好,但在武戏方面,却难以完美表现小说里的想象力。而如果是动画片的话,至少在技术上,难度会小很多——如果你们愿意尝试的话。” 严定贤一边思考,一边瞄了一眼书名,试探性地问:“你是说,你要写一首歌,让我们根据《天龙八部》的内容,拍一个mtv?” “那的确是一个办法。”毕文谦微笑着点头,“但是,何必那么小家子气呢?” 是啊,作为一个穿越者,做那么按部就班的事情,很难有真正的成就感啊! 特别是在身边有了黎华这种疑似凤傲天的存在的时候。 “说实话,我很为中国有《大闹天宫》这样的作品而自豪,但那毕竟是我出生前的时代了。作为这个时代的人,虽然时代不同了,但中国竟没有继往开来的重量级作品……反正我是真的为这个时代有些惭愧。所以,我们公司可以考虑出资和申城电影制片厂一起创作一系列动画片,如果你们能够符合我的要求,引领时代的发展,而不是被时代牵着走的话……几百万,甚至上千万,我们倒是拿得出来的。” 又一次,毕文谦觉得自己背后飘着一只长着尾巴的小恶魔。 [注,严定贤,《大闹天宫》] 第二百零九章 下基层 毕文谦没有继续和严定贤讨论更细致的问题,只是希望他能回去让申城美术电影制片厂研究一下写实风格的动画创作。 而王京云在四合院里陪同一起吃了晚饭,其间严定贤不住夸赞毕文谦年少有成,被毕文谦拒止之后,又改为感谢两个公司之间的扶助。王京云默默看着这一些,没有出声,只是在毕文谦送严定贤离开之后,终于忍不住问了。 “一个唱片公司真的要拿几上千万资金去拍一部动画片?” “至少你没有当着严定贤的面质问。”毕文谦朝西厢房指指,“外面冷,走办公室说。” 今天陆衍没有加班,西厢房里没有其他人。王京云率先往沙发上一坐,眼睛却没离开过毕文谦。 “你是经理,公司的资金怎么使用,你有权决定。不过,有件事情,你还不知道。” “什么?” “鹏哥前两天已经回国了,他正在绥芬河,很快就会回京城了。” “……他需要继续投入资金?” “他没有在电话里细说。” “但你话里有这个意思了。”毕文谦观察着王京云的表情,虽然这几乎从来没有过结果,“看来,万鹏在苏联干得不错,至少他自己是满意的。” “他自己开的玩笑,说是死里逃生,必有后福。” “死?” “那毕竟是苏联。去做的事情也不是正式交流。”王京云理所当然地说,“所以我佩服鹏哥。” 王京云这话也许是真的。至少毕文谦上辈子就听闻过太多关于克格勃的传说。 不过,正因为这些不是毕文谦所熟知的,他下意识地就不想多谈:“……但即使他真的回京城了,恐怕他更希望的,也不是见我,而是给黎华打电话吧?” “明眼人都知道的事情。”王京云若有若无地笑了一下,“可是,他多半是一定会和你谈谈的。” “但我不会继续宅在四合院里等他。”毕文谦摇了摇头,“夏林去了部队军训,公司其他的歌手们也下基层演出锻炼了,我也不能总是足不出户……”想想自己在东京的尿性,毕文谦还是改了改口,“好吧,就算是足不出户,也得是在不同地方足不出户。王京云,帮我准备车票,明天我就走。” “走?走哪儿?” “艾静她们在哪儿,我就去哪儿。” 毕文谦答得笃定,王京云却观察着他的脸,仿佛想看穿他到底是不是临时起意。 “……前段时间不是让我招人手组个什么摇滚乐队吗?招的那个叫赵木阳的,年纪轻轻号称西北鼓王,我反正对音乐不太专业,索性就牵线安排艾静她们去西北演出了。” “从地图上看,西北的范围很大啊。” “这一次,她们演出的范围也不大,只是陕甘宁边区。” ……很好,很强大。 毕文谦不确定这个决定参杂了哪些人的意见,他也没有再去过问这一茬了。 “帮我准备好介绍信、车票。我明天就走。另外……帮我带几句话。” “哦?”王京云点点头,“你说。” “一个,告诉郭淑贞他们,我写的那首歌,第一目的是在西方国家卖钱的。所以,对于歌曲的理解,要融于西方本土的文化思维方式。他们可以在了解之后不太感冒,反正我也不觉得那些文化有多了不起,但是,有所了解是必须的。”毕文谦扳着指头,“一个,告诉万鹏,如果真有什么需要我和聊聊的,就到西北来找我。然后一个……告诉夏林,既然她不在乎吃苦,还挺喜欢唱那首歌,那这段时间,在学习之余,姑且好好练习一下,顺便给那首歌想一个名字。最后一个,联系一下春晚的筹备剧组,就说文华公司准备有一个独唱节目。” 听到最后,王京云仿佛听出了点儿味儿:“你是想让夏林在春晚上唱歌?就是所谓的……出道?” “我和她约定了,如果她这次期末考试考得够好,就安排她演出。” “她都落了一个多月的课!” “但要是她真的做到了呢?我和她说过,不会欺哄她。相反,我会给她一个开端。” “可她更可能考得不怎么样!春晚是中央电视台面向全国的节目,要是这么掉了链子,对公司、对你、对她,都不是好事!” “是啊!”看到王京云难得不再是喜怒不形于色,毕文谦开怀地笑,“所以我让你说有这么一个节目,而没说是谁去唱——如果夏林没做到,那么,就让黎华回来和全国人民一起过年。虽然我和她都不觉得有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但好像国内有些人却没那么淡定。” 说着,毕文谦朝王京云眨眨眼睛:“夏林的期末考试离春节不远,保持这个选择,让央视保持这个不确定的选择,就需要体现你的工作水平了。” 这种戴高帽子的口吻反而让王京云渐渐平静下来。他微微后仰,靠坐在沙发上,双手交叉抱在腹前,沉吟了许久。 “既然如此,央视那边我会去联系,但有一件事,你需要认真对待。” “哦?” “前段时间,你不是成了音协的成员吗?最近,音协的领导层计划在元旦之后,春节之前,在京城开一次会。他们不确定你最近有没有空,但希望你能列席参加。而我建议,你不仅要参加,最好还有所建树。” 平淡的口吻里,毕文谦琢磨出了一丝不寻常的感觉。 “为什么?” “难道,你不希望趁热打铁吗?” 两人下意识地对视了一阵。 “我当然会认真参加。但能不能有所建树,恐怕取决于最近的个人所得税的细则安排了。” “在音协开会之前,会有一个结果的。” “还有,在万鹏去苏联之前,我和他讨论过一次如何杜绝音乐盗版的事情。你把这些也告诉他,他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很多事情,是相辅相成的。” 两个人都交代得差不多了,王京云也就麻利的带上他的公文包回家了。 又是一个人跑圈,没有妹子在旁,毕文谦也没去让蒋卫国领跑。只是,那只开始往肥嘟嘟的方向发育的小虎又一次趴在大槐树下,仿佛看动物园里的猴子一样看着他跑步…… 终于,毕文谦忍不住跑完之后朝它撵了去,小虎却不紧不慢的往后院跑,只比他快上那么一丢丢。最终,小虎溜进后院的墙角不见,只留下左顾右盼无果的毕文谦,以及一声韵味十足的“喵”在院子里回荡。 “这家伙……说不定将来会是只灵活的胖子。” 也许是调侃,也许是诅咒,毕文谦放弃了追赶。 也只有一个人的时候,这样的夜晚,才会有这样心血来潮的……童趣吧…… 俯身拍拍台阶上的灰尘,一屁股坐上去,毕文谦双手撑在后面,放松着身子,看看夜里的星星,又看看院子里的角落,也许还有那么一点儿可能在某处发现一只猫尾巴的念想。 然而看了一圈,念想还是落空了。 能看到的,只有陆衍由着黎华的意思,栽下的樱花树。 虽然不是春季,却也微微出苗了。在昏暗的环境里,渺小而又可爱。 [注,赵牧阳,西北鼓王,最近出场已经是中国好歌曲的《侠客行》了,纯粹的音乐人面对资本的无奈] 第二百一十章 当局者迷 出乎毕文谦意料之外,自己将去的第一站,竟然是延州。而在月台上给自己送行的,竟然是夏林。 “不是说你功课紧吗?” “所以等你上车了,我还得赶紧回去。” 也不知是不是特意,夏林穿着一身军绿迷彩服,全身上下比如胳膊肘之类的一些地方打着补丁,正抬手看着腕上的申城表,脸上似乎有一股也许是毕文谦的错觉的得意:“王京云都和我说了。你放心,我会努力读书的!” 毕文谦眼睛一凝:“他和你说什么了?” “你猜啊!” 夏林学着毕文谦之前送自己去部队时的样子,双手搭在他的肩上,微微掂着脚:“我比不了你,这种时候唱不出什么歌来。你一个人出门,有人不太放心,所以……” 喂喂,凭什么嘛! “谁不放心?” 毕文谦突然的追问弄得夏林一愣,呆了好几秒,才缓缓答道:“……大家都不太放心。” “大家……” 夏林微微笑着,脚掂得更高一分,双手也按得多了一分劲儿:“是啊!听黎姐姐说,你平时能不出门就根本不想出门,不仅在京城这样,早在申城也这样,去了东京还是这样,你自己说说,是不是这样?” “……那徒弟!”毕文谦笑着恨了一声,摇摇头,也没有去解释。 “所以说啊,你主动想出门,大家都很高兴。” 夏林紧紧看着毕文谦的脸,却看不透那墨镜下的眼神。 “大家……”毕文谦又听到这个词儿,不禁盯着夏林,琢磨了一会儿,“这也是王京云和你说的?” “可不只他一个人这么说啊!”夏林忽然呆了呆,拍拍毕文谦的肩,“算了……时间差不多了。毕文谦,该上车了!” “怎么,我又成‘毕文谦’了?” “哼!” 夏林放了手,转身就走了。 毕文谦搞不懂夏林为什么突然变脸,只能又一次摇摇头,慢慢挤上了火车。 火车启动时,他已躺在硬卧上,自然看不到从月台远处望来的夏林。也许,即使他真的透过车窗看出去,也察觉不了藏在人群中的她。 “明明是我在部队里穿的衣服……” 喃喃自语间,汽笛声响起。 “唱歌……我能唱什么呢?难道去唱什么‘好花美丽不常开’?” 铁轨律动,渐行渐远。 最后,月台上还是起了一句歌声,小小的歌声。 “有些歌陪我成长,多少次,红了眼眶;有些人怎么能忘,闭上眼,就自然会想。” 毕文谦不知道王京云和夏林说过些什么,更没去想过夏林和黎华聊过些什么。再一次坐火车,也没有了什么新鲜感,也许对于他来说,这已经算得上是平淡而相对漫长的休息了。 精神上的休息。 80年代的延州并没有通铁路,只能转长途车。真到了地方,毕文谦的身体确也有些疲惫。不过,看到接风的人时,又不禁抖擞起了精神。 张静林,一身蓝花花的小棉袄,像极了毕文谦上辈子在电视剧里见过的女主角儿乡间丫头,明明是黄土高原农村里常见的打扮,却一点儿乡间里风吹日晒的痕迹也没有,正俏生生、水灵灵的站在不远处,仰着头,右手挥舞着小小的白手绢,朝自己声声唤着。 “毕文谦,这边,这边!” 循着过去,毕文谦左右看看,有些奇怪:“只有你一个人来吗?” “他们都忙着演出,正好我昨天表演到挺晚的,大家就叫我来了。”张静林抿着嘴笑,把白手绢揣进怀里,“这不,这衣服都还是昨天登台穿的呢!” 大家……又是“大家”。毕文谦默然看着张静林,看着她童真的样子。 总感觉,似乎有哪里不对。 “……穿着是很好看。带我走吧。” 一路上,毕文谦随意问着张静林,她们这次演出的琐碎事情。 延州是新中国著名的革命胜地之一,但从来不是中国经济发达的地区,这一点,在80年代,对于来自10年代的毕文谦来说,格外明显。 江州、申城、京城,以及东京,虽然发展水平各有不小的差距,却都至少算是城市,不小的城市。而延州……仅仅是走到招待所的这段路,毕文谦就非常明白了一点——10年代的某些历史神剧里的生活细节安逸得有多么不靠谱。 不过,看看身边的张静林,他又觉得也许是世界对自己有特别的恶意。 好吧,和张静林一路走来,沿途的行人基本被他过滤在视网膜上了。 “这么说,你们是从保德开始,一边演出一边往南走,才到延州没几天?” “其实也只有在延州才多待了。之前都是走半天,休息整理半天,演出一天。就这么走走停停,唱了好多场。听说是要一直唱到长安,然后在那儿坐火车回京城。” 毕文谦的房间和演出团在一起,在他到之前就已经开好了。张静林一边带他进去,指着墙角的文件箱笑:“听说,这些演出调查都是你规定的。他们听说你要来,就提前整理好放这儿了,你可以慢慢看。还让我问你,你这次来,是想要一起演出呢,还是指导视察工作?” 视察工作…… 毕文谦这才想起,自己是文华公司的经理。 可为什么又好像在某些方面被当成孩子了? 而且,这个所谓的他们,到底是哪些人?公司里的歌手们?还是一起演出的中央歌舞团的人? 这到底是几个意思? 坐在床上,毕文谦看着那些文件箱,也算积累了不少了。如果中央歌舞团真的按照自己的要求在做调查,那么这些资料,大多数个体都没有分析的价值,有意义的,是汇总之后的数据。这个年代没有计算机,只能用土办法统计,这既不可能让歌手自己全部去做,换成别人也是很繁琐的事情。 渐渐的,毕文谦脑海里浮现起陆衍那瘦小的身形。 看来,公司得想办法招人了……或者说,搞外包? 好吧,这一切,和张静林讲了也没什么意义。 “静林,帮我倒杯水吧!然后……你可以找个地方唱歌,随便唱什么,我一边看这些资料,一边听。你要是觉得累了,或者不想唱,那就自己休息。” 无论如何,自己下的规定,自己得带头看一下。 [注,延州,延安] 第二百一十一章 张静林的感想 张静林稍稍考虑了一下,就站到房间中央,开了开嗓,清唱起来。 这并没有出乎毕文谦的意料之外,但她唱的内容,却是他完全没料过的。 “……去时陌上花如锦,今日楼头柳又青!可怜侬在深闺等,海棠开日到如今……” 虽然毕文谦并不知道这是什么作品,但很显然,既不是毕文谦“写”的歌,也不是别的什么特别流行的歌,而是……京剧。 打开搬到床上的文件箱,毕文谦盘腿坐在床上,手里捏着一叠调查资料,都是油印纸。但他没有立即去看,而是听张静林唱完一段之后,开口问她:“这是什么曲目?” “《春闺梦》。” 噗…… “你怎么想起唱这个啊?” 张静林理所当然地答:“我在学校里学的就是这个啊!” ……说得好有道理,简直无言以对。 “莫非,你以为我是在考你?” 张静林一惊,下意识地问道:“啊,原来这是考试?还好我唱了个熟练的。” “不,我只是想听你唱歌罢了。”毕文谦哭笑不得,随便找了个理由,“这不,公司路的歌手已经出过磁带了,而你才进来,我对你还不够熟悉,所以,想有点儿全面的了解。” “哦……” “我看过你的资料,知道你是很早就拜名师学习的。而且,好像成绩一直很不错。”话是这么说,但毕文谦对京剧并没有深刻的了解,“不过,时代不同了,公司会选择的歌曲,虽然不会和戏曲割裂,但多半不会让歌手去唱传统不变的京剧了。如果你真有兴趣,可以尝试在京剧的基础上进行一些改变和演化。” 鼓励很美好,但真能做到这种事情的,已经是音乐家了。“历史”上的张静林对于京剧几乎是半途而废,毕文谦也没有真期待她做出点儿什么的念头。 不过…… “静林,水呢?” 毕文谦低头开始看那些问卷调查,却听到张静林期期艾艾的回答:“这个……毕文谦,我听艾静说,你平常很喜欢喝水?” “嗯,好像是可以这么说。喝水对人有好处,特别是对于经常用嗓子的人来说。”毕文谦抬头看去,张静林正一脸忐忑,“有什么问题吗?” “可是……可是这里缺水,非常缺!” 缺……水? 毕文谦脑子里一个激灵。上辈子他的确听说过西北缺水,但这只是听说。无论是上辈子生活过的京城和蓉城,还是穿越之后的江州、申城,哪怕有不同时代和地区的发展差异,水这个概念,却从来没有过影响到生活,以至于连喝水都成问题的时候。 “……可以具体说说吗?”毕文谦下意识的放平了声调,将资料放在床上,自己下床搬了两把凳子,正面相对,自己先坐了下去,“静林,坐,慢慢说。” 张静林小心的坐在毕文谦面前,声音依旧不稳。 “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听说这里本来就缺水,今年又大面积遭了秋旱,所以特别困难。我不是太懂,但当地人说,因为缺水,所以很多东西都缺,很多东西都缺,自然就很穷了。”渐渐说下去,张静林的情绪却不见缓和,“来了这儿,听歌舞团的人说,因为有我们公司的人一起,王京云的意思是和当地群众打成一片,严格执行。我们要沿途演出,停停走走,每到一处都安排住进老乡家里不现实,所以只能在饮食这一块儿上严格照办了。” “王京云的意思?”毕文谦心念一动。 “这个我真不知道,从京城出发,王京云送我们时,只是说我们要好好体验生活,积累经验……但他们是这么传的,我在一边听到的。”张静林解释之后,继续说着,“我们第一站是保德,我在津门,在京城,天天吃的都是馒头,还有面。可这里,一天三顿饭,两顿只有菜粥喝,一顿干的,也只有窝窝头,或者什么叫玉米碜的东西,我第一次吃,好难吃,差点儿咽不下去。一开始我真不信,拿着那碗玉米碜出了招待所,拉着外面的当地人问,结果那真是他们日常吃的。然后我们到了神木,吃的还是这些,我又出去问人,大人孩子都问过,结果还是一样,人家反而羡慕我玉米碜管够!我当时就哭了,可能……一半因为这些都是真的,一半因为那实在是太难吃了,三顿饭都只有酸菜,都不见油。”说是当时哭了,毕文谦却看到张静林现在眼里就有泪水在打转,但他没有插话,只摸摸听她继续说下去,“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那些传言就在演出团里有了。出了神木,演出团一直走,从榆林到米脂,眼看着要到绥德了,演出团里终于受不了了。大家自己掏钱出去下了一回乡里唯一一家馆子,五毛钱的炒肉片,据说是当地人看月才咬牙吃一回的价,竟然比我小时候家里做的瘦肉片还好吃!他们笑话我,说我是饿极了,可他们谁不是一样啊!我没理他们,只顾着吃了,那天我是真的吃撑了才念念不忘的放了筷子。据说,我们把人家馆子老板都吃哭了,他那里根本没那么多肉,是临时和乡里联系才解决的。当天夜里,我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又哭了一场。” 眼泪终于出眶,张静林红着鼻子,却没有去擦。倒是毕文谦看着心疼,摸出黎华替他买的白手绢,伸手轻轻给她擦脸。 “啊……对不起,我越说越偏了。”毕文谦的举动似乎让张静林从自说自话的模式中走了出来,她一边道歉,一边重新说起了水的事情,“其实,和吃的差不多,这里的水也和京城不一样。不止,即使是这里,县城和乡下也很不一样。有的地方,打水洗脸,得先放在水盆里澄清一阵,最后是半盆水半盆泥,但至少还能用上;有的地方,别说洗脸了,连喝水都成问题。有的地方要好一些,附近有井水,但那些井水,也和京城里很不一样,我也是第一次知道,井水也有这么苦的。延州这里条件算不错了,我们这儿是在宝塔区的招待所,不用像在乡下那样住窑洞,也吃得上一些熬菜,不全是酸菜,但水……”张静林看着毕文谦,忽地破涕为笑,“听说你要来,艾静当时就说了,照你在京城时喝水那喝法儿,来这儿肯定会受不了。” 艾静……那丫头平时在四合院里,看起来不显山不露水的,怎么八卦起来脑洞也不小啊! “那么,我得谢谢你提醒我咯?既然真的缺水,我定量一天喝一杯,你帮我找个水壶,装在里面,总可以吧?”替张静林擦好脸,毕文谦收回了手绢,脸上微笑着,“话说回来,静林,刚才你接我的时候,怎么没提这些?” “……我又不傻。外面到处是人。” 看着张静林那白皙而精致的脸,毕文谦倒没有去追问是不想当众抱怨,还是不想当中流泪,而是继续转移了话题。 “谢谢你,静林,能和我说这些真心话。今晚我就见识一下,陕北的菜粥是什么样子。另外,你通知一下艾静她们,晚饭后,开个会,我和大家说两句。” 第二百一十二章 工人文化宫礼堂里的演出 毕文谦在房间里看了一下午调查资料,那上面几乎都是好评,而且写得也有不少颇不规范,指不定在多数当地人看来,京城来的演出团能和自己同吃同住,单是这风范就是好的了——还真有人是这么写的。 但这样一来,近乎100%的好评,自然也就丧失了统计意义。哭笑不得间,毕文谦意识到自己似乎搞砸了什么,80年代的底层人民对于流行音乐的口味儿可没有10年代那么刁。 不过,这倒不必懊恼,真正让毕文谦没有料到的是,让张静林传话有多么不靠谱! 演出团的演出分了下午和晚上两场,中途就地吃饭,不回招待所,但正当毕文谦在饭点儿对付起张静林传说中的玉米碜时,却见苏虹走了进来。 “文谦,到了这儿,觉得如何?能习惯吗?” 苏虹的卷发似乎有些天没洗了,左手端着一碗菜粥,但毕文谦只是看看,也不可能问出口:“静林说了一些这里的情况,我倒是有心理准备。比如说,”毕文谦抬起自己端在手里的饭碗,“这玉米碜,的确很难吃,但还不至于吃不下去。不过,如果天天都吃这些,没肉没油的,的确会影响发育。”说着,他又扒了一口,很不文雅的一边咀嚼一边和苏虹说话,“苏姐姐,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晚上还有一场演出吗?” “所以我回来了啊!”看着毕文谦不紧不慢吃饭的模样,苏虹眼中含着些笑,“听张静林说,晚上你要发表讲话,演出团知道之后,已经准备好了,请你吃了饭先过去看演出,演出末了,就由你讲话了。” 毕文谦手夹着筷子,猛地捂牢了嘴,差点儿没喷出来! “我……我什么时候说要什么‘发表讲话’的了!” “没有?”苏虹一脸疑惑,“张静林不是说……” “我是说晚上把你们,你、艾静、李灵玉、田振,还有她张静林,我们公司的歌手召集过来,大家聊聊想法!”毕文谦只觉得有个坑在面前等着自己,“我实在也不是谦虚,你说我一个文华公司的经理,凭什么一来就对人家中央歌舞团的演出指手划脚?那不是没事儿找事儿吗?” “可是……大家都传开了。” 看着苏虹一脸为难的样子,毕文谦也不好再抱怨什么。起码,人家没说什么“大家已经研究决定了”。 “……好吧,我去。吃完就去。” 左右权衡了一阵,毕文谦下了决断。 演出团演出的地方,是在宝塔区的工人文化宫礼堂。去之前,毕文谦换上了一身深蓝劳保装,这还是从京城出发前让陆衍临时买的,似乎大了一号。由苏虹领着进去,只见礼堂里坐满了人,舞台上一个男子正唱着秦腔,引得很多人喝彩。 “苏姐姐,你去后台吧,我就在后面站着看演出好了,反正这么站着的也不只我一个。”既然默认了张静林的“虚假宣传”,毕文谦索性把这个“流程”走下去,“演出完了,在台上叫我就好,我会上去的。” 交代过了,毕文谦就拣了最后一排靠边儿的一个扎着辫子的姑娘座位后面,双手轻轻搭在椅背上,注视起舞台来。 这个年代的基层演出,虽然条件简陋,却又似乎是什么都来,不只当地人熟悉的秦腔,京剧、梆子……大约是演员们会什么,就演什么,传统戏曲的比例一点儿也不少,怪不得张静林会张口就唱什么《春闺梦》,倒是毕文谦上辈子所熟悉的流行音乐里常用的乐器以及风格成了少数派。 宝塔区相当于城市的中央地域,礼堂里的人倒没有毕文谦想像中的那种全是淳朴乡亲的模样,或者说,这些就是,只不过毕文谦有些叶公好龙了。 他们很高兴,很兴奋,对每一个登台表演的人都报以热烈的掌声,哪怕不少人的表演,特别是歌唱戏曲类表演,在毕文谦听来,还颇有提高的空间。 当艾静登台轻轻唱起《一路上有你》时,不少年轻人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比如,毕文谦前面的辫子姑娘就挡了挡他的视线。不过,她的个子不高,毕文谦只需要稍微挪挪。 这样的歌曲,在这样的地方,让毕文谦产生了一瞬间的虚幻感,但那仅仅是一瞬间,很快,他便被若有若无的成就感所包裹,仿佛这些掌声都是属于他的一般。 舞台上的艾静,那张大脸依旧清秀,却不似在四合院里和自己相对时那样寡言害羞。毕文谦听在耳里,看在眼里。 这就是让她们下基层演出的效果之一吧…… 可另一方面,如果张静林没有被忽悠,说的都是真的的话,那这样一个下馆子吃上一份五毛钱的炒肉片都是看月的事情的地区,又有多少人买得起,真敢掏钱去买六块多钱一盘的磁带?一年,又能够买几盘? 如果仅仅从商业角度去盘算,来这样贫穷的地区做宣传,可以说是很难有回报,甚至是毫无意义的了。 王京云却选择了这里作为文华公司的歌手演出的第一站。 至始至终,毕文谦都没有像其他观众那样鼓掌,反正,也没有谁会回头留意一个晚来的家伙。甚至,他并不觉得在延州会有人认出一身劳保服的自己。 一个个节目演下去,演出终于来到尾声。出乎毕文谦意料之外,田振居然这时候走上了舞台,与此同时,礼堂里有工作人员把调查表分区域发给每一排最靠边的人。然后,田振在台上讲起了调查表的目的和意义,以及该怎么填,填好之后交给谁。 怪不得下午看的哪些调查表每一张都有不少人的意见。不过考虑到这个年代这个地区的经济水平,也的确做不到每次演出人手一张调查表的“奢侈”。 当眼前的辫子姑娘接到邻座传来的调查表时,毕文谦忍不住弯腰够着脑袋凑过去偷瞧。 果然……一眼瞄去,几乎又是全好评。 “话说,人家不是请大家提意见吗?这全都是在夸,怎么行呢?” 毕文谦吐槽的声音大概吓了辫子姑娘一跳,她浑身一抖,回头看看毕文谦,见是一个平常孩子,一边轻拍胸口,一边没好气地操着延州的方言:“这还不好?啊不对,你不是这儿的人?” 似乎,毕文谦的普通话暴露了什么。 恰好,就在这个时候,田振在台上又说话了。 “接下来,告诉大家一件事情——我们中国文华公司的经理,也就是今年青歌赛上获得好成绩的毕文谦,今晚也赶到了现场,我们演出团这次到陕甘宁边区演出的计划,也是他首倡的。现在,请大家以热烈的掌声,请他上台为大家说两句!” 第二百一十三章 演讲 礼堂里的延州人民很淳朴,田振说要热烈的掌声,他们就真的响起了热烈的掌声,震得人耳背。 毕文谦对着辫子姑娘笑了笑,俯身在她耳边轻轻说:“没错,我是今天才到这儿的。” 说完,便大步流星的走上了舞台,停在了田振身旁,接过话筒,首先朝观众们鞠了一躬。 “大家好,我是毕文谦。” 却是又一轮风暴般的掌声,不仅有很多人站了起来,甚至有不少女孩子的尖叫声夹杂其中! 毕文谦有些发懵,这……简直是脑残粉的表现啊! 可刚才那个辫子姑娘不都没认出自己吗? 这样的画风,让毕文谦不禁凌乱了。他偏头看向田振,眼含疑问。田振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你先下去吧,既然我当中说这些,那就让他们录音吧!” 良久之后,掌声才渐渐平息下去。微微摇头,把疑问压在心底,毕文谦继续说话了。 “延州的乡亲们,大家好,我是毕文谦。今天刚到延州,本来打算的是和我们公司的歌手们一起开个小会,交流探讨一下这些日子下基层演出的心得感想。结果,好像某人在转达的时候出了偏差,让演出团以为我是想对整个演出团,以及延州的相亲们说一点儿什么。我说我一个公司经理,有什么资格对整个演出团指手划脚呢?不过既然已经这样了,那我也不矫情,就以文华公司经理的身份,说一说我建议这次下基层演出的初衷好了。” “虽然不太确定,但既然大家给予了我那么多掌声,说明大家应该是认识我的。可我这还是第一次到延州——想想,最大的可能,大家是通过青歌赛知道我的吧?我呢,在青歌赛上的确取得了一点儿成绩,并且,因为这个契机,我演唱的歌曲录的磁带在全国卖了不少,因此有了一些收入。凭着这些收入,我决定顺应改革开放的时代背景,开了一家合营的唱片公司,希望为我热爱的这个行业做一点儿什么,探索一条路子。这一次演出团里的几个歌手,艾静、苏虹、李灵玉、张静林、田振,都是我们文华公司的签约歌手。” “文华公司坐落在京城,因为那里的物质条件比较好,文化条件、工业条件,都有一定规模。无论是音乐教育,还是歌曲录制,磁带生产,都有比较好的基础条件。从一个公司的角度考虑,定位在京城,是很务实的选择。” “唱片公司是流行音乐这个行业的一部分,而流行音乐是面对全国人民的。歌曲的录制可以当仁不让的选择在京城。可是,歌曲的创作呢?总不能永远躲在大城市里吧?我们中国还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农村、乡镇人口远远多于城市人口是现状,是不可能在短期内就质变的现状。我们流行音乐的从业者,无论是写歌的人,还是唱歌的人,都需要去了解全国普通人的真实情况,只有这样,才能写出反映人民生活的歌曲,才能唱出反应人民情感的歌声。” “如果贪图安逸而永远生活在大城市里,一辈子所见所闻的都是市井生活,那样的从业者,即使再有才华,也不过是用一辈子画出一幅《清明上河图》而已。一个从业者如此,不能说他不对,甚至,真能达到《清明上河图》的水平的话,那已经是足够青史留名的骄傲了。可是,如果一个行业都是如此,那么这个行业就脱离了大部分群众,也就必然一步步走向死亡。” “那是一个可怕的结果,我绝不能眼看它渐渐成为现实。所以,我提出了这个下基层的计划,让歌手们从城市里走出去,到祖国河山的方方面面去走一遭,感受一下国家不同地区的真实生活。” “都说新中国把鬼变成了人,在古代,我们这些艺术表演者,被视为下九流的勾当,张口就是戏子无情,闭口来句婊子无义,连还嘴的余地都没有。而新中国之后,我们有了人民艺术家的说法和称号,什么叫人民艺术家?顾名思义,可以分成三段来理解:人民,艺术,家。脱离了人民,就会不接地气,偏离了艺术,就会流于庸俗,自然,也就不可能登堂入室,被称为‘家’了。” “探索艺术的道路,谁也说不准,那不仅需要扎实的教育培养打下基础,更需要环境的激荡才能产生灵感,这是不可能主观强求的。我们能够自律的,只能是也必然是始终站在人民之中。脱离了人民,我们这些从业者,最终只会是一天天又从人变成鬼,重复古代的老路,沦为玩物,在达官贵人面前摇尾乞怜。” “诚然,作为一个唱片公司的经理,我知道也必须知道怎样才能够赚更多的钱。我虽然是今天才到延州,但我晚上第一次吃的玉米碜,是这里的乡亲们平日里习惯的饮食,实话实说,很难吃,如果按我所去过的鱼米之乡的日常饮食来比较,说是难以下咽也不夸张。我甚至听说,在现在的陕甘宁边区,下馆子吃一份五毛钱的炒肉片,寻常人家都是看月咬牙才能下决心的。这里,没有多少人买得起并且愿意买6块多钱一盘的磁带,如果只从赚钱的角度出发,这里根本没有必要来了。” “但是,公司还是让歌手们来了。艾静、苏虹、李灵玉、张静林,还有刚才站在我身边的田振,为什么要你们来到这个因为缺水而如此贫困的地方演出,为什么要你们跟乡亲们同吃同住?你们现在,听好了,记住了——” “不是要你们向什么人挣什么表现,也不是要你们获得普通人的感激,更不是搞什么形式主义。这一次,是缺水的黄土高原,下一次,说不定就是山清水秀的深山老林,下下次,说不定就是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大草原,也许不再缺水了,也许会有别的困难,也许,会是传说中‘桂林山水甲天下’那种怡人的地方。无论在哪里,公司对你们的要求,永远是跟当地的乡亲们同吃同住,体验当地的实际生活。因为,你们是中国流行音乐的从业者,是中国的歌手,中国那么大,你们该看看,看看祖国是什么模样。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音乐是文化的载体,而文化,就是各种生活点滴的积累。没有文化内涵的音乐,不过是流于表面的轻薄,如果功底好的话,甚至可以做成流水线式的产品。可那样的歌曲,终究是没有生命力的。” “真正优秀的流行音乐,不仅能流行一时,更能流行一世,甚至,代代相传。我让你们体验生活,是希望你们能够深入了解自己所生活的时代,提炼出一个时代的精气神,让你们的歌声能够凝结着体现一个时代的烙印,甚至,是超越时间束缚的广博。” “公司和你们签约,录歌卖磁带,磁带卖得好,你们能够赚钱,公司也赚钱,但除此之外呢?造纸术和印刷术让李白苏轼这样的诗词大家的作品流芳千古,而留声机的发明,也给了歌手相似的机会。不说千古,只说百年,当你我都已经成为历史之后,百年之后的人们在提起这个时代的时候,提起这个时代的流行音乐的时候,会提起什么?会不会提起你们?对你们的评价会是什么?好还是不好?一笔带过还是连篇累牍?” “归根结底,我希望,你们的歌声能够代表一个时代,而想要做到这一点,你们首先需要真正了解这个时代。所以,我要你们到处走,而不是在一个地方盲人摸象。” “最后,我稍微帮你们计算一下:假设一个歌手从20岁工作到60岁退休,40年里,每年除了录歌、学习,以及休息,能够用来下基层的时间,最多只有半年。一共,也就是大约20年,取个整,算7000天好了。而中国有多大呢?将近3000个县级单位,超过40000个乡镇级单位——很显然,如果你下基层不是走马观花,那就不可能一个人绝对意义上走遍全国。所以,原则上,公司不会安排一个歌手两次下基层到相同的地方。换句话说,你们得好好珍惜每一次和这里的乡亲们交流的机会,因为你们基本上没有第二次机会。” “好了,这些话本是我想和公司的歌手们私下里说的,既然因缘巧合,也不妨和大家一起分享。鉴于刚才大家给我的掌声如此热烈,我也厚脸皮猜一回,大家可能会希望我在这里唱上一首,或者几首。不过,对不起,今天我没打算唱歌。或者说,我这次来这里,既是以一个公司经理的身份,也以一个创作者的身份,唯独,没有以一个歌手的身份来。接下来的日子,我会跟着演出团一起走,了解边区的风土人情,我会为这片土地写一首歌,或者,不止一首。” 第二百一十四章 夜谈 毕文谦说了不唱歌,现场的观众依然此起彼伏地强烈要求着,但他并没有松口,而是把田振重新招上台,把话筒递给她,自己大步流星地下去了。 和上来的时候一样。哪怕这在礼堂里引起了一阵骚动。 事后,苏虹领着一个年逾古稀的老太太敲进了毕文谦的房间。 “文谦,这是戴爱怜戴老师,是这次演出团的领队。她想和你聊聊。” 苏虹一边介绍,一边给老太太搬凳子,而毕文谦见状,也一边问好,一边麻利的准备倒水——习惯性的动作,却又忽然猛醒。 “啊,对不起,我差点儿忘了,下午才和张静林说好了,我在这里,一天只喝一杯水。” 认错的模样引得老太太不禁微笑。她已是一头黑白间杂的齐颈发,脸上已生着些许老年斑,深深的法令纹在微笑中显得和蔼,苍老的五官隐约诉说着年轻时的清秀。 “第一次见呐,毕文谦!今年,时不时就听到你的事迹,听说你才读高中,本就有些想见见。我是跳舞的,以前当过中央歌舞团的团长,后来主要在学校里教学了,这几年呢,办了一个拉班舞谱学习班。”戴爱怜一边慢慢说着,一边细细打量着毕文谦,“我呢,根本没想到这么多年了,歌舞团会联系我,请我来当这个领队。但听说这次演出是你提议的,而且是到陕甘宁边区演出,我想想,也就同意了。”虽然苏虹给她搬了凳子,戴爱怜却没有去坐,反是说着说着,又往前挪了半步,“抗战的时候,我主要是在江州,当时,总理他们伉俪就经常关怀我,鼓励我多向民间学习。今天你在礼堂里说的那些话,很好,你这么年轻就能想到这些,并且提出来,做出来,很好啊!” 一番话说得毕文谦有些脸红,他连忙劝着戴爱怜坐下,才招呼着苏虹一起,三个人以品字形坐好。 “戴老师,我厚个脸,叫您一声戴奶奶。其实呢,我只是按自己的想法尝试做一些事情,不值当您这么夸赞。”一边说,毕文谦朝戴爱怜摆摆手,“我这个人不喜欢谦虚的,所以更不能随便飘飘然。对了,今天都这么晚了,您找我到底有什么事情?” 戴爱怜听了,又盯着看了毕文谦一会儿,才慢慢问道:“在礼堂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愿意唱歌?” “因为我本来就没有打算唱啊!具体的说,因为缺水。”毕文谦认真地说,“我不会随便去唱糊弄观众,可我又定量了一天只喝一杯水。我才17岁,勉强还算是在发育,嗓子是一辈子的事情,对于我来说,唱歌也是一辈子的事情,我不能没有远虑。也许您会觉得我过于多虑了,但我的确是这么想的。” 也许,如果没有一唱歌就喝水的习惯,也不会有艾静八卦出来的说法了。 这样的说法,不仅让戴爱怜有些发愣,一旁的苏虹也瞪大了眼睛。毕文谦观察着她们的表情,继续解释道:“在以前,别说录音机了,就连收音机都很精贵;录一张唱片不仅技术上成本不小,录出来的效果也和在现场听演唱有不小的差距。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面对面为观众演唱,是很常规也很重要的方式。而现在,时代已经不同了。中国已经建立了初步的完整工业体系,音乐录制的技术也有着长足的发展,可以预见,至少我是深深相信,在未来,随着科技的进步,磁带,或者说唱片,甚至更便宜而高效的新的音乐传播方式,会走入千家万户。也许很多人知道我是因为我写的那些歌,但是,唱歌才是我这辈子的理想,我现在的水平,离我希望的境界还有很远的距离。今天我在一个礼堂里少唱一次,是为了今后面向全国人民唱得更好。即使延州的人们对我感观不好了,我也坦然接受。” 一番话说下来,倒是让戴爱怜有些无言以对了。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才继续问道:“那……你说这几天要采风,有什么具体的计划吗?需要团里协调什么不?” “采风嘛,用不着兴师动众的。”毕文谦呵呵地笑了笑,“也不必演出团费心,就我们公司的歌手,每天留一个人出来,跟我一起到处转转就好。” 也许是时间的确太晚了,戴爱怜也没有再问其他的事情,不久就道声晚安走了。 倒是苏虹多留了一会儿,默默看着毕文谦,忽然吃吃地笑了出来。 “文谦,你真的是想百年后人们还记得?” “也许是千年也说不定呢?”苏虹眼里的笑意很清澈,毕文谦看着她,码不准她为什么笑,“理想总要远大一些吧……而且,翻翻历史书,那些才情飞扬的佼佼者,往往都是在群星璀璨的时代。咱们作为当代人,说不准自己将来能有怎样的成就,但让这个时代更灿烂一点儿,为之努力,总归是对的。” 品味了一会儿毕文谦的话,苏虹从口袋里掏出一盘磁带来:“这是你今天在礼堂讲话的录音,戴老师听说是你要求的,就和我带过来了。” “哦……”似乎事情有点儿微妙,毕文谦望着苏虹,思考了几秒,“磁带你先保管吧,不要给任何人。等回了京城,翻录两盘,一盘在公司留档,一盘给王京云,一盘寄给黎华。” “好。” “……还有什么事吗?” “明天你想谁陪你出去采风?” “……艾静吧。” 那丫头,竟然背着编排八卦。 “好。”终于,苏虹也道了晚安,“另外,文谦,谢谢,给了我这个机会。” 当天夜里,毕文谦躺在陌生的床上,有些睡不着。 戴爱怜是谁,他并不熟悉,但既然曾经是中央歌舞团的团长,并且自称是跳舞的,那多半是在国内这个领域颇有成就的了。而且,她提到了总理,抗战时期的江州,还有因为是来陕甘宁边区而同意当演出团的领队…… 那么问题来了,这个似乎本已经淡出中央歌舞团的前辈,是谁,或者说是哪些人,选择推她出来负责这个演出的呢?为什么会这样? 很快,他就想得头疼,加上从京城一路而来的疲劳,不知不觉间就睡着了。 [注,戴爱莲(1916-2006年),生于西印度群岛的特立尼达,中国共产党优秀党员、中国当代舞蹈艺术先驱者和奠基人之一、著名舞蹈艺术家、舞蹈教育家、中国舞蹈家协会名誉主席。被誉为“中国舞蹈之母”。2005年入党] 第二百一十五章 民族英雄?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毕文谦真的如他所说的,跟着演出团的脚步,一处处到处溜达着。带上小本本和笔,在街上,在厂里,走家串户,没有脉络甚至不着边际的问着各种问题,大事小事,生活细节,国家政策…… 这一回,他没有再戴墨镜,他的这张脸在这边并不为人熟知,但在听说他的名字,听到他的声音之后,他倒也不需要出示介绍信,也不被人怀疑了。只是,很多他所接触的普通人都格外热情……这颇有些影响效率。 “到现在我确定了一件事情。” 铜川下面一个村口,夕阳正金黄,毕文谦依然穿着那一身劳保服,却是由苏虹裁剪了一下,不再明显大上一号了,只可惜这手工不见得好,再加上王京云弄的一双军靴,看上去似乎有些不伦不类。十来天的行走并没有让他白皙的皮肤变黑,毕竟是冬天。一步步往外,左手夹着黑皮小本本,右手捏着一把口琴,身边是牛仔裤加厚厚的白毛衣的艾静,她正亦步亦趋地跟在半个身位后面,一双回力鞋已经走得灰白相间,倒戴的鸭舌帽压着长长的头发,手里也攥着一个小本本,一支写得半短的铅笔夹在耳背。 毕文谦忽然的感慨引起了艾静的兴趣:“什么事情?” 偏头看看艾静那忽闪的眼睛,毕文谦继续不紧不慢地走:“那天我在礼堂,观众们给了我很多掌声,但事实上,在上去之前,我和观众席上一个小姐姐说了几句话,她面对面都没认出我。当时我就觉得不合常理。” “那……现在?” “现在我知道为什么了。”说着,毕文谦淡淡地笑了笑,“其实很简单,这里太穷了,穷到大多数家庭都买不起电视机,他们只能够通过收音机听到我的歌声,甚至连收音机都买不起的家庭,就只能通过邻居甚至公共的广播知道我了。而我出的那些磁带上,我的样子都是穿着演出服,和我现在这样子区别很大。自然,多数人也就不可能第一眼认出我这张脸了。”笑过之后,毕文谦脸上却有些凝重,“不过,这虽然出乎意料之外,但也没什么,真正让我忧心的,是另一件事情。” “什么?” 艾静不由凑拢过来,几乎胳膊碰胳膊。 “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听流行音乐,或者说,这种喜欢的程度总是因人而异的。就像咱们这些天到处和普通人聊天,有的人见到我,像是天大的事情,央求我唱几句什么的;有的人却没有这方面的要求。可问题是,绝大多数人,只要不是那种足不出户连广播都不听的文盲,他们几乎都知道我这个人。”说着似乎足以让很多歌手羡慕的话,毕文谦却不见得高兴,“这不正常。并且,他们知道我,更多的,不是因为觉得我唱得好,也不仅仅是因为我在青歌赛上得过奖,而是我和黎华开的文华公司,在日本出的唱片有了挺好的成绩。我这几个月是没去留心过国内对我们这些事的报道,不知道官方是怎么说的,但你也一起听到了,有不少人话里话外把我和黎华,与下围棋的聂旋风相提并论着,甚至隐隐有民族英雄的架势。‘日本排行榜蝉联冠军’,‘连续霸榜’、‘售签长龙几公里’……好威风的段子!” 艾静看着有些陷入沉默的毕文谦,不太明白他的想法:“这……应该是好事儿吧?” “你觉得好吗?”毕文谦停下脚步,半转身子,直视着艾静,见她似乎真那么想,不由叹了一口气,“是啊……能被当成是民族英雄,自然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了。可是,静静,你想过没有?虽然都是艺术,围棋是有明确胜负的竞技,并且是中国自古以来的国粹之一,聂旋风凭一己之力在中日围棋擂台赛上力挽狂澜,要说民族英雄,严格地说,有些夸张,但至少是靠谱的。可流行音乐呢?任何一个民族、国家都有,并且根本没办法精确比较出个一二三来。黎华在日本上了o榜第一,那说明日本人喜欢我们创作的作品,可就是这个作品,拿回中国来,有多少人真能听懂了?今天我们在日本拿了第一,就成了民族英雄,明天要是在美国写一首英文歌,也拿了第一,是不是要民族英雄乘以二甚至平方了?”索性四下没有别人,毕文谦肆意嘲讽着,“谁不想当民族英雄?可这些事情和民族英雄有半点儿关系吗?还是说,这个民族英雄是因为我们为国家创造了很多外汇?可一个国家绝大多数歌手都是在自己国内工作生活,这不也是莫名其妙吗?” 咬了咬嘴唇,毕文谦把口琴放回衣兜,伸手搭在了艾静肩上:“或者……他们并不是因为我是一个歌手而如此高看我,而是作为一个经理,一个商人?无论如何,他们是把很多因素杂糅在了一起。静静,你不觉得这些想法的潜台词很可怕吗?作为一个中国人,一个中国的歌手,歌写得比我好的人,有,歌唱得比我好的人,也有,可他们竟然比不上一个在外国取得成绩的我!这是什么狗屁逻辑?什么时候中国歌手的成就关键在于外国人的评价了?这不是脚站起来了,心里还朝外面跪着吗!” 艾静目瞪口呆地看着毕文谦,只觉得肩膀被他捏得生疼,眼前那张清秀的脸上,说不清是抑郁还是委屈。 “文谦……” “静静,在咱们这个行业,真要提民族英雄这么重的说法,那起码得是让外国人听中文歌,由此了解、接受、认同其中的中国文化、思想、价值观才行,我现在的成绩,离这样的标准,根本是望尘莫及。可咱们这个时代,自1840年之后,绝大多数外国人就没有打心底里瞧得起中国过,他们会认同一个、一些中国人,甚至为之心惊胆颤;但对于我们这个国家,他们从没有放下莫名其妙的优越感,真心来了解我们的文化。想改变这个现实,绝不是仅仅靠流行音乐本身就能办到的,那需要整个国家全方位的崛起。甚至,就像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时,美国不仅出了大力气,而且已经是世界上第一大工业国了,但当时欧洲的传统列强们,并没有打心底里正视它,隐隐有当它是新大陆的蛮夷的味道,结果在巴黎和会上,美国根本没有获得与他们的付出想匹配的利益——同样的道理,文化层面的影响总是滞后于经济、政治。我可以写一首日文歌,轻易登上日本的o榜第一,但我要写一首中文歌走到同样的地步,却决不是靠歌曲本身的质量就能做到的……” 突然,毕文谦似乎想到了什么。 “不对,如果是日本的话,也许也有可能,那毕竟是一个标榜着唐宋遗风的国家。也许……可以试试。” “文谦?你在说什么?” “啊,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一个点子。也许要花几年时间才有机会变成现实,但……很值得一试。”毕文谦没有具体解释他所谓点子是什么,反而抬手摸摸艾静那在夕阳下颇显光泽的嫩脸,呵呵地笑,“好啦,天色不早了,得赶紧回团里,不然赶不上晚饭了!” 又过了一些日子,演出团终于一路到了长安。总算是回到了“大城市”的演出团又一次组织了出门会餐,但毕文谦没有一起去——有一个人正等着他。 万鹏。书卷气依旧,眼眶处隐约有些伤痕。 第二百一十六章 万鹏的经历 招待所的房间里,毕文谦和万鹏,两把椅子对坐,一人一大碗牛肉面,红辣辣的汤,热腾腾的气,和好的面里香菜隐约。 “我本以为你会早十来天来的。” “听说了你在延州的发言,我就决定在长安等你了。” “等我?” “我在长安也有几天了。”万鹏咂咂嘴,轻轻挥着筷子,“这里的面不错,牛肉也炖得够烂。” 毕文谦心念一动:“你不急吗?” “急啊,我急着和军工口的厂子联系啊,这不,长安也有很多?”万鹏眨眨眼睛,低头继续吃面。 毕文谦一边思考,一边细细咀嚼完了一块儿牛肉。 “说说你脸上的事情吧,如果方便的话。” “被人打的呗。”万鹏没有忌讳什么,看着毕文谦盯来的眼神,补充了一句,“一个叫维克托莉娅的克格勃。” “你还真和克格勃干上了?”毕文谦筷子一抖。 “什么干上?”万鹏起着沙沙的笑声,“你当我是敌后武工队那种孤胆英雄啊?我没那身手,也没那打算。不过是被他们控制了一阵而已。” “噗……”幸好,毕文谦赶紧低了头,才没有喷到碗外面,旋即,他重新抬头,仔细重新打量起万鹏来——部队大院子弟常见的军大衣,短短的寸发,除了眼眶处的伤痕,并没有什么变化,正淡淡的微笑着,“然后你还真的回来了?” “我本来就是要和克格勃打交道啊!不通过他们,我还回得来吗?” 似乎……万鹏做的事情,和毕文谦印象中的倒爷有些不同? “他们把你抓了,没做些……什么,还让你完……相对完整的回来了?没把你当成渗透的间谍什么的?” 万鹏盯着毕文谦略带忐忑的脸,沉默了几秒,忽然又笑了一声:“兴许,是因为戈尔巴乔夫的禁酒令实在太不得人心了。”说着,他又低头吃了一口面,“你那几百万资金,其中一部分,我拿着准备了不少老白干、烧刀子、高粱酒什么的。按你的说法,大概是叫苏联人民很‘喜大普奔’?我也少受了不少皮肉之苦。” 毕文谦有些无言以对了:“……然后呢?” “然后,被关过禁闭,审问过,直到那个维克托莉娅提审我。她虽然只是一个上尉,但明显不止军衔那么简单。这点儿,我还是看得出来。”万鹏把面碗端在左手,筷子插在汤里,微微回忆了几秒,“你对于苏联局势的分析,我有选择性的和她讨论了一些,最后,她就放我回来了。” 这……简直轻描淡写地玄幻吧! “就这么简单?” “我本来去之前就下了生死置之度外的决心了。”万鹏弯了弯嘴角,“连华华都敢在日本面对一群雅库扎,我总是一个男人啊!何况,当我知道那个维克托莉娅姓切布里科娃之后,我就决定赌赌运气。现在嘛……虽然还不完全确定,但我好像没赌错。” 毕文谦不太明白:“她姓什么,很重要?” 万鹏笑着眯起眼睛:“你真的想搞清楚吗?” 这样的眼神,逼得毕文谦低头吃面。直到吃得差不多了,他才重新开口。 “还是说说国内的事情吧!” “国内?你有事情?” 顺着万鹏的疑问,毕文谦把自己那天在铜川对艾静说的想法复述了一遍。 “……我本有一些心理准备,当我回国听说京城里有人想就黎华在日本的成绩开研讨会的时候,就有所料想,却没有料到这种心里跪着的思潮竟然已经辐射到了西北农村。”这一刻,毕文谦没有回避万鹏的眼睛了,“我不知道是谁,但肯定有人,有一批人,打心底里觉得中国低人一等,并且这样的人在中国有着不小的影响力。” 也许是因为毕文谦的话,也许是因为他的眼神,万鹏不禁有些惊讶,微微张着口,连嘴里的牛肉也忘了咀嚼。不过很快,他就恢复了淡然的表情。 “……那,你想做什么?” “也许王京云和你提过,来边区之前,他希望我在下个月音协的会议上,有所作为。我不清楚他所谓的作为是什么,但我现在,的确是想做点儿什么了。” “做点儿什么。”万鹏平平地重复着。 毕文谦把碗里的面终于消灭干净,一边擦着嘴,一边慢着语调:“就像我和王京云说的,需要一些事情作为前提。” “小云也和我提过了……毕文谦,你那天提的构思,我思考过,也一定程度上调研过。那不是没有可行性。但你得想清楚,开弓没有回头箭,真做起来了,无论将来遇到什么问题,你、华华,包括我,甚至小云,都必须走下去……” “而且必须得走好!”毕文谦截了他的话头,“万鹏,对于国家来说,枪杆子里出政权;对于一个行业来说,道理也是相通的。” 万鹏又一次特别不明白,毕文谦为什么如此自信。 “毕文谦,你说过,允许军队经商是万不得已的权宜之计。” “但在眼下,没有人能禁止军队经商,你也不能。” “我当然不可能。”万鹏哑然失笑,“你希望由公安部制度性的维护国内流行音乐的销售渠道,你怎么想的,你知道,我也知道;但别人会怎么解读,你不知道,我也料不完全。为什么、凭什么,如何去说、去做才能在道理上站得住脚,在执行中被里里外外的人接受?这些都不是在办公室里一句话就能办成的。” 万鹏的话让毕文谦有些低沉,一阵沉默之后,他却微微点起头来:“这的确是很难做到的事情,但困难并不能成为放弃的理由。今年如果做不了,那就明年,还是不行,那就后年,总有一天,时代的发展,你我的奋斗,会让条件从不具备走到成熟。” 房间里,四目相对。良久,却是万鹏低了低头。 “华华拍的mtv,我看了,真的英姿飒爽!她已经把mtv引进回国,小云联系了中央电视台,过几天就会面向全国播放。算算时间,再过一段,就是学校里的期末考试了。华华给我下了命令,要你也按时回学校参考。成绩,会第一时间批改出来。到时候,根据夏林的成绩选择后续的安排。” “……那个mtv,国内绝大多数不懂日语的人,能看懂?” “你不也说了吗?哪怕不懂,人们也有把她当成民族英雄的迹象。即使你不喜欢,那也是事实。”提到黎华的荣光,万鹏的脸上不由扬起几分神采,“说起来,前几天,第二届中日围棋擂台赛,我们又被逼到了悬崖,聂旋风却也又赢了下来。也真像你说的那样,报纸上,民间,到处的关注和讨论,和华华很有些相像啊!民族英雄……嗯……” 相像……聂旋风像黎华,而不是黎华像聂旋风…… 毕文谦总觉得万鹏已经冲昏头脑了。 [切布里科娃,这个姓,男性化则是切布里科夫,维克托·米哈伊洛维奇·切布里科夫,时任克格勃主席,是1982年安德罗波夫主席任命的,在1986年,与地球图政治对立] 第二百一十七章 竞争上岗 回京城的火车上,毕文谦依然拣了靠窗的位置。张静林坐在对面,艾静、李灵玉坐旁边,苏虹、田振和她们相对,万鹏隔着过道,和演出团其他人坐一起,正一个人默默看着一些材料。 铁轨隆隆,毕文谦悠然望着外面,身前的桌子上是铺开的作业纸,以及一支铅笔,右手轻轻按在上面,中指无意识地敲着。 而其他人,面前也都有这样的纸笔,有的正低头写着什么,有的夹着笔头却细眉紧蹙。 “演出是我的意思,但到陕甘宁边区,是王京云的选择。同吃同住,也是他的意思。我本来没打算第一次就让你们如此彻底,但既然已经这样了,我倒也喜闻乐见。” 嘴里一句一句说着,毕文谦却没有去看身边自己手下的歌手们,仿佛天边的云朵更值得关注。 “我听说,苏姐姐要入党了?” “还只是预备党员。”苏虹轻轻点头,浅浅地笑,“老师是致公党员,也许她可以介绍我进去,但我思考过一阵……还是觉得,这样能更贴近人民一些。” “好像,最近会出台个人所得税的法规,你在公司出的磁带,也有几十万分成,即使扣了税,也有让人不敢想象的收入,而如果入了党,说不定会出台规定让你把大多数收入作为党费上缴了?” “有这事儿吗?”苏虹愣了一下,“那就交呗,给我几十万,我也不知道怎么花。要不……我捐给边区的人吧?” 如果说苏虹前面的话基本都在毕文谦的意料之内,那么最后一就真的让他惊讶而不由回头看着她的脸。 “你确定?”问是问了,毕文谦却没从苏虹的表情中瞧出丁点儿波动,“……好吧,你有这样的想法,是好事儿。不过,我不建议你那么做。” 苏虹不懂:“为什么?” “因为那里穷的原因是缺水,而不是缺钱。具体地说,相比南方的鱼米之乡,黄土高原的一切发展,都会因为缺水都受到制约,太多的物资需要从外界调进来,或者,买进来。给他们捐款,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而如果想解决水的问题,需要的是国家级的水利工程,比如,南水北调什么的——根本不是我们中国现在的国力能够办到的。” “那……我们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苏虹不禁咬了咬牙。 几个女孩子先后都停下了笔,聆听着毕文谦和苏虹的对话,特别是旁边的艾静,正眨巴着水灵灵的眼睛,望了过来。 “所以中央提出了,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毕文谦忽的叹了一口气,“让自然条件优越的地方优先发展,在生产力足够解决问题时,回馈其他地区,这是靠谱的办法。真正需要担心的,是那些先富起来的人,是否还能记得仍处于贫困的同胞,心是否还和他们在一起,而不是觉得自己高人一等。”毕文谦望着苏虹的眼睛,“我并不觉得,多数人拥有和苏姐姐你一样的思想境界。那才是将来消灭贫困的阻力……好吧,之一。” 毕文谦没有指望苏虹,以及身边的这些歌手能听明白他的话,毕竟,她们都是土生土长于这个时代的人,没有见过10年代的风貌。 好的,不好的。都没见过。 毕文谦的声音不大,也不小,万鹏翻过一页材料,偏头瞧了瞧他。 “……你们继续写感想吧!写好之后,到了京城,记得交给陆衍留档,我会看,黎华也会看。”说着,毕文谦伸出手,摸摸艾静的脑袋,“好好写,就你根本没动笔。” “我……我还没想好写什么呢!”艾静的声音里像是有丝委屈,却没有躲毕文谦的爪子,“对了,你不也一直没写吗!” 毕文谦一愣,哭笑不得:“我要写的,本来就不是感想。” “那,是什么?”艾静不依不饶。 “写歌啊!我那天在延州不是说了吗?我要采风,要给这片土地写点儿歌。现在风采完了,自然要写歌了。” 是啊……写歌。毕文谦不由回想起和孙云一起坐火车去前线的时候。 也不知那位年轻的战斗英雄现在是什么情况。相比在猫耳洞里的生活,缺水的陕甘宁边区,又算得了什么呢? 然而,火车一直辗转到了京城,毕文谦也没有写出一首歌来。倒不是他不知道该“写”什么歌,而是这一路上,都在思考别的事情。 比如,王京云希望的,有所作为。 出了火车站,演出团就地解散。李灵玉要回家和丈夫团聚,田振想回家见见妈妈,苏虹也有自己的事情。毕文谦拍拍手,把大家的注意力集中过来。 “这次下基层演出,大抵可以说完成了预期目标。大家也不必过于兴奋,因为在公司里,将来这会是常态,每年都肯定会有。我说了,我会写一些歌,今天20号,明天就是星期天,不出意外的话,下个星期一,你们记得到公司来一趟,都试试看,谁更适合唱新歌。这一次,我决定,来一回竞争上岗,谁唱得更好,谁录磁带。” 张静林忽然举了举手:“那怎么才算唱得好?” 毕文谦看着她,忽然笑了:“以后也许有其他的标准,但这次,我说了算。好了,大家各自回家吧!要回四合院的,也自己去坐公交车,静静,帮我把行李带回去。苏姐姐,李姐姐,还有田振,记得星期一来公司哟!嗯,万鹏,咱们一起走走。” “走?”万鹏看着各自分头离去的女孩子们,提了提手里的公文包,“……好吧。” 也许,万鹏认为毕文谦是想和他说些什么,而毕文谦也的确有这个打算…… 只是,他们还没有走多远,也还没有具体说些什么时,就遭遇了意料之外的事情。 “这……这是啥?” “游行。”万鹏若有若无地笑了,沙沙的嗓音略有些像王京云那种捉摸不定的感觉,“听小云说,你是3号去的延州,你前脚一走,4号开始,京城里就有这种事情了。” 似乎,只是毕文谦一个人的意料之外。 “游……”时间不对吧?毕文谦大吃一惊,难道说因为自己的蝴蝶效应,时间线已经面目全非到这种程度了!“他们要干什么?” “他们啊……说是要民主,要全盘西化,要……” 听到这个答案,毕文谦就像祈祷瓶盖儿里别是“谢谢惠顾”,结果真的是“谢谢惠顾”一样,一副扭曲仿佛便秘的表情。 “……妈的智障!” [八六学潮,1986年12月中下旬至1987年初的“争民主”学潮。由此引发全国范围的第一次学潮,产生了一定的社会影响。持续31天] [注,记住这个时间点,1986年12月,主角第一次到北京是1986年第一届青歌赛,比赛时间是五一前后,也就是说时间仅仅过了半年] 第二百一十八章 位卑不敢忘国忧 万鹏脸上泛起揶揄的笑:“这……好像是你第一次骂人吧。” “又要苏联宣传的民主,又要欧美那样的西化,他们是精神分裂吧!这些人是干嘛的?” 毕文谦指着游行队伍的吐槽似乎被万鹏当真了,他小声解释道:“都是大学生。他们嘴里的民主,大概和苏联一直以来宣传的民主是两回事儿。” “这么说,是想跟着美国走了?”毕文谦不由自主地发出属于90后的冷笑声,指着游行队伍的手一甩又一甩,“我就奇怪了,这些人有几个是真去过美国,调查过美国社会全貌的,有几个是真的知道什么是西化,西化又是什么?”也许是觉得普通话不够喷得过瘾,他竟迸出了江州话来,“老子一个高中生都晓得去农村挨家挨户做调查,他们缩在京城里头好吃好喝只晓得呼口号,还西化,全盘西化?一群智障!” 喷是喷爽了,但毕文谦的动作也被游行的人给察觉了。很快,就有几个胖瘦不一的男女走了过来。 琢磨了一下毕文谦和万鹏的年龄,为首的一个男生正准备说话,身后突然迸发出一声尖叫:“是毕文谦!” 啥? 原本准备好分享点儿人生经验什么的毕文谦一脸囧样,看着那一下子“跃众而出”的女孩,黄色的喇叭裙和厚毛衣,时兴的波浪发,耳洞上插着消炎棒,两眼冒着精光,双手悬在身前无措。 “真是毕文谦!” 女孩根本没给自己一行的领头人开口的机会:“毕文谦!我们现在正在示威游行,争取自由,争取民主,争取正义!你也来一起加入我们吧!” 啥? 面对这种来自几乎明显的脑残粉的请求,毕文谦还真难以像刚才那样喷得飞起。 在西北没人认得出自己,回到京城竟然也忘了戴墨镜……残念。 “这个……你好。我的确是毕文谦。我才从长安那边深入乡村采风回来,对京城最近发生的事情不太了解……” 毕文谦还在斟酌说些什么,游行的人群里已经听到了女孩刚才的尖叫声,不少人,特别是女孩子改变了行进方向,朝这边围了过来,远看着花花绿绿的。 “真是毕文谦!” 场面一下子就有些“控制不住”了,连万鹏都被娘子军们挤到了一边。毕文谦有些发懵——这些大学生简直比以前遇到过的女高中生还疯狂。也许是因为自认为年长,好一些女大学生凑上来就有动手动脚揩油的迹象…… “我说,你们这么搞,我很为难啊!”终于,实在受不了了的毕文谦举起双手,大声喊道,“停!停!停!你们再这样,我就要衣冠不整了!” 他很担心会不会有人一激动就抱着自己亲几口——好吧,也许是他多虑了也说不定。 “我再说一遍,我才从外地回的京城,京城最近发生的事情,我都不清楚,你们要我参与的邀请,我不可能糊里糊涂就立即下判断。而且,我现在要回公司,有些事情需要交接。请先等我了解一下这些事情……要不,这样?明天是星期天,有《每周一新歌》的节目,正好,我采风回来,我除了在节目里写一首歌,也在直播里谈谈我对你们的事情的看法,如何?在电视里参与,总比在大街上会有更多人知道吧?”毕文谦一边说,一边双手下压,“你们要是真有心,可以告诉身边的人我明天要上节目……” 靠边站着本是在看笑话的万鹏一下凝紧了眼睛。 等到毕文谦终于被那群娘子军为主力的游行分流群放过,甩着签名签得有点儿发酸的手时,万鹏重新走到他身边,沉沉地问:“你又要上那节目?” 毕文谦点头:“嗯。根据王京云的总结,我在那里写的歌,宣传效果很不错,至少在京城以及周边很好。” “你要在节目上说游行的事情?”万鹏忍不住提醒道,“你知道你上一次上那节目,整个京城有多少人看吗?” “听你口气,好像很多?”毕文谦深吸一口气,笑了笑,“那我更应该这么做了。” “为什么?” “我说我想拯救一批我的脑残粉里的智障,你信吗?” “……你到底想说些什么?” 毕文谦细细看着万鹏:“你……在担心我?” “这不像是你会做的事情。” “可我现在不做,将来被什么人做的时候,就不是疾在腠理,而是肠胃了。”毕文谦的声音里有一种无意识的居高临下,“宣传阵地,我们不去占领,敌人就会占领。现在管事儿的人里有尸位素餐的,甚至出了叛徒,所谓位卑不敢忘国忧,我一个从事流行音乐的小家伙,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想有一个安心唱歌的社会环境,却是那么的难啊!” 无论是毕文谦的表情还是他的语气,都让万鹏有一种忽然很不爽的情绪,但他竟一时间无法反驳。毕文谦伸手拍拍万鹏肩头:“不必做什么联想。说实话,我是挺厌烦这些事情的。我之所以敢决定站起来说点儿什么,是因为我既没想过借此获取点儿什么,也问心无愧,随时可以坐回人群中。而你,你的路还很长,国家、人民、历史,需要你从荆棘中走出路来。” 万鹏盯着他,许久默不作声。 毕文谦挤了一个笑容,转身向前走了。 一条街、两条街……两人离三里屯越来越近了。 “说说你对苏联的感观吧。” “……苏联的确存在非常多的问题,但相比中国,他们的生活水平,好得很多。” “那是必然。人口是中国的几分之一,国土面积和经济圈里掌控的资源又是中国的几倍,计划经济工业发展比中国早几十年,要是生活水平比中国差了,那还配叫超级大国吗?” “但苏联人在某些方面,给我的感觉……很蠢,蠢得危险。” “哦?比如?” “比如……苏联人自己生产的丝袜,便宜又耐用,在仓库里堆积如山,但苏联人不买不用,留着手里的钱,去买从东欧国家进口的丝袜,只因为那些看上去更漂亮。可进口的丝袜只有那么多,根本不可能大多数人都用上,结果,他们一边任由仓库里积压着丝袜,一边抱怨丝袜短缺。” “是吗?一样产品,谈不上‘蠢’字,那么,你是想说苏联在不少行业和产品上都有这样类似的问题?”见万鹏默然点头,毕文谦笑着叹了口气,“这种问题积累多了,整个国家经济必然出大问题。可是,为什么你会拿丝袜举例呢?” “因为维克托莉娅当时穿着丝袜,东欧货。我拿这个例子引入话题,才摆脱了手铐。” “是吗?” “但在解开手铐之前,”万鹏苦笑起来,“冲我眼睛来了一拳。” “恼羞成怒吗?但她又冷静下来,思考你的话了?” “谁知道呢?”万鹏摇摇头,忽然又弯了弯嘴角,“结果,她没有枪毙我,给我留了一个电话,把我放了回来,却没收了那些酒。从账面上来说,你的那几百万资金,亏了很多。” “电话?” “当着我的面,眼睛看着我,对别人说了一遍她的电话,又重复了一次。” 第二百一十九章 翅膀挥动(一) 万鹏没有说他是怎么知道的苏联的细节,毕文谦也没去细问。到了四合院,万鹏也没进去,两人仿佛有默契地点头相别。 王京云在外面不知去向,陆衍正在整理艾静拎回来的资料。没有去打扰录音室里的艾静,毕文谦一个人搭着毛巾提着脸盆往附近的澡堂洗了个澡,然后就回来扑在床上,假寐进而沉沉睡去。 一日无事。 第二天清早,练完声,吃过早饭,毕文谦换了一身东直门中学的校服,坐在办公室黎华的位置上,铺开白纸,准备动笔“写”歌,却被黎华的一通电话给打断了。 “文谦。” “这么早?什么事儿?” “听说你要上节目?” 黎华的语速略有些快。 毕文谦不由笑了:“万鹏昨天给你打电话了?” “你要在节目上说和音乐无关的事情?” “……是万鹏想要‘曲线救国’吗?” “笨蛋!”终于,黎华也笑了起来,语速也慢了下来,“……文谦,你到底怎么想的?” “万鹏没告诉你吗?” “我要听你亲口说。” 坚定的口吻让毕文谦心中忽然一暖。 “听万鹏说,那些事情是从4号就开始的,结果半个多月了,竟然不仅没有平息,规模还不小!黎华,这可是首都啊!你不觉得这背后的意味很可怕吗?” “你是说……” “学生上街不可怕,可怕的是也许有人抱薪救火。” 电话那头隐隐有吸气的声音,毕文谦耐心地等待着。 “……文谦,我人在日本,一时间也回不来。我不会听万鹏的一面之辞就要求你什么。如果你决定要这么做,我会叫万鹏第一时间把你节目的录像寄给我。” “看了之后呢?” “再说了。”黎华的声音有些紧,“你依然是我师父,或者,是朋友,或者……曾经的朋友。” 毕文谦却发出了开怀的笑声:“你能这么说,不枉是我徒弟啊!但你少了一个选项。” “什么?” “亲爱的师父!” 黎华在电话那头一愣,旋即忍不住又笑了:“你啊!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嗯!另外……在日本加油哟!” “共勉。” 突如其来的电话让毕文谦的心情颇好,连“写”歌时也慢工出细活儿地注意了字迹,至少,在他自己看来,自己的“书法”进步了许多。 午饭之后,整个下午,毕文谦都在办公室里打着腹稿,关于晚上的节目如何去说。他让张静林提前吃了晚饭,先去电视台。而自己和艾静还有陆衍一起吃时,王京云来到了四合院。 今天,他穿了一身和万鹏一样的军大衣。 “来接我去电视台?” 王京云的娃娃脸永远是那样看不出什么内容,但他的声音却像京城的冬天一样干冷:“车在外面,吃完了上车再说。” 轿车还是那辆小轿车,王京云坐在驾驶座上,没有别人。 看看灰蒙蒙的天,又看看马路边的杨树,毕文谦钻进了车里,坦然坐定。 “我还在猜,今天我得自己做公交车去了。” “你是经理,我是办事员,送你是自然的。”王京云双手握着方向盘,却没有启动,“你动动嘴,我跑断腿。这节目你已经很有一段时间没上了,昨天说要今天上,还是鹏哥告诉我的,我得想尽办法协调。” “……谢谢。” “这不用谢。”王京云盯着车窗外的街,沉默了几秒,“我本不赞成你的决定,但你提到了‘抱薪救火’,倒有人想看看你会怎么灭火。另外,鹏哥让我带个话:不要辜负黎副经理的信任。不然,他跟你没完。” 毕文谦一愣:“……黎华为我说了什么?” “那已经不重要了。你只需要知道,从昨天到今天,很多大学,甚至中学都有人串联准备看你的节目,约莫是有人觉得你会声援他们;而今晚,会看你的直播的,不仅仅是那些上街的学生。”王京云回头看了毕文谦一眼,“一夜一天,不希望你上节目的人,希望你上节目的人,扑朔迷离。你能看清吗?” “我从没有打算过走进去,有必要看清吗?” 笃定的话慢慢飘散,小轿车慢慢启动。 王京云把时间卡得很准,车开进电视台时,离直播还有十分钟。 这一晚的电视台,节目直播现场里,人比往常多。除了学生,还有不少中年人,甚至老年人。 毕文谦在外面悄悄瞅了一眼,朝王京云打了一个手势,转进到了休息室门口。 “王京云,我想确认一件事情,你可以回答,也可以不回答,但得说实话。” “你问。” “我,还有黎华,我们在日本做的事情,传回国内,连边区的农村都有人知道,哪怕他们根本没听过黎华唱的歌。”毕文谦推开门,倚在门口,看了一眼静静坐在里面,捧着一本书看的张静林,“在这个过程里,你,是否推波助澜了?” 王京云眨了眨眼睛。 “……这个时代,很多人需要民族自信心。” “好吧……”毕文谦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一会儿我自己去演播室。” 说完,他进了休息室,关上门,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两张歌谱,递到张静林面前。 “这是我新写的歌,你自己看看,怎么唱,由你自己决定。我先去演播室了,到时候叫你过来,你就清唱。唱得好不好,我不做要求,但得是你觉得该那么唱。” 张静林拿起歌谱,看了一眼歌名,忽然叫住了已经走到门口的毕文谦。 “毕文谦……” “怎么?” “为什么是我?艾静不也住在四合院里吗?” 回头看看清水出芙蓉的萌妹子,毕文谦忽地笑了:“你猜啊!” 是啊,又能怎么和她解释呢? 带着笑意,一进演播室,现场就自发鼓起掌来,不少学生欢呼着毕文谦的名字,还有人吹起了口哨。坐在主持位上的唐博一见到他,兴奋地起身过来,拉着他的手:“文谦,你终于回来了!这段时间你不在,好多人写信都说节目没你就不那么好看了……” 听着唐博的絮叨,毕文谦任由她摇晃着自己的手,眼睛却扫视着现场。有的人,毕文谦觉得面熟,有的则面生。大约,多是文艺界的前辈。 “今天来的人,有些不寻常啊?” “听说你要上节目,好多老师都主动过来了。”唐博鸡啄米地点头笑,“大家都期待着你写歌呢!” “是吗?” 毕文谦看向王京云以前一直坐的位置,却是一个满脸严肃的老人,发际线平整,短发黑白间杂,法令纹和下弯的嘴角一起延长仿佛一个断线的八字,略大的鼻子,明显的眼袋,远看不明显的老人斑…… 而王京云,坐在他旁边。 就是这么一瞬间的对视,老人的眼神似乎锐利起来,朝毕文谦若有若无地点了点头。 毕文谦认不出来是谁。但和王京云坐在一起……本就值得玩味了。 “今天期待着的,并不仅仅是歌啊!” 毕文谦坐上了自己熟悉的主持位,双手肘在大圆桌上,十指交叉,默默看着镜头。 直到,直播开始了。 第二百二十章 翅膀会动(二) “亲爱的观众朋友们,现场朋友们,大家好!我是毕文谦,三个月不见了,又一次回到这个节目。由于最近一直很忙,也不知道这个节目近来进行得如何了。不过,还是像我以前说的那样,对于艺术创作,要求不能降低,但希望大家能够允许失败。” “趁着今天这个机会,我想和大家一起聊聊,我最近忙了一些什么。” “关注我的朋友大概已经知道,我是今年成立的中国文华公司的经理,而公司的副经理,是我的徒弟,黎华。借着青歌赛上河合奈宝子小姐演唱我们写的《月半小夜曲》在日本流传开来的机会,黎华先我一步去了日本,打开了局面,不仅发行了作品,还开了分公司。八月底,我去了日本,在那里,我又写了一点儿日文歌,但更多的时间,其实是在练习日语口语。毕竟,想把一个语种的歌真正唱好,必然首先需要能够说好这门语言。” “中途我回了一趟国,回来干什么,大概不少人也知道,当评委。也许是我年纪还太小,也许是我的观点比较不同,大家给我加了‘特别’二字。除此之外,这其间,我还发觉了一个问题——黎华在日本发行了一首歌,歌不错,唱得也不错,但生来漂亮的她,却是受到日本中青年女性的追捧,相较之下,日本男性的反映却平淡了许多。对此,她很想不通。后来,我们大约有了一个说法:那首歌的名字翻译过来叫《不认输》,而黎华在日本的个人形象是一个自立自强的年轻女孩,并且,算是有战胜过日本男性的实绩。而日本这个社会呢,由于明治维新进行得非常不彻底,残留了千丝万缕的封建残余,其中,对于女性的歧视以及森严的社会等级都像是透明的玻璃窗一样,明面上看不到,却又是实实在在的。所以,很多日本女性把黎华的形象当成了自己的一种寄托,她们先认同并喜欢了黎华这个人,然后再喜欢了上她的歌。” “针对于此,我有了一个想法:我们从事流行音乐这个行业,如果写一首歌出来,连人民为什么会喜欢都弄不明白,那么是否会成功,是否会被人民喜欢,多少就存在听天由命的味道了。而这,显然是不对的。” “所以,我坚定了一个心思:无论是作为写歌的人,还是作为唱歌的人,都需要走群众路线,了解人民的具体情况,知道他们的生活,倾听他们的心声,就像我最初建议开启这个读信的节目一样。但是呢,无论是中央三台的辐射范围,还是寄信这种模式,从效率上来说,目前都难以面向全国,可中国那么大,如果只着眼于京城,那就是盲人摸象了。” “毫无疑问,人是向往安逸生活的。文明的发展,就是一个让人的生活越来越好的过程。城市的生活条件,比广大的农村好得多,想住在城市,是很朴素的想法。但是,作为艺术工作者,住在城市可以,却决不能始终待在大城市里。那样的音乐人,耳濡目染的,都是市井生活里的灯红酒绿,能够创作出来的,充其量不过是一副精致的《清明上河图》,永远也写不出‘大漠孤烟直’那样的风景,也写不出‘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的情怀——那和旧社会下九流为了讨生活而依附于达官显贵的艺人有什么区别?根本配不上广发人民的喜爱和尊重,也肩负不了代表一个时代的流行音乐文化的历史使命。” “于是,我做出了一个下基层演出的提议,并且预计将成为我们公司所有歌手的常例,让她们每一年都有机会到祖国不同的地方去,既为人民演出,也和当地人民同吃同住,接接地气。这种演出不能占据太多的时间,因为艺术工作者需要花时间进行自身专业的学习、专研和沉淀;但也不能太少,因为祖国实在是很辽阔的,很简单的一计算就能发现,即使每年有一半时间演出,也很难一辈子走遍全国所有角落。” “然后,当我再次回国之后,公司里大多数歌手都已经去陕甘宁边区演出了,我也立即动身去和她们汇合。那是一个很贫穷的地方,之所以贫穷,不是因为懒惰,相反,那里的人们非常勤劳,但因为缺水,严重的缺水,长久以来制约着当地的发展。虽然相比我去过的江州和申城,京城也算水资源不够丰富的地区了,但在京城以及走边地区的你们也许难以想像,这里家家都吃得起的大白面馒头,在那里可是多数人都吃不上的,一天三顿饭,两顿菜粥一顿玉米碜,所谓玉米碜,就是把玉米磨成大颗粒,缺水少油时,吃起来卡喉咙,难以下咽,然而,当地的人羡慕我们玉米碜管够!我们在京城天天可以打水洗脸,时不时还可以去澡堂子搓澡,可在那里,有的地方,打一盆水,得澄清了才能用,澄清之后,只有半盆水,剩下的,是半盆泥,半盆水洗脸,大人洗完孩子洗,洗完脸还能洗毛巾,最后再饮牲口!能够保证饮用水的地方,往往会为了灌溉水导致相邻的两个村子闹矛盾,这还是比较好的,那些都是梯田没有灌溉水的地方,只能靠天吃饭,却是常常闹旱灾。有水井的地方算是不错,虽然井水往往是苦的,跟京城的甜井水完全是两个概念,但至少还有水,没有水的地方,就只能到最近的河去,约定俗成的,人喝上游,牲畜灌溉用下游,要是乱了这规矩,可是会挨打的!演出团一路演出十几天,实在受不了了,终于在一个乡里下了回馆子,五毛钱一份的炒肉片,在京城往好了说也不过寻常,却是那里最好最贵的菜,当地人寻常是吃不起的,演出团却像是在吃山珍海味!” “这些,是吃与喝的问题,相比之下,住的问题,倒也不必细说了。到了那边,从延州开始,我跟着演出团的路径,挨家串户走访了很多人家和单位,了解当地的风土人情,过往掌故。只为能够为那片土地写出一点儿歌来。如果这个时代,我们写的唱的,只有描写大城市生活的作品,把祖国其他广大地区视而不见,那不仅是边区人民的悲哀,也是我们这些从业者的羞耻。” “所以,我写了两首歌,让公司里一起去了陕甘宁边区的张静林来唱给大家听。歌谱,是我刚才在节目开播前才给她的,她不仅没有多少时间练习,也没有谁给她伴奏。也许她这一次不能唱得多好,但我希望,希望生活在京城的朋友们,听一听,描写城市之外的地方的流行音乐。” 侃侃而谈那么久,一直盯着镜头的毕文谦早已口干舌燥,他偏头朝唐博点点头,不由分说地起身朝演播室外面走。 “我这就去叫张静林过来,请大家稍等一下。” 第二百二十一章 翅膀挥动(三) 说是去叫张静林,毕文谦首先做的,却是找水喝。 幸运的是,张静林带着一个保温杯,不幸的是,毕文谦不由分说拿过去一下子就喝完了…… “那是我的……”张静林半举着手,瞧着毕文谦狂饮的模样,愣了愣神,忽的低头笑了笑,“算了,你喝吧,一会儿我自己找地方添。” 轻轻的声音似乎使得毕文谦有点儿赧然,他把保温杯盖好放回桌子上,吞吞吐吐了一会儿。 “这个……啊,我是来叫你过去唱歌的。” “这么快?”张静林吃了一惊,睁大了眼睛,“我还没准备好呢!” “快……我都说得喉咙冒烟了。”毕文谦毫不在乎自己的夸张,“都说了,这次不对效果作要求,随心去唱就好。” 张静林抿了抿嘴,慢慢站起来,手指夹着歌谱:“那……咱们过去吧。对了,先唱哪一首?” “你更喜欢哪首就先唱哪首。” 回到演播室,毕文谦首先向大家介绍起张静林来——现在还是1986年12月,她参与拍摄的电视剧《红楼梦》还没有播出,几乎还没有人知道她。 好吧,这只是毕文谦的个人想法。事实上,当他介绍出“这就是张静林”时,现场不少年轻人已经生出了起哄的笑声,甚至于尖锐而又飘忽的口哨。 更多的,是有人唱起了“好花美丽不常开,好景怡人不常在”,很快,就形成了合唱。 似乎……虽然百灵杯并没有像青歌赛那样直播,但毕文谦当评委时的某些事情,大家都已经知道了。 微微尴尬了一瞬间,毕文谦就自顾自地叫张静林站在演播室中央,自己则坐回了主持位,从她跟随演出时不信当地人日常都是玉米碜,到确认那是真的之后大哭一场,再到和演出团一起下馆子后一个人躲在被子里流泪,最后到在舞台上唱了擅长的京戏之后,临时学着秦腔给乡亲们表演…… 随着毕文谦的娓娓道来,张静林倒是害羞地把头埋了很低,而现场,已经重新回归了毕文谦的节奏。 俏生生的相貌配上那娇羞的表情,以及毕文谦讲述的事迹,当他讲完之后,张静林很快就获得了现场的掌声。 “那么,现在就让张静林为大家演唱我为陕甘宁边区的写的作品。” 让摄像机把镜头从自己身上转移到张静林之后,毕文谦微微仰靠着椅背,眼珠左右扫视着现场。 不出意外的话,等她唱完之后,就该是自己抢节奏的时刻了。 对于这个举动,黎华、万鹏、王京云都多少流露了诧异和反对的意思。甚至,连毕文谦自己都有些追问,这样做到底值不值得。 忽然之间,他想起了自己还在江州时的那个梦,那个梦里没有缘由地觉得是自己上辈子假如嗓子没有受损所能够唱出的歌声。 ……我从来没有去过,开着胡枝子的原野,白晃晃摇曳的胡枝子原野,整片像浪潮般起伏。在那里,我呼唤那个人的名字。回想过去,他曾经给我一束胡枝子花…… ……令人怀念的原野如今还在吗?总有一天,我会去到的白色原野。我可以在那里住下吗?可以笑得像是活在永不醒来的梦里吗? “……我将演唱的第一首歌,名叫《黄土高坡》。” 张静林本在解释关于自己在边区演出的细节,似乎她觉得毕文谦的说法在某些地方需要修正,而说完这些之后,她才突然提高声响,准备开唱了。 这也把毕文谦从遐思中拉回了现实。看着张静林的背影,娇小玲珑的身子,不由微笑起来。 是了,“历史”上的她,本就格外喜欢这首歌。只是不知道,现在,她会不会唱出那种和她长相完全风马牛不相及的画风来。 “我家住在黄土高坡~~大风从坡上刮过~~不管是西北风~还是东南风~~都是我的歌我的歌~~~~” 一段唱来,毕文谦已然咧嘴而笑——她果然是唱戏出身的。和记忆中她的唱法很像,但唱戏的味道稍微更浓了一点儿。这样的唱法,在此刻,大约算得上是“首创”吧…… “我家住在黄土高坡,日头从坡上走过,照着我窑洞,晒着我的胳臂,还有我的牛跟着我。” 毕文谦仿佛已经看见,一个女汉子正在冉冉升起。就像上辈子见过的某些动画片里,看上去格外娇软的萌妹子操着大刀巨剑在天空中飞舞动辄就是地图炮的违和感。 “不管过去了多少岁月,祖祖辈辈留下我,留下我一望无际唱着歌,还有身边这条黄河~~~” 悄悄看着现场有人目瞪口呆的模样,毕文谦悄悄地笑出了声。 “我家住在黄土高坡,四季风从坡上刮过,不管是八百年还是一万年,都是我的歌我的歌!” 好吧,毕文谦不得不承认,张静林档案上成绩优秀的评语一点儿也没有掺水儿,即使没有伴奏,她的京戏的基本功也足够支撑她的歌声在演播室里恣意回荡,稳定而又通透。 如果闭上眼睛,说不定真能仿佛看到天边一轮太阳,晒得近乎龟裂的土地上,一个牵着老牛的少女,把光秃秃的赶牛鞭当成是指挥棒一般舞动,仰着头张着手,肆意高歌,歌声在天空中久久不止。 突然爆发的掌声打断了毕文谦的想像。张静林显然很享受这样的掌声,兴奋地不断挥手,一副熟练的样子。 “……谢谢大家,谢谢!接下来,我为大家演唱第二首歌,歌的名字叫做,《我热恋的故乡》。” “我的故乡并不美,低矮的草房苦涩的井水,一条时常干涸的小河,依恋在小村周围。” 虽然是自己“写”的歌,毕文谦上辈子却对这首歌有些不知其所以然。直到这辈子亲身去了黄土高原,见闻经历了歌词中的那些事物,他才明白了这首歌的味道。 “一片贫瘠的土地上,收获着微薄的希望,住了一年又一年,生活了一辈又一辈。哦~~~~” 张静林的歌声飘在耳中,有无奈的味道,却没有怨天尤人的意思。那抒啸的声音当真有那么点儿秦腔的意思,这和毕文谦记忆中听过的大多数版本都不相同。 “故乡~~~~故乡~~~~亲不够的故乡土,恋不够的家乡水,我要用真情和汗水,把你变成,地也肥呀水也美呀地也肥呀水也美,地肥~水美~!” 没错,那片黄土地上的人们,从来没有因为自然条件困苦而气馁过,就像毕文谦在农村里和不同的人聊天时,他们抱怨着今年的秋旱,抱怨着今年的收成,却总是以憧憬来年,希望忙碌出一个好年景结尾。 “忙不完的黄土地,喝不干的苦井水,男人为你累弯了腰,女人也要为你锁愁眉。” 毕文谦还记得,那些被风沙刮出道道皱纹的脸上的淳朴笑容,他们满来一碗碗水,热情地招呼着。与此同时,却是小孩子们在一旁眼巴巴的目光。 “离不了的矮草房,养活了人的苦井水,住了一年又一年,生活了一辈又一辈。” 张静林继续唱着,毕文谦却又开始走神了。 即使是上辈子的10年代,从50年代就提出了构思的南水北调,也仅仅开始了东线一期工程,而西线,更加缺水的西线,还遥遥无期。 理性使毕文谦知道,这一切不是短期内能够改变的,即使强行去做点儿什么,也是事倍功半,而且治标不治本;可感性却让他耳边仿佛又听到苏虹咬着牙的念叨。 “那……我们也不能眼睁睁看着……” 这种矛盾,把毕文谦点得越来越恼。当张静林唱完接受着现场的掌声时,他却举目看着那些鼓掌的年轻人,眼神迁怒。 智障们,作为一个穿越者,我觉得有必要教给你们一点人生的经验! 第二百二十二章 翅膀挥动(四) 等张静林离开了演播室,摄像机重新对准了毕文谦。却见他正襟而坐,双手又是那样肘在桌上,十指交叉。 “新写的歌,各位朋友已经听张静林唱过了。还没有编曲,这显然不算真正意义上的完成,不出意外的话,下个礼拜会如以前一样,认真练习之后,加上配乐,重新为大家唱一次。” “接下来,我想谈谈,一点儿看上去和音乐无关的事情。”转了话锋,毕文谦的眼神缓缓游移,“也许,京城里正在电视机前收看节目的的一部分朋友,非常期待着我接下来这个计划之外的环节。” “事情的起因,是我跟随演出团演出结束之后,从长安回到京城,刚下火车步行回公司的时候,遭遇了一群游行的人。后来打听,好像都是京城里的大学生。我是12月3号离开京城去边区的,据说这种游行的行为,从4号开始,渐渐持续到了现在,半个多月的时间。” “按理说,游行,必然是有特别的诉求,既希望政府,也希望人民听到自己的呼声——原则上,这本是每一个普通人无可厚非的权利。甚至,从政府和人民之间彼此沟通的角度说,在信息传播的效率还不够便捷的今天,这更是一种义务。” “可是,另一方面,游行这种行为,是一种社会成本比较高的诉求的方式:它往往占有了正常的道路,会扰乱交通秩序,在规模大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很容易参杂进个别违反社会治安的事件。就像昨天我亲眼见到的,游行队伍身后,是被干扰正常工作的公交车。正因如此,游行这种行为,不应该长久持续。不然,会严重影响人民正常的生产生活。” “然而,令人诧异的是,半个多月了,无论那些大学生们的诉求的内容是否正确,是否合理,政府都早该有一个公论了。可事实上,没有。如果那些大学生的诉求内容是对的,那就该实行;如果他们是错的,那就该明确反对;如果暂时难以判断对错,那就该告诉他们政府已经知道他们的诉求,并且正在研究讨论,如果政府已经有了声明而仍然有人扰乱社会秩序,那就该果断进行管制处理,尽快回复正常的社会运行。” “可是,无论是哪一种应对,我,作为一个普通人,都没有听说过。” “在面对人数规模上万的游行活动时,如果人民不知道也没有渠道知道政府的声音,并且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不只一天两天,那么人民会怎么想?人民会觉得政府的态度傲慢,会觉得政府的立场暧昧,会觉得政府的效率低下。” “一个轻视群众、脱离群众、遇事无能的政府,当一个政府在群众心中打上那样的标签了,会是什么后果?不用多费口舌,翻开历史书,只看国内外的近代史,就能找到丰富的前车之鉴了。” “但是,这一切,又让我很奇怪——我才到了陕甘宁边区的基层,虽然待的时间不算长,但那里的绝大多数基层干部,跟我的感觉,分明是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想群众之所想,急群众之所急的。这说明,我们的政府并没有脱离群众。” “连边区基层干部都能够深入群众,作为京城,却任由大学生们把游行这种比较激烈的诉求方式持续了半个多月,还没有解决的迹象——那么问题来了:既然政府的基层执政能力没有问题,我们是不是需要怀疑,政府里有人在这次事件中,一直在悄悄的抱薪救火呢?” 说到这里,毕文谦刻意停顿了几秒,左右又扫视了一下鸦雀无声的演播室。 “政府内部的事情,我的确不了解,所以我无法公开下判断。而且,我刚才说了那么多,都只是针对大学生们游行这个行为本身而谈。那么现在,我想和大家聊聊他们诉求的内容。” “就像我已经说过的,昨天,就在京城的街上,我遭遇了游行的队伍。队伍里有不少大姐姐大概挺喜欢我的歌,除了表达她们的热情之外,还希望我能参与到她们的队伍之中。但我不可能在还不了解情况的时候就参与,所以昨天我婉拒了她们。” “事后,我打听了一些他们的诉求,主要的内容嘛,大概集中在要求加快民主化进程、要求全盘西化上,说是他们为了国家,为了人民,为了自由,为了正义。这些,都是明显而强烈的政治诉求。” “在知道这些诉求之后,我顿时就笑了!” 毕文谦真的笑出了声,那笑声居高临下,散发着浓浓的嘲讽味儿。 “早在两千年前的春秋时代,我们的祖先就提出了‘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的观念,到了明朝,我们产生了‘知行合一’的说法,而到了现代,我们在努力贯彻‘有调查才有发言权’的方针。我想首先问一下,各位电视机前的大学生们,你们怀着热情走上街头,以肩负人民的心念提出政治诉求,你们的底气在哪里?” 不知不觉间,毕文谦分开了双手,右手中指不住敲打着桌面,语气也渐渐激动了一些:“你们有深入基层了解中国全国各地的情况吗?你们有深入学习中国历史进程对中国为什么会走到今天的社会主义制度有一个逻辑严密的来自于自己的学习和分析而不是被别人灌输的解释吗?你们知道什么是民主化吗?你们知道什么是西化吗?你们知道西方国家有哪些,那些国家分别实行怎样的社会制度,彼此之间有什么差异,那些差异形成的原因吗?” “又没有倾听过各地人民的心声,又嘴上说着为民请命,又没有提出落到实处、因地制宜的具体政策,只有大而化之的口号——”毕文谦摊开双手,一副为难的表情,“你们这么代表人民,人民觉得莫名其妙啊!” “我听说过有人为了一个干部编制而和单位领导争吵甚至闹到打官司的地步,好像,干部编制是很多人渴求的东西。而在我们中国,大学生都是默认的干部编制。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国家对于大学生这个群体,是抱着极大的期望的。那么,什么是干部?干部应该是什么样子的?是高人一等,发号施令,还是身先士卒带领普通群众,在生产生活中做榜样?你们真的有仔细想过吗?” “我,毕文谦,只有17岁,还只是一个高中生,也是一个草创的唱片公司的经理。为了写出唱出能被人民喜欢的歌,我会从生活条件不错的京城走到贫困的陕甘宁边区去,走家串户,了解人们的生活现状和想法。而你们这些大学生呢?你们的目标可比我宏伟多了,提出的是政治诉求!什么是政治?政治是各种团体进行集体决策的一个过程,是治理国家的行为,包含并指导着整个社会各个行业!这的确是作为一个中国的大学生该思考的问题,你们有参与的热情,是极好的事情,可你们参与的方式是怎样的呢?” “你们有针对一个具体的行业提出具体的政策吗?你们有结合国家不同地区的实际现状分析过一种政策的利弊所在吗?空对空落不到实处的清谈,中国也不是没有,魏晋有过,灭亡了;明末东林党有过,也灭亡了;民国时期好像也有过,叫低调俱乐部,有兴趣的朋友可以自己去翻翻历史书看看那是什么成色。” “肩负了国家的希望,在由全国人民物力财力人力支撑着的京城学习,你们是不是觉得中国所有地方都和京城是一个情况?是不是觉得中国不同行业的人都已经和你们是一样的受教育水平?要真是那样,你们倒还有提出政治诉求的道理,然而并不是!你们,有多少人深入了解过中国除了京城以及自己家乡之外的地方?政治,是一个国家极其重要的事情,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既不了深入解不同地区的情况,也不深入了解不同行业的情况,安逸在象牙塔里的人,有什么资格代表全国广大人民提政治诉求!” 忍着拍桌子的冲动,毕文谦放在桌子上的手,已经紧握成了拳头。 “再来看看你们分析的政治诉求的具体内容,‘加快民主化进程’,‘全盘西化’,呵呵!我再问一句,你们知道什么是民主吗?翻翻外国历史书,美国麦卡锡时代,你要是敢在美国的土地上高喊民主,对不起,迫害随之而来,监狱等待着你;相反,苏联才是在高举民主的大旗,好吧,这些严格来说不是历史,因为还有很多受过迫害的人仍然在世。你们又要喊民主,又要学习美国搞西化,你们很厉害嘛,冷战几十年没解决的对立,在你们的脑子里竟然解决了!” “好吧,针对这个疑问,我问了一些人,好像,大学生们要求的民主,具体来说,和西化其实是相同的意思——说白了,就是跟着美国的制度走,好像民主是美国的象征一样。那么问题来了——所谓的民主,在美国本土,短短几十年之内,待遇就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到底是美国的社会在这几十年里真的产生了极其深刻的变革呢,还是说,民主这个词汇不过是美国随意操纵的一层金玉外衣呢?” “民主,美国嘴里的民主,呵呵。” 毕文谦的口吻极其嘲讽。 “当然了,一个词汇的肆意操纵不过是一种玩弄文字游戏的技巧,既不能证明正确,也不能断定错误。那么,我们继续来谈谈,大学生们提出另一个口号,‘西化’。” “在冷战时代,除了像我们中国这样的第三世界国家,地球上主要有两个阵营——分别以苏联和美国为首。很显然,大学生们呼吁的西化,和苏联是没有关系的。就像中国之外还有苏美在满世界对抗一样,那种世界只有中国和外国两个国家的想法,显然是错得离谱的。那么,西化到底是什么呢?” “美国?英国?法国?联邦德国?加拿大?意大利?比利时?荷兰?丹麦?挪威?葡萄牙?卢森堡?希腊?西班牙?甚至,土耳其?我把北大西洋公约组织的成员国数得差不多了,有大有小,他们算是西化国家吗?要不要再加上日本和澳大利亚?” “或者说,你们所谓的西化,本质上,其实是实行资本主义制度?就我目前所了解到的消息,的确没有第二个解释了。” “一个国家的运行,必然会选择一种社会制度,无论这种制度是自己原创的,还是从别的国家引入的。那么,我们选择一种社会制度的目的是什么?有的人,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有的人,是为了整个国家、民族的崛起兴盛。如果是为了前者,请你现在就关了电视,或者转台看别的节目,我懒得和你说;如果是为了后者,那我们继续深入聊下去。” “毫无疑问,在80年代的今天,以北约成员国为代表的西方国家的普通人的生活待遇,的确比中国的普通人好得多……哦,我还是把土耳其排除掉,再把日本和澳大利亚加进来比较好。作为中国人,看到人家的生活比自己好,产生学习的心思,很正常,不仅正常,而且应该。” “可是,怎么学习,如何学习?别人说是什么,你就信吗?古人都知道,‘尽信书不如无书’,如果仅仅因为别人过得好,就觉得别人说的什么都是对的,那我觉得还是不要中国目前比较宝贵的大学生名额比较好。” “同样是资本主义制度,你们,知道美国和英国的制度在细节上区别吗?你们知道挪威和日本的区别吗?你们知道那些区别的成因吗?” “在你们呼吁的口号里,在你们提出的所有观点里,我找不出丁点儿这样的细节。” “好吧……这里,我不谈什么高深的理论,因为我既没那资格,也没有把理论讲得大家都爱听的口才。我只举一点儿数据,做一点儿简单的算术题——很多时候,数字比任何花言巧语都来得冰冷而准确。” “1985年,我们中国的人口是十亿多;同年,美国的人口是两亿出头,刚才我提到到的那些生活水平比我们好的资本主义国家的人口总数大约在七、八亿左右,这包括了美国的人口。而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所控制的经济圈呢?不仅包括了他们各自的本土,还包括了整个南美洲、大洋洲、东南亚一半以上的国家、绝大部分非洲、中东一部分国家——打开世界地图仔细看看,这些,不仅包含了整个地球超过五分之三的土地面积,更是囊括了地球上几乎所有海洋贸易路线!” “而在这个庞大的经济圈里,除了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其他更多的地区的普通人民,其生活水平还不如我们中国,而其贫困的原因,往往不像陕甘宁边区那样是因为缺水,而是因为缺乏工业基础,缺乏教育体系,不仅没有自主贸易的实力,甚至连彻底的金融自主都做不到,这样的国家和地区,只能沦为西方国家的原材料供应基地,被工业和农业贸易的剪刀差剥削,被利滚利的金融贷款剥削,永远看不到出头之日。” “那么问题来了——如果我们中国实行资本主义,会有什么结果?最坏的结果,大概就是像非洲的最贫困国家那样,沦为别人的经济殖民地;好一点儿的结果,在资本主义竞争中后来居上;最好的结果,超越美国称为世界上最大也最强的资本主义国家。” “可是很显然,我们想超越,别人会愿意被超越吗?整个经济圈的自然资源只有那么多,我们获得得多,别人能获得的就少了——想想两次世界大战为什么打起来的吧!即使而今因为原子弹的震慑,让大国之间对于真刀真枪的战争非常谨慎,但在政治、经济、外交、贸易等等各个层面上不直接流血的战争却是层出不穷!” “只要地球上的自然资源不是无限的,这种冲突,这种战争,就绝不可能消失。因为,资本的天性,是逐利的,利润越多越兴奋,越有活力。道德、操守之类的东西,它不在乎。” “说实话,我个人是很相信中国人民的勤劳的,即使中国选择了资本主义道路,即使我们还在起跑线的时候别人就已经领跑了几十年,我也仍然觉得,以中国人的勤劳,还是有希望在资本主义的血腥战斗中脱颖而出。” “可真正的问题是,各位,你们想过没有?中国的人口是超过了十亿,将近美国的五倍!即使我们艰苦奋斗,把美国拉下了马,取代了它的位置,把它所控制的资源纳入自己的掌握之中,我们每个人平均下来,能够获得的资源,也不过大约是美国人均的五分之一,我们绝大多数人能够拥有的生活待遇,也不过是人家现在的五分之一!” “这样的结果,就是你们梦想中的生活?这就是你们所追求的吗?宁愿社会动荡也要彻底改变自己国家的社会制度,只为了拥有别人五分之一的生活待遇?而且是在艰苦奋斗,把别人拉下马之后才能拥有?这不是瞎折腾吗!还是说,你们鼓吹着实行资本主义制度,想的不是让所有中国人过上真正的好日子,而是让自己一个人过上好日子?我本不愿意这么恶意地去猜测某些人的动机,但面对这么简单的算术题,再结合现在中美看上去那么火热的关系,我实在得不出其他更善意的结论了。” 毕文谦不怀好意地缓缓摇着头,眼神却灼灼地盯着摄像机镜头。 “各位上街的同学,你们都是大学生,是中国的天之骄子,是祖国集中社会资源培养的人,祖国和人民对你们抱有深深的期望,期望着你们能够学有所成之后深入了社会各个行业之中,和人民打成一片,带领人民走上民族复兴的道路,让所有中国人过上越来越好的日子。而你们现在,却不知道听到了谁的说法,在自己还没有深入了解中国国情的时候,为了一种连自己都说不清楚的社会制度,不惜扰乱治安,走上街头游行,呼吁全面实行它,并且还持续游行了半个多月!这到底是对国家对人民对自己不负责任,还是单纯的智障?或者,我恶意地猜测一下,现在是十二月下旬了,有的人是不是害怕考试,想借此把期末考试给逃掉啊?” “无论是出于怎样的初心,像你们现在这个样子,为建立新中国抛洒鲜血的老一辈怎么敢把国家交付给你们,为建设新中国勤劳工作的人民怎么放心把国家托付给你们?” 终于,毕文谦还是忍不住拍了拍桌子。紧接着,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好吧,说到这里,我也不能一边说别人空对空,一边自顾着批评别人而不提出建设性意见。那样不好。所以,在这里,我既对各位大学生,也给我们的政府,提一点儿建议,你们觉得我说得有点儿道理,就由此思考一下,如果觉得没道理,那就当耳旁风好了。” “第一,我希望各位大学生们,不要再上街搞什么游行了,你们已经干扰了京城的日常交通,给人民的生活起居造成了不便。” “第二,我希望政府能够出台一项政策,让有热情的大学生毕业之后,到三、四、五线城市,以及乡镇里,担任最基层的实职干部,面对、学习和解决实际的问题,这个过程,每个大学生毕业生可以持续三到五年,太短了,就成了走过场,太长了,就有些浪费。在此期间,对他们每一个人进行细致的考察和评价,将那些能够将理论和实际相结合,妥善解决问题,走出路子,受到普通群众欢迎和拥护的人,作为重点培养对象,倾听他们的建议,给予他们更旷阔的发挥空间。让将来国家部门的一把手,既有扎实的理论知识,又亲身了解过国家和人民的实际情况。” “第三,我希望政府能够问责一下最近这些天的混乱,不要避重就轻。大家都知道,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我听说最近的游行活动,不只京城有,其他一些地方也有。不同城市的政府机关的处理方式方法,可以有一个对比。我们新中国从来不怕承认错误,怕的,是维护错误,怕的,是面对错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第四,我希望政府出台另一项政策,禁止任何实际参加工作时间少于五年的人参与有政治诉求的游行活动。为了国家,发现问题,指出问题,是每一个人的权利和义务,但连实际情况都不太了解的人,有什么资格谈具体的解决方案?在既没有被外国入侵殖民,又没有水深火热朝不保夕的今天,动不动就游行说什么改变社会制度,除了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造成社会动荡之外,我实在看不出还有什么别的作用。” “第五,我希望政府出台一项法令,允许每一个中国人对国家的体制提出批评,但如果有人一边持续批评,一边和外国不明资金有直接或者间接的来往,只要证据确凿,则以严打时期的态度,以叛国罪,从重处理,最好枪毙。为什么我想提出这个,我就不在节目里说得太细了,大家可以自行琢磨。” “好了,应那些喜欢我的歌的朋友的要求,对于最近的事情,我个人的看法已经说完了。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希望各位能够多思考,多学习,多调查,一起为了中华民族的崛起而奋斗。我虽然还很小,但我已经确立了投身于流行音乐这个行业的志向。这个行业的发展,是受整个国家的安稳兴衰影响的,我深深的希望,有一个美好的环境,不用再需要由我这种对政治不感兴趣的人站出来发表意见了。” “谢谢大家!今天的节目,关于我的环节,就到此为止吧!剩下的时间,就交给博博了!” 说完,毕文谦站起身,朝镜头微微鞠躬,然后偏头微笑着朝唐博点了点头,就大步流星地出了演播室。 第二百二十三章 翅膀挥动(五) 本来,毕文谦是想和张静林一起立即回四合院的。 但很显然,什么时候回去,固然是他说了算,但也得看看开车的王京云的意见——在休息室里,毕文谦正准备和张静林一起出去,却见那个坐着王京云位置的老人不声不响地走了进来。 他先是瞧了毕文谦一眼,紧接着打量了一下张静林:“小姑娘长得是很标致。我可以和你们经理单独谈谈吗?” “你是谁?” 张静林看看老人,又偏头看着毕文谦,毕文谦却看到了老人背后的王京云,表情复杂的王京云。 “……静林,你出去和王京云聊聊吧!要是觉得他无趣,就自己拣个地方练歌。我说了,这一回是竞争上岗,下个礼拜,可不一定由你来唱哟!对了,把水留给我……” “呵呵!我会好好唱的。不过,我只想唱《黄土高坡》。” 张静林把保温杯放在桌子上,一边笑,一边轻快地走了出去。 王京云从外面关上门,老人拣了把椅子,首先坐下,然后看着毕文谦,指着自己正对面:“先坐吧!”待毕文谦坐好了,老人仔细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一声,“要是中国连对政治不感兴趣的人都有你这样的水平和觉悟,那就好咯!” 老人笑得开怀,毕文谦却有点儿如坐针毡,他吞了口口水,弱弱地问:“请问,你是……” “我姓邓,叫邓声洁。” 毕文谦盯着邓声洁看了一阵,还是和上辈子记忆中他所熟知的“大人物”一个也对不上号:“……邓爷爷好。” “看来,你是真不认识我。” “我都说了,我对政治不感兴趣。” “不感兴趣……好嘛,别人说你是小炮手,还真是名不虚传。” 毕文谦囧囧无言。 瞧着他的表情,邓声洁起了一点儿和蔼的笑:“既然你再三强调,对政治不感兴趣,那咱们今天随便聊一些看法就好。” “哪方面的看法?” “什么都可以啊!”邓声洁玩味儿地停顿了几秒,“比如,为什么你话里话外,既对美国持有隐隐的敌意,又对资本主义制度有点儿……不屑的感觉?” 毕文谦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够着身子,伸手把张静林的温水杯拿了过来,打开浅浅地,缓缓地喝了一会儿。邓声洁却耐心地等待着。 “所谓敌意,不过是很现实的反应。美国是现在世界上最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而现在地球上的科技水平,生产力水平也是国家资本主义如日中天的时候。试想一下,苏联实行共产主义,以全面劣势的人口、土地面积、经济圈里的自然资源以及贸易路线,能够在冷战几十年里和西方国家拉锯得有来有回,这不已经说明了国家资本主义相对来说存在制度上的劣势吗?而另一方面,资本的天性是逐利,自然淘汰的结果是垄断,而国家资本主义的淘汰结果必然是一个国家,或者说一个跨国财团的垄断,中国在美国眼里,归根结底始终是需要征服的原材料供应基地,这也是为什么说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因为那本来就是人家很现实的最终目标之一。无论我们怎么想,无论美国政府嘴上说得多漂亮,只要美国还实行着资本主义制度,那就不是个别人能改变的必然。甚至,即使很多底层的美国人对中国抱有好感,但没有组织没有宣传途径更没有掌握政权的他们,不过是一盘散沙,人数再多也没有质的变化。” “既然如此,作为一个中国人,对美国这个国家抱有敌意不是顺理成章的吗?” 毕文谦说到后面,口吻已经有点儿激动了,或许,他是联想到了上辈子见闻的一些事情,或许,他已经放弃治疗了。 他甚至不知道眼前这个自称名叫邓声洁的老人是谁,持有什么样的观点和立场。 而邓声洁却始终保持着和蔼的笑容,沉沉地看着毕文谦,过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地说:“你这话缺乏一部分逻辑,你以前认为苏联已经陷入了困境。把它说清楚吧!” 毕文谦沉吟之后,摇了摇头:“……为什么?” 邓声洁和毕文谦对视了一会儿,忽然提高了声音:“小云,你也进来吧!” 很快,王京云打开了门,有些疑惑地看着毕文谦,又看向邓声洁:“首长,什么事?” “叫什么首长!把门关上,你也坐!”邓声洁板了几秒的脸,等王京云关了门也坐下了,才重新对毕文谦说,“现在呢?” 王京云有些不明所以,毕文谦却陷入了沉思。 “王京云,你叫我在下个月的音协会议上有所作为。”沉思的结果,却是貌似答非所问,“如果音协能够调动的资源,配合不了我计划的作为,怎么办?” 王京云眼观鼻鼻观心,倒是邓声洁呵呵地笑:“可以考虑给音协加一点儿担子嘛!” 毕文谦却摇着头:“问题是,音协里的高层大多数都是艺术家,而不见得是优秀的管理者。即使我敢站上去说一句‘我行我上’,以我的年龄,也不适合。” “毕文谦,借着首……邓老在这里,给我们交个底,你到底想做什么?” 毕文谦看了看王京云,忽然笑了起来:“你觉得,我今晚的节目,会有什么效果?明天,那些大学生们是会继续上街呢?还是回教室里准备复习考试?” “毕文谦……” “好吧,”毕文谦轻轻摆摆手,“如果我说,我想为中国流行音乐夺回话语权,你信吗?反正我是不清楚到底是哪个脑残把pop_music翻译成流行音乐的。” 王京云似乎还想说什么,邓声洁却也朝他摆了手:“那么,小朋友,你打算从哪一步走起?” “……先办一个官方性质的比赛吧!不需要国家财政补贴,也不必其他企业赞助,在经济上独立良性循环,逐步建立在群众中的口碑,以及在行业中的公信力。现在的青歌赛,本质上是老人对新人的评审,在水平上,在制度上,都无法代表中国流行音乐的最高水平。如果长此以往,外国人就会说中国流行音乐水平不行,而不明真相的群众很可能就信了。” 邓声洁听了,沉吟了一阵。 “有道理。但是,艺术本就不容易评比出高下,让国内权威的歌唱家成为选手的话,谁又来当评委呢?” “音乐学院的学生、各地基层的从业者、广大的群众,以及,最有说服力的:时间。” 邓声洁一愣:“……时间?” “没错,时间。”毕文谦郑重地点点头,“艺术探索的前沿往往是超越群众平均欣赏水平的。所谓超越半步是天才,超越一步是疯子,今年出的作品今年下定论,那是极其傲慢、极其不尊重艺术的做法。所以,我觉得应该留出时间检验的余地,用统计学的方法去判断,这肯定也不可能达到绝对的准确,但至少比由权威人士在当时就下判断要靠谱得多了。我相信,以我们中国的执行力,虽然需要耐心,却是最终能够做到的。” “统计学?!”王京云显然觉得毕文谦的想法有些冲击他的三观。 “很奇怪吗?” 毕文谦欣赏着王京云难得的惊容,属于穿越者的淡淡的优越感在体内流淌起来:“你听说过模糊数学吗?它是用精确的数学语言去描述模糊性现象,代表了一种与基于概率论方法处理不确定性和不精确性的思想,大概是1965年开始由控制论发展出来的一门应用数学的学科。这其中的数学思想,很适合指导艺术领域的研究工作。” “模糊……数学?” 王京云已经合不拢嘴了。 毕文谦很享受地看他,那目瞪口呆的样子,让他想起了自己上辈子因为写论文而接触到这门学科时的心境。是啊,绝大多数非专业的人,都很难将数学和模糊两个词语的概念结合在一起。 何况是80年代的中国? “既然说到这里,我现在顺便回答一下邓爷爷之前的问题好了。”毕文谦又拿起保温杯,美美地喝了一口,“为什么我不看好苏联?除了我以前和黎华还有万鹏分析过的那些,从更深层次来说,有两点原因。” 保持微笑的邓声洁微微坐正了身子,凝神倾听起来。 “第一,无论是社会主义,还是共产主义,它的良好运行需要一个前提,那就是所有人都接受过良好的教育,不仅是自然科学知识的教育,而且还有思想、政治,或者说哲学上的教育。无论是苏联,还是我们中国,之所以能够有那么多成就,其实不是我们的国力或者说生产力水平达到了要求,而是因为他们和我们,都经历过了血与火的战争洗礼。战争,是人类文明最激烈的淘汰方式,也是最教育人的方式,同时,也是对社会资源消耗最剧烈的方式。通过艰苦卓绝的斗争而建立国家的一代人,至少在精神素质上,多数人是符合社会主义社会良好运行的要求的。这就是我们建国以来这几十年,虽然走过弯路,却又不断创造着奇迹般的成就的一大原因。” “可问题是,相对的和平已经持续了几十年了,哪怕小规模的战争时不时都存在,哪怕冷战的阴影始终存在,但对于大多数年轻人来说,从出生到现在,其实并没有受到过战争的残酷教育。就像最近那些大学生一样,竟然对于美国存在着天真的美好幻想。我们总不能为了教育人民而每一代人都主动去发动一场大规模的战争吧?” “第二,所谓宁可十年不将军,不可一日不拱卒。人类社会的各种问题,本质上,最终都会爆发成经济问题。而共产主义所代表的计划经济,和资本主义所代表的市场经济,其根本区别在于对于所谓‘看不见的手’的态度——计划经济认为自己可以掌控那只手,市场经济却觉得自己不可能掌控,选择像追逐渐近线一样。那么,问题在于,那只手,到底能不能控制呢?” “这其实又是一个数学问题。苏联的计划经济之所以能够体现出一定程度上的优越性,是因为苏联的教育系统为国家培养了数以十万计的数学家,为苏联的计划经济委员会工作。即使这样,苏联的经济运行其实仍然是存在很多问题,只不过他们地广人稀人均资源丰富,经得起折腾。而我们中国,既没有那样的自然资源,以我们的人口规模,需要的是更多的数学家——然而我们没有。所以,我们中国从见过到现在,宣传上说是计划经济,但计划的程度,从来都谈不上真正的细致——一旦试图细致了,往往就走上了……弯路。” “换句话说,这就是为什么我说现在的科技水平是国家资本主义如日中天的时代——比它落后的制度已经被历史淘汰,比它先进的制度还没有真正意义上跨过必要的门槛。” 一席话说完,毕文谦又开始喝水。这一次,他小心地小口喝着,生怕一下子又喝完了。 休息室里寂静良久。 直到,王京云咬着牙,小声地问:“那你为什么认为中国应该走社会主义道路?” “很简单啊!”毕文谦脸上浮现起自信的笑容,“因为计算机的发明。培养一个数学家需要很高的社会成本,而生产一台计算机,其性能只会越来越好,成本却只会越来越低。当计算机的性能在日常领域全面超越普通的数学家时,当计算机的运用深入渗透到整个社会的方方面面时,计划经济淘汰市场经济的曙光,社会主义淘汰国家资本主义的时代,就必然到来了。” [本章出场,左王,邓力群] 第二百二十四章 翅膀挥动(六) 二环路里,王京云慢悠悠地开着车,后座上的毕文谦坐在正中,捧着张静林的保温杯,一言不发。路灯光衬托着夜的安谧,车窗半开,风声似有似无。 “你还真有胆量,当着邓老的面说中国不适合计划经济。我都吓得不知道会发生了什么了。” “我只说我认为是正确的话,而不是去想怎么说会带来个人利益。何况,这位邓老,我都不知道他是谁。而且,我说的是80年代的中国不适合计划经济——计划经济和公有制经济可不是等价关系。”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邓老临走时会语重心长勉励你吧……”王京云握着方向盘,车越开越慢,“以前你和我说过,你信任黎华,黎华信任鹏哥,而鹏哥信任我,所以你就信任我……现在,我开始有些明白,为什么鹏哥会信任黎华,而黎华会信任你了。” 小轿车里陷入了沉默。 “其实……你不必和我说这些。” “不必吗?好吧!”王京云轻声笑了笑,“那我问别的问题吧:你真的断定,计算机的发展是社会主义战胜资本主义的关键?” “……那的确是关键,但那是必要条件,不是充要条件。” “这话,我爸大概会爱听。” 坐正身子,王京云踩了踩油门儿。 接下来的几天,毕文谦又回归了闭门不出的生活。他甚至连新出的报纸都没看,广播也没听,天天把自己关在录音室里,一遍遍听着公司的歌手们演唱《黄土高坡》和《我热恋的故乡》,和她们讨论怎么理解,如何去唱,又和乐手们讨论如何编曲,在他看来,这两首歌在“历史”上的编曲,都简陋了些。 王京云看在眼里,什么也没说。直到星期六的晚上,万鹏走进了录音室。 “文谦,走,去办公室。我们谈谈。” 穿过院子,只见大槐树下,小虎又在那里盘着前爪,懒洋洋地瞅过来,那斑纹的身子仿佛又肥了一分。 陆衍已经回家,东厢房里的煤炉已经封火。毕文谦重新生了炉,拿起火钳,往炉子里添了点蜂窝煤,然后倒了两杯水,一杯放到万鹏面前。 “虽然我不太在乎,但我本觉得80年代的京城的生活条件还是令人有些遗憾。但去了一趟边区,原本是觉得不该抱怨,现在已经不想抱怨了。” 万鹏自进了办公室,就坐在办公桌前的座位上,一言不发地看着毕文谦的动作。直到接过了杯子,才淡淡地问。 “文谦,你在害怕?” “怕?”毕文谦迟疑道。 “自从黎华替你订了报纸,你有时间的话,总是会看看的。但自从上个星期的节目之后,你……好像在逃避外面的消息。” 毕文谦坐在黎华的位置上,盯着手里的水杯,刚倒出来的水散发着热气:“……该说的,能说的,我都已经说过了。那些事情本就和我无关,也不该我和有关了。我可以标榜自己洁身自好吗?” 听了这话,万鹏顿时哭笑不得了。 “你知道你开了多大的炮吗?之前我才和你说,开弓没有回头箭,结果你转头就开的不是弓,是炮,而且不是迫击炮那种小口径!” “这么说……”毕文谦把杯子捧到嘴边,却没有去喝,“你们怪我做错了?” 万鹏摇头:“怪你?没人会去怪一个17岁的年轻人。” “呵呵,这么说,我终于不是‘小朋友’了?” 那笑声,也不知是苦涩,还是乐天。 “但在一些人眼里,你还是很年轻,在一些人眼里,你还太年轻。”万鹏看着毕文谦沉默的样子,忽然有些不忍,“无论如何,自从你的节目之后,京城里就再没有学生游行了。有很多人认为你是首功,也有少数人不那么认为。这次事件,主要发生在庐州、申城和京城。紧接着你在京城灭火之后,申城的大学生也很快被劝回了学校。但在庐州,当地领导班子的应对,有些令人失望,甚至有人说他们的水平还不如一个年轻人。所以,又到了周末,大家决定把你上个星期的节目录像,在庐州当地的电视台里重播。” “……那并不见得会有期望中的效果。”无论是不是自己的功劳,当听说京城已经没有游行时,毕文谦心里生出了一份历史性的成就感,“《每周一新歌》是我在中央三台连续做了好几期,才在京城有了一定口碑的节目,人们才会愿意去看。就这么直接投放去外地……” “那就不需要你担心了。”万鹏脸上起了玩味儿的表情,“你这次的表现,以及作用,让很多人对于你关于偶像歌手的提法有了进一步的认识。社会中需要一些具有社会影响力的人,正面意义的人,而由流行音乐的途径来产生影响,在一定程度上的确值得重视。虽然你想培养夏林当偶像歌手,但其实在国内,你自己,才更符合这样的定位。” 毕文谦囧然:“……我可不想当偶像,那会很累的,我才没有那么多精力去担负音乐之外的责任……都怪王京云那家伙!” “啊?”万鹏一愣,旋即哈哈大笑,“好吧,小云的确没经你同意就做了一些宣传,但那也不止是他自己的意思。毕竟,这个时代,很多人……” “需要民族自信心。”毕文谦干脆抢答了,“王京云已经这么说过了。所以我也只是在嘴上埋怨一下。而且……他有那意愿,怎么不多宣传黎华?怎么不去宣传夏林?” “你怎么就觉得没有宣传了?”万鹏反问道,“华华人在日本,而且只唱了一首日语歌。人们是知道她有了不起的成绩,但终究还是离得有些远。另外嘛……夏林军训的事情,其实也是上过军报的。” “呃……”毕文谦无言以对,干脆低头慢慢喝起水来。 看着他这样子,万鹏又忍不住笑了。 “你知道吗?上个星期天,因为各方面的原因,几乎整个京城的人都在看你的节目。那些大学生里,有不少人是不再上街了,但他们对学校提出了申请,申请利用寒暑假时间,下基层做社会调查和实习,说是要向你学习。而你在电视上提出的几点建议,也已经有人在讨论酝酿。但这些酝酿,多多少少,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万鹏刻意停顿了一会儿,却见毕文谦没有接腔,只好自己继续说下去,“国家各行各业都是需要人才的,大学生一直以来都是供不应求。就像你说的那样,很多人对于提干的事情很在乎;大学生虽然是干部,但如果当真出台了政策,规定把下基层锻炼的大学生作为重点培养对象……也许,会出现趋之若鹜的情况,这是会造成问题的……” “万鹏,你是在向我解释?”毕文谦突然打断了万鹏的话,“有必要向我解释吗?” “考虑到你在这次事件中体现出来的社会影响力和号召力,有人觉得,有必要和你沟通一下具体的考虑。”万鹏沙沙的笑声有些无奈,“虽然,我,华华,还有小云,我们都知道,你其实更喜欢宅在家里。” “既然你们都知道……” “很多事情,可不是我们这些年轻人说了算啊!”万鹏叹了口气,一口气把杯子里的水喝干,“另外,华华叫我带个话:你上个星期的节目,她已经看了。不影响你准备这个星期的节目。等明天你节目完了回来,记得给她打个电话。” 第二百二十五章 夜电黎华(一) 第二天,毕文谦并没有去电视台。 让张静林唱《黄土高坡》,让田振唱《我热恋的故乡》,本就是他一开始的打算,而歌手们各自的在一个星期里练习的表现也让他维持了这个决定。 “历史”上所谓的西北风,其实是西北民歌和摇滚,甚至迪斯科风格的融合的一种尝试。但此刻内地的摇滚类乐器的演奏者的水平,并不能让毕文谦满意,或者说,他所知道并且能邀请来一起创作的人,还达不到他心中的要求。 一起在四合院里吃了晚饭,把两个歌手送出门,唠叨着“认真唱、不要怕”之类的嘱咐,张静林只是浅浅地、甜甜地笑,田振则略带不耐烦地摆手。 “文谦,你真的不去吗?” 艾静站在毕文谦背后,也他一样顺着胡同,看着张静林她们的背影,王京云的车在外面等着。 “……万鹏说得对,我其实更喜欢宅在家里。”毕文谦回头看看艾静,忽然笑了笑,“静静,没让你去唱,你有没有不甘心?” “这种歌,我的确没她们唱得有劲儿啊!”艾静微微低着头,“我需要学习的,还很多……吧。” “只要你想学,我就让你学。” “呐……”一阵风吹过,艾静搓了搓手,身子往花花的小棉袄里缩了缩,“我也想看书。你的节目,我也看了的。比起你,我觉得自己像个文盲。” “啊?”毕文谦一愣。 “其实,那些大学生上街之前,就已经私下里宣传过一些时间了。跟演出团出去之前,我也稍微听说过他们,当时我差点儿就信了他们。我……”艾静猛地抬起头,宽屏大脸上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毕文谦,“我可不想被人当成智障。” 毕文谦囧然。 “那……要不要我叫王京云给你安排去夏林那里旁听?” 论年龄,艾静和夏林还有毕文谦是同岁的,而且还小几个月。让她当自己的同班同学应该可以操作。 听话听音,艾静脸上涌起了笑:“那倒不用了。黎姐姐给你找的那些书,我也想看看。要是有什么不懂的,我就找王京云,他肯定能够找到人教我。在火车上,你提起过个人所得税,我也找王京云打听过,好像是60%吧?我把存折里的钱,寄了三成回家,已经把家里给吓了一跳了。剩下的,也足够我开销很久了。去过了边区,又听了你说的那些话,我想好好读读书了。” 毕文谦抿着嘴看着她,琢磨了一会儿:“也就是说……你想请假?” “你是经理,你要这么想,那就是咯!”艾静哈哈地笑着,拍着手,转身溜进四合院,眼瞅到小虎正前脚趴在饭桌上,后脚站在板凳儿上,眼巴巴地看着即将收拾完盘子的陆衍,一下子张开怀抱跑去,爆发出欢快地叫声,“小虎!来,抱抱!” 吓得小虎一下摔在地上,喵地一声,三扑两刨就摇着肉嘟嘟的屁股和毛色如响尾蛇一般的尾巴,往后院儿跑不见了。 院子里泛起了艾静和陆衍的笑声,洋溢着青春的味道。 眼看着这一切,毕文谦也不由笑了,那笑容有些幸灾乐祸,仿佛在说“你也有今天”。 “陆衍,明天记得告诉李灵玉和林烨,叫他们这段时间多沟通,过年前定下来唱哪几首歌,等过年了,就该他们录磁带了。” 交代之后,毕文谦径直去了黎华的办公室,关好门,一脸肃穆地坐下,缓缓抓起电话筒。 也许,他不去电视台的原因,不是宁愿宅,而是他被万鹏所说的自己的号召力给吓到了。 也许,他只是等待着一场宣判。 “喂,黎华吗?” “嗯?这时间你不应该在电视台吗?” “我没去。心里只想给你打电话。” “哦。” 电话那头,黎华低低地应了一声,却久久没有说话。 这让毕文谦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最终,他实在忍受不了这沉默,颤声细问道:“我……现在是你什么人……呢?” “你觉得呢?曾经的朋友?朋友?师父?你觉得会是什么呢?”黎华的声音渐渐生出暖意,终于咯咯笑了起来,“说话算话,亲爱的师父。” “啥?我没听清!” “我只说一遍,怕你骄傲!” 听到黎华那偶尔才会出现但令人熟悉的哼哼声,毕文谦终于确定她是在开心,一股甜蜜的感觉涌上心头。 “要嘛要嘛!我还想听!” “你不是想当‘年轻人’吗?撒娇可是小朋友的表现哟!” “我才懒得管其他人怎么说,我就想听你叫嘛!” “傻-瓜。等我电视剧拍完了,你过来了,我再考虑考虑。”笑骂之后,黎华收敛了心情,“好啦好啦!说起来,你在节目里骂人智障,可不是好事儿,下次得注意了。” “我没骂人啊!那种人的确是智障,标准的智障!我很客观的。” “噗……”黎华又被逗笑了,“你啊……以前怎么不知道你嘴这么毒啊!怪不得你当主持,会有那么多人喜欢看那节目。听说,你凭一己之力,把京城的火给灭了。不得不说,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其实……我压根儿没想过灭火,只是很气愤那些大学生太傻,忍不住觉得有必要教给他们一点人生的经验罢了。啊,这些我只对你说了,我可不会对别人承认。” “人生经验?就你?”电话里传来了笑声和拍桌子的声音,“好吧,我会保密。不过,有一点你得告诉我:你和邓老说的那些话里,回避了的一个问题。” 毕文谦一愣:“有吗?” “怎么没有呢?”黎华认真地问,“你说了,社会主义制度淘汰资本主义制度的关键之一,是计算机的性能有飞跃式的发展,并且深入运用到社会各个方面。但是,你在提我们中国和苏联的时候,分别说的是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那么,你觉得,这两者之间,技术发展的关键是什么?” “……你当我是神仙啊!那么遥远的事情……” “我只是想知道你的看法。” “要不,我随便给你个答案得了……” 黎华笃定地打断了毕文谦的话:“你不会骗我的。” “问题是……”毕文谦感觉自己像是有理说不清了,“好吧,既然你只是想听一个说法,那我就给你一个说法,我也不知道对不对,那只是一种可能性。” “你说。” “从科技层面来说,社会主义的巅峰,是二进制计算机的充分发展;而共产主义的门槛,则是三进制计算机的充分发展。” “哦。” “喂,你真信了?”毕文谦着急了。 黎华的声音里掩不住笑意:“我没信啊!你说这个之前,我都不知道计算机还有二进制和三进制的区别。” 毕文谦彻底混乱了:“那你强行要我说这个,到底因为啥啊?” “听说万鹏差点儿死在苏联,他毕竟是我的好朋友,我这不是给他拿一个忽悠克格勃的主意吗?” 忽悠……克格勃…… 是在下输了! 第二百二十六章 夜电黎华(二) 三进制计算机……两辈子都不是这个专业的毕文谦久久没有回过神来。以他那浅薄的计算机知识储备,根本就不知道自己随口说的脑洞到底靠不靠谱——他只是听说过,三进制计算机的性能的理论前景是碾压二进制计算机的,但这个观点本身在他上辈子貌似就一直处于撕逼的状态。他之所以会那么对黎华说,不过是因为在他印象中三进制计算机的制造和发展都比二进制计算机难得太多了。 既然是短期内不可能分清真假的事情,也就不怕随便吹牛了,何况是已经声明自己是在吹牛的时候。 可黎华却想要……毕文谦不知道黎华到底是过于信任自己,还是没把万鹏的命当回事儿,但……这样的问题他是不可能问出口的。 “这样的事情,我不会过问的。” “好好好,知道你不想涉及音乐之外的事情。”黎华笑过之后,口吻严肃起来,“但正因为你是这样的想法,所以有些事情,我必须告诉你。” “什么?” “我人在日本,不知道万鹏和你说过什么,也不知道王京云和你说过什么。我只能告诉你,他们多半不会欺骗你,但他们选择告诉你的事情,都有他们各自的立场的影子,甚至,不是他们自己的立场,而是代表着他们背后的身影。”黎华刻意停顿了一下,让毕文谦有一点儿消化的时间,“你这次直播节目的影响,大概……远远超乎你的想像。” “啊?” 毕文谦下意识的问声,让黎华无奈的笑:“‘脱离群众’,‘抱薪救火’,‘怕的是维护错误’,‘怕的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文谦,你知道吗?你是在逼宫啊……” “我……” “我知道,你没想那么多。不仅我知道,别人也知道,大家都知道。所以,大多数人都没有怪你什么。”黎华叹了一口气,有些语重心长,“可你公开说过的话,所有人都知道了,那些大学生这几天的后续反应,大家也都看到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国家接下来的一些重大决策,会是因为你的讲话而产生。就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样,你的讲话不是主要原因,却看起来是直接原因。而且,并非一根稻草那么渺小的分量。” “黎华……” 然而,黎华又一次打断了毕文谦:“文谦,我不可能天天在你身边。你要明白,你这次任性,已经证明了你有很大的社会影响力,至少是在年轻人里的号召力。你将来的一言一行,会有更多的人盯着,有的,是好意,有的,是烧冷灶,有的,却是别样的心思。关于偶像歌手的概念和法律意见,是你自己提出的,虽然你不想当偶像歌手,但影响力到达一定程度了,有没有那一纸合约,就不是重点了。文谦,以前你自比管子,我虽然欣赏那样的志气,但却只当是一个孩子的玩笑,不敢过于相信。可现在,我打心底希望你能成为管子,而不要有一天落得商鞅的结局。” 这一次,毕文谦等待了好一会儿,确认黎华真的说完了,才弱弱地开口:“黎华,如果真能做成商鞅,只要不是英年早逝……我会遗憾,但不会后悔。” “我的外公外婆,都是烈士,我从小就听闻着他们的事迹。我的父母继承着他们的遗志,到了我,更是如此。”黎华一字一句,语速缓慢但却坚定,“但在这个时代,我不想,也不允许,和我志同道合的人,重复先辈的惨烈。” 那你还那我随口的脑洞去让万鹏对付克格勃……等等,志同道合…… 忽然之间,毕文谦脑子里飞快地过了一遍黎华今天说过的话,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冷意从后背爬上了头顶。 果然,自己不是参与政治的料。 “徒弟。” “嗯。”黎华轻轻应了一声,等待着毕文谦接下来的话。 “……本质上,我不是一个足够聪明的人。特别是在决定把精力投入到艺术这种没有终点的领域之后,我在很多方面,实在是聪明不起来了。但是,我不会后悔。如果真的有一天,我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你要记住,你是我的首徒,要成为歌神……” “笨-蛋!”很显然,黎华非常不满意毕文谦的话,“不听我话是吧?孙阿姨可是叫你听我话的!” “我也说过,母慈子孝,不见得萧规曹随。” 黎华怒道:“说得好啊!那我也说:一脉相承,也不见得萧规曹随!” 电话两头,毕文谦和黎华第一次互不相让,都紧紧握着听筒,想听到对方示弱,却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不断的呼吸声。 却都没有挂电话。 良久。 终究是毕文谦先开了口。 “好吧,己之不欲,勿施于人。我是师父,是我不好。” “哼哼……”黎华喷了一会儿绵绵柔柔不绝如缕的鼻音,最后叹了一口气,“现在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已经十七岁多了。很快就是十八岁。要不要写份入党申请书给我?” “啊?” “我是文华公司的党支部书记。” 毕文谦觉得画风变得太快,有些应接不暇。 “我……入党?”细细琢磨了一会儿,他才沉声问道,“这是你的想法?” “这是很多人的想法。而我的想法,如果在这基础之上……”黎华停顿了一下,郑重地说,“我要当你的入党介绍人。” 毕文谦握着听筒,思考良久。 “如果你觉得突兀,暂时下不了决定……” “不,不用等了。” 忽然,毕文谦下了决定。 “那你……” “入党申请书我会写,等你拍完电视剧,我会亲手交给你。但是,我是交给了你代为保管,而不是交给了文华公司的党支部书记。” “这……”黎华一愣,“有什么区别?” “我会在很多方面像一个党员那样要求自己,甚至,在某些方面比党员更严格。但也正因如此,在满足一个条件之前,我是不会入党的。” 黎华好奇道:“什么条件?” “什么时候中国能够做到,连续十年,在国家运行稳定的前提下,行政支出占财政总支出的6%以下,我什么时候入党。” “啥?”黎华一时间没转过弯来。 “我早就读过入党宣誓词。我怕自己遵守不了‘执行党的决定’和‘永不叛党’这两条。”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 毕文谦却补了一刀。 “请你把我的话,一字不改地告诉那些希望我入党的人。” 终于,黎华在使劲儿挂断电话之前,骂出了声。 “……妈的,智障师父!” [行政支出占财政总支出的6%以下,中国历史上唯一做到的时期,是某十年] 第二百二十七章 她对我……真好 智障师父,而不是智障。 这个区别,让毕文谦怀着暖暖的感觉睡了一个好觉。 第二天,练声、吃饭,重拾起报纸——之前几天的报纸,毕文谦都一一浏览了。也许,在和黎华打过电视之后,他已经敢于直面那些消息了。 看了一上午的报纸,午饭时,询问着张静林关于昨天节目的反响,却被陆衍笑着抢白道:“我今早来上班的路上,就听到好多人在放《黄土高坡》。还有不少人在说静林长得漂亮呢!” “我知道自己漂亮。”张静林夹着麻花馒头,嘴角浅笑,一副理所当然的淡然。 艾静看着她那样子,轻轻捂了捂嘴。 毕文谦无奈摇摇头,这种对自己相貌像陈述事实一般自信并且实际上让人无法反驳的家伙,简直……奇葩。 “陆衍,下午我去学校了。毕竟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值得得看看考试范围。另外,苏虹自己租的房子月底就到期了,元旦左右她大概会搬四合院来。院子里住的人大概会越来越多,迟早会住不下。你告诉王京云,叫他留意整个三里屯,只要有人愿意卖房子,咱们就买下来,价格稍微贵一点儿也没什么,只要不离谱就好,多多益善。将来肯定用得上。” “整个三里屯?”陆衍听到大吃一惊,“经理,你是……要在三里屯建磁带的生产车间?” 噗……这也是思路广的人啊。 但毕文谦总不能和她解释说几十年后整个京城二、三环里的房价、地价对于80年代的人来说将会是一个天文数字,如果现在不早作准备,将来想做事情时成本不知道会提高多少倍去。 于是,他选择了一个委婉的说法。 “随着技术的发展,流行音乐这个行业可以外延的东西,会比我们现在大多数人熟知的要广泛得多。” 无论陆衍是否真听明白了,至少她作为秘书,会执行毕文谦的决定。虽然,就目前看来,她倒更像是王京云的秘书。 事实上,毕文谦要去学校,并不是嘴上说的什么为考试做准备,相反,他是想看看夏林的学习进度,以及弄一批“童工”—— 下午,东直门中学的校长办公室里。 邵校长还是那么热情,但对于毕文谦的请求,却有些不解。 “这个……毕文谦啊,”似乎,邵校长始终不习惯一个学籍上还是自己学校学生的人是一个公司的经理,“你说的这个事情,关于音乐方面的事情,我不是很懂,不过,你要给全校学生安排寒假作业……” “校长,说是寒假作业,其实算是一份工作吧。”毕文谦坐在沙发上,双肘撑在膝盖上,十指交叉在一起,不紧不慢地解释道,“不过,很显然,无论是让同学们工作的说法,还是把钱直接交拨给他们,都不见得是好事儿。所以,我的想法是,把公司收集到的群众对于歌手表演的意见数据,由学校牵头,以班级为单位,让同学们进行统计,记件算工作量,公司会根据工作量给予学校一定的资金赞助,其中,一半由学校领导班子决定资金的用途,另一半则按完成水平,拨放作为各班的班费。这样,既在一定程度上让同学们有动力,也能让他们参与到歌手的成长的培养中。这一块的工作本质上并不困难,不需要专业的分析,只是数据的统计,但对于一个草创的公司的员工规模来说,却又是短期内难以完成的任务。” 邵校长默默听完,静静思考了一会儿。 “这么说的话,我作为校长,原则上可以同意,但是,在这之前,还是需要征询一下同学们的想法。另外……你说的记件计算,具体是个什么方案?” 听到邵校长这么说,毕文谦基本确定事情有门了。 “关于钱的事情,公司里一般由黎副经理负责,我原则上是不过问的。不过,她最近在日本,短时间内不能回国,我会叫公司的办事员王京云来和您具体商谈。” 毕文谦还真不敢由自己去谈具体的工资问题,因为他对于这个时代的物价水平,即使已经穿越了快两年了,仍然谈不上熟门熟路。对于这种不需要带节奏的事情,要是凭想当然提出了过高或者过低的价格,那就尴尬了。 带着轻松,出了校长办公室,毕文谦去了教室。 又是一节数学课。虽然数学老师努力维持课堂秩序,毕文谦的到来还是引起了一阵窃窃私语。坐到夏林身边,毕文谦朝想说话的夏林摆摆手:“正上课呢,下课再说。” 有他这句话,课堂很快就安静了。夏林瞪了他一眼,继续看向黑板。 一堂课下来,数学老师讲了一些几何的题目,之前本想和毕文谦说些什么的夏林却被一道题目难住了。 毕文谦看着她愁眉苦脸的样子,伸手背轻轻碰碰她胳膊:“怎么?没听懂?” “这一点,我还没学过。” “哦,我和你讲啊,这题其实可以换一种方法,用极坐标来做……”毕文谦把脑袋凑过去,从夏林的文具盒里拣了一支铅笔,把她的作业本拉过来,开始画图,“你看……” 似乎,其他人看到毕文谦在讲题,倒没有人趁课间来找他说话,顶多也靠在周围围观。夏林也没有矫情,一个下午的课间和自习,把自己不明白的问题,一个个问了出来。毕文谦也没含糊,她问一题,就讲一题,直到到了晚饭的时候。 “夏林,一起出去吃饭吧!对了,我还是没带钱。” 驾轻就熟的话把夏林给气乐了:“混蛋!就知道对我铁公鸡!” 还是两人相识那天一起上的面馆,一样的座位,只是,毕文谦戴上了墨镜。 “这段时间,学习如何?” “不如何。我已经努力在补课了,但期末考试前能不能赶上来,我也没谱。”夏林嘴上这么说,脸上去不见黯然,“我可不像你,自学都能学懂,而且还经常有和老师不一样的解法。” “想学吗?我教你。”毕文谦有些喜欢夏林的表情,也或许,他喜欢的是她今天倾听学习时的样子,“今晚就不去上晚自习了。和妈妈打个招呼,然后到四合院里来住,反正离学校也不远。期末考试前,我们同吃同学同住,有什么都可以问我,只要我知道。” “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啊!”夏林正感慨着,突然眼睛一瞪,伸手过来掐着毕文谦手背,“谁……谁和你同住了!” 面馆里响起了毕文谦吃痛的声音,却又紧接了欢快的笑声。 十二月的京城,黑得挺早。蹭了一顿地道的杂酱面,毕文谦又一次哼哼着什么“京城的倒爷震东欧”,就着渐渐飘落的小雪,刚入夜的昏暗,慢摇摇地回了四合院。 却看到王京云在门口和蒋卫国聊着什么,似乎,在等自己。 “哎,王京云,你在得正好。我和你讲啊,有个事儿……” 心情不错的毕文谦拉拉王京云的衣袖,往西厢房的办公室走,一边走,一边把和邵校长的商量说了一下。 “让高中生做这个工作?我会回去研究一下,再和东直门中学联系。” 王京云今天的声音似乎有些紧梆梆的,毕文谦开了台灯,才发现他颇为不好的脸色。 “怎么了?心情不好?先坐嘛!” 王京云却直挺挺地在在办公桌前,似乎,在努力控制情绪。 “我爷爷今天大白天喝了好几两闷酒,身边的人劝也劝不住。” 毕文谦一愣:“啥?” “你和黎副经理都说了些什么?爷爷听了,立即查了不少资料报告,然后就闷闷不乐了!” “你……不知道吗?” “黎华根本没和我和鹏哥说,都是单独打电话告诉长辈的!” 王京云约莫很生气,毕文谦却在听看了他的话后,浮现起了幸福的笑容。 她对我……真好。 第二百二十八章 期末考试 毕文谦没有告诉王京云自己说过什么。 “既然黎华觉得不适合转告你们,那我必然相信她的判断。如果没有别的事儿的话,我就先去写入党申请书了。” 王京云咬牙注目了毕文谦许久,最终转身出门。 “不要辜负我爷爷的期望!” 没有给毕文谦答话的机会。 接下来的日子,似乎又重归的平静。非要说和毕文谦以往宅起来的时间不同的话,那就是他每个晚上都是在给夏林补课。 月弯弯的夜,也有飘雪的天气,安谧的四合院里,连守在门口的蒋卫国都戴上了护耳。录音室留给张静林,艾静一个人在东厢房烤着炉子看着书,元旦前夕再加上了苏虹,而毕文谦,则带着夏林在黎华的办公室里。 时不时的,隐隐是夏林和毕文谦讨论的声响,偶尔也有小虎突如其来的喵喵怪叫,约莫是逮着了老鼠。根据艾静的说法,半夜的时候,她见过小虎一边叼着尾巴长长的老鼠,一边趾高气昂地在四合院的中央翘着尾巴。 这种难辨真伪的事情成为了四合院里的笑谈,虽然,毕文谦至今连一根猫儿毛都没摸到过。传说,院子里,小虎只和陆衍还有蒋卫国亲近过。 春节越发临近,属于高三学生的期末考试也开始了。毕文谦和夏林一起一门门考完,夏林感觉颇为不错,毕文谦却没有什么感觉。 “没有感觉就是最好的感觉。” 又一次强调着自己的观点,毕文谦提着夏林的书包,和她一起慢慢往校门口走。一样的校服,颇有青春的味道。 和以往大约略有不同,这一次东直门中学考完之后,老师们把学生都留下来,布置了寒假作业。大约是出于升学的考虑,王京云和邵校长商谈的结果还是把高三学生排除到了毕文谦外包的工作之外。而同样是商量的结果,毕文谦和夏林都没有寒假作业,按王京云的说法,他们都有更重要的工作。 于是,在所有同学都在教室的时候,他们俩却正在离校。 “什么叫没有感觉?” “如果叫你去做小学生的题目,你会有感觉吗?” 看着毕文谦淡定摊手的动作,夏林很恼:“毕文谦,你太不谦虚了!” “这和谦虚有关系吗?换成是你,只要是你踏踏实实掌握了的知识,考试和平时习题有什么区别?”毕文谦忽然伸手挠挠夏林的鼻尖儿,“除了作文和阅读理解那种你没办法和出题人较真的题目,别的,你难道不该说,‘你们考98分是因为你错了2分;我考100分是因为试卷一共只有100分吗?’” 夏林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握拳,不轻不重地砸着毕文谦肩头:“你……实在是太气人了!” 毕文谦却任由她的捶打,满是享受学霸范儿的装逼模样。直到在门卫老大爷一旁的咳嗽声中出了校门,他才一把捉住夏林的拳头,另一只手把书包递在她面前。 “好了,自己背上。从出教室到现在,都替你拿了好久了。” “哼,谁稀罕。” “好像,还真有。”见夏林傲娇地接过书包,毕文谦还是上前半步帮她背好,“前几天,苏姐姐私下里和我提过,说咱们晚上一起做题的声音太大,扰得艾静看不下去书,让她埋怨了。” “埋怨?埋怨什么?” 毕文谦看着她的好奇的眼睛,悠悠答道:“据说是说……‘经理对夏林真好’之类的话。” “……混蛋!我怎么没听她说过?肯定是你编的吧!”夏林愣了愣,小脸渐渐涨红,“谁稀罕了,谁稀罕了!” 终于,夏林拔腿就要跑。 却被毕文谦眼疾手快地上窜一步,拽住了手腕。 “等等嘛,接下来的工作还没和你安排呢!” 夏林勉强停了脚步,把头撇向一边:“赶紧说!我好多天没回家见妈妈了!” “是啊,该回去了!”毕文谦顺着她的话头,“不出意外的话,三天之内,这次考试的结果就会出来,学校会把成绩送到公司的,你到时候过来一趟。如果你的成绩在年级三十名开外,那这个寒假你就乖乖补课,我会叫陆衍联系学校的老师的。那时候,我就真没时间手把手教你了。” “谁稀……”夏林幽幽地换了话头,“那要是在三十以内呢?” “那你就乖乖住进四合院儿,住进录音室。春晚已经很近了,虽然现场是对口型,但你必须得事先录好一个让我满意的版本。那会是你第一次正式面向全国观众。我许了你一个开端,就决不许掉链子。” “嗯……” 夏林沉默了几秒,似乎是在这种时候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 而毕文谦,也没有去说什么“只要微笑就好了”。相反,他又一次走近她,突然伸手把她的双手捉住。 “夏林,知道为什么我对你说这些吗?”没有等夏林思考,毕文谦自顾着说了下去,“不是什么不谦虚。还记得我曾经告诉你的话吗?高中考试,有相同的题目,唯一的答案,明确的满分。而我们将要走的音乐道路,每一次演唱,无论是在台上,还是台下,都不会是相同的,都需要我们认真对待。因为,作为艺术工作者,轻慢艺术的代价,是被时间遗忘。” 毕文谦感觉到夏林的手似乎抖了一抖。 “所以,我对你的要求,是认真对待每一个时刻。在这样的心境之下,当战术上足够重视,那么在战略上,是不可能去重视一场高中生的期末考试的。换句话说,我们始终走在没有终点的道路上,怎么可能去为了已经设置好终点的考试担心?就像是一直在真实的战场上出生入死的战士,会和只参加过演习的家伙一样吗?” “毫无疑问,我们应当考得很好。”毕文谦狂灌着心灵鸡汤,“我这些天,每个晚上都把精力放在你身上,你凭什么不是满分?” 夏林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却又不知道从何反驳。 “啊,对了,你是不是一直都用的那种洗发水啊?每次闻着,都让我想起黎华来……” 突然,夏林用力挣脱了手,一拳擂在毕文谦胸口,颇得军体拳的真髓。 “混蛋!毕文谦你个大-混-蛋!” 看着夏林气冲冲往北独走的背影,毕文谦皱着眉头,揉着胸口,却又泛起了笑。 这丫头,打人还真疼啊! 第二百二十九章 他,配吗? 当天晚上,很难得的,万鹏带着王京云,踩着刚吃完饭不久的时候,走进了四合院,径直闯进了录音室。 看了一眼坐在角落,捧着腮,望着毕文谦听他吹口琴的张静林,万鹏朝毕文谦点点头:“你也终于考完了。之前华华说不能干扰你复习,现在有些事情,需要和你交代了。” “很重要吗?” “倒也都不是急事儿,但你毕竟是经理。”万鹏又看了看录音室四周,“要不,我们回办公室说?” “就在这儿说吧,大冬天的,地下室比厢房暖和,上去了还得重新生炉子。”毕文谦朝张静林勾勾手,“静林,你自己好好唱歌,我和他们去监听室。” 监听室里,毕文谦坐在控制台前,背对着万鹏和王京云,手轻轻在机器上抚摸。80年代的控制台,他既没有用过,也实在难以提起兴趣。 “这东西,听黎华说,老贵了,公司里也就她一个人会用,还是林烨教她的。按她的说法,这套设备在国内已经算很不错了,但相比日本分公司那边,整个录音室的综合水平,却还是要差一些。” “华华从来是一个勤奋的好姑娘。”万鹏坐在毕文谦斜后方,再加上王京云,三人形成了一个“品”字。 “有些人觉得中国的文化作品不如外国,其实,我们这个时代,是有艺术,缺技术。”毕文谦的思维没有和万鹏在一个频道,“去过日本,亲眼见过日本,再回头看看国内,一些人对于外国的那种莫名其妙的向往。我很担心啊……担心几十年后,我们会陷入有技术缺艺术的困局。” 王京云不太明白:“你这想法……我听不出其中的逻辑。” 毕文谦回头看了他一眼,把座位挪了180度,双手合在腹前,身子靠着椅背,口吻淡漠:“艺术是文化的一种形式。如果产生了一种认为外国的文化比本土的文化更优越的思潮,那么结果必然是整个国家的从业者对于本土文化的继承、挖掘、思考、发扬渐渐丧失,而像我们这样一个国家,大多数人都出国实地考察是不现实的,他们只会接收着道听途说的外国文化,在这样的基础上,是不可能结出真正有深度的果实的。可一个大国的文化产业,不可能只凭少数几个人来支撑——既放弃了本土文化,又学不好外国文化,自然,也就没有艺术滋生的土壤了。” “可是……” 毕文谦摆摆手,止住了王京云的话:“也许是春江水暖鸭先知,也许是我杞人忧天吧……不过,一个丧失了自身文化底蕴的国家,无论是自己放弃还是被外人破坏,它的结果都会是陷入一种精神上的矛盾。有矛盾其实还不是最坏的结果,因为矛盾意味着辨思,真正可怕的,是连辨思都没有,彻底沦为别人的精神殖民地。” 或许,作为穿越者的烦恼之一,就是无法让“土著”很简单的相信一些“历史”上已经发生过的“未来”。 万鹏双手托在把手上,默然不语;王京云却在点点头之后又摇头,还是不大相信:“你说的的确有一定道理,但是……有些过于严重了吧?” “严重吗?”毕文谦呵呵笑了两声,话是对王京云说,视线却更多看向万鹏,“我在黎华给我的那些资料里,读到过一篇文章,我觉得很有意义,所以把它其中一些内容背了下来,不是因为文采有多好。虽然我比你小,但当一当转转手的老师还是勉强可以的。” 这话不太厚道,王京云脸上虽然还是捉摸不定的表情,但眼神却略微不爽。 毕文谦却对此视而不见,反而把眼睛完全对着万鹏了。 “这篇文章,是美国前中央情报局局长杜勒斯在1953年的一次演讲。” “我们将倾其所有,拿出所有的黄金,全部物质力量,把人们塑造成我们需要的样子,让他们听我们的。” “人的脑子,人的意识,是会变的。只要把脑子弄乱,我们就能不知不觉改变人们的价值观念,并迫使他们相信一种经过偷换的价值观念。用什么办法来做?我们一定要在苏联内部找到同意我们思想意识的人,找到我们的同盟军。” “一场就其规模而言无与伦比的悲剧——一个最不屈的人民遭到毁灭的悲剧——将会一幕接一幕地上演,他们的自我意识将无可挽回地走向消亡。比方说,我们将从文学和艺术中逐渐地抹去他们的社会存在,我们将训练那些艺术家,打消他们想表现或研究那些发生在人民群众深层的过程的兴趣。文学,戏剧,电影——一切都将表现和歌颂人类最卑劣的情感。我们将使用一切办法去支持和抬举一批所谓的艺术家,让他们往人类的意识中灌输性崇拜、暴力崇拜、暴虐狂崇拜、背叛行为崇拜,总之是对一切不道德行为的崇拜。在国家管理中,我们要制造混乱和无所适从。” “我们将不知不觉地,但积极地和经常不断地促进官员的恣意妄为,让他们贪贿无度,丧失原则。官僚主义和拖沓推诿将被视为善举,而诚信和正派将被人耻笑,变成人所不齿和不合时宜的东西。无赖和无耻、欺骗和谎言、酗酒和吸毒、人防人赛过惧怕野兽、羞耻之心的缺失、叛卖、民族主义和民族仇恨。” “只有少数人,极少数人,才能感觉到或者认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我们会把这些人置于孤立无援的境地,把他们变成众人耻笑的对象;我们会找到毁谤他们的办法,宣布他们是社会渣滓。我们要把布尔什维克主义的根挖出来,把精神道德的基础庸俗化并加以清除。我们将以这种方法一代接一代地动摇和破坏列宁主义的狂热。我们要从青少年抓起,要把主要的赌注押在青年身上,要让它变质、发霉、腐烂。我们要把他们变成无耻之徒、庸人和世界主义者。我们一定要做到。” 从头到尾,毕文谦都再没有把视线从万鹏身上移动过。 “王京云以前主要的精力在哪个方向,我并不清楚,但是万鹏,听黎华说,你认真研究过苏联的情况,你觉得,苏联这些年来的一些事情,和30年前的美国中情局局长的战略计划有多少联动的细节呢?进一步地说,同样的问题,对照我们中国自身近几年的一些思潮,你会有什么样的感观呢?” 王京云早就顺着毕文谦的目光看向了万鹏。当毕文谦点了万鹏的名时,王京云看到万鹏的表情越来越严肃,当毕文谦说到最后时,他发现万鹏已经不自然地握紧了拳头。 监控室里一阵死寂的沉默。 “……这才是你这么敌视美国的真正原因?” 终于,万鹏掏出手绢,一边问,一边擦着脑门上的冷汗。 “他,配吗?” 简单的三个字,近乎傲慢的口吻,让王京云终于直观地体会到了万鹏不止一次和他提过的,属于毕文谦的让人莫名其妙却又极其强大的自信。 属于中国90后的自信,经历过10年代的中国人的自信,80年代的中国人难以理解的自信。 第二百三十章 怎么走 无论黎华是打算如何对待万鹏,但就毕文谦而言,他并不愿意看到万鹏真死在苏联的结局。 “这样的话,才更可能让克格勃警醒。太浅显了,人家会觉得你在说废话;太长远了,你很可能对牛弹琴。” 万鹏沉默了许久,最后,突兀地点头说道:“受教了。” 这话,毕文谦倒无所谓,一旁的王京云却很是震惊。他急促地呼吸了两下,忽然问:“鹏哥,如果这些,真的有那样的价值,我们告诉苏联,适合吗?” 毕文谦看着王京云,略有一些失望,但转念一想,这很可能是因为自己这个穿越者从没有这个年代在边境陈兵百万的痛苦感受,并且,对于一个自己上辈子出生前就已经不复存在的超级大国,委实难以抱以发自肺腑的重视。 这种错位的感觉,既是一种优越,又是一种困难。 “由于几十年冷战的隔绝,苏联大多数人并没有亲身了解过外面的世界。而苏联,是一个社会福利极其完善的国家,所以他们的人民很容易形成一种天真,很容易把自身的生活情况想像成放之四海而皆准的事情,甚至对失去那些别国底层人民只存在于想像之中的福利之后会是怎样的生活并没有真正的认识。如果刻薄一点儿说,整个苏联的不同群体,只有长期进行对外工作的克格勃,才会对不同的外国的不同情况有一个相对清醒的认识。那么,当克格勃这样一个为了苏联的国家安全出生入死的群体,被西方国家抨击成制造恐怖统治的暴力机器,并且被傻乎乎的苏联人民相信的时候,你觉得,克格勃的人会怎么想?” 这本不是什么令人绝望的事情,但如果在最重要的位置坐着一个以正常人的智商难以理解的地图头,事情就完全不一样了。 王京云还是难以置信:“克格勃不至于被这么简单的手段压制吧?” “以历史过往的水平来说,这都不是个事儿。但摊上一个为了提高人民工作效率而发出禁酒令,具体到执行时就成了全国范围的毁灭葡萄园等种植产业链的领导人,特别是这个领导人对克格勃的力量始终不太信任并保持警惕的时候……” 只可惜,作为穿越者的毕文谦,没有办法令人信服地向万鹏讲述地图头是一个如何内斗内行同时相信外国人会对他好的奇葩到何等程度的存在。 毕文谦没有把话说尽,万鹏却朝王京云摇摇头,又摆摆手:“小云,毕文谦说的是真的。”说罢,他又叹了一口气,“其实吧,我本不想和你谈这些事情,因为华华不希望这些事情让你过多分心。真要说,她那些话背后的想法,我多少也明白。很多浑水,你不必,也不该趟进去。” “是啊!我从来也不想。”毕文谦细细看着万鹏,忽然呵呵地笑,“只是觉得你这样有路子、有能力也有觉悟的人,在这个时代难能可贵,不希望你突然就为国捐躯了。” “那我也只有道声谢了。”万鹏微微点点头,目光跃过毕文谦,看了一眼隔音玻璃那边的张静林,“苏联的话题,到此为止吧!说说我们今天本要告诉你的事情。” “嗯。” “华华前些天,上了日本的红白歌会,据她说,所谓的红白歌会,大概相当于我们中国的春节联欢晚会。她上去唱了一首歌,目的是为了联动宣传她拍的电视剧。” “黎华上红白了?”毕文谦还真的惊讶了一下——80年代的日本红白歌会,其含金量和对歌手的吸引力都不似10年代那样日渐没落,特别是对于一个外国歌手,至少也意味着日本主流社会的承认,考虑到黎华半年以来在日本的风生水起,倒也没有超出毕文谦的认知范围,只是……“这和电视剧有什么关系?” “是这样的。日本的一些电视剧和我们中国不同,我们是一部电视剧拍完之后,才会在电视台播放,但日本,通常都是以一种叫周播剧的形式才播放,往往都是一边拍一边播出,特别是那些预算不太充裕的剧组,据说有过今天拍明天就播的案例。而华华这一次嘛,她是觉得拍完之后再播更能保证电视剧的质量,选择了我们习惯的方式,但出钱的nhk电视台那边实在忍受不了了。于是,妥协的结果就是,黎华上红白歌会进行呼应的宣传,而电视剧就从元旦开始播出,根据收视率决定接下来是追加预算,或者停止继续拍摄。” 日本的周播剧……毕文谦上辈子倒也有所耳闻,毕竟,90年代的日本流行音乐和日本电视剧的联动呼应是极其紧密的,他也顺便了解过一些。 “那么,结果呢?” “结果……你是指电视剧?”万鹏愣了一下,“现在只播了两集,说什么收视率什么的,是百分之二十几,是好是坏,华华自己也不清楚,nhk电视台那边也没有拿出一个说法,只是让华华先继续拍下去。” 穿越了也有不少日子了,毕文谦还不至于拿10年代的电视剧收视率平均水平来衡量80年代的情况,但他也不会傻到拿80年代中国的收视率数据去判断日本的情况。百分之二十几……只能说肯定不是失败的成绩,但究竟是什么概念,他也不知道。 何况,这或许也算是有红白效应的加成,在只播了两集的时候,并不能说明太多问题。 “……好吧,我知道了。其他的事情呢?” 万鹏看了看王京云,王京云微微点头,说起了和黎华无关的事情。 “广播电影电视部决定把《每周一新歌》里有你参与的那几期,在中央一台重播。连带着这些天,新出的磁带在全国的销售也有了明显的增长。基于你和黎副经理最初对于利润的分配原则,宣传平台占了10%,那么现在,我们应该把这部分利润,分配给中央一台,还是中央电视台?还是,广播电影电视部?具体分配多少?分别以什么具体的名义和细则?你只经理,需要也应该征询你的意见。” 毕文谦下意识地问:“广播电影电视部?” “这个部是直属国务院的,从最开始的中央广播事业局,到广播电视部,再到去年改组成立的广播电影电视部,职能渐渐在改变扩展,现在是国内广播、电影、电视业发展和行业管理的行政主管部门。”万鹏仔细地看着毕文谦,慢慢解释道,“属于正部级机构。按级别来说的话,是国务院、广播电影电视部、中央电视台、中央一台这么一个顺序。你和华华商量时好像是说,因为这样的盈利不适合直接上交给国务院,所以要自己摸索一条道路。现在,这条路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下一步,你希望怎么走?” 万鹏沙沙的声音平淡,却又好像有着力量。毕文谦偏头看看王京云,他早已恢复了往常那始终难以捉摸的表情。 忽然之间,黎华沉沉的话仿佛回响在耳边。 “他们多半不会欺骗你,但他们选择告诉你的事情,都有他们各自的立场的影子,甚至,不是他们自己的立场,而是代表着他们背后的身影。” 第二百三十一章 交锋(一) 这是一个很严肃的问题,毕文谦隐隐觉得,自己的回答,很可能会产生非常深远的影响,当然,前提是靠谱并且被人喜闻乐见,至少,也得被一些人勉强接受。 当初,自己还在笑话黎华在意淫,把当成了,并且如此去诱导的领导。 而现在…… “我们这盘磁带,目前的销量大概是多少?” “粗数的话,3100万盘。”王京云停顿了一下,“我们做过一个估计,目前全国的城镇人口大约在两亿5000万;从录音机的家庭普及率、月收入、对音乐的喜好等等方面考虑,大约两个月的时间,一盘磁带卖出3000万盘,是一个非常令人鼓舞的数字。” ……两个月3000万盘,恐怕已经突破了毕文谦上辈子的记忆了。但他并没有为之失态——上辈子的“历史”中,也没有哪一盘磁带哪一首歌在相同的时代兼具有同等力度的宣传和销售渠道。 这,的确是超越历史的成就,但对于毕文谦来说,却远谈不上惊心动魄。相反,他着眼的,是另一个问题。 “我记得,我当时和黎华在商量的时候,给中央3台预备了3个分成的方案。你们今天拿转播的事情问我,意思是说,中央3台的领导当时选择的方案是……” “不,”王京云摇头否认道,“三台的领导选的是第三种方案。因为是我和他们谈的,大约知道他们当时的想法——一来,是黎副经理给他们描绘了不错的前景,二来,他们觉得电视节目的转播终归是电视台的事情,说白了,不想外人把手伸进去。” “那干嘛现在来问我?”毕文谦就不懂了,“按方案,转播的决定权,利润的二次分配权,都在三台啊!” “这一次转播,是广播电影电视部下的命令。”万鹏插言道,甚至还专门顿了几秒,那“命令”二字的音格外的重,“不然,你觉得1个月卖了将近两千万盘的时候,中央三台会愿意在这个时候转播?按合同,不转播,10%的分成都归它,转播了,还得分25%出去给其他电视台。” “你是说……” “虽然中央一台的影响力比三台大得太多,但它们之间理论上是平等的。这个合同,是三台和公司签的,即使把转播之前的销量刨除,也有大约1000万盘,就是3500万利润,25%就是87万5,作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兄弟单位,甚至可以说是自己人,转手就是将近100万的帐——文谦,你觉得,三台的领导会是一个什么想法?” 毕文谦顿时有些头疼了。 “他会有什么想法?他能有什么想法?方案是他们自己选的,现在把皮球踢给我们?” 看着毕文谦有些气愤的模样,万鹏不由舒心地笑了笑,继续用那沙沙的声音解释道:“我已经说了,这是广播电影电视部下的命令,注意,是命令。所以,三台的领导不可能违抗。现在,他的想法是,既然按合同,那25%保不住了,索性趁这阵东风,广泛授权转播,不止中央一台播,把剩下的75%搞得越多越好。然而,毕竟是兄弟单位,这个想法才一开始打算执行,一台的人就听到了风声,然后就不乐意了。大约,他们是觉得,自己是中央一台,既然自己已经播出节目了,同期内即使再在再多的地方电视台宣传,也对磁带的销量谈不上什么用处。说到底,在于当初的合同上,那25%的分配权,归于了三台,这对于想保住那25%的周全的一台来说,很被动。而这些,就和广播电影电视部一开始的命令没有直接关系了。” 万鹏说了,王京云接着补充道:“现在,三台和一台的领导正吵着架,下面的人的氛围也有些不好。这毕竟是中央台,问题需要尽快解决。而且,要解决好。因为中央台,特别是一台,毕竟是面向全国的节目,它的影响力是毫无疑问的,现在,它也意识到了这种利润分配模式的甜头。从我们公司开张第一天开会时你说的话去看,这是极好的现象,所以,在这个时候,更不能闹出乱子。 ” 毕文谦低头想了很久,万鹏和王京云却很有耐心地等待着。 直到张静林走进控制台才打破了寂静的气氛。 “毕文谦,我唱累了,出去休息一下,顺便倒点儿水喝。” “去吧!” 偏头看看张静林那无邪的表情,毕文谦的情绪约莫好上了一些。 “万鹏,王京云,这个问题,不是我不解决,而是不适合由我来解决。”终于,等张静林离开了,毕文谦重新看向了他们,“就像你们已经说的,中央三台的领导当初就是因为不希望外人把手伸进电视台的领域,才选择了这个方案。而我,我们,我们文华公司,现在并没有亲自涉足这个领域。如果由我们来解决,他们会怎么想?如果由我们匿名解决——先假设你们真能操作到位的话,那么如何保证形成循例?” “而且,说句真心话,彭姐姐、苏姐姐她们,一个人就是几十万,她们是什么态度?这些你们都是知道的。两个电视台,还是兄弟单位,为了不到一百万,它们是什么表现?照这么看,今天不让它们丢脸,这脸,将来也得被它们自己给丢了吧?” 不客气的话,使得王京云默然不语,倒是万鹏叹了一口气:“文谦,这话,你和我们说说就是了。你也许不怕得罪人,我也不觉得你该怕。但这件事情,你这么想,不对——正因为你举的例子,她们是个人,所以对于钱的处理,是她们自己一个人的觉悟问题。而今天这个事情,关系到两个单位,可不是像我们文华公司这样的小规模,涉及到的人员也比你想像中的多。80多万块,平均下来,如果算成是奖金或者不直接领钱而是改善职工生活待遇的话,即使不可能80多万全用在这一块儿,也足够普通人稍微上心了。如果将来发生相似的事情,这一次的解决办法形成成例了,那就不是相关的人仅仅是‘稍微上心’那么简单的事情。文谦,你应该也学过一句话——‘不患寡,而患不均’。它们同属于中央电视台,离得越近,对比的感受越直接,在觉悟不高的人心里,也更容易起别样的心思。” 万鹏的解释有理有据,但毕文谦还是颇为不爽。 “于是,现在的情况,作为上级的中央电视台不愿意站出来管这事儿,更上级的广……电部……”自己这么顺口加习惯性的一简称,毕文谦才猛地意识到这个时代的广播电影电视部究竟是将来什么机构的前身,“广电部似乎没必要也好像不该越级管这事儿,就把难免会得罪一方人甚至两头不讨好的事情扔给我了?”摆摆手,止住王京云说话的意思,毕文谦轻轻摇头,“你们得想清楚,如果只是得罪三台,或者一台,我根本不会在乎;但是,我们文华公司目前以及计划中很长一段时间内的经营范围是流行音乐这个广义的行业,这和广播、电影、电视肯定会有一些交集,甚至可能是频繁的往来,但在国内,从行政的划分来说,好像并没有跟上吧?” “黎华提过1982年的《录音录像制品管理暂行规定》,我后来也拿着看过,这好像是目前国内对于我们这一行唯一的法规,里面第一条就是‘广播电视部主管全国音像制品管理工作’。万鹏你刚才说了,广播电视部就是广播电影电视部的前身,好吧,正好都可以简称为广电部——也就是说,无论是级别还是行政划分,今天你们提的事情,以及我们文华公司自己日常的事情,都归广电部管。现在我们来越俎代庖了,帮中央电视台背锅了,他们会不会念好不说,广电部会怎么想?” 第二百三十二章 交锋(二) 王京云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惊讶,万鹏却在短暂的沉默后露出了一丝笑容。 “文谦,你能这么快就想到这些,我不在国内的时候,也可以更放心了。不过,华华也许并不希望你把精力过多的放在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情上啊!” “还不是你们来找我的?”毕文谦呵呵一声,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等等,你又要出国了?” “不是现在,但一直在为再出国做准备。”万鹏说得言简意赅,“人可以等机会,机会却不会等人。” 毕文谦却觉得他似乎是一语双关,不由又琢磨了一阵。 万鹏瞧着他思考的样子,慢慢地又说了一句:“一台的领导在和小云谈这件事的时候,提过一个意向:向日本电视台引进播出今年的红白歌会里黎华的部分。” “这和这事情有什么关系?”忽然,毕文谦意识到了什么,斟酌了一下用词,“你是说他们已经认定问题将会由我们来解决了?” 万鹏微微颔首。 “可是” “不久之后,三台的领导和我说,想请你吃顿便饭,商量一下节目今后的发展方向,在哪里吃由你来定。”王京云补充着,娃娃脸上似有不怀好意的微笑,“我知道你不喜欢在外面吃饭,已经替你婉拒了。” 毕文谦囧了:“这些家伙我可以骂人吗?” “前些日子,华华才专门说过,要你养成礼貌的习惯。”万鹏轻轻笑道,“在电视上直播骂人你也马上要脱离童言无忌的年纪了。” “老子管不了这事儿!”毕文谦一拍椅子上的把手,“告诉三台,合同就是合同。要么上级有行政命令,要么它就按合同办事儿!这是权利,也是义务!我又不是广电部的领导!” 突然,王京云悠悠问了一句:“你想当广电部的领导?” 毕文谦顿时气乐了:“你见过高中在读的正部级领导?” “没见过。”王京云认真地点着头,“但分管某个区域的常务负责人,也不需要是部级干部。” “我高中还没毕业,可不是干部编制。” 王京云望着哼哼的毕文谦,缓缓地说:“我已经大学毕业了,算是干部编制。” “啊?” 毕文谦惊了个呆。万鹏眼看着,开怀地笑。 “你不是说音协的职能太难以实行你的一些想法吗?现在酝酿着成立一个新部门,叫流行音乐管理司,归你说的广电部直属,分管全国流行音乐产业的日常行政,以及发展和改革规划。原则上,成员大多数由国家音协、唱片公司里的人兼任。初步规划由现在的音协主席李涣之兼任司长,但音协包含的范围远不止流行音乐这一块儿,所以需要安排一位常务副司长。” 细细听着万鹏的讲述,毕文谦渐渐难以置信地重新看向王京云:“好像司长是厅级吧?20岁的副厅?” 王京云咳嗽道:“我已经22岁了。” 万鹏则继续解释着:“小云现在还是文华公司的办事员,怎么可能让他去当副司长?这么坐火箭是要爆炸的!” “那” “常务副司长需要一个脑子灵活、跟得上时代新节拍的年轻秘书。” 噗 毕文谦捂了捂嘴,眼睛直直地看着一本正经的万鹏。然后,又看向了王京云。 “所以,你要我在音协的会议上,有所作为?” 王京云眨眨眼睛:“这是相辅相成的事情。” 好吧毕文谦更加觉得黎华不希望自己过多分心是对的了。 “可是,发展和改革规划这字眼儿听上去怎么像是发改哦不,”毕文谦猛然想起,这个年代,某个在未来疑似因果律的神秘机构还没有叫那个名字,“像是国家计划委员会的职能啊?” “说的没错。”万鹏笑着点头,“但目前的计划委员会里的老前辈们,并没有人能对这个行业的新局面做出明确的计划和指导。” 世界线,似乎渐渐要开始面目全非了 毕文谦仿佛觉得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自下而上地快速灌满了身体,弄得人心里痒痒,又喜又惊又怕。 “那常务副司长是谁?” “目前,这个司并没有成立,一切还在酝酿中。所以,国家想倾听一下你的想法。” “我?”毕文谦今天惊讶得颇为频繁。 王京云点头道:“你说过,对于艺术单位来说,重视艺术的官僚是最好不过的领导人。配得上这个评价的人不止一个,他们都在各自的工作岗位上都做出了一定的成绩。但常务副司长是不适合兼任的职务,需要考虑级别上合适,或者,人家愿意主动降级?更关键的是,无论由谁来担当,都肯定会涉及到一系列的人事变动。” “既然如此,这更不应该问我了啊!”毕文谦两手一摊,“假如我推荐谷老太婆,那可能吗?” 王京云又轻咳了两声:“谷老师是致公党员,而且没有担任行政领导的经验,恐怕需要慎重。” 毕文谦更加不明白了,索性和他对视起来。 “小云,和文谦说明白一些吧!”过了一阵,却是万鹏开口打破了房间里的安静,“目前,常务副司长有几个人选,我们想征询一下你的看法。毕竟,我们文华公司自成立以来,在国内的流行音乐产业里也算是渐渐声名鹊起了。” 声名鹊起毕文谦转而看着万鹏,简直无言以对。 “主要的候选人有这么几个:朱逢薄老师,是去年新成立的申城轻音乐团的团长李谷乙老师,是去年新成立的中国轻音乐团的团长。她们两位在近年来有南朱北李的说法,就流行音乐这个领域来说,看起来比较对口。而王坤老师,文谦你已经和她见过了,是东方歌舞团团长,很多人评价都很不错。再一个,江大为老师,最年轻的一个,前年开始担任中国民族歌舞团团长,有人觉得既然是新兴的领域,让年轻人来牵头更适合一些。最后一个,傅赓辰老师,目前是总政歌舞团团长,有人考虑到你那天在节目的发言,觉得流行音乐是需要重视的宣传阵地,需要思想过硬的人带头。” 毕文谦静静听完,又盘算了一会儿。 “好像我们已经聊跑题了?” “你不是已经决定由中央三台按合同解决自己份内的问题了吗?”万鹏反问道,“你另有补充意见吗?” “然后,你就要我这个混合所有制唱片公司的经理来决定这个可能即将成立的部门的常务副司长的人选?” “不是由你决定,而是倾听你的意见。”王京云强调着,“只不过目前这五个人选的呼声最高,彼此接近。” “你们问过黎华的意见吗?” “华华说她对这些的了解都不够充分,所以她支持你的意见。” 毕文谦一下子又沉默了。 第二百三十三章 交锋(三) 毕文谦很想就事论事,不然,他很担心自己的脑筋不够用。但他又觉得自己知道了更多的“历史”,对于这个年代的当事人来说并没有发生的“历史”,无论是荣光还是枷锁,转嫁上去终究是不对的。 但自己很难排除那些印象的影响。 直到张静林一手提着温水瓶,一手夹着三个玻璃杯回来,给三人倒好水,自己继续在录音室练歌了,毕文谦才托着有些烫手的杯子,慢慢开口。 “我就不说我看好谁了。说实话,我和这五个老师都没有深入的交往。”又思考了很久,毕文谦终于开口了,“我只是觉得,这个新成立的司,既然是面向全国,为各行各业的群众服务的,那么,这个司里的确应该有代表军人的声音,但让军队口的领导主抓,并不太适合。另一方面,一般一个新部门的成立,第一任一把手总会留下比较浓厚的色彩,那么,由民族歌舞团的转过来,恐怕会把路子带偏和具体是谁没有关系。” 万鹏注视着毕文谦,见他的确没有再说的迹象了,才斟酌着问:“你的意见是朱逢薄、李谷乙、王坤,这三位老师,你都比较支持?” 毕文谦默然。 “好吧,你的意见,我们会如实转告的。”万鹏点点头,继续说道,“如果不出意外,过些时候,大概是春节之后吧小云会离开公司了。大家都知道,日常的商业管理,你不想参与。所以,会有一个人来接替小云,最近这个把月,他们会慢慢交接工作。” 毕文谦再次惊讶了一下,但想想,却也是很正常的事情。王京云从一开始就不像是会长久当这个办事员的样子。 “那,来的是谁?” “一个女孩子,和我同岁。叫刘三剑,去年在国防科技大学毕业。”王京云见万鹏朝自己看来,便接过了话头,“据说,她出生时,正是中央决定搞三线建设,就起了这个名字。但后来,她不太喜欢,就自己在大学里,把建设的建,改成了刀剑的剑。我和鹏哥,都和她不算非常熟吧” 毕文谦眼神一凝:“刘三剑真不像是女孩子的名字啊她来公司,是安排她来,还是她自己想来?另外,也和你们一样,作为办事员吗?” 王京云轻轻摇头:“我只是听说,她好像喜欢弹钢琴。至于职务嘛她肯定会兼任办事员,不过,是以军代表的身份进来。” “军代表?” 毕文谦觉得自己大概是凌乱了。 “公司都安排夏林去军训了,有一个军代表很正常啊。” 这说得好有道理,简直让人无言以对。 “那她什么时候来公司?” “大概,明天早上就会来一趟。” “其实是已经决定好了,然后告诉我?” “黎副经理要我们不打扰你复习嘛!”王京云若有若无地笑了,“你这段时间那么上心夏林的考试,也关系着公司下一步的安排,的确很重要。” “好吧,你们赢了。”毕文谦抿着嘴,深呼吸了几下,“我只是因为后知后觉,有点儿不爽罢了。” “其实,这段时间,大家都很累。”王京云有意无意地说,“毕竟,最近的人事变动有些剧烈。” 剧烈当然剧烈了! 虽然几乎没有出门,但这些日子毕文谦始终关注着报纸,甚至拉着夏林在蒋卫国的房间里天天看了新闻联播。虽然他上辈子对这一年音乐之外的“历史”不太了解,但某些重大的事情,还是有所耳闻的。 至少,最头面的事情,他并不觉得奇怪。而更具体的人事变动,他基本就是抓瞎了。 想想那天自己左夏林右张静林安坐着看新闻联播,颇有见证既有历史的感觉的晚上,毕文谦不由笑了起来。 “说起来,夏林前两天问我,为什么新闻联播的主持人,只穿过一回中山装?她觉得老是看着西装,挺单调的。”毕文谦回头看了一眼正在唱歌的张静林,“静林当时也在,她们还讨论了一下,除了西装和中山装,还有哪些衣服穿着好看。” 王京云低头吹着水,万鹏则面色略显古怪。 “怎么了?” “这个新闻联播不仅是全中国在看,全世界也有很多国家在看。” 毕文谦点着头:“我知道啊!” “所以主持人穿什么衣服,大概需要慎重。” 毕文谦愣了一下,旋即侧身把杯子放在控制台上,回头盯着万鹏:“我没听错的话,你是在说,因为外国也在看新闻联播,所以我们的主持人不能穿中山装?” 王京云又轻咳了一下:“本来不是不能,只是,这其中,有些巧合,有些误会” “你是智障吗?”毕文谦提高了声调,直视着王京云闻言惊讶的眼睛,“你都说了,不是不能,你又说,有什么误会。说白了,你是在告诉我,我们本来无所谓的穿个衣服的事情,因为外国人觉得有所谓,所以我们就不能再穿了?友邦人士,莫名惊诧,鲁迅先生的文章果然写得深刻啊!你是怕国将不国吗?你能转过来让我看看你后脑勺上是不是辫子没剪干净啊?” 王京云眼里闪过怒意,万鹏连忙伸手在半空中摇着:“文谦,这不关小云的事儿。其实,我们也不太认同这做法” “我又不是中央台台长!”王京云灌了一大口水,浑不管那水温,两眼也盯向毕文谦,喘着气儿,“我连个副司长都不够格,得是副司长秘书!” “小云!”万鹏重了口吻,左手朝下虚按,“你先出去休息一会儿吧!最近你的确太累了。” “鹏哥” 终于,王京云又是一口,把水喝干了,紧紧握着杯子,起身离开了录音棚。 万鹏目送着他,然后转头看着毕文谦,轻轻叹了一口气。 “小云还是太年轻了。也许,如果我不是去了一趟苏联,经历了一些事情,说不定刚才我也会沉不住气吧毕竟,我们不像你,醉心于音乐,既不想也不必参与太多。” “他有些反常。”毕文谦轻声地说,“平时他看上去比你更沉稳吧?” “是吗?呵呵!”万鹏轻轻笑了一下,“小云最近压力不虽小,虽然你是公司的经理,但华华在日本,我在苏联,大多数事情是小云在负责,这些,大家都看在眼里。何况,他还为着你关于公安部的计划奔走,自然有不少声音放在他身上。而且,你让华华转告的那些话,我们到现在也不知道是什么内容,小云只看着他爷爷因为你生闷气,只能自己猜测你说了什么,结果,老人家还叫他多向你学习你毕竟比他还小几岁,你觉得,小云会是什么想法?” 听万鹏这么一说,毕文谦倒不知说什么好了。 难道自己一不小心又成了“别人家的孩子”? 万鹏见他低头不语,便说起了其他的事情:“刚才提到的刘三剑,我是真不太熟,小云倒是见过几面的。我和你透露一个风声,是不是真的,将来会不会有变动,我也说不准——你提过的退伍军人便衣渡香江的构思,已经有了一些前期的动作了,而刘三剑的姐姐,也许会参与其中。” “姐姐?” “说起来,刘三剑的爸爸结婚很晚,生她更晚,虽然和我们同年,但在某种意义上,我们说不定该喊她一声阿姨。当然,我们肯定是不会那么喊的了。”万鹏努力想把气氛融化一点儿,但毕文谦始终盯着自己杯子里的水面,他也只好再换话题。 “文谦,你听说过走穴吗?” 第二百三十四章 交锋(四) “走穴?” 毕文谦当然知道这是什么玩意儿,但这个时候自己,似乎……还不应该“知道”。他更不明白的是,万鹏为什么会在此刻提这东西。 “我以前也不知道这种事情。小云在公安部走动的时候,听说了这档子事儿,也就多了解了一下。简单地说,走穴起源于以前说相声的行话,最近几年,逐渐演变成了文艺界里的一类事情。”万鹏稳稳握着杯子,低头吹了吹水,“指的是演员无视组织纪律,私自外出演出赚钱的行为。就小云调查的情况来说,歌手这一块儿倒还不多,其他圈子里倒渐渐有点儿成气候的感觉。我回国之后一直在到处走动,前些时候顺便约谈了一个有代表性的人。” “哦?”毕文谦有些好奇,“谁?” “一个电影演员,叫刘小庆,和你可以说是老乡,这些年在国内算是很出名了。” 毕文谦略有点儿囧,万鹏说的是谁他一听就知道了,但无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他都没什么机缘看她的作品。 “……然后呢?” “也许因为是通过八一电影厂的渠道,而且是约谈的形式,她起初有些抵触。后来知道我是文华公司的人了,才慢慢算是攀谈起来。也可能……她是见我小她十几岁,并且是认真看过她电影的人吧!据她的话说,她是从83年开始走穴的。起因嘛,是当时去香港合拍电影,《火烧圆明园》,还有《垂帘听政》,不知道你看过没有,反正这两部电影在国内的确比较有名。当时她独自在香港,以内地正常的工资,在那儿的物价水平下……连饭都吃不起。只能找同剧组的人要吃的,结果,不仅没要到,还被羞辱了一番。”万鹏始终看着手里的杯子,“她说她当时大哭了一场,一边说,一边落泪。但哭过之后,仍然没有办法,人在八一厂,收入水平在国内倒可以说是不错,但再出门一次,还是会吃不起饭。从此之后,她就开始了走穴的日子。” 认真看过她电影……毕文谦玩味儿地盯着万鹏,却看不到他的眼神。 “……你具体是个什么想法?” “整个文艺圈咱们管不了,虽然以文华公司目前的情况看,公司签的歌手,不可能遭遇刘小庆那样的窘境,但如果其他人走穴的渐渐多了,她们早晚会有面对走穴的机会的时候。姑且先不说一般歌手,单是偶像歌手的合同,原则上会有严格的法律规定。而走穴这种事情,其实是徘徊在法律边界上的勾当。文谦,你打算怎么处理?” 终于,万鹏抬头正视过来,沉沉的目光里似乎有一丝柔软。 毕文谦也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答非所问道:“那么,对于刘晓庆走穴的案例,你有什么看法?” “我?”万鹏愣了一下,旋即又低下了头,“老实说……我对她有些失望。” “哦?” “她的电影,我都看过。我能够想像,一个在名满全国的人,一出门,竟然连嗟来之食都讨不到,会是怎样的落差。所以我虽然很体谅她哭,体谅一个三十多岁的人的羞愤。但正因为她是名满全国的人,我不能接受她哭过之后的选择。我虽然不出名,但我也出过门,别说挨饿的时候,我连命都差点儿丢了……” 万鹏的语速渐渐急促,却没有把话说完,突然仰头把整杯水喝干,然后直直地朝毕文谦看来,不再言语。 良久,又是张静林过来打破了沉寂。 “毕文谦,我又唱累了,我出去休息一会儿。” “好。先帮万鹏续杯水。还有,出去看到王京云,叫他休息好了,就过来。” 等张静林倒好水走了,毕文谦才慢慢朝万鹏说道:“自上而下地说,走穴是必须严厉取缔的事情,有必要的话,杀鸡儆猴也别手软。但就像你说的这个例子,刘小庆以前本不走穴,连饭都吃不起了,她就开始走穴了。这表面上是一个非典型的例子,因为全国能够走出去的文艺工作者并不多。但认真想一想,这却是一件很值得未雨绸缪的事情。” 万鹏前倾着身子:“你说。” “随着改革开放,中国与外界的交流会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这是大的背景。而无论多还是少,文艺界里能够出去的人,总是以高水平的从业者居多。这些人,有着很大的名气,她们的一举一动,总会被关注,被后来者看在眼里,很自然的,形成榜样效应。自下而上地看,一方面,像刘小庆这样的人走穴而不被处理,知道的人多了,效仿者自然会越来越多;另一方面,像刘小庆这样的人竟然走出去连饭都吃不起,这将造成物伤其类的影响……不,这远远不是一句物伤其类就能形容的。” “单就这个案例来说,八一厂做得很不地道,或者说,非常僵化。香港我虽然没去过,但我去过东京。我的饮食是黎华操持的,都是寻常人家的伙食,我只问过一次,她只含糊说那是令人肉疼的价格。那已经是我和她都划账接近千万的时候了,我们自然不至于窘迫,但一个八一厂的演员,哪怕是全国知名的演员,工资待遇也不可能过于出众,八一厂让人家出去拍电影,就没有考虑过当地的物价吗?没考虑过,那就是失职;考虑过却没有提前安排,那就是渎职。我们国家自己培养的顶级演员,孤身出门被人家羞辱……现在到底是1987年还是1897年?到底是中华人民共和国还是满清王朝?”毕文谦的手悬在半空,终于还是没有往把手拍下去,“……好吧,我在这里再怎么骂,刘小庆被羞辱的过往也不可能消失……无论如何,八一厂欠刘小庆一个交代。” “而无论是八一厂,还是我们文华公司,作为管理者,尽量掌握员工工作信息是必然的需求。但在相对和平的时代,如果我们连员工最基本的生存条件都保障不了,我们有什么资格,有什么脸皮去管理人家,去要求人家?”毕文谦忽然呵呵起来,“黎华和我提过什么八千人大会,我也稍微了解了一下。呵呵,行政管理层这些年倒是公款吃喝得越来越溜,还指望要求一线工作者洁身自好?这和国民党军队的高官在后方小别墅里电话遥控指挥高叫‘给我上’有什么区别?” 听着毕文谦的话一句比一句激烈,万鹏终于出声打断了:“文谦,我一开始就说了,我们管不了整个文艺界。更别说公款吃喝这种全国性问题了。” 毕文谦当然知道万鹏说得对,很对。所以他起身端起了控制台上的杯子,背对着万鹏,看着空无一人的录音室。 “……所以,我很早就和你说了,需要公安部参与进来。这不仅是从制度上保障我们这个行业的商业销售渠道,同时也是从政府的角度为所有从业者的收入站台。这既是给从业者的一颗定心丸,也是我们对从业者操守进行要求的基石。你说走穴的现象现在在歌手这一块儿还不多,这很好,疾在腠理,不需要伤筋动骨的清理。无论将来常务副司长是谁,至少那三位老艺术家的操守,我是愿意相信的。既然王京云有希望去当秘书,至少,在我们这个份内的行业,我们不仅要彻底取缔走穴的行为,更要让管理者有取缔的资格!如果做不到,那就从行政岗位上滚吧!” 万鹏看着毕文谦的背影,脸上渐渐生起一点儿笑容。 “这肯定是会得罪人的事情。不过,虽然眼红的人很多,但留心的人也多。这么做,倒也理直气壮,倒也能让一些人望而却步,知难而退。只是,这样一来,小云肩上的担子……”万鹏忽然笑出了声,“他大概会悄悄更恼你了。” 第二百三十五章 交锋(五) “另外,你好像搞错了什么?那三位歌唱家,除了王坤老师已经60多岁了,其他两位,还不算老吧?”万鹏很有些奇怪,“对了,很多人都不明白,包括我——好像你老是把谷剑芬老师叫成老太婆?人家现在才50出头……” 毕文谦略尴尬了几秒,慢慢地喝了口水:“……那是昵称,总之,那是昵称!” 见他始终背对着自己,万鹏笑着叹了口气,不再管这一茬了。 “好吧,接着说其他的事情。一个,是你到陕甘宁边区基层采风的事情……” “这怎么了?”毕文谦一愣,忍不住回头,重新坐了,“难道有什么后续?” 万鹏斟酌了一下,才缓缓地说:“算是有点儿后续吧……你在节目里提到过边区的生活情况。这在京城以及周边地区产生了不小的影响,其中,还有一部分是当初在边区战斗、工作过的老干部。前两年不是竹子大面积开花吗?东方歌舞团的歌手成琳唱了一首《熊猫咪咪》,配合着社会上为熊猫捐款的风潮,起着不小的作用。所以,有些人希望,能够也带动一下社会上对边区人民的关注。” “社会上的……关注?”毕文谦总觉得万鹏用的字眼儿有些古怪。 “是啊,你那时候在火车上不也说了吗?边区的根本问题在于缺水,那不是现在国家能够解决的。所以,我们不可能从行政上进行大规模的扶持。老干部们也明白、理解这些情况,但他们始终对那片土地是有些感情的……” 毕文谦慢慢回过味儿来:“所以,他们打算曲线救国?” “什么曲线救国,真被那些老人家听见了,说不定骂你晦气!”万鹏轻轻笑了笑,“他们是在想,由他们自己带头,也希望你也带个头,尽快把《黄土高坡》这样的歌曲录制出版,号召社会向那里捐款……”一边说,万鹏一边观察着毕文谦,却见他面沉入水,似乎渐渐出神,“……文谦,文谦?” “啊……我在听。”毕文谦抬手甩甩手指头,眼神却有些犹豫,“我刚才想到一个从书上看到的故事。” “什么故事?” “说是民国时候,一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新上任的县长,老想着弄钱。结果,他就巧立名目、拉拢豪绅,让豪绅带头缴税捐款,豪绅们交了,才能让百姓跟着交钱,得钱之后,豪绅的钱如数奉还,百姓的钱,三七分成……” “文谦!” “这当然只是一个故事,一个旧社会的故事。”毕文谦没有在意万鹏打断自己的话,兀自继续说下去,“可这说明,看上去孤立的捐款行为,很容易形成漏洞。这样的事情,可一,不可二,更不能习以为常,不然,迟早会成为有心人敛财的伎俩。你自己想想,像熊猫这样的国宝,是具有唯一性的,号召捐款,可以说是名正言顺;但陕甘宁边区呢?要说革命老区,它不唯一吧?要说条件落后的地区,它更不是唯一了。今天我们能够号召为陕甘宁边区捐款,明天,别人也可以号召为别的地区捐款。中国那么大,发展本来就不均衡,看上去理直气壮的捐款理由,压根儿不用去巧立名目。可这样的捐款,并不能从根本上改变什么,相反,这是一种透支社会公信力的行为。俗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亲情尚且如此,何况同胞?” “万鹏,我以前和黎华说过,律己可以从严,但想要做事,却必须是让大多数人得到好处。这一点,我和黎华决定开公司是如此,对于别的事情,也是如此。对于这件事情本身,我只能,也必须说,我们开这个公司,绝不可能为了其他目的,不顾作品的整体质量。” 静静听毕文谦说完,万鹏继续沉默了一会儿。 “……你可以说服我,也许,这些话,也足够说服很多老人家了。但是……他们即使理智上接受了,心里肯定也不会好受。” “我知道。” 这种一种近乎冷漠的口吻,万鹏听在耳里,有些不乐。但很快,他竟然有些羡慕,羡慕毕文谦能够在这样的年纪能够拥有着这样的冷漠。 自己的这种羡慕,和王京云的气恼也许是异曲同工。 终于,万鹏闪动着目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吧,下一个事儿。” “嗯。”毕文谦点点头,缓缓喝着水。 “根据蒋卫国和陆衍最近这段时间的观察,大家研究之后,华华拍板决定——让你每天晚上从三公里加到五公里。” “咳……” 毕文谦呛了好一会儿。万鹏却安静地微笑看着他。 “这种事情,不需要这么正式地说出来吧?” “华华说过,你本来身子就弱,你的身体健康,很重要。” “……看起来,已经没别的事儿了?” “事情嘛,有还是有一件……算了,你多半顾不上。”万鹏自顾着说下去,看着毕文谦疑问的眼神,轻轻摇摇头,“既然如此,说出来,也只是徒增烦恼。反正不算重要。” 毕文谦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忍住了追问的欲望。 “好了,需要商量的事情说完了。我先出去看看小云,然后,就先回去了。不出意外的话,明早刘三剑会来,你自己和她认识认识,毕竟,你们将来既是上下级,又是同事。” 不久,毕文谦在录音室里吹起了口琴。而万鹏则端着玻璃杯出来,在院子正中看到了大槐树下石凳子上坐得笔直的王京云。小虎安静地坐在他背后不远不近的地方,尾巴直直地摆在地上,一动不动。 “坐这儿干什么,天这么冷!” “你们谈完了?”王京云偏头看着万鹏,口吻有些落寞,“鹏哥……我是不是太沉不住气了?” “你没有必要和他争强。”万鹏停在石棋盘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口吻柔和,“把他换成你的位置,他肯定还不如你。他也有这样的自知之明,所以心里没有你那么多负担,自然就坦荡。小云,有一个词,他对你说过,你今天也对他说过。” 王京云想了想,忽然笑了,貌似稚嫩的娃娃脸略萌:“‘相辅相成’,对吧?” “看吧,你自己也明白。”万鹏把水喝干,杯子放在石棋盘上,“你是当局者迷,还是关心则乱?或者,两者兼有?” “爷爷说得对,我还欠缺磨砺。” 看着王京云挠后脑勺的动作,万鹏拍了拍他肩头:“走吧!一会儿文谦要出来跑步。你是不愿意给他看到你这个模样。” “嗯!” 两人肩并着肩,大步走出了四合院,临门口时朝蒋卫国道了声再见。与此同时,端坐了很久的小虎悠然地起身上前,轻盈地跳到石棋盘上,盘着尾巴,安惬地趴稳,望向东厢房里艾静开在窗边的台灯橘黄色的光。 第二百三十六章 刘三剑 第二天,毕文谦依旧早起练声、吃饭。一月初的京城户外,清早六、七点的时分,几个人围坐在四合院中央,虽然有些冷,但自公司成立以来渐渐形成的习惯,大家都已经习惯了。 只是今天,才吃完没多久,陆衍还在收拾碗筷,毕文谦还在看陆衍顺路带的报纸,艾静还在用自己省下来的小半口牛奶吐在手掌里,试图挑逗一旁似有戒备的小虎过来舔时,四合院的门口闯入了联袂的两个女人。 一眼乍看去,右边一个穿着厚厚的军大衣,和万鹏、王京云常穿的是一样的料子,军帽里藏着头发,约莫一米六五的个子略显高挑,但衬托在另一个更为高大的女孩子身边却又有些娇小了,那是一身大红的羽绒服,绒绒的帽子和毛线护耳把脑袋掩盖得严实。 “请问,毕经理在吗?”军装的女孩为首打量着大槐树下的几人,很快,视线就聚焦到了毕文谦身上。 “我是毕文谦。”合上报纸,毕文谦起身走过去,也打量着她,“你就是他们说的刘三剑吗?怎么……” “三剑是我妹妹。”军装女孩放开手,揽揽身边高了自己小半个脑袋的女孩的胳膊,朝毕文谦笑了一下,声音朗朗,“我叫刘甘美,送她来上班。” 送她来上班……毕文谦转而看了看一边的刘三剑,她正略带忐忑和兴奋地,站得笔直,正居高临下地看过来,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忍耐着。 单是这将近一米八的身高也不必送了吧?如果不是自我介绍,如果不是五官的确颇有几分相似,毕文谦很难把这俩姑娘联想成姐妹。 不过,这倒不必说出来。 “……刘甘美,”忽然,毕文谦心念一动,“刘赶美?” “哈哈!你是听王京云说了什么吧?”刘甘美又笑了起来,“赶美是我爸爸起的,后来我在学校里自己改了。” 果然…… 按这尿性,毕文谦约莫能猜到她是哪年的人了。看着她的军装,再联想到万鹏昨晚上说的话,不由多存了一个心眼儿。 点点头,毕文谦朝刘三剑伸出手:“你好,我是文华公司的经理,毕文谦。我代表公司欢迎你。我本以为你作为军代表进公司,会穿军装来的。” “你好!”刘三剑脸色微红,猛地双手紧紧抓住毕文谦的手,“我是刘三剑,刀剑的剑!你真的好年轻!” 啥……年轻?毕文谦有点儿囧。 看着自己妹妹的表现,还有毕文谦的囧样儿,刘甘美一挥手:“好啦!你们将来可以慢慢熟悉,犯不着激动的。三剑,一会儿王京云会来和你交代工作;毕文谦,我们出去谈谈,可以吗?” 谈谈……品味着刘甘美话的似有似无的重音,毕文谦不禁有一丝忐忑。毕竟,这是第一次认识的人。 “……好。既然王京云要来,陆衍,你收拾好了,先带刘三剑去经理办公室休息。”说着,毕文谦朝四合院大门指指,“看样子你挺忙的?那就在门口说吧!正好这个时间一般也没人。” 刘甘美点点头,拍了拍刘三剑的肩头,率先往门外走了。 毕文谦看了一眼比自己还高的刘三剑,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点点头,跟上了刘甘美。 “就在这儿说吧。”胡同里离门口四五米的地方,旁边的人家们关着门,大约已经上班或者正在上班的路上,毕文谦看看别人倚在门边的大扫把,心血来潮地捡过来,很外行地扫起地来。 刘甘美在一旁背着手,看着他那生疏的动作,不由想笑。 “我说,你都已经是一个经理了,什么时候能够警觉一点儿啊!” “警觉?” “我和三剑进来的时候,既没有自我介绍,更没有出示介绍信,你就主动过来搭那些话,要是我们不是呢?” “这……应该不会吧?”毕文谦有点儿尴尬,“我觉得……” “王京云给你看过三剑的档案?档案?” “没有……” “所以说你没警觉性啊!”刘甘美一边摇头一边笑,“其实,不只这一点,从我进门到现在,你都没觉得我眼熟,我就知道了。” 毕文谦有些发愣,终于停了手里令人发笑的动作:“什么……意思?” “你觉得,从京城到延州,大家放心让你一个高中生独自走全程吗?”刘甘美歪歪头,轻轻敲敲自己露在帽檐外的耳廓,“严打才过去几年?用脑子想想也不可能。我全程都跟在你不远不近的地方,只不过没有穿军装罢了。” 平淡间略有点儿恨铁不成钢的口吻让毕文谦起了点儿忐忑,嗫嚅了好一会儿,才斟酌着说:“……谢谢?” 刘甘美却起了别的话题:“三剑是我妹妹,她出生没多久,爸爸就一心扑在了工作上,她从小就有点儿粘我。我弹过钢琴,她也去弹,弹得比我认真,也比我好,全家人,就数她最喜欢音乐。前年,你在老山战场上写的《热血颂》,很快在军队,还有军校里流传,三剑当时快要毕业了,听了之后非常喜欢,听说了你的事迹之后,主动要求去前线。我却第一个没有同意。” 忽然,刘甘美停顿了话,饶有深意地眼神更深沉了几分:“也许是因为在我眼里,她还只是个孩子吧……我们家也用不着她一个还没毕业的孩子再上前线。但是呢,我也很喜欢你写的军歌。听说你不愿意参军,我当时还很有些意外。后来,听说了你在申城写的《牵手》,还有八一厂拍的MTV的草样,爸爸很喜欢。”说着,她忽然唱了两句,“‘没有风雨躲得过,没有坎坷不必走’,爸爸很有感触;‘所以有了伴的路,没有岁月可回头’,他毕竟已经是古稀了,也不知道哪一年身体就不那么精神了……偶尔总听到他哼哼这歌,总说时不待我,更是一心在……工作上了。” 面对刘甘美沉沉的眼神,毕文谦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谢谢。” “你在延州和演出团汇合之后,我去了长安,见了万鹏,聊了聊他在苏联的遭遇,聊了聊你。”刘甘美依旧没有理会毕文谦的道谢,只继续说着,“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得出那些看法和结论的,更不知道你为什么能够那么自信,就像你在青歌赛赛场上的样子。但你说的,很有道理。上个月,你的直播,影响了很多人,也震动了很多人。我还是不太明白,一向深居简出的你为什么会在那个时机主动站出来,但你连万鹏他们都没有解释,多半,也不会告诉我吧……只是,没过多久,三剑给我写了封信。我才发现,这个妹妹,除了崇拜爸爸,崇拜我,又多了一个崇拜的人,虽然,年纪比她还小。” 毕文谦更加无以言对了:“……谢谢。” “既然如此,再围绕着最近一系列的人事变动,我们就让三剑来当这个军代表了。”刘甘美的口吻里似乎起了一点儿自嘲,“我始终觉得三剑还是个孩子,但她在军校里、在单位里的评价却完全不同。也许,她在我,在你的面前,会和在其他人面前是不同的表现也说不定。就像我在爸爸面前,总会生怕自己有什么没做好,让他失望了。”刘甘美又一次停了话语,目光灼灼地盯着毕文谦,突然笑了笑,“也许,要不是你还在读高中,我还真不放心让她来和你一起工作。” “啊?” 毕文谦倒是想说,正因为自己还是高中,所以你才真不该放心……但刘甘美毕竟不是黎华,没有那么相熟。哦不,如果是黎华,他到更不会那么说了。 “三剑进了文华公司,一定是会支持你的。那是她的态度,也是我们家的态度。只要你始终表里如一,大概,这会始终是我们的态度。” [本章出场,刘三剑,原创,甘美,赶美,超英赶美,刘超英,航母之父刘华清上将之女,原位面90年代,会涉及到震惊全国的远华案] 第二百三十七章 寒假将至 也许,刘甘美今天会送刘三剑来新单位上班,最紧要的,就是说这最后一句话。 也许……她也的确很着紧自己那个长得比她高得很多的妹妹。 现在公司正在给歌手们放假,连苏虹都回老家准备过年了。只有艾静还依旧住在四合院里,读着从夏林那儿借来的教材,以及黎华留给毕文谦的书,看累了,就弹弹还不算会的吉他。 这个时候,公司里日常的事务肯定不多,即使是春晚的交涉,那也会是王京云去办,倒也是也交接的好时候。 只是……一个进了西厢房,第一件事是羡慕陆衍摆在自己桌子上裱起来的毕文谦那丑得尴尬的签名的军代表……怎么想也觉得不靠谱啊! 但这不是毕文谦该流露的担忧,于公于私。 挠了挠头,没有去西厢房过问刘三剑,倒是在自己屋里拣了一盘黎华收集的磁带,一卷《晋书》,去了录音室,却见张静林正唱着《黄土高坡》,豪迈的女汉子声音回荡不断,使得盯着她精致的脸不住端详的毕文谦实在忍不住笑。 即使是冬衣,也掩不了她纤细的身子,这……是不是勉强也可以算成是燃烧生命式唱腔的娇小女孩子啊? 朝张静林摆摆手,毕文谦把磁带播放起来,再拖了把椅子,坐到张静林身边,书本托在手里:“静林,你什么时候回家过年?” “我家在津门,随时都可以回去啊!月底才过年,还早呢!”张静林理所当然地说,“你怎么不问问艾静?她家在奉天呢!” “我看她最近学习很投入,就没想干扰她。反正,四合院里也清静。” 一首歌结尾的乐音渐渐弱去,不久,录音室里起了以弦乐为主的交响乐的前奏,不久,毕文谦熟悉的女中音轻柔地唱起了日文。 “曾爱过许多人,却没有人爱过我;飘零的落叶,总是落在窗边的同一个地方。还以为你早已把从前忘却;却发觉自己映在窗上的身影,和某个人竟如此相似……” 张静林不懂日语,但见毕文谦聆听的模样,也搬了把椅子挨着他坐着,静静欣赏起来。 “也请给我一点儿安眠药,使我能够回到童年的世界,也使我彻底忘却,你我的过去……” 含蓄的歌词,强忍着悲伤的歌声,柔软清淡的配乐……毕文谦偏头看着张静林那毫无瑕疵的脸蛋,本有些纷乱的心渐渐安稳下来。 “静林,你真的不想当偶像歌手吗?单凭你的外貌,就会被大多数人喜欢。” “不想啊!”张静林愣了愣神,突然很笃定地摇头,“公司里,夏林干的事情我们都看着的,又是要军训,又是要考出好成绩……就凭我?那些文化课,文科的还好,理科的我肯定不成,就算是读文科,外语也肯定要遭。” ……真是令人无法反驳的自知之明。 毕文谦正残念着,张静林却反问起来:“对了,毕文谦,你自己不回家过年吗?” “我?”毕文谦忽然想起了孙云,以及在江州的喜欢拉二胡的爷爷,真的有好些日子没有看到他们了……却又像张静林刚刚那样摇起头来,“我是经理,夏林或者黎华,总有一个人要上春晚,这种时候,我怎么可能回家过年呢?” 张静林可惜道:“是吗?我听说你只有妈妈和外公在了,一个人过年,会不会太……” “谁说一个人了?”毕文谦展颜笑了一下,“月底谁上春晚,我就逮着谁陪我过年!” 张静林看着他,捂着嘴笑。 “我猜啊,你多半会和夏林一起过年了。” “啊?” “咱们去边区演出之后,京城的很多文工团,最近发起了给过年时间仍然坚守在岗位上的基层慰问演出的活动,夏林妈是煤矿文工团的,很可能过年前后几天不在家……” 张静林大概只是在说笑,但毕文谦却联想到了昨天万鹏欲言又止的话。 即使夏林妈不在家,她也不是独生女,也不至于非得跟自己一起过年,逮她什么的,不过是玩笑话。但京城的文工团过年慰问……孙云很可能也在其中。 不,考虑到万鹏的话,孙云几乎是肯定没空了。 毕文谦相信自己没有猜错。 “总之,先等夏林的成绩出来了再说了。”毕文谦低头翻开了书,“你既然喜欢这歌,这段时间就多琢磨好了。你是学京剧的,在边区也稍微学过一点儿秦腔,这些,都可以考虑在其中。我已经说了,这次谁来录这首歌,各凭本事。但我个人是很希望是你来唱。” “我会的。”张静林一边笑,一边俯身看看毕文谦手里的书,“《二十四史》啊?你开始看历史书了?” “你……看过?” 张静林抿抿嘴笑:“小时候外面在搞运动,家里人不让我出门,我就在家里看书、练字。历史书也看过一点儿。当时太小了,看不太进去。” 毕文谦点点头:“也对,你是书香门第嘛!” “什么门第不门第的啊?我学唱戏,他们不太同意,我当歌手,他们也不太同意。”张静林撅可撅嘴,“对了,听艾静说,黎副经理给你找了各种各样的书,都要专门的房间放着了。你真的看得过来吗?” “我可没指望都看完,但总归是多多益善吧!” “那,今天怎么想着看《晋书》了?” 看着张静林好奇的眼睛,毕文谦轻轻地笑,却没有回答,继续听起了仲岛美雪的歌声。 那只是一个脑洞,为了一个脑洞而做准备……又如何能够解释呢? “……也请给我一点儿安眠药,使我能够回到童年的世界,我多么希望变成小鸟,尽早离开这个地方……” 这样的歌,无忧无虑的张静林,大约是听不明白,也唱不出来的。 虽然刘甘美话的说法,似乎刘三剑是毕文谦的脑残粉,但她跟着王京云出去之后,并没有特意找他搭话什么的。即使是期末考试的成绩出来了,带口讯的,也是夏林本人。 “我反正是尽力了,刚好没进年级前十……你又是第一!你得请我吃饭!铁公鸡!” 第二百三十八章 春晚的沟通(一) 年级十一名,看上去是一个颇不错的成绩了。但东直门中学的年级十一,并不见得有多了不起,特别是对于一个旨在面向全国的偶像歌手来说。 问题是,东直门中学的教学水平,平均成绩,在整个京城是什么水平,在整个中国是什么水平,毕文谦只有来自10年代的印象,并不能套用在80年代的学校上。 稳稳坐在石凳子上,看着眼前穿着校服叉着腰,脸色微显红润的夏林,耳边是艾静房间里传来的蹩脚的吉他声。毕文谦把《晋书》放在石棋盘上,忽然微笑起来。 “说实话,对于你的希望,无论你考了多少分,只要不是满分,我也许会高兴,但不会满足。你想我请客,那中午就在院子里一起吃好了……” “不行!得到外面吃!” 夏林打断得斩钉截铁。 “那你想到哪儿吃?是有想吃的地方了?” “随便去哪儿都行!反正得是你花钱请我吃!” 带着执拗的腔调弄得毕文谦哭笑不得,真是可爱的姑娘:“问题是,我的钱全在黎华那里,我自己身上真没钱。要不,你现在给黎华打个长途问问?” “……我不管。”夏林赌气地往另一跟石凳子上坐了,双手抱在胸前,口气却弱了下去。 “按我妈的意思,我18岁之前,钱都让黎华管着的。即使我想请你吃饭,最早也得半年后了。” “那……我就等半年,就等半年!” 仿佛自己做了很大让步的口气引得毕文谦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虽然毕文谦对于夏林的成绩没有明确的概念,但无论是王京云还是万鹏,或者新来的刘三剑,都觉得足够令人满意了。既然如此,在万鹏主动请缨向黎华汇报之后,夏林上春晚的计划也就拍板了。 接下来的问题,是让夏林唱什么歌,唱几首歌。 这几乎是在经历过春晚文化的毕文谦看来不敢想像的事情,但无论是万鹏还是王京云,都没觉得有什么出格。甚至,在王京云的口吻中,毕文谦明显觉得,自从夏林军训归来,他在谈到她时总会多几分好感,而这种好感,却又不像是源于个人,在当着夏林面时,反而变得不动声色。 毕文谦趁万鹏来找自己时,小声问这个,却被他白了一眼:“你不也一样吗?至少没像你那样,夏林总说你欺负她。” “那是傲娇!” “傲娇是什么意思?算了,我今天还有事儿,不扯这个了。反正,这些事情大家都看在眼里。”万鹏摆摆手,说起了自己的来意,“按照你的计划,大家决定由夏林上春晚,反正,华华在日本也很忙,不必回来,也算不坏。所以,华华把可供夏林演唱的歌罗列了一下,让我问你,由你来选择。或者,你新写别的歌也可以。” “最早的《荷塘月色》,不是本叫夏林也上台唱吗?她当时拒绝了,但也可以考虑一下;然后是《女孩的心事你别猜》,虽然在工体的演唱会上唱过,但那场演唱会流传开来的歌有好几首,夏林唱的却只局限在京城周边。再后来,让夏林去军训之前,你写了两首歌,一首,你让她自己起名字,一首,你说叫《人间》,这两首歌她只在军队里唱过,但由于不是军歌,倒也没有广为流传;还有最近的,你在日本写的,《只为你唱》,华华把你唱的小样寄到部队之后,夏林唱得最多。” 万鹏一首首数出来,毕文谦却摇摇头:“要说适合在春晚上唱,这些歌都可以说适合。但夏林究竟能不能唱好?只剩下二十来天,抛开春晚剧组里必须的彩排时间,她真能安心练习的时间,能唱多少?” “所以,华华让你来决定啊!”万鹏理所当然地说,“其实,还有另一面的事情——今年春晚的导演叫邓载军,是你老乡,一个快有五十岁的阿姨。她原则上不太喜欢我们这种情况,说得也有礼有节。沟通了几次之后,她要求,如果是夏林的话,至少得在十五号之前确定曲目,而且,哪怕是私下里,也得亲自看看演唱的效果。” 毕文谦觉得有什么不对:“难道,如果是黎华,就没这些要求了?” “如果是华华,她只会唱一首歌啊,而且是在日本取得成功的歌,节目组有什么理由拒绝?” 万鹏说得好有道理,但毕文谦越发不爽了。 “好吧,我现在也管不了这些。那,除了这个,节目组那边还有别的要求没有?一块儿说出来也好。” 万鹏沙沙地笑了一声:“要求倒没有了,不过,建议和咨询倒有。” “哦?” “是这样的:去年不是有青歌赛吗?结果你也只有,总决赛,金银铜一共6个人获奖,春晚计划邀请得奖的人分别独唱一首歌。所以呢,第一个,你想上春晚吗?对于你,他们倒没有任何要求,只问你去不去;第二个,他们往日本给河合奈宝子发了邀请,但那边的事务所似乎不太感冒,他们希望由文华公司的渠道了解一下,究竟是因为什么;第三个,苏虹的老师们给她写了一首歌,叫《小小的我》,准备在春晚上演唱。作为公司的歌手,华华原则上同意了,但具体的细则,让我问问你有没有建设性的意见;第四个,目前考虑由你的彭姐姐唱你写的《烛光里的妈妈》,以及让董文化唱《热血颂》,也一并征询一下你的意见,春晚的酬劳虽然没有多少,但总归是有的,按照公司的利益分配原则,这一块也应该有一个具体的规划了;第五个嘛……”万鹏忽然停顿了一下,看着毕文谦,眯了眯眼睛,“关于你写的《血染的风采》,节目组有一个建议:去年,前线老山战场上出了一个战斗英雄,他叫徐亮,原本是长安音乐学院的毕业生,到前线慰问时,恰逢其会入伍了,经过3个月的战前加强训练,他就上了第一线,5月2号,遭遇了一场战斗,他击毙一人,击伤一人,自己却腿部中弹,因为失血过多手术太晚,不得不截肢了。因为他是音乐专业的,所以有人建议,让他演唱你写的《血染的风采》,如果可以的话,由夏林和他合唱。” 看来……整个世界线,虽然变了不少,却还不算面目全非。 默默想了一会儿,毕文谦忽然盯着办公桌上的电话问:“还有别的问题吗?” “暂时没有了。音协的会议,定在十八号星期天开,地点在宣武门那边的同春园。不太急的事情,在此之前,倒不必和你细说。” “同春园?”毕文谦觉得这名字略有印象,“这……好像不是什么公园吧?” “那是一个饭店。” 万鹏这么一提醒,毕文谦一下就想起来了,于是,他又不爽了:“我说,音协开个会,有必要去那种饭店吗?” 万鹏摇摇头,看着毕文谦,沙沙的笑声有些高兴,又有些无奈:“这话,你可以在会议上说。也许,参与会议的很多人都没有希望选在那里开会,但他们,多半是不会主动说出来的。” “你觉得我去说,适合?” “你都已经在直播里开了要塞炮了,不就是一个音协的会吗?倒瞻前顾后了?” “直播里说的那些,说了也就说了;音协的事情,我今后总免不了打交道啊……”毕文谦沉吟了一会儿,“这样吧,今晚我好好想想,你让王京云……还有刘三剑,叫他们明天早上过来,我和他们细说吧……另外,让夏林这几天搬过来住,好好练歌。” “好。还有别的吗?” “还有……”中指敲敲桌面,毕文谦突然想到了什么,“还有!在三里屯再买点儿房子,离这儿越近越好,最好就在隔壁。” “可以。”万鹏先是点了头,但不太明白,“可是……很急吗?” “张静林在录音室里练歌,夏林来了,就不够了。” “可以让一个人在外面练啊。” 毕文谦以手抚额:“艾静在外面弹吉他,她现在那水平,离噪音差不远啊!” 第二百三十九章 春晚的沟通(二) 夏林又回到了四合院住。 然而,这种即将过年的时分,街坊邻居们并没有人愿意在这个档口卖房子。艾静看着练完歌,吃过饭,毕文谦和夏林仍然待在大槐树下,一个坐在石凳子上,一个倚在石棋盘边一遍遍唱着歌,沉默了许久,最终提着吉他,让四合院外面走。 “静静,上哪儿去啊?” “我卖唱去。”艾静浅浅笑道。 “你现在的吉他水平……” 毕文谦忍着没说“别人要钱你要命”之类的段子。 “好吧,我是去培训中心。” 艾静看了一眼望过来的夏林,捉摸不定地点头干笑了一下,便麻利地出门了。 直到她已经不见了好一会儿,毕文谦才忽然想起了问题:“那丫头!只带把吉他就走了!今天天气预报说要下雪的!” “培训中心有伞的。”夏林噗哧一笑,“你叫我都唱一遍,四首歌我刚才都唱过了,你觉得我唱哪首好?” “离我心目中你能达到的水平,都还差得比较远。”毕文谦谈起音乐的事情来,从来不知道什么是恭维,“不过,考虑到连张鸣敏那样的水平都能上春晚,其实这个舞台并不是特别强调唱功。毕竟春晚是联欢晚会,又不是歌唱比赛,一首歌效果好不好,也不只看唱得如何。你啊,大可以去唱,不必担心什么。再说了,听说前面春晚中央台迷之自信,搞了一台全真唱的春晚,结果,惨不忍睹的效果搞得不得不在新闻联播上向全国人民道歉。我是不觉得中央台在短期内还有胆量再试一回水儿,春晚,还是得对口型,你只需要在录制的时候唱好就行了,倒了舞台上,更多是考量肢体语言。” “我?在春晚上唱四首歌?”夏林有些不敢相信,“我又不像李老师那样……” “你能唱几首,也许得看春晚的导演觉得如何了。反正,你这几天好好练习,到时候自己去导演那里唱一回。她觉得如何,就是如何。如果你不能让她满意,大概就得和战斗英雄合唱《血染的风采》了。” “我?我怎么成!”夏林摆起双手道,“那歌彭姐姐可是在青歌赛拿了金奖的!我去唱……这不是……这不是班门弄斧吗!” 毕文谦看着她,起身突然伸手刮刮她的鼻尖儿,大笑着:“那你就好好回屋练习咯!我去办公室等王京云了。” 和夏林在一起的时候,毕文谦的心情总是很不错,但在面对王京云的时候,他却总觉得累,心累。 这不,王京云一往沙发上坐下,那张捉摸不定的娃娃脸对过来,毕文谦就觉得有点儿莫名的压力。幸好,这一次,在王京云旁边,还坐着一个刘三剑,正左手拿着笔记本儿,右手捏着钢笔,一副准备认真学习的模样。 “万鹏问的五个问题,昨天我想了一晚上,也多少有些决定和想法,你们先听听,如果可以执行,就执行,如果有什么不适合的地方,就提出来,继续商量。” 王京云微微点头:“你先说。” “首先,先明确一点,春晚是面向全国人民的联欢晚会,不是更不该是歌手去刷资历的名利场,所以,能不能上春晚,我们应该充分尊重导演的意见,如果要强调的话,那就是尽量别让导演的选择被一些和艺术无关的幺蛾子所干扰。至于黎华让夏林候选的四首歌,都可以让夏林去春晚导演那里试试,只要导演觉得整体效果达标,就让她去唱,无论是一首,还是四首,全凭本事好了。如果这个时候找不到伴奏的人,我给她伴奏就是了。如果导演的要求高,夏林一首都过不了,那就由她和那位徐亮合唱《血染的风采》好了。不过,我原则上还是觉得,由彭姐姐去合唱更合适。那毕竟是青歌赛金奖。” 王京云默然听着,倒是刘三剑出声问道:“幺蛾子……毕……经理,你是听说了什么风声?” “那倒没有,但这样的晚会,必然是非常强大的宣传平台,人们迟早会意识到这一点,防患于未然,总好过积重难返。”毕文谦看着刘三剑,微微抿了抿嘴,“苏姐姐要在春晚上唱,我可以同意。不过,我有一个要求:她上台之前,不能化妆。” “为什么?” 不仅刘三剑不懂,连王京云也流露出了疑惑。 “这事儿我实在难以当着苏姐姐的面说出口。老实说,她长得不算非常漂亮,难至少绝不难看。可她那化完妆上台的模样,实在是丑得人想哭……” 好吧……这也许是10年代的人的审美和80年代的冲突,但毕文谦实在是忍不了了。 王京云抖动了几下脸皮,稍微看了一眼强忍着笑的刘三剑,还是点了点头:“虽然我觉得有点儿小题大做,苏虹毕竟没有签偶像歌手约,没有必要在这上面过于计较……但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会转告节目组的。” “然后嘛……河合奈宝子的问题,也许不需要去问日本那边,我也能猜出几分原因。要知道,日本的偶像歌手,是包装出来的年轻人,特别是女孩子,往往过了二十五岁,就得考虑隐退结婚当家庭主妇了。河合奈宝子虽然很有名气,但岁数也要到那个坎儿了,而且,她自己也有比较强烈的挣脱偶像歌手的桎梏,当真正的歌手、音乐人的意愿,所以,她的事务所不愿意像以前那样把资源倾斜在她身上,倒也是很正常的,甚至可以说是必然的事情。” 稍微沉吟了一下,王京云试探地问:“也就是说,河合奈宝子不大可能来春晚了?” “将来的事情说不清楚,不过这一次嘛,即使强行请她来,不仅很可能付出大的代价,还可能是热脸贴冷屁股的结果。我们中国的春晚,不该那么没骨气吧?” 刘三剑忽然应声道:“经理说得对!” 毕文谦瞄了一眼刘三剑,选择继续说下去:“至于彭姐姐和董文化要唱我写的歌的事情,因为她们都唱得很好,从艺术的角度来说,我是同意的。而分成嘛……春晚这种非盈利性晚会,肯定不能和收门票的演唱会一样处理。既然如此,我的意见是,歌手的出场费,25%给词作者,25%给曲作者,25%给伴奏的音乐家,考虑到伴奏的酬劳是中央台另出的,我估计他们也不会同意我们伸手把那一块儿一并管了,那就是词、曲、唱平分得了。注意,这是针对非盈利性的演出的方案,不能混淆了。” 王京云又思考了一阵。而刘三剑再一次先于他提出了问题。 “你是说,如果某个歌手唱出来的水平不能让词曲作者满意,作者有权禁止他演出?” “原则上,这应该是词曲作者的一部分权利,但实际上,我们并不能保证每一个作者在面对这个问题时都只考虑艺术层面的因素,而且,即使只考虑艺术,也不见得作者的想法就一定是正确的。所以,绝对的否决权并不合理,具体的细则,多数是针对商业演出的事情了。也许,我会在音协的会议上提一下。” “说得的确有道理。”王京云看问题的角度和刘三剑不一样,“不过,我不觉得你会为了这点儿酬劳去和歌手分成……你是想把这个方案推广到所有在春晚上演出的歌曲?” 毕文谦微微点头:“所以我必须以身作则,哪怕看上去是在斤斤计较。” “好吧,这事儿我会去推动。”王京云表达了态度,“那最后,你,上春晚吗?” 毕文谦却直视着他。 “我和黎华说过,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是成为歌神。所以,我不想去对口型的场合。所以,作为补偿,我考虑,我写一首歌,由你代替我去唱。” 王京云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说,由你代替我上春晚。” “开什么玩笑!” 看着霍然而起的王京云,毕文谦一边笑,一边伸手虚压:“连张鸣敏都能上春晚,你有什么不能试试的?” “那能一样吗!” “有什么不能一样的?”毕文谦眯起眼睛,也站了起来,“空对空没什么意义,走,去录音室,我先给你唱一遍,到底如何,你听了再说。” 王京云依旧不信:“呵,那我倒就先听听。” “很好。”毕文谦带头出了经理办公室,“刘三剑,你也一起来吧!” 就在毕文谦带着王京云和刘三剑进了录音室,把张静林撬了出去时,谷剑芬声乐培训中心里的一处练习室里,正飘荡着缓缓的歌声。 “春花和秋月它最美丽,少年的情怀是最真心,人生如烟云它匆匆过,要好好地去珍惜……” 艾静抱着吉他,手指触在弦上,却没有拨弄,只缓缓清唱着,却又只唱了一段。 “艾静,这歌你们经理唱得很轻快,你为什么唱得这么……忧郁?” 毛阿闵穿着军装站在半掩的门口,饶有兴趣地看着艾静。 “毛姐姐?”艾静愣了一下,“不是听说去贝……贝……” “是贝尔格莱德,国际流行音乐节。”毛阿闵轻轻地笑,“比赛已经结束了,我回来给老师报喜的。” 艾静睁大了眼睛:“这么说……” “演唱和作曲都得了奖,虽然,不是一等奖。” “谷老师写的歌当然好了!毛姐姐你的进步也是大家都羡慕的。” “其实,要不是你们公司全都去边区演出了,你们也有机会去贝尔格莱德比赛的……” “我们经理……也许看不上那些比赛。” “啊?为什么?” “我也不说不准,只是感觉。经理的想法,我也搞不懂……” 艾静低头摇摇,继续清唱起来。 “原谅我不懂包装,让话语甜如蜜糖;原谅我不会假装,呵护你喜乐和悲伤。多心疼你的坚强,亏欠你柔软心肠,把感触说尽也纸短情长……” [张明敏,香港歌手,《我的中国心》,其实那个年代好几个港台歌手上春晚,是吉祥物的意义] 第二百四十章 《你一定在路上》 录音室里,录音进行中,毕文谦坐在正中央,抱着吉他。王京云和刘三剑一左一右,坐在靠角落的位置,静静等待着。 手抚琴弦,音调回响,毕文谦却没有立即开唱,反而望着王京云,问出了一个问题。 “王京云,你是不是觉得,唱歌这件事情,声乐技术是重中之重?” 王京云没有回答,但他的眼神里分明觉得这不是一个问题。 毕文谦不以为意,转而看向刘三剑:“刘三剑,你觉得呢?” “我觉得……应该是吧?”刘三剑忐忑地答。 “哈哈,大概,这是绝大多数人觉得理所当然的事情。”毕文谦轻轻笑着,“然而,这本身就是一个模糊的想法。对于演唱,或者说唱功,声乐技术其实只是一个门槛,不同的歌,这个门槛的高低是不同的。如果用数学语言来描述,应该这么说——在具体到一首作品的前提下,声乐技术是唱好一首歌的必要条件,却从来不是充分条件。” “早在申城,我就和黎华说过,面对陌生的作品,演唱的三个步骤,第一步,永远是从歌词和旋律中了解作品的内涵。第二步,是在自己的理解的基础上创造整首歌细致的唱法。最后,才是用自己掌握的声乐技术去实际演绎自己创造的唱法。”一边说着,毕文谦脑海里浮现起了自己最初和黎华相识的日子,“……就拿从湾湾那边传来的作品《童年》来说吧,唱好这首歌同样需要一定的声乐技术,但这却是很多人都能够轻松达到的标准,甚至可以说,完全用不着系统而长期的声乐技术训练。可是,王京云,你觉得,如果是儿时没有上过学的人,他真的能够对歌词里说的内容感同身受吗?操场、黑板、老师、福利社、零花钱、零食、漫画、功课、考试、蜡笔、万花筒……这些事物和概念,如果都没有接触过,还能够唱好这首歌吗?也许,我们应该感谢先辈们建设这个国家,让我们这些城市里长大的孩子都能够轻易明白这样一首歌究竟唱了些什么,而不像是只有有钱人家的孩子才念得起私塾的旧社会那样。” 看着王京云渐渐思索的模样,毕文谦继续说了下去。 “王京云,我再说一个在边区遇到的事情吧!那是一个下午,我和艾静在黄土高原上走着,冬天的太阳不辣,风沙却又干又涩。空旷的环境里,前面渐渐传来了当地信天游的歌声,等走近了,才看清是一个衣着邋遢的中年汉子。也许,他的实际年龄会更年轻一点儿。他不过是随兴在唱,大白嗓的喊号子,那样既费嗓子,效果也很有问题,但他的歌声,很清晰地让人感受到,什么是黄土高原的面貌。我们过去搭讪打听,他倒挺不好意思,再三询问了,才知道,他以前因为小偷小摸的事情进过号子,还是运气好,事情发生得早,没赶上严打。他没有接受过丝毫的声乐训练,别说一堂正规的音乐课了,就连一般的文化课,他都没有好好地上过多少。他只是走在黄沙漫天的干涸土地上,受着太阳,随着心里的感觉,唱了出来,唱顺了自己的心思。” “仅仅如此,却唱出了张静林这个从小接受系统音乐教育和训练的人,努力练习都掌握不好的感觉。因为,张静林终究是在大城市生长的人,而他,却是天天年年生活在那个环境里,那片土地的精神面貌根植在他的血液里。别的风格的歌他肯定是唱不好的,但信天游那样的精神内核,唱的就是他,他不需要了解歌唱的是什么,也不必去思考歌该怎么唱,他的真实心声,就是最好的理解,最好的注脚。” “对于一个歌手来说,充分了解不同文化里的人文情怀,不断丰富不同风格的音乐素养,日日磨练自己的声乐技术,是漫长的王道。但对于一首歌来说,也许更需要的,是一个合适的人去唱。” 一席话听完,王京云思考了很久。最终,他轻声地问:“你是说,你这首歌,我更适合?” “我不能打包票,但我觉得,在短时间里,你的确比我更适合。” “……是吗?” 王京云的目光闪了一闪。 “我现在就唱出来试试。” 说着,毕文谦拨弄起了吉他,舒缓的旋律很快在录音室里漫散。 “你一直在路上,风萧萧的路上,多少金戈铁马,和多少雨雪风霜……” 歌声轻柔,仿佛时过境迁的后辈站在油画、照片、文字之前,遥遥畅想。 “你一定在路上,征尘依然飞扬,你将儿女情长,折叠好藏进戎装。” 毕文谦的眼神渐渐失去焦点,大约在想像着什么。 “你总说越是风浪,越生出从容坚强,你拍拍我的肩膀,告诉我挺起胸膛……我多想变得和你一样。” 一段段唱下去,王京云渐渐握起拳,咬紧了牙关。 “我想你又在路上,你走得如此匆忙,我沿着你的目光,追赶你的方向,我看到鲜花开满山岗。” 一遍唱完,毕文谦继续弹了一会儿吉他,重复唱了第二遍。 当乐音散尽,录音室里寂静无声。 良久,却是刘三剑忍不住抽抽鼻子,攥紧了手里的小本本:“经理……这歌是你昨天写的?什么名字?” “《你一定在路上》。” 毕文谦回答着刘三剑的问题,眼睛却看着王京云。 大概,王京云是明白毕文谦的意思的。他忽然鼓起掌来,不断点头:“心服口服,心服口服。” “其实……” 没等毕文谦把话说完,王京云又把话锋一转:“不过,如果是我的话,最后一段,我不会那么去写……”他很是斟酌了一会儿词措,“那……不太吉利。” “吉利?”毕文谦一愣,很快就理解了王京云的意思,不禁笑了起来,“这首歌,我是写的一群人,唱给一群人的。如果你想唱给一个人,那是你,也只适合你那么去唱。如果换成我那么做,那不成拍马屁了?而且,还拍不好。” 王京云听了,郑重地点头道:“你说得对。你尽快把歌谱写给我,我会好生练习,努力……不,一定会唱好。” 看着他的样子,毕文谦一边从衣兜儿里摸出歌谱,起身递了过去,一边提醒着:“记住,不要完全学我的唱法。” 接过歌谱,王京云咬了咬嘴唇:“谢谢。” 忽然,一旁的刘三剑弱弱地举起了手:“……经理,我也想唱这首歌,可……可以吗?” [《你一定在路上》,《大将陈赓》片尾曲,歌手黄雪新] 第二百四十一章 另一首《童年》 王京云带着歌谱走了,与之同行的刘三剑恋恋不舍地看了毕文谦好几眼,塑料壳的小本本抓得略微变形。毕文谦却只看在眼里。 出了四合院,刘三剑忽然小声问王京云:“王京云,我会弹钢琴,要不,除夕那天,我上去给你伴奏?” 胡同前后没有旁人,王京云停步凝视着她,这个和自己同岁却在某种意义上大自己一辈的女人。 “刘三剑,我们以前不算太熟,有些话,我觉得和你说明白一点儿比较好——毕文谦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他只是没有心思和身边的人勾心斗角。他会写这样一首歌让我去春晚上唱,多半是听鹏哥说了一些我的事情,毕竟……我最近对他的态度不太好。”这样的话,是毕文谦难以想像的,王京云也绝不会当着他说,“但是,他多半没有想过,这样一首歌,由我公开去唱,可能会有什么影响。他想不到,很正常;你也是部队大院长大的,难道,你也想不到?” 沉沉的声音不响,刘三剑听了,只犹豫了一瞬间:“有什么不对吗?我觉得这歌写得很好啊!” 刘三剑的嗓音有些闷,口吻却仿佛率真,如同她的表情。王京云看不出她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其实很明白。 “你……确定?” “经理叫你去唱的时候,你不是还说谢谢吗?” 刘三剑的反问使得王京云一阵语塞。 “……刘三剑,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个,今天下班之后,立即把这首歌告诉你爸,让他来决定你适不适合跟着上春晚;第二个,我会找时间问毕文谦,钢琴到底适不适合这首歌的伴奏,而你,除了和我一起练习之外,不要告诉任何人,直到除夕登台。” “……为什么?” “我给你一天的时间思考,下班时就给我答复。如果你想不明白答案,就不要再提这一茬儿了。” 他们两人在四合院外的对话,毕文谦不知道,他正坐在黎华的位置上,仰靠着椅背发呆。 良久。他突然坐正了,拿起了办公桌上的电话听筒,拨了长途。 “喂?” 电话那头,是宁之。 “黎华在吗?” “毕经理啊?华华她在外面拍戏呢!有什么事儿?” “……倒没什么急事儿。等黎华回来了,叫她晚上给我打个电话。” 挂了电话,毕文谦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捧在手里,倚在窗前,透过窗棂,看着细雪飘洒在大槐树上。 也许是因为一个下午的耽搁,也许是这个下午不断听着夏林练歌影响了思绪,真到了晚上,黎华把电话打来时,毕文谦已经不再是早上的心思了。 “文谦,什么事儿?” “……本来,我昨天写了一首歌,想告诉你。但今天上午,我和王京云谈的时候,提到了罗大右写的《童年》,你很喜欢的那首歌。下午,我也写了一首《童年》,我想唱给你听。” “是吗?”黎华的声音里有丝疲惫,却又很暖心,“写给我的?” 毕文谦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清咳了一声,开始清唱。 “离家的日子已有多少?思念在心中埋下信号。想起了家乡杨柳的味道,秦淮河上美丽的小桥。” “爸爸妈妈你们好不好?我常梦见爷爷的微笑。想起小时候念过书的学校,老师声声把我教导。” “秦淮河水流过历历往事,曾在我幼小的心灵闪耀。那是童年珍贵的记号,让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秦淮河水有着美丽故事,教我长大以后坚强最重要。心中有着自己的目标,就一定能实现得了。” 整首歌,毕文谦唱得极其舒缓,仿佛耳边的呢喃,黎华静静听完,并没有立马说话。 听筒里沙沙的电流声许久,毕文谦终于忍不住开口:“黎华?” “我在。”黎华忽然笑了起来,“谢谢你有这个心,文谦。可是,为什么呢?” “因为……”毕文谦沉默了一下,“大概是因为,你要在日本拍戏,不能回国过年了。我最近要为夏林准备春晚,还要参加音协的会议,说不定会越来越忙,指不定就没时间了。去年,我们在申城的录音室里一起过年的模样,好像昨天一样。” “可是,”黎华美美地嗯哼了一声,“我虽然祖籍是广陵,但我的童年不见得是在广陵长大的啊!广陵的确有小秦淮河,河上的小桥也的确漂亮。可一般大家提到秦淮河时,想到的都是金陵城里那条河吧?而且,我是很憧憬爷爷,但他早在39年就牺牲了,我能看到的,只有他当年的黑白照片,那些照片上,他也没有笑过。我即使梦见他,也不知道他笑起来是什么样子。” 淡淡的话说得毕文谦心里发紧:“黎华,我……” “这些,我并没有和你讲过。你为我写这首歌,就像我憧憬我爷爷那样,参杂着许多不一定对的想像。”黎华没有等毕文谦解释,而是自己继续说下去,“不过,这其中的感情,是一致的。我明白,很明白。” “黎华……” “这首歌,我喜欢。我会去唱,唱在电视剧结尾的时候。”黎华大约在开着什么脑洞,“只是,我在电视剧里的角色,是一个不会随便哭泣的人。所以,这首歌,暂时就这样吧!我不想影响拍戏的进度。在需要的时候,我会叫你寄小样过来。” “那……好吧!”这样的话,毕文谦无法拒绝,“徒弟,新年快乐!” “你这个早年拜得也太早了啊!”黎华哈哈大笑,“师父,同乐。” 电话里只剩下忙音,毕文谦却听着,不愿放下。 接下来的几天,毕文谦开始安心准备夏林几首歌的编曲,却立即遇到了问题——和公司签约的少年演奏家们,都处于放假的状态,在这个时候把他们叫回来,似乎也不大好。 思来想去,也只有叫王京云想办法投个广告,但王京云并不觉得那是个好办法,反而觉得以毕文谦的影响力,突然大规模宣传要招人的话,指不定会有太多人过来试试,那样的话,光是面试录取就会耽搁太多时间。 而夏林那边,是等不起的。 最终,王京云先是和毕文谦明确了大概需要笛子、吉他、电子琴、锣鼓、古筝、小提琴等乐器,然后去找了王坤,希望她推荐一点儿人选。 一九八七年,一月十一,又是一个星期天,小寒已过,冬雪渐浓,毕文谦又当起了面试官。 [小昔米《童年》] 第二百四十二章 第二次面试 虽然王京云向王坤强调了时间紧迫,但仅仅止于东方歌舞团和京城的音乐院校的口口相传,还是把文华公司要招伴奏的消息给惊起一滩鸥鹭。 大约,这个时候,自认为符合毕文谦提的要求的,并且正在京城的人,都扎堆往三里屯里凑了。 这简直让毕文谦一个头两个大。 和上次青歌赛时在电视台门口的好脸色不同,毕文谦叫陆衍出去接待这些面试的人,让他们按照顺序交一份准备好的或者临时填的个人信息,然后依照这个顺序,一个个在大槐树下演奏自己自认为拿手的乐曲。 一个人,只有5分钟的时间。 而毕文谦,则坐在办公室里,身子仰靠在沙发上,聆听着窗户外传来的乐音。 说是面试,倒更像是听试。 院子里正下着雪,来面试的人都挤在东厢房的各个房间里,各自准备,等待,或者攀谈,艾静配合着陆衍里里外外协调着,外带着送了两顿盒饭;蒋卫国照陆衍的意思,从不知哪里借来一把大大的遮阳伞,立在石棋盘的位置,一个个乐手就在那里演奏。 整整一天,一路听下来,毕文谦觉得很累,却只选上了两个人,叫陆衍请他们先留下来。倒不是所有人都不符合此刻的要求,而是消息在传播时似乎起了变化,弄得很多人以为文华公司是要招有编制的员工,而不是毕文谦一开始打算的临时工。 真正的临时工,而不是传说中的背锅侠。 既然误会已经不知何时、为何而产生了,毕文谦也懒得去纠正了。他很怕弄出什么乱子来耽误了时间。 于是,在考虑的时候,除了水平需要过关之外,毕文谦考虑了许多其他的因素。 第一个录取的人,叫郭情,一个中央音乐学院的小女孩,才15岁,纤细的模样仿佛一颗豆芽菜,资料上只多写一句,师从林曜基。在透过窗户看到她的模样之前,毕文谦的确为她的水平所惊讶了一下——不是真的强到什么程度,而是15岁就有这样的水平。 15岁,有很强的成长性,也不会有太多多余的心思。这很好。 另一个,毕文谦倒没有认真去听他的演奏,或者说,仅仅5分钟的时间,一个人把电吉他、二胡、电子琴等等许多乐器都弄了一小段,每一样都不可能展现出除了基本功之外的水平。不过,会这么多种乐器,本身就很了不起了。而更关键的是,他的名字。 卞流连。东方歌舞团的卞流连。 这样的名字,多半不会重名,毕文谦不觉得会有人既重名同时也会那么多种乐器。对于这种他在10年代所熟知的人,即使现在并没有将来的水平,他也愿意尽早结个善缘。 最终,晚上七点过,天已黑了,一天的面试终于告一段落,蒋卫国收了遮阳伞,清理了伞上的雪,出门还伞去了;陆衍整理完了所有人的资料后,不知去了哪里;艾静张罗了盒饭,往经理办公室送了三份,给炉子添了蜂窝煤,再往录音室给张静林送了一份,自己提着最后一盒,回了东厢房,亮起了窗边的台灯。 而毕文谦,把郭情和卞流连请进了办公室之后,就和他们一边吃一边交谈起来。 “你们好,我是文华公司的经理,毕文谦。今天的面试,大概只有你们两位通过了。不过,通过不代表录取,相信你们也能理解,如果只听5分钟的演奏就彻底下判断,那也未免过于儿戏了。所以,接下来几天,我这里有几首歌,需要伴奏,我会和你们一起练习,希望你们在演奏的基础上,对于具体的配乐提出你们自己思考后的想法。按照我们文华公司的原则,单纯的演奏家可能不受推崇,我们更希望和有想法的演奏家签约。” 一段话讲完,稚嫩的郭情听得有些发愣,却又有些发笑:“……毕经理,你说的,和我老师的意思好像啊!” “是吗?那敢情好。对了,今天你拉的什么曲子啊?” “巴赫的奏鸣曲。老师教我的。” 如果这是真的,有这么一个老师的郭情,倒真的值得好好培养一下了,再考虑到她自己填的资料里,除了姓名和岁数,就干巴巴的两句,中央音乐学院,师从林曜基……要么,她很崇拜她的老师,要么,这位林曜基是极富盛名的人,要么,两者兼有一些。 不过,这到不必在此刻过于在意。毕文谦把目光看向了卞流连——在“历史”中,卞流连是以作曲家而不是演奏家成名的。而在眼下,他才20多岁,蓄着略长的头发,一副风华正茂的文艺青年模样。 现在的他,是什么样子呢? “卞流连,你今年25,比我大不少,我叫你一声卞哥好了。”在合适的时候,毕文谦从来都愿意放低姿态,“你是东方歌舞团的人吧?本来,我们这次招人,是临时性的,但在外面口口相传的时候,好像出了误会,我也就将错就错了。所以,现在我得和你确认一下,你的编制是在歌舞团那边的,你到底是希望这一次的合作呢,还是和我们公司长期合作?或者,真的把档案转过来?” 卞流连托着盒饭,一直没有动筷子,默默看着毕文谦一边吃一边侃侃而谈,直到问到他了,才沉吟着开口:“毕经理刚才说的想法,我也很赞同。至于到时候怎么做,我想,还是根据这一次合作的感觉来下判断,如何?我听说,这次是给春节联欢晚会上的歌配器?” 毕文谦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听到的风声,也不确定这个风声是不是其实早就流传开了,但既然卞流连这么问了,也许今天会来那么多人的原因,也多了一种解释。 不过,该解释清楚的,还是得说清楚。 “这个,卞哥,我们是有几首歌可能会在春晚上唱,所以需要编曲和演奏,但能不能上,得春晚的导演说了算。而这位导演,叫我们在十五号之前给她表演一次,她满意了,才能上台——她满意几首歌,就上几首歌。也就是说,如果我们准备得不够好,也可能一首也上不了。” “这样啊……”卞流连思考了一下,询问道,“毕经理,能够把歌谱给我看看吗?” “歌谱倒是有,但公司的陆秘书已经下班了……不如这样吧,今天,你们先回去,明天早点儿过来,我让陆衍拟一份保密协议,大家签了之后,再一起具体练习?” 正低头扒饭的郭情忽然抬起头,一脸懵懂:“保密协议?” “这毕竟是可能上春晚的歌,我不希望在正式登台之前,歌谱就流传出去了。”毕文谦点头比喻道,“如果说春晚是一桌宴席,你觉得上菜之前就有人偷偷把食材搬出来到处显摆,你作为一个厨子,你能忍吗?” “噗……”郭情捂着嘴笑了,“好吧,我懂了。” 卞流连也没有别的意见。 一起扒完盒饭,毕文谦就送他们出了胡同。而在返回准备进门时,一个略带忐忑的声音从大门另一侧传来。 “请问……是毕文谦毕经理吗?” “我是。”循声望去,却是路灯下一个高高瘦瘦的少年,深蓝的裤子,黑夹克,黑毛线帽上许多雪花,一双明亮的眼睛,清秀的脸有些苍白,和毕文谦差不多的年纪,“你是?” 少年却兀自问道:“今天……还面试吗?” “已经这么晚了……” “明天我还得去学校……” “现在不是在放寒假吗?” “我是职高……” “职高?职高也有寒假吧?” 看着这个和自己略有些相仿的少年,那略有些害羞又试图努力抓住机会的样子,毕文谦越发愉快起来。 “我是学护理的,可能要去实习……” “护理?我这儿是招演奏的……”看着少年的眼睛,毕文谦忽然想到了什么,“难道……所以你才在这个时候来问我?” 少年沉默了。 “要是我今天没有送别人出门,你怎么办?你会在晚上敲门吗?” 忽然,少年的肚子咕咕叫出了声。 “你还没吃晚饭?”又看了一眼少年帽子上的雪,毕文谦似乎更明白了一分,“先一起进去吧!我去问问,有没有什么干粮。” “……谢谢。” “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呢!还有,你会什么乐器?” 少年把一直藏在背后的左手往前递来,那是一把竹笛。 “我叫窦惟,我会吹笛子,还会弹吉他!” 毕文谦脚下差点儿打了滑。 [本章出场,卞留念,国家一级作曲家兼演奏家,代表作《英雄谁属》《愚公移山》《今儿高兴》,郭情,小提起演奏家,林耀基,著名演奏家,音乐教育家,以及,窦唯] [窦唯,绰号“窦仙儿”,黑豹乐队,梦乐队,摇滚歌手、实验音乐人,代表作《无地自容》《山河水》《艳阳天》,才华横溢,以及,王菲前夫] [再注,毕文谦,王菲,艾静,窦唯,同岁,都是1969年,毕文谦,1969.6.16,双子座,黎华,1966.5.16,金牛座] 第二百四十三章 不同于“史”的相识 毕文谦很纠结。 作为一个90后穿越者,他所熟知的音乐界的窦惟,是一个胖得圆的中年吴克,怎么看都和眼前这个清秀的少年对不上号,即使是所谓魔岩时代的宣传照,也和这有点儿腼腆的样子大相径庭。 而考虑到他自称会吹笛子,会弹吉他,并且在读护理专业……毕文谦又宁愿相信他就是那个窦唯。 不过,一想到这次招人是要给夏林当伴奏,毕文谦总觉得自己有些失据。 坐在黎华的座位上,看着窦惟小心吃着自己从艾静那里要来了两盒饼干,其中一盒还是开过封的,毕文谦保持着碇司令的插手动作,默然不语。 直到窦惟吃完了,试探着唤他,毕文谦才勉强回过神来。 “……窦惟,你是怎么知道我们这里要请乐手的?” “我是想在寒假里看看能不能找机会考上哪个乐团,星期天就在那些地方看看,无意间听到有人在说……” 这,倒有点儿像是黎华“捡”到艾静的剧情,只不过黎华是亲自在外面去了,而自己,却是在家门口。 如此联想着,毕文谦不由自个儿笑了笑。 和刚才的卞流连差不多的,就凭窦惟这个名字,毕文谦就觉得值得把他留下来。但人家卞流连起码也已经进了东方歌舞团了,而此刻的窦惟,至少在履历上还是一个貌似和音乐无关的野路子。 即使其他人不会明面上反对自己的意见,毕文谦也不愿意让窦惟觉得自己无缘无故的对他另眼相看。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连明面上都给不了一个理由的独裁,必然会埋下隐患。 少年时代的他,可不像夏林那样从小就是片区里的小名人。 终于,毕文谦让窦惟吹了一会儿竹笛,的确是不错的水平,然后随便问了问他的家境,以及对于流行音乐这个概念的看法,再然后,就把他送出了门。 “有一说一,你除了父亲搞过民乐,自己却没有经历过专业的音乐教育。以你刚才吹笛子的水平,就把你招进公司的话,肯定会有人觉得不公平。所以,作为公司的经理,我不能那么做。”看着窦惟随之渐渐黯淡的眼睛,毕文谦话锋一转,“但我个人觉得你有潜力,所以,我愿意给你一个机会。明天,你早点过来,我们这里有一首新歌的伴奏会用到笛子,第一次彩排,就由你来。如果表现得好,我会再给你更多的机会。直到向一起合作的人证明了你的水平。而在此之前,你的酬劳就按临时工算,具体怎么算,你可以和公司的陆秘书商量,我虽然是经理,但还没有直接管过钱。” 带着毕文谦的话,窦惟双手揣在夹克里,慢慢离开了。 毕文谦看着他的背影,却仿佛还看得见他那漆黑的眼睛里闪着的微光。 父母离异,跟着母亲生活,家里有妹妹……倒和夏林有些像了,但他的家境,却差了不少。 毕文谦不知道窦惟的父亲对他的音乐起着多少影响,但就他目前的情况看来,实在难以和他将来的音乐成就联系起来。而音乐,也是人对于环境的感受和思考的一种表达形式…… 换句话说,作为文华公司的经理,想改变一个对流行音乐有兴趣的少年的命运,并不困难。但改变窦惟的命运,在这个时候就大幅度的改变他的命运,是否值得呢? “历史”上的他,可不像夏林那样有着那种程度的诸多破事儿以至于毕文谦觉得作为一个穿越者很有必要教她一点儿人生经验,自然也不可能像改变夏林的命运那样心安理得以至于隐隐有些使命感了。 转身进门,毕文谦又看到了在院子里翘着尾巴趾高气昂遛达的小虎,却没有了逗弄它的心思。 偏头望着东厢房那扇亮着橘黄色灯光的窗户,毕文谦不禁悄然过去,站到窗外,只见房间里,艾静坐在书桌前,微微歪着头,左拳撑着颧骨,右手按着书页,正看得全神贯注,浑没有意识到窗外有人。 是啊……不止夏林,艾静的命运多半也渐渐改变着。自打自己穿越以来,接触的人越来越多,做的事越来越大,整个世界迟早会走入不同的世界线。 也许,因为自己的决定,夏林明天就会和窦惟认识,但早上几年认识,他们也许关系会很好,却也很可能不会像“历史”上那样一度走到一起,又最终分道扬镳。 联想到“历史”上窦惟认为的所谓“一场阴谋”,毕文谦更加觉得在少年时期就让他们相识,说不定是件好事儿。 于是,带着渐渐好起来的心情,毕文谦开始了每晚的五公里…… 第二天,天还没有大亮,毕文谦还在领着艾静和张静林晨练,夏林就提着早饭进了门。 “这么早!你是来和我们一起晨练的?” 看着毕文谦调侃的表情,夏林没好气地把吃喝往石棋盘上一放:“我就不该告诉我妈,说今天开始正式排练。” “她把你撵过来了?”毕文谦呵呵地笑,“看来她很着紧你啊!” “怕是着紧我可能要上春晚吧!昨晚念叨了好久!”夏林走到毕文谦跟前,食指指着自己眼睛,“我现在还迷糊着呢!给你买焦圈儿差点儿忘了找零!” 毕文谦拉住她的手,捧到自己胸前,给她呵了两口热气:“傻丫头,怎么不戴手套?” “……忘了。”夏林似乎本想挣脱,但那温暖的感觉又难以拒绝,“等出门了才发现的,懒得再回去听妈妈念叨了。反正能揣在兜儿里。” “你提塑料袋儿的时候可没在兜儿里……” 艾静和张静林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对方,又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一个是无声的微笑,一个却笑出了声。 等练完声,四合院里的人一起吃早饭时,窦惟也到了。 或许是见大门半掩,只听到微微的人声,不知道院子里是什么情况,窦惟进来时先探了探头,被警觉的蒋卫国习惯性喝问一声,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进来,先进来!吃过了吗?” 毕文谦挥手招呼着窦惟,眼睛却看着坐在身边的夏林,只见她嘴里塞得鼓囔囔的,似乎因为窦惟那有点儿鬼鬼祟祟的姿势而在发笑。 “他是新来的乐手吗?”夏林指着窦惟背后的吉他琴盒,还有手上的竹笛套子,嘴里发出很不标准的声,“他也来得挺早嘛!” “没你早啊!” 待窦惟坐定了,毕文谦开始介绍起来。似乎,已经出过磁带的艾静和张静林,更能引起窦惟表情的波动,而介绍到夏林的时候,他反而只是有些好奇。 “偶像歌手?有什么特别吗?” 夏林终于把嘴里的东西咽了干净,用胳膊肘捅捅毕文谦:“他啊,想要我当雷锋。” 噗……这是什么解释!这是黎华当初的解释吧!怎么就成我的说法了! 看着窦惟错愕的表情,毕文谦很想解释,但似乎……还是算了。如果夏林真那么想,也不见得不好。何况,听她口气,这更像是一个玩笑。 不过,窦惟的反应还是让毕文谦有点儿不解:“既然你看过《每周一新歌》,对艾静的表演挺有印象,怎么……好像又不知道夏林?” 窦惟一愣,仔细端详起夏林的脸,又努力回忆了一下,终于犹豫着问。 “她……也上过节目?是第一期吗?我是从第三期开始看的。” “原来如此。”毕文谦忽然伸手摸向低头喝豆汁儿的夏林的头顶,被她象征性地躲了一下,“夏林是今天排练的歌手。这次合作,以她为中心。” 第二百四十四章 夏林的唱法 夏林将要唱的四首歌,编曲用得上笛子的,大约只有《只为你唱》。为了窦惟,毕文谦选择先练这首歌。 录音室里,毕文谦抱着吉他,卞流连负责弹琴,吹笛子的窦惟,还有拉小提琴的小郭情,四人簇拥般地坐在中央的夏林周围。 艾静和林烨学过一点儿控制台的大体操作,和张静林坐在录音台前,肩并着肩,默默看着。 “夏林,听说你在部队里时不时唱过这首歌,你现在先按照自己的感觉清唱一遍。”分发了昨晚窦惟离开之后自己连夜写好的配乐乐谱,毕文谦先朝夏林勾勾手,“不用怕,放心唱。” 似乎,毕文谦的鼓励并没有起到他预期的效果。相反,夏林听了,只微微点了点头,反而转过身子,背对着他,酝酿了好一会儿,才唱了出来。 “……原谅我不懂包装,让华语甜如蜜糖;原谅我不会假装,呵护你喜乐和悲伤……” 和毕文谦在日本录的小样不同,夏林的歌声虽然也很柔软,却是完全不同的视角。那一处处小小的颤音,更像是被呵护的人的感动,却又带了一丝忐忑,仿佛害怕这份呵护随时可能不再。 “……有些歌陪我成长,多少次红了眼眶,有些人怎么能忘?闭上眼就自然会想!” 放歌的夏林闭着眼睛,控制台里的艾静透过隔音玻璃看着她的脸,嘴角不自觉的生出一些惊讶。 一遍唱完,夏林并没有结束,而是很快唱起了第二遍。这一次,在副歌开始,她甚至唱出了一点儿如泣如诉的味道。 和毕文谦记忆中的原版不同,也和他已经唱出的小样也不同。 原版秉持着一如既往的哀而不伤的信念,仿佛一个一起度过岁月的友人的倾诉与祝愿——那本就是唱给歌迷的;而毕文谦在对着黎华唱时,心里是分明想说而又不敢说破的婉转委屈;而夏林今天,却唱出了感动,担忧,以及哀愁。 目光从夏林的背影越过,看着艾静那张大脸上说不清是震惊还是羡慕的表情,以及张静林抿着嘴温温的笑容,毕文谦的手指似轻实重地压在吉他弦上,等待夏林回头。 然而,郭情忽然的鼓掌声打破了歌声在录音室里留存的那份哀愁,紧接着,卞流连和窦惟也鼓起掌来。 “的确是一首好歌。和国内其他人的歌很不一样。” “和外国的歌也不一样。” 窦惟的补充让卞流连起了一丝英雄所见略同的感觉,他看着毕文谦的侧脸,眼里很是佩服:“而且,夏林也唱得很好。比大半年前,在工体的演唱会上进步了很多。” 本是在思考的毕文谦闻言立即偏头道:“她唱的也不是没有问题。高潮部分的转音其实是不够稳的。”说着,他又问向夏林,“夏林,你自己觉得呢?” “我啊……”夏林转回身,微微抽了抽鼻子,紧紧看着毕文谦,“我觉得,这歌可以两个人唱。” “两个人?” 夏林认真地说:“嗯,一个唱前半,一个唱后半。” 这倒有些出乎毕文谦的意料之外。 稍微想想,他朝众人点了点头:“夏林刚才的演唱,大家都听到了。虽然还不算完美,但整首歌的处理,我觉得是成立的。你们都先出去,东、西厢房,还有后院,你们一人一处,先练习一下伴奏谱,尽快练熟。可以的话,请在谱的基础上,以及夏林刚才的演唱的基础上,思考一下,有没有改进的办法,让整首歌的效果更好。无论是小改,还是大改,都可以提出来。我和夏林留在这里再讨论讨论。艾静,张静林,你们两个也出去吧,该干嘛干嘛吧……中午吃饭的时候大家汇合一起讨论,下午正式合练。争取今天能搞定。” 有条不紊的吩咐完了,大家也没有多余的疑问,即使郭情貌似想问什么,但看到其他人马不停蹄地出去了,也只好把话吞回了肚子。 随着关门的声响,录音室里很快只剩下毕文谦和夏林了。 她拖过一把椅子,坐到毕文谦面前,没好气地说:“你就不能表扬我一下啊……”话还没说完,她自己就笑了起来,“好嘛,我是唱得不够稳。” 毕文谦细细看着她,随手在琴弦上拨了个和弦:“你想听真话吗?” “你刚才是假话啊?” “话不是假话,但不全。”毕文谦弯腰俯身把椅子下面的保温杯拿起来——自从去过了边区,他就叫陆衍给院子里每个人都配了一个,“夏林,若是论声乐技术,你虽然很有天赋,但离天才的境界还是有差距的。但你今天的演唱,把艾静给吓了一跳……” “啊?有吗?我闭着眼睛唱的,没看。” “……好吧,这个真的有。艾静和你一样大的,又是最早进公司的两个人,即使心里不在乎,或多或少,总会在潜意识里拿自己和你比较吧……说实话,即使是我,也有些诧异,你能唱成这个样子。刚才卞流连说,这首歌和国内其他人的不一样,其实,你刚才唱的,也和国内大多数歌手不同。你唱得很自然,既很口语化,又很情绪化,这是通俗唱法的优势,你能自己唱出来,我很高兴。不过,通俗唱法需要好的麦克风以及录音技术,才能够更好放大它的优点。你这次是要上春晚,虽然在舞台上只是对口型,但观众看到的是你在大空间里唱歌。而你这样的唱法,更像是点对点,近距离的诉说。就现在国内的录音设备的水平……我有些担心,到时候听起来会让人觉得不太自然。” 静静听毕文谦说完,夏林皱着眉头:“需要我换一种唱法?那我该怎么唱啊?” “没,没要你换。”毕文谦摇头笑道,“我只是提前告诉你这些,如果到时候有人觉得你唱得不好,你也不至于自我怀疑。夏林,你是很会唱歌的,比国内大多数歌手都会。” 也许,这才是她真正最突出的天赋。 然而,夏林自己却似乎不那么想,她微微低下头,双拳放在大腿上:“其实……黎姐姐把你唱的小样寄到部队以后,我是天天听的。一开始,我在模仿你,但只模仿了几天。黎姐姐说这是你唱给我的,那你的唱法就是你对我的唱法。这样的,我是不能跟你一样的。所以,我一直在想,如果是我对你唱,应该是什么样子。” 黎华……毕文谦觉得自己差点儿没吐出血来。 明明是唱给她听的,她倒借花献佛…… 好吧,终究是自己太胆小了。 “……所以,这就是你思考的结果……吗?” 夏林好像鼓起了勇气,抬起头来:“大概是吧!刚才我已经说了,我觉得,可能该两个人对唱。” “我和你吗?”观察着夏林的表情,毕文谦貌似懂了一些,“怎么唱?我唱前面,你唱后面?” 夏林点头补充道:“中间的高潮我们一起唱。” 毕文谦闭眼想像了一会儿。 “不行。” “为什么?” “那更像是音乐剧的结构了。可你要上的是春晚。我不觉得国内大多数人能静下心里去欣赏和理解过于复杂的设计。何况,时间已经很紧了,后面还有三首歌要排呢。” “哦……” 录音室里,毕文谦继续和夏林分析着每一个演唱细节,艾静和张静林则已经在去往培训中心的路上了。 “文谦他也快十八岁了,还是那么随性。今天有外人在,他还去摸夏林的头。” 并肩走着,艾静的抱怨从围巾里透出来,显得有些闷。 张静林只是笑:“那也没什么啊!我倒觉得毕文谦很单纯啊!” “黎副经理走之前私下里交代过我。文谦初中开始就昏迷了三年,有些方面的心性也许不够成熟,需要人照顾。可这些,院子里的人知道,外面的人不一定知道啊!他毕竟是男孩子……这么动不动就和夏林那么亲昵……” “我倒觉得,毕文谦只是对夏林很单纯吧?”张静林反驳道,“我和他认识也有些时候了吧?他连我一根手指头都不敢碰呢!” 第二百四十五章 商量 毕文谦的设想貌似很好,但无论是卞流连还是窦惟,都没有配合他——陆衍准备好午饭时,他们并没有提出什么关于编曲的看法,倒是把各自该负责的部分练得可以了。 惟有郭情的小提琴,拉得格外熟练,却总让毕文谦觉得不太自然。但她毕竟是才15岁的小女孩,要求人家的琴声拥有富有契合作品的情感,似乎有些强人所难了。 “毕经理,这首歌我们早上才第一次听,要我们提建议,实在有些困难。”约莫是观察出毕文谦情绪有些低落,卞流连主动解释起来,“陆秘书和我们聊过,你们准备四首歌,那样算来,时间已经非常紧了……” “是我想得乐观了。”毕文谦大约明白卞流连的意思,以及那隐约在意思背后的意思,“这一次,的确是以排练好为首要目标。不过……无论能不能上春晚,过年之后,公司都会以这几首歌出一盘磁带。到时候,时间会相对充裕许多,那会是发挥你们才华的时候。” 下了决断之后,毕文谦抛弃了多余的念想,以“历史”上的编曲为基础,努力排练起来。即使有什么询问和交流,也止于问夏林关于唱法的想法。 时间马不停蹄地来到十五号,毕文谦把赶好的磁带交给了刘三剑,让她带着夏林去和春晚的导演见面清唱,却把和刘三剑一起过来的王京云留了下来。 等夏林她们出了四合院,和毕文谦一起走进了办公室,王京云才半斟酌半提醒地说:“我不确定刘三剑会不会把事情办好。” “你觉得她会搞砸?”毕文谦不太信。 “这件事情应该不会,只要夏林的水平不出差错。”王京云第一次主动给毕文谦倒了一杯水,“我是担心刘三剑独自接人待物,说不定会给人家留下片面的印象。她毕竟是军人家庭长大,大学读的也是军校。” “不是还有夏林吗?” “偶像歌手是偶像歌手,军代表是军代表。”王京云端着水杯,坐在沙发上想了一会儿,不再细说这一茬儿了,“你叫我留下来,是有新的事情,还是关于十八号的会议?” 毕文谦看着王京云的娃娃脸,似乎是在想想他去当什么副司长秘书会是什么模样。 “王京云,你觉得……在权力制衡和执行效率之间,如何平衡比较靠谱?” 这个问题对于王京云来说,画风转得太过突兀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其实,我有些觉得,所谓‘一抓就死,一放就乱’,与其说是行政管理的尴尬,不如说是底蕴太过单薄时的无奈。”毕文谦起了一个让王京云看不懂的话题,“干部是领头人,是应该发挥主观能动性的。但如果一个行业绝大多数人对于整体的架构并没有明确而统一的认识,接近于无头苍蝇,因为缺乏自信而战战兢兢,那么如果有一个强有力的命令下来,多数人自然会死板地去执行,反正出了错也不用自己背锅,没有功劳至少有苦劳;而如果让大家都按自己朦胧的思路去摸索,那不乱反倒是怪事儿了。毕竟,这个时代,信息的集散和处理效率,还停留在比较低下的水平。” 王京云默默思考着毕文谦话,好一会儿才试探地问:“你和鹏哥还有黎副经理畅想过社会主义实现的几个标志……” 畅想?还真是个妙词儿,到底是谁这么形容的呢?黎华,还是万鹏? 毕文谦脸上浮现起微笑,却没有顺着王京云的话头走:“那是将来的事情了。可以十年无将军,不可一日不拱卒,任何时候,我们试图解决问题,都必须立足于现状。而现在,我们需要一个办法,一系列的办法,让绝大多数人在一定程度上愿意发挥主观能动性,而又不至于因为分歧太多而失却方向,甚至人心惶惶。” “一系列的办法。”王京云抓着毕文谦话里的关键词。 “是啊!很多事情,基本的原则很简单,非常简单,但具体执行时,却很复杂。就像我们的法律,宪法只有一百三十八条,而具体到日常生产生活的法律呢?多到我记不清了。”毕文谦观察着王京云的表情,“而且,时代是在不断发展的,原则也许可以有很长的适用期,但具体的规定却很可能因为科技水平或者说生产力的改变而不断修改适应,越是发展得快的时代,越是如此。这个道理,两千多年前韩非子就总结过了,‘不期修古,不法常可’。问题在于,作为研究规则的人,明白‘世异则事异’不难,难的是做到‘事异则备变”。” 王京云面露尴尬:“这个……毕文谦,我是对外贸专业的。你还是说白话吧?” 毕文谦大写了一个囧脸。 直到王京云忍不住咳嗽一声。 “……好吧。我是说,在这个时代,流行音乐司需要也应该应运而生,但不能指望这样一个机构能够事无巨细地良好指导全国的从业者,无论是谁进入那个位置。你不行,我不行,别人,也不行。而另一方面,我们更不能放任全国基层的从业者像布朗运动那样……” “毕文谦……”王京云又咳嗽了,“布朗运动我知道,但我将要打交道的人不一定知道。” 连续两次被打断,毕文谦残念得以手抚额,中指在脑门上一下下拍着,无意识地吐槽。 “……80年代的基础教育就这么……” 王京云又忍不住提醒了:“我们将要面对的很多人,是在5、60年代接受教育的,甚至是建国前。” 毕文谦彻底双手抱头,把脸败在办公桌上了。 看着他这样子,王京云浮现起了微笑,带着一点儿莫名的愉悦。 “毕文谦啊,其实你不必把每一个想法从成因到结果,都说得完全透彻。那太困难了!何况,你又是喜欢宅在家里的性子。你善于和对你抱有善意的人打交道……所以,将要得罪人的事情,由我们去做也就可以了。我知道,我们将要做的事情,是在领导一个行业的改革,在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说一声‘改革闯将’了。”说着,王京云的娃娃脸上露出一丝恶趣味的笑意,“你是害怕我们如果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产生了隐患、问题,甚至错误?你虽然已经名满全国,但你并没有经常和不同的人相处,也没有追求什么个人利益,虽然有很多眼睛盯在你身上,他们却几乎无从下手。至少,以你现在的操守,我们可以让他们无从下手。你的很多想法,是我们在传播、推动、实施,真要害怕的话,也是该我怕吧?你没见过20岁的副厅,所有人都没见过。背地里眼红的,质疑的,我知道得多了,只不过没有,更没有必要总告诉你。我也怕过,但怕是没有意义的。你想做什么,直接告诉我们就好,如果我有什么不理解,自然会问出来。也许有人会拿圣人的标准挑剔你,但我们,不会。” 一席话在王京云微笑的表情中淡淡道来,这很是出乎毕文谦的意料之外。 他很想知道王京云话里的“我们”到底是什么范围,但他很清楚,那说不清道不明,更不该傻傻的直接去问。 抬头和王京云对视了很久,终于,毕文谦喝了一口水,在嘴里呡了一阵。 “我说过,我想办一场比赛。” “由音协或者流行音乐司主办的比赛?” “由中央电视台为首,以及全国各省市广电机构承办……或者协办的比赛。” 王京云思考了一下:“……电视台承办还是协办,大概得摸着石头过河了。” “这会是一场周期比较长的全国范围的比赛,相应的宣传以及商业行为需要有机结合并且流行音乐司要保持知情,保证可控。” 王京云试探着总结:“你是说……音乐方向的……全运会?并且具有盈利性质?” “国家财政那么困难。这应该是一个为国家持续上税的行业,不该也不能等着财政扶持。” “那……就应该是中唱和央视牵头,一起承办了。” “那么,中唱的职能和权力多半会扩大了。” “那不是很好吗?” “是啊,这不是目标,也不是关键,却是必要条件。” 两人相视一阵。王京云又一次笑了。 “看嘛,直接这么说,我们也可以商量得很顺畅。” 第二百四十六章 不属于我 三天之后,连续几天断断续续的雪终于停了。早上的太阳照着白皑皑的大地,也许对于气温并没有立竿见影的提升,却至少能让行走在街上的人们暖不少心,就像阳光抚摸在他们脸上的感觉。 “我从申城到京城的时候,正在下大雪。那天,这个城市也是这白茫茫的模样,更有些飘摇的感觉。” 毕文谦坐在车后座上,静静看着车窗外的街。 从三里屯出发,往德胜门方向去,王京云把车速控制得很慢。副驾驶座上躺着他的公文包,深棕色,棱角分明,约莫是为了给那天生的娃娃脸弥补一点儿持重的感觉。 “入京一年,你做了很多事情。一开始,没有人认为一个高中生值得在意。当黎副经理认真和鹏哥谈起你的时候,鹏哥只当是一个玩笑,就像鹏哥第一次认真我和说起你。” “……我知道,我还很小。”毕文谦顺手摸摸自己的人中,“年长的人喜欢说‘嘴上无毛,办事不牢’,我到现在还光秃秃的。” “其实,你很幸运。”一辆电车超了过去,带起一阵风从半掩的车窗灌了进来,王京云吸了吸鼻子,“如果是我,打死我也不会认一个比我还小的人当师父,还巴巴从申城带着钱跑到京城来,就为了照顾你。” “……也许,黎华是这个世界对我最大的善意。” “善意啊……” 王京云喃喃念叨了一下,望着路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嘲讽,仿佛在感叹傻人有傻福。 “善意总是有的,但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毕文谦,你真以为没有人知道卖磁带是暴利吗?也许真正察觉了,而且去思考过的人的确不多,但你绝对不是第一个。有一段时间,我总觉得你像《皇帝的新衣》里的小孩子,聪明而率真的孩子。” “……这好像并不是在夸人吧?” “是啊!率真在离自己远的时候,它或许很美,但一旦牵扯到切身的利益了,率真的人总容易变得面目可憎。”王京云缓缓叹着气,“童话里的小孩子不会有好的结果,但你不同。你拿出了一件衣服。合不合身,漂不漂亮,耐不耐用,大家都不知道,但至少,有那么一件衣服。这就完全不同了。” 毕文谦不明白,王京云今天为什么会主动说这些,但他更不会问出来。 “最得罪人的话,永远是真话。说真话的人很可能会有悲剧的,但如果没有了说实话的人,迎接悲剧的,将会是整个时代。” “说真话吗?”王京云又叹了一口气,“提倡说真话的人,也不止你一个。巴金老爷子也想说真话,去年,他的《随想录》才出完。” 毕文谦呵了一声,顺口吐槽道:“然后就学会了‘历史宜粗不宜细’。” 王京云的眼睛猛地锐利起来,身子绷紧,本是松弛的双手一下子抠死了方向盘! 良久,王京云强忍住回头看毕文谦表情的欲望,悄悄深呼吸了几次,才用缓缓的语速换了一个话题。 “……毕文谦,那天在办公室聊个人所得税,你提过,希望国家给流行音乐这个行业一定时间的返税政策。” “难道,有结果了?” “结果还没有,有的是分歧。” 毕文谦眯了眯眼睛:“什么分歧?” “有人觉得,这是一个政府回笼资金的好办法。” “本来就是啊!”毕文谦觉得理所当然,“成本不见得很高,又不是影响国计民生的生活必需品,却又是很多人愿意掏钱的东西……” “但在你之前,没有人预见到这个行业能到何等的规模。”王京云纠正道,“一个多月,三千多万盘的毛利,仅仅是一盘磁带。毕文谦,不要觉得一个合理合法让人民心甘情愿掏钱的渠道可有可无,这对整个国家的资金流通很有意义。” 毕文谦愣了一下:“你……懂经济?” 或许是因为那口吻里带了一点儿诧异,王京云沉默了几秒才答:“……懂经济的人告诉过我。” “你是要告诉我,有人不同意给返税政策,而是希望把音乐磁带销售在国家垄断的基础上,作为政府资金回笼的一条稳定渠道?” “倒不必是国家垄断,以国企为主导就可以了。” “国企?”毕文谦索性说出了貌似唯一的答案,“中唱?” 王京云第三次叹气道:“你也说过,很多事情,是相辅相成的。” 忽然,毕文谦放声大笑起来。 “这样的话……我就不那么面目可憎了?” “穿在身上的衣服总会有一个主色调,而不同的人总有各自的希望。” 含蓄的话,毕文谦大约能够听懂。望着车窗外面,压在行道树上的积雪,一棵棵向后退去,都是如此。 隐隐约约间,黎华在申城送自己去火车站时讲的那个国企小故事,毕文谦仿佛又明白了一分。 他忽然打了一个寒颤。 轿车过了德胜门,停在了同春园。 下车时,王京云提上公文包,主动绕过来给毕文谦开门。 “走吧!你原本是没有资格参与这个会议的,我也没有。所以,我们没有必要患得患失。这两天我们沟通过的想法,你大可以说出来,就像你去年刚到京城,在谭家厅那样。” 毕文谦没有第一时间下车,而是盯着那张娃娃脸:“你……今天又有些反常。” 王京云的娃娃脸上浮现起淡淡地笑。 “也许将来我们会各有各的事情,但现在,我们是联系在一起的。” 品味了几秒这个笑容之后,毕文谦钻了出来,瞄了一眼饭店,又偏头重新看着王京云。 这个瞬间,他莫名地希望,陪着自己走进去的人,是黎华。 甩甩脑子里的奢望,毕文谦用只有王京云能听清的声音轻轻说。 “我一定会铸就一些荣光,但我宁愿那不属于我。” 王京云能不能懂,毕文谦不知道,也没有奢求他懂。但他愿意相信,如果是黎华,她迟早会懂。 迟早。 一九八七年,一月十八。大雪初定。 第二百四十七章 音协会议(一) 毕文谦没有在同春园吃过饭。两辈子都没有。但这不妨碍他耳闻过这家老字号的名声。 在他的记忆里,这里的建筑几乎谈不上印象,非要说的话,也只是在他年少的时候,随着西单路口的大改造而成为了历史。 这样的记忆,还有很多,作为一个被说成是喜欢宅的人,毕文谦每一次出门都会察觉到这样那样的端倪。这整个城市,除了不可能改造的建筑,往往只能牵扯起他孩提时代的模糊印象,甚至,连那么点儿印象都不曾有过。 所以,那天夕阳西下的时候,他会拉着夏林的手,不禁唱出了《钟鼓楼》,即便夏林不可能真正明白。 “话说,我从出发就有点儿奇怪,为什么你非要从德胜门绕一圈过来呢?” 王京云瞟了毕文谦一眼:“其实,我也有一个问题,为什么你要赶制一套中山装在今天穿呢?” “……我可以说穿中山装不那么显嫩吗?” “我开得那么慢,难道走长安街?”似乎是鉴于毕文谦给的回答,王京云也只给了一个不怎么靠谱的解释,便带着他径直来到一个包间门前,“你是经理,你先进。” “你今天不是会议的书记员吗?” “这又不是正式流程的会议。我更是一个见证者而已。何况,即使是最后一班岗,也要站好,不是吗?” 相视一笑间,毕文谦推开了门。 包间里有两张大圆桌,已经几乎坐满了人,本来正三三两两的聊着,听见了开门声,所有的视线都不约而同地聚了过来。 “哟,我们的小朋友终于来了啊!”一个已经谢顶的花发老人带头站了起来,看到一身浅蓝色中山装的毕文谦,不由稍微愣了一下,旋即一边笑呵呵地打招呼,一边步伐有力地走了过来,操着带着南粤口音的普通话,“毕文谦你好,我是李涣之,这一届音协的主席。能够出现你这个最年轻的成员,是你的成就,也是我们的骄傲啊!” 这姿态当真让毕文谦有点儿受宠若惊的感觉。一边握手,毕文谦一边打量着这位短眉毛的马脸老人:“李爷爷,我很小的时候就听过您写的《春节组曲》!今年春晚,应该也会用它开头吧?我想,以后年年春晚,都会和您这曲子联系在一起。” “小朋友一见面就给我带高帽子啊!”李涣之哈哈大笑,又朝侧后的王京云点点头,引着他们往桌边走,“来来来,就等你们入座,就可以上菜了!” 包间里一共十七个人,一位主席,两位名誉主席,十四位副主席。随着李涣之的逐一介绍,毕文谦都很礼貌的见过。有的人是他上辈子就耳熟能详的,有的人是他当初查阅过资料才把人和作品联系到一起的,而有的人是今天才算是认识。对于那些算是熟悉的人,他总是将他们代表性的作品提上一提。 只可惜,他还是没能做到对每个人如此。 毕竟,中国的音协是音乐家协会的简称,而不是流行音乐家协会。且不说是否熟悉了,那些演奏家、指挥家,毕文谦上辈子作为一个没什么业内门路的普通人,委实没条件熟悉起来。 “其实啊,我这个名誉主席是不想来今天这会的,就是听说你要来,我才来的。”最后一个引见的,是面容消瘦的贺楷,同样是谢顶的华发,但四方的眼镜下是一张不善于笑的笑脸,“小小年纪,就能主动去前线慰问采风,很好啊!” “贺爷爷,您当年不也一样在去了前线之后创作了《游击队之歌》吗?”毕文谦主动握着贺楷的手,目光炯炯地看着这位耄耋老人,“四十多年了,人肯定会新老交替,但承前启后的脉络,有些东西,却是不会变的。何况,真正优秀的艺术作品,是会在光阴中,在一代代人的延续中,不朽的。” 王京云落在后面,看着毕文谦谈笑风生的模样,悄悄微笑着。 待所有人重新落座,服务员上了菜,李涣之起身讲了几句,算是致辞,毕文谦让身边的王京云给自己倒了一杯淡茶,看向了墙上的一画一诗。 忽然,王京云捅捅毕文谦——原来,李涣之已经致完辞,大家都站起来举杯了。 干杯坐定,李涣之笑呵呵地看着毕文谦,倒不太在意:“听说我们的小朋友平时不喜欢出门,多半是不喜欢繁文缛节了。刚才,你在看什么啊?” 毕文谦伸手指指:“我觉得……那画儿挺有趣儿。” 此话一出,在座的不少人都轻轻笑了起来。 “那个啊!那是四十多年前齐白石大师的画儿,叫《补裂图》。当年有一个典故。”李涣之随口解释了一下,顺便吟起画儿上题的诗来,“‘步履相趋上酒楼,六街灯火夕阳收。归来未醉闲情在,为画娄家补裂图。’当年大师他很好一口同春园的松鼠鱼,今天也有这道菜,可以一起好好尝尝!” 因着这由头,大家动起筷子,一时间,美食生香,宾客尽兴。 至少,在饭桌席间,毕文谦不是主角。他只是悄悄闷头吃着。似乎因为见他碗边摆的是茶杯,倒也没人来劝酒。 倒也在热闹中吃了个安静。那桌上一道道菜肴,虽然基本都看不出菜名,虽然两辈子都对于吃这件事情不太在意,但所谓的色香味俱全,却也是感受得分明。 待到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微醺的李涣之站起来,示意大家安静,然后单手摊向毕文谦。 “毕文谦啊,你是最后来的。你还小,就不兴什么罚酒三杯了,但最后由你来说两句,如何啊?” 这个提议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赞同,包间里的视线又一次聚集了过来。 王京云无声地笑笑,低头喝着汤。 “这个……我才进来吃个饭,和大家也只是初步认识了一下,我有什么能说的啊?”毕文谦有些囧,但看这架势,真什么都不说似乎也不大好,“那我……随便说说?” “随便说,随便说嘛!” 饭桌上一个个上着年纪的男女艺术家,就没见一个端着架子的。 “那我可真随便说了啊!”毕文谦也站了起来,左思右想了一会儿,突然深吸了口气,“我提个意见如何?” “哦?”李涣之依旧笑呵呵,“这么快就有意见了啊?说来听听?” “我觉得,在坐的各位前辈,别的都很好,但有一点,没我好。”说着,毕文谦故意停顿了几秒,“你们的普通话没我们说得好。我今天进来,听到的全是天南地北的口音……说实话,我听着有点儿累。” 王京云差点儿没憋住笑。 “不过幸好,各位前辈都是音乐家或者民族歌手,说话有口音倒也不对艺术工作造成什么问题……” “哈哈!”李涣之一拍手,看向另一桌,“晓燕儿,你可是花腔女高音……” “不不,”毕文谦连忙朝另一桌上的周晓燕连连摆手,“我是说大多数,大多数!您在你们这一辈儿里,算是很好的了……” 哄堂大笑中,包间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注:李焕之、贺绿汀、周小燕] 第二百四十八章 音协会议(二) 会餐之后,所有人一起转移到了同春园里的会议室。 趁着会议开始前大家还没有正式入座,各自休息的时候,毕文谦坐在下首,挨在王京云身边,看着他从公文包里一样样往外掏东西。 “王京云,把我的东西给我吧。” 王京云一边从公文包里拿出几页资料,一边轻声调侃着:“听说你总是脱稿演讲啊!” “上次开会,是王叔叔替我发言的,我也是写了稿子的。认真做事,又不是搞谍报工作,好记心总比不了烂笔头。” “稿子是你自己定的。我今天是书记员,即使就坐在你旁边,我也不会说话,也没有资格说话。” 深深看了看毕文谦,王京云将钢笔放好,双肘撑在桌子上,双手撑着下巴,闭目不言了。 虽然说是非正式会议,但会议真正开始之后,却不见得怎么休闲。随着一个个主席、副主席发言下来,毕文谦倒觉得这像是一场非正式的年度工作报告,以及个人对今后工作的展望…… 只是,不止一个人提到了毕文谦,还有黎华,以及他们的文华公司,毕文谦在青歌赛上的表现、黎华在日本的反响。虽然都是正面的评价,却总让毕文谦觉得有些尴尬。他甚至没敢抬头去确认,当有人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其他人是否正看向自己,会挂着怎样的表情。 等到十五个主席都发过言了,另一个名誉主席吕霁接过了话头。 “大家都谈过了各自的工作和想法。在开始讨论之前,让我们听听毕文谦想说的话吧!会议开始前,我看他已经准备好发言稿了!”这个发际线已经极高的老头戴着眼镜,深色的镜框平添了几分厚重感,那镜架下是特征突出的大鼻子,那弯弯的眉毛像水墨画里淡墨粗勾的两笔山峦,“很多人都叫他小炮手,说不定,咱们今天,会着重讨论他的提议?” 望着这个笑容和蔼的老头,毕文谦有些觉得他的话是给自己递托儿。也不知这是他的个人想法,还是别的什么,或者,纯粹是自己想多了? 无论如何,朝吕霁点了点头,毕文谦轻身而起,左右缓缓扫视了一下在场的人们,先微微鞠躬,然后才清嗓开口。 “其实,先听了大家的发言,我最直观的感受,是这个音协是的的确确在做事情,而不像以前一些时候,很多人,特别是对音乐兴趣不大的普通人印象中的那样高高在上而且神秘。” 这打头的话就引起了大家的一阵轻笑。但毕文谦却没有笑。 “就拿我自己的见闻来说吧……音协这个协会,在我小学,以及在江州短暂的高中时期的记忆中,我的那些同学,甚至连音协这个名字究竟是音乐协会还是音乐家协会都不清楚,甚至,在我和他们提起之前,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这么一个组织。如果我没有一个在江州歌舞团的妈妈,大概,也会和他们一样吧……” “虽然拿一些学生的浅薄阅历作为案例肯定会显得偏颇,但这也说明着,中国的音协,在向人们持续宣传自身存在这一点上,做得还是不够深入的。也许会有人觉得,音协是一个为人民服务的组织,没有必要进行过度的自我宣传,但我觉得,作为中国音乐界首屈一指的机构,都不能够被人们从小知道——不指望熟悉,只求知道——连这一点都做不到,那对音乐有兴趣的孩子们,该如何去系统学习音乐知识?人各位前辈刚才的发言里也能够听出来,而今这个时代,我们中国在音乐这一块儿的物质条件、师资力量,相比我们庞大的人口基数,是远远不够的!” “都说艺术这东西,是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连领进门的师父都不够用。不止我在江州的同学,我去边区走门串户的调查,也展示着同样的问题。无论是申城还是京城,这种音乐家扎堆的大城市,并不能在统计意义上作为全国音乐水平的代表,无论是看城镇农村人口比例还是行政划分,像边区那样的农村,像江州那样的二、三线城市,才更有代表意义。” “那么,问题该怎么尝试解决呢?” 毕文谦停顿了一下,低头看了一眼发言稿。 “传统的师父,无论是耳濡目染的家学渊源,还是音乐院校手把手教的班级,或者去年开始国家实行的《义务教育法》那样规定的面向更广的义务教育里的音乐科任教师,都存在着很大的缺口。而我们国家编写的音乐教材,往往也停留在基础理论和歌谱的层面,也是需要教师来教,来示范的。这不仅在效率上依旧没有根本性的改善,而且,还涉及到教师自身素质的问题,比如,口音——没错,刚才我在饭桌上说的问题,既是一个笑话,又不只是一个笑话。” 是的,作为一个90后,毕文谦对于很多历史问题一度有过难以释怀的疑惑,直到有一天他突然发现,中国直到1986年才把义务教育作为一项法律推行时,他才意识到,很多以前觉得难以接受的问题,其实不过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自己站着说话不腰疼。 万丈高楼从地起。而现在,在地基初具的时代,自己却也试图当一个设计师了。 “在座的各位前辈有口音,的确不是大的问题,而像周晓燕老师这样的歌唱家,反而走在解决这一个、这一类问题的前沿。但对于全国范围内,本就数量极其有限的基层音乐教师来说,这样的问题,却既严重,又无奈的——他们并不年轻,想要在步入中年之后再一次改变自己,提升自己,那并不是多数人能够做到的。” “所以,想要完全在传统教育模式的框架之内,解决这个问题,在眼下是不可能的。毕竟,在经济建设为中心的时代背景下,国家不可能也不应该给予音乐这一块倾斜社会资源。” “然而,无论是音乐,还是更广泛的文化领域,这都是任重道远的事情,需要一代又一代人承前启后的探索和建设。而教育,特别是年轻人的基础教育,永远是重中之重。而音乐,也不例外。” 毕文谦把发言稿换了一页,抬头环视了一圈,都是认真聆听的表情。 “所以,在这样的初衷下,立足于我们中国而今的现状,我,有一个计划。” 第二百四十九章 音协会议(三) 作为书记员的王京云,此刻并没有奋笔疾书。因为毕文谦的发言稿,他手里有一份复印件。 笔尖稍稍离纸,随着毕文谦发言的进度而一行行虚走,王京云低着头,脸上藏着一丝羡慕。 他很羡慕毕文谦,羡慕他能够在这样的场合掷地有声地说话,更确切地说,是羡慕他能够在17岁就拥有着这样的心性。即使自己已经很努力,也总在被拿来和毕文谦比较时,有脾气都发不出来。 “……就如刚才不少副主席都提到过的,我们文华公司自成立以来做过的事情,以及一点儿微小的成绩。请不要觉得这是我在自谦。半年出头,单单国内就有几千万的利润,还不算在国外的分公司——对于几个人,一个草创的公司来说,在大多人眼里,的确是值得引以为傲的事情了。但无论是我这个经理,还是作为副经理的黎华,以及公司成立那天在场的每一个人,我们着眼的方向和范围,从来都不仅仅是用金钱衡量的利润。不然,我也不必来参加今天这个会议,直接回老家躺着混吃等死做个富家翁岂不是逍遥?” 又一次听着富家翁这个字眼儿,王京云的脑海里不禁略微牵扯起了那天的情形——钱,对于我们来说,并不重要,但这钱怎么分,对我们格外重要。 “……时代在不断进步,而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我在青歌赛上就说过,像留声机这样的一系列发明,是音乐这门艺术深刻发展的基础。而具体到我国现今的情况,相比传统的教育模式,音乐教师的培养必然以几年甚至十几年为周期,一台录音机加上几盘或者十几盘教学磁带,也许再进一步辅以配套的纸面教材的形式,无论是在社会成本上,还是生产周期上,都有着不可比拟的优势。虽然,磁带教学的灵活性和针对性肯定不如手把手、点对点的辅导,但从面向整个社会的角度来说,这一点儿劣势,完全可以接受。” “而这,又涉及到另一个问题——如果真的要通过磁带教材的广泛传播来培养全国人民的音乐素质,那么,教材谁来编?理论和示范如何敲定?细细计较起来,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因为艺术毕竟不是工业,它没有绝对意义上的标准答案。无论是在座的哪一位前辈,都当不起这份责任,即使指望群策群力,也更可能遭遇歧路亡羊的困境。” “也许,就像部队里定一款枪一样,在正式大规模生产装备之前,需要严格而周密的设计和测试——这么做的目的,并不是追求绝对的完美,而是为了相对的可靠,或者说,在可靠的前提下追求尽量高的性价比。我们也可以借鉴并发散一下这个思路:在编写音乐教材的时候,告诉人们一种理论、一个案例是成立的,告诉人们,这是什么,这为什么,而并不去说什么那就是唯一的真理。因为,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音乐是可以直观欣赏的,随着不同风格和水平的作品欣赏在量上的积累以及相应的自身辨思,他的欣赏水平或者说音乐素养,必然是会渐渐提升的。” “也就是说,我们可以做的,有两个方面:第一,是在目前国内已有的义务教育阶段的音乐书面教材的基础上,配上不同的有声示范教材,让人们在学习中能够对比,进而辨思,这能够大大增强课堂教学的效率,特别是在缺乏音乐教师的地区,甚至,不是义务教育阶段的人群也可以通过这样的有声教材进行比较系统的学习,换句话说,我们要让校园里的音乐教材,不仅适合适龄学生学习,也适合所有年龄段大多数有兴趣的普通人学习;第二,是为全国人民不断提供不同的音乐作品,不同的风格,不同的题材。俗话说,兴趣是最好的老师,音乐的学习也是如此。如果我们只停留在教材的模式,人们不见得能够始终保持学习音乐的热情。” 说到此处,毕文谦又翻了一页,顺便从裤兜里摸出一个又宽又薄的铁皮小酒壶,拧开盖子,轻轻喝上一口——那是刘三剑前两天弄来的,洗干净了,里面装着白开水。 “……这两件事情,不可能有立竿见影的回报,起码要有投入几十年不止一代人的觉悟和决心。这不是某一天能够马放南山,而是需要我们这些从业者,不断创作,为这个事业提供新鲜血液。” “不过,目标可以很广阔,但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一个需要持续几十年全国性的目标,哪怕有着很单纯的初衷,在实际施行的时候,也必须考虑现实而复杂的细节。” “具体地说,这一切都需要社会资源来执行。而今国家财政困难,不可能给我们,我们也不应该要求长期的财政拨款支持。所以,我提出的这个计划,必然是一个可以自身持续盈利的计划。相信,在座的各位前辈,或多或少的,都应该听说过我们文华公司关于流行音乐利润分配的初步原则。为什么我们会提出这样的原则,原因其实很简单,流行音乐从酝酿到形成成品传播到每一个普通人耳里,是一个完整的产业链,这个产业链里,有着一些不可或缺的环节,正因为不可或缺,所以每一个环节的参与者都必须获得合理并且相对公平的利益,整个行业才能够形成长期的良性循环。” “原则有了,我们公司也正在身体力行着。但仅仅一个公司实行是不够的,哪怕我们公司目前看起来做得还不错——我们首先需要做的,是把这个原则里的思想让全国人民了解,然后认同。这里,我举一个例子,《哀乐》,大家肯定都听过吧?毫无疑问,《哀乐》是一首在中国广为流传并且被频繁使用的乐曲。可《哀乐》的作者是谁?普通人根本不知道。如果我没有去查阅资料,我也不知道。事实上,我就是通过《哀乐》,才知道了罗南传这位老前辈,进而才发现,好一些我从小耳熟能详的音乐作品,其实是他创作的。” 提到罗南传,毕文谦把目光望向了另一端的吕霁。 “好像,这位罗南传老前辈,算是吕主席的学生吧?他也是这一届音协的理事。虽然今天的会议,他并没有列席。也许,对于向罗南传,以及在座大多数这样从战争年代走来的文化阵线上的战士来说,个人的名利,在为人民服务的宗旨面前,委实不值得在意,能够有哪怕一首作品能够经历时间的洗涤而被一代代人流传和铭记,也必然比生前获得过多少金钱更有价值。但我不得不说,相比中国十亿人来说,相比中国从事音乐这个行业的总人数来说,能够创作出这种水平的作品的人,占的比例其实是太少太少。特别是新中国建立以来,生长于和平之中的更多的人,无论是作品水平还是思想境界,用如此高的标准来要求,是不现实的。” “而你们这样的人,却是后来者继承和仰望的标杆,甚至是风向标。你们获得的待遇和评价,必然会被后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吕氏春秋》里有一个段,讲的是子贡赎人和子路受牛的故事,非常值得我们引以为鉴。” “所以,我们文华公司目前探索的思路是,在原则上,一定要让每一个创作参与者获得名利,并且让每一个普通人都知道,他们获得了什么——这非常重要,就像商鞅辕门立柱一样。而在获得之后,他们如何对待和处理这一份名利,才是体现个人操守和价值观的事情。这两件事情都值得宣传,但绝不能混为一谈。” “那么,在不给国家财政增加负担的前提下,如何让这一切深入人心呢?” 毕文谦再翻了一页,喝了一口水,看着悄然无声的会议室。 “我建议,举办一个比赛。” 第二百五十章 音协会议(四) 就在毕文谦和王京云在同春园的会议室开始的同时,西直门大街的莫斯科餐厅靠角落的位置里,万鹏和刘甘美正对坐着。 时间早已过了饭点儿,两人之间的餐桌上也只剩下两杯饮料……不,万鹏一侧的,是一瓶伏特加……确切一点儿,是大半瓶。 似乎,他们已经谈了许久。 “……说说我妹妹吧!三剑进文华公司也有几天了,她干得还好吗?” “这个你或许问小云比较好,刘三剑最近一直跟着他的。” “但他不是正忙着和毕文谦一起开会吗?我很快就要去南方了。” 两个人都穿着呢子军大衣,刘甘美明显比万鹏更大一些,乍看着颇像是部队大院的姐弟趁着周末出来缅怀童年时代关于“老莫”的念想。 “……刘三剑听说毕文谦很喜欢喝水,又听说了他出门在外经常蹭别人的水喝,就给他弄了几个铁皮随身酒瓶。毕文谦好像用得挺顺手。” “也就是说,她基本上啥都没干了?” “这段时间除了春晚和音协的事情,也没什么特别的了。那都是小云在负责,刘三剑跟着学习。非要说的话,正在卖的磁带……暂时也只有统计和分析的工作,这些主要由陆秘书在做,更深层次的,也不是刘三剑现在一个人能完成的。” 万鹏说得平淡,刘甘美听了,只是叹了口气。 “也算不错吧!” 万鹏看着她,没有接腔,只拿起瓶子,小喝了一口。 “据说你以前并不这么爱喝酒。” “但从苏联回来之后,我就强迫自己常喝了。”万鹏的脸稍显红润,“按毕文谦的俏皮话说,‘祖国需要我的胃’。苏联人大多数都喜欢喝伏特加,我得尽快习惯。” “是吗?听说香港那边习惯吃什么早茶,我也得试试了。”刘甘美拨拨鬓发,半歪着头,“也许,这回南下,不至于像你那样凶险,但其中的分寸,并不好把握。” “内部的分歧还是没有统一吗?” “有时候,我宁愿像你北上那样,即使孤立无援,但至少没有束手束脚。” “我可是亏着毕文谦上百万资金回来的。” “但那个女克格勃不是给你留了很多余味儿吗?”刘甘美竖起食指摇了摇,“我爸去苏联留过学,我从小听他讲过不少故事,那边现在是什么样子,我也想亲眼见见。你不是回来之后一直在汇总国内工业各方面的缺口吗?要是下次人手不够……” “现在不过是绸缪而已。”相比刘甘美话里那点儿憧憬的味儿,万鹏沙沙的声音更显得现实,“我自己都不确定下一次过去会是什么时机,去了会有什么遭遇。也许就像毕文谦说的,‘只有克格勃才能救苏联’,但克格勃在苏联内部的名声却不见得好,嗯,该说是越来越差。克格勃把我放了回来,这对我下次的遭遇,是好是坏,也许只能听天由命。” “又是‘毕文谦说’,”刘甘美忽然笑了起来,“但你始终积极准备着。” “毕文谦经常说一些想法独到的话。”万鹏自己也笑了笑,“而且往往听起来像是笑话。” “结果却往往不只是笑话?” “是啊……公安部已经在着手调查那些鼓吹自由化的人,是否和境外资金有瓜葛了。” “应该不多吧?” 万鹏又喝了口酒:“查清楚之前,谁也说不清。反正,有一个就弄死一个最好。” “最好……”刘甘美看着他,一边微笑,一边摇头,“是啊,最好。” “下这种重手肯定需要魄力。我也只是说说。” “说说。”刘甘美依旧在笑,“说起公安部,好像,最近有公安部要换部长的风声?毕文谦提的事情,也许是一个机会?他真的准备好了吗?” 毕文谦是否准备好了,只有他自己知道。或许,他自己也并不确定,只能一步步去做,正如此刻,他在会议室里口舌翻飞。 “……毫无疑问,去年举办的青歌赛是一次成功的全国性比赛。但正如我在决赛上说的,流行音乐,歌词、旋律和演唱,彼此是平等的,也应该是平等的。但无论是青歌赛形成的影响还是大多数普通人一直以来的印象,站在前台的歌手的声誉总是比词曲作者要隆重得多,绝大多数人对于一首歌,第一印象中关联的,往往都是唱歌的人,而不是写歌的人。” “这是很有必要扭转的一个现象。” 毕文谦稍微低头,看了一眼王京云的脑袋。 “所以,我们这次酝酿的比赛,名字叫做《中国流行音乐联赛》。” 简单的名字,在这个年代却也许有些古怪。毕文谦停顿了几秒,给在座的人一点儿短暂的时间。 “没错,联赛,而不是杯赛。一般来说,联赛这个概念,是在体育项目里存在的。在音乐这个领域里,大规模的联赛,好像还没有。为什么要以联赛的形式?原因有几个。第一,联赛的周期比杯赛要长,能够更多更持续的吸引人们的关注和讨论。第二,杯赛的主体难免还是要归结到人,就像青歌赛,虽然是以每个省为单位选送参赛选手,但最终大家着眼的还是在歌手身上。而如果是联赛的形式,则可以通过积分规则把主体回归到作品,进而潜移默化地改变大众的观念。毕竟,总会有很多人喜欢冠军,记得冠军。第三,杯赛往往在短时间内爆发出很多作品,而联赛却会把作品在比较长的周期里较为平均的分散,而考虑到人民群众的消费能力和习惯,很显然联赛的形式更适合商业的推广和销售。第四,艺术作品的高低评判往往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无论是个人还是集体,临时的现场打分总不如有时间思考缓冲之后来得理性,联赛的形式也在制度上可以更为合理。” “现在,我具体说一下这个联赛初步设计的模式。” “这个联赛,将是音协主办,中央电视台及全国各地次级电视台和中国唱片公司共同协办的比赛,他们不仅承办比赛,同时也为比赛提供宣传平台,以及商业推广渠道,所以,他们也将一同获得比赛的盈利。” “联赛的参赛主体,原则上是全国的歌唱团体单位,例如,东方歌舞团、总政文工团、以及我们文华公司这种有签约歌手的唱片公司。理论上来说,全国有数量比较众多的可以参赛的队伍,将来也许能够开展不同级别的联赛,并且依次进行赛季的升降级,但这一次作为第一届,咱们摸着石头过河,暂且以邀请的形式由国内资源力量比较雄厚的单位参赛即可,数量大约在10支队伍左右为宜,以办好比赛,做好口碑为首要目标。” “目前初步考虑的是,联赛以半个月为一轮周期,以电视台为平台在周末进行直播比赛。每支队伍,每一轮推出一首作品,不同队伍可以唱相同的作品,但同一个队伍在一个赛季里,一首歌只能唱一次。评委由现场评审团、音乐学院师生、全国各地和音乐相关的基层工作者、普通群众四部分组成,各占25%的权重。假设这次比赛有十支队伍,当一轮比赛所有队伍都表演完毕之后,在节目最后,由现场的评审团进行排名,第一名10分,第二名9分,依次递减。但为了避免影响其他人的意见,这个评分暂时不公布,而是填写之后现场封存,同时,在节目中公布一个音协负责的邮箱地址。在接下来半个月里,这个邮箱接受全国各地的实名投票,任何有中国国籍的个人都有投票资格,有完整的投票内容加上个人身份信息,就视为有效投票,如果是音乐工作者,则需要配上相关的证明。而对于音乐院校,可以由音协牵头,在校园中进行调查统计。半个月后,在下一轮比赛开始之前,汇总并公布上一轮比赛的结果。” “比赛的单轮直接评分和统计规则就是如此,作为听众,作为欣赏者,只需要对于作品整体的水平做出判断就可以了。而团体的积分规则建立在这个基础之上,却有所不同。因为流行音乐的作品是很多人共同参与创作的结果,所以,如果我们简单的拿作品的评比结果作为以歌唱单位的结果,这就会在制度上迫使各个单位之间画地为牢。举个例子,如果海政的词作者写了一首歌词,经过空政的作曲家谱曲之后,由中央歌舞团推出的歌手演唱之后获得了某一轮的第一名,如果我们的规则把所有的分数都算给了中央歌舞团,那么今后,别的单位创作出了好作品,很可能就不再是在全国寻找合适的歌手,而仅仅在自己单位内部寻找了——很显然,这不是正确对待艺术创作的行为。” “所以,我们目前考虑的规则是,一首作品的分数,分为歌词、旋律、演唱、编曲演奏四个等分,每个部分,归属创作者所在的单位,如果创作者不只一人,并且分属不同单位,那就按人数比例再次分配。如果某一首作品的某个环节的创作者不属于任何参赛队伍,那么属于他的分数就暂时作废,直到有某个单位在赛季结束之前将他招入其中。” “联赛暂定一年一个赛季,考虑到节假日特别是春节,我们计划比赛从三月中旬开始,到元旦前夕结束,半个月一轮,一共大约是18轮。积分最多的单位获得冠军。” “不过,音乐和体育毕竟不同,一百首平庸的作品,在听一段时间之后就渐渐全部销声匿迹;而一首高质量的作品,却可能经历时间的检验代代相传。所以,在以上的规则基础之上,我们可以在正赛结束之后,到除夕之前,依然由那四部分评委,选出十首赛季最佳作品,这十首作品各自的积分以5倍计算。最终,得到最后的积分排名,在春晚中向全国人民公布并颁奖。” “并且,在每个赛季的基础上,在第6个赛季时,经过五年时间的缓冲和检验,再一次由人民选出第1个赛季最好的十首歌,而这一次的结果,将和当初的排名一起,作为各个参赛单位分配盈利的重要依据。” 忽然,毕文谦把发言稿翻过一页,放在桌上,眼神徐徐扫视着所有人。 “没错,盈利的分配,和名次挂钩。” 第二百五十一章 音协会议(五) “现在,我初步谈一下这个比赛的盈利方式以及关于盈利分配的构想。” 又一页翻过,发言稿不觉将尽。 “首先,我们需要明确一点,《中国流行音乐联赛》,这个比赛,不会接受任何冠名赞助,因为我们是要把这个比赛做成人民生活中的一部分,不可能今年一个全名,明年另一个全名。但每一支参赛队伍,可以自己联系冠名赞助,而赞助的资金,我个人希望的是队伍和音协八二分成,然后各自纳税,当然,如果国家研究决定是先纳税再分成,也可以。另外,队伍或者说单位的赞助收入,个人建议拿出一部分与参与过比赛的队员分成,具体多少,或者说是否这样做,由各个单位自行决定,但无论如何,这个决定需要向音协公开申报。” “第二,中央电视台以及下级地方电视台在协办比赛的直播过程中,可以设置广告时间,而其中产生的广告收入,由电视台和音协八二分成。不过,广告时间的多少,由电视台和音协协商决定,音协具有否决权。毕竟,中央电视台也许有比赛优先的觉悟,但那么多地方电视台的节操,也别是长期利益相关的前提下,还是不要抱有不会出现害群之马的幻想比较现实。” “第三,每一轮比赛之后,由中唱公司牵头,录制一盘现场比赛的音乐磁带,联合音协、中唱、各个电视台的宣传和销售渠道在全国甚至海外销售。而其产生的利润……也许是税后利润,初步建议以如下方案分配——” “作词者5%,作词者所在单位2.5%,作词者相关艺术培养机构2.5%。” “作曲者5%,作曲者所在单位2.5%,作曲者相关艺术培养机构2.5%。” “演唱者5%,演唱者所在单位2.5%,演唱者相关艺术培养机构2.5%。” “编曲者5%,编曲者所在单位2.5%,编曲者相关艺术培养机构2.5%。” “伴奏者2.5%,伴奏者所在单位1.25%,伴奏者相关艺术培养机构1.25%。” “录制者2.5%,录制者所在单位1.25%,录制者相关艺术培养机构1.25%。” “中央电视台及各地方电视台10%,音协10%,中唱及相关参与音像制品录制的单位10%,公安部10%。” “剩下10%……我听说可能将要成立一个流行音乐管理司,这10%由这个部门管理。如果部门成立时间晚于比赛举办时间,那这10%的收入则暂时由音协来负责。” “下面,我具体解释一下以上方案的规划思路。” “原则上,每一个赛季,所获得的收入,由流行音乐管理司和音协共同主管,如果可以的话,由国家指定某个国有银行参与会比较方便,而这些收入,将在春晚宣布出最终积分和名次之后,开始划账,然后在流行音乐管理司的监督下经由参赛单位与作品创作者进行二次分配。以上流程,应该在春节之后开始,下一个赛季开赛前一个月之前完成。” “中央电视台和地方电视台之间的收入分配,原则上由他们彼此之间自行协商,当然,如果不易达成和谐的方案的话,可以提交上级批示。中唱和相关其他单位之间也类似处理。” “音协获得10%的收入,相应的,应该为推动我之前说的全民流行音乐教育计划承担责任和义务。” “公安部获得10%的收入,相应的,应该为全国范围内,流行音乐音像制品的合法流通提供切实的保障。” “关于创作者的收入:以作曲为例,和作曲相关的所有收入一共10%。将按照每个赛季最终的积分结果,以作品为基本单位,按分数比例为权重进行分配。举个例子,假如将来的第一赛季,有10支队伍,18轮比赛,一共180首作品,每轮55分,加起来990分,再假设最终的赛季10佳作品分别是不同的十轮比赛各自的第一名,那么整个赛季的总分将是990分+400分一共1390分。继续假设,由施光楠副主席作曲的《祝酒歌》,有两支参赛队伍演唱过,一个版本是赛季十佳作品,算50分,另一个版本只积了5分,并且这个赛季里施光楠副主席创作的作品只有这首歌被演唱过,而整个赛季截止到春晚的比赛作品磁带的销售利润一共是18亿,那么施光楠副主席将获得的收入应该是,18亿除以1390,再乘以55,再乘以5%,大约是……350多万。” “相似的,作词、演唱、编曲、演奏、磁带制作等环节的收入分成也是这样。” “如果有单位打算推出外国参与创作并且有版权人的作品,那么首先应该向音协申报,由音协和该单位共同和外国版权人联系授权,相关环节的收入根据具体签订的协议执行。” “每个赛季结束后,在下一个赛季开赛之前,音协有责任整理出所有参赛人员的税前收入报表以及相应的纳税额,并在音协管理的所有书面杂志上详细刊登,并附上赛季总结。而各个相关电视台也应该以新闻的形式播放收入名列前茅的参赛人员和赛季总结的重点内容。” “注意,由于要经过5年时间的检验,才真正选出一个赛季十佳作品,所以在这5年里,这样的收入分配要按照赛季末的积分进行5次,而5年之后入选十佳作品的相关参赛人员,将按相似的分配思路获得由流行音乐管理司管理的10%收入里的一成,也就是5年积累的总利润的1%,而剩下的9%,则用以作为全国其他地方性质的其他流行音乐比赛的奖金、引进国外先进流行音乐产业工业生产线的启动资金、支援国内其他科研、生产等领域的投资资金。具体的实际用途和中期规划,由流行音乐管理司日常决定。” “最后,我解释一下为什么专门提出将磁带录制者作为流行音乐创作的一个环节的原因:就我的感观,目前我们国内,除开有政治任务属性的作品创作,更多时候,录音师的权力和责任都太过于被忽视,而事实上,购买磁带的普通群众,听到的是磁带里播放出来的音乐,这很考验音乐制品的录制水平和整盘磁带的音乐把控能力。这次比赛原则是都是录制现场的音乐,基本只考虑录制水平,实话实说,录音师不值得这个收入权重,但考虑到目前国内的录音师的水平……我的确有千金市马骨的意思在其中。” “以上,就是我对于这个比赛的盈利分配的初步方案。这只是我们公司的初步想法,只是一个初步的框架,具体的细则如何修正,以及更多还没有提及的细节,需要各位在不同层面的一线工作的前辈参详。” “谢谢大家!” 鞠躬之后,毕文谦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一屁股坐下,拧开瓶子,咕嘟咕嘟地喝上一大口,然后一小口一小口地一边吞,一边打量着在座各位主席副主席的表情。 一阵安静之后,两位名誉主席不约而同地轻轻鼓掌,很快地,便激发了整个会议室的掌声! 毕文谦略微兴奋地偏头看向王京云,他却低头不断书写着。 ……好吧,无论即将到来的讨论会是如何的走向,至少此刻,响起的是掌声。 第二百五十二章 打赌 夜。 文华公司的大槐树下,几个人围在一起,煮着火锅。 越过面前散着麻油香的小碗,望着鸳鸯锅下接着煤气罐的灶,那昏暗中的火焰正隐约活泼地跳跃着。 锅里即将沸腾,冒着热气儿。 “我本想着你是江州人,才专门请了地道的师傅做的锅底,结果,你竟然……”万鹏拎着酒瓶子在半空中轻轻摇晃,似乎有些遗憾,“不喝酒倒可以说你年纪还小……” “我这辈子决定唱歌的。我不会喝酒,也不会去抽烟,也不会吃地道的麻辣了。”毕文谦无奈地摇着头,鼻子不自觉地微微动作着,脸上是大写的纠结,但语气却是不容置疑,“……这锅底,做得是真好。” “你吃过?” 看看身边艾静好奇的眼睛,毕文谦抿嘴苦笑:“我在江州长大,怎么可能没吃过!好吧,静静,既然你哪壶不开提哪壶,那你也跟我吃清汤得了。” 坐在对面的张静林观察着毕文谦吞口水的喉咙,小声建议道:“吃一回也不成吗?” “如果你没吃过,可以今天试试。我嘛……”毕文谦拿起筷子,往清汤锅里探了探,然后看向身边的夏林,“唱歌是一辈子的事情。夏林,这是江州正宗的味道,牛油厚重,辣而不燥,你也可以好好尝尝。但我建议,以后你也只吃清汤比较好——只是建议。” 夏林双手捧着脸,身子微微前倾着,狠狠地吸吸鼻子:“吃过了再说!” 不久,驾轻就熟的毕文谦宣布正式开吃,一圈人轰然开动。 没错,上辈子在蓉城读书时,他很是喜欢火锅,哪怕经常今晚辣得红光满面,明天在厕所辣得欲死欲仙。曾几何时,为了区分两地火锅的异同,却也转战了不少,那辣嗓子的感觉,门儿清得狠。 然而,也正因如此,毕文谦这辈子决定再也不吃了。也许,这个决定,在江州8中宿舍的床铺上叫出那声“投笔从戎”时便下了。 “真香啊……” 仿佛有默契一般,一顿从头到尾,毕文谦和王京云之间彼此都没有搭话。直到下席了,蒋卫国关了煤气罐,开始收拾桌子了,他们才不约而同地走向门外,在静悄悄的胡同里缓缓而行。 还有万鹏,拎着喝剩的小半瓶酒。 “你们今天的会,开得如何?” “毕文谦发言了。会上针对他的发言,有不少讨论。与会的人接下来会各自调研酝酿,等春节之后,再开会讨论。”王京云低头看了一眼万鹏手里的酒瓶子,“内容暂时需要保密。” “果然,吃饭的时候我就看出了点儿。”万鹏沙沙地笑,“我只问一句,讨论的走向如何?” “大方向上,大家都赞同毕文谦的提议。而针对细节,不同的人有不同角度的现实考虑。何况,有一部分内容,并不是音协能够决定的。” 王京云的话,万鹏听得分明。他看着闭口不言的毕文谦,小喝了一口。 “听说,春晚的邓导演只通过了夏林三首歌?” 毕文谦看向王京云:“是吗?” “也许可以说是四首。这几天毕文谦写发言稿,我没有告诉他。”王京云朝毕文谦点点头,然后对万鹏解释着,“邓导演听了夏林的歌之后,又了解了一下文华公司对于偶像歌手的定义和期望……她是这么说的——《只为你唱》似乎不太适合一个还没有成名的歌手唱,而且也不太适合春晚喜庆的氛围;《苦》,嗯,夏林自己给那首歌起的名字,还有《人间》,考虑到夏林军训的事情,也许可以为酝酿建立的大学生军训的制度起到一定的正面宣传作用;那首《荷塘月色》,邓导演说是很喜欢;倒是《女孩的心事你别猜》,按邓导演的说法,本来是勉强可以的,但因为我要去唱《你一定在路上》,出于平衡的考虑,就作罢了。” 静静听王京云说完,万鹏默默看着毕文谦,毕文谦则稍微琢磨了一会儿:“这些意思,真的都是导演的意思?” “她既然说了这些话,就代表了她的意思。”王京云重重地点点头,然后看向万鹏,“鹏哥,接下来,关于公司和春晚节目组沟通的事情,需要你来操心了。刘三剑把毕文谦写的歌告诉了她爸,没过多久,就有不少人知道了。连我都被爷爷叫着在家里唱了两回。我也说不清爷爷到底心里满不满意,但他嘴上说既然要在全国人民面前唱,那就得唱到最好。我拧不过他,最近得全心全意和刘三剑一起练歌了。” “我知道,的确有不少人知道了那首歌了。”万鹏轻轻地笑,“想不到,你也可能唱歌啊!还是我介绍你来文华的。” 突然,毕文谦看着万鹏,下意识地迸出话来。 “你要想唱歌,也很容易。” 万鹏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和王京云之前几乎一模一样的反应:“你说什么?” 毕文谦却笃定地点头:“我说,你如果想唱歌,也很容易。” “我?”万鹏哑然失笑,“小云那嗓子可以说一般吧,我这嗓子,我自己还不清楚?” “你不信?” “我还真不信了,我这样的破嗓子,也能当歌星?” “我并没有说你能因此出名。” “那和在家里随便哼哼几句有什么分别?” 看着万鹏不屑的表情,毕文谦忽然笑出了声。 “出名的确不现实,但赚钱,赚不少的钱,却很容易。” 轻快的笑声染得王京云也半信半疑了:“毕文谦,你真没开玩笑?” “信不信,咱们打个赌?”毕文谦没有理会王京云,只直视着万鹏,“春晚之后,我写一点儿歌出来,你认真唱,也不需要长期的专业练习,唱一个星期,最多半个月,就录磁带,也许不止录一盘,录好之后,你就不必管了。怎么运作,我来想办法,具体的执行由王京云来操作,就算是他在公司里最后一班岗,顺便也是刘三剑练习接手的机会,等他离开公司了,后续的事情由刘三剑继续负责。从磁带正式开卖算起,一年之内,你录的所有磁带,卖出一千万盘之内,算我输,一千万盘以上,算我赢,如何?” 见毕文谦说得详细,万鹏不禁皱了皱眉毛:“一千万盘?你确定?” “你敢赌吗?反正,我相信你不会故意胡乱唱。” “呵!”万鹏一仰头,把瓶子里剩下的酒干了,“赌什么?” “王京云,你来当见证人好了。”毕文谦像黎华那样拍拍手,“你不是去苏联亏了我很多钱吗?你要是赢了,那些就一笔勾销好了。虽然我本就不在意。要是我赢了,将来,你答应我一件事就行了。放心,不会叫你作奸犯科的。” “你知道鹏哥亏了多少吗?”王京云不禁提醒道。 “我都说了,我根本就不在意钱的多少……” “甭说了,我赌!”也许,万鹏有些上头了,“我还不信了!” 看着他脸上因酒意而起的些微潮红,毕文谦忽然有种欺负人的感觉,但旋即,又淡淡地补了一刀。 “只求将来,你我愿赌服输。” 第二百五十三章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 音协的主席副主席们要保密调研直到下一次开会,而且,下一次会议就不必毕文谦再参加了……而夏林在春晚上的曲目也已经确定下来,毕文谦整个一月下旬反而一下子空闲了。 把卞流连和窦惟,以及郭情介绍给万鹏和刘三剑之后,就让她带着他们围绕着夏林不断参加春晚的彩排,虽然窦惟的笛子因为《只为你唱》被邓导演砍掉了而没了用武之地,毕文谦终究给了他继续的机会,让他跟随卞流连一起熟悉这一行的工作,以及一个任务。 “这是《我热恋的故乡》的歌谱,也许你已经看过节目了。说实话,我对这首歌的编曲并不满意。你这段时间,好好琢磨一下,给这首歌编曲……也许你更习惯叫配器。这歌会在春节之后推出磁带,从现在算起,你最多有两个月的时间,春节之后公司里签的演奏家你都可以沟通合作,如果用到了别的乐器,可以找刘三剑到中唱协调借用。如果你能拿出让我满意的结果,我就签你进公司;如果你拿出的结果能让其他人满意,我就给你和其他歌手同等的待遇。” “……这歌,有具体要求吗?” “要求?没有。非要说的话,倒有一个参考——把西北的人文情怀和摇滚的风格结合起来。” 毕文谦深刻地记得窦惟攥着歌谱离开经理办公室时那有些发颤的脚步。他不知道窦惟现在的音乐是否能够承担这个任务,历史上的窦惟也和这首歌完全没有过交集。 但至少,他没有拒绝,不是吗? 穿越者没有这样的尝试,那和咸鱼有什么区别? 安排好这些之后,毕文谦就安心和王京云以及刘三剑泡在了录音室。 按王京云的说法,他本想修改一下歌词,但这样的想法在和爸爸商量时被坚决否决了。于是,他觉得自己多少需要些指导。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想改的,是‘我想你又在路上,你走得如此匆忙’这两句?” “……毕竟,我爷爷还在世。” “但有更多的先辈,已经过世了。” “我爸也是这个意思。”王京云嘀咕了一下,“所以,我怕我唱得不够好。” “怕也没有用。”中指插在书页里,毕文谦把《晋书》按在腹前,坐在椅子上,看着眼前愁眉不展的王京云,“短时间也不可能让声乐技术有飞跃性的提升,而这歌你有自己的理解以及比较适合感情,非要我说什么的话……我也只能说一句,把点对点的感情,上升到面对面的理想。” “面对面?” 王京云似乎在发愣。 但毕文谦没有再解释什么,只低头看起了历史书。 有些话,还是点到即止的好。 倒是刘三剑弹钢琴的时候,毕文谦时不时会去告诉她该怎么弹,尝试弹出怎样的情绪,甚至示范了几遍。虽然以刘三剑的钢琴基础,用不着他手把手的教,但即使如此,刘三剑脸竟就泛起了幸福的潮红…… 要是……夏林能有这么听话,该……不对,夏林就不可能这么听话! 距离除夕,日子一天天的近了。提前和家人团聚过之后,苏虹住回了四合院,天天也往春晚节目组那边排练;艾静借走了夏林三年的高中教材,以及公司里的一把吉他和一本吉他教材,回了奉天。张静林走得更晚,28号的除夕,27号才动身回津门。 这简直让毕文谦诧异,以至于当天晚上万鹏送春晚门票过来时,下意识地问:“万鹏,张静林是因为家里人不赞同她唱歌而对回家有抵触吗?” “这个我真不清楚。”万鹏随口敷衍了一句,瞄了一眼毕文谦面前摆在办公桌上的历史书,“你先把书放一边吧!我有事情和你说。” 毕文谦稍微警觉道:“春晚那边出了什么事情?” “春晚一切按部就班,没有问题。”万鹏退了两步,坐到了沙发上,却是正襟危坐的模样,“今天,戈地图在苏共中央全会上,强调了民主化和公开性!” “……哦。” 大约,万鹏对毕文谦略有些漠然的反应挺不满意:“我本不相信,苏联的领导人能蠢到这种地步!” “为了禁酒就把葡萄业都给摧毁了领导人,难道你还对他有所期待?” 毕文谦的话简直让万鹏无言以对。 良久,万鹏抱住了头,费力地问,也像是问自己:“难道……苏联真的会很快灭亡?” “只要那头内斗内行的猪在台上,苏联会灭亡得……永远比你想像中更快。” 毕文谦丝毫没有隐藏来自一个中国90后的鄙夷。甚至在万鹏再说什么之前补充了一句。 “啊,对不起,八戒那么可爱,我不应该侮辱它。” “毕文谦……这个时候不要说俏皮话了,好吗?”万鹏深呼吸着,“别人也许不太明白,我本就是俄语专业,这些日子更是在研究苏联,还亲自去过一趟,你前不久才和我提过杜勒斯的演讲,我……我有些怀疑戈地图是美国根植的间谍了!” 这样的表现有些出乎毕文谦的意料之外,他轻轻啧啧嘴:“难道……只有我相信你的观点?” “没有人敢相信。我都一度怀疑是消息传错了,或者写新闻搞的疯了。” “古希腊不是有人说过吗?上帝欲使之灭亡,必先使之疯狂。我们中国人不迷信,但苏联人既然觉得自己是欧洲人,说不定也被他们的上帝管呢?” “不行,我要尽快去苏联了!春晚王京云表演完了,公司的事情我暂时都不管了!” “万鹏,你现在的状态不太对……” “我会调整的。”嘴上说要调整,万鹏人却霍然而起,走到办公桌前,双手按在上面,身子朝毕文谦前倾,目光炯炯,“毕文谦,我先走了!今天的事情,不要告诉华华,我也不知道这次出去,能不能活着回来。如果回得来,让我自己告诉她一切。” “不,你不能走,我们打过赌……” “还打什么赌?我没心情……” “不,正因为你情绪不对,所以你必须得先留下来把歌录了。”毕文谦不为所动地打断道,“我看着你调整。” “我没那个时间……” 毕文谦再度打断道:“你非要急的话,今晚我就写歌,通宵录个小样,明天白天你过来听,自己想,自己练,顺便把林烨叫过来随时待命。春晚之后我就回来教你录歌,春节开始,我们连录三天,三天你录完就可以走了,之后的事情你也不必管。” 万鹏愣了一下:“你……你不睡觉?” 毕文谦像黎华那样哼哼地笑:“舍命陪君子嘛!” 第二百五十四章 熬夜 “提起随风而逝的你所遗留下来的东西嘛,可能只有些没人要穿的便宜布料做的衣服,和一个手提袋如此而已。那些让大家在一晚之内就想忘掉的难听谣言,是由一群对你根本不了解的人们在传播的。” 大年三十,黎明未到,飘着小雪。四合院中央的大槐树下,毕文谦坐在石凳子上,穿着厚厚的黑羽绒服,宽松的黑毛线帽下,几个月不曾修理的头发从鬓角挣扎出来。 石棋盘上摆着一盏电池台灯,一台录音机,左右两边一起镇着好几页白纸,削笔刀和橡皮在正前方。橘黄的灯光在黑暗中分明,却又反衬着环境的黑暗,仲岛美雪的歌声正轻轻飘散着。不远出的煤炉子早已熄灭,旁边的蜂窝煤码得整齐,一动不动。 毕文谦低着头,左手撑着颧骨,微微歪着头,右手虎口上架着铅笔,中指有规律地慢慢敲着。 雪,已经在他肩上,帽子上积了很多。 “毕文谦,都一整夜了,终于写好了?” 突然之间,夏林的左手按在石棋盘的边沿,右手搭在毕文谦肩上,身子前够着,试图看那白纸上的歌谱。白底红花的睡衣上披着棉袄。 这把毕文谦吓得身子一个激灵。然后,他放下铅笔,右手把纸翻转,左手回摸,捉住夏林搭在自己右肩的手。往前拉了拉。 也许是这力道出乎夏林的意料之外,也许是毕文谦的手指相比才起床的夏林过于冰冷,她手一抖,稍微失了重心,前倾的身子靠在了毕文谦背上,脸颊碰着了他的耳朵,结果又是一道冰凉的刺激。 “你都不添点儿蜂窝煤!” “我就是想有一些冰冷的感觉。” 毕文谦的声音有些冷漠,仿佛穿越时空的冷漠。 …… “所有人逐渐把你忘了,或者说想把你忘掉,而岁月也不断地流逝。突然间有个懵懂无知的小孩,从抽屉底部翻出了某样物品来,那是已经变换成你出生国度的货币的一点私房钱。这时候,再也无法言语的你曾有过的寂寞,一瞬间突然让我感受到了!” 夏林不太明白毕文谦的意思,就像她听不懂耳边的日文歌。她站稳了身子,把毕文谦帽子上的雪拍散,然后把下巴搁在他头顶,双手从后面伸出来,将他的双手捉住,左右反向塞进了自己袖口里。 “都不怕被冻坏了吗?我睡之前你就在这儿,听到有歌声,慢慢醒了,迷糊了一会儿,听出来是日本歌,我才想到是你在放。结果出来一看,你……”说着,夏林在袖子里握紧了毕文谦冰凉的手,“还笑我什么小富婆,哪个穷人家的孩子这么不知道照顾自己的!” 或许是因为夏林双手的温暖,毕文谦的口吻有了一丝开解。却没有顺着她的话题。 “我今天写的歌,你暂时不要看。等你表演完回来了再说。今天将是你第一次正式在全国人面前登台。虽然只是对口型,但也一定要表演好。” “我知道……” “我比全世界所有人都看好你。” “我……知道。” 夏林的声音很轻,下巴却似乎更重了几分。 缓慢的鼓点中,手风琴的间奏声在空气中飘荡,渲染着悲凉的气氛。 …… “你确实是个坏女人、的确是死有余辜家伙也说不定。但是不管是怎样恶毒的传言,或者和你如何强装出来的笑容比较起来,我觉得,只有那不禁要叫人发狂的寂寞才是最真实的。” 整盘磁带只有这一首歌——昨晚上或者说好几个小时前拿白磁带临时把一首歌反复录进去的——80年代听歌可没有10年代那么方便。 这是1980年问世的作品,在当时并没有获得多高的评价——无论是商业的角度还是艺术的角度。事实上,毕文谦听在耳里,也是很有些不满意的。 所以,他自己跟着唱了起来。 “今晚下的这场雨真冷啊!我彷佛看到你漫无目的,不断地张望着一个个点着温暖的灯光,吵杂热闹的别人家的窗口。今晚下的这场雨,真冷啊……” 和磁带里明显带着民谣痕迹的唱法不同,毕文谦的歌声中带着很多小颤音与哭腔,仿佛强忍着撕心裂肺的悲痛。仿佛真的是一个形影相吊的女人在冰冷的雨夜中沿着空无一人的街踽踽独行,一边颤抖着,一边不断张望着街边那一个个隐隐传来欢声笑语和温暖灯光的窗户,每望到一个,身子便更冷了一分。 “文谦,你好像……唱得更好。” 夏林幽幽的话并没有掀起毕文谦内心的波动——这本来就是人家将来的唱法。 或者说,毕文谦其实还是有些波动的——自己的出现正改变着世界,改变的幅度正越来越大……在这个世界里,她将来真的还会这么去唱吗?她大约正是这个时候,开始打算举办《夜会》,从而再次去找声乐老师认真学习的…… 甚至,在这个世界,还会有《夜会》吗?难道,自己两辈子都无法到现场听一场? 毕文谦陷入了患得患失的悲伤。 但夏林不知道,她只察觉了出了毕文谦呼吸的节奏在变化。 “文谦,这是什么歌?” “《伊莲》。” “伊莲?好像是外国女人的名字?” “没错。一个孤独的外国女人。” 过了一会儿,毕文谦的手渐渐回暖了,他也终于从来自背后的温暖中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把手从夏林的袖子里挣脱出来,起身回头。 “你怎么这么穿着就出来了!赶紧回去重新穿好!我冻着了顶多不过养几天病,你今晚还要登台的!” 一边说,一边把夏林外面的棉袄扣上,然后把睡衣的领口往里面藏,再把棉袄展得严实,最后伸手梳梳她的头发。 “都还没洗脸吧?要不,回去再睡一会儿?” “再过一会儿天就要亮了。”夏林只是笑,“我这就去穿衣服,然后去看看外面有没在卖吃的。你才该去洗洗脸,等吃了早饭,好好补个觉。” “那……一会儿万鹏来了,你把歌谱交给他……你可别偷看哈!” “你是经理,我当然听你的。” 目送夏林回了厢房,毕文谦一下子感觉到了倦意,不由伸了一个懒腰,看到了天边的鱼肚白。 第二百五十五章 除夕夜(一) 很早练了声,吃过早饭,毕文谦就睡觉去了。 这一觉睡了个自然醒,下午四点已过。当他穿好衣服,伸着懒腰走出四合院时,却见小虎趴在大槐树主干的分叉上,一个肉肉的背影,尾巴直直地悬在空中。 似乎,它正望着大门口——万鹏在送什么人出门。 “文谦睡醒了啊!”完事回来的万鹏朝正在树下仰望着一脸戒备的小虎的毕文谦喊了喊,“饿不饿?要不要先弄点儿吃的?” “刚才是谁啊?” “一个演员,叫陈沛斯,过来送钱的。”万鹏脸色颇有些为难,扬了扬手里的文件袋,“真是执拗性子……” 这是一个毕文谦也算熟悉的名字,不由一个激灵——问题是,怎么产生交集的! “送钱是几个意思?” 万鹏叹了口气,望西厢房领路:“外边冷,去办公室说吧!” 进去之后,把文件袋放办公桌上,万鹏往炉子里添了块煤,然后倒水,坐下,眉宇忧愁。 “事情是这样的。华华不是在日本拍戏吗?她知道自己是野路子,但也不想去日本那边的专业学校学习,就考虑找国内的艺术家请教,于是,她就选了陈蔷老爷子。按华华的说法,能把坏人演好的好人,一定是最好的演员,呵呵……老爷子很热情,由于只是书信来往,既不可能系统性的长篇大论,也没办法手把手教,再得知日本那边是边拍戏边播放,他怕词不达意出了偏差,反而格外上心了。华华也没有含糊,叫陆衍给老爷子家里寄了些学费,说等那边的电视剧播完了再全部结算。结果,老爷子不要,又给寄回了公司,华华又叫陆衍寄过去……这一来二去的,也不是个事儿。老爷子就叫他儿子专门把钱送还过来。” “挑着大年三十过来?”毕文谦有些囧,“这不科学吧?” “大家都知道只有你常在公司,但你又不管钱。”万鹏摇头笑笑,脸上却颇有些苦,“大概是打听到了什么吧,专门挑今天过来的?反正,我是没说过人家,现在钱在我手里,怕是又要被华华埋怨了……” 万鹏说不过?想像着上辈子记忆中陈沛斯在屏幕里喜感的模样,毕文谦颇有些想笑,一边拿起水杯,一边指着文件袋问:“这么说,钱在这里面了?黎华到底算了多少学费啊?” “她先大概寄了个整数,一万。” “噗!” 幸好忍得快,只喷出来一小口。 “怪不得……” 穿越过来这么久了,毕文谦起码也知道一万元在80年代中期是什么概念了,也知道为什么要用文件袋装了——这时候最大的面额才10元! “她就不知道先少寄一些吗?” “你当是发工资吗?要不要月月寄啊?”万鹏笑看着毕文谦清理桌面,“人家老爷子就没想过要学费。” “这不……” “听我说完嘛!”万鹏摆摆手,“老爷子的意思,他和华华连面都没见过。学费什么的,就不要提了。要是华华能演得成功,等她回国了,请他吃顿饭就行了。” 毕文谦终于找来抹布擦干净了桌子,把文件袋托在手掌上掂量了几下又放下:“陈老爷子的想法,黎华肯定明白,我多少也能明白,但黎华……恐怕不见得会赞同。” “所以我心里很悬啊!”万鹏仰靠一手搭在沙发背上,一手按着额头,“早知道我今天也不待录音室了。蒋卫国也是,都不会说个谎……” 毕文谦心念一动:“那些歌,你都看了?” “看了。也一个人在录音室里唱了唱。”万鹏放下手,表情变得古怪,“这些歌的确很简单,连我都能唱出来。想不到,你竟然叫我来唱这样的歌……” “你又谈不上什么声乐技术,自然只能考虑声线怎么适合了。” “听你这么说,我……”万鹏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苦笑着摇头,“好吧,你真的觉得我唱这样的歌能卖钱?” “那些,你暂时就不必管了。明天开始录歌,录完了你就专注苏联的事情,之后的事情,让刘三剑去操作,慢慢会水到渠成的。” “水到渠成……呵呵,你总是那么自信。”万鹏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要不,早点吃晚饭,提前去电视台?” “不了。熬了一夜,我总觉得状态有点儿不对。要是春晚现场把我拍进去了,要是我正忍不住打呵欠什么的,就不好了。”毕文谦不觉得春晚导播会专门播放那样的镜头,但被周围的人看到在那样的场合一脸疲倦,说不定会起什么言语来,“我在家里看电视就好。” “你确定?”万鹏愣了一下,“蒋卫国已经说好了,晚上到以前战友那边一起看春晚,明早才回来,到时候院子里就你一个人。而且,夏林好像是计划春晚过后叫你到她家里去,和她弟弟妹妹一起过年。” 毕文谦一惊:“她有那样的计划?怎么没和我说?” “所以我得去电视台,告诉她你不去现场了。”万鹏起身把文件袋拿起来,“四合院里已经没吃的了。走吧,一起到附近先把饭吃了,再买点儿干粮。” 附近…… “又是杂酱面?这时候面馆还开着?” “先随便找找吧,反正时间还够。实在没有的话,我打电话请人送过来也可以。” 毕文谦猜得没错,大年三十下午,想找一家营业的面馆挺不容易,最终还万鹏叫人送的饭。看着那提着食盒的警卫员军容端正的模样,毕文谦只觉得自己嘴角忍不住抽动。 饭菜不精致,但味道扎实,分量格外的足。 在10年代这或许不算什么,或者可以说是非常低端的伙食了,但去过边区的毕文谦很敏感地知道,这在80年代反而不简单。 甚至,还有一大包瓜子之类的炒货。 “既然你决定一个人过年,我也不多劝什么。你不喝酒,这都是我家的年货里随便抓的,晚上你就着看节目好了。”万鹏从公文包里摸出钥匙圈,下了一把钥匙递过来,“电视机在蒋卫国的房间里,这是钥匙。记得琐大门。” 一句句话,毕文谦默默听到最后,终于忍不住了:“我好像是十七岁,不是七岁吧?” “等我走了,陈老爷子那事情,你得帮我和华华说说。” “这个我承认不下来。” “尽力而为吧!”万鹏拍拍毕文谦肩膀,转身出了四合院,“碗你自己收拾,我先走了!” “明天早点儿来。” 琐好门,毕文谦撸撸袖子,回了厢房,却见小虎正趴在桌子上,脑袋埋在油汤和水的盘子里,舔得正欢。 毕文谦唱戏般地指着它一声大喝:“呔!” 小虎压根儿没有被吓着,直到毕文谦小跑着过去,才潇洒地来了一个信仰之跃,顺便踢飞一个瓷碗。 “砰!” 窗户没开,毕文谦又更靠近门,小虎离得不远不近,身子微微低伏,猫耳朵后搭,无声地注视着。 “……好吧,碎碎平安。” [陈强,老一辈人民表演艺术家,虽然以演反派出名,但是为人正直热忱,深受人民群众爱戴,陈佩斯,中国最好的小品演员之一。父子在80年代的父子系列电影,风靡全国] 第二百五十六章 除夕夜(二) 蒋卫国的房间里大门最近,平日里都是虚掩着的。床铺贴着窗,坐在上面,一偏头就能看清院子。索尼的彩电几乎占满了书桌,靠着里墙,画面里红蓝配的一对男女正在一群群穿着传统服装的舞蹈演员里唱着《祝岁歌》。 毕文谦搬了把椅子,靠着墙,挨着床尾。房间正中的小桌子上,一盘瓜果,一杯水。 这……算是自己第一次在这个时代看春晚了。 简陋的舞台,即使以前查找资料时看过一些模糊的视频,再一次看时,仍然有一种槽点到处反而无从吐起的感觉。 延州地区的腰鼓,COS小老虎小兔子的小孩子……好吧,且抱着看节目的平常心。 不久,苏虹登场了。在自己的建议下,她果然不再像毕文谦记忆中的那样画了个丑得哭的妆,很听话的来了个素颜——以她的条件,完全的素颜在镜头下同样不算漂亮,黑裙子,黄衬衫,波浪头,尴尬的造型依旧——好吧,虽然有点儿矫枉过正,但至少毕文谦看起来不会感觉膈应了。 《小小的我》,一首以历史的眼光看来也算平庸的作品,电视机里却不断响着掌声,所有人都为她打着节拍。 毕文谦一颗接一颗剥着瓜子不停。 一个个节目看下去,约莫九点多时,主持人姜坤突然介绍起了文华公司,介绍起了文华公司草创以来的成绩,很有秉承着荣誉是集体的调子的味道,没有专门提毕文谦,也没有提黎华。最后,在讲到公司的歌手们下边区基层的时候,话锋一转,提到与此同时在松骨峰连军训的夏林——自然而然地,该夏林出场了。 “弄得汇报演出似的……” “喵~~~” 终于忍不住开口吐槽,却被紧接了一声猫叫。 循声偏头,却是虚掩的门口挤了一颗猫脑袋进来,正对着电视机屏幕。 “你也看春晚?” 小虎却没有再搭理他了。 一阵急促激昂的琵琶声,以及遥遥的女声吟唱之间,一身迷彩服的夏林漫步而出。 “如果失去是苦,你还怕不怕付出?如果坠落是苦,你还要不要幸福?如果迷乱是苦,该开始还是结束?如果追求是苦,这是坚强还是执迷不悟?” 夏林唱得很轻,很柔,像是没有答案的疑问。然而,到了高潮时,却渐渐坚定起来。 “好多事情总是后来才看清楚,然而我已经找不到来时的路,好多事情当时一点也不觉得苦,就算是苦我想我也不会在乎!” 唱到第二遍,夏林的歌声里已经没有了迷茫,却是回望似的讲述。 “……三个月军训,是人生很短暂的时间,却是我人生中不曾有过的经历,在部队的熔炉里,我学习了很多,思考了很多。受益无穷这样的话我不敢自夸,但至少,我越来越明白经理当初决定送我下部队的良苦用心了。”一曲唱罢,琵琶声止,小提琴渐入,夏林盯着镜头,脱下了军帽,一头秀发猛然披散开来,“现在,我将为大家演唱,经理在送我出门时即兴为我唱的歌,《人间》。” 现场观众的掌声中,夏林唱起了第二首歌。 “风雨过后不一定有美好的天空,不是天晴就会有彩虹。所以你一脸无辜,不代表你懵懂。不是所有感情都会有始有终,孤独尽头不一定惶恐。可生命总免不了,最初的一阵痛。” 和毕文谦记忆中她年近三十时演唱的略有不同,此时的夏林唱得更加青涩,也没有那么稳。 “……天大地大,世界比你想像中朦胧,我不忍心去欺哄,但愿你听得懂……” 最后一句,夏林把歌词改了。 “我已经渐懂,该何去何从。” 双手捧着话筒,夏林的眼眶似乎有些泛红,最终转身背对了镜头。 “谢谢。” 大约大家也发现了什么,现场响起了掌声,在毕文谦听来,明显是传说中的“导掌”嘛! “这丫头……” 毕文谦摇头而笑,朝门口看去,小虎依旧只把脑袋挤了进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里的夏林。 “……谢谢,谢谢大家。”当夏林重新面对镜头时,头上已经戴了一个彩色花圈儿,“去年在首都工体里有一场演唱会,在彩排的阶段,有一首歌,本来是叫我也试试的,但我当时没有唱。而现在,这首《荷塘月色》,我想要唱给大家听。” 葫芦丝和古筝渐起,勾勒起江南月色的格调。 “剪一段时光缓缓流淌,流进了月色中微微荡漾,弹一首小荷淡淡的香,美丽的琴音就落在我身旁。” 夏林的歌声轻灵、活泼,让毕文谦想起了他们在公园里一起练歌的时候。 此刻的夏林,仍然达不到毕文谦当初的要求,但她本就不是按照毕文谦的思路在唱。 “我像只鱼儿在你的荷塘,只为和你守候那皎白月光,游过了四季荷花儿依然香,等你宛在水中央。” 少女怀春般的灵动,那双眼睛里仿佛闪着光彩,混不似在对口型。非要说有什么地方不对的话……就是那身迷彩服有些让人出戏了。 无论如何,在现场不断的掌声中,夏林的节目终于结束了。 毕文谦再一次偏头往门口看去:“小虎,叫一个!” 小虎根本没搭理他。 毕文谦把一颗瓜子壳儿抛了过去。 猫脑袋瞬间就缩走了。 “哈哈!” 房间里起着毕文谦畅快的笑声。 春晚的节目一个接一个继续,毕文谦没有太过脑子地看着,无论是《血染的风采》还是《热血颂》,他都没有去认真分析了。 直到来自湾湾的飞翔唱起了《冬天里的一把火》,毕文谦才不禁联想起那传说中“也许”有关联的大兴安岭大火——要不要用什么办法提醒一下什么?至少,做好一点儿预备? 不觉间,时间已经是十一点过了,电视机里正是经典的相声《五官争功》,突然间,似乎有人在喊自己? 这个时候……大概是幻…… “毕文谦!” 伴随着拍门声。 不是幻觉? 这时候会是谁啊? 走出去,拍门声更响了。 “毕文谦!!!” 夏林的声音? 毕文谦连忙开了门。 换了一身羽绒服,只有军帽还戴在头上,夏林一边进院子,顺手轻轻在毕文谦胸口擂了一拳。 “怎么这么久才开门啊!” 关门间,毕文谦很是疑惑:“你……万鹏不是说你回家和弟弟妹妹一起……” “万鹏说你一个人在四合院。” “你就……” “我不放心。” “我比你还大两个月……” “听说,去年除夕是你和黎姐姐在录音室过的。今年她在日本回不来,我总不能眼看着你一个人那么冷清……” 第二百五十七章 除夕夜(三) 毕文谦给夏林搬了把椅子。夏林坐在桌子前,一边拨着瓜子,一边低眉轻问。 “节目你都看了?” 看着夏林的后脑勺,毕文谦无声笑笑,把自己的椅子搬到她旁边:“算是都看了吧……” “……好看吗?” “相声小品都挺好看的。李宁他们表演的体操也有意思,就是宋老师解说得感觉有些……大惊小怪的。”嘴上虽然在调侃,毕文谦的思绪却想到了“历史”上将要上演的“兵败汉城”,“……好吧,还有变魔术那个小姐姐,穿着和黎华差不多的白西装,模样却比黎华差远了。” 夏林偏头瞪了瞪:“你故意的?” “什么故意?”毕文谦看着夏林,忽然明白了,不由笑了笑,“彭姐姐唱那什么《你会爱上他》,像是在唱戏;董文化唱的《热血颂》还不错吧……其他的,反正都各有各的问题了。” “毕-文-谦!” 毕文谦只觉得夏林咬着牙手指头紧捏着瓜子儿的模样儿可爱。 “好吧,你自己觉得你今天如何?” “我要听你说!” “非要说啊?那琵琶弹得很不错,谁弹的啊?” “……节目组找的,是个姐姐,好像叫……吴玉侠。” “记得叫刘三剑留心一下,以后录歌需要琵琶了,可以找她合作。”毕文谦观察着夏林的眼睛,“至于你嘛……唱得应该比很多人想像中的更好,但并没有达到我的要求——也不用不高兴,我的要求,也许需要你一辈子去达到。具体的话,你的基本功需要继续坚持练习。除此之外,节目组对你的安排也有些问题,三首歌干嘛非要连着唱呢?唱一首下去换一身衣服不好吗?看你穿迷彩服唱‘我像只鱼儿在你的荷塘’,横看竖看都不像鱼儿嘛!” 听到最后,夏林忍不住笑了,瓜子儿在门牙上“嗑”地一声。 “你就是不愿意好好夸夸我!” 毕文谦也抓了一把瓜子在手里:“我最怕你骄傲了。” 夏林再恨了毕文谦一眼:“……对了,万鹏叫我带个话:他觉得我在台上的感觉还不错,我那几首歌录好的磁带,准备从后天开始在京城卖,这些会由刘三剑逐渐接手……” “他明天不是要过来吗?” “我偏要说不行吗?” 不太讲道理的口吻弄得毕文谦倒也无言以对了。 一时间,房间里只有电视机里的群口相声以及现场观众的笑声。 “……毕文谦。”忽然,夏林攥住了毕文谦的手,“我……有些不踏实。” 不踏实?毕文谦只觉得夏林的手劲儿不小。 “为什么?” “当初你和黎姐姐开公司,和我签约,我其实倒没什么感觉。毕竟上万的签约金和你张口闭口几百万上千万的事情,太微不足道了。而且不管是万还是百万,都和平常的日子很遥远,我也什么地方花得了那么多钱。真签约了,钱也是交给了妈妈在管。”夏林另一只手圈在桌上,脑袋伏在上面,只露出鼻尖儿和半个侧脸,话音变得有些瓮声瓮气,“我军训完的那天,那些战友……好多不是连队里的哥哥、叔叔都来送我,鼓励我好好唱歌,说我也是从部队里走出去的了。我真的没想过,你真的让我在春晚上唱歌了。一切都好像在做梦,在台下准备,在台上表演,我脑子里都只想着努力做到最好。但从台上下来之后,我后怕了,越来越怕了……” “怕什么?” “唱砸了,我怕;唱好了,我也怕。”桌子下面,夏林死死握着毕文谦的手,“从签约到现在,你叫我好好学习,好好军训,好好唱歌,我都努力去做。我不怕苦,但是我不敢相信我真的能当好你说的偶像歌手。那天你在节目里,一席话影响了整个京城的大学生。将来,我是不是也会那样,那样影响着更多的人?” 听着夏林的絮叨,毕文谦换了一只手和她握着,腾出来的手抬上去脱下她的军帽,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 “夏林,人活在世上,应该是顶天立地的。所谓虽九死其尤未悔,当你明确并且坚定了是非、取舍,你就不会迷茫,也不会忐忑。就像我唱给你的那样——‘我不忍心去欺哄,但愿你听得懂’——如果我只是反复向你灌输一些想法,你很可能就信了我、盲从我,你会成了我的乖娃娃……” “谁是你的娃娃了!”夏林使劲儿反驳道,“……你不会那样,你不喜欢那样的人!” “是啊!所以我要求你好好学习。”毕文谦安抚着夏林略微挣扎的脑袋,食指在她头顶的发旋儿中心轻轻捻着,“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三十而立,能够坦然地面对一切困难了,四十不惑,有着自身的判断力。但你将是偶像,你得比普通人更早成熟,精神上的成熟。不然,如果连你自己都不够坚定,又怎么能够让那些喜欢你的人相信继而效仿你呢?” 夏林静静听着,任由他的手弄得自己头顶痒痒。 “……就像黎姐姐那样?” “你也可以。” “真的吗?” “世间事,为之,则难者亦易;不为……” “则易者亦难。”夏林歪起脑袋接完话,盯着毕文谦,眼神脉然如水,“毕文谦,我不那么自信的……我信了你,你可不能骗了我。”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反问一句,毕文谦忽然伸手指着电视机,“好了,王京云出场了,咱们好好看……什么?刘三剑在现场弹钢琴?搞什么飞机!王京云要真唱?” 惊诧的口吻逗得夏林轻笑起来,她也坐直了身子,看着屏幕里王京云一手虚倚在刘三剑的钢琴旁,一手握着话筒,目视着所有的人,略显军容。 “听说,王京云和刘三剑家里的人说了,舞台如战场,既然要唱,那就得真唱!” “就他们,要是搞砸了怎么办?” 夏林吃吃地笑:“那我可不知道了。” 突然,门口又起了一声“喵”叫。 只见小虎又挤进来半颗脑袋,目不转睛地望着电视机。 “小虎,过来!”毕文谦摇晃着手。 “小虎才不会理你呢!” 第二百五十八章 除夕夜(四) 钢琴声起,现场安静。 “你一直在路上,风萧萧的路上,多少金戈铁马,和多少雨雪风霜……” 王京云的嗓音不似他的娃娃脸那么嫩,这歌声中却充满了寄情遥想的味道。毕文谦放开了夏林的手,挨在她身边,认真看着电视机。 不是吉他,伴奏只有单纯的钢琴,编曲是在自己那天演示的基础上重新写的。这绝不是王京云和刘三剑能够做到的。 他们显然请过了谁来做这件事。既然他们没有在自己面前提这一茬,倒也不必去在意,至少,此刻的效果,委实还不错——以80年代的技术条件为标准的话。 毕文谦不知道王京云在进公司之前经历过什么,但在这样的舞台上没有丝毫怯场的神态,对于一个大约是没有演出经验的人来说,委实很了不起了。就像事前没有告诉自己他要真唱一样,也许,对于他,以及刘三剑来说,未尝不也是一场考试? 流行音乐司……常务副司长……的秘书。 那一身颇有时代感的军大衣,此刻正被多少拥有着相似情结的人注视着? 想着,毕文谦不由转眼悄悄看着已经直身坐好的夏林,相比王京云,她此刻能有的压力,或许不过是小孩子的家家酒……也或许,夏林是真的明白了一些自己对她的期望。 将来的期望。 “你总说越是风浪,越生出从容坚强,你拍拍我的肩膀,告诉我挺起胸膛,我多想变得和你一样!” 激昂的声调中似乎带了些微的委屈,却又像是一个少年对于一个伟岸的身躯、一座高大的丰碑、一道峥嵘的剪影,在自己的崇仰中追赶,在他人的冷言中追赶。 简单的歌中唱出复杂的情绪,这是毕文谦此刻做不到的,却也是他认为觉得王京云可能能够唱好的……直觉。 无论王京云知觉了几分,这,也是一种宣传。 润物细无声的宣传。 一曲唱罢,刘三剑从钢琴前起身,和王京云并肩而立,背脊挺拔,一起向镜头,向所有人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小王哥唱得还不错嘛!” 听着电视机里的掌声,夏林偏头轻轻笑道。 然而,毕文谦没有回答,他甚至没有去问夏林什么时候把王京云叫成“小王哥”这略有些奇葩的称呼了。他沉默着,春晚的镜头已经切到了主持人那边,但他似乎仍然看见王京云敬礼的模样。 也许,这首歌,这次演出,既会是他的资产,也会是他的负担,无论他自己如何定义,如何认识,这都将成为他人生中不重,却也不轻的一道笔墨。 毕文谦忽然很希望这些都是自己想多了…… “文谦。文谦?” 夏林摇着手臂的呼喊把毕文谦从沉思中拉了出来。 “怎么了?” “我说,我觉得小王哥唱得不错。”夏林浅浅笑着,“就是……基本功不好。” 是啊,王京云的基本功……非要标榜一下的话,也只能说,相比他那样突击练习的大多数外行人,简直太好了。 “与其说他的基本功,不如说,他在春晚上唱了这首歌,唱出了一个人,一批人的情感,才是至关重要的。” 毕文谦看着夏林青涩的小脸,不禁伸手刮着她的鼻尖儿。掩藏着心里的一丝迷茫。 她现在不懂,也不需要懂。而将来,作为一个偶像歌手,是否必须去懂?究竟是懂好,还是不懂好,还是假装不懂好? “又欺负我!” 夏林一声高叫,一拳砸在毕文谦胸口,起身往门外走:“我找小虎玩了!小虎,乖……” 坐在门缝的小虎一溜烟儿就跑了。 “笨笨,不是传说它只和陆衍亲吗?”索性,和公司相关的人都出场过了,毕文谦也懒得继续看春晚,起身跟着夏林出了房间,“走,我们……” 一出门,本来已经不小的鞭炮声豁然巨大,甚至那驳杂的声响中隐隐有着各自为政的层次感。 “看!小虎窜上树了!”夏林小跑到大槐树下,指着树上的小虎,大呼小叫着,“它是不是也怕鞭炮啊?” 就一般猫儿的脾性来说,这已经算胆子贼肥了吧? 毕文谦看了看树上那似乎不安的肥肥身子,慢慢走到夏林背后,拉着她的手:“我说,快要12点了,咱们把五公里跑了吧。昨天熬夜,我都欠了帐了。” “现在?”夏林回头一愣,旋即笑道,“好吧,我陪你。本来,我还想现在就放点儿炮呢!” “公司里可没有准备鞭炮。” 在上辈子,京城从90年代开始就禁止了烟花爆竹,虽然并没有真正做到过禁止,甚至还禁改限了,但就毕文谦的记忆中,从来没有哪一次过年有过此刻的阵仗。也正因如此,他压根儿没有想到过买鞭炮这一茬儿。而其他人,或许也没有想过除夕夜公司居然还有人,即使买了鞭炮,也没有往公司里带。 于是,羽绒服放在石棋盘上,四合院里两个人,在越发频繁密集的鞭炮声中,一圈圈跑了起来。 长时间的锻炼,让毕文谦的身体素质好了很多,从当初被夏林带着跑,到现在已经并驾齐驱,也不再是很快就满头大汗仿佛从水里捞出来似的了。 一般来说,五公里要跑20分钟以上,以夏林这样的女生的标准,就要更长时间了。就在他们快要跑时,鞭炮声越来越不讲道理地大,仿佛炮火连天。 就在一次突然大炸雷般的高潮,毕文谦拉住夏林的手,慢慢停了脚步。对着她疑问的眼睛,毕文谦撸了一把左手袖子,把手表在她眼前亮亮。 “12点了。” 光芒不定的夜色下,震耳欲聋的声响中,夏林看不清也听不清,甚至脑子也被轰得不那么灵光了。她把头探过来几分,大声吼道:“怎么了!” “我说,过年了。” 夏林再靠近了几分:“大声点儿,我听不清!” 毕文谦索性干脆踏前一步,一把将夏林按在怀里,嗅着那淡淡的汗水味儿,耳鬓厮磨道。 “夏林,新年好。” 第二百五十九章 接下来的绸缪 第二天,毕文谦难得地睡了一个自然醒——大年初一,本该是待在家里和家人一起的时候,但毕文谦没有那个闲暇,能够睡个懒觉已经是比较奢侈的事情了。 经理办公室里,毕文谦喝着粥,嚼着馒头,看着并排坐在沙发上的万鹏、王京云以及刘三剑。 “万鹏就不说了,你们俩也不各回各家过年?” “春晚之前就已经联系了中唱的车间,这两天准备加班生产磁带,如果我们自己都不带头加班,那怎么成?”刘三剑点着头解释道,“我们过来,主要是请你确认一下,关于这盘春晚的磁带,怎么做?” 毕文谦心念一动:“哪些方面?” “最基本的,采用哪几首歌?”王京云淡淡开口,“我们很早就明确了把夏林培养成偶像歌手的方针,昨天她算是正式亮相了。如果你觉得她昨天发挥得不差,那这盘磁带肯定是以她唱的歌为主了。那么,和公司有关的歌手,比如苏虹,她唱的歌不是你写的,需要也放进磁带吗?没有和公司签约的歌手唱的歌,歌是你写的,比如《血染的风采》,要不要放进去?如果要,那磁带的内容和标题大概就不可能单纯以夏林为核心了,该如何处理?进一步,我们公司是否有权利这么做?是否需要和相关的作者和歌手联系协商?作为春晚演出的举办方,我们是否需要和中央电视台协商?具体的利益分配,我们该以什么方案为原则基础?” 层层递进的思路条理分明,毕文谦一边吃,一边听,不由露出了笑容。 “王京云,你能想到这些,我可以放心很多了啊!” “但你才是经理。” 毕文谦没有继续回答,而是静静地把迟到的早餐吃完。直到擦净了嘴,才重新看向王京云。 “和公司之外的作者以及歌手的沟通很有必要,但这一次我们应该以夏林为思考核心。除了她唱的三首歌,再加上你们昨天唱的一首,就可以了——你不是职业歌手,和夏林放在一起听,反复听的话,人们更容易发现夏林的优点。而你演唱中的优点,说实话,不是感同身受的人,往往难以真正体会到。”毕文谦挥挥手,止住了王京云插言的欲望,“你目前还是也只是公司的办事员,并非歌手,所以不可能给你签约金,但原则上该给予你和歌手相同的分成待遇。如果你觉得有什么不妥,也可以提出来讨论。电视台那边,他们可以以出资人以及宣传参与者的身份参与利益分配,我不确定他们会不会要求作为发行的主导……这个需要认真协商,最好尽早推出政策以及法规,免得将来闹出问题来。” 毕文谦想着的是上辈子听闻见识过的中央电视台的“威风”,王京云却眼神沉沉地看了毕文谦几秒。 “我对个人收入倒没有意见。反正你肯定会要求我们身体力行。不过,这样一来,四首歌,如何宣传?比如,磁带的封面,用夏林的照片?哪一张?军训时拍的?春晚上拍的?还是现在拍新的?” “……也许,你可以问问黎华的意见。”想想黎华给自己设计的衣服,毕文谦总觉得黎华会更贴近这个时代的品味并且超越半步。 “黎副经理……”王京云若有若无地瞄了一眼身旁一直低头看着手里的歌谱的万鹏,“好吧!那,和电视台的协商,你有指导性的意见吗?” “指导谈不上。不过思路倒有一个——对于一个具体演唱版本,以我们原本框架下的分配模式为基础,如果双方都愿意出版音像制品并且同意这个模式,那就执行;如果有一方不同意出版音像制品,并且给出了不同意的详细理由,那么另一方可以强行出版,但必须以其出版收入的20%作为赔偿,同时,不同意的理由将公开并留档;如果不同意出版的一方不愿意给出理由,那么强行出版的一方只需要赔偿其收入的10%,并且不同意一方将永久失去主动出版这个作品的权利。” 王京云和刘三剑都沉思起来。 良久,刘三剑首先开口问道:“经理,可以解释一下吗?” “举个例子吧,如果电视台想把王京云唱的那首歌做成磁带卖,但我们公司觉得王京云唱得不够好,不希望出版,那么电视台还是可以强行出版——这是为了鼓励流行音乐传播的大原则。而如果出版之后,人们觉得王京云的确唱得不好,那么我们给予了否决的理由,这对我们公司在艺术水平上的声誉是一种正向的影响,而如果大家觉得王京云唱得其实很好,那么我们公司就成了笑话。不过,人和人是不同的,对于一首歌一个版本的好坏的评判标准和侧重也有所不同,甚至是模糊而随时间波动变化的,所谓路遥知马力,得知寸心知,我们能够做的,只能是让这个理由长期公开,接受人民和时间的检验——这是为了鼓励文责自负的艺术原则。而对于既不愿意音乐传播又不愿意给予理由的,我们只能臆断,是为了艺术之外的私仇或者其他什么见不得光的目的——这显然不值得鼓励。” 听完之后,王京云忽然问道:“按照你的意思,理论上参与生产的所有人都有潜在的出版权和否决权了?那么如果协商的不是双方而是多方呢?20%的赔偿比例应该是总额吧?” “没错……”毕文谦抬了抬眼,“果然是对外贸专业的吗?” 王京云没有理会这个玩笑,而是继续发问。 “究竟是什么总额?就拿你的比喻说吧,如果,我是说如果,刘三剑觉得我们在春晚上唱出来的感觉不太好,以此为理由坚决反对出版,那么将要给予她的赔偿,是什么收入的20%?按照既定的分配原则,出资方和演奏者的差距巨大。如果是对方的20%收入,那么以后说不定每一个创作者都说作品不够好了,反正别人说好他也可以以追求精益求精来推脱;而如果是自己的20%,那么出资方可以以哪怕牵强的理由要求赔偿,本就收入比例不高的作者,如果仅仅是演奏者里的一个人的话,说不定不仅没有收入,甚至卖得越多反而赔得越多了。而如果采用双重标准,即使这一次电视台同意了,将来执行过程中也必然出现问题。双方协商已经如此了,如果是多方协商,说不定会出现串连,问题会更加放大。” 毕文谦见他一个接一个质疑,终于大声地笑。 “看起来,你去当那个秘书能够称职了。” “但问题毕竟是问题,需要有办法解决。” “解决,其实倒不难。”笑过之后,毕文谦重新敛容,“首先,我们明确有出版资格的人——从创作层面来说,词作者,曲作者,演唱者,编曲者。因为是具体到一首歌一个版本,所以严格说来,唱片制作人以及演奏者都谈不上文责自负,所以他们没有否决权,自然也没有出版权。而从运营层面来说,只有出资方有这个资格。具体到今天这个事情,中央电视台是春晚的举办者,虽然参演春晚的酬劳基本都是象征性的一丁点儿,但电视台的确是出资方。四个创作方各占5%的收入,即使他们意见一致的反对,按照5%的基准,20%也就是1%,加起来也才4%,对于占20%收入的出资方来说,是完全能够负担的。而作为创作者,如果想要出版并且能够做完相应的生产流程,那么他必然有足够的前期资金——他既是创作者的一员,又是出资人的一员,同样问题不大。就像我们文华公司联合中唱生产春晚演出的歌唱节目的磁带,生产的资金是我们出的,我们同样是出资人,即使电视台不希望出版,我们也赔得起——要知道,以中央电视台支付酬劳的象征性数额,严格说起来,只能是我们出的资金的零头,而作为服装等物资准备、彩排的场地费用等等,那恐怕得算在宣传成本里——这个部分并没有否决权。” 突然,万鹏笑出了声。 他把歌谱放在膝盖上,抬头望着毕文谦:“文谦,你这个说法,很有意思啊!你是在逼电视台给参演演员提高酬劳吗?” “有吗?”毕文谦一愣。 “怎么没有?全国看春晚的人那么多,只要歌真的是好歌,出的磁带质量不差,肯定能卖不少,不说上千万,上百万盘总是有的,这就是几百万的收入。由于电视台没有办法作出磁带,它不可能独资,那作为出资方,谁出的钱多,分配比例必然越高,而生产磁带的钱相对来说是固定的,倒是给演出者的酬劳可以很灵活。只要‘钱’景好,电视台以提高演出费的方式来争取磁带收入比例,完全可能做得出来。” “说不定将来中央电视台真自己搞出来个生产车间呢?”毕文谦轻轻地笑,“以它的规模,成立一个附属部门一点儿也不奇怪。” “这就是小云将来在新部门需要思考的事情了。” 万鹏看向身边的王京云,若有若无地点了点头。 第二百六十章 万鹏上路 王京云和刘三剑没有在经理办公室里多待,沟通完了他们想问的事情之后,就立即往中唱去了。而万鹏则好整以暇地把歌谱对折起来。 “昨天夏林执意要回四合院。说留你一个人过除夕不好。” “那丫头……”毕文谦呵呵地笑了笑,“今天怎么没见人,她回家了?” “大年初一嘛!反正三里屯离地坛也不远。她妈妈不在家,得回去照顾弟弟妹妹。”万鹏看着毕文谦的笑容,沉沉而缓慢地说,“……既然你期望夏林成为有极大社会影响力的人,那你……应该明白,戏子无情并不是一句好话。” 毕文谦愣了一阵,忽然站起身,唱了几句戏。 “‘相逢开口笑,过后不思量。人一走,茶就凉。有什么周详不周详!’幸好,我不是也不必是阿庆嫂,不需要周旋什么。一片诚心,坦荡。我也希望夏林能够如此。” 万鹏盯着他的眼睛,缓缓叹了一口气:“你好像说过,真话是最伤人的。你有没有想过?真心,也可以是最伤人的。” 毕文谦很想爆一句“唯独你没有资格这么和我说”,但对视良久,终于只是往门外走:“走吧,去录音室。这三天,你安心录歌,录完了就好生和克格勃周旋吧……那才是国家大事。” 事实上,单论演唱的效果,万鹏无论怎么录,毕文谦都谈不上满意。但这一次本来就只是为了赚钱,或者说,为了证明一种能够赚钱的办法,毕文谦也没有在演唱的环节过多要求什么。 三天之后,或者说,两天半,万鹏略微提前完成了任务。毕文谦叫他打电话把刘三剑叫来,自己则在房间里找了一张老旧的报纸出来。 “电话已经打了?” “刘三剑可能得要半个小时才到。” 四合院中央,大槐树下的石棋盘旁,万鹏双手抱怀,看着已经入夜的天,沙沙的声音仿佛有些寂寥:“还有什么事情需要说的?我这就要走了,指不定还能不能活着见面了。” “你又不是荆轲。”毕文谦很想来一句“安心去吧,我会照顾好黎华的”,但那显然只能想想,“……既然刘三剑还有一阵,那就随便唠点儿嗑了……其实,过几天,我也要走。” “你,上哪儿?” “东京。去看看黎华的电视剧到底是什么个情况。”毕文谦往石凳子上坐下,眼角扫到角落处安静望过来的小虎,伸手招摇几下,却没被搭理,“临走之前,公司里的规划,会告诉刘三剑,就让她来操作了。很多事情,我亲自去做,是做不好的。我也没有那么时间去操作音乐之外的事情。” “华华的情况好像挺不错。具体的她倒没有和我们细说,说是春节之前让我们安心准备国内的事情。”一提到黎华,万鹏沙沙的声音里总会多几分温柔,“倒是刘三剑……似乎小云对她的印象不是那么好。” 毕文谦不解:“哦?为什么?” “大概,你写的那首《你一直在路上》,小云本想藏着,作为给他爷爷过年的惊喜。但刘三剑把歌捅到她爸那里了。然后,消息就传开了。” “这就印象不好了?”毕文谦有些囧。 “他不也因为你而不高兴过吗?”万鹏轻轻笑着,“至少,他不会随便把情绪带到工作中,这就行了。他也不比你大几岁。难道,只许你走上台唱什么《花好月圆》?” 毕文谦低了低发红的脸,沉默不语。 万鹏却没有在意,只继续说下去:“毕文谦,你应该是知道一些的,那样一首歌,由小云在春晚的场合上唱,会有什么结果。” “去不去唱,我是交给了王京云自己决定。” “因为他被他爷爷说过什么?你是想补偿他点儿什么?”万鹏叹了一口气,“你越是让他自己决定,他越不可能不唱了。特别是还有刘三剑在场。” “……那样,不好吗?”毕文谦小声地问。 “谁知道呢?”万鹏笔直地站着,望着安静而敞开的大门,突然唱了起来,“‘风萧萧的路上,多少金戈铁马,和多少雨雪风霜’。这条路,我也将要踏上了。” 毕文谦看着万鹏温文尔雅的侧脸,忽然也唱了下去:“‘你一定在路上,征尘依然飞扬,你将儿女情长,折叠好藏进戎装。’” 万鹏转过脸来,双手放开自然垂下,握成拳头,眼神深邃:“……是吗?” 毕文谦没有回答,他忽然涌起一阵烦躁,有种想把什么东西抱在怀里蹂躏蹂躏的冲动。双手无措间,左右想想,终于把不怀好意的目光投向了一边的小虎。 “喵!” 仿佛看懂了毕文谦的眼神,小虎粗粗地吼了一声,起身朝后院儿去了。 “好了,我走了!” 军大衣下棱角分明的背影,渐渐离去,步伐利落,终于在门口一拐,不见了。 毕文谦就这么坐着,望着万鹏离去的门口,一动不动。 是啊,这个时代的人,并非NPC啊…… 过了很久,一身羽绒服的刘三剑踩着白皮靴,闯入了毕文谦静止的视线。 “经理,什么事情?” 略微粗犷而充满朝气的声音打破了四合院里的安静,也让毕文谦察觉到了身子的冷意。 “……走,去办公室吧!” 搓搓手,呵呵气,点开西厢房里的炉子,毕文谦倒了两杯水,一杯给刘三剑,自己托着一杯,往黎华的位置坐下。 “最近一两个月,着重宣传和销售夏林以及她的磁带。联系音协下辖的各个杂志期刊,对夏林的作品、日常学习生活进行持续报道,如果将来一切走上正轨,偶像歌手不止她一个了,就由公司自己办一个杂志,进行系统而持续的宣传。宣传内容要秉承真实的原则,如果有歌手自己的想法,甚至书面文字更好,但那不必强求。” 80年代没有微博之类的东西,但少数几个人的话,却可以做到相似的事情——在能够接受的成本之内。 “春节之前,我和王京云参加过一个音协的会议,会上讨论了一些我提出的想法。过节之后会重新开会讨论,我就不必列席了。之后的内容王京云肯定会跟进,你也要代表公司进行了解,如果有王京云和你无法决定的细节,可以打电话问我……” 刘三剑一愣:“打电话?” “是的。我正要告诉你,明天给我买机票,我要去东京,看看黎华的工作。”毕文谦点着头,喝了喝水,“等公司里所有人都回来了,公司的日常管理安排,就由你接受负责吧,有什么不确定的,可以去问王京云。夏林接下来的重心是准备高考,李灵玉会和林烨一起录一盘磁带,给他们两个……不,三个月的工作期限。这既是给林烨的机会,也是一场考试。录好之后记得通知我。苏虹大概会继续在培训中心学习,如果有人来联系商业演出,只要是正规渠道的,都可以同意,不过,演出的收入明细、以及相应给予词曲作者的收入分成,一定要清楚明白地在业内、业外公开宣传。艾静和张静林就让她们好好在培训中心学习,艾静好像想学弹吉他,你可以问她要不要找个老师教教,至于田振……她如果愿意到培训中心学习,就让她去旁听,如果不愿意,就暂时让她自己练歌。之前我说过,《黄土高坡》和《我热恋的故乡》,由谁来录,各凭本事,除了夏林和李灵玉,所有人都有机会。给她们一个月的时间,录个小样,二月上旬左右寄给我。另外,《我热恋的故乡》的编曲,我已经交给窦惟负责了,这也是我给他的一场考试。这期间他需要什么音乐相关的帮助,公司都可以协助他。” 毕文谦说得不快,因为他已经看到刘三剑掏出小本本在记了。 “嗯,我知道了。还有别的事情吗?” “还有……我写了一首歌给郭淑贞老师,也让和公司签约的几个乐手一起和她秘密练习,没错,那首歌暂时是需要保密的。我不在京城的时候,如果她有什么问题,你详细记下来,及时转告我。” 是啊,和郭淑贞约定了一年的时间,也不知道会产生怎样的结果。 或许,这才是穿越者该有的期待吧…… “我都记下了。经理,还有吗?” 刘三剑握着笔,抬头看着毕文谦。 “还有,你过来,坐我对面。”毕文谦指着办公桌另一边的座位,那里貌似原计划是属于自己的座位?待刘三剑坐好了,毕文谦把衣兜儿里找好的报纸掏出来,摊开放在办公桌上,伸手指了指报纸上的新闻,“万鹏的歌录完了。母带在录音室里,你一会儿自己去拿。拿到之后,先不急着投产,你去联系一下报纸上这个人,和他搞好关系,签一个合约。” “合约?”刘三剑接过报纸,不太明白。 “是的。买下他一年……不,两年的署名权。期间,我们公司有权以他的名义发表并销售音乐作品。签约金,最多可以给一万,如果能少给点儿,也算是你的成绩好了,你不也兼着公司的办事员吗?”毕文谦微笑着,“我知道,这应该是一种打法律擦边儿球的行为。正因为我想让中国禁止这样的行为,所以我得先让大家看到,这么做可以做到怎样的效果。” 第二百六十一章 “凤龙之争”? 或许刘三剑心里有一些疑问,但毕文谦没有再去多说什么,稍微盘桓之后,也选择了沉默。 第二天,二月1号,星期天。搭着下午的飞机,毕文谦去了东京。接机的人是边玫,举手投足间已经不再似初到日本时那样,粗浅一打量就会觉得她和周遭平常的日本人有所不同,即使只是隐隐的感觉。 这对于保镖来说,也不知道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黎华呢?” “拍戏。”边玫接手了毕文谦的行李,招了辆计程车,“黎副经理说了,叫咱们晚上等她回来一起吃饭。” “不至于是什么给我接风洗尘吧?” 毕文谦略微自恋的疑问引得边玫轻笑了几声。 “也许黎副经理有点儿这个意思吧!不过更主要的,可能是日本电视台要黎华看一个电视剧,想想能不能配合宣传。” “电视剧?配合宣传?”毕文谦觉得自己的想象力有些不够了。 然而,边玫并没有在车上继续解释,反而从随身的小挎包里掏出一份报纸,把一个版面翻到上面递给了后座的毕文谦。 “怎么,还上报纸了?” 也就是说,黎华的电视剧反响还不错咯?带着猜想,毕文谦低头看了起来。 《中华凤与独眼龙争锋》!凤和龙还都是特别的字体!不仅如此,报纸上还配着图。左边,是一身棒球服的黎华,右边,是一个挽着发髻闭着一只眼睛在古怪中颇有些俊秀的和服男孩。两人仿佛处于对峙的姿态,颇有一触即发的感觉。 噗…… “这是什么鬼!” 副驾驶座上的边玫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你看完不就知道了?” 好吧,带着哭笑不得的感觉,毕文谦坚持着把新闻看完了。 草草浏览之后……他又觉得自己这个穿越者不是主角儿了。 虽然上辈子对日本电视剧不算了解,但大河剧这个名字倒是有所耳闻。而新闻标题上的“独眼龙”,指的其实新年以来开始播放的一部叫做《独眼龙政宗》的大河剧。 如报纸上所写,大约是因为黎华那部叫做《风华正茂》的电视剧是从1月2号开始播出,而《独眼龙政宗》是从1月4号开播,并且一开始的收视率都是20%多,在第2集时都是30%多,第3集都突破了40%,于是,总喜欢大惊小怪的日本报纸就开始把两部电视剧并论在一起,发起过一个叫“金八vs日七”的话题——两部电视剧都是日本nhk电视台的,一部是星期五晚上八点播,一部是星期日晚上七点播。 这似乎引发了日本社会更多的关注和讨论——至少这份报纸上是如此说的。到了第4集,两部电视剧的收视率又有所增加,而《风华正茂》第5集在前天播出之后,收视率已经接近50%了,报纸里的笔触不仅以期待的口吻猜测今晚《独眼龙政宗》的收视率能不能突破50%,甚至更上升到了中国电视剧和日本电视剧比较的高度…… 这……简直是为了报纸销量不嫌事儿大吧? 等等…… “日本电视台莫非要黎华看这什么《独眼龙政宗》?” “没错。” “还希望黎华想办法配合宣传?” “嗯。” 毕文谦开始怀疑这些报道究竟和nhk电视台有没有……哦不,或者说有多少关联了。 无论如何,至少知道了黎华把电视剧起名叫《风华正茂》……风华正茂,四个汉字,没有假名,日本人有多少知道含义,甚至,知道出处?她到底是故意的呢,还是故意的呢? 从机场到了世田谷,进了公司,毕文谦看到了上次走时没有的设施。 “这是什么?” “这个是最近新弄的卡拉ok房,黎副经理觉得挺有意思。” “哦,卡拉ok我知道……可建在公司里?”唱片公司进门显眼的地方搞个卡拉ok房间?毕文谦觉得有些囧,“这到底是给谁用的啊?给你和张晓霞吗?” “我和晓霞倒是偶尔想唱,但里面没有我们中国的歌啊!”边玫笑着摇了摇头,“倒是公司里招的日本员工经常在唱。毕竟,外面的卡拉ok要钱。要不,经理,你现在去试试?反正黎副经理回来之前,也没有什么事情?” 边玫说得没错,下午五、六点的时候,一时间倒真没什么事儿,毕文谦也就从善如流了。 上辈子听说过日本的卡拉ok和中国10年代在城市里广为人知的量贩式ktv不同,现在见到了80年代日本的卡拉ok,除去对外营业的部分不说,单是唱歌方面的,倒也区别不大。 看着点歌台上的日文,摸索着操作方法,毕文谦突然感觉有什么不对,回头问坐在离门口最近处沙发上的边玫。 “这是什么点歌系统?” “日本用得最多的那种吧……好像叫什么……dam?反正是黎副经理选的。” “那……我们在这里唱歌,也要交版税吗?” “好像也要。” 噗…… 毕文谦想了一阵,似乎有些明白黎华到底想干什么了。 信手选选,毕文谦唱起了穿越以来第一次卡拉ok。一首接一首,一发不可收拾。 “……我们生了热病,做了一场怪诞的梦。忽是大人,又是小孩儿;忽是男人,又变成女人。我们生了热病,看见弯弯曲曲的道路。不听、不看、不敢说,满腔的不满!” “可是,哈、哈、哈,春天就在门外;可是,哈、哈、哈,春天充满诱惑。快告诉我们,告诉我们秘密,不管什么热病!” “……我们生了热病,在懂得世故之前。在发烧中,我们全交白卷,心早已飞到九霄云外。我们上衣没脱就跳进浮冰的大海,与其变得世故最终彻底发臭,我们宁愿做一个傻瓜去升天!” 毕文谦唱得沉醉,颇像是带着荒诞味道的呐喊。连黎华已经站在了门口,伸手示意张晓霞不要出声都没有察觉。 黎华外面穿着一身白风衣,双手插在衣兜儿里,倚着门口的墙沿,静静地看着、听着毕文谦放声歌唱,那略带疲惫的眼睛里流露着温柔和爱护。 直到伴奏也播完了,黎华才伸手敲敲门。 “你啊……除了仲岛美雪的歌,就不能唱唱别的吗?” [独眼龙政宗,是NHK于1987年制作播出的大河剧。编剧是詹姆斯·三木,主演是渡边谦] 第二百六十二章 时代错位的吐槽 “啊!~我家的风傲天回来呐!” “风傲天?什么东西?” 黎华显然不懂毕文谦话里的梗,只听着他略夸张的声调,看着他举着话筒张牙舞爪的模样,不禁笑了起来,指着放在沙发上的报纸:“莫不是你看了那啥报纸,也给我安了什么诨号吧?这方面可别学日本人,丁点儿事情就说得多了不得似的了。” 毕文谦呵呵地笑,掩饰着自己刚才的脱口而出,三两步凑过去,盯着黎华的眼睛。 “拍戏很累吧?今晚你就好好休息,有什么要做的,我来吧……” “哪儿有什么要你打下手的,还不是桔梗家的牛肉饭。要不,给你换猪肉的?” 毕竟这是公司,不似寻常人家那样自己开伙。 “随便吧……去过一趟边区,我才发觉,在四合院里天天有肉吃,还管饱,简直不像是真正的80年代的生活……” “那你以为是啥年代啊?” “……谁知道呢?呵呵……” 晚饭是在公司旁的宿舍里,毕文谦和黎华边看电视边吃的——考虑到边玫和张晓霞就在隔壁,毕文谦隐约觉得黎华会和自己聊一些事情。 将近七点,NHK的频道,二十多平方大的饭厅,电视机靠着墙,毕文谦和黎华对着电视,两个人三份饭,并肩而坐。 “这个时候,国内是新闻联播吧……都好久没看了,国内的事情,大多数都是你们告诉我的。” 听到黎华轻声感叹,毕文谦笑着为她哼哼起了新闻联播的开场音。 “调皮。” 黎华浅笑的白眼儿逗得毕文谦舒心,他埋头扒了口饭,指着电视问道:“说说电视剧的事情吧……” “大河剧嘛,我也打听过一些,NHK电视台的代表剧种,从60年代开始,一年拍一部,一周播一集。基本都是历史题材,据说是日本制作最精良、考据最严谨的电视剧,也是日本最讲究演技的电视剧。以前上学的时候,我也偶尔看过一点,还不错。” 黎华正“科普”着,电视机里出现了一道日本战国时代画风的木制城门,左右伫立着两个披甲立枪的士兵。而在下一秒,一个明显穿着现代人服装的缺牙小男孩闯入了画面,开始介绍自己是“梵天丸的扮演者”…… 毕文谦顿时就囧了,堪堪指着电视机。 “黎华,这就是你说的制作最精良,考据最严谨的日本电视剧?” “……这一部电视剧我也是今天才看。” 好吧,继续看下去,在小男孩的穿引下,剧中介绍起日本战国时代的领主或者说大名的剧城内部的构造和细用——大约,为了拍这电视剧,NHK电视台专门根据历史资料仿造了一座“米泽城”。 “好吧,这倒有点儿意思。” 生出一点儿兴趣,毕文谦继续扒了扒饭。 这一集的剧情,开头是说梵天丸,也就是少年时的伊达政宗,哦不,暂时又叫藤次郎了,他被安排和别的武士家的女儿联姻,对方把名为爱姬的所谓公主送到了米泽城成婚…… “我说,这送亲队伍的戏,风雪的背景明显是添上去的吧?哦不,也可能是室内做的样子?这也能叫制作精良?”毕文谦又忍不住吐槽了,“黎华,你真没有听错?” 黎华埋头吃饭,暂时没有理他。 终于,当看到梵天丸和爱姬见面对拜时,旁白里说到“当时藤次郎不过虚岁13岁,而爱姬仅得11岁”时,毕文谦实在忍不了了,手上夹着筷子,一拍饭桌。 “这爱姬的演员起码有1米6吧!日本战国时代的11岁女孩子能有这么高?这TM叫考据严谨?骗谁呢!” 黎华偏头看着毕文谦一副因为受了骗而生气的模样,嘴角微弯。 “好吧,既然你觉得这电视剧制作既不精良,考据也不严谨,那咱们不看就是了。” “那……电视台不是要你配合宣传吗?” “我就直说呗!这种不精良也不严谨的电视剧,实在配不上大河剧的风传,不值得配合宣传。” 看着黎华说笑话般的口吻,毕文谦反而冷静了:“你真打算这么说?我们私下里说真话是一回事儿,这儿是日本把真话拿出去说……” “真话的确是最伤人的。但也有句话叫知耻而后勇。”黎华远没有毕文谦那么在乎,“你不是老说,要我坐着把钱赚了吗?我当然有话直说了。如果真有啥值得在乎,那倒是爱姬这个历史人物在11岁时究竟有没有那么高?” 毕文谦盯着黎华许久。 “黎华,你是本就不想什么配合宣传吧?” “哦?” “和族人是海岛民族,在古代因为饮食条件的缘故,平均身高本来不可能和大陆民族相比,更不可能和物质条件丰富的当代日本人同日而语。虽然是历史剧,真要严格遵照历史身高选演员,恐怕得全找些身材矮小甚至是侏儒的特型演员,或者干脆全用小孩子来演了——这么搞,显然难以保证演技。” 黎华只是笑:“你既然知道,还不是都说出来了?” “我……我只是第一次看大河剧,感觉和传说中的大河剧的印象……太名不副实了……实在是大失所望。”毕文谦的声音越来越小。 其实,毕文谦已经察觉了。并不见得是这部大河剧“名不副实”,而是自己下意识地就用10年代的技术条件去衡量了。何况,以日本骨子里的小家子气,也不可能总是取实景拍摄……吧。 然而这种错位的错误,他不会承认,也没办法承认。 两人的沉默中,电视剧继续,但毕文谦已经没有心思细看了,而黎华似乎也在专心吃饭。 直到她先吃完了,擦净了嘴,才轻轻把手按在毕文谦的肩上。 “没什么的。我们怎么想的,就怎么说。”看着毕文谦欲言又止,黎华话锋一转,“你签下来的张静林,不是之前才参加拍了一部电视剧吗?是叫《红楼梦》吧?我也了解过一点,好像国家挺重视的。你签张静林的时候,不是说过要一份《红楼梦》吗?这事儿,王京云做了。我不清楚你到底看过没有,但万鹏知道我在拍电视剧,就寄了一份拷贝过来,我也学习了一些。文谦……你觉得,如果我把话说给日本电视台了,人家问什么才是真正的制作精良、考据严谨,我拿《红楼梦》做范本儿,如何?” 毕文谦神色复杂地看着黎华。 那当然“大丈夫,萌大奶”了!可问题是,自己“这辈子”还真没有看过《红楼梦》! 而且…… “你确定?你信不信,日本人把《红楼梦》说成是‘中国的《源氏物语》’?他们真能明白《红楼梦》里深层次的东西?” “哟!你还看过《源氏物语》啊?我自己都没时间看完。”黎华咯咯地笑,“瞧你这意思,我也不用担心嘛!我是和日本电视台的人说,又不是和日本的普通人说。要是他们这些专业的都不识货,那就是他们自己的问题了。” “反正,我是真不觉得日本人能懂《红楼梦》,即使要说什么……还是拿《西游记》去说吧?”毕文谦也弄不明白到底是黎华迷之自信还是自己突然变得瞻前顾后了,“至少,我和工藤静香学日语的时候,聊起过《西游记》,日本人自己就拍过,至少有些群众基础。” 黎华噗哧一笑:“你是指把唐僧拍成女人的日本西游记》?” 毕文谦又无言以对了。直到低头把饭吃完了,才憋出句话来。 “……好吧,电视剧的事情,我本就不是内行。你自己说了算。” 黎华笑看了一会儿毕文谦,起身去关电视机。 “你自己说的,今天你收拾。” “嗯。” “说起来,你到底因为什么急着飞过来?” “我想陪着你,你一个人在外面辛苦,连过年都……” “谁说我一个人了?除夕晚上我和宁之一起过的。”话是如此说,黎华的声音里却更生了几分暖意,“对了,你之前不是说要招年轻歌手吗?宁之觉得,她自己不是专业的,也不好分辨,干脆去专业的音乐学校试试,有没有人有兴趣来咱们公司。” “哦,然后呢?” “然后,她最近都在联系日本各地比较知名的音乐学校,已经碰了不少壁了。” 脑海里浮现起宁之那令人喜感的打扮,毕文谦很明白,一个中国人新开的公司,想到人家日本正规音乐学校招学生当歌手,且不说学校本身是否配合,单是那些学生……有几个对中国的音乐水平有过独立而深入的了解? “……难为她了。” “她说世上无难事……” “是吗?”毕文谦笑着打断了黎华的话,却又忍不住叹了一声,“算了,如果实在不行,暂时放弃吧!等咱们公司的影响力更上一层楼了再说。” “那好,我明天打电话叫她回来。” “回来?她走得很远?” “她去了关西。” 毕文谦觉得自己有些搞不懂了:“咱们公司才开多久,她跑那么远干嘛?” “她听说兵库那边有个宝冢歌剧团很出名,下面有个音乐学校。” 噗…… 第二百六十三章 来自宝冢的追星族?、 当天晚上,毕文谦执意早早地服侍着黎华上床躺好,拉着椅子趴在床沿,一手捧着腮帮子,一手拉着她露在红花被子外面的手,说要守着她入睡。 “你今天怎么了?像个小孩子。” “……你太辛苦了。” “……那你给我唱唱《童年》吧!” 黎华拧不过毕文谦,或许,她其实挺舒心,那微微合上的眼睛下,是浅浅的笑容。 毕文谦看着她的脸,有些出神:“你说你不知道爷爷笑起来是什么样子,我却知道,你笑起来是什么样子。” 黎华轻轻哼了一个鼻音。 “离家的日子已有多少……” 毕文谦轻轻唱着,歌声里没有上次在电话里唱的淡淡哀愁,反而有着淡淡的幸福味道。 “……心中有着自己的目标,就一定能实现得了。” 一曲唱罢,黎华早已沉沉睡去。床头另一边台灯橘黄的灯光,在背着灯罩的反射下柔和而朦胧,借着它,毕文谦看着黎华那细小的睫毛、平稳呼吸中的鼻尖起伏、隐在发间的耳轮。 毕文谦觉得自己的心既躁动,又平静,那心疼中带着幸福的感觉,像是成人之后追忆儿时坐在灶边,看着奶奶焖饭的背影,在安静的等待中嗅到的一丝香味儿。 许久之后,毕文谦俯着身子,把自己的脸贴着黎华的手掌。又过了许久,他悄悄拉开被子的一角,把黎华的手藏了进去,再细心把被子边沿展得规矩。然后绕过床去,关了台灯,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有你的世界,真好。” 第二天,晨练之后,黎华连早饭都没有一起吃就带着边玫出门了,毕文谦也没有多过问,一如既往地宅起来,看书、听歌、练歌。 直到宁之回了公司。 “宁之。” 坐在办公室里的宁之,已经不再是最初那副打扮,虽然密织的浅纹毛衣依旧显得一马平川,但换了一副金丝眼镜之后,整个人的气质多少显得稳重了许多。 毕文谦打量着正低头写着什么的她,一时没有下文。 “怎么了,经理?” “有些问题想问你。”回过神来,毕文谦关上门,在宁之对面坐下,“黎华是不是在拍电视剧的时候被人欺负了?” “欺负?”宁之一愣,“怎么可能?” “也许……是我词语用重了——有人为难她吗?” 宁之更不懂了:“困难倒是很多,但主动为难的话……至少我没发现过。” “那为什么黎华不愿意配合NHK电视台宣传?这不像她的作风。”凭毕文谦的感觉,即使黎华真不愿意,也不会选择把话说那么直接,并且话里话外想主动说那么直接。 但看到黎华样子里暗藏的疲惫,毕文谦不忍心去深究。 “那个啊……”宁之想了想,忽然笑了起来,“原来你是在意这个啊!华华就是这样的人啊!” “什么意思?” “你也看过报纸上关于《风华正茂》和《独眼龙政宗》的宣传报道吧?”见毕文谦微微点头,宁之放下手中的钢笔,双手合握,“本来华华没什么想法的,但NHK电视台不和她商量,就把她和伊达政宗联系在一起宣传对比……让她很生气。” “嗯?”毕文谦隐隐察觉了什么。 “华华最早收到了电视台的建议之后,还专门抽时间读了《独眼龙政宗》的原著以及相关的历史资料,有些还是我替她收集的。结果嘛……”宁之忽然摇头苦笑起来,“按华华的原话,‘这么个杀父杀弟逐母,下属反叛,屠城,甚至全歼友军,一辈子在一个省都不到的地盘儿里打转儿,被人在历史书里大肆嘲讽的家伙,凭什么和我相提并论!’可能……她没有找上去骂人,已经是很克制了?” 宁之不愧是黎华的校友,模仿起黎华的口吻,逗得毕文谦哈哈大笑。 “好吧,我总算知道怎么回事儿了!怪不得她特别提什么‘制作最精良、考据最严谨’……她是不是怕我比她更冲动,才不想告诉我这些?” “或许是因为她看过那电视剧的剧本儿,签过保密协议,所以才没打算和你细说?”宁之猜测道,“我走之前,华华也没有和我细说内容。” “……好吧!至少不用再胡思乱想了。” 毕文谦释然地笑。日本战国无信史的梗,你们怎么就是不明白呢!好吧……貌似无论黎华还是宁之,她们不明白反而才是正常。 宁之眼神一飘:“乱想?你想过些啥啊?” “没啥……对了,听说你到宝冢歌剧团去了,有什么成果吗?”毕文谦果断转移了话题。 “我哪儿去了什么宝冢歌剧团啊?我去的是人家下属的音乐学校。”宁之摇了摇头,“不过总算有了点儿回响吧——有几个应届的学生说是有点儿兴趣,打算毕业之后过来试试。但人家成绩不错,有进入歌剧团的机会,所以也犹豫着,说是想和黎华见一面。” 这话说的…… “那些人是对我们公司有兴趣,还是对黎华有兴趣啊?” 宁之低头沉默了几秒。 “可能是对华华有兴趣吧……其实不止兵库,关系包括大阪等等其他地方,只要是我去过的,街头巷尾都有人在谈论她。” 毕文谦发自内心地笑:“毕竟是将近50%的收视率吧……那些人说了些什么?” “……与其说是谈论,不如说是争论。”宁之斟酌了一下,才继续说道,“为了里面的角色,为了剧情走向,为了人物之间的关系,为了黎华作为中国人的角色在剧情里和日本人的文化细节上发生的错位甚至冲突,甚至,连黎华穿的衣服都要争论一下……不过,好的是,几乎没有人说电视剧本身不好。” 这让毕文谦兴趣越发浓了,但他有些不明白:“普通的日本人倒可以理解,但那些音乐学校的学生,选择加入歌剧团还是唱片公司,这是人生道路的抉择,怎么能……听上去有些儿戏?” 宁之撇撇嘴:“谁知道呢?我费了好多口舌,她们都只是听听看,直到我提到了华华,那些表情一下就不同了。”说着,宁之从手边的文件堆里找出几张资料表,朝毕文谦递来,“既然你过来了,就顺便看看吧?宝冢音乐学校的学生的资料,说好了周末会过来看看。” 接过资料,毕文谦一边低头看,一边问着:“听你口气,好像觉得希望不大?” “谁知道她们是因为追星还是因为好奇啊?你不也说了吗?正常的思路下,怎么可能为了进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外国唱片公司而放弃进宝冢歌剧团的机会?” “理论上说,不可能每一届毕业生,都会进歌剧团吧?那些没被选上的呢?” “连歌剧团都选不上的,值得我们招进来吗?我又不像你,对于音乐,我可是外行。” 宁之的反问简直让毕文谦无言以对,他只能低头看着一张张资料…… “嗯?中野祐丽?”忽然,他觉得有个人看上去略有些眼熟,厚实的短发虽然俊秀,却有些似男似女的感觉,但这个名字,在毕文谦上辈子所了解的日本音乐里,根本没有印象。 “哦,那是个成绩很好的学生。据说是第一名考进宝冢音乐学校的,基本也确定毕业后进入歌剧团了,多半是过来追星玩儿的。当时她就问黎华的事情比问公司的事情多。”宁之显然对这些“候选歌手”都有所了解,但口气上就……“对了,这些可都是真名,宝冢那边对外是要保密的,说成是什么‘堇花密码’,你可别……算了,我也就是一说,你天天在公司里,都不认识什么日本人。” 毕文谦下意识就问道:“那她的艺名是什么?” 明明感觉眼熟的,为什么就认不出来呢? “你说中野祐丽?她的艺名好像是……木条佑希?” 噗…… 毕文谦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 “既然你都说她成绩好了,那就好好请她过来一趟。我亲自面试她。” 虽然宁之觉得这家伙只是想过来追星,但……似乎也是一个改变“历史”的机会……也说不定? [天海佑希,宝冢出身的很英俊的女演员,神奇的在中国人气很好] 第二百六十四章 一起去听演唱会 无论那所谓的中野祐丽,或者说木条佑希,究竟是不是毕文谦上辈子记忆中所知的人,无论她这个周末会不会来公司瞧瞧,都是周末的事情,不必去挂记。真要说有什么让毕文谦纠结的,倒是要不要补看黎华拍的《风华正茂》? 或者……要不要等黎华回来一起和她看? 结果,到了星期五,“剧本儿”的展开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黎华回来时已经过了饭点儿,并且那一身白衣粉红围巾加大墨镜的打扮,怎么看都像是要再出门做点儿什么。 果不其然,走进毕文谦的房间,黎华第一句话就是:“吃了吧?” “嗯……” “跟我走吧!我们去听一场演唱会。” 略带了点儿不由分说的口吻让毕文谦有些诧异:“演唱会?谁的?哦不……到底怎么了?” 黎华走到跟前,伸手合上了毕文谦手上的书。 “我告诉NHK电视台,说我的主业是唱歌。所以那些电视剧的宣传什么的,我没有时间。” 毕文谦笑了:“所以,你要拉我走个过场?” “倒不仅仅是过场。”黎华轻轻拉着毕文谦起身,转身带路,“我听了一些风声,今年日本新设的金唱片大赏要在下个月颁奖。他们已经决定了,把东方音乐作为邦乐的大定义,并且,我是可能获奖的候选人。我把消息和国内汇报了。大家同意我参奖。” “同意了?”似乎,黎华的话没有说完,毕文谦下意识就捧了个哏。 “去年,我们的青歌赛邀请了东亚各地的歌手参赛,并且办得还不错。也许日本人办这个奖,希望在音乐文化这一块儿成为东亚的主导?这个,他们不可能明言,我们也不可能明问。但无论如何,这有助于促进东亚各国在文化上的交流融合,我们不该拒绝,虽然,有不少人对邦乐这个名字不太满意。可如果拒绝的话,或许会……授人以柄。毕竟,日本有一股很大的脱亚入欧的思潮。” 听话听音,毕文谦跟在黎华背后,轻声试探着问:“就像……中日建交公报里的‘一衣带水’和‘吴越同舟’?” “哈哈,文谦真聪明!” 黎华回头赞了一句。 “但这和你说的演唱会有什么关系?” “既然我会参加日本金唱片大赏邦乐的评奖,我自然有理由了解一下可能和我角逐的歌手和他们的作品吧?今天这演唱会,是桑田乐队的。据说,他们今年获奖的呼声挺高,但整个乐队成立那天就决定好了,只维持一年。上个月开始,他们就在全日本进行最后的巡回演唱,再过几天,他们就会解散了。” 桑田乐队?貌似,日本流行音乐史上,有名的“桑田”倒也不多。 “好吧,我们去听听。” 毕文谦本以为这是一个和黎华独处的机会,但上了车之后就意识到自己又图扬了——开车的是边玫,而张晓霞坐在副驾驶位。不出意外的话,演唱会时肯定会有人坐旁边。 这让毕文谦少了许多胡思乱想。 到了演唱会现场,时间已经八点多了,入场之后却没有想像中的那么多人。也不知这演唱会票是谁买的,区位不算太好,黎华拣了靠过道的位置,和毕文谦并肩而坐,边玫和张晓霞紧挨在外围。 “演唱会是几点开始啊?” “九点一刻。” “这么晚才开始?” “我一开始也奇怪。”黎华双手合在腹上,身子微微仰靠着,望着台上正在调音的乐手们,若有若无地笑,“或许是因为……《风华正茂》是金八剧吧。” 金八剧……星期五晚上八点开播的电视剧……为了错开黎华的电视剧播出时间而延后演唱会开场时间?这面子也太大了吧? 毕文谦总觉得画风有些不对。 “黎华,你是不是有一些事情没有让我知道?” 黎华偏头看着毕文谦,温温地笑了一会儿:“你又不想分心太多,却又那么聪明……我也很不好把握啊!” 好吧,果然是隐瞒了什么。 但有些事情,自己也的确不想去过问太多。 两人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偶尔边玫和张晓霞也参与几句,但更多的,却是静静地思考,或者说休息。 “……黎华。” “嗯?” “听说你本打断是拍完之后才播放的?” “嗯。” “结果电视台忍受不了了,你才妥协的?” “呵呵,毕竟是他们出的预算嘛!何况,他们也不是没有道理。” “噢?” “你走之前提示的,要流露出中日演员在表演时的差异。而我又不打算化妆。所以,开始一个多月,除了设计剧本儿、成立剧组、统筹安排之外,我一个正式镜头都没有拍,全是在试拍,为了尝试无妆下的打灯效果、表演时的对比感觉,既要显得我和周围的人有所不同,又要把这种不同保持在文化错位而不是文化矛盾的程度。我毕竟是外行,得从头学起。无论是和日本的演员交流,还是向国内的表演艺术家请教,直到琢磨出自己想要的效果,需要花不少时间,还有胶片。” 怪不得习惯了周播剧而且预算开得寒碜的NHK电视台会“忍受不了”! 不,真正的问题是,一个外行,做好这些……只花了几个月的时间?这TM不仅是风傲天,还是跨行的风傲天了吧! “……所以,你给陈老爷子寄了学费?” “是啊!陈老爷子可是个虚怀若谷的热心肠。”黎华咯咯地笑,“对了,听陆衍说,陈老爷子不想收学费,都来回几次了,也不知道结果如何了。” “那个……除夕那天,万鹏被老爷子的儿子在四合院堵门儿了,钱被塞了回来。还带了句话,说连面都没见过,收什么学费?等你回国的时候,请他吃顿饭就成了……” “什么?万鹏竟然……”黎华愣了愣,咬了咬嘴唇,“他怎么办事儿的!” “他自己也知道做得不够好,所以叫我看机会替他美言几句。” 毕文谦毫不犹豫就把万鹏给卖了。 “那家伙啊……”终于,黎华摇了摇头,“算了,既然说没见面不收学费,那就等回国了,我亲自登门吧!” 时间渐渐接近九点,入场的人一下子源源不断起来。甚至,坐在离他们比较近的位置的三三俩俩的人们,讨论电视剧的话题的声音隐隐传来,不止一处。 察觉着,毕文谦有些动摇了——难道……真的是因为黎华的电视剧? 无意识地,毕文谦脱口而出:“你真的风傲天?” 声音不大,却在渐渐嘈杂的环境里被黎华听了个分明。 “不许胡乱给我起莫名其妙的外号。” “啊……” “你真以为我是神仙啊?”黎华没好气地瞥了毕文谦一眼,斟酌了一会儿,才细声说了一句,“吉天拓郎的朋友们,为这部电视剧提供了非常多的帮助和便利。” 毕文谦沉默了。 直到演唱会即将开始,现场的气氛已经越来越热烈了。毕文谦才忽然凑到黎华耳边问道:“这个桑田乐队,也是吉天拓郎的朋友?” “你不是说过吗?吉天拓郎在日本文艺界是‘神一样的人’啊!” 舞台上,主唱桑田嘉佑正在走向中央,早已满座的现场掀起了一轮呼喊的高潮,很多人已经站了起来。 “……黎华,宁之说你瞧不起伊达政宗,这……是不是‘一衣带水’的一部分?” “谁知道呢?”黎华偏过头,和毕文谦四目相对,脸上露出狡黠的笑,“不过,让某些日本人多想想,也是好事儿。” 第二百六十五章 木条佑希 演唱会的气氛很热烈,这多少把毕文谦一行人衬托了出来。 不过,那些站起来跟随着嘶吼叫喊的人,倒也没有闲心去在意几个全程安坐的人。 毕文谦听得很认真。没错,听。舞台上的主唱,虽然比印象中的年轻了太多,却也很容易被他一眼认出来——毕竟是“桑田乐队”。这也是一个日本流行音乐绕不过去的人物。 桑田嘉佑,一个清奇的大叔,好吧,这辈子以毕文谦的年龄,他貌似依旧可以作为一个大叔? 身前的歌迷时不时就起身,遮挡了视线,毕文谦也就索性仰靠着聆听。实话实说,他在舞台上唱的那些歌,无论是那令人尴尬的日式英语发音,还是很多学习欧美摇滚、电子音乐的风格,都和毕文谦上辈子记忆中的他有所区别。唯独不变的,倒是那比较拖后腿儿的唱功。 所以,在散场之后,黎华在回公司的路上问毕文谦感想如何时,他只透过车窗,看着夜晚和80年代的京城完全不同的东京,在一阵沉默之后,忽然叹了一口气。 “或许,也难怪这个乐队只成立一年吧——这种模仿他人风格的作品,也许是一种学习和积累,也许会受到商业上的欢迎,但却不像是成熟的艺术创作,”说着,毕文谦又补了一句,“也可能,是因为我对他的预期不只如此吧!” “是啊,我也觉得他唱得不够好。” 车子里开着灯,车窗上隐隐反射着黎华那不再用围巾遮住的俏脸。 “不过,这场演唱会里也有很多值得学习的地方。”毕文谦回头看着黎华,“这个摇滚乐队的演奏水平,算不上顶尖,却很值得我们国内学习了。既然他们即将解散,可以考虑联系一下,能不能一起合作,结个善缘,让国内的乐手交流学习。而且,他们的现场功放,无论是设备还是技术……算了,这一块儿,以国内的经济水平,短期内大概不可能有普及性的改变。而且,如果说演唱会的现场效果往往让普通人不那么挑剔,那么你提到的金唱片大赏,会把这个乐队作为呼声很高的候选……多少折射着日本流行音乐界对于唱功的要求标准。也许,如果他们如此坚持下去,那我们中国在演唱这一块儿的整体水平逐渐碾压他们,倒也不是难事儿了。” 毕文谦觉得自己黑得比较高端。但黎华显然更关注他话里的内容。 “你是说,日本人太过轻视演唱了?” “其他风格的且不说,单今天咱们听到的这支摇滚乐队嘛……”毕文谦没有说完,因为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无意间是以窦惟“将来”的水平作为参考标准,自己不可能让黎华直观地明白。何况,中国“历史”上大多数那些个摇滚乐队对于演唱的态度……委实让人尴尬。 这种尴尬让毕文谦心情一下子残念了不少。他既觉得自己任重道远,又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去做——摇滚这个概念,自诞生以来,就没有一个明确而公认的定义,它的细致划分不仅往往显得混乱,类别也甚至上百种,整一个儿混乱之治。 无论自己是不下定义还是下一个定义,无论这个定义会不会被国内喜欢摇滚的人接受,都不确定到底是不是好事儿。 这种残念的感觉,直到第二天上午,那几个宝冢音乐学校的学生真的来公司参观了,都没有散去。 不过,这也没什么。宁之才是分公司的经理,毕文谦压根儿没有想过自己在日本出名。也许,除了在公司里上班的员工,就没有几个日本人知道毕文谦是文华公司的经理。 所以,在边玫的通知下,毕文谦从宿舍走进公司,看到一群约莫比自己略大一点儿的女孩子时,对面竟然有一个说话不经过大脑的家伙,略带着疑惑,问他是不是偷偷一起过来玩儿的学妹! 好吧,虽然不至于为此生气,毕文谦已经决定,这家伙肯定没脑子! 他真的没生气! “啊咯,我看起来就这么像是学妹吗?” “虽然你穿着男孩子的衣服,但明显比我们小一点儿嘛!而且,我以前都没注意到过你,肯定不是我们一年的。”被毕文谦“诊断”为没脑子的女孩子正笃定地点着头,“不过,你还长得真高啊!比佑希还高,而且和她一样脸生得有些像男孩子,你也是经常唱男角的吗?” 毕文谦咬着牙,一字一顿地问:“你说我长得像男孩子?” 对面的女孩子大概没理解错毕文谦的重音所在,但却理解错了重音的含义,一副鼓励或者说安慰的模样:“不必气馁的,唱男角也很好啊,你要是认真打扮一下,肯定看起来是个帅哥,说不定连我也会喜欢哟!”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不对!重点不是这个! 算了,懒得去和一个不认识的小女孩计较。毕文谦一手捂着头,一手朝那个带领女孩子们参观一直想开口解释却没有机会或者说勇气插言的的员工摆摆手,自己低着头从旁边穿过,拐进了经理办公室,“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妈的智障!不仅外貌,连声音都听了那么多,还是被当成女孩子了! 毕文谦坐在宁之的位置上,双拳压在办公桌上,一阵烦躁。 这个不是10年代那样男孩子中性美受追捧的时代,我还真是对不起了! 不知过了多久,宁之打开了办公室门,带着一个黑外衣白毛衣的短发女孩子进来。 “木条同学,我们总公司经理指名要亲自面试你……”宁之才把木条佑希领进来,却抬眼看到脸横贴在办公桌上的毕文谦,不禁愣了一瞬间,旋即关上门,一个箭步凑过来,小声唤道,“经理?你怎么了?昨天没睡好?” “没啥……只是有些残念罢了。” 搓了两把脸,毕文谦坐直了,看着似乎有些发呆的中野祐丽,那俊俏的模样,虽然比“记忆”中青涩了太多,却也的确颇像男孩子。 “中野祐丽?” 宁之提醒道:“那个,经理,一般场合还是叫艺名吧!” “哦,木条佑希,对吧?” “实在对不起,我替我的同学向你道歉!” 木条佑希很显然已经搞明白之前发生了什么,一个90度的鞠躬如此利落! “不用,不用,即使道歉也不用你来顶替。”毕文谦起身走到木条佑希面前,伸手扶着她肩头,让她站直了,“站好别动,我对比一下。”说着,他饶到木条佑希背后,和她背贴着背,反手一摸,摸到木条佑希额头,再向上一卡,切到自己的后脑勺,“好吧,我们的确差不多高。” 宁之看不明白了:“经理,到底怎么回事儿?” “没啥,那群女学生里有人把我当成女的了。”重新转到木条佑希面前,毕文谦近距离观察了一会儿,心情渐渐平复了,“木条同学,我们真的有差不多的气质吗?” 木条佑希犹豫了几秒:“我不想那么承认。” “那就好。”毕文谦指指客座的沙发,“对不起,刚才弄散了你的发型,你请坐。说实话,我对你的印象很不错,但似乎,你并没有强烈的加入我们公司的意愿?” 第二百六十六章 木条佑希的天赋 在等级森严得排资论辈如家常便饭的日本在日本首屈一指的宝冢歌剧团,这位木条佑希不仅以学霸的身份入学,更是以创纪录的速度在剧团中崛起,成为剧团的台柱子之一。 然而,却在功成名就的顶峰离开了歌剧,以女性的身份,在年近三十的时候,投入到陌生的电视剧行业,成绩卓著。而原因,大约是因为她从小就想当演员…… 这一切,都是上辈子的“历史”了。 让宁之坐到她的位置上,毕文谦站在办公室中央,细细打量着端坐在沙发上的木条佑希。青涩而俊秀的面孔上并没有忐忑之类的味道,更多的……与其说是自信,不如说是好奇。 毕文谦觉得自己对她有着对“历史人物”的好感,却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无论是她“历史”上的成就,还是宝冢歌剧团在日本的声誉,都可以说是响当当的注脚。那份个人资料上写着她家里经营着建筑公司——能够入读宝冢音乐学校,最起码也是中产家庭了——可眼前的她打扮却很是朴素。 “听说,你是学校里的第一名?” “只是入学时罢了!”木条佑希谦虚地低了低头,“现在只不过是十多名,我并没有以前传闻的那么好。” 以前,传闻。 “无论你今天是抱着怎样的心思来这里,至少,这是一家唱片公司。我不清楚宝冢音乐学校里教学的内容,所以,请你现在自己选择唱一首最近有唱过的歌,可以吗?” “可以。”木条佑希麻利地站起来,“我最近在学习准备一出歌剧,叫《我和我的女孩儿》,我就借用这沙发表演一段儿好了。” “沙发?”毕文谦心念一动,“是舞台剧?” 宁之在背后轻声提醒:“宝冢歌剧团经常表演舞台剧。” “请问,可以帮我一起把沙发移到房间中央吗?我一个人移动不了。” “哦,宁之,来一起搭把手。” 相比河合奈宝子的温婉礼貌,毕文谦更喜欢木条佑希一些,或者说,不太像传统的日本人的模样。 即使是上辈子,毕文谦也从来没有听过《我和我的女孩儿》,更没有听过木条佑希唱歌。所以,当木条佑希示意准备开始表演时,毕文谦退到了墙角,认真观察着。 如一个优秀的舞台剧演员应有的素质,木条佑希没有被环境和条件所影响,她从宁之那里借了一把梳子,重新梳理了发型,再摸出一根橡皮筋结合梳子一起在脑后挽了一个发髻,让自己正面更像一个漂亮的公子哥儿。然后解开黑衣的扣子,站在沙发背后,双手按着,朝毕文谦点点头。 “那么,我开始了。” 随着她的表演,毕文谦渐渐看出了内容。大约,木条佑希饰演着一个未经人事的年轻男子,正在和一个女角以沙发为舞台进行互动,或者说……被女角调戏着。无论是从变换不停的神态还是举手投足的动作,木条佑希完全不像是二十岁不到的新人,忘我的表演着,哪怕本应对手的女角根本不存在。 只是……毕文谦终于看出那自开口交流就始终萦绕着的不对劲儿的感觉是为什么了! 这家伙简直是一副男人的粗嗓,而且唱功……相比她的演技,根本就是个破音小王子嘛! 这样的家伙……宝冢歌剧团将来的台柱子……到底是将来她的唱功有了突飞猛进,还是日本音乐界对于唱功的要求真的突破了毕文谦的心理底线啊! 好吧,联想到工藤镜香的唱功“将来”也能大红大紫,毕文谦终于在木条佑希几分钟的表演结束之后,适时地鼓起掌来。 鼓掌之后,毕文谦清咳一声,走到木条佑希跟前,斟酌着问:“这个,木条同学,请问你希望我说话好听一些,还是难听一些呢?” “这,有什么区别?”木条佑希本准备松开发型,听毕文谦这么说,手也停在了后脑处。 “好听地说,你是一个天生的男役,说不定,你会成为宝冢歌剧团有史以来最快成为top的人。”毕文谦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着“历史”,“而难听地说嘛……” 木条佑希被勾起了兴趣:“如何?” “……你还是安心当一个演员吧!” 木条佑希愣了半响,突然笑了起来。 “毕桑是想说,我不是唱歌的料吗?其实,我最大的理想,就是当一名演员。无论如何,谢谢毕桑诚实的评价。”说着,木条佑希脱下了黑手套,朝毕文谦伸出手来,“看样子,毕桑是不会考虑让我进入文华公司当歌手了。不过,很高兴认识你!说实话,宁经理说你是她上司时,我根本没有想像过你会看上去这么……年轻。” “你猜得没错,我的确暂时没有打算建议你当歌手,那对你的人生道路并不适合。不过,我很希望,在你功成名就之后,如果有兴趣回头试试唱歌的话,请考虑一下我们公司。话也许不好听,以你天生的条件和现在的水平,也许你很难在唱歌这一项上能有和你作为演员的方向上并肩的建树,但如果并不是作为事业的重心的话,我们这样一个中日合资的唱片公司,应该不存在日本公司传统的排资论辈的风气,也许,这会很适合你?另外,有句话我必须提醒一下——实际上,我比你更小一点。” “纳尼?!” 看到木条佑希莫名惊诧瞪眼睛的表情,毕文谦一边大笑一边和她握着手:“我也很高兴认识你,木条佑希同学。我叫毕文谦,是黎华的师父。” “纳尼?!!”木条佑希一下子双手捧住了毕文谦的手,“你……您竟然是……竟然是黎华的……师……师父?!” 宁之在旁边点头确认道:“是的。” 木条佑希放开手,退后一步,认真鞠躬道:“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不必这么客气……” “请问,今天我能有幸见到黎华吗?” 终于,毕文谦从木条佑希脸上看到了忐忑。 “她在拍电视剧……” “我知道!我可喜欢她了!” “……我是说,她恐怕得晚上才回公司。你们学校离得那么远……” “其他同学我不清楚,但我是没有问题的!”木条佑希小鸡啄米般地点着头,“我家本来就在东京,就在台东区!” 看着她的表情,毕文谦忍不住退到宁之身旁,低头耳语道:“今天来的这群女孩子,对黎华都像她这么……这么……” 宁之微笑:“八九不离十吧!” 好吧……看来真的有必要认真看看黎华的电视剧究竟是什么样子了。 第二百六十七章 黎华的电视剧 夜晚,聚餐之后,公司里的卡拉OK房。 灯光亮丽,黎华被女孩子们簇拥着,虽然人数比起白天过来参观的少了很多,却也有那么五、七个——之所以数目不定,是因为里面还有边玫、张晓霞、工藤镜香,甚至主动留下来联欢的女员工。 没错,联欢,女孩子们想出来的名字。男员工也有想参加的,却被女学生们给抵制了,还叫嚣着什么“今晚黎酱是我们的!” 鉴于黎华从回公司和她们见面,一直到围在一起煮了一顿临时准备的日式火锅,再到得知所谓的准备在卡拉OK房的联欢会,她都只是笑吟吟地和她们交流着,并没有反对。于是,毕文谦也就干脆默默地远远的坐在角落,看着这一切——这还得益于他是黎华的师父,而且看上去“像是女孩子”,其他男人,早在下班时间就被这群娘子军们给……用日式的说法就是,“压制完毕”了。 其他的女孩子毕文谦认不得,但至少工藤镜香和木条佑希他是知道的,看着工藤镜香被羡慕着,因为她能够和黎华一起拍电视剧并且有不少对手戏,看着木条佑希一脸狂热地拉着黎华想要合唱,丝毫不顾自己唱功的残念……毕文谦总觉得有些荒诞,又有些穿越者的快感。 只是,他越发觉得,自己暂时没有在日本成名的打算,简直机智。 “经理,不想过去和她们一起吗?” 宁之端着一杯橘汁儿,坐到了毕文谦旁边,几乎就在门口。 “我可是男人,我过去,到底是贾宝玉进了大观园,还是唐三藏进了女儿国啊?”毕文谦可不觉得80年代的日本会让自己顺利发生什么喜闻乐见的事情。何况,这些女孩子,也许将来在日本演艺界不说举足轻重,却也有一席之地。今天黎华结个善缘,总是好事儿——大约,便是黎华笑颜相对的原因,之一。自认为想明白了,毕文谦缓缓站起来,“宁之,告诉黎华一声,我回宿舍了。你一会儿也过来,带上《风华正茂》的录像带过来,公司里应该有吧?”见宁之没有说话,毕文谦点点头,“带过来陪我一起看,也许我需要你讲解一些细节。” 在宿舍里,毕文谦特意把灯关了,端坐着,从NHK的台标开始就认真看着。 第一集的开场,似乎是类似黎华拍的MTV的剧情,但细节却丰富了许多。显得犹犹豫豫的工藤镜香被一身校服的黎华拉到空地,被要求着教她棒球的规则和基础,直到,黎华在工藤镜香忐忑的指导下,在不断尝试挥棒中第一次击打到了球,虽然只是一个臭球。 剧组的职员表便插在了这段开场剧情中,毕文谦对情节倒还没有什么感觉,或者说,在看出什么感觉之前,就已经被显示出来的一个名字差点儿给吓尿了! 音乐总监-玖石让。 不是说预算寒碜可怜吗!骗鬼呢! 终于,在开场剧情结束,屏幕里显示出“风华正茂”四个漂亮的行楷字时,毕文谦忍不住开口了。 “宁之,暂停一下。” “怎么了?” “玖石让是怎么回事儿?剧组请得起?” “那个啊,玖石先生去年做完了《天空之城》的音乐,正好工作不算太多,黎华在拍MTV的时候就通过吉天拓郎辗转找机会认识了他,请教了一些拍MTV的想法。后来MTV反响挺不错,黎华就专门登门拜谢过。再后来嘛,你也知道,NHK电视台给的预算非常少,你又那么忙,黎华不可能有钱请人做配乐,她就和玖石先生问问,能不能抽空免费做一点儿配乐,虽然没有直接的报酬,但关于版权方面的细则可以……打破业界传统。结果嘛,玖石先生没有那么多时间,但他串联了很多朋友,一人做一条音乐,由他在把关修改。并且尝试性地,或者说玩笑性地成立了一个叫玖石家族的东西。虽然电视台里有人不大高兴,但玖石先生他们愿意免费做配乐,已经是几乎所有人喜出望外的事情了。只不过,玖石先生也明说了,大家都不可能专门来做,所以质量如何,全凭灵感。” 噗……全凭灵感是什么鬼? “……好吧,继续看吧。” 收拾了心绪,毕文谦继续看了下去。 第一集的剧情和开场剧情之间,似乎是倒叙,大约是工藤镜香饰演的一个喜欢棒球的女高中生,但她所在的学校并没有棒球社,只能一个人心存幻想。而黎华则是初来乍到的中国交换生,被安排寄宿在工藤镜香家里。 虽然被学校和家人要求,要好好照顾黎华适应在日本的生活,但和从小被教导要规矩做人,不能给别人添麻烦的工藤镜香很快就发觉自己可能才被照顾的人。黎华虽然几乎完全不明白日本人特有的生活习惯,却一点儿也不害怕说出来,问出来,更不害怕闹出笑话,并且,在问过之后,学习快得飞起。 没过多久,工藤镜香发现自己的生活比以前井井有条得多了!不知不觉间,两人的关系也从工藤镜香一开始的懵懂或者说茫然,变得融洽而要好起来。 一天放学,两人一起回家的路上,工藤镜香对棒球场上男孩子们的羡慕被黎华察觉了,或者说,她其实早就有所察觉——几个之前细节的镜头回放。 终于,在黎华询问工藤镜香是不是喜欢上了哪个打棒球的男孩子时,工藤镜香在短暂的纠结之后,红着脸纠正道。 “不,我喜欢的是棒球!” “哦,可是……”黎华笑吟吟地看着工藤镜香,一手把书包背在肩上,一手拍住她的肩头,“棒球,单是看,是算不上喜欢的!” ——倒叙结束。 黎华擦擦汗水,把球捡回来,又小跑到工藤镜香面前,双手张扬,一手举球棒,一手摇晃着球。 “呐,这不是很有趣吗?以后,咱们去棒球场吧!” 一集看完。 毕文谦闭上眼睛,在脑海里回想了下,实在不觉得这些情节值得一个国家为之疯狂——接近50%的收视率啊!哦不,貌似万鹏说开始两集的收视率只有20%多。而且,还可能是红白效应…… 先继续看看。 示意宁之继续播放,毕文谦看得更加留心了。 虽然不知道这部剧的脚本是谁负责的,或者说看职员表的时候,那肯定不是毕文谦熟知的名字,但这显然不是黎华独立完成的——到处都是对细节的用心,这既不是黎华这样一个外行能短时间内习惯成自然的,同时也是日式剧本的特色。 但这显然又有着黎华参与的痕迹——那些细节的选择,无不润物细无声地流露着中日两个国家之间文化上似是而非的异同,并且每一次闹出的矛盾或者说笑话都会在坦率交流之后有不显得坏的结果。这种贯穿全局的把握,实在不像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日本从业者能做到的。 不过,这些只能说明这是一部好剧,仅仅如此,毕文谦仍然不觉得足够解释那些女孩子的疯狂。 五集看完。 “还有呢?” “没有了。这第六集是昨天才播的。录像带一般是下周一由电视台的人送过来。” “……那就重新放一遍吧!” 对于电视剧,毕文谦是个外行,一遍看不明白门道,那就两遍。 “重放?经理,已经很晚了!” “那你自己先去睡吧!” “经理……”宁之咬了咬嘴唇,“上次华华听说你熬夜写歌,可是不高兴了一阵。” 噗…… 毕文谦乖乖洗漱睡觉了。 第二百六十八章 黎华效应 第二天,练完声,吃过饭之后,毕文谦就把自己关在了宿舍里,反复研究着黎华的电视剧。 渐渐地,他想明白了一些事情,或者说,昨天没有意识到的误区。 这,是80年代。即使是在日本,仍然是80年代。 自己作为一个骨子里习惯了10年代的人,对于电视剧的概念和标准,比这个时代的普通人多出30年积淀。眼界的差距,很可能,让日本观众痴迷的东西,自己却觉得不足为奇。 反反复复看了一整天,连两顿饭都是在宿舍里对付的,毕文谦终于有了一点儿结论。 《风华正茂》是一部好剧,但真正让日本人疯狂的,是黎华的演技。 完全不同于日本电视剧表演体系的演技。 作为一个90后,毕文谦听闻过诸如高仓建等等这个时代著名的电影演员的名字,却没有完整看过他们任何一部电影。他真正谈得上了解的,倒是日本电视剧在10年代的情况,虽然那仍然不算详细。 黎华的表演,干净利落,自然流畅,和她日常生活中的表现几乎没有差别。换句话说,这部电视剧不过是架空了一个新的身份背景,让黎华随心所欲地发挥——她演的就是她自己。甚至,电视剧里的她,比平时更加飒爽洒脱。 而这,和与她对手戏的日本演员相比起来,就像是……00年代美德电影《谍影重重》的主角身处80年代香港TVB武侠剧之中。 颠覆式的效果。 没错,毕文谦越看黎华的表演,以及那些故意快速而过的暗示细节的镜头——这同样是不属于这个时代日本电视剧的拍摄思路和手法,分明会让习惯了舞台剧式的浮夸表演方式的日本电视剧观众不明觉厉,甚至三观颠覆。 再加上黎华之前的事迹……或者说传说…… 毕文谦总算是觉得自己念头通达了。 虽然仍然不确定这家伙是不是凤傲天,但至少,这不是一个降智商的世界。 无论如何,拍电视剧不是自己擅长的事情,黎华能够做到什么程度,都是她自己的努力,反正,她没有打算当成主业。毕竟,演自己,不管演得多么好,都算不得真正优秀的演员。 日子,毕文谦一个人的日子,似乎又归于了平静。除了每天早上一起练声,时不时地一起晚上吃饭,连黎华的面都没有多见。即使把她回来时的疲惫看在眼里,毕文谦也顶多每天晚上在她床头唱歌哄她入睡。 不知不觉,一个多月过去,所谓“金八VS日七”的话题始终占据着日本媒体的一席之地。《风华正茂》首先突破了50%的收视率,这让一些媒体发出了“日本电视剧被黎华击败”的感叹——两天过后,《独眼龙政宗》的收视率几乎是报复式地突破了55%!而NHK电视台约莫是得到了启发——既然黎华不喜欢伊达政宗,那就把她这个观点公开出来好了。 “‘这么个杀父杀弟逐母,下属反叛,屠城,甚至全歼友军,一辈子在一个省都不到的地盘儿里打转儿,被人在历史书里大肆嘲讽的家伙,凭什么和我相提并论!’” 长长的标题配上一张黎华穿着棒球服单手握着球棒横扬平指的照片,颇有点儿曹丞相横槊赋诗的神韵。下面还有行小字——“独家未公开剧照!” 很快,日本很多电视里做起了关于黎华的宣言以及伊达政宗的历史评价的访谈节目,连带着岛津家久那句“著名”的嘲讽也一下子真的知名起来,黎华那句“全歼友军”也成了全日本广为流传的笑话。 战国历史话题成了社会性讨论,黎华那张剧照充斥了街头巷尾,《风华正茂》和《独眼龙政宗》的收视率也相继突破了60%。 渐渐地,也不确定是不是NHK电视台雇了枪手的引导下,报纸讨论的方向从历史转向了黎华的演技——不止毕文谦这个穿越者看得出端倪,日本的从业者里也有明眼人。 一下子,日本人大惊小怪的风格开始轮番冲击毕文谦的眼球了—— 《黎华VS日式电视剧》,已经算是平常的标题了;《黎华让日剧演员相形见拙》也不算太出格;有的报纸,甚至搞出了《黎式表演颠覆日本!》的感叹。最终,《难道只有日影演员才能抵抗黎华?》以及《山口百慧求求你复出吧!》的脑洞彻底把毕文谦搞得斯巴达了! 终于,伴随着那张横棒扬指的剧照所在情节播出,《风华正茂》的单集收视率又一次突破了65%大关。 ——如MTV里的情节,黎华将就差抱头蹲防的工藤镜香护在身后,和男孩赌约,一次次击不中人家投来的球,终于累得把球棒换到左手时,围观的男孩嘲笑她叫认输时,她猛然站直了身子,将球棒扬指了过去。 “我只向真理服输!你们,不配!” 很好,这很黎华。 如时间短小的MTV不同,这一天,黎华都没有击中过球,夜晚时分,工藤镜香发现黎华房间一直亮着灯,似乎有什么细微的动静,担心她在一个人哭,不由敲门进去——却发现根本不是她想像的情景——黎华正坐在床上,往胳膊上贴膏药,正计划着下次继续挑战呢! 一番聊天之后,工藤镜香问她白天为什么那么拼命? 黎华一脸诧异:“这也算拼命?” 摇着头,黎华开始向工藤镜香讲起了她小时候的事情,讲起了她爷爷在战争年代牺牲的历史。 “拼将瘦骨埋锋镝,常使英雄祭血衣。那才叫拼命好不好?”黎华摸摸工藤镜香的头,下了床,站在窗边,望着弯弯的月亮,深吸了一口气,“工藤酱,我唱一首家乡的歌给你听吧……” 悠扬的音乐声起,屏幕下方,两句诗的汉字字幕消去,代替着日文的歌词翻译。 “离家的日子已有多少?思念在心中埋下信号。想起家乡杨柳的味道,秦淮河上美丽的小桥。” 这是毕文谦不曾知道的编曲。 “爸爸妈妈你们好不好?我常梦见爷爷的微笑。想起小时候念过书的学校,老师声声把我教导。” 黎华望着月亮,脸上格外温柔。她唱得很不错,比毕文谦记忆中的原版好得太多。 “秦淮河水流过历历往事,曾在我幼小的心灵闪耀。那是童年珍贵的记号,让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这编曲……似乎有玖石让的感觉? “秦淮河水有着美丽故事,教我长大以后坚强最重要。心中有着自己的目标,就一定能实现得了。” …… 毕文谦非常喜欢。 但他又被接下来几天日本人的疯狂给搞懵逼了。 “黎酱的温柔——世间至美!” 毕文谦把那叠各起着肉麻标题的报纸全扔在了地上。 我还林明美的歌声、凌波丽的微笑呢!哦不,凌波丽现在还没有…… 这些家伙! 第二百六十九章 “背锅侠,我当了!” 毕文谦终究是一个90后穿越者。他人在东京,平时又不出门,即使是晨练也不过是在公司附近安宁的富人区街道转悠。他只看得见东京的报纸,又嫌看电视新闻浪费时间。 于是,当黎华在三月底的星期五,又一集《风华正茂》即将播出前,一边吃着晚饭,一边专门提起他作为文华公司经理需要处理的事情时,毕文谦不禁发了一会儿呆。 ——事情总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部队的邀请算不算商业演出?”毕文谦实在有些不明白,“这算什么问题?我不是已经交代了吗?让夏林上半年好好上课,她是要参加高考的!” “夏林到松骨峰连军训的事情上过军报。”黎华看着毕文谦,平静地说,“前线有说法,说既然要树立榜样,那就该到最需要她的地方来一趟。” “树立榜样?谁说的?”毕文谦眼神一凝,“私下传的还是公开说的?他不知道有些事情应该做,但不适合说吗?” 黎华一愣:“什么意思?有什么区别?” “树立榜样,怎么树立?都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人家到底把不把你当榜样,不是因为你说了什么,而是看你做了什么,做到了什么。群众会因为喜欢你,所以效仿你;而不是因为有人直接说她是榜样,群众就会真学习她!这种钦定的思想,是要不得的!” 黎华琢磨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我会提醒他们的。不过,前线说有不少一线官兵希望夏林去,如果这是真的,我觉得夏林还是应该去的吧?” 毕文谦从没有想像过夏林的名声是从部队里开始的,他很有一种事情脱离了预期的错觉……或者,不是错觉了。何况,黎华说得有道理。 “……我原则上是不希望夏林这时候分心的。如果非要去,那得找一个陪同的老师,随行给她补课。如果找得到敢一起去而且教得好的老师,我就同意。” 黎华呵呵地笑:“很好,我会原话转告的。” “你觉得这很容易找?” “能不能保证教好,还真是个问题……但扩大一下范围,这应该不难吧?”黎华觉得的难点和毕文谦想的根本不一样,不过,她倒不是很担心,“对了,中央电视台不止一次希望引进《风华正茂》在国内播出了,你觉得该怎么处理?” “这……应该和我没有关系吧?” “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为什么?” 黎华抿了抿嘴唇:“毕竟,这部电视剧打破了日本电视剧的收视率记录……” 毕文谦哼哼了一声:“和《独眼龙政宗》交替打破好几次了。” “是啊,国内也前后提了好几次了。” 黎华话里的话引得毕文谦低头扒了许多牛肉饭,思考了好一会儿。 “国内不是都是拍摄完毕之后一起播完的吗?” “这个理由我已经提过了。” “《风华正茂》还没有拍完,最后质量到底如何,并不确定。” “这个理由我也已经提过了。” 毕文谦觉得自己听明白了:“你是想我帮你挡一下枪?” 黎华哼哼地笑:“话到你嘴里怎么就变味儿了呢!” “但我没有理由,也没有身份去挡这一枪啊!” “你是我师父。” “你信,我信,别人信吗?”毕文谦摇摇头,“你当真,我也当真,别人真当真吗?” “是啊!你当真,我也当真。”黎华已经吃完了,一边擦嘴,一边看着毕文谦微笑,口吻轻柔,“问题是,你希不希望别人当真。” 毕文谦沉默了许久。 直到他也吃完了饭,主动收拾好了一切。再倒了两杯水,一杯给黎华,一杯自己捧着。 “似乎,在国内,你已经不是那个在工体彩排的时候唱《荷塘月色》的不为人知的人了。” “你也已经是青歌赛的银奖,文华公司的经理。” “好吧,你不也是副经理吗?” 黎华笑着喝了喝水:“在日本我比你有名,在国内,你比我有名。” “到现在仍然如此吗?”毕文谦觉得有些悬,不然,黎华也不大会说这些话了。 “不要妄自菲薄。”黎华摇摇食指,“我可做不到一席话就在京城灭火。” “我也做不到让日本报纸求山口百慧复出。”毕文谦忽然发现自己佐证了黎华的观点,“……好吧,你说得对。” 黎华恨了一声:“就是因为国内有人转载了那篇文章!中央电视台这一次要求格外坚决了!他们甚至已经决定在跟上进度之后也一周一集!” “……听说《血疑》当年播的时候也是万人空巷?”毕文谦上辈子只是听说过《血疑》和山口百慧在国内的“盛况”,“可惜当时我还昏迷着。” “他们疯了吗!”黎华放下杯子,中指习惯性地在桌子上一下下敲着,“他们就这样开始播?配音演员怎么办?我可是打听过的。连人物角色的性格走向都不清楚,怎么确定配音时的把握?难道要我把还没拍出来的剧本儿寄给中央电视台?我自己这边连电视剧的结局都还没定下来!总不能只配汉语字幕吧!” 黎华说得很有道理,毕文谦却想到了道理背后的道理:“……黎华,其实,我觉得……以中央电视台的业务水平,这些不可能不知道吧?他们……或许是为了转移压力?” 黎华看着毕文谦,长时间笑而不语。 毕文谦逐渐被看得不自在了:“……所以,你想把压力转移到我这边来?” “你是我师父!” 温柔中带了丁点儿毕文谦从未见过的撒娇的感觉,他一瞬间觉得自己骨头都酥了。 浊重了呼吸之后,毕文谦重重地点头道:“好吧,这个背锅侠,我当了!你就说是我的意见。” “背锅……什么侠啊?”黎华想笑,却又笑不出来,伸手握住毕文谦的手,声音低沉,“……对不起。” “我知道,你从电视剧开始筹备,就一直很累。我都看在眼里,却帮不了什么忙。现在,我能做点儿什么,我其实很高兴。” “可是,这本不该你……” “我是你师父!”毕文谦捧住了黎华的手,“要不……今晚你唱歌哄我睡觉?” “班门弄斧啊?” 第二百七十章 床头夜话 夜深时候,黎华真的搬了椅子,坐在毕文谦的床头——却没有急着唱歌。 她还有不少话需要和毕文谦说。 “文谦,我唱的《童年》,有没有什么短期内能够改进的地方?” “我觉得你已经唱得很不错了。要说更上一层楼的话,问题在于基本功了……”毕文谦看了一会儿天花板,又闭上眼睛回想了一会儿黎华在电视剧里的歌声,“怎么了?有人说你唱得不好?” “倒不是。”黎华一边摇头,一边温温地笑,“有人建议我在日本发行《童年》的单曲。但这毕竟是一首汉语歌,我不太确定……” 毕文谦一下睁了眼:“这么快?谁建议的?” “和我们合资的哥伦比亚公司。” 毕文谦哑然失笑:“这就是资本的嗅觉?” 房间里回荡起黎华咯咯的笑声:“是啊,资本的嗅觉真的很灵敏。不过,分公司成立到现在,真正意义上发行的,只有我和河合奈宝子作为组合演唱的《寂寞的热带鱼》,虽然卖得很好,但毕竟是几个月之前的事情了。我这段时间拍MTV,拍电视剧,他们都没有说什么。既然看到这个机会,提出来说,并不奇怪。” “所以你也想试试?” “《不认输》的发行是哥伦比亚公司操作的。这一次,我想让宁之实习一下。”黎华仰靠着椅背,脸上挂着笑容,“我们来日本开分公司,不就是想了解这些吗?其实,我挺想等电视剧拍完了,我亲自学习一下这些。” “但资本不会放弃这个机会。在话题性最大的时候。” “文谦,你总是看得那么分明。”黎华称赞了一声,旋即话锋一转,“我把消息告诉了国内,很快就发酵了。有些人开始好高骛远,想要搞东搞西了。” “怎么回事儿?”毕文谦不禁警觉起来——这不是黎华平常说话的习惯。 “也许你留意过,也许你还不知道。日本除了今年新设立的金唱片大赏,还有一个年代更久远的唱片大赏。去年年底,我因为《不认输》被评为了最佳新人奖。你知道的,我从不觉得那首歌是因为我唱得好而成功的,所以,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也让大家不要和你提。”黎华一边说,一边前倾身子,双肘撑在床沿,双手握住毕文谦的手,“师父,我怕你笑话我。” “那你今天为什么就提了呢?” 毕文谦作为一个穿越者,对于在“将来”含金量会大幅贬值的这些奖项,委实难以在意起来——他更在意黎华今天说这些的原因,或者说,接下来的话。 “10多年前,湾湾的邓丽军,也得过这个新人奖。去年,邓丽军以外国人的身份,得了日本唱片大赏的金奖。” “那又怎么样?日本的唱片大赏,金奖更像是提名奖,好像……去年真正的大赏是给了……中森名菜?”在日本已经这么久了,上辈子更是查过资料,毕文谦可没有犯拿中国的习惯性思维套用日本的错误,不过……“等等,你是说,国内有人拿你和邓丽军比较?” 四目相对,黎华沉默了几秒,才悠悠地说:“有人觉得,如果我能够拿下这个新设立的金唱片大赏,是一件非常值得自豪的事情。甚至,可以引申为我胜过邓丽军,甚至,可以引申为我们胜过湾湾。” 这TM什么神逻辑神脑洞! “这是疯了吧?”毕文谦感受着黎华手上不轻不重的力道,“不过,这和你发行《童年》有什么关系?我听宁之提过,金唱片大赏是月底31号颁奖吧?这已经没两天了。” “有人觉得,如果我答应了哥伦比亚公司的请求,可以作为交换,让他们向评委施加影响。” “妈的智障!” 看到毕文谦骂得干脆,黎华脸上也浮现着嘲讽的笑容。 “人家还觉得自己出了个好主意吧?说不定,人家就是精于此道呢?” “到底是谁?” 毕文谦很愤怒。 “你不必知道。这种人,不配被你知道。”黎华俯下身子,把下巴搁在自己捧着毕文谦手的双手上,“文谦,我和你提这个,更多的,是因为你在音协会议上提出办一个比赛。有些人,连国外的评奖都敢提出如此‘聪明’的意见。等你构思的这个比赛真的办起来了,你能忍受出现那些你意料之外的‘故事’吗?” “黎华……” “你提的规则,我看过的。无论是名还是利,都和联赛积分挂钩。而积分的评选,来自4个不同的群体。这本是不错的思路。但是,专业评委确定是哪些人?他们在面对私下的压力,甚至是来自行政的压力时,能不能坚持操守?好吧,这比赛,大家多多少少稍微有那么点儿在意,德高望重的艺术家也大都可以信任。可地方的从业者,他们在面对来自地方的行政压力时,能有多少人能够坚持己见?各地群众的意见,且不说他们或多或少的地方保护思想,单是如果有人有组织地发动投票,怎么办?相比之下,音乐院校的学生倒是单纯得多了!”黎华一条条说着,握着毕文谦的手越发地紧了,“名利动人心啊!这些出入,可能就会左右最终的排名结果!” “黎华,”毕文谦也握紧了黎华的手,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我当然想过这些。可如果因为这些可能发生的,哦不,也许是迟早会发生的狗屁倒灶的事情,就放弃去做,那最终,将一事无成。” “是啊!所以我担心的,只是你别被那些事情给气着了。”黎华望着毕文谦,相视而笑,“其实,我已经和王京云说过我的一些想法了。” “……谢谢。” “不要谢。我是文华公司的副经理,更是你徒弟。”黎华放开了手,重新坐直了,“那么,在你看来,这首《童年》,到底可不可以发行呢?” 毕文谦没有立即回答,反而闭上了眼睛:“我想想……” 这首《童年》,不过是毕文谦一时心血来潮想唱给黎华听而已。无论是在“历史”上的默默无闻,还是在毕文谦个人的判断,都不过是一首10年代前后的平庸之作。 然而,黎华的版本却不一样。 黎华比原版唱得好得太多,而那疑似是玖石让操刀的编曲也是完全的不同。并且,相比“历史”上一个没多少名气的幕后发行的单曲,此刻这首《童年》是作为席卷整个日本的电视剧里的主角演唱的插曲而问世,无论是本身的艺术水平还是商业运作的契机,这简直是天壤之别! 毕文谦不知道10年代中国的平庸作品在改头换面之后出现在80年代的日本会是什么结果,但他,也很想看看。 “发行吧!无论能不能成功,这都是一次尝试,不是吗?”最终,毕文谦平静地朝黎华微笑,“不是有人拿你和邓丽军比吗?好像,即使是她,也没有唱中文歌在日本大红大紫过吧?” “我现在这水平,哪儿比得上邓丽军啊!” 第二百七十一章 颁奖风波 毕文谦当然知道,此刻的黎华,唱功远不如邓丽军。 但那又怎么样呢? 流行音乐作为一个产业,演唱,是不可或缺的重要环节,却从来算不得至关重要——如果仅仅以商业性的成功为标准的话。 邓丽军拍过电视剧,在日本掀起风暴吗? “我们来这儿的初衷,是赚钱啊!” 在两人默契的笑声中,黎华轻轻唱起了《荷塘月色》。安谧的感觉让毕文谦怎么听也听不够,但任性也没有糖吃,黎华唱完,拍拍他的手,便起身自己去睡了。 几天之后,日本首届金唱片大赏揭晓。毕文谦算不上热心,但第二天的报纸终归是灌了他的眼球。 大版面的照片,约莫是获奖者的合影。黎华因为拍戏的缘故没有亲自去,由宁之以唱片公司经理的的身份代领。 照片上的宁之,比不上身边的美女那么漂亮,却刻意收拾出了一点儿庄重的感觉,看上去倒也像是那么回事儿。 “这么说,黎华还是得了什么奖嘛!” 喃喃自语着,毕文谦读起了具体的内容。 这个大赏,在邦乐的部分,分别有最佳艺人、最佳新人、最佳单曲、最佳专辑四个部分,由于黎华没有出专辑,毕文谦也懒得去细看那些,即便那一块儿的划分相对更为复杂。而前三项,各自分别评出5个最佳,然后在这5个最佳里再评出一个大赏。 虽然《不认输》在短短半年的时间里,从初动,到因为MTV而回春,再到作为电视剧《风华正茂》的片尾曲再度回春,热卖了三百多万张,不仅打破了日本唱片销售记录,以几倍的成绩遥遥领先于其他歌手,并且销量至今仍在不断刷新,但最佳艺人大赏并不是黎华,而是中森名菜。 一起获得最佳艺人奖的除了黎华和中森名菜,还有桑田乐队、安全地带两支乐队以及……木兰樱组合。 好吧,木兰樱,不就是黎华和河合奈宝子么!一个人以两个身份分别入选,这到底是殊荣还是尴尬啊? 不过,就桑田乐队那唱功,真的能入选最佳艺人……毕文谦很想告诉黎华,在日本根本不必因为自己的唱功而气馁嘛! 无论如何,这大约并不奇怪,以日本人的尿性,首届邦乐大赏颁给一个中国人,以80年代他们的心气,简直接近天方夜谭了——毕文谦正一边下着判断,一边接着看下去——很快,他就觉得自己是不是瞎了氪金狗眼了! 最佳新人大赏:黎华! 最佳单曲大赏:《不认输》! 最佳单曲奖:《寂寞的热带鱼》! 一个人拿五个奖……就是中国国内也不至于吧? 毕文谦又不禁动摇了,这家伙果然是凤傲天吧? 联想到前几天黎华提到过的事情,毕文谦几乎可以预见这消息传回国内之后会发酵成什么样子……哦不,更可能的是突破他的想象力? 这到底是不是好事儿…… 一瞬间,毕文谦隐隐有些想感谢日本唱片协会没有把最佳艺人大赏颁给黎华了。 读完报纸,毕文谦轻快地窜进了宁之的经理办公室。 “哟,宁之,看不出来,你还挺上相的嘛!” 宁之还穿着昨天去领奖的黑白相间的职业装,她正擦着金丝眼镜,桌子前也放着……一摞报纸。 “别埋汰我了!昨天……一点儿都不自在。你要真有兴趣,干嘛不去?你才是总经理好不好?” “你是日本分公司的经理,你将来必然要和整个日本的唱片行业混脸熟的。”毕文谦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坐到宁之对面,“怎么,你也在研究相关的新闻啊?” “我能不看吗?你都说要我混脸熟了。”宁之没好气地摇摇头,戴上眼镜,把一份报纸递到毕文谦面前,“我昨晚就听到有人说了,仅仅因为华华没有出专辑而不颁奖给她,太不公平。” “什么意思?” “你没看完奖项吗?”宁之愣了愣,伸手虚指着,“最佳专辑大赏颁给了中森名菜,这倒没什么,但最佳专辑里面分了十五个小奖。其中,有最受年轻人欢迎的个人和组合两个奖,分别颁给了荻野木洋子和少年队。对此,有人有意见。” “谁?” “歌迷呗!”宁之双手捧着下巴,口吻很是担忧,“昨天颁奖,华华没有时间去,歌迷可不知道。有不少人去了现场,说是给华华应援。这毕竟是好意,华华没去,既然我代替华华去领奖了,我也在颁奖结果出来以后,去和那些应援团的人聊了了。他们很理解华华没能去的原因,但一个一个奖确认的时候,他们得知最受年轻人欢迎奖竟然没给华华,一下子就暴怒了。我当时还努力劝他们,说那是评的最佳专辑奖,华华目前只出过单曲。结果……”宁之无可奈何地苦笑道,“他们说评奖不公平,要给华华伸张正义!反正,我毕竟不是华华本人,我是劝不住了。” 毕文谦略觉得蛋疼。 “那些应援团的……都是年轻人?” “大多数都是吧……当时有好几个小姑娘,自称以前就是少年队的应援团员,后来华华出道了,她们第一时间就改换门庭了,还拉了好多以前应援团的朋友过来。用她们的话说……”宁之忽然忍不住大笑起来,“说少年队那些男孩子,根本就没有华华帅嘛!” Good_Job!毕文谦吹了声口哨。 “好吧,她们打算怎么伸张正义?总不至于搞游行吧?” “谁知道呢?”宁之叹了口气,“看那些小姑娘的冲动劲儿,我真不知道……” “今天,是日本新学年开学的日子吧?”毕文谦宽慰地笑,“再狂热的歌迷,也得乖乖去学校开学。” 然后,当天晚上,毕文谦就笑不出来了。 真的有年轻人组织起来,跑到日本唱片协会所在的港区附近游行了! 黎华看了电视里的新闻直播,立马找到正躺宿舍里听歌的毕文谦。 “文谦,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黎华顺手把录音机给关了:“有我的歌迷在港区游行,说为我伸张正义!” “哦……他们还真干出来了啊?规模如何?” “人倒不多,我看的新闻里的镜头,也就几百个人吧……” “那你大惊小怪个啥?” “文谦!你知不知道?”黎华睁大了眼睛,“很多大使馆都在那附近!我们到日本是来学习了解,是来赚钱,不是来闹事儿的啊……” 观察着黎华的表情,毕文谦忽然哈哈大笑。 “文谦!” “不,没什么,真的没什么。你真的用不着那么在意。”好吧,黎华毕竟是80年代的中国人,一些对待事情的思路毕竟和自己不同——毕文谦从床上坐起来,拉着黎华一只手,轻轻摇晃着,“今天,你就安心去睡吧!如果明天有人质问你什么,你就说今天拍戏太累了,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了。明天,你继续正常拍戏,如果有记者找你,你就以拍摄进度的理由拒绝采访,如果警察或者政府官员找你,那你就打电话给我,我会带上宁之全程关注这次事件的发展。怎么处理,我来负责好了。我是你师父,也是你的背锅侠嘛!” “……什么背锅侠!不许胡说。”黎华终于展眉地笑,“那好吧……” “好好休息吧!明天好好拍戏……” “啊,对了,关于这个,我有个问题……” “怎么?” “我这个电视剧,各个角色进入正轨之后,剧情如何走向,我是会倾听演员的意见的。你也知道,MTV里,男主角儿搞了两张甲子园的球票,我把球票转交给了工藤镜香。而电视剧肯定要交代得详细一些。按照演男主角儿的演员的说法,如果他还在高中,如果遇到了这样的女孩子,一定会喜欢上,一定会千方百计送球票。”黎华轻轻摇着头,淡淡地笑,“我在剧情里肯定会拒绝这点儿情愫,但怎么拒绝,处理的方式,可能需要认真考虑一下,毕竟,电视剧里总不该明显鼓励早恋,但日本的高中生是怎么想的,我有些不懂……” 毕文谦强压着一丝莫须有的酸劲儿,摇着黎华的手指:“你不是已经决定了吗?” “不。除了男主角儿,我也问过工藤镜香……”黎华另一只手抚着额头,“她说,如果都是高中生……她可能……会把男主角儿当做情敌。” 噗…… 毕文谦的表情……凝固了。 第二百七十二章 越发有趣的世界 这家伙,一定是假公济私了吧,一定是吧! 80年代的日本哪儿来的百合情结啊! 好吧……根本不知道什么《伊库莎》系列,什么《A子计划》的毕文谦毕竟是一个图样图森破的中国90后……无论如何,在毕文谦的心目中,工藤镜香从一个“历史知名艺人”兼“志同道合”的仲岛美雪粉儿,一下子就被扫成了智障少女。 “……电视剧的事情,还是你自己拿主意吧……” 以毕文谦的立场,或者说黎华所知的毕文谦的立场,或者说毕文谦所认为的黎华所知的自己的立场,他都不适合在这个时刻在这个话题上拿什么主意。 第二天,毕文谦起得很早,练声之后就去了公司,找了一个有电视机的休息室,一边等着宁之,一边又把《风华正茂》的录像带翻出来,快进着看了不少工藤镜香的镜头。 之前只是隐约觉得是这丫头演技不错,没拖后腿儿,想不到……莫非也是自己演自己的流派? “经理,早啊!”宁之停在休息室门口,敲敲大开的门,“听说你在等我?” “我让黎华安心拍戏,歌迷游行的事情,我们来处理。” 毕文谦把录像暂停在工藤镜香望着黎华的镜头,把遥控器放在茶几上,偏头打量了一眼宁之:“……你要做好准备,说不定今天你又要上电视。” “上电视……”宁之有些怀疑,“不就是学生游行吗?又没有什么政治目的,人数也不多……” “这么说,你也觉得黎华想多了?”毕文谦拍拍沙发,“坐,坐我旁边。” “咋了?”宁之听话地坐好,嘴上却还是不大信,“你真觉得……啊!经理,难道你想火上浇油?”宁之仿佛灵光一闪,“我以前听说过,为了打响知名度,有些艺人事务所也喜欢用一些……非常规的手段?” 噗……这脑洞,好吧,毕文谦开始觉得宁之有希望作为一个唱片公司经理在日本搞得风生水起了。 “我说,如果我真想把事情闹大,昨天我就会叫黎华赶在警视厅和政府重视之前,连夜去现场带节奏了。”毕文谦上下看着宁之的打扮,这两天就没有变过,明显的胸不平何以平天下,“宁之,你是文华公司日本分公司的经理。你看问题的角度,应该格局更大一点儿,也应该更日本一点儿。” “啊?”宁之不大明白。 “十几年二十年前,日本政府就被学生运动搞得很残念过。我们不说什么风声鹤唳,至少,政府对学生上街的行为会很不爽,特别是在大使馆众多的地方发生,特别是被动作为当事人的黎华是一个中国人。所以,我们不应该直接的推波助澜。但换一个角度去想,那些大使馆的人肯定会去了解这次游行的诉求,这是他们职责之内的必然。那么,当他们得知,游行单纯的只是为了一个歌手……好吧,黎华已经拍过电视剧了,就称为艺人好了——为了一个艺人遭遇的不公而游行。这显然是有些趣味儿的事情。这个艺人究竟是何方神圣?所谓的不公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要知道,这一切都算不得国家大事,看热闹不必嫌事儿大——如果这次事件作为新闻在别的国家有了报道,这对黎华将来走出日本会是很不错的铺垫。” 宁之约莫是听出味儿来了,长着小雀斑的鼻子微微耸动,眼睛眨眨:“经理,你是说,我们要‘悄悄地进村,打枪的不要’?” “哈哈!差不多就是这意思吧!”毕文谦笑了一会儿,“不过,话不能这么说。我们得秉着事无不可对人言的态度,把歌迷最朴素的心声完整地让整个社会知道,不至于他们的行为被讨厌;并且,更不能让事情被别的什么人带了节奏。” “节奏?什么意思?” 宁之不懂毕文谦话里来自网络时代的梗,毕文谦也没有直接去解释:“慢慢等待事情进展吧!你关注新闻,也派人去现场看着,有什么新消息,第一时间告诉我。我就在这儿。” “好。” 宁之出去下命令了,毕文谦却没有继续看录像。 或者说,他看着屏幕上的工藤镜香,想的却是别的人,别的事情。 无论是黎华还是宁之,对于这次颁奖,以及颁奖之后的风波,着眼的都是事情本身,而作为穿越者的毕文谦,作为对流行音乐有所了解的穿越者的毕文谦,想到的却远不止表面上的事情。 在这个年代,艺术水平高低且不论,单是流传以及辐射的影响力,日本流行音乐始终是东亚、东南亚的制高点。黎华担心自己被拿回国和邓丽军在日本的获奖成就比较,然后使得一些人获得莫名其妙的满足,毕文谦简直想笑,就像看到小孩子扮家家酒一样。 真正值得毕文谦在意的问题是,这个时代的中国人不可能意识到的是——因为黎华的“横空出世”,少年队在日本的崛起被生生打断了! 宁之不至于在她并不在乎的细节上说谎——那些应援团的少女从少年队的拥趸自发地转投到黎华这边,这不可能是宁之撞上小概率事件的个案。考虑到《风华正茂》令人咂舌的收视率,以及自《不认输》发行以来黎华不止一次提到的买唱片的以年轻人居多的现象——日本人不是无限的,这个年代,即使放宽一些,全日本算得上年轻人的也只有那么几千万,除开不喜欢听音乐、不喜欢看电视剧的人群,以及家庭经济原因买不起唱片或者一家兄弟姐妹共买一张唱片的情况,300多万的唱片销量其实是非常恐怖的数字——这个时候,Oricon榜的销量统计,是把黑胶、CD、磁带分开统计的,这个300多万,其实只是CD的销量! 此长彼消。 少年队作为一个在流行音乐史上值得有那么一点儿笔墨的男子偶像组合,毕文谦上辈子写论文的时候有所了解——怎么可能不了解——他们本会获得首届日本金唱片大赏的最佳新人大赏,不仅在日本一度大获成功,更是直接催生了湾湾将来几乎照抄他们的小虎队! 没有了少年队的崛起,看这架势,有黎华的存在,这个定位在年轻人群体的偶像组合也不可能达到毕文谦所知的“历史”上的成就了。那么,将来还会不会有小虎队出现呢? 无论是以资本逐利的尿性,还是湾湾流行音乐模仿或者说学习日本流行音乐的尿性…… 毕文谦总觉得自己看到了世界线偏离的颤动。就像一跟长长的竹竿,自己握的这一头微微的颤动,到了另一头……或许就是难以想象的震动。 然而,湾湾的流行音乐行业,或者进一步,湾湾此刻的社会风气,意识形态,可能去学习一个在日本获得成功的中国人吗? 世界,越来越有趣了。 毕文谦享受着运筹帷幄之中的快感,只可惜,这种快感只持续了那么一个白天——一到晚上,他又被打脸了…… 第二百七十三章 玩票大的? 我真傻,真的…… 面对着电视机里直播的新闻现场报道,毕文谦却几乎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心里翻江倒海着祥林嫂式的怨念。 运筹帷幄个屁啊!分公司才招了多少人进来?整个日本有多大?80年代日本的通讯方式怎么可能像10年代的中国那样便捷而普及! “经理……”宁之怯生生地缩在毕文谦身边,捂着嘴,指着电视机,“怎么办啊?” 怎么办……凉拌啊! 整个日本各地都有年轻人不约而同地自发组织起来游行,我怎么办! “你还不明白吗?宁之……看看那些人怎么说的——打着‘黎华大阪后援团参上!’的横幅,接受采访,张口就是‘我们大阪人的气概绝不会输给东京的!’;南到九州,北到札幌,还有自称‘山里人’的……”毕文谦死死按着额头,遮着眼睛,“连留着山本头的暴走族都骑着摩托,把黎华的画像做成旗帜,插在摩托后面的靠背上,上街呼啸而过!从广岛到神奈川!” “经理……” “宁之,这已经不仅仅黎华一个歌手的事情了。昨天发生在港区的事情不过是一颗火星,那些电视台的报道点燃了火药桶!我以前就告诉过你,日本是一个等级森严而基础教育比较发达并且一般生活条件相对优渥的社会。这种社会既赋予了大多数年轻人思考和理想的基础,没有饥寒交迫的经历,又没有真正发展上升的渠道——这是一个精神上非常压抑的社会!黎华以打破日本传统规则的外来者形象闯进了日本年轻人的视野,无论是她的作品内容还是出道以来的轨迹,都宣扬并实践着他们心里渴求却连诉说的胆量都没有的愿望!” “然而,日本唱片协会不承认黎华是最受日本年轻人欢迎的歌手——无论日本唱片协会在评奖时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至少,日本的年轻人如此觉得。或者说,港区的游行给这个事情订上了标签!如果日本政府昨天立即取缔了港区的游行行为,那么骨子里习惯了服从强权的日本人很可能继续压抑着,但日本政府没有那么做,相反,那些媒体却自觉不自觉地推波助澜着,这给了日本年轻人一个心理暗示——这么做是对的,不会受到惩罚!” “结果,宁之,你便看到了……日本各地的年轻人,不同的圈子,都站了起来,方式也不再局限于游行了,甚至是他们自己习惯喜欢的方式,表达着自己对黎华的支持——我已经说得很好听了。”毕文谦从指缝儿里看向坐在另一边默不作声低头研究着剧本儿的黎华,“非要说幸好的话,倒是目前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这些行为在各个地区之间存在组织联系,也没有出现什么违法事件。不然,日本政府的态度也许就值得担心了。黎华,你有什么想法?” 黎华抬头微笑着:“你不是说你们负责这件事吗?” “但我首先要倾听并尊重你自己的意见。” “我?事情已经发生了。如果出现了无法挽回的坏结果,那我们回国就是了。”黎华口吻淡然,“也许以后不能再以歌手的身份在日本赚钱了,但你提出的偶像歌手对于社会的影响作用,我、还有国内关注的人,都将近在咫尺的见识一次,这是宝贵的经验教训,会对我们将来在国内培养偶像歌手发挥重要的作用——这比赚了多少钱,更为重要。” 毕文谦哑然。 “黎华……你今天回来之后,和国内通过电话了?” “这是大家的共识。”黎华笑吟吟地看着毕文谦,“如果这半年多在日本的事业要放弃,的确可惜,但也只是可惜而已。” 毕文谦琢磨了一会儿:“你是说,无论我怎么做,你都会支持我?” “我相信你不会胡来。”黎华继续低头看剧本儿了,还握着铅笔在上面勾勾写写着。 “你们……” 宁之看着两人,脸上写满了忐忑。 “怎么?宁之,你已经喜欢上唱片公司经理这个兼职了吗?”毕文谦调侃了一句,却在她回应点儿什么之前,继续说了下去,“其实,说到底,日本不是我们的祖国,我们没有必要咸吃萝卜淡操心。今天这事情,发生的土壤本就存在着。黎华不过是一个契机。如果没有她,也许几十年都不会发生,也许日本人会永远压抑下去,但那又怎么样呢?从国家层面来说,和我们并没有切身关系。” 宁之的视线在毕文谦和新闻画面之间不断来回,直到突然迸出一句幽幽的话来:“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 “我说,宁之,有点儿进取心好不?”毕文谦起了一丝摸她脑袋的想法,但想想,毕竟不是夏林,还是算了,“如此难得的社会科学实践的机会,不玩票大的怎么行?要知道,真正的科学精神,从不是为了破坏,而是为了创造。只不过,在创造的过程中,由于经验不足而造成了破坏,这是需要从容接受的。” 这番话把宁之说得一愣一愣,倒把黎华逗笑了:“行啦!文谦,你到底想干什么?” “先等着。等日本电视台,或者日本政府的什么部门来找你。” “然后呢?” “无论是谁来找,你都要求由NHK电视台做一期面向全日本的你的直播访谈节目。这能够最大限度的发挥并且加深你的影响,并且避免被人断章取义的危险。”毕文谦看着黎华手里的剧本儿,“黎华,还记得我在京城直播时的发言吗?” “怎么?” “我很喜欢你叫我‘亲爱的师父’,我也希望有机会叫你一声,‘亲爱的徒弟’。” 黎华思索了一会儿,手中的剧本儿渐渐合上,最后放在了身前的茶几上。 “其实,我有些奇怪,如果是在国内,政府早就该联系作为当事人的我了。” “但这是日本日本的官僚体制,毕竟和我们中国不同。”毕文谦没办法向黎华“科普”将来福岛事故里日本政府令人大跌眼球的“精彩”表演。 “好吧……如果我真上了直播,我应该说些什么?需要说到些什么?需要回避些什么?” “不要针对日本政府的任何行为有负面批评;不要对日本年轻人的行为进行否定,他们是朴素的;可以对日本社会进行一定程度的分析,但不要下任何结论;不要被代入到日本地方之间的地域歧视的分歧,更不能随便表态;着重表达你作为一个年轻人的人生态度,以及对日本年轻人作为个人的期待和鼓励;感谢他们的支持,赞赏他们表达心声的勇气,希望他们表达的方式有礼有节,不影响自己和他人的日常学习工作生活。” 这个时代的日本昭和男儿的末尾,平成死宅即将到来——如果没有穿越者的影响的话。毕文谦不知道自己的建议会给予黎华怎样的启示,但他不可能把话说得过于分明。他更无法判断这会对整个日本的将来产生怎样的蝴蝶效应。 但是,作为穿越者,在机会来临的时候,不玩儿票大的怎么行呢? 终于,毕文谦将手按在黎华肩头上。 “现在,整个日本的年轻人,甚至整个日本都在关注着你。我们无法强求日本社会、日本政府真的给你一个外国人,给你一个向全日本发声的机会,但如果真的机会来临了,你要明白,这是一个成为日本一代年轻人偶像的机会,而不再仅仅是偶像歌手,或者艺人。” “师父……” “我为你自豪。” 第二百七十四章 日式“腹语术” 毕文谦是穿越者,却不是位面之子。这个世界并不因为他的穿越而降下弱智光环,更不会围绕着他的思路转。 ——没错,黎华按照毕文谦的决策,在公司里等待着。结果,的确有人来找黎华了,但来人完全出乎毕文谦的意料之外。 北冶武,正值壮年的北冶武,一身黑西装尚未面瘫的北冶武。 带着一封委托信。 似乎,黎华和北冶武并不认识。但在几句寒暄之后,黎华当机立断地把北冶武请进了经理办公室,叫宁之在外面把门,让毕文谦做在经理位上,自己拣了一把椅子在中央坐下,默默把信看完。 “北冶先生,初次见面,但还是很欢迎你这么晚的时候登门拜访……” 虽然此时的北冶武并没有毕文谦所知的声誉和成就,但黎华仍然很郑重地点头。而北冶武,却操着缓缓的语调点头回应着:“黎桑,我今天是以一个日本电影演员的身份来拜访你,讨论一下演员的事情罢了。” “门关得很好。宁经理也守在外面。”黎华微微笑道,“只要北冶先生不大声喧哗,应该没有问题。” “如此,”北冶武继续点点头,“我听说,稻川会里有一些小孩子很崇拜黎桑,但黎桑初到日本的时候,毕竟惩戒过稻川会的外围成员,所以,他们内部有一些分歧,虽然他们已经进行了弹压,但还是希望辗转知会黎桑,避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毕文谦很想给黎华眼神暗示什么,但他坐在黎华背后。 “这和我没有什么关系,我是,而且只是一个唱歌的人,顺便尝试着拍电视剧,如此而已。” “黎桑一心一意的劲头,很值得学习。不过,昨天的游行毕竟在六本木经过了……”北冶武稍微斟酌了一下,“如果仅仅是稻川会的拜托,我也许不会挑这个时候来拜访……在稻川会的背后,也有来自警视厅的暗示。另外,虽然前段时间山一抗争结束了,但有人担心关西那边借这两天的事件……” 噗……警察通过黑帮再委托演艺圈的人来请黎华出面?这还真是……有日本特色? 毕文谦越发觉得自己之前给黎华建议时考虑的远远不够了。 “北冶先生,你认为,作为一个守法的外国人,我会相信来自稻川会所谓的警视厅的暗示吗?”黎华把委托信折在手里,缓缓摇头,“如果警视厅公开来找我,我会视情况做出配合。但如果是稻川会,说实话,我并不想回应什么。中国和日本毕竟国情有所不同。不过,还是希望北冶先生转告一下你所说的,那些我的小孩子,我希望他们好好学习,好好工作,无悔于朝气的人生。” 和毕文谦多余的想像完全不同,黎华不过是把北冶武作为一个夹缝中的电影演员对待,全程非常礼貌地接待,直到让宁之送他离开公司。 甚至,在北冶武离开之后,黎华还和毕文谦开起了玩笑:“看来,日本政府很喜欢玩儿腹语术啊?” 没错,80年代中期的北冶武,远谈不上“历史”上的影响力——想明白这一点后,毕文谦重新思考起来:“……这倒不像是日本政府的腹语术。” “哦?”黎华来了兴趣。 “日本的政体结构和英国很像,政客和公务员系统是两套完全不同的体系。很显然,这一次事件,到目前为止,虽然看上去全国开花,但每一处的规模都谈不上大,更没有什么直接出格的事情发生。对于政客来说,这顶多算是趣谈,入不了内阁的法眼。但对于警视厅来说就不同了——这起码也会带来极大的潜在的治安压力。但警视厅属于公务员系统,他们不可能直接走到前台来向你提出要求,这不仅显得僭越,更可能被人攻击为向一个外国人卑躬屈膝。” “……所以,他们这么拐弯抹角地找个电影演员来了?”黎华边琢磨边忍不住笑。 “不然呢?透过暴力团的渠道,即使被捅出去,只要没有直接的证据,警视厅大可以闭上眼睛就是天黑。至于北冶武嘛……大概他的到来,是那个什么稻川会自己的努力也说不定?”分析下去,毕文谦自己也忍不住笑了,“黎华,你刚才做得不错,没有和他深入交谈什么。” “他不是自己说得很明白吗?作为一个电影演员来探讨演戏的事情?”黎华咯咯地笑,“我觉得我们讨论得挺有意思的嘛!” 毕文谦捧腹。 最终,直到决定睡觉,都再没有来自“官方”的直接或者间接的询问。倒是有一些小报记者希望采访,被黎华按照毕文谦的“既定方针”给婉拒了。 第二天,黎华按照计划中的安排继续出门拍戏,毕文谦则关注着早间新闻。 不出所料,昨晚……哦不,从昨天下午放学之后开始的全日本各地的“黎华应援活动”成了各个电视台新闻报道的热点。静静一轮看完,毕文谦安心地深呼吸了一口气。 没有出现违法事件,甚至那些暴走族,为了让行人看清楚黎华的画像,也把平日里飞快的车速给刻意慢了下来——让各地的平日里和他们斗智斗勇的警察机动队反而无从下手。 只不过……那些上街集会学着黎华剧照的模样整齐成排却高矮不一地举着球棒的少女队……哦不,人家打出“黎酱护卫队”的旗号,这……这是几个意思啊! 仿佛趾高气昂的模样直让毕文谦觉得羞耻。 整整一个上午,毕文谦都觉得尴尬,总怀疑自己是不是释放出了画风莫名其妙的东西。 直到中午饭点儿,黎华从片场打来电话。 “文谦,NHK的人来找我商量了。” “哦,他们怎么说的?” “不可能给予我向全国直播访谈的节目。警视厅、文化厅等等部门都施加了暗地里的压力。” “然后呢?” “我强调了必须直播的理由。他们研究之后,说可以在今晚《风华正茂》播放的开头加一段我的寄语,可以由我亲自,或者我们公司的人一起参与放送。” “曲线救国啊?” “我答应了他们。不过,寄语的内容,将由我一个人录制。直到放送之前,都由我自己保管。” “这……也行?” 毕文谦总觉得,要是黎华在寄语里来一句“全日本的青少年联合起来”什么的,乐子就嗨了去了。 “好像,我在NHK电视台那边虽然有过一些争执,但总的来说,口碑还不错?” “……到底是口碑不错还是脾肺相投啊?” “谁知道呢?”电话里响着黎华咯咯地笑声,“晚上看我发言哟~亲爱的师父。” 第二百七十五章 黎华的寄语 晚上,毕文谦如约守在了电视机前。 不止他一个人如此,NHK电视台通过各种渠道扩散了黎华将会在《风华正茂》放送的开头添加黎华针对最近的“黎华应援事件”发表呼吁的消息——至少,今晚接近8点之前,日本的大街上没有了扎堆的年轻人,至于是否聚在一起找什么地方看电视,就不得而知了。 “宁之,边玫和张晓霞都陪在黎华身边吗?” 眼见着8点即将到了,毕文谦心里不禁忐忑起来。 “张晓霞在那边,边玫被华华派回来了,正守在公司门口。”宁之正襟危坐在毕文谦旁边,“经理……你担心华华……” “防患于未然。”毕文谦手紧紧握着遥控器,“千金之子不坐垂堂。既然黎华决定亲自去,我不会反对。我也不担心她在NHK电视台会出什么事情。但怕是她如果说了什么敏感的话,在回公司的路上,指不定会发生什么。” “经理……” 宁之的口气大约是不大相信。毕文谦也没有再解释什么——稻川会让北冶武传达的话里,究竟有没有一层威胁的意思呢? 电视机里,准时开播了《风华正茂》。第一个镜头不再伴随着音乐,而是黎华穿着她自己设计的电视剧里的校服,独自坐在一张课桌后面,双手自然地放在桌子上。 “各位电视机前的朋友,你们好!” “最近因为我的一点儿事情,有许多喜欢我的朋友自发地站出来为我发声,在这里,我首先对大家朴素的情感表示感谢。但为了避免原本是很单纯的事情逐渐偏离原本的想法的可能性,我觉得,还是由我亲自说一些话比较好。” “很多听过我的歌并且关心我的朋友们,大概都知道,最近颁发的金唱片大赏里,我获了一些奖。由于我来到日本的时间比较短,个人只发行过一首单曲,并没有发行过专辑,所以,按照日本唱片协会的规定,有一些奖项,我是无法参加评选的。其中,就有名为‘最受年轻人欢迎的艺人’的奖项。” “由于我最近一直在拍戏,没有精力去颁奖现场,所以由我们唱片公司的经理代领了。但很多我的歌迷朋友事先并没有想到这些,她们为了支持我,去了颁奖现场附近,只为了声援我。我很感谢他们的热情。后来,这些歌迷朋友得知‘最受年轻人欢迎的艺人’不是我,认为这个结果并不公平,所以,他们自发而单纯地组织了一场游行,就在东京的港区那里,在日本唱片协会所在地的周围。” “后来,我得知了这件事情。除了感谢他们,我并不能做更多实质性的事情。因为我只是一个歌手,唱片协会的规则制定,我无法参与,作为候选人的我更不可能参与到评选之中了,金唱片大赏的结果,我只能选择接受,或者不接受。可是,即使我想要做,我可以做到的,也只能是拒绝接受唱片协会颁给我的某一个奖——我总不能要求唱片协会把某一个奖必须颁给我吧?” “所以,作为一个歌手的立场,我只能对自发声援我的歌迷们表示感谢。我不可能以这个身份要求唱片协会改变评奖结果,也不适合去抨击目前的评奖规则,因为这个大赏是今年才第一次设立,需要允许创立者在实践中摸索出最适合的样子。” “而在昨天,很多年轻的朋友在全日本各地纷纷站出来支持我,这似乎让很多人都大吃一惊了!至少,各个电视台、报纸连篇累牍的报道就可见一斑。而我,也很吃惊,虽然你们认识我而我还不认识你们,但我对你们,怀有一丝敬意。” “没错,敬意。” “看过这部《风华正茂》的朋友应该知道,剧中的我作为一个初来乍到的中国人,对于日本的生活方式有着很多不习惯的细节,其中有一件事情,就是大声发出自己声音,说出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我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哪怕我因为说错了话而丢过脸,但我认为,认识到错误之后,认真改正了,就是一种进步——就像我在剧中做的那样。可是,在日本在我所见所闻的日本敢于发出自己的声音的人,比我想像中的少得多。” “所以,我认为,这些敢于站出来为我声援的朋友,无论是前天在港区的人,还是昨天在日本各地的人,你们,都是值得抱以敬意的。当然,如果其中有人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而跟着上街,并不是真心想支持我,那就请恕我收回这份敬意了。” 始终保持微笑的黎华忽然笑出了声。 “不过,更让我欣慰的,是这些朋友,你们表达声援的方式。据我在公司里的同事打听,大多数声援的朋友都是还在读书的学生,你们并没有占用正常上课的时间,也没有酿成让警察朋友非常困扰的恶性事件,甚至,听说许多喜欢开摩托车的朋友还特意为了宣传我的样子,开起了慢车。”说到这里,黎华故意眨了眨眼睛,“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工藤镜香在第一次和我认识的时候,特意穿着她自称为特攻服的服装呢!后来我专门打听过特攻服究竟是什么,似乎名声不怎么好,但和工藤镜香相处久了,她也没什么不好,是一个很可爱而且充满朝气的姑娘啊!所以,我对这方面的事情偶尔留意了一些。虽然了解得不算多,所以我关于这方面的看法不见得一定正确,但我觉得,那些喜欢摩托车和特攻服的朋友,其实是怀着一股单纯的叛逆的情绪,而又缺少表达方式的人,懵懂得可爱又可怜。他们很想整个社会倾听,然后理解他们的精神,但连他们自己都无法把自己所持有的精神说得分明;他们往往选择张扬而喧嚣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与众不同,但他们做的事情又往往不能对身边的人,对整个社会产生有益的作用,甚至还可能对警察朋友造成困扰。” “他们做过一些实际意义不大的事情,但他们更需要整个社会的关怀。而且,他们往往有着自己的组织,有组织就有潜在的力量。虽然他们由于几乎都是尚未正式走入社会的年轻人,对社会的认识的不足,让他们想不到也没有渠道去做对社会有益的事情,但事实上,他们其实是可以做到很多事情的。我真心希望日本社会能够正视他们的存在,正视他们精神上渴望被了解被认同的诉求,希望日本政府能够采取措施,和他们沟通,引导他们成长为对社会有用的人才。” “以上,就是我,黎华,作为一个歌手,尝试拍戏的演员兼导演、编剧,总的来说,算是一个艺人吧……这就是我对于此次间接因我而起的事情的一点儿微小的看法:只要大家的行为不占用正常的学习、工作的时间,只要不对社会秩序造成妨碍,这并不是什么不对的事情。你们有着各自的表达方式,也许,这也算是一种自发的课余社团活动?” “最后,我也是希望大家在该学习的时间里,好好学习。因为知识就是力量,只有学习更多的知识才能更清楚的认识整个社会,才能够更好的为社会做贡献,也能够让人们更愿意倾听你们的声音。至少,我是希望日本能够成为这样的社会。” “谢谢大家!请大家继续收看今天的《风华正茂》。” 电视里的黎华彬彬有礼,口吻朴素而有力量。毕文谦听着终于响起的音乐,忽然问道:“宁之,你觉得如何?” “我……我觉得华华讲得不错啊!” 不错……好吧,黎华不愧是日语专业的,和腹语术差不多的东西玩儿得也是溜!她这哪儿是灭火?简直是在火上浇油啊! “你啊,图扬图……” 毕文谦猛地闭上了嘴。 黎华有整整一个下午的准备时间,她不可能因为头脑发热而说这些话,以她的见识,也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发言可能会产生的结果—— 或者说,黎华究竟想干什么? 第二百七十六章 试验场 无论如何,毕文谦至少不必为黎华从电视台回来的路上的安全问题提心吊胆了。但他还是守在公司门口,望着安静的坂道,不管边玫的劝说,直到载着黎华的银壳儿丰田小面包慢慢进入了视线。 “黎华,做得好大事!” 黎华咯咯地笑:“我可是充分听取了你的建议。” “走,去宿舍吧,外边挺冷的。” 有些事情,并不适合在街边问。 黎华的房间就在毕文谦的隔壁,毕文谦安心等在自己的床上,手里拿着一本书,却压根儿没有看,脑海里回忆着黎华的发言。 “怎么,思考得那么出神?” 厚厚的睡衣,湿漉漉的头发,肩上搭着一根干毛巾,手上带着一把电吹风,踩着拖鞋,黎华轻快地进来,寻着墙角的插头插上,站在床边,一边吹着头发,一边笑吟吟地看着毕文谦。 “……黎华,帮我倒杯凉开水。” “啊?” 毕文谦呆呆看着黎华,紧紧抿了抿嘴:“有点儿……口干舌燥。” 黎华不明所以,但还是递了杯水过去。 毕文谦狠狠喝了一口,闭上眼睛,轻轻甩甩脑袋。 “黎华,你究竟想干什么?” 房间里充满了电吹风的声响。 “……黎华,我不太明白。” “我本以为我会成为‘亲爱的徒弟’的。”终于,黎华摇头笑了笑,“不过,也对,有些事情,刻意没有告诉你,你自然会觉得奇怪。” “什么事情?” “你真想知道?” “我……也许我本不想知道,但这样不上不下的,”毕文谦看着黎华摆弄头发的样子,空气里仿佛夹杂着洗发水和汗的味道,总让人思路难以集中,“我……念头不通达啊!” 黎华看着毕文谦,欢快地笑,开怀地笑,直到吹干了头发,拉来椅子,坐在床前。 “你不是希望由我出面,为吉天拓郎那些人指一条明路吗?你不是说日本社会浪费着许多社会资源吗?你真以为日本政府会因为我这么几句呼吁,就真的专门展开针对暴走族的活动?日本人也是很多的,那些所谓的暴走族,充其量也不过几万人,而且是分布在各个地方,无论是对于政客的选票,还是对于公务员的业绩,都难以被重视起来——基层的治不了本,高层的看不上。” “可是,这些不为社会主流所承认的年轻人,他们比暴力团清白,也保持着比较淳朴的热情。如果真要按你的计划,在日本建立批着企业皮的社会主义经济体,他们会是初期很好的人力资源。你说过,社会主义和国家资本主义的根本区别之一,就是对待教育,对待受教育的人的态度。” “日本,是一个很好的试验场。” 毕文谦有些发呆。黎华果然偷偷做过社会调查……他又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了,而原因,却复杂了许多。 一口气喝完。 “黎华,再帮我倒杯水吧!” “你啊……” 看着黎华倒水的背影,毕文谦总算是把思路理顺了。 却又感觉世界线颤动得越来越明显了。 据说,这一集《风华正茂》的瞬时最高收视率,到达了历史性的70.3%。 自黎华发声之后,日本的媒体对于事件的报道迅速而统一的开始降温了。可根据宁之的调查,每天晚上的活动并没有就此结束,上街集会的年轻人依旧,甚至,他们渐渐不再局限于游行的方式,也不再针对日本唱片协会了。 但日本的警察系统也没有特别的动作,他们似乎懒得去取缔。 “那他们到底在干些啥?” “你真想知道?” 面对着黎华玩味儿的表情,毕文谦选择怂了:“我只是有些好奇……” “这是一股潜在的力量,潜在而已。很多事情,不过是在尝试中酝酿。”办公室里,黎华把一个小塑料箱子交给了毕文谦,“文谦,你还是好好当经理吧!有些事情,没你不行——新进公司的刘三剑送来了许多汇报和问题:夏林的磁带卖得不错,但和你相比,差了许多。京城的教委给她安排了一个年轻的高级教师随行去了前线,反响还不错,她固执着要和你一样到最前线去,但比你幸运,没有遇上敌袭。李灵玉的磁带已经录得差不多了,刘三剑个人倒是多补充了一句,她觉得李灵玉录的那些歌,基本都是靡靡之音;苏虹跟随富林老师在东三省巡回演出去了;各个歌手录的《黄土高坡》和《我热恋的故乡》的小样已经寄来了,都在箱子里。你之前和东直门中学说好的整理的资料,刘三剑已经把结果数据存档并且分发给各个歌手了,但这个数据好像并没有直接的指导作用。另外,你买别人署名权是怎么回事儿?刘三剑已经代表公司和人家签了合同,她想问问,夏林的磁带销量已经开始回落了,是不是该开始操作万鹏的磁带了?” “提起国内的事情……”毕文谦打开小箱子,翻检着里面的磁带,“刘三剑已经正式接班儿了?” “流行音乐司已经正式挂牌成立,王京云的编制也已经不在文华公司了。” 这么说,他还真当了那什么常务副司长秘书了。 “常务副司长是谁?” “王坤老师。” “那……万鹏呢?” “万鹏,还没有消息。” 品味着黎华短暂的停顿,毕文谦莫须有些五味陈杂。 “好吧……音协那边不是说过年之后开会再议吗?刘三剑有提过没?” “你提出的《中国流行音乐联赛》已经决定尝试举办了,但具体的细则,还要再一次调研讨论。” “这都已经四月了。” “所以说是尝试啊!”黎华笑了,笑容中渐起无奈,无奈中又有谅解,“万事开头难嘛!” 毕文谦总觉得这个世界已经渐渐偏离了自己上辈子的“历史”,却又不见得是在自己希望的方向上…… 见他陷入了思考,黎华起身往外走了:“你回宿舍慢慢听那些小样吧!我去录音室练歌了……” “等等。黎华……”黎华从旁走过时,毕文谦突然拉住了她的手,“《风华正茂》还要拍多久?” “就要结局了。这毕竟不似大河剧那么长。” “那我等你,之后我们一起回国。” “哦?” “你不是说,国内有很多‘聪明人’吗?我怕音乐联赛被搞得乌烟瘴气,”毕文谦把黎华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脑海里浮现起自己和王京云在同春园外面下车的时候,“至少,第一届,有你在,我才安心。” 第二百七十七章 窦惟的编曲 毕文谦安心把刘三剑寄过来的小样反复听了。无论是出于上辈子记忆中那画风“不对”的好感,还是实事求是的对比,他都觉得《黄土高坡》应该由张静林来录;可《我热恋的故乡》,就有些让他纠结了。 倒不是不能作出选择,以矮矬子里拔高个儿的原则,田振毫无疑问是可以脱颖而出的。但问题是,窦惟的编曲——很显然,好几个歌手分别录小样,而且各有各的事情,不可能长时间扎在一起录,窦惟也不像是在很短的时间内定弦了。 这导致了刘三剑拍板决定了分轨录音——当毕文谦在产生疑问之后打电话回去确认了真的是她自作主张之后,他倒没有多说什么,只带着一点儿哭笑不得的感觉鼓励了几句。 这样的分轨录音,以毕文谦的标准来说,自然会有问题了。 窦惟显然很珍惜自己给他的机会,并且把自己当初的建议放在了心里。他的编曲运用了摇滚乐队的常规配置,再结合了陕北传统的清锣鼓和唢呐,从前奏开始,其氛围就和毕文谦之前“拿”出的“历史”上的编曲版本不同。不仅摇滚的味道更浓了,秦川那粗犷而干涩的感觉也更分明了一些。 然而,无论是实际的演奏水平,还是录音的效果,都不尽如人意。甚至,因为分轨录音的关系,歌手们的演唱都没有真正意义上和窦惟编曲里的思路良好的融合在一起。她们演唱的,是各自理解的《我热恋的故乡》。 这种演唱和编曲的理解存在差异的作品,也许会在第一次听的时候抓人耳朵,但反复去听的话,即使是外行人,也会渐渐察觉出问题——即使始终说不清楚问题在哪里,却会感觉有哪里不对。 斟酌了很长时间,毕文谦还是决定告诉刘三剑,先推出张静林的《黄土高坡》,然后安排窦惟到东京来一趟。 等待的时间里,毕文谦稍微关注起黎华的进度来,毕竟说好了一起回国。 按照黎华的计划,《风华正茂》每一集大约都会离正式放送前半个多月剪好,她会根据宁之以及NHK电视台调查收集的观众反馈来决定是否微调一些细节,甚至补拍一点儿镜头。 计划是如此计划,但真正调整的地方很少。黎华习惯于在正式拍摄之前,和演员们详细明确人物设定,而由于预算太寒碜,请不起大牌儿,并且《风华正茂》里戏份不少的角色大多数都是年轻人——演员的演技实在难以保证,包括她自己。所以,黎华在设定角色的时候,往往都是以演员自身的个性为模板,换句话说,她一开始挑选演员的时候,第一优先的既不是颜值,也不是演技,而是个人气质。 一群演绎着自己的年轻人凑在一起,商量着诸如“如果遇到了什么事情,我会如何做”之类的构思,在琐碎的小剧情积累到足够多之后,黎华再从中选择符合全剧剧情走向并且能够引人兴趣的情节进行推演和融合。 毕文谦没有参与过电视剧的拍摄,但他总觉得黎华这种拍法简直奇葩。 “这样拍出来的电视剧,竟然能在日本掀起收视风暴……我简直搞不懂。” 黎华只是笑:“怎么拍,其实是我没办法里琢磨出的办法,我也只是为了表达我想表达的精神和一点儿思想在其中。日本人不可能喜欢我说教,所以我只能从角色的行为所导致的合理的结果中让日本观众体会到这一切。” “于是,你就成功了?” “这么说吧——如果你称赞一个日本平民像德川家康,那他表面上会高兴;如果你称赞一个日本平民像丰臣秀吉,那他心里会高兴。可如果你是面对的是政治世家、财阀或者华族后裔,效果却会不同。” 毕文谦沉默了一阵:“……但日本绝大多数人都是平民。” 黎华笑而不语。 “你肯定是做过社会调查了吧?” “是你先反复强调日本是一个等级森严,封建残余千丝万缕的国家的。” 毕文谦简直无言以对。 于是,毕文谦干脆继续琢磨窦惟的编曲去了。同样是上辈子记忆里没有的事物,至少,音乐不至于像电视剧那样让他不明觉厉。 当窦惟来到东京,被张晓霞接进公司时,毕文谦已经有了一些想法。 下午的卡拉OK房里没有人,毕文谦一手提着录音机,一手拿着装磁带的小箱子,坐在沙发上,看着沙发另一头显得有些拘束的窦惟。 “那些录出来的小样,你听过了吗?” “听过。” “有什么想法?” 毕文谦的问题很模糊,窦惟思考了一会儿才缓缓地说:“我和她们的沟通也许有些不足。” 毕文谦直视着窦惟:“放开说实话。我让刘三剑送你来东京,单是这机票钱,也足够说明你的作品不是一无是处了。” 窦惟愣愣地看着毕文谦,抿了一下嘴唇。 “我感觉,艾静她们并太懂摇滚。” “艾静?她的问题特别大吗?” “不是。”窦惟连连摇头,“有段时间,我吃住都在公司,艾静知道我会弹吉他,时不时地找我学。一来二去,她唱这首歌的想法,我也更了解一些。” 窦惟教艾静弹吉他……很好很强大。 毕文谦忍着笑,也更多了一点儿好奇:“具体说说她们的问题所在吧!也说说你是怎么编曲的。” 也许,毕文谦用的是鼓励的口吻,但窦惟却似乎不愿意过多地说歌手们的问题。 “……我一开始反复听了田振在节目里唱的录音,但我毕竟没有离开过京城。我就和刘代表申请,去黄土高原看看。去了之后,我听了当地的秦腔、号子,还有很多传统乐器,还有当地人平时说话的习惯。经理你说要尝试结合摇滚的风格,但摇滚究竟是什么,我也说不清楚,我也只能按自己隐隐的感觉去搞。回了京城之后,我就申请住在公司里了。我觉得,《我热恋的故乡》,这首歌应该是粗犷的、朴素的,节目里的编曲选择了电子琴,这有些……有些不对。”谈起音乐本身,窦惟似乎越来越有了勇气,“电子琴不够粗,也不够干。” “那么……你觉得这首歌该怎么唱?”毕文谦循循善诱着。 “这首歌,应该是吼出来的,而不是唱出来的。” “所以你觉得公司里的歌手们都唱得有问题?” 窦惟沉默不语了。 好吧,这毕竟是国内所有人都在摸索的80年代。眼前的窦惟还是少年,甚至比自己还要小几个月。 暗叹一声,毕文谦从小箱子里拣出一盘磁带,放进录音机,快进了一小会儿,不久,卡拉OK房里响起了鼓点明快的电子乐。 “窦惟,你是一个有音乐天分的人。我和你同龄,虽然我已经成名,但我没有什么能教你的,我也没有资格来教你。但有一点,我应该告诉你,更希望你能牢记:音乐是一种艺术,艺术的探索,不像自然科学那样脉络清晰。甚至,哪怕是自然科学,门捷列夫、孟德尔那样超越时代而不被理解的案例都不在少数。而艺术,这种现象更容易存在。所以,对于音乐,你应该拥有文责自负的勇气。相信自己思索的结论,实事求是,即使将来发现自己的见解存在问题,承认进而改变就是了。但在此之前,在你相信自己正确的时候,不要担心,不要害怕,说到,做到。”毕文谦不确定眼前还是少年的窦惟会不会如此想法,但至少,“记忆”中的他很有艺术家的气质——无论如何,毕文谦还是决定让窦惟自己选择,“既然你觉得公司里的歌手们唱得不够到位,那么,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这首歌你来唱唱看。我还有再过一段时间才回国,公司可以为你联系日本的乐手,以及翻译,我给你一个星期的时间,录一个小样出来。如果作品整体的效果的确比她们唱的版本更好,我就签你作为公司的歌手。并且你可以安心在日本把歌正式完成了再回国。第二,你这就回国,和田振好好沟通,以她的思路为主导,重新编曲,半个月为期。同样,只要结果让我满意,我会签你作为公司的编曲手。” 看着窦惟惊讶的表情,毕文谦享受着一丝属于穿越者的欢愉。 “道路,由你自己来选。不过,如果你选择自己唱的话,我就多唠叨一句了——吼出来的歌,其实比唱出来更难,更不好控制到位,并且,如果方法不对,更容易对嗓子造成损伤。” 第二百七十八章 已然不同 窦惟思考了一天,选择了自己试着唱唱。 这既让毕文谦高兴,又藏了一些穿越者独有的担忧。 “如你所想的那样,这样的歌,有着浓烈的黄土高原的人文情怀——也许,你会唱得很好,甚至在国内带起一阵风潮。但正因如此,说不定将来人们在提起这一股风潮的时候,会把你的名字联系在一起,进而给你订上一个标签。可这种情怀的土壤来自于比较贫困的地区,离你土生土长的环境终究有些距离。”引领“西北风”的窦惟,想想,简直画风清奇!“如果你不唱这首歌,而是将来在别的风格的音乐上成名,有所建树,也许,你会成为别的群体痴迷的对象,说不定,会有无数的女孩子为你疯狂,她们甚至就在你习惯生活的京城,甚至就在你身边。” 毕文谦的话音中带着一丝忐忑,艺术道路的不确定性让他很难判断自己对窦惟的影响是好是坏,特别是他深知窦惟在“历史”上是什么样子。 “也许吧……以后的事情,我不知道。但这首歌我已经有了一些想法,别人又唱不出来。” 或许是因为毕文谦提到了什么“无数的女孩子”,这让窦惟脸色微微起红,但他犹豫之后的声音很轻,又很坦然。 毕文谦却听得非常开心。 “好,很好。” 把窦惟交付给宁之之后,毕文谦就再也不去管了。他继续看起了书,不时弹起吉他,吹起口琴,以及雷打不动的练声。 时间继续流逝。 《风华正茂》的结尾比黎华计划中的更晚,杀青之后,直到四月9号,黎华才把剧情剪完。虽然还算不得尘埃落定,但也差不多是大功告成了。黎华邀请了所有剧组的人员,第二天一起去江之岛玩儿,哦不,说是庆祝。 顺便,强行拉了毕文谦一道。 “文谦,你自己想想,你到东京也有那么多时间了,你到底出过几次门?不说行万里路,至少也要见见太阳吧!” “我每天早晚不是出过门吗?” “你那是练声!是晨跑!是晚上的五公里!”黎华一把揪住毕文谦,“中科大的少年班都比你走动得多!” 说得……好有道理,毕文谦只能带上一批乐器,跟着去了。 但即使去了,毕文谦也只认识工藤镜香而已。哦不,其实剧组里很多人他都认识,在电视剧里认识,但人家并不认识他,同样除了工藤镜香。 本来,黎华要把他当众介绍一番,但毕文谦偷偷拉了拉她衣角,最终,介绍时黎华只说了他是《不认输》和《童年》的作者,是唱片公司的同事。 连《月半小夜曲》都没有去提。 不过,还是有眼尖的人察觉出了毕文谦就是中国青歌赛上的歌手,而且在被提醒之后不少人都恍然大悟般地来了一句:“原来是他啊!” 然而,中国青歌赛的银奖并没有受到格外的追捧。黎华才是众望所归的主角儿。 自东京奥运会之后,帆船就成了江之岛兴盛的活动,但黎华一行人并没有去试试,而是在集合会餐之后,分散各自扎堆在小小的岛上自行活动。说是分散,但多数人都留在了黎华身边,不少人自告奋勇地要当导游,向黎华介绍江之岛的历史和文化。 于是,毕文谦抽了个时机把工藤镜香拉到了一旁。 “工藤,带我到处走走吧……今天是黎华庆祝电视剧的日子,我其实关系不大。” “我也要和黎酱……” “可我在这里只认识镜香森森……” “叫西秀!”工藤镜香眼珠一转,“叫西秀我就带你玩儿……” “你当我们是小学生吗?”毕文谦哑然失笑,打量着她的一身黄白春装,“坐车过来的时候,我们走的……叫弁天桥对吧?好像入岛之前有一片海滩,我想过去看看。” “这才四月!你以为是波之上啊!” 毕文谦只是笑,张口轻声温柔地唱起:“就算彻头彻尾,忘却了昨日,我的胸口仍旧存有,你那热切的声浪……” 仲岛美雪的《波之上》。 工藤镜香哭笑不得,摇头叹气:“被你打败了!走吧!不过,我得戴个墨镜,现在,也有人要我的签名了。” “难道,你还不高兴?” 工藤镜香犹豫了一下,又叹了一口气,没有作答:“走吧!” 四月的海风中,毕文谦跟着工藤镜香走出了江之岛,踏上了链接江之岛和神奈川的弁天桥。也许因为是星期五的中午,周围的人并不算多。 背着吉他,握着口琴,毕文谦观察着一言不发的工藤镜香的侧脸,这个比自己还小的女孩子,相比以前当自己的口语家教时,那份青涩和纯真似乎已然淡了。 甚至,她今天就没有真正笑过。 “工藤,你心情不好?” “说什么呢!” “那你怎么不说话?以前你可是挺话痨的……” “那是教你口语,能不多话么!”工藤镜香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又陷入了一阵沉默,“……‘文谦’,黎酱是这么叫你的,对吧?” 毕文谦囧然:“你还是叫我毕桑算了,你这中文发音……” “我是你森森,怎么能叫你毕桑?” “你以前不也叫过吗?” “那是当你森森之前。”工藤镜香终于笑了,但并不见得开怀,“文谦……如果你的朋友嫉妒你的朋友,你会怎么办?” “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不知道?”工藤镜香一愣,忽然解嘲地笑,“是呐!黎酱说你整天宅在家不出门,只对看书和音乐有兴趣,你当然不会知道了。” 喂!宅起来又没有什么不对。 看着毕文谦残念的眼神,工藤镜香停下了脚步:“文谦,小猫俱乐部,说不定就要解散了。” “哦……”这本就很正常……等等,“纳尼!这才四月吧……” “历史”上的小猫俱乐部应该是到了今年下半年才因为人气断崖式衰退才解散的吧!现在难道不应该正如日中天,是日本偶像史上现象级的存在…… 毕文谦猛然住口。 一个国家几乎不可能同时存在两拨现象级的偶像,至少,不会有两拨收视率都超过50%的偶像——毕文谦不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否武断,但他猜到了一个答案。 “……是因为黎华吗?” “连我自己都更喜欢黎酱,何况其他人呢?”工藤镜香转身扶在桥上的栏杆,望着眼前的海滩,口吻带着无可奈何地感伤,“因为拍电视剧的缘故,俱乐部里的活动我去得少了,但我还是知道,有不少人觉得,是因为黎酱,导致了俱乐部的人气越来越低。” “工藤……” 毕文谦没办法告诉工藤镜香,小猫俱乐部飞速的兴起和衰亡,本质上是透支式的消费偶像的模式,她们将会导致日本接下来整整十年的偶像空窗期——没办法告诉——即使今后日本真的也有空窗期,那个“罪魁祸首”,黎华显然更像几分。 也或许,因为黎华的崛起,日本的偶像时代进入了毕文谦也不知道的轨道。 当初自己不过是建议黎华到日本了解和学习唱片行业的运行…… 蝴蝶效应啊! 世界,已然越发地不同了。 [小猫俱乐部,ak48之前,80年代现象级偶像团体,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第二百七十九章 工藤镜香的忧郁 “那么,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毕文谦的问题不是此刻的工藤镜香能明白的,“我不知道。” “如果小猫俱乐部真的解散了,你对将来难道还没有思考过?”毕文谦问得比较委婉,“我听说日本虽然允许未成年人进入演艺圈,但明面上还是有学业优先的大原则?” “我就是不知道未来该怎么办啊!”工藤镜香烦恼地俯身趴在桥栏杆上,双手枕着下巴,迷离地望着海天相接的远方,“……我进了小猫俱乐部之后,就没有怎么认真上学了。而且,我又不够聪明,就算现在去努力,也考不上什么好大学吧!而且,”工藤镜香忽然沉默了一会儿,“……文谦,这里是日本不是黎酱说的中国,就算我读了好大学,一个女孩子毕业之后,进了这样那样的企业,又能发挥多少才能呢?” 黎酱说的中国……毕文谦很好奇黎华到底是怎样向工藤镜香讲述的,但现在似乎不是问的时机? 在站工藤镜香侧后,近距离地看着她趴着的姿势…… 幸好,穿的是白长裙,而不是紧身裤什么的。 “这么说,你是决定继续当一个艺人了?” “但当艺人,也需要选择道路啊!我的哥哥不在了,我必须肩负起家里的未来,我不能不……”工藤镜香叹息着,“文谦,你和黎酱不是开着唱片公司吗?我过来,你欢迎吗?” 毕文谦稍微纠结了一下,始终站在这个视角,的确有些不雅——果断也靠近了栏杆,站在工藤镜香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的侧脸,那是迷茫的眼神:“首先,你的语气不像是十分期待这件事情。其次,日本的唱片公司似乎通常不兼具艺人事务所的职能,即使你过来了,你仍然需要做选择。” “是呐!俱乐部已经快分崩离析了,我却因为黎酱的电视剧而人气越来越高。如果我在解散之后立马进了黎酱的公司,人家会怎么看我?” “别人怎么看你,你很在意?” “……虽然我以前在电视节目里经常说自己讨厌俱乐部里的谁,或者谁不尊重自己什么的话题,但我还是挺珍惜出道时的朋友。我知道,我在俱乐部里从来不太合群,她们总喜欢撒娇,把自己装扮成乖女孩,我却希望像黎酱那样……有自己的主张。” 就是因为这样,你才会在小猫俱乐部其他成员飞快沉寂时,独独脱颖而出啊! 毕文谦知道“历史”,却无法告诉工藤镜香。 “镜香,你是小猫俱乐部的成员,但小猫俱乐部不是你所决定的。俱乐部里的朋友,也不是你选择的。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没有必要为此烦忧。与其为这样的事情失去笑容,不如想想你的事务所会不会允许你来我们的公司。你也许也明白,日本是一个格外讲人脉的国家。《黄昏喵喵》是富士电视台的节目,虽然比不上NHK电视台,但对于一个年轻艺人来说,始终是庞然大物。说实话,即使是我,也可以做主让公司花钱买断你的合约,但如果你违背了事务所的意愿,可能的后果,你有仔细权衡过吗?” 工藤镜香偏过头,愣愣地看着毕文谦:“你会为我买断合约?” 四目相对,毕文谦决定装了一个逼:“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最早向黎华推荐你的人,是我。” “纳尼!” “我可以说,当你和我在餐桌前合唱《海与宝石》的时候,就挺看好你了吗?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你是小猫俱乐部的人,也不必知道。” “黎酱说,你从来不骗人……” 工藤镜香不由自主地站直了,呆呆看着毕文谦,突然,她一边拍着栏杆,一边唱了起来。 “状似受寒的女孩,说到她的人生,没什么好事儿。只有那些伤痛的过往,可以算得上洋洋得意?她每每想要哭泣,好舒展一下小角色的畏怯,却如幼小的海鸥一般,双唇紧闭,将悲苦咽下。” 毕文谦拍拍手,接着唱了下去:“我悲哀的隐忍你已看见,而你是否愿意给爱?爱我直到羞赧的娇红晕染容颜?我痛苦的强忍你已看见,而你是否愿意给爱?宠我更胜当令的季风吹染时节?” “所以说,请你爱我吧!可以给我爱吗?一直爱我爱到人家因为你的疼爱而不胜娇羞之前。”工藤镜香终于展颜地笑,“总之,你愿意爱我吗?疼我爱我到像季风为大地换妆一样自然亲切?“ “但,若你因为这样的请求而感到为难。请别误会,我只是信口说说让大海听见……” 心有灵犀的,两人以合唱结尾。 “瞧,你这样笑起来,才是我的镜香森森嘛!”毕文谦转身把吉他移到胸前,背靠着栏杆,视线从工藤镜香转向了天空,“你信口说的话,大海听见了,我也听见了。” “文谦……”工藤镜香的右手紧紧握着栏杆。 “但我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才经历过窦惟的选择,毕文谦在面对工藤镜香时,内心里已经没有了踌躇,“《风华正茂》已经拍完了,今天一集,下周最后一集。也许,最迟下周,我和黎华都要回国了。国内有我们必须做的事情。如果你真的愿意来我们公司,将会是除了黎华之外公司第一个的歌手,我会让宁之好好照顾你。你不想在学校里,可以,但你不能停止学习。你知道的,在日本一般的偶像或许会被人喜欢,但只是那么几年,更不会真正的受人尊敬。” 工藤镜香认真地点着头:“我知道的。” “你更要知道,文华公司只是一个唱片公司。黎华拍电视剧,一开始只是尝试MTV的扩展,她甚至只是因为不愿意化妆而要求更多的主导权,所以才选择了NHK电视台。虽然《风华正茂》成功了,但她多半不会再拍电视剧。如果你进了公司,至少,短期之内,我们很难为你提供除了唱歌之外的发展空间。” “嗯……我知道了。” “不仅仅是知道。你既然不想当没有主见的乖乖女,那你就要有自己思考的结果。你不是说自己必须肩负起整个家的未来吗?”毕文谦斜眼看了看她,“你现在有不错的人气,作为唱片公司,写一些顺应时代喜好的歌,让你去唱,让你可以赚不少钱。但除此之外,长久的远景,只有你自己才能去实现。家,是很漫长的。” “我会好好思考的,文谦。” “慢慢做决定吧!大门始终向你敞开。”毕文谦指指桥外,“不是说让你带我来这儿玩儿吗?带我沙滩走走吧!” 第二百八十章 《海啊》的哀愁 重新戴上墨镜,工藤镜香带着毕文谦下了桥,踏上沙滩。 作为温带海洋性气候,四月的神奈川微风习习,颇有吹面不寒的感觉。多云的天空里是海鸥的身影,毕文谦拣了一处人少的地方坐下,浪潮刚好涌到面前。 工藤镜香虽然坐在他身旁,却在撇嘴:“我一般都是夏天才到沙滩玩儿的。” 毕文谦下意识地想起了上辈子主动或者被动看过的日本动画片的桥段:“然后让我瞧瞧你穿泳装是什么样子吗?” “说什么呢!”工藤镜香下意识地就要生气,却发现毕文谦压根儿没有看着自己,“……文谦,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80年代中后期的日本社会风气,毕文谦也说不准,他更不确定年少的工藤镜香对某些段子会有什么反应,他沉默了许久,忽然开口说道,“镜香,我很少看到海。像你这样生活在现代的日本的人,海是你日常生活中想看到就能看到的事情。但在中国,很多人都没有看到过真实的海。海,是一个字,一个符号,一个概念,一个口口相传,一个有照片,一个有影像,却最终存在于想像中的事物。就像现在,我坐在这里,看着远处的水天相接,看着海鸥的身姿,听着它们的歌声伴随着脚边浪潮的波涛,以及背后不时出现的车子驶过的代表着人类文明的动静,还有偶尔路过的人私语的交谈……好吧,再加上身边一个长得好看的女孩子。” 终于,毕文谦偏头看了看工藤镜香:“虽然谈不上格外的向往,我却有着亲身看看海的想法。就像那首《海啊》,‘正是起锚的时刻,仿佛骑着青马摇晃’,没有真正来到海边,走上船,体会过出航的人,是写不出来这样的歌的。‘海啊,你可还记得,年轻的乘舟人梦的去向?海啊,你可还记得,再也回不去的小舟的数量?这首歌,是乘舟人的歌,年轻的乘舟人的歌,远离岛屿故乡,今日仍在徘徊。’” 毕文谦轻轻唱着,唱得缓慢而哀愁,和工藤镜香所听过的唱法大不相同,他看着她,眼神有些迷离。也许,戴着墨镜的工藤镜香谈不上眼神的交流,他只是看着一个人。 歌没有唱完。 “镜香,我很悲哀,悲哀于她的悲哀。” 终于,毕文谦继续望向大海。 歌里的海,既是具象的,又是抽象的。年轻的乘舟人起航而去,追寻梦的彼方,却最终在远方徘徊,进不得,退不了。 起锚的时刻,仿佛骑着青马摇晃。 如此的乐观而浪漫…… 海啊,你可还记得,再也回不去的小舟的数量? 毕文谦背着吉他,双手抱着膝盖,把头埋在里面。或许,他不想被工藤镜香看到起伏的浪声下自己要哭的样子。 也许,真正让他暗涌的,恰是他没有唱出的结尾—— “海啊,若你爱我的话,今宵,把船运回故乡吧……” ——不知过了多久,工藤镜香弱弱地把未尽的歌词唱完了。 “文谦,也许……我只是感觉……你比美雪阿姨唱得更好一些。” 听着工藤镜香不太自信弱弱的口吻,毕文谦的心情终于平复了不少。 那是理所当然的啊!刚才的唱法,本就是她将来的唱法。 76年的她,青涩的她,书写着心中的隐隐哀愁,却唱得少年不识愁滋味,轻快、活泼,如大家所知而常见的日本民谣;02年的她,已知天命,唱得缓慢、温柔,苍老的嗓音不复青春,却表达着内心里真正的思绪。 是啊,而今识尽愁滋味,可怜白发生。 “……其实,这首歌虽然很好,我却宁愿她写不出这样的歌来。” 面对工藤镜香的评价,毕文谦无法谦虚,却又不可能自得,只能转移话题。他揉揉眼睛,重新看着工藤镜香,她已经把墨镜当压发戴在头上,正脉脉看着自己。 工藤镜香听了,却不大明白:“文谦……为什么这么说?” “镜香,你希望你喜欢的人因为追寻不到梦想,而祈求看着她出发的海在夜晚送她回到起点吗?”毕文谦慢慢地摇头,“悲哀的是……日本是座岛屿,想要追寻梦想,总是要出航。” 工藤镜香大约只听懂了前一句。毕文谦也没指望她能全懂。 无言胜有言。 两人肩挨着肩,面朝大海,听着鸥歌与潮涌。 良久,工藤镜香忽然忐忑地问:“文谦……你和黎酱回国必须做的事情,是不是也是你们的梦想?” “……算是吧!怎么了?” “我害怕,你刚才唱得好到让我后怕。黎酱说是你教她怎么唱歌的,你一定是体会过那样的心情,才会唱得让我想哭。”工藤镜香抓住了毕文谦的胳膊,“你说得对,我不想黎酱也像写出这首歌的美雪阿姨那样经历过不为人知的痛苦和失败,绝不。可是,文谦,你其实很担心吧!” 真的是不为人知吗?其实是无法昂扬吧……年少的工藤镜香,身处日本身处这个年代,很难明白。 感受着胳膊的轻微摇晃,毕文谦按住了工藤镜香的手,轻笑着安慰道:“你想多了。不过,还是谢谢你的关心。” “才……不是关心你,我是关心黎酱!” 工藤镜香想要抽手,只是轻微的脉冲般的力气。 “好吧……听说,你第一次是在河合奈宝子的演唱会后面堵着黎华认识的?” “哪儿像你说的那样,什么‘堵’着……” “听说你当时还穿着特攻服?” “什么听说……现在全日本都知道了。” “等下次我来日本你再穿穿,让我看看。” “你……”工藤镜香愣了一瞬间,“你什么时候再来?” “那就说不准了。”日本从一开始就不是毕文谦心目中的重点,“镜香,咱们都喜欢美雪,又都这么关心黎华,也算是缘份吧!我写一首歌,你可以唱给黎华听,但如果你唱不好,那我就自己找机会唱了。” 工藤镜香眨眨眼睛,往毕文谦更靠了一分:“什么歌?” “不知道。我现在就写。” “纳尼!” “不信吗?上一次,黎华也是在一个夜晚,和我在京城的桥边,陪着我写下的《月半小夜曲》。” “这个我知道!黎酱和我说过!可是,今天是我,是我啊……” 工藤镜香眼里仿佛闪着兴奋的星星,两只手一起抱住了毕文谦的胳膊。 第二百八十一章 征人 话是说出口了,但毕文谦并不知道该唱,或者说该“写”什么歌。 眼前的工藤镜香很可爱,但毕文谦知道她人到中年之后那“毁容”级的样子。即使她泛着星星眼,情不自禁地摇晃着自己的胳膊,他也谈不上真正的悸动。 望着大海,毕文谦呆呆地一动不动。随着身体的放松,重心慢慢后倒,终于,双手撑在了沙子上,凉凉的,木木的,软软的,润润的。 视线也一下抬向了天空,那些说不清形状的云朵,轨迹难循的海鸥,空旷环境下的自然声音,在毕文谦心里渲染着海岛的安谧,以及一点儿哀伤。 穿越以来,毕文谦绝大多数时间都宅在家里,虽然这个“家”的地点转移过,但都是狭小的空间。无论是前线的战场,还是陕甘宁边区,或者此刻,都是短暂的。 在那个火车上的夜晚,拉着孙云的手,自己便决定了这一辈子的目标——歌神。那是一个很遥远甚至还有些朦胧的概念,没有人达到过,却也正因如此,才配得上穿越者的傲骨。想要成为歌神,基本功是必不可少的。 作为一个自诩的伪学霸,毕文谦很清楚一个不完全是笑话的笑话——不怕天才,就怕天才比你更努力。 其实所谓天才,都是日积月累出来的——即使是那一瞬间的质变,也是建立在厚积薄发的基础上。只不过,大多数普通人看不到在他们眼里显得平凡的积淀过程,而只津津乐道于那璀璨的结果。 花期短暂,却游人如云。 百年前马克吐温就吐槽过,所谓名著,就是人们希望读过而不是读的东西。然而,这里的“人们”,是不包括天才的。天才之所以是天才,就是因为他们享受着“读”的过程,而不是希望“读过”的结果——这才是天才和普通人最根本的区别之一。 在这基础之上,再谈天赋。 自己,毫无疑问,是一个唱歌的天才。装逼也好,自我催眠也罢,基本功绝不能落下。宅,才是战斗力的保障!就像中国航空工业的照片里的劳保手套一样…… 毕文谦的思绪不知不觉就跳脱了。工藤镜香却以为他在酝酿,抓着他胳膊的手早已随着毕文谦突然的后撑而放开,环抱着自己的双膝,偏头望着他的侧脸,星星眼也归于了不明觉厉的平静的期待。 耳边又是车过的声音…… 突然,一道飞影在毕文谦的视线里天降正义般地一闪而过。距离很近,近得吓了他一跳。支着身子前倾,却见脚边多了一小坨……海鸥的米田共? 童话里都是骗人的吧!天上的这些家伙……难得自己文艺一把就来捣乱。 腹诽着,毕文谦忽然笑了。 是啊!这才是真实的世界。 无论自己是不是天才,想要安心漫步于歌神路上,首先,需要做的,是建设一条坦途,或者说,环境。上辈子所闻所见的流行音乐圈子,与其说是音乐圈,不如说是劣币驱逐良币的娱乐圈。有毒的土壤里如何孕育得出神一般的事物呢? 所幸,自己邂逅了黎华。以及,她的朋友,朋友的朋友…… 一个行业,一个良性可持续发展的行业,必然有着利益,可观的利益。就像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一样,有利益的地方就会有明争暗斗。孤单一人,成不了真正的气候。 利益集团,是必然的结果。 自己不是时刻勾心斗角的那块料。可是,像黎华,或者万鹏,以及王京云,还有目前谈不上了解的刘三剑,这些还带着不少理想主义的热血的年轻人,真的能够凝聚成一个集团,建设出一个良性的行业吗? “这条路上,不仅有看得见的血腥,更有看不见的血腥;不仅有来自外部的敌人,更有来自内部的敌人。如果你失败了,你可能会遗臭万年,更可能被人遗忘无遗骸。如果你成功了,你就是国家功臣。但是……如果你在成功的道路上,蜕变成了你曾经消灭的敌人,那……” “那不可能!” ——王京云毫不犹豫的话斩钉截铁,不觉间深刻在毕文谦的记忆里。 就像黎华那张充满朝气的脸。 生活在10年代的毕云诗不敢想像,穿越到80年代的毕文谦却忐忑了。这个在10年代的资料和相传中很是“神奇”的年代,毕文谦不是真正的过来人,不敢坚信自己叶公好龙的想法,却又忍不住怀有希望。 特别是在自己无意间一言灭火,黎华一言浇油之后。 黎华啊!黎华! 毕文谦脸上浮现着幸福,还有希冀。 一首由工藤镜香唱给黎华的歌?呵呵,就借工藤镜香的口唱吧……道路方才启步,自己毕竟还图扬,远不是亲口去唱的时机。 把吉他移到身前,毕文谦伸了一个懒腰,望着空旷的天,更大幅度地把手撑在后面,身子几乎半躺了下去。 忽然,手腕被什么碰到了,冰凉的感觉。 偏头看去,却是衣兜儿里的口琴倒了出来。 捡起来,擦擦边角上沾上的沙粒,毕文谦重新坐好,把口琴捧在手里,低头随意吹了一口。 慢慢吐着气,琴音单调而稳定,在海风里飘散。 好吧,既然如此,就那首歌好了。反正,工藤镜香的唱功,也不可能去唱难度太高的作品。 心念已下,口琴声渐成了旋律。 悠扬而舒缓。 回乐峰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 怀着和古诗略有相似又不尽相同的情绪,毕文谦闭上了眼,脑海里是黎华,遥遥而笑。 一曲吹罢。 工藤镜香又忍不住拉着毕文谦的胳膊。 “文谦,我……我不想给黎酱唱这样的歌。我怕她不再回来了……” “……镜香森森说得对,这首歌不该过于忧伤,至少,唱的时候不该这样。”把口琴放回衣兜儿,毕文谦拍拍工藤镜香的手,“我重新唱一遍,把歌词唱出来。” 是啊,自己当初喜欢上这曲子,就是因为口琴的版本。但是,口琴吹出来的感觉,有着日本式的淡淡的哀愁,黎华会说好,但她不见得会喜欢。 工藤镜香,也不似地道的日本人啊! “那么,我唱了。” [星之所在,2004《英雄传说6:空之轨迹》的主题曲] 第二百八十二章 《星之所在》 “你的身影,像星星一样溶于晨光。失去了你的踪影,思念渐渐满溢。强也好,弱也罢,如果心与你交融在一起,无论怎样的明天都不可怖。两人共步的时光,请永远在心中珍藏。” 毕文谦清唱的歌声很有些小心翼翼的味道,一点儿忐忑,一点儿期待。他的双肘撑在腿上的吉他上,双手合握,微微偏头,看着工藤镜香,以及她后方的江之岛。 “无论真实,还是谎言。夜已破晓,黎明将至。星空渐渐融于晨光,你的光辉依旧分明。不知道为何道再见,梦见的是一人的身影。那一刻,你的眼中,映照的是什么?二人那一刻的羁绊,谁也无法抹灭。” 终于,毕文谦还是站了起来。这是一首歌词很简单的作品,也没有什么演唱上的难度,但所唱的内容,约莫挺适合工藤镜香。 “无论孤独,还是痛苦,怎样的你,我都想要感受。眼神再度交会的愿望,一定会实现。” 黎华就要和自己一起回国了……或许,工藤镜香很在意和黎华的重逢,但黎华呢?她大概也挺喜欢工藤镜香,却也仅此而已了。 “拂晓前的梦醒之间,风在脸颊流过。你的声,你的香,包容充满着。张开思念的羽翅,在你的天空飞舞。星空渐渐融于晨光之中,你的光辉依旧分明。” 黎华的香味儿……工藤镜香是否留意过,毕文谦不知道。在他的印象里,那更多的是洗发水儿的味道了。 “我爱你,就是如此。二人一定会再相见。” 歌声飘散,毕文谦收回视线,看着同样已经起身的工藤镜香,本想说点儿什么,想想,还是作罢。 ……那一声所谓的“阿姨洗铁路”,由一个女孩子对另一个女孩子唱出来,在80年代的日本真的适合吗? “……镜香森森,这首歌,叫《星之所在》。你想唱吗?” “想!”工藤镜香睁大了眼睛,飞快地点头,却在答应之后迟疑起来,“……文谦,你和黎酱……可以早些回来吗?” 看着那幽幽的眼神,毕文谦说不出话来。 ——对于工藤镜香来说,从中国到日本是“回来”。对黎华和自己来说,这简直是一个笑话。 正处于伤春悲秋的工藤镜香没有察觉这个问题,或许,对于这个年龄的她来说,根本不曾意识到这是一个问题。 不适合也没有必要在现在和她纠正了。 “镜香森森,我们回去吧。”最终,毕文谦伸手摸摸工藤镜香的头顶,双手扣在她的太阳穴边,两个拇指轻轻揉揉她的眉心,再把她头上的墨镜放下来戴好,“你皱眉的样子很可爱,但是……也许,今晚你可以把这首歌唱给黎华听。” “嗯!啊……文谦,有歌谱吗?就这么……我记不牢。” 小鸡啄米般的样子,引得毕文谦莞尔。摸摸口琴,毕文谦从另一边衣兜儿里掏出了纸笔。 “我这就给你写。” 沿途返回到岛上,工藤镜香顺便介绍着岛上的风情或者说文化。据工藤镜香的说法,这一次庆祝行的地点,是剧组里大家讨论的结果,而选择江之岛的一个理由,便是因为江之岛供奉的神是弁財天,是日本的七福神之一,一个音乐和娱乐的女神。大家都没有直接对黎华明说,却有着日本人和日本人之间默契。 大约是发现了毕文谦眼中的思索,工藤镜香建议道:“文谦,你要不要去神社里看看?” “……下次吧。” 毕文谦对宗教没有特别的兴趣,或者说,他对日本的宗教没啥兴趣——就他零散所知的,日本的很多所谓的神都是舶来品,往往以来自中国的居多,甚至是由中国从其他文化圈转手而来。他很是怀疑这个所谓的弁財天的名字,怎么听怎么像是印度那边的货。 或许,将来要唱涉及日本宗教文化的歌的时候,自己会认真去了解,但显然离现在还很遥远了。 回到之前的旅馆,毕文谦遭遇了黎华愤怒的脸。 “文谦你个笨蛋!跑哪儿去了!都不和我打个招呼!” “我让工藤镜香带我去岛外面的沙滩走了走……” “怎么不和我说一声!至少也要叫边玫她们跟着你去啊!”黎华死死抓着毕文谦的双肩,脸庞泛红,眼神凶凶,“之前还和宁之说什么千金之子不坐垂堂!结果你自己就乱跑!” “我……”毕文谦很惊讶,他简直被黎华的模样吓到了,“我已经……”他本想说自己已经快十八岁了,但脑子里突然一个激灵,“黎华,我们身边,并没有我一直以来感受到的这么太平?” 工藤镜香听不懂汉语,只知道黎华面怒,不敢插言,悄悄拉着一边剧组里的人问,才约莫弄清楚了事情的逻辑。 毕文谦不见了——黎华很担心——一直找不到——黎华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于是,毕文谦被黎华狠狠地当众教训了一顿。 晚上,一起吃饭的时候,毕文谦依旧坐在黎华身边,却连大气都不出了。哪怕吃完之后,他也立即去了自己的那间房,静静地弹起吉他。 直到夜深。 直到黎华忽然走了进来。 轻轻关上门,黎华坐到床上,双手后撑着,脸上已经平静,看着一旁停了音的毕文谦,眼神流转。 “对不起。” 一声道歉,让毕文谦愣了好一会儿。 “应该是我说吧……” “该我。”黎华很认真地点头。 “……之前,你失去理智了?” 黎华沉默了几秒:“有点儿。” “你慌了?当众骂我,这不像是你会做的事情。” “……文谦,我们现在是在日本不是国内。” 四目相对,那温温的神态让毕文谦莫名地心暖。 “我是不是该为此高兴?” 黎华看着毕文谦,哼哼着笑。 笑声在房间里飘荡,飘进毕文谦心田,熏得他又醉又痒痒。 毕文谦弹起了《星之所在》。 “这首歌,工藤镜香已经和我唱过了。挺好听的。”黎华微微点头,坐直了身子,“文谦,我想在《风华正茂》里补拍一些东西,把这首歌加进去。” “啊?” “就由工藤镜香,在剧情里,在送我回国的时候,望着飞机唱出来。作为结局。” “那两张甲子园的球票怎么办呢?”毕文谦转念一想,“……你是想给工藤镜香铺路?” “工藤镜香是女2号。她几乎没有要什么片酬,却是数一数二的用心。”黎华嘴角弯着若有若无地笑容,“你不是让她好好考虑,要不要来文华公司吗?” 毕文谦大笑。 “黎华啊……好吧,咱们回国的时间是不是又要推迟了?” “那倒说不准,也许补拍很顺利,很快就完成了呢?” “那我继续安心等着。”毕文谦从衣兜儿里摸出一张纸,朝黎华递了过去,“你知道的,有很多事情我没有去留心,也没有习惯去留心。下次要是我再犯了错,你也像今天这么教训我。但你自己不要再慌了。我不在乎骂我,我担心你急火攻心,脸都有点儿红了。” 黎华一边又哼哼地笑,一边拿过纸,摊开低头看着:“这是什么?” “一首诗。虽然今天去海滩惹你担心了,但工藤镜香的确无意间开导了我。这首诗,送给你,也许,算是共勉。” 第二百八十三章 你我皆征人 “你我皆征人,相汇长江尾。意气显风华,胸怀江山美。会逢西风烈,东渡起丰碑。称量天下志,何惧雨霏霏?” 黎华慢慢把诗念了出来。 念完之后,又细细看了一会儿,突然,咯咯地笑了。 “你这手字啊……”眼看着毕文谦翻了一个白眼儿,黎华摇了摇头,把纸重新对折起来,“好嘛,嘴儿真甜。” 毕文谦憨憨地笑。 细细对视了一阵,黎华把纸放进了口袋,起身走到毕文谦面前,俯身双手撑在他肩上,几乎鼻尖儿碰着鼻尖儿。 “会逢西风烈,东渡起丰碑。文谦,我当不得这样的称赞,你也不要说这样的话,特别是回国之后。” “黎华……” 眼神交汇间,毕文谦抿紧了嘴唇。 黎华却清唱了一句:“‘东风吹,战鼓擂,现在世界上究竟谁怕谁。’”唱了,她又微微摇头道,“文谦,时代已经不同,你不想在风中,就不要说这样的话了。” 黎华的呼吸喷薄在毕文谦唇上——其实只是隐隐的感觉,或者说错觉。 毕文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灵台渐渐清明:“所以这是一首只送给你的诗。” 黎华手上不觉加了把劲儿。 “文谦……谢谢。” 看着黎华的脸在自己的眼里逐渐远离,看着她站直了,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双手按在窗沿。毕文谦忍不住道:“可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啊!” “那也该是我来虑,我来忧。”黎华望着夜空的星辰,“你……你不也说了,我是你首徒。大师姐就该管这些,管好这些。” “可你不是说那是封建糟粕么?” 黎华回头瞪了毕文谦一眼。 毕文谦不言,眼神似躲不躲。 “文谦啊……”黎华叹了一声,继续望向窗外,任凭海风吹动着发梢,“你马上就十八岁了,很多人也已经不会再当你童言无忌了。” “我一般都宅在家里的啊……” “然后就说什么‘称量天下志,何惧雨霏霏’?”黎华肯定不知道什么是键盘侠,但她回眸嗤笑的表情让毕文谦觉得被如此鄙视了,“而且,还和我共勉?我也是认真读书的,真以为我不知道称量天下说的是谁啊?” 毕文谦解释道:“那只是比喻。” “笨蛋,锋芒毕露是落不了好的。” 伦家只是觉得你真像凤傲天嘛! ——话只能藏在肚子里,毕文谦很清楚,黎华不会喜欢自己卖萌。 “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学会圆滑。反正,这样的东西,我也只会给你看。” 黎华沉默良久,最终转身往门外走:“起来,一起去跑五公里。” 第二天,吃过了早饭,黎华让边玫送毕文谦回公司,自己则风风火火地组织着剧组成员们去补拍镜头了。而毕文谦得知窦惟在录音室里之后,便自己回了宿舍,看起了报纸。 ……《风华正茂》结局大猜想? 还搞了个专题? 看着报纸上黎华在窗边温柔歌唱的剧照,毕文谦起了点儿兴趣,把好几份报纸关于电视剧的内容都看了个遍。 什么黎华会选择和进入巨人队的投手交往,因为她最承认有实力的人? 什么黎华会和工藤镜香一起考同一所大学,因为她其实喜欢的是元气又可爱的女孩子? 什么黎华谁都不会选择,因为这是电视剧,不会允许鼓励宣扬高中生的感情? 什么黎华会进入棒球的行业,因为她认识并且喜欢上了棒球的伟大…… 毕文谦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有些想笑。 电视剧不是一开始就交代清楚了么?黎华的身份是一个来自中国的交换生!交换生的结局必然是时间到了就回国好不好! 这些煞有介事长篇大论的东西,简直弱智好不好! 晚上,他把这些报纸当成笑话在告诉了一起吃饭的黎华,黎华却没有回应什么笑容。 相反,她沉默了好一会儿。 “怎么了?” 看了看毕文谦疑惑的脸,黎华摇头笑笑:“没事儿,我只在思考。思考……我该在电视剧里把自己作为自己,还是作为到日本留学的中国人的缩影。” “这有什么区别?” 毕文谦刚把话问出来,自己就大约想到了什么。瞧着他脸色的变化,黎华苦笑着叹了一口气。 “也许你也想到了。这些年,有不少人出国了,想方设法留在国外……这不在少数……好吧,从统计数据看,这是反而是多数。”黎华伸着筷子,指着眼前的餐盘,“在一些人眼里,能够天天吃上桔梗家的牛肉饭,就比在国内月月计较粮票的日子幸福多了。东京的日常生活设施、基础建设,比国内任何一个城市都好了太多……” 黎华似乎不愿意把话再说下去,那低沉的声音有咬牙切齿的感觉。 “日本又不只是东京,东京又不只是世谷田。再说了,离乡漂泊的家伙,有几个真的落得了好的?” 毕文谦撇嘴的模样逗得黎华生了一丝笑容,她不禁又叹了一口气:“文谦,要是那些人能有你这样的心思,该多好……” “我可懒得和那些丢了膝盖骨的人比。”毕文谦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90后,也是在新闻中听说过这个年代某些人的尿性——公派出国之后,招呼不打一声就和国家玩儿消失,等老来没了工作也没了退休金,活不下去了,又以没有在国内原单位正式离职为由,要求国家给他退休工资——在他穿越之前就不要脸得闪瞎过他的氪金狗眼。 毕文谦很有充满优越感地来一句“这个时代的知识分子究竟是怎么教育出来的”的地图炮的欲望,但看着黎华忧忧的表情,终于还是化作了腹诽。 “鄙视解决不了问题。”黎华终究还是从毕文谦的眼睛里看出了他的情绪,“你不是说‘你我皆征人’吗?任重而道远,耍不得小脾气。” 毕文谦撅了撅嘴,低头扒饭。 “……文谦,你给个建议吧——在剧情里,如果我选择按期回国,可以塑造一个重心于国家的形象;但这并不是大多数在日中国人的实际选择,很可能让一些人觉得不真实。而如果我拍成了留在日本的结局,很可能会被日本的观众更喜欢……” “你就不能让电视剧在这个选择来临之前结尾吗?” 黎华紧捏着筷子,咬了咬嘴唇:“……我不甘心呀!” 那样子让毕文谦一下子心疼了。 静静吃完饭,毕文谦主动收拾起来,在从黎华手里拿过筷子的时候,忽然捉住了她的手指。 “对于日本人来说,在日中国人有不少,但黎华,只有一个。她们喜欢的,向往的,崇拜的,究竟是什么,我想,那是不言而喻的。”毕文谦目光炯炯地看着黎华,“拍作品追求真实是应该的。但是,贵在真实,”说着,他竖起了左手食指,然后又把食指和中指弯曲着在饭桌上敲了敲,仿佛下跪的样子,“绝不是跪在真实。” 第二百八十四章 归国 黎华最终选择了顺心的结局。 当一切不再犹豫,黎华没有等大结局正式播出,便和毕文谦一起飞往了京城。 飞机在蓝天上翱翔,毕文谦依然坐在喜欢的靠窗的位置,窗外的视野里的那一轮太阳把下面的云朵照得像是茫茫的羊毛地毯。黎华坐在他身边,微微仰躺,墨镜当成压发,闭着眼睛戴着耳塞,Disman随身听搁在腹前。 “师父,我觉得,窦惟值得签下来。” 不知反复听了多久的歌,黎华摁下了暂停键,忽然拉了拉毕文谦的手,把他的视线从窗外拉了回来。 “……那是当然。”毕文谦对这个论断丝毫不奇怪,但他仍然有些吃惊,“不过……这好像是你第一次在音乐方面主动对我建议。” “窦惟的声音和你很不一样,很厚实,一点儿也不像他那腼腆的性子。这首《我热恋的故乡》,他比公司里录过小样的几个歌手都唱得更好。”黎华认真地点点头,“这就是摇滚的该有的唱法吗?相比《不认输》,他天生的条件好像比我好啊!” 窦惟……腼腆……这一定是错觉吧…… “腼腆?你和他聊过?” “没。但在公司里打过几次照面。他很有礼貌,但不大主动开口说话。” 毕文谦看了看黎华肚子上的索尼唱机,那里面是窦惟录的小样。说是小样,其实和成品差不多。大约是自己给宁之的交代,并且窦惟也谈不上什么录歌的经验,他只是追求精益求精而已——据宁之的说法,请来给他伴奏的日本乐手,虽然听不懂汉语,但也了解过翻译之后的歌词,他们很欣赏窦惟的演唱,以至于窦惟在一遍遍要求再来一遍的时候,并没有流露出反对或者不耐的意思。而录出来的小样,或者说唱片,比国内大多数正式出版的质量好得多。 当黎华还在忙碌于电视剧结尾的时候,毕文谦就已经听过了窦惟交出的答卷。 对于这一份上辈子不曾有过的事物,毕文谦听的时候,怀着复杂的情绪。期待,忐忑,审视,苛求……不一而足。 窦惟的演唱并不完美——或许是因为作为穿越者,毕文谦知道窦惟“曾经”到达过的高度,即使此刻的窦惟还是一个比自己还小一点儿的少年,他也没有降低自己的要求——比对公司里其他歌手更高的要求。 所以,毕文谦和黎华回国,却把窦惟留在了日本正式录歌,录到知道他自己满意之后再回国,并且,签约金将和录出来的效果挂钩。 “其实,他的基本功还是需要磨砺。不过,能够唱出自古以来秦汉儿郎的一点儿无畏而乐观的神气,这是张静林她们做不到,甚至不明白的。” 毕文谦并没有在黎华面前过多赞美窦惟。他甚至有些担心,担心在这个三观还没有真正定型或者说正在定型的年龄,早来了几年的赞誉会不会导致窦惟将来的轨迹出现了不好的偏离。 特别是在夏林有过军训的经历之后,特别是在艾静向自己讨要书看之后。无论是夏林那略有点儿军体拳的架势的拳头擂在自己胸口的感觉,还是艾静在深夜窗边的台灯下拳头撑着颧骨专注看书的模样,都让毕文谦感觉到了人生轨迹线微微偏离的迹象。 而现在,窦惟明显走上了不同的轨道。 或者说,现在的问题不是签不签窦惟,而是——“黎华,你觉得,窦惟作为一个偶像歌手的话……” “偶像?就他?”黎华讶然,“就他那模样儿,头发蓄得快像女孩子了,戴着眼镜……” 毕文谦忽然起了同病相怜的感觉。 “这……也没什么吧?长得清秀也不是错吧?” “你也清秀啊,我有说过你什么吗?但他留那么长的头发……”黎华一边反驳着,似乎一边在脑补什么,终于摇起头来,“他当偶像歌手?鼓励男孩子都学那阴柔气啊?” 毕文谦简直无言以对。 犹豫了一会儿,他才说起道听途说的看法:“……虽然我也没见到过,可是宁之在汇报的时候说……窦惟挺幽默的,而且很有主见的样子,甚至,有点儿喜欢恶作剧?毕竟我让宁之协调他这段时间录歌的周边工作,他们之间交流更多一些,她的感观应该比我们更真实一点儿……吧?” 黎华的中指在扶手上轻轻敲了起来。 “那他真实的性情是怎样的,得考察一下。这样吧,等下了飞机,我叫宁之写一份书面报告回来。 ” “……你是不是还要政审一回啊?” “那是必须的。”黎华丝毫没听出毕文谦话里的残念,反而理所当然地点头,“偶像歌手的选择和培养都是值得重视的事情,虽然不会因为政审的结果而影响什么的,但政审本身,是很有必要的。” 毕文谦越发觉得偶像歌手这个词汇,黎华的理解和自己的理解画风差异……有点儿大。 不过,考虑到自己在国内、黎华在日本的表现和效果,他又无法去纠正什么。或者说,他已经不知道究竟哪一种定义或者标准才是更正确的了。 “那……你为什么要反对呢?” “反对?我没有反对啊!”黎华愣了一下,旋即摇头纠正道,“你才是经理,我怎么可能越俎代庖?我只是说说从一个普通人的角度的看法。” “你不喜欢窦惟那样子?” “我又不以貌取人。可我都没和窦惟说过话,我现在对他的印象,只有我看到的模样,和我听到的声音。这两样差别又那么大。”黎华白了毕文谦一眼,“我是觉得,人,还是骨子里阳刚一些比较好。至少,在社会风气上,应该这样。”说着,她低头指指肚子上的唱机,“如果他的性情真的和他唱出来的气质差不多,我倒挺赞同签他当偶像歌手……对了,真要这么签的话,签约金多少比较适合?” 黎华跳跃的思维让毕文谦纠结了一阵。 “和夏林一样吧!不过,这只是偶像歌手约,除此之外,作为乐手,另签一个合约。” 黎华盯着毕文谦看了一会儿:“你是怕夏林不高兴?” “有吗?”毕文谦转眼望向了窗外,看那云端之上。 黎华看着他,俄而忽然哼哼地笑了,继续听起了窦惟唱的《我热恋的故乡》。 下飞机的时候,黎华拉着边玫的手,说了不少感谢的话,才挥手道别。似乎,她很希望边玫在学校毕业之后重新过来。 毕文谦在一旁看着,难得一见的黎华絮叨的样子,很有些想笑。直到边玫终于先走了,他才伸手肘捅捅黎华胳膊。 “你把张晓霞留在了日本是有什么想法?” “边玫还在读书,张晓霞是转业军人,性质不一样。” “仅仅如此?” “你觉得呢?”黎华没有正面回答,伸手指着机场出口,拉着行李箱迈步走去,“走吧!公司新来的军代表,也该正式认识一下了。” “这么急?” “毕竟时不待我啊!”看着京城的街,黎华忽然右手朝天慢慢招摇了一下,偏头对毕文谦问道,“文谦,你说,这里要赶上东京,需要多久?” “我不是说了吗?最多三十年。”毕文谦微笑道,“当时你还挺高兴的,说你能在退休的时候看到。” “三十年啊!”黎华的手顺势往下,搭在毕文谦肩上,墨镜隔住了她的眼神,但口吻里的怅然却是分明,“我相信你。但想要其他人也相信,任重而道远啊!” “我知道,所以我要你和我一起回国。”毕文谦笔挺着脊背,“你征服了日本虽然我觉得事情本身倒没什么大不了的,但这会让你的意见对某些人更好使……真是令人无可奈何地残念,总觉得像是曲线救国的尴尬。” 黎华咯咯地笑:“什么曲线救国,都和你说过了,不要用那么晦气的词儿。” “你信不信,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不少座谈会报告会什么的请你?”毕文谦想像着某些人和事的尿性。 “我才懒得理会那种事情。”走到街边,黎华似乎在考虑是去坐公交车还是计程车,突然,她想到了什么,回头朝毕文谦笑,“……对了,明天,我就去陈老爷子家,交学费。你要不要一起去?好久没自己做菜了,也不知手艺有没有回潮……文谦,扬州狮子头,吃过没?” 正文 前三卷结语 也许含有剧透,不喜者勿看。 剧情展开到现在,算是进入了轨道,或者说主角,以及主角身边的利益相关者完成了基本的原始积累。 有人说这是一本批着音乐皮的膜法文。其实,如文中说的那样,流行音乐,作为一个深入社会的第三产业行业,既有利益的瓜葛,又是以工业技术为基础,提炼并表达着整个社会的生活与思考,它不可能是一朵不沾土的白莲花,不可能脱离历史进程而独立封闭的演化——一切社会问题最终都会以经济问题直观表现,同时又受政治的指导和影响——流行音乐只是文化产业里的一块,没什么例外。 主角是一个有着数学思想的音乐人,并且因为写论文而收集学习过很多资料,无论是模糊数学的理论,还是冷战以来的政治、历史进程。主角很聪明也很有理想,(愚蠢而没有目标的人即使穿越了也不过是东一榔头西一棒的暴发户,甚至很早就GG了),但他毕竟穿越之前只是一个20岁出头的90后。在网络咨讯发达的今天,愿意去学习并且有渠道的年轻人,其见识可以是以前时代的人难以想象的。作为从结果倒推缘由的穿越者,主角的言论在80年代中期的中国振聋发聩并不奇怪。 没错,那时候的中国正处于一个神奇的年代。 钱学森秉承科学的态度研究生命科学,整个社会却发酵着神秘学般的扩大化风潮,甚至国家领导人身边的人伙同江湖骗子欺骗首长。 王岐山为案例的普通大学生能够走进中南海和国家领导人讨论国家大事提出看法和建议。 价格双轨制超出部分彻底按市场价出售,官倒的土壤正式形成。 整个社会从上到下都处于思想精分的状态,既对自身价值实现也对国家未来走向充满了迷茫,不同路线的少数坚定者斗而不破却异常激烈。 …… 在这样的社会氛围下,一个格外“天才”的主角并不至于引人格外的遐想以至于出现什么危险。特别是主角能够带来利益,又一再强调并表现着对金钱和政治都没有个人欲望的时候。 真要说危险,除了在战场上之外,倒是生于安乐的主角独自出门时说不定遭遇车匪路霸——主角只听说过严打,却对为什么这个时代会出现严打只有着理论的分析,没有过直观的感受。 在一个没有强奸配角甚至世界的智商的世界,世界不会以主角为核心转移。或者说,仅仅头一次穿越的主角并不是什么算无遗策的非人,他一切的努力都会产生蝴蝶效应,但变化的结果却往往和其初衷有异有同。就像主角不止一次分析和表达过他对冷战的见解——道理是相同的道理,但中国的60后以及更老的人们,他们的选择却决不会和主角相同——冷战对主角是历史,甚至可以在分析之后付之一笑;对80年代的人却是进行时,千钧之重,如芒在背。 而具体到主角个人,作为一个只谈过一场失败的恋爱的90后,他对于男女之防远不如80年代中国的主流氛围那么保守,但作为一个对爱情还存在美好期望的家伙,倒还不是渣男,至少目前不可能是。天才的光环以及未成年的身份让周围的人对他无心的行为多了许多宽容,但这不可能永远如此,在将来必然会形成冲突——究竟是社会观念影响主角,还是主角影响社会观念,或者……相互影响。 没错,随着主角的声誉渐隆,他是会影响整个时代的。就像文中黎华的个人气质改变了日本人关于偶像歌手的历史进程,一个90后中国年轻人的心气,在80年代的中国,一样,如同天外飞仙。 最终,他将改变世界。 虽然改变的结果会和他的初衷大相径庭。 这是一本以中国流行音乐行业发展和主角个人唱功的磨砺为主线的小说(虽然目前为止主角还处于练习基本功的阶段),流行音乐是反映社会和时代风貌的音乐,当穿越者改变了世界线,甚至让世界格局产生重大异化之后,整个世界的流行音乐作品必然会和现实非常不同。所以,当主角的影响力越大,世界线改变越多,时间展开越久,主角抄歌反而越不容易出现问题。 比如,随便举个例子:到了1996年了,主角突然发现,“怎么还没有《大话西游》?”然后经过调查,因为他的便衣渡香江的脑洞,香港整个社会已然不同,周星驰等人根本就没拍这电影。于是主角写了《一生所爱》,甚至自己牵头,挥舞支票本儿把原班人马拉到一起,把这电影“补拍”出来。 不过,正文倒不一定会那么去写。因为主角是90后,他不见得有着和某些80后一样的情怀。 对了,虽然正文写得比较隐晦,但还是强调一下吧:感情线什么的虽然存在,但大多数女角色都不是弱智花瓶,她们不仅有智商,在主角的潜移默化下,她们也有着或者将有着自身的三观和政治立场。 所以,感情是美好的,但这不是霸道总裁和宫斗文。将来主角和配角因为不同立场分道扬镳甚至相爱相杀也说不定~~ 嘛,以咱的脑洞来说,相爱相杀这种已经俗套的桥段,应该不会上演。何况一本音乐文,相杀什么的,委实惊悚了一些。 总之,这是一本有很多留白的小说,有着一个合理党的内在逻辑。不带脑子看,可以看到表世界;带着脑子看,知道或者查过一些梗,可以看到里世界。 不过,仅仅如此吗?~~ 穿越是一件很科幻的事情,虽然本文的主线必然是一个热爱音乐的穿越者的一生奋斗,行文本身不会猎奇崩坏,但在主线的背后——如文中某章提过的:穿越者究竟会穿越多少次? 所以……那只猫不是为了凑字数而出现的。 也许大家可以看看某坑王之王的《LEVEL_E》? 提示就这么多,不明白更好。 敬请大家期待接下来主角和他那疑似凤傲天的徒弟试图大展拳脚吧! 试图~ 如作品相关里的对联—— 君行早,鸿图如画,指染颜色几分。欲挥洒,眉目江山斑斓,红蓝左右几倾轧,黑白晨昏未分明。 我来迟,梦悉沉浮,漫漫润物授渔。斩私念,芸芸浪起影从,他日山花燎胜火,喜历人猿相揖别。 第五卷 第二百八十五章 新人 毕文谦吃过狮子头,却当真没吃过扬州狮子头,至少,没吃过地道的。本不在意饮食的他,忽然很想吃黎华亲手做的东西,以至于在计程车上,傻笑着YY了很久。 黎华瞧在眼里,眉开眼笑着,没有去打搅他。 直到下车,黎华站在路口,指着胡同深处,回头朝毕文谦笑:“文谦,我这回回公司了,你可得坐自己的位置了。听说,你老是坐我那边……嗯?怎么了?” 毕文谦默默从怀里摸出一个对折过的信封,拉起黎华的手,塞了过去。 “没什么,《风华正茂》终于拍完了,我也该遵守承诺了。” 那肃穆的表情让黎华一愣:“什么?” “入党申请书。”毕文谦捉着黎华的指头,让她把信封拿好,然后双手把她的手握紧,提起了被他有意无意几乎忘记的事情,“记住,我交给的是黎华,而不是文华公司的党委书记。” “文谦……” “你叫过我‘亲爱的师父’,我也希望叫你‘亲爱的徒弟’。很希望,非常希望,梦寐以求。但现在,话出不了口。”从初识到现在,已经一年多了,和黎华四目相对,已经从需要微微抬头,到平视,再到微微低头了。终于,毕文谦放开了手,“‘与其誉尧而非桀也,不如两忘而化其道’。然而,我既没有庄子的境界,也没有出世的打算,显然,你也没有。也许……我只求相濡以沫,聚水成涓。” 黎华看着毕文谦,沉默了一阵,忽然收好信封,转过身,背着手,缓缓往胡同里走,留给他背影。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 毕文谦静静站了一会儿,脸上渐渐浮现出笑容,左右手各拖着自己和黎华的行李箱,快步追了上去。终于,在公司的四合院门口和准备进门的黎华重新并了肩。 看看她的侧脸,又顺着她的视线,毕文谦看向了院子中央的大槐树,新枝绿叶,生机盎然。 “一诺千金重。” “哈哈!” 黎华从毕文谦手里拿过行李箱,顺势在他耳边轻语一声:“法不传六耳。”言罢,率先进了院子。 随着蒋卫国的一声高呼,“两个经理回来了”,陆衍和刘三剑率先从西厢房跑了出来。 跟在她们身后的,还有几个毕文谦不认识的年轻男女。 “经理!” “黎经理!” 刘三剑和陆衍分别站定在毕文谦和黎华面前。 毕文谦看着后面的人,有些愣神。黎华倒含着笑拍拍陆衍那瘦弱的肩头:“陆衍啊!好久不见了!我出去那么久,辛苦你了!” 陆衍小脸上洋溢着笑,竟有些毕文谦没见过的憨憨的味道:“不辛苦!” “谁说的?文谦不必操心日常的琐屑工作,身体也越来越正常了,不是你后勤做得好吗?” 正常……毕文谦脸上尴尬了一瞬。好吧……才入京城的时候,自己的确像是个病秧子,还真是对不起人了。 “我是秘书嘛!” 相互点点头,黎华转而看向了刘三剑,朝她伸出了手。 “你就是刘三剑吧?王京云离开公司之后,主要都是你在负责,公司井井有条,是你和陆衍的功劳。” “黎副经理谬赞了。”刘三剑一边和黎华握手,一边微笑着点头,身材高大的她有些居高临下的感觉,“公司规模越来越大,说井井有条,也是我自作主张招了一些人进来。” “正好,介绍介绍?” 顺着黎华的意思,刘三剑侧身让过两步,朝身后的人一一虚指起来。 “这是傅明轩,轩辕的轩。津门人。”右起第一个是个矮个儿的男人,一副玻璃眼镜下是一丝不苟的脸,“他哥哥为了掩护战友撤退,独自和敌人周旋了六天五夜,最终在今年元旦那天,牺牲了。他家只有两个儿子,出于家庭的希望,春节过后安排了他转业。于是,经过王京云审核,招了傅明轩进公司,作为办事员。” “毕经理好!黎副经理好!”傅明轩对着投来的视线,敬了一个军礼。 “这是乐正雨,小雨,春雨的雨。京城人。”第二个是个烫着波浪头的女孩,眼睛直盯着毕文谦,嘴角挂着浅浅的笑容,“她即将从京城广播学院毕业。她也很喜欢经理的歌,经理去年在节目里的发言,给了她很大的震撼。经理说过,宣传偶像歌手要办杂志,王京云和我又想了想,觉得杂志是不错,但毕竟成本和周期都不够便捷。所以,也许可以在条件成熟的时候,办一个广播电台。正好小雨的专业对口,成绩也很不错,就把她招了进来,暂时也是办事员。” “毕文谦……啊不,经理!你好!黎副经理也好!”乐正雨一开口倒是字正腔圆,但那激动的情绪一下就破坏了之前保持的淡定。 “这是韦三斗,自称才高三斗。锦州人。”第三个是个留着长头发的男子,一点儿没修干净的胡渣子,站得不像傅明轩那么端正,目光也在毕文谦和黎华之间徘徊着,“他本来是在北京青年轻音乐团,弹电子琴的。林烨和李灵玉录的磁带,电子琴的伴奏很多,我和王京云商量了一下,就招了一个乐手进来。” “黎副经理!毕经理!那天你们在电视台彩排,我听了你们唱的《荷塘月色》!”韦三斗的一边说,低垂的手一边轻轻握着拳头。 “这是胡悦,喜悦的悦。羊城人。”第四个是个白衬衫外面罩着灰毛衣的女人,甚至比陆衍还要矮上一些,偏黑的皮肤,齐颈的头发,硬朗的五官,要不是胸前微微的不平,倒更像是半大的男孩子……即使如此,也不过是比一马平川的宁之好上那么一点儿,约莫是在场人里最年长的了——除了没有扎进堆里的蒋卫国,“她是会计,我姐姐在南方认识的,经过姐姐推荐,来了公司。” “毕经理好,黎副经理好。”胡悦微微点着头,反应算是几个人里最淡定的了。 “因为知道你们大概这时候回来,我就把他们叫在了办公室集合等着的。”介绍过了,刘三剑重新正对向黎华,“王京云在离开之前,在全国各地不少地方都安排了人员负责当地的销售渠道,相应的档案资料,我已经放在经理办公室了。”说着,她把目光转向了毕文谦,“经理,你要不要说点儿什么?” 本保持着沉默的毕文谦沉吟了几秒:“我……就不搞那种形式主义了。”说着,他拍了拍手——从黎华那儿学来的动作,“大家本该干嘛就干嘛吧!以后在工作中自然会渐渐了解。刘三剑,你先到办公室等一会儿,我和黎华把行李箱放好,稍微休息一下就过来。” 一言以决之后,大家便各自散了。毕文谦拖着行李箱进了正房,自己的房间。 几个月不在,并没有灰尘。 粗浅安顿之后,毕文谦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去找黎华,却不见人。 “黎华?” “这边。” 声音从后院传来。 循声而去,却见黎华背对着自己,站在已经破土多时的樱花树苗前,小虎蹲在树根旁,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猫耳朵尖立着微微而动,一副好奇的模样。 “这就是陆衍种的樱花树吧?树苗都长这么高了。当初我还看着陆衍弄的来着。” “是长得不错。”黎华回头笑了笑,指着小虎问道,“这猫就是陆衍弄回来的那只?看上去很聪明嘛!” 毕文谦抽抽鼻子:“我至今都没摸到过它。” “哈哈!” 毕文谦看着黎华的笑,自己却沉默起来。 黎华朝小虎勾勾手,小虎喵喵地叫了两声,却没有上前,反而转身往墙角小跑去了。 “的确很聪明。好啦,文谦,一起去办公室吧!” 擦肩而过,毕文谦拉住了黎华的手。 “文谦?” “黎华,你在申城送我上火车那天给我讲的故事,我到现在都不太明白。”毕文谦低垂着目光,“不过,我是支持你的。” [注,本章诗词,贺铸《六州歌头》] 第二百八十六章 刘三剑的汇报(一) 经理办公室里,陈设已然改变。 原本,黎华的座位斜对着门,毕文谦在她对面,而因为黎华几乎总是在公司外面办事,压根儿就没认真在办公室里待过,她的座位往往被毕文谦给“鸠占鹊巢”了。而或许是因为她的回国,刘三剑让人把办公桌横放,靠着里墙,黎华的位置朝着窗,背后是档案柜。 刘三剑端端正正坐在靠外墙的长沙发正中,手里握着笔记本儿。办公桌上垒着两叠资料,用红木龙凤镇纸一右一左压着,正中间放着一个圆盘,倒扣着几个玻璃杯。 随着一丝讶然,黎华默默瞥了刘三剑一眼,旋即安坐;毕文谦上下左右打量了几秒,又看看黎华,才把门关上,也走过去坐好,把还没喝完的杯子放在资料旁。 “过年之后,国内的事情……刘三剑,你把你觉得应该告诉我的事情,都分别说说吧。” 刘三剑朝毕文谦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又看了一眼黎华,低头翻开了笔记本。 “第一个,王京云根据你的指示,在三里屯买房子,王京云是按照商品房作为价格参照,出的是四百元一平米的价。这是全国商品房的平均价位,比京城的低一些,但三里屯的房子能卖出商品房的价格……现在已经不是我们想买,而是附近的人打听着要卖了。买了之后,由公司向国土部申报了,以50%的交易价缴纳了土地收益金,作为文华公司的划拨地。王京云去了流行音乐司之后,这件事由我继续负责。目前,我们已经买下了周围不少地方了。不过,三里屯毕竟有好几平方公里,且不说像工人体育场那样的地方,单是所有的住家房子,也不是公司现在的资金能买完的。经理,你如果坚持这个计划,可能需要比较长的时间才能做到了。而且,我暂时也不知道这些房子买来之后的用途,所以,虽然买了,我还是让原来的住户们还住着,只要今年上半年之前搬走就可以了。” 刘三剑一开口就轻描淡写的扔了个“炸弹”。 毕文谦微微张着嘴,盘算着单是这些地在几十年后会是怎样的价值——倒不是他财迷,而是10年代京城的三环以内的房价实在太让人印象深刻了! 黎华看着毕文谦的表情,以为他是不太明白而发愣,于是看着刘三剑,开口解释给毕文谦听。 “商品房的价格从住户手里买房子,然后缴50%的土地收益金。王京云也是财大气粗啊!大概,他是为了作为划拨地,免得将来有人说闲话吧?可即使这么做了,要说闲话的人,总是能说出闲话的……” “不,王京云做得不错。”毕文谦总算心算出来了点儿眉目了,“黎华,不知道你有没有留意过东京现在的地价?” “大概知道一点儿,几十平米的房子能卖上百万美元的价格。即使是关西那边,繁华的地方,一百平米的房子也差不多要卖50万美元以上。”黎华摇着头,“但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啊,你可别是想咱们把东京的公司搬家赚价差吧?世谷田区的房子卖了可不好买!而且,我们那是合资公司,这种事情肯定要和人家商量,很麻烦……” 看着黎华越说越远,毕文谦不禁笑了起来。 “不,不是你想的方向。东京的分公司那地方不错,我们一唱片公司也犯不着去搞房地产,我不早就说过了吗?分公司那边赚的钱,眼下全部在东京买成股票就好。” “那你……”黎华眨眨眼睛,不太明白了。 “黎华,你有没想过,当有一天,中国的渐渐发展得超越了而今的日本之后,中国的房地产会是什么样子?” 毕文谦没有办法把自己上辈子的见识说出来,作为一个普通的年轻人,他也没有深入了解过房地产里的门道以及成因。不过,黎华还是看出了他嘴角那一点儿解嘲的味道。 “……文谦,你是觉得,几十年后,中国的房价会像现在的日本?” “中国和日本不同,中国毕竟那么大。不过,作为一线城市的话,人口的集中趋势是必然的。但一个城市无论怎么发展、扩建,最中心的土地始终是固定的。而所谓衣食住行,住,是普通人生活的刚性需求。那么,在市场经济的模式下,你觉得,最终会走向什么结果?” 黎华思考起来。沙发上的刘三剑也皱起了眉头。 “经理……你是说,房价会越来越贵,直到有足够多的人买不起?”刘三剑的声音有一丝颤抖。 “如果中国越发达,京城的房价就会越贵。”黎华的中指在那叠资料上慢慢敲着,“可是,我们中国毕竟是社会主义国家啊!” “三线建设时期那一代人甘愿为了祖国的利益一辈子待带山沟沟里。紧接着上山下乡的那一代知识青年,却为了返城而闹出群体性事件。这都是在提倡市场经济之前的事情。人不是天生就有良好的精神素质,在做不到普及精英教育的时代,我们不可能幻想大多数群众不向往城市、大城市里的相对更好生活环境。”毕文谦叹了一口气,“黎华,你总不可能觉得,在提倡让一部分地区先富起来的指导思想下,国家会始终维持着介绍信之类的体系,把不同地区的人束缚在各自的家乡吧?” 黎华再度陷入了沉思。 直到同样在思考的刘三剑出声:“经理……” 却被毕文谦摆手打断了。 “这些事情,无论是在东京还是京城,我们一个唱片公司都没有必要过于在乎。我之前说想要买下整个三里屯,不是为了将来待价而沽,而是真的有用处。越早买地,其实是越便宜的。虽然听你们的口气,王京云好像是花了冤枉钱,但连你们都没有说他做错了。无论他有什么经济问题之外的考量,我都是赞同的。” “经理……” “好了,刘三剑,说下一件事情吧!” 刘三剑抿了抿嘴,低头翻了一页。 “最近公安部换部长了,新任的王部长之前是浙省的书记,当时他就提出过……”刘三剑瞄了一眼黎华,“……‘不断破满,勇于唯实,大胆创新’的工作思路,在思想上很跟得上改革开放的步伐。他对经理你提出的由公安部牵头,坚决打击境内外流行音乐制品盗版,维护相关商品流通的规划……很感兴趣。大概会作为任上的一个重点来抓。” 黎华静静盯着毕文谦,目光如炬。 这眼光让毕文谦有些不好受。 “……黎华,是有这么一个规划。你去日本之后,我就和万鹏提过。当时我本觉得你只身在外,会很辛苦,不想拿太多国内的事情让你分心。何况那不过是一个规划,还很遥远。万鹏也觉得不适合过早和你提。”毕文谦重新把杯子抱在嘴前,“我真没料过,王京云能够这么快让规划有了眉目。” 听着毕文谦仿佛认错的口吻,看着他把脸藏在玻璃杯后面,黎华盯了他许久,终于深吸了一口气。 “文谦啊……你要是那么想,也算是好事儿。好吧,这件事我会找时间好好向刘三剑了解。”等毕文谦放下杯子,黎华偏头看向了刘三剑,“刘三剑,说下一件事情吧。” 刘三剑看向毕文谦,忽然叹了一口气。手里的笔记本又翻过了一页。 第二百八十七章 刘三剑的汇报(二) “关于经理你年前在音协会议上提出的举办《中国流行音乐联赛》的事情,音协已经后续召开过几次会议了。”刘三剑顿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一只钢笔,用二、三指夹着,“目前已经有了许多进展。联赛将定在5月31号端午节开赛。由中央电视台和中唱公司联合承办,在中国剧院进行。赛制是每三周一轮比赛,一共10轮,这是因为今年的时间已经比较紧了,而且是第一次举办,摸着石头过河。原则上,还是一个月一轮比较好。每轮比赛定在星期天晚上7点35到11点整,在中央一台新闻联播之后开始直播,下一周星期天晚上重播。另外,直播之后,各地方电视台、广播电台,经过授权之后也可以自行决定在申报之后重播。参赛队伍的出场顺序由抽签决定,每支队伍有10分钟的表演时间,每两支队伍之间有5分钟串场和广告时间。排除开场和结束,足够十支队伍表演。” 说到这里,刘三剑忽然咬了咬牙。 毕文谦有些奇怪:“怎么了?” “经理,现在的计划是可以有十支队伍参加,但现在酝酿的方案里,有十五支参赛队伍。最终由那些队伍参赛,音协那边,希望充分听取你的意见。” 又是充分听取……即使刘三剑不下这个重音,毕文谦也不禁回想起几个月前万鹏和王京云在这里和自己商量时的景象。 黎华哼哼地笑了一声:“那么,候选的是哪十五个单位?” 刘三剑低头一个个慢慢念道:“总政文工团、空政文工团、海政文工团、二炮文工团、武警文工团、中央歌舞团、中国东方歌舞团、中央民族歌舞团、中国煤矿文工团、中央乐团、中国轻音乐团、申城轻音乐团、文华公司、华星唱片公司、滚石唱片公司。” 黎华眯着眼睛一时不语,倒是毕文谦吓了一跳。 “滚石?” “滚石是湾湾那边的唱片公司。”刘三剑解释着,依然低着头盯着手里的笔记本,“音协鉴于你当初在青歌赛筹备时的建议,这次也给香港的华星唱片公司,湾湾的滚石唱片公司发出了邀请。它们分别是香港和湾湾本地开创的唱片公司,前者是香港TVB电视台的附属机构,后者由湾湾段氏兄弟创办。不过……目前只有华星那边回应有些积极。” “哦?滚石还看不上?”毕文谦有些好奇,又有些隐隐发笑。 “倒不是滚石看不上,而是湾湾政府不允许他们参赛。”刘三剑忽然怪笑了起来,那声音,既解气又怨气,“经理,你写的《牵手》,在湾湾那边已经被以戡乱总动员为由给禁了!” 毕文谦脸上大写了一个囧字:“啊?” “不过,根据民间的消息,《牵手》在湾湾那边还是有不少人喜欢的。” 毕文谦简直无言以对。 黎华瞧着他的表情,也不禁笑了笑,也开了口。 “文谦,咱们这边也有什么‘白天听老邓,晚上听小邓’的说法,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不是,黎华……好吧,算了……禁就禁吧……”毕文谦又在不经意间体会着穿越者的“烦恼”,终于喃喃自语了一句,“炮党也就那尿性。” “你说的什么?” “没什么……你先继续说。” 黎华看了看毕文谦依旧残念的脸,又偏头看了看欲言又止的刘三剑:“中国剧院是归属总政的,所以,总政文工团不可能刷下去。既然滚石公司不能来,那么如果华星公司愿意来,出于大局的考虑,也不适合刷下去。这个联赛是让夏林打响知名度的好舞台,我们文华公司自己也没必要去搞什么高风亮节。王坤才上任流行音乐管理司司长,东方歌舞团是她的老单位,即使要刷下去,这个口只适合由她来开。剩下的,空政、海政、二炮、武警,都是不同军种的文工团,就算要刷,也不可能全部刷下去,而只刷一部分,即使有明面上说得过去的理由,始终也是得罪人的事情。如果这些都不刷,那就只剩下两个名额了。” 黎华没有把话说尽,毕文谦却大抵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偏头看着刘三剑的眼睛,那里面有着犹豫、不甘、气恼,又有着希望、期待、信任。 思考良久,毕文谦突然问了不相关的问题:“我听说……夏林妈是在煤矿文工团?” “现在不止夏林妈,连孙阿姨也在里面。” “那煤矿文工团这次就不参赛了吧!” “经理……”刘三剑下意识地唤了一声,然后低头拔开钢笔帽,在笔记本上拉了一划。 毕文谦看着刘三剑的右手,沉默了几秒:“……中央乐团是个什么情况?” “中央乐团是文化部直属的国家级音乐表演团。” “‘国家队’啊……” 毕文谦叹了一声,虽然刘三剑有些故意答非所问的味道,但也可以说她回答得很到位了。毕竟,音乐联赛不同于体育比赛,并没有完全意义上一览众山小的“国家队”。某种意义上说,在这些候选队伍里,“国家队”老多了。 “这样吧……这一届比赛,空政、海政、二炮、武警四个单位组成一支联合队伍参赛,如果她们的比赛里的表现能够证明这个联合队伍影响了比赛的平衡性,那么在下个赛季起,她们就分别单独参赛。” “嗯……”刘三剑琢磨了一下,微微点头应了一声,钢笔在笔记本上写了点儿什么。 黎华忽然说:“文谦,你的想法不一定能够实现。” “我知道,充分听取意见嘛!所以我会这么说。”毕文谦的脸不再是囧字,取而代之的是冷漠,万鹏见过的冷漠,“既然有中央歌舞团参赛了,那么中央民族歌舞团就没有必要在第一届参赛了。” “文谦……” “总政文工团、四大军种联合文工团、中央歌舞团、中国东方歌舞团、中央乐团、中国轻音乐团、申城轻音乐团、文华公司、华星唱片公司。九支队伍。再加上湾湾那边,如果有音乐人出于自愿的原则,可以以个人名义参赛,一起积分。无论最终有没有人参加,都以中国湾湾省的名义计分。齐活儿!” 冷漠的口吻下,话说得干脆利落。 刘三剑抬起头,闪亮着眼睛:“明白了!” 黎华默默看着刘三剑眼里的那一丝热切,转而看向窗外的大槐树,绿意盎然。 以及……一只仿佛随风微微摇摆的猫尾巴。 第二百八十八章 刘三剑的汇报(三) “其实,无论第一届比赛选择了哪十个单位,僧多粥少的局面是不可能改变的。这就涉及到一个问题——那些编制不在参赛单位的从业者,该如何处理?虽说是摸着石头过河,但摸哪几块石头,人都有自己的心思。” 毕文谦慢慢喝了一口水,和黎华对视了一下,又看向了刘三剑:“刘三剑,这个问题,音协有过讨论吗?” 刘三剑迅速点头道:“有。音协研究之后,决定暂行借调的办法。” “借调?” 这貌似是一个很有中国特色也颇有时代特色的词汇,毕文谦有些疑惑地看着刘三剑,等着她具体解释。 “是的,借调。非参赛队伍的人,可以以借调的名义暂时加入参赛队伍的单位,其参赛之后的利润按既定比例的50%分配给借调人员的原单位。” 毕文谦朝向黎华,微微低头看着办公桌中央的盘子,右手虎口卡着嘴唇,沉思起来。 “50%太少,建议80%吧!” 刘三剑闻言在毕竟本上写了:“好的。对音协的理由呢?” “现在部队文工团的音乐从业者占了全国很重要的一个部分。而我的建议里,把四个军种的文工团合并在了一起,虽然只是第一届从权的办法,但毕竟有些不公平。而且,除了它们,下一级的各大军区的文工团压根儿连候选都没有。既然如此,仅仅一届的话,原单位分80%……似乎比较好。” 毕文谦把重音放在“似乎”上,引得黎华微笑不已。 刘三剑低头琢磨了一会儿,慢慢朝毕文谦笑道:“好,我就这么和王京云说。” “王京云?也是呐……他已经成了那什么秘书了。” 毕文谦忽然的感叹终于让黎华笑出了声。 刘三剑左右看看,再将笔记本翻过一页。 “经理,你之前在会议上提出的利润分配的方案,音协原则上通过了。不过,现在存在一个问题——文工团里的人是有军籍的。有人认为,军人的个人收入过高会造成不好的影响,但如果文工团的个人的收入全部上缴给部队的话,这就不符合经理你的初衷了。” 毕文谦眼神不禁一凝:“刘三剑,这应该是属于部队内部的问题,不适合我说三道四吧?” 刘三剑苦笑着:“充分听取。按王京云的话说,国家计划委员会不干涉我们,我们必然多承担些担子。” 这话的意思很是让毕文谦残念,他干脆手撑住了额头,半晌:“黎华,你觉得我该说点儿什么吗?” 黎华答得很干脆,眼睛始终看着刘三剑:“说当然应该说,但刘三剑这个军代表如何向王京云说,王京云这个秘书如何向别人说,是另一回事儿了。” “好吧……我觉得……”毕文谦砸吧着嘴,“这样吧。文工团成员的个人收入,原则上全部归个人。但积累到年底转账。并且,建立一个指标。每一个参赛的文工团个人,该年相应的下基层演出活动,要保证一定的数量和质量。数量场次由相应单位自行决定,质量则由观演的人们匿名评价,只分满意和不满意两种。如果数量达标了,同时基层100%满意,那么个人收入全额。如果不是,就酌情扣除吧!扣除的部分,作为税收上缴。” 刘三剑疑惑道:“税收?” 黎华则在短暂的思考后一下拍手笑了。 “文谦真聪明!” “……为什么?” 迎着黎华赞赏的目光,毕文谦慢慢解释起来:“文工团的基层演出虽然也有针对地方的,但针对部队基层的演出才是本质工作。而部队基层的评价,是有可能被上级操控的——如果扣除的收入直接转到部队单位,那么即使单位领导本没有龌蹉的心思,也迟早会有‘有心人’煽风点火,即使是转账到平级单位,哪怕是音协,这都存在相互妥协的土壤。所以,直接作为税收由税务局直接经手,之后就是财政部的事情了。这是我一时间能够想到的最大限度避免暗箱操作的途径了。” “什么龌蹉,什么妥协,什么暗箱操作啊?”黎华看着刘三剑,哼哼地笑,“和王京云说的时候,可不能这么说。” “我是军代表。黎副经理可以放心。” 刘三剑轻轻地应了一声,低头写划起来。 “还有其他事情吗?” “有。”刘三剑再度翻过笔记本,“这几个月公司的磁带的销售……” 毕文谦摆摆手:“这个就不必专门和我说了,在公司里留档就好。有空我会看,没空的话……黎华肯定会看。” 刘三剑张着嘴愣了一下:“……还有,申城美术电影厂的严厂长想和你谈谈。说是想就你上次和他提的思路,再进一步交换一下想法。” “哦……”猛然听到这颇有外交部风格的字眼儿,毕文谦下意识地觉得画风突变,“……好吧,那你安排一个时间吧,如果没有必须我出门的事情,我就在公司等他。” “嗯。”刘三剑低头继续翻着笔记本,过了一会儿,才抬头说,“最后还有一件事:郭淑贞老师想要去欧洲采风,但眼下流行音乐联赛就要开始了,有不少单位都在和央音领导说道,想要借调她参赛。导致她那边有些压力。所以,她找到了我们公司,想要我们出采风的差旅费用……具体的原因,她没告诉我,只说经理你是知道的。” 刘三剑说完,眼带疑惑地望着毕文谦,连黎华也流露着好奇。 双重的目光下,毕文谦叹了口气,却又笑了起来。 “郭奶奶也是实诚人啊!” “经理?” “没什么,代我告诉郭奶奶,文华公司报销费用,叫她不必过于节约……”毕文谦忽然想到了什么,口吻一下严肃起来,“不,事先多给她准备一些外汇。我以前听万鹏说了,我们顶级的演员出门连饭都吃不起,遭人羞辱。电影界的事情我管不上,至少,我可不允许音乐界出现这样的耻辱!” “好的。”刘三剑不明觉厉地点着头。 “没有其他事情的话,我就先去录音室了,李灵玉的歌,我得先好好听听。剩下的事情,你慢慢和黎华沟通就好。” 说着,毕文谦起了身,端起了喝了只剩一半的杯子。 “经理慢走……啊,对了,有件关于黎副经理的事情,你可能会有兴趣。” “哦?”毕文谦的手停在了门把手上。 “是这样的。最近,中央电视台正式引进了黎副经理在日本NHK电视台拍的电视剧《风华正茂》。现在,黎副经理回国了,电视台那边邀请黎副经理参加配音。” 第二百八十九章 李灵玉的磁带 毕文谦不知道自己离开办公室之后,黎华会和刘三剑交流些什么。也许,在感性上他有些纠结,但在理性上,他并不想自己知道。 出了西厢房,朝树上一副聪明模样望过来的小虎随意勾勾手,径直去了录音室,却见林烨、李灵玉还有新来的韦三斗正坐在里面聊着天。 看他们集体起立的神色,似乎正等着自己? 李灵玉的穿着总给毕文谦一种属于80年代的“前卫”气息,虽然这在毕文谦感觉中和传说中的城乡结合部的味道有那么些相似,但穿在底子好的人身上,倒也有点儿别致的漂亮。 仿佛习惯了城市生活的人去九寨沟看到那些穿着民族服装仿佛不谙世事的青春少女一样。 ……或者,初经人事的少妇? 仿佛。 一边自嘲地笑,毕文谦抢先主动打着招呼:“李姐姐,好久不见了!” “经理好!” 李灵玉脸上带着笑,那笑容里有欣喜,又有一些……让人莫名其妙的……敬畏? “经理好!” 毕文谦看向左右两边的也开口的林烨还有微微点头的韦三斗,似乎林烨也有相似的神情,但幸好,韦三斗的样子反而正常得多。 “林烨,你们的磁带录好了吗?” “前天录好的。刘代表说你和黎副经理今天回来,我们就在这儿等你的。”林烨一边点头,一边伸手指着控制台,“现在就试试吗?” 毕文谦在林烨和李灵玉之间来回看了一会儿。 “……也好。你们先去做自己的事情吧!或者,休息休息。我先安心听听看。”毕文谦正想摆摆手,却发现李灵玉欲言又止,“李姐姐,你有什么想说的?” “我……” 李灵玉犹豫了好一会儿,倒是林烨看不下去了:“经理,刘代表好像不太喜欢我们录的歌。” “哦,那没什么啊。”毕文谦想着还在日本的时候,黎华提到的刘三剑埋怨的“靡靡之音”,不由笑了笑,“有人不喜欢又不奇怪。唱了歌所有人都喜欢,那得是歌神了!那的确是大家追求的目标,但你们现在显然还没达到。去吧!你们本不必专门等我的。” 李灵玉似乎还想说什么,林烨却抢先说道:“那好。经理,母带已经准备好了的。那我们先出去了!” “嗯。” 很快,录音室里只剩毕文谦一个人了。戴上耳机,闭上眼,开始播放。 电子琴的声音响起,轻快而充满了80年代的风格。即使前奏还没完,李灵玉的歌声还没出来,毕文谦就明显感觉到了差距——和窦惟在日本录的小样的差距。 “这一条小路静静又悄悄,听得见你我心呀心儿跳……” 带着一点儿挑剔的意味,毕文谦听完了第一首歌。 然后,禁不住摇头。 差距,全方位的差距。从歌词,带旋律,到演唱,到编曲、演奏,以及单纯的录音技术的差距。 不过,软绵绵的无脑情歌,配上甜腻的音色,唱功也过关,倒能卖上不少钱——在毕文谦所知的“历史”里,李灵玉现在早就证明了这件事情。虽然,因为自己的穿越,李灵玉来了文华公司,并没有录那盘磁带。 相同的人,差不多的时间,差不多的水平,“历史”上卖过几百万盘。要是这盘磁带反而无人问津,从蝴蝶效应的角度来说,那倒值得自己高兴了。 念想间,毕文谦继续听了下去…… 虽然艺术水平很不咋滴,但毕竟是在80年代销售超过800万盘的磁带,上辈子毕文谦至少听过其中几首歌。虽然现在这盘磁带里的歌和“历史”不尽相同,那曾被自己上辈子吐槽过“草台班子”的风格却是一样的——当毕文谦耐心听完整盘磁带之后,他心里越发笃定。 就当是投石问路好了! 自己才穿越两年不到,这种风格明确的甜得发腻的歌,如果中国人“突然”就不喜欢了……要么,自己对整个国家的影响比自己想像中的大;要么,上辈子李灵玉的成功是一件偶然性比较高的事情。 拭目以待吧! 晚上,黎华叫毕文谦一起跑五公里。本来,毕文谦是想把院子里的艾静、苏虹、张静林、田振叫在一起跑,顺便和她们聊聊,黎华却和她们打了招呼,拉着毕文谦出了胡同。 “怎么了?” “先慢慢跑吧!说点儿事情。” 牵着毕文谦的手,黎华渐渐加快了脚步,然后稳定在一个适中的步频:“文谦,明天早上,我先去中央电视台,晚上去陈老爷子家。你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就不用陪我去了。” “啊?我不忙啊……” “你,忙。”黎华沉沉地打断了毕文谦的话,平视着前方的路,“文谦,现在,夏林的磁带的销量开始回落,张静林的磁带正卖得不错。李灵玉的磁带、万鹏的磁带、窦惟的磁带,都等着发行。你也知道,现在大多数普通家庭,一个月能挤出买一盘磁带的钱就不错了。这还是条件不叫好的城镇里。从商业的角度说,没有特别的原因的话,我们没有必要在一个月里推出两盘磁带。但是,还有两个月不到,流行音乐联赛就要开始了。所以,这三盘磁带,如何发行,先后顺序是什么,具体怎么操作,都需要你尽快下决定。” 毕文谦本想说有刘三剑,但看着黎华的侧脸,或者说,他想到了自己和万鹏的约定…… “黎华,你是不是接下来很忙?” “我不想胡乱忙。但你猜得很对……已经很多乱七八糟的单位通过不同的渠道,邀请我去开座谈会,甚至演讲报告。” “噗……” 毕文谦差点儿跑岔了气。 “所以我会答应去参加配音。”黎华微微回头,朝毕文谦笑了一下,“但答应配音的条件……明天也许不容易啊!” “怎么?莫非你还想占电视台便宜啊? 黎华咯咯地笑,连奔跑的步子也慢了一些。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顺匀了气,悠悠地说。 “我听万鹏说,中央一台和三台自己人耍心眼儿,结果把皮球踢给了你,对吧?你可是我师父。” “黎华……你到底想干什么?” “不就是一出《风华正茂》吗?既然他们非要大惊小怪,那我也大可以演演,什么叫挟洋自重”黎华哼了一声,眼里满是狡黠,“挟洋自重!” 第二百九十章 张静林的宣传 黎华的字眼儿让毕文谦颇有些忍俊不禁。 但黎华通常是不会在这样的事情说俏皮话的——或者,在她狡黠的表情下,真实的表情是“黎华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无论如何,毕文谦没有再去问了。 第二天清早,四合院里一票人聚在一起晨练。恍然间,有一种人越来越多,公司,或者说事业越发有起色的感觉。这让毕文谦隐隐有一丝满足的快感——特别是眼前这些上辈子只能自己熟悉她们而她们压根儿不认识自己的人,此刻正略带着一丝羡慕、尊敬甚至崇拜地看着自己和黎华的时候。 于是,一起吃早饭的时候,毕文谦决定说两句。 也许是上辈子自己曾在某些时候很讨厌的“说两句”。 等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毕文谦学着黎华那样拍拍手,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召唤过来,然后喝下一口牛奶,舌头在唇边舔了舔。 “除了夏林和李灵玉,大家也算是整齐了。你们也知道,我更喜欢宅在录音室里,所以,趁这个时候,我来说两句,说说我近期以及昨晚想的一点儿事情。” “今年,剩下的大半年,公司的重心,是《中国流行音乐联赛》……” 突然,刘三剑咳嗽一声,脸上有些尴尬。 “怎么了?” “经理,联赛的参赛队伍名单,现在还没确定下来,而且,原则上还处于保密状态。” 黎华抿嘴而笑,笑看着毕文谦那一下就囧了的脸。 好吧……“说两句”大概真的只是说两句了。 “那……就请各位好好日常练习,以备时机。静静,最近吉他学得如何了?” 艾静坐在毕文谦身边,眼睛睁得大大:“我……还在学。” “……好吧。那苏姐姐,你和王叔叔他们去东北演出,反响如何?” “还成吧!很多学生见了我,都对我唱《我多想唱》。”苏虹轻轻地笑。 “那……静林,你呢?最近有好好唱歌吗?” 或许是那带了点儿逗小孩子的口吻惹得张静林有些不爽,她放下筷子,瞪了瞪眼:“我当然在好好唱歌了!” “哦……那《黄土高坡》发行之后,有什么感想?” “感想?我录完歌就安心上课了,哪儿想过那些……哦对了,刘代表说歌卖得还不错。” 见张静林提到自己,刘三剑便接过了话头:“《黄土高坡》是卖得不错,这势头比夏林的磁带不相上下。一般来说,单曲往往比整盘磁带要难卖一些,张静林这成绩嘛,大概她比夏林更受群众欢迎。” “……也可能是歌的原因?”毕文谦抿了抿嘴,道出了自己的猜测——无论是夏林还是张静林,她们现在的歌喉都离毕文谦所知的巅峰还有距离,“等等,不对啊!夏林的歌是在春晚上唱的,《黄土高坡》的节目不过是在三台,只在京城范围……” 刘三剑解释或者说提醒道:“经理,《每周一新歌》现在已经是中央一台重播了。” 噗…… “在三台直播,然后在一台重播?”毕文谦总觉得这画风有些诡异。 “这是中央三台和一台内部消化之后的结果。”刘三剑浮现着微笑,“而且,从技术的角度来说,这个节目没有经理你在场,直播的内容难免有些拖沓,群众的期待也没那么高。所以,重播的时候会有所剪辑。” “哦……”毕文谦简直无言以对。 “另外,关于张静林的磁带,既然提到了,有一个事情,可以和经理你汇报一下。” 刘三剑的话让毕文谦起了兴趣:“什么?” “经理你大概是知道的,张静林在进入公司之前,参加了电视剧《红楼梦》的拍摄。现在,电视剧已经拍出来了,不如意外的话,会在下个月正式播出。这部电视剧,我和黎副经理都看过一些,昨天我们也交换过了意见,在是否结合电视剧的播出进行交叉宣传的问题上,有两个不同的想法。” 毕文谦听着刘三剑说话,眼睛却渐渐看向了身边的黎华。 “……具体说说?” 大约是因为毕文谦的目光,刘三剑朝黎华微微点了点头,黎华便微笑着接过了话头。 “《红楼梦》是一部很好的电视剧,张静林作为其中的主要演员之一,借着电视剧的播出进行宣传,看上去的确对磁带的销售会有帮助。不过,如果具体到她在电视剧里的角色形象的话,就和《黄土高坡》这首歌的内容和风格有些风马牛不相及了。所以,真要结合起来宣传,也许会显得牵强。” 黎华没有说得直白,但毕文谦能够听出味道——他重新看向刘三剑:“其实,在做这个决定之前,我们首先应该征求一下静林自己的意见。”说着,他朝张静林勾勾手指,“静林,你是更希望人们记住你演的晴雯儿呢,还是希望人们记住你唱的《黄土高坡》?” 张静林只歪着头轻笑:“这两个作品我都喜欢。不过,我是张静林,不只是晴雯儿,也不只是《黄土高坡》。非要说的话……当初我进剧组的时候,本是想演林黛玉的。” “而《黄土高坡》则是你自己的选择。”一句话间,毕文谦的视线从张静林转向了刘三剑。 “经理……” “刘三剑,这件事情,由你去操作。我不加干涉,黎华估计也顾不过来。” “经理……”刘三剑眨巴着眼睛看着毕文谦,终于点头说,“我知道了。” “刘三剑,好好去做,你可以做得好的。”黎华鼓励了一下,起身把手搭在毕文谦肩头,“文谦,我先走了!” 毕文谦目送黎华走出了四合院,横拐一下不见了,也对付起自己剩下的最后半个小笼包。 “对了,田振,吃完之后,到录音室来。对了,还有乐正雨,你也来。” 很快,大槐树下归于安静,只剩陆衍和傅明轩收拾着残局。 毕文谦坐在录音室里,让田振去监听室听窦惟录的小样,自己则看着眼前的乐正雨,那头和苏虹略有相似的很有80年代气息的波浪发。 “乐正雨……” “经理,叫我小雨就好了。刘代表她们都这么叫的。” “……好吧。小雨,你先坐。” 待乐正雨坐定,毕文谦一边打量着她,一边斟酌着怎么开口。 无意间的沉默让乐正雨渐渐如坐针毡了。 “经理,我……有什么不对吗?” “不。我只是在想怎么和你说。”毕文谦轻轻摇头,“是这样的:刘三剑招你进公司,事先没有和我沟通。而且,以公司目前的规划进度来说,短时间内还不会去办广播电台。所以,我一时间并没有想好给你安排什么工作……” 乐正雨的脸一下发了白,几乎要站起来:“经理!你要……开除我?” 毕文谦不由又囧了。 “我真要开除你,直接叫刘三剑不就行了?” “那……” “你先坐好。”毕文谦虚按着手,“我是想说,让你在公司打杂的话,是一种浪费。昨晚我想过了,对你,有个安排。”见乐正雨情绪渐渐平复了,毕文谦不由笑了笑,“公司目前签的这些歌手,都比较年轻,甚至可以说和我一样,算是年少了。签约的长度,起码也是五年。这既是我对她们的将来有着期待的表现,同时也意味着公司对她们的成长具有责任。而流行音乐,是一种有歌词的音乐形式。这既是废话,也不仅仅是废话——唱歌,语言能力,也是基本功之一。无论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还是来自奉天的静静,或者来自申城的李灵玉,甚至,包括我自己,我们的普通话虽然都算过关,但真要计较起来,却是不够的。比如说,如果一首歌里,田振唱得让人明显察觉出京片子的味道,这或许会让京城片区的人格外喜欢,但对于全国大多数人来说,却会是潜在的问题。何况,这样也不符合全国推广普通话的国策。所以,在公司正式开办广播电台之前,我想在公司里开一门普通话课,由你来当老师,以播音员的标准来教学和要求。另外,我也希望你能继续进修,以新闻联播的水平要求自己。进修的费用,公司来出……” “经理,我这大学还没毕业……怎么当老师啊?” “我知道。这事情说急也急,说不急也不急。你不会当老师,可以学啊!”毕文谦轻轻地笑,“刘三剑既然招你进来,那你的水平至少是她认同的——你没有必要在我面前谦虚什么。你是专业的,我不会在具体的问题上指手划脚。我只要你在毕业之后,能开始在公司里正式教学。就从七月开始,如何?” “我尽力……”看着毕文谦的笑,乐正雨忽然抽了抽鼻子,“我一定做到。” “好了,你去忙吧!如果准备中有什么问题,可以和刘三剑说。” “嗯!” “还有,顺便过去告诉田振一声,歌多听几遍,听得差不多了,就过来找我,我等她。” 第二百九十一章 谣言倒逼官方? 当田振从监听室过来,站在毕文8谦面前时,脸上是忐忑的。 甚至,有一丝黯然。 “经理,你是想说,《我热恋的故乡》,本来计划由我来唱,但结果决定让窦惟来唱了。是吗?” 无论是她主动开口,还是开口的内容,都出乎毕文谦的意料之外。 “……为什么这么想?” 观察着毕文谦的表情,田振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不明摆着吗?你当初说的什么大家竞争上岗,你不叫别人来听,单单叫了我,说明我比她们唱得好。但你又是叫我反复听窦惟唱的,说明他唱得比我更好了。” 毕文谦玩味地笑:“那么,你自己觉得呢?” “经理……你是对的。窦惟的确唱得比我更好。”田振撅了撅嘴,“……但我也比其他人唱得好。” 这神态引得毕文谦莞尔。 “好吧,既然你这么聪明,什么都猜到了。那你还有什么想要问的吗?” “我……没……不,我……”田振犹豫起来,“我想问问,这一次那个什么流行音乐联赛,我有机会上场吗?” 毕文谦哑然失笑。 “你觉得我现在能给你准话吗?” “……不能。可是,外面都传得沸沸扬扬了!” “哦?传了些什么?”毕文谦起了好奇。 “有人说这回的联赛是流行音乐的国考。”田振一边说,一边握了握拳头,却又是弱弱的口吻,“还有人说,只要上去唱一首歌,起码也能有五万的奖金!经理,这是真的吗?” 国……考? 五……万? 毕文谦一脸懵逼:“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谁和你说的?之前吃饭的时候,刘三剑不是说还保密吗?” 田振微微低着头:“都是私下里传的……” “好吧……那,是谁和你传的?” 田振沉默了一阵。 “……我妈。” “……你妈……” “我妈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工作。” 录音室里诡异地安静起来。 毕文谦不知道这失真得仿佛谣言的风传到底是怎么出来的,或者说,这其中到底有几分官泄,有几分艺术加工,又有几分误会…… 无论如何,现在田振问出这样的问题,倒颇有几分“谣言倒逼官方”的意思了。 “……这个,田振。”最终,毕文谦抬头看着有些举手无措的田振,努力让自己心平气和,“首先我得讲清楚,你听的那些传言,不一定是真的。起码,和我向音协提议时的初衷,完全是两回事儿。但我只是提议,之间有很长一段时间也不在国内,所以,现在具体是个什么情况,我也闹不清楚。不过,无论最终这个联赛举办起来是什么细则,我会不会让你上场,都和那些事情,没有因果关系。” “哦……” 最终,田振离开了录音室,挂着一点儿毕文谦说不清楚的神色。 当天晚上,毕文谦把艾静叫进了自己房间。 “经理,什么事……” “才几个月不见,又叫我经理了?” “……文谦。”似乎这一声“文谦”,让艾静本是忐忑的脸上化出了笑容,连说话的声音也大了几分,“有什么事情?” “说说这段时间你的感受?” “感受?”艾静不太明白毕文谦的意思,“我最近就是上课、唱歌、看书、练吉他了,能有什么感受?” 毕文谦看着她的大脸,换了个问法:“那你想不想在流行音乐联赛里上场?” 艾静愣了一下,旋即好笑起来:“想当然想了!但光想又没用。对了,文谦,听你早上的口气,我们公司今年也能参赛,对吧?我在培训中心里有听人议论过,有说这次联赛是流行音乐界的国考什么的,”观察着毕文谦略起残念的表情,艾静一拍手,然后摊开,“要真是的话,我这水平,上去不是丢人吗?” 看着她越发坦然的笑容,毕文谦本想说不要妄自菲薄之类的话,却又转念一想——不得不承认,她的想法并不算错。 “……你有听说过这次联赛的奖金的事情?” 艾静眨了眨眼睛,没有立即回答,反而走到墙角的书架前,轻车熟路地掏了一本书出来,抱在腹前。 “文谦,虽然我进公司以来,只和苏姐姐、李姐姐她们合出了一盘磁带,但就是这盘磁带,我就挣了自己以前根本没有想过的那么多钱了。当我把大部分钱寄回家了,从那之后,连妈妈给我写信,那字里行间都隐隐有了客气。” “静静……” “这么多钱,我都已经不知道怎么花了。你在公司的时候,和我们一起吃一起住,你的钱比我多多了,我也没见你乱花钱。我不想成为被你鄙视的那种智障,也不想成为一些人闲话里说的暴发户。所以我在上课和练习之余,努力在看书。” “静静,我……” “文谦,联赛的事情,京城里早已经满城传言了。我在培训中心里听的说法,我在公交车上听的说法,甚至,我在三里屯附近散步听的说法,都各有出入,而且还一个个儿都有鼻子有眼的。什么唱一首歌就成万元户……好听的,不好听的,我都听了不少,还有本不熟的人搭讪和我打听,大概是以为我是文华公司的人,一定知道什么内幕。呵呵……”艾静凑到毕文谦坐的书桌旁,把手里的书轻扬着摇晃了几下,“你要真觉得我适合上场,我就上场。那天,你和我说,在你这儿,安静的孩子也有奶吃。我一直记着。但我总不能永远吃奶,当一个长不大的孩子吧?” 毕文谦看着艾静的大眼睛大脸,以及那嘴角浅浅的笑,不觉间站了起来。 “静静,你笑得很漂亮。” 艾静听了,眉毛和眼睛都笑得像月牙一般,合在一起仿佛两重山。 “文谦,这是你第一次说我漂亮。我记着了。” 说完,艾静又扬了扬手里的书,转身出去:“我回去看书了!” 目送她的背影,毕文谦发了许久的呆。直到突然笑了一声。 “……也不知她是拿了哪本书走了。” “什么书?” 却是黎华站在窗外,朝着毕文谦招手笑。 “回来了?”毕文谦连忙过去把窗户打开。 “晚上吃得好吗?” “还成吧……怎么?” 黎华变魔术般地从背后拿出一个食盒:“大概已经凉了。要不要想办法热热?” “什么?” “扬州狮子头。” “啊……我要!” 四合院里响起了幸福的声音。 第二百九十二章 窗前对 “好吃吗?” “你做的……” “算了,你这话起头儿就不客观。” “我就是喜欢嘛!” “哼哼……” “话说,你今天去陈老爷子家,他收了学费了吗?”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而已。我想千金市马骨,陈老爷子虽然更关心拍戏本身的事情,但他还是明白的。” “明白?” “这钱,要是偷偷给他,他是不会要的,就像陆衍前几次寄过去那样;但光明正大地送过去,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你之前就想到了……是吧?” “哼哼……” “啊,说起来,你拍《风华正茂》,到底挣了多少钱?” “那不是我挣了多少。我是以文华公司的名义和NHK电视台交涉的。” “文华公司……日本分公司吧?虽然是合资企业,但相比个人,其实收入反而更多?” “账面上的收入,不过是小头。” “……大头是什么?” “哥伦比亚公司同意文华公司引进生产线。你说过,国内目前的磁带产业,技术上和发达国家有不小的差距。” “……仅仅如此吗?” “当然还是很多其他的,但你大概不想了解得太深。” “好吧……生产线引进之后,是我们自己建一个生产车间,还是和中唱合作?毕竟我们一开始依附中唱的生产能力,和空手套白狼差不了多少。现在如果抛开中唱单干……终归是一段闲话。” “……你很爱惜羽毛?” “羽毛……羽毛是遮风避雨,然后才是吸引人的。” “哈哈!其实……听说了音协联合公安部打击盗版的构思之后,我也有了一个构思。” “哦?说说?” “由公安部牵头,在地方开卡拉OK厅,逐渐取缔其他歌舞厅什么的。可以先在京城、申城、羊城试点。” “……” “文谦?你是觉得不靠谱吗?” “倒不是……可是,原因?目的?” “现在有很多年轻人喜欢去歌舞厅玩儿了。但那里又往往是容易滋生打架斗殴事件的场所。国家定过调子,‘我国现阶段的主要矛盾,是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求与社会生产力相对落后的矛盾’。我们不可能把群众从歌舞厅里赶出去。” “所以……就由国家来开?那,为什么是公安部?” “因为有很多开歌舞厅的人,本来就是间接甚至直接和当地公安局有背景的。这种藏在暗处的关系,既多了一层食利的人,又容易造成群众的不满,甚至出现对犯罪行为视而不见以至于包庇的恶劣问题。这些不好的现象,必须要改变——但公安系统里已经存在了既得利益的人了——你和王京云想要推动打击盗版的政策,不适合把本该是助力的变成制肘。所以,干脆把某些暗处的东西,直接搬到明处来。公安局下属的卡拉OK厅出了案件,他们总不可能推诿。” “真的不会推诿?” “呵呵……所以我说了,从京城、申城、羊城开始试点。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好的政策也能被搞成恶政的虎皮,但在大城市里,却没那么容易一手遮天。” “……黎华,你说的这些,真的在我的意料之外。” “但这是一个好机会啊!公安部长新上任,而且是一个很跟得上改革开放步伐的干部。又是国家允许军队经商的大背景,军队干得,公安系统自然也干得。而且,文谦,你宁愿花钱统计群众对于歌手演唱的反馈意见,那么,通过卡拉OK系统统计群众自己喜欢唱什么歌,不是更事半功倍吗?” “黎华……当初你在东京的公司里弄卡拉OK房的时候,就在酝酿这些了……吧?” “酝酿,是啊!酝酿。当时我还想不到这么远。” “我也没有……” “所以,我和你商量,想想如何补充。” “与其说补充……我倒更担心……毕竟军队经商,说得不好听,是饮鸩止渴的办法。将来肯定会逐渐禁止的。” “所以,这件事情,我们需要把音协和公安部紧密联系在一起。既要在经济层面上双方透明,又要在日常运营中双方参与。既让两个系统都获得利益,又让群众喜闻乐见。只有这样,将来才有岿然不动的可能。” “岿然……所以你和我都不希望我牵涉太多的事情。” “哼哼……” “那你具体有些什么规划了吗?我就怕步子迈得太大,扯着蛋了。” “又在胡说什么呢!我目前想的,是规定每一个卡拉OK厅,每天都安排两个当地歌舞团的人员,或者音乐院校的学生值班,主要负责指导来唱歌的群众。这个岗位的收入,取决于当天的营业收入,由单位和个人对半分账。公安局负责卡拉OK厅的运营和安保,以及相关活动的举办。” “还有活动?” “我觉得可以每个月办一次群众比赛,促进群众来唱歌的热情。” “想法不错。可以拿出营业额的一部分,比如,10%,作为奖金……不,最好不要完全是现金,少量现金加上音乐相关的实物比较好。参赛资格嘛……只要不是音乐从业者就行,当然,至少要在卡拉OK厅里唱过一次歌……等等,黎华,你说……这样的卡拉OK厅,虽然是公安局的附属,但原则上,是不是也算国企?全国连锁的国企?” “莫非你觉得不是国企?” “我记得,国企的利润上缴往往比较多?” “不然呢?对陈老爷子那样的个人,可以动之以情;但想推动国家层面的事情,总得诱之以利啊!文谦,你也知道,现在国家有多穷!” “我知道,当然知道。所以,我很担心。无论我们今晚在四合院里规划得再美好,具体实行起来,要是有人扩大化,怎么办?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啊不,最怕神一样的对手装成猪一样的队友啊!” “哈哈!说些什么呢!安心把最后一颗狮子头吃了,一会儿出来跑步。” “这都已经凉了……” “别学小孩子撒娇……要不,等我配完音有空了,专门也给你做一顿?” “……咱们真的能空下来吗?” “寸心知而已。” “……呐,今天在电视台,有什么成果?” “算不上什么成果吧……《红楼梦》提前播出,紧接着就播《风华正茂》。时间挺紧。” “为什么?” “张静林。” “以及刘三剑?” “呵呵,都是为了公司好。只不过,我叫刘三剑把两件事情分开宣传了。” “……你是对的。” “另外,前段时间,王京云以及刘三剑后续的,在中央电视台给李灵玉接了一个活儿。” “什么?” “《西游记》的剧组要一个能歌善舞而且长的漂亮的女演员,她们选中了李灵玉。过两天,李灵玉就要去滇省拍戏了。今天在电视台,我和他们的领导谈了谈进展,也许会让她唱一首插曲。” “……他们没有告诉我。” “事情是去年年底开始沟通的。你想想,当时你在干什么?” “好像……很忙?” “你才开了个大炮,然后缩起来给夏林补课。王京云当时觉得反正只是拍戏,又不是唱歌,也就没告诉你。” “……怪不得,昨天李灵玉好像有什么想和我说……” 第二百九十三章 严定贤再访 黎华去了中央电视台配音,毕文谦在通知刘三剑先发行李灵玉的磁带之后,便习惯性地宅在了四合院里。 或者说,是宅在录音室里。 四合院还是四合院,艾静、苏虹、张静林以及田振都住了进来,但文华公司已经不仅仅是这个四合院了。刘三剑在隔壁也搞了一间录音室,让其他的歌手们在那里录音和练习。 据说,这是黎华的授意。按她的说法,因为毕文谦说过,随着现代录音技术的发展,空旷开放的演唱环境,和密闭狭小的空间,其演唱出来的效果是有所不同的——她希望歌手们能够多实际体验然后思考。甚至,她已经通过日本分公司那边谈好设备引进的事情,计划着修第三个更好的录音室了! 这种“土豪”般的决定,简直让毕文谦哑口无言。思来想去,他竟然只能够说一句可能有些浪费…… 而且,这真的是浪费吗? 无论如何,几天之后,毕文谦在录音室里,见到了来访的严厂长。 大约因为不是初见了,毕文谦不仅没有专门回经理办公室,见面时也熟络了许多。 “陆衍,你出去把门带上。严厂长,先坐!我给你倒杯水。” 作为申城电影美术制片厂的厂长,严定贤却也知道配音的流程,对于录音室倒不完全陌生。但看到录音室里只有毕文谦一个人,并且他手里拿着的不是什么乐器,而是一本书的时候,严定贤还是不免有些嘀咕。 “……毕经理,我这次来,是想和你谈谈上次你的建议。” “严厂长大可以直说,电影和音乐都是文艺工作,你算是我的前辈,没有必要客套。”毕文谦的姿态依旧放得很低,“我记得,上一次我是说,你们电影厂可以研究一下写实风格的动画创作,对吧?” “是的,”严定贤点点头,把毕文谦递来的水杯托在手上,那浑身的书卷气里似乎带了一些忐忑,“我回去之后,和厂里大伙儿说了你的想法,大家也开会研究过。考虑到你说的拍武侠风格的作品,我们前段时间邀请过一些武术家来一起探讨过,如何在写实的基础上,表现现实中不可能做到的招式。” “这挺不错啊!虽然仅仅如此还不够……” 毕文谦脸上泛着微笑,严定贤的脸色却越发不好起来。很快,毕文谦就察觉到了:“严厂长,有什么不对吗?” “这个……” “严厂长,我再说一次,这里只有你这个厂长,和我一个经理,没有别人。有什么话,你不必顾虑什么。我只会就事论事,既不会笑话你什么,更不会算计你什么。” “那……好吧。”似乎,严定贤下了不小的决心,“上次我也和你提过,南方那边有不少新成立不久的中外合资的动画公司,它们开了10倍不止的工资来挖墙角。人心……越来越浮动了。你说的这个思路是好,我们也的确在探索,但这都需要人去做……” 毕文谦抿了抿嘴:“最近走了很多人吗?” “倒还没有。”严定贤沉默了几秒,忽然长叹了一口气,“大多数人都存着过个好年的心思。可开年之后,就有很多人想要出去了……我把你的想法和大家开诚布公地说了,一开始还暂时劝得住,但最近……厂里的资金始终紧巴巴的……” 好吧,虽然毕文谦对于自己的想法能够劝住人的说法有些囧,毕竟那很像是画饼充饥……哦不,望梅止渴,但起码,他觉得自己听出了严定贤的意思——要钱。 如果说上一次来,至少还有合同上不同的方案作为一个要钱的“桥梁”,那么这次…… 也难怪一个五十岁上下的厂长会对一个理论上还是高中生的少年面露忐忑了。 于是,毕文谦不忍地打断了严定贤的话:“严厂长,难为你了!” “不……” “不,你的意思,我应该是懂了。”毕文谦摆摆手,握着杯子,缓缓喝了一口,“可是,我上次就已经和你说过了,我是公司的经理,但我并不管钱啊!你有困难,也应该找刘三剑吧?” 随着毕文谦的话,严定贤脸上生起了苦涩。 “毕经理,无论是之前的王办事员,还是现在的刘代表,他们……好像都对这件事情不怎么感兴趣。而黎副经理,我倒是非常想和她见一面,但她实在是太忙了……” 这话说得含蓄,毕文谦听着,心里更有些不忍。但短暂的思考之后,他说出来的话,却是另一回事儿了。 “……严厂长,我也不矫情,上次我那么说了,现在也一样,我在公司里,不直接管钱的。不过,就这件事情,我得就事论事说一下——我们文华公司的确挣了一些钱,但这些钱都是有用处的,公司始终有着长远的规划。就像我们两次见面,我都只拿白开水招待你,也许说出去了,会有人觉得我怠慢了你,但事实上,这就是我在公司里日常喝的。也许,换成是别的什么公司企业,挣了这些钱,那些领导什么的,早就已经给自己和员工改善生活了吧?但另一方面,就如我们现在待的这个录音室,这里的条件,在全国都是排的上号的。黎华没有和我提过花了多少钱,我也没有去问过具体的数目,但那绝对是寻常人难以置信的。” 严定贤面露黯然,却又不甘心地极小声地开口:“毕经理……” “严厂长,你先听我说完。我说这些,不是说我们文华公司的钱一定不能挪出来支援申城电影美术制片厂,但在商言商,作为一项投资,要让我们愿意放弃之前的使用规划,这么做,总得看到更多的回报吧?无论是近期的回报,还是远期的回报,无论是金钱意义的回报,还是金钱之外的回报。甚至,退一步说,‘楚人失之,楚人得之’,我们都算是中国的文化企业,可以先不必过于计较内部彼此的利益分配,但起码,我们得看到把钱花在电影厂身上之后,能够获得更多的对于国家的好处吧?如果连这个都拿不出来,就算你说服了我,我又如何去说服黎华和刘三剑呢?我总不可能脑残到用经理的身份强行乱命吧?” 一席话说得坦然而诚恳。看着毕文谦的目光,严定贤黯然的脸色渐渐朝绝望靠拢,本想说话的口,反而渐渐紧闭了。 “严厂长,我上次说过,我们文华公司可以考虑出资和申城电影美术制片厂一起创作一系列动画片,上千万都是可以拿出来的。但前提是,你们能让我们相信,你们能够符合我的要求,引领时代的发展。空口白话,说服不了刘三剑,也说服不了我,但我相信,既然你们已经开始探索了,总会有一定的阶段性成果——展示出来,向我展示出来,向我们文华公司展示出来。也许王京云和刘三剑他们对动画片没有太多兴趣,说实话,我也没有格外的兴趣,但我相信这个行业有着广阔的前景……” 毕文谦的话又让严定贤燃起了希望:“毕经理,你是想看到什么?” “动画片我看过,但没做过。所以,我也不知道你们现在有什么具体的东西。不过,只要是你们创造性的探索的成果,即使只是半分钟的片段,我想,也足够让我们明白其中的价值了。” 严定贤低头一边喝水,一边沉思起来。 “……毕经理,你说的片段,我们有很多零散的部分,算是半成品吧!如果你想要看,我可以立即叫人从申城送过来。” “那好。索性,最近我就在公司,黎华也是天天跑电视台,你什么时候带过来,我就什么时候和黎华一起看。” 严定贤霍然而起:“那好,我这就回去打电话……” 毕文谦不禁笑了:“你可以用我们这儿的电话。” “谢谢了!” 看着严定贤以一种和自身气质颇不相符的风风火火的气势离开了录音室,毕文谦在一阵沉默之后,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然后,继续翻起了手里的《晋书》。 第二百九十四章 观“样片” 没过几天,申城美术电影制片厂就把“样片”送来了。 毕文谦始终没有催促过,但真的面临的时候,他忍不住一点儿激动。面对严定贤不敢催促欲言又止的样子,他甚至也土豪了一把——在深夜包了附近一家电影院,拉上黎华和刘三剑坐在最中央的位置,一左一右地簇拥着他,一遍又一遍地看着很多个约莫半分钟的“动画片”。 最终,约莫刘三剑都快要翻来覆去受不了了,毕文谦终于没有再喊“再放一遍”。 但他也没有喊开灯。 空荡荡的放映厅里,一片黑暗,只有细细的呼吸声。 毕文谦摸索着找到了黎华的手,轻轻拉着。 “嗯?” 黎华也顺势拉着了他的手,喷了个鼻音。 “黎华,刘三剑,你们也看了,有什么看法?” “经理,我是真不懂动画片,刚才放的那些,都只是一些打斗的场面,不仅没有声音,连剧情都没有……而且,不同的片段之间,连画风都各不相同,我是真看不明白。” 刘三剑说得明白,无奈的口吻回荡着——她来这里本就是因为毕文谦的要求。 “哈哈,你说的这些……倒没错。”毕文谦不禁发笑,“你的确不懂动画片,我觉得,你可能平时也没怎么看动画片,对吧?” 刘三剑轻轻嗯了一声。 “那么,黎华,你呢?” “我之前也没有做过什么功课。不过,在日本动画片倒是有不小的社会影响力。”黎华轻轻捻了捻毕文谦的手指,也有些不解,“难道,你想让申城美术电影制片厂把动画片卖到日本去?” “卖?呵呵……”毕文谦哑然失笑,笑得有些嘲讽,更多的却是无奈,“黎华,早前那位严厂长第一次想见我的时候,我就让王京云了解了一下,结果,王京云在乎的,是动画片一张原画的成本、价格,国家收购价,以及我们出的价,换算起来到底如何。” 毕文谦忽然顿了顿,放声大笑了一会儿,笑过之后,却长长地叹息着。 “我没有笑话王京云的意思。相反,作为一个对于动画片领域比较陌生的人,能够从商业的角度去具体考虑问题,其实是负责任的表现。不过,王京云并不知道,在南方的那些中外合资的新兴动画片公司,在挖申城美术电影制片厂的墙脚时,给从业人员开出的待遇,最低都是10倍!黎华,刘三剑,你们想想,这说明了什么?” 几秒之后,毕文谦没有真等她们回答,直接给了答案。 “外国人来中国办企业,必然是无利不起早的!这说明,中国动画片的水平,被低估了,严重低估了,大大低估了!” 黎华感受到手上毕文谦加重的力道,以及他不自觉间口吻渐渐的激动。 “你们应该知道一个很浅显的道理:一件复杂的机器的价值,比拆了之后所有零件的价值总和要大得多!那么,把申城美术电影制片厂拆开,只是单个的从业人员,都值得起码10倍的工资待遇,那么,一个完整的申城美术电影制片厂,它究竟价值几何?” 放映厅里一阵寂静。 “现在,申城美术电影制片厂却窘迫到连员工都留不住,一个厂长千里迢迢跑到我一个十几岁的孩子面前化缘,就差卑躬屈膝了!看着他和王叔叔差不多的年纪,差不多的性子,在我面前忐忑不定说话轻三分,我只觉得一阵悲哀!国家资产正在流失,正在被外来资本肢解吞噬!” 放映厅里依旧寂静,惟有刘三剑渐渐急促的呼吸,以及黎华渐渐加大的手劲儿。 “外国资本不厌其烦地反复宣传中国全方位落后,而中国的综合国力也的确落后,落后很多,于是,有很多人在精神上被击垮了,真的信了!真的相信,中国从里到外,从古至今都是落后的,甚至,他们主动去相信,那不叫落后,而叫错误……于是,连中国明明领先的领域,也被抛弃了,被贱卖了,被谋杀了,被肢解成了外国资本最廉价的、最优渥的养分,并且,他们还对谋杀者道谢,感恩戴德!黎华,你看到了吗?我看在眼里了,便不能完全无动于衷。”黑暗中,毕文谦紧紧捉着黎华的手,“我的血,做不到无动于衷。” 黎华移过右手,轻轻覆在毕文谦捉着自己左手的双手上。 “……可是,文谦,我们能够做什么?怎么做?文华公司的资金是不少,都是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里积累的。我们没有违法乱纪,却止不住别人的红眼病。一个二十岁的资产上亿的混合所有制混合所有制公司的女党委书记……这比二十二岁的流行音乐管理司常务副司长的秘书惹眼太多了。” 黎华的声音很小,小到只有身边的毕文谦能听清。或者,还有毕文谦身边的刘三剑。 “黎华……” “所以,文谦,仅仅告诉我为什么要做,是不够的。” 毕文谦感受着手上传来的黎华的温柔。 终于,毕文谦笑了,开怀地笑。 “黎华,你真是我徒弟。”把黎华的手捉过来,贴在自己脸颊上磨蹭了一会儿,毕文谦放开了手,把她的手搁在两人之间的把手上,然后,从衣兜儿里摸出了一份资料,“开灯!” 很快,放映厅里一片亮堂。 “这是严厂长给我的,算是刚才我们看的半成品的……说明书吧!”毕文谦朝左右看看,展展手里的资料,“或许是因为之前拍的动画片MTV的分成的影响,严厂长他们对我的建议体现出了格外的重视,不仅请了不少画家来探讨尝试研究新的画法,还请了拍过戏的武术家来提供理论指导,甚至尝试模拟动作……”说着,毕文谦低头念起了资料上的一串姓名,“邬邦升、赵颜年、颜玫华、来文阳、华山川、韦志仁,据说都是我们国内有名的画家,还有,于成惠、计纯华、黄秋雁……这些则是国内的武术家。说实话,我有些孤陋寡闻,对这份名单蕴含的份量并不清楚。但刚才那些半成品的动画片段,正如刘三剑说的,画风各有不同——这恰恰证明了严厂长他们付出的心血。每一个画风,都意味着一位画家的创新。每一个动作,都是武术家辛勤的尝试。” 说到这里,毕文谦偏头看了看刘三剑,这个坐着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女孩子正露着迷惑的眼神,看着自己。 “刘三剑,动画片不是电影,不是摄像机拍摄,它的每一桢都是画出来的。人物动作的线条要写实,不难,有真人模拟动作,甚至先拍下来再临摹,会容易不少。但是,连贯的动作,表情细节的动态变化,想要由一幅幅原画来流畅而传神地表现出来,却是难上加难。你知道吗?20年多前,申城美术电影制片厂创作过一部动画片,《大闹天宫》,它的每一桢都是创作出来的,这是世界上绝大多数国家的动画片公司不会去做的。因为,这么做的成本,是天价。” “从前,国家给了申城美术电影制片厂相对优渥的物质待遇,让他们能够无忧无虑地安心进行艺术创作,所以,他们能够花几年时间创作一部世界级的动画作品。而现在,国家对于动画片行业的投入实质上不进则退了,而外国资本又来挖墙脚,他们现在别说重复当年的荣光,单是维持运营都困难重重了。” “黎华,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几秒之后,毕文谦又一次自己回答了:“意味着,中国的动画片行业,需要改革了!可是,对于这个领域,我并没有花时间,也没有足够的兴趣去长时间的调查和思考,更别说亲自创作了。我能够给的,只有资金的支持,已经对于改革或者说发展方向的建议——并不能保证一定成功的建议。” 黎华靠着椅背,双手合抱在腹前,微微仰着头,闭着眼睛,沉思了一会儿。 “师父,说说你的建议吧!” 毕文谦偏头看着她安静的侧脸,又回头看了看似乎屏着呼吸的刘三剑。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具体地说,申城美术电影制片厂有着世界顶级的水平和底蕴,他们现在缺少的,是流动资金、发展方向,还有盈利途径。” 刘三剑迅速说道:“流动资金我们文华公司可以出,发展方向经理你可以指导,但盈利途径……” “改革嘛!”黎华突然噗哧一笑,坐直了身子,又略微转过来朝着毕文谦,“文谦,在流行音乐这个行业,有王京云这个常务副司长的秘书,有你我在国内以及日本的表现,很多人也视你为专家,而没去在意你的年纪了。但在动画片这个行业……你难道还想遥控改革?” 遥控……改革…… “徒弟,你也开始说俏皮话了?” “哼哼……” “好吧!黎华,你应该知道,你为《不认输》拍的MTV,以及之后拍的电视剧《风华正茂》,这些严格说来,都不属于音乐了,但很显然,这些都可以和流行音乐的盈利有着紧密的联系。” 这话让黎华本舒展着的眉毛拧动了一下。 “你是想,把动画片和歌曲捆绑起来?” “这当然是一个办法。但仅仅这么做,未免太小家子气了,也很难扭转乾坤。” “那么……” 黎华和刘三剑不约而同地朝毕文谦微微靠拢了些。 毕文谦左右扫视了一下,忽然起了如坐针毡的错觉。 “我们走回去吧!边走边说。” 第二百九十五章 所谓“IP” “黎华,还记得吗?整整一年以前,我们从青歌赛的现场出来,我们沿着街,走着回钟鼓楼边的招待所。和今天一样,那天也是四月20号,谷雨,你说的倒春寒的尾巴。那个晚上,也是这么凉风习习,吹在脸上,让人激灵而惬意。” 大抵是静悄悄的街上,毕文谦轻轻牵着黎华的手指,慢慢走着。另一边是沉默不语的刘三剑。 “那一夜,也是这么安静,路灯光把一切照得昏暗,那些行道树上的嫩芽总看不清,只有仿佛星星点点的生机。那天,你第一次告诉我,说你是广陵人……” 黎华手上微微使劲儿:“那天,我还很傻地说,如果我们做的事情赚不了多少钱,那就自己分了就是。你要在京城安家需要钱,可以把钱多分给你……” “你还说,如果我们赚的钱多得出乎意料之外,多到自己花不了,就把钱交给国家。只要能正确改革,个人的得失,倒不重要。” “你却取笑我交给国家的想法太简单了。” 一股温暖在那相互缠绕的手指间渲染开来。毕文谦和黎华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毕文谦偏头看着黎华,却见她也正偏头看着自己。 “当时你说了,‘交出实在的成绩,说话做事才有底气’。现在,我们多多少少,有了一点儿底气了。” “你还自比管子,说什么九合诸侯,说什么管鲍之交。我当时只当是笑话。”黎华看着毕文谦的眼神,柔和而明亮,“那天,你的话,只有我在听,而现在,你的声音,全国都有人在听了!” 毕文谦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快被这眼神融化了。 “你那天强调,你也想当歌神……我却真的让你跑断腿……” “我那天还鄙视万鹏身上的小资气呢!他现在不也是另一番模样了?”黎华扣住了毕文谦的手指,“文谦,一年了……一年前你我还只能在嘴上构思改革……” “一年时间,你已经是一个二十岁的资产上亿的混合所有制混合所有制公司的女党委书记了——你自己刚才说的。”毕文谦幸福地笑,“黎华,你一点儿也不傻,你很聪明,你当时就告诉了我——我的规划,不是一个唱片公司对一张唱片的规划,而是一个国家对一个行业的规划,没有国家的执行力度,只会有心无力。” “所以,管子自己做生意时,总赚不了钱。” 又一次,黎华和毕文谦不约而同地笑了。 “所以,你是我师父。” “所以,你是我徒弟。” 两人的笑容,让插不上话的刘三剑满眼的羡慕,却只能看着毕文谦的大半个后脑勺和一点儿侧脸,以及黎华意气风发仿佛东临碣石观沧海的模样。 “……黎华,还记得那天我们一起唱的歌吗?” 黎华哼哼地笑了一会儿,然后忽然轻声唱起来。 “天下格局,此消彼长,唯顽赤者,求真思伤。” 一句之后,毕文谦也合了进去。 “时序纷替,何事茫茫,但有崩坏,即咎羔羊。” 刘三剑不懂日语,听不懂他们唱的什么。 “川流不息,游行如浪,不渝梦想,合众一向。” “勉力逆天,不渝梦想,与众赤儿,战斗至亡。” 和毕文谦听过的原版不同,他和黎华唱得一点儿也没有哀伤,反而逐渐豪迈而激昂,更充满了原版所没有的无畏与自信。 歌声渐渐感染着刘三剑。终于,她忍不住开口问道:“经理,这是什么歌?” “《世情》。”毕文谦回过头来。 黎华则将视线越过毕文谦,对着刘三剑意味深长地笑:“一首战歌。” 刘三剑看着他们的目光,嚅嗫了一会儿,终于垂着头,低头恳求道:“经理,说说动画片产业的事儿好吗?” 毕文谦思考起来,黎华却看着刘三剑,微笑着说:“文谦,去年,这条路上,只有你我。今天,你我依旧,身边还多了刘三剑。也许,明年,会更多了一些人?” 毕文谦本想说黎华未免过于乐观,但一想到她仿佛凤傲天的模样,这话倒也一时出不了口了。 “……好吧……我先问一个问题,你们觉得,如果按照统购统销的政策,一部动画片,顶多能够产生多少收入?不需要精确,只要估计一个数量级就可以了。” 等待“样片”送来的时间里,毕文谦并没有闲着。相反,他一直在翻检黎华为自己收集的书籍资料。 “……目前的价格是几万。”刘三剑先说了一句,然后自己一边摇头,一边分析着,“那个严厂长和我谈过。目前大约是按分钟算的价格。如果是比较长的动画片……如果长到像电影……上百万?” 毕文谦的笑容略有些嘲讽,又有着无奈:“小学的语文课本上,有一篇课文,叫《一分试验田》。里面最后一句话,‘就算我们下的功夫不够,加一倍,亩产两千斤,顶天了!’我现在也效仿一下——就算你估计得还太少,加一倍,两百万好了。然后,我们就按20多年前的《大闹天宫》为例子,再更加宽松一点儿估计好了。按照严厂长的说法,成本起码上百万,花了4年时间。而中外合资企业挖墙脚,开的最低的工资,大概是一个月两千——一年就是两万四。4年大概就是10万。这个估计还没有考虑20多年来的通货膨胀导致的货币贬值,虽然,这些年通货膨胀也的确不明显。那么,200万,全用来发工资,也只能够开20个从业人员的工资——刘三剑,你觉得,20个人,够吗?” “听上去不够。”随着毕文谦开始说正事儿,黎华也抽回了手,托着下巴不断思考,“好像,哪怕是500万也不够。上千万……” “黎华,先不说一千万够不够:你觉得国家现在可能给一个动画片厂上千万的财政支持吗?” “你是说,如果不改革,这个厂在将来会逐渐没落,甚至……倒闭关门?”最终,黎华的手握成了拳头。 “所以,盈利的方式,必须要改变,彻底的改变。” 毕文谦的话音里并没有迷茫,刘三剑听着,下意识地问:“怎么改?” “我先说一点儿我从黎华给我的书里看到的事情好了。”似乎,听到这话,黎华愣了一瞬间,毕文谦不禁由此微笑,“1883年,诞生了一部《巴黎公约》,全称叫做《保护工业产权巴黎公约》。1886年,《保护文学和艺术作品伯尔尼公约》缔结,从此有了版权的概念。1893年,这两个公约的相关国际组织合并,成立了保护知识产权联合国际局,当时在瑞士,很小,只有七个工作人员。1967年,也就是二十年前,提出了‘intellectual_property’的概念,简称IP,没错,翻译过来,就叫知识产权,当初的两个组织在斯德哥尔摩正式成立了世界知识产权组织。1974年,世界知识产权组织成为联合国组织系统的一个专门机构,肩负着管理知识产权事务的任务。”说到这里,毕文谦像黎华那样拍拍手,“现在,中国是联合国五大常任理事国之一;动画片这个行业属于文化产业,其作品属于知识产权的范畴;中国正处于改革开放的历史时期,在强大到制定社会主义标准之前,我们需要也必须适应发达资本主义国家所制定下的经济框架,甚至,要做得比他们更好。” 很显然,毕文谦的话对于刘三剑来说,颇有些突兀,即使是黎华,也陷入了沉思。 “如果说《大闹天宫》是有《西游记》为原著,也许不适合作为申城美术电影制片厂的知识产权的案例,那么,从84年到现在他们不断创作播出的系列动画片《黑猫警长》就不错。动画片,作为一种文化载体,它是在创造文化符号的。《黑猫警长》听受国内的孩子们喜爱的,而且还寓教于乐,顺带着,孩子们喜爱着动画片里塑造出来的角色形象,黑猫警长、白鸽探长,甚至反派一只耳也给人们留下深刻的印象。这些形象,本身就是一种财富。喜爱的人越多,这种财富的价值就越高。随便举个例子,小孩子喜欢玩具,看了《黑猫警长》之后,想要一个黑猫警长形象的玩具,也许小到在手里把玩,也许大到可以抱着睡觉。孩子们有了需求,玩具厂就可以生产,买得出去。很显然,这是《黑猫警长》这部动画片为基础而衍生出来的附加产业,那么,相关的利润,作为原创者的申城美术电影制片厂,他们有获得一分钱吗?毫无疑问,没有,目前没有。” “文化产业和工业的不同之处很多,其中一个就在于:工业会随科技的发展而不断淘汰,日新月异,同一件产品,往往会逐渐贬值;而文化产业,越是顶级水平的文化符号,会随着时间的洗涤而逐渐增值。就像刚才提到的《大闹天宫》,里面的主角儿孙悟空,都已经出现几百年了,中国人大家都喜欢它,由它衍生出来的东西,在我们的生活中不计其数。而这,在外国的知识产权概念的体系里,是理所应当获得权益的。” “也许,在国内,我和你们一样,都还很渺小,短时间里改变不了国策,试图在国内的框架下让申城美术电影制片厂焕发生机,那很不现实。何况,现在的经济建设为中心,主要的建设,是工业的积累。但是,他们的底蕴和水平,是世界顶级的,他们完全有走出国门的潜力!所以,真正适合他们的方向,是去了解外国人的喜好和需求,创造出属于自己的IP,细水长流的不断盈利。” 一席阔论间,三人不觉已经走到了三里屯。毕文谦停在胡同口,左右看着黎华和刘三剑。 “所以,你们觉得,改革的第一步,应该做什么?” “经理……你是才要严厂长他们进行画法上的创新?”刘三剑皱了皱眉,“可是,刚才我们看的,不少都是连环画一样的风格,甚至有的还有国画的味道,外国人好像不太懂吧?” 黎华却咯咯地笑了起来:“不,第一步应该做的,是推动国家立法,至少在动画片产业里,建立知识产权的法律体系,即使在国内暂时没有实行的具体条件,至少在和外国打交道的时候,有理有据。” 毕文谦牵起了黎华的手,半转身在刘三剑面前扬了扬。 “刘三剑,这就是黎华,我的徒弟,我的副经理。” 随着黎华花枝招展的笑声,毕文谦率先进了胡同。 “明天我会再和严厂长谈谈。刘三剑,这段时间准备一些流动资金……起码……上百万吧!对于他们来说,当务之急,不是创作出作品,而是留住人才。已经很晚了,我先进去睡了。” 黎华和刘三剑都看着毕文谦的身影渐渐消失,不约而同地没有迈步。 不久,黎华的笑容渐渐散去,和面沉如水的刘三剑四目相对。 “刘三剑。” “什么事?” “文谦今晚在电影院里说的话,不要乱传。” “……我自有分寸。” 黎华盯着刘三剑看了很久。 “听说,你很崇拜我师父?” “……那又怎么样?” “所以你更该为他着想。” 第二百九十六章 改革方案 当毕文谦再次约见严定贤时,这位正在中年的国企厂长几乎把没底的心情写在了脸上。 经理办公室里,毕文谦又一次习惯性地坐在了黎华的位置,然后把陆衍叫了进来,坐在他的位置上。 “经理,这不……” “叫你坐你就坐……” “可是这是……” 陆衍一脸为难的模样。毕文谦见一时说服不了,也懒得用经理的身份去命令,干脆起身贴过去,轻轻推着陆衍的小肩膀过去,把她摁着慢慢往下坐:“白天黎华要去配音,刘三剑也要出去办事儿,你是秘书,坐好乖乖作记录。我和严厂长今天的谈话,你要记录好,一式四份,一份留档,一份给黎华,一份给刘三剑,一份给严厂长。” “哦……” 听毕文谦这么说,陆衍的屁股才终于坐到了经理位上。 严定贤坐在客位的沙发中央,面对着毕文谦这些举动,颇有些哭笑不得,既不好说什么,但似乎默不作声也不适合。 至少,那脸色比刚进办公室时缓和了许多。 见陆衍坐定,打开了工作笔记本,毕文谦转身给一人倒了一杯水,自己也坐了,手捧着杯子,面对着严定贤。 “严厂长,我知道你心忧,就不客套了。直接地说,昨天我们看了那些样片儿,初步决定,可以在短期内向申城美术电影制片厂投入至少一百万元的资金。”毕文谦观察着严定贤,摆摆手止住了他说话的欲望,“请不要嫌少,文华公司也不可能随时留着上千万的资金躺着,真要那样了,反而是一种浪费。只要你们的创作不掉链子,我说过的上千万,会持续投入进来,也许,千万……只是下限。” “第一拨资金,是给严厂长你应急的。动画片的创作有其自身的规律,如果要探索创新的话,周期很可能会更长,我不至于随便就给你一个时间限制。但人才的流失,却等不起。所以,我希望你回申城之后,把这些钱的大部分,至少一半,作为参加这次创新创作的人员的初步的薪资待遇——哪些人员值得这个价钱,就由严厂长你自己定夺了。” 严定贤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毕经理,真是太……谢……” 毕文谦赶紧伸手打断了他的谢语。 “严厂长,请不要急着道谢。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上次我说过的话,你应该还有印象。这些钱,不可能是无偿的援助。说句不好听的,财政补贴是政府的职能,如果由文华公司来补贴申城美术电影制片厂,那于公于私都是百害而无一利的事情。所以,严厂长,你先坐。”毕文谦慢慢喝了一口水,待严定贤迟疑着重新坐好,才继续说道,“在具体提出文化公司的要求之前,我先和你说说关于‘知识产权’的概念……” 随着毕文谦把昨晚和黎华、刘三剑科普的话大概复述了一遍,严定贤的眼睛仿佛看到了一扇新的大门,却又很快陷入了沉思。最终他选择了继续聆听下去。 “……如果中国的动画片行业的盈利模式不改革,这只会是一个无底洞,无论是国家还是文华公司,可以补贴一时,却不是长远之计。所以,我这里有一个改革的草案,严厂长可以先听听。” “首先,将申城美术电影制片厂,改组为股份制,股份大部分归国有,文华公司因为会大规模注资,也将持有小部分股份,具体的数额,我不管也不想去管,严厂长可以慢慢和黎华、刘三剑以及你们厂里的员工和上级反复商讨。第二,股份虽然归公,但分红却属于厂里的员工共同所有。换句话说,改组之后的申城美术电影制片厂,在法理上属于以国有为主的混合所有的股份制,厂里所有的作品的知识产权都归集体所有,每一年厂里的利润,在纳税以及文华公司的分红之后,都归厂里所有的员工集体所分配。注意,所有厂里的员工。也就是说,如果有员工中途主动离厂了,无论他曾经参与创作了多少作品,他都自动放弃了相关的知识产权。第三,和上级沟通,在动画片这个行业尝试关于知识产权的立法,这一块儿,既需要严厂长你们的努力,我们文华公司也会想办法。第四,向国家建议,逐步取消业内统购统销的制度——很显然,改革开放以来,这个行业传统的盈利模式既无法让你们良性运营,对于国家来说也是负担了。” “我知道,这些想法,严厂长肯定需要慢慢消化。其实,我是觉得,你们厂里的大多数创作人员,其水平都是世界一流的,不可能既要马儿不吃早,又要马儿跑得好。但羊毛出在羊身上,在改革之后逐渐走上正轨的过程中,总会有人思来想去的。管理一个企业,不可能只给好处没有规栏。所以,既然引入了知识产权的概念,那么作品的知识产权就必须归集体所有。如果不出意外,在尝到甜头之前,会有不少人并不能真正意识到知识产权在文化产业中的经济意义。但人才就是人才,留住人才才是你们厂的当务之急。” “所以,第五,正如我一开始说的,严厂长你先拿一百万回去,让厂里的人安心。与此同时,这一次的创作,正式立项,算是申城美术电影制片厂和文华公司合作创作,我会一定程度上参与,当然,我大概是没资格参与一线创作的,我只是在大的创作方向上提出要求和建议,以及最终的把关。而这部作品的知识产权,归我们文华公司所有,就当是我们买断了——买断这种行为,正是我希望杜绝的。但很显然,现在大多数人对于知识产权的概念以及相关的模式并没有直观而深刻的理解,所以,我希望把这次合作作为一次案例,让你们厂里的大多数人长一个记性,牢记短期利益和长期利益的区别,将来不至于在和外国竞争时崽卖爷田不心疼。甚至,我希望把这部作品做成一个系列,让大家时时警醒。” 毕文谦一席话说得霸气测漏,从头到尾似乎根本已经默认了改革的前途一定是好的……不是小好,是大好。 或许,这正是他希望严定贤那么去想的。 熙熙攘攘皆为利,一知半解的状态最容易斗米仇,毕文谦从头到尾就没有想过什么援助,那只会让人心有所愧。而心有所愧却始终无法释怀的话,有人就会渐渐在自觉不自觉间变得狼心狗肺。 “严厂长,这是我初步的意见,希望你带着钱回厂里和大家好好商量。我很希望你们真的开始改革,当有了确定的答案之后,我会再深入去谈作品的具体创作规划,或者说,谈谈怎么花钱。如果结果不尽如人意,改革无法实施,那一百万我也不打算全部收回,你们送来的样片,虽然只是半成品,却也有其自身的光辉,我就当是成品,按统购统销的价格的双倍买断好了。” 说不客套,毕文谦就真不客套——把话说完之后,就请严定贤慢慢等陆衍把记录整理好带走一份,自己则立马去了录音室。 当天晚上,跑完五公里,洗漱之后,黎华和刘三剑一起走进了毕文谦的房间。 “怎么……”房间里灯光柔和,毕文谦靠坐在床上,盖着被子,手里捧着书,正开口,却看到刘三剑手里的纸张,“上午的事情?” 黎华拖着椅子,坐到床头边:“文谦,你真的要参与动画片的规划?” “如果他们真能下决心改革的话。”毕文谦合上书,指指黎华身边,“刘三剑,你也拉把椅子坐嘛!” 刘三剑慢慢依言坐了,眼睛却始终看着毕文谦。 “经理,马上就是流行音乐联赛了。” “等黎华配完音,联赛就由她负责好了。我自己参加过青歌赛,也做过节目,没有必要频繁亲自登场。夏林她们才该走向前台。”毕文谦口吻淡然,“你们知道的,我喜欢宅在家里。” “可是,夏林和你都要高考,联赛第一场总不能让她参加。你自己也得多少花时间准备准备。不能老只看历史书吧!”黎华瞄着毕文谦的手,“而且,文谦,高考之后,怎么办,你有过规划吗?上不上大学,上哪所大学?这很重要。还有两个月,你就十八岁了。” 毕文谦愣了愣。 他还真的忘记了高考正逐渐临近的事实。或者说,自穿越以来,他在骨子里就没有过身为高中生的自觉。 “我倒有点儿想去央音,但好像已经过了艺考的时间了?我这辈子已经决定从事音乐行业了,没有必要读清华北大什么的……” 毕文谦砸吧着嘴犹豫着,刘三剑却突然笑出了声。 “嗯?” “经理……你说得好像……好像上那些大学都很简单似的……” 黎华呵呵地笑。 “这个……其实我考不考得上哪所学校,并不重要。”毕文谦摆摆手,沉思了一会儿,“要不,黎华,我们文华公司自己办个吧!” “啊?”黎华和刘三剑不约而同地愣了起来。 “你想想,公司签了几个歌手了,她们的学历都不怎么高——那是当然的了,岁数都还没到。但人是活到老学到老的,我们不能因为她们参加了工作就剥夺了她们接受教育的权利和义务。没错,作为歌手,特别是偶像歌手,是会具有社会影响力的,她们的知识水平会悄然体现在言谈举止以及作品之中,对人们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接受高质量的教育,对于她们来说,是一种义务。但她们的工作性质,又显然不适合上全日制大学像一般的大学生那样长期生活在校园里安心于学习。所以,我们应该也的确需要建立一个属于歌手的教育平台。” 刘三剑有些为难:“经理……民办大学不是那么容易办起来的吧?到下个学年开学,也就不到半年的时间了。” “我有说要办大学吗?”毕文谦摇头笑笑,“我说的是教育平台,又没说一定是国家承认学历的教育机构。也许……可以和京城各个大学沟通一下,让文华公司的歌手可以自由旁听她们需要学习的课程,甚至,在工作日程冲突的时候,可以在学校放假期间请老师过来上课。至于学历,或者说文凭,我们不需要国家统一承认的标准,由我们自己把关就是了。”说着,毕文谦看向黎华,“既然不是面对大众的教育平台,大可以宽进严出,让夏林她们做好三十岁都毕不了业的心理准备。” 黎华琢磨了一下,忽然咯咯地笑起来。 “文谦,你是真要贯彻活到老学到老了?” “作为歌手,学习本就是见缝插针的事情,别人四年安心学习的课程,她们断断续续花十年时间,已经是挺了不起的了。”毕文谦认真地说,“而且我觉得,所谓学历,就像奖项一样,决定其在大众心目中的价值的,不是上限,而是下限。” 第二百九十七章 夏林归来 黎华没有和毕文谦提入股申城美术电影制片厂的事情,刘三剑也没有。 似乎,在找毕文谦说话之前,她们已经沟通过了什么。 无论是动画片的事情,还是流行音乐联赛的事情,以及还只在毕文谦嘴上的教育平台的事情,都还比较遥远。按照黎华的意思,他现在应该做的,是准备高考。 但毕文谦并不那么想。 稍微坚持之后,两人各自退了半步——让刘三剑通知夏林尽早回京城,和毕文谦一起复习。 于是,毕文谦除了坚持练习声乐之外,更多的时间,依然是看书。历史书。 直到五月初,夏林回来了。 没有人通知毕文谦,当夏林打开录音室的门,猛地溜进来时,毕文谦竟捧着书愣了几秒。 “毕文谦!”熟悉的声音很有精神,响彻录音室,但下一句话却间隔了一小会儿,“……我也去过前线了!” 风尘仆仆的绿军装穿得已有褶皱,甚至有着补丁和污痕,那军帽下的黑发遮掩不住,比上次分别时长了不少,面色中潜藏的疲惫和熠熠的眼神奇妙地和谐,青春少艾的夏林挺着鼻子挺着胸,张扬着双手微微叉着腿,像只骄傲的小动物一样。 萌萌哒。 至少毕文谦第一眼如此做想。 待夏林的声音散尽,毕文谦合上书,放在一边,起身走到夏林面前,将她的军帽摘开,伸手轻拨她前额的头发。 “好些天没洗头了吧?刚刚回来?” 似乎,毕文谦的作态和话语出乎夏林的意料之外,她愣了一会儿,才答道:“我把行李放回房间,就过来了。” “没有回家看看吗?” 夏林又愣了一下:“……现在是白天,家里没人。” 毕文谦不置可否地笑笑,放开手,转身拣了一把椅子,放在自己座位正对面。 “坐。说说你去前线的事情吧!” 这是夏林上辈子几十年都不曾有过的事情。现在,因为毕文谦而发生了。淡淡的成就感夹杂着期待从他心底像气体一样在身体里扩散。但他努力地保持着平静,似乎生怕被夏林瞧出了什么端倪。 夏林坐定之后,就从火车到了春城开始,细细地讲起来……像阿姨一样照顾她,随她一起上前线的老师,把车开得暴力又刺激的汽车团,在战地医院的演出,帮忙给军医打下手,那些忍着痛苦,不愿意在她面前流露软弱的哥哥们…… 半天演出,半天学习,一处处后方部队,走了不少。 和毕文谦前年不同,或者说正因为有了毕文谦的遭遇,前线的人只允许了夏林走到炮兵阵地,却怎么也不许她下猫耳洞了。按照夏林的说法,别人给她的解释是猫耳洞里不少人早就热得衣不蔽体或者干脆不穿衣服了,她一个女孩子下去的确不适合。 毕文谦知道,自己去的时候,正要入冬,猫耳洞里的战士们还是穿着衣服的。至于四、五月是否已经热到这个程度,他还真不清楚。但考虑到夏林并不是四月才去的……这里面多半有着点儿善意的谎言。 想着,毕文谦也不揭破。只听着夏林一脸兴奋地讲述着炮兵哥哥们在战友需要火力支援时紧张而有条不紊的协作,以及震耳欲聋的炮火声。 是啊,在经历过范佛里特弹药量的淬炼之后,中国陆军从此对火力开始了丧心病狂的追求,这种追求直到毕文谦上辈子生活的10年代都没有走到尽头。当30年后在越南身上易位而居时,战争的惨烈已经在客观上单方面下降了一个档次,甚至不止一个档次。 无论是中越边境反击战的全貌,还是属于其中一部分的两山轮战,并没有去到猫耳洞的夏林对这场战争的认识,既真实,又不真实。或许,炮兵阵地给予夏林的,更多的是浪漫,某种意义上,还不如战地医院里的所见所闻。 也或许,夏林提到了军医和伤员,却没有在自己面前落到实处地细说,恰是她渐渐开始成熟的体现。 默默看着样子渐渐亢奋的夏林,毕文谦心中的成就感越发地浓郁了。而随着他无声的傻笑越来越明显,夏林终于停了话,用脚尖儿踢踢毕文谦的脚尖儿。 “毕文谦?” “……嗯,我听着呢!”毕文谦低着头,也轻轻踢了踢夏林那穿得尘土斑斑的军鞋,“夏林,你很好。可能,你是想我夸你几句?不过,我们没有太多时间。你先去洗把脸,换身衣裳,然后回家和家里人报个平安。明天开始,你过来住,我们一起准备高考。” 夏林盯着毕文谦,想了一会儿,突然站起来,背着手,居高临下地笑骂道:“铁公鸡!下个月你就生日了!我可记得牢牢的!” 笑完,便径直出了录音室。 当天晚上,跑完五公里,一起洗漱的时候,黎华忽然开口问道:“你明天就和夏林一起复习了?” “你真那么担心我高考没考好?”毕文谦始终不太明白,“我都决定了不参加高考后的录取,那这个高考成绩有必要过于着紧吗?” “你说过,偶像歌手会对社会产生影响。” 黎华拧着毛巾,偏头笑看过来,眼神意味深长。 毕文谦明白她的意思,不由叹了气:“你也说过,当影响力大到一定程度,有没有偶像歌手的合约,已经不重要了。” “所以,师父,你真的要好好对待啊!”黎华洗着脸,擦着脖子,“不过,今天我提夏林,是因为别的事情。” “怎么?” “春晚之后,公司发行了夏林的磁带,这是你的决定。几个月的销量,没你的那么多,也就一千万盘出头。王京云在争取国内磁带价格的规范化,目前的草案是,一盘磁带的税后毛利,是三块钱,而单曲,则是两块。我也同意了这个方案。夏林的磁带算是开年来的第一次规范化尝试——每个月利润的分配都在下个月上旬执行完毕。现在,出现了一个问题。”又洗过一次毛巾,黎华忽然直起身子,抬头看看夜空,叹了一口气,“文谦,你知道,歌手的10%的利润,有一半是要分配给其接受音乐教育的机构以及所在音乐单位的。具体到夏林这一次,累计起来就是一百多万了。” “没错啊!”毕文谦点点头,等待着下文。 “东直门中学里有一个意见,他们认为夏林从小就是童星出身,学校也在夏林妈反对她唱歌的时候始终支持她唱歌的。所以,他们或多或少,有资格作为夏林的……”说着,黎华忽然摇头笑了笑,“娘家。” 这突兀的字眼儿把毕文谦搞得一愣,旋即,他也很不雅观的爆笑了。 “……这……这还真有创意!” “那么……你觉得该怎么处理?刘三剑之前给学校说需要研究研究,现在夏林已经回来了,为了避免她的复习受到影响,这件事也该有个决定了。” “这事儿……说简单也简单。夏林的具体情况,东直门中学虽然无法给予适合的音乐教育,但的确提供了力所能及的环境,利润的分配,他们该有一环,一小环。不仅东直门中学,夏林读过的地坛小学,还有参加过的银河少儿艺术团,都有资格。问题是,夏林这种情况,不会只是个案,将来也会发生在别的歌手身上。这种非音乐专业的教育机构、非专业教育的音乐机构,结合歌手的自身成长轨迹,如何制定出一个通行的标准?” “所以我才问你啊!” 毕文谦和黎华对视了一会儿。 “我觉得,首先应该让王坤和王京云酝酿。” 黎华笑眯眯地点着头:“好,我明天叫陆衍通知王京云。” “说起来,今天夏林还惦记着我的生日。”毕文谦抿了抿嘴,“我觉得也该和你说说了。还有十来天,就是你的生日了,我也是,记得牢牢的。” 第二百九十八章 夏林的高考任务 虽然是穿越者,毕文谦也不觉得自己全知全能的人。自己拥有着三十年后的眼界,知晓这三十年来的大脉络,这是宝贵的财富,却并不值得忘乎所以。上辈子自己就没有资格参与国家大事,能够知道的信息不过是能够对公众披露出来的信息,且不说这些信息各自具体的真伪,单是从信息中分析得出对于历史的看法,而不是一股脑儿的或者潜移默化的那些信息中自身附带的看法——这就和是否是穿越者无关了。 历史,是一门总结性的社会科学。能够从真伪莫辨的史料中甄别的,是历史学者;能够从繁杂的史料中得出独立而逻辑严密的史观的,是历史学家。 而自己,一个搞音乐的,并不是历史学家。 所以,对于大的方向,自己可以也必然当仁不让地说出来,但具体的细则,却需要让这个时代的人去充分酝酿。毕竟,作为一个音乐宅,自己从绝对的时间量来说,是不够接地气的。 毕文谦不知道自己上辈子知晓的王坤和上辈子不曾知晓的王京云会酝酿出什么方案,但他把话说出去之后,就没有过于关注了——夏林回来了,按照和黎华的约定,他得好好和夏林一起为了高考而复习。 或者说……辅导她。 辅导夏林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夏林挺聪明,学习也认真,不会有抱怨,也不像许多人那样注意力集中一段时间之后就渐渐散漫。 而且,黎华带了一套学习资料回来。 “这是什么?” 雪白的封面一字不染,厚度扎手,那手工装订的模样,很有内部资料的气息,而且是毕文谦和夏林一人一份。 “这次高考的考纲整理,例题集,以及一些老师的教学笔记。” “哦?东直门中学倒有心了。” 看着毕文谦略带兴趣翻着资料的表情,黎华哼哼地笑:“和东直门中学倒没关系,这是京城市教委集体做出来的东西。” 毕文谦一愣:“啊?” “考虑到夏林长时间在前线演出,京城市教委觉得为她单独出一套资料是可以的。当然,文谦你看了之后也可以有自己的意见。”黎华仰靠地坐在太师椅上,看着并坐在临时搬过来的书桌前的毕文谦和夏林,“因为高考的出题老师已经确定并且隔离了,所以做这套资料的老师也不必担心什么风言风语。他们也希望夏林能够考出好的成绩。夏林,加油哟!” 夏林抬头朝黎华点头笑笑,继续带着好奇看着资料。 “另外,如果夏林在学习的时候有什么问题解决不了,可以告诉陆衍,陆衍和教委约一下,可以安排老师给她做一次集中辅导。” 毕文谦越听越觉得残念了。终于,他让夏林自己先看着,然后把黎华叫出了正房,一起走到四合院门后,在胡同里拐了几步。 “怎么感觉夏林的高考,像是一次政治任务了?” 黎华盯着毕文谦,玩味儿地笑。那眼神仿佛在说—— 难道不是吗? 或许,对于一个从小就有别人家的孩子的嫌疑的京城90后来说,毕文谦的确无法明白,80年代的人对于高考的重视程度。 “……好吧。但这些话也不该当着夏林说吧?徒增压力。” “我怎么看她挺兴奋的啊?”黎华咯咯地笑,“而且,如果连高考的压力都承受不了,将来怎么当偶像歌手?” 说得好有道理,毕文谦简直无言以对,只好转移了话题。 “这份资料……到底是谁提的想法?” 黎华又盯了毕文谦一会儿。 “反正,不是我首倡的,也不是我们公司里的人提的。但大多数人都持赞同意见。” “好吧……我信你。” “哼哼……”黎华背起手,转身望着胡同另一端,“文谦,你前两天不是说记着我的生日吗?也许,将来记得的,就不止你了。” “怎么?” “中央电视台又微调了播放进度。《红楼梦》播到15号结束,我生日那天,《风华正茂》正式开播,每天一集,到31号播完——刚好是流行音乐联赛开始。” “那……时间上不是冲突了吗?” “是啊!流行音乐联赛毕竟是没有过的事物,大家都想办好,但都不能保证一定办好。电视台为了以防万一,联赛第一轮的直播,延播一个小时。所以,需要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所以……”毕文谦觉得自己听出味儿了,“他们把《风华正茂》的播放时间掐着点儿来,甚至……宣传配合你的生日而决定从16号开播?” “呵呵……”黎华回眸一笑,笑容里有些无奈,“我和你说过,当影响力大到一定程度,有没有一纸合约,已经不重要了。而我……也是偶像歌手了……也许不止歌手,还是演员。” “黎华……你不高兴当偶像?” “我说过,我不在乎当不当偶像。”黎华摇摇头,“但这种出口转内销的偶像……”终于,她叹息起来。 “你不自己也说过什么‘扌夹洋自重’吗?”毕文谦忍不住逗了一句。 “所以我才讨厌啊!” 看着黎华拧着眉头生气的模样,毕文谦只觉得漂亮。 突然,一声猫叫在黎华背后响起。却是小虎悄然蹭到了黎华脚边。那耳朵,那胡须,那身子,那尾巴,时不时磨蹭着黎华水蓝色的裤脚。 “哟,这家伙居然主动过来了?” 毕文谦顿时一惊,旋即踏前俯身伸手,却在毫厘之差间被走位风骚的小虎避开,三两步蹦跳到四合院门口,回头朝他喵了一声,然后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 “哈哈!” 黎华低头看着蹲在自己脚边的毕文谦,笑得开怀。 “我去电视台了。你和夏林继续复习。” 回正房之前,毕文谦很是在四合院左右搜了一圈儿,却根本没有小虎的影子。最终,他只能悻悻地回书桌前坐着。 “那只死猫!” “原来你刚才是在找小虎啊?刚才它不紧不慢往后院儿去了。” 夏林也笑着,和刚才黎华差不多的开怀。 第二百九十九章 少年夏林的烦恼 毕文谦原本以为,自己虽然对80年代的高考内容无压力,但能够有这个时代的专业老师集体编的复习资料的话,对夏林总是更有帮助。 但接下来几天,他觉得自己被打脸了——夏林无论是学习的进度还是学习的情绪,都渐渐低落不少。 问题是,这些资料毕文谦全都浏览过了,至少在他看来,没什么问题啊! 终于,毕文谦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夏林,你是觉得这资料不好?” “啊?没有啊!” “还说没有,你都出神了!黎华送资料来之前,你学得挺开心的。结果这几天,你这张脸,都晴转多云,多云转阴,就差阴转下雨了!” “什么下雨?你才下雨呢!”无论如何,毕文谦的话把夏林逗笑了几秒,但也只是几秒,“我是有些心烦意乱……啊,和这资料没关系的!” 毕文谦伸手把夏林手里的笔夺了过来,半转身斜对着她:“到底怎么了?和我说。” 夏林犹豫了一会儿:“……那,我真说了?” “叫你说你就说,我又不会嘲笑你。” “呐,这可是你说的。”夏林咬了咬牙,“你要是笑了,我和你没完。” 瞧她着模样,毕文谦倒来了八卦的兴趣:“说嘛!” “我回来那天……你不是叫我先回一趟家吗?”夏林说是开始说了,但语言间还是有些犹豫,“妈妈和我说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儿?” “……我爸联系我们,说是希望我们搬去香港一起过。” “哦……”这的确是“历史”上的夏林将要面对的事情,“历史”上她也的确在高考之后举家去了香港,毕文谦藏着心跳,平静着问,“然后呢?” “我告诉妈妈,让我先考虑几天。然后我就过来了。结果,黎华拿资料回来那天晚上,妈妈又打电话过来,又问这事儿。” “然后你就心烦意乱了?”毕文谦忽然心底里涌起一阵不爽,“那你自己是个什么想法?” “我当然不想走了!”这句话夏林倒是毫不犹豫,“可是……弟弟妹妹看起来有些想过去,妈妈虽然没有明说,我却看得出来,她也有些意动。而且,那些邻居不知怎么就知道了消息,话里话外都是羡慕,我看,十有八九……起码也有五六,妈妈想去香港的想法,是那些邻居七嘴八舌的影响!” 当听到夏林说自己不想走的瞬间,毕文谦仿佛觉得自己跳动的心一下踏实了。丝毫没有在于她之后的埋怨,毕文谦伸手按着她的膝盖,扳过来让她正对着自己,然后双手摸着她头顶,慢慢滑下,隔着她的头发摩挲着她的脸,最终手搭在她的肩上。 “夏林,你不想走,我就一定不会让你走。” 毕文谦的话缓慢而坚定。这句话让夏林脸上阳光了许多,但她还是担心着。 “可是……这只是我一个人的意见。我们是一家人啊!” “都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多年以前你爸是怎么做的?现在呢?你说得很对,你们是一家人。就许他一个人的意见,就不许你一个人的意见了……” “文谦。”夏林忽然打断了毕文谦的话,“不是说好不要嘲笑我吗?” “我没有嘲笑你……”看到夏林央求的眼神,毕文谦猛地闭了嘴,“……好吧。我不这么说了。可这显然对你不公平。” 夏林默默看着他,忽然抓着他的手腕,拖下来,将他的双手捧着。 “文谦,我爸说香港那里很好,那些邻居也说香港很好,什么都好。弟弟妹妹大概是信了,妈妈也好像是信了,不然,她也不会这么快就又打电话过来问了……我没去过香港,我不知道那边到底有什么好,但我不想走。” 低沉的声音,却让毕文谦格外地开心,他不禁追问道:“为什么?” “我自己估计过汇率,要说有钱,我爸那边再有钱,能有你有钱吗?你平日里怎么过的,我又不是不知道。要过这样的生活,在这里,我自己挣的钱就够了,太够了。生活条件有多好,我其实不在乎,再差,能有前线差吗?再好,又有什么意义?我只想唱歌。在这里,我就能好好唱歌了。去了香港,谁能吃饭了散步,带着我唱《钟鼓楼》?谁能带着我在公园里唱《荷塘月色》?谁能为了我在全面面前唱《我想有个家》?谁能专门对我唱一首歌还让我起名字?谁能在送我去军训的时候在我耳边唱《人间》?谁能在我军训的时候惦记着我,只为我唱?”夏林的鼻尖儿渐渐泛了红,阴转下雨的笑话似乎快要一语成谶了,“文谦,你知道我为什么烦吗?我是害怕。我自己算过账,我那公司签的十年合约,我这几个月挣的钱就够赔违约金了!我还没满十八岁,那些钱,归根到底是妈妈在管,她要是真的执意要赔钱去香港,我能怎么办?你说想签我五十年,你为什么不真的签五十年?” 看着夏林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毕文谦挣脱出右手,抬上去轻轻刮刮她红彤彤的鼻尖儿。 “傻瓜,真五十年了,那就是卖身契了。” “……也比去香港好。” 这一次,夏林没有躲他的手。 “我已经说过了,只要你不想走,我就一定不会让你走。好像,我还没有对你食言过吧?” 夏林把毕文谦剩下的左手捧得紧紧的:“那该怎么办?” “首先,你不想走,就该把你的想法坚决地告诉家里。不要造成不必要的误判。”毕文谦举着右手,先举了食指,然后又加上中指,“如果就此结束,你家同意了你的意见,留在京城,那就最好;如果真像你担心的那样,你妈妈执意要买断你的合同要你走,那好,既然她不在乎你怎么想了,我也不必在乎她怎么想了——我和她本来就没见过面,谈不上认识。你的违约金好像是签约金的10倍,50万吧……” “不是啊!我当初选的是黎姐姐的方案,违约金只有10万。”夏林纠正道。 “好吧……现在看来,才10倍的违约金,简直像个笑话了……毕竟是黎华的决定,当时她心不够大,我也不能怪她。”毕文谦解嘲地笑笑,“你妈要真敢用你挣的钱出10万违约金,那我就出100万的钱,让她们自己去香港,别耽误你的人生,你现在这盘磁带的钱她大可以一并带走。要是她嫌钱少,那好,我每年出100万,白纸黑字写下来,大家签字盖章,每年春节转账。我也不掏公司的钱,就我自己的钱,先给你垫着,等你自己再挣了钱,你自己出这笔钱,就当一年一百万赡养费得了!” 一席话怎么听怎么荒诞,夏林却在琢磨了一阵之后,突然吃吃地笑了起来。笑过之后,放开毕文谦的手,转身正坐,脸朝着书桌上的资料:“你这话,怎么像是要人卖儿卖女啊?不,说不定,还会被说成你拉我私奔了呢!啊不,只听说过自己私奔逃跑的,没听说过私奔把家人赶走的……” 说着,夏林又笑开了,掏出手绢儿,擦着眼角。 “清官难断家务事,我也只能在商言商了。” “反正,你这办法不靠谱。”夏林把手绢儿放文具盒边,伸手将放在毕文谦那边的笔摸了过去,“我今晚就打电话回去,我觉得妈妈会尊重的意见的。如果万一你好的不灵坏的灵了,再慢慢想办法了。” “那怎么行?影响了你学习怎么办?” “不会影响了。你都这么说了,我不用再担心了。” “啊?” 毕文谦一时不太明白。 夏林瞥了他一眼,却没有解释,倒是在一会儿之后,忽然问了别的话题。 “文谦,听说你这几个月,都在看历史书。你说,将来,历史书会怎么写我?” 出乎意料之外的问题使得毕文谦一愣。 “……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是忽然觉得,我留在京城,或者我去香港,我的将来,肯定会大不相同。你和我说,我会有一个光明的未来,而你,会让它亮得更加灼目。你看了许多历史书了,你觉得我将来在书上会是什么样子?” 夏林的侧脸上有着憧憬和好奇。毕文谦看着,脑海不禁想起了当初在度娘百科上看过的关于她的词条。 虽然没有盖棺定论,却也是一种描述。 不过,既然夏林选择了另一条时间线,毕文谦“上辈子”所知的那些描述,就更没有必要和她说了。 “其实,我看历史书的初衷,是因为那天在《每周一新歌》上,唐博读了那封信,希望我写一首武侠歌曲的信。” “武侠歌?”夏林不太明白。 “是啊,我以前没有看过武侠小说。所以回来之后,我专门看了一些。”没错,这辈子的毕文谦,的确没有看过武侠小说,“越看,我越觉得不大靠谱了。倒不是觉得那些小说写得不好,相反,有的小说很吸引人。但问题是,对于侠这个概念,不同作者的小说里,是有分歧的,没有定论。那么,我写歌,该对这个侠字,如何去定义呢?这个问题,在别人写的小说里,是不会有真正的答案的。想要答案,只能在历史里寻找,真正的历史,真实的历史。比如,春秋战国的重义轻生;比如,汉家儿郎的一诺千金;比如,盛唐气象的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比如,宋朝的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这些,才是我们中国的侠的土壤。精彩的小说看得再多,都不是自己的东西。” “是吗?”夏林似懂非懂,抿着嘴,皱着眉,渐渐陷入了沉思。 毕文谦也不强求,耐心地等着她,直到她的眉毛渐渐舒展了,才继续说道。 “夏林,你知道史料和史观的区别吗?” “什么?” 很显然,这个夏林是真不知道。 “所谓史料,指的是研究和认识历史的依据,这是历史这门学问的基础。比如,历朝历代编写的历史书这种文献的形式;比如,国家和个人收藏的古董,以及不时出土的文物这种实物的形式;比如,通过一代代人口口相传而流传下来的这种口述的形式。” “而所谓史观,则是观察历史、解读历史的模式。相同的史料,不同的人很可能在不同的史观下得出不同的结论。所谓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历史这门学问,本质上就是为了牢记并总结已经发生过的事情的经验教训,从而指导将来,让人们避免发生不必要的错误。” “所以,史料是历史的基础所在,史观则是历史这门学科存在的根本。我看的那些历史书上,有着丰富的史料。但只要我想产生属于自己的想法,就不能没有属于自己的史观,而这个,历史书上的,那些小说上的,都是别人的。我得自己思考。” 看着夏林不明觉厉的表情,毕文谦把话止在了这里,没有再深入去说什么了。 新中国的历史学啊……前三十年,强调史观而有些淡化史料。改革开放之后,却猛然来了个急转弯,强调史料而淡化史观。可问题是,著书立说也许不一定必须要有史观,但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研究历史,不可能全然不要史观——结果,在这个年代,80年代,中国的历史学,几乎是全盘接受着西方的史观。 这些,此刻的夏林肯定听了也不懂,却是一个问题,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一个毕文谦迟早会间接面对,而无法回避的问题——除非他不想改变这个世界。 流行音乐是文化的一种,是深入到社会角落的文化载体。影响力越大,有些东西迟早会扑面而来。 就像黎华在日本的崛起“无意间”“打压”了少年队的成功一样。日本只有那么大。 而中国,也只有那么大。 渐渐的,毕文谦思考得出神了。 直到夏林拉着他的手摇晃。 “怎么?” “文谦,给我写首歌好不好?” “什么歌?” “我喜欢唱歌,那我就以歌明志好了。我想唱一首歌,告诉妈妈,我不走。”夏林抿抿嘴,“最好,能劝妈妈她们都不走。” “以歌明志啊……这倒简单。”毕文谦盘算了一会儿,“可要劝人回头却不简单。” “文谦,我要嘛!” 夏林用力地摇着毕文谦,央求的样子让他心软。 “人作死就会死……好吧,我换个说法,千金难买我愿意。”毕文谦沉吟着,“你想唱歌,那我一定会写。但能不能劝到人,我真的不可能保证。” “嗯!”夏林开心地笑,“那我等着了!” “那你先自己学习,我出去转转,想想,这歌怎么写。” 没错,作为一个穿越者,这种“命题作文”……但想着夏林刚才那水汪汪的眼睛,毕文谦怎么也拒绝不下来,面对黎华、万鹏、王京云、刘三剑时能够拥有的冷漠,仿佛被什么给屏蔽了。 或许,现在轮到毕文谦心烦意乱了。 打开正房的门,往大槐树走,却见到小虎正趴在石棋盘上惬意着。 “呔!” 一声喝,毕文谦小跑着奔去,撵着小虎往门外去了…… 第三百章 《胡同里有只猫》 夏林安心地在正房里学习,直到晚上到了饭点儿。 却不见毕文谦。 “毕文谦呢?” “他在录音室。叫你等黎副经理回来了,和她一起带个盒饭去录音室找他。” “他现在不吃?” “他说你要他给你写首歌。” 陆衍一边答着,眼里满是羡慕。 “哦……”夏林不由望向四合院大门口,期待着什么。 “说起来,今下午,经理他撵着小虎到处跑,到最后好像还是没撵上。”陆衍好奇道,“夏林,你该不会是要他写首关于猫的歌吧?” “没有啊……我只是……”夏林不想把自己的烦恼说出来,“我怎么可能提那样奇怪的要求。” 无论如何,等大家吃完了,陆衍也等着黎华回来,汇报了一些事情,然后把下午的事情又说了一遍。 “呵?我叫他好好复习,他又要写歌了?”黎华瞄了瞄已经从食盒里端起盒饭的夏林,“陆衍,天已经不早了,你先回家吧!” 等陆衍走了,黎华才走到夏林旁边。 “盒饭没有凉吧?” “还好,还有点儿温。” “陆衍也是,怎么能让文谦不按饭点儿吃饭呢?这对身体多不好!”轻轻埋怨了一句,黎华不太放心地伸手默摸了摸饭盒,“好吧,说说吧!你为什么要文谦给你写歌?是什么事情?原本,不是让你安心准备高考吗?” 夏林微微低着头。 “直说吧!别等盒饭真的凉了。文谦大概不会当着面说这些吧?寻常的事情,你也不是不知轻重,文谦也不会为你忘食。” 黎华的口吻温柔平和,话语的内容却不容置疑。 夏林不再犹豫,把自己家里的事情说了。 一边听,黎华的眼神渐渐锐利起来。 “……这么说,你那没脊梁的爸现在还想把软骨病传染给后代了?” “黎姐姐……” 听着夏林声音里央求的味道,黎华缓缓摇头道:“就为这事儿也要写歌,文谦也太宠你了。不过,这事情,文谦肯定很生气,但你的表现不错,他肯定很高兴,所以会答应你这么胡闹的要求。” “黎姐姐……” 相同的话,夏林却从央求变成了撒娇,引得黎华生笑。 “你啊!可别在文谦面前这样。”说着,黎华拉着夏林的手,“走,起录音室吧!” 录音室里,毕文谦正坐在歌谱架前,左手摇着铃鼓,右手悬空打着拍子,嘴里轻声哼哼着旋律。 “啊,黎华回来了啊!” “听说你又写歌了?” “嗯,写了。但这歌我可能唱不太好。” 毕文谦招着手,黎华和夏林走过去,左右凑在歌谱架前。 只瞄了第一行,黎华就笑了:“哟!《胡同里有只猫》?你还真写了猫啊?” “黎华,去控制台,我给夏林试唱一遍吧……你录音做个小样。” “好。” 笑着,带着点儿期待,黎华带着歌谱去了控制台,留下夏林呆在一旁。 “夏林,我要唱了。我只唱一遍,你得认真听……” “等等,”夏林忽然急道,“毕文谦,你怎么真的写小虎……” “这只死猫,从胡同这边追到那头,都不让我摸一下,贼狡猾着!我要让它知道,我很生气,后果很严重!”见夏林的小脸渐渐涨红,毕文谦终于不再开玩笑了,“不过,敢情你只看个了歌名?我写小虎,和按你的要求写歌,这并不冲突嘛!” “毕文谦,你……” “夏林,坐好,等我唱给你听。”毕文谦指指旁边的椅子,“听了,你自然就明白了。乖。” 终于,夏林撅着嘴,颇有些不情不愿地坐到一边了。 “黎华,准备录音。” 清清嗓子,毕文谦偏头看看仍然一脸不高兴的夏林,无声地笑了笑,然后站直了,开唱。 “胡同里有只猫,志气高,她想到外头走一遭。听说外头世界啥都好,没人啃鱼骨全吃汉堡。” 随着毕文谦的清唱,夏林的脸不再涨红,嘴,却微微张开。 “胡同里有只猫,往外跑,离开她那群姊妹淘。来到繁华大街上寻找,传说夹着牛肉的面包。” 不止夏林的惊讶,连监听的黎华脸上都泛起了笑。 “她这边儿搞搞,那儿瞧瞧,连残羹剩肴都吃不着。她的家乡话,无人知晓,连侃大山都没人肯聊!” 终于,黎华戴着监听耳机,轻轻摇着头,忍不住拍起手来。 “她寻不着,揪不到,那传说中的美好,想起胡同里的姊妹淘。她抹不掉,忘不了,昔日的种种骄傲,伤心的泪直往下掉。” 唱到这时,夏林早已明白了,望着毕文谦的背影,眼神复杂,却又似乎在忍着笑。 “她寻不着,揪不到,那传说中的美好,想起胡同里的姊妹淘。她抹不掉,忘不了,昔日的种种骄傲,别人的土地再美好,也比不上自个儿的巢。” 唱完之后,毕文谦朝黎华示意,然后转身对着夏林一笑,上前牵起她的手。 “夏林,我真的不知道,将来的历史书会怎么写你。但我知道,历史书会怎么写某些傻猫,如果……历史书真的会浪费笔墨去写他们的话。” “文谦……你才答应我不嘲笑的。”夏林才一埋怨,自己就忍不住笑了,笑出了眼泪,“……好吧,你这首歌明明唱得人想哭,我却真的好想笑。”说着,她抹抹眼睛,“谢谢……文谦,你真好。” 说话间,黎华也从控制台那边过来了,她瞧着夏林的样子,呵呵地笑了笑,然后拍拍毕文谦肩头。 “你啊……嘴还是这么毒。” 毕文谦一脸无辜:“没毒啊!我实话实说罢了。” “呵,还说你唱不好,我看唱得很到位嘛!我只是奇怪,你是什么时候想到这个角度的?”黎华眯着眼睛,“什么‘夹着牛肉的面包’?你还惦记着桔梗家的牛肉饭啊?” “大概……”毕文谦放开夏林的手,看着黎华,“就是你告诉我,有不少人出国了,想方设法留在国外的时候吧!” “‘离乡漂泊的家伙,有几个真的落得了好的?’”黎华学着毕文谦当时的腔调,却又不免叹了气,“可是,你再怎么嘲讽,那些人也不会听的吧……” 毕文谦哑然了一阵,最终憋出句话:“……我也没指望某些人及早明白。就当是预言好了,30年后自然能见分晓。” 自己唱的,和原版有所不同,而无论是这个,还是只有自己听过的原版,生活在80年代的黎华和夏林,都是不可能真正明白的。 是啊,让这首歌提早十几年问世,说不定……将来也能成为一代神曲? 就像罗大右在82年呐喊出“我们不要被你们发明变成电脑儿童”一样。 “是啊!‘她抹不掉,忘不了,昔日的种种骄傲’。几千年前,项羽就说,富贵不还乡,如衣锦夜行。如果真如你唱的那样,那些人会有几个会回来?恐怕……反而是彻底断绝了音讯。”黎华又叹了一口气,“文谦,你这歌,夏林真的能唱好吗?而且,她是唱给她妈听呢?还是唱给她爸听呢?不过,这首歌如果是针对夏林家里这事儿,最后那句‘别人的土地再美好’,会不会有些不妥?” “……现在可没到97年。” 听着毕文谦的辩解,黎华想了想,忽然狡黠地笑:“那……要不要让她也录个小样,寄到香港去?” “别!”听到黎华这话,夏林突然出声道,“……别急……”期期艾艾了一会儿,她渐渐垂下了头,“我……我肯定唱不出文谦那种感觉。” “是吗?”黎华玩味儿地瞧着夏林,“好吧,夏林,你没出过国,没有直观的感受,倒也正常。本来,我有些想让你去日本看看,了解了解那里的中国人的真实生活。不过,你还得准备高考,而看样子,你妈妈也需要你尽快有个决断……要不,这首歌,我先录个小样好了。” “啊?” 毕文谦和夏林不约而同地愣了。 “把这首歌唱给你那没骨头的爸,我倒是兴趣盎然啊!”录音室里响起了黎华畅快的笑声,“……对了,明晚上,叫陆衍给小虎加一条鱼骨头。” [注,《胡同里有只猫》温岚,1999] 第三百零一章 《风华正茂》的余波 夏林的事情算是打了一个逗号,黎华催促着毕文谦赶紧吃饭,顺便叫夏林先上去自己复习。 等夏林关上录音室门走了,毕文谦扒着饭,眼睛却瞄了瞄黎华。 “你原本有什么事情?” “事情始终是有的。我本不想干扰你复习。”黎华拖过椅子,坐在毕文谦正对面,翘着二郎腿,双手抱在膝盖上,那微扬的白皮鞋在毕文谦的裤腿儿边一晃一晃,“既然你都有闲心写歌了,那我也顺势趁热打铁,和你说说。” 黎华的话使得毕文谦一惊:“怎么?最近出了很多事儿?” “事情很多,我都能处理。真要说出格的……算是出格的,只有一件吧!也是我想和你说的。”黎华朝着毕文谦的手努嘴道,“别停,赶紧吃饭。” 毕文谦乖乖闷头吃着。 “事情,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的。”看着毕文谦的吃相,黎华浮现着微笑,“宁之打电话回来,说日本那些上街的孩子,内部起了冲突。幸好,事情虽然闹得不小,但至少冲突还只是言语冲突。” “究竟怎么回事儿?” “当初,那些个日本报纸炒作的话题的延续呗!什么‘如果黎华没有归国,毕业之后她会选择和谁继续在一起’什么的。”黎华无奈地笑,“真要是剧情里的,那些才高中毕业的小孩子,能看得上哪个啊!” “但那些日本人还是把自己代入进了不同配角儿里了?”毕文谦顺势吐槽道。 “代入?嗯,是啊!代入。”黎华稍微想了想,旋即点着头,“由于我已经回来,电视剧里也没有交代这些,据宁之说,日本人各自发挥着自己的想像,这个问题也成了社会话题。年纪大点儿的也就罢了,一些教育界的也就在电视节目里讨论讨论中学生之间的友情或者朦胧的情愫该如何引导,但那些本就习惯了晚上上街集会的年轻人就不同了。他们可是一群群面对面在争论。渐渐的,女孩子和男孩子划分成了两个对立的阵营了。关东、关西,甚至九州、北海道里都各自起了男女的对立,别说宁之了,连日本警视厅都不清楚是不是有人在各地搞过串连。宁之见日本警视厅不靠谱,事情又越闹越大,没有解决的迹象,终于还是打电话回来了。” 黎华的口吻始终保持着平铺直叙的味道,但毕文谦却能听出味儿来。他一气赶紧吃完,一边摸出手绢擦嘴,一边问起来:“男女对立?这算什么?八一五和反到底?” “啥?”黎华讶然,旋即大笑,“瞎说什么呢!我还工总司和赤卫队呢!” 毕文谦不太懂黎华说的是什么,但他总觉得她一定是听懂了自己说的是什么。 “……宁之是不是一开始根本没在意,甚至,她是不是当笑话在看?” “文谦,你也别怪宁之。这种事情,谁也没有料到。” “料不料得到不重要,重要的是对事情的态度!”毕文谦的手死死捏着筷子,“黎华,你真以为日本政府喜欢看着一个中国人成为日本年轻人的偶像啊?日本警视厅不靠谱,到底是他们真不靠谱,还是不想靠谱?人家说不定正愁着没有发力点呢!” 毕文谦的危机意识让黎华有些怀疑:“你说日本政府不高兴,我信。但仅仅为了打压我,眼睁睁坐视全国都可能发生暴力事件?” “你当日本警视厅是中国的公安局啊?”毕文谦霍然而起,拉着黎华的手几步过去,打开了录音室的门,“走,去办公室,立即给宁之打电话。” 黎华没有说话,安然任由毕文谦牵着进了办公室,直到他真拨了电话,才突然伸手按了免提。 “文谦,如果真被你猜中了,你打算怎么处理?” “要真是最坏的情况,我们……只能尽力而为了。” 不久,电话通了。 “宁之?” “嗯……经理?你怎么打来了?” “黎华已经把事情告诉我了。” “啊?”宁之似乎很惊讶。 黎华给毕文谦递了一杯水,示意他先坐,然后朝着电话说:“宁之。文谦说的是昨天你提的日本那些上街的年轻人的事情。” “哦……”电话里传来宁之松了口气的叹息,“经理,你有办法了?” “你都不早报告。我们也不清楚事情已经发酵到什么程度了。只能尽人事了……”毕文谦喝了一口水,咂了咂嘴,“这样,宁之,你立即联系日本媒体,发布一个公告,就说最近日本关于《风华正茂》的结局的讨论,身在中国的黎华刚刚听说了,她很关心关心着她的大家,但因为国内有很多必须做的事情,所以她实在无法到日本来,但她会唱一首歌送给大家,希望大家能够耐心等待几天,彼此之间暂时不要过于争论。而且,因为时间关系,这首歌的录制肯定会有些赶工,希望大家对录音效果能够见谅。” “……就这样?”宁之等了好一阵,确认毕文谦的确说完了,才弱弱地问。 “还能怎样?黎华又不可能现在去日本灭火!国内的流行音乐联赛就要开始了,《风华正茂》在国内的播出时间也定了,她还要配音!宁之,时间不等人,你一定要让这个公告明天见报,越多越好。如果明晚还有年轻人上街,你就亲自去说!” “经理……东京那么多地方……” “能去几处是几处!你是分公司的经理,又是你代黎华领奖的,对于那些歌迷来说,你能在一定程度上代表黎华的态度!就这样了,赶紧去做。” 下完命令,毕文谦挂了电话,对着黎华,长长地叹了口气。 “文谦,你又要写歌?” 毕文谦抱头苦笑:“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个了!期待今晚上也还没有暴力事件吧!” “应该还不至于……” “年轻人血气方刚,为了自己的偶像,为了自己心里所认为的偶像,可没有成年人那么理性。” 办公室里一下安静起来。 良久,黎华也不由喝了口水。 “师父,你打算写什么歌?” “我不知道,现在还不知道。我最讨厌命题作文了,不然当初做节目也不会读信的时候要五选一了……”毕文谦依旧抱着头,“明天你还是先去电视台配音,争取早点儿回来。” “好吧。”黎华放下杯子,身子前倾过去,双手按在毕文谦抱头的手上,“文谦,对不起。” “真要道歉,也该是宁之,不是你。你已经很累了。”也许是因为黎华手上的温暖,毕文谦整个人渐渐不那么僵硬了,“好了,黎华,咱们去跑五公里吧!今天都早点儿睡,明天早点儿起来练声。” “嗯。” 第三百零二章 《清流》 第二天,毕文谦让夏林一个人在正房里复习,自己则在大槐树下,石棋盘边,一叠白纸铺在棋盘上,铅笔、橡皮、削笔刀,还有镇纸。人坐了一条凳子,另一条周围堆了一些乐器。 五月的京城,十几二十几度的气温,大抵只需要一套春装,毕文谦又穿回了黎华去年给自己设计的那套衣服,里面再多了一件背心,远处的太阳拂照在皮肤上,格外暖和。 蒋卫国依旧尽责地守着大门口,刘三剑新招的人并没有时常在四合院里待着,如果往西厢房的某个窗棂里细望,倒能瞧见陆衍伏案写着什么的身影。 王京云,以及现在的刘三剑,按照自己的决策,买下了周围不少的房子,或者说地皮。大多数并没有改变什么,但无论是办公还是练歌,都已经不必一公司的人都挤在一套四合院里了。 其实,一夜之间,毕文谦就已经对于接下来“写”哪一首歌,有了腹稿,甚至,相应的联动他都想过一些。问题是,那么去做,具体的细节,该怎样才算合适。 比如,如何编曲? 整个上午,毕文谦几乎把自己多少会一点儿乐器都试了试——他倒不厌其烦,正房里的夏林却受不了了,带着复习资料悄悄钻录音室去了。 直到中午吃饭,陆衍才忍不住弱弱地问:“经理,你是在尝试用哪种乐器伴奏更好?” “倒不是……”毕文谦停下筷子,看着瘦弱的陆衍,斟酌了一下语言,“我是要写一首在日本发行的歌。感觉中,用三味线,嗯,是日本的一种传统乐器,用那个来伴奏,效果会挺好。但院子里没有那东西,即使有,我也不会弹。短时间内,国内可能也不好找……所以,我在试,用哪种乐器代替,看看能不能有差不多的效果。” 陆衍不明觉厉地亮着眼睛,一旁的夏林却皱着眉,一边吃菜,一边时不时看着毕文谦,一言不发。 直到下午,黎华提早回来了,毕文谦带着她进录音室时,夏林收拾起身前的书本资料,仿佛正等待着一般。 “文谦,你中午好像没说实话。” “我从不说假话啊!”毕文谦一脸懵逼,“至少,我没对你说过假话……等等,不对,你中午就没和我说过话!” “哼!陆衍听不明白,我还不明白?你哪儿是在写什么新歌?你上午是弹得断断续续,但分明就是我唱过的。”夏林一副别以为我不知道的表情。 “这么说……”毕文谦语塞了几秒,看了看一旁微笑不已的黎华,“这么说,你上午根本就没专心复习了?” “所以我才转移阵地到录音室了!你那么东弹弹西奏奏,我怎么可能静下心来?” 毕文谦不禁大笑。 “好嘛!你听的是没错,但你的结论不对。”看着夏林不明白的样子,毕文谦从衣兜儿里摸出折好的纸,慢慢摊开,放在歌谱架上,“黎华,夏林春晚上唱过的那些歌,你都听过吧?” “夏林是我们第一个偶像歌手,我当然会关注她的发展。”黎华顺势走到毕文谦身旁,往歌谱架瞧了瞧,“《清流》?” “听过就好。你看一遍,然后直接试着唱。”毕文谦伸手朝控制台指指,“夏林,你去监听。” 黎华明显不解于毕文谦的要求,但她没有问出来,而是先看起了歌谱…… “师父,这不是夏林唱的《人间》吗?” “没错。” 毕文谦笑笑,坐上了夏林刚才的位置。 “你重新填了歌词?日文的?” “同一首曲子,不同的歌词,并不罕见。”坐定的毕文谦答着话,又朝夏林招招手,模拟着动作,示意她戴上监听耳机,“黎华,试着唱唱吧!” “哦……好吧,你这词,倒也的确挺应景的。” 又默看了一遍,对着麦克风,黎华立定站直,深呼吸了一下,开始清唱起来。 “为什么非要争执呢?男和女并非敌人啊!为什么梦一般的迷恋会成为弱点呢?我不是你的敌人啊!” 听着黎华的演唱,夏林的脸渐渐目瞪口呆起来。 “使人屈从、逼人降服,是掌控不了心的,我是伙伴,你何时才会明白啊?” 虽然是第一次唱,但唱到这里,黎华的歌声中已经蕴含起了温柔的感觉。 “流水啊!清澈的流水啊!即使忘却了初始的心和情。流水啊!无论源自何方,相汇之后终将合流继往前行。” 第一遍唱完,黎华转身看着翘着二郎腿的毕文谦,背起手,歪着头微笑。 毕文谦若有若无地点点头,黎华仿佛看得分明,转回去继续唱起。 “世上纷争永无数,胜与负终有一果。既然终有胜负,你又何必执着于此?难道我会害你什么?” 和唱《不认输》时的朝气不同,此刻黎华的歌声之中带了一丝淡淡的母性。 “你以为若对你既不虔敬,也不畏怖,我一定会逃走?我是伙伴,你何时才会明白啊?” 仿佛在对没长大的熊孩子无奈地倾诉着。 “流水啊!清澈的流水啊!即使忘却了初始的心和情。流水啊!无论源自何方,相汇之后终将合流继往前行。” 唱完之后,黎华自己先鼓了鼓掌。一边拍手,一边转身走到毕文谦跟前。 “师父,你真觉得,这样一首歌能防火于未燃?” 毕文谦笑对着她:“或许,这决定于你唱得如何。通过歌声影响人,影响一代人,并非不可能。何况,他们本就喜爱着你。” 黎华抿抿嘴:“可你的公告里说的是几天。我还得去配音。没有那么多时间练习。” “所以我也说了,希望他们对录音效果见谅。” “录音效果和演唱效果,是两回事儿。” 黎华渐起愁容,毕文谦却为此欣赏着:“对于绝大多数对于音乐的学与思不够多的普通人来说,这两者的区别,并没有那么容易地直观分辨出来。” “但要是日本有专业的人站出来质疑怎么办?” “这就是为什么我当初决定让文华公司的日本分公司以合资企业的形式存在了。”毕文谦呵呵地笑,“以你现在在日本的话题性,雅马哈和哥伦比亚公司至少不会在歌曲销售降温之前容许这样的质疑公开宣扬。” “他们两家能管那么宽?”黎华明显不信。 “当然不可能。但不是别有目的的普通音乐人,有必要很早就跳出来说这个吗?”毕文谦放下二郎腿,拉过黎华的左手,轻轻拍着,或者说摩挲着,“如果你的担心成了现实,那就说明了一件事情。你在日本流行音乐甚至整个社会中的影响力,已经大到让日本官方警惕甚至害怕的地步了。就凭日本现在的经济水平和社会心气,我并不觉得你已经到了那样的地步,远远不够。” 或许,当日本步入一个又一个“失去的十年”了,事情就不能那么乐观了。但此刻的日本正意气风发,不断膨胀着。 黎华沉思起来,直到夏林在控制台等得无趣,溜了过来,才忽然扬了扬拳头。 “好吧!我会尽力练习。” “我只给你三天时间。我会给你一个有编曲的版本,同时,也会第一时间送到日本分公司,让留在那里的窦惟组织乐手录制编曲的分轨。三天之后,你必须录出一个清唱的版本,再送过去,让窦惟负责监制合成成品,再打长途回来,放给我听。在那边合成的时间里,你也要录一个成品,由京城这里的乐手合作。最终,我会权衡两个版本的优劣,选一个相对更靠谱的,在日本投产,然后发行。”毕文谦缓慢而沉稳地讲着自己计划的步调,用力握了握黎华的手,“时间很紧,我不会求全责备。另外,我在斟酌,如果这次发行的单曲,a面是《清流》,那么,b面该怎么办呢?要不要,把夏林唱的《人间》放进去?” 第三百零三章 夏林的第一次选择 听到毕文谦突然提到自己,夏林吓了一跳。 “和我还有关系?” 毕文谦微微扬头,对着夏林笑笑:“夏林,你我今年都会满十八岁,即将从青少年成为成年人。何况,你签的是偶像歌手约。中国的偶像歌手,不会是也不该是装扮出来的花瓶。就像公司开张那天我们说过的,公司会对你的人生给予规划,但具体的道路怎么走,由你自己决定,自己负责。既然你选择了留在京城,留在公司,那么这一次,就算是你第一次对自己偶像歌手的道路做选择吧!” 夏林似懂非懂,低垂的双手小心地握成拳头:“文谦……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你刚才也听了。我这次写的这首《清流》,是一首日语歌。旋律,和你在春晚上唱的《人间》一样。你大概也知道,黎华在日本拍了一部电视剧,叫《风华正茂》,在日本反响很好。中央电视台已经引进了这部电视剧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出口转内销了。黎华这段时间天天去电视台,就是给这电视剧配音。”无视了黎华哼哼的鼻音,毕文谦继续解释道,“大概半个月以前,《风华正茂》在日本就已经播完了。但关于电视剧的结局的一些讨论却远远没有结束。相反,喜欢黎华的日本人们,特别是年轻人,为了结局之后的一些个人猜想,发生了比较激烈的争论。而日本的警视厅,嗯,相当于咱们中国的公安局,对这事情似乎并没有足够的重视。我们担心,如果不管不顾,也许会酿成恶劣的后果。但黎华没有时间跑过去现身呼吁什么。所以,我只能写一首歌,让黎华去唱,去劝劝那些日本人,放下争执。” “这,就是这首《清流》。然而,你知道的,一盘磁带有正反两面,所谓的a面和b面。在日本发行单曲,一般都会在b面放上另一首歌,避免浪费。我就在犹豫,要不要趁这个机会,把你唱的《人间》,与黎华的《清流》一起,作为相同旋律的不同语言不同歌词,一起在日本发行,让你多多少少在日本混个脸熟……哦不,耳熟。因为我和黎华回国之后,日本发生的事情,我们都只是道听途说,所以这次发行会有什么结果,很难预计。如果真的这么发行了,你会在日本人心里留下什么印象,或者说能不能留下印象,实在说不准。毕竟,《人间》是一首中文歌,日本人不可能直观地听懂歌词,而你现在的唱功,也没有达到突破语言的距离而感染人心的境界。不过,你天生的音色倒是挺惹人喜欢,对于普通人来说,倒不至于反感。而且,日本那个国家的流行音乐,对于唱功的接受门槛,其实并不高——总而言之,被人喜爱,或者无人问津,都是有可能的。” “所以,究竟要不要把《人间》放进黎华这次要录的磁带里,或者说,你现在要不要进入日本流行音乐市场?这是你的偶像歌手道路的一次选择。夏林,你的道路,你自己做主。” 毕文谦坐在椅子上,右手扬着,掌心平摊,朝向夏林,静静等待着。而夏林,似乎有些懵逼。 见此,黎华哼哼笑着,摇了摇头,靠过去握住了夏林的右手。 “夏林,用不着太纠结。你现在最主要的,始终是高考。这样的事情,无论结果如何,公司都不会给你什么压力。” “可是……”夏林扬起左手,食指指着毕文谦,和他伸来的手隔空相对,“我一直在学习,军训,上春晚、去前线演出,日本什么的,我想都没有想过,他以前也没和我提过!现在突然叫我自己选,我靠什么选啊?” “你大不了闭着眼睛选呗!”毕文谦呵呵地笑,笑过之后,却渐渐正经起来,“夏林,人做事情,谋定而后动,固然是好的。但世界不会绕着谁转,突然的事件总会出现。今天,我让你面对的,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选择;将来,你也许会面对的,会重要地多,也沉重得多,甚至,刻不容缓。你,迟早需要习惯于此。既然如此,那就赶早不赶迟了。” 夏林撅起嘴,鼻尖儿耸动耸动。 “……那,你把歌放进去吧。” “好。为什么这么决定呢?” “不告诉你!”夏林哼了一声,转身就朝录音室外走。 黎华放了手,没有阻拦,毕文谦却在夏林开门的时候叫住了她:“等一下。” “咋了?” “这回的事情不重要,你不想说也无所谓,但将来有重要的事情,你可不能也隐瞒的——研究合约的时候我们就说过了。” “哼!”夏林甩甩头,就要出去。 “还有!既然你选择了发行,那么,我们该怎么宣传你呢?”毕文谦又抛出一个问题,“毕竟,这盘磁带的初衷是针对日本正在发生的事件,黎华才是当事的主体,总得在宣传的说法上让你和她有所联系。” 很显然,夏林压根儿就没想过这些。 看着她懵逼回头的模样,黎华接过了话:“文谦,你有什么想法吗?” 毕文谦看着黎华,沉吟了几秒,突然歪着嘴笑起来:“我是你师父……黎华,想不想有个小师妹?” 夏林瞬间就听懂了,眼睛瞪得大大:“休想!休想骗我当你徒弟!” “那……”毕文谦不以为意地笑,甚至,这笑容有着几分逗弄得逞的味道,“那就说,这是一个黎华重视的人好了,嗯……‘一个黎华在中国重视的人’。” 夏林再次懵逼,连黎华都不太明白了:“……文谦,你这是什么意思?” 毕文谦洋溢着笑容。 “那天咱们去听演唱会,你不是说过吗?‘让日本人多想想,也是好事儿’。”说着,他拍了拍手,“好了,夏林,你回去复习吧!反正《人间》是成品,不需要你重新录。黎华,你这三天自己看看能匀出多少时间,不影响电视剧配音。我也跟着你的安排走。你先在这儿练歌,我去办公司给窦惟打个电话。” 黎华讶然。直到夏林走出去了,才小声叫住了毕文谦:“文谦……你真的要让窦惟来负责?” “有什么不对吗?”毕文谦似笑非笑。 “他比夏林还小一些啊……” “我知道啊!” 声音里,有穿越者独有的味道。 第三百零四章 我只想静静 当毕文谦在电话里把要求告诉窦惟之后,明显听到了窦惟深吸气的声音。 “怎么?怕做不好?” “我想……我可以试试。”窦惟并没有犹豫太久,“可是,为什么是我?” “很简单。国内的录音设备不够好,而且临时也不好找会弹三味线的乐手。这是一首试图影响日本人的歌,用日本的传统乐器伴奏,效果说不定不错。现在公司在日本的人,只有宁之、你,以及张晓霞。她们都不懂音乐。” “可我还不会日语。” “如果连不会日语的你都能满意,那才是好事儿。” 窦惟沉默了一阵:“那……不简单吧?” “当然不简单了。而且,你只有很短的时间来做这些事情。窦惟,我希望你明白一点:能够随心所欲地做音乐,是每一个热爱音乐的人的梦想,但做音乐是需要物质条件的,说直白点儿,是要花钱的。在日本这样一个资本主义国家,在它的流行音乐市场模式下,如何在音乐质量和制作周期之间抉择一个平衡点,是一件艰难而必须要面对的事情。只有能够做好这样的事情,才会有凭心做音乐的自由。” 窦惟想了许久。 “好吧,我试试。” 话很简单,但这话音让毕文谦高兴。 “那我挂电话了,我这就把编曲写出来,写完了,谱子第一时间给你寄过来。” 接下来的时间,毕文谦马不停蹄地忙碌起来。写好编曲送往日本又叫陆衍将卞流连和林烨请来,把《清流》的歌谱以及歌词翻译给了他们一份,让他们三天之内做一个配乐并且自行组织乐手。 而自己,则一遍又一遍地听着黎华不断的演唱。 黎华很累,更早起,更早出门,只为了更早归,然后进录音室练歌。毕文谦看在眼里,却只能在录音室里等待着她,看在眼里。 或许,他还能做的,也只是临睡前替黎华打好洗脸水,在她的床头唱《童年》哄她入睡。 然而,黎华只能在短短三天里挤时间。这对于真正唱好《清流》是不够的——至少,听过原版的毕文谦觉得不够。但他并没有过多的要求。一来这不现实,二来,原版是在十几年后才问世的,在日本也没有引起真正大规模的影响,那个版本的演唱并不适合作为面对80年代的日本人的黎华的标杆。 这是黎华唱的歌,是她针对日本年轻人的话,如何去唱,如何去诉说,是属于她的创造。 “为什么非要争执呢?男和女并非敌人啊……” 录音室里只有毕文谦和黎华,一个戴着监听耳机,一个对着麦克风,透过隔音玻璃相望。不,只是毕文谦望着黎华,而她,正唱得投入。 黎华,越来越像一个歌手,毕文谦告诉她的所谓歌手;越来越像一个偶像,她自己定义的所谓偶像。 当她人在东京,而自己还在京城时,她就是如此一遍遍练习《不认输》的吧? 凤傲天什么的,从来不可能凭空而生。 三天之后,毕文谦叫陆衍把黎华清唱的母带立即送到日本然后叫卞流连和林烨带着乐手过来,随黎华一起录制。 这时,毕文谦没有要求什么了,他只坐在录音室的角落,静静聆听着。 直到,在一遍唱罢的间歇,毕文谦突然起身,叫黎华将每一天录出来的自认为最好的结果给他听听。然后,径直离开了。 傍晚时分,天气正阴,头顶上聚着乌云,约莫将雨。毕文谦在四合院转了转,和蒋卫国打听了一下,慢慢出了门,拐进了隔壁的四合院。 这处本有人家,现在已经被文华公司改建。毕文谦继续随便转转,最终进了录音室。 “静静,今天没有看书?” 录音室里,只有艾静,拨弄着吉他。 “文谦?你怎么过来这边了?” “我在院子里寻不着你。” “你不是在和黎姐姐录歌吗?”艾静停了手,吉他音戛然而止,“有什么事找我?” “……没什么事儿。”毕文谦关紧了录音室门,回头慢慢走到艾静面前,忽然问起了不相干的问题,“静静,你会英语吗?” “不太……不会。”艾静不太明白。 “那你会唱英语歌吗?” “应该……不算会吧。” “那就好。”毕文谦若有若无地笑了,“我忽然想唱一首歌,不想打扰别人。既然你在这里,那你顺便听听好了。” 艾静亮了亮眼睛:“你又写歌了?” “不,一首别人写的英文歌。我只是想唱了。” 说着,毕文谦打开了录音室里钢琴的琴盖,坐定下来,顺手一溜,随便键了几个音。 “有人负责调音?” 艾静摇头笑了笑:“刘代表下班之后,只要有空,都要在这里弹一会儿。” “哦……” 闭上眼睛,双手在琴上慢慢弹着,旋律渐起,不久,毕文谦睁眼轻声而唱。 “我明白如何低语,也懂得如何哭泣;我了然何处是答案,更晓畅怎么去撒谎。我擅长于篡改,也通晓于密谋;我悟出适合面对现实的日子,以及追寻梦想的时候。我清楚怎样将你触动,也真切怎样去证明;我知道拉你相近的契机,也拥有让你远去的气量。我理解黑夜正在过去,如这光阴飞逝;但我从不告诉你任何本当说透的事情,哪怕我明知该试上一试!” 钢琴渐渐激昂,歌声亦如此。 “我有致富之道,我掌成名之途;我清楚所有陈规更知道如何打破秩序,我始终控制着游戏!我却无法将你放弃,永远无法使你沦陷;我更不明白你是如何作到——让爱莫名而生。” 歌声已不激昂,录音室里充斥着萧索和悲伤。 “让爱莫名而生……让爱莫名而生……让爱莫名而生……” 一遍又一遍地念叨,直到歌声忽然高亢,重获热忱。 “每次我注视你时,阳光的线条正穿越你发间的波动,星辰也如聚光灯般簇拥着你的双眸;我的心像那敲打的鼓一样迷失于追寻你的节奏,你能将夜晚的黑暗如煤一般燃燎成无际的光明!我不由自主地追随于发现的这一切,可如果没能让你察觉这不过是徒然。” 眼眶中积攒着泪花,但那歌声却依旧是那么嘹亮。 “我能让竞争者出局,我能将终点封锁,我能在争夺伊始就阻挡一切,以至于整个赛场震撼!我能让今夜成为永恒,或者在破晓前消失;我能实现所有和你的希望,更能为你驱散所有邪魔。除非是你,我才会如此,莫非你真在坐待我匍匐?可我实在无法做到你那样——让爱莫名而生。” 尘埃渐落,录音室里反复着轻轻的琴声。 “文谦,这是什么歌?” “将来你也许会知道。”毕文谦依旧面对钢琴,没有去看艾静,“现在,我只想静静。” 第三百零五章 黎华的选择 《清流》终究在5月10号完成了。在看上去颇奢侈的第一时间空运下。 毕文谦对比着两个版本,听了一夜。连黎华劝他也没有用。 “黎华,不要再说了。我知道熬夜不好。但这事情也算挺重要了。这两个版本都不算完美,却必须做一个取舍。我是经理,就应该负这个责任。明早上你还是按时去电视台配音。叫刘三剑来找我,我会向她交代的。” 最终,黎华伸手压着毕文谦的肩,默默点了点头。 第二天清早,刘三剑走进录音室时,毕文谦正坐在控制台前,一脸疲惫。 环绕着的歌声,也不是《清流》,而是张静林唱的《黄土高坡》。 “经理?” “你来了啊……”毕文谦转过椅子,抬眼看了看刘三剑,指指身边,“母带在这儿,用的是窦惟做的版本。一会儿你立即让人送到东京,叫宁之那边投产发行。顺便,你打个电话告诉宁之,叫她立即通过日本媒体发布一个消息:黎华的新歌已经做好,正在生产中。因为这首歌是对大家的倾诉,所以原则上不想和以前一个售价。所以,文华公司决定,这首单曲有三天预售期,如果在预售期截止前,预售销量超过了100万,那么,正式发售时将以90%的价格出货,预售部分则以85%的价格出货并返款。” 刘三剑掏出笔记本儿记着,却又忍不住问:“经理,你是想降价卖?” “哦?为什么这么觉得?” “即使是黎副经理唱的中文的《童年》,这才一个月不到,在日本都已经卖了超过一百万了。这首《清流》……” “是吗?《童年》的一百万,指的是黑胶、CD还是磁带?还说三者加一起?但这三种的价格差别不小,加一起的话,反而会让象征意义大于统计意义了。” “是CD。”刘三剑想了一下,“宁之的报告说,《童年》的黑胶买的人不多,CD却卖得不错,至于磁带,因为卖了一个月不到,她暂时没有统计确数,但肯定比CD卖得更多。” “是……吗?” 毕文谦的声音略有一丝颤抖。 这丝颤抖,却是他极力隐藏内心激动的结果。 ——和穿越以来他“拿”出来并且生产销售的绝大多数作品不同,既不是经历过时间洗涤,证明过艺术价值,也不是经历过市场考验,证明过商业钱途——这首《童年》,不过是他上辈子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音乐人写的唱的从来没有红火过的作品,在不同的年代,不同的人唱,不同的人编曲,甚至是在不同语言的国度,结果,却是天翻地覆的结果。 果然,日本流行音乐正在进入和电视剧紧密联系的时代了么? 哦不,因为黎华的出现,这个时代也许会更早几年到来了吧…… “经理?”刘三剑察觉了毕文谦出神的迹象。 “啊……刘三剑,”毕文谦搓搓手,又搓搓脸,醒醒精神,“你要知道,《清流》这首歌,赚多少钱,肯定重要,但不是最重要的。我可以这么告诉你,如果没有黎华,日本最近搞出来的那个什么金唱片大赏,绝不可能把中国的音乐划进邦乐的范畴——他们根本就不会考虑这些,目光也落不过来。毕竟,现在,是一个日本人因为自身的经济水平而眼高于顶的时代。” 刘三剑听了,没有应声,只默默点点头。 “另外,你告诉卞流连和林烨,这一次虽然没有用他们参与创作的版本,但这只是我一个人综合考量后的决定。母带暂时由文华公司保管,如果他们有意向,一年以后,他们可以自行出版这个版本,至少我不会反对。” “嗯。”刘三剑埋头记着。 “好吧,差不多就这样了。我也该去睡觉了。”毕文谦回头关了音乐,起身伸了一个懒腰,“对了,顺便告诉窦惟,叫他多练习一下《我热恋的故乡》,在25号之前回国。让宁之和那些与窦惟合作的日本乐手沟通一下,请他们和窦惟一起过来。” 刘三剑抬头睁大了眼睛:“经理,你这是……” “也许,月底流行音乐联赛上,文华公司第一轮上场的,就是窦惟。所以,你还需要告诉黎华,让她为窦惟拟几份合约。一份,是编曲师;一份,是乐手;一份,是制作人;还有两份,一般歌手和偶像歌手,选哪一个,由窦惟回国之后,自己决定。” 虽然有些惊讶,但对于音乐层面上的事情,刘三剑并没有异议。 忙碌告一段落,毕文谦重回辅导夏林复习的生活节奏。 直到5月15号,晚上,黎华拉着毕文谦进了隔壁四合院,坐在放在正房的熊猫彩电前,一起看《红楼梦》的大结局。 竟是难得的独处。 但似乎,黎华的心思并不在电视里。 “文谦,明天,《风华正茂》就要播出了。” “明天,也是你生日。”毕文谦的心思大约也不在电视上,“这么说,配音的进度还是圆满了?” “明天,我想睡一个懒觉。”黎华仰靠着太师椅,叹着气,“但电视台希望我在电视剧播放之前,录一个短片,介绍《风华正茂》在日本是如何的成功。” “……你不喜欢?” 黎华哼了一声:“谁喜欢王婆卖瓜啊?” 毕文谦盯着她的侧脸。 “面对NHK电视台,你可以把伊达政宗骂上一通;面对中央电视台,你却犹豫了。” “哈……”黎华摇头苦笑着,“文谦,你的俏皮话说得没错。‘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毕文谦看了她好一会儿,忽然探过去握着她的手:“……知足吧!至少不是神一样的对手伪装成猪一样的队友。” 黎华的手猛地用力一僵,身子也忽然坐得端正。 “也许……我们真的会面临那一天的到来。” 正襟的样子,隐情的口吻,仿佛一个梅花一样的结着愁怨的姑娘,让毕文谦心爱又心疼。 然而,在只有电视剧的声音的一阵寂默之后,正房里响起的毕文谦的声音,却是另一番面貌。 “那又怎么样?改革从来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那些雅致,那些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些温良恭俭让,不过是皮里阳秋的花活儿。” 黎华静静听完,咯咯地笑。 “不就是一个电视台的事情吗?哪儿有你说得那样严重。” 毕文谦把她的手拉过来,贴着自己下巴:“如果只是电视台里的事情,你会在这个时候在这里把这件事情和我说吗?” 黎华没有抽手,却别过头,望着墙。 不觉间,《红楼梦》播完了。 黎华起身,把电视机关了,直着身子,背着手,注视着毕文谦。 “师父,听说,你打算让窦惟在第一轮参赛?” “是有这么回事儿。”迎着黎华的目光,毕文谦有些不解,“有什么不妥吗?” “如果,可以的话,第一轮,借着《风华正茂》结尾的时候,我想去唱。” “为什……”毕文谦忽然改了口,“唱什么?” “《胡同里有只猫》。” “啊?” 黎华目光沉沉,语速缓慢。 “王京云在春晚上唱了《你一定在路上》,我也可以在流行音乐联赛上唱《胡同里有只猫》。” 第三百零六章 黎华生日 大约,这是黎华第一次对自己提出要求,或者说是对自己已经有了主意的事情第一次提要求。 面对她的要求,毕文谦根本没有想过拒绝。 有的,只是隐隐的担忧。 “虽然我很久没有直接过问了,但感觉这架势,流行音乐联赛肯定会被全国人关注吧?在那样的场合唱《胡同里有只猫》……你这地图炮开得大啊!” 黎华微微歪着头:“什么地图炮?” “……一种大规模无差别杀伤性武器。” 黎华眨眨眼睛:“你是说不分青红皂白吗?” “会有人间接或者直接地对号入座的……吧?” “至少现在,间接的多,直接的少。”黎华哼哼了一声,忽然原地转了一圈,“所以,我才要尽早唱出来。” 毕文谦觉得自己即使想拒绝,也拒绝不了。 “这其中的利弊……值得吗?”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三舅的勉励,我始终记着的。”黎华左手叉着腰,站得笔直,“我虽然在国内还没有正式登过台,但知道我的人,已经非常多了,也许不比知道你的人少。” “……所以,你想尽到自己的历史责任?” 毕文谦憋出来的疑问把黎华逗笑了。 “你这话说得太大,但道理,就是这个道理。中国需要自己的偶像歌手。” 巧笑倩兮的神色,却是当仁不让的气质,仿佛散发着灼目的光华。醉得毕文谦难以言语。 也许,在这条世界线上,偶像歌手这个概念,将被黎华来定义……好吧,中国偶像歌手。 第二天,黎华终究还是没有睡懒觉,一起练声之后,就去电视台录短片了。而毕文谦则在陪夏林复习了一阵之后,悄悄摸进了西厢房。 “陆衍。” “经理?有什么事儿?” 陆衍的办公室的陈设没有什么变动,只是那办公桌上的东西越发多了,但毕文谦那丑得人哭的签名岿然不动。 “不用起来,你自己坐好……我是想问问,黎华今天有没有特别安排你采购什么?” “什么叫特别?”陆衍不太明白。 “今天黎华生日。她,或者其他什么人,有计划买生日蛋糕吗?” 听了毕文谦的解释,陆衍的小脸上堆起了笑容:“暂时还没。经理,你是想……” “你懂的。”毕文谦的笑容让陆衍觉得自己跟上了他的默契,但他下一句话就让她体会到了什么叫囧然,“所以,我是过来和你借钱的。下个月我才满十八,我的钱全归黎华管的。等我生日之后,我会还你的。” 愣了好几秒,陆衍才弱弱地说:“经理,我也没那么多钱啊……” “你没有?” “不是没有,是没带。”陆衍摆着手解释道,“刘代表不是招了那个叫胡悦的姐姐进来吗?她是会计,财务方面,平时就不再由我一个人负责了。再说,公司里天天吃得那么好,我哪儿有必要带那么多钱在身上啊?” 毕文谦尴尬了一会儿。 “好吧,看来又得找夏林了。大不了又被说什么铁公鸡……” 听着毕文谦的碎碎念,陆衍捂了捂嘴,替他想办法:“那个……经理,要不你去找艾静问问?她也住四合院里,今天她没课。” 毕文谦却看得分明,越发地残念了:“……算了,还是你去通知艾静吧,我去,说不定又要被重新嘲笑一会。嗯……叫她中午买个生日蛋糕回来,大小……我数数,黎华、我、夏林、艾静、苏姐姐、张静林,再加你和蒋卫国,这就是八个人了。如果李姐姐、田振还有刘三剑招的几个人今晚上也能在四合院吃饭的话……这蛋糕好像得买大一点儿。” 陆衍即使捂着嘴也笑出了声:“你这是要我们把生日蛋糕当主食儿吃啊?” “我知道,奶油吃多了对肠胃不太好……但难得一次嘛!”毕文谦把刚才扳着指头数数的手握成拳头,砸在另一只手中,“就这样了!陆衍,记得提醒艾静,生日蛋糕要立即订做,上面要写‘黎华生日快乐’,还有,几十根小红蜡烛……” 终于,连陆衍都忍不了他的磨叽了:“行呐!经理,这样的小事儿不用你这么操心,我会好好通知艾静的。你还是去和夏林复习吧!高考重要。” “这怎么是小事儿了……” 终于,毕文谦悻悻出了厢房。 “我这经理啊……居然在意的是觉得奶油吃多了对肠胃不好……” 陆衍在办公室里一个人感慨,感慨之后,又兀自笑着。 毕文谦则念念有词地回到夏林旁边。 “怎么了?” “我好像又被当小孩子了。” 夏林看着毕文谦满脸的不爽,很是乐:“呵呵!你不下个月才满十八嘛!” “哼!别忘了,你比我更小一点儿!” 无论如何,当天晚上,饭点儿将临时分,几乎整个公司的人都聚了一起,连王京云都踩着点儿到了。过上过下的,大家都不主动和黎华说话,只是对着她笑。 黎华只疑惑了一小会儿,旋即也如常了。 直到开饭,大槐树下,大家围着桌子坐成一圈,艾静端着硕大的生日蛋糕,摆上了大桌中央。 “陆衍,你这是怎么回事儿?” “黎姐姐,你是和我说过从简。”陆衍一边笑,一边解释,一边起身和把盖子移开的艾静一起把小红蜡烛一根根往生日蛋糕上插,“但经理后来专门悄悄和我交代过了。这件事情,他是经理嘛!” 黎华拧着眉毛,狠狠地盯着身边的毕文谦。 毕文谦也努力平静着脸,和她四目相对,约莫,有那么一丝倔犟。 渐渐地,四合院里不由寂静下来。只有点好的小红蜡烛跳耀着。 良久,突然起了一声绵长的猫叫。却是小虎翘着尾巴立在正房门口,那张以红鼻子分界上花下白的猫脸配上那小眼神,直衣服趾高气昂的模样。 黎华回头瞧了一眼,无可奈何地呛笑道:“……下不为例。” 与此同时,桌子下面的手稳准狠地掐了掐毕文谦的手背。没等他反应过来,黎华已经深吸了一口气,起身够向桌子中央,呼呼地吹了蜡烛。 “据说,生日蛋糕上插蜡烛的习俗,开始于古希腊,和月亮女神有关系。他们相信燃烧的蜡烛具有隐秘神奇的力量。我本来无所谓这种外来的习俗,不过既然文谦有心,那我也许了一个愿。” “什么愿?” “你懂的,说出来就不美了。”黎华重新站直,双手按在桌沿,环视着所有人,“谢谢大家为我过这个生日!我本没想过会是这番情景。别的,也没必要这时候多说,大家开饭,吃好!争取把这个大蛋糕吃完,可别浪费了!” 四合院里,终于以饭桌为中心,又猛地热闹起来。 已不为人注意的小虎望着人们,忽然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轻快着步子,转身往后院去了。 第三百零七章 王京云的交代 吃过之后,除了傅明轩和陆衍在收拾残局,其他人都各自散去。 黎华拉着毕文谦往门外散步,走在胡同里,才注意到跟在后面的王京云。 停步回头看他,即使有紧致的西装掩饰,那张娃娃脸在路灯下依旧有青涩的味道。但无论是黎华还是和她牵着手的毕文谦,都不会以貌取之。 “王京云,你过来是有什么事情?” 王京云没有立即回答,眼神复杂地看着黎华,慢慢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了过去。 “鹏哥现在在东北,很忙。他之前不想你担心,现在,你也算忙过一个段落了,又恰好是你生日,我就带来了。” “万鹏?”毕文谦忽的问道。 王京云看了看他,却继续朝黎华说:“鹏哥的事情,你肯定知道一些了。详细的,你自己看信。哪些适合和毕文谦说,由你决定,总不可能什么都不说,运作的资金用的都是毕文谦的钱——这也是鹏哥的意思。” 毕文谦抿了抿嘴,这小动作也被王京云瞧了个分明:“另外,毕文谦……”说着,他长呵了一口气,“流行音乐联赛的细则,已经确定得差不多了。这次参赛的队伍,大体上和你的建议一致,不过,武警文工团会单独参赛,取代的是中央乐团。中央乐团的人,特别是乐手,会大规模以个人身份借调参赛,有一个笼统的名单,我会交给刘三剑,如果你在比赛中有需要,可以去联系。每轮联赛比赛之前一周,中国剧院会针对参赛队伍轮流开放彩排,具体的时间段,由各队伍派代表开个小会协调,你要觉得重要,就让刘三剑去,要觉得无所谓,让陆衍去也行。而关于湾湾歌手队伍,结合你之前在会议上的发言,我们研究之后,觉得既然是联赛,肯定有不同级次,如果这一届办得成功,那明年该如何运行,需要有一个初步的构思。就调研的情况来看,各省、市以及下级军区的相关单位都有参赛的想法,无论是一线的工作者,还是行政岗位的领导……都有比较强烈的为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精神文化需求作贡献的意愿。所以,对于各省地方队伍以什么形式参赛的问题,我们决定先把湾湾那边的队伍定名为湾湾省代表队。” 说到这里,王京云停顿下来,盯着毕文谦。 “调研……的情况真的这样?”毕文谦对这样的话风有些囧。 “所以,”王京云笃定地点头,眼神意味深长,“你得明白,这一届流行音乐联赛,已经在全国吹风,全社会都有着一定的关注。它可以不是非常成功,但一定不能失败。” “这是……多少人的意思?” 王京云用半边嘴角笑了笑。 “也许你该问有多少人没这意思——当你估计过流行音乐产业的利润,向国家建议向流行音乐从业者征收高额个人所得税的时候;当你推广流行音乐从业者的收入和销售水平关联并且其自身的音乐教育机构平分的分配模式的时候;当你认为文工团编制的从业者的收入应该和其在基层演出的受欢迎程度挂钩的时候;当文华公司在一年之间白手起家,没有侵吞任何国家资产而资产过亿的时候;当黎华在日本掀起社会浪潮的时候;当你写的《牵手》在湾湾那边被禁而又在地下广为流传的时候。”一口气徐徐说来,王京云忽然点了点头,“‘有一个女郎,看过了每一扇窗户外面的模样,最终走出门,在呼啸的风中,站在路前。’现在,也许大多数人仍然不知道路通向哪里,但已经有不少人聚集在这路前,还有更多人正在朝这个方向观望。” 黎华突然感觉到毕文谦手上传来的颤抖,不由偏头过去,温温地看着他:“‘大厦里的人看不见她淹没在杂草中的身影,薄木板上的人嘲笑她是一个傻瓜。’文谦,你没有说中前半句。” “……黎华,”毕文谦深吸了一口气,“所以,你决心在第一轮唱《胡同里有只猫》?” 王京云愣了一下:“你又写新歌了?” 黎华笑而不语。 “不出意外的话,到时候你自然能听到。”毕文谦看着捏在黎华右手里的信,有一点儿厚度,“我原本担心黎华把地图炮开得太大,但听了你说的这些,似乎……也有其脉络。” “地图炮?”王京云也如黎华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儿的表情。 “……一种范围覆盖地图的大规模无差别杀伤性武器。”又一次解释时,毕文谦不由笑了起来,“现实中肯定没有这样的武器,但这个概念,我觉得比喻的时候挺妙的。” 王京云琢磨了一会儿:“……这样的歌?为什么要唱?” 黎华依旧微笑:“你不是在春晚上唱了《你一定在路上》吗?而且还是唯一一个不对口型的。” 这倒让王京云无言以对了——或许,他已经听懂了一些。 胡同里不由安静下来,黎华和王京云相互打量着,毕文谦貌似在犹豫该不该开口说点儿什么,打破这份安静。 直到陆衍的声音和身形从四合院里一起出来了:“我走啦……啊,黎姐姐、经理……你们……” “我们在聊一点儿事情,陆衍,你先回家吧,天不早了。” 在黎华温柔的话中,三人目送着陆衍轻快着步子,走到胡同尽头不见。 “……好吧!毕文谦,我也不和你说太多,大家都觉得你现在该关注高考。”王京云转回身,单手夹着公文包,“关于公安部的事情,黎华的建议已经迅速在原则上通过了。暂时在京城和申城试点,引进日本的卡拉OK点唱系统,毕竟,这两个城市的相关从业者和学生比较多,消费能力也相对可观。而关于维护流行音乐产品合法流通的事情,将跟随流行音乐联赛的开始而正式展开。” 言简意赅地说完,王京云分别朝两人点点头,迈步越过了他们,往胡同另一头走去。却又在几步之后,忽然回头。 “对了,文谦,谢谢。” 毕文谦一脸懵逼:“啊?” “爷爷很高兴,说我在春晚上,唱得不错。” 第三百零八章 万鹏的选择 万鹏的信很长。 黎华和毕文谦回到经理办公室,关上门,开了灯。对坐着,各自低头看着手里的文字。 许久之后,黎华从头浏览了两遍,默默把信折好,放回信封,一并塞进了衣兜儿,伸手从办公桌中央夹起两个玻璃杯,起身倒满水,一杯自己托着,一杯递到毕文谦手边。 “看完了?” 黎华缓缓喝了一口水,回椅子上坐定,才沉声应道:“万鹏……和当初在学校里的模样,不同了。” “哦?”毕文谦心里一紧。 “要是以前,他多半不会在回国后不立即和我联系。”黎华似乎笑了一声,脸上的表情却波澜不兴,视线也对着手里的玻璃杯,而不是毕文谦,“……他也只有二十多岁啊!” “怎么了?” 毕文谦不太明白,黎华却突然问起了别的问题:“文谦,夏林和我说过,你会在下个月,十八岁生日之后,请她吃饭,对吧?” “她连这个也到处说?”毕文谦一囧。 黎华若有若无地笑:“好像,你们认识以来,从来都是她请你吃饭……她好像很在意。” “一提钱她就喊我铁公鸡了……” “你的解释,好像是因为你的钱一直都是我在管,是吧?”黎华的口吻像是玩笑,又不像是玩笑,但在毕文谦反应过来之前,就继续说了下去,“文谦,要是你生日之后,依然没有钱请夏林,她会不会不高兴?” “黎华……你到底想说什么?” 黎华终于把目光聚焦到了毕文谦的脸上,却没有开口。 毕文谦彻底不懂了:“你我之间,需要这么犹豫吗?除非你觉得我现在不适合知道,那一开始就不必扯这些。” 黎华放下杯子,十指在半空中交叉着。 “万鹏从苏联回来了,他会在比较长的时间,待在东北。他说,大约文华公司开张的时候,你们谈过一次,你建议他开一家混合所有制的公司,资金你可以出。现在,他真的决定开公司了。” 毕文谦一惊,隐隐的,也或许是一喜:“他真当起了倒爷?” “不,他暂时没有当倒爷的打算。”黎华摇摇头,轻轻笑了笑,“关于苏联那边的事情,他觉得自己的经历,应该有比较高的保密等级。非要说的话,他现在的方针是,静待其变。” “那……” “文谦,和你说个笑话吧!当倒爷,也分等级的。” “这笑话并不能让人笑出来。” “以个人的力量跨越国境线,以最简单的物物贸易,倒腾一点儿东西,那种蚂蚁搬家的手段,如果有一天条件真的适合了,也大有人会主动去做,甚至,在一些地方趋之若鹜。万鹏,犯不着。” 黎华的话让毕文谦联想起了某个把瓦娘拖回家的“个人”,但这显然不是这个时间点能联系上的事情。抿抿嘴,他选择了继续聆听。 “所以,万鹏得先建立一个公司,整合一些资源,或者说事先建立好一些渠道,当历史机遇来临的时候,能够做到灵敏反应。”毕文谦忍着没去问什么历史机遇,黎华却瞧到了他眉毛的颤动,不由弯弯嘴角,“整合很多行业的渠道,对于大多数行业来说,目前也只是渠道,既花不了多少钱,也谈不上多大的折腾,大多数人都是支持的态度。但你说过,计算机的发展,是社会主义制度战胜资本主义制度的必要条件,万鹏在做了许多调研之后,决心参与老工业基地的电子产业,让它重新独立自主,让它振兴。” 毕文谦眨巴起眼睛:“东北的电子产业?振兴过?” “我也不知道你心里的标准是什么,我也没说振兴过。但我们……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的确独立自主过……都是改革开放之前的事情了。”黎华平淡的微笑,和她的话,都让毕文谦心里一紧,“过去的事情不必多说,但历史遗留的问题总是存在。在这件事情上,有很多不同的意见,或者说不少的阻力,万鹏是在深思熟虑之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义无反顾地做这件事情。支持他的人,也下了很大的决心。 毕文谦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睛:“发展计算机都有人阻挠?” “严格地说,没有人阻挠发展这个行业。分歧在于指导思想、发展脉络还有先后步骤。文谦,你听说过‘电子工业神秘论’吗?” “什么稀奇古怪的说法?没听过。” “没有最好。”黎华拿起玻璃杯,美美地喝了一大口,“没有最好。” “……黎华,什么意思?” “我不是说了吗?不知道,最好。”黎华咯咯得笑,“文谦啊,你还是想想等下个月生日过了,怎么和夏林说吧!我会把你现在的钱都交给万鹏。计算机技术的重要性,关键性,是你提出的,万鹏相信了你,我也相信你。你,也应该相信万鹏。” “你都这么说了,我难道还能反对吗?”毕文谦想了一会儿,突然笑了,“说实话,我并不觉得你做得不对。但听你口气,万鹏要做的事情,困难很大啊!你一开始就感叹了,他才二十多岁。虽然不是什么值得自豪的事情,但现在的中国,资历是一个很被重视的东西,万鹏……算了,我也不说不吉利的话。可我那点儿钱,或者说现金流,我虽然没有闲心去统计,但满打满算,顶破天也不会是亿字头吧?这对大多数个人来说,是想都不曾想的天文数字,但对于一个产业,特别是电子产业,特别是现在的中国的电子产业来说,恐怕只是杯水车薪。” “你能这么快想到这些。万鹏调研过那么久,你觉得呢?”黎华叹了一口气,却挂着笑,“所以我说了,万鹏,已经和在学校的时候,不一样了。” 毕文谦撇撇嘴:“我可不知道他在学校里是什么样子。” “不知道就算了。”笑过之后,黎华渐渐严肃起来,“最后,万鹏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说过,苏联现在潜藏着很大的危险。无论是对于我们中国,还是对于现在和我们关系很好的美国来说,苏联都是如鲠在喉。那么,什么样的苏联,对中国最好?什么样的苏联,对美国最好?” “……你不是说万鹏要静待其变吗?” “但他接下来的时间,不可能频繁和你联系。” “让我想想……想想。” 毕文谦忽然觉得,一根世界线的端点,仿佛正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他回头看向窗外,已是入夜的时候。 良久。 “也许……美国希望苏联死而不僵,中国却希望苏联僵而不死。” 第三百零九章 中国流行音乐联赛来临 黎华沉思了很久,却没有再追问什么。 毕文谦却忐忑了很久。 但从此之后,黎华就不再提万鹏的事情了,仿佛从来就没有提起过。 或许,就像她和王京云,还有刘三剑,甚至陆衍都说过的——高考重要。 于是,毕文谦乖乖地安心天天陪着夏林复习了。 一旦专注于一件事情,时间过得不觉就快了。由于黎华决定了第一个代表文华公司登场,窦惟并没有按毕文谦的计划如期回国。但合同,却是按时签了——这还是艾静在吃饭的时候顺口提的。 一切,直到流行音乐联赛开赛的日子,才有了变化。 五月31号,星期天,端午节。 夕阳将落,正是晚饭之后。傅明轩一个人收拾着桌子,刘三剑叫住了照常回正房继续复习的毕文谦。 “经理。” “嗯?” “今天是联赛开赛。” “我知道啊!” “你不想看吗?” “你们想我看吗?” 毕文谦淡然的反问让刘三剑微微脸红。 “经理……你生气了?” “哪儿呢!你们都觉得我该重视高考,我虽然在想法上不以为然,但也知道,你们是为我好。既然如此,就顺其自然了。就当我在放假了。反正也没剩几天了。” 陪着夏林,天天面对中学的知识,对于毕文谦来说,与其说是复习,倒更像是在缅怀曾经的岁月。 哪怕并不是在学校,也不是在教室。 “放假?”看着毕文谦淡然的模样,刘三剑愣了愣,突然大笑起来,笑得浑身发抖,不禁跺脚,“……你竟然觉得高考复习是放假!也是啊……这才是我的经理啊!” 毕文谦就这么看着刘三剑,一方面有些无言以对,一方面,似乎……自己在无意间装了个逼? 良久之后,刘三剑终于平复了心绪,扬起手往四合院门口指着:“经理,一会儿就是联赛开始了。你要不要去现场看?电视里毕竟是一个小时的延播。” “你……”毕文谦下意识地问,“希望我去看?” “就没有人反对过好不好?”刘三剑微微低着目光,看着毕文谦不太相信的表情,眼神幽幽,“你是这个联赛的首倡者、缔造者,自然有资格到场。” 毕文谦心念一动:“这是谁的意思?王京云?黎华?还是音协?” “别人,我说不准。这是我的想法。” 毕文谦眯起眼睛,看着一动不动的刘三剑,不久,他又偏头看向正房里正在书桌前复习的夏林,她正埋着头,全神贯注。 “公司里,除了随黎华一起表演的人之外,还有哪些人会去现场?” “没了。”刘三剑轻轻摇头,“流行音乐联赛的消息,流传得很广。经理,你说青歌赛只是青年歌手之间的比赛,并不能代表中国流行音乐的最高水平,这个说法,同样传得很广。不仅,行业里的人把这次比赛当成了国考,行业外的人,也各种讨论着。为什么王京云会请你对最终参赛的队伍名单做建议?为什么最终的名单并不是完全按照你的建议来的?经理,你那么聪明,你虽然不说也不问,但你肯定多少明白吧?可是,中国剧院那儿只有那么大,座位,说少不少,说多却完全不多。整个京城人那么多,想到现在看比赛的人,根本不可能安排。如果说因为借调的关系,为了上场而递条子的现象,流行音乐司不好管也不必亲自去管,那么,渐渐的,为了弄到现场的门票而递过来的条子越来越多的时候,流行音乐司就不得不管这件看上去的小事儿了。最后,还是王坤老师顶着压力拍的板儿,这一届流行音乐联赛的门票不对外,现场观众全部由京城的音乐院校的学生组成,他们都是有投票资格的,而且也容易维持现场纪律。虽然始终还是僧多粥少,但起码……局面好了不少,问题也限制在了比较小的规模。” 刘三剑娓娓的话,毕文谦算是听出味儿了。但他还是不解。 “既然如此,那我以什么名义去坐一个位置?一线从业人员?” “那当然也是一个说法。”刘三剑不由乐了乐,“其实,在现场的,除了音乐院校的学生,还有整个联赛责任相关的人。比如,王京云就会在场,随时准备处理可能遇到的情况。经理,你是联赛的首倡者,作为一个顾问到场,也是可以的。” 顾问…… 毕文谦沉思了一阵。 “……我记得,开国大典的照片里,不也没有朱老总么?” “那你到底想不想去?” 刘三剑简单明了的问题使得毕文谦再度纠结。 “……想。” 刘三剑捂着嘴,得意地笑。 “但我不能穿这一身了,得换衣服,不然铁定被人认出来。” 自从黎华给毕文谦设计了衣服,只要气候合适,他就始终穿着。 刘三剑哑然:“你就没有别的衣服了吗?” “有倒是有。但季节不合适。至于江州时的……多半显得短了。” 看着毕文谦又一次纠结了,刘三剑忍不住提醒道:“经理,其实……你到了剧院,你会不会被人认出来,和你穿什么衣服有必然关系吗?” “啊?” “难道你在看比赛的时候也要戴墨镜?那不是反而引人注意?” 刘三剑说得好有道理,毕文谦简直无言以对。 “话说回来,要是等到了比赛中途,你才突然被人认出来,那反而会对比赛进行造成影响吧?” 毕文谦彻底囧了。 “而且,自从你总在电视节目里穿这身衣服,现在全中国好多年轻人都在效仿……” “等等!”毕文谦突然打断了刘三剑的话,“我虽然不经常出门,但偶尔也在胡同里转,从机场到四合院或者反过来,也多少走过几遭。我怎么没见过你说的情况?” 瞧着毕文谦一脸的不信,刘三剑又捂着嘴笑了。 “你不知道,很正常。你这身衣服,的确漂亮,但上了年纪的人,总不会去穿吧?想穿的,都是年轻人。可黎副经理的设计,染色时的难度和成本都不低。民间自己做,往往画虎不成反类犬。等你从东京回来了,那天和我们提到了知识产权的事情。我想了一下,又和黎副经理合计了,用她的钱在一些大城市入股了一些纺织厂,想办法把平均成本降下来。虽然比一般的衣服还是贵了许多,但至少不是大多数家庭负担不起的价格了。就是这么一段时间,那些衣服在全国,简直卖疯了。我和黎副经理都觉得,知识产权的相关法律制定和实行,也许应该在更宽广的领域尝试尝试。这才多少天,就已经有地方出现了假冒效仿的伪劣产品了。” 貌似……为什么有一种这个世界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围绕着自己转的错觉? “你们……忙得过来吗?” “是有点儿忙不过来。毕竟,我们文华公司的主业不是卖衣服,生产上了正轨之后,我和黎副经理都没有直接关注了。这些事情,目前主要是由胡悦负责。” 恰好,陆衍已经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从西厢房出来,准备回家。见毕文谦和刘三剑还在,凑过来插了个嘴:“经理,刘代表,我回去啦!” 毕文谦连忙叫住她:“陆衍,等等。我问你,最近外面真的有很多人穿和我一样的衣服?” 陆衍听了,眼神却直接看向了刘三剑,两人竟然微妙地相视而笑。 “经理啊!等你高考完了,你还是该平时出门走走。前线,你愿意去;边区,你也愿意去;倒是京城,你除了练声和跑步,还有去做节目,没事儿你根本懒得动……” “行了行了行了,你回去吧!” 毕文谦摆着手,陆衍哈哈笑着走了。等她稍微走远了,毕文谦才重新看向刘三剑。 “我……我这衣服,我这种喜欢宅在家里的也就罢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太不经脏了吧?” “你觉得,会想穿这衣服的人,会因为不经脏而放弃不穿吗?”刘三剑反问道。 “好吧……”毕文谦总觉得,自己一个穿越者,竟然被别人从自己身上发掘了生财之道……一种残念的感觉不断萦绕,“为什么……我和黎华都没有想过……你却想到了?” 刘三剑迷迷地看着毕文谦,低头轻笑不语。 “……好吧,我不是想要你自夸。”毕文谦转而问了另一个问题,“我这身衣服,就算真的有很多年轻人想穿,虽然不经脏,但一个人也不可能买个十套八套吧?” “是啊!所以,随着《风华正茂》的播出,买衣服的人开始渐渐少了。”刘三剑止了笑,抿了抿嘴,“很多女孩子……开始穿黎副经理的衣服了。” 第三百一十章 追星情怀 “刘三剑,你平时都是这么开车的吗?” “啊?啊,我是在部队里学开车的。” 将要步入中国剧院的时候,毕文谦忍不住问身边的刘三剑。而她,在短暂的愣神之后,讪笑起来。 没等毕文谦再说什么,他就已经被附近也要进剧院的人给认了出来。 “毕文谦!” “真的是毕文谦!” “快看!毕文谦!” 此起彼伏的叫声甚至尖叫声,使得毕文谦一下勾起了不怎么好的回忆——就像第一次和王京云一起到电视台看直播现场的那天,在车站遭遇了学生妹子;就像和万鹏一起从边区回到京城那天,在街上遭遇到了上街的学生…… 似乎,今天遭遇的,依旧是学生。甚至,因为都是音乐学院的学生,涌过来的比例反而更高! 好嘛……还真有一些人穿着和毕文谦一个款式的衣服…… 没等毕文谦做出反应,身边的刘三剑就已经老母鸡一般张扬着双手拦在了前面,却又一脸警惕地看着身后。很快,她就意识到,自己一个人这么做根本没有意义。 “大家请冷静,冷静!请不要在剧院门外喧哗!” 好嘛,一声声喊着,倒是刘三剑自己的声音比较大吧? 终于,毕文谦看了看手腕上的表。然后朝身前聚起的人挥了挥手,又掀起了一轮叫喊。 “那个……虽然不知道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或者说想要我做什么,反正我今天过来,和大家一样,也是一个普通的观众!现在离比赛正式开始还有大约半个小时。我就在这儿,陪大家一刻钟,之后,请大家遵守秩序,让我进去找到位置,稍微休息几分钟,准备好看比赛。”说完,毕文谦扬了声响,“可以吗?” 近处的人有一些望着毕文谦发愣,有一些则已经在身上翻找纸笔或者找身旁的人借了,也有少数人够过来,似乎想和他握手…… 各不相同的想法迅速起来,毕文谦一下就被淹没了。身材高大的刘三剑见事不可为,遍让到毕文谦侧后,似乎是想保护他……却很快被挤得紧紧贴在他身边,几乎是半抱着他……并没有什么用处。 这……难道要成签名会,或者……握手会? 要不要把握手券什么的搞出来呢? 很快,毕文谦就应接不暇到连胡思乱想都用不着了。 无论如何,毕文谦原则上是不会抵触这些人的愿望的。直到,一个穿着和他一样衣服的男孩子终于挤过来,要他把名字签在衣服上…… “你确定?” “确定!” “这个……我穿的这件是黎华帮我订做的,我不知道花了多少钱,但肯定很贵。只要气候合适,我基本都穿着它,都没添置别的衣服了。你这身……应该也不便宜吧?就我这手字……有点儿糟蹋衣服吧?” 毕文谦念叨得诚恳,周围却爆发了哄笑。 “不碍事儿,不碍事儿!毕文谦,你签嘛,签嘛……” 这是一个和毕文谦差不多身形,矮上几分的男孩,剪着和毕文谦差不多的碎短发,正用手绷着衣服左胸口的部分凑过来,等着毕文谦签名,却有大约是认识的人在后面来了一句飞语。 “他是想拿签名衫去拍婆子啊!” 毕文谦伸过去的笔就是一歪:“……还有这种事儿?” 眼前的男孩往背后瞅了一眼,旋即回头堆着笑:“我……对象也很崇拜你。” 人群响起了闷雷似的暧昧的笑声。 毕文谦下意识地打量着他:“好像,你不比我大多少吧?” “我去年进的央音。”男孩保持着紧绷的姿势,“才和对象认识不久。” “那真是你对象?”虽然很是存疑,但毕文谦还是歪歪斜斜地签了名,“还是说,还在未来时?” 等毕文谦签完了,男孩上下整理了一下仪容,笑得得偿所愿似的。 “对了,毕文谦,你把晴雯儿签进了公司那么久了,你们现在如何了?” 这……这是什么鬼! 这个年代的年轻人怎么也那么八卦,那么思路广啊! “你想多了!我……我连她的手指头都没碰过!你……你们,你们要相信我啊!” 终于,毕文谦落荒而逃地闷头拨开人群,窜进了剧院。 直到紧跟在后面的刘三剑替他拣了第一排最角落的位置,毕文谦才惊魂甫定地落座,仰靠地坐着,偏头正想和刘三剑说话,却见她也一脸潮红。 “刘三剑,辛苦你了!我还以为我要被他们给吞没了!” “不,不辛苦!一点儿也不辛苦!”刘三剑扭扭脖子,松开军装上最高的一颗扣子,轻轻拍着胸脯,潮红的脸上……似乎正露着幸福的傻笑,“经理啊,以后你出门,要做好心理准备啊!我一个人根本顾不过来,要不,以后出门,都让傅明轩跟着你?” 毕文谦尴尬道:“我们是在中国,是在京城,是在80年代……应该用不着保镖吧?” “那……至少也不能任由你一个人出门儿,我是军代表,保证你的安全是必须的。” “我平时就没想过出门。” 作为一个习惯过10年代的穿越者,80年代的中国,除了什么山清水秀的景点,又能有多少东西值得自己频繁到处走的? “我知道。”潮红终于渐渐从刘三剑脸蛋儿上褪去,但她的表情却仿佛在回味儿什么甜蜜,“我知道的。” 毕文谦搞不懂刘三剑此刻到底在想什么,却又不好去问。 过了一阵,等观众都先后入座,舞台上也试音完毕,主持人在入场了,毕文谦才小声地问:“刘三剑?” “什么?” “黎华今天第几个出场?” “我也不知道。他们临时抽签决定,可能……现在正在后台抽吧?” “哦……对了,刚才他们说晴雯儿是几个意思?” “经理你知道的,张静林在《红楼梦》里演的就是晴雯儿。” “我当然知道。可为什么那些人……” “那就得问你自己,为什么要在当评委的时候情不自禁上去对着人家唱歌咯!” “什么情不自禁……” “你是不是情不自禁,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关于这件事情,传言有不少版本,但情不自禁这词儿,总是万变不离其宗。”刘三剑转过头,细声反问,“话说回来,经理啊,你说你都没碰过张静林手指头,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儿。为什么会这样?” 毕文谦咬了咬牙:“……你不知道男女授受不清吗?” “原来……是这样啊!”刘三剑一句话说得悠长,重新看向舞台,脸上又浮现起了幸福的傻笑,“呐,比赛正式开始了!” 第三百一十一章 中国流行音乐联赛第一轮(一) 舞台上的主持人,是一位烫着波浪发的中年女人,一身白西装,立在中央,字正腔圆。 对于她在台上说的话,毕文谦倒兴趣不大,反而悄声问刘三剑:“这是谁啊?” “你不知道?”刘三剑稍微想了想,释然地笑,“也是,你平时也很少看电视。她曾经是中央电视台的主持人,主持《新闻联播》,和你一样,是江州人。” 新闻联播? 毕文谦不由朝着台上仔细端详起来,结果,却仍然无果:“我是真没印象……还有,江州人是几个意思?别说选她来主持比赛和我有关系。” “你都没见过她,肯定没有直接关系的。”刘三剑捂着嘴,无声地笑,笑过之后,却是叹息,“不过,真要说,间接关系倒真是有的。” “什么意思?” “将近十年前,邓老访日的时候,她就是跟随播报的人之一。当时在日本她穿的也是这一身,在那个时候的日本引起过一点儿轰动。后来,国内的一些关于她的不实的谣言传说,被日本的一些不负责任的报纸,对她做了一些添油加醋又信誓旦旦的报道,那些报道后来又传回了国内,甚至转载上了《参考要闻》。一来二去,给她的工作和生活都造成了极大的问题。黎副经理在电视台里,偶然听说了她的传闻,当然,也是负面的说法。她当时就觉得很离奇,于是深入了解了一下。最后,黎副经理和王京云研究之后,推荐由这位吕阿姨来主持联赛。原本,人家还不想答应,甚至已经起了出国的打算。黎副经理和她谈过几次,才做通了工作。” 听了刘三剑的解释,毕文谦看着台上的人,总觉得刘三剑并没有把话说透。 “仅仅如此的话,也太间接了吧?” “经理,你要知道,《参考要闻》是范围影响覆盖全国的东西,连它都转载过不实报道,这本身就是非常严重的事情了。然而,无论是黎副经理,还是王京云,以及我,都没有能力去对这份报纸指手划脚。何况,无论是我们自己,还是别人看来,我们也没有立场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打抱不平,特别在是很多事情,一旦深究起来,免不得牵连甚广的时候。” “这些我能理解。可……还是和我谈不上间接关系吧?” “所以,会推荐她来当主持人啊!如果什么波澜都不掀起,那固然好,也算是为这为吕阿姨正一次名了;如果因此掀起了什么波澜,那就更好不过了。以前的事情,突兀的旧事重提,哪怕自己只是处于义愤,也往往会被当成别有用心。而如果是有人自己来针对联赛说些捕风捉影的闲话,那就得让他把那些风那些影都搞个清楚明白了。不然,任由国内的宣传机构,连《参考要闻》这样本该稳重的报纸都丧失操守了,那可是对国家不负责啊!” 听到这里,毕文谦总觉得这不是适合说这些的场合。他不由回头瞧了瞧,坐在后面的,都是一些小孩子,或者说,中学生。他又越过刘三剑,看向坐在她另一边的人,却是一个仪容端正的中年男人,正目不斜视地看着舞台,一脸凝重,仿佛陷入了沉思。 就在此时,刘三剑忽然凑得更近,对毕文谦耳语道:“经理,你也是上过《参考要闻》的,不止一次。” 毕文谦一个激灵。 刘三剑却在稍微分开一点儿后继续说道:“所以,也许,事实上这位吕阿姨,她对于很多事情并没有清醒的认识,虽然在本业上有着国家级的水平,但本质上,很一些文艺工作者一样,保持着一定程度的天真。无论如何,终归有过一些在她看来无妄的事情发生在她身上,这些事情,她始终不明白前因后果,只觉得不公,却又找不到落罪的地方,哪怕只是一个替罪羊。最终,满腹的委屈和怨怼,就冲向了整个国家,以至于她想出国。” 停顿了一会儿,刘三剑沉沉地看着毕文谦。 “这样的事情,是黎副经理不愿意看到的,也是王京云,也是我不愿意看到的。相信,也是经理你不愿看到的。” 终于,舞台上的吕阿姨介绍完了开场白。随着一阵掌声,从第一排正中,两个人起身往舞台上走去。 却是李涣之和王坤。 随着他们上台,工作人员推着一张安了滑轮的桌子来,桌子上摆的却是一副围棋。 毕文谦看得不明所以:“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哦,”刘三剑却笑了,“原来是要现场抽签啊!” “什么意思?” 话音未落,又有一些人正装款款,从左右走向了舞台中央。数数,正好十个…… 似乎,有些人看上眼熟……等等,连黎华也在其中! “黎华?她也要抽签?” 刘三剑莞尔:“她是文华公司的党委书记。流行音乐联赛第一次开赛,她不来抽签,那就得是经理你上去了啊!” 这么一说……那里,李谷乙和朱逢薄也在其中。 “也就是说,这些人都是参赛队伍的领导?”见刘三剑微笑点头,毕文谦继续问道,“那他们怎么抽签?用围棋?” “的确有趁着东风,和围棋相互推广的一点儿意思在里面。这是王京云多方咨询之后设计的抽签方法。”刘三剑朝台上努努嘴儿,“抽签的先后随意,抽的时候,面朝观众,背对棋盘,从棋盒里抓两把棋子,然后主持人再同样抓一把,全部放在棋盘上,然后数子,加起来起码要30枚以上才算数。然后,看这个数目能不能被10整除,如果能,这个队伍就第10个出场;如果不能,那就看能不能被9整除,以此类推。直到确定。后面的队伍同样方式抓子,只是把之前已经确定的整除数字排除。” 毕文谦沉思起来——也恰是台上主持人解释抽签规则的时候。很显然,相比刘三剑的言简意赅,主持人说得耐心多了。 “王京云从哪儿想出来的奇葩办法啊?” “也许是从清华园吧?”刘三剑嘿嘿地笑,“又要和围棋扯上关系,又要在原理上连小学毕业的都搞得懂,又要公正公开,能让所有电视观众看得清楚明白,又要尽量杜绝暗箱操作的可能。” “暗箱操作?”毕文谦心里一凛。 “是啊!”刘三剑微微抬手,指着台上第一个准备抓子的中年男人,戴着眼镜,黑衣白领结,背着抓子的动作看上去有点儿滑稽,表情却是正经,“他是华星唱片公司的代表,据说是香港那边有名的才子。当初邀请的时候,他就有过反对的意见。后来,我姐姐去拜访他,才知道,前几年,他当到粤省的一个歌唱比赛当过评委,结果,评委一致给了高分的歌手名落孙山,大家打分都不高的人却得了第一。从此,他就对我们内地音乐比赛的公正性有了成见。一定程度上,这个抽签的办法,就是他逼出来的。” 摄像师正举着装备,近距离的全程拍着那中年男人,特别是他的手,直到抓完之后,由他亲自数子完毕,都没有断过。 也正是这时候,毕文谦突然把这人认了出来——黄湛。 忽然间,毕文谦望着舞台,像黎华经常那样,哼哼地笑了。 第三百一十二章 中国流行音乐联赛第一轮(二) 和毕文谦上辈子看过的一些节目相比,虽然主持人在不断解说,但这个抽签的环节终究看起来有些拖沓了。 “刘三剑,下一轮比赛,就没有一个小时的延播了吧?” “嗯,一般来说,还是有大约五分钟的延播吧?”刘三剑点点头,“以防突发事件。” “那……从下次开始,抽签的环节,在电视上,只占一半就好了,只要画面,不要声音,另一半打广告吧!”毕文谦斟酌了一下,建议道,“抽签的本质目的是为了公平。这个抽签的办法,解起来简单,真要琢磨那点儿概率和具体的操作,倒又需要临机的应变了。我看,绝大多数从事音乐的人,是不可能临时分析明白的。虽然对于普通人来说,有点儿繁琐,但只要有摄像机画面,倒也足够透明了。那些电视观众们,也许每一个人或多或少地在意公平,可这毕竟是一个音乐比赛,而不是益智游戏,这不是也不该是重点。所以,把画面留给想要计较的观众,把时间留给大多数不太在乎的观众,说不定他们会趁机会做点儿家务呢?” “好。我明天就和王京云说。”应声之后,刘三剑稍微琢磨起来。 按部就班的,出场的顺序就要定了,在还剩最后两个人时,黎华主动走到了桌子边。 “还剩第一和第十……”观察到这细节,毕文谦不禁喃喃念叨了一句——前面抽出来的结果,约莫有些“玄学”,相对概率最大的质数,竟然一次都没人抽到。就已有的抓取的数目来看,总数都大约在30到60之间,能被10整除的,只有4个数字……“难道,黎华想第一个上场?” 然而,数子的结果却恰好是40,黎华似乎愣了一瞬,旋即转而保持着微笑,朝台下的观众们挥了挥手。 最后一个,也就不必抓子了。 定了出场顺序,所有人也都纷纷下了舞台。主持人报幕也没有说具体的信息,只是简洁的一句—— “接下来,请申城轻音乐团代表队准备出场!” 迅速地,一群乐手带着搬着乐器和椅子陆续上了台,各领位置。甚至,还有乐队指挥…… “这架势,交响乐队么?哦……钢琴、小提琴,还有鼓,这几个大概是主要的了……”视线越过背对观众的指挥,以及一身鲜红礼服的朱逢薄,毕文谦打量着那些配置,“轻音乐团,好吧……不愧是音乐团。我们文华公司现在可不好找这些。” 忽然地,耳边响起刘三剑的声音:“中央乐团的乐手都可以以个人身份借调到任何一个参赛单位的。” 闻声看去,刘三剑却正看着舞台,脸上若有若无地笑着。 准备完毕之后,舞台上的朱逢薄点点头,向大家介绍起了成立了仅仅一年多的申城轻音乐团。 好吧,这的确是一个打广告的机会……即使正说得振奋中带点儿自豪的朱逢薄可能并没有什么广告意识。 “……那么,现在,请大家欣赏,由我们申城轻音乐团带来的,《那就是我》。” 钢琴声起,弦乐渐进,朱逢薄适时地开始轻柔而饱含情感的念白。 “我思念故乡的小河,还有河边吱吱歌唱的水磨;我思念故乡的炊烟,还有小路上赶集的牛车;我思念故乡的明月,还有青山映在水中的倒影。啊,妈妈,如果你听到远方传来的山歌,那就是我,那,就是,我。” 弦乐攀沿上扬,琴声带起一阵激昂,然后归于安静,歌声如踏月而来。 “我思念~故乡的小河~~~还有河边吱吱歌唱的水磨~噢,妈妈,如果有一朵浪花向你微笑,那就是我~那就是我~~那就是我~~~” 如毕文谦上辈子熟知的,朱逢薄唱得婉转柔美,仿佛以湖为器,荡漾的涟漪便是绵绵不绝的旋律,不觉便荡进了心田。 一段唱罢,伴奏又是一阵激昂,然后再度平静。 “我思念~故乡的炊烟~~~还有小路上赶集的牛~车。噢,妈妈,如果有一支竹笛向你吹响,那就是我~那就是我~那就是我~~”没有丝毫停顿,歌声与伴奏一并高亢起来,如江河决溃,千里为泽,又似一只海燕在暴雨中翱翔翻飞,“我思念故乡的渔~火,还有沙滩~上,美丽的海螺~哦妈妈,如果有一朵风帆向你驶来,那就是我,那就是我,那就是~我!” 倏然之间,万籁俱静。一声鼓响,继而轻然绵奏,牵引着心绪,行于鲁缟之上。 “我思念~故乡的明月~~~还有青山映在水中的倒影~噢,妈妈,如果你听到远方飘来的山歌,那就是我~那就是我~~那就是我……” 琴声已然忽微,弦乐伴随着歌声,如激情之后的安谧,淡淡倾诉,含而不露,遗韵不绝。 舞台上尘埃落定,歌声却绕梁不绝,剧院里隐有泣声。 毕文谦睁开不知何时闭上的眼睛,深呼吸间拭着不由自主的泪水。偏头看向刘三剑,她正红着鼻子,回头望去…… 一夜征人尽望乡。 一股浓烈的幸福感涌进了心里。上辈子自醒事之后,就没有了在这样的场合倾听如此水平的表演的机会。而这个填补遗憾的成就,恰是自己一手推动的结果——念头及此,毕文谦连汗毛都仿佛通透了。 于是,他鼓起掌来,第一个。 掌声在安静中像忽闪的烟火,引燃了火药桶般的全场,迅速雷鸣。 舞台上集体起立谢幕间,刘三剑一边鼓掌,一边看向毕文谦:“经理……” “嗯?” “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 “黎副经理她……”刘三剑斟酌了一瞬,“应该没有朱老师唱得好吧?” “目前,差得太远了。不仅是黎华,我们公司现在的乐手就比不了。你也是上过春晚的,应该明白,这样的现场表演,不是招几个乐手在一起,就可以立马上阵的。”毕文谦说得毫不犹豫,却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呐,是啊,传说中的国考。” 毕文谦有些理解了,为什么中央乐团没有直接参赛——在这个年代,国家级的乐手,并不算多。即使稍微降低标准,像申城轻音乐团这样的土豪,也许这一次的各种“国家队”也能够秀得飞起,但无论是文华公司,还是华星唱片,或者那什么湾湾省代表队,都只能望而兴叹。 进一步地,这一次比赛成功了。从下一届开始,预计中的联赛会有不同的级次,全国各地那么多队伍…… 果然,借调才是这个时代可行的办法么?就像欧洲的足球联赛一样,豪门的替补在其他队伍里打着主力? 是啊,作词、作曲、演唱、编曲,甚至演奏,就像足球场上的不同位置,一支队伍的综合水平,往往不是靠一个球星就能决定的…… 脑洞之间,申城轻音乐团的人已经从舞台上退场了。吕主持人走出来继续报幕:“下面,请武警文工团代表队准备出场。” 同样是一群人登场,武警文工团更加迅速,不仅着装统一,连动作都几乎整齐划一。 但是……这架势…… “他们这是……要合唱?” 刘三剑也看着舞台,想了想,微笑着说:“大概是吧!这么多人,连合唱台都搬上来了。经理你定的嘛,投票是针对作品而不是歌手,只要大家觉得唱得好就是了。是独唱还是合唱,又没有关系。何况……武警文工团才成立没几年。毕竟,国考嘛!” 好吧……看样子,所谓国考的传闻,大家都当真了? “这些队伍对这个联赛都志在必得吗?” “那当然了!”刘三剑似乎不明白毕文谦为什么会这么问,看着他的脸,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啊,好像我们都还没告诉你。” “什么?” “你不是在音协会议上提出了举办这个联赛,还有相关的规则吗?后来,与会的人分头在各地调研,在综合考虑之后,发现你原本的计分思路虽然是正确的方向,但暂时不适合直接实行。所以,这第一届,有一点儿调整。” “调整?” “调整的只是计分规则,关于利润的分配并没有变。具体地说,每一首歌的联赛积分,只有一半是按你的规则来的,而另外一半,还是归于队伍本身。选择、组织表演一首歌,也是一种水平。” 刘三剑的解释的确算是解释,但毕文谦不觉得这能算是真相。 “为什么?” 听话听音,刘三剑稍微垂了垂眼神:“经理,你提出的分配方案,大家都愿意试试看,但这联赛,毕竟是比赛,人们的集体荣誉感,比你想像中的,强烈不少。就像刚才在台上的朱老师,她为什么愿意唱陈老师和谷老师写的歌?谷老师的编制可是在中央歌舞团的。朱老师既是歌唱家,也是申城轻音乐团的团长啊!” 品着刘三剑话里的味儿,毕文谦有些残念,却又有些释怀。看来,这个世界果然没有围绕着自己转。 “也就是说……国考的说法,并非无风起浪,音协本身也有点儿这个意思?” 刘三剑笑看着毕文谦:“这些,本来是想告诉你的。但为了不干扰你准备高考,我们商量之后,都没有说。要是你今天不来看比赛,兴许,得等高考完了吧……对了,经理,如果大多数队伍唱的都像朱老师这水平,我们公司,恐怕只能指望你上场了……” “我现在也比不了啊!”毕文谦实在也不是谦虚,“你说我一个高中生,怎么就能和人家半辈子苦练的媲美了呢?科幻小说吗?” 刘三剑听了,默默看着舞台上马上要准备好的人们:“……经理,你觉得,这第一轮,申城轻音乐团会不会得第一啊?” “我怎么知道?那么多‘国家队’在,没唱出来之前,大家都是五五开——起码,要有这样的心气嘛!而且,真要计较的话,刚才朱老师也没有唱到完美。‘美丽的海螺’那一句高音,字并没有唱清晰……也许大多数人第一次听的时候不会注意到,但这个联赛的投票是可以反复听的。而且,在第2段到第3段之间,情绪从平缓向激烈演化的瞬间,处理的效果,也可以商榷……这点儿问题,在其他地方都趋近完美的时候,就显露出来了。” 刘三剑微微张着嘴,不明觉厉——其实,如果毕文谦没有在上辈子反复听过很多次的话,他也不可能听一遍就指出问题。 似乎,又在不自觉间装了个逼。 “……这些问题,往往轮不到成为主要问题。对于绝大多数歌手来说,更像是一种奢望。” 话,既是对刘三剑说,也是和自己说——自己这辈子的理想,究竟是成为歌神。 遥远的理想。 第三百一十三章 中国流行音乐联赛第一轮(三) 悠悠的感慨没有持续多久,武警文工团的演唱就正式开始了。 又是一堆乐手的阵仗……不过,毕文谦倒不在意这些了——仅仅只是前奏出现,他就已经惊呆了! 这,这一定是《歌唱祖国》啊! “五星红旗迎风飘扬,胜利歌声多么响亮……” 合唱的气势一起,仿佛声压成了有形的浪潮一般从舞台奔涌向整个观众席。 喵的,这些“国家队”为了先拔头筹,也是什么都不管了,比赛第一么?这样的歌来比赛……毕文谦突然很吼一句“报告GM,他们开挂!” 震惊的不仅是毕文谦,刘三剑也瞪大了眼睛……或许,她的震惊中,还有着疑问。 不过,对于毕文谦来说,吃惊之后,倒也没什么,人家“国家队”都不在乎莫须有的胜之不武了,那还有什么好说了。安心听就是了。 渐渐听下去,刘三剑的表情不觉已经释然。而唱到最后,当合唱指挥高举着双拳,剧院里大约只剩微微的耳鸣时,同样没有人立即鼓掌。 “刘三剑,怎么回事儿?” “什么?” “这歌……好像还没唱完吧?” 面对毕文谦的疑问,刘三剑率先鼓起掌来。剧院里旋即响起了此起彼伏掌声,远不如刚才朱逢薄唱《那就是我》时那么震耳欲聋。 在嘈杂的掌声中,刘三剑微微朝毕文谦倾身,浅笑着反问:“武警文工团已经唱完了,那这歌就算是唱完了啊!” “这也算完了?好多歌词都没有……” “要是都唱出来了,那才是让人看不懂啊!”刘三剑继续鼓着掌,微微感叹,“武警文工团唱得很有心思的,王部长,果然想有作为啊!” 后半句话听上去颇为突兀,毕文谦也不再问,看着舞台上有序退场的人们,静静回想起来。 《歌唱祖国》这首歌,成歌于1950年。问世之初,是被退了稿的。之后,是自己印歌谱,在街上发传单,人民群众觉得好,才口口相传,星火燎原,最终火遍全国的。而相比最初的歌词,在几十年里,不同的时代有着各种魔改…… 等等。 毕文谦突然意识到,这是80年代,不是10年代!上辈子寻找的《歌唱祖国》历代版本,在70年代可不仅仅是豪迈无畏,更可以说是杀气腾腾! 而刚才,武警文工团唱的,不仅把歌词给阉割了不少,唱的时候虽然同样很有气势,却不再是10多年前的那种气质。 心念转完一圈,毕文谦一脸囧然。 不是说好的国考吗?不是说好的勇争第一吗?还能不能好好地唱歌了? 好吧,当一个比赛万众瞩目的时候,奢望它始终淳朴,本身就是缘木求鱼的事情。就像奥运会,当它的影响力越来越大,逐渐成为了相对和平的时代国力的彰显的时候,兴奋剂什么的,反兴奋剂什么的,又当运动员又当裁判什么的……就日益变本加厉地让人麻木了。 所谓查出来是兴奋剂,查不出是高科技…… 大约,这个中国流行音乐联赛,带着自己一些理想主义而诞生的比赛,从诞生的一刻,就不仅仅是流行音乐圈子里的事情了。但毕文谦并没有什么不高兴——流行音乐本来就是深入在社会之中的文化形式,以它为载体,折射出各样的东西,都不值得奇怪。当影响力大到一定程度,流行音乐之外的事物,必然会呼啸而来。 但至少,有着像朱逢薄老师以及她率领的申城轻音乐团的这些人,把这个比赛当作传闻中的国考,认真努力着。 何况,人家武警文工团唱的《歌唱祖国》,其实水平很对得起“国家队”了。只不过,明天如果有报纸讨论这场比赛,讨论他们的演出的话,多半会发生……很有意思的事情。 当掌声渐渐平息,当吕主持人在舞台上,说着“接下来,请中央歌舞团代表队准备出场”时,毕文谦再度轻声问刘三剑。 “刘三剑,每个队伍准备唱什么歌,事先有没有公布?” “当然没有啊。”刘三剑理所当然地反问,“怎么可能公布?这是比赛啊!” 毕文谦简直无言以对。恰好,似乎身后有着听不清却又始终不断的窃窃私语,他便回头望去。那些话语声委实模糊,但定然存在,放眼而望,整个剧院的座位上,到处都是左右微倾的身子。 最终,毕文谦把目光收回,放在了坐在刘三剑背后小姑娘身上。 “同学,你好。你觉得,刚才这歌,他们唱得怎么样?” 这个小姑娘穿着一件白底红黑交叉线条的衬衣,以及浅蓝的牛仔裤,长头发扎成马尾,五官的线条有些硬朗,却又稚气未尽。见毕文谦主动和她说话,身子几乎一颤,瞳孔立即闪出神采。而她身边的,也是些小姑娘,羡慕嫉妒恨的表情,不一而足。 “毕文谦,我……我……” 看着她语无伦次的模样,毕文谦不由微笑,静静待她稍微平静下来。 然后,小姑娘下一句话却出乎毕文谦的意料之外:“他们说了,不能打扰你安心看比赛。” “谁说的啊?” “他们说是你说的,在剧院门外说的。” 噗……毕文谦算是大概知道怎么回事儿了,哭笑不得地解释起来:“我是担心像在外面那样,一大群人把我包围着,影响了比赛秩序。不是说不想和人说话。” “这样啊!”小姑娘眉开眼笑起来,身子也放松了,不由自主地前倾过来,“毕文谦,我还以为你今天要上场呢!” “我本来倒有那么点儿打算。”毕文谦呵呵地笑,“但公司里的人都联合起来了。他们觉得高考最重要。我也没有办法。” 小姑娘抿了抿嘴,不住点头:“也是哦!大家都说你成绩很好,在家里看书,也是年级第一!” ……连这个都到处流传了? “那个……我的学籍是在东直门中学的,在那里考个第一,好像也不值得骄傲……而且,我是因为比较忙,时不时还要出国,才没有去学校上课的。”毕文谦生怕起了什么自己不屑于上学的传言。 “才不是呢!”忽然,小姑娘旁边的另一个小姑娘插言道,两眼放着光,“我家附近有人是读东直门的,他们都说了,夏林落了那么多功课,都是你手把手补习教好的!” ……这又是谁流传出去的啊! “对了,毕文谦,毕文谦,他们都说你喜欢晴雯儿,是真的吗?为什么不是喜欢林姐姐呢?” 就在毕文谦囧得场面快控制不住的时候,刘三剑的声音响了:“经理,演出要开始了。” “嗯!” 毕文谦立马朝小姑娘们点点头,转身看向了舞台。 残念……那个什么林姐姐是什么鬼!自己从头到尾,身边有过姓林的姐姐吗? 第三百一十四章 中国流行音乐联赛第一轮(四) 中央歌舞团的阵仗也是丝毫不输给前面两个团队,但相比之下,却是以民族乐器为主。而在舞台正中央的,有两个女人,却只有一个穿着礼服。 似乎,没穿礼服的那位,只是介绍人? 当她把中央歌舞团的历史粗浅地说了一番之后,才伸手向观众们示意身边的女人:“这次中国流行音乐联赛,我们有幸邀请到了不久前在国内广受好评的电视剧《红楼梦》里的歌曲的演唱者,陈立,现在,请大家欣赏,由我们中央歌舞团带来的《枉凝眉》!” 噗…… 这是陈立?好吧,哪怕是上辈子,毕文谦就只记得其声而基本不记得其人。可问题是……陈立的档案,和中央歌舞团好像根本没有关系吧? 随着琴声如投石入水,毕文谦暂时压下了疑问,开始听歌。 “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话。” 词历光阴来,曲附流水濯,声弋人心间。毕文谦深吸了气,却屏着忘了呼吸,仿佛心弦在上,不敢松懈。 “啊……” 幽幽的吟唱在剧院里盘旋,毕文谦也不禁仰靠着,抬眼望向了天花板。 “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禁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 吟声再起,毕文谦合上了眼。 直到台上已经唱完,直到一阵寂静的回味儿之后爆发的掌声,毕文谦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刘三剑正和所有人一样,鼓着掌。眼睛,却看着毕文谦。 “经理,这歌我也跟着电视剧听了好多遍了。但在这儿直接听,感觉好像……更不一样。” 毕文谦抿了抿嘴,轻轻笑了。 “怎么,经理?” “刘三剑啊……在现有的录音技术条件下,越是高水平的演唱,现场听和听录音,效果差距越大。”毕文谦叹了一口气,“其实,如果真要计较,中央歌舞团这首歌,什么都准备得好,但还是少了一个话筒……可能,现在国内能够自主生产的,技术水平还是差得比较远,但即使是从外国进口,也只是把和直接听的差距缩得更小一些。很可能,等都唱完之后,现场投票的结果,会和电视观众投票的结果差距不小。” 刘三剑又不明觉厉地睁大了眼睛:“真的吗?” “刘三剑,你是文华公司的军代表。我不知道你会当到什么时候,但至少在你还是的时候,你应该主动去了解,研究这些。流行音乐,是一个需要工业支撑的产业。” “这个我知道!”刘三剑微笑着点头,“黎副经理努力从日本的哥伦比亚唱片公司引进生产线,就是为了这次联赛。” “是吗?”毕文谦说上疑问,脸上却笑得舒展。 随着中央歌舞团退场,吕主持人又走出来报幕了:“接下来,请湾湾省代表队准备出场!” 忽然,毕文谦心念一动:“哦?湾湾那边还真有歌手过来啊?” “有还是有的啊!” “不是说,连那首《牵手》在湾湾那边都已经被禁了吗?” “是啊,听说,不仅《牵手》被禁了,连费先生回去之后都被一些人攻击了。”刘三剑撇了撇嘴,“我看,湾湾那边有些人,是又恨费先生来参加了青歌赛,又恨他没拿冠军吧!” “那……” “事情……有些复杂。”刘三剑沉吟着怎么组织语言,“……这么说吧!无论湾湾那边同不同意歌手过来参赛,反正,这里已经有一个侯德建在了,湾湾能拦住没过来的人,拦得住已经过来了的吗?在湾湾那边看来,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被侯德建给代表了。而另一方面,湾湾那边,当初跟着常凯申逃亡过去的,有上百万军队,而今,都是风烛残年的老兵了,他们大都有回乡探亲祭祖的强烈愿望。听说,就是这个月,湾湾那边还成立了一个什么‘外省人返乡探亲促进会’。蒋建峰在大势所趋下,也不得不同意,但为了走流程,一时间也不可能立即立法。正好,这次中国流行音乐联赛的机会,湾湾那边有一个唱片公司的老板,他父亲曾经是那边的将军,也想要回河北探亲,申请之后,就以参赛的名义,带着一家,还有公司旗下的三个歌手过来了。” 刘三剑越说越麻溜,毕文谦却看着她的嘴巴,不禁怀疑。 “……刘三剑,这到底是真的,还是你自己脑补出来的啊?” “什么是脑补?”刘三剑一愣。 “……就是凭自己想像,在脑子里补充完整。” “哪儿呢!那你说,如果不是这样,湾湾那边为什么要同意过来?”刘三剑扬扬拳头反驳道,“经理你想,已经有了费先生的前车之鉴,那些已经有些名气的歌手,除非是像候德建这样义无反顾的,绝大多数人怎么敢出头过来?也只有这种在湾湾那边有点儿背景的老板才敢带着刚工作不懂事的小姑娘过来。 候德建……义无反顾……知道“历史”的毕文谦莫名地一脸囧相,却又……无言以对。 至于什么不懂事的小姑娘,毕文谦已经懒得吐槽了。 不过,虽然刘三剑的猜测听上去有些不靠谱,但并不是完全无稽……好吧,继武警文工团之后,湾湾那边也把这个联赛当成了别样的平台。 终于,毕文谦心情复杂地长叹了一口气,抬眼看向舞台上规模小得多的几个人,特别是站在中央最前面的女孩子。 很快,毕文谦又一脸怀疑地看着刘三剑:“刘三剑,这就是你说的小姑娘?光是看就比我大几岁……怕是比黎华还大吧?” “啊,我不是说了吗?他们有三个歌手。”刘三剑解释道,“这是最大的一个。最小的一个,的确和你是一年的……” 毕文谦一囧:“你是说我其实也是小孩子吗?” “啊,不是!经理你才不是小孩子呢!你那么……” 毕文谦摆摆手,止住了刘三剑机关枪一般的分辩:“好了好了,反正我下个月就十八岁了。对了,你怎么对这些这么了解?” “这是比赛啊!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啊!” 噗…… “那你知道这女孩子叫什么吗?” “知道啊!裘海政。” ……好嘛,毕文谦终于更加明白,刘三剑刚才说的那些,到底是怎么个情况了。 第三百一十五章 中国流行音乐联赛第一轮(五) 舞台上的裘海政,一身深色暗红蓝细线的连衣裙,茂密的长发把脸围得严实,像高挑的花朵,孤零零地站在最前面,手握着话筒。似乎,因为从没有在这样的剧院里面对上千演出而有些忐忑。 也或许,她忐忑的原因,不止于此。 “大家好!我叫裘海政,今年22岁……我为大家带来一首,《闪亮的日子》!” 声音突兀地有些大,裘海政自己也发觉了,左手捋捋鬓发,右手把话筒按在胸口,仿佛眺望着剧院远端,等待着身后过门的旋律出来。 “……我来唱一首歌,古老的那首歌,我轻轻地唱,你慢慢地和。” 仅仅一开口,就暴露了和刚才演唱的陈立巨大的差距,但至少,所有人都静静认真地听着。 “是否你还记得?过去的梦想,那充满希望,灿烂的岁月。” 这是一首毕文谦上辈子听过的歌,但他从没有真正留意过。除了知道是罗大右很早写的之外……也没别的了。 “你我为了理想,历尽了艰苦,我们曾经哭泣,也曾共同欢笑。但愿你会记得,永远地记着,我们曾经拥有,闪亮的日子。” 裘海政的声音很悦耳,但毕文谦却有些想笑。 无论是前奏,还是伴奏,或者现在的间奏,整个编曲是低沉而迟缓的,营造着一种沉重的、缅怀的感觉,她却唱得……就像一个纯真的孩子,不懂得什么是山河破碎,当老师叫教她诵读这个词的时候,即使绞尽脑汁,她也只能当作是形容放学路上被大孩子抢了棒棒糖。 毕文谦不确定是不是因为刚刚才连续听了几首高水平的演唱,所以不自觉地维持了高的标准,但他很清楚,这样一首歌,在这个“国家队”云集的比赛里,很可能会垫底。 ——如果所有人都就音乐论音乐的话。 两遍唱完,剧院里还是有着掌声,虽然这掌声的烈度又是一波低谷。 “经理,你觉得她唱得怎么样?” 刘三剑脸上挂着笑,似乎,她心里本就有了答案。 “……有点儿意思。”毕文谦却不仅仅是考虑裘海政的演唱了,“其实,我们这联赛,基本都是国家队出场,湾湾那边,也许只有邓丽军过来,才有资格一较长短。像这种为了别的事情投石问路的,真去计较也没多少意思。” 刘三剑笑看着毕文谦:“那,经理你说的‘有点儿意思’,是什么意思?” “有意思的,是歌词。或者说,是他们会选择在这个时候让一个大约什么都不懂的女孩子在这里唱这首歌。”毕文谦也象征性地鼓着掌,眼神聚焦在谢幕的裘海政身上,这个外貌平均偏上的女孩子,“据说”,在被发掘当歌手之前,她是一个运动员……无论如何,那懵懂的眼睛里,只有完成表演之后的兴奋,以及始终有着的一些忐忑,“刘三剑,刚才她唱了两遍,不知道你对那歌词记得多少。‘过去的梦想’,‘充满希望’,‘为了理想’,‘历尽艰苦’……这样一首歌,显然不是一个年轻小姑娘会自己主动选择的。那么,是谁在选呢?作为一个从湾湾回来参赛顺便探亲,或者说探亲顺便参赛的老板?歌里的‘理想’是什么,‘艰苦’是什么?以及,那‘闪亮的日子’,究竟是什么日子,就有点儿意思了。”说着,毕文谦自己又笑了笑,偏头看着刘三剑,“当然,这一切,也可以说是捕风捉影的事情。这种朦胧或者说模糊的歌词,用在这个场合,本身就是很有意思的事情。我也不知道大家各自会如何去解读,但海峡两岸之间,总会有人格外多地去想想,无论在这一边,还是那一边。” 终于,裘海政下了场。毕文谦看着又一次上来报幕的吕主持人,忽然叹了一声:“然而这些,作为演唱者的裘海政,大约完全不知道。至少,从她的歌声里,根本是少年不知愁滋味……不过,这样,对她来说,反而也好。” 刘三剑听着他吐槽着一个比他大了好几岁的歌手“少年不知愁滋味”,不由有些出神。 “接下来,请总政文工团代表队准备出场!” 很快,毕文谦就不再去想刚才的事情了——现在,登场的是他熟悉的彭姐姐,一身喜庆的打扮。 同样是介绍自己单位,彭姐姐却连自己身后的乐手也一并介绍了。毕文谦静静看着,忽然笑了:“彭姐姐,还是这村姑样子。” “什么?”刘三剑没听清楚。 “……没什么。”毕文谦随意摇摇头,仰靠着椅背,“听歌。” “请大家欣赏,由我们总政文工团为大家带来的《十五的月亮》。” 毕文谦有些吃惊。 “说起来,董文化今天会不会出场呢?” “董文化现在是在前进歌舞团的,理论上,是属于总政的下级,不过,军种联合队要借调也完全说得过去。” “也就是说……她并不是哪支参赛队伍的台柱子,又没有哪首歌借着电视剧的东风。”毕文谦闻弦歌而知雅意,“第一轮上场的可能性……不大?” “总政总不可能放着自家的青歌赛金奖不要吧?” 也许,刘三剑点破的逻辑清晰明了。但毕文谦却很想知道,为什么彭姐姐会选择唱这首歌?即使选择唱什么歌不是她一个人决定的,但至少,是她同意了的。 而在这个被风传成国考的比赛里,翻唱别人已经全面知名的作品,以彭姐姐的个性,必然是有所想法。 “拭目以待吧!” 毕文谦前倾身子,双肘撑在膝盖上,双手手指交叉,两个虎口卡着下巴,闭上了眼睛。 电子琴的前奏简单而安宁,三两轻声便渲染出了静谧的夜的味道。 “十五的月亮~照在家乡照在边关。宁静的夜晚,你也思念,我也思念。” 一开口,彭姐姐的演唱就显露出和毕文谦熟知的董文化的版本有所不同。更多了一点儿戏曲的腔调,带了一丁点儿地方口音,在巴乌轻柔的伴奏中,唱得柔情百曲,轻轻的歌声似乎融进了宁静的夜晚,那思念的感觉却又润物细无声地布满了整个剧院。 “我守在婴儿的摇篮边,你巡逻在祖国的边防线。我在家乡耕耘着农田,你在便将站岗值班!”一气呵成地,彭姐姐扬起了声响,“啊,丰收果里有你的甘甜,也有我的甘甜,军功章啊,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 唱到最后,歌声又一次柔软下来,毕文谦始终闭着眼睛,却仿佛看到彭姐姐一身农村棉袄,坐在床沿,借着油灯的光亮,一脸甜蜜地看着捧在手里的军功章,睹物思人。 当他睁眼的时刻,恰看到彭姐姐微微低头的模样,虽然一切都和毕文谦自己的脑补不同,但她那脉脉的眼神,却是分明和毕文谦脑海里的样子一模一样。 彭姐姐身后的琵琶撩拨起来,随着和声长长的浅吟悠悠而尽,她又唱起了起来。 “十五的月亮~照在家乡照在边关。宁静的夜晚,你也思念,我也思念。我孝敬父母任劳任怨,你献身祖国不惜流血汗,我肩负着全家的重任,你在保卫国家安全!啊,祖国昌盛,有你的贡献,也有我的贡献;万家团圆,是我的心愿,也是你的心愿。” 到最后,一声高而不亢,来得分明,却去而缠绵,声尽意不尽。 “也是你的心~愿……” 整个剧院,如夜一般寂静无声。 看着舞台上淡然而立的村姑,毕文谦咬紧了嘴唇。 她才25岁!7、8年后,我,能到达这个境界么…… 第三百一十六章 中国流行音乐联赛第一轮(六) 大约是因为今天剧院里绝大多数的观众都是京城各个音乐学院或者附中里的学生,当彭姐姐唱尽了《十五的月亮》之后,倒没有多少人像听了朱逢薄唱的《那就是我》之后那样隐隐而泣,但在一片寂静之后爆发的掌声却是同样的震耳欲聋。 “接下来,请中国轻音乐团代表队准备出场!” 即使彭姐姐已经退场,报幕之后,又是穿着红底礼服的李谷乙以及乐手们已经登场准备了,毕文谦仍在思考,或者说,回味儿。 ——彭姐姐唱得好,这是毫无疑问的。但仅仅去看待她如何的好,却有些买椟还珠了。真正的值得探究的问题是,她为什么要那么唱? 全局营造的夜的氛围、静静的格调,思念的柔情,这些都和歌词的描绘一脉相承,相得益彰。那么,那点儿地方口音的感觉,以及些许戏曲的味道,又是为什么呢? 对于这个年代大多数内地科班出身的歌手来说,会唱戏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但在唱一首歌时融合戏曲的味道,却又只是淡微……这种选择或者说取舍,才是真正的创造。 而自己,却从没有真正学过唱戏。也许,找个机会去问问她? 舞台上,李谷乙也介绍着新成立不久的中国轻音乐团,和朱逢薄介绍申城轻音乐团时相似的带着一点儿自豪。 “下面,请大家欣赏,我们中国轻音乐团为大家带来的,《玫瑰三愿》。” 短暂的掌声之后,悠悠的琴声缓缓而来。 “玫瑰花,玫瑰花,烂开在碧栏杆下。玫瑰花,玫瑰花,烂开在碧栏杆~下。” 这……李谷乙是把这比赛当歌剧在唱了吧? “我愿那,妒~我的无情风雨莫吹打。” “我愿那,爱~我的多情游客莫攀摘。” “我愿那,红~~颜~~~常~好不凋~~谢……” “好-教-我-留住芳~华。” 协奏的小提琴声仿佛越过空间,抚摸着听众的皮肤。李谷乙只唱了一遍,便结束了。 又是极其热烈的掌声,毕文谦望着舞台上一起谢幕的人们,脸上却有些思索的痕迹。 刘三剑很快便察觉了:“经理,怎么了?” 毕文谦抿着嘴,皱着眉头。 “难道,李老师有什么地方没唱好?” “倒不是……”毕文谦目送着李谷乙等人离场,“李老师唱得很好,至少,我现在就唱不到她的水平。问题是……她这首歌,唱得过于咏叹,不像是一首流行音乐,倒更像是一部歌剧里的一部分。” “这有什么不好吗?”刘三剑不明白。 “刘三剑,这个剧院里的掌声,在侧面证明里他们这首作品的水平。但你知道,今天在剧院里的,基本都是音乐学院的学生。他们的音乐素养,是远远高于全国普通人的平均水平的。而歌剧和流行音乐的区别,就像是小说和诗词的区别。就拿张静林参演的《红楼梦》当例子好了——《红楼梦》这部小说,无疑是我们中国自古以来,小说体裁的文学著作里的高峰。但如果把其中的那些诗词单独拿出来鉴赏,它的艺术水平,却远远比不上唐诗宋词里的那些精华之作。类比到音乐里,也有相似的情况。其实,道理很简单:就像一部完整的机器,它的价值,总是远高于所有零件拆开之后的价值的总和。具体到今天李老师唱的《玫瑰三愿》,整首歌的唱法设计,很具咏叹的风格,其情感蕴育在缓慢的百转千回的吟唱中。这种形式的艺术,需要静下心来,主动地、安静地、反复地倾听,才能发现、体会其中的妙处。但对于全国大多数普通人来说,有这个条件吗?且不去说电视直播或者发行的磁带对于音质的折损了。” 毕文谦摊开双手,微微摇着头。 “经理……” “我觉得……很可能,中国轻音乐团这一轮的名次,全国普通人的意见,一般从业者的意见,现场学生的意见,权威评委的意见,很可能大相径庭。” “真的?”刘三剑将信将疑,似乎,因为是毕文谦说的,她更愿意去相信。 “下个月自然会见分晓。如果我猜错了,也许反而更好。”毕文谦忽地笑了笑,“再说了,这首《玫瑰三愿》,单论歌词的立意和水平,就不如前面大多数作品啊!说不定,不少人压根儿就没见过玫瑰花呢?” 刘三剑哑然,连鼓掌的手也停住了。 直到吕主持人继续上台报幕:“接下来,请华星唱片代表队准备出场!”刘三剑突然左手小臂平撑在座椅间的扶手上,身子朝毕文谦倾来,悄声细问:“经理,你说的这些,有些像是说李老师他们……‘何不食肉糜’?” 毕文谦愣了一下,看着走在舞台上的甄霓——这不会认错了,青歌赛上就见过了。走在她身边的,是一个中年男人,温文的模样。 大约,毕文谦也是认识的。 “经理?” “啊,”毕文谦啧了下嘴,“如果非要说是‘肉糜’的话,倒也不算错。不过,和历史上的白痴皇帝的典故不同的是,人对于音乐的欣赏水平,并非无法改变,所谓的‘肉糜’也不是吃不到,而是不会吃。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从事流行音乐这个行业,本身就肩负着提高人民群众的音乐素养的使命,这显然比普通人此时喜欢听什么就去创作什么,难得多,却也有意义得多。即使中国轻音乐团这一轮比赛真的成绩不理想,那也只能说他们做得不够好,而不能说他们做错了。”看着刘三剑渐渐明了的表情,毕文谦点了点头,“或许,可以这么说吧——流行音乐,必然是接地气的音乐,但却不该是躺在地上甚至埋在土里的音乐。静态地看,埋土里的流行音乐最容易被人们接受,从而成功;但动态地看,如果业内充斥着那样的流行音乐,这个行业就走上了逐渐衰败的不归路了。” 听了毕文谦的话,刘三剑再度陷入了思索。 而舞台上,甄霓倒没有去深入介绍华星唱片公司,而是介绍着身边合作的歌手——罗纹。 “请大家欣赏,我和罗纹为大家带来的《铁血丹心》。” 甄霓的普通话带着湾湾那边的口音,无论是她,还是她身边的罗纹,穿的衣服都比较庄重——这倒和毕文谦上辈子研究时见过的他们某次现场合唱《铁血丹心》里杀马特般的打扮迥然不同了。 想着,毕文谦倒起了些兴趣。 忽然,刘三剑略带八卦地倾过来说:“这首歌,听说是因为《射雕英雄传》在我们内地很多人熟知,他们就选了。” “哦?” “听说,甄霓对自己去年来参加青歌赛的成绩不太满意。” 毕文谦不怎么信:“还有这事儿?你从哪儿听说的啊?” 你说人家一个湾湾出生,在香港知名的歌手,上次来参加青歌赛可以说是投石问路,甚至当成是旅游——又没有什么特别的经济利益,人家凭什么无缘无故就重视一个内地的比赛? 在他的印象里,无论是湾湾,还是香港,在这个年代,看待大陆,都像是在看落魄的穷亲戚,甚至是曾有过节的穷亲戚,甚至,这都是比较淡化的形容了? “反正听说了。”刘三剑略得意地笑,“我姐姐和她谈的时候,她还专门问过,是不是那首《肯去承担爱》,大陆的人不喜欢听。” 就这? 看着刘三剑的笑脸,毕文谦倒不好吐槽什么了。 “好吧,拭目以待了!” 第三百一十七章 中国流行音乐联赛第一轮(七) 《射雕英雄传》,毕文谦知道,83版的《射雕英雄传》电视剧,他却没有看过。不对,其实多少也看过一些,却只是片段,从没有完整去看过。 相比来说,那一版的电视剧,还不如这守甄霓和罗纹将要唱的《铁血丹心》在毕文谦记忆的印象深刻。 毕竟,一个90后穿越者,实在没有70后、80后的一些情怀。 看着甄霓身后的乐手们,毕文谦不清楚那些人究竟是所谓借调的,还是华星唱片公司从香港带来的。但前奏的鼓声一响,还有那和声,毕文谦立马察觉了——他们并没有重新编曲。 如果刘三剑说的真的都是真的,那这倒有其内在的逻辑了。 “依稀往梦似曾见,心里波澜现……” 熟悉的歌声入耳,甄霓和罗纹相互的配合非常默契,主次的转换流畅而不引人注意,略现草原的感觉…… 然而,对于毕文谦来说,大约也止于这样了。一首粤语歌,好不好,能够听出来,究竟好在哪里,并非真正熟悉粤语的毕文谦,却无法极细微地体会了。 或者说,舞台上联袂而深情款款地演唱着的甄霓和罗纹,还没有达到突破语言的境界,何况,这首《铁血丹心》,其勾勒的艺术形象,歌词本就占据着重要的位置。 静静听完他们的歌,毕文谦看着舞台上的人,适时地跟着大家一起鼓掌。此刻的甄霓,红颜仍在,不似10年代那样掩不了苍老,而罗纹……至少,他现在还在世。 待甄霓和罗纹退场,刘三剑又习惯性地问着:“经理,你觉得他们唱得如何?” “刘三剑……”毕文谦本想说她不必总是询问自己的看法,但短暂的沉吟之后,他却是另一番话出口,“等全国的投票汇总之后,叫王京云研究一下,普通人对这首歌投票的情况。也许,日常使用粤语的地区,会和其他地区大不相同。”然而,这只是毕文谦想当然的猜测,上辈子他很想知道这种问题的答案,却根本没有机会去做规模足够大,信息足够真实的调查统计,“这不仅是我希望知道的事情,也应该是流行音乐司时时注意的。” “好!” 刘三剑答应得干脆。 “接下来,请军种联合代表队准备出场!” 随着吕主持人的报幕,下一个团队徐徐登台。突然,毕文谦背后响起了女孩子小声的惊呼。 “啊!好像是王母娘娘!” 啥? 毕文谦回头看去,却见坐自己背后的小姑娘一手指着舞台,一手捂着嘴巴。 “怎么了?” 刘三剑笑着插话道:“这小妹妹眼睛倒尖。台上那一位要唱的,叫万福香,是前两年的电视剧《西游记》里演王母娘娘的演员。” 听刘三剑这么一提,毕文谦倒是明白了,重新朝台上望望,虽然万福香的模样从来就谈不上多么深刻的印象,而且此刻穿的,是一身民国时代特色的衣服,但有了提示之后……还真像是记忆中的“王母娘娘”…… “这么说,”毕文谦啧啧嘴,猜测地说,“他们是要唱……《红梅赞》了?” “也许是吧!这毕竟是她在国内最有名的歌了。”刘三剑也看着舞台,“其实,万老师很早就已经不在空政了。辗转了好几年,现在在中音教书,听说,可能要参加学校里的实验乐团……经理啊,你一个建议,结果三个文工团的名额就成了一个代表队。本来,部队里有人不是很理解,不过认真想想,一些体育运动的项目,比如说全运会,压根儿就只有一只八一队,这次流行音乐联赛,十个参赛名额,部队系统能有三个,倒又是一个进步了。” “……是吗?”毕文谦当初被要求做建议的时候,可没想到这么多。 刘三剑看着毕文谦,继续说着:“既然总政和武警分别独立参赛,空政、海政、二炮联合参赛的结果定了下来,那这个联合队,就要对得起这个‘联合’二字。多方考虑之后,始终还是60年代创作排演的《江姐》最好。” 毕文谦总觉得刘三剑此时的口气不尽像是她自己说的话。不过就事论事地说,刘三剑说得的确没错。 “《江姐》的确是新中国以来创作的最好的歌剧……” “真的吗?”没等毕文谦说完,刘三剑就眉开眼笑地追问起来。 毕文谦不明所以:“这有什么真不真的……” 似乎,刘三剑压根儿就不是计较这个的意思。 舞台上,联合代表队已经准备好了。和中央歌舞团相似的,出场介绍队伍的,并不是歌手,而在最后的话,却也证实了毕文谦的猜测—— “下面,请大家欣赏,由我们军种联合代表队为大家带来的,《红梅赞》!” 刘三剑朝着毕文谦笑,毕文谦却半张着口,看着舞台,最终嘿了一声。 好吧,果然是比赛第一嘛! 舞台上,已是中年的万福香肃穆地望着观众席,挺立在话筒架后,随着前奏进入,启口而唱。 “红岩上红梅开~~千里冰霜脚下踩~~三九严寒何所惧~一片丹心向阳开!向阳开!” 就是那个味道,毕文谦记忆中的味道。豪迈、坚定、通透,相比那身装扮,歌声反而更让人感受到江姐的精神面貌。 和声的演唱还在继续,毕文谦的目光停留在万福香那白围巾上,思绪却有些飘飞了。 相比李谷乙唱的《玫瑰三愿》里类似歌剧的唱法,万福香这首《红梅赞》直接就是从歌剧里截取的段落了。但即使如此,《红梅赞》的水平却仍然比《玫瑰三愿》高。 这毕竟是可以代表一个时代的气质的作品。 一个个单位,一支支队伍,把联赛当国考的传说大约真的被大多数人相信了——那么,相比其他队伍选择“开挂”一般的作品,李谷乙为什么会选择唱《玫瑰三愿》? 这既不是她原唱的作品,作为中国轻音乐团的团长,也不可能有人能逼迫她去唱。 这,是一个问题。 直到一首《红梅赞》唱完,毕文谦仍然没有答案。跟着所有人一起鼓掌,毕文谦也暂时把疑问搁置了。 这一次,没等刘三剑问出来,毕文谦就先看向了她。 “这首歌,是我们中国60年代的代表作……里的一部分。万老师唱得很好。作为曾经轰动全国的作品,也不存在不易被人欣赏的问题。也许……我们应该思考,时间已经到了80年代,我们有没有能够代表80年代的中国的精神面貌的作品?也许在此之前,应该思考的是,80年代中国的精神面貌是什么样子?” 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刘三剑听了,很快就沉思起来。 也许,毕文谦并没有指望刘三剑能够有明确的答案,他希望的,不过是她能够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毕竟,刘三剑现在是文华公司的军代表,代表国家持股。 抿着嘴,看着万福香等人依次退场,看着吕主持人又来报幕……这一轮比赛,不觉就已经过去了大半。 “接下来,请中国东方歌舞团代表队准备出场!” 第三百一十八章 中国流行音乐联赛第一轮(八) 东方歌舞团的排场没有其他“国家队”的大,为首的一个大鼻子姐姐穿着一身红,立在舞台中央,和之前的大多数人一样,首先介绍着自己以及自己的队伍。 “大家好,我叫郑絮岚……” 毕文谦下意识地一愣,上辈子的印象如模糊的碎片一般渐渐聚合着:“她……莫非要唱《牧羊曲》?” 刘三剑“嗯”了一声,主动解释着:“我知道她!她是郭淑贞老师的学生。” “你又知道?” “当然了!”刘三剑略得意地让开一点儿身子,拍拍自己左腰前面的军装口袋,“都记在我的小本本上呢!” 毕文谦瞥了瞥她鼓成一个方块儿的衣服口袋:“果然是知己知彼啊?找王京云问的吗?” “有的是王京云透露的。更多的,他说要避嫌,我就自己另外打听的。” 刘三剑眯着眼睛,一脸的笑,似乎在等待毕文谦的称赞。 毕文谦很想说,有自己这个穿越者在,其实不必费力做这些细节工作,但看着刘三剑的样子,稍微犹豫了一瞬,他还是觉得以勉励为主:“辛苦了!不过,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调查的,但有句话,是龙潭三杰里的李将军说的,我觉得你可以记一下……也许你本来就知道。” “什么话?” “90%的情报来源于公开渠道。” 刘三剑有些发呆地看着毕文谦。 “下面,请大家欣赏,由我们东方歌舞团代表队为大家带来的,《牧羊曲》。” 舞台上,介绍完毕,乐手们开始了演奏。甚至,除了乐器,还播放了点儿鸟鸣,以及流水淙淙的声响。 突然,刘三剑脸上泛起了笑容,小声对着毕文谦点头道:“经理,我懂了!” 毕文谦却没有理会了,只关注着舞台。 “日出嵩山坳~~晨钟惊飞鸟~~林间~小溪水~潺潺,坡上青青草。” 作为一首在中国流行音乐史上有着重要位置的作品,毕文谦上辈子就反复听过。舒缓而又略显空灵的歌声,勾勒着深山古刹的安谧……但似乎,这并不是电影里作为插曲的那个版本了? “野果香~~~山花俏~~~狗儿跳~羊~儿跑~~~” 听到这里,毕文谦终于笃定了——和“将来”一样,郑絮岚唱得比最初的缓慢了不少。这样的改变,淡化了少女调皮的性情,在电影里不算太“对”,但在作为一首独立的歌曲时,却把整首歌的氛围渲染得更加悠然。 “举起鞭~儿~~轻轻摇~~~小曲儿满山飘,满山飘……” 柔美的歌声真如流水般浇灌着心田,随着电子琴和二胡等乐器的间奏,毕文谦不觉间又闭上了眼睛。 “莫道女儿娇~~无暇有奇巧~~冬去~春来十~六载,黄花正年少。” 虽然歌唱得漫长,少女的天真烂漫却是依旧。 “腰身壮~~~胆气豪~~~常练武~勤~操劳~~~耕田放~牧~~打豺狼~~~风雨一肩挑,一肩挑!” 当郑絮岚重复着高潮时,毕文谦已经睁开了眼睛,视线,不在舞台,而是不断回想着,自己穿越以来,历历见过的女孩子们。 一曲唱罢,余韵不绝。 毕文谦又一次第一个鼓掌了。 掌声点燃之后,他看向了刘三剑。 “刘三剑。” “嗯?” “‘莫道女儿娇,无暇有奇巧,冬去春来十六载,黄花正年少。腰身壮、胆气豪,常练武、勤操劳。耕田放牧打豺狼,风雨一肩挑。’”毕文谦轻轻念着郑絮岚刚才唱的歌词,“虽然具象的词语有所不同,但也许……这就是这个年代,我们中国的女孩子的精神面貌吧!” 刘三剑听了,幸福地笑起来。浑不在意毕文谦的话是否有叶公好龙的嫌疑。 看着她的笑,一个个见过的女孩子的模样仿佛重叠着。 “也只有这个时代,才会有郑姐姐这样的歌声,歌声里这样的情怀吧……” 耕田放牧打豺狼,风雨一肩挑。 毕文谦的目光失去了焦点,那些重叠的相貌终变成了黎华的样子,仿佛正哼哼地笑着。 说不清、道不明的眼泪,一下从眼角滑了出来。 刘三剑却慌了神:“经理,经理……你怎么……” “没,没什么。”毕文谦还不至于傻到看着一个女孩子的脸说自己因为另一个女孩子而落泪,他抽抽鼻子,掏出手绢,把眼眶擦净,看向又只有吕主持人的舞台。 “接下来,请文华公司代表队准备出场!” “到黎华了!” 看着毕文谦指着舞台的手指,刘三剑微微歪着头,琢磨了一会儿,忽地偷偷笑了。 舞台上,黎华款款而出,穿着去年和毕文谦一起,第一次走进四合院那天的衣服,一身的孔雀蓝,只是没有当压发的墨镜,前额的头发梳理得像一个斜写的“入”字,后面斜盘了一个随云髻,横露着一抹碧色的簪子头。 毕文谦觉得自己大约和她一样,眼睛正闪着光。 “大家好!我是黎华,黎明的黎,中华的华。我是中国文华公司的黎华!” 朝着观众席深深地点点头,黎华带着微笑,继续说道:“我们中国文华公司,是一个去年青歌赛之后草创的公司,属于文化产业。我们致力于探索中国流行音乐的发展道路,努力做出一点儿微小的工作。在我的师父,毕文谦的建议下,这个中国流行音乐联赛,终于能够在摸索中尝试举办。在此,我对所有在联赛筹备过程中,支持过的,认真思考过、提出过建议和意见的,奔走忙碌的所有人,抱以深切的感谢!” 一阵掌声之中,黎华身后的乐手们也在分别准备着。 “今天,就由我代表我们的队伍参赛。也许,有一些朋友通过别的途径知道过我,但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才是我第一次在国内正式登台。我很喜欢能够面对同胞的感觉!” “今天,我要演唱的歌,是我和师父回国之后,师父为夏林写的。啊,夏林就是今年春晚上唱歌的小妹妹,是我们公司第一个签约的偶像歌手。本来,这样一首歌,由夏林来唱可能更适合。但她和师父一样,都要准备即将到来的高考,所以,这一次就由我越俎代庖了。” 说到这里,黎华自个儿咯咯地笑了。 “我们整个公司,为了让师父和夏林安心准备高考,什么都不打扰他们,结果,师父还是因为夏林的家事,愤而写了一首歌。”黎华的口吻既有埋怨,又带着点儿自豪,“事情,大约是这样的:夏林的爷爷,在建国以前,曾经是那边的高官。因为这层关系,在夏林童年的时候,她的爸爸,抛妻弃女,去了香港,和她爷爷一起过了。今年,夏林要满十八岁了,她那爸爸,又来消息,说要夏林一家全去香港跟他过。” 黎华说得平淡,却是几乎露骨的嘲讽之情。 “夏林不想去,只想留在国内。但她那些个邻居,听说了这消息,不少纷纷说她家有福气,说的人多了,夏林家里的人的心思就犹豫起来了,反复打电话问夏林的想法,搞得夏林心烦意乱,难以复习下去了。我师父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询问之后,不禁写下了这一首歌。” “本来,按照师父的意思,是等高考之后,让夏林来唱。但她家里人不止一次的问,那就由我提前来做个答好了。说起来,由于夏林家一向不希望她唱歌,但她读书的东直门中学却很爱护她,所以,人家想说学校才是夏林的娘家——照这么说,我们文华公司,好像也能算是夏林的娘家了。”黎华嘴角的嘲讽味儿更浓了,“既然,夏林她爸当年能够抛妻弃女,一人家做了两家事,那么在这里,我就借着流行音乐联赛这个机会,把这一首,《胡同里有只猫》,唱给全国的观众朋友们,也唱给某些抛弃妻女的人听,如果,他现在,或者将来,有机会听的话。” 一席话说完,黎华高举起左手,指头勾勾。 身后,音乐渐起。 第三百一十九章 中国流行音乐联赛第一轮(九) 电子琴声轻启,毕文谦一下子就察觉了——这不是自己记忆中的《胡同里有只猫》的编曲——他压根儿就没有给黎华“写”出来过。 与此同时,黎华身后,伸来一只手把一只铃鼓交到了她举起的左手中,那是——窦惟? 没戴眼镜,一身黑衣,待黎华拿好铃鼓,靠在左腰了,窦惟退回了自己的位置,吹响了手中的笛子,与旁边的三排键电子琴相和。 窦惟已经回国了?看这熟练的样子,还不是临时回国的…… 为什么都没人告诉过? 就因为要高考吗? 莫非……这编曲是不是也是他操刀的? 就在毕文谦渐渐胡思乱想间,黎华轻轻摆了一下左手上的铃鼓,拍在大腿外侧。歌声,顺势而来。 “胡同里有只猫,志气高,他想到外头走一遭。听说外头世界啥都好,没人啃鱼骨、全吃汉堡。” 黎华唱得像在讲故事,甚至,有点儿给小孩子讲童话故事的味道。抑扬顿挫的口吻间,一只天真而带着点儿浪漫想法的拟人的猫儿的感觉跃然而来。 “胡同里有只猫,往外跑,离开他那群姐妹淘。来到繁华大街上寻找,传说夹着牛肉的面包。” 手中的铃鼓一下下拍摇,由于离麦克风远,真传出来的声音,很淡,却引着节奏。 “他这边儿搞搞,那儿瞧瞧,连残羹剩肴都吃不着!他的家乡话无人知晓,连侃大山都没人肯聊!” 黎华的眉毛活灵活现地跳动着,脸上的微表情仿佛一个被社会教做人的野东西,好奇与热情,被无人在乎的格格不入冷然浇灭,茫然失措地呆立着。就像她的歌声一般,似乎想哭,却连哭都不敢大声。 “他寻不着、揪不到,那传说中的美好,想起胡同里的姐妹淘!他抹不掉、忘不了,昔日的种种骄傲,伤心的泪直往下掉。” “他寻不着、揪不到,那传说中的美好,想起胡同里的姐妹淘!他抹不掉、忘不了,昔日的种种骄傲,别人的土地再美好,也比不上自个儿的巢……” 虽然,毕文谦记忆中的原版唱得远不算完美,但副歌的部分,唱得是颇有伤感的意味;而黎华此时的演唱,却明显带着些隔岸观火的笑意——这让毕文谦微微张着嘴,讶然不已。 随着一遍唱完,电子琴声淡去,窦惟的笛声和另一种琴声交织成了间奏。 毕文谦举目望去,却是一个穿着一身白衣的……阿姨,有些眯眯眼儿,操着略像竖琴的乐器,颇有些古意。和另一边三排键电子琴前穿着红连衣裙的一头卷发的阿姨产生着视觉上的对比。 不对,这……双排弦? 思索之间,黎华唱起了第二遍。大约,情绪比之前稍微浓郁了一些,当再度唱到副歌时,左手的铃鼓已从腰下提到了胸前——离麦克风近了,声响也明显了许多。 “……抹不掉,忘不了,昔日的种种骄傲。别人的土地再美好,也比不上自个儿巢!” 最终,嘲讽中带了点儿呛笑,一声铃鼓,黎华的歌声戛然而止,转身慢慢径直往舞台外离去。笛声和琴声再度生起,笛声幽幽不绝,琴声点缀着萧索味道。 直到黎华彻底从众人的视线中消失不见。 没有返场谢幕,倒是在一阵安静中,有工作人员上来帮忙把乐器搬走。 毕文谦瞧着窦惟把笛子别在腰间,帮着白衣阿姨抬琴,忽然小声问着:“刘三剑,那……应该不是竖琴吧?” “经理你知道?”刘三剑转头盯着毕文谦,似乎有些吃惊,却又有点儿高兴,“那不是竖琴,是箜篌。” “箜篌……不是失传了吗?” “是啊!已经失传很久了!近几年国家才组织改革研制的!台上那位老师,叫崔俊芝,是中央民族乐团的。现在的箜篌的弹法,就是她发明的啊!”刘三剑仿佛打开了话匣子,“黎副经理通知窦惟签合约的时候,窦惟不是很想当偶像歌手。于是,黎副经理就要他给这首歌编曲,当成考核,决定他编曲师的合约的签约金。虽然之后窦惟立即回国了,但也没剩多少天了。他在我们三里屯买下的房子里挑了一处,天天把自己关起来,听各种乐器,时不时和黎副经理讨论,最后才定下这四种乐器。那个弹电子琴的老师,叫浦奇璋,编制在申城轻音乐团的,幸好他们为了准备联赛,把她也带到了京城,我去申请把她们分别借调了过来,一起反复讨论排练了好几天。” 毕文谦一阵默然。 “……原来,你们让我安心准备高考的时候,做了这么多事情。” 刘三剑一边笑一边点头:“所以,经理,你一定要好好发挥哟!” 毕文谦有点儿哭笑不得,很快就转移了话题:“十首歌都唱完了,接下来,应该是现场投票了吧?” “是呢!”刘三剑点着头,笑容里多了些无可奈何,“华星公司那个黄领队,我姐姐和他谈的时候,说了,只要是为了保证公正公开的合理要求,无论他说什么,这个比赛都可以尽量满足,结果,他像个老小孩儿似的较真。” “他……怎么了?”瞧着刘三剑的表情,毕文谦有些好奇。 “他要求专业评委投票的时候,必须统一格式,不仅全程摄像机跟拍,还要专门准备一个投票箱,评委们一个个到台上排队投票,包括他自己。等都投完了,由他自己准备的锁来上锁,锁好的投票箱由音协保管,钥匙由他自己保管,等下一轮比赛开始的时候,他亲自来开锁唱票。”刘三剑越说越摇头,“要不是我姐姐放下话有些满,王京云怎么也不会任他这么胡闹。” 听完这些,毕文谦也有些好笑:“流行音乐司还真答应了?” “王京云查过他说有猫腻的那场比赛,也请了比较权威的不同的老师重新听过涉事歌手的演唱……虽然从证据上来说,那件事情已经死无对证了,也不可能处理谁,但终究是不光彩的事情。”刘三剑咬了咬牙,“听说过这事儿之后,很多人都有点儿生气……王京云和我聊的时候,感叹自己还是年轻,没有想像过省级的比赛都敢这么明目张胆。” “……所以,即使黄湛的要求有些儿戏,也还是满足了?” “就当是辕门立柱了!姐姐在香港打听过,那个黄领队,虽然个人作风……有些跳脱,但道德操守的风评还是不错的。”刘三剑叹了一口气,“其实,咱们真想作弊的话,区区一把锁顶个屁用!” 毕文谦哈哈地笑。 没错,无论是一场比赛还是别的事情,试图在制度上绝对的清白,无疑是天真的。真正如何,取决于做事的人。但对于围观群众来说,这样的“儿戏”,却也是建立公信的办法……的一种。虽然……的确有些儿戏。 不久,刘三剑话里提到的投票箱就随着开赛抽签时上来过的滑轮桌一起放到了舞台正中。 比赛流程给现场评委留了十分钟思考的时间,毕文谦却没有打算等着看投票了。 “刘三剑,咱们回四合院吧!” “啊?” “你带我来,是看比赛的。现在已经看完了。你们不都说,高考要紧吗?等三个星期之后,高考也考完了,生日也过了。大概,都也可以安心了。”毕文谦慢慢起身,回望着满当当的剧院,“对吧?刘三剑?” 第三百二十章 任性的黎华 回四合院的路上,刘三剑把车开得很慢。白色的轿车平平稳稳,越过一棵又一棵行道树。 临近子夜,二环路里,安静。特别是刘三剑把车窗关得严实的时候。 “记得王京云把车开得这么慢的时候,基本都是有话要和我说。你也想说什么吗?” 当车后排只坐自己一个人了,毕文谦总喜欢把屁股放在最中间,好让自己看得到前方。但此刻,他很是懒散地仰坐,甚至说仰躺着,假寐。 刘三剑听了,呵呵笑了两声:“是吗?王京云还有这习惯啊!其实,自从他去了流行音乐司,公司里就在考虑自己备车了。前两天,才弄来这车的,我这算是第二回开了。咱们坐的这辆红旗啊,说起来,质量可能不太让人放心,我也不知道真假,你坐这儿,我还真不敢开快车。” “红旗……的质量?”对这一块儿,毕文谦还真不清楚,但他总觉得刘三剑的话自己听起来有点儿憋屈。 “黎副经理拍的板儿。我反对不了,也不好反对……也用不着反对。” 黎华吗? 毕文谦算不上爱车的人,不然,也不至于能够那么宅。如果不是刘三剑提起,他甚至懒得去问换了车的事情。 但当刘三剑说这辆车的牌子是红旗时,毕文谦不免多了点儿心思。何况,刘三剑刚才的口吻,难得的和黎华、万鹏、王京云某些时候一样,很是婉转。 对于一个普通的90后的记忆来说,红旗车是一种逼格很高,但这逼格却又和车子本身的性能关系不大的国产品牌儿。或者说,在毕文谦朦胧的印象里,使用红旗车的,大约都不是平凡的家庭,甚至单位。 “……听你这口气,有人反对公司用红旗车?是因为太贵了?”回忆了一阵,毕文谦尝试着猜测,“还是说,我们文华公司,还没有资格用红旗车?” “没资格?”刘三剑突然一声古怪的笑,笑得车子都在平路上颠簸了一下,“经理啊!你……真可爱!” “啥?”毕文谦一脸茫然,“我说错了什么吗?” “实话实说,这辆车,的确花了很多钱。”刘三剑终于让车回归了平稳,眼神却借着车内后视镜,稍微瞧着毕文谦,眼里是感慨的笑意,“毕竟,要在一汽赶制一款没有投入过量产的车,远不止寻常的成本。” 过了一会儿,刘三剑又补了一句:“不过,公司花的是自己的钱,而不是财政拨款;是我们自己用,而不是给别人用。即使有人反对,也没有足够直接的理由,顶多,也只能在背后批评黎副经理一句任性浪费。” 一阵沉默之后,毕文谦没有去问是谁在反对:“……这是黎华什么时候的决定?回国之前,还是回国之后?” “事情,是回国之后很快就做的。”刘三剑又沉默了一会儿,“……至于她什么时候有这个想法,就不是我知道的了。” 直到车开回四合院那胡同口,毕文谦都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在下车之后,他绕到车前,伸手摸了摸那车标。 “天不早了,没事儿的话,你自己去休息吧!我先去跑五公里,然后等黎华回来。” “经理,我也可以陪你跑啊!”刘三剑倚在车边,叉着腰,跃跃欲试地说,“我可是军人!” 于是,本已安静的四合院里,多了步调不怎么一致的声响。 跑完,洗漱之后,刘三剑略有些恋恋不舍地去了别的四合院睡了。而毕文谦,则把黎华衣柜里的军大衣翻出来披上,给台灯装上电池,再把夏林一天做的卷子一并带出来,让蒋卫国自己休息,再来到大槐树下的石棋盘边,慢慢看了起来。 一直等到黎华穿着舞台上那一身,再多了一件风衣,度着轻轻的步子走进四合院的大门。 “回来了?” “你怎么等在这儿?”黎华走近了,伸手拉拉毕文谦披着的军衣,“这……是我那件吧?” “暖和。” 黎华哭笑不得:“这可是冬天穿的!而且,你都不嫌小啊!” “差不多就可以了嘛!”毕文谦指指对座的石凳子,“坐。如果冷的话,咱们先回屋?” “还成。”黎华爽快地坐好,斜跷着二郎腿,一手横在石棋盘上,借着灯光,低眼瞧了瞧石棋盘上的卷子,然后微笑着抬头瞅着毕文谦,“我看见你和刘三剑了,在第一排边上。” “你眼睛真尖。” “呵呵!”黎华很是高兴,“我本只叫刘三剑和你提一下,没想到你真的来了。” “这毕竟是你在国内第一次正式登台。我是你师父。”毕文谦把最面上的卷子翻过,“自然要来。” “那,你觉得怎么样?” “唱得和我一开始预计的完全不同。这很好。”毕文谦将右手中指在那叠卷子上敲敲,“可是,黎华,你这么做,真的利大于弊吗?” “哦?”黎华眨眨眼睛,玩味儿地盯着毕文谦,“你有兴趣计较这个了?” 两人静静地对视了一阵。终于,毕文谦把台灯关了,院子里一下被黑暗吞没。 “……刚才,刘三剑告诉我,公司终于有了自己的车,而且,是红旗牌儿,是你决定买的,没有量产过的款式。” “ca774c,我比较喜欢这颜色。我觉得年轻人也许也会喜欢吧……”黎华不置可否地笑,“往好了说,让刘三剑先开一段时间,只要质量没问题,我打算让日本分公司都配备这款式,顺便,和一汽商量一下红旗车在日本销售的代理权。既然我在电视剧里穿的衣服,在日本有那么多人买,在中国也有那么多人买,那换成是车子,说不定也会有人买呢?” 毕文谦简直要噎着了。 “开什么玩笑?衣服是什么价?车子又是什么价!” “日本人不是自诩‘一亿总中流’吗?只要日本人买得起,又愿意买,为什么不卖呢?” 黑暗中,是黎华在黑暗中越发明亮的眼睛。 “……那,往不好了说呢?” “不好……”黎华沉默了几秒,突然叹了一口气,“红旗这个牌子,在国内很多人心中,从来都蕴含着非常庄重的含义,甚至可以说威严。如果……日本真的有不少人会因为我开红旗而跟着开红旗……昔日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难免会让国内一些人心里形成落差吧……” “那你……” “这总比自己停产好吧!何况,有这样的解释,至少可以让一些人好受一点儿。”黎华的笑声有苦涩的味道,“牌子不值钱了,可以慢慢重新值钱起来,哪怕很困难,很花时间。可牌子要是没了,那就什么都没了。我三舅是学理科的,年轻的时候也在一汽工作过。我小时候在他身边,跟着了解过一点儿。国内自主的车子,真要说落后,关键大概在于发动机,这不该是也不可能是停产就能解决的问题。” 黑暗中,毕文谦悄悄够过去,握住了黎华横在石棋盘上的手,却没有说话。 “我只是区区一个文华公司的党委书记,大学毕业才一年不到,很多事情,看在眼里,却是天涯之远。我只能做点儿任性的事情了。” 黑暗中,只有两人各自手上传递的温度。 良久。 “师父,你会怪我吗?这花了公司不少钱,而且事先没有告诉你。” “怪……好吧!还是怪一下好了。徒弟,你的记性有些不好。” “啊?” “我不是说过吗?我要你在日本坐着把钱挣了,跷着二郎腿儿!你竟然转眼就忘了。”毕文谦的话,在夜风中,“对于汽车工业来说,发动机很关键,可对于汽车品牌来说,关键的,也可以是代言人。其实,就像我那份入党申请书一样——文华公司的党委书记,可以开一款红旗;黎华,可以开另一款红旗。” 第三百二十一章 高考 毕文谦本以为黎华会只争朝夕地追问什么,结果却不是那么回事儿。 直到进了正房,毕文谦上了床,黎华准备去打水洗脸,他才看到了她眼里的一抹温柔。 “师父,谢谢。晚安。” 从此之后,毕文谦继续复习模式,连陆衍都把每天的报纸藏了起来。据说,是黎华和刘三剑共同的决定。 毕文谦不知道第一轮联赛有什么反响,夏林也不知道。毕文谦没有当老师的经历,对于考试,自己会做是一回事儿,能教懂别人是另一回事儿,能根据考纲全局性地提纲挈领的总结归纳,那就是专业的事情了。 所以,最后几天,毕文谦还是决定让夏林去一趟教委。 送她出门的时候,正是清早。恰好,黎华还在。她把夏林叫住,将一副墨镜交到她手里。 “刘三剑已经和市教委那边沟通好了,你的模样,京城里大多数人都认识,也不用介绍信了。出门之后,把墨镜戴上,免得造成拥堵。” 又交代了几句,黎华拍拍夏林的肩,让她走了。 毕文谦站在一旁,默默看着,看着夏林有些诧异地戴上墨镜的样子,悄悄笑了。 在四合院门外,目送夏林在胡同里渐渐走远,毕文谦忽然碰碰黎华的胳膊。 “黎华,教委那边,我要不要也去一去?” “你?”黎华一愣,“你有必要去吗?” “我是在想……要是一个基本不怎么上课的学生,都能考个好成绩,会不会给其他学生造成不怎么好的影响?” 黎华哭笑不得:“要是大多数学生都能像你这样,宅在家里天天读书,而不是老想着跑出去到处耍,说不定,学校也用不着规定必须到校上课了吧……” 毕文谦简直无言以对。 好吧,宅的概念,在80年代的中国,的确是非主流中的非主流了。 过了一会儿,黎华回头进门,毕文谦忽然扯住了她衣袖。 “黎华,你觉得,这次高考,我是该追求分数,还该追求念头通达呢?” “什么意思?” “考试嘛,也就是客观题和主观题了。其他的都好说,问题是作文……” 黎华静静听着,细细看着毕文谦,没有立即说话。但毕文谦却斟酌了一会儿。 “总之……我现在也不知道高考的作文是啥题目,但要是碰上什么鸡汤文当材料,我到底是顺着题目胡说八道呢,还是喷个爽?” “鸡汤文?”黎华疑问道,“什么东西?” “啊,这个啊……”毕文谦突然住了口——杰克坎菲尔那家伙貌似是在90年代才写的《心灵鸡汤》?看来“正确”的答案是不能说了,“那个,所谓鸡汤文,大概就是那些个貌似感动人并且励志的小故事。” 黎华想了想,不太明白:“如果是感动人,并且励志的话……这种故事有什么不对吗?” “但却是一堆看似正确的废话,往往用偷换概念、以偏概全的手法,甚至,不顾逻辑,把小概率事件大书特书。与其说是励志,不如说是麻醉。就像毒品一样,对正常生活毫无用处,只能给予人精神上的麻醉,甚至,读多了会成瘾,说不定智商都会下降。”毕文谦摊开双手,在半空中轻轻摇摆,“所以我把那种文章说成是鸡汤——乍看味道不错,实则一点儿干货都没有,说不定还有毒。” “有这么严重?”黎华听乐了,“好吧,你说的鸡汤文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可这是高考啊!不会有这种东西吧?” 毕文谦眯着眼睛看她。 “怎么?难道高考真有那种文章?” “像是英语的阅读题什么的,就不提了。那大多都是大家考过了就忘了的东西。”毕文谦叹了一口气,“你是82年高考的,当初你就是拿的82年的卷子让我做的。多半,你考过之后,就再没有关注过高考了,是吧?” “那当然。我又不是高中老师。” “但我不得不关注啊!毕竟我要辅导夏林。82年之后的高考卷子,我都看过。比如,83年的高考,语文作文题目,是要根据漫画写议论文。画的内容,是一挖井人,手提铁锹嘴叼烟,挖了好几个深浅不一的坑了。整幅漫画是纵剖图,事实上,人在的那地下,是有水的,离挖得最深的那个坑,已经离地下水非常近了。但漫画的题目却是,‘这下面没有水,再换个地方挖!’你要是有心,可以自己去查,看看我有没有说错什么。”毕文谦往胡同外面望了望,“有些想法,我没和夏林提过,因为她需要考一个好分数,你们都希望她考好,我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和她提一些似乎离经叛道的东西。” 黎华凝着眉头:“这作文题目,有什么问题吗?” “题目当然没问题。那漫画里的人画得惟妙惟肖,我一眼就能明白作者在试图刻画一个怎样的人物形象。”毕文谦脸上带起了嘲讽,“做事情需要持之以恒,很简单的大道理。这幅漫画,通过反讽的形式,告诉了人们,在学习和工作中,应该如何端正自己的态度,要锲而不舍,不能浅尝辄止。”毕文谦的语调抑扬顿挫,“如果是为了高分,我肯定会这么破题。可问题是,这幅漫画本身就有问题,从一开始就在用已有褒贬的笔触把人的思路带偏!” “挖水井从来是一件严肃的事情,特别是离河流比较远的地方。挖井,首先需要做的,是了解地质,判断是否有水源,附近有没有可能污染水源的事物,比如说重金属什么的。而选好位置之后,真开挖了,那反而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了。” “所以,我真要写这议论文的话,我才不会去说什么持之以恒,画漫画的人,还有漫画里的人,这两个里至少有一个是智障!没有常识的智障!正常人没有谁会那么密的不断挖井,好吧,这一点可以说是漫画的夸张手法。那么,真的有生活经验的人,会不先行勘探就直接到处挖井吗?磨刀不误砍柴工才是关键吧!一个地方有水没水,和挖过多少,挖过多深,本质上就没关系,那是一个地理问题!那些说什么要持之以恒的,已经被漫画给带到沟里了!” 一阵吐槽之后,毕文谦缓了缓气儿。 “黎华,你觉得我要是以磨刀不误砍柴工的观点作为论点来写这作文,那些批卷老师能不能给我个及格分?或者,我干脆在作文里喷画漫画的没生活常识不讲科学、选这个做题目的也没逻辑没脑子?他们会不会看在我多少写了字的份儿上,不给我0分啊?” 终于,黎华忍不住大笑。 “师父,你说得……好有道理。哈哈……可,是不是有点儿责备求全了啊?” “求全?黎华,这是高考,是全国一年的学生都要面对的事情,它是会潜移默化地影响全国的人的!难道那些当语文老师的家伙,当时是因为理科不及格才选择的文科吗?” 黎华哑然。也许,她很可以点头说“是”,但却说不出口。 “文谦,过了。你也以偏概全了。” “是吗?就像马克吐温登报道歉的话那样——‘美国国会中的有些议员不是狗娘养的!’是吗?” 黎华沉默良久,缓缓抓起毕文谦的手。 “……文谦,你还是争取考个高分吧。你说的问题,我已经记住了。” “……好吧,我听你的。我一开始就是在问你。” 日子继续,直到高考。 毕文谦总觉得自己这算是二进宫了。虽然时代不同,考场里的桌椅也不同,只有吊扇,没有空调…… 好吧,这些都不是重点。反正东直门中学作为考场,这本身是否和夏林或者自己有关,也说不清楚。 夏林不在同一间考室,毕文谦带着她,早到了学校,却去了排球场旁。 早上的阳光很温暖,毕竟是六月。毕文谦很难得地穿上了校服。 “这儿,就是咱们第一次认识的地方吧?”偏头看看一身红白短袖运动服的夏林,昨天才修剪的黑头发把耳廓半遮半隐,一对细细的眉毛有些干练的感觉,毕文谦笑了笑,指着空荡荡的球场,“那天,这里有不少人在打球。” “那天,你一个人在唱歌。有头没尾的。”夏林抿着嘴笑。 “是你在偷听吧?”毕文谦回想了一下,“那天你穿的白衬衣,扎着皮带,头发比现在短多了,像个男孩子。” “你才像男孩……不,你才像女孩子!”夏林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却又很快自己笑了起来,“那天你说是随便唱的,不该就那么完了吧?什么时候,你把这歌唱完嘛!” “你想听?” 夏林背着手笑:“当然了!那是你对我唱的第一首歌嘛!” “乱说,那歌明明是你在偷听啊!” “所以,你现在要唱给我听,补起来!” 那背着手,不断摇头,不讲道理的口吻,把毕文谦逗笑了。 “……好嘛,虽然是随便唱唱……一首堆砌辞藻的歌,但既然你想听,那就唱吧!就当纪念我们认识好了。” “你现在就唱吗?”夏林一呆。 “上次不就是在这里唱的吗?”毕文谦转身伸手够过去,趁她愣神,摸摸头,“记住啦,这首歌,叫《秋梧桐》。” 说着,毕文谦也不去开嗓,就这么清唱起来。 “橘子花间,落日楼栏,相对无言,看红颜晚。雁过长天,风影浮现,几叶枯舟,傍江水寒。逝水流年,今夜无眠,忆旧时梦,去而不返。梧桐细雨,潸然泪秋蝉。” “遥想当年,醉里寻欢,书生意气,笑语嫣然。少时轻慢,凋零花瓣,月落松间,心似幽蓝。叶落无痕,乌云深寒,情节迷乱,思绪已干。已然忘了,昨夜镜花寒。” 这些,是去年两人初识前毕文谦唱过的。 “风吹散了我的心情,遗落了一地的伤心,等到秋天慢慢长上了我的叶茎。深院梧桐,惦念着落红,当年随流水,到天涯尽头。” “枯落的心,风化了秋天的爱情,始终寻觅不透,清清浅浅的踪影。” 歌声轻柔,在毕文谦弱唱之下,有一种黯淡萧索的秋意。 “橘子花间,落日楼栏,相对无言,看红颜晚。雁过长天,风影浮现,几叶枯舟,傍江水寒。逝水流年,今夜无眠,忆旧时梦,去而不返。梧桐细雨,潸然泪秋……蝉。” 操场里,歌声渐渐飘零,毕文谦又伸手挠挠夏林的鬓发:“唱完啦!该进考场了。要是还想听,等全部考完了,回四合院给你唱。” 说着,毕文谦率先朝教学楼走去。 “毕文谦,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你真想知道?” 夏林没有回声,等毕文谦回头,才见她不断点着头。 “因为……黎华把我钱都用光了,过几天我生日了,还是没钱请你吃饭啊!” 毕文谦那一脸赧然,而夏林,却仿佛大脑短路了一样呆立在那儿…… “毕-文-谦!你个天生的铁公鸡!” 好吧,毕文谦选择相信,夏林一定是气口吃了,连到底是天生的还是天杀的都讲不清楚了。 没错,一定是这样! 第三百二十二章 孙云的大团结 毕文谦又一次觉得80年代的高考题很简单。 甚至,或许是因为心理上有着优越感了,他做得很轻松,压根儿没有了平常人第一次面临高考时的紧张,或者焦虑……非要说的话,即使是上辈子参加高考,他同样也没觉得紧张——那一次,是以艺考生的身份,而大多数艺考生的文化课成绩嘛,对于毕文谦这个自诩的伪学霸来说,实在构不成压力。 就像前几天和黎华说的气话——选文科的人,有多少不是因为理科成绩不好而选的文科,而是因为发自内心的热爱?相似的,选择当艺考生的人,有多少不是因为文化课惨不忍睹? 然而,这,只能在心里想想。文化产业属于第三产业,而中国现在最亟待发展的,是第二产业。那些能够真的当学霸的人才,如果因为自己穿越的蝴蝶效应,在这个年代纷纷选择了流行音乐的行业,甚至不需要是“纷纷”,只要有不可忽视的规模数量……自己说不定就是历史的罪人了。 这样的想法一旦生根,就在毕文谦心里渐渐发芽了。 以至于高考最后一门交卷之后,毕文谦在校门口等夏林的时候,一脸的闷闷不乐。 或许是因为他那阴郁的表情,那些在校外等着接孩子的家长们,基本都把他认出来了,却没有人上前和他搭话。也或许,在这个时刻,即使是毕文谦,也难以让那些家长们提起搭讪的兴趣。 直到,一个熟悉而久违的声音在毕文谦耳边响起。 “怎么?没考好吗?” 孙云。 担心的口吻,却又不敢问得太大声。 毕文谦几乎愣了一下。旋即,转身看去,看着站在自己侧后的孙云。依旧脊背笔直,水汪汪的桃花眼依旧光彩照人,即便是简单的衣裳,依旧存在感强烈。 “妈!” “怎么,还吓到了?”孙云看着毕文谦微笑,伸手摸着他的后脑勺,“又长高了!现在,我都得仰着头看你了。” “妈……”毕文谦不由自主地将孙云紧紧抱住,“你终于来了。” 孙云无声地笑着,看着校门里面的教学楼,把毕文谦的下巴摁在自己肩上:“傻孩子。你忙,我也忙啊!我是毕文谦的妈,下基层演出,当然该首当其冲。” 毕文谦闭着眼睛,感受着怀里的身躯的温度。 “……妈,你这话说的……” 孙云的另一只手轻拍着毕文谦后背,嗅着毕文谦的味道:“今天是你高考完,我无论如何也要来了。” “那你都不通知一声。” “就是怕你分心啊!瞧你,马上都要十八岁了,还像个小孩子。”孙云轻轻蹂躏着毕文谦的头发,“你还没说呢,到底考得怎么样?” “这种考试,也就那么回事儿了。你见过做不出来还提前半个多小时就出来的吗?” “呵!这口气。”孙云轻轻拧了拧毕文谦耳朵,“那你怎么刚才黑着张脸?” “……我在想别的一些事情。” 毕文谦不确定自己的想法是否适合告诉孙云,但孙云似乎察觉了他的犹豫,把他和自己分开,双手拨弄着他被自己搞得面目全非的发型,顺口转移了话题。 “文谦啊,听说你很喜欢张静林?” 毕文谦一下就囧了。 “妈……你听谁说的啊?” “很多人说的啊!有鼻子有眼的,时不时就有人来问我。好像,我这个当妈的,就一定是知道的。”孙云微妙地笑着,“你啊……” “妈……”毕文谦辗转一声。 听着这声,孙云索性大笑起来。 知道毕文谦在等夏林考完,孙云也就和他一并守在校门口,和在这儿的其他家长一样。孙云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毕文谦,平日里的琐事,毕文谦也事无巨细地讲着。但讲了没太久,也便说完了。 “文谦啊……你还真像黎华说的,就这么喜欢……宅在家里啊!” “那个……问题是,外面也没什么好玩儿的啊。”毕文谦残念着脸,却又几乎无法反驳,斟酌了一会儿,终于叹了一口气,“……我很喜欢流行音乐,我有许多想法,但真要实现那些想法,仅仅沉醉于音乐之中,是不行的。我得了解和思考更多不同领域的事情,即使我并不需要亲自去做。毕竟,我是文华公司的经理了。” 孙云呵呵地笑,忍不住又伸手摸摸毕文谦的脸颊,夸张着口吻:“是啊,‘毕经理’!公司里都这么叫你的吗?” “我倒想她们叫我文谦,但这事儿……也不是所有人都听我的。” 说话间,交卷的铃声乍响起来。毕文谦也顺势转了话头:“呐,终于考完了!妈,一会儿我们直接回公司,还是到处随便走走?” 孙云又拂了拂毕文谦渐长的鬓角。 “儿子啊,我就陪你走回三里屯,就行了!”说着,孙云竖起食指,贴在毕文谦嘴唇正中,“黎华在等你,她有不少事情要和你说。” “可是……” 毕文谦的话才露个音,就被孙云的手指给压了回去。 “你刚才自己才了说,你是文华公司的经理。整整一年时间,你和黎华,就靠着她的私房钱,到现在,一个资产过亿的公司,没偷没抢,没贪没贿。换成别家的妈妈,早就以儿子为荣,到处去说了。但是文谦,你不一样。你和黎华,你们赚钱的目的,不是钱本身,你们要做的事情,才刚刚起步。我也没有太多的文化,但黎华给我讲过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 “张居正的故事。”孙云笑眯着眼睛,“黎华说,张居正从小就被称为神童,十六岁中举,为国家做过极大的贡献。但他有一个不靠谱的爸,因着张居正的声威,飞扬跋扈。给张居正造成了很多不好的影响……” 毕文谦一把抓开了孙云的手指:“黎华都和你说了些什么啊!” “人家黎华没说错。”孙云摇摇头,又点点头,“你要是像寻常孩子那样安心高考上大学,我也想你天天和我住一起。但你想走的路不是这条。想得就得有舍,黎华不也没有回家吗?” 毕文谦索性紧闭了嘴,转身眺望着陆续走出来的人群。 “文谦,你不要乱想,黎华是为你好。”孙云从背后揽着毕文谦肩膀,和他一起往校园里望,“我好好在文工团工作,就是对你的支持;而你,这场流行音乐联赛,对我来说,就是极好的了。” “……这些话,到底是你想的,还是黎华说的?” “既是黎华说的,也是我想的。”忽然,孙云往里面指指,“那是不是夏林?” “应该……是她!” 毕文谦一边点头,一边朝夏林挥手。很快,夏林也瞧见了,背着书包,小跑过来。 “感觉怎么样?” “还成吧!照你说的,没什么感觉!”夏林随口答着,眼睛却盯着孙云,以及她搭在毕文谦肩上的手,“这是孙阿姨?” “我妈!孙云。”毕文谦点点头,乐呵呵地介绍,“她终于来看我了!” “你这什么话啊?”孙云使劲儿捏捏毕文谦肩膀,朝夏林招呼道,“夏林啊,咱们虽然是第一次见,但算起来,都在电视上见过了吧?” 夏林微微红着脸,不住点头:“阿……阿姨好!阿姨别那么说……” “哈哈,你在电视上可没害羞。”孙云打量着夏林,笑眯了眼睛,一手抓着毕文谦,一手伸过去牵着夏林,“走,回三里屯!” “真走回去啊?那……好吧,夏林,把墨镜戴上。” 一路上,孙云和夏林兴致盎然地聊着。从毕文谦一早在青歌赛上唱的《我想有个家》,一首首和夏林有所关系的歌,一直聊到黎华前几天才在流行音乐联赛上唱的《胡同里有只猫》。 “阿姨我以前在部队的时候,也算是在过前线呢!”孙云依旧没有把当年的事情讲得太细,脸上却是满满的笑意,“你能在松骨峰连军训,也是好多人羡慕啊!” 夏林微微低着头:“哪里……连队里的哥哥们,都待我很好……” 不觉间,三人已经走到了公司四合院的那条胡同口。 孙云停了脚步,顺着路,朝里面望了望,放开了毕文谦和夏林的手。 “好啦!我就送你们到这里了!文谦会有工作要忙,我也一样。” 夏林愣了愣:“阿姨你……” 孙云只是微笑:“文谦,我听黎华说了。原本,我和她约定的,等你满十八岁了,才让你管自己的钱。但计划比不上变化,黎华把你的钱都用在你规划的事情上了。但我又听说,你和夏林约定了,等你生日那天,要请人家吃饭。毕竟,你不能久吃不还席。” 毕文谦又成了囧样儿,夏林则又微微红着脸,侧脸小心打量过来。 孙云左右看看,忽然噗哧一笑,从怀里摸出点儿钱来:“文谦,拿着。到时候,好好带夏林吃点儿什么,去附近公园转转。安心学习是好事儿,但也不能完全不出门吧!” 毕文谦张开了嘴,却说不出话来。 似乎,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怎么?不想要?那我直接给夏林咯?” 夏林望着孙云递出手的一张大团结,也没去接,只顾着一脸傻乐。 第三百二十三章 积累的问题(一) 最终,毕文谦还是没有去拿那张大团结。 “夏林,你想接就接吧……我先进门了。”说完,毕文谦朝孙云点了点头,“妈,怎么的不进去?吃了再走?” 孙云看着他,沉默了几秒。 “你自己进去吧!明年,等不太忙了,我们一起回江州过年,好久没见你爷爷了。” “……好。” 对视之后,毕文谦进了四合院,径直往西厢房去了,留下孙云,瞧着陷入纠结的夏林。 “黎华,在吗?” 随着推门而入,毕文谦和坐在办公椅上看着材料的黎华对了眼。 “一直等你考完呢!”黎华观察着毕文谦的脸色,“怎么,出了问题?” “考试应该没问题,问题是,你。” 毕文谦使劲儿关上门,一屁股坐在黎华对面,双手抱在胸前,紧紧抿着嘴,盯着她。 “我?我怎么了?”黎华莫名其妙。 “你和我妈说了什么?” “孙阿姨?我和孙阿姨说过的多了。” 毕文谦哼道:“结果她接我回公司,连落脚都不愿意?” 黎华恍然地笑:“原来是这样啊!孙阿姨倒真是爱子心切。” “这话……是几个意思?” “文谦,你不觉得,比起三过家门而不入,这已经挺近人情了啊!”黎华咯咯地笑。 “我可不是传说中的圣人!” 黎华微笑地看着毕文谦臭脸的表情,似乎在欣赏难得的景象,直到他忍不住又想说什么了,才开口先说:“文谦,正因为知道你不是圣人,所以,孙阿姨才会主动这么做啊!” “……什么意思?” “木秀于林,总会有寻常遇不到的风雨。人们总是会对后起之秀,在寄予更多的期望的同时,投以更苛刻的目光。”黎华放下材料,稍微够着身子,倒了一杯水,轻轻推到毕文谦面前,“把事情做好了,会问你为什么不做得更好;没把事情做好,会说你也不过如此。这些事实上毫无意义的蠢话,却可以通过明的暗的舆论,达到诋毁的目的,甚至于,积毁销骨。” 毕文谦看着眼前的水杯,又看看微笑不已的黎华。 “你到底……什么意思?” “还不明白吗?”黎华慢慢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捧在手里,“接下来,会有很多事情,我们需要面临。即使我们做好了,会有人赞赏,也会有人挑剔。而挑剔的理由,说不定就是你和孙阿姨多相处了几天,错过了莫须有的时机;可如果你因此不和孙阿姨共处,那就可以说你从小不重亲情,不够稳重,甚至,更诛心的话也是可以造出来的。” 说完,黎华慢慢喝着水,眼睛盯着毕文谦。 “……所以,我妈主动不进来?”毕文谦试探着问。 “这些意思,我是和孙阿姨提过。决定,是她自己做的。”黎华端着杯子,仰靠着椅背,不住地笑,“文谦,我到京城也是一年多了。只有我需要咨询问题的时候往家里打电话,家里却从没有主动来京城我和团聚过。爸爸妈妈,难道是不关心我?就我们这一年做的事情,恐怕即使不关心也得多少关心一下了。呵呵……” 看着黎华的笑脸,毕文谦心里莫名地不好受起来。 良久,他主动换了一个话题:“说起来,我妈还是以为你从申城带过来的,是你的私房钱。” “是啊!”黎华叹了一口气,“可怜天下父母心。” 办公室里渐渐静了下去。那夕阳的金黄从窗棂透了进来,点点洒着,在地板上显得斑驳。 毕文谦浅浅地喝着水,不觉间,竟一小口一小口地喝完了。 “黎华,说正事儿吧!你们都让我两耳不闻窗外事那么久了。” “谁说的?你不是去现场看了联赛的吗?”黎华笑着反驳道,“不过,也好。孙阿姨既然都不进来了,我们也该跟上趟。文谦,你知道吗?你建议的,流行音乐联赛,到下一轮开赛之前,全国人民都有资格投票。大家的确是按照这个思路去设计细则,但在调研之后,却有些更变。比如,这一届联赛,两轮之间只有三个星期。考虑到邮寄的成本和时效问题,音协最终决定,投票在比赛两个星期之后截止,以邮戳为准;投票邮箱以省为单位,各省的投票在当地公证处、公安局共同监督下自行集中统计。最后汇总数据。大家本以为这样已经比较稳妥了,结果……这才几天,就已经有群众咨询了,说在反复听了过后,感觉自己之前投的票不对,问能不能重投。文谦,这种现象,并不是极少数。事实上,那些现场投了票的专家,在下来重新听了之后,也有一些人觉得投得不太对,也在询问能不能重投。文谦,你觉得,这事情怎么办?” 黎华抛出来的第一个问题就搞得毕文谦囧然。 “这不是朝令夕改吗?好吧……普通人立场不够坚定倒也正常。” “话可不能这么说。”黎华伸出手指,在空中摇摇,“在十首歌里排个顺序,要是水平差距大倒还好说;如果差距不明显,那本来就是一个艰难的选择。不管是群众还是专家,他们能够对投票如此纠结,说明了他们参与其中的热情和态度,这在原则上是应该赞赏的。” 就像……所谓挑毛病的才是真买主? 毕文谦盯着空杯子,思考了一阵。 “黎华,你也知道,音乐属于艺术,想要精确计较出一个高低座次,是不现实的。所以,我才提出用统计学的办法。无论是只听一次就投票的专家,还是反复听了之后再投票的普通人,他们会对自己之前的结论产生疑问,这是很容易出现的情况。能改一次,就会有改二次,如果是天性善变的人,无论给他多少次修改的机会,他最终还是优柔寡断的状态。其实,我们本来就没有要求每一个人投票的结果精准,要的,只是每一个人投票是出于本心——只要不是别人的意见,只要是自己真诚的意见,哪怕只是一度的意见,这,就足够了。流行音乐是深入社会的艺术形式,每个人的意见汇总起来,所表达的结果,本身就是一种社会科学。” 黎华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 “就像你提过的,从控制论发展而来的,模糊数学?” ……好吧,王京云果然还是告诉了她。 只不知是王京云直接告诉的,还是辗转之后的结果。 “所以,这个问题,其实并不算是问题。非要做点儿什么的话,可以联系社科院,请他们写一篇科普文章,登报解释一下,这个投票的目的和意义所在。” “好,我明天就去问问。”黎华一边点头,一边倾身过来,夺过毕文谦手里的空杯子,帮他续了杯,“那么,下一个问题:投票的原则是实名投票,附带个人身份信息。但在这些天的实际统计中,却存在着,重名的问题。虽然节目里公布了投票细则和规范,节目也重播过了,但还是有不少人因为各种原因,并没有完整写明个人身份信息。而且话说回来,即使大家都写清楚了,按照身份证号进行统计,以全国人民的参与热情来看,这将是一件非常繁琐的工作,仅凭音协能够动员的人手,不见得能顺利按时完成统计。即使这回第一轮比赛能做到,将来投票的人更多了,问题将越来越严峻。” “……按身份证号用计算机核对不就行了?” 黎华瞪起眼睛,仿佛眼前的不是毕文谦,而是在说“何不食肉糜”的家伙。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话里有话啊?前几天我们国家才在银行系统和政府系统里完成了用计算机处理代替手工的升级,哪怕是银行,现在都还在努力争取做到银行间业务的计算机联网。区区一个音协,有那资源有那资格优先做这个吗?”说着,黎华摇头叹息起来,“文谦,即使你对我们国家前几年轻视独立自主的电子产业的决策有意见,也别在解决问题的时候,对着我这么说笑话吧?我都已经把你的钱全交给万鹏了,难道还不够?文谦,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 第三百二十四章 积累的问题(二) 毕文谦很尴尬。 虽然已经很小心了,但还是出了这样的情况——来自10年代的穿越者,很多习以为常的事情,在80年代却几乎是天方夜谭。 “……不,黎华,我没有要求现在就这么做。但这应该是将来的做法。” 听着毕文谦闷声闷气的话,盯着他被玻璃杯遮了一半的脸,黎华中指敲敲办公桌,终于点了点头:“好吧,用计算机系统查询身份证号,之前在咨询的时候,的确有专家提出过类似的构想。但现在的技术和物质水平,离得还太远。那么,这个问题,现在,该怎么办?” 毕文谦陷入了沉思。 说实话,他对于80年代中国的实际情况,并不如黎华那样了解。但黎华已经问来了,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摇头。 良久,他先反问起来:“黎华,你们现在有什么思路了吗?” “思路,有,而且还不少。但靠谱的,让人满意的嘛……”黎华摇摇头,“公正性是必须要保证的,而成本,如何才能控制?不然,就像你给学校里的同学布置寒假作业那样,把今年对付过去都是可以试试的。但那显然不是大家喜闻乐见的办法。” “成本吗……”毕文谦喃喃念叨了一下,慢慢喝着水,然后斟酌着问,“黎华,王京云以前和我说过,有人觉得,流行音乐行业的磁带销售,是政府回笼资金的一个好途径。所以,也许在一些人看来,咱们有些面目可憎。那么,现在,如果我们建议向钱看齐的思路,某些潜在的阻力,会不会成为助力呢?” 黎华一愣:“向前看齐?” “金钱的钱。”毕文谦点点头。 “……什么意思?” 听着黎华中指重重敲着桌子的声响,毕文谦轻轻地笑了。 “我这个思路的产生,大约源于我看你给的资料里,关于我们国家人大代表的构成结构。从新中国建国以来,按照城市与农村的人口基数对比,城市的人大代表数量比重是远远高于农村的。如果换成直白的话,那就是,中国的城市人口和农村人口之间,政治上是非常不平等的。不过,随着时间的变迁,这种差距虽然始终存在,却是在不断缩小。” 毕文谦放下杯子,双手相握,撑着下巴。 “也许,可以这么解释——一方面,新中国建立的时候,城市的平均教育水平,是远远高于农村的,而治理国家,知识是必不可少的。所以,让城市里的人更多的管理国家,是科学而对国家负责的做法;另一方面,这种差距以及相应的做法,终究是一种人与人不平等的表现。所以,国家几十年来不断努力普及教育,致力于消除这种不平等,直到真的有一天,所有人都有机会接受足够的教育,从而让这种政治不平等成为历史——毫无疑问,这是典型的务实的理想主义者的行为。” 黎华微微张着嘴:“文谦……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是想说,对于你说的问题,我们也应该做一个务实的理想主义者。”毕文谦看着黎华,微妙地笑,“从下一轮比赛开始,现场录的磁带,在包装的时候,可以附带一张投票卡,你可以理解为一种特殊的明信片。对于普通群众的投票,我们可以只认投票卡。这个办法首先需要确保销售的渠道的迅捷;第二,考虑到城市和农村为代表的不同地区的收入差距,这种办法必然会在事实上造成不平等。所以,可以再组织另一种包装,专门针对农村的包装,一盘磁带带100张投票卡,但必须要农村村委会开的介绍信才能在公安局购买。虽然那些家庭个人也许不可能每个月买一盘磁带,但绝大多数的村子,总能够有一台录音机和一个大喇叭广播吧?对于一个村来说,每个月6、7块钱的花费,应该不成问题了。这样做,还能起到丰富农村群众文艺生活的作用。不过,我说的100张,肯定是拍脑袋的数字,具体以多少为佳,还需要音协为代表的组织者们调研讨论。” 一口气说了,毕文谦没等黎华反应,一边起身续杯,一边补充道:“要知道,这个办法虽然看上去很有向钱看齐的味道,但另一方面,也可以一定程度上提高投票作弊的成本。农村的多票磁带,必须要行政单位的介绍信才能购买,那些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要是真因为什么目的要作弊,我们是管不了的。所以,对于经济比较落后的地区来说,传播联赛里的作品的重要性,比卖了多少钱更重要;而对于经济比较发达的地区来说,如果真有什么人想作弊刷票,那就拿钱来刷就是。陈会计师不是早就教过我们了吗?” 黎华敲办公桌的声音节奏恒定地在办公室里反复起来。那黑长直的眉毛微微抖动着,禁闭的嘴唇随着呼吸,脸蛋竟渐渐鼓起气来,颇有点儿滑稽。 “……这样做,对音协内部的公正性的要求,会非常苛刻吧?不然,要是内部有人把投票卡给消化了,甚至,暗箱操作修改数据……” “想建立一个有底蕴的比赛,公信力是必要条件。如果连这都做不到,死了,也是活该。”毕文谦冷漠着口吻,“这,大概该是流行音乐司义不容辞的责任。如果单单一个流行音乐司做不好,那就让公安部加入进来好了——破坏公信力,不管破坏的是一个比赛的公信力,还是破坏一个国家的公信力,都是应该甚至必须从重处理的事情!” “公信力啊……”黎华停了手指,长叹了一声,“主要城市里,真下了决心,倒也不算特别困难。针对农村的主要目的不同,原则上本也可以接受。可问题是,乡、镇,四、五线城市,在中间——它们是农村的直接上级,一旦投票牵扯到了行政系统,地方保护主义就会出闸了。今年第一届比赛,基本都是国家级单位参与,问题也许不大。但我们规划的是要办成各级联赛的。文谦,完全按照你的构想去办的话,将来的下级联赛,很可能成为地方保护主义作弊的温床啊!” 毕文谦撇撇嘴:“我不是说了吗?100票的数字是拍脑袋的,具体多少,得调研研究。” “是啊!这种农村票,太多了,会造成破坏影响比赛的结果的可能;太少了,多半有人会跳出来说地域歧视,甚至,就像你自己说的,指责音协向钱看齐。”黎华脸上带着忧容,却又忍不住笑了起来,“不过,你说王京云说的那啥,倒是多少会有一点儿喜闻乐见吧!” “那些,就不是我一个小经理该管的事情了。”毕文谦也笑了笑,“毕竟,文华公司是参赛队伍之一,做建议是做建议,做决定是做决定。咱们不能在程序上又当运动员又当裁判员。” “不过,你说的每个农村一台录音机的想法,倒值得研究一下。”黎华啧了啧嘴,“每村一个大喇叭,什么喇叭,每村一台录音机,什么质量的录音机,这个是值得计较的。流行音乐和播新闻不同,对于器材效果的要求更是不同……我记得申城无线电三厂在一定程度上是有这些技术能力,听说他们今年在出口项目上出现了问题,倒也是一个契机,牵个线,既让他们缓口气,也组织推动一下独立自主的技术进步。即使由音协参与主持,拿出流行音乐联赛的部分盈利进行一定程度的补贴,也是值得考虑的。师父你告诉过我不少,我也自己去了解过一些。要是将来,我们国家最好的录音机之类的器材,全是进口的,那振兴中国流行音乐这个产业,不说是笑话,也是虚浮的。” 听着黎华的想法,毕文谦总觉得有种隐约的即视感。 ……难道,这会是家电下乡的雏形?提前20年的家电下乡? 这样的念头一起,毕文谦的脸就囧了。 “这个……你和音协还有流行音乐司慢慢研究吧……究竟是否现在可行,我真没发言权。” “好吧!”又想了一会儿,黎华的脸色终于开解,“文谦,下一个问题:21号是下一轮联赛,现在还有将近两个星期,你觉得,咱们公司,让谁上场比较好?按你之前的想法,窦惟吗?” 第三百二十五章 积累的问题(三) 毕文谦不禁想起了,舞台上,从黎华身后递铃鼓的窦惟的样子。 “……只要他自己愿意,那就让他上场吧!” “怎么,还有别的想法吗?”黎华察觉了毕文谦的犹豫。 “张静林不是也可以考虑吗?” “张静林啊……”黎华忽然咯咯地笑,“她还是等一阵再说比较好。现在已经有一些传说了,不少人很难接受,《红楼梦》里的晴雯儿,和《黄土高坡》里的声音,是同一个人。” 毕文谦想了想,也会心地笑了。 笑声过后,黎华继续说道:“《黄土高坡》卖得不错,但李灵玉的磁带却差了一些。本来,刘三剑还在试图分析原因,不过第一轮联赛过后,倒也用不着了——第一轮的磁带,一个星期出头,到现在,一直脱销。大概,大多数经济不是非常宽裕的人,都把钱留着等买这个了。流行音乐国考的传言,也不止在音乐圈里流传。现在中唱里已经有人提议,流行音乐联赛的磁带,也搞搞价格双轨制。” 毕文谦大囧:“他们想钱想疯了吗?这只是一个时间差,磁带是最终的消费品,又不是生产环节里的生产资料。” “所以他们才理直气壮的这么提议啊!”黎华大笑着,“文谦,国家一直在酝酿,对于文化类产业的从业人员的个人所得税的征收阶梯比例,最高的说不定会达到90%,而根据你提出的分配方案,整个联赛的盈利会有25%归于相关创作者。在刨除起征前的额度之后,大多数都可能成为税收。这种情况下搞价格双轨制,要是真有人买,对于国家财政来说,多少也是一个蚊子腿儿。已经有人开始嘴上的‘保守’估计了,每轮联赛的磁带能卖5000万盘,除去各环节成本和税收,每盘三块利润,这就是1.5个亿,今年的联赛只有10轮,就是15个亿。分配之后再征的个人所得税,起码也有个两、三亿。而我们整个国家,去年的财政收入,也不过两千一百多亿。文谦,你真要说什么想钱想疯了,恐怕也轮不上中唱的人啊……” 5000万盘……一个月。 毕文谦默默盘算了一下,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 他已经说不准这到底是保守还是夸张的估计了——从全国人口的消费潜力来说,的确还有点儿保守,但是,在尝过头鲜之后,人们真的月月会愿意掏钱买磁带听歌,一直持续下去吗? 相比之下,90%的个人所得税什么的,倒不是什么问题了。如果真有一个月5000万盘的销量,哪怕打个对折,平均下来,即使再考虑到比赛成绩的差异,一个参赛者的收入也已经足够普通人、业内人羡慕嫉妒恨了。 不过…… “黎华,这样真的好吗?” “怎么?” “既然你也说了,所谓国考的传闻,已经不止在业内流传了,那么,关于参赛者的预期收入的猜想,恐怕也不只是在业内流传吧?说不定,以讹传讹的过程里,不同的人放飞想像的翅膀,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生出些触目惊心的数字。金扁担之类的东西,可不只是皇帝家。” 黎华想了想,微微点头:“的确如此。也有你说的可能。” 迎着黎华的目光,毕文谦又斟酌了一会儿。 “所以,如我以前说过的,我们应该正大光明的公开参赛者的参赛收入。这是符合改革开放的脉络的思路的。但也正因为这样,90%的个人所得税,如果真的简单粗暴的这么征收,对于参赛的人来说,倒是小事儿,可对于舆论效果来说,却不见得好了。黎华,你想想,名义上给了你100块的工资,结果只发10块到手里,你会怎么看?围观的群众会怎么看?如果有别有用心的人带节奏,刻意忽略高额个人所得税的起征点的概念,半真半假、偷换概念、混淆视听的谣言广泛流传了,会对国家在群众里的形象产生怎样的效果?” 作为一个在10年代生活过的90后,对于宣传造谣的勾当,毕文谦自觉完全可以对80年代说一声,我已经是身经百战,见得多了! “那……”黎华的手指头又敲着办公桌,直眉毛又拧弯了,“文谦,你希望防患于未然?” “其实,说白了,所谓高额征税,最主要的目的,不过两个,第一,增加国家税收,特别是在现在国家财政这么穷的时候,集腋成裘……啊不,以你说的那些人的估算,这已经不是集腋成裘那么忽微了。第二,降低贫富分化的差距,这一点,国家既然已经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了,那么,我们真正需要在意的,就只是第一点了……” 毕文谦正说着,却突然察觉到黎华目光的跳动。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黎华沉默了一阵:“……文谦,你觉得,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其中的利弊,究竟如何?” 毕文谦下意识就是一个激灵。 “……黎华,你确定,要说这个?” “自从因你而到了京城,这一年多,我在国内,在国外,经历了很多事情。有些,你是知道的,有些,并没有和你提。这样的话题,对于你我来说,都太大了。当初在学校里,顶多随便想想。可我已经是文华公司的党委书记了,我比王京云更年轻。随着公司的发展,随着我个人在日本的作为,更多的期望和挑剔,都随之而来。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不想当随波逐流的棋子,我也不能当随波逐流的棋子。”黎华的脸上,难得地流露着一丝忧郁,“文谦,我想知道你的看法。” 毕文谦哑然:“于是,不想随波逐流的你,就来问更年轻的我?” “你是我师父。” 同样的话,却和在日本时那些微撒娇的口吻不同,此刻的黎华,沉静中,有些肃穆。 在日本那回,她这句话,让毕文谦仿佛骨头都酥了。 这一次,毕文谦只觉得历史的沉重压顶而来。 喝水,倒水,再喝水…… 最终,毕文谦起身走到窗前,透过窗棂朝外望去。那大槐树下,傅明轩和陆衍正搬来桌子,张罗着午饭。 “陆衍!过来。” “诶!”陆衍小跑到窗前,“经理,什么事儿?” “中午……等等,夏林呢?” “夏林和你妈妈出去吃饭了。”陆衍轻轻笑道,挤挤眼睛,“你和黎经理有事,我就没进来打扰你们。” 毕文谦愣了愣,但也很快释然了。 “也好。陆衍,你们到饭点儿了自己开饭,给我和黎华留两份就是了。我们谈完了,会自己出来。” “不打扰你们,对吧?”陆衍点点头,转身走了,“我去叫人开饭了!” 转回身,毕文谦走到黎华身前,却见她那一杯也喝净了。 “黎华,我的想法,只是我的想法。我不像你们那样,对这个社会的全局有过实际的调研和了解。”毕文谦慢吞吞地开了口,给自己和黎华分别续了一杯,“所谓一部分人先富起来,我还记得资料上原话——‘一部分地区、一部分人可以先富起来,带动和帮助其他地区、其他的人,逐步达到共同富裕。’我以前就说过,这在方向上是对的。问题在于,富起来之后的人,是否还能一条心。毕竟,可共患难的人多,可共富贵的人少。” 黎华的中指用力摁在办公桌上,目光沉沉:“所以,我会问你。” “说实话,这个问题没什么回答的意义。把‘与人奋斗其乐无穷’说成是‘与人斗其乐无穷’,不就是很典型的勾当吗?六经注我的人,总会通过各种文字手段,把别人的话解释成自己想要的意思。对于发展来说,一个具体的时期,总有一部分地区有着更好的天时地利人和,发展的速度和成本都更加有利,它们必然更容易先富起来。”说白了,这就是一种种田流的思想,“既然是一个地区,自然就会有人,相比全国,那自然就是一部分人了。然而,是怎样的人能够先富?原文里就没有具体去说了——真要是长篇大论的讲述了,这就不可能成为广为流传的讲话了。黎华,你疑问的,大概并不是该不该有人先富,而是如何先富?富了之后,能不能,会不会带动其他人后富吧?归根结底,观点的解释权,才是关键。” “没错。”黎华缓慢地点着头,视线始终向着毕文谦,“这,也是许多实际工作中的人产生的疑问。有些事情,不解释清楚,思想就不可能统一。去年你能凭一己之力灭火,但如果下次又起了火,难道真的又指望你?哪怕你当仁不让,空口说多了,也只会成狼来了的故事。” 毕文谦撇着嘴:“这本来就不是我该管能管的事情。当初我上节目,想的也不是什么灭火,只不过看不过那些智障被人忽悠了还自以为为民请命罢了!” 黎华看着他,哼哼地笑,笑过之后,却依然是淡淡的愁容:“但现在,依然有人在忽悠,忽悠的,也不仅仅是校园里的学生了。” 毕文谦拿起水杯,盯着黎华,什么也不说了。 经理办公室里,不由寂静起来,只有窗外吃饭的人们隐隐的声音。 良久,黎华摇摇头,展颜清笑道:“文谦,一直站着干什么?坐着嘛!你说得对,这不是你该管能管的事情。我也本不该任性和你絮叨这些。无论如何,你给了我一个方向——争夺观点的解释权。我会慢慢好好去想。现在,关于眼下的问题,你对针对流行音乐从业者的个人所得税,到底想说什么?” “这么说吧——国家需要更多财政收入,是不争的事实,但针对特定的行业征收格外的高税,是很没有技术含量的行为。不患寡而患不均的道理,古今如此。”毕文谦重新坐好,看着黎华,学着她那样,用右手中指点着办公桌,却学不来她那样的味道,“其实,这个事情也不难办。完全可以出台一个政策,首先,给流行音乐行业的从业者在一定时期内免除个人所得税的优惠待遇,但同时,发行一项针对性的低利率长期国债,期限嘛……十年期差不多就可以了,每年给持债人利息,十年后归还面值。规定每个流行音乐从业者,在普通人个人所得税起征点以上的收入,90%都必须购买这种国债就可以了——这样,一来,并没有从法理上产生不公平,甚至在理论上反而给予了更好的待遇;二来,也完成了增加国家财政收入的目的。三嘛……” 说到这里,毕文谦露出了玩味儿的笑容:“随着改革开放,十年时间,钱的数目不会改变,钱的价值却不一定了。” 黎华瞪大了眼睛:“你……文谦,你是说……” “普通工人,36块5一个月,已经很久了。这对于封闭的经济体来说,是好事;但对于试图外向的经济体来说,却是一种自废手脚的愚蠢了。对于绝大多数中国人来说,收入的用途,是衣食住行、教育医疗、消遣嗜好……但对国家来说,却必须要投资扩大再生产在规模和质量上的水平。其实,国家完全可以缓慢而持续不断的一边增加所有人的工资收入,一边提高日常生活物品的价格。这么做,可以在不影响绝大多数普通人的日常生活水平的前提下,实质上不断剥削人们的节余存款,提高国家可支配财政水平。虽然听起来不是什么好勾当,但事实上,大多数普通的个人和家庭,又能节余到哪儿去呢?保证日常生活和应对突发情况,才是重中之重。而且,只要随着国家不断发展,工业品的价格其实是会不断下降的,对于普通人的感观来说,能够看到的,是生活水平的不断提升,而不是存款在被持续剥削。而对于少数经济节余足够多的人来说,这样做也能够迫使他们把钱参与到国家建设的投资中,也是符合经济建设为中心这个基本路线的。” 毕文谦侃侃而谈,黎华的嘴巴不觉间越抿越紧,终于,她够过身子,伸手抓住了毕文谦的双手,语速迟缓。 “……文谦,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黎华手上的握劲儿不小,毕文谦却很是坦然,“黎华,你难道没有想过一个问题吗?也许,你生活在城市里,真的没有想过吧……新中国建立到现在,我们始终在不遗余力的工业化,从一个一穷二白的农业国开始,到现在拥有完整的基本工业体系,这个工业化的道路,将继续坚定不移地走下去。而在这个过程中,工业产品和农业产品的价值对比,会越拉越远——工业品会越来越快的更新换代,而农产品却只能在规模数量上进行提升,而且想要质的提升的话,又必须要有工业的反哺。这就意味着,如果工资收入和物品价格始终维持稳定不变,本质上将是城市对农村保持血淋淋的剥削,那是看不见的血腥,吃人不吐骨头的血腥。城市家庭和个人的经济节余,能够以稳定的渠道支援农村吗?那种零散的支援,会有多大的成本?至少,国家在剥削所有人的存款之后,能够统筹,更高效的进行经济建设。而且,通过缓慢而持续的收入物价调控变化,可以在实质上减轻城市对农村的剥削程度——黎华,中国的农村,已经非常艰苦了。” 黎华的手劲儿越来越小,终于,她放开了手,向后仰靠着,仿佛遥遥望着毕文谦。 直到窗外连隐隐的吃饭声也悄然无踪。 “……文谦,这些,是你到过边区之后的思考吗?” “那很重要吗?” “师父,谢谢。我会认真酝酿你的建议的。”黎华幽幽地叹了口气,“我现在不想动。你帮我把盒饭拿进来,好吗?” 第三百二十六章 积累的问题(四) 陆衍留的盒饭菜多饭少。 看着毕文谦在对面埋头吃着,黎华握着筷子,斜插在饭里,微笑中约莫有一丝羡慕。 “文谦,接下来,你有什么必须亲自去做的计划吗?” “必须?应该……谈不上有吧?”毕文谦不明所以地抬了抬头。 “那好,有件事,我和你说说,做不做,怎么做,你都自己考虑……” “我听着的。但你也动筷子啊!都要凉了。”毕文谦扬着筷子,指指黎华桌前的盒饭,又低头继续吃着。 黎华呆了一瞬,旋即哼哼地笑,也顺意地吃了几口。 “文谦,还记得你给我和刘三剑谈知识产权的那天吗?申城美术电影厂的严厂长回去之后,和厂里的领导开了会,然后既向上级打了报告,又召开了全体员工的会议。你提出的改组制度的建议,他们决定尝试实行了。虽然,具体的细则需要花时间研讨。关于我们公司入股的比例的谈判,我也会亲自去谈……离上次我们一起看那些半成品动画片,这才多久?这样的速度,也算是有魄力了!” 毕文谦忍着心头的跳动:“好吧,的确很有魄力……但这,好像和我并没有关系吧?” “有的。”似乎,这对于黎华来说是一个不错的话题,脸上的忧愁终于渐渐散去了,连饭菜也吃得快了不少,“……申城美术电影厂很容易就知道了,《牵手》的MTV是你首创的。你当时和严厂长商量的时候,也说了,你会在一定程度上参与动画片的创作,在大的方向上提出要求和建议,再进行把关。所以,当他们员工大会开了以后,就一直希望你到申城去进行指导。毕竟,一百万的前期资金,对于他们来说,即使不算雪中送炭,也差不太远了。只不过,考虑到你要和夏林准备高考,我一直叫大家不告诉你。” 毕文谦囧道:“然后,我一考完了,你就告诉我了?” “那是当然咯!”黎华咯咯地笑,继续低头吃着。 毕文谦简直被噎着了,许久才缓过来,摇头苦笑。 “……好吧!妈妈说的看来是真的。你忙,我也会很忙。” 毕竟先期就已经投入了一百万了,80年代的一百万。总不能当成是扔在水里不管。 “哼哼……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毕文谦没有立即回答,也和黎华一样,先安静吃了。 直到两人先后吃完,黎华抱着玻璃杯,靠着椅背,静静望着毕文谦了。毕文谦才一边收拾着饭盒,一边缓缓说道:“黎华,我可以去申城。” “哦?” “听你话里话外的感觉,流行音乐联赛这第一轮,办得挺成功……至少不算失败了。即使会有很多细则需要随着实践而逐渐修改,但大的框架已经没问题了。我也没有长时间留在京城的必要。在京城,在申城,不都是宅吗?真要说的话,倒是家里这些书,带过去会不会麻烦。至于今后几轮比赛,让公司里的歌手逐个儿上场,窦惟、张静林、夏林、艾静、苏虹、李灵玉、田振……这就已经是七个人了。最后两轮,看情况再安排不迟。倒是之前我提过的,公司自己创建教育平台的事情,你和刘三剑得上心了。和一般全日制学生不同,夏林她们没有集中学习的时间,自然也不必有暑假。而且,之前我和乐正雨谈过,在公司自己创办电台节目之前,先让她教这些歌手们普通话,以播音员的水平为目标,她眼看就要毕业了——其实,我是希望以新闻联播为目标的,但乐正雨大概不可能教到那样的程度,对于夏林她们来说……也更多只是一个理论上的远景。” 黎华半眯着眼睛,不住微笑:“我知道了。还有呢?” “还有……对了,宁之那边的消息呢?” 听毕文谦提起日本的事情,黎华忍不住低头笑了:“消息肯定是有的。《清流》的销量很好,你计划的预售促销,结果,预售就突破了300万,直到前几天宁之汇报,黑胶、CD、磁带,加起来已经卖了接近一千万了。似乎,日本政府也乐意这首歌流行,据宁之说,日本大街小巷都有在放《清流》。也许,是因为这首歌的目的是防火于未燃;也许,是因为你的编曲里有三味线,我唱的时候也学了点儿演歌的感觉?反正,我暂时也说不清楚。一千万的销量啊!这才一个月的时间!日本的青少年一共有多少人?听到这消息那天晚上,我稍微有点儿睡不着了。其实我也没做什么特别的事情,真的值得日本的少年们这么喜欢吗?” 看着眼前这个低调装逼的凤傲天,毕文谦简直咬牙切齿却无言以对。 “对了,还有工藤静香。她已经决定来文华公司了。她的事务所那边,倒也没有为难她。相反,他们似乎想和我们结个善缘。但前提是,你写的那首《星之所在》,工藤镜香发行的单曲的收益,仍然算成是她没过来的情况。” 毕文谦脑海里浮现起工藤镜香那瘦得可怜的身段,还有和自己嬉笑怒骂的模样,不禁笑了起来:“这么说,《星之所在》的销量不错?” “接近两百万的成绩吧!宁之说,日本的女学生里流传着什么‘黎香党’,还组织过星期五放学后上街游行拉横幅的举动呢!究竟是什么,宁之也语焉不详,只说是支持工藤镜香,还自发地宣传她的单曲。一些听歌看电视剧的学生哪儿也自称党?我实在有点儿搞不懂……反正宁之也说了,日本政府没在意这个,多半是小孩子的什么家家酒吧!” ……黎香党…… 毕文谦简直囧囧失神了。 我还明日香党呢! 但莫名的愤慨之后,毕文谦又忍不住八卦地问:“除了那啥黎香党,还有什么别的党吗?” “有倒是有。你也知道,党这个词,在我们中国是很严肃的,宁之听说这些事之后,第一时间就认真了解过一阵。反正,都是《清流》发行之后渐渐出现的松散的组织,啊不,按宁之的说法,松散到连我们中国的居委会都不如。不过,这样的党派还不止一个,彼此之间还有什么党争,基本都只是在打嘴仗,据说目前是那什么黎香党声势最盛,所以宁之才和我提了这个名字。我本来想追问详细,宁之却只是笑,不告诉我,只叫我放一万个心,先安心忙国内的事情,等我有空了,亲自到日本看看,一切自然就知道了。”黎华摇摇头,哼了一声,“虽然有点儿不高兴,但既然她都这么说了,我也就暂时信了。” 眼瞅着黎华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毕文谦简直想拍桌子大笑! 这妥妥的跑不了了!黎香党……80年代的日本年轻人就有这样的“发明”了啊! 等等,不对!什么黎香党!黎华是我的! 毕文谦脑海里莫名其妙地天人交战着,只留给黎华一副变化不定的傻笑表情。 “文谦,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镜香那小丫头片子,哪天我再去日本见着了打她屁股!竟然有非分之想……” “文谦,你到底在说什么?”黎华够过去伸手捅了捅毕文谦手背。 终于,毕文谦从胡思乱想中安静了。 “没啥……我只是突然发现……凤傲天原来也可以萌的啊!” 黎华一愣,旋即朝着毕文谦手背就是一掐。 “说了好多次了,不许随便给我起莫名其妙的外号!” 经理办公室里响起了痛苦的笑声。 第三百二十七章 刘三剑的任性 当天晚上,夏林并没有回公司。据说,她回家了——高考完了,可以和妈妈开诚布公的交流了。 毕文谦不禁想起那些个什么友好磋商、坦率交谈、会面是有益的……之内的辞令。也不知道夏林在家里会经历些什么。 黎华又出门了,没有说去哪儿。毕文谦也没有过问。他在书房里挑拣着,准备着去申城。 直到几天后,毕文谦忍不住和陆衍打听,在隔壁四合院的录音室里逮住了正在弹钢琴的刘三剑。 “刘三剑。” “经理,有事儿?”钢琴声戛然而止。 “不是说好我去申城美术电影厂吗?我都准备好了,怎么还没动静?” “这个啊?”刘三剑看着毕文谦,脸上不住微笑,“黎副经理已经去申城了,她正在和美术电影厂的领导谈判。而你嘛,你不是马上要过生日了吗?” 毕文谦残念道:“生日重要还是事情重要?” “都不如你在京城重要。”刘三剑依旧笑呵呵地劝着,“经理啊!你自己是觉得流行音乐联赛走上了正轨,但别人不见得和你一样乐观呢!很多人都觉得,你暂时留在京城比较合适。” “很多人?” “你不是建议发行特别国债吗?”刘三剑渐渐不再笑了,“如果真决定这么做,也许会有不少细节问题要问你吧!” 毕文谦愣了愣,旋即回头把录音室的门关紧。 “刘三剑……真的要发行国债?” “与其说要不要发行,不如说在讨论到底把利率定多少。还有,投票卡怎么设计?面向农村的投票卡一盘磁带定多少合适?”刘三剑的手指甲下意识地轻轻在琴键上一下下从左向右滑着,“你不是和黎副经理说,陈会计师教过你什么吗?还真有人把你的想法告诉了陈会计师。” 噗…… 毕文谦总觉得,如果是黎华,她肯定不会像刘三剑这么说话。 “……所以,这更不该我涉及其中了啊!” “我的经理啊……” 刘三剑盖上琴盖,站起身,背着手,居高临下地看着毕文谦,却又有些哭笑不得:“个人所得税的法案,今年肯定会实行,而去年你的个人收入,并不在其中,这不是一个小数目。黎副经理把这些钱交给了万鹏,你真的清楚,这造成了什么影响吗?” 毕文谦索性闭口不言了。 刘三剑却没有住嘴:“我知道,黎副经理不希望我们把很多事情直接和你说,她是爱护你。我却想化用一句你说过的话——速途同归,却不见得萧规曹随。经理,你知道吗?自从你在节目上强调,只有了解过实际情况的人,才有资格谈具体的解决方案,没错,其实就是说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现在已经有一些人提出,某些系统出身的干部,很有必要重新到基层历练,接接地气,才适合加上更重的担子了。经理,无论你是不是赞同这建议,你的不少言行,已经成为了一些人的发力点了。谁叫你在国内,特别是年轻人里的影响力那么大呢?就像黎副经理在日本一样。” 毕文谦尴尬了好一会儿,才弱弱地问:“所以,你在黎华离开京城的时候,和我说这些?” “我的经理啊!你实在不用妄自菲薄。”刘三剑似乎有点儿自豪,“退伍军人便衣渡香江,这,也是你提出的。你知道吗?现在的香港,已经渐渐掀起了腥风血雨了。我姐姐他们清扫着那些个什么字堆,湾湾那边因为江南案的缘故,对那些本来就只是藕断丝连的什么香火之情选择了不闻不问。其实,就算湾湾的军情局真的出手,又有什么意义?咱们在香港底层群众里的基础可比他们好,真让姐姐他们头疼的,倒是如何控制活动展开的规模,避免搞成了又一次六七暴动。经理,你觉得,华星公司愿意参加中国流行音乐联赛,真的是为了表明他们重视内地的市场?我姐姐在香港拜访的人,和流行音乐相关的,不过是添头。英国政府向我们发出照会表示抗议,被我们义正辞严地反驳了。呵呵,本来就是我们将要收回的领土,留着那些社会渣子不清理,是想到时候留给我们一个烂摊子吗?” 毕文谦干脆拣了根凳子,在钢琴旁坐下:“刘三剑,你要真想说,那就坐下说吧!” 刘三剑眉开眼笑:“经理,你愿意听啦?” “说实话,我真的兴趣不大。但既然你执意要讲,又是我早先提出的想法,我也只有听听了。反正,等黎华回来,我会告诉她这些。至于她会不会因此和你说些什么,就不是我应该关心的了。” 刘三剑顺着毕文谦的手势,重新在钢琴前坐下,低眉凝神,突然又咬了咬牙:“反正我觉得,有些事情,应该和你汇报!那些成绩明明有你一份,凭什么和你切割开,反而把你当……当劫材!黎副经理大不了骂我一顿,我不在乎!只要她不把我这个军代表给撤了……不对,只要经理你不同意,她撤不了我!” “有吗?”毕文谦将右手靠放在琴盖边沿,细声点着头,“看来,黎华的确是在保护我啊!至于撤职什么的,你就不用胡思乱想了。我不会干预这个,恐怕,这也不是黎华一个人就能决定的吧。” “呵呵,经理,我就知道,你其实那么聪明!”刘三剑也把左手横放在琴盖上,稍稍倚着,“因为你的建议,黎副经理已经为日本的一些人穿针引线,国内也正在研究,首先让他们在哪个经济特区落脚办企业,具体的合作模式又将如何规划设计,这可是和什么ODA没丝毫关系;还有,经理,你知道为什么流行音乐联赛的磁带会一直脱销吗?我做过调查,黎华从日本引进的磁带生产线,效果比以前生产的好了很多,比那些以前从香港走私进来的更好!群众喜欢!这个,不就是你一直以来不断强调的吗?还有,关于知识产权……” “行了。” 终于,毕文谦开口打断了刘三剑的滔滔不绝。他认真地看着刘三剑,沉沉地说:“刘三剑,我大概能知道你的心情,但你总说这些关于我的成绩,对我来说,没什么意义。我这辈子想的,只是好好唱歌,所以我要努力打造一个能够任凭我唱歌的时代,如此而已。如果不是关于我的那些想法衍生出的问题,你真的没有必要一条条和我念叨。我也不是谦虚,只是单纯的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上面。不如,咱们说说接下来的事情吧——我如果留在京城,那么申城美术电影厂的事情,又该怎么办?总不能投了一百万进去,不闻不问吧?按计划,今后还会投入更多。” 刘三剑撅着嘴,慢慢地呼吸了几下,一副不怎么情愿的表情。 “……好嘛!以后我报忧不报喜就是了。总比什么都不和你说强。美术电影厂的事情,你不过去,他们可以过来啊!咱们在三里屯都买了不少地了,你又暂时没有叫展开什么具体的规划,我们可以划出一些地方,作为他们参加这个合作项目的工作组的工作室。动画片嘛!只要技术人员在,其他的大多数资源,申城有的,京城也有。” 毕文谦听了,又起了仿佛世界在围绕自己转的错觉。 不过,也不过是一闪而过的无意义念头罢了。真正引起他思考的,却是在三里屯建工作室。 “其实……随着时代的发展,流行音乐配MTV,会逐渐成为常见的宣传方式,甚至如果用心一些,MTV本就可以作为一首完整的流行音乐作品的一个部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有视觉效果的演绎,可以获得远比单纯的听觉效果更佳的欣赏体验。我们文华公司将来发行的作品,免不了经常有这样的环节,而动画片的MTV……如果是申城美术电影厂这种功底的来做,是大可以试试的。既然要建工作室,那就好好选个地方,不要将来又给拆了。” “好!” 刘三剑下意识地往衣服口袋里摸,却摸了个空,对着毕文谦讪笑:“笔记本儿放在隔壁办公室了。我原本只是过来弹弹琴,没想到你会过来找我。” “这样的事情,用不着专门记下来吧?” “好记心比不了烂笔头。”刘三剑呵呵地笑,“何况,是你的事情嘛!” 毕文谦简直无言以对:“……好吧,你高兴就好。” 刘三剑又笑了一会儿,才忽然问道:“对了,经理,我总觉得,咱们公司的歌手规模,相比联赛里大多数队伍,是不是太小了点儿?索性,你要我们筹办教育平台,三里屯又买了那么多房子,咱们不如公开招一次歌手,怎么样?” 第三百二十八章 水资源 公开招歌手? 也许,对于一个唱片公司来说,这是必然的事情。但对于穿越者来说,却不太一样了——不如说是按图索骥? 有藏宝图还需要挖遍整个地图吗? 然而……穿越者的“藏宝图”,并不见得“记录”了所有的宝藏。甚至,与其说是宝藏,不如说是璞玉。 那么,刘三剑的建议…… 毕文谦不觉渐渐陷入了沉思。 刘三剑小心翼翼地瞅着毕文谦,静静等待着。 良久之后,毕文谦忽然吸了一口气:“可以。” “真的?”刘三剑眼睛一亮。 “但也许结果一个也没招上呢?”毕文谦心里颇有些没底,“我们公司,其实还属于草创阶段,随着流行音乐联赛的展开,越是成功的举办,那些其他单位里已经成名的歌手,越没有必要动编制过来,而那些还没有成名的年轻歌手,甚至小孩子,我们现在具备了大规模教育培养的实力了吗?要说文化课,我可以跟着夏林一起学习,但我现在已经高考过了,也不可能再亲自去教新来的人。要说音乐专业,京城里的那些音乐院校,师资力量比我们雄厚多了。” “那……”刘三剑渐渐垂了眼角。 “所以,我们文华公司,至少目前,还不能自负地认为可以培养大批的歌手。就现在这些人,如何培养他们的个人水平,规划他们的事业发展,就已经很值得费心了。打个也许不靠谱的比喻吧:刘三剑,你见过那个机场,飞行员比地勤还多的?可你数数,姑且不算我和黎华,你、陆衍、蒋卫国、还有你招的四个人,加起来和已经签约的歌手一样多。再加上那些乐手、录音师……这已经不是一个正常而稳定的情况了。我们在三里屯已经买了不少地了,相关的下级部门机构,我可以不管,招了哪些人,我甚至可以一个都不认识——你们都知道的,我喜欢宅在家里,宅在录音室里,没必要到处露脸。但如果想要把文华公司做成一个有历史底蕴的企业,那些,总需要去做,而且得做好。我不亲自做,黎华就去做,或者,你去做,陆衍去做——无论如何,现在,真不是大批招歌手的时机。” 刘三剑越听越低头,直到确认毕文谦说完了,才弱弱地问:“那,经理,你为什么又同意了呢?” “你是我的军代表,这怎么说也算是你第一次正式提出一个大的建议了。要是我不同意,你会怎么想?”毕文谦脸上生着淡淡的笑容,也不知他的话,到底是为了宽慰刘三剑,还是单纯的玩笑,“何况,现在是六月,正是一个学年要结束的时候,如果真有人有兴趣进我们公司,也正是时候。现在不招,将来总会招的。把招人的预期标准,定得离谱一点儿,也就是了。” 刘三剑微红了脸,急促地喊:“经理……” “行了,招人的事情,你去安排就好,在三里屯选个地方,我一个个面试。索性,我现在多少算有点儿空闲吧!这个活动,最迟在我生日前结束。我生日之后,无论如何,申城美术电影厂的事情,一定得展开了。” “嗯!”刘三剑用力地点点头,“经理,还有其他的事情吗?没有的话,我这就去办!” “事情……公司的事情,暂时没有了吧。不过,既然你提到你姐姐在香港……”毕文谦又抿着嘴,想了想,“我有一个想法,你可以先听听,先和黎华合计合计,如果不算离谱的话,再和你姐姐说说。” “经理,你说!” 刘三剑又亮起了眼睛,本欲站起的身子,重新端坐。 瞧她这动作神态,毕文谦又有点儿哭笑不得了。 “其实,这真只是一个想法。事情的起因,很简单。我和黎华说过,和万鹏、王京云他们也说过。我还在江州的时候,就听闻过,从香港来的盗版磁带,那可是在许多人心目中挺紧俏的东西,还要专门过河去买。你想想,江州已经是中国内陆的深腹之地了,香港的走私货都传到这儿了,而且还受到许多人欢迎。这是一件非常值得警惕的事情。也是我提出退伍军人便衣渡香江的想法的源头。为了杜绝来自香港的盗版磁带流入中国,我一直认为,在境内查处,在边境封锁,都是被动的,治标不治本的做法。” “所以我姐姐他们过去了嘛!”刘三剑笑呵呵地说。 “正因为如此,在看黎华给我的那些书籍资料的时候,我经常留心着关于香港的信息。其中,像《世界农业》这样的刊物,我也浏览过一些。零零总总的,我看了一些关于我们内地和香港之间,基础物资贸易的资料。我也不知道刘三剑你以前了不了解,总之,我大略说一下吧:香港是一个地少人多的城市,但也不是彻底的城市化。而就农产品来说,虽然我们离香港最近,却不是香港最大的供应商。我们的农产品,性价比,是不如太平洋那边的美国的。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现代农业的发展,对工业支持的需求,是越来越高的。但是,另一件东西,却不同——那就是,水。” 本就有点儿懵懂的刘三剑一愣:“水?” “是的。水是人日常生活必不可少的资源。我们内地对香港的水资源供应的历史,是贯穿着我们和英国之间的博弈里的一环。简单地说,由我们内地供水,对于香港来说,成本非常低廉。但他们也不是不能自己生产,然后相比之下,贵得离谱。60年代以后,香港政府不断花巨资确保自己独立供水的可能性,为的,大约是避免被我们内地要挟的可能性。然而,这一切,随着84年的《中英联合声明》而发生了彻底的改变——香港将要回归中国,已经是明朗明确的事情了,再不断为了水资源的事情花巨资,对于英国政府来说,成了毫无意义的事情,顶多也不过是鸡肋。”毕文谦忽然叹了一口气,“所以……我很疑惑。既然格局发生了改变,为什么在这个问题上,我们并没有什么动作呢?连对国内流行音乐从业者征收单独高额的个人所得税都能提出来,难道同样简单粗暴的对香港提高水价都想不到?” 刘三剑小声细问:“经理,你不会是说,涨价吧?不,你既然专门和我说,肯定没那么……简单粗暴。” 看着刘三剑,毕文谦呵呵地笑:“那当然了。我是在想,既然国内已经展开了清扫香港有活力的社会团体的民间活动,这在道义上,除了日本世界上没哪个国家能吭什么声;在法理上,要是英国政府敢说什么,我们大可以质疑他们的不作为;在实际上,我们倒可以享受英国政府看我们不爽却又拿我们没办法的样子。现在是1987年,离97年,还有十年时间,足够我们做很多事情了——我们承诺的,是一国两制,五十年不变,可从来没有说过,我们不能在资本主义制度的框架下做点儿什么。” 说着说着,毕文谦脸上浮现起微妙的笑容。 “刘三剑啊,我觉得,其实你姐姐他们,可以成立公司,一套班子,两个公司,一方面,以中间商的身份,名义上垄断内地对香港的水资源贸易;另一方面,在清扫香港有活力的社会团体之后,主动填补这个空白,逐渐控制香港内部的供水系统。刚才我已经说了,这是一个必然渐渐向卖方市场靠拢的领域。如果以国企或者行政的角色针对整个香港的水价加价,那既影响我们在香港人心中的形象,又得不到太多的好处。那么,我们完全可以定点加价,要知道,现在我们对香港的供水价格,和他们自己供水的成本之间,存在着巨大的操作空间,甚至,如果渗透得到位,咱们还可以定点停止供水,在资本主义制度下,无论是企业巧立名目,还是有活力的社会团体做点儿什么,都不要太容易太正常。而这些手段,并不是以本身盈利为目的,而是配合争夺对外贸易中转权。在香港,谁要想当吃相难看的二道贩子,那就从日常生活细节上教他做人好了。在香港,也有穷人和富人的对立,能够全职当二道贩子的,不可能是穷人;而且,即使富人,也不可能共同进退。资本主义社会嘛!内地的人在香港开公司,完全可以从头学学美国当年洛克菲勒的手段。其实,我的这个想法,不过是一个引子,你姐姐他们,大可以发散一下思维。” 毕文谦一席话说完,刘三剑简直屏着呼吸。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感慨道:“经理,你真的只想宅在录音室里吗?” “那是当然。”毕文谦不屑地笑,“要不是那些香港的盗版磁带,我才懒得管这些事情呢!何况,想想陕甘宁边区因为水的问题那么艰苦贫困,再想想对香港的水价……我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第三百二十九章 投票卡 毕文谦原本预计着,刘三剑会风风火火地去操办她主动建议的公开招歌手的事情。但才过两天,刘三剑却一身军装,突然趁着入夜的安静,闯进了正房毕文谦的卧室,看了看手里拿着书的毕文谦,先回头关了门,再拖了把椅子,坐到他面前。 “怎么?”看着她这架势,毕文谦有些不解。 “经理,招歌手的事情,得延后了。” “哦。”毕文谦倒不是特别在意,这本就不是自己想在现在做的事情,“为什么呢?” “我和王京云沟通了一下。咱们文华公司,如果真想招歌手,说不定很多小有名气的人会很有兴趣过来。但你又说这次会把标准定得离谱。要是到最后,绝大多数人都落选了,脸面上或许会过不去。而且,如果真有谁被你选上,多半是肯定已有编制的了。之前的苏虹的编制在本溪那种小地方,问题不大;李灵玉过来也是王司长首肯了的事情。可别的人,本就在京城的单位里的人,就没这么简单了。” 毕文谦乐了一下:“所以,王京云不同意?” “他也的确是为了我们公司着想。”刘三剑的手在军衣口袋里摸出一张纸来,“但我还是想做这件事情。所以,我们最后商量了,等你生日之后,在7、8月间,抽个空,再办这个事情。现在就通知京城各个音乐学院的学生,也给他们一个准备的时间。反正,那些学生,就算落选了,也本是合情合理的事情。要真有谁入了经理你的慧眼,对大家也都是好事儿……” “什么慧眼不慧眼的,”毕文谦摆摆手,又指指刘三剑手上的纸,“这是什么?” “流行音乐联赛组委会设计的投票卡。上面的文字格式还没定下来,我这是拿个纸张的样品过来,让你掌掌眼。” 说着,刘三剑把纸递了过来。 “什么掌掌眼?你们当我是琉璃厂那边的老资格啊?真要说这种事儿,要问也该问黎华嘛!我这身衣服都是她设计的。”嘴上这么说,毕文谦却也好奇地接过了纸,托在手里翻覆把玩着,“……这是……铜版纸?不大不小,感觉挺厚实的。淡红倒也算好看,有什么寓意吗?” “经理,这叫嫣红。他们讨论的时候,大概是觉得,既然是中国的联赛,底色肯定是红色比较合适,但流行音乐应该是广大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所以颜色也不应该太深,浅一点儿,柔和一点儿,比较合适。”刘三剑手指着纸,娓娓解释着,“目前的设计思路,一面是投票内容,一面印一个图案,结合人民币的制造技术,既为了美观,也为了防伪。” 人民币技术…… 毕文谦有点儿不明觉厉了:“国家……还真是重视这个联赛。” “那~是。”刘三剑笑呵呵地说,“经理,你有什么具体的意见吗?” “我……比起黎华,我真不是这块儿料。”毕文谦嘴上依旧谦虚着,眼睛却不断端详着这铜版纸,“……刘三剑啊,既然国家都这么重视了,这个联赛也应该一届届办出底蕴,而所谓底蕴,很多时候,是能够也应该从细节上彰显的。而这投票卡,就可以是一个载体。我是觉得,这个纸张的设计,挺不错的,但不要年年如此。今年,用了嫣红的铜版纸,明年,就可以用其他颜色的别的纸质,遵循外观漂亮、质材易于保存的原则就好。据我所知,颜色如果要细化种类,那可是非常多的,一年一个颜色,配合背面的图案,做个几百年都不会带重样的!不过,这么做,似乎文化底蕴不够突出?不如这样,选十二种各自鲜明的颜色,按生肖顺序,背面的图案以做邮票的态度,在边角印上年份、轮次和生肖动物,再请大家作画——计划中每年的联赛不是过年之后开赛吗?作画的内容,可以以新一年国家的展望为主题,让这画具有一定的历史意义……” 毕文谦滔滔不绝,脑洞大开——什么小绿本、小紫本、小金本、小红本的,虚拟的东西在80年代搞不出来,实体的东西却是萌大奶的嘛! 刘三剑却微微张着嘴,终于开口打断了:“经理,等等……你真的确定,这么一张纸上,能容纳那么多内容的东西?设计的大小,是刚好放在磁带里,不能折叠的啊!” “不然怎么叫大家呢?”毕文谦撇撇嘴,但在刘三剑的目光下,不由渐渐低了那莫名其妙的气势,“要不,先去咨询一下专业的画家,看看到底可不可行?” 刘三剑叹了叹气:“经理啊,你的想法听上去真的挺好。我也没怎么画过画儿,你说的到底可不可行,我这两天会想办法去问问的。不过,真要用一幅画表现国家新一年的展望的话……这张投票卡的份量,就比想像中的重得多了。甚至,就不是流行音乐司和音协能够做主的了。” 说得好有道理,简直无言以对。 仔细想了想,毕文谦倒也很快释然了,起身给自己续了杯水,也给刘三剑倒了一杯:“反正,这事情本来就不该我管。是你来问我的,我也就随便说说。” 接过杯子,刘三剑美美地喝了一口,朝毕文谦点着头:“咱们公司的磁带,本来就有普通版和豪华版的区别。流行音乐联赛的磁带,是国家级的水平,把投票卡做得好一点儿,本来就是应该的事情。不过,要是照经理你这么说的去做,也不知道这样的投票卡,得到第几轮才能正式做出来了……” “慢慢来吧!今年第一届,本来就是摸着石头过河嘛!” 说着,毕文谦把样纸还给了刘三剑。 虽然毕文谦从头到尾在说自己不该管,却还是说了不少——或许,他真正在意的,倒不是自己说的是否真的能实现,而是组委会能够在这些细节上主动下功夫。 和他上辈子在淘宝上淘来的80年代的那些磁带相比,这在态度上就完全不同。 “经理说得对。”刘三剑点着头,接了纸,说起了另一件事,“另外,经理,你生日怎么过,你有什么计划吗?” “我需要有什么安排?顶多那天大家一起吃饭的时候加点儿菜就是了。”索性已是夏天了,京城的菜不至于像冬天那么尴尬,毕文谦当真想了想,“要是黎华能回来的话,叫她给我说扬州狮子头!” 瞧着他略微憧憬的模样,刘三剑稍微张了张嘴,很快忍不住笑了笑:“黎副经理什么时候回来可说不准。要不,我给你做几个菜?” 毕文谦一愣:“你?你做什么菜拿手?” “你想吃什么,我可以学呀!” “算了,你现在肯定很忙,专门花时间进厨房,不值得。要不……我自己给夏林做点儿蛋炒饭什么的?毕竟说好了请她吃饭的,结果老是放她鸽子。”毕文谦低头思考着,没看到刘三剑脸上的羡慕,“对了,你怎么突然提这个?难道你有什么安排?” “我的安排倒是没有。不过,有可能,你生日那天,有位老人家要来视察文华公司,顺便晚饭的时候陪你过生日……如果顺利,没别的事儿耽误的话。”刘三剑抿了抿嘴,似乎在斟酌言辞,“经理,我知道你喜欢宅着,视察的事情,我们自己会接待,你不用操心,但晚上吃了之后,那位老人家多半是会想和你聊聊的。经理,你这几天,好好准备一下,好吗?” 第三百三十章 将心比心 毕文谦没有接腔。他甚至在意识里有些害怕——有位老人家,究竟是谁,如果刘三剑说清楚了,他也许会睡不着觉。可刘三剑没有说清楚,他心里也不见得安静。 刘三剑观察了许久,毕文谦却始终面无表情,甚至可以说有点儿呆。最终,她悄悄叹了一口气,也没打招呼,就出去了。 一夜之后,毕文谦难得的晚起。大家都吃过饭了,他才懒洋洋地从正房出来,提着脸盆,肩上搭着毛巾,洗漱之后,再一个人在院子里练声。 练完了,才进了西厢房,找到陆衍。 “刘三剑呢?” “刘代表吃了早饭就出去办事了。”陆衍停下手中的笔,伸手在空中半指半勾,“经理,早饭我给你留在办公室里了。蒋卫国说,昨晚你屋子里的灯亮了很晚。刘代表清早进去看了看,出来让我们不叫你的。” 灯……那压根儿是忘了关吧?这么说,其实是刘三剑离开时顺手关的? 怎么有一种被偷窥的错觉? 甩甩脑袋,毕文谦看了看依旧被陆衍摆在办公桌上的自己的签名,转身去了经理办公室。 办公桌上,静静趟着一个保温盒,绿底白边,很有80年代的感觉。 关上门,倒上一杯水,安然坐好,打开盒子……油条、焦圈儿,还有小笼包,一样一点儿,也不知是特意准备的,还是大家吃剩的? 默默吃着,毕文谦梳理着昨晚和刘三剑的交谈,以及交谈之后,一个人望着天花板的思索。 渐渐吃完,他依旧沉思着。直到突然拿起杯子,把剩下的一点儿水喝净。 旋即,毕文谦收拾了桌上的残局,重新来到陆衍的办公桌前。 “陆衍,替我处理一下。还有,帮我找找,申城美术电影厂的电话……不,你现在就想办法通知黎华,叫她尽快打电话回来,我在办公室等她电话。” 交代之后,毕文谦也没去解释。回正房拣了几本书,就重新去了经理办公室,一个人,一边静静看着,一边等待着。 约莫过了一个小时,电话铃响了。 “喂?” “文谦?有急事吗?” 黎华的声音,有些关切。 “事情,不是急。”毕文谦把电话筒紧紧贴在腮帮子边,缓缓说道,“黎华,16号,你回来陪我过生日吧!” “啊?” 黎华很意外,毕文谦却默不作声。 “文谦……可以说说,为什么吗?” “十八岁,成人了,也许可以算是古代的弱冠吧!这样的时刻,有你在,我才安心。” 电话那头,安静了很久,渐起若有若无的呼吸声。 “……好,我一定按时回来。” “一定。” 挂了电话,毕文谦学着黎华的动作,右手中指在办公桌上规律地敲了很久。 接下来的几天,毕文谦继续宅着。只不过,再没有去录音室,而是在卧室里,不断看书,很多以前浏览过的书。即使是晨练的时候,出来吃饭的时候,也没有什么话语。 或许,这几天的日子,对于他来说,远比高考紧张。 直到15号晚上,黎华突然闯进了他的卧室。 和刘三剑闯进来的时候,依稀相似。 同样先关门,黎华也搬了椅子,却坐在毕文谦床头边,墨镜挂在胸口,手肘撑在床头柜上,拳头撑着颧骨,歪着头,紧紧抿着嘴,望着坐在床上看书的毕文谦,不说话。 眼看着她风风火火而最终仿佛戛然而止的动作,毕文谦在稍微的惊讶之后,却在渐渐平静中生出了一些喜悦,把书合上,坐直身子,手递了过去。 “你回来了。” “文谦,谢谢。” 黎华前倾过来,轻轻拉住毕文谦的手,目光有些闪动。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小声念着词,毕文谦抬眼望了望昏暗无人的窗外,语调温暖,“那天在申城的火车站,你送我,给我讲的那个国企小故事,我至今不算太懂。也许,陆衍也不太明白。所以,我需要你在我身边。” 黎华紧紧握着毕文谦的手,似乎心潮澎湃。 “文谦……” “黎华,你不要谢我。我也不知道,叫你回来,究竟是做对了,还是杞人忧天。” “所以你要我陪你过生日。”黎华终于起了点儿笑容,“我先和刘三剑见了一面,她很羡慕地说,你惦记着我的扬州狮子头。” 看着她的笑,毕文谦惬意地靠着墙。 “这几天,我似乎明白了。母慈子孝,却不见得萧规曹随——当初我脱口而出的话,在理性上,是对的,却很可能,让妈妈不好受。妈妈为了我,把很多委屈,看得很淡。我有些愧疚,却依然会坚持。所以,当我遭遇了相似的事情时,我也不好受,但我不打算因此说点儿什么、做点儿什么。” 房间里安静了很久。 “……文谦,你真的这么想吗?” “我宁愿这么想。” 望着毕文谦,黎华沉默了许久,那漂亮的脸上,变幻了许多颜色,终于忽然展颜地笑:“好吧!你告诉我,世界是有希望的。我回答你,世界是美好的。这是我应该为你做的事情。” “黎华,”毕文谦手上使了点儿劲儿,“你,更是美好的。” “贫嘴!”黎华手上,也使了点儿劲儿。 毕文谦呵呵地笑笑。 “你是今天回来的吗?” “飞机下午到的,晚点了。” “那你先去休息吧!大概,今晚我也能睡个好觉。对了,我看隔壁的四合院还有炊具,应该还能生火吧?明天准备一下,通知夏林晚上过来吃饭,她回家也有几天了,事情也有结果了吧……明晚上,咱们一起去厨房,你给我做扬州狮子头,我给夏林做蛋炒饭……” 黎华噗哧一下笑出了声:“你还真要做蛋炒饭啊?夏林盼着你请她吃饭,盼了好久了,结果你拿个蛋炒饭出来,她是该哭还是该笑啊?” “反正我做了。爱吃吃,不吃拉倒。” 毕文谦撇起嘴,眼看着黎华在笑声中起身出去。然后,关了灯,缓缓睡下,嘴角弯弯,身子松弛。 第三百三十一章 艾静的“学年考试” 第二天,十八岁生日。 也没有什么特别。早早的起床,晨练,然后吃饭。 也有不同之处——除了夏林,公司所有人都在,穿得,颇有些光鲜。而气氛,却约莫有一种紧张的感觉。 或许是为了活跃活跃气氛,毕文谦吃到一半,忽然开口问道:“窦惟,你今天怎么过来一起吃了?” 窦惟穿着一身黑外衣,和里面雪白的衬衫对比分明,加上那副眼镜的勾勒,显瘦的模样很有一个安静的文艺青年的范儿。他本默默剥着手里的鸡蛋,听毕文谦问到自己,才慢慢抬头,有些讶然:“是黎副经理说要过来的啊!” 毕文谦看向身边的黎华,黎华只弯了弯嘴角,随机朝着大家拍了拍手。 “今天,有位领导会来视察。我们文华公司,是混合所有制的企业,成立一年了,有领导来视察,既是对我们的关心,也代表了国家对我们成绩的肯定。今天叫大家一起过来吃饭,本来是想吃过之后宣布,既然文谦问起来了,那就趁现在说好了——一会儿大家吃完之后,该干什么,就干什么。等领导来了,我和刘三剑,还有陆衍,会随行陪同。大家遇到了,有什么事情,就照实说好了。就这么简单。” 四合院里一片安静。 “……这就完了?”毕文谦弱弱地问。似乎,也代表着大多数人的想法。 “不然怎样?难道还要搞什么面子工程?”黎华挥挥手,“好了,讲完了。大家该吃吃,吃完工作!” ……很好,这很黎华。 也许是依旧有些心事,毕文谦吃得比多数人慢。等只剩他一个人了,黎华拍拍他肩头,指指西厢房:“陆衍和刘三剑去办公室准备资料了。一会儿我们就去北长街接人了。文谦,你打算待在哪儿?到时候我们好找你。” “我嘛……”毕文谦沉吟了一下,“我就去录音室了。好几天没听歌,也没唱歌,更没弹点儿什么了。” “那好,你去吧!我和陆衍她们汇合了!” 目送着黎华进了西厢房,毕文谦慢慢喝完最后一口牛奶,看了看默默收拾着桌子的傅明轩,吸了吸气,起身去了录音室。 一进去,却看到抱着吉他低头拨弄的艾静。 “静静,今天你在这儿啊?” “培训中心10点的课,我先在这里弹弹吉他。”艾静停了手指,抬头朝毕文谦笑了笑,“窦惟要准备下一场联赛,没时间教我,我就自己练练。” “那你继续练吧,时间到了,就去培训中心好了。” 艾静已经零零散散抽时间练了一些日子了,那水平,已经不是当初个被毕文谦调侃成别人要钱她要命了。 艾静弹的曲子很杂,有些,毕文谦听过,有些,就不熟悉了。他坐在靠角落的位置,惬意地靠着椅背,望着艾静的侧脸。一年之间,她的头发长长了不少,像郁郁的黑色花朵,长在头上,又像是柔顺的流线从后颈、肩头散漫而下。那张宽屏大脸的确如“历史”上的传闻,长得颇有些山口百慧的味道了。 艾静一曲又一曲弹去,许久之后,直到开弹一首歌时,毕文谦忽然开口打断道:“静静,你怎么会弹这首歌?” “黎姐姐叫我们多听各个国家的流行音乐,说是文谦你的想法。我就听了啊!黎姐姐还说,这首歌是你特别喜欢的歌手的歌,你也不止一次地唱。所以,我就想练练。”艾静眨着眼睛笑,“文谦,你觉得怎么样?” 毕文谦有些哭笑不得。 “这首《世情》的和弦很简单,要是练技法,没什么意义。而如果你想弹出感情……你现在知道这首歌写的是什么吗?” 艾静摇摇头:“不知道。我还没学日语。” “这些个外语,英语、日语,甚至,你是东北人,再加上俄语,以后条件允许的话,都慢慢学学吧!你和夏林一样,还有其他人,都是我看好的人,都是中国流行音乐的未来,你们将来不应该只在国内被人们喜欢,也应该走出国门,把中国的流行音乐,以及承载其中的中国文化,传播出去。”毕文谦稍微勉励了几句,又忽然问道,“对了,这首《世情》,你听了之后,觉得是一首怎样的歌呢?” “我觉得啊……”艾静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大约是在回想,“有些哀愁,有些无奈,又有些不甘、不屈,有些呐喊的感觉。那些和声……这首歌应该不像是在小场合唱的吧?” 毕文谦畅快地笑。 “文谦……我说错了吗?” “没……大体上,你没说错。”看着艾静略忐忑的表情,毕文谦又忍不住笑,但在笑过之后,神情渐渐严肃起来,“这首歌的时代背景,离我们中国比较远,离你现在的年龄,也比较远。要你真正体会歌里的情感和思想,有些强人所难了。你不是在看我看过的那些书吗?继续看下去,一边学习,一边思考,渐渐的,兴许等到了……二十五、六岁,你就会明白了。而现在,即使你要我告诉你,我也只能说,这是一首有些悲凉的战歌——至少,你听到的版本是那样。如果非要再说点儿什么的话,那就是,我们大多数中国人,不必为这首歌感同身受。” 艾静哈哈地笑:“文谦,你说得……好像你已经二十五、六了一样。” ……我当然没有了,上辈子也没有。但10年代的信息获取途径,比80年代方便太多了! 无论如何,毕文谦的心情好了不少:“对了,静静,你近公司也快一年了。当初,黎华带你进四合院的时候,你给我唱了一首《摇篮曲》。今天,你再清唱一首歌吧,看看有多少进步。” 艾静愣了愣:“这算是……学年考试吗?” 毕文谦简直乐了:“你要这么想,也行。反正,哪怕考砸了,也没办法叫你留级,是吧?” “那,我唱首什么呢?” “你自己随便选吧!《摇篮曲》是你小时候在家乡常听的,今天也唱一首小时候常听的?” 艾静听了,双脚提起来,脚后跟儿踩在椅子下面的横杠上,双手仅仅搂住吉他,像个怯寒的孩子一样。那一身猩红的短袖连衣裙本就色彩惹眼,此刻的动作,更像是一朵妖艳的花——如果不去关注那皱眉沉思着的,既清秀又文青的宽屏大脸的话。 “……要不,我唱这首歌吧!” 下了决定,艾静站起身,把吉他倚在椅子旁,端端地立在毕文谦眼前。 “等等,静静,你这身衣服,以前怎么没见你穿?” 艾静低头自视了一下,轻轻地笑:“黎姐姐说,公司里的歌手,都有机会在联赛里上场,公司会给我们制一套衣服,具体什么款式,由我们自己决定。” “这就是你挑的?” “才做好没几天。趁今天,就穿上了。”艾静索性拉着裙摆,转了个圈儿,“怎么样?还成吧?” 毕文谦眼看着,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倒不是说眼前的艾静美让毕文谦发呆——和黎华朝夕相处惯了,毕文谦审美的门槛早就不觉间有些离谱了。问题是,艾静这画风……总感觉不像是80年代的中国。非要说的话,倒有些像是21世纪的中国人忽然发现20世纪6、70年代南斯拉夫修的那些纪念碑时的感觉——你tm在逗我?这真的不是科幻世界? 或者,自己一个90后,穿越前对80年代的印象,其实是来源于错误的道听途说?以偏概全? 至于如果艾静真的这么穿着上了流行音乐联赛的舞台,会是什么结果,毕文谦真的无法想像了。 “……感觉,挺超越时代的。”毕文谦言简意赅地评了一句,“好啦,唱吧!” “嗯!” 艾静开了开嗓,缓缓唱了起来。 “冰雪覆盖着伏尔加河,冰河上跑着三套车……” 毕文谦囧然。 第三百三十二章 中二少女陈清清 《三套车》。 一首历史悠久的俄罗斯歌曲。的确是随着苏联援助的时期而在中国广为流传的。 艾静一唱出来,就有着一点儿朦胧的画面感。仿佛一个少女,赤足疲惫地走在冰雪旷野里几乎已经被掩盖的道路上,那阴霾的天色下是深浅不一的足迹。 然而,这种感觉,既和她此刻一身猩红的妖艳格格不入,又不见得和这首歌的歌词贴切。 不过,毕文谦并没有去打断她的演唱。一来,他的确想听下去,二来,相比原版的本意,这首歌的中文译词本身就有些问题,三来,艾静毕竟是一个女孩子,而这首歌的主视角、第一人称,约莫该是男性。 “有人在唱着忧郁的歌,唱歌的是那赶车的人。” 艾静的眼睛,闪闪发亮。 一句句唱下去,直到唱完。 艾静带着忐忑,也带着期待地看着毕文谦。毕文谦却渐渐盯着她的上半身,视线上下不断游移着。 站直的姿势,连衣裙的夏装,近在咫尺,入眼得格外分明。 这丫头,才十七岁,已经有c……怕是接近d了吧? “……文谦?” “啊,唱得还不错。但真要唱这首歌的话,还是换身衣裳的好。这颜色……既喜庆,又艳丽。你却把歌唱得哀伤。两相纠结,让人出戏了。” 艾静一脸懵逼道:“这……这都算是问题?” “当然了!你毕竟不会止在录音室里录磁带,还会登台表演啊!现场表演,服装打扮、甚至唱歌时的神态表情,都是应该注意的细节,是艺术氛围的一种营造手段。越是高水平的舞台,越必须计较这些细节。”毕文谦撸开袖子,看看腕表,“时间近了,你去培训中心吧!早到总比迟到好。” “哦……”低头想了一会儿,艾静回头把吉他往角落放好,打开了录音室的门,却突然回头问道,“文谦,如果仅仅说我刚才唱的,到底怎么样?” “不是说了不错吗?你还真当是学年考试了啊?”毕文谦哈哈大笑——事实上,自进公司以来,他每次见到艾静,她要么在学习,要么在练习,这种主动找书读的女孩子,还有“历史”的佐料,毕文谦宁愿给她一个宽松的环境,让她厚积薄发,“去上课吧!” 待艾静走后,毕文谦起身把她弹过的吉他捡回来,坐上她刚才的位置。简单地弹起《三套车》的旋律。没有什么和弦,有些干涩的感觉。 他却似乎乐此不疲。 直到许久之后,似乎弹腻了,或者听腻了这样的弹奏,毕文谦换了一首曲子。 一遍又一遍弹着,苏联风格的感觉,吉他或许不是最适合的乐器,毕文谦却勾勒着淡淡的哀愁,一种宁静的美感。 时间随旋律流淌,毕文谦的心绪也渐渐归于了安宁。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怯怯的声音在毕文谦背后响起:“毕……毕文谦,吃饭了!” 声音尖尖的,既忐忑,又兴奋,却是不曾听过的。 琴声止住,毕文谦回头看去,却是一个穿着蓝白碎花裙子的女孩子,还没长开的五官,颇有些稚气,密密的刘海下一双眼睛睁得老大,两手各拿一个饭盒,正把其中一盒递过来。 虽然无论穿着还是相貌都有所不同,但这青涩的感觉,让毕文谦想起了几乎已经在记忆中束之高阁的文雯,或者说,小一号的文雯,没有文雯漂亮,也没有文雯机灵——好吧,眼前的女孩明显是脑残粉的神态,到底机不机灵,倒说不准。 无论如何,当文雯从毕文谦的记忆中爬出来时,微笑,就不禁爬上了嘴角。 “看来艾静没把门关实在啊。对了,小妹妹,你是谁?” “我……我叫陈清清,今年初二毕业了!” 中二少女陈清清? “那,你是怎么进来的呢?” “我爷爷今天要来这儿,我央求了他好久,他才同意我请假跟着过来。你在朝阳,我在西城161中读书,我平时都没机会亲眼看到你,我好想……好想认识你!” 毕文谦哑然。原来,这还是一个有门路的脑残粉。 这门路还不浅。 “结果,你就借送饭的机会来和我认识了?” “是……不是不是!”陈清清先点头,又立马摇头,“爷爷这几年住在中南海,是我央求之后,爷爷和我约定,他回北长街等我中午放学回来,一起来你这儿。结果,等我跑回来,爷爷还在书房里面和黎姐姐她们谈工作。他从来不准我们随便进出他办公室,我只好拉着一起过来的小陆姐姐问了。她算算时间,就给我开了个条子,让我先过来,给你送饭。小陆姐姐怕你又忘了吃饭,说平时都是她或者她叫谁给你送饭的,今中午她不在,说不定会给忘了。结果,我一过来,四合院里的人正在吃着,一问,他们还真忘了!” 陈清清竹筒倒豆子般地一口气说完,又把手上的盒饭递了递:“毕文谦,赶紧吃嘛!饭凉了就不好了。我本来一开始就想进来,结果听到你在弹琴,而且是我没听过的。我听别人说,你经常有了灵感就立即写歌的,我怕打扰了你思路,就没进来。结果你一直弹……我不进来也得进来了。” 不得不说,即使情绪始终带着激动,陈清清依然伶牙俐齿地把事情说明白了。 毕文谦把吉他放下,接过盒饭,带着点儿温。 “这么说,你也还没吃了?坐,你也坐,一起吃嘛!” “好!” 陈清清左右瞧瞧,把毕文谦之前坐的椅子搬了过来,和毕文谦并排而坐,揭开盒饭盖儿,筷子插在饭里,眼神却朝着毕文谦。 “毕文谦,你刚才弹的,是新歌吗?” “……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 “虽然我已经弹了好一阵旋律了,这歌在我心里也有了,但我还没有把它唱出来。然后,你就进来了。” “啊?那我是不是……刚才不该进来?” “说什么呢!按时吃饭,是黎华给我的任务。要被她知道我晚点儿了……呵呵……”毕文谦想起了在江之岛那天被黎华怒吼的恐怖,以及那天夜晚黎华的温柔。 陈清清琢磨着他那心有余悸的讪笑:“毕文谦,你怕黎姐姐?” “怕?不是的。那是她爱护我。我很喜欢。” 陈清清咬着筷子,眨着眼睛,不明白。 “……别只看着我啊,你也吃饭。”毕文谦并不想在这件事情上对初识的小女孩敞开心扉,“陈清清,你不是想认识我吗?现在咱们算是认识了。我也没有什么能送你的,不如这样,虽然这首歌不是写给你的,但可以第一个唱给你听。” “好啊好啊!”陈清清兴奋地叫。 “所以,咱们得先把饭吃完。” 毕文谦仿佛回到了当初在江州逗文雯的时候。不同的是,当初是所谓的一个星期的恋爱,懵懂的文雯什么都不懂;而此刻的陈清清,本就是一个童叟无欺的中二少女,在毕文谦眼里,与其说是少女,不如说是萌萌哒的小孩子。 “好!” 尖尖的女声在录音室里回荡起来。不久,陈清清又忽然小心翼翼地问:“对了,我能叫你毕哥哥吗?” “可以啊!你叫陈清清,我就叫你清清好了。清清……也是个好名字。” “真的好吗?”陈清清腼腆地低了低头,“其实,我这个名字,他们当初还商量着呢!” “哦?” “他们说,本来我是叫陈氢的,说是为了纪念中国第一颗氢弹。但妈妈觉得这不适合当女孩子的名字,就改成了清白的清。小时候大家都叫我清清,叫顺口了,也就干脆叫陈清清了。” 陈清清一边说着,还轻轻舞动着筷子,仿佛加强语气。 毕文谦却囧囧有神…… 氢弹……甚好,甚强巨! 第三百三十三章 会计师 吃完之后,陈清清主动收拾了饭盒,等她回到录音室时,毕文谦已经重新抱起吉他,似乎准备好了。 “其实,饭后立即唱歌,从生理机能以及健康的角度来说,是不适合的。所以,我这次唱给你听,只是随便唱唱,也许不见得好听……” 陈清清听了,连忙摆手道:“那就别唱啊!今天本来就是你生日,怎么能让你依着我呢?要不……等晚上吃饭之前,你再唱?那时候,我爷爷也肯定在的。” “那,就不是给你一个人唱了哟!” 似乎是听出了毕文谦语调里的微微调侃,陈清清红了红脸:“没,没什么的……能和爷爷一起听你唱歌,也已经很好了。” “是吗?”毕文谦呵呵地笑,“那,这样吧!据说,你爷爷今天要来视察文华公司。我虽然是经理,但我平时既没有管钱,也没有过问具体的日常事务,所以,我干脆就不必跟随了。但我毕竟是公司的经理,你爷爷最终还是会见见我的。咱们现在,就在这儿等好了。我虽然不唱,但可以给你弹吉他。你呢,也不能只是听……给我讲讲你听说的那些关于我的事情吧!” “啊?”陈清清不太明白。 “据说,我在国内很出名了……” “不是据说,是真的!” “是吗?”毕文谦继续呵呵地笑,“但我对这个,并没有充分的认识。在边区,大多数人都听说过我的名字,却认不得我这张脸;在京城,偶尔出门,上街如果不戴墨镜,我就会被人认出来,堵着要签名什么的。这些,我亲历过了。但中国那么大,众多的普通人家,是怎么看待我的,我真的不清楚。” 毕文谦淡淡的口吻说得诚恳,陈清清却渐渐把头低了下去。 “怎么了,清清?” “毕哥哥,我家……好像也不是普通人家啊!” 陈清清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自豪。 “你学校里的同学,你认识的朋友,总不会都不是普通人家吧?” “……那倒是。” 随着毕文谦拨弄吉他的旋律,陈清清一边想,一边絮絮地说了起来。 一个下午,毕文谦安心听着陈清清的讲述。 161中学是京城的重点中学之一,却离名列前茅有些距离。要说优点的话……大约是离陈清清住的地方很近了。陈清清说的,都是小事儿,不同人不同渠道而来的关于毕文谦的传闻,以及一些她自己的想法。 “……真的有那么多人说我喜欢张静林?都说得这么有鼻子有眼?” “是呢!我们英语老师是个漂亮的姐姐,知道我们班上好多人都崇拜你,经常和我们讲你的传说呢!那首《花好月圆》一直没有出磁带,还是她最早教我们唱的呢!毕哥哥,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晴雯儿啊?” “你觉得呢?你自己想想你都说了几个版本了?要真的是真事儿,会是这么五花八门?这种莫名其妙的艺术加工,最无聊了!” “那,毕哥哥,你喜欢谁呢?是夏林吗?我听家里人时不时提到你,除了你和黎姐姐的成绩,就是夏林了。他们都说,你一直宠着她!” “有吗?非要说的话……好像是有点儿宠她吧,毕竟是我们签的第一个偶像歌手。其实啊,夏林就是个还没长大的女孩子,我是挺喜欢她的,但是,喜欢和喜欢,是不一样的啊!” “喜欢……有什么区别?” “我现在和你说这个,可能太早了。等你也长大了,也许不必再来问我,自己哪天就会明白吧……” “真的?” “我没有必要骗人。” “毕哥哥,你写的那首《你一定在路上》,为什么要让王京云哥哥唱啊?” “这……有什么不好吗?” “他唱得比你差太远了!” “……我好像没有公开唱过那歌吧?” “但你肯定能比他唱得好的嘛!” “……” 无论如何,一个下午,毕文谦算是明白了,80年代的中国人,有一点和10年代的中国人始终一样——都具有充沛的八卦精神。 这样也好。 而当得知陈清清班上大多数同学,包括老师,都已经给音协在京城的邮箱寄了流行音乐联赛的投票时,毕文谦微笑得格外舒爽。 “可是……这投票好难投啊!明明好多歌都很喜欢的!” 看着陈清清不住摇头的样子,毕文谦彻底笑出了声。 下午的时间渐渐过去。 直到录音室门口起了哒哒的敲门声。 随之而来的,是苍老的浦东口音的普通话:“清清,这么快就认了个哥哥啊!” 比毕文谦更快地反应过来,陈清清迅速起身回头:“爷爷!” 毕文谦也停了吉他,慢慢站起来,朝录音室门口望去。 却是一个穿着浅蓝布衣的老人,那泛白的颜色仿佛已经穿洗了多年,和跟着进来站在身后的黎华那身漂亮的孔雀蓝对比鲜明。他是视线里最矮的人,比最后面的刘三剑矮,比黎华矮,甚至比陈清清也矮上半分,几乎已到头顶的发际线后依稀还有些黑意,正面却连眉毛也已经淡得几乎没了。 他正笑眯眯地看着身边的陈清清,任由她挽住自己的手,笑容让他苍老的脸上爬上些皱纹,却没有太多老人斑,显得颇有些矍铄,那特征明显的鹰钩鼻似乎彰显着年轻时的帅气。 便在毕文谦的打量中,老人把目光从眼前的陈清清身上移了过来。 “毕文谦,英雄出少年啊!” 咧嘴的笑容在法令纹外面隐隐起了酒窝,和蔼的目光沉静而深邃。 毕文谦却绞尽脑汁地回忆,试图从上辈子的记忆中搜索出点儿什么。 大约十秒之后,他突然大声“啊”了一下。 “我想起来了!你是会计,会计师!” 黎华清咳了一下:“文谦,怎么能这么喊……” “本来就是啊!中国,只有一个主席,只有一个总理,只有一个老总,也只有一个会计师!” 老人明显愣了一瞬,旋即呵呵轻笑。 “你这帽子,送得高了!怪不得王胡子说,你很有意思。” “不啊,我真这么想的。” 毕文谦一副认真而真诚的模样,不仅老人,连黎华和刘三剑都忍不住笑了。 笑声中,黎华走过来,拣了椅子:“首长,坐嘛!录音室里就这样,这些条件不是很好……” 依言走过来坐下,老人抬手止住了黎华的话,继续打量着毕文谦。 “我只有小学的学历,哪儿是什么会计师……” “你就是中国的会计师!”毕文谦许久不见的执拗忽然又起来了,“我就叫你会计师了!新中国也只有你配得上这么叫!” [注,会计师,陈云,社会主义中国大账房] 第三百三十四章 文化风格 “都坐吧!” 面对毕文谦的执拗,会计师哑然失笑之后,倒也没有去计较了,他抬手左右指指,示意大家都搬椅子坐好。 很快,陈清清坐到了会计师身边,黎华和刘三剑在毕文谦和会计师两旁对坐,一个坐得端端正正,一个拿出笔记本和笔,夹在手里。要是中间再安张桌子,倒像是一桌麻将,或者桥牌了。 毕文谦直直地注视着会计师,这个老人,在他上辈子开始懂事的时候,就已经过世了,也没有过铺天盖地的宣传,如果不是在写论文时研究深了一些,毕文谦甚至可能并不清楚,这位老人伴随新中国的建立和发展的风风雨雨,更可能不知道,在这个时代,他也曾举足轻重。 然而,就像那些风风雨雨,毕文谦终究只是道听途说一样,这位老人如何的举足轻重,他也谈不上深切的体会。 更多的,他像是一个普通的后辈,带着一点儿好奇,观察着一个垂垂老矣的前辈。 安静、和蔼,内敛的笑容,深邃的目光。除了是一个颇有修养的老头儿,乍看之下,却也没有格外的不同。 好吧,和当初见着的王振那直爽的脾气相比,倒的确很是不同。 不知不觉间,毕文谦和会计师便这么无声地对视着,似乎,两人隔得很远,需要细细的观察;又似乎,两人离得很近,仅仅通过眼神,便有着一些朦胧的交流。 直到,黎华打破了录音室里的安静。 “首长,今天是文谦的生日,晚上开饭的时间,预定是六点,还有将近二十分钟。” “那个,我答应了清清,开饭之前,我会唱一首歌。”毕文谦插言道。 “哦?”会计师起了点儿兴趣,“什么歌?” 却是陈清清抢答着:“毕哥哥新写的歌!” 黎华和刘三剑不约而同地看了过来。 “其实,事情是这样的。早上,不是商量好了,我在录音室等吗?恰好,我碰着艾静在。索性,她也进公司一年了,我就让她唱一首歌,看看她的进步如何。我是叫她唱一首小时候常听的歌,结果,她唱了《三套车》。唱完了,她就去上课了。我一个人在录音室里,慢慢想着,想写一首苏联风格的歌。具体写什么内容,我想了很多。比如,现在在东北的万鹏,还有王京云,以及你,刘三剑,还有你,我的大徒弟。细细想来,当我决定唱歌那天起,我渐渐遇到了很多的人,大多数,都是好人。是你们,让我越发觉得,这个时代,有着美好的风景。但同样是你们,让我渐渐看到,这个世界,并非十全十美。总有一些周全不了的哀愁。”毕文谦一边说,一边左右看着黎华和刘三剑,最后,视线脉脉地定格在黎华脸上,“也许,这首歌,只是我多余的忧伤;也许,这首歌,会是多年后朦胧的思绪。既唱给你,也送给万鹏,还可以让王京云听听,刘三剑,如果你愿意,你也可以品品。” 没等其他人说什么,陈清清第一个兴奋道:“我听毕哥哥弹了的,很好听!这歌唱出来肯定也很好听!” 会计师慈爱地看了看身边的陈清清,伸手拍拍她依旧挽着自己的手,然后略有兴趣地问毕文谦:“一首苏联风格的歌?那你觉得,苏联,是一种什么风格?” 毕文谦心头一凛,低头啧了啧嘴:“您确定现在说这样的问题?不是说快要开饭了吗?” “先随便说说嘛!说不完,等吃过了,可以继续慢慢说。” 会计师和蔼的笑容中,是鼓励的口吻。 越是如此,毕文谦开口前越是斟酌不已。 毫无疑问,会计师很有耐心,连带着,黎华和刘三剑也很有耐心,只有陈清清眼神里带着懵懂。 “……如果要说风格,苏联的风格是独特的。很大程度上,这决定于他们整个国家的地理格局和历史脉络。因为大多数领土处于寒冷的地区,并且自古以来很长时间被欧洲主流文化当成荒蛮之地。所以,苏联人的骨子里,是很矛盾的。在文化上,既有一种忧郁而独立的文艺气质,又打心底里渴求着被人认同,或者说被欧洲认同;在工业上,既有着深厚的数学功底支撑着别人考都不敢考虑的上限,却又给人一种傻大黑粗的感观。”毕文谦看了看会计师,又看了看黎华,“工业上的事情,我说不细。文化上的事情,我可以拿苏联和我们中国对比一下。” 会计师兴趣似乎更浓了一些:“说说。” “而今全世界,仍然流传至今的原生文明,只有我们中国了。在我看来,所谓原生文明,就是文明的精神内核的形成是在时间中独立建立的。与之对应的,在这个形成自身精神内核的过程中,受到外来文明的明显输入的,可以称为次生文明。而苏联,承自早先的沙俄,很明显,是一个次生文明。” 毕文谦又看了看黎华。 “我说我想看书,黎华就费心给我收集了很多书。我看了很多。越看,越了解这个世界,了解这个世界上不同的文明和国家,就越感受到,我们中国的风格和世界上其他的文明是不同的。我注意到过,几乎所有文明的神话传说里,都有大洪水这种毁灭性的灾难,绝大多数文明面对灾难的反应,都大同小异,纷纷期待着、依附于神灵的救助——除了我们中国。”毕文谦不由想起了上辈子看到过的一段话,“咱们的先祖,自从出道后,天破了,自己炼石来补;洪水来了,不问先知,自己挖河渠疏通;疾病流行,不求神迹,自己试药自己治;看到门口两座大山不爽利,子子孙孙都要挖平搬走;在东海淹死了,就把东海填平,被太阳暴晒了,就把太阳射下来。谁愿意做拣选的石子就让他去!谁愿意做俯伏的羔羊也让他去!谁愿意跪天子跪权臣就让他去!谁想不问苍生问鬼神也让他去!斧头劈开的天地之间,到处都是不愿做奴隶的人。这就是中华民族不可亵渎的精神内核。这就是我们先辈躲在坑道中,听着上方密集的大口径炮火,默默收拾着手中的步枪,等待着出去跟这个星球上最强大的国家的海军陆战队,怒吼着刚正面的信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个深刻骨髓、烙印在心的精神,别的文明,别的国家,他们骨子里,没有。想想,欧洲唱出‘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的时候,已经是什么年代了?世界,落后了我们中国整整两千年!” 毕文谦说了个神清气爽,陈清清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刘三剑却打开笔记本儿奋笔疾书。黎华和会计师则依旧看着他,一个,眼神里充满温暖,一个,眼神里充满欣赏。 “而苏联……当颠沛流离的东罗马帝国末代公主嫁给被欧洲主流圈子视为蛮夷的莫斯科大公起,无论是对光复君士坦丁堡的念念不忘,还是一直保持的东正教,都体现着俄罗斯人对继承罗马的称号的梦寐以求。毕竟,古罗马,是欧洲文化最光辉的时代,是和我们汉朝交相辉映的国度。对于欧洲文化圈来说,罗马,是一个极高贵的文化符号,甚至,可以说是历史图腾。然而,真正的罗马人,已经不存在了。但凡有所底气的欧洲国家,都希望以罗马的继承者自居,却从来没有谁能够服众。即使沙俄一度被当成是欧洲宪兵,却依旧被欧洲大多数国家视为蛮夷而在骨子里瞧不起,直到今天。说白了,人总希望自己是高贵的,这是一种对自身肯定的需求,没有谁愿意自甘卑贱。”似乎,毕文谦渐渐聊跑题了,“然而,只有我们中国人,对自身高贵的判断,不凭借外界,而是因为我们历代祖先身体力行出来的历史。至于苏联,和欧洲其他国家一样,他们在骨子里对于的高贵的依凭,来自于一段已经消亡断代的过往血统,苏联人更加不幸的处于欧洲文化鄙视链的底部,就像是生物链一样。这是一具难以察觉的枷锁,铸就了苏联人在文化心态上面对中、西欧时说不清道不明的自卑。哪怕今天,苏联已经在尝试在社会制度上实行共产主义,它的文化内核的枷锁却依旧没有打破。” 录音室里,悄然无声。 会计师看着毕文谦,眼里的兴趣越发浓厚。 “师父,你是说,我们中国,在文化上,是最先进的?” “当然了!相比那些直到今天还多多少少纠结于血统的文明,中国人对于高贵的判断标准,早就抛弃了血统论了。”毕文谦对着黎华的眼睛,笃定地点头,“正因如此,黎华,中国人,是最高贵的。” 第三百三十五章 十八岁 会计师静静地看着毕文谦,苍老的面容如一个普通的长辈。 良久,他忽然拍拍陈清清的手,用那带着地方口音的普通话,语重心长地叮嘱:“清清,你叫人家哥哥,就该多向人家学习。” 陈清清微微红着脸,兴奋地点着头。 “走,出去,开饭了。” 随着会计师笑呵呵的声音,一众人依次出了录音室。 外面,四合院中,大槐树下,公司的人齐聚,还有毕文谦不认识的警卫员。 一一望去,连宋菲他们都来了,一张桌子根本不够坐。饭桌上的菜已经上得差不多了,远没有毕文谦上辈子常见的席桌那么丰盛,但相比这个年代的日常,已经好了许多——如果和毕文谦在江州时的伙食比,那就距离太大了。 在陈清清的搀扶下,会计师落了座。毕文谦紧挨着他,另一别,是黎华。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会计师身上,他却微笑着摆了摆手。 “我是纪委的,不是宣传口的。今天又是毕文谦的生日,就由他说两句吧。” 毕文谦如坐针毡。 “会计师,这样……不适合吧?” “今天,我是客,你是主。”会计师偏头看来,微笑不已,“你不是要唱歌吗?清清都等着的。” 见如此,毕文谦只能站起来,扫视着一桌人,然后往另一桌望了望。 “那个……首先,很感谢大家今天能来。常在公司里的人不说,宋菲、吕斯清、张姗、郭情、曾昭斌、林烨,你们能来,我真的很意外。还有李姐姐,你回来了我都不知道。我这个经理,好像不大称职?” 院子里起了一阵笑声。 “无论如何,今天之后,我就十八岁了,算是成年了吧!要我自己说,和寻常的一天也没区别,不过是一个记录性的日子。大概,我还是会经常宅在家里,宅在录音室里。这是我选择的生活和道路,不出意外的话,我会继续如此走下去。” 毕文谦低头看了看黎华,又看了看坐在陈清清身边的刘三剑。 “算算时间,咱们文华公司成立,也有一年了。从一个草台班子般的几个人,到现在,虽然离京城各大歌舞团那样的‘国家队’还有很远的距离,但至少,在一步一个脚印地发展。夏林、艾静、苏虹、李灵玉、张静林、田振、窦惟,大多数人,都已经有着各自的成绩。虽然你们挣了不少钱,但我觉得那并不是重点。我之所以和各位签约,是因为我觉得你们有不错的天赋,是有希望成长为中国流行音乐的中流砥柱的。我让黎华安排你们去谷老太婆的培训中心上课,就是希望你们打下扎实的基础;让你们去军训,去边区,就是希望你们能够逐渐看到整个中国的面貌,而不只是灯红酒绿的城市;我还和黎华商量过了,紧接着,会建立一个教育平台,让你们接受一个大学生会接受的教育。别人大约四年就会毕业,你们恐怕不行,因为你们没有脱产全日上课的时间,所以,你们要做好学十年的心理准备。音乐是艺术,流行音乐是深入社会的艺术,你们从事这个行业,就应该深入地了解这个社会,你们需要学习的东西,比普通人更多。艺术,是没有尽头的。” 毕文谦停顿了一下,端起桌上的茶,小小地喝了一口,顺便和会计师交汇了一下眼神。 “今后,请各位继续努力,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独立自主,实事求是,不唯上,不唯书,只为实。为中国流行音乐谱写出属于自己的篇章!” 掌声,适时而来。 看着,听着,毕文谦隐隐有些哭笑不得。自己什么时候也像一个领导那样讲话了……啊。 甩甩头,毕文谦走到石棋盘边,拿起刚才带出来放在上面的吉他,抱在身前,坐在石凳子上,朝向众人:“今天,艾静唱的《三套车》,让我有了些想法,我进而想到了这一年来和大家一起的日子,无论是在场的你们,还是没能在场的人。我为你们,也为自己,写了一首歌。今天,我和陈清清认识了。她叫我毕哥哥,我也身无长物可以送她,就把这首歌唱出来好了。” 说着,毕文谦拨弄起吉他,柔和的旋律在四合院里漫漫散开。 “越了解这个世界,我越感受到,这是一个风起云涌的时代。我们这些小辈,在先辈用鲜血和汗水铸就的国家里成长,这个成长的过程,也许并不见得美好,更不一定舒适,却已经很安然,很明白了。我们的课本上,明确地告诉我们,国家,是阶级统治的工具,这是世界上大多数国家的普及教材上不会告诉普通人的微言大义。相比那些被当作愚民教育的外国人,我们,被作为接班人培养的我们,是极其幸运的。但这种幸运,却又是痛苦的。我们的国家和民族,还在复兴的道路上,我们任重道远,越是看得分明,越是重荷在肩。峥嵘岁月,为国而行,难免离合无定。也许,而今朝夕相处的容颜,在将来,会在遥遥相望中渐渐面目全非。我相信,有抱负的人,在时代的浪潮下,不会退缩。所以,如果将来,我的忧思不幸成谶,我就用这首歌,纪念今日青春尚好时的一些朦胧。” 话语停,音持续。 毕文谦脑海里,浮现着万鹏向自己絮叨黎华的样子,还有他从四合院离去时,那道军大衣下棱角分明的背影;也浮现着王京云在电视台大楼外用那张娃娃脸毫不犹豫地打断自己,掷地有声的一句“那不可能!”还有他在同春园门外对自己说“相辅相成”时叹息的模样。 以及,黎华那一声声,或让自己酥麻,或让自己沉重的“你是我师父”。 幸福,与忧伤相伴。 恰如此刻流淌的旋律。 “在我的怀里,在你的眼里,那里春风沉醉,那里绿草如茵。” 歌声舒缓,带着一丝慵懒。毕文谦唱得比原版更缓,他脉脉看着斜身望来的黎华,仿佛她不在那边,而在自己怀里。 “月光把爱恋,洒满了湖面,两个人的篝火,照亮整个夜晚。” 四合院里回荡着毕文谦的歌声,会计师顺着他的视线,默默看了看黎华,眼睛里似有光芒。 “多少年以后,如云般游走,那变幻的脚步,让我们难牵手。这一生一世,有多少你我,被吞没在月光如水的夜里……” 唱到高潮,毕文谦的目光,向着的不再是黎华,在缓缓的扫视之后,望向了天边的晚霞。 “多想某一天,往日又重现。我们流连忘返,在贝加尔湖畔。” 不知何时,小虎悄然出现在正房门口,直着雪白的前腿儿,稳稳地坐着,那响尾蛇般的尾巴围绕在脚边,一动不动,又似随毕文谦的歌声,随他吉他的拨弄,微微而动。 “多少年以后,往事随云走,那纷飞的冰雪,容不下那温柔。这一生一世,这时间太少,不够证明,融化冰雪的深情。” 高音细长,不绝如缕,幽幽入耳,摩挲心房。 “就在某一天,你忽然出现,你清澈又神秘,在贝加尔湖畔。” 最终,毕文谦看着了一脸陶醉的陈清清。 “你清澈又神秘,像贝加尔湖畔。” 悠长的尾音不知所踪,吉他的乐音也渐渐消散。四合院里,陷入了寂静。 直到毕文谦主动起身,放下吉他,两桌人才纷纷鼓掌。 “毕哥哥!这歌真好!” 陈清清第一个叫起来。 会计师却伸手将她按了按。 “听这首歌,清清,还太小了。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毕文谦啊……” 即使会计师口吻里并没有责备,毕文谦也没敢和他对视,渐渐垂了眼睛:“我……可以说您睿智吗?” 会计师哑然失笑,过了好一会儿,才微微摇头,语重心长地说:“回头万事清,人从少年来。有些事情,只能你自己,好自为之。” 没有再去解释,会计师招手让毕文谦回座,生日宴,正式开动。 陆衍点上桌子中央的蜡烛,毕文谦在众人的话语声中,一口气吹去,却留了一朵火苗,柔弱地跳动。 “算了……不许愿了。没有吹尽,肯定不灵。”摇摇头,毕文谦再度坐定,问向黎华,“上个月你生日,你不是说这些不是我们中国的传统吗?今天干嘛又来啊?” 黎华咯咯地笑:“我听陆衍说,你喜欢吃蛋糕?” “那是曲解,曲解!” “是吗?”黎华拉长了声调,“那,是谁很有经验地告诉陆衍,奶油蛋糕吃多了,对肠胃不好的?” 四合院里,响起了快活的哄笑。 夕阳远远地望着院子里大快朵颐的的人们,将他们染得漂亮。 毕文谦,成年了。 第三百三十六章 会计师的字 西厢房的经理办公室里,灯光亮堂。 窗外,是即将落山的太阳洒来的最后几丝余辉。人,已经各自散去。 会计师坚持让毕文谦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而他,则坐在毕文谦对面,把玩着办公桌上那只红木凤镇纸。毕文谦捧着一杯水,眼观鼻,鼻观心。黎华和刘三剑坐在墙另一边的沙发上,彼此离了一个身位。 很是安静。 “毕文谦,你今天唱的歌,叫什么?” “《贝加尔湖畔》。” 会计师琢磨了一下,放下手中的凤镇纸,脸上是淡淡的微笑:“在书上看过?” “是啊!那是苏武牧羊的地方。” 会计师愣了一瞬,旋即继续笑着:“有的人,已经忘了。” “总会有人,懒得去记。”毕文谦略有些嘲讽,“不过也没什么,‘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骨子里骄傲,不利于团结。” “我晓得,我不是那块儿料。” 毕文谦和会计师对视着,眼神坦然。会计师却偏头看向了黎华。 “小彭,你要辛苦了。” 黎华乐呵呵地说:“请首长放心!” 看了看她的表情,会计师重新看向毕文谦时,眼神里似乎平添了一丝怜悯,但更多的,却是渐渐的追思。 “……我十八那年,还在商务印书馆当店员……” “您当初的条件,可没有我们现在这么好。我们能从小学这么多,就是你们这些先辈的成就。” 会计师不置可否地笑笑,朝着黎华和刘三剑说:“我们这一代人,已经老了。到了这个年龄,少做,就是多做;多做,就是少做。今年,我就会从一线退下来。未来,是属于你们年轻人的。”说着,他摆了摆手,“这个想法,已经不是头一回说了。毕文谦,听说你没有练过字,你秘书的桌子上,有你的字……是该练一下了。” ——陆衍是我秘书?不是黎华的秘书吗? 毕文谦略残念地看了看黎华,她却笑而不语。 瞧着他的尴尬,会计师轻声笑了笑,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支钢笔来,左手从办公桌上拣了三张白纸,用红木镇纸压好。 “你在院子里讲的话,不错。有一句,很好。我写下来,送给你。希望你持之以恒。” 言罢,会计师就低头慢慢地写,从上到下。 “……拿着吧。” 见会计师写好递来,毕文谦不敢怠慢,双手接过去,掉过头来,却是“不唯上不唯书只为实”九个繁体字,分成三段,清爽而工整。 就在毕文谦看着字发愣时,会计师又在第二张纸上写起来。 “……小彭,这一张,你拿着。你是不少人的榜样了。在国外是,在国内也是。年轻,是你的劣势,也是你的优势。你肩上的担子,很重,将来,可能会更重。” 勉励声中,黎华恭恭敬敬地起身接了字,重新坐好,也低头细看着。 会计师又将笔尖悬在最后一张纸上,看了看刘三剑:“小刘,还有一张纸,你想不想要?” 刘三剑捏紧了手里的笔记本儿。 “我……可以要吗?” “看来,你还是想要的。”会计师微笑着摇了摇头,又写了几个字,递向了刘三剑,“拿着吧!送给你们三个人的字,有同,有异,可以慢慢思考。” 待刘三剑也起身接了字,会计师见毕文谦还捧着白纸端详,不禁笑问道:“怎么,看出了撒?” 毕文谦抿了抿嘴,还真的评了起来:“说实话……这字比不了书法大家。但笔划间,似有缩影。真像一个小学生写了一辈子的样子,稚气而有生机,平淡间似木讷,却又温润有骨。我……恐怕学不尽来。” “呵呵!你果然有意思。” 一边笑,一边收好笔,会计师稍微将身子后靠着:“人老了,精力不行了。才这个点,就累了。毕文谦,字你先收好,以后慢慢看。我有几个问题,你慢慢说说。” 毕文谦心头一跳,依言将白纸移到一旁,双手放在办公桌上,仿佛认真听讲的小学生。 “您问。我尽量说,可能说得不对。” “人不可能么勒错误。少犯错误,不犯大错误,就不错了。”会计师摆了摆手,停顿了几秒,说出了第一个问题,“毕文谦,你和小彭说,国家一面涨工资,一面涨价,有好处,对农民有好处。问题是,农民是不拿工资的。如何调控农产品价格和工业品价格?中国挨恁大,这种事情,一刀切不行。计划委员会,也做不细。你以前有句话说得对,计划经济的问题,是计划的能力不够。所以,现在要计划经济和市场经济共存。现在是计划委员会做不细,非要做,只能下放交给地方做。地方做调控,省做,市做?都在城市,他们调控的结果,会对农民有好处?越下放,越容易乱套。” 毕文谦汗流浃背——其实,才听了一半,他就猛然意识到了问题:相比80年代,中国免除农业税,是20年后的事情了!农民的收入,主要来源是粮食的收购,即使已经取消了粮食统购统销,可粮食价格,却没有开放——收购价,由政府制定,。 通过涨价来剥削存款,这种事情是不可能明言的。如果交给地方政府来做,即使他们真的领会了精神,他们真的会贯彻精神?如果由中央政府来做……毕文谦还隐隐记得当年写论文时为了考证国内磁带价格变迁而顺便看过的中国经济年表。 价格闯关什么的…… 如果说历史人物犯了错误,负的是历史责任,那么,穿越者犯了相似的错误,简直就是时空笑话了! “……我果然不是这块料啊……” 会计师默默看了一会儿毕文谦自怨的样子,才开口勉励道:“不要气馁。你在城市长大,在你这个年龄,只去过一趟边区,能够认识到农民的艰苦,能够从全局思考问题,已经很不错了!” 毕文谦却很是担心:“但问题是……那些话,我已经说过了。要是被人利用了怎么办?” 会计师看向了黎华:“所以说了,小彭,要辛苦了。这件事,小彭第一个和我写信,很稳重。” 黎华认真地点点头:“我只觉得,这种事关重大的想法,应该首先请教一下专家。” “所以……您会亲自过来?”毕文谦小心翼翼地猜测道。 “我从临安回京城,清清时常提起你。更早,王胡子就提起过你。你提了四个方向,万鹏去了北方,刘甘美去了南方,小彭去了东方,小王留在中央,都有出人意料之外的成绩。”会计师伸手指指毕文谦手边他刚才题的字,“不唯上、不唯书、只唯实。说得很好。” 第三百三十七章 穿越时空的段子 毕文谦又陷入了沉默。 会计师静静观察着他,却也不在意。过了一会儿,才看了看黎华,继续问道:“毕文谦,小彭和你提过,她想在一汽订购红旗车。这件事情,阻力会很大。你说你有办法,具体说一说。” 毕文谦愣了愣神,他没有料到,会计师的第二个问题会是这个……好吧,第一个问题他也没有料对。 一边思考,他一边慢慢喝着水。又过了一阵,才小心地开口。 “……我是觉得,国内的很多各级行政单位,配备外国进口汽车,已经很多了。黎华现在想订购红旗,无论有意还是无意,多少,有一点儿万绿丛中一点红的味道。说得不好听一点儿,会显得挺不合群的。但黎华好像已经挺知名了,她选择坐红旗车,本来就能够给国内外的人们,一个潜移默化的影响。所以,这件事情,我在原则上是支持的。但就像会计师您刚才说的,阻力很大。我其实对汽车这个行业不了解,所以对具体的专业细节,我没有发言权,上次黎华和我说发动机落后,我也只能复述这么一个结论。但汽车这东西,既可以是大众常用的交通工具,也可以是具有文化附属意义甚至历史底蕴的文化产品,当两者的概念想结合起来,汽车,也可以是奢侈品。这样的奢侈品,它的具体性能不一定需要特别突出,只要及格就可以了。真正重要的,是附属的意义。” “毫无疑问,国内能够私人购买汽车的,少之又少,基本可以忽略不计。所以,黎华一开始思考的方向,是把红旗车卖到日本去。她也同时看到了这么做的弊端——红旗这个品牌,自问世以来,在中国人甚至外国人心目中,就有着与众不同的意义,到现在,已经是一个具有一定的历史底蕴的牌子了。昔日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这是黎华的原话。如果红旗车真的成了日本寻常人家常用的车子了,恐怕,黎华自己心里不见得舒服,不少中国人也不见得舒服。” “其实,黎华忽略了一件事情。当初在日本的时候,我就和工藤镜香聊过。啊,工藤镜香,就是和黎华拍的电视剧里的女二号……” “我陪清清看过一点儿。”会计师微笑点了点头,示意毕文谦不必特别解释,继续说下去。 “哦……”毕文谦瞟了一眼黎华,却见她笑而不语地看着自己,“好吧,黎华,你应该知道,日本是一个人多地少的国家。越是收入水平高的城市,越是寸土寸金。你要想在日本卖汽车,哪怕日本自诩着什么‘一亿总中流’,就算他们真的有很多人都买得起汽车,问题是,他们用得起吗?工藤镜香和我说过,日本有法律规定,拥有汽车的人一定要有固定的停车位置,而这个停车位,很贵。再有了,城市里人那么多,开汽车的人越多,越容易造成拥堵。所以……” 说到此时,毕文谦伸出五指,朝黎华摇摇。 “往日本卖车是可行的,但卖汽车,是没有前途的。好吧,我直接先说办法好了——你应该联系一汽,开发一款在外观上独具特色的摩托车,以安全为第一要务,不仅不追求极端的性能,反而要配上限速装置,再主动和日本政府最好是国土交通省联系,由你作为红旗牌摩托车的形象代言人,面向日本以城镇为主,宣传、销售。工藤镜香说过,在日本摩托车不需要专门的停车位,其他日常使用涉及到的费用也远比开汽车便宜,排量在250cc以下的摩托车更是不需要两年一次的车检——这些,我不是太懂,但工藤镜香这么说了,我也就信了,你如果不放心,可以让宁之想办法核实一下。另一方面,在堵车的时候,摩托车可以很容易的从汽车缝儿里穿过,很是小灵快。” “日本的交巡警不是一直头痛暴走族开摩托和他们较劲儿吗?如果你主动推出带有限速装置的摩托车,他们肯定会喜闻乐见的。而且,摩托车比汽车更便宜,即使你卖得更贵一些,在日本买得起、用得起,有用的需求的人,也多得多。甚至,你可以以不同的排量为噱头,推出针对不同人群的款式,比如,初中型、高中型、成人型——如果日本的交通法允许初中生开摩托车的话。毕竟,对于普通人的使用需求来说,摩托车的工业技术含量,应该比汽车低多了。而汽车和摩托车在概念上,还是有不小的区别,即使红旗牌儿的摩托车在日本卖得再多,也不会降低红旗汽车在人们心中的……”毕文谦猛地把“逼格”二字吞了回去,“地位。” “再考虑到你现在日本年轻人里的影响力——也就是说,剩下的问题是,让一汽设计的摩托车,在核心技术之外的环节上,能不能出彩,被人们喜欢?而这,就不是我能指手划脚的事情了。”毕文谦伸出胳膊,目视着自己穿着的衣服,“你应该比我在行得多。” 毕文谦一席话说完,办公室里一阵安静。 黎华思考了一会儿,忽然笑出了声:“这么说,我得去学开摩托车了?” “也许,你还可以拍个广告,一人一车,背景红旗朝展……”毕文谦开着脑洞,“说不定,将来日本街头,会有年轻人骑车摩托车,车后面的靠背上插着一杆硕大的红旗,招摇过市?” 刘三剑眼睛发亮,黎华却咯咯地笑。倒是会计师,始终静静听着,带着欣赏后辈的微笑。 “那样的事情,就不必强求了。不过,你说的这些,听起来,的确挺可行的。不过……这样一个品牌的摩托车,而且是卖给外国人,应该怎么定价格呢?” “这个问题,你就不该问我。”毕文谦对着黎华不断摆手,“我连摩托车在国内的成本是多少都不清楚。非要我说的话……我也就随便建议一下,让一汽那边把所有的成本算进去,包括研发、人工,甚至是看门老大爷的工资,都算进去,加一起,再乘个十……好吧,就差不多了。你也可以在卖摩托的时候,附送你新出的磁带,以及独有的海报什么的。奢侈品这种东西,讲求的就是一个你有,别人没有……” 似乎,黎华觉得毕文谦越说越离谱了,一边笑,一边打断了他:“哪儿呢!哪怕卖得再贵,也没有你说的这样吧?” 毕文谦颇是不忿:“怎么没有?我这才是成本价乘十,那些违法的勾当就不提了,单是合法的军火商,胆子也比我大得多吧?” “军火?”黎华一愣,旋即大笑起来,“这两伊战争也打了那么久了,我们中国这几年又不是没有去卖过军火,我怎么没听说过十倍的利润呢?” “你又不是军人,干嘛要你知道?”见黎华那眼神兀自不信,毕文谦联想起上辈子听说过的段子,吹起牛来,底气约莫格外地足,“再说了,军火和军火也可以大不相同。你要拿什么单兵装备,自动武器,火箭弹什么的来说,那算什么?军火里也有地摊儿货和奢侈品的区别!真正赚大钱的,当然是军火里的奢侈品!” “哦?”会计师微微前倾身子,双手扶在办公桌边,出声问道,“军火里头的奢侈品?比如说?” “那个……”见会计师开口了,毕文谦倒也不敢随便吹了,“我对军火其实也不懂行。不过,军火这东西,比大多数的东西更有科技含量,并且往往存在着管制现象。说白了,有些东西,你有钱也不一定买得到——这种特点,和奢侈品是极其相似的。像这种情况的军火,我看呐,国内那些去推销的人,顶多把成本加一起,番个三、五倍就卖了。要真是那样,那就是对国家极其不负责,专业素养低下的表现!军火里的奢侈品,真要卖的话,起码得像我说的那样,把所有成本,包括单位看门老大爷的工资都算进去,乘个十,再把人民币的数字报成美元,爱买不买。这还只是东西的一口价,之后的附加维护、培训费用,另算!” 好吧……不知不觉间,毕文谦还是把上辈子看过的段子信手拈来了。 说得黎华不住地笑。说得刘三剑喘上了气儿,她终于忍不住举了举手,开口说话。 “那个,经理啊,就算真有这样的东西,也轮不上我们中国去卖吧?” 然而,会计师却凝重了表情,口吻沉沉地说:“毕文谦,你确定,不是在开玩笑?” 第三百三十八章 阿姨教的 “我从不……” 毕文谦猛然住嘴。会计师郑重的神态让他心头一声咯噔。 办公室里,是黎华和刘三剑的笑声,如二重唱一般。前者,看着会计师,后者,看着毕文谦。 会计师观察着他的表情,似乎有些玩味儿,但最后,却是一声叹息。 “后辈儿里头,像你这么自信的,太少了!” 说着,他朝黎华轻轻摆了摆手:“小彭,毕文谦说得对头,你不在部队里头,有些事情,你不晓得。” 言罢,也不再解释,反而再度微微仰靠,合上眼,慢慢酝酿了一会儿。 “毕文谦,你刚才说的,我晓得了。万鹏那小伙儿,有点儿独立辨思的精神,他现在要做的事情,比你那点儿钱,就像个无底洞。”忽然,会计师睁开眼睛,深深地看着毕文谦,“……我心头,自有本帐。” 毕文谦没有接话。黎华和刘三剑也早没有再笑了。 会计师也不在意,继续问起了下一个问题。 “毕文谦,我格劳有个问题,你说说你的想法。” “……您问。” “对于人民史观和英雄史观,你哪恁看?”没等毕文谦答话,会计师又指了指他刚才写的字,“不唯上,不唯书,只唯实。” 毕文谦仿佛觉得自己又汗流浃背了。他偏头看看黎华,她的眼里也有些惊讶。至于刘三剑,压根儿像个乖宝宝一般,等待着自己的答案。 办公室里,那挂钟的指针仿佛走动得特别响。 良久,毕文谦又小心翼翼地开口说了。 “这个问题,需要辩证地看。也许,有一个典型的事物,可以作为比喻。” 会计师来了兴趣:“什么事物?” “光。” “光?”刘三剑不禁讶然出声。 “是的。”毕文谦偏头朝刘三剑点点头,再重新迎向会计师那和蔼中有点儿深邃的目光,“其实,人民史观和英雄史观,是辩证地统一的。它们,就像是光的波粒二象性一样——在微观尺度下,光,是粒子;在宏观尺度下,光,是波。光是典型的具有波粒二象性的事物,而严格地说,根据德布罗意的‘物质波’假说,一切物质都具有波粒二象性。史观,也似如此。时间跨度越趋向于微观,英雄史观越正确;时间跨度越趋向于宏观,人民史观越正确。” 毕文谦一口气说完,便仿佛静静等待着判决一般。会计师眯起了眼睛,似乎陷入了思考。 过了一阵,会计师轻轻鼓了鼓掌,却没有开口评价,反而说起了别的事情。 “毕文谦,你提出的一些想法,都和新技术有点儿关系。去年,国内成立了一个中国新技术创业投资公司,有机会,文华公司可以和它合作合作。” “……这种事情,应该归黎华管吧?” “你是不管,但大略上晓得一点儿,也是可以的嘛!”会计师笑了笑,看向黎华和刘三剑,“小彭,摩托车的事情,可以以你个人的名义,和一汽的领导酝酿一下。” 黎华端端正正地点头应道:“首长放心,我晓得的。” “时间也不早了,去叫清清,回去了。”会计师手撑着把手,慢慢站起来,“我们这一辈已经老了,你们,要好生接班啊!” 黎华和刘三剑不约而同地霍然而起。 会计师看着毕文谦:“毕文谦,你也一起嘛。清清在屋里念了好多回,想你签个名。” “我这手字……”毕文谦一脸残念。 “我教清清练字,她听话,但没有持之以恒。”会计师摇摇头,“你要当好榜样啊!” 毕文谦压力山大。 无论如何,一行人出了经理办公室,重新进了录音室。 里面,夏林正和陈清清并肩坐在一起,细细私语着。陈清清脸上,几乎写明了羡慕。 “清清,回去了。” “爷爷!” 陈清清欢快地起身,小跑过来,挽着会计师的胳膊,小心地搀扶着他。 跟在旁边的毕文谦斟酌着语言,把一张纸递向她手边:“清清,那个……我想了一下,我好像还是有点儿什么可以送你的。”待陈清清接过了自己的签名,他又补了一句,“我从小没有足够的时间练字,清清,这个你可别像我。你爷爷题了字送我,他写的字很清爽,里面有不少味道,你可以学习学习。” “哦!” 陈清清迅速答应了,但两眼只盯着手里的签名——到底是真应了还是顺口,就不得而知了。 与此同时,会计师则看向了也起身站在里面的夏林。 “夏林吧?你挺不错,好好加油!” “啊?哦,谢谢,”夏林愣了一下,然后纠结了几秒,“……首长?” 会计师呵呵笑了,又勉励了几句,便带着陈清清走了。 黎华和刘三剑一起送他们出门,录音室里剩下毕文谦和夏林。 先顺手关了门,毕文谦指指椅子:“坐。”旋即,自己也拉过椅子,坐在了夏林对面,细细打量着她。 夏林也没有说话,只脉脉看着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两人便这么四目相对良久。 最终,毕文谦摇了摇头:“……我本以为你会对我说生日快乐。转念一下,是我不对在先。说好请你吃饭,结果请不了;又计划给你做顿蛋炒饭,结果看看今天那么多好吃的,也没敢提这茬儿了。” 夏林微微歪着头笑:“再过两个月,我生日了,你也可以做给我吃啊!我可以再等等?” ……这么好说话了? 毕文谦讶然望着夏林,过了几秒,才指了指自己鼻子。 “你骂说我铁公鸡了?” “我这儿还有阿姨给的大团结呢!”夏林双手交叉,腕管撑在膝上,“你已经说了,那我就等过生日,等你的蛋炒饭了!你今天成人了,我也快成人了!” “那你也不用这样啊……”毕文谦看着夏林,叹了口气,“虽然今天有人来视察,但这又不是上舞台,你用不着擦口红的。” “你……笨……”夏林莫名地生气了,却又在话没说出来就闭了口,咬着嘴唇,闷了一阵,才小声幽幽地问,“你不喜欢我擦口红?” “你见过黎华擦口红吗?她连拍电视剧都为了不化妆,宁愿选择预算少的电视台。” 夏林嘟起了嘴:“我哪儿能和黎姐姐比呢!” 她这么一说,毕文谦倒不好说什么了——他还不至于傻到来一句“你说得很有道理”。 “……等你有必要的时候再擦口红吧?你现在,就这样,挺好的。” 夏林还是将信将疑:“真的吗?”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你还好意思说!”夏林扬了扬拳头,“你自己说,你都放了我几回鹰了!” 她说得好有道理,毕文谦简直无言以对。 看着毕文谦一脸尴尬,夏林不禁哈哈大笑。 “毕文谦,你要知耻,知耻,你懂吗?你都欠我多少回了?” “夏林,你以前不是这么说话的吧?” 夏林抱着手笑:“阿姨教我的!阿姨是老京城,又在江州过了那么多年,她说了,就该这么治你!” 第三百三十九章 两只船 当黎华和刘三剑重新走进录音室时,夏林正在唱歌,毕文谦在一旁为她弹吉他。 日文歌,《口红》。 “当初为了追他,跟到这个地方时,身上只有一支口红,淡淡的樱红。为了追那个人,我不断地把人认错,不知不觉中习惯了哭。” “我现在很会逢场作笑了,每擦一次口红,就知道自己变得越来越会说话。” 刘三剑一脸懵逼,黎华却有些疑惑。 “夏林怎么唱这歌?” 毕文谦停了吉他,笑着反问:“夏林说,是你告诉她这首歌的。” “啊,我是说过,”黎华点了点头,又摇着头,“但这是你第一次带我一起听歌,第一首和我讨论的歌嘛!” “然后,夏林就想学学。”毕文谦看着黎华,朝夏林那边努努嘴,“虽然不懂日语,但罗马音标还是可以记记的。” 黎华哑然失笑:“怪不得,听起来怪怪的。” 夏林微微红着脸,低头不语。 始终不太懂的刘三剑终于忍不住问了:“这是什么歌?” “《口红》。”毕文谦发自肺腑地笑,复述着当初黎华那句让他印象深刻的评价,“大约唱的是……资本主义社会下的普通人的违心生活。” 黎华秒懂地哼哼道:“你倒记得清楚。” “然而,这样的一首歌,现在的夏林,是不会明白的。我也不过随便陪她唱唱。其实,要是她始终不懂这歌里的悲哀……倒也是一种幸福。” “毕文谦……”听到这话,夏林疑惑道,“你不是说你挺喜欢这首歌吗?” “是啊,我很喜欢。她的歌,我大都喜欢。但我不希望见你悲从中来。” “啊?” 夏林不明白。 毕文谦也没打算再解释了:“如果将来你学了日语,也许有一天,你会懂的。今天,就这样吧!你先去休息,我和黎华她们再聊聊。” “……哦。”半懂不懂地,夏林略有点儿不甘心地道了再见,离开了录音室。 待她关好门,毕文谦目示录音室里的椅子:“黎华,刘三剑,坐,坐近点儿。”说着,他把会计师写给自己的那张纸摸了出来,小心地摊开,“会计师给你们写的,是什么话?” 黎华和刘三剑依言也拿了出来。三人交换着看了,录音室里渐渐陷入了微妙的沉默。 写给毕文谦的,是“不唯上、不唯书、只为实”。 写给黎华的,是“不唯上、不唯书、只为实、交换、比较、反复”。 写给刘三剑的,是“交换、比较、反复”。 各自的纸换回了原位,毕文谦小心收好,举目看着,黎华端坐着微笑不语,刘三剑抿着嘴,似乎有些低沉。 良久,还是毕文谦先开了口。 “黎华……” 黎华笑着摇了摇手指,忽然唱了一句歌。 “两个人的篝火,照亮整个夜晚。” 不似毕文谦之前唱的那么忧伤,充满着朝气。 这显然是不适合《贝加尔湖畔》的格调的,但单就这一句来看,毕文谦却有些喜欢。 品味了一会儿,他摇了摇头。 “唱得有自己的想法,但这不是也不该是你我之间的歌。”慢慢深吸着气,毕文谦缓缓起身,“一般来说,长辈在勉励小辈的时候,会以好话为住。但今天,会计师却在强调,阻力会很大,说你肩上的担子很重。我没有真的去深究这些的欲望,但我多少能够察觉,在你温柔的笑容背后,有多少泪水哀愁……” “瞎说。”黎华哼哼地笑,“哀愁倒偶尔有点儿,哪儿有什么泪水啊!” 瞧着她的笑颜,毕文谦很有一种orz的错觉。 看着他残念的模样,连刘三剑也不禁稍微展颜。 “那……好吧!你是黎华,坚韧不拔。《贝加尔湖畔》不适合你。”毕文谦背起手,来回踱步,“今天,我满十八了,在你的呵护下。这不是谦虚,也不是矫情,而是事实。但你已经把我的钱都拿去花了,你做的扬州狮子头,我短时间里大概是望尘莫及了……我也实在送不了你什么东西……只能,送你一首歌了。” “哦?” 黎华翘起二郎腿,双手抱稳膝盖,直着身子,稍微靠着椅背:“那我好好听听。” “……这首歌,是日文的。为什么会用日文写,你听了之后,也许就会明白。”毕文谦看了看一旁的刘三剑,“刘三剑,你不懂日语,如果听不明白,可以先去休息。” “啊,不碍事,不碍事,只要是你唱的,我都想听!” 刘三剑忙不迭的说着,毕文谦倒也不好再说什么了——怎么不碍事了,你不知道你现在就像碍事犁么! 好吧……刘三剑大概真不知道…… “那……你去监听室录音吧!” 待刘三剑过去了,毕文谦莫名地叹了口气,整理了一会儿心绪,把话筒取下来,捏在手里,也不用什么乐器,立在黎华面前,离她那悬空的脚尖儿只有几厘米。 “那,我唱了。”说着,毕文谦开了开嗓。 “嗯。”黎华眯着眼睛笑。 抬手示意刘三剑开录,毕文谦轻声起歌。 “时间,似乎有能力带走一切。但是为什么把寂寞置忘了呢?何时才能看破,将怀念舍弃呢?” 说着忧伤的格调不适合黎华,毕文谦开口唱来,却也差不多。 “这既不是难以实现的愿望,也不是绝不可能的事情。时间啊!最后能残留给我的话,便给我寂寞的分量的愚痴吧!” 仿佛轻轻的叹息,毕文谦凝眸如水。 “你和我,好比是二只的舟,渡过黑暗大海的一只、一只的舟。即使彼此身姿为波涛间隔,唱着相同的歌前行的二只的舟。” 歌声舒缓,别有温柔,眼神怔怔。 “时代浪潮中游泳的海鸟们,将残酷的天意不断轻语,为待见我们的羁绊断裂,越飞越高、越高、越高……” 听到此时,黎华脸上不再是笑容,那漂亮的眉毛仿佛随着毕文谦歌声的抑扬而颤抖。 “如有一日,我被波涛粉碎,不知何处的你的舟,也会吱吱微鸣吧!这样的事情,便能让我续航于海,即使船缆寸断,即使痛饮狂澜。” 毕文谦动情地唱着,黎华抱着膝盖的双手,指节渐渐按得发白。唯有刘三剑半懂不懂。 “时代浪潮中游泳的海鸟们,将残酷的天意不断轻语。为待见我们的羁绊断裂,越飞越高、越高、越高……” 终于,黎华分开腿,双手紧紧抓着椅子两边的把手,平视着毕文谦胸口。 “你的悲鸣,从中而来。‘越过去!’呼喊的声音,照亮着前路。总听得见,无论何时。” 歌声尖锐,仿佛一个背负同志遗愿的人,不忘初心,继续征途。 “你的悲鸣,从中而来。‘越过去!’呼喊的声音,照亮着前路。这不是难以实现的愿望,也不是绝-不-可-能-的-事-情!” 歌声厚重,仿佛另一个人,坚持着呐喊。 “风更强浪更高,闇更深,星星也见不到了。” 唱到此时,早已不似最初的哀伤,毕文谦几乎是在呐喊,完全不似以前唱歌时的那种男女莫辨的感觉。 “风更强浪更高,黑暗的海洋,没有尽头。” 相同的旋律,呐喊的声音越来越大,仿佛用了极大的力气。 “在风中在浪中,微渺的爱,像木叶一样。” 依旧相同的旋律,毕文谦扬起了手,颤音里有一丝泫然欲泣的味道,这丝味道却又仿佛被坚定的意志所淹没。 “我们是二只的舟,各是一只,又同是一只。” 反复的旋律,毕文谦向黎华伸出了手。 “我们是二只的舟,各是一只,又同是一只。” 黎华握住了毕文谦的手,以它为支点,跃然而立。 “我们是二只的舟,各是一只,又同是一只。” 终于,黎华开口与他相和。 “我们是二只的舟,各是一只,又同是一只。” 仿佛交织的手,紧紧相握。 第三百四十章 接下来的安排 “这样一首歌,在现在,的确不适合用中文唱。” “法不传六耳。你说的。” 录音室里,示意刘三剑录好之后,黎华和毕文谦握着手,用日语说着话,相视而笑。 “但你不必那么悲观,我肩上的担子是重,但它压不倒我。” 毕文谦无言以对,只捧起她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 黎华任由他摆弄着自己的手,哼哼轻笑,待刘三剑过来了,对着她点了点头,重新说起中文。 “刘三剑,刚才录的小样,存好。我要慢慢研究。” “哦……” “好了。视察也视察过了,首长们对我们有不凡的期望,我们更得把路走好。”轻轻使劲摇动一下,黎华把手抽了回来,双手在半空中拍拍,“说说接下来的安排吧!文谦,你有什么想法吗?” 毕文谦愣了愣,似乎关注着自己手上莫须有的余香:“……不是说,我和申城美术电影厂的人一起干吗?” “是啊,原计划是这样,那边的创作小组,前两天已经住进三里屯了,我们给他们安排了一处工作室,他们也差不多修整好了。因为首长视察的事情,我们暂时没告诉你这些。如果你没有别的安排,那就这样了?” 毕文谦一边点头,一边思考:“动画片的事情,对于技术上的专业问题,我肯定不在行。如果在研究过程中发现了问题,可能需要请不同领域的专业人才来参与,咱们公司……可能穷得只有钱去请人……这不是开玩笑。刘三剑,你要做好这种开支的心理准备。” 即使不懂细节,但上辈子看过的那些动画片,毕文谦也能够预料,想要创新,从来不是简单的事情——这个领域,越是引领时代的东西,不仅需要艺术水平,也需要工业水平。 “我知道了。”刘三剑快速地应着,“经理,还有吗?” “这个项目,会有很大的投入,我不可能旁骛着还去做很多别的事情。而黎华,估计也有很多事情等着她。”看看黎华,见她没有反驳,毕文谦重新看向刘三剑,“所以,接下来,公司的日常事务,就交给你和陆衍了。流行音乐联赛的事情,你要多和王京云沟通——不是为了我们单位队伍的成绩,而是反馈的数据和信息的分析处理。如果说,一个国家全局的计划经济,对于我们现在来说太过复杂,那么,一个行业里的一个比赛,这里面的宏观数据,却是有希望分析出一点儿门道的。如果觉得吃力,你可以叫王京云再向清华园请教。大数据的收集和处理,是实现社会主义的必要条件,在流行音乐这个深入社会的非工业行业里尝试,是很有意义也犯得起错的事情。” 刘三剑被唬得一愣一愣,早急忙翻出笔记本儿,速记起来:“是,我一定会和王京云好好说的!” “接下来的比赛,就按之前的安排,公司里的歌手,一人一首,顺序怎么安排,可以由黎华把关。编曲嘛……可以沿用出了的磁带里的编曲,如果你们讨论之后觉得有改进的余地,可以让窦惟试试重新编曲。他既然已经签了编曲师的约,就要让他发挥才能。” 毕文谦话音刚落,黎华就咯咯地笑了:“窦惟来编曲……他是很有想法,但也很执拗啊!之前我比赛那歌,他非要用电子琴和箜篌,要不是他坚持想要,我再去查问,都不知道我们国家一直有古乐器的研制改革工作。” “那不是挺好吗?” “好嘛好嘛,音乐上的,都听你的。”黎华依旧笑着,“还有呢?” “还有……郭淑贞那边有消息的话,记得第一时间通知我,如果没有,也不必催促。但他们在国外的费用,一定要记得照顾好。”毕文谦又想了一会儿,“还有,万鹏那盘磁带……刘三剑,你好好统计流行音乐联赛的磁带的销售数据,在两个月之内,挑一个错开高峰,相对合适的时候,准备发行,到时候提醒我,我来告诉你怎么宣传,记得事先和王京云那边沟通好,这是一种需要杜绝的营销方式,要有心理准备,更应该好好记录。” “哦……” “还有,等乐正雨正式毕业了,就让她教歌手们普通话,暑假期间,争取和京城各个大学询问一下,看看能不能让公司的歌手进去选修旁听一些课程……” 黎华忽然摆了摆手:“那倒不必这么麻烦。直接和教育部里的分管领导咨询,肯定比我们自己一个学校一个学校的问,更有针对性。” ……这就是传说中的低调奢华有内涵?还是狂拽炫酷屌炸天? 毕文谦残念了几秒,才继续说下去:“……那,我也没别的要说了。明天,让陆衍带我去动画片的工作室就成。” “真没了?” 黎华饶有意味地反问着,眼神却和刘三剑快速地交汇了一下。 “什么意思?” “你不是说李灵玉回来了你都才知道吗?”黎华笑问着,“你就不问问?” “她啊……”毕文谦的确没把她的事情觉得有多要紧——好吧,话却不能如此出口,“她不是说拍《西游记》了吗?她又不是主角儿,拍完回来了,能有什么特别的?” “那个,”刘三剑接过了话头,“经理,李灵玉去拍戏的过程中,剧组希望由她演唱电视剧里的一首插曲,叫《天竺少女》。因为你忙,我们也没有和你商量,就同意了。不过最近,剧组那边有想法,想出一盘电视剧里的歌曲磁带,其中就有这首歌。李灵玉是我们公司的人,这个,应该问问你的看法吧?” “……这需要什么看法?相关的规划,我们以前不是讨论过吗?真要说什么……也该是和王京云沟通吧?和我有什么关系?”毕文谦更不明白了。 “没啥,就是和你问一声嘛!”黎华扬扬手指,“毕竟,李灵玉是你主动和王副司长要来的。” 黎华又说得好有道理…… 就在毕文谦面色残念时,刘三剑忍不住补充起来:“还有,剧组对李灵玉拍戏的效果和精神都交口称赞呢!” 这……算是汇报成绩吗?可是…… “效果好我懂,但‘精神’是几个意思?” “经理你不知道,”刘三剑面露八卦之色,颇有点儿小兴奋,“李灵玉有个跳江的戏。她不会游泳,却也坚持不用替身。导演怕出意外,要安排人在水下等着,等她一进水就救起来,一问,十几个人自告奋勇!结果真拍的时候,李灵玉一跳,还没入水,下面的人就把手伸出来了,结果就穿帮了!但衣服也湿透了,不可能重拍。现在,剧组大概还在想办法。也不敢再让李灵玉跳水了。” 这……到底是想英雄救美还是想揩油啊? 毕文谦左右看看黎华和刘三剑,没把肚子里的猜测说出来。 “你们专门和我提这个……难道是要我给李姐姐发朵小红花吗?” 刘三剑一愣,旋即噗哧地笑。 黎华倒淡定一些,只笑着摇了摇头:“既然你没意见,那李灵玉参与《西游记》剧组出磁带的事情,就这么定了。最后,还是和你确认一下吧——你这段时间,真的不打算关心关心流行音乐联赛的成绩和影响?这第一轮的投票时间已经结束了,各省都在加紧计票,前些天,针对各个队伍的歌的赏析,全国到处的报纸杂志啊,音乐电台啊,甚至地方电视专题栏目啊,都真的是雨后春笋了!大约是因为有我参赛,日本那边也有所报道。哥伦比亚公司那边希望我在日本发行《胡同里有只猫》,我暂时没答应。” 凤傲天什么的,毕文谦已经懒得去纠结了:“没答应?” “毕竟在日本还是有一些法律意义上的中国人。我唱的这歌意有所指,真要发行,解气归解气,但流行音乐联赛初办,还是不要主动节外生枝比较好。” 第三百四十一章 见面 既然黎华暂时不想把地图炮开到日本毕文谦也不必再说什么了。 当天晚上,跑过五公里之后,带着小小的期待,毕文谦睡了一个踏实的好觉。 第二天早上,由着陆衍的带领,毕文谦进了三里屯的另一处四合院。说是四合院,进了二门,整个内院,却是经过了突击式的建设——树木花台什么的全不见了,简易的房子平地而起,那内外墙上不仅连涂料都没上,水泥灰的痕迹也在粗略的处理下显得斑驳。只留了两旁两人宽的过道。 里面,是不少桌子,周遭坐了不少人。四面的墙壁上各有一道门,而最里面靠北墙的地方,是一个狭窄的小讲台,讲台上几盒崭新的粉笔,一个木架子钉在半人高的位置,上面靠放着一块不大不小的黑板,看那模样,也不知是从哪儿借的。 那讲台上站着一个中年男人,短头发,发际线有些高,一张脸生得略富态而圆润,眯眯的眼睛有些眼袋,大约很是操劳。他正说着什么,一眼见陆衍和毕文谦进来了,立即伸手虚迎道:“大家欢迎,文华公司的经理,大家翘首以盼的毕文谦到了!” 纳尼!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立马回头望来,渐起的掌声快速地整齐而热烈。毕文谦有些囧然地愣了一下——翘首以盼是几个意思? 疑惑着,毕文谦跟着陆衍走上讲台。沿途视线的余光中,倒是看到不少铺在桌上的画纸,基本都只画了小半或者大半,有的还没成型,有的已在简陋中显了点儿神韵。 “毕经理,你好!”中年男人热情地伸手过来,“我叫邹克勤,是这次你我两个公司合作项目的负责人。” “邹负责人啊,你好。”毕文谦顺势握了手,回头往下面的众人看去,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似乎,坐得有点儿挤?“……你们,就在这儿工作?” “不是不是,”没待陆衍解释,邹克勤就抢先说道,“整个四合院都是工作室。但房子里面不适合开会,今天你不是第一次来吗?大家就提前在这儿集合了。” “哦……”毕文谦释然地点了点头,突然又摇起头,“等等,不会是又要我说两句吧?那个,我参与到这个项目里来,说是肯定会说些什么的,但我现在对大家的目前的成果都不太了解,能说什么呢?要不,大家先各自先忙,邹负责人,你带我具体了解一下情况,等晚上,我再说点儿想法?” 似乎,毕文谦的话在众人眼里,有点儿不按套路出牌。倒是陆衍轻轻笑了笑,扶扶镜框,在冷场之前开口说道:“我们经理啊,平时大都在屋子里看书学习,极少把大家召集起来开会的。听黎副经理说,经理之前看过大家做的那些半成品样片儿,认为大家有着世界一流的技术水平,更有着积极创新的态度,非常值得赞赏和期待。今天我是过来带个路,今后经理会自己过来。我们经理没有客套的习惯,有什么,才会说什么。” 这……这侃侃而谈的模样,这tm是陆衍?那个怯生生地躲在黎华侧后的陆衍? 毕文谦悄悄侧目而视。 陆衍倒是浑然不觉,一点儿也不怯生地继续说着:“大家先忙,我带我们经理先转一圈,熟悉一下环境。邹负责人,请你先回办公室准备一来,我随后会带经理过来,了解情况。” 点头示意之后,在又一阵掌声中,陆衍拉着毕文谦手,慢慢从北面的门走出了房子。 “经理,走,我带你走走……” 牵着手领着路,陆衍叽叽喳喳地不停说着。 “经理,这四合院和你们住的不同,这是三进的,大了不少。因为时间急,也不可能全部推倒重建,权宜之下,就在院子里这么临时建了。” “……这一处处房间,都是作为工作室的,这些人的住处,在附近别的四合院。正房和两边厢房,主要是给年长的创作员。” “……刚才咱们进门的地方,第一道屏门那儿,会当成一个传达室,暂时由傅明轩在那儿。” “……这儿是三进院,这边计划当一个露天放映厅,今后如果要播放着试试效果,大家也可以在这儿集中。” 直到一处处走完,也没有去打扰别人,最后,陆衍停在正房前,轻轻放开手,小声说道:“刚才那个邹负责人,是申城美术电影厂的导演,他导演的《猴子捞月》,上个月在保加利亚的第四届卡……卡布洛沃国际喜剧电影节上,得了最佳短片奖。这回,他们那边研究之后,就决定让他放下其他工作,由他来当这回合作项目的负责人了。” “其他工作?”毕文谦不太确定,“会不会影响人家原本的进度啊?” “应该……不会吧?”陆衍想了想,“好像,拍了《葫芦娃》之后,他暂时也没有负责重要项目了?” 噗…… “他是《葫芦娃》的导演?” 陆衍一愣,旋即笑了起来:“经理,你听说过这动画片?我虽然没时间看,但听说这拍得很不错,反响也很好呢!所以才让他过来当负责人吧?当然,我也就是随便猜猜。他们那边的事情,我也大都是听说的。” “原来……如此吗?”在这个世界线里,毕文谦的确没看过《葫芦娃》系列的动画片。 “邹负责人的办公室就在正房,要不,咱们这就过去?” “好吧……”毕文谦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等等,陆衍,你今天的表现……挺大气的。比去年刚来的时候,好多了。” “是吗?”陆衍听了,低头无声地笑了笑,既带点儿害羞的赧然,又掩不住微微的傲气,“可能是在公司里时常对着几百万上千万的数字吧?一百万就欢天喜地,我有什么理由对他们露怯?经理啊,我这么想是不是不太好啊?” 说得好有道理,毕文谦简直无言以对。 进了正房,邹克勤的办公室大约是用原主人家的卧室改的,除了靠墙的办公桌之外,还有一个更大的红木画桌。 迎着正等着的邹克勤,陆衍引着毕文谦在他对面落座,为他们分别倒了一杯水。 “我还有别的事情,就先走了,经理,邹负责人,你们慢慢聊。我们经理很好说话的,也什么都会说。邹负责人,你有什么想法,不必担心,都说出来,我们经理的话如果不好听,你也不必往心里去。就事论事就好了。” 这口风……毕文谦怎么也不觉得会是陆衍的模样。抿了抿嘴,他选择朝邹克勤微笑。 交代,或者说交接完了,陆衍退出了办公室,一个人背着手,轻快地出了四合院。左右瞧瞧胡同里没人,忽然一脸娇甜地笑着,举着刚才牵过毕文谦的手,看了又看,最后紧紧地贴着自己那小小的脸蛋儿。 第三百四十二章 如何“烧钱” 办公室里毕文谦抱着水杯,静静看着邹克勤。 作为一个项目负责人,他给毕文谦的感觉倒是和之前的严厂长,以及更早认识的王富林颇有相似之处。更像是一位学者,而不是官僚,或者商人。 如果粗浅的第一印象没错,这样的人……也许很难在品质和成本之间作出理智的平衡,对于收益的预期的也不易拥有良好的规划和判断。 希望是自己的错觉吧……毕文谦依然记得,上辈子里,《葫芦娃》给自己带来过的欢乐。 哪怕它的年纪比自己更大。 但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艺术品不会因为时间而褪色,就像有些酒,越久,越醇,越香。 不对!在做决定的时候,是不能够把个人情怀,哪怕是上辈子的情怀带入其中的! 毕文谦有些担心自己了。特别是在这个自己并不擅长的领域。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邹克勤也不住地打量着他,也在不断地思考着什么。终于,是他轻轻咳嗽一声,先开了口。 “毕经理,既然刚才你们陆秘书都那样说了,我们厂长也说你没有什么架子,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那我就直奔主题了。” “你说。”回过神来的毕文谦点了点头。 “毕经理,当初,我们厂长猜测,你是想拍一部武侠类型的片子,因为这个类型的东西,有很多东西,是真人电影难以实现的。我们也的确是在这个方向努力尝试。”邹克勤一只手搁在办公桌上,旁边就是一摞材料,“但是,前段时间,给你们黎副经理沟通的时候,她的说法又有些出入。” “哦?” 毕文谦有些意外——这还有黎华的事儿? “按黎副经理的说法,你自从和我们厂长见过之后,就开始时不时看历史书了。你们公司很多人都见过,具体地说,你好像看的是《二十四史》里的《晋书》?” 噗……虽然自己没有刻意去隐瞒什么,但黎华你这么观察入微……我到底该用什么表情面对啊! “……好吧,黎华说得对。我的确有不短的时间在看《晋书》。但事实上,我看得不只《晋书》,而是从晋开始,囊括了整个南北朝。” 邹克勤微微点头道:“这么说,我们这次是要拍历史片了?动画片里这个类型的……好像的确不多。” “不。确切地说,是历史武侠片。”毕文谦纠正了一下,“我之前提过一个:动画片可以老少咸宜,但不应该只针对儿童,更没有必须适合儿童的道理。我们国家的动画片,具备着很多世界顶级的优势,真算得上尴尬的,不过是资金和营销途径。我是在和申城美术电影制片厂合作,而不是和申城美术儿童电影制片厂合作。就凭你们之前拿出来的半成品来说,你们分明有实力跳出窠臼。” 毕文谦说这番话之前并没有事先去了解,也不知道有没有说得太满。但对于邹克勤来说,他没有在无关紧要细节上和厂子的财神争执——相比一百万资金以及将来的后续,有些东西,此刻也许真的无关紧要。 所以,邹克勤选择了点头:“历史武侠片?我们厂长说,你专门看过《天龙八部》,你是要拍类似的吗?” “题材,不过是一个瓶子,瓶子做得漂亮是必要条件,但决定瓶子价值的,往往是里面装的东西。”毕文谦举了举手里的玻璃杯,小小喝了一口,“说实话,对于拍动画片,我是外行,对于瓶子怎么做,我没有资格插手,除非,我想学常凯申那样当个败家的运输大队长。我能做的,只是对瓶子的款式提出要求,以及思考往瓶子里装什么。” 说着,毕文谦想起了上辈子玩过的某个系列游戏里,作为科技象征的烧瓶:“别人烧的是瓶,动画片却是昂贵的,我们,烧的是钱。我能够告诉你们的,大约……就是如何烧钱了。” 没等邹克勤反应,毕文谦就继续说了下去。 “邹负责人,你是项目的负责人,全局的统筹工作,也是你负责的吧?” 邹克勤点头。 “那么,你现在亟需做的,是去学校,邀请两晋南北朝的历史专家参与进来;邀请相关的文物学家;邀请一点儿拍真人电影的优秀的摄影师;邀请专业的电影演员……” “等等,”邹克勤忍不住打断问道,“毕经理,其他的我大概能懂,但电影演员……” “历史武侠片,对于普通观众来说,首先留下印象的,归根结底,也是人物角色。相比我们自己完全创作,邀请演员进行角色塑造,也别是面部表情的塑造,不是事半功倍吗?” “那样的话……”邹克勤思考了几秒,“那去找话剧演员是不是更适合一点儿?” “这个,你做决定。”即使是上辈子,毕文谦也只是隐约听说过话剧演员演技比电影演员更好的传闻,但作为一个银幕演员颜值化的时代的说法,毕文谦作为一个外行,倒不敢判断其普适性,“……邹负责人,对于这个项目,你要时刻牢记一些原则。” 看到毕文谦敛容,邹克勤愣了一下,旋即掏出钢笔,拔开笔帽:“你说。” “历史是真实,武侠是幻想。这两个概念是有所冲突的。所以,在创作剧本的过程中,幻想部分的设计应该首先明确,不能为了戏剧性而中途胡乱更改。所以,除了我之前说的那些专家,你还应该去社科院走一趟。在幻想的基础上推进的历史,肯定会和我们真实的历史有所不同。但它仍然也必须符合社会科学。我们这部片子,绝不能出现一个人去客栈吃饭开口就要牛肉,然后几两银子甚至几十两银子付账的笑话。我希望的是拍一个系列出来,整个剧本的格局不必在第一部里完全展示出来,但一定要符合自身内在的社会逻辑。即使我们做不到让观众于无声处听惊雷,起码,那道闪电要在创作者正文之外的书眉里留有痕迹。” “历史的研究,有史料和史观的区别。我们不是搞真实的历史,我们可以大量发明史料,只要自身内在的逻辑自洽。但也正因如此,史观,对于这部片子来说,非常重要,既要举重若轻,又要润物细无声。所以,邹负责人,你还需要去中顾委去挂个号,邀请一些退居二线的前辈进来,在创作过程中听取他们的意见——注意,是听取,而不是遵从。这是一部历史武侠片,无论是宏观上两晋南北朝的历史,还是微观上刀头舔血的武侠,都从来不是温情脉脉。我们的那些前辈是从战火中淬炼出来的,他们也许在动画片这个领域专业水平上非常外行,甚至可能提出想当然的要求,但对于战争,无论是战争时代的宏观态度,还是战争时代的微观细节,却值得我们学习参考。毕竟,让老前辈们继续为国家发光发热,是顶好的事情。” 至于有中顾委挂号之后,片子将来的宣传问题……点到即止就好了。即使在体质内已经步入中年的邹克勤不懂,黎华却定然是会懂的。说不定,她欠缺的,不过是一个理由。 “我们这部片子,是需要走出国门的。我之前就说了,就目前我们中国的经济水平而言,动画片在国内大规模盈利是不现实的。而对于一部历史武侠片来说,无论是中国的历史,还是武侠的概念,东亚文化圈之外的普通人,都非常陌生。所以这部片子,针对的最大观众群体,是以日本为代表的,东亚以及东南亚地区。而日本这个国家和民族的尿性……既有着刀与菊花为代表的残忍的浪漫主义,又有着大惊小怪的中二精神……”看着邹克勤面露疑惑,毕文谦残念着解释了一下,“那个,所谓中二,就是初中二年级。日本人的精神状态总有些幼稚,总有些‘错的不是我,是世界’的感觉,这对于中二年龄的人来说,是人生观逐渐成熟的常态过程,但对于一个民族的精神来说,就有些病态了。不过嘛,我们拍这片子的主要目的,是赚钱,而不是治病救人,何况是外国人?哪怕将来有这样的需求了,那也该是这个系列具有比较大的社会影响力之后的事情了。我们这部动画片,应该在细节上符合日本民族精神的特点,而宏观剧情走向上,则要理所当然地道出那种精神将导致的悲剧。” “邹负责人,刚才我提到的需要邀请的这些专家。如果是从行政系统的借调全职参与,那就支付他们原工作的工资,如果是业余性质参与,只要给普通工人的工资水平待遇就行了——不过等将来片子上映之后,这些人,都是也应该是有资格分红的。具体的分配方案,这一行我是外行,没有发言权。你可以牵头,由你们厂里的员工,还有黎华、刘三剑,以及你们的上级部门,一起商量一个试行的方案出来。另外,那些参与进来的人,记得先和他们签保密协议。” 说完,毕文谦大喝了一口水,偏头看了看窗外,那是新修的水泥墙壁,上面的斑斑点点,似乎有些印象派的味道。 第三百四十三章 我真管不了 说好的晚上去说两句,毕文谦终究还是鸽了。 或许,他实在不想以外行指导内行的作派去给申城美术电影厂的那些人留下什么印象。 从此之后,毕文谦倒是每天练完声、吃过饭之后,就带着书径直去了邹克勤的办公室,而邹克勤却几乎没怎么在办公室待了,成天满京城地跑。 随着一天天的日子,不少生面孔先后来到这三进的四合院。有些,是邹克勤邀请而来,邹克勤请不动的,大约是刘三剑或者黎华出马了。但无论是谁,他们首先的兴趣,似乎都不是参与创作,而是见见毕文谦。 对于这些来人说,聊些什么,就不是毕文谦能够彻底主导的了。 于是,即使他在公司里说了不想过问流行音乐联赛的消息,但消息还是不由自主地来了。 全国统计出来的结果,群众投票的有效票接近千万张——这还是因为考虑到人手可能不足,把很多写得不规范的票作废的结果——《红梅赞》以微弱的优势拿了第一,紧接其后的,是《歌唱祖国》。之后,《十五的月亮》、《牧羊曲》、《胡同里有只猫》、《那就是我》、大约算是第二集团,《枉凝眉》、《玫瑰三愿》、《铁血丹心》的分数依次更低,而《闪亮的日子》……几乎是毫无争议的垫底。 虽然对于音乐,这些大都不能从专业的角度说出多少一二三,但对于《闪亮的日子》的鄙薄,却占了多数,即使话说得委婉点儿的,也是说“和其他歌比起来,差距不小”。 而基层从业者和专业学生的投票,和这个名次大同小异,倒是《胡同里有只猫》落到了第七。不过,这些都不是主动和毕文谦八卦的人的重点——他们更津津乐道于第二轮开赛前现场开箱唱专家票的时候——没错,经过三个礼拜民间、纸媒、广播、电视台的“充分”酝酿,权威评委的投票,已经被人们叫成了“专家票”。 据说,很多评委在唱票之后,都在说第一印象和反复听之后的判断有出入,据说,第二天人们谈论得最多的,除了比赛的歌之外,也有那些评委投票的结果。 最终,第一轮的综合结果,《歌唱祖国》摘了桂冠,《胡同里有只猫》得了第六。 也许,这已经是出乎毕文谦意料之外的好成绩了。 不过,对于毕文谦来说,这些,本来不是需要急着在意的事情。但他却不能不认真去听——那些投票的具体数据,电视直播的时候都说了,但更详实的具体数据,甚至是分布到省为单位的数据,就不是光看电视的人知道的了——却同样有人和他提。 没错,当来自中顾委的老人饶有兴趣地聊一轮比赛甚至几乎把本该的来意放在一边的时候,毕文谦简直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了。 于是,在流行音乐联赛第三轮开赛前两天的晚上,跑过了五公里,洗漱完毕之后,毕文谦主动走进了黎华的卧室。 她正坐在床上,借着台灯的黄光,看着什么材料。 “文谦?” “难得你回来了。” 黎华把材料放在被单上,轻轻地笑:“说得我好像一直在外面似的。” “是啊,平均下来,一个星期有两、三天回四合院过夜,也算是经常在家了。”毕文谦顺着材料放的位置,看着黎华的腿在床上勾勒出的线条。 “还不是因为你?邹克勤长年在申城工作,而且半辈子干的都是动画片制作,你让人家去请专家,而且是在京城请,请得动几个啊?”黎华哼了哼,反问道,“说吧,有什么事儿?这段时间你都在工作室那边,遇到什么问题了?” “问题,暂时还不存在创作上的问题,邀请的专家基本齐了。接下来才是整合讨论的时间。”毕文谦摇摇头,搬了把椅子,坐在黎华床头边儿,“现在大学正放假,学校里的专家们倒是可以全职,但其他的,更多的选择了兼职,当然了,口头上倒是承诺了会全心全力。既然如此,我就和他们约定了,每个六晚上,还有星期天整天,大家一起讨论剧本儿。明晚上,就是第一次集体讨论。不过,中顾委的两个老人家,就没这么要求了,他们只需要星期天白天来过就好。当然,如果他们自己觉得身体情况和日程允许,多来也是好的。” 黎华默默看了毕文谦一会儿,突然捂了嘴笑出了声。 “有什么不对吗?” “不是……我是在想要不要和你说。” “什么说不说?”毕文谦不明白。 “那个啊,文谦,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把你的邀请告诉中顾委之后,人家可是专门开了一个会研究了一下,最后才共同决定这两位过来的。” 毕文谦大囧:“……这不科学。” “电话会议而已。何况,十三大正在筹备,不少中顾委的委员已经在京城了。”黎华笑得有些微妙,“你知道吗?听说,很多中顾委的老人家都想来看看的。但中顾委作为一个组织,不可能在十三大前夕把过多的精力放在拍一个动画片上。所以,人家才商量之后,选了人过来。那两位老人家,身体都还挺不错吧?” 不错……精神头那是真好! “黎华……你是说,那两位是中顾委商议之后才来的?不是随便决定的?” “看嘛!”黎华咯咯地笑,“我说了,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一个战斗出身的上将,一个政工出身的部长,不是很符合你的初衷吗?” “上将……80多岁的人了,第一次过来,伸手拎我胳膊,和我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说我身子弱,锻炼不够,非要拉着我打网球!我敢和他打吗?打输打赢倒是小事儿,把他给累伤了怎么办!而且,我倒也是才知道,刘三剑买了地,已经改建出了乒乓球场、羽毛球场、网球场……三小球都有了,将来是不是还要建三大球的球场啊……” “那倒不可能。”黎华笑看着毕文谦略残念的脸,“我们这儿离工体又不远,用不着大球场。何况,真建了,我们公司凑得齐那么多人经常打球吗?每个人喜欢的项目又不一样。” “行,这个我本来也不是要反对,问题是怎么不早和我说!天天跑五公里,好无聊啊!”毕文谦稍微抱怨了一下,又继续着刚才的……抱怨,“还有那政工的,真不愧是政工出身的干部!人长得挺温和的,结果,一有机会,就琢磨着把话题往偏了带,非要讨论些什么,对于历史问题,如何辩证地看待粗和细;还有什么,如何辩证地认识自由和民主;还有什么,如何辩证地思考计划经济和市场经济,创建自己的改革发展道路;还有什么,如何辩证地看待双百方针……我整个人都辩证了!不是说辩证看问题不好,但他老想着说的话题,和这回的动画片有关系吗?黎华,他该不会是中顾委专门派来带歪节奏的吧?” 好吧,毕文谦总算没把话说成什么“猴子请来的逗比”。 卧室里诡异地寂静了十来秒。终于,黎华隔着床单,拍着大腿,大笑不止。 “你这话要是传出去了,人家陆部长说不定会气得不好哟!” “他真是部长?” “现在已经不是了,退居二线,在政协当副主席了。”黎华忽然眨眨眼睛,“真要说部长,人家二十多岁就当宣传部长了。” “啊?!”毕文谦瞪大了眼睛。 到底是自己对号称史上最逆天的yy小说——党史了解得太浅,还是自己穿越的世界线其实不一样啊? 瞧着他的惊讶,黎华得意地笑一阵,才补了一句:“团中央。” 毕文谦干脆地翻了个白眼儿。 “那个吕将军倒还好,只要不拉我打网球就行了。那个陆……副主席,”无论如何,政协副主席也是副主席,不是么?“明、后天集体讨论的时候,他要是刻意抢节奏,我怎么办?” “怎么办?”黎华难得地掘了嘴,沉思了一会儿,“……你自己看着办吧。” 毕文谦眼巴巴地望着黎华,伸手过去拉住她的手:“你不管我了?” “那也得我管得了啊!”黎华苦笑起来,又摇头叹了一口气,“那个陆部长,当年可是既被太祖抱怨成阎王,又敢和伍豪争锋相对的人。” ……这么屌?! 黎华挣开手,扬起来伸起食指,朝毕文谦不觉张开的嘴巴虚点了点:“其实,那位陆部长愿意详细和你聊那些理论上的问题,你反而该高兴了。倒是那位吕将军……指不定会说什么让人目瞪口呆的话出来。” “是……吗?” 毕文谦仿佛整条脊柱都是凉飕飕的。 “所以我说了,我真管不了。不过,你好像也没什么值得怕的吧?”黎华勉强宽慰了一句,“对了,第二轮联赛过后,窦惟就和我抱怨,他上街也得戴墨镜了。” “是……吗?” 同样的话,却是不同的语气。黎华听了,弯着眉毛笑。 “所以,我挺好奇的,后天张静林登场之后,又会是什么效果。” “她?她不是已经挺出名了吗?” “是啊!但我很想看看,当所有人都发现,唱《黄土高坡》的张静林就是晴雯儿时,报纸上会写些什么。”黎华笑得有些狡黠,“师父,这些时间你都没去关注报纸。围绕着流行音乐联赛,全国大小报纸,那可是精彩纷呈啊!连《解放军报》都下场发了好几篇文章了,甚至,前一篇还在说《红梅赞》唱得更好,后一篇就致力于剖析《歌唱祖国》的时代意义有多么的无与伦比了。以前我可不知道我们中国有那么多妙笔生花的散养音乐欣赏家。” 散养…… 毕文谦哭笑不得:“能够被更多的人关注,这总不是坏事儿。好了,没别的事儿了,我也去睡了。晚……” “等等,既然你今天过来了,我也和你说两个事儿吧!” “嗯?” “一个,刘三剑初步决定这个月下旬发行万鹏的磁带,到时候她会自己找你问。一个,之前不是说公司趁暑假招歌手吗?既然动画片那边的人差不多齐了。你下个星期就把这事儿办了吧?办完,就安心动画片的事情。毕竟,我们可以和中顾委有不同的意见,却不能辜负他们的重视。” [注,两位中顾委顾问,网球上将吕正操,“我一辈子,就是打日本,管铁路,打网球三件事。”1905-2009,高寿啊。TG宣传陆定一,《老山界》《金色的鱼钩》的作者,1906-1996,也是高寿] 第三百四十四章 “作废”的原画 一九八七年,7月11号,大清早。 陆衍和蒋卫国刚刚把大家早餐的残局收拾完,毕文谦一个人坐在大槐树下的石凳子上。手里没有书,石棋盘上倒有一个大盘子,里面放着一摞画儿,堆了老高。那些画儿上,都是一个人,如果连贯起来看,是一个正在练拳的人。不过,和现实中练拳有所不同,画中的人,每一拳,都有着气劲儿——这些气劲儿如同空气炮一般,但表现的形式不是靠华丽的色彩,而是武者周遭的事物的间接反应。草、叶、石、水,因为气劲儿而震动,甚至形成场效应,当武者最后用力一击时,背景一处栩栩如生的假山轰然而崩。 这些画的细节是如此精美,武者身上着了崭新的裲裆铠,每幅画上每一片鳞甲都微微映光,如果仔细推敲,依稀可以辨别出画面之外的太阳的方位。那铠甲下的衣襟边角随着武者动作的舒展变化而摆动的模样是如此自然——那是当然的了,这本就是武术演员实际演练的过程被拍摄下来之后,再由画师们艺术加工再现。而即使是作为背景的树叶因为气劲儿的震动而散落,也没有很多毕文谦上辈子见过的武侠特效片儿里的那么莫名华丽,相反,整摞画儿真要完整看下来,只会让人觉得格外真实——如果世上真有气劲儿,或者外放的气功的话。 这一摞原画,便是第一次会议之后,申城美术电影厂的创作人员们一个星期疯狂加班,甚至两、三班倒,人歇画不歇的成果。 然而,更让毕文谦在意的,却不是这些他即使上辈子都没见过的创作——他本就略叶公好龙地相信,这个年代的申城美术电影厂,有着逆天的水平——问题是,画儿上的人。 计纯华。画上的相貌以及神态,惟妙惟肖,甚至是猛然出力的瞬间的微表情,在一桢桢之间的变化,都格外逼真。 当初拉着黎华和刘三剑一起看样片儿的时候,严厂长给的说明资料上,就有这个名字,毕文谦还念出来过。只不过,当时,他只是念了一个名字。 直到上个星期六集体开会时,他才蓦然发现,这个计纯华,他见过——上辈子,在许许多多武侠片里的都见过!演的,几乎都是反派! 那颗没有眉毛的大光头,打“小”就曾让毕文谦印象深刻。当这个名字和人对在了一起,毕文谦简直微微激动了一瞬。 或许是因为上辈子那点儿些微的情怀,画里这套拳打的,毕文谦只觉得漂亮、干练、凶狠……却也只是外行看热闹。而按人家本人的说法:“既然是假设有气功的世界背景,而且是这样的战斗力的气功,又是穿甲上战场的人,那他的武功应该是以战场上实用为目的,现在流传整理出来的武术套路,很多都需要研究再议了。” 而按照和历史学家了解之后的中顾委吕将军的说法:“都有这战斗力了,冷兵器的战场上,铠甲的意义肯定有变动,只需要考虑防弓弩,近身兵器甚至拳脚的攻击,两晋南北朝时代的技术水平能大规模制造的铠甲根本没用!” 至于具体应该是怎样的,吕将军也不确定。于是,他拍拍胸脯,说是拉一点儿部队里的参谋进来合计,争取下一次会议时有个大方向,甚至明确的结果。 大约,这便是整场会议的走向缩影。随着毕文谦大概讲了自己设计的剧本框架,一个个问题被一个个专家提了出来,少部分当场讨论之后就解决了,更多的,却是专家们各显神通地说再拉专家进来合计。看那架势,毕文谦竟有丝怀疑,今晚上那三进四合院里新起的水泥房里,到底装不装得下人了。 会议散场之后,各个专家各自研究,以及拉人入伙了。而留在四合院里的画师们,则在毕文谦的各种要求下,开始争分夺秒地重新画起草样来——说是草样,画出来的东西却简直碾压了毕文谦上辈子看过的许多成品。 毫无疑问,只要专家们能拿出集体研究之后的架空的世界背景设计,毕文谦眼前躺在石棋盘上的这一摞精美甚至绝伦的原画,多半得作废,派不上实际的用场了。它们的真正作用,其实是为整部动画片的风格定型。 真实。 正如毕文谦在会议中说过的话:“在虚拟的世界寻求真实感的人脑子一定有问题。所以,我们这部动画片,一定要在风格上让观众明知道是假的,也宁愿相信是真的。” 300克的画纸,300多张,几十斤,没有压实地堆叠在一起,视觉效果也颇有些惊人了。毕文谦不仅一张张看过,还在三进四合院的后院和大家一起试映看过,不考虑剧情,效果已经足够让他一个外行穿越者格外满意了。 可问题是,这段动画的确不可能谈什么剧情,它仅仅只有十几秒——也不知是不是毕文谦第一次和严厂长见面时对于《大闹天宫》的高度评价的影响,这些画师们秉承了那动画片的创作方式,根本没有关键帧,或者说,每一幅都是关键帧。 这成本果断是要逆天——要是按这样的进度换算,大约是1个月创作1分钟的节奏!这必须不可能是常态,要真是常态,毕文谦不如干脆认怂撤资算了。 毕文谦一边遐想,一边小心翼翼地看着最上面那张原画,时间不觉地流逝着。 直到,陆衍来到毕文谦旁边,小声开口:“经理,七点半了,不少学生都到了,在别的院子里等着了。” “啊?哦……好吧,你先去工作室那边,叫前两天进来的参谋过来,把这些原画搬过去。小心仔细些,说不定,将来这些都是无价之宝。”毕文谦回过神来,指指石棋盘上那一摞画纸,“对了,今天来的人很多吗?” “不算多。”陆衍摇摇头,眼睛却盯着那栩栩如生的原画,“刘三剑觉得来的人太多的话,会影响你那边的工作,就和公司里的歌手们,联合起来轮流搞了一轮面试了。至少有一个人觉得挺不错的,今天才有资格来。经理,你今天算是复试。” 噗…… 毕文谦好一会儿才憋出话来:“那我先去录音室了。你自己给那些学生排个序,叫他们一个一个到录音室来。我一个个面试。” [计春华,武术家,德艺双馨,问题是因为他的相貌,从影这么多年,基本上演的都是反派] 第三百四十五章 “作死”的“后果” 这是自己第几次面试……别人了? 录音室里,毕文谦拣了一个靠角落的位置坐着,看着身边站着的夏林。 “你没自己的事儿吗?” “上午是乐正雨教我们普通话,8点整开课。反正当教室的院子离得不远,我就先过来瞧瞧。” 正值夏日的七月,夏林穿着浅色的运动服,双手在胸前环抱,那姿势倒是显露着她有待发育的状态,而那嘴角淡淡的微笑,让毕文谦很有一种自己被围观的了感觉。 “你不预习复习点儿?” “和你说话不就是温习吗?” 毕文谦无言以对。 “……我今天也就听听别人清唱,唱得真好,就签下来,唱得不够好,就请人走,就这么简单,没啥好围观的。” “哼!为好不知好,那我走了!” 气哼哼着,夏林就要走,但听她这么一说,毕文谦反而来了兴趣:“等等,有什么,直说嘛!一会儿面试的人来了,就没时间说了。” “你想听?”夏林小撅着嘴儿。 “你又不会在我有事儿的时候没事儿找事儿。” “说绕口令啊?”夏林又哼哼地笑了一声,依稀有点儿学黎华的声调,“呐,你这几天不是知道刘代表修了球场,就天天拉着人打球吗?” “这有什么?”毕文谦不解道,“我都天天跑五公里跑了多久了!运动能有点儿乐趣当然好了!黎华也是,我都天天打球了,她也只是把我的五公里减会三公里……” 见毕文谦唠叨起来,夏林不禁继续笑。 “是啊,人家吕将军拉你打网球,你本来就不大会,躲着人家走;你又打羽毛球,结果力气不够大,被那边好几个人那什么……哦,你说的,虐了菜!别狡辩,我都听说了,你老抱怨什么一力降十会,人家刘代表都问过专业的了,你那是歪理!最后,你只好打乒乓球,这下好了,你找到项目了,你打遍公司无敌手了!” 话的内容仿佛是在称赞,但毕文谦怎么听怎么觉得夏林是在嘲讽。 “乒乓嘛,国球嘛!我有点儿天赋,很正常嘛!还不许我会点儿什么?” 毕文谦翻了个白眼儿,肆无忌惮地吹起牛来——开玩笑,自己穿越那年代,中国乒乓在各种针对中国的规则修改的助攻下,已经搞得世界冠军的含金量远不如全国冠军了,近30年的技术发展优势,打公司里一群业余爱好者,那不是分分钟的事儿? ……好吧,还真不是分分钟。除了适应不同年代的球拍,以及从记忆中的大球改成陌生的小球的球感,这些都花了不少时间,但真熟悉之后嘛,呵呵,叫你们以为昏迷过的植物人就一定是弱者!见识过什么是11比……哦不,21比0吗? 毕文谦正顺着夏林的话题骄傲下去,夏林却瞧着他脸上的嘚瑟不爽。 “呵,说你胖你还真喘了!你以为人家刘代表只问过羽毛球队吗?她对你的事情从来都挺上心。你不是一边在球场上肆虐,一边和她抱怨说球拍打着不顺手,想买个新的吗?” “等等……”毕文谦忽然隐隐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夏林,刘三剑到底做了什么?” “她肯定是为你好啊!”品味着毕文谦脸色的突变,夏林开心地笑,似乎有点儿得意,“刘代表那么忙,也专门想办法给你订做球拍,但你的打法,咱们都没见过,所以,她就去国家队问专家了。听说,国家队里有人起了兴趣,趁今天你休息,约好了时间,过来和你切磋切磋。” 纳尼!国家队过来……切磋切磋…… 毕文谦两眼几乎一黑:“你确定是今天?今天我休息?” “你天天去动画片工作室那边,除了早晨练声吃饭,我都见不到你。今天你面试别人一整天,不是休息是什么?”夏林一手练着叉腰肌,一手挥舞着手指头。 “谁说一整天了!晚上我还要开会啊!”毕文谦反驳着,“等等,为什么没人告诉我?你都说是刘三剑和人家约好的,不可能是临时起意的吧!” “所以我过来和你说啊!”夏林双手练起叉腰肌,一副我才是好人的模样,“等我过生日,你要不要除了蛋炒饭,再加个菜啊?” 毕文谦压根儿无视了夏林的后半句,依旧一脸震惊:“这不科学啊!我是经理啊……” 夏林看猴儿戏似地盯了毕文谦好一阵,才悠悠道出了实情。 “毕文谦,你不知道你在乒乓台上的气焰,全公司都敢怒不敢言吗?” 纳尼? 可惜,夏林眉开眼笑地丢下这句话,就轻快着步子,飘然而去了。 照夏林的说法,毕文谦觉得自己今天恐怕得上“刑场”了——既然那些弱鸡搬救兵把国家队给搬来了,他们肯定不会在乎什么差距,只会享受自己被人血虐的过程和结果!难道……是因为那少数几个21比0太过火了?可我上辈子哪儿有机会这么享受无敌的寂寞?哪儿有意识去效仿张大魔王那拙劣的演技? 心怀忐忑,毕文谦对今天来面试的歌手们不觉便格外苛刻起来。不过,当初商量的时候,本就决定苛刻。 于是,他给了每个人一首歌的时间,一边听,一边低头看着歌手带进来的个人资料,也懒得听了之后点评什么,勉励什么,只隔几分钟复读一遍“你现在的水平还不符合我们公司目前的要求”。顺便,那“我不高兴”写在了脸上——好吧,这个可能反而没什么,除了接人家递过来的资料,他几乎就没有抬头细看过那些歌手长什么样儿。 反正,歌手,凭的是演唱,又不是长相——至少,在80年代的中国,是普遍共识。 带着这股莫名的情绪,连吃午饭的时间都直接在录音室里盒饭对付,没有间断——毕文谦只想着尽快面试完,然后赶紧去球场想办法找找球感。临时抱佛脚,总比不抱好! 结果,一个个来自京城音乐院校的歌手兴冲冲带着希望地来,又一个个各种沮丧地走。 直到下午,太阳从中天开始西下。好吧,录音室里的毕文谦也没看表,压根儿没注意时间。 “那个……毕文谦,你好!” 毕文谦依然是在接过资料时朝人家点点头,然后就低头看起来:“不必客套,你唱就是了,唱一首歌,唱你自己觉得最擅长,最能体现你水平的歌就好。” 然而,这一次,毕文谦没有等到歌声。 “怎么了?” “我听说,你今天心情不好。” “我今天心情是不好,不,是很不好!但这和我面试没有关系。换句话说,你要是能靠你的演唱改变我的心情,那不才证明了你的水平吗?”毕文谦强词夺理着,摆摆手,“唱吧。” “毕……文谦,我已经是最后一个了。” “哦,也好。” “是陆秘书专门安排我最后一个的。” “哦,你和她认识?” 虽然这有走后门儿的嫌疑,但面试官是自己,一个顺序,倒也没什么。 “不,不认识。我知道,我唱歌比不上文华公司里的歌手,放假这么久,我在京城待着,只是想再和你说说话。” 纳尼? 毕文谦下意识抬起头,今天第一次打量起眼前的歌手来。 第三百四十六章 意料之外的熟人 还有点儿稚气的小姑娘,白底红黑交叉线条的衬衣,以及浅蓝的牛仔裤,简单的马尾,比较硬朗的五官,略有点儿马脸…… 毕文谦的确隐隐有些眼熟,可问题是,资料上的名字,他谈不上什么印象——可人家说的是再说说话……再…… 左手捏着资料,右手虎口托着下巴,毕文谦打量了眼前的女孩好一会儿:“……塔琳托亚?对不起,我以前不认识这个名字。” “你当然不知道啊!”塔琳托亚微微点头解释道,“那天看比赛,你没问过我名字。” 比赛? 毕文谦的中指隔着资料,在自己大腿上不断敲起来。 “……你是说,流行音乐联赛?” 塔琳托亚兴奋地扬扬拳头:“原来你还是有印象啊!” 好吧,毕文谦认出她来了——自己和刘三剑去看比赛时,那个坐在自己背后的小姑娘:“所以,你特意穿了那天一模一样的衣服?原来,你是央音附中的学生。” “我知道,我唱歌不算太好,初试那天,刘代表第一眼就把我认出来了。但我还是没通过。是我央求刘代表,可不可以见见你,上次,都没机会要个签名啥的……” “然后,刘三剑就同意了?” 这不像是刘三剑的风格啊! “她当时说考虑考虑,叫我不要抱希望。是后来她叫窦哥哥顺路通知我,说复试的人数不多,我复试的时候可以来,算最后一个。你要是觉得累了,给我签个名就好了!” 解释清楚了,塔琳托亚就低头找纸笔。毕文谦却突然伸手制止道:“等等,你先等等……站好,别动,我好好瞧瞧……我总觉得有点儿不对。” 人是认出来了,但毕文谦越看越觉得眼熟——这和看流行音乐联赛那天的记忆没关系,很可能……自己上辈子就见过她! 但比赛当天压根儿没意识到,一来是当时的心绪集中在比赛上,就没怎么正眼观察过她,二来……这个小姑娘,恐怕在他上辈子的记忆里,和音乐并没有太大的关联。 这有些不科学…… 难道是昙花一现的歌手?可她自称唱歌不咋样。 算年龄,70年的,看名字,明显是蒙古族的,上辈子也基本不可能在生活中认识。 毕文谦就这么沉默地注视着塔琳托亚,哪怕人家小姑娘渐渐脸红了也没留意。 良久,塔琳托亚都已经在他莫名其妙的注视下开始胡思乱想了,毕文谦却渐渐睁大了眼睛,终于,猛然一拳砸在手心儿里,把夹在中间的资料砸得皱巴巴。 “白……” 毕文谦只迸出一个字就住了口。心里,却明晰了。 自己还真见过她,而且是遥远的童年的印象,比较深刻的印象——但这印象,不是她,也不是她唱的歌,而是她演的人。 白玉川! 记忆深处的形象一旦涌现,毕文谦就越来越笃定了,哪怕此刻的塔琳托亚的模样大不相同,但那骨子里的神韵,毕文谦越回忆,就越愿意相信。 “白?”塔琳托亚愣了愣,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忽然痴痴地笑,“你是说我白?” 你哪儿有黎华白?连张静林、艾静都不如…… 但毕文谦不可能去解释真相,或者说,顺着关于白玉川的记忆,一部上辈子儿时被父母带着在vcd里看的电视剧的脉络已经渐渐涌进了脑海:“……还行吧!我是觉得,你也许单单唱歌,的确没什么前途,虽然我还没听你唱过,但你都自知之明了……但以你的条件,也许可以考虑演戏,哦……”毕文谦下意识地补了一句,“演戏顺便唱歌。” “演戏?”塔琳托亚疑问着,忽然又涨红着脸,痴痴地笑,“毕文谦,你是觉得我长得漂亮?” ……非要说漂亮的话,倒也没错,但针对的对象嘛…… 毕文谦依然选择把话说得,比较有技巧:“……还行吧!我是觉得,有些角色,可能非你莫属。” “毕文谦,文华公司也要拍戏?”塔琳托亚没等毕文谦回答,自己就开始了脑补,“啊!也是,黎姐姐不是早就在日本拍了电视剧了嘛!我可喜欢她了!” 毕文谦下意识地问:“你想拍戏?” “你说我适合拍戏,那我……就想试试!” 毕文谦大约终于品出了脑残粉的味道。 “……你先把纸和笔给我吧!我签个名给你……不要嫌我字丑就……” “不会的不会的!都在说,你平时没时间练字嘛!” 什么叫都在说…… 残念着脸,毕文谦签了名,递还过去:“那个,塔琳托亚,今天,我脑子好像有点儿热,你脑子……好像也有点儿热。这样吧……反正你的资料上写得有地址。你今天就先回去吧!我有一个朦胧的想法,也许将来,真的会找你拍戏……或许还有唱歌。但这将是以后的事情了。眼下,我很忙,公司也很忙。毕竟,路得一步一步走。你如果有兴趣,可以先回去好好学习,学习唱歌,还有学习一下怎么演戏。如果需要学业上的帮助,你可以和刘三剑谈谈。” 塔琳托亚把签了名的小本本紧紧抱在怀里:“我会好好学习的!” “那,我们一起出去吧!”毕文谦说着,又想起了未知的恐怖,不仅抿了抿嘴,“我得去乒乓球场了。” “你原来知道啊!”塔琳托亚一愣,“进来前,陆秘书就叫我通知你,让你去球场,说有人想和你切磋。对了,毕文谦,听说你乒乓球打得很好,整个文华公司都不是你对手,是不是啊?” “是倒是……”毕文谦脸色渐渐囧了起来,“所以,他们请了国家队来找场子……” “国家队!”塔琳托亚大惊,旋即双手合抱在胸前,“我可以在旁边看看吗?” “……你很想看我出丑吗?” 塔琳托亚拨浪鼓般地摇头:“那怎么能算出丑呢!那可是国家队啊!” “……其他人多半不会想你这么想。” 比如,那些被自己21比0的家伙。 领着塔琳托亚除了录音室,却见四合院里空无一人,回正房掏出刘三剑新订做好的双面胶直拍,出了四合院,走在静悄悄的胡同里,慢慢转进改建的球场,一进门…… “全在这儿啊!” 也不知是不是先入为主,毕文谦总觉得所有人望过来的目光都不怀好意。除了偷偷朝自己以指封唇的夏林。 放心,我是不会出卖你的。 也不管夏林能不能读懂自己的眼神,毕文谦握着球拍,走到就近的球台前,假装懵懂。 “怎么这么多人?这才几点?你们都下班了?走走走,各自该干嘛干嘛去!” “毕文谦,小刘已经批准了,现在休息,他们晚上加班。”越众而出的,是矍铄的吕将军,“我乒乓打得一般,今天我就看看。” 人家中顾委的老将军都这么说了,毕文谦也不可能撵人了。他缓缓扫视了一圈,黎华和刘三剑都不在,最终,他把目光定格在球台对面不认识的一男一女——都拿着球拍,但看站位和神态,似乎,关系一般? “听说,有人要和我切磋?看了一圈儿,就你们面生。你们是猴子们请来的救兵吗?” 毕文谦学着《西游记》里红孩儿的口吻,把众人全都逗笑了——哪怕,都明知道毕文谦是在拐着弯儿说他们是猴子。 陆衍小心翼翼地站出来提醒道:“经理,你真的不认识他们?” “真的不认识。反正,我不过是能随便打赢你们,离真正的高手,差得远呢!你们随便请点儿高手,我都悬。” 开玩笑,穿越以来,自己就没看过一场乒乓球赛。上辈子倒是可以把国家队里的大魔王们当段子数出来,但谁知道80年代的国家队啊! 但话可得先说清楚,免得被虐了之后还被菜鸡们……哦不,被鸡饲料们嘲笑! 陆衍脸上,带着隐隐的同情:“他们,是今年乒乓球世锦赛的男女单打冠军。” 噗…… 毕文谦手上的球拍差点儿就没拿住。 [《莲花争霸》,90年代新加坡引进电视剧,改变自古龙小说,白玉川扮演者塔琳托亚,蒙古族人,88移民新加坡,莲花争霸中反派角色红遍大江南北。但是因为非新加坡本土艺人的身份,和不合时宜的御姐气质,在新广不受重视,一直边缘化] 第三百四十七章 被虐 喵的,不就是一不小心横扫了公司么!又必要把世界冠军给请来么! 毕文谦脑子里斯巴达了一会儿,才左手压着球台,倾过身子,朝两个冠军递出右手:“你们好,我是毕文谦。” 首先把手握过来的是男运动员:“你好,我叫江佳良。” 然后是女运动员:“你好,我叫何智利。” 纳尼! 毕文谦猛然一愣,和她相握的手不觉间使了下劲儿:“啊,对不起……” “没关系!” 何智利连忙摆摆手,带着申城口音的普通话,让毕文谦略想起了当初在申城唱片公司遇到的尹喜兰。 “嗯。”毕文谦直起身,打量着何智利——上辈子他只听闻过她的名字,或者说,另一个名字,以及一些事迹,或者说,事故——这也导致了毕文谦对这个名字谈不上多好的印象。 没错,仅仅是名字。毕文谦压根儿对眼前这张脸没什么印象。 蓬松的短发,相比穿越以来见过的绝大多数女孩子,何智利都谈不上好看。不过,对于运动员来说,长相从来是次要的东西。 何况,今天自己说不定要被她轻虐。 “我说,你们这些人啊!打不过我,不服气就平时好好练习,把世界冠军请过来,有必要吗?这不是耽误人家训练吗……” “不是的。”见毕文谦脸色似乎不好,江佳良连忙解释起来,“是你们的刘代表,她来我们队里咨询,聊起你,说你有一种大家都没见过的新技术,好像,被你叫做直拍横打,对吧?我是主动过来瞧瞧的。” 噗……新技术?这个时候还没有直拍横打? 毕文谦忽然怀念起当年看录像模仿那白白胖胖的王皓的时光了。 “……好吧……其实呢,直拍横打也没什么,反手当成横拍打就是了,我是觉得……方便,就这么打了。传统的直拍,反手如何进攻,一直是大难题,想要高质量的进攻,就得侧身,但这毕竟是具有一定赌博性质的办法。”毕文谦努力把自己使用直拍横打的“原因”解释得……圆润,“其实,这应该是很正常的事情,只不过知易行难罢了。我和他们说是直拍横打,更大的原因,是我还做不好直拍横拉,反手拉弧圈球,太难了……” 这倒的确是毕文谦的真实想法——上辈子的。 江佳良越听越有兴趣,一边问着,手上一边尝试着空挥球拍:“哦?你会拉弧圈球?直拍反手真能拉弧圈球?” “咱们试试就知道了。”毕文谦从球台边走到台前,指指对面,“先说好,不管是基本功还是身体素质,我都远不如你们的。” “咦……” 球场里响起了群体的嘘声。 看来,这些天自己在球场上拉的仇恨很大啊! “你们这是几个意思?真拿经理不当干部啊?” “不是你自己说的吗?上了球台,只有对手?” 这女汉子的声音……是张静林…… 见毕文谦盯着张静林,无言以对,球场里响起了快活的哄笑。 “……毕文谦,发球了。三局两胜,我先发球?”江佳良在对面出声提醒着约莫在出神的毕文谦,见他点头同意,便将乒乓球在球台上轻轻跳了几下,弯着腰,标准的发球姿势。 不,这tm是……标准的遮挡发球姿势! 毕文谦一下子几乎懵逼,反应慢了半拍,慌忙出手,球一下子飞了直角! “那个……江,江冠军,你和我打,也犯得着遮挡发球?” “是你说的,上了球台就该全力以赴!” 又是张静林的呼声……似乎,这也是群众的呼声? 江佳良微微歪着头,笑了笑。 毕文谦只能凭运气接球了。 比分很快就蹭蹭往上蹿,5比0,10比0…… 好嘛,人家乒乓球国家队的,也犯不着给自己这么一个经理面子,看这架势,显然是这些围观群众事先勾兑的勾当。想通之后,毕文谦选择了把把搏杀。 终于,在17比0的时候,江佳良回了一个反手近台球,毕文谦顺势一摆,横打了一个直线,打到了江佳良意料之外的方向。 好了,不是光头了。毕文谦得意地朝围观群众们扬了扬左拳。 “这就是直拍横打?”江佳良略兴奋地点了点头,“很有意思。” 接下来,江佳良主动往毕文谦反手回球,回球的质量却不低,似乎,等就是他横打。 毕文谦却没有再无脑搏杀了——都不是光头了嘛! 然后……第一局就以21比2结束了。 然后,毕文谦指向了何智利:“差距太大了!换人,换人!” 江佳良瞟了一眼何智利:“不是说好的三局两胜吗?” “你要是想试试直拍横打,之后我们可以练,但就没必要计分了。我们那么大的差距。”毕文谦可没把握再来一局,能不能不被剃光头。 江佳良看着毕文谦,想了想,终于让开了位置。 紧接而来的何智利,很快就让毕文谦体会到,刚才江佳良似乎真的没放水。 顶尖男子和顶尖女子运动员之间,身体素质的差距不小,毕文谦与何智利打得多了一些来回,但也仅仅是多了不少来回——除了用直拍横打搏杀,他一分都得不到——好吧,最终的21比5里,有一分是擦边得的。 “好了好了好了!”一打完,毕文谦就举着乒乓拍高声吼起来,“你们也围观完了,有气也出了吧!该干嘛干嘛去!陆衍,我和两位冠军随便练练,晚上记得喊我回去吃饭。” 浑不像是刚刚被人轻虐的样子。 伴随着哄笑,人群终于散了。 夏林走在最后,毕文谦把她送到门口。 “谢谢了,我至少有个心理准备。” “他们要他俩剃你光头的,”夏林看了看周围没人,眉开眼笑着,“你已经发挥得很好了。毕竟是世界冠军呢!” “你也去忙吧!既然冠军说对直拍横打有兴趣,我也不能藏私,好好和他们聊聊。” 说着,毕文谦送走了夏林,回了球场,把门关得紧紧的。 “我说,你们都已经是世界冠军了,怎么还和我一业余的认真啊?” 江佳良呵呵地笑:“你进来之前,吕将军说,年轻人挫挫锐气是好事儿,知道人外有人。大家都很赞同。” “我本来就知道啊!” 江佳良笑而不语了。 倒是何智利开口问道:“毕文谦,你真的是最近才打乒乓球的?” “……我在小学时也偶尔打过一点儿。” 这话模棱两可,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都不算乱说。 “你真的没有专业训练过?” 初中时倒是跟着录像学过一阵,但这怎么可能说出来?“没有。” “天才啊!” “哪儿有什么天才不天才的。”毕文谦很清楚何智利为什么会感叹,也很清楚自己根本不是打乒乓的天才,却也无法何她解释,只能转移话题,“你们不是说对直拍横打有兴趣吗?现在咱们练一练吧,我把我的想法和感觉都告诉你们。” 何智利却瞟了一眼江佳良,摇了摇头:“你自己先和他练吧,他是直拍,我是横怕。大概,他也不乐意我在旁边。我在外面等着,你们练完了,我有点儿事情想问你,好吗?” 说到最后,何智利似乎带上了一点儿恳求的味道。 “……好。” “嗯。” 应了声,何智利就出了球场,关上了门。 待关门声散去,毕文谦平举着拍子一边颠球,一边问道:“江冠军,你们关系不好?” “不要这么叫嘛!听起来怪不习惯的。叫我名字就好。” “那叫你江哥得了。” “……好吧!”江佳良稍微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却又陷入了犹豫,“至于何智利嘛……队里就没有和她关系好的了。” 毕文谦心念一动,考虑到上辈子知道的“历史”,江佳良的话,也算理所当然,而且算是有些委婉了。 但作为现在的毕文谦,理论上还是应该问一句—— “为什么?” [注,何智丽,前世界冠军,因让球事件和后来入籍日本,震惊全国,千夫所指。江嘉良,世界冠军,1985年、1987年两次被评为全国十佳运动员之一。并被评为1979-1988年全国荣誉"十佳"。1987年获中华全国总工会颁发的"五一"劳动奖章。退役后曾经出国担任教练,回国后创办乒乓球学校] 第三百四十八章 动画片的设定 晚上,动画片工作室的会议室里,毕文谦站在小讲台后面左侧。下面,密密地坐了人,那些画桌上都清理了干净,每个人面前都放了几张打印纸,不少人还把笔记本儿放在旁边,记录了不少。 在毕文谦侧后靠右站着的,是刘三剑,那黑板上写的字都是她的手笔——毕竟,毕文谦的字实在是颇为……有碍观瞻。 “如我之前说过的,我们这部动画片,一个必要的目的,是赚钱。而在目前的形势下,对于一部中国的历史武侠片,最有钱也最容易产生兴趣的外国观众,必然是日本人。但是,人家容易有兴趣,不代表我们拿出什么东西,就一定会有兴趣,总得有个看碟下菜的说法。” “日本人最推崇中国的那段历史?在文化上,他们最推崇和向往唐宋盛世。但真要说津津乐道的,却是三国。这无疑得归功于咱们祖先留下的文化财富——《三国演义》。而另一方面,如果说武侠片是一种一撮人小打小闹的畅想,那么,历史武侠片则是一个时代波澜壮阔的大场面。前者,是江湖,后者,是庙堂。那么,日本的哪段历史最符合这样的概念呢?毫无疑问,战国时代——注意,我这里说的,不是咱们中国的春秋战国,而是日本人自己说的战国。虽然较真起来,他们所谓的战国时代,在前中期往往停留在村与村之间的械斗的级别,但加上他们善于夸张的传统,倒也在喜感中有那么些意思。” “那么,日本战国时代,是一个怎样的时代呢?中央政权衰落,地方军阀征讨不休,你方唱罢我登场。” “所以,我在思考之后,觉得咱们这部动画片的时代背景,可以选定在两晋南北朝。它前承三国时代,可以和许多日本人熟悉的人物扯上血缘关系——没错,现在的日本仍然是一个批着资本主义皮的封建社会,他们骨子里对于血统的执着,是超乎绝大多数中国人想像的,虽然,他们对于血统的概念有所不同,与其称为血统,不如说是家名。这样,片子里的一些角色,一出场,就可以勾起日本人的兴趣,甚至,会觉得鲜活。” “另一方面,两晋南北朝这个时代的中国,在战乱这一点上,和日本战国时代颇有些相似,甚至,更加的残酷。我们把这段历史,在幻想的背景设计之下,以写实的手法表现出来,是可以触及日本人对于自身历史照猫画虎的想像的。” “再者,日本这个国家,对于动画片的理解,是全民性的,他们很容易接受动画片蕴含深刻的主题的形式。” “这些,就是我选择第一部动画片以两晋南北朝为时代背景的原因。” 毕文谦面向众人,一句句侃侃而谈,背后的刘三剑在黑板上奋笔疾书写着关键字。 “刚才,大家已经在后院里一起观看了这个星期画师们集体创作的短片。短片里的细节都是以真实的晋朝为标准,所以,咱们的正片里肯定需要有所改动。但整部动画片的风格,就是如此了。非要说还可能改动的话,就是关于色彩的雕琢了。这方面,我是外行,在写实的原则下,是否需要调整,往什么方向调整,由咱们请来的专家做主。” 说到这里,毕文谦伸手指向了坐在下面的一个男人。 “就是你,张艺眸。我知道,你现在在拍另一部电影,叫《红高粱》对吧?我也知道,你每个星期回一趟京城不容易。短片的原画,你明晚带走,好好思考一下。下次开会,你就不必来了。但下下次,你得回来,给咱们一个方向性的结论。” 此时的张艺眸,正值壮年,略显消瘦的身子,脸上只有在微笑时才会起皱纹。听完毕文谦的话,他没有应声,只认真地点了头。 毕文谦不知道他是黎华还是刘三剑找来的,他只从陆衍那里知道,文华公司向《红高粱》剧组投了一点儿资——文华公司的一小点儿。在说起这事情时,陆衍还疑惑地唠叨过——“他明明是一个摄影师,结果,得了摄影奖之后,去当演员,当演员得了奖,又开始当导演了,这么三心二意的,他还做得好本行吗?” 看着比上辈子记忆中年轻了近30年的张艺眸,联想着陆衍的唠叨,无论是因为信任“历史”,还是为了表现对黎华或者刘三剑的信任,他都对张艺眸抱以了鼓励的笑容。 “……接下来,我说说选择主角的缘由。”停顿了几秒,毕文谦继续说道,“如开会前发给大家的资料上写的,这部动画片的主角,是一个女性,叫荀灌。她是三国时代的荀彧的玄孙女。历史书上只有几句描述,一个幼有奇节的少年英雄。” “绝大多数日本人肯定不了解荀灌,甚至不知道这个名字。但对于荀彧,却会有不少人熟悉。那些熟悉的人,更会因为熟悉而有着一点儿优越感。而黎华在日本的成功,则证明了,年轻而勇敢的外国女孩子,在日本是很有受众的。荀灌的历史身份和形象,在日本人的视角里,就像是一个著名华族的直系后裔,在血统上,他们能够甚至愿意相信,荀灌本就该是一个可以建功立业的英雄。而历史书上关于荀灌的史料,彼此之间是有所矛盾的,我们可以在推敲真相的基础上,按照我们自己的世界背景设计去设计这个人物的人生轨迹。” “所以,这一点,我是不会更改的。” “除了人物,世界背景方面,也有三个不会更改的设定——第一,动画片的世界背景里,是有气劲儿,或者说气功的。我虽然不常出门走动,但也从各种渠道听说了这几年的气功热。认真研究的人,有;跟风盲信的人,有;招摇撞骗的人,更有。以我现有的知识水平,我无法判断气功在现实世界里的真伪,但我看过一些资料,能够很明确地说,即使气功是真的,在中国现有的生产力水平下,不可能针对气功进行大规模的实际运用,如果试图强行推动,反而会造成国家资源的浪费,甚至,社会的动荡。所以,我们这部动画片,将要在剧情的历史走向上,表达这样一个道理——在生产力水平不足的时代,即使真有气功,气功运用的泛滥将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所以,这一点,也是不会更改的。” “第二个,动画片里,有着更为明显的血统论。” 毕文谦抓起小讲台上的水杯,大大地喝了一口。 “毫无疑问,在现代自然科学的角度下,所谓血统,其实就是基因。由于在生物学的减数分列的模式下,基因的遗传在概率上随机的。所以,不考虑小概率的基因突变,如果没有刻意的近亲繁殖,在一代代的遗传中,先祖和后人之间,在血统上的相似性,其实是指数型地越来越小——也就是说,现实世界里的血统论,在越大的时间尺度下,就越是一个违背现实的笑话。” “但是呢,当代的日本人在骨子里是很强调血统的,放眼看世界,无论如何自我标榜,绝大多数国家都非常重视血统,区别仅仅在于直白还是隐秘,那横在平民头上的天花板,也许是冰冷的钢铁,也可能是透明的玻璃。在公平这一点上,全世界做得相对最好的,其实是以我们中国为代表的社会主义国家。所以,想要让我们这部动画片在第一时间容易被大多数外国人接受,我们需要设计出一个血统论相对合理的世界背景。” “于是,我在动画片的世界里,做了一个关于基因的设定——存在收敛基因。” “具体地说,在动画片的世界里,人类有一些基因会让人具有特别的力量,或者说优点。而这些基因,具有自收敛的特性:在减数分裂的过程中,第一次分裂时,四分体分离并不是和普通人类一样完全随机,这些基因总是会大部分集中在一边。而在第二次分裂之前,这些特定基因‘含量’比较少的次级精母细胞,会被吸收掉。” “这样的设定,意味着,一个具有收敛基因的家族,只要稍微注意一下通婚的条件,就可以在历史长河中始终保持相对稳定的血统。而这样的血统在实际生活中具有着强大的力量——这样一来,不断传承的家族,具有优越性的家族,更具有内部凝聚力的家族,就看上去合理了。” “不过,这样的设计,只能被我们知道,动画片剧情里的角色们,却并不知道。毕竟,以晋朝时候的科技水平,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才是理所当然。这个设计,我们也不需要在动画片里直接揭示。我说过,我希望做的,不仅仅是一部动画片,而是一个系列。当这个系列的动画片的时间线推进到了现代,收敛基因的设计才会在剧情里揭晓。没错,我们要有心理准备,通过一部部动画片的剧情,在虚构却有内在逻辑的历史里,向人们昭示一个道理——哪怕世界上真的有血统,随着科技的发展,依靠血统的优越性而凝聚的家族,也会在激烈的变革下,最终分崩离析!” “所以,关于这一点,我也是不会更改的。” “最后一个设定:在动画片的世界里,是存在灵魂的。” 会议室里只有毕文谦的声音,但突然间,正对着的门开了——黎华。 她朝毕文谦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然后回头轻轻把门关好,靠在墙边,站在最远的位置,静静听着。 “……关于灵魂的有无,从学术上来说,至今仍是一个难以定论的事情。如果要说严谨一点儿,那就是,我们至今没有验证到可以对现实世界产生实际影响的灵魂。所以,我在动画片的背景里设计的灵魂,它的本质是系统复杂的电磁场。普通情况下,这个电磁场依靠大脑的生物电维持存在和发展,一旦离开以物质为基础的载体,就将无法保存和运行,很快消散。而根据物理学里的熵的概念,一个系统,能量越高,将越有序。这可以解释为——任何生物都存在作为灵魂基础的电磁场,但只有能量高到一定程度,才会足够复杂,足够有序,出现智慧。这可以解释人类和动物的区别——独立灵魂所蕴含的电磁场能量的量级差距。而如果灵魂的电磁场能量超越人类的数量级,到达一个新的高度呢?那会是什么样子?” “关于这一点,我同样不会更改,但在此基础上的后续设计,我希望和大家一起讨论推演。当然,这又是一个在一部动画片里的角色们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设定。我们会在这个系列今后的作品里揭示。并且,我们要通过在这个设定基础上,对于历史的推演,顺理成章有逻辑地告诉人们,教育传承,对于人类文明的进步,有多么的重要!要知道,社会主义和国家资本主义之间,本质的区别之一,就是对待教育,对待接受教育的人的态度。” “主角荀灌,气功、收敛基因、灵魂的存在,这四点,是这部动画片我已经决定的基础。其他已有的具体想法,开会前陆衍发给大家的资料上都写了。各位今晚可以再详细看看,明天在此基础上,继续讨论修改补充。”毕文谦像黎华那样拍了拍手,“吕将军,陆副主席,请留下来,其他人,散会!”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了好一会儿,人们才在嗡嗡的窃窃私语中,纷纷起身离开。 直到人走得差不多了,黎华才从会议室那头朝毕文谦轻快地走过来。 “什么事情?很急吗?人家两位首长的年纪,需要早点儿休息……” “不碍事,不碍事。小彭,你也过来坐。”坐在最前面的吕将军回头招招手,再向在门外探头进来观望的警卫员示了示意,又朝毕文谦笑说道,“毕文谦啊,你硬是看了很多书嘛!刚才说的一些东西,我都听不太懂。但是,你娃子的想法,我多少倒是听出来了!” 陆副主席在他旁边,圆圆的眼镜下是玩味的笑容:“毕文谦,你是想用归谬法,证明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 毕文谦囧着脸。 “……那个,是明天的议题了。我通知黎华回来了就立即过来,是有件事情,我想和她、刘三剑,还有两位中顾委的前辈谈谈。” [注,荀灌,古代列女传孝子传中著名人物,1985年出过连环画哦,《少年女将荀灌夺围》] 第三百四十九章 让球风波 留在会议室里的五人,围坐在一张画桌周围。 “今天,我和两个世界冠军打球了。” 毕文谦低沉着声音。 其他四人露出了会心的笑。 “不,别误会。我想说的,和下午的比赛没有关系。”毕文谦连忙摆摆手,生怕有人抢了节奏,“今天来的两个人,分别单独和我聊了一阵。他们说了同一些事情,但具体的说法,出入很大。” 黎华眯起眼睛,看向刘三剑。 刘三剑似乎回想了一下,弱弱地问:“经理,什么事情?” “今年年初,何智利拿了世界冠军,但回国之后,被迫写了检查。直到今天,都没有比赛可打。”毕文谦看着刘三剑,叹了一口气,“虽然他们没有明说,我也没直接问。但似乎,是你代表公司里那群菜鸡向国家队发的邀请?” “文谦,别那么奚落别人吧?” “哦……”毕文谦似乎认真想了想,“黎华你说得对,我才是菜鸡,他们,是鸡饲料。” “噗……”黎华捂嘴而笑,无奈摇头道,“这么说,我也算是鸡饲料之一啊!算了算了!反正你也只在球场上嘴才这么毒。” “哼哼……看上去,国家队其实对于帮一群鸡饲料找回场子这种杀鸡用牛刀的事情根本没兴趣。他们两个过来,其实都是个人意愿。江佳良是真的对直拍横打有兴趣,下午,围观群众散场了,他着实认真和我讨论演练了挺久;而何智利,她大概是想就她打不上比赛的事情,请我帮帮忙。” “你?”黎华明显不信,“隔行如隔山吧?你帮得了?” “我也这么觉得。正常人都会这么觉得吧?所以,她更像是死马当活马医了。”毕文谦猜测着,“如果江佳良的陈述是真的,那何智利并不值得我帮助。” 刘三剑起了好奇:“经理,究竟是什么事情?” 毕文谦扫视了一圈,无论是两个小的,还是两个老的,大约都不知情。 “……简单地说,今年的世锦赛,国家队出于为了中国更大概率拿金牌的目的,叫何智利给队友让球,但她嘴上服从安排,实际上阳奉阴违,战胜了队友,而最终,她还是代表中国拿了金牌。因此,回国之后,即使得了金牌,何智利不仅没有被嘉奖,反而受到处分。后来还是因为何智利的一个前辈老师,给国务院写信,才有常务委员的批示,说,‘我们从不批判英雄’,何智利这事情才最终冷处理了。”毕文谦说着上辈子就听闻过一些的“历史”,口吻却是格外的平淡,“冷处理的结果,就是再有任何比赛,国家队都不会安排何智利出场了。这对于一个有进取心的运动员来说,无异于毁灭性的打击。” 会议室里诡异地安静了一会儿。 “……所以,她在队里诉求无门,找上了你?” 首先开口的是黎华,但紧接着,吕将军就果断发表了意见。 “亏我下午还不晓得!这种人,眼里还有没有集体了!要是部队,这种有组织无纪律的刺头儿,哪个敢用!乒乓队的处理,没得问题!” 毕文谦看向刘三剑,刘三剑则看了看吕将军,无声地轻轻点头。 毕文谦又看向陆副主席。 他稍微思考了一下,反问道:“毕文谦,你是怎么想的?” “我嘛……”毕文谦忽然起身,回头把讲台上喝剩一半的水杯端了下来,小喝了半口,重新坐下,“这件事情本身,不是什么大事儿。闹到国务院常务委员做批示,已经有些小题大做了。国家队,已经做了在它能做的范围里,最合适的处理。可是,这件事,其实折射着一个比较深刻的问题。仅仅在乒乓球国家队内部,根本不可能处理。但放任不管的话……病在肌肤,不治将益深。” 陆副主席双肘横在画桌上,身子微微前倾:“具体说说。” “按江佳良的说法,让球是中国乒乓球队的老传统了。之前国家队早就有过别人给何智利让球,当时,她并没有推辞过。这种前后不一,可以说是自私的表现,本就让人难以同情。而且,就像刚才吕将军的意思,在咱们中国,集体荣誉是高于个人荣誉的。为了集体而个人有所牺牲,是新中国建国以前,建国以来,始终司空见惯的事情。” “何智利却反抗了这个传统。”毕文谦又喝了一小口水,“我虽然喜欢打乒乓球,但乒乓球队的事情,轮不到我管,我也无意去管。我只是多想了一个为什么——何智利反抗这件事情,它生成的土壤,是什么?” “晚上吃饭的时候,我一直在思考。答案,不在球队,更不在何智利,而在乒乓球世锦赛的规则——世锦赛的个人赛,最高的荣誉首先是属于运动员个人,然后才是运动员的国籍。这个优先顺序,是和我们中国的集体主义观念冲突的。如果在规则下,无论是谁得了冠军,归根结底只看国籍,何智利还有可能不让球吗?” 毕文谦又一次缓缓扫视了一圈。 “这意味着,只要比赛规则不变,只要我们中国的集体主义观念不变,对于中国运动员来说,价值的判断,就像天枰的两头,总需要分出一个高下。而考虑到大多数人眼里,对于冠军的关注远远高于其他名次,这个价值判断,就更显得残酷而鲜明。” “如果说,在改革开放之前,大家的名利待遇相差不大,为了大我牺牲小我是普遍共识;那么在改革开放的今天,更强调个人的价值取向流入国内的今天,我们如果不能够对集体和个人之间的价值关系做出一个明确而且能够服众的解释,何智利,绝不会只是一个个案,张智利、王智利……事情,也不会仅仅发生在乒乓球队里,在整个社会各行各业里都会发生。如果迟迟不给一个说法,整个社会,迟早会逐渐……精神分裂。” 毕文谦不知道自己在眼前四人是否属于危言耸听,但经历过10年代的他,说出这番话时,无论是神态,还是口吻,都是如此的自信,如此的沉重。 会议室里又一次诡异地安静了,这一次,安静了很久。 黎华的中指又下意识地在画桌上有规律地轻轻敲了起来。 过了很久,刘三剑似乎是忍受不了压抑的气氛,小心翼翼地出声问道:“经理,你既然看到了问题,那你觉得,该怎么解决?” 毕文谦的目光却一直在吕将军和陆副主席脸上来回游移。 “毕文谦,说说你的看法吧!” “我?这样的问题,属于整个中国,我给不了明确的答案,更不该由我来越俎代庖。我能说的,顶多也只限于何智利、乒乓球本身。” “那也可以说出来,让大家借鉴借鉴。” 听着他们沉沉的声音,毕文谦观察着两位已经退居二线的老人的表情,缓缓叹了一口气。 “首先,国家队对于何智利的处理,是值得肯定的。然后,国家队需要做一些改革——今后,对外出战的名额如何确定,国家队内部可以搞一个单循环比赛,谁的成绩更好,谁就出战,即使教练组出于针对国外对手风格相克的考虑,也应该建立在内部循环赛的成绩的基础之上。另一方面,让球的传统,不能再作为一个潜在的内部规则存在了,我们应该理直气壮的公开——我们选择了集体主义,就应该以此为荣,外国人要是有什么风言风语,那就公开怼回去,叫他们自己把本就存在问题的规则改得合理!据我所知,乒乓球的规则是由国际乒联制定的,而这个组织,目前是被外国人把持的。外国人自己搞出来的漏洞,不能让我们的队伍、我们的运动员来背锅!国家应该为为国拼搏的人背书!而且,今后,如果需要让球,运动员必须服从队伍的安排,但最终结果落定了,让球的决定,必须登报公开。无论是球队内的资格,还是国家给予运动员的待遇,让球者必须和冠军等同,甚至,让球者优先。我们国内可以为此自己做一个记录榜。如果做到了这些,还有人有组织无纪律……立法判刑,从严从重好了。” 毕文谦一口气说完,会议室里,只有刘三剑吸气的声音。 其他三人,不约而同地注视着毕文谦,目光深邃。 第三百五十章 黎华的多虑 第二次散会之后,黎华和刘三剑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送两位中顾委的老人出门。 两位老人却没有再说什么,相顾之间,便出了胡同,上了车,只看着黎华和刘三剑,默默点了点头。而之后,她们站在胡同口的马路边儿,对视着,没有挪步的意思。 “你修了球场,文谦有了新玩意儿,最近活泼了许多。” “活泼?恐怕是火爆吧?不过,这样不是挺好吗?” “文谦他原本只想好好唱歌。” “我知道,原本嘛!” 刘三剑始终快乐地微笑着。 “你是知道的,还有几个月,十三大就要召开了。”黎华盯着她的脸,终于,无奈地叹了口气,“精神分裂……文谦说话总是无意间鞭辟入里。” “真的是无意间吗?呵呵。” “文谦今天强调的,是理直气壮!” “我知道啊!”刘三剑开朗地笑着,“黎副经理,你不觉得,不作争论的时候,人心里不免会……按经理的说法——念头不通达?” “你也知道什么是不作争论啊!” 黎华几乎怒了。 刘三剑却笑得越发纯真了:“其实,你刚才是最后一个出来的。经理是不是单独和你说了什么?我挺好奇的。” 黎华注视了刘三剑很久,最终,却悄悄握了握拳头,大步回了四合院。 但她并没有去洗漱,或者叫毕文谦跑三公里,而是反锁了门,把自己关在经理办公室里,靠着椅背,仰望着昏暗中的天花板。 安静的夜里,惟有呼吸。 良久。她拨了电话。 一阵等待之后,她终于等到了想听的声音。 “三舅……” 黎华的声音很小,电话那头耐心地听着她长长的倾诉。 “……照你勒么说,毕文谦还是多少晓得他的话可能有什么影响嘛!” 电话那头,是黎华熟悉的扬州普通话。 “文谦也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但他遇到有些事情,难免忍不住……” “毕文谦还年轻嘛!” 那扬州普通话似乎让黎华的情绪渐渐安稳了不少:“……我知道。但我最怕他说得太多,今天,两个中顾委的首长都在场啊……毕竟,十三大就要开了……我求文谦给我交了个底。” “嗯?” “我问他,中国该走什么路。” “……那他怎么说?” “他不太愿意回答,但还是说了一句……不走封闭僵化的老路,更不走改旗易帜的邪路……” 一阵沉默之后,电话那头响起了爽朗的笑声。 “说得很好嘛!” 这笑声,终于将黎华的脸上染出了笑容。 然而,挂了电话之后,黎华的眉头并非彻底舒展。稍微休息了一会儿,她打开灯,把晚上那些人开会时分发的资料找出来,慢慢读了一会儿。 “荀灌……八王之乱……五胡乱华……”细不可闻地念叨着,黎华起身走到窗前,透过窗棂,望着黑暗中院子里的大槐树微茫的身影,“文谦,这就是你读了那么久历史书的结果吗?” 第二天,黎华早早地出门了。毕文谦也按部就班地开了一天的会。 而在晚上,黎华待他跑完了步,把他叫进了经理办公室。 “怎么了?” 见黎华进门开灯之后,就径直坐在座位上,一言不发,只默默看着自己,毕文谦很是奇怪,不由关了门,习惯性地倒了两杯水,一杯放在她面前。 “今天,是流行音乐联赛第三轮。我叫刘三剑带队去了,张静林出场,唱《黄土高坡》。” “你们告诉过我的。” “你真的是完全不管联赛了。” “动画片的事情,不容我分心嘛!”毕文谦越发疑惑了,“这些,之前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文谦……这部动画片,你究竟花了多少心血?” 毕文谦莫名其妙了:“黎华,你到底想说什么?” “文谦,在你的设计里,荀灌是谁?” “啊?荀灌?就是荀灌啊!” “真的?”黎华仔细盯着毕文谦,许久,“文谦,但愿是我想多了……我听说,这部动画片,人物的相貌,会挑选演员实际演绎,拍下来之后,再加工画在画儿上?” “嗯,目前是这么计划的。” “那……我不是荀灌。” “你?”毕文谦愣了愣,旋即哑然失笑,“怎么可能!你比荀灌了不起多了!她能有你这么漂亮?” “那……”黎华眉头舒展了些许,指了指昨晚就躺在办公桌上的材料,“八王之乱,就是八王之乱了?” “那当然了!难道,除了西晋的八王之乱,还有什么别的意思?” 黎华的眉毛舒展了大半:“那,五胡乱华呢?也只是五胡乱华?” “当然!那是中华文明最黑暗的历史!我却感觉现在绝大多数场合,绝大多数人,都对这段历史,束之高阁。忘记历史,等于背叛……” 即便毕文谦情绪开始激动了,黎华却终于释怀地笑了。她端起玻璃杯,满意地喝了一小口。 “好了好了,我明白,你看了那么多历史书,对那段历史,心有所激。” “哦……那你今天问这个,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没什么。大概……是我最近压力比较大,风声鹤唳了一点儿?”黎华脸上堆满了笑容,“文谦,十三大就要召开了。我知道,你肯定不关心这个。但以你现在的影响力,你的言行,难免会被人在意。特别是现在,动画片创作组里,来了两位中顾委的首长。” 毕文谦浑身一震,慢慢坐回了黎华对面,双手抱着玻璃杯,眼睛盯着水面,一会儿才幽然地问:“黎华,你从来没有骗过我。” “但我瞒了你许多。” “你是为了我好。”毕文谦似乎明悟了什么,“所以……你昨晚才会执着地问我?” “文谦,今后……至少今年之内,至少,十三大结束之前,你在工作室那边开会的时候,还是尽量止于讨论动画片吧……” “哦……” “说实话,你那构思里的东西,真琢磨细了,也够让一些人心惊肉跳了。” “呵呵……” 毕文谦低头吸吸气儿,擦了擦人中。 看他这动作,黎华舒心地笑了。 “对了,既然你下定决心以荀灌为主角,那你打算由谁来演呢?” “这个,倒还没定。我见过的女孩子,其实还不够多。目前只在认识的人里想了一圈儿,也许……还得问问别人的建议。” “这么说,你认识的人里,其实还是有候选的咯?” “有倒是有一个,但问题是……” “谁?” “……边玫。” “小边啊!”黎华想了想,“她有什么不对吗?” “荀灌毕竟是少年就上战场的女孩子,而边玫,读的是警官大学警卫安全专业,毕竟没有上过战场……” “这个啊,简单。”黎华咯咯地笑,“明天我叫刘三剑安排一下,让小边去老山历练一下……” “喂,喂……那里很危险的!” “按你的要求,换谁也是一样的啊!放心,我会尊重小边的想法的,但她多半会很乐意的。” “……真的?” “过几天你就知道了!好啦,时间挺晚了,既然你暂时不管流行音乐联赛,那就准备睡觉了。”黎华拍了拍手,声音忽然软了下来,“对了师父,一会儿,给我唱首歌好吗?像我在日本拍戏那段时间那样。” “好啊!”毕文谦格外乐意道,“想听什么歌?” 黎华稍微想了想。 “……《你一定在路上》。” [注:1987年10月,十三大召开在即,这个时候谈“五胡乱华”,有勇气] 第三百五十一章 万鹏的磁带 自从那晚之后,毕文谦就刻意冷静了不少。他甚至在开会的时候,刻意绕着陆副主席的话题跑了。 却也只能这样了——毕竟,会议的主题,归根结底还是动画片的创作。而即使是中顾委,毕文谦上辈子并非耳熟能详的人物,他在骨子里也犯不着另眼相看。 时间一天天继续着。张静林在流行音乐联赛上登台以后,连着好几天,都在大家一起吃早饭的时候,低头关注着报纸,脸上往往是神清气爽间带点儿得意的笑容。 毕文谦没有去询问,却望得悠然。 当又一次动画片工作室会议之后,毕文谦主动找到了刘三剑。 “经理,有什么事情?” 经理办公室里,毕文谦的座位前,资料堆得老高。他见刘三剑进来了,示意她关上门,又示意她坐好。 “刘三剑,我考虑了一下,这部动画片,我参与设计的东西挺多,按照我期望的进度,我恐怕没有足够的时间写配乐了。所以,你找一下卞流连,就是你来公司不久,我那次面试认识的卞流连,邀请他进创作组,给动画片写配乐。我嘛……只写写里面的歌就是了。” 刘三剑抓着重点:“经理,你是想在具体的时候让这动画片问世吗?” “哪儿有什么具体的时候?”毕文谦感觉刘三剑也有些莫名其妙,但他没有像对黎华那样直接去问,“我是文华公司的经理,不是申城美术电影厂的厂长。即便我们投入了很多资金,要是我真的过多投入精力在这里面,那不是本末倒置了吗?而且,在改革开放的时代,彻底的慢工出细活儿,不见得是件好事儿,至少,在局面开打之前,那么搞是不行的。所以,我定了一个预期的目标,这部动画片的制作周期,在一年以内。” “一年吗?”刘三剑似乎沉思了一会儿,“……好,我知道了!经理,还有其他的事儿吗?” “还有……”毕文谦也思考了一会儿,“对了,黎华说,你打算在最近发行万鹏那盘磁带,对吧?” 刘三剑愣了一下,旋即点头道:“是的。你如果不问,过两天我也会提。” “那就捡日不如撞日了。”说着,毕文谦掏出笔,在办公桌上拣了张白纸,刷刷地写了起来,“……今天你好像没带笔记本儿,那我写给你好了……不要嫌我的字……” “怎么可能!”刘三剑迅速反驳起来,又突然吃吃地笑了两声,“当然了,我肯定会誊抄一遍。” “啊?” “你写的,要是经常用着搞皱了搞脏了怎么办?” 毕文谦简直无言以对。 过了一阵,毕文谦终于写完了,把纸递给了刘三剑。刘三剑接过去细细看了一遍,面露疑惑。 “经理……你这,这不是骗人吗?” “是啊!严格地说,这的确是在骗人。”毕文谦笃定地点点头,“但目前有相关的法律应对吗?至少,我所知道的,没有。所以我一开始就说了,这正是我希望杜绝的行为。事情搞得大一点儿,相关的反应才会越灵敏。刘三剑,你是知道的,国家现在很穷。像我们这种人微言轻的年轻人,你要是和国家说,还没有出现过的事情需要留意,多半会被当成是危言耸听,但如果你把事情做出来了,并且利益可观,那么国家很可能就很迅速地愿意倾听群众的呼声了。对吧? 毕文谦说到最后,俏皮地朝刘三剑眨了眨眼睛。 结果,却表错了情——刘三剑压根儿没注意到这些,只仿佛看外星人似地看着他,用只有她自己才能听清的细声喃喃自语:“人微言轻……” “你说什么?” “啊……我是说,经理,你怎么把国家想得跟财迷似的啊?” “国家本来就该财迷,在而今的形势下,哪怕搞得跟搜刮似的也没什么,只要不是搞得民不聊生就行。关键的问题是,在用钱的时候,必须有规、有划、有理、有节——但那,就不是我能管该管的事情了。” 毕文谦说得坦然,刘三剑听了之后,却沉默了许久。 “……经理,你辛苦了。” “啊?” “经理,你放心,你写的计划,我会先和王京云沟通好,然后充分落实的。” “那好,你去吧!做到你能做的,就够了。短时间内,也不必和我汇报什么。” “经理……”刘三剑磕巴了一下,“你确定?我听说,万鹏挥霍了不少你的钱,你是和万鹏打赌的,这磁带要是一年之内没卖上千万盘,他欠你的钱,就一笔勾销了?” 挥霍? 毕文谦不禁凝了凝眼睛——似乎,万鹏去苏联的事情,保密程度不低? “没错,是这么回事儿。但那又怎么样呢?我本来就没指望过他还钱。” 没错,还钱有什么意义?还情还差不多! 毕文谦不可能把心里话告诉刘三剑,至于刘三剑怎么理解他的意思,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无论如何,日子又渐渐按部就班起来。只不过,毕文谦宅的地方,从原本的四合院的录音室,换成了动画片工作室……哦不,和一群人一起工作,应该不算宅了。 时间继续一天天地过着。相比穿越以来一首首“写”歌,毕文谦这一次投入的热情,似乎更为浓郁。也或许,那是因为这一次创作,他从一个人的录音室,走到了创作团队中。 直到夏去秋来,九月的一个下午,一直和毕文谦默契地只在早晨练声和晚上跑步时相处的黎华,在乒乓球场找了过来。 “哟,文谦,又在肆虐呢!” “黎华?今天有空?还是有事儿?” 毕文谦顺手一板抽了个利落,就朝对手摆摆手,往站在门口的黎华小跑过去。 “你在球场那么不讲情面,我又打不过你。”黎华咯咯地笑着,“当然是有事儿了。” “哦?” “边走边说吧!” 说是边走边说,走到一处前后没人的胡同,黎华便停了下来。 “就这儿了。”回头看着毕文谦的脸,黎华却似乎斟酌起了语言,“……有几件事,有的不重要,有的不紧急,有的,你可能兴趣不大。你想先听什么?” “随你。”毕文谦手上还握着球拍,那才修剪不久的短发上,腾着热气儿。 “胡同里有风,你先擦擦汗,别着凉了。”黎华掏出白手绢,递了过去,“那我就自己说了——小边要回来了。跟她一起去前线的摄像和画师,已经画了不少草稿了。说起来,本来小边是想去第一线的,但前线的人好说歹说,也不许她下猫耳洞……也没办法,夏天太热了,猫耳洞是最艰苦的地方,战士们几乎都不穿衣服,小边一个女孩子,既不可能跟着光屁股,也不可能天天看着一群小伙子光屁股。不过,部队里也尽量让她接触了前线的方方面面。再过些天,等她回公司了,你们的进度也可以真正加快了。听陆衍说,这一次,刘三剑把国内大一点儿有名点儿的电影厂、话剧团联系了个遍,相关的演员你们也选得差不多了。虽然创作组里是签了保密协议,但外面,已经很多人知道你在拍动画片了。他们不知道底细,倒更瞎猜得起劲儿,说你是要拍什么真人动画片。” 毕文谦擦着汗,脸色略有些尴尬——想着边玫的模样,一个年轻妹子不穿衣服去猫耳洞和一群生龙活虎只有枪的男人挤在一堆……那画面太美,不敢想了。 于是,出口的,就是另一个角度了:“这么说,中顾委那两位前辈,也守口如瓶了?” “人家首长可是一辈子都有组织纪律的,关于动画片创作的事情,他们只在中顾委常委的内部会议上汇报过。” ……那你是怎么这么门儿清的? 毕文谦依旧说着和心里想的不相干的方向:“以前我不在乎,但中顾委都真的来了,我后来多少还是稍微了解了一下。好像,中顾委常委……已经有很多人了吧?” “放心吧!中顾委常委不可能连这点儿秘密都守不了。” 毕文谦直视着黎华,不应声。 “……好吧,我们也只能相信。能成为常委的首长,能够守住该守的秘密。” “……幸好是中顾委的常委。” 这次,换黎华不应声了。 “其他事情呢?” “其他……文华公司代国家持股的人,可能又要换了。” 毕文谦颇有些吃惊,下意识地问:“刘三剑有别的去向了?” “刘三剑肯定很愿意留在公司,但事情,不是以她的意愿为转移的。” 黎华的口吻似乎有很多个意思,毕文谦听不明晰。想想刘三剑进公司以来的点滴,毕文谦不禁有些唏嘘。 “那她什么时候走?” “那就不知道了。刘三剑来的时候,王京云不也传帮带了一段时间?” “那……她会去哪里?” “那,就不是我现在知道的了。也许,十三大之后,就会有答案。” 第三百五十二章 不科学的展开 “那……会来什么人?” 唏嘘归唏嘘,毕文谦本就有着心理准备,无论是万鹏、王京云,还是刘三剑,类似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他们进文华公司,从来就不是打算永远在这里,哪怕也许刘三剑比别人更留恋几分——无论是他们自己的意愿,还是决定他们到来的人的意愿。所以,从务实的角度看,毕文谦更在意接替刘三剑的人,是谁。 黎华却咯咯地笑着:“这一次,很可能有两个人,却是同一个名字。” “啥?” “虽然还没有拍板儿,但不出重大意外的话,应该不会变了。”黎华伸出手,“手绢儿还我,一会儿我去洗。” 毕文谦抿了抿嘴,还是顺从地递了回去:“到底是什么人?” “两个人,都叫李晓琳,拂晓的晓,琳琅的琳。一个,已经参加工作了,现在正在清华读研究生,过段时间,大概会来文华公司实习一段时间,也许就是一年吧……” “等等,我听说过本科实习的,已经参加工作的在读研究生也实习?跑我这儿来实习?”毕文谦隐约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他什么专业的?” “自动化专业。” 毕文谦囧然:“这不是和音乐没关系吗!” “所以人家多半只实习一年啊!差不多了,还是会人家原本的系统。”黎华弯着嘴角,“另一个李晓琳嘛,是对外系统的。很早就在美国工作,现在已经是副处了。大概会在十三大前夕回国,然后进我们公司。多半……会出任公司的副经理,分管联络涉外的一些事情。” 副处的副经理?毕文谦囧囧有神地盯着黎华——你好像也是副经理吧?原则上来说,别的同级副经理不可能比你级别更高吧?21岁的副处?万鹏难道说错了,坐火箭好像也不一定爆炸?还是说,80年代的情况,和自己上辈子偶有所闻的某些潜规则大不相同? 无论如何,毕文谦出口的话,还是和心想的事情角度不同:“……我们公司现在,涉外的事情,也只有日本分公司了吧?那个李晓琳是要去接替宁之?” 黎华哼哼地笑着,微微摇头:“那倒不是。之前首长不是说,你指了几个方向吗?京城的事情,王京云在摸索;东边儿的事情,我在负责;北边儿的事情,万鹏在操持;南边儿的事情,刘三剑在联络;西边儿的事情,就是那个李晓琳了。” “西边儿?我有提过西边儿什么事儿?”毕文谦莫名其妙。 黎华依旧哼哼地笑着:“文谦,郭淑贞老师已经回国了,她想等你有空的时候,和你见一面。” 毕文谦瞪大了眼睛:“郭奶奶回来了?难道,又是我最后一个知道?” “郭老师八月份就回国了,她和随行的乐手需要先一起整理一下近一年来的心得成果,前两天才让我和你说的。” 解释是解释了,但黎华的解释并不足以让毕文谦念头通达。 “这么说,我交给郭奶奶的歌,还是流传出来了?” “没有啊,郭老师他们保密得紧。但他们都去了欧洲采风了,那首歌针对的是哪个……你说的,文化圈儿,也不难猜吧?”黎华眨眨眼睛,“文谦,现在不是去年了。国家不会像我孤身东渡那样不闻不问了。那个李晓琳在美国工作生活了一些年了,对当地的细节情况,了解得比较多。” 毕文谦小声琢磨着:“国家……” 黎华爽朗地笑着,再一次确认地看看胡同两头,没人。这周遭的住户也早已搬走了。 “师父,现在,由我代表国家向你说句话。” “什么?” “谢谢。”黎华端正地站得笔直,脸上是淡淡的微笑。 “什么!”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黎华一边摇头,一边笑,“我只负责转达这句话。首长们说你于国家有大功。其他的,我真不知道。” 毕文谦难以置信:“这……这不科学!国家怎么可能对个人说谢谢?我又不是外国人!” “我当时也表达了差不多的不理解。首长们也承认这个任务有些特殊,但始终没有解释为什么,只叫我找个机会,执行任务。” 毕文谦伸手够过去,牵起黎华的手:“掐我一下,我怀疑我还没睡醒。” “这都已经下午了,怎么可能还在做梦?”黎华哭笑不得,却也任由他捉着自己的手,甚至,还真的用手指头在他的手背上摩挲了几下,“另外,文谦,十三大之后,中顾委会为你这部动画片的创作,尽量提供便利的条件。” 纳尼!说得这么露骨? “这不科学!” “不科学?呵呵,我也觉得不科学。”黎华认同地点着头,反手握紧了毕文谦的手,脸上,是难以捉摸的笑,“所以,文谦,你已经骑虎难下了。” ……毕文谦下意识地一抖。 “黎华,你别吓我……” “我也很吃惊,但三位首长不可能同时在我面前犯迷糊。”黎华抬起手,拍在毕文谦肩上,“我以为我担子很重,看起来,你也不轻啊!” “担子……”毕文谦无意识地喃喃复述着。 “是啊!担子。我们有挑哪副担子的自由,但挑上之后,担子里会不会加什么份量,就不是我们能预料左右的了。即使肩负重荷,我们也应当走下去,走好。”忽然之间,黎华念起诗来,“‘你我皆征人,相汇长江尾。意气显风华,胸怀江山美。会逢西风烈,东渡起丰碑。称量天下志,何惧雨霏霏?’这是你送我的诗,还算顺口,我一直记着。” 毕文谦忽然觉得,自己讨好黎华的时候,顺便就把自己给圈进去了。 “黎华,你真的这么想?这倒像是刘三剑的口风吧?” “哈哈!”黎华拍着他肩头,拍一下笑一下,“所以,这部动画片拍完之后,你就不要再随便挑担子了。有什么想法,可以先告诉我。如果不是非你不行,那就我来。但这一次,你得做下去,做好。” 毕文谦郑重地点头应道:“我知道。” 黎华也点了点头,口吻却不禁有些遗憾:“一年时间啊,才一部动画片。要是你安心写歌,能写多少了……” 听得毕文谦残念不已。 [注,两个晓琳,“电力一姐”晓琳,李鹏之女。外交口的晓琳,李先念之女,李先念,从乡村木匠到国家主席] [注,卖蘑菇和弹弓的价格,喜闻乐见的翻了好多倍] 第三百五十三章 烧钱 似乎,黎华代国家道谢的事情,是一个很秘密的任务。 整个四合院,整个公司,整个三里屯,再没有别的人知道。甚至,连那两位中顾委的老人,也毫不知情——也或许是演技到位。 无论如何,毕文谦很奇怪,却又不得要领。 日子渐渐继续,边玫重新进了四合院,穿着军装。那军装似乎大了半号,让她整个人略显瘦小——如果旁边没有人衬托的话。相比在日本的时候,即使有着重逢的笑容,边玫脸上,也隐隐可以感觉到当初张晓霞那种淡淡的杀气。 这样的气质,勉强算是符合角色的需求了。虽然,对于荀灌的细致设计,毕文谦仍然在和专家们精益求精地讨论。 而在中顾委的牵线支持下,专家团队也越发膨胀起来,还专门调了一个营的战士到三里屯来,在计纯华等武术家还有部队参谋的商讨下,一本正经地模拟着在有气功的世界里,冷兵器时代的军阵对抗——按吕将军的话说,如果有必要,可以搞团级的演练,但地点就得从三里屯转移到别处了。 他们甚至七嘴八舌地讨论着,从毫无战术可言的商代,循着真实历史的脉络,试图架空出一份气功世界的战术演变发展史! 看着统一穿着有所改动的裲裆铠的战士们集合在原本是四合院的地方推平而成的空坝子上,部队参谋们手撑着下巴,觉得战士们的纪律性太强了过于超越时代,而在10年代生活过的毕文谦却难免有些小家子气的肉疼,这可是三里屯的四合院啊! 刘三剑也不打个招呼…… 一切,逐渐进入了高速道。 在毕文谦的要求下,画师们不再搞每桢都是关键帧的土豪做法了,但相比日本那边的常用模式,申城美术电影厂的大牛们还是有所坚持——哪怕背景的变化有所简化,但人物面部表情的刻画,肢体动作的表现,仍然是尽量精确到桢。用他们的说法:“都请了真人演员来演了,怎么可能粗制滥造到日本那种程度?那不是浪费人家演员的表情吗!” 或许是听说了画师们在毕文谦面前的据理力争,无论是有角色的演员,还是作为群众演员的战士们,以及少数从京城相关院校请来的女学生,都拍得格外卖力。 起码,相比毕文谦上辈子听闻过的女神小鲜肉什么的在拍戏时的作风,这些人简直是吃苦耐劳发挥主观能动性的典范了! 然而,这也意味着,项目的花销以颠覆国内电影专业人士的观念的程度飞涨!这个年代的中国可没有什么数字摄影,那些真人镜头都是用胶卷拍的!为了尽多素材供画师和专家们研究,一个镜头,哪怕多了一点儿新想法,都要重新试一遍!甚至,刘三剑还通过那个仍在传说中的李晓琳在美国买了一部派尔高的高速摄像机! 就连张艺眸每次讨论的时候,话里话外,口吻里,表情中,都时常散发着对土豪的艳羡。仿佛在哀叹,有这些根本上不了荧幕的胶卷儿,我都能拍好几部电影了! 终于,自公司成立以来,毕文谦第一次找陆衍看了账单。 “经理,看来你真的对这动画片很上心啊!居然都关心起花钱的事情了!” “……我不能不管啊!这动画片不是我们公司自身的事情,更是申城美术电影厂寻找出路的一次尝试,是必须考虑成本和盈利的……妈的,怎么东西都那么贵!人工都那么便宜!” 见毕文谦突然骂起娘来,陆衍稍微愣了愣,很快,就无奈地笑起来:“经理,这是中顾委的首长建议下,整个创作组达成的共识。这部动画片,一定要尽量拍好。那些物质上的费用,特别是需要从外国购买的东西,实在节约不了成本,所以,前期的人工费用,他们主动压得很低,比如,每个战士的借调工资,才一人一天五毛。不过,借鉴了咱们公司的唱片盈利分配模式,创作团队里每个方面的成员,都是会分成的!” 原来……如此。 “敢情,就我一个人不知道?” 陆衍坐在办公桌前,两指夹着钢笔,轻轻摇,轻轻笑:“你一直以来都没主动过问过钱的事情嘛!” “那……他们有具体的分配方案了吗?” “暂时还在争论中。”陆衍摇摇头,又笑了起来,“听说,为了这个事情,在你不在的时候,已经开了好几次会了。吕将军是站在部队那边儿的,战士们的辛苦,还有专业参谋的出谋划策,大家都看在眼里;陆副主席却坚持在一些教授那边儿,据说,不少人都把业余时间泡在图书馆或者约人研讨。要说认真,没人不认真了……估计,其他人先甭说,两个首长争出个结果之前,这方案怕是定不了。” 毕文谦想像着白发老人在会议上“据理力争”的画面。 陆衍盯着他的表情,弱弱地问:“经理,你觉得,这个方案该是啥样子?” “我?”毕文谦沉吟了一会儿,想起了黎华说过的话,“这件事情,不是文华公司自身的事情,原则上,不该由我来说吧。” 说罢,毕文谦又恋恋不舍地看了看帐,肉疼得眼皮直跳。 动画片这么拍,烧钱……还真不是一句玩笑! 最后,毕文谦把黎华叫进了经理办公室,把门关好。 “这动画片这么拍下去,资金,够吗?” “放心,虽然目前统计出来的花费,让所有内行人都瞠目结舌,但文华公司的现金流,还是绰绰有余的。而且,人家中顾委的首长早说了,如果钱真的超支了,可以和国家汇报。” 纳尼! “国家现在不是很穷吗?” “是啊!我也担心过。但首长的话是说,人多力量大是社会主义的优点。”黎华摇着头笑,“我还能说什么呢?” “……我还是想确认一下,我知道我们公司赚了不少钱,但不可能把所有钱都投在动画片里吧?难道你把其他方向的断了?” 听他这么说,黎华突然严肃起来。 “文谦,你的钱,是你的钱,我的钱,是我的钱,文华公司的钱,是文华公司的钱。这三本帐,虽然都是我在负责,但都是分清的。无论是作为你的徒弟,还是作为文华公司的副经理,还是作为文华公司的党委书记,我都得分清楚,都必须分清楚。你的钱,我绝大多数都划到了万鹏那里,小部分,象征性地入股了刘甘美他们成立的公司;我的钱,一部分投在了日本一部分投在了滨城……” “等等,滨城?”毕文谦略有点儿懵逼。 “滨城是东北的一个城市……” “我知道我知道。”毕文谦摆了摆手,“可问题是,你干嘛把钱花在那儿?” 黎华眨眨眼睛:“你真的想知道?” “我……的确很好奇。”好像,80年代的滨城,根本没什么出奇的,“如果你觉得不适合告诉我,那就算了。” 黎华瞧着他的脸,沉默了一阵:“我相信你可以保守秘密……反正,首长也没要我对你保密。这么说吧!十三大之后,国家会把滨城也确立为经济特区,但规模一开始会很小。只针对一部分日本企业开放。那个地方,既是港口城市,离老工业基地也近。” 这……怎么有一种世界线越变越剧烈的感觉。 两人无声胜有声地对视了许久。 “好吧!这么说,目前动画片的成本,用的都是公司的钱?” “你觉得不妥吗?” “不……我只是觉得,这是我用心做的事情……算了,没什么。我本来就对管钱没兴趣,要不是担心动画片的成本,也懒得问这么多了。” “放心吧!”黎华自信地宽慰着,还突然笑出了声,“别的不说,就连万鹏那盘磁带,才卖了短短两个月,而且是有流行音乐联赛的磁带分流,就已经突破一千万盘了……怎么,文谦,你赢了也没什么反应?还是说,在意料之中?” “哦……难道我应该得意洋洋地大笑几声?” “万鹏现在有点儿焦虑,他虽然还是不理解为什么,但越回想,越觉得你是挖了个坑,等着他跳进去。他很想知道,你到底要他做什么。” 黎华的口吻,在平淡中带着调侃的意思。 但毕文谦却回答不出口——除了你……的事情,万鹏那家伙,还有什么值得被要求的? 见他怔怔不说话,黎华倒也没有追问,只问起了别的事情。 “就让他自己多猜一阵好了,反正,你们的赌约了一年,现在还早。不过,王京云那边,做了不少社会调查,万鹏那盘磁带为什么唱得那么……平庸,也能卖那么好,多少也有了方向性的解释。文谦,你的眼光很独到,你也说得没错,这种涉嫌骗人的销售手段,的确应该杜绝。不出意外的话,十三大以后,会有相关的政策出台。不过,王京云希望,万鹏这盘磁带背后的事情,冷处理。” “……为什么?” “大概,他很在乎他鹏哥的名声。” [注,滨城,大连][裲裆铠,看起来有点像套头围裙] 第三百五十四章 一年磨一歌 国庆节前夕,杨长勇再度来到了文华公司,将一张唱片交给了陆衍,然后,陆衍又交给了忙碌在动画片工作室的毕文谦。 然后……毕文谦把其他人撵出了录音室,一个人关在里面,听了很久。 接连几天,毕文谦除了和动画片工作室那边必要的沟通,剩余的时间,都把自己关进了录音室。 直到国庆那天,毕文谦叫刘三剑把郭淑贞请到了四合院来。 傍晚时候,毕文谦出了那水泥灰斑驳的会议室,穿行过胡同,回到四合院,问了问陆衍,独自进了录音室。 里面,只有郭淑贞一人。 蓬松的波浪发,一脸富态,一身黑底花纹的布衣,搭着同样黑底的丝质小坎肩儿,坐在……也不知是谁把正房位上的太师椅搬了一个进来! 她正双手合在腹上,仰靠着椅背,静静聆听着环绕在录音室里的歌声,那眼镜的镜片上微微反着光。 “……多想某一天,往日又重现……” 这是……黎华的声音! 婉转惆怅中,却又带了一丝期待。 待毕文谦关了门,朝郭淑贞走过去,郭淑贞已经从音乐中走出来,笑呵呵地朝他招着手:“小炮手,一年了!” 没错。 毕文谦回忆着百灵杯比赛散场之后,自己小跑着找到郭淑贞的场景。她打头一句话,叫的也是“小炮手”。 然而现在,虽然仍感觉哭笑不得,毕文谦却没有去纠正的欲望了。 “一年了!郭奶奶,您……好吗?” “很累。如果再过十年,也许我就做不了这事情了。”郭淑贞的话仿佛在诉苦,脸上却依旧是和蔼的笑容,“这一年跟着我的那几个小伙子,废寝忘食练乐器,宝剑锋从磨砺出啊!” “杨长勇他们……”毕文谦又回想了几秒,“郭奶奶,你们录的唱片,我听过了。” “我们回国之后,一起录的。”郭淑贞点头称赞道,“中唱的录音设备,更好了!听说,是你们黎副经理从日本引进的。” “技术是艺术的基础,我劳费了您一年宝贵的时间,自然应该把基础建得更好。” “哟!你也有这么会说话的时候?”郭淑贞讶然,旋即呵呵地笑,“果然是成年了啊!” 毕文谦总觉得有些尴尬,但郭淑贞的笑容里约莫有一点儿慈爱的味道,他也便没有反驳什么。 “郭奶奶,我先问一下,唱片里的版本,是你们最满意的吗?” “我和那些小伙子们讨论过无数次,也排练过无数次。我听说你一直很忙,我也就没有打扰你。这是我一年时间,尽力而为的结果。” 郭淑贞的口吻坦然,既没有不满,也没有骄傲。 “……说实话,和我脑海里的版本,有一些不同。”毕文谦不可能也拿不出他记忆中上辈子听过的原版,他转身拣出了郭淑贞录的唱片,开始播放,然后拉了把椅子,坐在她对面,“我们先一起听一遍。” 很快,键盘和架子鼓的声音骤然而来,迅速勾勒起了明快而急促的节奏,这持续了大约半分钟,充分调动着情绪。 然后,是高亢而如金属般冰冷的歌声。 “take_heed,dear_heart,once_apart,she_can_touch_nor_me_nor_you。dressed_as_one,a_wolf_will_betray_a_lamb。” 声如天上来,而且,两次尾音都比毕文谦记忆中的长。 “lead_astray_the_gazers,the_razors_on_your_seducing_skin。in_the_meadow_of_sinful_thoughts,every_flower’s_perfect。” 郭淑贞果真唱出了金属质感,然而…… “to_paradise_with_pleasure_haunted_by_fear。” 即使在紧密的节奏下,也唱出了微微的咏叹的感觉。 “a_sin_for_him_desire_within,a_burning_veil_for_the_bride_too_dear_for_him。a_sin_for_him_desire_within,fall_in_love_with_your_deep_dark_sin。” 一段唱完,鼓点的节奏始终让人屏气凝神,很快,郭淑贞的歌声进入了第二段。毕文谦静静聆听着,就向他刚进门时郭淑贞聆听黎华的歌声那样。一直听到接近结尾的时候,激烈的鼓声终于消失,留白般地给予了人声清唱的余地,虽然只有短短两句,却让人仿佛在被追撵许久,压力终于消去,一直泵跳的心脏终于被轻柔地抚摸,而这只抚摸的手,却仿佛来自魔鬼。 之后,扬鞭驱赶般的节奏重返,伴着居高临下的歌声直到结束。 如同第一次听这张唱片那样,毕文谦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郭淑贞始终注视着他,平静的目光下,是淡淡的表情,就像一个交了卷等待成绩的学生……哦不,是学神——既没有学渣那样的忐忑不安,也没有学霸那样的傲然自得,有的,只是验证答案的期待。 毕文谦和她对视了许久。 “……郭奶奶,您这个版本的《she_is_my_sin》,比我……料想的……更加……”毕文谦不断斟酌着词汇,“魔性。” “魔性?” 郭淑贞愣了好一会儿,然后,仿佛逐渐品过味儿来:“你这形容,有点儿意思。” “郭奶奶,说说您这么唱的原因吧!毕竟,一年磨一歌,自然有您的道理。” 虽然说是自己这个穿越者带来的变数,但毕文谦怎么也无法想像,他上辈子如雷贯耳的郭淑贞,一个中国歌唱家,会在一年之后,唱出这么魔性的感觉! “一年的历程,哪儿可能一下子说清啊!”郭淑贞摇摇头,脸上却是知音的笑,“一开始,我在学习歌词,背歌词,熟悉旋律,努力做到按照歌谱唱完整。但这只是基础中的基础。当初你在京城饭店里说,唱歌创造唱法,可以类似演戏的表现派和体验派去思考。所以,我在那几个小伙子苦练乐器的时候,找了很多书看。” “书?” “是啊!”郭淑贞微笑地点点头,“你这首歌,如果单看歌词的直译,算是肤浅,又有点儿靡靡。但我既不觉得你会拿这种水平的作品,还那么郑重的找我来唱,而且,你写的旋律,以及配器,不仅有新意,还有我说不清的感觉。所以,我觉得,这歌词,也许有着隐喻,也可能需要具体结合到和中国不同的文化背景。” “所以,您看了很多书?”毕文谦压根儿没想到自己一个心血来潮的脑洞,竟被郭淑贞琢磨了那么多。 “不仅我看,我也叫小伙子们看,不懂的,请教英语老师,英语老师讲不明白的,就请研究欧洲文化的教授。你说的,这是一首有针对的歌。”郭淑贞停顿着回忆了几秒,“我原以为一首英语歌,是针对的英国国家,但真学习下去,却发现,针对的,应该是欧洲。确切说来,在粗浅了解了一通欧洲文明的神话、宗教史之后,你这首歌词,我是更加不明白了,但我已经确定,并不是我第一次看感觉的那样莫名其妙。” “所以,在这首歌的技术层面的问题解决得差不多了,我就申请去欧洲了。”郭淑贞说着又摇头笑了起来,“央音不同意,你就出钱。我又不能告诉别人原因,不少人既不理解我,又悄悄埋怨你财大气粗。” 毕文谦囧然。 “无论别人怎么猜,我带着那几个小伙子去了欧洲,从伊斯坦布尔开始,从东到西,从南到北,一个国家一个国家穿行,每到一个地方,就去参观当地的神话、宗教名胜,打听当地的文化故事。也幸好,我在国际上还算有点儿名,没被怀疑什么。最后,到了北欧,和当地人谈起他们的北欧神话,倾听他们普遍的想法,我逐渐确定了,你这首歌,该怎么去唱。” “这个时候,我们早已经没有技术上的问题,排练也越来越默契。”郭淑贞突然又停顿了一会儿,突然笑了笑,“回国了,我本来想和你聊聊感想,但听说你非常忙,我就退而求其次,看看你这一年发表过的言论,结果,我在《小参考》上看到了别人代你发的文章,里面有段话……” 纳尼! “我……什么时候……发过……什么文章?” 毕文谦的问话一句转了三次口气,听得郭淑贞大笑。 “据说是代发的,我也不太清楚,反正,那段话说的是——谁愿意做拣选的石子就让他去!谁愿意做俯伏的羔羊也让他去!谁愿意跪天子跪权臣就让他去!谁想不问苍生问鬼神也让他去!斧头劈开的天地之间,到处都是不愿做奴隶的人。这就是中华民族不可亵渎的精神内核——据称,那篇文章是你成年那天的感言?” 毕文谦残念着脸,憋不出话来。 “当时看了这段话,我就明白了,你话里说的,是谁愿意做拣选的石子,是谁愿意做俯伏的羔羊。当时,我就更加明确了,这首歌,我应该站在什么角度,唱出什么效果。” “所以……您唱得如此魔性。”毕文谦终于大致明白了。 郭淑贞知音地点着头:“一年的约定,我已经完成了。我觉得这就是这首歌我该唱的样子,不会改变了。在中唱录歌之前,我看了很长时间在欧洲的游记。无论我还能不能再唱出这样的效果,我都不想再唱了——我既不想处于歌声里的角度,更不想处于听着歌声的角度,就像你说的,这不是我们中国人的精神。这是一首有针对性的英语歌。” 毕文谦简直说不出话来。 无论是他听过的原版,还是他把这首歌交给郭淑贞的时候,都没有那么深远的思考的迹象。而经过她的解释,毕文谦才终于明白,这魔性的感觉究竟是什么了——那是原版所不具备的隐藏在重金属节奏下的浓郁的宗教味儿,不,那不能说是宗教味儿,和欧洲古典音乐里的宗教音乐不同,这个版本的精神内核是站在魔鬼的立场。那短暂的清唱,仿佛诸神的黄昏之后,那重生的世界树旁遗立着的魔女,好整以暇,奔向激烈依旧的未来。 终于,毕文谦将这首歌又播放了一遍。在郭淑贞的歌声中,他蓦然落泪。 这是原本世界不曾有的歌声!我,不愧于穿越! [注,She Is My Sin是芬兰著名乐团Nightwish(夜愿,港台译名“日暮颂歌”)的成名之作,发行于2000年] 第三百五十五章 太上忘情为歌神 或许是为了保密,郭淑贞走的时候,静悄悄的,正如她来的时候。 毕文谦甚至都忘了她是中国声乐教育的泰山北斗,怎么说,也该邀请一下过来授课什么的…… 大约是亡羊补牢,晚上,毕文谦又一次走进了黎华的卧室。她依旧在床上坐着,借着灯光,看着一些材料。 “黎华。”毕文谦出声之后,关好了门,习惯性地坐在她床头边,“郭奶奶来过了。” 黎华合上资料,背盖在被单上:“我知道。” “我和她讨论了音乐,然后,她就走了,连饭都没吃。郭奶奶唱得出乎我意料之外,我都忘了,有些音乐之外的事情,需要和她商量清楚。” “比如呢?”黎华好奇道,“郭老师他们一直保密得很好,你们这首歌,到底怎么样?” “我本来预计着,最好的方向,是被欧美的普通人接受,甚至,有一点儿时代引领的影响。但郭奶奶的演绎,有所不同,更加的……内容更深了一些。”想了想,毕文谦没在黎华面前用“魔性”这样的词,“所以,这首歌会有怎样的反响,我实在说不准了。不过,这首歌终归是要发行的,在欧美发行。发行,就有可能盈利,那么,郭奶奶作为演唱者,就要参与分成的。她的编制在央音,该怎么算,这些需要和她讨论,毕竟,在她决定采风的时候,央音并没有支持她。更关键的是,郭奶奶虽然唱了,花了很多心血,但她并不想再唱。所以,在发行的时候,也许可以考虑一点儿手法,比如隐藏歌手真实信息什么的……这种事情,必须事先和郭奶奶本人沟通好。” 黎华听懂了他的意思,却不明白:“为什么她不想再唱了?花了心血的歌,怎么可能不想唱?” 毕文谦看着黎华疑惑的眼睛,摇摇头,又点点头。 “她所认为的最符合作品精神内核的唱法,并不是她喜欢而认同的精神。说得苛严一点儿,对于她来说,这样的演唱,是违心的。但如果改变不同的唱法,却又不符合她作为一个歌唱艺术家对于艺术的态度。好吧,这些,都是我的猜测……或许,这就是艺术家和歌神的差距的一种体现。艺术家有个人偏好,歌神却是太上忘情、大爱无情。” 黎华有些愣神:“师父……那样的境界……能够达到吗?” “所以我才孜孜以求。” 毕文谦的口吻淡然而坚定。 其实,虽然郭淑贞讲述了她唱《She_is_my_sin》的过程,可对于技术的磨练,总是一句带过。作为在这个世界上“拿”出这首歌的人,毕文谦同样一个人在录音室里试过,他也听过郭淑贞以往其他的作品。他非常清楚,在她现在的岁数,在一年之内做到,根本不似她说的那么轻描淡写的简单。 但既然她自己都觉得不值一提,毕文谦也不可能主动去提了。大约,就像毕文谦决定路向歌神那天晚上之后,他每天总会坚持成习惯的练声一样,哪怕郭淑贞和自己是完全不同时代的人,对于艺术道路的态度,却有着很强的一致性。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什么叫有心?常人觉得望而却步的困难,成为理所当然的过程而以平常心对待。 黎华,你呢? 望着眼前的人,毕文谦渐渐结束了遐思。 她正略出神地望着自己。 “黎华,你录过了《贝加尔湖畔》?” “啊……录过,大家都录了一下。” 毕文谦一愣:“大家……几个意思?” “那天你生日嘛!公司在场的歌手都录了试试。” “那天……不是所有人都在吗?” “所以说是大家嘛!”黎华咯咯地笑,“反正看样子,你短时间里也没有发行这首歌的想法,我们也就录着玩儿咯!” 录着玩儿……毕文谦简直无言以对。 “那天你唱过之后,也没有留下歌谱,我们怕你时候自己给忘了,也怕我们自己没记对,就每个人录了一下,对照着,把歌谱记下来了。”黎华解释完了,忽然觉得不对,“等等,你怎么知道的?我们没告诉你啊!” “郭奶奶在录音室等我的时候,顺手拣了盘磁带听,听的就是你唱的《贝加尔湖畔》。” 黎华听了,只无声地傻笑了一会儿:“那,师父,我唱得如何啊?” “不知道,我只听了一小段,听出是你的声音。非要说的话……比那种苏联风格,多了许多朝气。” 黎华哼哼地笑。 “我说的是真的。” “我知道你说的是真的。但我也希望你像要求自己那样要求我。我是你徒弟。” 毕文谦默然。 “那……恐怕得有时间完整听过之后,才能有答案。” “那我等着了!还有其他事情吗?如果没有,既然你来了,我也说说接下来的事情。” 毕文谦眼睛里闪起问号。 黎华把腿边的资料放到床头柜上,顺便动了动身子,让自己在床上坐得更舒服一点儿:“文谦,郭老师那首歌,你原计划里,急着发行吗?” “急倒不是很急吧,但已经是成品了,从公司运营的角度来说,当然是尽快的好。” “嗯。”黎华靠着床背,双手撑在两边,思考了一会儿,“再过几天,两个李晓琳,一个大晓琳,一个小晓琳,都要来公司报道了。大晓琳回国不容易,可能会多花几天时间陪陪爸爸,你甚至暂时不必和她见面,毕竟你也没管日常的事务。我和刘三剑都可以和她衔接,然后,她就直接再去美国,以文华公司副经理的身份,筹备开分公司和发行歌曲的事情。小晓琳主要是接替刘三剑,今后一段时间,负责文华公司的日常运营,她以前当过老师,当过技术员,现在嘛,大约是要锻炼一下她的管理能力,你必然和她不时见面。说起来,像她这样的履历,进我们文华公司,还真不好给她安排职务,但她家里和她自己,明面上的姿态都放得挺低,说是不同的行业,要从基层开始,所以,她会以科长的级别担任公司的办事员。” “科级办事员?”毕文谦大囧。 “文华公司毕竟不是劳动密集型产业,成员不多,就目前的形势,无论是看上去的明细或者混乱……管理明细有管理明细的好处,管理混乱有管理混乱的好处。” “混乱?几个意思?” “和国家正常行政编制结构不同,自然就是混乱咯!~” 黎华眨着眼睛,笑得微妙。 “那……好吧。这些事情,你觉得可行,我就没意见。” 两人相视而笑,似乎在坦诚中略有默契。 “还有,陆衍明年可能会去人大进修研究生,虽然本职工作不会落下,但工作强度可能要降低一点儿。” “陆衍?她也要走?” “她当然有机会走。但她的个人意愿,并不像是想走,也没有什么人希望她走。”黎华摇头笑了笑,“相比刘三剑,陆衍的道路,自主得多了。” “刘三剑……她确定什么时候走,走哪儿去了吗?” “走,肯定是把小晓琳的工作扶上马走上正轨之后,到哪儿去嘛……据说,因为她自己的坚持,有了一些改变。” “什么?” “她会离开京城,但不会离开文华公司——具体地说,将来,文华公司会和刘甘美他们成立一个混合所有制的合资子公司,由刘三剑出任经理,面向香港和湾湾的文化产业。” 毕文谦没听明白:“这说得太模糊了吧?” “模糊好啊!模糊,就意味着没有固定的命令,是大展拳脚的机会啊!”黎华大笑起来,“文谦,你知道吗?现在,整个香港,许多和那些有活力的社会团体有所瓜葛的文艺圈的人,正在刘甘美他们下面瑟瑟发抖呢!” 囧着脸,毕文谦多少品出味儿了,他甚至在想像,某些香港明星跪舔空降经理刘三剑的场景。 果然是武器的批判最有力么! 这世界线,怕是真的越来越面目全非了。 就在毕文谦遥想得带感时,黎华忽然淡淡地又说了一句。 “文谦,等两个晓琳都来过之后,我,也要稍微出去一下。” 第三百五十六章 黎华的前途 毕文谦张大了嘴。 “连你也要……” 黎华噗哧一笑,伸手虚点毕文谦那闭不上的嘴巴:“都说了,稍微出去。我不会离开你的。没有我,你一个人怎么办?” 虽然这话说得仿佛把自己看轻了,毕文谦却只觉得幸福。 “到底怎么回事儿?” “事情为什么会这样,我也想不透彻。按你的话讲……很不科学。”黎华摇了摇头,“首长们居然一起操心我的事情,问我打算怎么走。他们征求了我对许多职务的意见,但我大多数都拒绝了。” 毕文谦警觉起来:“有人想要你走?” “倒不是,他们的意思是,我应该兼任一点儿其他事情。有一些事情,我去做,的确比较有优势。但我不觉得我现在就胜任。单单和外国人打交道,大不了一拍两散。但如果成了一方领导,如何团结老同志,如何配置全局资源,掣肘,往往比意料中的更多,更隐秘。”黎华叹息了一下,“文谦,这些事情,你多半不感兴趣吧。” 毕文谦下意识地捉住了黎华的手:“事情,我不关心;但你的事情,我关心。” “师父,你从江州出来,到了申城,到了京城,到了东京,你仍然能够主动去边区。而我,也从小在城市里长大,甚至,我小时候的生活条件,比你更好不少。说得不好听一些,中国的最艰难的一面,我基本上都是通过数据在了解,通过和去过基层的人沟通在了解,我比那种何不食肉糜的皇帝,好了一些,却没有本质区别。这个样子,又怎么能够当好一个领导呢?所以,我拒绝了中央候补委员的可能,拒绝了政协常委的可能,拒绝了京城市委的可能,拒绝了广播电影电视部副职的可能,拒绝了团中央副书记的可能,拒绝了……” 终于,毕文谦实在承受不了心脏的跳动,出声打断道:“好了好了,别再说了!我怕心脏受不了。你直接说,你同意了什么?” 黎华静静望着毕文谦的脸,嘴角含笑。 “……过几天,我会去廊坊,当调研员,兼团委书记。” 调研……员? 调研,毕文谦知道,调研员,毕文谦也听说过,团委书记,毕文谦更听说过。可是…… “有这么个兼法儿?” “是我自己要求的。我首先需要的,是了解基层。本来,我只想当调研员的……首长们不同意。” “纳尼!”毕文谦惊得连日语都真迸了出来。 “他们说,快马要加鞭。” 看着黎华淡定微笑的模样,毕文谦无语凝噎。 又是一阵安静的对视,黎华反手握住毕文谦,轻轻说着:“文谦,廊坊离京城不远,那地方,也是我坚持之后的结果。十三大之后,说不定我会转去更远的地方。我去日本的时候,留下来的,是万鹏和王京云,他们总的来说,是可以信任的。而这一次,我真的了解不多。你不是计划一年之内做好动画片吗?这一年,你可以先安心去做。别的事情,陆衍会电话告诉我的。无论我在哪里调研,我首先是文华公司的第一副经理。你可以放心。” 见黎华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毕文谦苦笑了一阵,抽回手,起身准备离开。 “黎华,晚安。”说罢,他突然唱了一句歌,“你和我,好比是二只的舟,渡过黑暗大海的一只、一只的舟。即使彼此身姿为波涛间隔,唱着相同的歌前行的二只的舟。” 黎华咯咯地笑:“傻师父,唱得好像要天涯相隔一样。” 欣赏了一会儿她的笑,毕文谦终于开门。却在走出去时,又忍不住回头追问了一句。 “黎华,我可以放心多少年?”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黎华哼哼着,先关了灯。 回到自己房间,静静躺在床上,黑暗中,毕文谦眼睛睁得老大。 中央候补委员……21岁的中央候补委员……这世界线tm到底是科幻还是魔幻了? 究竟是为什么,连黎华都不清楚…… 大概,自己更不可能清楚了。 无论如何,有黎华在,毕文谦就不必对这些事情过多考虑,他只需要安心地每天在两个大小不同的四合院之间两点一线。 就在他顺便等待着所谓的大小两个晓琳——说不定他都得叫姐姐——的时候,出乎他意料之外的,王京云突然进了四合院,说要请他吃饭。 地点,老莫。 毕文谦一头雾水,但他至少相信,王京云不可能在流行音乐司直接的联赛正风生水起的时候,跑来做无意义的事情。何况,刘三剑也没有说什么。于是,他安排好当天的工作之后,坐上了王京云的车。 这家颇具有一些历史底蕴的餐厅,毕文谦上辈子吃过。因为为了尝试原汁原味的缘故,这里的味道,并不是太好的印象。不过,这辈子的毕文谦,“理论”上对这地方还应该是陌生的。 一路上,王京云依旧把车开得很慢。 “咱们有段时间没见面了。” “你出公司之前,也不是经常待在四合院里。” “所以你才能安心宅起来。” “是啊!”毕文谦坦然地笑了笑,“需要我说谢谢吗?” “不用。该说谢谢的,是我。”王京云注视着前方,声音平稳,“第一届流行音乐联赛,目前的势头很好,如果圆满结束,明年,我就不再是秘书了。” 毕文谦心念一动:“那,是什么?” “常务秘书长。” 噗…… “还不是秘书。” 王京云思考了一下,憋出句话来:“……其实,你可以有空看看一部英国电视剧,叫《是,首相》,去年才出来的。” “你还看英语电视剧?”毕文谦上辈子也看过这电视剧,忍不住吐槽道,“你看得懂?” “的确看不太明白,词汇量太大了。我空闲的时间也不多,正在想办法找专家翻译。”王京云倒承认地坦然,“你要有兴趣,等有着落了,我给你捎一份?” “再说了。我现在也没那个闲情。”毕竟不能说早看过,毕文谦选择了转移话题,“上次,万鹏还说坐火箭要爆炸,现在看,火箭不能坐,开车倒还行。” 小轿车里安静了一会儿,只有平稳的引擎声。直到王京云悠悠的口吻再起。 “我佩服鹏哥,也佩服黎华。” 毕文谦愣了愣:“这好像是你第一次没叫她黎副经理?” “鹏哥可以不顾生死去苏联,黎华可以为了了解基层坚决拒绝一步登天。我……”王京云抓紧了方向盘,却又仿佛没有着力,“我太平稳了。” 口吻里,似乎有一点儿自惭形秽。 毕文谦不知道该说什么,两人便这么沉默着一路到了莫斯科餐厅。 带着毕文谦走进餐厅时,王京云才忽然轻声说道:“其实,今天要和你吃饭的,不是我。” 第三百五十七章 大变的世界线 毕文谦偏头望着王京云。 “放心。”王京云的娃娃脸上起了一丝捉弄的笑,把毕文谦带到了一个角落,指了指,“瞧。” 那是……万鹏? 依旧是军大衣,似乎,10月的天气和大年时分,在他身上看不出区别。那脸上儒雅的气质依旧,只多了更多沉稳。随着走近,毕文谦越发有着朦胧的感觉。只是,那手边大半瓶的伏特加,散发着莫须有的酒味儿。 “坐。” 万鹏伸手指指,王京云却朝两人点了点头:“你们慢慢聊,我先出去转转。一个小时?” “好。” 待毕文谦坐定,万鹏指了指他面前:“莫斯科红菜汤,可以尝尝;罐焖牛肉,也不错;还有,树根蛋糕,听说,你喜欢吃奶油蛋糕,专门点的。其他的,在国内其他地方也不常见,你对这方面也不大讲究,今天可以试试。” 话是这么说,餐桌上的菜其实倒不多,结合毕文谦上辈子对这儿的菜的份量的印象……看来万鹏对这里颇有些熟悉。 “我也不知道苏联是什么风味儿,试试就试试吧!”拾起难得一用的餐具,毕文谦回头看了看,“请我吃饭,却不在饭点儿上。” “所以现在人少。清静。”万鹏抿着嘴,用鼻音笑了笑,“这家餐厅,岁数比我还大。据说,在我还没出生,这儿的服务员,都是苏联的姐姐。小时候,到这儿来吃饭,得凭票,那些哥哥姐姐们,叔叔阿姨们,都把在这儿吃过饭,当成极其长脸的事情。再后来,那宴会厅里的铜柱时不时被红布包着,墙上、窗上,常张贴了标语、口号,风味儿也不再只是纯正的苏联味儿,也卖过一些中餐,但我认识的人,往往都不是来这儿吃中国菜。那时候,顶好的一顿,最多也就一两块钱,可惜太小,花的从来不是自己挣的钱。等到了改革开放了,涨价了,几个人吃一桌,想要吃好,就得十几二十块了,没过两年,餐厅里原本的银餐具,就渐渐被来吃饭的人蚂蚁搬家地顺得差不多了,现在,”说着,他指指餐桌上,顺手提起伏特加,灌了一口酒,“只有寻常的了。都说祸患积于忽微,有时候,我总忍不住怀疑,到底是哪个年代,更荒唐一些。” 毕文谦闭口接不了话。 万鹏却借着莫须有的酒劲儿,直直地望着他:“时间一年年,人都渐渐长大了。当初在京城大院里的人,都先后走了出去,天南海北,甚至漂洋过海。难得回一次京城,只要有机会,总会来老莫这儿吃一回,看看,看看脚下的木地板,头上的雪花顶,油画、喷泉……无论人变成了什么模样,他们总在这儿缅怀,寻找着曾经坐过的位置,看着一如既往的陈设。如果不看自己身上的衣裳,时间在这儿,就像停止了一样。” 那沙沙的嗓音,仿佛和餐厅安静的氛围融为一体。 感慨着,万鹏又喝了一口酒。 “……我也免不了俗。” 一阵安静之后,毕文谦把一道菜移到面前:“我还是从土豆沙拉开始吃吧!” 万鹏愣了一下:“你……吃过沙拉?” “黎华不在,要不是王京云找我,刘三剑她们肯定不许我这么晚才吃午饭。” 毕文谦吃西餐的动作,并不标准,却很自然,迅速,却从容不迫。 万鹏似乎目瞪口呆了一会儿。 “……其实,我昨天就见过华华了。” “哦?”毕文谦抬了抬眼,手上的动作稍微凝了一下。 “上学的时候,我不只一次和华华说,等有机会,带她到京城,一定要请带她来这儿吃一顿。她总是不以为意地笑。等她真到了京城,却忙得早忘了这档子事儿。直到昨天,终于实现了当初的诺言,结果,倒是她请我,说是,要尽地主之谊。”万鹏下意识地笑,笑得无奈,“地主之谊,说得那么理直气壮。” “那你们聊了些什么?” “聊了很多。但我不会告诉你。”万鹏摇摇头,“就像今天我们聊的内容,我不会告诉华华一样。” 直到面前的土豆沙拉吃完,毕文谦才将罐焖牛肉移到面前,顺便抬头说道:“那么,你今天找我,到底是为什么?对了,你也别光顾着喝酒,也吃点儿啊!” “我已经吃过了,在饭点儿,和小云。” “他和你吃完了,再开车到四合院儿,带我又开过来?”见万鹏默认,毕文谦颇有些吃惊,“那这一桌子,都是我的?我吃得完么!” “你难得来一次,我也难得回京城一次,你看着什么喜欢,多吃点儿就是了。” “那哪儿行!多浪费!我肯定吃不完!不行,一会儿打包。” 万鹏愣了愣,旋即脸上流露出极羡慕的神色:“打包……昨天华华也是这么脱口而出的。” 毕文谦大笑:“是吗?不愧是我徒弟!” 看得万鹏忍不住狠狠灌了一口伏特加。 “……算了,说正事儿。” “嗯。”毕文谦脸上仍带着舒心的笑。 “上个月,苏联例行举行了庆祝捷尔任斯基诞辰110周年大会。有人做了长篇报告,却没什么响应。做报告的人意兴阑珊,不再公开强调意识形态的问题了。” 毕文谦莫名其妙:“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是啊,看上去没任何关系。那不是很好吗?”万鹏闷闷地笑,“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将能够知道的,大概是苏联会成立远东经济试验区,包含范围,和远东、后贝加尔军区一致。克格勃主席切布里科夫将转任经济试验区的一把手。” 毕文谦“噗”地一声把吃到嘴里的牛肉喷回了罐子里! “我……我是没听清,还是听错了?” 万鹏看戏似地笑。 “远东军区、后贝加尔军区,都离我们中国很近,却离莫斯科很远。陈兵百万,对我们来说,是巨大的压力;对很多苏联人来说,如果不是行政命令,他们更愿意留在乌拉尔山以西,如果能在莫斯科工作生活,在黑海海滨休假,那就再好不过了。一个曾经走近过,却渐行渐远的人,主动远离莫斯科,自我流放般地去当个连土皇帝都算不上的经济试验区一把手,这对于地图头来说,不仅乐见其成,甚至还生怕人家改主意,上屋抽梯地给了不少意料之外的支持和优待。” 沙沙的话音很平淡,却惊涛骇浪似的震得毕文谦手抖。 “你……确定这样的话题,在这样的地方说?” “你要是不放心,那就慢慢吃,吃完之后,我们换个地方慢慢聊。” “可以去的地方很多。”万鹏微笑着想了想,“北长街那边就不错,好像……陈清清很希望你去作客。” [注,捷尔任斯基,俄国革命家,波兰裔白俄罗斯贵族,“契卡”的创始人,也是后来闻名世界的超级情报机构克格勃(KGB)的前身] 第三百五十八章 战略方向 北长街,会计师曾经的居所。 不过,现在,会计师已经搬进中南海住了。倒是陈清清因为上学近便,始终住在这儿。 在莫斯科餐厅里慢慢吃完,苏联风味儿的菜,毕文谦终究还是不太习惯,却有不至于难以下咽。万鹏一直和他闲聊着,无关痛痒的话题,在东北的某些见闻。等上了王京云的车,一路上,反而静悄悄了。 看着万鹏戴上没有标识的军帽,把帽檐压得贼低,毕文谦跟在后面,默然无语。 随着王京云和警卫员打了交道,三人进了房子,毕文谦却连走马观花的兴致也没有,只随他们进了一个书房。 “鹏哥,文谦,你们慢慢聊。我在外面,聊完了,叫我。” 差不多的话,随着关门的声音消散。 “坐,喝水。”万鹏依然记得毕文谦爱喝水的习惯,倒上两杯,然后和他相视而坐,“这里,很安静,也很安全。离陈清清放学回来,还有比较长的时间。” 毕文谦咬着嘴唇,细细看着他:“你,是秘密回京的?” “倒不是秘密,只是非常低调。”万鹏展露了一个欣赏的微笑,“千方百计想掌握我行踪的人,终会知道我回来了一趟。如果下些苦功,知道我见过哪些人,也不是不可能。我也不用小家子气地把什么都藏着掖着,不然,也不会在老莫请你吃饭了。” “有这么严重?”毕文谦才平复没多少的心情,又提了起来。 “你真的想知道?有哪些人关注?”万鹏玩味儿地看着他。 “……算了,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吧……说你觉得我适合知道,也需要和我说的,” 万鹏咳咳地笑,笑过之后,忽然俏皮了一句:“其实,如果你之前愿意入党的话,说不定下个月能创个18岁中委的记录?可惜……” “请不要再开这么恐怖的笑话了!” 瞧着毕文谦的反应,万鹏无可奈何地摇头:“好嘛,好嘛,你和华华,的确是师徒。” “……你还是直接说正事儿吧!” 万鹏却起身,慢慢给自己冲了一杯茶。 “苏联,以克格勃系统为首的很多部门,会抽调一批人开赴远东,总数不多,但班子齐全,以应届和参加工作没几年的大学生为主。苏联现任的国防部长亚佐夫,是从远东方面军司令走来的。他和即将离任的克格勃主席切布里科夫,也许私下里有许多共识。也许。所谓经济试验区,无论建在哪里,归根结底,首先需要的,是人。即使行政命令再好,也不可能改变绝大多数苏联人想在莫斯科生活的向往,何况地图头首肯那些行政命令,本来就更像是免得夜长梦多。所以,远东经济试验区,缺人。” 万鹏喝了一口茶,毕文谦也效仿着喝了一口水,等待着他继续说下去。 “现在的中苏关系,并不正常。但不正常,也大可以特殊化,特殊化,意味着可以灵活。地图头给了远东经贸自主权,资源调配上,也将在几年内给予一些经互会范畴内的价格优惠政策。但运输成本就是另一回事儿了。我和切布里科娃算过帐,如果没有规模足够大的就近的经贸关系,远东经济试验区在优惠政策停止之后,生死就会回到地图头手里——这已经是保守估计了。甚至,如果做得不好,即使有优惠政策,也没有真正的前途。” 毕文谦心念一动:“就是你以前提过的,那个殴打过你的女克格勃?” 万鹏苦笑了一下:“你没必要和我嘴这么毒吧?切布里科娃秘密来过京城了。和有关部门商讨老工业基地和远东经济试验区的合作计划。也难为她了……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克格勃,短期内强行去搞懂整个工业体系的脉络,虽然只是初步的了解,眼圈儿也累得……黑得发青。” 毕文谦咂着嘴,没有说话。 “但毕竟,没有地图头那样的名分,经济试验区也还没有正式成立,很多合作,暂时只可能停留在口头上。即使真成立了,一开始的合作也不可能过于深入。国家之间的关系,既可能很灵活,却又存在着巨大的惯性。” “特别是两个巨大的国家。”毕文谦吐槽道。 “没错。无论是国家系统,还是民间,我们和苏联之间……”万鹏斟酌着字眼儿,“始终有着深厚而复杂的感情。” 毕文谦盯了他一会儿,慢吞吞地喝了喝水。 “你还是直接说吧。” “那好。文谦,你觉得,远东经济试验区,最需要什么,我们,又最需要什么?合作,应该从什么方面开始,又奔向什么方向?” 噗…… “你确定这样的问题,你要问我?” 万鹏认真地点点头:“我问的,只是方向。方向上的问题,你比很多人都看得分明,而且自信。” 穿越者如果看得还不分明,还没有自信,那还穿个屁啊……要么脑子有问题,要么,屁股有问题。 不过,这样的话是不可能出口的。毕文谦当真低头思考了起来。 万鹏也没有打搅他,握着茶杯,非常有耐心。 书房里,只有毕文谦学着黎华那样,用中指轻敲的声响。 良久。 “我只说我的想法。” “嗯。” “和黎华一样,我在这个年代,其实也不够接地气,我说的一切,都需要结合实际情况去判断……” “我知道,大家都知道。”万鹏摆了摆手。 “好吧……万鹏,听说,你想复兴老工业基地的电子产业?” “那是你说的,计算机的广泛深入运用,是实现社会主义的先决条件。”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我觉得,直接这么做,很可能……欲速则不达。” “为什么?” “工业,是科学理论和技术工艺相结合的产业。我很相信,凭我们中国人才智和努力,在计算机产业达到世界前茅,不是困难的事情,甚至引领发展,也不是不可能。但这是不够的。就我看过的资料里……有那么一个叫做‘和平典范’的项目,对吧?” 万鹏思索了一下:“你是说……82工程?” “啊,是那个。我对那个项目本身,没什么看法,但那其中反映了我们国家的工业水平的现状——飞机应该算是工业体系里很高级的事物了,结果,我们国家的飞机生产体系,连标准化都还没有普遍建立。万鹏,你难道觉得,靠一群连工业标准化都没有形成常识的工人,就能够让中国的计算机工业水平引领世界?那和缘木求鱼有什么区别?说不定,结果是我们的技术有了突破,转眼就被外国给窃去了,然后被别人依靠大规模的高级工艺水平所形成的成本优势给反过来碾压了。为他人作嫁衣裳。” “那……应该先做什么?”万鹏眉头几乎凝成一团。 “我以前和黎华说过,中国有一亿工人的时候,可以建立初步的工业体系;有五亿技工的时候,可以成为世界第一的工业强国;有十亿工程师的时候,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大概就已经实现了。”毕文谦把手握成了拳头,“现在的中国,虽然非常穷,但最需要的,却不是资本,而是四点。” “第一,持续不断的教育、训练,提高各个工业行业部门的工人数量规模和质量水平,把现代化的工业意识普及成为深入社会的常识,这是工业化的自身根本。” “第二,争分夺秒的早日进入整个世界的经济贸易圈,不仅要进入欧美的经济圈,也要进入华约的经济圈。这不是玩笑话。我们是一个独立自主的计划经济和市场经济相结合的国家,我们的基层控制水平,是世界一流的。哪些行业,怎么操作,可以既有一套明确的规则,同时也可以有具体意会的倾向。这个时代,苏联和美国都已经压力巨大,军备竞赛已经让苏联经济不得不改革,虽然目前的迹象是越改越败;而实行资本主义制度的美国,也已经不得不进行低端产业转移了——如果不将对于他们来说,利润相对低下,甚至已经逐渐没有利润的产业转移到外国,他们的经济也会有逐渐崩溃的危险。这是资本主义发展的必然阶段。而对于他们来说已经低端的产业,有很大一部分,却对我们中国目前的工业发展,很有阶段性的裨益。这是时代性的机遇,我们应该也必须抓住。冷战把地球划分成了两个基本对立的经济圈,这两个经济圈交流的规模,始终不够大,如果中国成为两者经济交流的窗口,哪怕只是主要窗口的一个,这对中国的发展就是极大的有利条件,就像改革开放以来,香港成为中国和外国经济贸易的主要中转窗口之一,以中国的体量,能够让香港迅速兴盛,同样,以地球的体量,也能够让中国迅速兴盛。” “不要觉得这很困难,所谓美国,与其说是一个国家,本质上就是一群不同行业的资本家联合起来的统治工具,当肯尼迪试图让国家具有更多的金融主权时,资本家可以精神病人杀总统。而另一方面,不同行业的资本家之间,他们的利益,并不见得一致。如果你把资本家看成一个整体的概念,你会觉得此时的美国强大到让人绝望,可如果你把他们看成是彼此之间始终在斗争,动态妥协的集团时,你会觉得美国,从来都有着千疮百孔的裂纹。在现阶段,我们完全可以在资本主义通行的商业模式下,用利益拉拢一部分美国实业资本家,推动让他们的产业转移到中国来,而这些产业,可以在我们东南沿海广泛建立。那些地方,有着稳定的社会环境,优良的治安条件,低廉的人工成本,高效的集体管理意识……相比其他第三世界国家,不说得天独厚,也八九不离十了。” “而另一方面,苏联的经济试验区,是远离莫斯科的,我们和试验区的贸易,不仅不能够偷偷摸摸,反而应该理直气壮。甚至,我们可以让美国认为,经济试验区的建立,是我们试图分裂苏联的阶段性成果。万鹏,你要知道,冷战几十年了,美苏之间的惯性,比中苏之间的惯性大得多。虽然我们相信苏联在地图头的不断作死下,越来越有灭亡的危险,但在美国的视野里,苏联仍然是非常强大的首要敌人。只要他们认为我们在努力针对苏联,那么我们的行为,美国不仅不会阻止,相反,他们可能反而给予我们意料之外的协助。” “两相结合,我们不需要让美国政府全都相信远东经济试验区是分裂苏联的手段,只需要让一部分美国资本家可以以此作为理由,只要有利益的驱动,他们就会发挥主观能动性了。” “所以,在国内,贯通南北的铁路线,无论是货运量还是货运速度,都需要努力提高。” 毕文谦说得有些口干舌燥,一杯水很快就见了底,已经掏出笔飞速速记的万鹏见他停了一会儿,连忙把另一杯水递了过去。 “……第三,我们自身,对于独立自主的尖端科技的理论研究、验证性实验,都不能中断,但不必强求短期内大规模投产,一个行业,在非国家运行命脉的行业,一个行业只需要一个国企坚持小步快跑,就足够了。现在的中国,具有完整的工业体系,摊子虽然足够齐全,但内里的质量却需要逐步提升,这种进步,可以通过努力而加快,却不可能立竿见影。从全局来说,既不能犯造不如买的错误,也不能脱离实际地跃进。那些不太优先的项目,即使困难再大,可以考虑暂时搁置,也绝不能下马抛弃,研究可以暂停,研究团队却绝不能随便解散。” “我知道,这一点,嘴上说是简单的,实际做却极其困难。但如果做不好,等我们中国的工业水平可以和美苏叫板时,就很可能面临困难,面临缺乏核心竞争力的窘境,难以做到弯道超车。” “第四,以苏联的国家计划委员会的数据为参考,建立社会主义经济学理论体系。苏联的共产主义太超前,美国的资本主义太落后,无论我们照搬哪一边的经济理论,都会出严重的错误,甚至会因此被忽悠,犯下战略性的错误。社会主义应该有属于社会主义自己的经济理论体系,有朝一日,我们成为了地球上最先进的国家,既无人可师,也无辙可鉴,如果没有成体系的理论指导,整个国家,会有逐渐陷入混乱的危险。” “但这必须是低调进行的事情。无论是苏联还是美国,很长时间以来,它们都把自己视为人类道路的明灯,如果有第三者大张旗鼓地提出独立的理论体系……还是先掂量一下,自身的工业水平和社会凝聚力吧……现在的中国,已经不是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的时代了。” 四点说完,毕文谦又喝起了水。一边喝,一边看着万鹏。 待他停了手中的笔,抬头看来了,毕文谦才继续说下去:“这些,就是我觉得,现在我们中国应该努力去做的事情。至于站起苏联的经济试验区的立场……我并不清楚那位大人物退出莫斯科而到远东的初衷,实在给不了看法。毕竟,想当个土皇帝、想探索一条让苏联走出困局的道路,或者其他什么目的,都是有可能的。不同的诉求,就会有不同的需求。” 万鹏点了点头:“但无论什么诉求,这眼下几年里,把经济试验区发展好,总是必然的吧?” “那,很简单了。经济试验区可以提供我们重工业技术指导,低价原材料供应,大量产品订单,我们可以给予经济试验区足够丰富而低价的轻工业产品,如果他们允许,我们可以提供人工成本足够低廉数量足够多的基建工人。要知道,从全国全局来说,中国的基建还非常落后,帮助远东基建,无论我们在经济层面上的获利多么微薄,基建工人水平的锻炼,却是金不换的。而且,那种寒冷的地方,不也正是考验人的机会吗?我很早就对黎华和你说过,新中国建国以来,整个中国培养出的毕业生,是远远超过了国家已有的工业生产规模对人才的数量需求的,现在的情况是,国家为了保证社会安定,把这些人强行纳入了本不需要那么多人的国企。这终究是一颗定时炸弹,僧多粥少的局面如果长期下去,一直以来引领国家发展的国企,将逐渐因为人浮于事,风气逐渐败坏,会做事的人被排挤,会做人的人把持上升渠道,逐渐从国家发展的动力,沦为国家发展的负担,直到一天,成为如果不抛弃,整个国家将要经济崩溃的包袱。” 万鹏显然记得当初毕文谦说到这个问题时,黎华脸上的忧虑。虽然,当时他更在意的,并非这个。 “人浮于事,我这一年,看到了。可……国家抛弃国企?这真的可能吗?” “不是抛弃国企,而是抛弃冗余的工人。”毕文谦纠正道,“万鹏,你是知道的,新中国一直以来,就把工农联盟作为无产阶级专政的最高原则。为了工业化发展,国家一直在通过剪刀差剥削农民,如果有朝一日,国家不得不把很大一部分工人抛弃了,你知道,这对整个国家,整个社会,会造成怎样的后果吗?如果那一天真的到来,底蕴最深厚的老工业基地,问题必然是最严重的,伤害也必然是最深刻的。大批工人被国家抛弃,没有了出路,怎么办?万鹏,你愿意有一天看到老工业基地有活力的社会团体如雨后春笋吗?你愿意有一天看到百万妓女入山海吗?” 毕文谦目光灼灼地看着万鹏,万鹏却咬紧了牙,答不出话。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帮助远东经济试验区建设,中国比他们自身更加需要。但是,你却不能让苏联人意识到这一点,不然,我们将非常被动。这是一件走钢丝般的事情,我希望你,能够走好。” 第三百五十九章 迟到的蛋炒饭 万鹏很忙。 哪怕借用了陈清清的家,和毕文谦谈完之后,两人就离开了,并没有等她放学回家见上一面。 从北长街到三里屯,不远不近,王京云慢慢开着车,万鹏和毕文谦都坐在后面。这一次,不再是悄无声息。 “文谦,今天之后,不知道我们下次再见,会是什么时候了。” “是吗?” “现在,我还能请你在老莫吃饭。将来,就不一定了。”万鹏那沙沙的嗓音里有一丝落寞,“也许我只是想和你一起随便聊聊,却被人解读成本没有的信号。” “为了防止那样的解读?”毕文谦看向了车窗外的长安街,太阳正从厚厚的云中射出光芒,照在广场上。 “至少,比相逢演路人好了。”万鹏举目看向前方,“小云在京城,我可以放心。” “鹏哥……” 王京云略有点儿激动,万鹏却摆摆手,继续和毕文谦说道:“文谦,所以,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啊?” “‘手里捧着窝窝头,菜里没有一滴油’。”万鹏念了两句歌词,苦笑着,“当初录歌的时候,我是真的一点儿也不觉得,我唱这样的歌,翻来覆去唱了不少,有哪点儿好的,能卖上千万。但听小云说了你的操作手段,不得不服啊!购买电影明星的署名权,把和人家完全没关系的作品安在别人头上,以别人的经历和身份为噱头……这就是你以前和华华说的,没有节操的营销方式?” 毕文谦看着外面那巨大的肖像一点点儿从视线的一边,落在了另一边:“毕竟,严打是覆盖了整个中国的时代性政策,相关的人群和家庭,足够多了。而你天生的嗓音,沙哑而有点儿苍凉,只要唱功基本合格,没有不可饶恕的问题,在中国,总有很大一批人因为这样的作品而共鸣。但这说到底,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即使要缅怀,也不过是一波而去,你唱的歌,填补了这一块空白,如此而已。其实……节操这东西,一旦丢掉,你就可以打开一扇大门,发现一个新的世界。那是一个崩坏的世界,但先走进去的人,容易抢占有利位置。” 万鹏沉默了几秒。 “所以,你要在别人走进去之前,从官方的角度,堵上那扇门?” “那应该是王京云的事情。但他大约格外珍惜你的名声。” “鹏哥和你打赌的时候,根本没料到你要这么干。”王京云忍不住在前面反驳起来。 “总之,这样的做法,可能的危害,我告诉了;利益的诱惑,我也展示了一个头儿。如何去做,是流行音乐司考虑的事情。秘书长,哦,明年的秘书长。” 毕文谦的话把小轿车里搞得短暂地冷了场。过了一会儿,万鹏才清咳了一声:“文谦,无论如何,打赌是你赢了。你想要我做什么?说吧!不然,就得到不知什么时候的下次了。” 终于,毕文谦回头看向了万鹏,那眼神,约莫有点儿居高临下,或者其他什么。 “我这辈子……想要的,只有两个。一个,得靠我自己奋斗,别人给不了。一个,得靠我自己追求,你更给不了。无论你下次什么时候回来,你总归是会回来的。下次,那就下次好了。” 无论万鹏是否能够听明白,毕文谦觉得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了。 小轿车路过东单,在建国门拐了弯儿。 “好吧,你现在没决定,那就下次。”万鹏叹了一口气,“对了,昨天,华华送了我一盘磁带,是她唱的《贝加尔湖畔》,说是你生日那天写的歌。她说,这首歌,多少有一部分,是给我的。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这样,但还是和你说一声,谢谢。” 噗……黎华这家伙,又借花献佛了! “说起黎华……万鹏,今天我们说的内容,除了那些需要格外保密的,我希望你能够整理一下,告诉她。她就要下基层了,我又太忙,没时间和她细说。” 万鹏感激地笑了笑:“我一定会的。” 毕文谦看着他,总有种牛头不对马嘴的错觉。 车入了三里屯,只有毕文谦和王京云下了车。 “我就不送你进去了,我还得给鹏哥开车,他今天喝了不少。”王京云指了指胡同里面,娃娃脸上是毕文谦熟悉的不易捉摸的表情,“文谦,如果将来,刘三剑南下了,四合院里有什么事情不顺心,记得找我。” 毕文谦细细瞧着王京云:“我不会矫情。但首先,我会尽力让那样的事情,不发生。” “那当然再好不过了。我送鹏哥走了。” 说完,王京云遍钻回了车子,扬尘而去。 目送之后,毕文谦一个人慢慢走进了胡同,悠悠站在四合院门口。这里,蒋卫国正和几个战士一起,搭着梯子,在门簪上改造着什么,一旁地上,放着一块匾额。 “不唯上不唯书只唯实。” 会计师的字迹。 毕文谦抿了抿嘴,默默看了一会儿,朝蒋卫国招招手问道:“这是谁的意思?” “经理回来啦!”蒋卫国呵呵笑了笑,“是黎副经理安排的。就快装上来了,碍不了一会儿事了。” 黎华吗?在走之前,把这匾额放出来? 想了想,毕文谦似懂非懂地越过了四合院,朝动画片工作室去了。 又过了几天,十月7号,中秋节。文华公司依旧各自忙碌着,只是晚上在四合院里摆满了桌子,把整个公司,以及动画片创作团队的人全聚在一起。当然,那些战士们除外——四合院的空间究竟太小。 不过,这不代表公司冷落了他们。相反,在黎华的要求下,毕文谦和夏林一起,在被动画片创作团戏称为演武场的坝子里,和战士们一起吃饭过中秋。 虽然连级以上的人都去了四合院,整个营坐在坝子里,也整齐得如一人。毕文谦和夏林并排着,和他们相对而坐,放眼看去,他直想到见过的标语——严肃活泼。 开饭前,毕文谦简单地对战士们表示了感谢,而夏林则清唱了几首歌。之后,便在几乎整齐划一的声响中,揭开各自的盖子,吃了起来。 与战士们的两荤一素一汤不同,毕文谦和夏林面前的,只有各自一碗蛋炒饭,以及共有的一钵小菜豆腐汤、一碟佐料。 “夏林,对不起。动画片那边一直很忙,我忘了你生日。如果不是黎华提醒,可能我到现在都没能想起来。我这几年很少做饭,会得实在太少,你吃吃看,如果不好吃,也可以说出来,但还是……不要嫌弃。” 夏林和毕文谦肩并着肩,埋着头,那右手上的筷子,斜斜地悬在蛋炒饭上面一点点,微微颤抖着,仿佛小心翼翼地慢慢插了进去。 看着她小小送了一口,慢慢咀嚼着,毕文谦稍稍凑过头去,轻轻地问:“味道……怎么样?” 夏林却用左手的虎口卡住额头,把整个眉眼遮住,过了一会儿,才幽幽开口:“蛋炒饭,迟到了。” 毕文谦赧然沉默。在他想到说什么之前,夏林又开了口。 “我很早的时候,就开始坐过饭。除了妈妈,我很久都没有机会知道,饭,是自己做的好吃,还是别人做的好吃。也许……自己做的,更香;别人做的,更甜。” 毕文谦懵逼地眨眨眼睛,却被夏林的手挡住,看不到她的表情。 “难道……我把糖当成盐放了?这种低级错误……”毕文谦自己也吃了一口,“没放错啊……” “笨蛋,笨蛋铁公鸡!”夏林哭笑不得地骂了两句,又吃了一大口,稍稍背过身子,一边咀嚼一边用食指节擦了擦眼睛,“蛋炒饭不难吃……但也不好吃!你得……重新做别的!” 说完,夏林又端起碗狠狠扒了一口。 看着她刚好铺到背脊上的黑头发,毕文谦有一种束手无策的无力感。 “……好吧……好吧!我会给你做别的。” 大约是听到毕文谦的口吻从无奈迅速变成了笃定,夏林狐疑地转回身:“真的?” “当然是真的!”毕文谦信誓旦旦,“我一定会抽时间学的,至少,学一样菜!” 没错,找黎华学做扬州狮子头! 这是机会! [注,十三大之前挂会计师的笔迹,站队] 第三百六十章 两个晓琳 夏林最终还是没有弄明白毕文谦那一脸信誓旦旦的原因。但她还是展颜地笑了。 那一晚,一起跑了步,夏林拉着毕文谦一起打乒乓球,命令他用左手,一下子,两人菜鸡互啄……不,是杀得有来有回。看得围观群众哄笑不已。 大抵,是一个圆满的中秋。 而第二天清早,练了声,吃过饭,黎华就把毕文谦带进了经理办公室。 “文谦,我中午就走了。” 毕文谦愣了一下,旋即抿着嘴,点了点头。 “现在7点刚过。7点半,大晓琳和小晓琳会来公司。中秋之前,我和刘三剑,在外面和她们碰过一次头了。今天,主要是和你见个面。”黎华看着毕文谦倒水的动作慢了下来,微微笑道,“毕竟是中秋节,小晓琳且不说了,人家大晓琳从外国回来,和家里人陪陪,也是合情合理的。” 毕文谦把一杯水递到黎华面前,自己拿着一杯在对面坐下:“于是,中秋一过,就过来了?” “这也是一种对工作的态度嘛!”黎华微妙地笑了笑,“另外,还给你说个小事儿。” “哦?” “你不是在公司打乒乓没有对手吗?昨天居然都用起左手了……” “那是夏林逼的,我让她的。” “不用辩解啊!文谦,你怎么一上球台就变了许多啊?”黎华笑着摆摆手,“我本来想请国家队的队员休息的时候轮流来陪你打打,但人家好像……愿意是愿意,但好像你和人家的差距太大了,这么打,也没了意思。你在球台上也不像是愿意别人放水儿的人。所以啊,我就在三里屯附近找那些水平次一些的乒乓球队。恰好,有一个人,也许适合当你的对手。” 不就打个乒乓吗?毕文谦残念道:“……至于么?” “找个对手打一场球,的确不至于。但你那么宅,公司都渐渐要买下小半个三里屯了,你结果才转熟了几片儿?你只可能让别人跑过来陪你打球,那,就成问题了。”黎华无奈地埋怨着,与其说是埋怨,倒带了点儿宠溺的味道,“所以啊,我遇到了一个小孩子,才打乒乓球不久,体校的教练说她是天才。她家住在陶然亭附近,却是在东城的体校练球,她家里也有意让她在体校附近读书。这样一来,她家和体校,离得就有些远了,每天来来去去,会很辛苦。所以,我就和她父母商量了一下,让她找个时间来这儿和你打一场试试,如果水平合适,就在三里屯给她准备间屋子住,不用每天跑那么远的路。顺便,伙食也给她包了。” 毕文谦听得一愣一愣的:“天才小孩儿?和你说的那教练,是专业的还是业余的啊?” 中国乒乓球的天才,海了去了!毕文谦总怀疑这些个体校的教练所谓的天才,就像那什么甲斐之虎、越后之龙、相模之狮什么的…… “看嘛,一说起乒乓球,你又来劲儿了。那个教练是在业余体校,但人家本身是专业的啊!”黎华无可奈何地解释着,“而且,给你找的又不是教练,是陪练。是骡子是马,到时候溜溜不就知道了。反正,你现在在公司里,都沦落到用左手才能有来有回了!” “那是因为夏林好不好?那是我忘了她生日给她做蛋炒饭,中秋哄她开心好不好?换别的时候,换了外人,我才不呢!” 黎华干脆低头喝水,不理他了。 不久,刘三剑轻轻敲开了经理办公室的门。领着两个女人进来。 一个,看上去二十多岁;一个,大约三十出头。都是短发,普通的相貌各有些清秀。 黎华朝毕文谦点点头,起身欢迎道:“两个晓琳姐一起到了!来,大家正式认识一下!”说着,给三人各倒了一杯水,“文谦这段时间很忙,我也要去廊坊,所以,今天请大家一起来碰个头。初步认识一下,为将来一起工作打个基础。” “毕文谦,很高兴认识你!”年轻一点儿的李晓琳率先向毕文谦伸出了手,“我和晓琳姐碰巧都是一个名字,以后在公司里,你叫我小晓琳就好了。” 毕文谦木然地和她握了握手:“不需要带个‘姐’吗?” “用不着,用不着,那叫着挺麻烦的,也容易弄混。”小晓琳目示身边,口吻在兴奋中带了点儿自来熟,“要不,经理,你叫她晓琳姐?真要计较,我得叫她阿姨了。” 另一个李晓琳也从容地伸手过来和毕文谦相握,那脸上的笑容,亲切中带着些好奇:“毕文谦,你好!我才从美国回来,一回京城,身边的人,老的小的,都在谈论你,都在夸赞你。能够和你共事,我很高兴。你还是叫我大晓琳好了。我们在公司里,不用计较辈分的,不然,刘三剑也成阿姨咯!” 毕文谦也木然地和她握了握手:“……但看岁数,我的确可以叫你声阿姨啊!” 倒好水的黎华噗哧地笑出了声,旋即伸手示意大家落座:“这个啊,得怪我。文谦刚才心情不好。” 刘三剑不解道:“怎么了?” “咱们不是给他物色了一个乒乓球陪练吗?我刚才和她说这事儿来着,他听说对方是还没上学的小孩子,有点儿不高兴。” “啊?还没上学?!”毕文谦更残念了,既看看黎华,又扫扫刘三剑,“你们确定,那真是个天才?” “怎么?怕输给小孩子面子过不去吗?”刘三剑哈哈地笑,“经理啊,你什么都好,就是一上球台就不饶人,那边创作团里那些可以当你叔叔阿姨甚至爷爷奶奶的人,你赢了他们,不也是各种嚣张吗?” 毕文谦一阵语塞:“……那,那好,我倒要瞧瞧,是哪门子天才,连小学都还没上……” “行了行了,乒乓球的事情,过两天,刘三剑会安排好的。”黎华从角落拉开把椅子,放在自己座位侧后,拍拍手吸引注意,然后示意刘三剑过来坐,“现在,说点儿正事儿。” 毕文谦连忙跟着转移话题:“好,什么事儿?” 那模样,看得两个晓琳,微笑不已。 第三百六十一章 彭姐姐要结婚了 “第一个,我走了之后,我们公司关于这一届流行音乐联赛的事情,就交给刘三剑和窦惟负责了。”黎华说起的正事儿,第一句就把毕文谦惊了一下,“师父,你的眼光的确很好。这几个月,流行音乐联赛,公司里的歌手,唱的都是你写的歌,而重新的编曲,都是由窦惟负责的。他和歌手们交流得还不错,除了有不同意见的时候,有点儿固执之外,倒挑不出太多毛病了。毕竟,你忙着动画片那边,忙不过来。目前,我们公司在联赛里的排名,一直在中游徘徊波动。以我们的实际情况,已经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好了。” 好吧……考虑到窦惟在原本“历史”上的轨迹,除了惊了一下,毕文谦倒没什么特别奇怪的。 “还有呢?” “还有个事情,和联赛也有点儿间接关系。”黎华故意停顿了几秒,妙目盯着毕文谦,略微妙地笑,“是你那位在总政的彭姐姐。本来,她计划在9月初结婚的。但8月下旬那场联赛之后,她们总政的联赛排名落到了第2,团里就要她认真准备,下一场出场,争取夺回第一。她结婚的事情,就这么耽误了一阵。上个月那一轮,你彭姐姐唱了一首《父老乡亲》。虽然结果得这个星期天才能完全汇总,但毕竟是总政,流行音乐司虽然不可能容忍作弊的行为,但在投票期结束之后,让有门道的参赛队伍早一点儿知道群众票,学生票,一线票的大概数据,倒是默许的……” 毕文谦忽然伸手打断道:“等等,什么什么票?” “哦,那是简称。”黎华咯咯笑着解释道,“这几个月,一轮联赛唱完,投票期里,各种渠道的宣传阵地,打得精彩纷呈,我也和你提过一次。渐渐的,你分的四种投票群体,就有了统一的简称,大家把普通人投的票,叫做‘群众票’;把音乐院校的学生投的票,叫做‘学生票’;把基层音乐工作者投的票,叫做‘一线票’;把现场评委投的票,叫做‘专家票’。专家票要下一轮开场的时候揭晓,但流行音乐司并不干涉投票之后,各个参赛队伍私下咨询评委他们怎么投的。只要不搞什么行贿递条子就行了。王京云他们研究之后,针对这种可能性,专门列了一个长长的候选评委名单,每一轮从名单里随机挑50位到现场投票。而其他三种票,投票期结束之后,就在各省开始统计了。别的参赛队伍可能做不到,但总政嘛,几乎可以第一时间获得投票统计数据。”解释了一气,黎华才回到刚才的话上,“现在,总政基本确定了,这一轮,你彭姐姐是冠军,领先比较多。彭姐姐和单位沟通之后,下一轮,就不是她上场了。她也有时间结婚了。她的对象在鹭岛那边工作,难得回京城一趟,他想见你一面,你彭姐姐就和我联系,问你最近有没有空。” “他……哦不,她对象……见我干什么?” 毕文谦心头猛跳。 “我们也不太清楚,照你彭姐姐的说法,她去相亲之前,和你提过,你当时猜了一句话,是吧?结果,她和对象第一次见面,她对象第一句就真的问了一个问题,和你之前猜的,一字不差。”不仅说话的黎华,经理办公室里所有的女人眼睛里都燃着或多或少的八卦之火,“所以咯,人家对你很有兴趣,再加上你本来就名满全国了,就想在回京城扯证那天,一起请你吃顿饭。” 毕文谦按捺着心情,努力面无表情,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问道:“这,到底是彭姐姐的意思,还是她对象的意思?” 黎华一愣:“这,有区别吗?” “要是彭姐姐请我,我一定去。不然的话……”毕文谦喝着水,脑海里浮现起什么“旁边的胖司机让一让,别影响了合影”之类的段子,“你知道的,我最近真的很忙。” 或许,即使穿越了两年多了,毕文谦还是没有确定自己有没有做好见彭姐姐那传说中的对象的心理准备…… “这样啊!” 经理办公室里的四个女人心有灵犀般地相互汇起了眼神,突然间,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似乎……年纪最大本该最稳重的大晓琳,反而笑得最欢。 毕文谦懵逼地来回看着他们。 “既然你这么说了,那这个星期天,白天他们领证,晚上加你,三个人找个地方吃饭。”黎华拍着手安排起来,“吃完了,你回来继续去工作室那边开会,他们就一起去看流行音乐联赛了。” “……既然你这么安排了,那就这样吧……” 毕文谦总觉得蝴蝶效应已经让世界线有些飘忽,但作为一个穿越者,似乎应该……坦然面对。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下一个事儿,关于那个央音附中的小妹妹,刘三剑,你来说吧!” 刘三剑朝黎华点点头,顺着说了起来:“经理,你上次面试歌手的时候,最后一个是央音附中的小姑娘,对吧?” “是啊。”毕文谦很快想起了那个面相略硬朗,约莫善于脑补的小丫头,将来的“白玉川”,“她怎么了?” “你当时建议她往演员的方向发展,是吗?” 毕文谦半真半假地愣了愣:“我……也只是一说,她真的听了?” “她真听了。”刘三剑理所当然地笑起来,“但这时候考戏剧学院,时间不太对。她就找到了我,说是你叫她找我的。但我能怎么帮她呢?她又不是公司的签约歌手,唱歌和演戏又不是一个事情,难道我去联系京影,或者中戏,给她安排旁听?不管这事情做不做得到,看起来,听上去,都有点儿不靠谱吧?但听你刚才的话,你大概真和她那么说过。所以,我就在想,经理你不是要在公司里建一个教育平台吗?那就让她也进来一起学得了。不和她签约,也就谈不上歌手待遇,但总得有那么一个说法儿吧?经理,你觉得呢?” “我觉得?”毕文谦琢磨了一会儿刘三剑的意思,“……要不,在偶像歌手约和一般歌手约之外,再拟定一种合约?没有签约金,也没有工资,签约之后,可以免费跟随公司的教育平台学习,具体的学习内容,也可以有更多的自主。以半年时间对应0.5%,最多5年,也就是5%——具体地说就是,如果签约人在文华公司的教育平台接受了5年教育,将来他如果参加文艺表演类的工作,那么他的收入的5%归文华公司,如果只有半年,那就是0.5%,以此类推。” 话音未落,四个女人纷纷思索起来。黎华又节奏性地用中指轻敲着办公桌来。 不久,黎华率先开了口:“这个思路,有点儿意思。不过,具体的数字比例,应该先调研一下。刘三剑,我走了之后,这事情就交给你了。” 刘三剑迅速地点点头:“好的,副经理。” 毕文谦略诧异地悄悄看了看刘三剑,然后注视着黎华。 黎华却迎着他的眼神,微微摇头,笑而不语。 毕文谦没看懂,索性甩甩心思。 “还有什么事儿?” 第三百六十二章 黎华将行(一) “其实,大多数事情,都用不着现在打搅你。”黎华眼见毕文谦有一口没一口的,手里的一杯水就要见底,伸手过去,把只剩一丁点儿水的玻璃杯抽过来,起身给他续杯,“真要说的话……还有三个事情吧。” “都说说。” “第一个,大约是看着《西游记》和《红楼梦》的反响都很不错,中央电视台起了把四大名著都拍出来的心思。但今年7月份,闽省那边有消息,也说想拍《三国演义》。而且,好像日本那边也在酝酿差不多的计划。兴许是不想彼此打擂台,而且,也为了充分保证流行音乐联赛的圆满举办,央视就暂时搁置了计划。”说着,黎华把续好的杯子递还给毕文谦,自己重新坐好,“但这也几个月了,各方面,倒是雷声大雨点小。流行音乐联赛也渐入了佳境。电视台里就有人想重启拍《三国演义》的计划。当然,暂时还停留在前期准备的环节。” 毕文谦上辈子很熟悉老版《三国演义》,可问题是,他的熟悉,是针对电视剧的内容,而不是当年电视剧拍摄的过程。他甚至不清楚,在这个时候就起了这样的计划,到底是历史原本的模样,还是因为自己这个穿越者的影响。 可是,无论是怎样……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黎华看着他,哼哼地笑。 “你以为你拍动画片的事情,是什么秘密吗?好嘛,动画片的内容,的确是秘密,连我们公司里这边在三里屯过上过下的都不知道。但你在拍动画片本身,还有我们提你邀请了哪些人,这些动作,普通人或许不知道也不留心,但同在京城的中央电视台,怎么可能对眼皮子底下的事情完全不闻不问?好家伙,请了那么多历史学家不说,还请了考古的学者,甚至是琉璃厂那边寻常不愿意见光的行家,复制着三国两晋时期的着装铠甲,还有整整一个营的部队修个大坝子操练。有心的人,不嘀咕才怪了。之前就是因为有别人想拍《三国演义》,中央电视台才搁置了计划,你现在守着秘密流露的迹象,人家尊重你,当然想问一问了。” 毕文谦囧得不知所措。 “三国……演义……那种规模的历史剧,咱们公司现在的小身板,吃撑了去拍?不怕中途破产吗?不怕糟蹋民族财富吗?” “那行。刘三剑,周末联赛那天,你去和电视台那边说一声,我们公司拍的不是《三国演义》,他们不需要多虑。”黎华微笑着点了点头,也没有再深究什么,“这事儿就这样了。第二个,算是流行音乐联赛牵扯出来的问题吧……我们不是给湾湾那边留了一个名额吗?那边也多少为着当年的老兵回大陆探亲的事情,投石问路,允许了参赛。可这毕竟是湾湾那边明面上态度暧昧不明的事情,那些高水平的成名歌手,出于各种原因,都不愿意在这时候过来参赛,能来的,要么是水平不咋滴的小年轻,要么,多少揣着音乐之外的心思也说不定。所以,这第一届联赛,半程过去了,湾湾省代表队,毫无悬念地垫了底,而且积分非常尴尬。了解事情的,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但更多的人,并不了解。他们只知道,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全中国的比赛上,湾湾省很没脸面地垫底了,海峡两边儿,都是如此。现在,湾湾那边儿越来越炸锅了。有的说,参加大陆办的比赛,是软弱投降,必须退赛;有的说,参都参加了,成绩还这么丢人,得怨政府;还有些平时比较关注音乐的说,过来大陆参赛的,根本不能代表湾湾的最高水平,强烈要求政府成立所谓的什么真正的‘国家队’……不一而足。我们这边儿的报纸上,为了鼓动投票,早都唇枪舌剑那么久了,两边儿,说白了,多数普通人,最心底的想法都简单淳朴,比赛第一,友谊滚蛋。” 办公室里响起了笑声。 “黎华,你还要我不骂人的。” “我很实事求是的。”黎华学着毕文谦当初那一脸无辜的模样,逗得毕文谦忍俊不禁,“可是,我们自己这边儿,流行音乐司和宣传口一直都盯着的,只要是对事不对人,只要没明显的睁着眼睛说瞎话,只要没大规模流传,都算是允许的范围。可湾湾那边儿,我们管不了。” 想想,倒也是这么回事。 “他们,到底怎么了?” “一方面,湾湾那边儿明面上也的确觉得成绩过于丢人了,希望邓丽军过来参赛,毕竟,无论是她的水平,还是声望,只要她能来,湾湾那边的歌手大概都能很快打消疑虑了。”黎华说着,忽然摇头苦笑起来,“这本是好事儿,乐见其成。可香港那边有人坐不住了。五轮比赛下来,香港代表队虽然排第九,但积分并没有落太多,只要后半程发挥得好,还是有可能取得不错的排名的。所以,就有香港那边儿的小报纸,挖出了邓丽君在80年的演唱会上公开说过的话,‘当我在大陆演唱的那一天,就是我们三民主义在大陆实行的那一天!’在有心人的推动下,这报道,不仅上了我们这边儿的《参考消息》,也上了湾湾那边儿的报纸。这,就有点儿尴尬了。刘甘美查出了消息的源头,但没有理由去做什么,就算做了,也不可能消除影响了。现在,邓丽君很明显在冷处理这方面的话题。” 听了黎华一席话,毕文谦算是了解了事情经过,虽然对香港记者挖大新闻的作风很是想笑,但还是略有不解:“湾湾那边自己作死作活,关我什么事儿?关我们什么事儿?不是一开始就把思路说得很明白吗?请不请,是我们的气度,来不来,是他们的态度。” 黎华喝了一口水,笑着继续说道:“我还没讲完啊!湾湾那边,现在是这个样子,有一个人看不下去了。” “谁?” “候德建。”黎华补充了一句,“就是写《酒干倘卖无》的那个。” “我知道。”毕文谦摆摆手,“他是湾湾那边过来的,看到家乡的代表队垫底,看不下去也正常。可这又有什么问题?” “他想以湾湾省代表队成员的身份出场。还想以借调的方式,把歌手成琳借过去登台演唱。这一下,湾湾伪政府那边一下子刺激到了,连夜想办法表明态度,绝不允许候德建代表湾湾出场!除非他公开为当初叛逃的事情道歉,痛改前非。” “哦?”这就有点儿意思了,什么叫痛改前非,这就值得琢磨了……毕文谦捧着水杯子,微微前倾身子,“然……哦不,等等,为什么叫他们伪政府?虽然从感情上我也那么觉得……” “难道不是吗?我专门查过历史资料。”黎华一脸较过真的自豪,“我们解放军攻占金陵后,民国代总统李宗人外逃,但是并没有被解除职务,也没有移交过政权,常凯申在台北就职也没有履行过任何手续,从法理意义上来说,他们本来就是窃据了中国领土的一个军阀而已,根本没有自称民国的资格。” 噗……说得好有道理,简直无言以对! 看着毕文谦眼里发自肺腑的佩服,黎华脸上难得地露出了一瞬得意的表情:“我啊,也就在你面前,在办公司里说,到了外面,自然得按国家的步骤来,这是党性。” “那,然后呢?” “由于湾湾那边的反应出乎意料之外的激烈,流行音乐司把事情上报了。讨论之后,既不同意候德建参赛,也不可能叫他去认错。但在别处,应该直观地表现一下我们对候德建的支持。但怎么操作,还没有定论。中央电视台这不是在准备明年的春节联欢晚会吗?就有人建议,邀请候德建在晚会上唱歌。”黎华又喝了一口水,看着毕文谦,“文谦,你觉得,这么处理,如何?” “听上去没问题啊……”毕文谦就事论事着,突然,心念一动,“对了,他们打算请候德建唱什么歌?” 黎华想了一下:“好像是……《龙的传人》。” [候德健,歌手,这位很复杂,历史上他弃暗投明主动投身大陆,但是吧,又与八次方的人掺和到一起,又但是呢,他并没有和某些垃圾一起造谣诬陷,坚持自己所见,某广场舞作为最后一批退场的人物之一,他没看见大型公交踩踏事件] 第三百六十三章 黎华将行(二) 《龙的传人》。 听到这个回答,毕文谦抿起嘴,渐渐沉思起来…… 黎华有些疑惑,但也没有干扰他思考。相反,也隔着办公桌,在毕文谦视线够不到的位置,示意刘三剑和大小晓琳不要出声。 良久。 毕文谦抬起眼神,炯炯地看着黎华,似乎下定了决心。 “提出这个想法的人,是因为明年是龙年吧?” “没错。”黎华点了点头。 “果然……我的个人意见是,邀请候德建上春晚,是对的,但是,应该责令换一首歌唱。” 经理办公室里的人都很聪明,一下子就听出了毕文谦话里的重音。 “责令?” 第一个忍不住发问的,是刘三剑。 黎华也眯起了眼睛:“文谦,你了解过候德建投奔我们这边的过往了?” “你给我的资料那么多,我偶尔真的怀疑,汗牛充栋不是夸张。”似乎是感觉经理办公室里的气氛有些异样,毕文谦先开了一个玩笑,“候德建的那点儿事儿,我看到过几眼,但和我现在想说的,没有关系。” “那,你是怎么想的?”黎华反而更不明白了。 “简单地说,《龙的传人》这首歌,歌词有问题。这个问题,没有办法通过简单的修改解决。” “什么问题?” “这歌词写得……很没有文化。”说着,毕文谦又斟酌了一下,修改了词措,“或者说,比较缺乏历史底蕴。” 刘三剑有些糊涂了:“经理,你到底想说什么?” “好吧,那我说得言简意赅好了——我们中国人,并不是龙的传人啊!” 经理办公室里鸦雀无声。四个女人都是精彩的表情。黎华甚至微微张着嘴,说不出话,也闭不拢嘴。一副事情往想象力天花板的斜上方窜的模样。 一阵寂静之后,还是刘三剑不明觉厉地请问道:“经理,可以详细说说吗?” “详细,其实也本不复杂,非要说的话,不过是我比你多在乎了一个为什么。”毕文谦看了看刘三剑,继续望着黎华,“我大概看的是,候德建就是因为湾湾那边强求他修改这首歌的歌词,激愤之下,才过来我们这边的。所以,我对这歌词,认真了解了一下。” 了解是真了解过,但却是上辈子写论文的缘故。这些,就不足为黎华道了。 “在此之前,我们中国人,并没有自称龙的传人的提法。那么,中国人到底是不是龙的传人呢?我翻了不少历史书。最早有相关说法的史料,大约是《史记》里关于刘邦出生的说法,委婉地说刘邦是龙的后代。作为现代人,我们都很清楚,这不过是司马迁为了给汉代的皇权的合法性找个名目而发明的假话,但无论如何,从汉代之后,皇权和龙之间,就有了紧密的纽带了。” “但是,皇权的象征从来都不能和民族的象征挂钩吧?而且,虽然咱们的户口本儿上写的虽然是汉族,但汉这个概念,却是源于2000年前的汉朝,而我们中华民族的历史,远不只2000年。无论是从概念的覆盖性还是从时间的长远性来说,因为《史记》上的一段历时发明,就自称龙的传人,都是站不住脚的。” “所以,我继续翻书,看到神话史里面。龙是中华民族最重要的,也是独有的图腾,而且也是一个涵盖很广的概念。祖冲之的《述异记》里写过,在泥水中的虺,活500年就会成为蛟,蛟活1000年会变成龙,龙过500年会成为角龙,角龙再过1000年就会变为应龙,应龙再老,就会变成黄龙——毫无疑问,南北朝时的祖冲之在态度上并不觉得自己是龙的传人,而是以比较严肃的态度,把龙作为一种生物来研究的。而四大瑞兽的说法里,青龙、白虎、朱雀、玄武,青龙也是龙的一种,它并不比其他三者更加高贵。至于那些祥龙和恶龙的不同区别,就更不必赘述了。” “另一方面,龙虽然实际上是现实中没有的生物,但自古以来,龙作为一种文化符号,肯定在时间里,是有文化形象的。那么,这个形象是怎样的呢?我也查过。时间超过5000年的红山玉龙,无鳞无角无足,通体抛光,造型简洁;而到了商代,龙就出现了角和鳞纹;到了战国,龙开始有了四足。随着时间的推移,龙的形象细节越来越多,逐渐向现实的动物靠拢。但直到汉朝,龙的形象还是有很多不同的变体并存,哪怕到了隋唐五代,龙的造像都没有定型。所以,《三国演义》里,曹操才会说,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乘时变化。而龙的形象逐渐定型成我们今天熟悉的样子,已经是明清时代的事情了。” “龙是中华民族独有的文化图腾,但像这么一个在时间里连形象都在不断演变的文化符号,适合定义为我们中国人的祖先吗?那中国人不成杂种了吗?而且,在远古的神话传说里,不同的龙,差别很大,不少的龙,甚至是人的坐骑。真正的中国人,是高贵的,怎么能认自己的坐骑当祖先呢?反正,我有点儿觉得像吃了苍蝇。” “从本质上来说,中国人真正的崇拜,从来都不是什么龙,而是祖先。祖先崇拜是远古时期很多原始民族都有的,但只有我们中国人,才把祖先崇拜刻进了我们的血液里。祖先,是实实在在的人,做实实在在的事,他们的功过成败,都是我们能够继承的宝贵财富。就像文天祥的《正气歌》里写的,‘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在秦张良椎,在汉苏武节。为严将军头,为嵇侍中血。为张睢阳齿,为颜常山舌。或为辽东帽,清操厉冰雪。或为出师表,鬼神泣壮烈。或为渡江楫,慷慨吞胡羯。或为击贼笏,逆竖头破裂。’一代代先辈留下的历史,才是我们中华民族高贵的根源!” “明明有最高贵的祖先不去提,把祖先的坐骑吹捧起来,自称什么龙的传人,说是买椟还珠都是委婉了——既没有文化,更是自卑,无论怎么试图掩饰都改变不了的,数典忘祖的自卑!” 毕文谦索性说开了,一口气喝了半杯水,扫视了一圈全神贯注的人,继续着喷子模式。 “我们新中国,是坚持以无神论为主导,允许不同群众信仰自由的国家。我们中国人,主流的做法,自古都是敬鬼神而远之。即使真是要自称是什么传人,要在神话传说里提炼具有民族凝聚力的符号,那也应该,更应该对历史较真吧?神话史,也是一种历史。我们中华民族,相比整个地球其他民族,最优秀的传统,就是对待历史的态度。以史为鉴,可知兴替。虽然自古以来,历史发明家逐渐层出不穷,但对待历史的严肃性,始终是主流而不变的。如果连对古代历史都可以不计较真相了,你、我、我们、我们整个民族的脉络,民族的凝聚力,还有什么可言的?自满清以来,因为文化思想的钳制,我们中国逐渐从傲视全球变得落后,终于,挨了一百年的打,这是近代以来的屈辱,我们现代人更应当知耻而后勇。可这一切,不仅和我们中华民族广阔的历史跨度下大部分时间的荣光没有逻辑关系,更不可能让我们祖先的成就失色。历史虚无主义是危害无穷的,那是会让整个中国像欧洲那样四分五裂的。我不是说过吗?欧洲人在骨子里神往着古罗马的荣光,但他们已经断代了,光荣的祖先遥不可及,只能自卑地依附于宗教神祇,想要再度整合,千难万难。而我们,脉络相承,记得分明。” “黎华,你不是不明白我为什么看不起湾湾吗?我现在再见微知著地告诉你一个为什么——去年,你添进来的那些资料书籍里,有那么一本书,书名叫《丑陋的中国人》,是湾湾那边的人写的。据说,在湾湾那边很风靡。那是怎样的一本书呢?它基本没有胡乱编造,只不过,把全世界所有国家所有民族都不同程度存在的劣根性,描绘成只有中国人才有的特质,给中国人打上劣等民族的标签。然而事实上,把里面的内容稍加修改,就可以换个名字,叫《丑陋的美国人》、《丑陋的日本人》、《丑陋的英国人》、《丑陋的法国人》……都不存在问题。只不过,在其他那些地方,有没有人买,就是另一回事儿了。这样一本可笑的书,能够在湾湾风靡,那边的精神脊梁,已经匍匐了。从长远的角度来说,湾湾,还有什么前途可言?” “有个成语叫五十步笑百步,如果拿《龙的传人》和《丑陋的中国人》相比,那就像是一步笑一万步。无论如何,终究是有那么一步的。” “春晚是一个覆盖全国的,官方性质的文化晚会,这里面的节目,人们会在潜意识里认为它讲的内容是正确的,是中国官方承认的。《龙的传人》是一首好歌,很好的歌,但它内里的精神内核是自卑的,不适合登上春晚的舞台。本来,对于流行音乐,我很希望兼容并包,但王京云对我说过,中国现在,需要民族自信心。所以,我不得不较真一回。” 毕文谦又一口气把剩下的半杯水喝干,起身续杯去了。 望了一眼他的背影,黎华和刘三剑,还有大小晓琳,不约而同地交换起了眼神。 待毕文谦重新坐定,黎华目光闪耀地瞅着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中国人是最高贵的。师父,这句话,这个时代,也只有你,能够这么理直气壮的喊出来。所以,你是我师父。” 第三百六十四章 黎华将行(三) 经理办公室里,又寂静了一会儿。倒是一声突兀的猫叫,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循声看去,却是小虎双爪趴在窗户外面,毛茸茸的耳朵,肉嘟嘟的脑袋,圆溜溜的眼睛,细长铺张的白胡须,也不知它是怎么挂在那儿的。 “呔!” 毕文谦嘴里唱戏般叫着,伸手朝小虎一指,小虎眼神一变,旋即转头一跳,不见了。 大家不禁纷纷轻笑起来。 “师父,你放心,你的意见,刘三剑一定会向中央电视台转达的。”笑过之后,黎华敲定了结果,目示了一下刘三剑,却似乎有些意兴阑珊,“接下来,说最后两件事……嗯,从根本上应该说是一件事。” 经过小虎这么一闹,毕文谦也平复了心情:“你说。” “都是因为你让郭老师唱歌的事情牵出来的。”黎华偏头看了一眼大晓琳,“虽然从歌的角度来说,你和郭老师都很保密,但郭老师去欧洲采风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你也不可能做没有意义的事情,所以大家让大晓琳进公司来,过两天,她就再去美国,成立文华公司美国分公司,准备你那首歌的发行——这是一个;另一方面,前段时间,美国的《时代》杂志,有一期里介绍了世界的音乐大赛。其中,我们中国的流行音乐联赛,被说成是世界上观众最多的音乐比赛。”黎华见毕文谦突然“噗”地一笑,也笑着摇了摇头,“毕竟我们是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国家嘛!但在介绍世界上影响力最大的音乐大赛时,那杂志上说的,是欧歌赛。所谓欧歌赛,是由欧洲广播联盟举办的欧洲电视网歌唱大赛。听说过之后,王京云查了一下,那个比赛的评分方式和我们的流行音乐联赛有一点儿相似,他们计算群众票和专家票,各占50%,整个欧洲范围里的参赛国家都可以参加,投票额度以国家为单位平均。当然,因为冷战的缘故,华约国家没有参加过。那个比赛大约在每年春末举行,王京云觉得,可以和欧歌赛的举办方联系一下,一方面,看看能不能在中国转播明年的决赛,一方面,看看能不能让中国的歌手在决赛里参加表演。” 毕文谦仿佛看到王京云那张娃娃脸说着“相辅相成”的模样。 “这本来就是王京云职责之内的事情。” 黎华哼哼地笑,看了一眼刘三剑。 刘三剑解释起来:“但王京云的初衷,是为了配合促进你的歌在欧洲的宣传。” “这不是还没提这事儿吗?” “但你想做什么,王京云有了猜测,所以他托我和你问个实话。”黎华用中指点点办公桌,认真地看着毕文谦,“你这段时间,忙得连夏林的生日都能忘了。” 毕文谦囧着脸,简直无言以对。 “……好吧,我的确是有在欧美发行歌曲的想法,但欧歌赛,中国在东亚,真的可能参加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黎华眨眨眼睛,笑得微妙,“中国参加一个华约国家不参加的欧洲比赛,或许,会有不少人乐见其成的。” 毕文谦心念一动。 “黎华,你又见过万鹏了?” “他已经离开京城了。有些事情,现在没他不行。他做的一些事情,在十三大真召开的时候,离京城远一点儿,或许更好。” 黎华的口吻很平淡,听在毕文谦耳里,莫名地有一种落井下石的爽快。 “那……好吧!反正动画片那边儿,我能做的,已经做得差不多了,可以把多数时间回归到音乐上了。大晓琳,既然你在美国工作过不少年,那在那边开分公司的事情,我也不必多过问,你可以和黎华多沟通,她在日本做过一回。至于欧歌赛的事情,就让王京云努力去做好了。我会接下来准备一首歌,如果他能促成登台的机会,那我就去唱,如果没能促成,我就另作打算。” 是啊!这些人,都发挥着主观能动性。即使只有自己一个穿越者,这也不是单机游戏。 毕文谦望着眼前的黎华,一脸的愉悦。 主要的事情说过了,毕文谦就先去了动画片工作室那边,留下她们四人继续聊。等到了中午,他才又转回来吃饭。 饭菜一如往常,毕文谦的目光,却几乎在黎华身上。 吃过之后,黎华就雷厉风行地上路,毕文谦夺过她的行李箱,把其他人都驱散,一个人把她送出了四合院,和她并肩在胡同里,慢慢地走。 “黎华。” “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吧?”黎华配合着他的步伐。 “我不知道廊坊是什么情况,但就我去边区的经验来说,你得做好心理准备。日常生活条件,很可能会有许多你常识之外的不便。” “我知道……” “你是女孩子,又是一个人……” “怎么?你比我三舅还不放心啊!”黎华咯咯地笑,弯起胳膊,用肘捅捅毕文谦,“当年那么对和我差不多岁数的女孩子,在白区搞地下工作,死都不怕,现在在新中国,我还需要怕?” “不是说那些个什么车匪路霸的……” “哈哈!”黎华捂着嘴笑,“那你当初还要一个人去边区?” 毕文谦赧然:“……刘甘美已经和我说过了,当时是她在保护我。” “那是她没说清楚。保护你,可不只她一个,是她带队倒是真的。”黎华纠正着,又忍不住笑,“放心吧,文谦。我也不会是一个人来回。而且,我有持枪证的。” “就你?”毕文谦讶然,旋即捉起她黎华的手,拖到面前,细细看着,“即使不拿形容秦罗敷的词儿说,你这手怎么看也不像经常玩儿枪的吧?” “在中国,普通人需要经常用枪吗?”黎华哑然失笑,抽出手,拍了拍毕文谦肩头,“放心,如果真有突发情况,我会开枪的。” “当机立断?”毕文谦盯着黎华的眼睛,还是颇为狐疑。 “好吧,既然你这么担心,那我多带两个弹夹好了。” 很好,这很黎华。 胡同究竟只有那么长,两人不觉就快走完了。 毕文谦停了脚步,把行李箱递到黎华手里。 “黎华,你知道吗?今天在办公室里,你说的那些事情,最让我高兴的,是什么吗?” “你直说吧!猜你的心思,可不容易。” 毕文谦噎了几秒:“……不是你说了什么,而是你没有提到有人对联赛积分规则的公正性发出质疑。” “本来就没有啊!”黎华不明白,“大家讨论过很久,在第一届的统计数据出来之前,谁也不知道这规则需不需要修改,应该怎么修改。” “是吗?所以,这是最让我高兴的。” 毕文谦深深地看着黎华,没有奢求她能够明白自己的话,以及自己的眼神。 黎华琢磨了一阵,忽然笑了笑,换了一个话题:“文谦,你知道,我去廊坊,想做什么吗?” “……你也直接说吧!你的心思,我也猜不透。” “哼哼……其实,我也偷偷唱过《黄土高坡》这些歌,但我唱不出张静林她们那样的味道。所以……”黎华前后看看附近没人,一手扶着行李箱,一手招展,大大的眼睛正对着毕文谦,“我要用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像《寻乌调查》那样,也写一篇社会调查。” [注,《寻乌调查》毛泽东1930年5月所作的江西省寻乌县的农村经济调查报告,堪称中国农村问题的号脉之作] 第三百六十五章 小张宁? 毕文谦并不知道什么是寻乌调查,但面对着黎华那熠熠的神色,他很不想露怯。最终,两人挥手道了别。 回了四合院,往西厢房的窗户望进去,刘三剑和大小晓琳正在讨论着什么,想了想,毕文谦进去找到陆衍。 “陆衍,通知这一年跟着郭淑贞老师合作的那几个乐手回公司,过几天,我要写一首歌,随时可能要排练。” “好!”听毕文谦说要写歌,陆衍眼睛一下子亮了。 日子继续着。不过,在毕文谦把重心回到录音室之前,一个计划之内而又意料之外的人出现了。 一个六岁左右的小女孩,穿着运动服,由叔叔带着,由陆衍领着,悄然闯入了文华公司的乒乓球场。 “经理!”陆衍一边往毕文谦那台子走,一边招手喊着,“你的陪练来了!” 仿佛暗号一般,陆衍的话音一落,整个球场一下子安静了。只有没人接的球落在地上不停弹跳的脆响。 “哦……”毕文谦循声看过去,顿时差点儿斯巴达了!“这就是刘三剑她们说的……陪练?” 这……这身高,这身子骨,tm竟然是个女孩儿! “刘代表今天有事出门,就由我接待的。”陆衍浅浅笑着,转过身子,半蹲着一手温柔地摸摸小女孩的头,一手指着毕文谦,“小宁,那就是我们文华公司的经理,毕文谦。你去和他打,要是能打得有来有回,你就能在这儿住了。” 小女孩懵懂地听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不住打量着毕文谦。突然,她发现了什么似的,兴奋地叫:“我知道,我知道!他是唱歌的!他也打乒乓?” 这也是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啊! 那活泼的样子很是招人爱,毕文谦瞧了瞧她手里的乒乓球拍,招招手:“小妹妹,过来。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快着小步子就奔了过来:“我叫张宁!” 噗……不勒个是吧!这名字怎么有点儿像将来的大魔王? 待张宁走到台边,毕文谦更是仔细端详了一会儿,似乎真有大魔王的神韵? “……你真叫张宁?” “是啊!” “没改过名字?” “没有!”张宁脆生生地答道,“妈妈本来想给我改,但我不想改!” 毕文谦来了兴趣:“哦?怎么个情况?” “我班上有个同学和我一个名字。”张宁举了举手里的球拍,“凭什么她不改,叫我改?” 看着张宁略不满地撅着嘴的模样,毕文谦很有些残念——那她到底是不是那个大魔王呢? “好吧,咱们打一场试试。” 没等他说完,球台对面的战士就已经让开了位置。 张宁也不矫情,或者说,有球可打就值得兴奋,她迅速过去,站好位置,表情一下子沉稳了许多,单是那小小的身姿,就给人专业的感觉。 有点儿意思。 想着,毕文谦发出了第一个球。 半个小时后。 毕文谦毫无悬念地赢了。但他并没有像平常那样赢了之后嘴上不饶人。相反,他走过球台,盯着因为输了球而有些情绪低落的张宁,猝不及防地微微蹲下去,双手托着张宁的腋窝,将她举了起来,近距离地细细看着她。 张宁吓了一跳,但在挣扎之前,看到毕文谦眼睛里淡淡的温柔,也就平静了下来,疑惑地和他对视着。 “……张宁,也是一个不错的名字。” 张宁不明所以地笑起来。 “张宁,我也喜欢乒乓球。但乒乓球是国球,我没那天赋投身其中。你也喜欢乒乓球。”感叹着,毕文谦突然把张宁搂在怀里,在她的小耳朵边呢喃道,“你好好打球。我期待着,十年之后,能看到你,在世界之巅。” 说完,也不管张宁能不能听明白,毕文谦将她放下,摸摸她那齐颈的头发,转身朝陆衍和张宁的叔叔走去。 “她打不过我。但那主要是因为她现在和我力气差距太大。将来,就是另一回事儿了。陆衍,在这场子附近准备一个住处吧!如果张宁愿意,随时可以来住。”说完,毕文谦就朝门外走,却又突然回头补了一句,“还有,不要在张宁面前提什么‘天才’之类的字眼儿,那对她的成长不见得好。” 出了球场,毕文谦握着球拍背着手,抬头望着天,晴空万里,白云写意。 如果不出小概率事件……名字虽然不同了,但大魔王……果然名不虚传。 原来面瘫大魔王小时候挺活泼的嘛! 毕文谦的心情莫名地好。 很快,时间到了周末。将近傍晚的时候,在动画片创作团的会议室里和老中青不同年龄和职业的人坐在一起讨论的毕文谦,正说着话,突然被敲门进来的警卫员的声音打断。 “报告!” “什么事?” “陆秘书找毕经理!” 当毕文谦出来之后,却见陆衍等在四合院一进的门口,背着手,朝着他八卦地笑:“经理,你彭姐姐和她对象来了!” “啊……啊!”毕文谦愣了一下,旋即稍稍激动起来,“他们在哪儿?” “在公司门口等你呢!不是安排好了吗?他们今天扯了证儿,下午过来请你吃晚饭嘛!” 毕文谦思索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猛地一溜烟就往公司那边小跑去了。只留下陆衍愣愣地望着他的背影。 是了,那是彭姐姐,正安安静静地站在四合院门口,双手合在腹前,提着一个小包包,一身白衣,白圆顶帽盖着蓬松的长发,那圆润的侧脸正微微笑着。在她身边,是一个高了一些的中青年男人,短短的头发,深蓝的外套,隐约露着白衬衫的衣领,正仰视着门口那挂上去不久的匾额。 “彭姐姐!” 一声呼唤,毕文谦径直窜到彭姐姐怀里,吓了她一跳。 轻轻搂了搂她,下巴在她肩头上蹭了蹭,毕文谦才后退半步,牵着她的手,细细看着她:“今天果然是结婚呐!穿得比以前漂亮呢!” 彭姐姐朝他点点头,呵呵地玩笑道:“怎么?是说我以前不漂亮了?” “三十岁前,脸随父母;三十岁后,相由心生。姐姐你肯定是三十岁后才最漂亮嘛!” “噗……你这张嘴啊!” 彭姐姐苦笑一下,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转身介绍起来:“弟弟,这就是你姐夫,习哲欣。” [注,乒乓球世界冠军,大魔王张怡宁] [注,哲欣,是习主席在担任浙江省委书记时的笔名,并以“哲欣”笔名为《浙江日报》的“之江新语”专栏撰写了232篇短评] 第三百六十六章 胖司机的请求 毕文谦心怀激荡地看了过去,脸上是微微的激动。 “你就是我姐夫?” 习哲欣坦然伸手过来,颇有些好奇:“毕文谦,你好。我是习哲欣。” 毕文谦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果然比将来年轻多了,颇有些tg不土,战斗力五的风范。 踏实而不做作,外观不显峥嵘。 “你是哪儿人?是干什么的?” 如此直截了当的问题,使得习哲欣和彭姐姐都愣了愣神。 “……我在京城长大的。现在在鹭岛市委工作。” 稍稍沉吟之后,习哲欣看了一眼彭姐姐,给了这么一个回答。 “你脖子有点儿歪啊!是小时候受过伤?” 又是一个让人愣神的问题。 “……半大的时候下乡,不懂事,挑一百多斤,硬撑着不换肩,就落下了这毛病。” 毕文谦对视着习哲欣的眼睛,那里面虽然不全是坦然,但也没有自卑,而是有些疑惑。 终于,毕文谦笑了起来,又牵起了彭姐姐的手。 “在京城长大,说明耳濡目染的见识不低;在市委工作,说明是从政;下过乡,挑过担,说明体验过基层;身有小疾而不讳,说明心有所持。姐姐,他当你丈夫合不合格,还说不准,但当官儿,对中国倒是好事儿。”说着,毕文谦转而看向习哲欣,“我姐姐,除了相貌,论人品、论才学、论气质、论家教,不说人中龙凤,也算是天之骄……” “文谦!”彭姐姐忍不住捏了捏毕文谦的手,“越说越不着调了。” “……好吧!今天你喜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毕文谦也不和彭姐姐争辩,转而感叹了一下,朝胡同外面指指,“……既然相互是异地工作,你们时间也珍贵,走,吃饭去,边吃边聊。” 彭姐姐浅浅笑着,一手牵了一个:“好!弟弟,今天是我们请你吃饭,上哪儿吃,你说了算。” “我?我对京城的餐厅不熟。非要说的话,夏林学校附近有家面馆儿的炸酱面挺地道的,我和夏林一起吃过,也和黎华吃过,也和万鹏吃过……”毕文谦定定地看着习哲欣,话锋一转,“不过,我听说,但凡在京城长大的孩子,心里对那老莫,总有一些莫名的情怀,姐夫在南方工作,大约难得回一次京城……我们也可以去老莫吃。今天是你们的日子,姐姐,还是你们定吧!” 不久,三人坐进了毕文谦已然略有印象的小面馆,最里面的位置,只有习哲欣没有戴墨镜。 “来来,姐夫,尝尝!你是地道的京城人,这面地不地道,你有发言权。” 毕文谦哧溜地一边招呼一边吃着面,早没了最初那莫须有的忐忑。 三个人里,倒是郓城出生的彭姐姐的吃相被衬托得最文雅。 “是地道,在南方可吃不到这么地道的炸酱面!”那个“可”字的重音,端地把习哲欣吃货的本性彰显无遗。 看着他那麻溜地挑面的动作,毕文谦平添了几分亲近。 “话说,姐夫,听说你想和我见一面,是有什么事儿吗?” “你那么忙,肯定是有事儿啊!”习哲欣也不矫情,坦然地点了点头,美美地吃完一口面,才继续说道,“……你姐姐说,你把我和她第一次见面第一句话,猜得分毫不差,当时,我就想和你见见。但这些日子,你忙,你姐姐忙,我也不轻松,事情就这么耽搁下了。下半年,出了一个事儿,我有个发小,心里有个想法,但不好意思打扰你,也只在和我聚的时候,酒后提了提,我也想顺便替他问问。听说,你也是放了话了,要是你姐姐请你,你一定来。不然的话,你就真的很忙了……我也是沾了你姐姐的光啊!” “哪里,哪里……”嘴上打着哈哈,毕文谦心里倒起了思索——能被习哲欣称做发小的,并且愿意主动帮忙旁敲侧击的,可不多,“姐夫,你先说说吧,你那发小,到底是有什么想法?” 习哲欣端起碗边的茶杯,慢慢喝了一口,清了清喉咙——在毕文谦的要求下,饭桌上没有摆酒。 “文谦啊,你叫我一声姐夫,我也托个大,叫你一声弟弟……” “应该的。”毕文谦笑着看了一眼彭姐姐,“姐姐看得上你,我自然也看得上你。” 习哲欣也看了看彭姐姐,才继续对毕文谦说道:“弟弟啊,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今年7月,湾湾那边,有个企业家,宣布筹办一个围棋比赛,一个世界职业围棋锦标赛。他姓应,所以这个比赛多半会叫应氏杯。据说,这个比赛,会拿出目前世界上最多的奖金。” 哦,原来是应氏杯啊……毕文谦基本已经笃定了习哲欣口里的发小是谁了。 “这是好事儿啊!不是说围棋在国内的宣传风气一片大好吗?” “但也有不少人觉得,围棋是中国起源的文化瑰宝,我们新中国,也该有一个世界性的围棋比赛。” “道理是这个道理。现在,围棋,也只是在东亚算是有不错的群众基础,但所谓世界性嘛,取决的,基本也就是我们大陆,日本南朝鲜,还有湾湾的看法。所谓职业围棋赛,说白了,也就是谁的比赛奖金最多,谁的比赛影响力最大……但我们国家还很穷……” 习哲欣很适时地顺着毕文谦重复了一句:“是啊!我们国家还很穷。” 毕文谦猛然觉得自己听出味儿了。 “你那发小,是想由我们文华公司办一个世界上奖金最多的围棋比赛?” “……文华公司,是个好名字啊!大气,厚重……” “停,停,停!”毕文谦连忙摆起手,也不管习哲欣将来是啥了,“今天姐姐也在,我看你是姐夫,这个话我和你说清楚!文华公司这个名字,根本上没那么多弯弯绕的意思,当初我想的名字是华文,黎华拍的板儿,叫文华!就这么简单!” 彭姐姐和习哲欣不约而同地思索了一下。 倒是彭姐姐先弱弱地问了:“文谦、黎华?” “没错!” 然后是习哲欣试探地问:“房谋杜断?” 毕文谦盯了习哲欣一眼:“……大抵没错!” “原来,是笙磬同音啊!” 习哲欣一句话说得毕文谦浑身舒畅,两人不约而同地举了茶杯,一愣之后,旋即默契地笑着干了杯。 “弟弟,其实,这个比赛,国家咬咬牙,也不是办不起来,但大家觉得,由文华公司来办,更为合适。”放下茶杯,习哲欣继续说道,“毕竟,中国流行音乐联赛已经先声夺人了。我在鹭岛工作,听说的事情也多一些,湾湾那边,应氏杯这个事情,湾湾政府也很乐见其成。” 一种只属于穿越者的残念感油然而生。 “这么说,都是统战工作闹的?” “弘扬围棋文化,本来也是很好的事情啊!”习哲欣认真地点了点头,“对岸一直实行着所谓动员戡乱时期临时条款,但近年来,对岸要求终止这一站在历史进程对立面的行为的呼声,越来越高涨了。” 毕文谦总算是大致明白了。他先看了看彭姐姐:“委屈姐姐了!你大好的日子,也需要说这些事情。”说了,他又看向习哲欣,“这件事情,既是小事儿,也不是小事儿。该不该做,怎么去做,我得思考一会儿。也许,会耽误你们晚上看联赛?” “无妨,流行音乐联赛我是想到现场看看,但迟到一会儿也没什么。”习哲欣看看彭姐姐,“有你姐姐在家里,我随时能听第一名唱嘛!” 彭姐姐没有应声,只幽然地回瞪了习哲欣一眼。 毕文谦捂起嘴,笑了几声,便低头静静继续吃着炸酱面。 直到吃完,夫妇两人都没有打搅毕文谦思考。待他吃完了,喝着茶涮口时,才对上了他们的目光。 “比赛,文华公司可以办。但我更倾向于,由流行音乐司联合国家围棋集训队来主办。另外,关于比赛的规则,我有一点儿新的建议。” 彭姐姐和习哲欣都吃了一惊,但他们吃惊的角度却有所不同。 彭姐姐是好奇:“弟弟,你还会下围棋?” 习哲欣则是意外:“流行音乐司?” “其实,我喜欢打乒乓,但没那天赋,我也下一个人过围棋,但更谈不上天赋。”毕文谦先答了彭姐姐的问题,才看向她身边也看着彭姐姐笑而不语的习哲欣,“其实,无论是音乐还是体育,都属于文化产业,而比赛这东西,天然有输赢,所谓世界性的比赛,其实就是没有硝烟的战场。别的制度的国家不用去说,但在改革开放的社会主义的中国,这种有着世界性的野心的比赛,长期性的比赛,是不适合由一个非国有性质的企业来办的。相比之下,企业比国家更容易变质。我和黎华固然可以保证文华公司不变质,但如果文华公司开了这个头,其他的什么企业顺势而来,将来的事情,就不好说了。” 没有去管听的人有没有完全明白自己的意思,毕文谦继续说了下去:“其实,这也可以是一个契机。东亚,在本质上是一个相同的文化圈,我们可以宣布一个政策,流行音乐联赛的磁带,在国内的围棋机构所在地也设立相应的贩卖点,从那里卖出的磁带,利润的5%,添加到这个围棋比赛的奖金里;同时,我们也可以把磁带面向整个东亚以及东南亚销售,宣布把这些卖出的磁带的利润的25%,同样加入这个围棋比赛奖金之中。另外,我们文华公司每一届也可以出100万人民币,注意,是人民币,不是日元,也不是美元,作为这个围棋比赛的基础奖金。” “所谓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收入水平有节余的人,总是会有不同程度的文化需求的。没错,人可能不热爱音乐,却不可能什么文化都不喜欢,即使是暴发户也会想方设法弄些东西来装点门面。所以,把围棋和流行音乐联系在一起,本质上是将两个文化载体向两个群体相互推广,这是一个双赢的事情。对中国的文化走出国门,是有促进作用的。即使一开始效果不彰,也不必在意,这本来就是润物细无声的事情。” “至于规则嘛……首先,比赛的名字,可以叫品音论棋求道赛,可以简称为棋道赛。中国自古的琴棋书画,棋指的就是围棋,所以,我们没有必要在名字上把围棋的围字特意点出来,这是文化意义上的居高临下。全称点出音乐,简称突出围棋的本质。名正才能言顺。比赛4年一届,用中国的数子规则。不过,不贴目……” “等等!”一直细耳倾听的习哲欣突然打断道,“弟弟,你确定不贴目?” “姐夫,能听我说完吗?我还不至于业余到这种程度。”毕文谦哑然失笑,“我订的规则,下两番棋,第一盘猜子猜黑白,第二盘黑白对调。每步棋限时两分钟,每个棋手有额外两个小时的时间,超时直接判负。两盘都不贴目,两盘的成绩相加得出胜负。如果打平,则综合用时少的一方获胜。整个比赛,决赛圈可以有24个人参加,其中,由中国围棋集训队选择邀请8位4年来世界范围内成绩最好的棋手,剩下的名额,中国、日本南朝鲜,以及上一届冠军所在国各自的相关单位选送3人,现在的围棋水平是日本整体最强,第一届就让日本选送6人好了。剩下4个名额,再由中国围棋集训队举行快棋预赛,不限参赛者国籍。决赛圈比赛单败淘汰,以避免同国棋手相遇的原则,每轮抽签。第一轮,邀请棋手直接晋级。” 娓娓把规则说完,毕文谦留给了习哲欣一些思考的时间。 “……我虽然下围棋没天赋,但看围棋倒是有些想法。我始终觉得,20世纪以来的围棋,受日本围棋的影响很深,这种影响,有些全盘接受的味道,而缺乏独立辨思的扬弃。所以,我设计了这样的规则,逼迫棋手们每一次比赛,至少有一盘,必须用十分的精力,把官子完成。” 习哲欣低头琢磨了一会儿:“弟弟,你是觉得,日本围棋对官子的重视不够?” “围棋的本质,不过是死活和官子。”毕文谦说得霸气测漏,“棋盘如时局,相互难以奈何死活,只能妥协,妥协两生的胜负,就是官子。显而易见的道理。” 习哲欣又陷入了思考,倒是身边的彭姐姐若有所思地问:“弟弟,要是照你这么做……如果将来,外国的单位提出要求,要参加中国流行音乐联赛,怎么办?” “那就一视同仁,让他们来呗!中国流行音乐联赛,归根结底,是中国人听的流行音乐,而不是中国人唱的流行音乐。”毕文谦呵呵地笑,又倒了一杯茶,敬向彭姐姐,“这是气度,也是胸襟。” 过了一阵,三人离了面馆,在马路边儿,准备道别。 “弟弟,你的想法,我会尽快告诉我那发小,以及流行音乐司。” “姐姐今天扯证,你却为了别人的事情奔波,你啊!”毕文谦拉着彭姐姐的手,笑着数落了一句,“不厚道。” 习哲欣还没应声,倒是彭姐姐笑着捏了捏毕文谦的手:“这不是你说你很忙吗?” “好好好,今天姐姐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毕文谦摇摇彭姐姐的手,“姐夫,除了别人的事儿,你还有自己的事儿吗?我们都很忙,这可真不是玩笑话。” 原本一直笑得略带点儿腼腆的亲切的习哲欣一下略赧然起来:“我嘛……倒也有个事儿,小事儿。” “姐夫你说!” “那首《你一直在路上》,就是王京云在春晚上唱的。市面上卖的,都是合辑。单曲嘛,只有收藏版的。我在南方,错过了,没买到……私下想买的话,在鹭岛,那些有求于我的,我不能要;在京城,有的大多不愿意让。收藏版本来就不便宜,找那些能拼缝儿的,我那点儿工资……这又结了婚,实在买不起。” 毕文谦听了,哭笑不得:“那你也不该找我啊!我虽然是作者,但春晚版的,是中央电视台和中唱一起发行的。要找,也得找他们吧?” 习哲欣长叹了一口气:“这收藏版的碟子,每一盘都刻了出厂编号的。也不知是谁想的规定,编号只有五位数,而且每年只卖一万张,我从鹭岛回来,早卖完了……” 街上,只听得彭姐姐清朗的笑声。 [姐夫的发小,聂卫平,棋圣,他在前四届中日围棋擂台赛中11连胜,为围棋在中国大陆的普及产生了深远影响。88年被授予“棋圣”称号。89.5第一届应氏杯五番棋冠军争夺战失利后,棋运扭转,再未夺冠,95后,再未进入决赛] 第三百六十七章 刘三剑的异议 和彭姐姐夫妇分手后,毕文谦戴着墨镜,慢慢溜达回了四合院。继续去动画片工作室的会议室开会。 第二天,他把刘三剑叫进了经理办公室,小晓琳跟在刘三剑身边,一如当初刘三剑跟着王京云那样。 “经理,有什么事情?” “昨天,我和彭姐姐他们吃饭,聊了一个事情……” 毕文谦一五一十地把关于办围棋比赛的事情说了一遍。 刘三剑默默听完,盯着自己手里笔记本儿上速记的字迹,沉吟了一会儿,忽然偏头问小晓琳:“小晓琳,你对这个事情,有什么想法?” 小晓琳“嗯”了一声,朝她点了点头,继续思考了一会儿,才开口说:“这是一件好事儿啊!” “原则上,的确是一件好事儿。”刘三剑合上笔记本儿,中指当书签夹在里面,望着毕文谦,“经理,这件事,对国家有好处,对围棋有好处,对流行音乐也有好处。但对我们文华公司,有什么好处?” “湾湾那边的应氏杯,也是人家提供的奖金。因为对围棋的爱好。我对围棋,也有点儿爱好。” 刘三剑睁大了眼睛:“但文华公司是混合所有制企业,不是你私人拥有的。” “我也可以以我私人的名义……” 这次没等毕文谦说完,刘三剑就摆起了手:“经理,你的钱,是副经理在管的。你的钱全都有用途。比一个围棋比赛重要,也有意义得多。” “那……”毕文谦总觉得今天这不像是刘三剑平日的画风,下意识地琢磨了一下,“刘三剑,你到底有什么想法,可以直说。” 刘三剑笑眯眯地望着毕文谦,静了几秒,忽然轻笑道:“经理,我先说个不相干的事情吧!” “你说。” “副经理去了廊坊。日本那边的nhk电视台发来消息,希望副经理以主持人的身份参加新年的红白歌会。副经理想征求一下你的想法。” 噗……主持人? 毕文谦一脸懵逼。 “黎华……她会主持吗?” “副经理没有在国家级的场合主持过,但据说,在学校里的晚会,倒有过类似的经验。”刘三剑微微点头,“副经理说了,如果决定要去,她会和中央电视台的主持人学习的。” 毕文谦却想起了黎华说的什么……《寻乌调查》? “她不是在当调研员吗?” “调研工作本来就不是必须连续每天都在当地。团委的工作也可以有副手暂时兼任。” 看来,刘三剑,或者说黎华,的确是考虑过了的。 “那,黎华觉得去了,可能的好处有哪些?” “第一,副经理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在日本大众面前直接露脸了,上一次还是她参加流行音乐联赛的录像。第二,副经理和一汽一起设计的摩托车,已经有了样品,她如果去了,可以带着摩托车亮个相,宣传一下摩托车会是她和nhk电视台谈判的条件之一。第三,”刘三剑微笑着偏头看了一眼小晓琳,“关于滨城的经济特区的事情,副经理也的确有需要去和日本的一些企业讨论交流。无论是她过去,还是人家过来,都需要一个理由为好,既然有这样一个理由送到面前了,自然值得利用。” “照你这么说,这的确是很好的事情啊!”毕文谦不明所以,“那你们还犹豫什么?” “副经理不知道你有没有什么新的计划,自然需要问你的意见。” “那行,我赞成她去。只要她觉得能当好主持。” “那,就不是我能回答的了。”刘三剑呵呵笑了笑,“那我就这么回复副经理了。” “好。那你还有别的事儿要说吗?” “本来有一件事,我还没有头绪。但听你说了围棋比赛的事情,我倒也有了一个相似的想法。”刘三剑认真地点点头,“经理,你不是因为乒乓球冠军让球的事情,发表过一些意见吗?虽然有很多人赞同你的想法,但也有一些人担心,如果做得如你说的那么强硬,会不会被国际乒联开除……” 毕文谦下意识就吐了槽:“开除又怎么了?打个乒乓球都得看别人脸色?是谁跪得那么端正啊!” 小晓琳莞尔,一手撑着大腿,一手捂着小嘴。 刘三剑哈哈笑了几声,摆摆手:“是哪些人这么想,需不着经理你来劳神。我是在想,如果连围棋都能自己制定规则举办比赛,乒乓球为什么不可以?” “刘三剑,你是说……” “经理,你那么喜欢乒乓球,我自然也认真了解过。乒乓球在全世界的群众基础都很不错,这比围棋广泛多了。我是觉得,体育比赛嘛,比音乐这样的艺术,有更明确的输赢,只要自己的水平够强,自己另立山头也是可以的。你的想法里,办围棋比赛的好处,换成办乒乓球比赛,说不定能更好……” “等等。”毕文谦抬手止住了刘三剑,略残念地看着她,“你这就有些……想当然了吧。乒乓球的受众是广泛,但中国流行音乐联赛里,目前唱的歌肯定是以中文歌为主,它的文化底蕴自古以来辐射的范围,和围棋的重合度,比乒乓球高多了。这个时代,除了东亚和东南亚,从统计意义上来说,真正正视中国文化的地区、国家、民族,几乎没有。而且,相比乒乓球来说,围棋才是最接近艺术的竞技。” “经理……” “刘三剑,听我说完。我们中国自己举办乒乓球比赛,是好想法,但没有必要和流行音乐联系在一起。也许将来可以考虑,但现在,离条件成熟还很遥远。”毕文谦疑惑地看着即使坐着也比旁边的小晓琳高大的刘三剑,“好了,现在你可以说你的真实想法了吗?你是不喜欢围棋?还是这些事情背后……有你觉得不适合我知道的……秘辛?” 刘三剑偏头看着小晓琳。 小晓琳愣了一下,旋即缓缓起身:“要不,我先出去转转?” 就在她迈出一步时,刘三剑出声了:“……小晓琳,你坐下。以前王京云没有让我回避过,我也不会让你回避。” 等小晓琳重新坐好,刘三剑深吸了一口气,把笔记本儿捧在小肚子上。 “经理,你姐夫那发小,围棋下得极好,桥牌也打得很好。” “哦。”毕文谦或许明白了一点儿什么,但还是木然点头,“那有什么关系?” “经理……”刘三剑踌躇了几秒,“你也说了,这样一个希望长久的世界性比赛,国家直接出面不适合,非国有性质的企业也不适合。那无论是文华公司的名义,还是你个人的名义,拿钱出来做奖金,那就适合了吗?” “刘三剑……” “经理,廊坊,不在京城,而在基层,却又离京城很近。”刘三剑朝着面露意外之色的毕文谦微微点头,口吻悠悠,抑或幽幽,“还有一个多月,十三大就要召开了。” [注,聂棋圣,桥牌打的也很好,是286的牌友] 第三百六十八章 “是,刘代表” “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毕文谦的问话平淡,没有涟漪。刘三剑注视着他,似乎他的表情下面,有着她看不清楚的波澜。她似乎很想说什么,却又紧紧抿住嘴唇,良久才幽幽吐了一句。 “这个事情,还是暂时搁置吧!等副经理回来了再决断比较好。” “你是公司的军代表,就依你。” 说完,毕文谦把办公桌上的那小半杯水一饮而尽,起身走了。 小晓琳愣愣地望着门口,毕文谦背影消失的地方。直到刘三剑起身,伸手在她面前晃晃:“走吧!今天的事情,也很多。” “……三剑,经理到底是什么意思?” 刘三剑闻言,敛容站在小晓琳面前,正对着,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小晓琳,排辈分,你比我小;论年龄,你比我大。但在这个公司里,这些都不必在乎,也不应该去计较。毕竟,经理就比我们每一个人都小。你或许知道,有很多人想进这个公司;你或许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进这个公司。有多少人想和经理见一面,吃顿饭,你知道吗?” 小晓琳低了低头,视线对着刘三剑胸口:“我有所耳闻。” “副经理赞同了你和大晓琳进公司的意见,却在这个当口,独自去了廊坊,走之前,还把会计师题的字做成匾额挂在外面。她已经表明了态度。要是经理这个时候去办什么围棋比赛,那不是添乱吗?” 小晓琳猛然抬头,和刘三剑对视了一瞬,旋即又低头沉思良久。 “……所以,你向经理建议,等副经理回来?你知道副经理什么时候回来?” “我不知道。所以我提了红白歌会的事情。副经理是认真的人,她选择了去红白歌会。无论她什么时候回京城,她的精力都会理所当然地放在准备主持上,等红白歌会的事情结束了,都已经是明年了。” 小晓琳大约是明白了刘三剑的意思,但还是有些迟疑:“经理他……真的同意你的意见了?” 刘三剑对她翻了一个白眼儿,然后又笑了笑:“经理已经说得很明白,很透彻了。” 大约是见小晓琳还是不太明白,刘三剑伸手指指:“你坐。”然后把笔记本儿放回衣兜儿,转身经理办公室的门关上,再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倚靠在办公桌边,一手撑在桌面上,一手端着杯子,如一棵树一般立在正襟危坐的小晓琳的视线里。 “经理常说过一句话,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更怕神一样的对手伪装成猪一样的队友。改革开放,国有体制改革,大家都在所谓摸着石头过河,不同的人走出了不同的方向,不同的道路。成立公司的,可不止一家,以华为名的公司,也不止我们一家文华。” “三剑……” “听说,你从小就经常跟着你爸爸去很多基层考察,你看到过不止大城市里的面貌。你和你的家人,选择让你在这个时候进文华公司,我也不必对你藏着掖着。”刘三剑像毕文谦往常那样小口喝了喝水,“有些话,经理没有和我说过,但和王京云说过,王京云又转告过我。既然大家决定了由你来接替我,那我也转告你——经理他非常聪明,他对政治有很清醒的认识,但他只想唱歌,他一直天真执拗地不许我们告诉他,我们是谁。他做的一切,只是想让中国有一个能够长久的让他安心唱歌的环境。” “这是一个看上去很微小的愿望,但经理却领着我们做了很多事情。为什么?经理做得越多,越说明他认为国家已经危险到连他那个微小的愿望都满足不了了!以斗争求和平,则和平存,经理从来都是清醒的,他只是不愿意把过多的精力花在音乐之外的领域。” 刘三剑的话音不大不小,却让小晓琳震惊:“危……险?” “是啊!你以前只下过基层,在学校里教书,在国企里当技术员,你家里人也不是没脑子的大嘴巴,你当然不会清楚。等你接替了我负责的事情,你自然会看到冰山一角,甚至更多。黎华是副经理,万鹏是办事员,王京云也是办事员,我是军代表,你是主任,大晓琳以副经理的身份进来之后,黎华就从副经理成了第一副经理。这些职务,对应着怎样的行政编制?看看我们每一个人做的事情,那简直就是一个笑话。国家不能让这个笑话继续下去,但经理不知道为什么,不愿意入党,副经理也拒绝了那么多位置,宁愿到基层当一个调研员,结果,大家只能把大晓琳提到正处,而你则是正科。你可以想想,哪怕副经理仅仅是进了市委,现在新进公司的人,会是你们两个晓琳吗?” 小晓琳嗫嚅着嘴,想说什么,却又没有出声。 倒是刘三剑继续悠悠地说:“要知道,别的什么个公司,搭个架子,只是搭个架子,还没有正式成立,就以部级自居了,和我们文华公司,从头到脚,都大不相同。万鹏做的事情,我没资格知道太多,也不必和你细说;副经理在日本挣钱,引进一流生产线,招商引资,开辟新的经济特区;我姐姐在香港为国家争夺进出口贸易灰色地带,不让那些二道贩子趴在我们中国身上吸血;哪怕是在国内,我们做的每一件事,都没有损害人民的利益,没有抢夺人民的资产。国家穷,财政穷,我们在想方设法,在为国家挣钱。” “而有的人,有的公司,是既要拿国家的钱,又要拿着国家的政策,一张腿就以部级干部自居,里里外外做的是把人民的资产鲸吞成自己的资产的破事儿。要不是经理去年年底突然站出来公开说的那番话,现在,国内或许就仅仅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你知道吗?副经理从来就恨那些在国内倒腾的家伙,除了损公肥私,百无一用。很多话,副经理不会说出来,我却是注定要出去的,我不怕说。” 刘三剑像敬酒一般,朝小晓琳遥遥举杯,又喝了一小口。 “当初,申城美术电影厂的厂长,跑来我们公司化缘,经理原本是没什么兴趣的。但他知道外国愿意出起码10倍的工资去挖墙脚之后,他宁愿放下绸缪已久的流行音乐联赛,去做动画片。小晓琳,你知道经理当时是怎么对我们说的吗?‘连中国明明领先的领域,也被抛弃了,被贱卖了,被谋杀了,被肢解成了外国资本最廉价的、最优渥的养分,并且,他们还对谋杀者道谢,感恩戴德!’”刘三剑模仿着毕文谦的口吻,“经理说:‘我的血,做不到无动于衷。’要是那严厂长当初奔了别的什么公司,指不定……现在就已经没有什么申城美术电影厂了。” “听王京云说,当初经理从边区回来,有不少老干部知道了边区的现状,希望带动社会对边区人民的关注,号召人们捐款。经理,却决然地否决了。你知道为什么吗?经理说,在中国,看上去理直气壮的捐款理由,多到不必去巧立名目。但捐款,不仅不能治本,更是在透支社会公信力。小晓琳,我们经理,看事情,总是这么准确。” “文华公司带着很多企业一起找到了新路,有的公司,只想着把人民的资产变成自己的东西。想进我们公司的人,绝大多数,顶多也就三十几岁;想进有的公司的人,绝大多数,起码也有三十几岁。两拨人,不少都是一个院子长大的,甚至远远近近的沾亲带故。我是军人出身,简单。我们走我们的路,别人走别人的路,狭路相逢了,谁也甭回头看来路。” 小晓琳呆呆地看着刘三剑手里那杯水,仿佛看着的,是一把枪。 刘三剑却突然展颜一笑,把水喝干了,杯子响声地剁在办公桌上:“小晓琳,你不必想得太多。我是文华公司的军代表,你不是,你是办公室主任。我们需要统一认识,不需要统一做法。” “是,刘代表。” 第三百六十九章 教育平台初建 毕文谦的重心,重新回到了录音室。每天清早起来练声,然后吃饭。吃过了,就去动画片工作室那边看一圈进度,之后,就带着回归的那个跟了郭淑贞一年的摇滚乐队的成员进了录音室,直到晚上才出来。先跑个三公里,再去乒乓球场打两场。洗漱,在床上看一会儿书,直到睡觉。 很规律的作息。 除了早饭时间,公司里的歌手们几乎都见不着。刘三剑给他们联系的不少课程,也终于正式展开,而首先学的,就是毕文谦给他们挑的,长长的科目…… 这很快就导致了不少人在吃饭时越发没给毕文谦好脸色。 终于,一天,他们在早饭的时候集体爆发了! “毕文谦!我都说了!我不想当偶像歌手,我数学成绩不好,你还叫我们学高等代数?” ——这是抓狂的张静林。 “笨蛋铁公鸡!吉米多维奇是什么,我打听过了!你是要做死我们啊!我们要能全做好了,我们这辈子也甭唱歌了!” ——这是练着叉腰肌的夏林。 “文谦,《二十四史》我有多少,我是知道的。黎姐姐专门给你放书的几间屋子里,我看过一些名目。可是,我们十年业余时间,真的能认真看完吗?” ——艾静倒是态度好得多,但那眼里全是迷茫。 “经理,你看过我简历的。我高中就没有多少心思读书,我就算……就算是要努力把文化课成绩拿起来,得花多少时间啊?我哪儿还有时间唱歌啊?” ——这是当初嚷嚷着想当偶像歌手的田振。 “文……经理,连我和李灵玉都得上这些课吗?” ——这是苏虹和李灵玉忐忑的模样。 “经理,你这是压根儿没想我们毕业吧?” ——这是仿佛透过现象看本质的窦惟。 不是歌手的陆衍,还有刘三剑,甚至新住进三里屯的小晓琳,不约而同地忍着笑。 仿佛千夫所指之下,毕文谦却淡定得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慢条斯理地剥着手里最后一个的鸡蛋:“你们不知道吗?英国皇后乐队的吉他手,就是物理学家啊!” “皇后?什么东西?” 张静林咬着小嘴皱着眉。 倒是窦惟主动解释了:“皇后乐队是英国最有名的摇滚乐队。我听过一些他们的歌,挺不错的。” 毕文谦抬头朝窦惟微微笑了笑,敬酒似地举了举剥好的鸡蛋,仿佛那不是鸡蛋,而是高脚酒杯:“那个吉他手叫卜莱恩枚,他写过一首歌,叫《we_will_rock_you》,你们都可以听一下。就我的所知,相比来说,世界上所有国家的流行音乐,歌词的整体水平,都是被我们中国流行音乐吊起来打的。但这并不意味着,人家就没有好的歌词了。一个物理学家,却是世界有名的乐队的成员,还能写出优秀的音乐作品,这……” “这是极少数吧!” 夏林直接翻了个白眼儿。 张静林飞速附和道:“没错!” 旁边的艾静静静的,只是无意识地微微点头。 毕文谦哑然失笑,索性先把手里的鸡蛋几口吃完,灌下一大口鲜奶,起身夸张地伸了一个懒腰。 “没错,是极少数——和你们一样。” 毕文谦伸着手,徐徐平移,遥遥指着夏林,指向艾静,也指了张静林。 “你们都是很有前途的歌手,不然我也不会把你们签下来。如果你们只是想混口饭吃,一辈子衣食无忧,那的确没必要学这些知识。但你们不同,你们是文华公司的歌手,我叫黎华和刘三剑她们联系各种院校,建立公司自己的教育平台,初衷就没有把你们当普通人培养。我列的这些科目,不仅你们要学,我自己也要学。能学多少,各凭本事,我连自己都没指望学完。” “苏姐姐,你还记得吗?”毕文谦指向苏虹,像夏林那样练着叉腰肌,“我初到京城那天,是你带我去的谭家厅。当时我就说过一句话——‘伟大的道路上,既永无止境,也没有退休的说法’。我从来都觉得我们的事业,是伟大的。流行音乐是深入社会的音乐,表达着社会的方方面面,不同职业的体悟,不同经历的思索,不同地域的风土,你们对这个社会,对这个世界了解得越深入,你们就越可能把歌唱到越多的人的心里去。” “知识从来不是没用的,只可能是你不知道怎么去用。但另一方面,人们又总是感叹,书到用时方恨少。这是一个悖论——学海无涯,生而有涯。人的寿命不可能了解完所有的知识。所以,我们只能追求最高效的办法,最高效的办法是什么?学习,系统的学习!” “夏林,你签的是偶像歌手,很多的话,私下里我和你说得最多。你早就应该把思维转变过来了!其他人不明白,你跟着起什么哄?这些和音乐没有直接关系的课程,我从来都没有强求过你们都学完,只是要你们有所了解。定性的了解理论,指导思想;和定量的学以致用,解决问题,各自需要花费的精力,根本是天壤之别。就像你嚷嚷的那什么吉米多维奇,要你兢兢业业把每道题做出来,不花你几年时间才怪了!但如果你只是把每道题的答案看一遍,了解其中数学的美感,那并不需要太多的时间。不同的学科,都蕴含着美的,当你真正明白时,自然能够体会。这是殊途同归的大道。从不同的途径了解美,对你们唱出歌曲里的美,创造歌声里的美,是有帮助的!” “想想吧!新中国建立之前,部队行军的时候,每个人背上都挂着一张纸,写着字,只为了真分夺秒让战士识字!新中国建立初期,部队里的赛跑,不用发令枪,而是比写字,那些没上过学的选手,谁先写完字,谁就先起跑!我们的先辈,对待学习的机会,是什么态度?哪怕是现在,中国有多少适龄的人想上学,却上不了学,上不起学。我现在不仅给你们提供免费教育机会,甚至无论你们想学什么,刘三剑都会努力想办法找人教你们,你们却身在福中不知福。你们知道吗?去年,直到去年!我们中国才在法律意义上宣布普及义务教育!” 毕文谦喷了个神清气爽,把众人喷得噤若寒蝉,才放下了如摆动的指针一般不断横移的手。 “记住,文华公司不是国家承认的教育机构,文华公司的文凭,没有国家承认,也不需要被承认。我会让你们觉得,也要让外面的人觉得,在文华公司里学习,肄业是常态,结业是成功,毕业是荣耀,如果能拿到学位,人生就像圆满了一样。这是我对你们的期望和要求——又怎么可能和一般的学校里的难度相提并论?” 大槐树下一片寂静。直到毕文谦已经去了地下室,面面相觑的众人才有夏林弱弱地开口。 “我第一次听说……清华是一般的学校……” 一股不易描述的情绪,在心有戚戚的众人相视的眼神里蔓延开来。 看着歌手们多多少少的苦色,刘三剑低头笑了笑,然后朝他们招了招手:“好啦好啦!经理不是说了?就没有指望你们都能毕业,能学多少,就是多少。学习,是没有尽头的。你们,努力吧!像经理那样!” 说完,刘三剑就把他们驱散,各找各妈……哦不,是各就各位。 待歌手们都走干净了,陆衍才轻轻拉拉刘三剑的衣角,小声地问:“刘代表,我们……真的要这么做?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像经理那样。那要是真的十年后,一个都毕不了业,怎么办?” “经理说过,决定一个奖项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的,从来都不是上限,而是下限。其实,文凭,多少也是一样的。”刘三剑偏头看了看陆衍,突然噗哧地笑,“或许,经理想的是让他们知耻而后勇呢?小陆,副经理没和你说过吗?咱们经理,即使是谈起超级大国,也不过是觉得美国如同土鸡瓦狗、苏联插标卖首尔,很是不屑。但他却对这些人,特别是夏林,寄予了深切的期望。” “那倒是……我都听说了,好多女孩子,都对夏林羡慕嫉妒恨呢!”陆衍两眼亮着星星。 刘三剑一愣:“是吗?不是说是嫉妒张静林吗?” “那不一样嘛!”陆衍呵呵地笑,“和张静林那模样比,有几个女孩子不是自惭形秽的?夏林就不同了。慧中又不在脸上。” 一直默不作声的小晓琳终于笑出了声。 “张静林的确长得漂亮。” “真要说长得漂亮,”陆衍一脸自豪加崇拜地反驳道,“黎姐姐更漂亮点儿吧!” 刘三剑看着陆衍的表情,笑了笑,脸上却渐起落寞,最终幽幽地说:“所以,经理只认副经理一个徒弟。” “对了,刘代表,除了那些签了约的歌手,我也可以跟着学习吗?” “你?副经理不是已经安排你去人大读研究生了吗?” “两边可以一起读啊!” 刘三剑看着跃跃欲试的陆衍,语重心长地说:“这些歌手的本业是唱歌,的确不需要国家承认的文凭。你不一样。对你有期望的,不是经理,是副经理。” 第三百七十章 夏林的愿望 自从毕文谦在饭桌上怒喷一气,歌手们再也没敢在他面前抱怨学习的事情了。 不过,当时喷爽了,事后毕文谦却不免有些担心。 于是,又一轮流行音乐联赛过后,一天午饭的时候,他给乐手们放了一会儿假,把夏林叫进了录音室。 “笨蛋铁公鸡!什么事儿!” “你就不能好好叫我名字吗?”毕文谦残念着脸,过去关上门,把椅子拖到夏林面对面,重新坐下,“你这段时间,都没给我过好脸色。” 夏林瞥了他一眼,斜着眼睛看着角落的琴盒:“脸色?我们住同一个四合院,每天见面才多久?晨练、早饭,再加个跑步,话都没几句,你想要什么脸色?” 等等……这画风有些出乎意料之外啊…… “我这不是忙吗?”毕文谦讪笑着,用脚背轻轻碰碰夏林鞋尖儿,“我是怕上回把话说重了,你们心里憋气。” 夏林冷哼一声,白了毕文谦一眼,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我们?我们可不一样。我说你是不懂什么叫宽以待人吗?苏姐姐和李姐姐,她们都多少岁了?功课都落下几年了?你叫她们重新学大学里的课?平常的大学都有各自的专业,你倒要我们把所有专业的基础课都学个遍!” “……我不是说了吗?没要求你们都学会……” “你是这么想,你能保证别人也这么想?”夏林气哼哼地道,“外面的人只会说,我们这些歌歌手,拿着那么多钱,那么好的学习条件,结果业都毕不了!” “外面?有什么莫名其妙的传说了?” “现在没有,将来指不定就有了!”夏林踢着毕文谦小腿儿,“你这种学霸,怎么会懂学渣的世界。” 噗…… “什么学霸学渣的,我说的玩笑话你倒记得牢。” “你说的话我都记得牢。”夏林继续踢着毕文谦,“说吧!还有别的事儿吗?” “没有了。我最近很忙,没时间关心你们的情况……” 没等毕文谦把话说完,夏林就幽幽地开了口:“我倒是渐渐懂了,你当初说的,等公司里的人多了,你还是会关心,却没时间像当初那样关心了。” “啊?” “毕文谦,你签的偶像歌手,只有我一个,你说的,偶像歌手和一般歌手不一样,你可不许骗我,更不许忘了。” 毕文谦看着她,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 忽然之间,他有一种和夏林说话比和王京云说话还累的错觉。 “……我没忘啊!” “真没忘?”夏林撅起嘴,嘴角却又微微上扬,简直是个高难度动作。 “当然了!” “那好,你不是给郭老师写了一首歌吗?老保密着吧?”夏林又伸脚碰了碰毕文谦,“给我开个介绍信,我去找郭老师学那首歌。” “你要学那首歌?”毕文谦不禁想像夏林唱金属花腔的样子,“信,我现在就可以给你写,但你要想清楚,那首歌的难度……也许不是你短时间内能拿下来的。” “我连吉米多维奇都敢看,何况是学唱歌!” 毕文谦哑然:“……我本以为你会说,我连战场都敢上……” “战场哪儿有吉米多维奇可怕啊!” 那脱口而出的模样,简直让人无言以对。 一阵寂静之后,倒是夏林继续问道:“对了,今年的春晚,我要不要上去唱歌?” 毕文谦没料到夏林会主动要求这个:“你想唱?” “我要高考,黎姐姐就先唱了《胡同里有只猫》;现在我已经考过了,我想自己唱一次。春晚就是好机会。”似乎,夏林丝毫不觉得上春晚有什么困难,“反正,我去不去唱,你定。如果不去,那也好,我想过年时候,进一次藏。” 纳尼! 毕文谦下意识联想到上辈子听闻过的她的某些“历史”上的尿性,不禁警觉起来:“你想做什么?” 骤然变化的口吻,把夏林脸上染出了笑容:“你都可以去边区,我也可以进藏啊!我之前不是去前线吗?认识了不少战友。两山轮战,轮战嘛,有人离开前线,进藏了。那里进出一次都不方便……反正,联赛里我已经出场过了。我想去看看……” “战友?”毕文谦上下打量着夏林——你有军籍吗?“好吧,具体说说,有人是几个人?” “一个军医姐姐。在前线,她照顾我不少,也教了我不少。” 毕文谦心里稍微定了一些:“可也不必过年去吧?你不知道大雪封山吗?” “知道啊!所以我才要去给她们过年啊!” 所以……说得好有道理。 “你都说吉米多维奇比战场可怕了,关于危险的问题,我也不和你多提了……可那里很清苦,你耐得住寂寞吗?毕竟,练歌不可能练一整天,嗓子会疲劳……” 夏林温温地笑:“我可以带吉米多维奇一起去啊!” 毕文谦彻底沉默了。 良久,他才慢慢起身,拉住夏林的手,死死地看着她:“答应我,不要作死去过于危险的地方,如果有高原反应了,一定不要逞强,立即回来。” “嗯!”夏林跃然而起,扑过来把毕文谦紧搂了一下,就往门口跑:“我去和刘代表说了……” “记得和她说,我说的,安全第一……” “知道!” 开关门的声音,带起了微微的风。 望着门的方向,毕文谦忽然放松地倒坐在了椅子上。 夏林,已经渐渐和自己上辈子记忆中的她,不一样了。 安静的录音室里,响起了毕文谦畅快而惬意的笑声。 当天晚上,刘三剑走进了毕文谦的卧室。 “经理……” “为了夏林的事情?” 刘三剑关好门,拖了椅子,坐在床边,稍微看了看毕文谦手里的纸笔:“你真的同意夏林这时候进藏?” “她主动要求了,我能不答应吗?” “你……”刘三剑抿了抿嘴,小声地问,“真的舍得?” 毕文谦把手里的东西合上,看着刘三剑,叹了一口气:“外国的偶像是肥皂泡里的童话,中国的偶像应该是真正的风骨。夏林选择了这条路,我只能协助她走好。她很好,可无论再好,也只可宠,不可溺。” “好吧……我会努力做好这件事。” “努力?”毕文谦细细看着刘三剑。 “这都十一、二月了,大冬天进藏,可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能不能做,需要哪些准备,怎么做才事尽其用,都不是我能下决断的。”刘三剑望着毕文谦,轻轻摇着头,“经理,夏林是你呕心沥血培养的偶像,也不仅仅是你一个人想培养她。你经常宠着她,也不仅仅是你一个人宠着她。冬天进藏,毕竟是性命攸关的事情,你下得了决心,别人下不下得了决心,得过问,得讨论。” “是……吗?” 毕文谦口吻飘忽,刘三剑却仿佛答非所问。 “她在部队里,非常有名了。” “那……叫夏林先当成春晚的规格,把歌录好,再联系八一厂做个成个mtv吧!两手准备都做好。” “那行!经理,你好好休息,晚安……” “对了,那个什么吉米多维奇,真的很难吗?” 刘三剑的手正搭上门把手,毕文谦突然叫住了她——那本传说中的东西,毕文谦只是上辈子无意间如雷贯耳过,夏林的不断叨念,倒真引了他些许兴趣。 “我也没做过。不过,我和清华里的人问过。”刘三剑回眸一笑,“他们嘛……很佩服你的魄力!” [注,吉米多维奇数学分析题集,作者曾荣获苏联最高苏维埃颁发的功勋科学家称号,这套习题集至今为中国很多理工科大学采用] 第三百七十一章 求学 刘三剑委婉的话没有让毕文谦解惑,相反,他更好奇了。 但眼下,他是没有时间去做数学题的。 没过几天,夏林就真的进藏了——虽然是她一个人想去,但真研究决定,拍板儿动身了,却不可能是一个人去——慰问演出,可不是什么说走就走的穷游。 王京云雷厉风行地搞了一个突然袭击,在京城的各个相关单位以及附近的部队发了一个组织进藏的通知,只给了两天的报名时间。当大多数人还在观望打听的时候,名单就已经定了下来。夏林、苏虹、田振,以及别的单位的一些文艺演员,以及负责后勤的战士一起,登上了火车。 ——当刘三剑随口问毕文谦要不要亲自去火车站送送,毕文谦下意识地坚决没去。 “我怎么可能亲手送她上火车呢?”毕文谦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只有他自己听得见,“晦气……” 最终,毕文谦没有给夏林开介绍信,而是叫刘三剑把郭淑贞请进了四合院。 “郭奶奶,请你过来,有两个事情。” “你说就是。” 郭淑贞和上次来一样,对录音室颇有好感,口里应着毕文谦的话,人坐在椅子上,却缓缓移动着视线,笑看着那些陈设。 “一个,是咱们合作的那首歌,夏林想要学。她现在进藏演出去了,估计得明年才能回来,回来之后,请您教教她。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声乐教学水平也不如您。” “这事儿啊?”郭淑贞收回目光,冲着站在面前的毕文谦点点头,又摇摇头,“其实,你们刘代表早就和我学校那边联系过了。我们都听说了,你想在文华公司的名下办一个非全日制的私立学校。毕竟,不少歌手参加工作都早,他们的文化水平的确不太高,你也这个心,大家都理解。但同不同意这事情,不是我一个当老师的能决定的。学校的领导和刘代表达成了初步的意向,但关于学费的问题,好像有些分歧。” “分歧?为什么?”毕文谦记得当初黎华就给谷老太婆的培训中心开了比较奢侈的学费,以刘三剑的性子,不像是在这种事情上计较锱铢的吧? 郭淑贞冲着毕文谦眨眨眼睛:“我才从欧洲回国,有些事情,他们没告诉我。” 好吧……她说到底只是一个教授,一个老师,而且才一意孤行去了欧洲采风,而她采风的“成果”,至今还处于保密的状态。 毕文谦也没有把话说透,他只意会地笑了笑:“郭奶奶,这些事情,具体的磋商,不由您管,也不由我管。但一旦谈好了,还得劳烦您过来教课。其实,除了夏林,我也打算近期向您学学声乐。” “你?”郭淑贞愣了一下。 “是的。”毕文谦微笑着,肯定地点着头,“您这个年纪,能够花整整一年时间,去唱好一首歌,创造合适的唱法,这既体现了您的心态,更彰显了您的功底。事实上,我也许明年也会到欧洲去,唱一首英文歌。歌,已经写得差不多了,怎么唱,心里也有了一些想法,但技术上的问题,我想向您请教一些。” 郭淑贞好奇地打量着他:“你……也要唱花腔?” “哪儿呢!花腔要有所成,不是几个月就能拿下来的。何况,我也没时间几个月全心只练声乐。”毕文谦摆着手,“事实上,那首《she_is_my_sin》,您的唱法,和我一开始心里想的,有所区别。您全盘考虑了很多,并且实现了。这都是值得我学习的,我也希望您能给我出出主意……” 没等毕文谦说完,郭淑贞就笑了起来:“小炮手,你还是先说说,你要在什么场合唱歌吧?” 毕文谦思考了一秒:“不同的场合,不同的唱法?”见郭淑贞微笑不语,他便解释了,“王京云也知道,我们合作了一首英文歌。他想促成这首歌在欧洲的发行,打算以中国流行音乐司的名义,联系欧歌赛,寻求中国歌手在欧歌赛决赛那天登场演出的可能性。” “欧歌赛啊?我听说过。”郭淑贞一边点头,一边思索起来,“……那是人家欧洲内部的比赛吧?我们中国的人……” “我们只需要做好准备,沟通的问题,交给王京云就是了。也没有强求。”毕文谦又摆起手,“人可以等机会,但机会从来不等人。” 郭淑贞静静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语重心长道:“等学校层面的事搞好了,我就会过来。毕文谦啊,别人都说你小小年纪,看问题,看得比别人更深、更远。对平常学生说的那些话,我就不和你说了。我会尽我所能,希望你能继续为国争光。” 毕文谦很想说一句——“这事儿我没想为国争光,只想为国挣钱罢了……” 但看着郭淑贞的神情,他终还是闭着嘴,轻轻点了头。 日子继续一天天过着,到了11月下旬,郭淑贞那边还是没有回音。就在毕文谦考虑着要不要问问刘三剑时,大晓琳倒主动敲进了录音室的门。 “大晓琳?你还没去美国?”毕文谦坐在椅子上,抱着吉他,看着欲言又止的大晓琳,沉吟了几秒,朝一起的乐手们扬扬手,“大家出去休息一会儿吧!我和李副经理单独聊聊。” 很快,录音室门重新关好,毕文谦和大晓琳对面而坐。 “说吧!有什么事情?这些天你也没在公司里出现过。我原以为黎华走了,你也就走了。” “我以前对这一行并不了解啊!国内是什么情况,美国是什么情况,世界上主要国家又是什么情况,第三世界国家,又是什么情况,我都要不同程度地了解一下。这些日子,从北到南,我也算跑了个来回。” “这么说,你今天是来汇报工作的?”毕文谦略残念道,“其实,你不用……” “经理,我知道,你一般不会主动过问这些事情。”大晓琳连忙点着头,“但我分析了一下美国的唱片业目前的情况,好像,要像黎副经理那样在日本开分公司,几乎是做不到的。” “不可复制?”毕文谦愣了一下,然后下意识地打量着大晓琳的身姿,“……的确,无论是你和黎华对比,还是日本有活力的社会团体和美国的同行对比,战斗力都不是一个概念。” 毕文谦的重音在“战斗力”上,惹得大晓琳忍不住笑了一声:“经理,我指的不是这个……不只是这个。” “哦?” “去年我们的青歌赛,邀请了整个东亚范围的歌手参赛,这是文华公司和日本业内交流的引子。黎副经理本身也算是歌手,她一定程度上代表国家和日本的相关企业磋商,也是可行的。但是我……如果我以文华公司副经理的身份去找美国的唱片公司,也许花很长时间也难有成果,而经理你是希望尽早发行作品的;如果我以自己的个人身份去,也许……会浪费国家资源。” 大晓琳的话说得简直无形装逼,毕文谦差点儿接不了话头。 “也就是说……万事开头难?” 毕文谦不知道大晓琳如此想法算不算所谓的爱惜羽毛——一如他始终和黎华的默契,他并没有了解过大晓琳究竟是谁。 有些话,有些事,在刻意的不知情时,反而可以肆无忌惮地发表看法。 而现在嘛…… 看着微微颔首的大晓琳,论年纪,已经可以算是阿姨了,她正低着眉,略带着一些期待地聆听着。 “你……是实在想不到办法了吗?” “办法……再多想想,总是会有的。”大晓琳抿了抿嘴,“但再过两天,十三大就要召开了……也许,我在这之前进入工作比较好。” 第三百七十二章 滚滚而来 大晓琳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毕文谦也不好再去细问。但他不是总能立马从口袋里掏出办法来的机器猫,能做的,也只是让大晓琳去那边,然后,叫刘三剑收集近来关于美国的消息——新闻、杂志,甚至刘三剑觉得适合的内部资料。 踩着十三大召开的点儿,大晓琳飞走了。毕文谦也一连几天,除了基本的练声之外,把自己关在卧室里,努力想办法。 到了月底,毕文谦终于仿佛“出关”了似的,叫陆衍通知刘三剑过来,自己安坐在经理办公室里。 刘三剑在外面办事,当她兴冲冲进办公室时,毕文谦已经等了几个小时了——与其说是等待,不如说是在看材料。 “经理,你有办法了?” “在这个时代,办法,总是会有的。” 毕文谦展露着穿越者独有的霸气的笑容,扬手示意刘三剑关门:“小晓琳呢?她没跟你在一起?” “她今天去八一厂了,夏林录的《胡同里有只猫》,你说的,拍个MTV,这事情,我带她去过一趟。副经理在联赛上公开讲过,这首歌的创作背景和夏林的关系,也不需要我花多少口舌,八一厂那边很乐意就应下来了。这MTV虽然还没拍出来,八一厂那边的领导就主动和明年春晚的剧组勾兑了,想结合夏林留在国内,并且主动进藏慰问演出的事情,结合这首歌的MTV,做成春晚的一个节目。后续的这些事情,和我们文华公司没有直接关系,我就让小晓琳负责了。” 毕文谦稍微有些吃惊:“还没拍出来就敢去说……这算不算钦定啊?” 刘三剑微笑着看着毕文谦,过了几秒,才悠悠地说:“这件事情,无论是从经济的角度,还是从政治的角度,都值得八一厂的人胆儿肥了。” “是……吗?”这话说下去,就是毕文谦不想过多关心的了,于是,他转移了话题,“好了,说正事儿。” “关于大晓琳那边吧?”刘三剑亮了亮眼神,迅速摸出那硬胶壳子的笔记本儿,钢笔帽儿反插,低头端坐,“经理,你说!” 看着她高大的身材,却是乖学生似的姿态,毕文谦总觉得有些违合——不过,相处久了,倒也算是渐渐习惯了。 也许,当他真的完全习惯的时候,刘三剑差不多也要离开京城了…… “刘三剑,其实,去美国开唱片公司的事情,如果孤立地看,真的很困难。美国人不像日本人,中国的文化,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的,他们绝大多数人都不了解,哪怕是那些搞情报工作的,多数也就是一知半解。从这个角度来说,美国人对中国的音乐,既不了解,也没需求。而这个时代,美国政府自卡特总统以来,一直努力在和苏联争夺价值体系的舆论制高点,这是一个长期的社会性的影响……我们在这个时候,单纯地去和美国的唱片业打交道,必然是费力不讨好的。而大晓琳又嫌为了这点儿事以个人身份去和美国政府打交道,很不值得——事实上,我也觉得不值得。” “所以,我们得做一件让美国人无法拒绝的事情,然后把唱片业的事情打包进去,顺理成章。” 毕文谦停顿下来,慢慢喝着水。刘三剑停了笔,抬头看来,脸上很是不解。 “美国人无法拒绝?经理,我知道,你肯定不会干卖国的事儿,但这……” “你想哪儿去了?” 毕文谦哭笑不得。好吧……有些事情,这个时代的中国人,的确难以留意到,更难再去思考一下。 “经理你说,我学习。”刘三剑又埋下了头,钢笔尖儿悬在纸上。 “刘三剑,你知道吗?1972年,尼克松来访,他念念不忘想看一眼滚滚……哦不,是大熊猫。从此,熊猫外交的说法就甚嚣尘上了。十几年来,已经有不少西方国家因为和我们有了外交上的成果,而获赠了大熊猫。但说实话,这事情,做得很糙。现在,有很多外国的环保组织在抗议熊猫外交了。他们抗议的原因,是认为商业性质的展出,对熊猫这个濒危物种是一种伤害。”毕文谦一边说着,一边回忆着上辈子在动物园,或者视频里看到过的滚滚们……以及10年代滚滚们出国“打工”的那些段子,不由叹了一口气,“我记得,前几年竹子大面积开花,国内号召为大熊猫捐款来着,成琳还专门为此唱了一首歌,叫《熊猫咪咪》,对吧?相似的事情,我们也可以走出国门。” 刘三剑似懂非懂:“经理……” “大熊猫是我国独有的活化石,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动物,甚至不需要说之一,也是濒危的动物。作为中国,怎么可以把大熊猫送人呢?把大熊猫送给外国,然后就任由外国人摆弄它们,这既是极大的浪费,更是不负责任的做法。大熊猫不能被当成货物对待,我们应该主动禁止大熊猫的商业贩卖活动,这既是态度,也是道德。我们得建立一个大熊猫繁育研究基地,主动和外国政府接触,指责他们对我国赠送的大熊猫的生命照顾步骤,要求他们和我们,一起为了研究怎样拯救濒危的大熊猫而合作,一起为大熊猫做贡献。而这样的事情,理所当然地应该大张旗鼓地宣传,让更多的人知道大熊猫,喜欢上大熊猫,主动为保护大熊猫的事业以力所能及的方式添砖加瓦。比如,我们可以让一对雌雄大熊猫到美国最好的动物园去,由我们的饲养员一同出国,手把手教外国的饲养员如何和大熊猫相处,这些过程也对美国的游客开放,与此同时,美国政府,或者具体的动物园,每年为每一只到来的大熊猫捐款100万美元,或者更多,用于协助中国的大熊猫繁育研究基地的良好运行。每对大熊猫出国十年,就要回国研究体检,如果在外国幸运地有所生育,新生的大熊猫也要送回来,如果外国人希望把小大熊猫留在父母身边,那么他们就得每年为每只小大熊猫捐款50万美元。除此之外,那些到动物园看大熊猫的游客,如果出得起钱,可以在饲养员的协助监督下,和大熊猫合影,更可以记名为大熊猫繁育研究基地捐款,捐款最终由我们和外国动物园协商一个比例分摊……” 毕文谦说得兴起,简直滔滔不绝。刘三剑越听,越琢磨出味儿来了。终于,她忍不住出声道:“经理,你这,说得比以前义正辞严,但实际上,比以前更……更挣钱了吧?” “话不能那么说!”毕文谦微妙地笑着,“没错,按我说的套路去做,肯定能为大熊猫挣更多的钱。但这些钱,我们真的要都投入到大熊猫的繁育研究之中。我们这么做,是能够让全世界的动物保护组织,主动为我们说话的。但是,你也知道,大熊猫是濒危动物,不可能每个国家都能参与研究的。动物园的物质条件不行的,大熊猫不能去;动物园不能良好供应大熊猫饮食起居的,也不能去;对我们中国友谊不到位的国家,还是不能去。那么,怎样才算是到位的友谊呢?这第一次,我们可以让大晓琳来把这个关。她以前的工作,也算是外交系统的了,这样的事情,她本来就比较对口。而且,我们还可以为大熊猫做一首曲子,或者,和美国的音乐家合作来做——因由这次合作,我们可以和美国的唱片公司成立一个合资子公司,负责作品的发行。” “瞧,这不就顺理成章了吗?美国的唱片公司不止一家,我们可以公开做这件事情,让普通的美国人看一看,究竟是哪一家唱片公司,对大熊猫的爱更多呢?”毕文谦顺势大喝一口水,朝着刘三剑大笑,“做事情,自己去求别人,总是很难。但让别人求自己,那就简单多了。” “经理……” 刘三剑呆呆地看着毕文谦的笑容,眼里是发自肺腑地佩服。 第三百七十三章 归离如风 带着毕文谦的话,刘三剑兴冲冲地走了。 毕文谦伸了一个懒腰,回头望了望窗外的大槐树,也慢慢往录音室去了。 为了大晓琳的事情,耽搁了不少天了……得补起来。 两天之后,黎华突兀地回来了——孑然一身,没有当初走时带的行李箱。手里,只有送进录音室的几提盒饭。 “大家慢慢吃!文谦,你出来,我们说点儿事儿。” 没有一点点防备,毕文谦有些发呆地跟了出去。黎华给自己剩了两个盒饭,一手一个,领着毕文谦回了自己正房的卧室。 “关门。” 嘴上吩咐着,黎华把盒饭先放在光净的书桌上,然后拖来俩椅子,拼在一起:“来,坐,边吃边说。” 毕文谦却先把黎华的卧室观察了一圈儿,才小心地拿去饭盒:“你这次回来,不正常。” “我这次回来,也可以说不算回来。”黎华轻笑着点了点头,揭开盖子,分开一次性筷子,低头嗅了嗅饭菜香,“我是回来述职的。今晚,我就要走。” 毕文谦看着她,抿着嘴:“好嘛,和大禹治水差不太多了……怎么,你那什么调查报告,还没写完?” “什么大禹治水!又在说胡话!”黎华笑骂了一句,脸上的微笑,让毕文谦想到了王京云那娃娃脸上常见的表情,“……至于报告嘛,写完了啊!也上交了。所以,我不再当廊坊的调研员兼团委书记了。这次走,我就是蓬莱的副巡视员兼县委副书记了。” 毕文谦仿佛听到了惊雷,手里的一次性筷子几乎被捏断:“你这是几个意思?” 黎华静静看着他动容的模样,忽地咯咯地笑起来。 “文谦,你从来都很聪明!这的确不只一个意思。但大都不是我的意思。蓬莱离京城不太远。它离滨城很近,隔海相望。王京云和刘三剑都是军人家庭出身,他们做事情,虽然不比很多军人常见的那么简单粗暴,但还是不够……润物细无声。摸着石头过河不能畏首畏尾是没错,但也不能一个比一个激进吧,刘三剑从小向她姐姐看齐,也许是看着姐姐在香港干得风生水起,说话做事的步子,不免有些大了。现在有很多人支持我们,但也不免有些人逐渐有被站到我们对立面的迹象。虽然那些人为人做事本来就有许多问题,但对于首长来说,国家的稳定,是首要的。这次十三大闭幕了,很有走入分水岭的味道。首长们原则上不希望眼看着内部起对抗,我是文华公司的第一副经理,在大方向上,万鹏、王京云、刘三剑的原则,本来就是我们的原则,我不可能随便妥协,但我也需要在乎首长们的期望……” 毕文谦渐渐有些跟不上黎华的思路了:“等等,黎华,你到底想说什么?那些……首长,他们到底想要你做什么?” “你别只听,我也不能只说,都吃起来啊!”黎华弯弯眉毛,筷子朝毕文谦指了指,带头开吃,吃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说,“……大约,有的首长是希望我能够良好处理和比我们年长的干部的工作关系吧……至少,他们希望大多数人看到这一点。可是,那些年长的干部,在首长眼里,不也是年轻人吗?他们,有真的打心底里愿意继承首长们各自的道路吗?师父,你真的很聪明。这些事情总是不能不去做,但分心得多了,就很难坚持艺术的道路了。我现在,每天花在音乐上的时间,顶多也就三个小时了。” “黎华……” “你放心,哪怕是为了你,我也会把这些事情处理好。” 黎华埋着头,扒着饭,毕文谦看着她额前颇长的刘海,无言以对。 或许,他很希望黎华的话里没有那什么“哪怕”,但这大约暂时只能是埋在心里的希望罢了。 过了一阵,黎华又起了另一个话题。 “文谦,你关于大熊猫的建议,我听说了,很多人都有兴趣,觉得是一个路子。” “那不是理所当然吗?一机越洋举国笑,只缘熊猫滚滚来。” 听着毕文谦随口胡诌的诗句,黎华哈哈地笑,笑过之后,不禁感叹:“也只有师父你,才会这么底气地开口就是一只熊猫一年100万美元。虽然事情还只是你的提议,已经有人感叹人不如猫了……” “毕竟是国宝嘛!还有,别看熊猫看上去温顺可爱,人家终归是熊啊!” 一顿饭渐渐吃得欢愉,但吃过之后,黎华就要走了。 毕文谦没有矫情地叫她多留一会儿,只把她送出门,并肩往胡同外面走。 “对了,刘三剑没有告诉你吗?日本那边邀请你去主持红白歌会。” “是啊!所以我请了中央电视台的老师陪我一起去蓬莱,人家已经动身去了。”黎华点点头,“这样的机会,我不可能拒绝。不过,日本那边寻常的主持风格,和我们中国是有区别的。我得自己衡量,不能只是学习。” “你总不可能像日本人那样总喜欢语气大惊小怪,外加点头哈腰的吧?” “所以我才要琢磨该怎么当主持人啊!” 黎华撅了撅嘴,颇有些烦恼。 瞧瞧看着黎华的侧脸,直到眼看着要走出胡同了,毕文谦才忍不住问了一句:“黎华……你这样在外面当调研员,要当到什么时候?” 黎华突然停了脚步,沉默了一会儿,又忽然转身,右手压着毕文谦肩头。 “刚才吃饭的时候,我说过了,我已经不是调研员了,是副巡视员。” 就像调研这个词毕文谦上辈子常听到,而对调研员这个职务没多少明确的概念一样,他上辈子倒是一度在新闻里看到巡视组的字眼儿,但对巡视员的职务却说不清楚。 大约是看懂了毕文谦眼里的疑惑,黎华摇头笑了笑,继续解释道:“首长们希望我尽快熟悉县委的工作,我却的确想真正巡视一下。不过,这些都只是过渡了。他们没有明说,但明显是想我尽快把那个副字去掉,把工作地点从蓬莱换到更上一级的烟台,从县委转进到市委。” 毕文谦没有从黎华的声音里感觉到高兴的迹象,她仿佛在说别人的人事安排。 “黎华,是不是再过一段时间,又要……转进?” “那……一定程度上,恐怕取决于我能不能和当地的领导班子良好共事了。”黎华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又回头望了望空空的胡同,“我在日本的时候,万鹏和王京云打下了基础,而刘三剑毕竟是我的下属,文华公司在我和她的管理下,涉及的领域已经越来越多了。她在你面前总像一个乖学生,但在外面,却从来是旗帜鲜明而且要强的。我不可能拆她的台,何况她本就没有做错。非要怪的话,那得怪你告诉了她知识产权的概念,告诉了她走资本主义道路的中国,顶破天也只能让人民拥有美国人五分之一的物质条件。” 听话听音,毕文谦很清楚,黎华并没有怪自己,倒更像是无奈的解嘲。他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伸手盖住了她压在自己肩上的手,“……真的要这样?” “不走封闭僵化的老路,更不走改旗易帜的邪路。这是你告诉我的。现在,没有人走这样的路。你又没有精力亲自去走,那就由我来走了。” 胡同外面,停着黎华喜欢的那款红旗车,她回头朝毕文谦颔首微笑,便利落地开门上了车。 很快,车子启动,归离如风。 第三百七十四章 钱怎么给 黎华又走了,夏林也不在公司。 刘三剑和小晓琳也大多数时间不在公司里,连陆衍的办公桌上都多了些貌似教材的东西。 一切,都没有太大的变化,毕文谦却又隐隐觉得,自己没有主动去关心过的十三大,让自己身边的一切,渐渐开始了暗涌般的改变。 整个十二月,毕文谦平淡地宅着练歌。非要说有什么波澜的话,那就是月底日本的红白歌会了。 蓬莱是个好名字,只不知黎华在那里学习当主持人,会不会沾点儿莫须有的仙气。 中旬时候,第一届中国流行音乐联赛最后一轮落幕。最终的结果,会在春晚中揭晓。由于88年的除夕是2月16号,流行音乐司以毕文谦最初的提议为基础,宣布从明年1月1号起,到1月31号为止,是赛季十佳歌曲的投票时间。而最后一轮的投票时间,则是12月21号到28号。 这些,只是刘三剑例行公事地提了一次,毕文谦也没有在意。但到了29号,王京云却突然地来到了录音室。 和毕文谦一起练习的乐手们,默契地对视了几眼,便默默地收拾着鱼贯离开了。只留下略有些残念的毕文谦,以及娃娃脸上始终挂着让人难以捉摸的微笑的王京云。 “……你们啊,总是这样,突然就来了。” “这个录音室隔音效果好,想不突然倒难。”王京云关好门,拖了两把椅子并排在抱着吉他的毕文谦面前,一把自己坐了,将总是随身的公文包放在旁边,静静地看着毕文谦,似乎是在思考说什么,“还是先说这个吧……黎副经理已经去日本了。” “哦。” 看着毕文谦淡然地点头,王京云有些意外:“你已经知道了?” “不知道。但这基本是必然的。黎华没有主持过红白歌会,提前去日本沟通协调,以及彩排,既是主观的态度,也是客观的需要。她到现在都还没有回公司,自然是直接去日本了。” 王京云愣了一下,不由笑了两声。 “黎副经理在蓬莱当地,学了一首诗,她临走前让我给你念念。” “诗?” 这下倒是毕文谦意外了。 王京云没有解释什么,而是停顿了几秒,就直接念了起来:“小筑暂高枕,忧时旧有盟。呼樽来揖客,挥麈坐谈兵。云护牙签满,星含宝剑横。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大约,王京云对这首诗很熟悉,念得字正腔圆,声情并茂。 只不知这是真的烂熟于心,还是突击背过的结果。 录音室里寂静了一阵。 “……这诗,应该是哪个名人写的吧?我好像见过,但只对最后一句有印象。” “明朝,戚继光,在登州当官的时候写的,叫《韬铃深处》。”王京云平着视线,波澜不兴地解释着,“登州,就在现在的蓬莱。” 录音室里陷入了更久的寂静。 “……刘三剑最近非常忙吗?” 毕文谦问得突兀,王京云答得也飘忽:“我已经名义上不在文华公司了。刘三剑忙不忙,黎副经理或许比我更清楚。” 手指贴在吉他弦上,却无力拨弄。毕文谦习惯性地放弃了在王京云脸上看出什么想法的努力。 “好吧……先说的事情,我知道了。那后说的事情,是什么?” “关于流行音乐联赛的事情。”王京云迅速从旁边椅子上的公文包里掏出了些材料,捏在手里,“你大概已经听说过了——因为香港报纸的挤兑,这一赛季,到最后,邓丽军都没有来。湾湾省代表队,毫无悬念地连续9轮垫底。不过,最后一轮,湾湾那边新派了一个歌手过来,唱了一首歌,还挺不错,就目前统计的投票数据来看,肯定不会垫底,说不定,有一点儿希望拿第一。” “哦?是谁?唱了什么歌?”以湾湾那边的情况,能在这么多国家队的夹缝中,有希望拿第一……毕文谦倒起了些兴趣。 “歌手叫林茜,一个女的,30多岁了。唱的歌,叫《掌声响起来》,是去年在湾湾那边发行的歌。要说林茜唱的,和我们那些顶尖的歌唱家,还是有点儿差距。但这首歌,写得的确不错。”王京云说的,不知是他的个人想法,还是他参考了什么人、哪些人的看法之后的看法,“这个变数,可能会引出一个问题。” “问题?” “说是问题倒的确不太适合,这本来就是我们一开始就该考虑的。但鉴于湾湾他们的成绩差得离谱,大家都有意无意地忘了。”见毕文谦有些懵逼,王京云干脆从头说起了,“按照你设计的规则,每一轮,从10分到1分,一共55分,一个赛季有十轮,加起来就是550分,再考虑5倍分数另计的年度十佳作品,整个赛季的总积分,最少是600分,最多是1050分。联赛作品的磁带销售的利润分配,以这个积分榜为依据——这都是你定的规则。而国家给予的政策优惠,联赛的磁带利润,不直接收税,也就是说,每盘磁带的利润是3块钱。你多少也知道,为了排名,各种手段的推波助澜,倒真有点儿百花齐放的意思了。对这些,只要是对销售和宣传有益的,流行音乐司基本都乐见其成。所以,目前,每一轮的磁带销售都挺不错,平均下来,每一轮的销量都在5000万盘上下,我们做过调查,这个数字暂时已经没什么希望有质的提升了。因为,制约的已经不再是磁带本身,而是听歌的设备问题了。全国并不是所有家庭都买得起录音机的。为了喜欢的音乐买磁带,很多家庭可以,但为此买录音机,就是另一种概念了。而且,还有一方面,有一些人为了排名,抛出了一个音质论,说是现在的磁带技术,对于音乐的还原是有折扣的,越是高水平的歌,折扣越明显,他们宣扬,得听cd唱片,才听得到最好的效果,投票才最理直气壮。不少大一点儿的城市里,现在渐渐兴起了什么听歌会,大抵就是找一个安静的小场所,一群自诩音乐爱好者的人在聚一起,拿一台cd机放歌听。就中国现在的情况,录音机都不是人人都买得起的了,cd机就更甭说了。但原则上,作为流行音乐司,我们还没有理由去取缔这种思潮……” 王京云越说,越略带了点儿小埋怨的感觉,听得毕文谦有些忍笑。 “cd唱片的效果的确更好,人家又没有乱说。咱们也不可能确定那些人这么坚持的目的,到底是真的能听出差别,还是想在人群中寻找优越感。好了好了,跑题的话可以了。” “好吧……录音机下乡的计划,黎副经理已经在慢慢做了,那不是立竿见影的事情,今天就不说了……嗯,初步估算,每轮5000万盘,十轮下来,利润就是15亿。我们把分数考虑地简单一点儿,积分一共1000分,湾湾那边,9个1分,1个10分,再算成赛季十佳,最后一共69分,当成60分好了。国内的利润分配暂时不考虑,只考虑湾湾省代表队——15亿利润,6%就是9000万,而这首《掌声响起来》,歌词、旋律、演唱、编曲演奏,都是湾湾那边的人完成的,所以,湾湾可以得到45%,也就是4050万,这不是一个小数目了。”王京云玩味儿地停顿了一会儿,“……如果没有最后一轮这首《掌声响起来》,如果最后只有10分,因为一首歌的好成绩,也许就是6倍的利润差距。” “你说的,请不请,是我们的气度,来不来,是他们的态度。但无论如何,一想到有可能把4000万上下的巨额资金送给湾湾那边,还是有不少人忍不住心疼。大家都知道,这是我们自己举办的联赛,也没有人去说什么赖账。但这些钱,给湾湾,怎么给,得有一个给法,让大家……念头通达的给法。” 毕文谦终于听明白了:“所以,你来找我?” “就像你最近关于熊猫的建议,很多长辈觉得你的意见很有必要征询一下。” 王京云又风轻云淡地在毕文谦心里炸了个雷。 但心中翻江倒海,毕文谦脸上也只是紧咬了咬嘴唇。沉默了许久。 王京云目光沉沉地看着他,很有耐心地等待着。 “……其实,这个钱,比起咱们烦心怎么给,也许,湾湾那边更烦心收不收吧?”毕文谦看着身子微微倾过来的王京云,轻轻点了点头,“我虽然基本没有关注,但以联赛的影响力,在公司里里外外,在动画片工作室那边的创作团开会,多多少少的一些消息,我想不知道也难。其实,咱们的比赛,叫中国流行音乐联赛。湾湾那边派来的队伍,全称是湾湾省代表队。和我们这边的队伍各自有明确的单位编制不同,湾湾这个赛季来参赛的情况,多少有些不清不楚,不伦不类——说是唱片公司吧,却又不只一个公司,说是政府组织的官方代表队吧,人家可没有公开承认过。王京云,你觉得,以湾湾政府一直以来的立场,他们会甘愿承认湾湾省这个称呼吗?换句话说,就算这个赛季,最后湾湾真的能分到4000万,以这个钱,换得他们官方默认这个身份,单单是这其中隐藏的信号,我就不觉得咱们吃亏了。” 王京云沉吟了几秒,目光忽然闪烁起来,大概是明了了:“但是,湾湾政府多半不会接这个茬。” “所以,我们应该大张旗鼓地和湾湾政府沟通,主动要求湾湾政府接收分成的利润。”毕文谦呵呵地笑,“如果他们不接,那好,叫他们明确给一个不以政府身份接收的声明。接下来,就由你,你们流行音乐司,去和湾湾那边的唱片公司打交道——也许4000万人民币入不了湾湾政府的眼,但这个数目,对于湾湾的唱片公司来说,却是完全不同的概念了。唱片公司想收这个钱,可以,那他们的行业利润分配制度,得照我们这边的规则来。” 王京云这一次很快就听出了毕文谦的意思,但他似乎并不太看好:“湾湾那边的唱片业,我多少了解了一些。咱们的分配制度,那边的唱片公司,恐怕是不会接受的。” “那好啊,让那些唱片公司也明确发布一个不接受大陆唱片业利润分配制度的公告出来,公告里必须完整写一遍咱们的分配制度,以及他们不接受的原因——只要他们发了这个公告,钱,我们照样给他们,之后几个唱片公司之间怎么分,就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了。等下个赛季,咱们就以唱片公司为单位继续邀请他们,那个林茜所在的公司,可以继续在顶级联赛参赛,其他的湾湾唱片公司,就从2级或者3级联赛开始好了。” 说完,毕文谦自己暧昧地笑了起来。 很快,王京云也琢磨出了笑容。 第三百七十五章 伊人下凡入蓬莱 说完了事情,王京云就要走,毕文谦让他顺便给日本分公司那边打个电话,通知那边,说晚上他会打电话过去。 没有细问,王京云只点了点头。那拿在手里的材料,从头到尾也只在他手上拿了拿,便放回了公文包。 就在王京云开门的时候,背后传来毕文谦细声的问题。 “其实,你今天过来,只是走个过场吧?” 王京云回头看来,笑而不语。 “这样的问题,不可能轮到我来解决,也不可能难到你们……” “但直接和你说,可以快刀斩乱麻。我的精力,毕竟也有限。欧歌赛的事情,能不能办好,还没谱呢!” 毕文谦听了,不禁苦笑起来:“怪不得,投票时间一截止,你们顶多也才有个初步统计,你就火急火燎地来问我……” “你毕竟是文华公司的经理。” “可你才是流行音乐司的……” 王京云顺势接了话头:“常务副司长的秘书。” 好吧,他的话,重音在“副”和“秘书”上,毕文谦本想说的话最终憋了回去,换成别的。 “……其实,我倒是很希望湾湾那些唱片公司接受我们的模式的。毕竟,那边的本土流行音乐从无到有也才十来年,能够开唱片公司的人,多少心里都有着些热爱……” “你说过,对于艺术单位来说,重视艺术的官僚是最好不过的领导人。” “但资本家也是人,有大局观的人,总是少数,更多的,往往不见棺材不掉泪。湾湾那边虽然也有党,但党和党,是不同的;党员和党员,更是大不相同。几十年来各自带动的社会风气,总是潜移默化的。那边,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的人,难免是多数。” 王京云琢磨了一会儿。 “……你到底是觉得那些人可以挽救一下?还是……干脆,放弃治疗?” 毕文谦又陷入了思考。 每当他如此思考的时候,王京云总是很有耐心。 过了很久,毕文谦忽然闷闷地呼了一口气。 “从感情上来说,那些人也算是开创中国流行音乐一个时代的参与者,我很希望他们有一个美好……至少安稳的前途。” “但从理智上呢?”王京云微笑着捧了个哏。 “当一个艺术行业的话语权被资本所掌握之后,资本追逐利润的天性,会让整个行业朝鼠目寸光的短平快奔驰而去。这和个人的艺术追求没有关系,而是一个劣币驱逐良币的问题。就像这个世纪上半叶国内的大地主,因为战乱的关系,10年代还有善人,20年代还有一些善人,30年代或许还有善人,到了40年代,特别是解放战争时,还能够维持作为大地主的,就没有一个手上没沾罪恶了。” 王京云一阵默然,然后才略有些怅然地说:“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可惜,这场战争,没有硝烟。” “啊?”毕文谦一愣。 这一声立即让王京云回过神来了:“文谦啊,我不是刘三剑。我已经进入流行音乐司了。有些事情,我不参与。” 毕文谦心念一动:“……什么事情?” “比如,中唱羊城分公司把流行音乐联赛的磁带,以出厂价大量出货给刘甘美他们,然后从香港的渠道进入湾湾,怎么运进去,能卖多少钱……用你的话说,就是各凭本事了。反正,最后香港那边会把利润返一部分给中唱,至于返多少,大家不做要求,但这笔款项,都算作是刘甘美他们的成绩之一。” 毕文谦瞪大了眼睛。 王京云欣赏着他的表情,渐渐不再怅然,又露出了那难以捉摸的笑容:“文谦,你说得很对,香港,是一个很好的中转站。这样一个阵地,我们不占领,别人一定会占领。” 话说到这份儿上,毕文谦简直无言以对,只能摇摇头,朝他挥挥手。 很快,王京云就点点头,关门走了。 之后,毕文谦就没有练歌了。他把自己关在经理办公室里,一张白纸一支钢笔,一个人静静地写写划划。临近晚饭的时候,他拨了电话。 出乎他意料之外,接电话的人,竟然是工藤镜香。 “怎么是你?” “宁酱去电视台了,黎酱也在那里彩排。”工藤镜香的声音里有点儿小兴奋,“我听说了,你今天要打电话过来,正好刚才我路过,就问了一下,叫接线员把电话给我了。” 毕文谦残念道:“不是都说了我会……” 工藤镜香猜测着:“可能,你替黎酱算了时差,黎酱也替你算了时差吧?说不定再等一阵她就回来了?” 想想,好像也是这么回事儿。 “那好,我过两个小时再……” “等等,文谦!” “嗯?” “你都回中国好久了。也不打个电话写封信过来……”工藤镜香突然开始了碎碎念,“你知道吗?你给我写的《星之所在》,让人家在这边也成了话题呢!” “话题?”毕文谦稍微做了一下联想,“难道……” “文谦,你知道吗?黎酱这次上红白歌会,不仅要当主持人,还要唱一首歌呢!”说着说着,工藤镜香突然奇怪地笑了起来。 “有什么不对吗?”毕文谦不太明白,“难道是要她唱《清流》?” “不,是……哼哼……是黎酱,还有奈宝子姐姐,以及我,一起唱……哼哼……唱《第三年的见异思迁》。” 毕文谦下意识地捏紧了听筒:“纳尼!” “吓了一跳吧?”工藤镜香得意地笑,“好像,是黎酱想在红白歌会上做什么宣传,最后做的妥协。虽然,这首歌……哼哼……但能和黎酱一起在红白上唱,好幸福呢!” 毕文谦干脆闭了嘴,等电话那头的工藤镜香得瑟个高兴。 过了好一阵,工藤镜香才有所意识:“啊,那个……文谦,你还在听吗?” “我说镜香,你不知道国际长途很贵吗?”毕文谦先吐了个槽,“你要是只想说这些,我真挂电话了。” “起哦托马特!”工藤镜香连忙叫起来,“文谦,给我讲讲黎酱回中国之后的事情吧!日本这边很多人都想知道,但那些小道消息,谁也不知道做不做得准……” 这咋咋呼呼的样子……不愧也是日本人。 “好吧!你想知道什么?” “什么都想知道!” “问题是,我知道的也不多。回国之后,我很忙,黎华也很忙。我们虽然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但真在一起的时候,很少,非常少。非要说她的近况的话……”毕文谦稍微想了一下,“我只能告诉你,黎华当官了。” “当官?什么官?” “这怎么和你解释呢?中国的职务体系和日本又不一样……”毕文谦挠了挠后脑勺,“这么说吧!黎华现在的职务,相当日本的县议员,兼国家特别职公务员……吧?” “那她……难道要引退?” “想什么呢!这儿是中国,谁都可以唱歌。”毕文谦脸不红心不跳。 “死……死阔以!”工藤镜香似乎陷入了震惊和崇拜中,“县议员兼国家特别职公务员……简直,简直……” “差不多就行了,不然我挂电话咯!” “别嘛,别嘛!人家只是……只是……”工藤镜香害羞着,猛地转移了话题,“呐,黎酱是在哪个县呢?” “蓬莱。” “哪儿?” “蓬-莱。” “纳尼!”工藤镜香又震惊了,“你是说,传说中的仙山?!” “你也知道蓬莱?”毕文谦倒也惊讶了一下。 “我凭什么不知道啊!传说中,徐福奉秦始皇的命令,出海寻找蓬莱仙山,最后没找到,却到了我们日本成了我们的神武天皇……” 好嘛,毕文谦算是明白了,工藤镜香压根儿不知道中国真有个蓬莱。 “你都知道那是传说了……你知道什么不是传说的蓬莱吗?” “我……我当然知道!”工藤镜香愣了愣,不甘心道,“我专门去名古屋吃过热田蓬莱轩屋的鳗鱼饭!” 毕文谦脸上大写了一个囧。 ……等等,好像这个误会有点儿意思啊! “对了,镜香,你知道汉诗吧?” “当然知道啊!我可是你镜香森森,教你的时候不就和你说过吗?在古代,日本人,特别是有文化的人,都很喜欢汉诗呢!虽然现在没有以前那种风潮了,但喜欢的人还是很多呢!” “这个我知道,那你写过汉诗吗?” 工藤镜香顿时期期艾艾起来:“那个……那个……” “镜香,我最近写了一首诗,写给黎华的。我现在告诉你,你找一家经常报道黎华的报纸,影响力大一点儿的,把这首诗投稿,就说是黎华的师父写给她的。记住,一定要明天投稿,不要告诉黎华,你可以告诉报社的人,这是黎华的师父送给她的礼物。以你和黎华的关系,编辑肯定会相信的。我想,给黎华一个惊喜。” “你写给黎酱的汉诗?”工藤镜香自己抓着重点,“快说,快说!” “那我念了啊!诗的名字就叫《赠黎华赴任》好了。”毕文谦停顿了一下,“伊人下凡入蓬莱,容华涛洗姿风裁;紫芝蕴敛凝如玉,侠肝赤诚登兰台。” 第三百七十六章 世界的恶意? 虽然日本人写汉诗,用的全是汉字,但毕文谦和工藤镜香交谈的时候,说的还是日语——训读法之下,让工藤镜香找来纸笔,一边听着电话,一边写下毕文谦写的诗,倒也颇费了一番功夫。 待吃过晚饭,毕文谦又打了电话。 这一次,是毕文谦熟悉的黎华的声音。 “听说,你之前就打过来了?和工藤相谈甚欢啊?”没等开口寒暄,黎华就笑着问道,“你和她聊了些什么?她居然还对我保密?瞧她那神情,还是和我有关系的事情,对吗?” 毕文谦脑补着黎华的笑颜,嘴上却和工藤镜香有着同盟:“那个啊……是得保密,保密两天……” “连你也……好吧,既然你也这么说了,看来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保密就保密,两天就两天咯!” 见黎华放弃了追问,毕文谦也顺势换个话题:“放心,不是什么坏事儿,顶多稍微吃一惊罢了。对了,我听刘三剑说,这一次红白歌会,中央电视台要转播?” “是啊,到时候我们的春晚,NHK电视台也要转播。”黎华咯咯地笑,“不是安排好了吗?流行音乐联赛的赛季总成绩,在春晚上揭晓。” 毕文谦隐约明白了黎华的意思。 “你在东京,这种事情,你做决定就好。另外……你那首戚少保的诗,王京云已经给我念过了。” 黎华轻轻地“哦”了一声,电话里旋即安静,只有朦胧的呼吸声。 “……你觉得,如何?” “戚少保在历史上又不是以诗词闻名。我以前大概是见过,但没去记,也就对最后一句有印象罢了。” “哈哈!你啊……”黎华大笑起来,笑过之后,却又口吻幽幽,“可是文谦,你说的,会逢西风烈——戚少保当年可没有这样的局面。” “现在也没有谁会封什么侯啊!” 黎华哼哼着:“装-傻。好吧!也怨我,有很多事情也没有和你提过。师父,你知道吗?NHK电视台,要我唱《第三年的见异思迁》……” “工藤镜香已经和我说了,她还为此得瑟了好一阵。”毕文谦撇了撇嘴,“那首歌我知道,声乐技术的难度不高,你能唱好。” 电话里传来黎华的苦笑:“可是,NHK是要求我唱男角儿……” “那又怎么样?”嘴上风轻云淡,毕文谦脑子里却飞快补完着黎华可能在红白歌会上的模样了,“我在日本的时候,还面试过宝冢歌舞团的人,人家女孩子不也唱男角儿吗?你认识的,那个木条佑希。” “宝冢是宝冢,我是我啊……”黎华顿了顿,似乎不知道怎么说好,“文谦,我这样去和两个女孩子唱这首歌,真的适合吗?” 要是NHK电视台那边是要你和什么男的对唱,我才要反对呢! “红白歌会和咱们的春晚一样,第一目标是让全国人民有个喜庆的晚上。你们在那样的晚上唱起来,乐呵一下,也没什么的。真要担心什么,不如担心你能不能模仿好男孩子的神色口吻吧?” 黎华在电话那头静静思索了一会儿。 “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努力好好唱了……我总觉得,我不在日本的这半年,日本民间好像给我安排了许多莫须有的桥段……”那口吻,仿佛嘴上挂了个水壶,“文谦,你知道吗?哥伦比亚公司那边,有人总想要拜托我,多发行几首歌,瞧他们那架势,好像我不出歌,就是在暴殄天物似的。” 毕文谦想了一下:“……如果,他们是以寻常的偶像歌手的模式去看待你的情况,那也算是正常反应吧?” “可他们主动给我找的那些歌……简直……按你的说法,唱了智商都要掉一截……” “哈?我有这么说过吗?”毕文谦努力回忆着自己一不小心在黎华面前秀过了多少上辈子接触过的段子——难道,自己一不小心,就有希望在80年代成为一个段子手……哦不,段子王?“那首《灯火消逝的码头》,你不是还没发行吗?还有那首,《仮面》,你也是知道的……” “那个啊?我还唱不好呢!”黎华渐渐沉默了一阵,“……那两首歌,即使你没提,我也一直想试试,但有人给我演示过,就像你说的,有对比才有伤害……我,现在和她唱的,差距不小。” 毕文谦略好奇地问:“你找谁给你演示了?” “那个……文谦,我可以和你说,但你可不能激动。” 黎华口吻里反复的踌躇反而更激起了毕文谦的心思:“说嘛,说嘛!” “其实,文谦,你的一些心思,我一直是看得见的。我请过吉天拓郎,让他引荐我拜会仲岛美雪,毕竟,她家里这边公司很近。仲岛美雪……是一个很有礼貌的人,但她似乎……对你有些……抵触。” “几个意思啊!”毕文谦差点儿没跳起来! “淡定,淡定。不是说好不激动吗?”黎华温温地安慰着,“其实,自从你那时候规划过路线之后,我和吉天拓郎以及他的一些朋友交流得比较频繁,也有不少成果。吉天拓郎也和仲岛美雪提过那些构想,第一次随吉天拓郎去她家拜访的时候,她很欢迎我。但随着交流的深入,当她知道这些构思都是你提出的,并且你特别喜欢她的歌,对她的作品如数家珍之后,她就渐渐不高兴了。虽然嘴上没说话,脸上我却瞧出来了些端倪。” 毕文谦顿时斯巴达了:“这……这是几个意思啊!” “我也不明白啊!”黎华也很无奈。 忽然之间,毕文谦仿佛感受到一阵来自这个世界的恶意。 “黎华……你真没看错?你……就没有替我问问吗?” “我问了啊,我肯定问了啊!但人家不说,我有什么办法?”黎华也百思不得其解,“明明,她听说《仮面》是你唱给吉天拓郎听的之后,她明明笑得非常开心来着。但我最后说下次有机会带你一起去作客的时候,被她很严肃地拒绝了。不过,对这两首歌,她倒是很喜欢,知道我想唱之后,还专门请我过去一起讨论怎么唱。就是听了她唱的,我才暂时绝了录唱片的念头。” 毕文谦约莫是听出味儿来了:“黎华……也就是说,亲自上门的你,人家挺喜欢你的,反而是被道听途说的我,被她给讨厌了?” “啊……好像,真是这样。” 电话里,黎华讪讪地笑。 毕文谦简直手足无措:“……说这些的要不是你,我一定得怀疑是有人在搞鬼吧?” “但这都是真的啊……我和她说起过,我和你一起在京城的晚上,你教我唱她写的《世情》,她听我唱了,她说她很羡慕,我能唱得那么朝气。她说她将要准备开演唱会,要认真一次,找老师练练声乐,还邀请我,如果有机会,一起去学习。她10月份发行了一个单曲,叫《御机嫌如何》,我上半年还在拍电视剧的时候,她邀请我去听过……” 黎华一句句话,一件件事,说得慢条斯理,说得毕文谦羡慕嫉妒恨。 “我简直有一种人间失格的错觉。” “你说什么?不许胡说!什么人间失格,错觉也不许!”很显然,同样的词汇,在毕文谦嘴里半带调侃,听到黎华耳里却是本意,她顿时扬起了声调,“师父,我就不明白了,仲岛美雪的确是一个了不起的歌手,但她值得你这么动容吗?你是我师父!” “……你不懂……” “我是不懂,让所有人芒刺在背的超级大国,在你眼里,一个像是插标卖首,一个像是土鸡瓦犬,你有必要为了一个莫名其妙连面都没见过就不喜欢你的外国歌手失魂落魄吗?” 黎华语速渐快,既有些恨铁不成钢,又似乎有一丝……嫉妒? 那莫须有的味道,倒让毕文谦冷静了一点儿。他咬着下嘴唇想了想:“失魂落魄?我有吗?” “就你刚才那样儿,我隔着电话都听出来了。” “……有那么严重吗?” “……好吧,是有点儿夸张吧!” 也许,黎华在意的,根本不是自己的话有没有夸张,而是毕文谦转移了注意力,平静了许多。 想到了这一点,毕文谦缓缓地呼了一口气。 黎华没有错。她是这个时代的人。她知道的,只是80年代的仲岛美雪。 可问题是,联系到仲岛美雪当初不愿意来中国参加青歌赛,现在又对自己和黎华展现着迥然不同的态度——这,很值得思考了。 因歌识人。 毕文谦研究过仲岛美雪一辈子的作品。 80年代,是吉天拓郎街头买醉的年代,仲岛美雪,也有着同源的精神世界的痛苦。但“历史”上,她的表现……简直是吉天拓郎的榜样。 悲歌是留给蓝调歌手唱的,给我好好扔掉! 穷困潦倒,野兽般呜咽,失去得一无所有;穷困潦倒,野兽般睡眠,我无情地将其抱紧。 呐!还记得吗?我,从你身无分文之时,就在附近;在附近,入迷地注视着你。 同样是她,历史上的她,曾视吉天拓郎为偶像的她,将会告诉吉天拓郎—— 即使他人反复追问,也像甩开风一样地潇洒,因为人总是希望听到想听的答案而持续追寻。 想听你对我说永远的谎言,永远别告诉我事情的真相;给我永远的谎言,笑言相会的一切无需后悔。 然而,现在,她却讨厌给吉天拓郎指出一条道路的我? 这不科学。 哪怕是穿越带来的蝴蝶效应,仍然不科学! 毕文谦仿佛真的感觉到了来自世界的恶意…… 第三百七十七章 《爱江山更爱美人》 国际长途很贵,虽然满腹疑问,毕文谦终究还是在有口无心地勉励了黎华几句之后,就挂了电话。 “师父……” 黎华第一次从毕文谦的口吻里听到了敷衍的味道,但她没有说破,只是略担心地欲言又止。 被自己在乎的人讨厌了……在座位上呆坐了很长时间,毕文谦才稍微整理了混乱的情绪。 出了经理办公室,望着积雪的大槐树,一阵风袭过,数九的寒意从衣领缝儿灌进脖子。激灵之下搓搓手,紧紧领口,视线越过树下的石棋盘,是那艾静房间里的灯光,在这个点儿,总是这么安静而柔和地亮着。 入夜的四合院,很安静。 毕文谦辗转反侧了半夜。 第二天,练了声,吃了饭,难得最后一个吃完的毕文谦照例往录音室去,却在就要进地下室时,被默默尾随的艾静叫住。 “文谦,等一下。” “静静?你不去上课吗?”毕文谦略吃了一惊。 艾静穿着一套深红的呢子大衣和厚厚的灯草绒直裤,里面是浅红的圆领毛衣,淡黄的毛线冠帽下露出密长的青丝,宽屏大脸上的青涩多出了几丝英气,看着微微张嘴的毕文谦,她低头笑了笑:“哪儿有什么课啊!后天就是元旦了,刘三剑把公司里的人都派出去参加晚会了,他们都去排练了。” “哦……那你呢?” “我晚些时候也去。文谦,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毕文谦又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 “你从没这样过,一早上,从练声开始就无精打采的。都有点儿黑眼圈了。”艾静抿抿嘴,抬眼看着毕文谦的脸,“黎姐姐、夏林都不在,刘代表又忙,大家一起吃饭的时候,也没人过问,我就……以前你不是说我眼睛里有血丝吗?今天,你也差不多了。” 毕文谦有一种自己被抓了现形的错觉。 “好吧,昨天打了个电话,心里,很不平静。” 艾静奇道:“怎么,你和黎姐姐有什么争吵?” “你这是几个意思?” “夏林进藏了。你除了给黎姐姐打电话,还能有谁?”艾静自信地点着头。 “你怎么那么聪明……” “是你瞧不起智障的啊!”艾静笑弯了眉,“我从此才认认真真学习的。” 毕文谦简直无言以对。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这事情的原因……不是因为黎华。”毕文谦烦恼地抱了抱脑袋,“算了,正好,我要唱一首歌。你要是能保密的话,也来录音室吧……” 听他这么一说,艾静不禁稍微踮了踮脚:“保密,保密。” 录音室里,已经有一个人端坐在里面——张姗,正在调试面前的古筝。 没等毕文谦开口,艾静倒先惊讶了:“姗姗姐?你不去彩排吗?” 张姗看了看默默搬着椅子的毕文谦:“经理给了一个曲子,叫我用自己的想法弹,弹给他听。我已经给刘代表说过了。” 毕文谦拍拍艾静肩头,指指放好的椅子:“坐。”然后站在录音室中央,看向张姗,“这首歌,我酝酿了很久,一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唱到位。现在,我或许可以试试了。” “是吗?”张姗眼睛一亮。 “既然你现在一个人在录音室等我,那你先弹一弹吧!” 说完,毕文谦背负着双手,目光垂向张姗手触的古筝琴弦上。 没有再多口舌,张姗先后朝毕文谦和艾静点了点头,稍微准备了一下,便擢手素弹起来。 熟悉的旋律,还是穿越之后第一次听人弹起,毕文谦注视着张姗在古筝上轻盈跃动的手指,心中的烦恼,依旧,却没有那么纷乱了。 一首歌的时间不长,曲子也谈不上多大的难度,张姗始终看着毕文谦,见他的目光一直在自己手上,不禁微笑着。 当她弹完之后,却是艾静先出口称赞:“很好听啊!” 两个女孩子交汇了一下眼神,旋即一同望着毕文谦。 他却虎口捏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 “张姗,你做得不错。没有拘泥于我给你的曲谱。你加了不少装饰音,当然,这也是古筝普通的技法。你弹出了自己的情感,欢快、活泼,有些豁达的味道。” “谢谢……” “但我所想的,不是这样。”轻轻扬手摇摇,毕文谦话锋一转,“我只给了你曲,没给你看过歌词,这个结果很正常。以后有机会,你可以录一个自己独奏的版本。但现在,我清唱给你听,将来录制的时候,配乐演奏,你要按这个理解来。” 张姗愣了愣:“你写好词了?” “我很喜欢这词,但我不确定我能唱满意……试试吧!”毕文谦叹了一口气,忽然又笑了起来,“有时候,我还是觉得,自己毕竟还是图样图森破啊!” 摆手止住了张姗疑问的欲望,毕文谦看向艾静:“静静,你去监听室,录音。” 待艾静过去准备好了,毕文谦站到麦克风前,开了开嗓,回身朝张姗点了点头,然后清唱起来。 “道不尽红尘奢恋,诉不完人间恩怨,世世代代都是缘。” “留着相同的血,喝着相同的水,这条路漫漫又长远。” 穿越之前,毕文谦就很喜欢这首歌,但只限于听,穿越之后,有了一副好嗓子,却总唱不好这首歌。 “红花当然配绿叶,这一辈子谁来陪?渺渺茫茫来又回。” “往日情景再浮现,藕虽断了丝还连,轻叹世间事多变迁。” 和黎华相识以来,朝夕的奋斗,没有过挫折……或者说,其实是有挫折的,但黎华总是独自承担,并没有让自己真正面对,面对过无力的感觉。歌词里那淡淡的感叹,他总唱不对味儿。 “爱江山~更爱美人,哪个英雄好汉宁愿孤单?” “好儿郎~浑身是胆,壮志豪情四海远名扬!” 黎华啊黎华……却似平阳。她爱江山,却没见她爱美人……相知于微末,却不似上邪。即使真的是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但那相知和相知,却是不同的。 “人生短短几个秋~啊不醉不罢休!东边儿我的美人儿~呐西边儿黄河流。” 穿越立志之后,毕文谦就不沾酒了。但他知道酒的味道,知道借酒浇愁愁更愁的感觉。他见过了黄河,知道逝者如斯。却对美人,无可奈何。但即使是无可奈何,他始终抱着水到渠成的耐心。对于一个穿越者的自信来说,一切困难,都不是真正的困难。和黎华相处的日子,这种自信,越发坚固起来。 “来呀来个酒啊~不醉不罢休!愁情烦事别放心头……” 直到昨晚,从黎华口中得知了,自己竟然被仲岛美雪隔空给讨厌了……穿越以来,他终于第一次品尝到了惊惶的滋味儿。 愁情早尝,烦事,也终于有了。 便是在带着疲倦被闹钟惊醒的时候,毕文谦终于觉得,自己或许可以唱好这首歌了——确切地说,是心绪满足了他的唱法的需要。 原版,唱的是平阳。 他要唱的,却是荀灌——他所设计的荀灌。 一遍唱完,录音室里寂静无声。 直到艾静怅然中带点儿兴奋地从监听室过来,目光闪烁地问道:“文谦,这首歌……叫什么名字?” “《爱江山……”毕文谦停顿了一下,回过神来,偏头朝艾静笑笑,“……更爱美人》。” [《爱江山更爱美人》李丽芬] 第三百七十八章 爆炸性新闻 艾静错愕了一下,怔怔望了毕文谦几秒,忽然低头轻声道:“这歌,很好,很好。” 俄而,没等毕文谦开口说话,她就转身去,开了录音室的门:“我去彩排了……你放心,这歌,我一定会保密的。” 说完,艾静就径直出去,带上门,脊背紧靠着,颇有些出神。那双大大的眼睛,水汪汪地流转着。 过了一会儿,她轻声唱起来:“东边儿我的美人儿呐西边儿黄河流……”忽然间,她伸手捂着嘴,动容地抽吸起来,“原来如此……果不其然……我早该看到。” 喃喃自语到最后,艾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嘴一边念着什么,一边慢慢往外走去。 德文。 “我爱你,与你无关。即使是夜晚无尽的思念,也只属于我自己,不会带到天明,也许它只能存在于黑暗。我爱你,与你无关,就算我此刻站在你的身边,依然背着我的双眼,不想让你看见,就让它只隐藏在风后面。我爱你,与你无关,那为什么我记不起你的笑脸,却无限地看见,你的心烦,就在我来到的时候绽放。我爱你,与你无关,思念熬不到天明,所以我选择睡去,在梦中再一次与你相见。我爱你,与你无关,渴望藏不住眼光,于是我躲开,不要你看见我心慌。我爱你,与你无关,真的啊!它只属于我的心,只要你能幸福,我的悲伤,你不需要管。” “然而……”当一首诗念完,艾静已经不觉走在胡同里了,她驻足回头往四合院的门口望了望,“爱江山更爱美人的你,会不会也念这首诗呢?” 录音室外的一切,毕文谦无从知晓。他找来纸笔,用自己那让人着急的字写了一遍歌词,交到张姗手里。 “你知道的,那边的动画片一直紧锣密鼓地做着。这首歌会放在里面,你的古筝会参与配乐的演奏,我们不能在这个环节上拖进度的后腿儿。” “我知道,我也签了保密协议的。”张姗接过纸,轻轻放在古筝弦上,笑着低头看歌词,“经理啊!你这字,还是没时间练啊!” 毕文谦尴尬了几秒,生硬地转移了话题:“我去监听室了。你自己慢慢揣摩,等元旦过后,我会把配乐的乐谱分发给你们。” “去吧去吧!” 张姗再没有抬头,扬扬手,然后顺势开始在古筝边沿轻轻敲起节拍来,嘴里念念唱着。 “道不尽红尘奢恋……” 瞧着她如此模样,毕文谦顿觉一阵残念……最终默不作声地走开了。 当天,直到晚上,一切如常。 毕文谦觉得很不对劲儿,但也无法去找谁询问什么。 而再过了一天,31号了,下午大约四点多了,陆衍突然敲进了录音室。 “经理!东京分公司的宁经理让你赶紧接电话!她好像很着急。” 终于来了……吗? 心里稍微带点儿猜测,毕文谦朝张姗点点头,跟着陆衍,一起快步去了西厢房。 关上门,毕文谦坐在自己经理办公室的座位上,拎住听筒,缓缓呼吸一下,然后拿在耳边。 “喂?宁之?” “文谦!你是不是给华华写诗了?” 听着宁之的话,焦急中有点儿劈头盖脸的感觉,毕文谦反而笑了起来:“宁之,别激动,不用激动。是有这么回事儿。我原以为你们昨天就会打电话回来。结果直到现在……” 宁之却没听他的宽慰,反而确认地追问:“那首《赠黎华赴任》,真是你写的?” “没错,是我写的。”毕文谦反问道,“宁之,你是什么时候,怎么得知这个消息的?” “《读卖晚报》今天第一版刊登你的诗了!”毕文谦从没听到过宁之的嗓门能如此之大,他下意识地把听筒往外移了半分,只听宁之的语速依旧急促,“经理!现在,恐怕全日本都知道华华从政了!” “哦,那又怎么样?”毕文谦哼笑着,“难道日本人有资格管中国的歌手是否从政?” 宁之一下子语塞:“可是……” “先别说可是了。宁之,告诉我,这事情,黎华知道了吗?”很显然,毕文谦在乎的点,和宁之就不在一个频道。 “红白歌会这都要开始了!我怎么敢现在去告诉华华?我和华华一起去的电视台,下午才出来,一出来,就在街上听到有人谈论这事情,我找了几家报亭都没买到报纸!幸好,回了公司,才看到晚报上登了什么……” 毕文谦的右手轻轻夹了夹自己上下嘴皮子:“……你刚才说的是,《读卖晚报》,对吧?” “没错。” “嗯……工藤镜香在附近吗?” “她今天在要歌会上唱《星之所在》,也早就去电视台了。” 毕文谦略吓了一跳:“哦?这么说,她要唱两首歌?” “合和华华合唱那首歌是一开始就唱的。”宁之解释之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文谦,你这诗,是让工藤镜香散播出去的?” 毕文谦残念道:“什么散播啊?那叫投稿好吗?” “这么说,这突然袭击还是你策划的?”宁之咬牙哼哼起来。 “诗我是前天告诉工藤镜香的,我叫她第一时间投稿……” “工藤?她,她倒应该是听了你的话,从昨天上午到公司开始,她就一直在公司里,过夜也没离开。今天一直和华华在一起,她只可能是昨早上找的报社的人。”宁之迅速分析起来,“可是,昨天根本没动静,今天晚报出来之后,整个东京一下像是被点爆了!” 毕文谦的中指在办公桌上不断敲起来。 “……这么说,是《读卖新闻》的人故意把新闻压到这个时间点了?宁之,说说,那新闻上都写了些什么?” “报纸上说,黎华参加中国流行音乐联赛之后,就开始从政,当了中国蓬莱县的官员,还把她的职务形容成相当于日本的县议员。你知道,虽然都是县,虽然县的版图差不多,但在日本的行政制度里,县是相当于我们中国的省的!而且,报纸还说黎华兼任了相当于日本国家特别职公务员的职务!一个20岁出头的歌手,而且是女性,这在日本是不可想象的事情!现在,日本其他地区我不清楚,起码东京,街头巷尾几乎全在讨论黎华的事情了!”毕文谦隐隐听到手指在报纸上一下下点着的嗒嗒声,“你知道报纸怎么起的标题吗?‘黎华!中国蓬莱县议员担当!’图标上还搞成了爆炸的效果,副标题就是你那首诗,说是黎华的师匠祝贺她上任而专门写的汉诗。新闻里,也不知是哪个编辑写的稿,像是教小学生似的,一个词一个词地解释,什么是伊人,什么是下凡,蓬莱的传说,容华的意思,紫芝的含义,他们甚至把‘蓬莱有路教人到,应亦年年税紫芝’的唐诗都给翻了出来!还猜测为什么说华华有侠肝,说指的是华华救河合小姐的事迹,还说什么这是一语双关,说中国的古籍里说,‘肝为兰台’,而且‘登兰台’可以解释成上史书……看得我以为是我高中在做阅读理解!” 宁之似乎越来越有吐槽的天赋了,但毕文谦却在她的话里默默盘算着。 “宁之,姑且不说那些分析对不对,至少,报社那边没有立即报道的原因,基本有答案了。” “什么?” “蓬莱有路教人到,应亦年年税紫芝;肝为兰台。这些典故,哪怕是地道的中国人,有几个能第一时间说出来?何况是日本人?能够在一天里联想、查证那么多,说明人家很重视这事情啊!” 听筒里,陷入了一阵沉默。 “……文谦,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 毕文谦轻轻地笑:“我说我想给黎华一个惊喜,你信吗?” 宁之犹豫了一会儿:“我……我倒想信,但你不像是那样的人。” 噗……第一原因不被人相信……那好吧,就说第二原因了。 “那我说,日本近些年,脱亚入欧的思潮越来越有影响力了,我想让促进日本人关注和中国紧密相联的传统文化。宁之,你信吗?” “这个,我信!”这次,宁之几乎没有犹豫,“你是这样的人!” 毕文谦简直无言以对。 第三百七十九章 迎风渐长 毫无疑问,工藤镜香选择了《读卖新闻》,她相信了毕文谦的说法,并且把他的话,原封不动地和报社的人说了。 21岁的女孩子,以歌手……偶像歌手身份出道的女孩子,突然之间当了县议员…… 一个有意无意的误会。 很可能,现在在绝大多数日本人的理解里,黎华已经是省部级官员了…… 毕文谦不确定这个误会,是《读卖新闻》的编辑真误会了,还是有意在吸引眼球——毫无疑问,如果宁之没有夸张,一则新闻点爆东京,这必然是报社的一大成绩了。 即使之后澄清了,也不必担负什么责任——文化差异的事情,能叫错吗? 而且,黎华的师匠……看来,工藤镜香那小丫头,归根结底还是口嫌体正直的嘛! 心情不觉舒爽起来。 吃过晚饭,那些出去彩排的人都还没有回来,四合院里空荡荡的,毕文谦叫住了正准备下班的陆衍:“陆衍,今晚有事儿吗?” “什么?”陆衍不懂毕文谦的意思。 “日本那边的红白歌会马上要开始了。你知道,今年是黎华当主持人。中央电视台有转播。公司里除了蒋卫国,现在就你了。你要是有空,陪我看看?” “我?”陆衍下意识地指着自己下巴,俄而飞快地点起头,“电视机在蒋大哥那里,我们是去他那间儿,还是把电视机搬出来?” 搬出来?毕文谦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我们这电视是闭路的吧?有那么长的线吗?” “我们要看的是中央电视台啊!没闭路,把天线竖起来,也能看啊!”陆衍一边说,一边大冷天的开始撸袖子,“说干就干!经理,我们一起搬吧!” 眼瞅着陆衍那兴奋的脸,撸开袖子细了一大圈的小白臂,毕文谦哑然:“你会竖天线?” “这又不是难事儿!”陆衍只拉着毕文谦的袖子往蒋卫国的房间走,“赶紧的,红白歌会开始得早,我们和东京那边有时差的,我还得花点儿时间调试天线……” 没把事情想明白的毕文谦,略糊涂地在陆衍的吆喝下,一起把彩色电视机从东厢房搬进了西厢房。虽然毕文谦的身子早不像刚穿越时那样羸弱,但这彩电,还是让他感受到了时代的厚重…… 或者说,无论看上去陆衍多有干劲儿,那瘦小的身子……毕文谦打心底里还是由自己多出点儿力气。 电视机搬好了,陆衍给毕文谦拖了把椅子来,让他坐着,自己横手擦擦汗水,兴冲冲地端着拉杆天线调试着。毕文谦轻轻喘着气儿,摸出手绢,也慢慢擦着汗,静静看着陆衍摆弄着。 这样的事情,是习惯了10年代生活的自己做不到,也不曾想像的。 清秀瘦小的陆衍也有女汉子的一面……不,自己穿越到80年代,所见的女孩子,貌似就没有谁没有女汉子的一面。即使是书卷气最浓郁的张静林……那更是女汉子到不行的声音了! 哦不,也不尽然,日本那边的河合奈宝子就不是这样。至于工藤镜香那小丫头嘛……在毕文谦看来颇为寻常的个性,在日本倒是引人注目了。 这,就是80年代的中国女孩子的气质……吧。 遐想间,陆衍渐渐搞定了天线,电视机里正是《新闻联播》刚开始不久。她庆祝似的拍拍电视机壳子,然后又搬了把椅子,和毕文谦肩并肩坐下:“齐活儿!” “等等……不是说有时差吗?” “即使是转播,也不可能为了一个红白歌会把《新闻联播》给影响了吧?”陆衍理所当然地说,“再说了,黎姐姐在那边是说日语的,中央电视台总得翻译配字幕吧?这总得需要个时间差吧?” 她说得好有道理,毕文谦无言以对。 “……那好吧。你先看电视,我出去散个步,等转播快开始了,你在院子里叫我。” 说完,毕文谦就起身出了西厢房。 电视机里,有一个毕文谦见过的身影——邓声洁。颇有些意气风发的神色。 也许,这个世界,真的已经和自己上辈子生活的世界,大不相同了。 作为这一切改变的根源,作为一个穿越者,自己该笑呢,还是该笑呢,还是该笑呢? 虽然,其中的来龙去脉,自己并不清楚。 驻足在后院,看着那棵已经从破土而出的小苗渐渐茁壮起来的樱花树,毕文谦吃吃地笑了。 12月底的晚上,风有些冰冷。樱花树上还压着前不久下的雪,却掩不了那寒风中的身姿。 不知道呆呆地这树看了多久,忽然,一声绵长的猫叫从一旁响来。 小虎,冬天的毛让它的外形更肥了一圈。正用那猫步趾高气昂地踩着扫开雪的青砖石,仰着脑袋,盯着毕文谦。 “你这家伙,也是和这棵树差不多时候进来的吧?” 难得的,毕文谦没有指着它唱戏似的来一句“呔”。此刻,他的心情不错,转身离着小虎不远不近,踮着脚,蹲下去,和小虎四目相对,伸出手,一下下钩着手指。 “喵~~~” “你不怕冷吗?喵星人不是都怕冷的吗?” “喵~~” 虽然小虎应出的声音是毕文谦不可能听懂的,但那腔调的不断变化,却让他仿佛觉得,自己并不是在对牛弹琴。 “你啊!为什么只和陆衍亲近?平时都是她在喂你,你是不是有奶便是娘啊?” “喵!” 短促的叫声,让毕文谦大笑,上钩的手指一翻,指着小虎:“我还真猜中呐!你果然是有奶便是娘,你把陆衍当你妈妈了……” “经理!你在胡说些什么呢!” 突然,陆衍出现在了毕文谦背后,小脸涨红,又羞又恼。 “陆衍你……” “什么妈妈,什么有奶便是娘!人家小虎可乖了!逮耗子可厉害了!”说着,陆衍快步从毕文谦身旁越过,还偏过头来,居高临下地哼了一声,对面的小虎仿佛是排练过似的,一下窜跳起来,就近了陆衍怀里,“小虎乖~” 看着那毛茸茸的虎皮脑袋在陆衍手心里不断主动地蹭起来,那眼睛都惬意地眯成了缝儿,毕文谦一边起身,一边撇嘴道:“还说不是它妈妈,全公司它就只这么粘你,连蒋卫国都不带这样的!” “小虎是我领进公司的嘛!”陆衍摸摸着小虎的头,食指和中指像往复的船桨一样不断摸索着两只猫耳朵,“小虎,咱们去看歌会!” 说着,陆衍迈开步子,离毕文谦越来越近…… 突然,小虎睁大了眼睛,瞪了毕文谦一眼,骤地从陆衍怀里一跳,就落在了地上,靠近过去,在陆衍裤脚蹭了蹭,又朝毕文谦盯了一眼,然后就不紧不慢地走开了。 “这……死猫!” 看着毕文谦气急的模样,陆衍呵呵地笑:“好啦!经理,歌会马上开始了,咱们走吧!” [注,本章时间是1987.12.31] 第三百八十章 《第三年的见异思迁》 再进西厢房,重回电视机前。 陆衍倒了两杯水,递了一杯给毕文谦。两人并肩而坐,彩色电视机里的色调,习惯了10年代的毕文谦,至今没有彻底习惯。电视机里的歌声挺大,正是一群男男女女往两旁退开,只剩舞台中央的河合奈宝子、黎华、工藤镜香,从左到右,随着音乐微微律动着。 从身高对比来说,黎华唱男角儿,倒也不算违合。 然而,河合奈宝子的白纱连衣裙就不提了,工藤镜香的白纱连衣裙也不提了,问题是……黎华穿的是灰色反光的中山装! 仿佛是为了配合《第三年的见异思迁》里的男角儿属性,黎华梳了一个男式的露额长直发,要是不看胸脯是看脸…… “兰陵王吗?” 毕文谦无意识的话音不大,陆衍没听清:“经理,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只是有点儿后悔……早知道就让黎华参演动画片了……”毕文谦感慨了一句,也不想在此刻多解释,“听歌,听歌。” 说话间,歌曲的前奏已尽,黎华拎着话筒,首先唱起来。 “别说傻话了。我们俩,虽然吵吵闹闹,毕竟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别说傻话了,只有你,我是一天都没有忘记过啊!” 一边唱,黎华的眼神不断往左右两边的女孩子飘忽着,仿佛做错了事情正在认错,却又不想跪搓衣板儿,试图争辩几句的模样。 左边的河合奈宝子率先转身,一手捏着话筒,一手掐住黎华胳膊上的衣服:“你还真会说!明明一直都在欺骗,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 “很会说啊!是迷上我的你输了哟!要是喜欢上没人要的男人,我也要重新考虑一下。” 黎华稍微背过身去,朝向掩嘴偷笑的工藤镜香,眼神却又忍不住悄悄回过去偷望河合奈宝子的神情。 河合奈宝子伸着左手食指,戳在黎华的后脖子衣领上:“你别说傻话了!” “我才没有说傻话!”黎华转回身,微微撅起嘴。 “连人家只是玩玩都看不清,你也真可怜呐!”河合奈宝子的视线越过黎华,稍微蔑视地瞧了瞧依旧笑不停的工藤镜香。 “第三年的见异思迁,你宽容一点吧!” 黎华的歌声,倒是诠释了什么叫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然而,河合奈保子却没有放过她的打算:“像这样打算混过去的态度最让人讨厌了!” “第三年的见异思迁而已,还是宽恕我吧!”黎华的歌声里多了一分恳求的味道。 “就算双手伏地跪下道歉我也不原谅你!” 河合奈宝子干脆一甩手,一跺脚,背过身去了。 终于,在反复着“拔牙”和声的间奏时,毕文谦忍不住笑出了声。 “黎华……不愧是拍过电视剧的啊!哈哈……” 中央电视台的转播配上了中文字幕,陆衍虽然听不懂,但也大致看得懂,也跟着呵呵了。 随着间奏,黎华关注的目光从河合奈宝子渐渐转移到了工藤镜香。很快,歌曲唱到下一段,黎华再度唱了起来。 “真是够傻啊!竟认真地想:也许该收拾好行李,忍痛藏泪独自离开踏上旅途吧!别干傻事了,男人就是这样,虽然在外花心却并不当真,也算是一种可爱吧?” 工藤镜香一边开唱,一边扬起了小拳拳:“还真能说啊!这种随随便便不负责任的话,真不敢相信能从你的嘴里冒出来!” 黎华把话筒转移到左手,腾出右手轻轻把工藤镜香的拳头盖住:“你也不差嘛!总是这样对人撒娇,吃醋啦、嫉妒啦、也不怎么可爱,还是成熟点吧!” “你不要胡说了!”工藤镜香想挣脱拳头。 “我没有胡说。”黎华不让她挣脱。 摇晃了几下,工藤镜香终于一下把手甩开了:“我要是需要关心的话,可是大有人在呢!” “第三年的见异思迁,你宽容一点吧!” 黎华稍稍向工藤镜香低了低头。 工藤镜香却扬起下巴,手抱在胸前:“像这样打算混过去的态度,最让人讨厌了!” “第三年的见异思迁而已,还是宽恕我吧!”黎华再度开始恳求。 工藤镜香也跺着脚彻底背过身去了:“就算双手伏地跪下道歉我也不原谅你!” 间奏再度响起,黎华搔首踌躇地左顾右盼,一副惨兮兮的懊悔模样。 不久,河合奈宝子和工藤镜香重新面向观众,三人一起如一开始那样随音乐微微律动着,合唱起副歌来。 “第三年的见异思迁,你宽容一点吧!” “像这样打算混过去的态度最让人讨厌了!”两边的女孩子同时身子朝黎华一拱。 “第三年的见异思迁而已,还是宽恕我吧!” “就算双手伏地跪下道歉我也不原谅你!” 两个女孩子镜像似的伸着手指在黎华肩膀上一戳,旋即头也不回地往两边退场了。 现场响起了掌声和哄笑声,黎华也谢幕似地朝镜头微微鞠了鞠躬。 与此同时,一个面部线条比较硬朗的中年男人走上舞台,来到黎华身边,一左一右地面向观众。 毕文谦对这个男人的相貌……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印象。 “这是谁?” “加三直亮。是日本的一个艺术家,今年由他和黎姐姐一切主持红白歌会。” 陆衍的解释让毕文谦知道了这是谁,但似乎……即使是印象,也只是知道人和名字,却没有深刻地对上号过。 罢了,且看节目吧…… 只见电视机里加三直亮首先开了口:“那个,现在全日本的少男少女都称呼你为黎酱,请问,我已经是一个中年老男人了,我也可以这么称呼你吗?” “加三先生说笑了!黎酱这个称呼,是大家喜欢我才这么喊的,这和年龄没有必然关系吧?”黎华微笑着,站得笔挺,“对于主持红白,加三先生也算是有着经验了。我还需要向你学习呢!” “黎酱客气了!据说,大家知道是黎酱主持今年红白歌会之后,很多去年没看红白歌会的人,今年都早早地守在电视机前了啊!” “是吗?那我更应该努力做好今天的主持工作了!”黎华郑重地朝镜头点了点头。 现场又起了一轮掌声。 “说起来,黎酱,一开始彩排的时候,你好像穿的是另一身衣服吧?为什么今天突然穿上了人民服呢?是有什么寓意吗?” 电视机的字幕里解释着,日本人把中山装称为人民服。 “寓意?寓意肯定是有的啊!”黎华哼哼地笑了笑,“加三先生真的想知道吗?” 加三直亮不断点着头:“恐怕,想知道的人不只我一个人吧!” “其实,事情的起因,和我的师父有关系。也许大多数日本的朋友不清楚,在我们中国,有一个天天播放的新闻节目,叫《新闻联播》。大约一年以前,我的师父看到新闻联播上的主持人穿了人民服,当时和他一起看节目的人,觉得这衣服很好看。然而,从那之后,师父再也没有在《新闻联播》上看到主持人这么穿了。师父打听之后,才知道,是因为有不少外国媒体对人民服进行了许多和审美无关的想像和解读,导致国内的《新闻联播》不再让主持人穿人民服了。师父虽然没有要求什么,但心里的不高兴,我却是看得出来的。”黎华闪亮着眼睛,看着镜头,仿佛正看着毕文谦,“前两天,师父说要给我一个惊喜,而且要暂时保密。我一直等待着,到现在也不知道惊喜是什么。但我也想着,给师父一个惊喜。所以,今天,虽然不是《新闻联播》,但今年的红白歌会,中国也会转播,也是会被全日本全中国的人们收看的,我在这里穿上人民服,我相信,留在中国的师父,也是能够看到的。既然加三先生问起了这件事情,我也借这个舞台,向师父说两句话:‘感谢你我的相遇!今后,我们在这个时代,继续走下去,志同道合!’” 电视机里的黎华,朝气昂扬;电视机外的陆衍,眼睛里闪着星星,羡慕而崇拜。 毕文谦却哭笑不得:“这家伙,又借花献佛。” 加三直亮细心听完,硬朗的脸上却越来越憋起了笑。终于,待到黎华说完了,他适时地接过了话头:“那个,黎酱,虽然我不知道你的师匠是谁,但你们,好像不愧是师徒啊!你师匠送给你的惊喜,你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我大概是已经知道了。啊,不,也许,在几个小时之前,恐怕大多数日本人都已经知道了。” “什么?” 黎华睁大了眼睛,颇有些诧异。 加三直亮却没有直接解释,反而像是颂和歌一样地念了起来。 “伊人下凡入蓬莱,容华涛洗姿风裁;紫芝蕴敛凝如玉,侠肝赤诚登兰台……” 加三直亮的训读法念起来简直尴尬,但中央电视台配的字幕倒没有出错。 “黎酱,这首汉诗,名叫《赠黎华赴任》,如果不出意外,就是你的师匠,给你的惊喜了。今天的《读卖晚报》,头版刊登了。” “纳尼!”黎华大惊之后,掩住了嘴巴,“这……这真是我师父写……给我的?” 加三直亮右手举着话筒,左手托着手肘:“黎酱,难道你的师匠以前没有送过你诗吗?” 黎华愣愣地回忆了一下:“……但他都是私下里悄悄对我说的啊!” “这么说,这的确是一个惊喜了。”加三直亮一副笃定地点着头,“如果不是这首诗,日本还没有人知道,你已经是县议员兼国家特别职公务员了……” “等等,等等。”极难得的,黎华终于流露出了一丝日本人那种咋呼呼的模样了,“公务员什么的,虽然类比得有些古怪,但我至少还能理解,但是,县议员是怎么回事儿?” “这个,我也是看报纸上写的,难道你没有在中国担任县级的公职吗?”加三直亮半懂不懂地反问,“县级虽然是县级,可是……那个……”黎华飞快转了几转口气和念想,终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算了,中国和日本的国情不同,这件事情真要解释清楚,得说得比较复杂了。今天的主题是红白歌会,暂时就不说这个了吧!总之,还是谢谢大家的关心!” 第三百八十一章 80年代的60后 红白歌会毕竟是歌会,主持人的戏份不可能也不应该喧宾夺主。很快,在报幕之后,黎华和加三直亮便从舞台中央退开了。 然而,没看几首歌,毕文谦就有些磨皮擦痒了——如果说80年代中国的舞台在毕文谦眼里是战五渣的话,那么,80年代日本的舞台在毕文谦眼里,顶多也就战五十……仍然是渣。 毕竟,毕文谦是一个骨子里习惯了10年代中国的穿越者,见过的战斗力,至少在舞美这一块儿,早就爆表了! 终于,在安安静静把节目看到过半,他忍不住微微开启了吐槽模式。 “陆衍啊……我终于对黎华为什么会在日本受欢迎有了更深的理解了!” “啊?为什么啊?”陆衍见毕文谦说话了,连忙捧着哏。 “这些个歌手,唱得比黎华好的,本就不多,而且都没黎华漂亮;长得比黎华好看的,那就更少了,而且都没黎华唱得好!” 陆衍听了,捂着小嘴轻笑:“是吗?经理,你是这么觉得的啊?但黎姐姐的说法,好像有些不同啊!” “她?她有说什么?”毕文谦倒好奇起来。 “黎姐姐肯定不会无缘无故地拿自己和日本的歌手比较。不过,她和我提过,去年的红白歌会,收视率已经三连滑坡了,从84年的将近80%,到86年的不足60%,NHK电视台,这次好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想把红白歌会的收视率打个翻身仗!”陆衍举起右手小小的手指,仿佛指点江山,“所以啊,今年NHK电视台对红白歌会做了不少大改革,日本之外的歌手,除了极力邀请黎姐姐去主持,就只邀请了一个南朝鲜歌手,连湾湾那边的邓丽军都被淘汰了……” “淘汰?”毕文谦略有些疑问。 “啊,我们汇集的材料里相关的新闻报道是用的这个词。”陆衍点着头,似乎她对这些事情颇有些清楚,“好像,在日本今年红白歌会的出场歌手名单,在公布前后就引起了不少议论,NHK电视台大幅度地减少了以前占比挺高的演歌歌手,邀请了许多他们称为新音乐派的歌手,连河合奈宝子都没有独唱的机会,倒是更年轻的工藤镜香入选了。” 也许是因为日语歌陆衍听不懂,给毕文谦解释起来,她的视线就从电视机彻底转移向了身边的毕文谦,但他,却依旧看着电视机,略有些出神。 “工藤那丫头……” 嘴上喃喃地念叨着,毕文谦想的,却是别事情。 陆衍是秘书,既是自己的秘书,也是黎华的秘书。也许……黎华不在国内的时候,她就不仅仅是干秘书的活儿了。自己没有管过这些日常的事情,但这种公司的架构,粗鄙简陋的架构,却运行得不声不响。 如一部越发膨胀的机器,不声不响地运行,才是低调的奢华。 究竟是这寥寥的几个人干得漂亮,还是文华公司外围有着不少自己根本没见过面的……临时工?或者说,黎华他们把许多和文华公司有业务关系的企业和个人,纳入了发展的体系之中,却并没有把它们划归到文华公司的编制之内? 联想到和申城美术电影制片厂的合作,参股的方式……是自己提出的,但具体的谈判,是黎华去做的。 “陆衍,你的工资是多少?”终于,毕文谦偏过头,忽然地问道。 “啊?经理,你怎么想起问这个了?”这个问题,明显出乎陆衍的意料之外,但她那神情,与其说是惊讶,不如说是好奇,“现在是一个月一百,黎姐姐说取个整就得了。反正,我吃住都已经在公司了。另外,作为今年的奖金,黎姐姐让我春节之前自己在三里屯公司已经买下的房子里挑一间,但李主任和李副经理来了之后,事情又多了不少,最近我还没时间去考虑挑房子的事情。” “这……就这些了?” 毕文谦可是记得,陆衍领着自己去动画片工作室那个三进四合院那天,无意间流露的霸气——“可能是在公司里时常对着几百万上千万的数字吧?一百万就欢天喜地,我有什么理由对他们露怯?” “我才20岁出头,就在京城落户了,还有了自己的房子,跟着公司吃穿用度,不花钱还管饱,也不需要操心每个月的粮票,还拿了寻常人两三倍的工资……” 陆衍一条条越说越絮叨,毕文谦看着她瘦小而清秀的脸,忽然之间,想起了方志敏的《清贫》。 哪怕,陆衍此刻的生活,相比全国绝大多数人来说,和清贫压根儿沾不上边儿。 “陆衍……你家里人呢?” “爸爸妈妈在老家工作,弟弟在部队里。” “……就这样?” 陆衍低了低头:“其他近的长辈,大地震的时候,没了。” “原来……你是唐山人。”毕文谦倒不知怎么接口了。 陆衍一愣,瞪圆了眼睛:“经理,你才知道啊?” “那个……”作为一个经理,毕文谦觉得自己似乎有些赧然,“我平时对你的关心不够。” 陆衍抿了抿嘴,忽然轻声笑了笑:“也是,除了关心夏林、张静林、艾静她们,你基本就只有看书和工作了。” 明明重点是黎华好不好……好吧,现在不适合纠正这一点。 “对了,黎华什么时候回来?”没等陆衍回答,毕文谦又自顾着改口了,“不,计划没有变化快……陆衍,你告诉黎华,她回国之后,先回一趟公司,有些事情,我觉得应该和她谈一下。” “什么事情?” 陆衍的脸上又起了好奇,毕文谦看着她,沉默了几秒,慢慢重新看向电视机。 屏幕里,工藤镜香正穿着黑礼服,卖力地唱着。 “星空渐渐融于晨光,你的光辉依旧分明。不知道为何道再见,梦见的是一人的身影。那一刻,你的眼中,映照的是什么?二人那一刻的羁绊,谁也无法抹灭……” 忽然,毕文谦出声道:“陆衍,你有没有觉得,你兢兢业业辛苦工作着,拿着一个月一百块的工资,再加个房子,也比不上公司里的歌手们,更比不上我和黎华?” “我当然知道啊!她们的工资,平常都是我在发啊!”陆衍理所当然地答道,“我又不是歌手,但也不必交个人所得税。账面上的收入差得远,但我们都在一起同吃同住,钱除了够用的那些,再多,有什么意义?真要说,倒是经理你,你连零花钱都没有,老被夏林骂成铁公鸡呢!” “……现在已经升级了,成笨蛋铁公鸡了……”毕文谦自己也忍不住补了一句。 “哈哈,所以说了!我是你的秘书,你账面上以千万计的钱,都用在哪里,怎么用的,我都清楚,你又天天宅在公司里,平时你怎么过的,我也清楚。我们有什么区别?黎姐姐说得对,钱太多,对于个人来说,就只是数字了……” 喂喂,这话好像是我告诉黎华的吧? 不过,毕文谦没有打断陆衍的话,只静静听着她的声音,压过了电视机里工藤镜香的歌声。 “……既然只是数字,又有什么比得上,比不上的呢?”陆衍的口吻颇有些笃定,“几千万的资金,真要是我的,我也不知道怎么用。” 陆衍话语背后的情绪,让毕文谦既觉得陌生,又觉得可爱。 这,就是80年代的大多数中国人的想法……吗? 从新中国建国以来,一年年经历过来,像陆衍这样的60后,生来就在整个国家的大集体里。而在80年代中后期,她从小耳濡目染的观念,根深蒂固着。 或者说,正是她从校园里出来,就进了文华公司,所见所闻的人,是自己,是黎华,是万鹏,是王京云,是刘三剑……自小以来的观念,不但没有动摇过,反而更加地理所当然了。 然而,这只是陆衍。文华公司,也仅此一家。这是一个变革的时代,量变到质变的时代。 上辈子为了写论文,毕文谦从流行音乐整个行业的角度,思考过,研究过。他知道,和10年代的许多中国60后的三观,是什么样子;穿越之后,也渐渐知道了,80年代的许多中国60后的三观,又是什么样子。 这其中的变化,巨大,而深刻着时代的剧变。 如果把目光放得细一些,这些剧变,就不见得都是正确的,不见得都是应该的了。 毕文谦不知道,也不愿意去设想,如果没有自己的穿越,陆衍渐渐活到10年代时,会和此时的她,在精神上有多大的差别。 但至少,他更喜欢此刻的陆衍,而不是上辈子见过的许多60后。 “陆衍,你会对此刻的生活满足,是因为有我和黎华的生活,近在咫尺地参照。但整个中国,很大,大多数人,只能通过道听途说知道我们,那些和他们近在咫尺的人,不见得像我和黎华这么想,这么做,这么活。但文华公司的规模,已经越来越大了。哪怕我没有具体过问过,也能从蛛丝马迹里感觉到不少。如果,有一天,文华公司会成为改革开放的风向标之一,那我们现在,就应该为一些事情,未雨绸缪。所以,我要和黎华谈谈。” 当电视机里的工藤镜香唱完退场时,毕文谦又忽然想起了什么,轻轻偏头补了一句。 “对了,陆衍,你的房子,先随便拣着住就是了!将来,十有八九会让你搬出去的。三里屯的地,我有别的计划,虽然……也许会很遥远,现在还没必要说。” 第三百八十二章 对内销售 梳着空气刘海的工藤镜香退场了,恰好毕文谦也没有再说什么了。 随着约莫和工藤镜香撞衫了的中森名菜唱了《破难船》,红白歌会的节目继续,毕文谦渐渐打起了呵欠。直到压轴的和田丘子唱起了《抱拥》,那雌雄莫辨的嗓音才让毕文谦多了些兴头。 “算了……这年头的晚会……” 最终,毕文谦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长叹一声,偏头朝陆衍问:“陆衍,要不要一起跑步?你这样子,看起来也不壮实。” 陆衍犹豫了一下,抹开袖子看看表:“下次吧……我还要去准备一下明天的事情。” “那你去忙吧!” 毕文谦也没有矫情,去说什么注意休息,只点点头,就往院子里去了:“电视机暂时放这儿,明天请工作室那边的战士搬吧!” 或许,他仍然记得这彩色电视机的份量。 第二天,1988年1月1日,元旦。 日本的红白歌会过去,中国的元旦晚会将来。 四合院里依旧没什么人,毕文谦也没有去关注报纸新闻什么的,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只时不时去书屋里翻找什么。 但再过了一天,动画片工作室在星期六晚上的例会,他总是得去的。 会议本身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动画片的制作已经步入了正轨,甚至可以说开始准备收官了。精益求精的细节,用不着也轮不到毕文谦去主导。 然而,散会的时候,两位中顾委的老人颇有默契地把他叫住了——不,十三大之后,吕将军已经不是了,但对于这件事情,按他自己的话说,是要站好最后一班岗。 “毕文谦,黎华要卖红旗摩托车的事情,是你建议的,对吧?” 这个问法,让毕文谦略有些莫名其妙:“难道,你们还不知道?” “那,日本那边的晚会上,黎华给摩托车打广告的事情,也是你的主意?” “还有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毕文谦一惊。 见他不似作伪,吕将军也开口问道:“你没看那晚会吗?” “看了啊……” “你真看了?黎华不是晚会一开场就开着那小摩托进的会场吗?” “还有这事儿?”敢情,自己和陆衍在后院逗猫那一会儿,把什么事情给漏过了?“我看电视的时候,黎华已经在唱歌了……” “那也行,看没看,关系不大。”陆副主席摆摆手,拿过了话头,“你也知道,那晚会,国内也播了。日本那边的反响,我们还不知道,但国内,已经有不少人在打听买红旗摩托的事情了。” 陆副主席的话说得含蓄,毕文谦沉思了一会儿,倒也多少明白了一些。 “这前后才这么短的时间……就能传到你们耳里,这些想买摩托的人,买去恐怕多半不是自己用的吧?” 陆副主席看着毕文谦,扶了扶眼镜,微微点头:“红旗这牌子,在国内,本来就有些意义。” “但是……这样真的好吗?”毕文谦心里码不实在。 “所以,和你聊聊这事情。”陆副主席又点了点头。 水泥起的会议室里,只有毕文谦和两位老人,很有空荡荡的感觉,一旦沉默下来,不免有些寂静。 过了一会儿,毕文谦试探着问:“难道……楚王好细腰?” 两位老人不约而同地笑了。 “……差不多吧!” “可这……并不适合吧?国内真买得起的,绝大多数并不会自己开摩托吧?摩托车也不可能去请个司机。一窝蜂的乱来要不得……”毕文谦的中指在桌子上不断敲着,“可如果明着拒绝,那些已经愿意多想的人,肯定会继续多想了……陆爷爷,吕爷爷,这就是你们和我说这事儿的原因了?” 陆副主席微微笑着:“事情,是文华公司和一汽的事情。我们是顾问。” 吕将军也笑着重复了一句:“只是顾问。” 噗…… 意思是明白了,但问题,却得自己做决定。 毕文谦先开门请警卫员通知刘三剑过来,如果她不在,就叫陆衍过来。然后,重新回到座位上,渐渐陷入了沉思。 两位中顾委的老人很有耐心,一个打开自带的保温杯,慢慢品起茶来,一个甚至解开系好的球拍袋,做保养似地端详起网球拍来。 不久,刘三剑推门进来,顺手关了门,大步流星地走到毕文谦跟前。 “经理,啥事儿?” “先坐。”毕文谦左手撑下巴,右手指了指身边的空位子,“刘三剑,黎华还没回国吗?” 刘三剑端端正正地坐好,朝两位首长点了点头,然后才看着毕文谦,轻轻摇头道:“红旗摩托车的宣传工作,至少得有几天吧?” “……那好吧……这件事情,暂时由你,或者小晓琳负责去做。”毕文谦沉吟了一下,“红旗摩托车,对内半价,实行订购销售,只有以下这些人才有订购资格:部队里立过个人二等功的个人;或者,团级部队以下立过集体一等功的一把手;或者,地方上省级先进个人;或者,40岁以下,在岗位上有重大成绩的厅级以上干部。每个有资格的人限购一辆。由文华公司和一汽联合建立一个审核部门,对内销售的红旗摩托,由订购人或其委托的单位向审核部门提出订购申请,附上订购人的申请资质证明。审核认定之后,一汽对将要发货的那一辆摩托车上醒目的位置进行编号蚀刻,要刻上订购人的姓名、订购时的身份,以及简要的资质说明。并且,公开承诺,这些销售记录,会建档长期保存。如果已经销售的红旗摩托因故有所损毁、或者超过了使用寿命,只要能够出具相关材料和原车,一汽可以以红旗摩托的时价,依然半价更换一辆新的。” 毕文谦说完了方案,刘三剑却没立即应声。相反,她又朝两位中顾委看了看,和他们交换了一下眼神。 “经理,你这想法,单由我们文华公司和一汽来做,恐怕……” “我是很希望,更希望,审核部门的组建,有国务院的直属部门参与,但这样的建议,恐怕不适合由我提出来吧?”毕文谦微笑着看向两位老人,“你们说呢?陆副主席,吕将军?” 陆副主席闻言而笑。 “这方案啊!个人二等功、集体一等功、省先进个人、40岁以下大功的厅级。全国算下来,也还真的不算多。可是,为什么要强调40岁以下的干部?” “摩托车,一般都是青年人才会开吧?”虽然毕文谦上辈子也见过6、70岁开着小摩托在公路上浪的,但那毕竟是少数中的少数。 “那为什么部队里不提这个?” “因为,”毕文谦忍不住吐槽起来,“有吕将军这种这岁数还打网球的活生生的例子在啊!” 这话说得一桌人都笑了,其中,吕将军笑得最响。 “方案有些意思,可以认真研究一下。” 终于,两位老人准备各自回去了。只是在临走的时候,陆副主席忽然回头多丢了一句,也不给毕文谦应声的机会。 “对了,毕文谦,诗写得还算通顺。还需要学习啊!” 第三百八十三章 荣誉体系 送走了两位首长,刘三剑等毕文谦跑完了三公里,洗漱完了,才到他的卧室门口,象征性地敲了敲开着的门。 “怎么?还有什么事情?” “经理,你刚才说的订购的方案,我琢磨了一下。你……好像在首长面前,有个细节,没说清楚?” “哦?”毕文谦展颜地笑,扬声反问道,“说说。” 虽然毕文谦没像寻常时候那样坐在床上,刘三剑却也轻车熟路地拉了把椅子,在床边坐下。 “你说了订购需要资格,但却没说有资格的人购买之后的事情——红旗摩托车的售价,计划中是主要针对日本出口的奢侈品。即使是半价,对于国内的绝大多数人来说,都是买不起的。而你的建议真的要实行,必然得有国家性质的机构参与编号留档。如果真的通过了,红旗摩托车,虽然仍然具有摩托车的使用价值,但人们必然更看重它背后所代表的荣誉的证明。你列的那几类人,必然意味着红旗摩托车在国内的数量是非常有限的。而这又是普通个人买不起的价格。如果不出意外,订购方案公开之后,真正购买的,绝大多数会是有资格的个人所在的单位——一个单位有这么一辆,甚至不止一辆红旗摩托车,就代表这个单位有着一定水平的功绩,得到国家承认的功绩。虽然那些功绩本来就是国家承认的,但国家原本颁发的奖状,奖章,往往都只是供人收藏,而摩托车,却可以时常……招摇过市。” 似乎,刘三剑被自己挑拣的词儿给逗笑了,她停了几秒,看着已经坐在床上了的毕文谦,才继续说了下去。 “也许,对于大型的国企,以及历史荣誉深厚的部队来说,订购红旗摩托车的资格并不稀罕,但对于小一些的企业,特别是私人企业,这样的红旗摩托车,只要是资金稍有宽裕的企业,不说趋之若鹜,也差不太多。说不定,真这么做了,红旗摩托的订购资格,本身就能卖钱了?” 毕文谦静静听完,对着刘三剑微笑点头:“刘三剑,很不错啊!会举一反三了。” 刘三剑微微脸红了一瞬,旋即轻轻摇了摇头:“经理,这就是问题所在啊!订购资格是一种荣誉,而如果荣誉能够卖钱了……会不会,哦,应该是一定会有人说闲话……吧?” 听她这么一说,毕文谦双手撑在两边,身子往床背上靠着,目光沉沉地看着她,沉默了十几秒。 “……经理?” “刘三剑,这样的事情,本来,黎华这次回来,我就打算和她说说。既然今天你主动提了,那我就和你说一些好了。” “经理,你说!”刘三剑前倾着身子,双手在身上摸索…… “别,不用找笔记本儿。哪怕你没记清楚,等黎华回来了,我也会重新和她说差不多的话题。”毕文谦摆了摆手,“刘三剑,你觉得,为什么会有荣誉这个概念?” 刘三剑几乎不假思索:“因为荣誉是……” 毕文谦却飞快地抬手打断了她的话:“注意,我问的,不是荣誉的概念,而是为什么会出现荣誉这个概念。” “啊?”刘三剑愣了好一会儿,才弱弱地问,“经理,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 终究,她还是掏出了笔记本儿。毕文谦见着,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开始侃侃而谈。 “如果仅仅从一个人衣食住行、生老病死的角度来说,荣誉,有什么意义?毫无疑问,那是没有意义的——只有在集体之中,在社会之中,荣誉,才有存在的基础。当一个人对于另一个人在物质层面上的给予无以为报的时候,他就只能从精神层面上给予回报了。这种回报,可以说是源于群居动物的天性。当一个集体相互协助成为常态的时候,这个集体生存延续下去的概率就会比各自为政的群体高。所谓一方有难八方支援,这是很朴素也很残酷的自然选择。对于凡人来说,生命只有一次,生存的成本,并不是时刻都付得起的,而且,生存成本不是固定的,而是无规律的。所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就是这个意思。” “刘三剑,你是军人,我就这么比喻一下好了——一张有100个格子的地图上,刚好容纳100个人,现在有100发炮弹,如果同一时间对整个地图实施覆盖打击,那么这100个人全都会死;可如果在100天里对100个格子随机每天来一发,那么,能够相互互助的集体,可能100天后全都生存,而100个老死不相往来的个体,却会全都死去。” “这,就是荣誉的概念必然会出现的原因——生存成本始终存在,比天然的货币的形成更早,贯穿着人类社会的发展史。在没有货币,没有物物交换的价值体系,哪怕是相对粗犷的价值体系的时候,朦胧的荣誉体系,要么会形成,要么整个集体消亡。很显然,原始的荣誉体系,可以是个体对个体的,也可能是个体对群体的,还可能是群体对群体,当然,群体对个体也是可能的。它不可能像天然的货币那样,形成一个在动态波动中相对明确的价值,以及价格。但当整个集体,整个社会的规模越来越大,越来越复杂,同时,越来越稳定,这种精神回报的价值,总是会从紊乱趋向于统一。就像所谓的‘人民的心中有一杆秤’,荣誉体系,可以说是这杆秤上的砝码。” 毕文谦没有给刘三剑太多消化的时间,身子微微扭动了一个更惬意的坐姿,就继续说道。 “这就意味着,面对的生存成本的峰值越高的集体,对于荣誉体系的必要程度也就越高——毕竟,荣誉体系并非像货币体系那样明确,既容易被扭曲,更容易被摈弃,如果没有生存的压力,不承认别人对自己的协助也不会受到自己害怕的惩罚,那么,荣誉体系很容易就会崩坏了。” “这也是为什么,在教育不够普及的古代,越是远古的时代,重义轻生的典故越多,秦汉三国时期甚至成为民风;而越是临近现代,负心的案例越常见,甚至在清代的《增广》里颇有不少糟粕的东西。原因,无他,随着生产力的发展,生存成本的峰值对于人类的威胁程度,越来越低了。而我们新中国,却是一个中国史上,对集体荣誉重视的一个高峰。为什么?你是军人,你应该知道,新中国自建立以来,就是在一穷二白,强敌环伺的条件下挣扎生存的。自然条件的生存成本降低了,人为条件的生存成本却居高不下。如果我们不提倡荣誉,而任由人与人之间,人与国家之间,建立单纯而明确的物质、货币关系,那么,整个社会的实际运行成本,会大大增加——真那样的话,说不定,新中国已经灭亡了。” 这一次,毕文谦停顿了比较长的时间。 “……可是,刘三剑,如我一开始说,荣誉体系,从来没有一个明确的价格;我以前还说过,计划经济的难点,在于全局规划的复杂性,其所需要的计算能力,规划水平,对现在的中国来说,高不可攀。那么,如果我们始终强调单纯的荣誉体系,能否保证这个体系在人民心中的价值长期稳定呢?逐一去看新中国成立以来,一年年的历史,我不觉得我们做得到,这不是和平时期能够维持的。至于为什么,这事儿就不适合说的太细了,那不是我们现在的级别能左右的了。” “在改革开放的阶段,就像计划经济和市场经济相结合一样,荣誉体系和货币体系,也应该相互结合起来。只强调为集体奉献的荣誉,长久不了;只强调个人获取货币的价值观,会让国家背负沉重的运行成本。我今天提的这个方案,其实,是很粗糙的。但正如你察觉的那一点——荣誉,有货币化的潜在可能。但是,刘三剑,你要牢记,人的需求,从必要的角度来说,物质需求远重于精神需求;但在充分的角度来说,物质需求却远不如精神需求了。所以,在尝试建立荣誉和货币接轨的时候,一定要奉行一个准则:荣誉,是奢侈品。不是日常生活所必须的,原则上是人人都可能拥有的,实际上是极少数人才能拥有的。这,可以是社会主义社会和资本主义社会不同的一个关键点——你知道的,资本主义社会,价值体系,是一维的,只有一种,简单地说,就是钱。” “自古以来,荣誉和货币,两种体系,一直并行着,却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稳定结合过,倒是似是而非的权与钱的交易不断在上演。所以,以我们国家现在拥有的信息集散和处理能力……毕竟还太薄弱,不要也不能奢求一蹴而就地建立成熟的二维价值体系。就算是……摸着石头过河吧……” 说到最后,毕文谦的心里,穿越以来第一次,产生了对于前路的一丝忐忑。 或许,这是他第一次开始体会到,80年代里,那些原本存在于他记忆里的历史中的为中国寻找道路的人,所面对的迷雾。 第三百八十四章 一石激起千层浪 无论外界会对毕文谦说出的话,产生怎样的反应,对于他自己来说,说过了,也就过了。与其留心每天的报纸,不如多花心思在录音室里。 直到,一月中旬,黎华回了公司。 细雪的下午,依旧没有带行李箱,依旧是突然地敲开了录音室的门。 “文谦,我回来了。” 一身漆黑发亮的貉绒裘皮大衣,把黎华的皮肤衬托得白皙,和着斜梳的直长发,颇有些夺人心魄的冷艳和雍容——如果不是那熟悉而温暖的笑容的话。 毕文谦看得有些发愣:“这……置新衣服了?” 或许,发愣的,不止他一个人,整个录音室里,都蔓延着诡异的安静。 “试穿的。”黎华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我在日本宣传红旗摩托车的事情,国内也一并知道了,很快,就有人起了活泛的心思,想搞搞裘皮服装的出口,辗转托人希望我在日本打个广告什么的。” “看起来……”毕文谦本想说很有逼格,倒还是生生忍住了,“挺光鲜的。” “是啊,看起来很光鲜。这样式,是我临时建议的,人家连夜就做了样品送来。”黎华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手朝门外勾勾,“走吧,边走边说。她们在办公室等着的。” 朝录音室里的乐手们点点头,毕文谦便跟了出去。 西厢房的经理办公室里,刘三剑、小晓琳,甚至陆衍,三个人已经并排着在客座的长沙发上坐好了。而在毕文谦和黎华关门落座之后,黎华一边把倒好的水杯推到毕文谦手边,一边继续了刚才的话题。 “文谦,你大概不知道。裘皮服装,看起来光鲜,并见得是好。针毛又长又多的,在光源下往往格外漂亮,但穿起来,反而不太舒服。比如,我现在穿的这件。”说着,黎华伸手摸了摸裘皮大衣领边儿的毛,“人家都求上门来了。何况,我是蓬莱的县委副书记,而渤海一圈儿的地方,很适合水貂的养殖。在其位就该谋其政。裘皮服装也算是奢侈品,最基本的条件,得是质量。目前国内这个产业,才算刚起步,原材料的生产也许容易发展,但半加工、精加工到成品,国内目前的产品,在质量上还谈不上一流。我不可能直接替他们宣传,只能市场穿在身上了。反正,现在是冬天,也适合穿着。” 大约,黎华压根儿还没有代言人的概念…… 毕文谦正想吐槽点儿什么,却见黎华解释完了之后,偏头看了看陆衍。 陆衍会意地点着头:“资金已经往蓬莱那边划过去了。才起步,用不了多少。但技术员还是太缺。” “技术工艺的发展,不能强求。蓬莱不是大城市,底子比城市里的人想像中的更薄。公司已经注资参股了,对当地企业,要有耐心。” 黎华的话,算是给这个话题定了一个结论,旋即,她拍了拍手,重新看向毕文谦:“文谦,你提出的关于红旗摩托车在国内销售的方案,国内已经在酝酿出台了。虽然还没有正式公布,但风声已经传得很广。我现在大体和你说一下。” 毕文谦抿着嘴:“有这个必要吗?” 黎华目不转睛地盯着毕文谦,哼哼地笑了几声。 “大约4月份,人大会开会,启动一些机构改革。原则上的目的,是转变政府职能要求,使之与经济体制改革紧密结合。现在,很多方案都在酝酿阶段。你的方案,势必会让国家新成立一个部门,这个部门除了你的方案本身的责任之外,还有其他哪些外延,部门本身是一个什么级别,上级是什么,会有哪些下级,都会是一件见微知著的事情。这些,我知道,你不想关心,我也只是皮面上这么一说。而具体的嘛……”黎华忽然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关于订购资格,前三类你都说得清楚,唯独最后一类,40岁以下厅级以上有大功的干部——这个大功,如何界定?谁来界定?你的方案,本质上,可以说是对于部队、地方各行业、政府体制干部三大板块的荣誉体系进行统一的尝试,就如你说的,荣誉体系,约法三章那样简单明了地划一个尺度。当大家都明白了你的意思之后,对于前三类的资格设置,都没有什么异议,而第四类,就扯起皮了——凭什么划定在40岁?为什么划定在厅级?更关键的,一旦联合审核机构成立了,被国家赋予了资格界定权,它就必然成为一个炙手可热的是非之地。目前,文化部、组织部……不少部门都明里暗里希望插手进来。” 说到这里,黎华停了下来,端起水杯,大喝了一口。 “而且,中国现在有很多离休老干部,他们之中,有不少人,对于生活待遇的要求,其实不高,但对于身后名,其实是挺在意的。他们的客观条件,不可能去骑摩托车了,但平时坐坐轿车,却是没有问题的。所以,现在有了一个新的问题——如果说对内订购销售的红旗摩托车可以作为中青年人对于国家贡献的成绩的一种标志,那么,红旗轿车可不可以作为老年人对于国家贡献的成绩的一种标志呢?如果可以,对国家有着怎样程度的贡献,才有资格订购一辆有编号,有国家承认的存档的红旗轿车呢?”黎华微微点着头,语速缓慢,口吻深沉,“文谦,按照你的方案,如果说红旗摩托车有可能会成为晋升的直通车,那么,由此延伸出来的红旗轿车,是有可能成为当代的凌烟阁的,而且,是能够被人民抬头低头见到凌烟阁——相比摩托车的外观,轿车足够大,足够想办法把名字弄得非常醒目了。” 毕文谦和黎华对视了一会儿,忽然偏头看向旁边安静聆听着的三个女孩子:“这也不是坏事儿吧?” “可红旗轿车,在几年前,才被财经小组勒令停产了。” 刘三剑的话音,让毕文谦眼前仿佛浮现起了王京云那令人难以捉摸的娃娃脸。 “摸着石头过河,踩空了,就把脚提起来,重新继续走,这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 刘三剑呵呵地笑:“想要有些人承认踩空了,可是要命的事情。” 毕文谦大约听懂了刘三剑的意思,视线转向她身边的小晓琳:“小晓琳,你听说过范仲淹的一句话吗?” 一直保持沉默的小晓琳小声应了一下,然后犹豫了几秒,试探着答道:“‘先天下人之忧而忧……’” 毕文谦直接看向了陆衍:“陆衍,你觉得呢?” 陆衍停住了手里的笔,抬头想了想:“‘一家人哭,强如一路百姓哭’?” 毕文谦清朗地笑。 “小晓琳,改革,总会进入深水区的。深水区,是会淹死人的。淹死一撮人,淹死一片人,国家会有自己的答案。但人,总是不想被淹死的,总会想尽一切办法,甚至,狗急跳墙、利令智昏。” “所以,文谦的方案,会一石激起千层浪!” 黎华也看着小晓琳,裘皮大衣的妆扮散发着淡淡的威严。 第三百八十五章 畅言(一) 又一件事情定了调子,黎华将目光在办公室里扫视了一圈,引出了下一个话题。 “文谦,你给的惊喜,在日本余波不小。” “哦?”毕文谦迅速把思路从红旗车转移了过来,双手握着玻璃杯,身子下意识地朝前靠了靠,“你觉得……诗怎么样?” 似乎,两个人的思路此刻并没有在同一个频道。黎华错愕了一瞬,旋即咯咯地笑起来:“诗写得一般般吧……连基本的平仄都不大对。虽然说写诗这事情,只看格律是落了下乘,但你这诗,说白了就是在拍马屁嘛!能好到哪儿去?不过,在日本情况就不同了。你应该也是早知道的,日本人写所谓的汉诗,是不考虑汉语的格律问题的。你这诗,在日本的评价,比在国内的评价,好上了许多……” “等等,黎华,你是说,我那诗,在国内还有人评价?”毕文谦心里一个咯噔。 “以你现在的名气,又把诗放在中央电视台转播的红白歌会上被人念出来,还指望不被人评论?”黎华哼哼着,弯着眉毛看着毕文谦,“不过,考虑到你才十八岁,人们基本都说,你写得不错,还有……上升空间。” “直说就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了,而且,这个比下,还是和孩子比,对吧?”毕文谦顿时在残念中有些索然。 “无论如何,日本那边,NHK电视台牵的头,希望在两国之间,办一个汉诗交流会。”瞧着毕文谦那小表情,黎华莞尔地摇摇头,“这归根结底,也算是你写那首马屁诗的成绩吧!” 马屁诗……毕文谦囧然。 不过,这显然不适合去计较,他也不愿意在黎华面前为这样的问题计较——连忙转移话题:“汉诗交流会是什么东西?” “我也不确定。目前,还只是一个意向性的计划。不过,连围棋都可以办中日擂台赛,汉诗交流会,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黎华的回答,并没有消解毕文谦的疑惑:“可是……为什么?” “文谦,你自己就说过的。在日本现在,有一股脱亚入欧的风潮。但是呢,以NHK电视台为首的日本文艺界,多数人并不希望这么做。” “我也说过,在日本这样的批着资本主义皮的封建社会,文艺界这种圈子,上影响不了政局,下不能大规模接地气……” “但他们也能够、也试图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黎华凝视着毕文谦,伸手用中指在办公桌上点了点,“文谦,不要用老眼光看人。很多已到中年的人,能够为了理想,再度尝试,哪怕有些犹豫,哪怕有些瞻前顾后,只要是在实实在在地做事情,就是值得赞赏的。” “黎华……” “你好好想想,一个日本的国立电视台,在红白歌会这样的平台上,极力邀请我去,同时否决掉了已经连续两届登场的邓丽军,哪怕仅仅是投桃报李,他们提出的倡议,我们就应该认真考虑一下。更何况,这件事情的起因,本就是由你而起。” 黎华的口吻不轻不重,毕文谦却听出了弦外之音。 “这么说……这是一件双方都乐见其成的事情了?那你专门和我提什么?你都嘲笑是马屁诗了,难道还要我量产啊?” “哟,你还能量产马屁诗啊?能耐啊!”黎华低头笑了起来,不仅她,一旁的三个女孩子也颇是忍俊不禁的模样,各不相同的笑声持续了一会儿,黎华才抬头总结道,“文谦,以后,别再搞这样的惊喜了。我当时,真的吓了一跳。要是我当时失态了什么办?” “你不会。”毕文谦很笃定地说,“而且,你不也突然穿上了中山装吗?” “你真觉得那仅仅是因为我当时的理由吗?” 黎华的反问很含蓄,但毕文谦明白她的意思。他不想去细说,黎华也知道他不想细说。 无言以对之下,毕文谦索性慢吞吞地喝起水来。 “好啦!我要说的,已经说了。你呢?你叫我回来,是想和我说什么?” 毕文谦却仍然没有应声。反而,他放下玻璃杯,偏头看向刘三剑,看向小晓琳,最后,目光停在陆衍脸上。 “红白歌会,是我拉着陆衍一起看的。” “这个我知道,陆衍和大家都说过。” “当时,我问她,面对你我,和她之间的收入的巨大差距,她是怎么看待的。陆衍给了我一个让人喜欢的答案。” “这个,我也知道,陆衍也和大家说过了。” “可是,我很怀疑,如果改革开放的过程中,仅仅是任由一些事情,盲目地野蛮生长……一代人之后,这样的想法、观念,还会不会是占据多数。” 沉沉的话,引得黎华目光一凝。 “文谦,你想说什么?” “想说的,很多,也许,很杂。”毕文谦微微垂着目光,盯着黎华点在办公桌上的中指,“你知道的,我一直都只是说说。” 黎华转头和刘三剑对视了一眼。 “文谦,你说。” “……从哪儿说起好呢?”毕文谦自言自语般地念叨了下,过了一会儿,缓缓喝尽了手里的水,示意陆衍替自己续个杯,才继续开口说道,“黎华,你给了我很多书籍资料,我看了许多,许多在这个年代,绝大多数人不可能如此全面接触的信息。我很珍惜这样的机遇……” 正说着,陆衍把续好水的玻璃杯放在毕文谦手边,黎华适时地插言道:“文谦,你我之间,不必铺垫什么。” “也是啊……”毕文谦用指甲碰碰杯子,温温的,不烫,“黎华,我看过、思考过新中国建国以来所谓的走过的弯路。其实,客观地说,如果从主观的角度出发,仅仅站在中央的角度,很多事实上引起乱子的事情,中央其实并没有做错。这话听起来也许有些绞,那我说得更明白一些——新中国以来的大多数弯路,并不是路定错了,而是执行的过程中有着系统性的问题。” 经理办公室里一阵寂静。 “……什么问题?” “中国的行政系统,你比我更了解。我这么给你说个笑话吧:省里有领导要到街道出席一个活动,省里传达的文件里说,活动于早上9点开始,领导会准时到;市里传达的文件里要求,活动在8点准备好;区里传达的文件里要求,7点整所有人到场;最后,街道发的通知里,要大家6点钟集合。于是,与会的普通人纷纷5点钟就起床洗漱生火。这只是一个笑话,并没有针对具体的谁。但这笑话的背后,却道出了而今我们国家行政体制的一个系统性问题——等级树所决定的晋升竞争,导致了信息在层级传播过程中的逐渐扭曲。” “毫无疑问,9点钟开始的活动,是很正常的,甚至相比正常上班的时间晚了不少,是很为人着想的安排。但结果,却是让普通人5点就起床了。为人着想的事情成了让人埋怨的事情,并且,造成了人力、时间等等资源的浪费。为什么会这样?因为……说好听点儿吧,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要是换一个说法,就是不想当将军的兵不是好兵。如果说在一线生产中,只要有能力肯钻研,是能够做出显眼的成绩的,那么,在行政管理的系统里,却并没有那么多机会表现出能力。而行政管理,总是基层的多,中层的少,高层的更少——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而一个行政干部,想要往上走,就得在上级心里留下印象,留下好印象,留下深刻的好印象。怎么留?抓住每一次表现的机会,做好每一件事情,达到领导的要求?不,那是不够的。也许你办事是达到了上级的要求,但和你同级的别的干部,却超额完成了每一个任务。将来有了提拔的机会,领导,越是公正的领导,越会提拔超额完成任务的人,而不是仅仅达到要求的你。这种想法,并不出奇。可问题是,中国的体制,是国、省、市、县、乡、村,6个等级,6级,已经非常多了!在工作指标的传达过程中,每一层超额一点儿,叠加起来,到实际工作者面前时,往往就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有怎么可能不出乱子呢?反过来说,如果中央制定计划的时候,一开始就充分考虑了这个问题,为了一线工作者能实际完成任务而定下一个目标,那么,这个目标很可能成为数学上的一个笑话了。” “也就是说,当这个系统性的问题还没有解决的时候,国家制定发展计划,是不可能也不应该追求真正的精确的。真精确了,那反而会是一个错误。” 不觉间,除了侃侃而谈的毕文谦,所有人都屏气凝神起来,当他低头喝水的时候,办公室里唯有刘三剑和陆衍低头写字的沙沙声。 第三百八十六章 畅言(二) 这样的系统性问题,根本不是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或者说,这恰恰就是个人欲望的集体体现。当黎华和毕文谦的眼神隔着办公桌交汇时,毕文谦缓缓摇着头,叹了一口气。 “我提这个问题出来,并不是我寻找到了解决的办法。而是要强调,这是一个受生产力限制,时代性的限制的问题,在对于国家建设的规划中,对它,要有充分的认识。不然,历史上走过的弯路,我们会异曲同工地重蹈覆辙。” 黎华没有立即应声,她开始低头沉思起来。刘三剑、小晓琳,以及陆衍,都默不作声。 毕文谦欣赏着黎华的脸,慢慢喝着水,很有耐心。经理办公室里,唯有黎华中指有节奏的敲着办公桌的声响。 良久,黎华突然五指搭在桌子上,重新看向毕文谦:“文谦,你是想说,改革开放时期,扩大市场经济的必要性?” 毕文谦笑看着她,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起了另一个问题。 “黎华,就像你刚才顺口提的,刘三剑肯定和你说过了,关于我和她聊过的荣誉体系的事情。有一个问题,不知道你想过没有,至少,我是思考过的——原本,我有这么一个想法:红旗摩托车上,除了姓名、编号等等信息之外,还可以根据申请人不同类别,添加不同的标志,比如,部队的,刻上军徽,地方一线的,刻上国徽,体制内的,刻上党徽……诸如这样的细化的思路。但我最终否决了。”稍微停顿了一下,毕文谦自问自答起来,“为什么要否决?其实,社会主义社会初级阶段里,货币体系为主,荣誉体系为辅,既会是不同于资本主义的一大特征,又会是一个长期的状态。那么,这其中就隐含了一点:对于一个统一的国家来说,荣誉体系,是必要的;荣誉体系的唯一性,更是必要的。” “为什么这么说?原因,要说简单,其实也很简单——对于一个统一的国家来说,货币体系是具有唯一性的。作为辅助的荣誉体系,必然与之相适应。而如果要说明白,这就涉及到社会主义和国家资本主义之间的本质区别问题了。” 毕文谦偏头看着奋笔速记的两个女孩子,特意又停下来,小喝了一口。 “两种制度,两种道路,根本区别,归根结底,其实在于两点:第一,社会主义社会,国家控制资本;国家资本主义社会,资本控制国家;第二,社会主义社会,追求普及性精英教育;国家资本主义社会,追求通过教育差异化来润物细无声地将阶级固化。” “而今时代的科技水平,人类的寿命上限,是在很长时间里不可能产生质的飞跃的。在这个客观背景下,繁衍与传承,始终是人类作为生物,天然而根本的愿景。理所当然的,繁衍的权利,传承的权利,是重中之重。中国自古有立德、立功、立言为三不朽的概念,相比生物意义上的繁衍,精神意义上的传承,更为高级。人皆有一死,越是一辈子功成名就的人,对于永垂不朽就越是渴求,换句话说,就是对繁衍和传承这两项权利越是渴求。不同精神水平的人,对于两者的侧重肯定有所不同,但归根结底,在大方向上是一致的。” “那么,在单一的货币体系下,人,能够有哪些办法追求永垂不朽?毫无疑问,货币,或者说,资本。这是资本主义社会一切行为的准绳。在这样的社会制度下,只要你拥有足够多的资本,你可以通过资本运作,获得社会中的一切。但这并不意味着,可以获得永垂不朽。因为,资本追逐的,从来都是且只是利润。在资本的经济规律,或者说数学规律下,资本会推动资本家丧心病狂地逐利,不遵守资本天性的资本家只会在竞争中被淘汰。所谓铁打的资本流水的资本家,作为资本家的个人,可以在资本主义社会里获得莫大的权利,但试图获得精神上的不朽,那就是缘木求鱼了。” “于是,即使是作为资本家的个人,也只能退而求其次,追求稳定的繁衍,生物意义上的传承,对于货币对于资本的继承。就如而今世界上,欧美社会里的各种财团,顶级资本家可以通过层层复杂的商业条文和控股形式,将自己对于资本的控制,形成一个隐秘的圈子,既超脱于国家的立法,又屏蔽着群众的视线。最终,整个国家,被一小撮人控制着,政府官员不过是他们推到前台的傀儡,如果试图反抗,试图挑战他们的统治规则,那就杀给你看——这也是为什么,在美国,精神病人刺杀总统会是传统节目。” “很显然,经过了社会主义改造的新中国,现在并没有那样雄厚的私人资本存在,但在鼓励市场经济存在的改革开放时代,如果放任野蛮生长,私人资本,必然会以令习惯了社会主义制度的普通人瞠目结舌的速度膨胀。也许,仅仅30年时间,它们就会产生挑战政权的欲望,或者说,那并不是源于个人的欲望,而是资本控制国家的天性推动着新生的资本家去那么做。甚至,为了这个目的,他们会自觉不自觉地和跨国资本相勾结。” “不要觉得这个说法是危言耸听,如果改革开放的中国始终运行在单一的货币体系下,并且没有对私人资本进行系统性的规栏,这,将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在中国,自古以来,商人的政治权利都是被抑制的,他们从来都是没有安全感的待宰羔羊。一旦拥有庞大资本的个人自然觉醒,对于自身传承的天然欲望与资本控制国家的天性,必然会结合在一起。《资本论》里说,有了300%的利润,资本就敢犯任何罪行,那么,如果能够控制国家,这是怎样的利润呢?” 毕文谦始终说得不紧不慢,那平淡的口吻里,有一种站在历史下游回眸的自信和坦然。这长长的一番话,以及话音中的气质,让在座的女孩子们,脸色渐渐发白。 经理办公室里再度陷入了寂静。刘三剑即使速记完了,攥笔的手指依旧紧捏地指节发白。 最终,还是黎华,紧握着拳头,声音微微颤抖。 “……文谦,你是想说,对于市场经济的发展,必须要有系统性的规划?” 第三百八十七章 畅言(三) “所以,一方面,我们必须努力建立一套适应人民群众的精神追求的荣誉体系,既不患寡,也不患不均,只患不公;另一方面,我们必须对货币为表象的私有资本与参与国家治理的权利和义务之间,建立公正公开的交换渠道。说白了,就是在市场经济中,原则上,获得一定成就的个人,必须用一部分资本与国家交换参政的权利和义务,从而获得国家与人民对其个人资产的承认,以及相应的教育培养的资格——注意,这既是权利,也是义务。这就像古代唐朝的时候,如果一个官员,当上了节度使之后,国家就应该也必须给予他进入中枢的机会,如果从根本上断绝了这个机会,作为中央就别埋怨节度使造反,安史之乱就是前车之鉴;但有许多节度使是行伍出身,并不太通晓国家的治理,直接让他们进入中枢,是对国家不负责的表现,所以,必须制度性地给予他们相关的培养。” 毕文谦一边说着,突然自个儿笑了起来。 “好吧,拿节度使来比喻,也太给某些人贴金了。我还是换一个比喻好了——我们不妨假设有这么一个人,他出身普通农村,只读过初中,成绩也很普通,在乡里乡亲的眼里,虽然没有作奸犯科,但也谈不上什么前途。在改革开放的时代,迫于生计,他先于周围那些有安稳工作的人,开起了小作坊,跑去镇上做生意,渐渐赚了一些钱。然后,用这些钱,他扩大了生产规模,从小作坊变成了小工厂,生意也从镇上做到了市里,甚至,渐渐跨省了。经过一些年的积累,他的生意越做越大,资产越来越多,不仅在当地有了不小的名气,甚至业务也开始谋划着涉足进出口了。他的企业不仅促进了地方的经济发展,也带动了当地的就业。但归根结底,他仍然只是一个只有初中学历的人,哪怕在当面被称一句乡村企业家,说不定还被城市里的人背地里骂上一句‘暴发户’什么的——不,那很可能并不算是骂。毕竟,对于一个并没有接受过良好教育的人,要求他天然有着良好的精神追求,那反而是不科学的事情,他更可能只有朴素的是非、道德观念。但是,他已经拥有的资产,必然导致他日常面对的事物,和最初的层次不同了。在这个时候,如果整个社会,没有给予他再教育的机会,也没有正确的引导,反而让他始终遭受没有利益相关的人的鄙薄,遭遇有利益相关的人的曲意奉承,你们觉得,他的未来,会走向何方?” 毕文谦玩味儿地停顿下来,看了看每个女孩子脸上的表情。 “无论如何,国家不可能剥夺一个守法的人的资产,那是封建社会的土匪作风了。但放任不管却又是不对的。那么,该怎么办呢?其实答案我已经差不多说出来了——制度性地给予二次教育的机会。就像让校园里的大学生到基层接地气是一种培养一样,让基层里做出成绩的个体户接受再教育,也是一种培养。既能脚踏实地,又能高屋建瓴,才是国家需要也应该提拔的干部。当一个人,有了精神追求的方向,有了参与追求的参与感、认同感、成就感,有了真正的主人翁的意识的时候,他才不会选择去挑战现有的体制,才不会选择背叛。” “但是呢,国家现在很穷,前年才敢将全民性的义务教育以法律的形式定下来。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给予一些人免费的二次教育,于情于理,那都是不适合的。所以,这得收费。那么,费用,怎么收?”毕文谦细细看着认真聆听的黎华,轻轻点了点头,“不多,也不少,一半的资产就可以了——注意,这不是税收的形式,而是股份。” “一半?” “一半!” 四个女孩子不约而同地出了声。 疑问的,是黎华和刘三剑,却似乎有着细微的不同;惊讶的,是小晓琳和陆衍,也似乎有着细微的不同。 “一半,是我个人粗略给的数字,完全可以在实际调研之后再作修改。”毕文谦却呵呵地笑,“真正的关键,其实是隐含在其中的另一点——怎样才能确定是一半的资产呢?这个数据,这个数据的获得和确认,才是重点。” 黎华眉头一动,小肚子紧紧贴着办公桌,双肘撑在上面,口吻略急促:“具体说说。” “如果说,在完成社会主义改造之后的二十多年里,政府对于国家经济数据的掌握,原则上是准确的。那么,在改革开放之后,发展市场经济之后,随着国企在全国经济规模中的占比逐渐降低,对于国家统计局、审计署来说,同样的事情,会越来越难以做到,甚至成为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注册过的私人企业上报的数据是否真实且不说,那些并不算是企业的个体户,他们的经济数据,如何统计?如果一个国家的统计报告连经济情况都只能大体估计,那只可能是两种情况:一种,政府有其他掌握经济情况的方式,明面上的统计数据不过是对外进行战略欺骗的一环;另一种,这个国家的经济随时有这大幅度波动的潜在危险。” “不仅如此,很多人,特别是南方人,有着财不露白的观念,他们甚至挣了钱之后,依旧节省,也不把钱存进银行,而是把现金放在家里。这在事实上,会样的情况一旦积少成多形成规模,是有造成全国货币流通减少,引发通货紧缩的可能的。而之前会计师来视察的时候,明确说过,现在中国的农民是没有工资的,贸然地进行系统性涨价,是不可行的做法。” “所以,国家必须想方设法,让人民主动把手里的货币数据交出来——注意,不是交出货币,而是交出数据;让节余的货币比较多的人把钱流通出来。所以,我刚才说了,以股份的形式,让个人进行财产申报——申报之后的所有资本,一定比例在法理上始终属于国家,无论其规模如何扩大。这些资本受到法律承认和保护,甚至表彰,但之后经营权,仍然归属个人,国家只派遣财务统计,无权进行干涉——注意,我说的是资本,是生产资料的范畴,而不是财产。财产,国家只需要掌握数据就可以了。申报之后,一方面,国家将视其为干部编制,作为混合所有制企业的干部对待,安排相应的二次教育,进行干部培养。另一方面,如果多报了,实际不足部分国家就责令其补足;如果瞒报了,实际多余部分,国家就依法没收。” 又说了一气,毕文谦停下来又喝了一口水。看着黎华等人沉思的模样,他不禁又笑了笑,耐心地等待着。 “文谦,如果真照你所说,那这样的国家持股比例,其实始终都只是一个形式吧?那你为什么要定在50%呢?” 黎华思考之后的问题引得毕文谦莞尔。他一边轻轻摇头,一边反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一种情况——如果有人要拿外国的绿卡,甚至是放弃中国国籍呢?” 毫无疑问,在座的女孩儿们听懂了毕文谦的话。 观察着她们的眼睛,毕文谦继续说了下去。 “其实,要达到初衷,仅仅如此,是不够的。因为对于成年人,对于辛苦半辈子的人来说,你叫人家重新回到校园,大多数人会畏而远之;而如果你只要求去学习而不考核,那人家倒是会去,但学习的成果,就只能听天由命了。所以,我们回到一开始的说法——人追求的,是繁衍与传承。接受良好教育的权利,也许成年人自己不是那么看重,但对于子女的教育,中国人却是非常重视的。所谓世上万般皆下品,思量唯有读书高,这是中国千年来积累的底蕴。对于那些申报财产的个人,可以选择放弃自身接受二次教育的权利,以及考核晋升的潜在权利,从而换取其子女从小接受良好教育的权利。考虑到不同省份的经济发展情况不同,可以以省为单位,各省以自身经济水平为依据,定下不同的财产申报资格门槛,可以是阶梯形门槛,依不同申报等级,其子女可以直升当地的镇、市、省级重点学校,从小学一直到高中毕业。也正因如此,申报财产这件事情,应该且必须是一种资格,不是人人都能获取的资格。可以稀缺,但绝不能泛滥。” “另外,这个办法如果真要实行,还需要考虑两个问题——一个,申报人的子女数量问题,我目前个人认为,在申报资格的限定中,可以加上一条,符合国家计划生育政策。另一个,申报人的子女在实质上优先占有了目前国家供不应求的良好教育资源,所以相应的教育质量,如何得到保证?如果把孩子保送进了重点学校,结果教出些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出来,那就既是对申报人不责任,更是对国家资源的浪费了。所以,为了尽力避免这样的情况出现,可以这么规定:第一,申报人所有企业的每年盈利中,将国家所占股份的收益,按一定比例划拨到其子女所在学校。第二,其子女从小学到高中,历年所在班级的所有教师,都建立一个资料档案,等该学生参加工作之后,规定其每五年填一份资料,从教过他的所有教师中,选择出一个人数至少达到50%的名单。在上交名单后的五年内,他所缴纳的个人所得税的一定比例,均分给名单上的教师或其死后的直系亲属;另一方面,如果该教师所教过的学生中,有犯罪记录,那么这份收入则按比例部分扣除,收归国有。” “一个环节,具体的比例定在多少才适合,那需要各地实际的调研,就不是我能判断的了。” 办公室里,第三次陷入了寂静。 良久,黎华偏头看了看陆衍已经停下的笔。 “陆衍,去添点儿蜂窝煤吧……” 第三百八十八章 畅谈(四) “文谦,你的意思是,国家用教育资源合法地换取相对真实的经济数据和一部分私有资本?” 黎华试探性地总结着,毕文谦看着她的模样,越发觉得那身黑裘皮大衣的画风并不适合她。 “不愧是我徒弟。” “可是……” “可是,现在中国将小学和初中定义为义务教育了,而即使是高中,一旦考进去了,学费也不算太高。”毕文谦没等黎华问出问题,就抢先说了下去,“黎华,你知道吗?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人类掌握的科学理论,技术工艺,就像一个圆,它的面积随着历史的积累越来越大,想要有所突破,先得掌握的知识,所谓前人的肩膀,是越来越多,越来越高的。在古代,在封建时代以及更早,科技的发展,往往是民间一线生产者的灵光一现的积累,需要担心的,往往侧重于失传的风险,而不是掌握的难度。而人类文明进入到了自由资本主义时代时候,科技的发展往往就集中体现在个人实验室的模式中了,那些引领时代发展的人,往往既是科学家,又是工程师,是理论到实践的通才。系统的整理和知识传播的相对便捷,让人们不再过于担心科技失传了——这样的不同,在时间的积累下,必然会让封建社会和自由资本主义社会产生科技水平的代差,从而遭到碾压。” “但时代始终在进步,进入国家资本主义时代之后,前人的知识体系已经膨胀到后来者首先需要花大量的时间去掌握的地步了,想成为顶尖水平的通才,越来越难。科研工作者们不得不从单打独斗的个人实验室模式渐渐进入研究团队协作的模式。随着学科间理论的交叉,实际运用的细化,当大多数科研项目的进行,复杂到必须由国家级别的资源调配来实现时,自由资本主义被国家资本主义淘汰,就进入倒计时了。” “而今这个时代,就是如此,这也是为什么当初我对你和万鹏说,这是一个国家资本主义如日中天的时代的原因。相似的道理,社会主义必然淘汰国家资本主义的时候,就是科研项目的进行已经复杂到对研究团队人数规模的要求产生质变时候——我刚才说过,社会主义社会,追求普及性的精英教育;而国家资本主义社会,追求通过教育差异化来润物细无声地将阶级固化——国家资本主义社会能够自己培养的精英人数规模,是有上限的,这个上限,远远低于整个社会的人口规模。比如现在的美国,前段时间为了大晓琳去美国开分公司的事情,我翻阅了很多关于美国的资料,其中有一个,是去年美国教育部年底才出来的,内容是希望为所有高中生开设严格的学术性核心课程。话说得很漂亮,却又强调了这么一句——‘强迫的学术课程必须给予选择的优先权’。这不是笑话吗?要是大多数中学生都已经优秀到明白自己该学什么了,那还需要什么教育改革?实际上,在美国的校园文化里,体育特长生是最受仰视的,那些认真读书的孩子,往往被当成书呆子,受到欺凌——这才是美国教育界最需要改革的问题,却从来没有解决过——大量而便宜的公立学校无法解决问题,稀少而昂贵的私立学校几乎不存在这个问题。那些所谓的上层人士的子女在私立学校接受教育就足够了,阶级的固化,不需要等你进入社会之后再让你激烈面对,在你三观还没有成型的校园生活里,统治阶级就已经漂亮地完成了。” “说实话,在润物细无声的阶级固化这一点上,以美国为代表的资本主义社会做得简直艺术,让人为之喝彩。但这样做,做得越漂亮,它被社会主义社会淘汰的结果,就越必然。也正是这种根本思路上的区别,对于良好的教育资源的定价,两种社会制度是截然不同的。国家资本主义社会把教育的价格扭曲得非常昂贵,社会主义社会把教育的交割扭曲得非常低廉。如果两种社会制度是各封闭,老死不相往来的话,这倒也没什么。但现在中国历史性地选择了改革开放的道路,必然会和外界有着越来越广泛的交流,所以,对于教育的价格问题,我们必须做出相应的应对。不然,我们很可能遭受长期的教育资源的掠夺。或者说,这样的掠夺,已经存在了——黎华,当初你问我,你的电视剧的结局该怎么拍,你其实已经朦胧地意识到这个问题了,对吧?” 毕文谦的话以一个玩笑性的问题搞一段落,但黎华却根本没有笑的迹象。她看着他,看着他又喝完了一杯水,主动起身,拿过杯子,替他续杯。 “文谦……我们应该怎么应对?” “这不是我能轻易给出正确答案的事情。”接过黎华递来的水,两人手指触碰的时候,毕文谦感觉到一丝冰凉,“我只能给一个个人不成熟的建议。” “告诉我。” 说着,黎华回到座位上,目光灼灼地看来。 “办法其实也简单,在教育法里……哦不,咱们国家现在好像只有义务教育法,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教育法,那就从无到有建立一下好了。其中,应该有这样的内容:对从小学到大学本科的学费,明码标价,标上天价。对于拥有中国国籍的人,可以减免到现在的实际水平——咱们应该理直气壮地把对于教育价格的扭曲摆到明面上来。而对于每一个进入大学的大学生,在他进入大学,或者年满十八岁的时候,让他签署一份法律文件——如果将来想要获得外国绿卡,长期在国外定居,首先得把从小到大的学费,半价补齐;而如果他是想放弃中国国籍,那就先原价全额补齐好了。如果他不愿意签,那行,立即退学得了。” “社会主义国家为了发展生产力,努力实行普及性的精英教育,从来不是为了资本主义国家提供物美价廉的人力资源。如果有人要抛弃社会主义体制,投奔资本主义的怀抱,那就不算是自己人了——咱们也不用磨叽,就该用比资本主义社会的精英教育更夸张的价格,教他做人!” 说到最后,毕文谦约莫是联想到了上辈子见闻过的某些事情,忍不住一拳砸在办公桌上,震得桌子中央倒扣着的那些玻璃杯作响。 响声在办公室里渐渐散去,黎华温温地凝视着毕文谦,突然噗哧地笑。 “大学生一毕业就是干部编制,对干部和对群众的要求,不一样,也是理所当然。不过,这样的政策,如果是10年前提出来,也许会很容易通过。现在嘛……”黎华叹了一口气,偏头看向刘三剑,“文谦,给你说个事儿吧!” “什么?” “我刚才也说了。过段时间,人大要开会。我、王京云,还有刘三剑,前不久都当选了代表。现在看来,我们得为此忙碌了。”没等毕文谦反应过来,黎华又朝小晓琳和陆衍点了点头,“小晓琳,陆衍,这段时间,文华公司日常的事务……你们要加些班了!” 第三百八十九章 畅言(五) 黎华的话在逻辑上有些突兀,毕文谦默默琢磨了一会儿,便宣布了散会。 如果这算是开会的话。 很快,刘三剑、小晓琳、陆衍先后起身离开了。随着陆衍关门的声响散尽,毕文谦和黎华很有默契地对视起来。 温婉带笑,无言而眼明。 “黎华,你这是二过家门了吧?” “你猜得没错,一会儿吃了晚饭,我就要去蓬莱了。”黎华端着玻璃杯,靠着椅背,惬意地笑,“你是有什么话要单独和我说?” “本来是有的。但你说你要开会,想想,我暂时就不想说了。” “为什么?” “因为我今天说的已经够多了。” “你不是说了吗?你只是说说。” “但你好像不只是听听。” “其实,你不必这么为我考虑……” “我怎么可能不考虑!我只担心为你考虑得太少。” 黎华哼哼地笑起来,差点儿把玻璃杯里的温水荡了出来。 “文谦,我已经说了,要开会的,有我,还有王京云,还有刘三剑——不仅仅是我一个人。到时候,分组讨论,我会认真发言的。” 看她这个样子,毕文谦一下子心软了,无可奈何地摇头:“我就是担心这个。但我了解的实际的情况并不充分。” “所以,你不需要为我担心。哪怕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心想事成,但我相信,有些事情,宜早不宜迟了。”黎华猛地一口气把水喝干,杯子搁在办公桌上,双手张开,虎口卡着桌子棱角,目光越过毕文谦,看向窗外大槐树枝干上的积雪,“文谦,我还记得你写给我的那篇寓言故事。我想说,你笔下的那位女郎,从来都不是我,而是你。我现在,要将那道路上荒草剪去,让房子里的人们,能够看清你的身影。” “黎华……”毕文谦忽然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我不知道你还有什么,本来要和我说却又决定不说了。我相信你的抉择。我只希望,等几个月后,我开完会了,你再告诉我。好吗?”黎华渐渐将目光重新移回毕文谦的脸,忽然想起了什么,“不过,那时候,你也许正在爱尔兰吧……” 毕文谦一愣:“爱尔兰?” “中国流行音乐司已经和欧洲广播联盟接触过了——在外交部抨击欧美国家对大熊猫的照顾不周之后。你为大晓琳想的办法,不仅仅可以用在美国。前年的时候,我们的野生动物保护协会和爱尔兰的都柏林动物园协会签订了大熊猫展出协议,派送了一对大熊猫去那儿进行了100天的展出,引起了空前的反响。甚至,因为那边的能源部长发了一篇说‘100%的熊猫不离婚’的文章,结果爱尔兰当时正在表决的离婚法也最终没有通过。”黎华笑得一脸狡黠,“现在的问题,大概已经不是你和郭老师的歌能不能在美国发行,也不是你能不能在今年的欧歌赛上唱歌,而是纽约的布朗克斯动物园和都柏林动物园哪一个能够先迎接大熊猫。英国的威廉希尔博彩公司,已经为此开了赔率了。” 毕文谦越听越觉得画风诡异,却又……无言以对。 残念间,他决定转移话题。 “……等等,对了,如果说……连刘三剑都成代表了,为什么没有万鹏?” “他现在的工作很重,不适合分散精力。而且,虽然从来没有明文规定,但万鹏还是希望避嫌。” “主动避嫌?”见黎华细细看过来,却没有纠正自己的确认,毕文谦心念一动,“有这个必要吗?” “别人没有觉得有必要。但万鹏坚持认为,有这个必要。”黎华悠悠地说,“至于他这个决定会被解读成什么意思,就只能见仁见智了。” 毕文谦忽然觉得口干舌燥,不禁也把手里的水喝干,起身拿过黎华的空杯子,一并续杯。当他倒好水,走到黎华身边,黎华伸手接杯子时,她忽然问道:“对了,文谦,你觉得,小晓琳怎么样?” “……还行吧!虽然年长不少,但态度一直挺好。你也知道,我不管日常的事务,我眼睛看到的,做不得准。”毕文谦不明白黎华在这个时候问这个问题的意思,给了一个模棱的答案,“不过,既然安排她跟着刘三剑一起工作,刘三剑的意见,应该比我的更靠谱?” “刘三剑也跟着王京云一起工作过,但听说,王京云可一度没对刘三剑有好印象啊!”黎华咯咯地笑,笑过之后,又摇头叹息道,“据说,小晓琳从小就跟着时常去电站考察的爸爸,到基层接触实际情况。我小时候,爸爸妈妈都一心扑在工作上,我很早就跟着在一机部的三舅,辗转了不少地方,但见闻的,更多是研究所、外事局这样的部门,却没有机会像小晓琳那样,从小就知道中国最贫困的生活是什么样子。” 毕文谦放下杯子,手自然而然地搭在黎华肩头,那裘皮的毛的触感,的确没有看上去那么好:“所以,你宁愿去廊坊看看,去蓬莱看看?” “因为连我的师父都会主动去边区啊!没有见过最基层的模样,又怎么可能为最广大的人群筹谋?又怎么有资格说把人民放在心里呢?” 对着黎华亮晶晶的眼睛,毕文谦怔怔说不出话来。 良久,黎华伸手盖住毕文谦搭在自己肩头的手,不住微笑。 “黎华,这身衣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不适合你。” “虽然在真正的奢侈品里,它的质量登不了台面,但它首先是蓬莱当地连夜做了送来的样品。我会穿着它回蓬莱。”黎华缓慢而坚定地摇着头,把毕文谦的手捉到自己胸前,紧紧握住,“文谦,做你想做的事情吧!我会支持你。” 要是我现在就做现在最想做的事情,你恐怕得立马甩我一耳光……响声传遍西厢房。 感受着黎华手上的温暖,毕文谦脑子里残念着,脸上却是温温的笑容。 “想做的事情嘛……我最近写了一首日语歌,可以作为红旗摩托车的广告,主要针对年轻人之外的群体。我不知道你这次走了,下次回来会是什么时候了,索性,一会儿我把歌谱给你。你这段时间,有空的时候,可以自己熟悉熟悉。等你开会忙完了,再录个单曲,在日本发行。到时候,不必公开发行,而是作为红旗摩托车的订购赠品——磁带可以有豪华版,可以有很多周边。摩托车,也可以有。” 第三百九十章 一对一的动员会 入夜,白色红旗车上,刘三剑慢慢开着车,黎华坐在后面,手边是一个漆黑的牛皮公文包。 车子开在长安街上,黎华静静看着车窗外的夜色。 “人民英雄永垂不朽……刘三剑,现在,有些人只在嘴上相信这句话了。” 刘三剑并没有立即应声,她渐渐把车开得更慢了。 “刘三剑,文谦今天提的,人生三不朽,你想立什么?” “……这就是你突然说要在人大上发言的原因?”刘三剑有些不解,又略有些不满,“副经理,之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文谦今天说的方案,明显只说了一部分,是人听了,都会觉得不靠谱……但他不愿意说完。” “换成是我,我也不赞同你在这时候发力。” “可时不待我啊!”黎华将目光从人民英雄纪念碑移向了路的前方,一双手掌,重重地撑在座位上,“小晓琳还不懂,陆衍没胆子参言,刘三剑,你难道也看不明白吗?现在的中国,没有那么多五年可以挥霍。” “但你我参加工作连五年都没有,万鹏、王京云也没有!” 刘三剑猛地把方向盘一拍,激起一声突兀的喇叭响。 “勇于公战,怯于私斗。刘三剑,你是文华公司的军代表。” 黎华的声音不轻不重。刘三剑却在一阵默然之后,细不可闻地喃喃自语:“我可没人给我写什么‘伊人下凡’……” “你大声点儿,我没听清。” “我是说,哪怕在部队里,也先得开好动员会。” 黎华呵呵地笑了一会儿,把公文包抱在怀里,很有厚实的感觉:“可惜我没有那么多时间给你开一对一的动员会,甚至,再和王京云面谈一下,都得等过一段时间了。” 刘三剑紧握着方向盘,红旗车渐渐开出了长安街。 “副经理,红旗车已经够扎眼了。对内销售的资格审核小组,首长们还没有正式首肯,就已经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 “是啊!红旗摩托车在国内的销售,和在日本的销售,在一定程度上,其实是相辅相成的。”黎华的笑容不减,笑声里却多了一丝戏谑和无奈的味道,“去年一年,我们全国的摩托车产量,才不到80万辆,其中出口将近3万辆,创汇将近1300万美元。现在,人民币和日元的汇率,是接近1比19,我们首先推出的红旗摩托车是小排量的,加上附赠的一系列小东西以及我将来发行的音乐作品的优先、优惠购买条件,出口价暂时定在20万日元,大约是日本基层普通人一个月的收入。刘三剑,你知道从元旦到现在,才这么些天,日本那边就预购了多少红旗摩托车吗?一万多辆!这已经大大超过了去年全国一年摩托车出口的外汇总额了!而且,这不是因为订购的人只有那么多,而是我们在日本的分公司的预购接待能力有限。那边的所有员工,前几天忙得脚不沾地,口干舌燥了!” 刘三剑微微张着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车子靠边停住了。 “红旗摩托车能卖多少?如果以唱片的销量去憧憬,十万辆?百万辆?天知道!刘三剑,你是不是以为我现在很高兴?不,恰恰相反,我很着急,很着急!现在的问题,是一汽的产能不足,远远不足!即使在设计的时候就对发动机的性能没有苛刻的要求,但其他的技术环节呢?作为奢侈品的定位在做,样车是做出来了,很漂亮,人们能喜欢,但一汽到现在也没有流水生产线!单是一个人工抛光,就严重制约着产量。本来,大家商量的时候,是想把摩托车卖出去,至于能卖多少,恐怕,即使是文谦,心里也没什么底。而现在,”黎华的表情终于化作苦笑:“我急,一汽急,连了解情况的首长也急啊!但急又有什么用?奢侈品不能保证质量,那就是饮鸩止渴!我已经下令暂停接受预购,只记录预购意向了……这些,我没和文谦提,因为这种技术层面的问题,不是他解决得了的,我不能让他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一口气徐徐说下去,黎华渐渐垂着头,将牛皮公文包抱得越发的紧。 “文谦也许还以为,我这些天在日本是天天宣传摩托车吧!其实,我大部分时间是在和雅马哈集团谈判,协商联合生产的意向!但我不甘心!一汽的人,不甘心!我汇报的时候,首长,也不甘心!一汽希望能够打一个技术、产能的攻坚战,首长也希望我至少暂时不要告诉文谦……我们都觉得,丢不起这个人。” 车子里一片安静。 良久,刘三剑才小声地问:“所以,陆衍才会对这些事情守口如瓶。” “兴许是红白歌会上那个什么相当于日本县议员的误会的缘故吧,知道我和雅马哈集团的子公司协商之后,日本政府的人低调地参与了进来,说出为了感谢我对日本青少年的榜样作用,愿意促成一汽和雅马哈发动机株式会社合作的事情。”黎华咬着牙,口吻沉沉,“说得很好听,对吧?其实呢,是辗转流露了别的意思——日本政府决心贯彻推进日元国际化、日本金融市场国际化的步伐,而中国目前的经济体量,相对于日本来说,虽然不是重点,但从经济之外的层面着眼,日本政府希望得到中国的支持。这样的事情,能由我随便谈吗?何况,这种用日本人习惯的腹语术透露的意思,真捅出去了,他们也不见得会公开承认。我只能一并原原本本地向首长汇报了。之后的利弊权衡,具体的应对,就不是我应该左右的了……无论如何,发生了这些事情,有着如此的前景,国家已经不可能直接否决红旗摩托车的对内销售了。而延伸出来的红旗轿车的事情,无论我们文华公司怎么想,在某些人眼里,是休戚与共的。刘三剑,你在办公室里说得没错,当年红旗车是被财经小组的人勒令停产的。即使我们对事不对人,别人会信吗?我们能保证心里有鬼的人对事不对人吗?” 终于,刘三剑长叹道:“所以,你说时不待我。” “所以,我决定在开会的时候发言了。”黎华抿了一会儿嘴,“刘三剑,红白歌会之后,文谦专门写了一首歌,希望能够帮助我对于红旗摩托车的宣传。散会之后,他就把歌谱给我了。我放在包里,一直没看。我不敢当着他的面看。” “……好吧。副经理,你打算怎么干?” 刘三剑的决定,言简意赅。 黎华看着车内镜,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刘三剑,你是文华公司的军代表,你很讲原则。将来的红旗摩托订购资格审核小组,文华公司方面的负责任,你愿意出任吗?” “我?”刘三剑身子不禁一僵,“不是说好了,等小晓琳完全接手了,我就南下了吗?” “我可以以文华公司第一副经理的身份兼任蓬莱的县委副书记,你也可以兼任吧!”黎华前倾着身子,一手搭在刘三剑的椅背边上,“我知道,那也许像是一个火山口。但文华公司,现在没有人更适合出任了!” “我……会认真考虑。” 第三百九十一章 又到除夕 黎华又一次离开了京城,毕文谦将挂念留在了心里。 一切,貌似依旧平静。除了每个星期,郭淑贞会到三里屯来教一次声乐课之外,规律的生活持续着。 如果真要说有什么动静,那倒是各种报纸上的口水横飞了——即使流行音乐司没有公开中国流行音乐联赛的比赛磁带的销售情况,但各种小道消息总是长着想像的翅膀……不,那并非单纯的想像,而是通过各自可以言说或者不可言说的渠道所获得的片面的数据,加以自由心证的类推扩大。像这样得出的私底下的“统计数据”,五花八门,不一而足。大多数人都知道自己的推测仅仅是推测,却又迷之自信自己的推测靠谱。 于是,再考虑到已经公开的磁带利润分配方案,很多人都被自己推测出的数据给触目惊心了。于是,将要在春晚上揭晓的年度十佳作品的评选,一下就成了社会热点。 用跟着动画片工作室一起的部队里的炊事班的话说,临时想加个菜,上街去菜市场,都听到大爷大妈争论今年哪几首歌最好。 如果说每一轮的排名,普通群众的意见只占了25%,那么年度十佳的评选,就完全是群众的意见了——当大多数人渐渐都意识到,充分意识到这一点时,舆论阵地的战火就点燃了。 连续好些天的报纸看下来,毕文谦很想吐槽——各种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各种通篇不提而意道尽,各种……谁TM说宣宣部战五渣的? 啊,好像这年代还没有这段子。 罢了,自己还是安心练歌吧!如果真能去欧歌赛露个脸,那时候代表的,就不仅仅是一个人的脸了。 文华公司的四合院,犹如风暴眼一般宁静。 时间从一月翻到二月中旬,又临除夕。毕文谦给所有没有安排演出的人放了假,四合院里,又一次空空荡荡——有演出的人,走得更早。艾静回了奉天,张静林回了津门,苏红回了本溪,李灵玉回了申城,她们各自都要参加当地的春节联欢会。即使是家在京城的田振,也是如此。 这个年代,电视上的春晚只有中央电视台,但不上电视的春节联欢会,却是不少。 蒋卫国又一次留下了钥匙,去寻以前的战友们吹逼喝酒看春晚了。夜幕降临时,陪着毕文谦一起吃饭的,只有陆衍一个。事实上,吃过之后,陆衍也会走。 文华公司的伙食向来很好。也许只有毕文谦没什么感觉,但其他人都是如此评价,区别只是说出嘴还是放在心里。唯独过年的时候,依旧如故,这就少了年味儿。 正房里,一张桌子摆在中央,正对着外面的大槐树,以及更远的大门。两张太师椅,毕文谦和陆衍一人一座相对,气氛却略有些沉闷。 就在毕文谦想说点儿什么活跃一下气氛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合唱的歌声。不大,却在夜晚里分明。 大约,是那些战士们的什么节目。 边吃边听,直到院子里重归安静,毕文谦才慢慢开口问陆衍:“陆衍,你不回老家吗?” “今年比去年更忙了啊。” “……那,你想回家吗?” “去年,黎姐姐在日本过年,今年,她在蓬莱过年。听说,前年,是你和黎姐姐一起,在录音室里过的年?比起你们,我又有什么值得抱怨的?”陆衍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碗,“经理,你呢?” 软软的语调,却让毕文谦无言以对。 我的家,在哪里呢?江州?还是京城? 想想在江州的爷爷,想想也在京城的孙云,他们的感情是真真的;自己对他们的感情,也是真的,却像是浓墨中稀释了什么,非要说的话,也许是“两辈子不相互否定”……可另一方面,看着穿越以来世界线大大小小不断变化的尿性,毕文谦很怀疑自己上辈子的父母还能不能邂逅,还能不能邂逅之后互生好感,更别说成家生子了。 “……大丈夫,以国为家。” 毕文谦不知道如此装逼的回答,陆衍会怎么想,但这已经是他剩下的回答里,看上去不错的了。 陆衍抬眼看了一下毕文谦,又飞快地低了头。 没过多久,一个身影进了四合院,越过大槐树,径直走了过来。随着越来越近,毕文谦看清了来人。 ——王京云。 “哟,还吃着的啊?” 一身军大衣配上那娃娃脸,略有些少年兵的感觉,那唠家常的感觉……似乎,王京云的心情不错。 没等毕文谦说话,陆衍倒先抢答了:“就快吃完了。王秘书长,刚才那边唱歌,是你起的头吧?” “都和你说了,你别叫什么秘书长,何况我现在还不是呢!要不,我去给你黎姐姐建个议,也把你从秘书变成秘书长?”王京云熟络地走到一边,搬了把椅子过来,拼在桌子旁边坐了,低头看了看,略有些感慨道,“文谦,今年,你这儿也没饺子啊!你也不说,工作室那边,人家一个营都吃上了……” 过年吃饺子是北方的习俗好不…… 毕文谦摆了摆手:“甭计较这个了。王京云,你现在过来干嘛?” “陪你看春晚。”王京云微微笑道,“本来我想陪爷爷,他听说你这几年都是一个人过年,就叫我过来。” “于是……你就来了?” 毕文谦总觉得这个答案有些不靠谱。 “单是这样,我真不见得愿意来。但考虑到另一件事,我也的确该来。” “什么事?” “今年,你妈妈和夏林的妈妈,又一起去基层演出了。而原因,大概是煤矿文工团想在开年后的流行音乐联赛里,有一个好一点儿的等级——中国有歌唱演员的单位,顶级的只有那么几个,但下一级的,就多了。流行音乐司达成了联赛根据成绩升降级的原则,但一开始,也就是紧接着的第二届,二级、三级联赛的名额,推荐会占很大的因素。如果连二、三级都捞不着,从第四级开始,那就是省级的比赛了。我是王副司长的秘书,相关的政策、方案,我有所参与。像煤矿文工团这样的高不成低不就的单位,这段时间都卯足了劲儿,把人撒了出去。”王京云说着,娃娃脸上浮现起玩味儿的笑容,“这么计较起来,你不能和你妈妈一起过年,我的确有一些责任。” 第三百九十二章 联赛分级框架 四合院的门,锁好了。毕文谦和王京云在蒋卫国的房间里,一个坐椅子上,一个坐床上,约莫都不是正形。 人和电视机之间的桌子上,摆着一样一点儿的年货,以五香瓜子为主。毕文谦抓了一把在手里,把瓜子壳儿放在空碟子里,王京云瞟着他的动作,不以为意地笑。 春晚,已经开始了,电视机里的刘兰方正说着评书。但似乎,毕文谦和王京云两个人的心思,都不全在节目里。 “王京云,开年之后第二届联赛,分级的规则已经定好了?” “都已经这个时候了,文件精神早发下去了。” 王京云的口吻很平淡。 “具体说说吧!” “你想知道?” “这毕竟是中国流行音乐的大事儿。” 王京云沉默了几秒,有条不紊地讲起来:“下一届开始,中国流行音乐联赛,分了6级。一级联赛,由流行音乐司联合音协主办,中央电视台和中唱联合承办,依然是全国10个代表队。军种联合代表队决定拆开,像以前那样分为三个代表队,成绩最后的香港代表队和湾湾省代表队降到二级联赛。今后,一级联赛每一届淘汰4个队伍。而二级联赛,也是全国性质的,一共15个代表队,每年晋级4个队伍,淘汰7个。三级联赛,依然是流行音乐司主办,按华东、华北、华中、华南、西南、西北、东北分为七个大区,每个大区10个代表队,每一届每个大区晋级1个队伍,淘汰数目以每个大区各自包含省份数目相同。四级联赛,以省为单位,由省政府相关部门主办,流行音乐司监管,每个省10个代表队,每一届晋级1个队伍,淘汰5个队伍。第五级比赛,虽然同样是每年举办,但因为赛程关系,就以地级市间的杯赛的形式了,每个地级市都可以派出一个或多个代表队,总的参赛队伍数目不做硬性规定,每一届晋级5个队伍。第六级比赛属于业余性质,以地级市相关部门为主办单位,乡、镇、区为基础,可以根据各自当地的群众基础和经济水平,选择举办或者不举办。如果不举办,则该地级市的市代表队直接获得下一届五级杯赛的参赛资格,如果某省的地级市数量不足5个,则由县为单位以人口数量顺序,递补满5个。” “每届联赛一共十轮。以4周为周期,原则上在3月份开始,到12月结束。四个级别的联赛,每周错开。除了一、二级联赛是面向全国接受投票之外,三、四级联赛只接受参赛地域范围内的投票。” “整个联赛的框架就是这样。但很多具体的细节,还需要在实践中不断摸索。开年之后的第二届联赛,除了一级联赛有上一届的明确积分,其他级别的联赛的参赛队伍,就像刚才你们吃饭那会儿我说的,主要靠推荐,由流行音乐司拍板儿。实际程序里,王副司长和我这个秘书的意见,能够去决定性作用。全国稍微有点儿底蕴的歌舞单位,都在想方设法托人情、递条子。毕竟,二级联赛也会在中央电视台面向全国直播,从三级开始,就是地方性质的了,无论是从名还是利的角度出发,都不是一个概念了。而如果一开始就落到省级比赛里,相关单位,从领导到基层,面子上都不好过,哪怕里子上并没有变差,但平日心气里差不离的单位有了对比,往往就会有了落差。” “我在相关的会议上做过报告——今年一级联赛的磁带总销量,大约在15亿左右,而且这是受到国内群众收入和录音机价格、居民用电水平的矛盾所制约的结果,随着我国经济建设不断发展,流行音乐联赛的有着非常广阔的前景。这个报告的内容和暂定的中国流行音乐六个级别比赛的框架一样,是公开的。按照框架,前四级是联赛,一共有415个队伍,以目前推行的分配方案,有接近一半的利润是属于相关单位和个人,姑且算是7个亿吧!我做过一些调研,不少相关单位的领导和基层的想法是,六七四十二,笼统一算,420个队伍分7个亿,一个队伍也有100多万了,就算不同级别的收入差距比较大,一个队伍只要成绩不算太差,十万,再退一步,五万,总能有吧!”说到这里,王京云的娃娃脸浮现起戏谑的笑,即使毕文谦只是聆听着,并没有看过来,“一年五万,对于中层的歌舞团来说,不算是小数目,再分配到参赛个人,对于基层从业者来说,那就更是可观的了!何况,按照报告里的展望,这收入只会越来越多。” “从报告和框架公开到现在,地级市的歌舞团为了进四级联赛,省级歌舞团为了进三级联赛,军区文工团、各全国性的行业文工团为了进二级联赛,八仙过海。三、四级联赛还好,二级联赛是流行音乐司直接主办的,那些志在必得的单位,能够通天的,不少。和爷爷聊起这个,他笑说就像部队55年的时候,叮嘱我要站稳立场。但话是这么说,循着关系找他的,循着他的关系,想要找我的,其实也特别多……”王京云忍不住叹息了一会儿,“多多少少,我也更加深切地体会了一回,什么叫炙手可热。如果没有鹏哥,没有黎副经理,没有你,没有近在咫尺的你们作为榜样,我说不定一不小心就会做出什么想像不到的事情出来。” 终于,毕文谦的目光,从电视机里表演着小品的赵丽容转移到了王京云身上。 此刻的王京云,已经斜躺在了床上,双手抱着后脑勺,看着天花板,略有些出神。 “……文谦,等过了年,我就真的从秘书变成秘书长了。副局了!回想那天随鹏哥到这个四合院里来,还像昨天一样。文谦,你和黎副经理始终有淳朴的底气,即使是会计师来视察,即使是你生日当天,也不过是添了一个生日蛋糕。你庆祝你彭姐姐结婚,也不过上小面馆一起吃顿炸酱面。从成立那天到现在,这个四合院里,没有酒,也没有烟。许多时候,我很羡慕,你和黎副经理能把这样的事情做得稀松平常,简直就像一股清流。我在流行音乐司里,却做不到。” “那是因为这是文华公司。烟酒什么的……歌手唱歌是一辈子的事情,我不希望也不能容忍,我和我签的歌手,到了40岁就大退步。这是身为歌手的基本原则。”毕文谦稍微解释道。 “我知道,黎副经理就这么说过。”王京云深吸了一口气,“很多事情,有理由做,敢去做,能够做到,都是完全不同的概念。文谦,因为你,我们得罪了不少人;同样因为你,我们得到了更多的人的支持。你知道吗?我爷爷竟然也看了红白歌会,哪怕里面唱的日本歌,他基本都听不懂,也不见得喜欢。但他看着黎副经理穿的那身中山装,笑得格外爽快。电视机里的字幕正解释着,中山装在日本被称为人民服。” 王京云一只手盖在自己脸上:“我从小都想他对我这么笑,却从来没有过。” 第三百九十三章 88年春晚 王京云的感慨让毕文谦接不了腔。 索性,他又安心看起了春晚。房间里持续着嗑瓜子的声响。 王京云一时也没有了再说什么的欲望,也稍微正了正身姿,默默看着电视机。 直到,穿着白底蓝花衣服的彭姐姐登场了,唱着《我们是黄河泰山》。看着那舞台背景上草台班子似的双龙戏珠图,当彭姐姐用那齐鲁口音唱着“中华的风骨像泰山千秋耸立,铭刻多少功绩多少荣耀多少尊严”时,毕文谦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有些……感慨。人唱着这么好的歌,站的舞台却那么寒碜。”毕文谦依旧记得10年代春晚舞美碾压世界的豪华,甚至,随着穿越以来的日子,那些记忆反而更加深刻了,“这是一个工业技术不断发展的时代,我们现在的工业基础,还停留在迫使作品以歌手们的演唱为主要表现方式的阶段……这对歌手们的磨砺是一件好事,但如果仅仅如此,中国的流行音乐,是难以在世界上占据高点的。” 王京云没有立即应声,直到彭姐姐唱完了,才慢慢地说:“黎副经理说过,真要计较唱功,她其实并不见得有多好……” “那是你没怎么了解过日本那些偶像歌手的平均水平。”其实,毕文谦更想说,王京云不知道10年代那些所谓歌手的水平,可惜,这只能在肚子里念念了,“黎华的唱功,从我和她相遇到现在,考虑到她能够用心练习的时间……这已经是火箭般进步的速度。” 王京云呵呵笑道:“你总是这样,只在背地里夸人。对黎副经理这样,对夏林,也这样。” “少年人的潜力,是不可计量的。学习和创造,都是没有止境的。” “这就是你允许艾静天天看书的原因?”王京云悠悠的口吻里依然有些笑意,“你是有唱歌的决心的,但艾静就说不准了。当初你给她的鸡毛,她就真当了令箭。有什么不懂的,有什么没有的,她都来找我。她这一年里看的学的东西,说实话,越来越不像一个只是唱歌的人了。” 毕文谦心里一个咯噔——联想到艾静在“历史”上的人生轨迹,这可是一个让人纠结的信号了。然而,他又想不到反对的理由。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她去吧……” “你说什么?” “我是说,艾静将来会不会一直唱歌,由她自己选择,只要能够成为一个对国家有贡献的人,就可以了。” 话是如此说,毕文谦终还是有些意兴阑珊,嗑瓜子的频率,不觉更快了一些。 兴许是听出了毕文谦话音里的意味,王京云也继续安静看着春晚了。 节目一个个继续。1988年的春晚,是他上辈子还没出生的事情,他对这些节目谈不上熟悉,但登台的那些人,却有不少是他知道的。画面里的人,比他上辈子记忆中的形象年轻了太多,而其中有一些,在他成年时,已经去世了许久,他只能通过影视资料去了解,那些资料里,有一些,就是现在这个年代。 一股时代的沧桑感渐起。 歌曲、小品、相声、评书、杂技,甚至动画片…… 等等!动画片…… 毕文谦猛地一愣,手里的瓜子壳儿掉在地上,他却在反应过来之后,指着电视机,偏头对王京云质问道:“这是几个意思?” 屏幕里,正播放着毕文谦在动画片工作室成立之初,大家摸索创作而后又“枪毙”掉的那个计纯华练拳的短片! “中顾委、黎副经理,还有工作室大多数人的意思。你这段时间的工作重心已经不在动画片上了,而且这个决定和动画片的创作没什么关系,工作室那边就没有通知你了。”王京云流露着难以捉摸的微笑,“你应该也知道,今年,日本的红白歌会和我们的春晚,是相互转播的。黎华在红白歌会上的影响,无论是日本那边,还是国内,大家都有所认识了。那些,春晚这个宣传的机会,自然不应该放过。何况,这毕竟是工作室的人共同的心血,完全枪毙掉,有很多人心痛啊!虽然我还不知道你们做的动画片的具体内容,但据说,整个风格和这个短片是一致的,那这,就足够对国内,对日本做一个先期的宣传了。” 一番话,说得毕文谦发愣。 “……你们……其实可以事先给我说一声的。” “大家本来也这么想,但明确你要去爱尔兰之后,大家就改变了想法。”王京云和毕文谦四目相对,“据说,你只负责动画片里的歌,而那些配乐,是申城美术电影厂那边牵的线,找的金富载和陈术刘两位老师。按现在的制作进度,你已经没有必要花太多精力在动画片上了。用大家的话说,你还是安心准备欧歌赛的事情吧!很多人,都很期待,都默默注视。” 期待…… 毕文谦不知说什么好了。 这个地球,始终是转动的。哪怕自己选择宅起来。 “……真的有很多人?” 王京云微妙地笑:“先看节目吧!到时候,有的节目,多多少少,会回答你的疑问。” 因着他的话,毕文谦看春晚的心思,更认真了几分。 过了许久,毕文谦又指着电视机——画面里,是夏林的照片,主持人用着深情的口吻述说着。 “……夏林同学,本来有机会在今年春晚上再度登台为大家歌唱。但她选择了在这个时候进藏,陪伴那些从前线退下来,再度奔赴边疆的战友。虽然她没有穿上军装,但她的心,始终和最可爱的人联系在一起。我们不知道,在这一刻,夏林是在青藏高原的哪一个哨所和战士们过着除夕,但在这里,有她想唱的一首歌——如果是关注着今年的中国流行音乐联赛的朋友,一定知道,在第一轮比赛里,夏林就希望代表文华公司,演唱一首歌。但那个时候,她正处于准备高考的最关键的阶段。所以,当时,是由黎华同志代替她向全国观众演唱了那一首,《胡同里有只猫》,作为夏林的回答,回答她多年前就移居香港的父亲,回答她父亲希望她举家跟去的要求。而现在,在这一时刻,虽然夏林的人不在春晚的舞台,但她的声音,她的回答,她的心声,就在这里!” 随着主持人的话音落下,电视机里的镜头一转,切成了夏林拍的mtv……不,并没有夏林。 不认识的胡同里,一只翘尾轻步的狸花猫…… “……王京云,是这个吗?” 王京云却没有立即回答他,脸上浮现着微笑,看着电视机,欣赏着夏林的歌声。 “……他寻不着,揪不到,那传说中的美好,想起胡同里的姐妹淘。他抹不掉,忘不了,昔日的种种骄傲,伤心的泪直往下掉。别人的土地再美好,也比不上自个儿的巢!” 和黎华演唱时那嘲讽的口吻不同,夏林的演唱平和了许多,却在淡淡的失望中,有着分明的坚定。 毫无疑问,mtv里的那只猫不知是谁找的,很有灵性,那双眼睛仿佛真的表达了人的情感。 直到mtv放完了,王京云才起身,从桌子上抓了一把瓜子,重新在床边坐下。 “这是夏林的节目。虽然大家都很喜欢夏林,但不是我刚才说的那个。” 听他说得这么气定神闲,毕文谦倒更起了好奇,按捺着看了下去。 没过几个节目,倒是出现了登台唱《掌声响起》的林茜,毕文谦倒没问什么,王京云却自个儿笑了起来。 “文谦,你说得没错,约莫1000万块,换算成美元,将近300万美元,对于湾湾政府来说,是看不咋上更是受不得的;但对湾湾那边的唱片公司就是另一回事儿了。这个林茜所在的歌林唱片公司,在湾湾那边的报纸上,鼓吹着什么要坚持湾湾的自由体制,决不能跟了大陆的步子。说白了,林茜唱的《掌声响起》,是今年湾湾省代表队得分最多的歌,顶了其他9个人,直接把钱给唱片公司的话,歌林唱片起码能有150万美元,而他们花的成本,也就收个歌,几个人飞过来表演一回。如果按我们的分配方案来,这就是75万美元的出入了。这个先河,湾湾那边的唱片业,没一家公司愿意开。” 毕文谦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等等,好像你上回说这事儿的时候,不是这个数目吧?” “是啊!今年评选的十佳作品,哪儿轮得上这首《掌声响起》啊!”王京云呵呵地笑,一边笑一边摇头嗑着瓜子,“文谦,你不知道,今年这100首作品,评选十佳,统计的数据看,你写的歌有很多都在前三十,但前十里面,却只有李广羲唱的《牵手》和张静林唱的《黄土高坡》,连你彭姐姐唱的《血染的风采》都只能刚好排在十一。不然,我今天就不是过来陪你隔着电视机看春晚,而是带你去春晚现场了。” 毕文谦大惊:“这……几个意思?” “春晚0点过后,会正式宣布今年中国流行音乐联赛的最终结果,除了十佳作品和队伍积分排名,还会表彰作词、作曲、演唱、编曲四个环节,分别得分最多的人,和冠军代表队的领导一起登台领奖状。今年的结果,第一是军种联合代表队,作词最佳是阎素,作曲最佳是王力平,演唱最佳是你彭姐姐,编曲最佳是公司里的窦惟。结果虽然是这么个结果,但窦惟的绝对分数是不如其他人的,他的第一,更多是因为编曲这个环节,只有文华公司是把参赛作品都交给他一个人在做,其他单位分得很散。而且,军种联合对之所以能压过总政,很大一个原因,其实是他们把原本在中国电影乐团的王力平借调了过去。《雁南飞》、《牧羊曲》、《枉凝眉》、《驼铃》……今年唱他写的歌的,可唱了不少,和你的歌不分伯仲,可拉了不少分数。” 王京云絮絮地说着,毕文谦却关注着别的细节:“这……倒正常。可问题是,为什么《黄土高坡》会排名那么高?” “这个我怎么知道?票是群众投的。”王京云愣了愣,旋即微微起着暧昧的笑容,“说不定,大家是觉得张静林长得漂亮呢?” 毕文谦简直无法反驳。 沉默了一会儿,他索性又抓了一把瓜子。 春晚的节目继续着,直到0点的钟声响起,本就不安宁的房间外响起了和去年除夕震耳欲聋得不相上下的鞭炮声,王京云说的节目也还没有出来。 鞭炮声持续了很久,毕文谦连政协主席致的新年祝辞都没听清。等一切稍微平息时,电视机屏幕里,已经是一个穿着中山装,白发苍苍的谢顶眼镜老人了,随着镜头后拉,并排在他左右的,倒都是毕文谦脸熟的,特别窦惟,站在一排五个人的最左边,显得特别年轻。在他和老人中间的,是梳着卷发的彭姐姐,正乐呵呵地笑着。 “这……是谁啊?” “你不知道?”王京云下意识地不信,见毕文谦不似作伪,他有些哭笑不得道,“这是徐元帅啊!” “啊?!” “徐元帅为了支持干部年轻化的政策,决定主动辞去军委副主席等等职务。这次军种联合队作为冠军,需要一个领导作为代表领奖,这就产生了一个问题——三个文工团里,并不存在一个可以作为代表的领导,更不可能把排在第二的总政的领导拉过来,研究来研究去,只能把问题向上级汇报了。军委的首长们知道之后,正好徐元帅有退居二线的决心,也有一些表示支持的态度的意思,他就主动决定作为联合队的代表来领奖了。”见毕文谦似乎还有些懵懂,王京云悠悠地补充了一句,“你说过,计算机的广泛运用,是实现社会主义的必要条件。中国的第一代汉字计算机,就是他的儿子参与研制的。鹏哥用你的钱开的公司,在计算机行业的投入,很多都是请教的人家。” 毕文谦点了一点头,正准备转移话题,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哦……等等,你是说,万鹏真的开公司了?” “早就开了啊!”王京云盯着毕文谦,微笑不已,“名字叫鹏华公司,也是混合所有制。股份嘛,黎华持5%,鹏哥持10%,你持20%,文华公司持25%,鹏哥代国家持40%,目前为止,一直在亏损。” “鹏……华……” 毕文谦悄悄握紧了拳头,似乎既有些忿恨,又有些无能为力,或者说……鞭长莫及。 好吧,咬了咬牙,他还是选择了换个话题:“对了,如果是徐元帅出来领奖,那……谁有资格颁奖啊?” “看呗!”王京云笑指着电视机。 很快,夹杂着外面鞭炮声的音乐声中,颁奖的人登台了——会计师! “……这,这几个意思?” “没什么意思,意思意思而已。”王京云用毕文谦说过的笑话揶揄着他,但揶揄之后,又恢复了那常有的难以捉摸的表情,“改革开放以来,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军队要忍耐几年,自谋出路。为什么忍耐,大家可以懂;出路怎么谋,就不容易了。去年,我国的军费是210亿。这流行音乐联赛,单是磁带利润,就有15亿,而且国家不先收税。也就有将近一半属于参赛单位和个人。而从成绩看,联合代表队、总政还有武警,加起来一算,部队,心动了。对于部队来说,参加联赛的成本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而回报,却是足够喜出望外的了。国家目前按照你的建议,将要发行低利率十年国债。而部队方面,却有别的想法。文谦,你大概不知道,再过两个月,国家会颁发一个《中国人民解放军文职干部暂行条例》,条例里将对部队体制做出改革,会有大批军官从现役改为文职。但因为流行音乐联赛,条例里特别注明了,文化艺术类的军官不在转职范围之内。比如,像你彭姐姐这样的,部队会给参赛获得好成绩的人评三等功,甚至是二等功,与此相应,按照分配方案里属于他们个人的绝大部分收入,将上缴部队。这个办法真要走,原本计划发的国债,就有一部分不必发行了——部队直接领走了。归根结底,这是部队和财政部之间的问题了。而会计师,是对新中国经济最有发言权的人。他来颁这个奖,很有意义。” 电视机里,会计师已经将一张奖状递到徐元帅手里,两人亲切握着手,聊着什么。 这简直不是毕文谦根深蒂固的印象里的春晚的画风。 “王京云……这,就是你说的……节目?” “不,不是。” 毕文谦讶然:“还不是?” “我怎么可能把这种事情说成是节目?”王京云反驳着,“快了,就快了。” 亲切、友好、热烈……的颁奖之后,主持人走到一行五人身边,总结着第一届中国流行音乐联赛的成果,以及对于未来的联赛的展望——约莫是以王京云提过的流行音乐司的报告为蓝本。站在领奖台上的人为代表的参赛者们创造了多少产值,比赛盈利的分配方案,长期低利率国债的发行,对于部队的支持……方方面面,零零总总,简直像是在大会上做报告。 现场不时响着的掌声,让本想吐槽点儿什么的毕文谦选择了沉默。 世界线,真的大变样了! 直到整个颁奖典礼结束,毕文谦都没有再说话。而到了下一个节目,王京云倒扬起了声调:“来了!《老司机》!” “啊?” 毕文谦第一时间没听懂王京云的意思,不禁望电视机定睛看去——歌唱节目,一个中年男人,身形富态,穿着工人服装,随着手风琴的前奏阔步走到舞台中央,很快,充满干劲儿的东北腔男中音响了起来。 “五十岁的老司机我笑脸儿扬啊!拉起了那个手风琴咱们唠唠家常啊!想当年我十八就学会开汽车啊,摆弄那外国车呀我是个老内行呀,可就是呀没见过呀中国车呀啥模样啊!盼星星盼月亮啊,盼得这国产汽车真就出了厂……” 好吧,毕文谦算是明白了王京云说的老司机,是人家唱的歌的名字,和自己下意识联想到的东西根本是两回事儿。 “……咱们的工人阶级为祖国争了光啊……” 渐渐听下去,毕文谦就越发有些愣神了。 “转一转那个黑油油的方向盘哪,摸一摸明呐亮的玻璃窗啊!看一看毛主席亲笔题的字儿啊,解放两个大字闪呀闪金光啊!这光芒照得我眼更明啊心更亮,毛主席领导咱自力更生奋发图强中国呀变了样,哟呵嘿~嘿!满怀豪情我浑身有力量,嘿嘿嘿……呀!” 一首《老司机》唱得春风扬昂,毕文谦却怔怔有些出神…… 似乎,这歌词和自己上辈子听过的不一样啊! 待到整个节目结束,毕文谦才小心翼翼地看向王京云,他却早已看过来了,又是那捉摸不透的笑容。 “……这是几个意思?” “这位唱歌的崔老师,是吉省歌舞团的歌手,在60年代就唱了这首歌。你也知道,一汽就在那里。推荐这首歌上春晚,明里暗里,交换了很多意见啊!”王京云似有似无地点了点头,“直到十三大结束,直到黎副经理从日本参加红白歌会回来之后,才最终有了结果。” “黎华……” “是啊!黎副经理,蓬莱县委副书记,副巡视员……”王京云慢慢呼了一口气,“等过完年,黎副经理还是黎副经理,但后面的兼任,就会不同了。” 毕文谦一愣:“什么?” “月底,中央会成立一个政治体制研究室,黎副经理会在其中任职。” “啥?” “而且,如果不出意外,等接下来的会议之后,黎副经理会改任烟台市委副书记,兼巡视员。” 也许,王京云的重音在后半句,毕文谦却在前半句抓着重点:“意外?” 见毕文谦整个身子转了过来,王京云轻轻抿着嘴,和他对视了一会儿。 “所以,刘甘美前几天回京城了。等她陪家人过了年,你和她一起,带上需要的乐手,去香港吧!” “……为什么?” “不要问我为什么,我只是转达黎副经理的意思。” “黎华的意思?她不希望我现在在京城?” “鹏哥在北方成立了文华公司的子公司,刘三剑也会在南方成立文华公司的子公司,虽然业务和方向大不相同。”王京云又嗑了一颗瓜子,那床边的地上,已经有不少瓜子壳儿了,答非所问,“刘三剑最近不可能离开京城,香港那边的事情,都是她姐姐在做。确切地说,很多前期的工作,本来就是她姐姐那些人做的。将来刘三剑过去了,主要是分管文化领域的事情,和其他方面相互呼应。” 毕文谦越发有些不明白了:“子公司,我懂;文化领域,我也可以懂,其他方面……几个意思?” 王京云微笑着盯着毕文谦看,看了好一会儿,才悠悠答道。 “现在,整个香港有活力的社会团体,即使还有苟延残喘的,也唯刘甘美马首是瞻了。不出意外的话,到下半年,根据中英联合声明附件二的规定,中英联合联络小组的双方办事处会在香港正式成立。而刘甘美,会是中方代表之一。” [注,本章人物,徐向前、陈云] [《老司机》是一首男低音独唱歌曲,曾刊登在1964年音乐出版社出版《革命歌曲大家唱》(革命歌曲选集)上。原唱,崔嶔,代表作,老司机,我为祖国献石油] 正文 关于第5卷末尾的一些“翻译” 关于第5卷末尾的一些“翻译” 鉴于有一些书友希望解释一下,那么,反正第五卷就要完结了,这里索性一并说一说——如果被和谐了……也没办法。以下的解释里,人名还是会有所改头换面,这个只能请各位自行度娘了。 因为毕文谦的蝴蝶效应,13大和“历史”不同了。作为“小辈”之外,第一个主动、公开为毕文谦站台的人,邓声洁的际遇有了极大不同。无论他当初在直播节目里当观众的目的是什么,在公众视野里,他就是第一个站台的。(在“历史”中,私德有亏,一定程度上是邓声洁的硬伤。) 而毕文谦在86年底的公开发言,导致了前湖下台事件,对于走邪路的派系的打击和清理,比“历史”上要严厉得多。也是邓声洁不同于“历史”的崛起的新契机。 而王振、会计师本来就是支持邓声洁的。286和邓声洁从患难之交到针锋相对,其实就是路线问题,实质上,就是286和会计师的路线分歧的表征。 会计师视察文华公司,原本只是表达会计师支持黎华的态度,而毕文谦的无心之言,却导致了神转折——历史上狗大户买东风的35亿美元的生意,因为毕文谦的影响,变成了100亿上下的生意。而在86年,整个中国的外汇储备,只有不到21亿美元。 历史上,35亿的生意当286听汇报时拿烟的手在抖。 ——这就是黎华代首长们转告毕文谦的“大功”。 这就是为什么王京云调侃说毕文谦如果之前入党了,说不定十三大能直接成中委(调侃而已,从原则上来说,选中委需要至少5年党龄)。而在毕文谦明确不入党的情况下,这份功劳,就补偿性的转移到了黎华。 这里再解释一下毕文谦不入党的剧情——原文中的数据,在新中国历史上,只有文革时期勉强达到了他的要求,而否定那个时期,是80年代高层公开层面的共识。而毕文谦并没有说自己对于那个时期的态度,事实上行政开支占财政预算的比例,本身就和统计方法有一定关系。但80年代知道数据的人的视野里,无论承认还是不承认,行政开支比例行的高涨,并且是被那个时期比下去了,的确是颜面无光的事情。并且还不可能说得太细。所以,王京云会说他爷爷知道之后,喝了闷酒。从实际意义上说,毕文谦是主动断绝了自己一定时间内入党的可能性。所以,黎华当时会生气。 无论如何,买卖东风的事情,军委一把手的286,获取毕文谦的意见的会计师,掌管外事的老木匠,是必然知道的。而这三位,是13大之前,起决定性作用的人。 当大小两个晓琳进入文华公司时,意味着一定程度上代表了继承总理的邓文淑的大鸟,以及老木匠,明确支持黎华所代表的新兴利益集团。可以说,老木匠和邓文淑的支持,是改变历史走向的砝码。 (正文里,刘三剑说是黎华选择让大小晓琳进公司,一定程度上表明了她相较于黎华,图扬图森破。这也是为什么黎华会顺水推舟把她踢出文华公司中心位置的原因。即使到了正文目前剧情里,刘三剑对黎华的敬仰已经多于嫉妒了。在事业起于微末时,黎华等人仅仅是一次小辈初生牛犊的淌水,甚至王京云自己都认为是一个笑话,多少被“被迫”进来的。而事业有所成的时候,刘三剑的加入代表了她的背景的态度,但当毕文谦一言缓解中国财政窘境,黎华对日的文化输出甚至联系其左翼到中国投资时,“区区”一个海军司令的背景,就没资格继续在文华公司中心“卡位”了。虽然,刘三剑在文华公司的资历必然是她今后的重要资历。) (以及,万鹏的长辈本是286的得力干将,而万鹏的路线和长辈是有所不同的,他做的事情,286和老木匠是始终知道的。) 高层的表态,直接导致了背景剧情中13大的结果——正文中只是邓声洁在新闻联播前段时间里意气风发的出现这么一笔而过——其实,是邓声洁成为了书记、军委第一副主席,而“历史”上才是如此的赵真人,仅仅是常委、军委副主席。 而将在88年3月底召开的大会,原则上将决定今后5年中国的领导班子。文中的剧情从“历史”上13大的邓声洁差额落选连中委都不是,赵真人明确接班人位置,变成了邓声洁和赵真人左右针锋相对的局面——然而,黎华是不知道“历史”的,她看到的是中国的道路正在决定历史命运的分水岭上。虽然在当时的国内共识是黎华集团和邓声洁是相互支持的,但毕文谦给黎华的话是“不走封闭僵化的老路,更不走改旗易帜的邪路”——这就是黎华决心在大会上有所作为的原因。 这么一句在10年代的公开口号,在80年代,只有毕文谦这样的穿越者才有足够的底气和自信说出口。 其他“土著”,即使有心摸索,也仅仅在摸索。 如果说苏联是50,美国是-50,那么可以不太准确的这么比喻:会计师希望25,286希望-25,而他们各自属意的邓声洁和赵真人,希望走的道路都更为极端。历史上会计师一生没有部队资历,在枪杆子里出政权的现实中,只有否决权,没有决定权。而文中毕文谦在公开发言中,用简单的数学推理对中国走美国道路的否定造成的社会影响,以及老木匠和邓文淑的明确支持,让中国的时代走向开始改变了。 从某种意义上说,毕文谦为了打造自己希望的中国流行音乐乐坛,间接做了很多事情,但真正起关键作用的,却是无心之言影响东风买卖——这,大约就是真正的蝴蝶效应吧~233~ 无论是作为作者还是作为读者,有着历史参照,有着上帝视角。但黎华没有这些,她只是文中的一个非穿越者。她知道了毕文谦希望中国走的道路,这是当时全中国没人敢想也没人敢讲的道路。而毕文谦送给黎华的诗——“你我皆征人,相汇长江尾。意气显风华,胸怀江山美。会逢西风烈,东渡起丰碑。称量天下志,何惧雨霏霏?”虽然当时黎华要毕文谦闭嘴,但当中流击水时,她自己却选择了发言。 与此同时,她让王京云叫毕文谦离开京城去香港——连这个决定都没有勇气亲口说出来。 而具体到最近更新的一章的内容。 毕文谦主导的动画片,已经从一个商业性的项目,附带了一定的政治意义。但从制作周期来说,是不可能保证在3月的大会之前正式发行的。所以,“样片”在春晚上的宣传,既是商业上的宣传,也是政治上的吹风——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时代背景下,能够产生巨大的经济效益以及文化效益,这就是政治成果。 而夏林的歌,以及她进藏的事情,结合起来在春晚上的宣传,既是文华公司塑造偶像的战略步骤,同时也是对当时存在的出国潮的明确批判——在文华公司之前,即使有人批判,也仅仅是说“这不对”,而这首歌是具有明显的嘲讽意味。就如正文中的话:“得罪了很多人,也获得了更多的人支持。” 而关于联赛分级的框架,从因地制宜的角度来说,这个方案如果一刀切地实行,会出现很多问题。所以在后面的剧情里,会有继续的改革——无论是毕文谦还是其他人,都不是上帝视角,像这种全局性的方案,如果一开始就能拿出尽善尽美的东西,那反而才是不科学。 关于徐元帅的剧情,正文里说得已经比较明白了。要再补充的话,也就是徐元帅的态度既是之前13大结果的因素,也会对将来的大会的走向产生一些影响。以及,万鹏和徐元帅之子的合作,既是政治层面的合作,也是剧情中中国计算机行业发展的一个环节。顺便多说一句——王京云他爹,是中国第一台电子计算机的发明人。 而因为毕文谦提出的分配方案导致的经济原因,时代性穷困的部队在对文职干部改革的条例里,把文工团保留了——这是和“历史”不同的。这会对文中将来的中国文化产业逐渐产生深远的影响。 而会计师在春晚上对徐元帅颁奖,这蕴含着会计师和军队关系的意思——如前面说过,会计师在“历史”上是一辈子和部队没有直接交集的,这是他在80年代中国道路的发言权上的硬伤。 至于一首《老司机》登上春晚,则是多方博弈的结果。 红旗轿车是国产汽车的代表,和歌里的解放牌一样,是一汽的历史品牌和荣誉——在红旗车被财经小组枪毙之后,歌不言红旗,而意在红旗重展。(财经小组是一个不起眼的名字,但不知道它的书友可以自行度娘一下) 文中提过,文华公司希望通过红旗摩托车的对内对外销售相辅相成,而由此延伸出的红旗轿车的订购资格成为全国众多离休干部关注的事情。名与利,在国穷的时代背景下,利想求也求不了多少,那么身后名,就是很重要的事情了——他们,希望促成红旗轿车内对订购系统的确立。确立之后资格的争夺是之后的事情,但这个系统本身,是一种共识。 如这首歌的歌词,文中的版本和网上流传的一些版本是不同的。换句话说,对于歌词的修改,在现实中就意有所图。所以,这里不详细解释了,各位可以自己对比着去理解。只能说,原版歌词的登台,是邓声洁影响的结果。 而黎华在政治体制研究室任职,这是一个和流行音乐行业没啥关系,但对背景演化很重要的事情。这代表了黎华从此有了官方编制性的对国家体制、路线产生影响的资格,而不像以前那样,只能向首长汇报,只能在基层实业做事。 最后,关于香港提的那几句。姑且这么说吧——整个香港娱乐圈,只有跪舔刘三剑的,以及将要跪舔刘三剑的。而刘三剑的公司,是文华公司的子公司。 那么,毕文谦在未来可以在香港娱乐圈做些什么……里番的事情,你们自己搞吧! 第三百九十四章 《美丽的邻座女子》 一台春晚,看得毕文谦目眩神迷。 或者说,这不仅是因为春晚,更是陪着解读的王京云。哪怕他的话总是点到即止,毕文谦当天晚上,仍然没有睡好。 过年的几天,毕文谦几乎成了孤家寡人,歌手们都没了影,动画片工作室那边也不需要他常去,连小张宁都不在了。唯有陆衍天天还在四合院,但堆在她办公桌上的东西直接昭示了她的工作量,毕文谦也不可能去打扰。 直到大年初五,刘甘美第二次走进了文华公司的四合院。 小雪天的清早,天有些冷,刘甘美穿着圆领白裘衣,一米六五的个子比陆衍大上不少,但那相貌和更加高大的刘三剑颇为相似,这让习惯了的毕文谦总觉得小号。她戴了一顶略似弁型的白茸毛帽子,以及一块小巧碧透的额前玉,几丝刘海和两侧的鬓发一汽从帽檐下露了出来,倒显得比实际年纪更小了几分。她一手端着两笼包子,一手提了一大盒牛奶,和抱着遮阳伞的蒋卫国打着招呼,径直走到大槐树下,那里是陆衍刚搬好的餐桌。 “陆衍说今天有人带早饭来,原来是你啊!”毕文谦正好把椅子搬过来,看看桌上的东西,又看看刘甘美,“这么说,你过完年了?” 刘甘美只盯着毕文谦看了一会儿,才突然笑了起来。 “黎副经理也是忙昏头了,送了这一套衣服过来,说是蓬莱当地的裘皮厂新设计的款式,要我在香港穿着,烧个冷灶。其实啊,且不说香港那边的气候,单是我现在在那边的名声,也和这一身皮不搭啊!” 听说她这身是黎华弄的,毕文谦不禁又重新打量了几眼:“……我看着倒还行啊!像个有钱的小姐姐。黎华说现在做出来的衣服,毛料还不好,但只远观的话,挺不错的。” “但香港背地的那些小道消息里,我虽然是有钱,但可不是什么小姐姐啊!”刘甘美哈哈地笑,朝同在桌前的陆衍和蒋卫国点点头,率先坐了下来,“先吃起来,吃起来!你的机票已经买好了,吃完休息一阵,咱们就可以去机场了。” “这么急?”毕文谦一愣。 “人先过去嘛!后续要带的东西,慢慢跟过来就是。黎副经理给你设计的那套衣服,现在在香港也可以穿的。”刘甘美把牛奶给分了四碗,完后打开包子笼,拾起筷子,先夹了一个在毕文谦碗里,“毕经理啊!我那妹妹,最近一直太忙,前两天难得回家,不停叮嘱我在香港要好好照顾你。” 温温的口吻,仿佛关爱孩子的眼神,引得陆衍捂起嘴偷笑。 毕文谦看着眼前碗里的包子,抄起筷子,夹也不是,不夹也不是:“……刘姐姐,我已经18岁了。” “但在我看来,你和当初从京城去边区的时候,没有区别。”刘甘美弯着眉毛,眯着眼睛,盯着毕文谦,手中的筷子悬在空中,“虽然大家对你很有期望,但刘三剑只担心你出国没人照顾。毕竟,爱尔兰可不是日本没有黎副经理打前站。” 说的……好像也是那么回事儿。 即使是上辈子,毕文谦也没有出过国。外国人对中国的态度,他所知道的,都只是官方或者民间的道听途说。更甭说这个时代的外国了如果说80年代的日本人至少还是和中国一个文化圈的,那么在世界另一端的爱尔兰,和所谓的大英帝国不对付的国家,毕文谦倒是真的有些两眼摸黑了。甚至,还不如那什么接力绝食的爱尔兰共和军有存在感。 见毕文谦不但没有反驳,反而低头把筷子插进包子里,陷入了沉默,刘甘美轻轻笑着,继续说道:“所以,大家研究之后,推荐让边玫和你一起去爱尔兰。她本就是警卫安全专业的,这次你们做的动画片,据说是用过她的相貌,对吧?在动画片做完之前,让她随着你去一趟欧洲,说不定有好处。即使没什么,也没什么。” 刘甘美的话有些绕,但毕文谦听懂了,可听懂之后,他不免有些残念:“……不是说好的保密协议吗?” “我当然也签了保密协议的啊!这动画片也会在香港上映啊!三剑正式南下之前,相关的事情暂时由我负责,我不可能不事先了解嘛!”刘甘美又哈哈地笑,“说起来,万鹏在北方成立的子公司叫鹏华,那香港那边成立的子公司,该叫什么名字呢?剑华?三剑想叫剑文,但看上去,听上去,毕竟没剑华好。” 剑文……剑华…… 毕文谦很想吐个槽什么的,但想了半晌,最终把碗里的包子放进了嘴。 “……陆衍。” “嗯?”陆衍咽了口牛奶,够着脖子看来。 “我不在公司,黎华也不在公司,貌似刘三剑最近也非常忙。这段时间,你要辛苦了。” “经理,放心。”陆衍微笑点头道,“同样的话,黎姐姐说过,刘代表也说过,连王秘书长都话里话外提过。” “是吗?看来大家对你都挺信任啊!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毕文谦朝着陆衍笑了笑,又微微点点头,缓声说道,“陆衍,文华公司里,没有谁是英雄;文华公司里,谁都是英雄。这个时代,已经和事无巨细一把抓的诸葛亮累了十年才累死的古时候不同了,要是诸葛亮活在今天,还像历史上那样干,指不定一个月就累死了!好吧,这只是一个玩笑,我只是想和你说,一个集体,特别是逆水行舟的集体,每一个环节,都很重要,不可或缺的重要。你是和艾静同时进的公司,当初我对艾静说过,在文华公司,好哭的孩子,有奶吃,不好哭的孩子,也有奶吃。陆衍,你始终是安安静静的。很好。你的个子小,脸小,肩头自然也小,但同一片青天,你也一道顶着,始终如此。” 毕文谦的话说得平稳,但一旁听着的刘甘美却微微凝着眉。而陆衍,小脸渐渐泛起了红:“经理,我……我……” 见她这个样子,毕文谦摇头笑了笑,惬意地喝了一口牛奶:“这次,多多少少,这个院子,你要当半个家了。瞧你这个模样……这样吧,我唱个歌给你听好了。” “什么歌?” 一听毕文谦说要唱歌,陆衍一下把纠结丢到了爪哇国了,脸也不红了,头也抬了起来。 毕文谦笑得更开心了:“不知道。现在就想想,也许,等早饭吃完了,就知道了?” “嗯,嗯!”陆衍应了声,点了头,然后就静静低头吃起了包子,只是那咀嚼的速度,比平常快了不少。 相邻而坐的刘甘美和蒋卫国,悄悄相视而笑,也安静地吃起了早饭。 四合院一下子安静了。遮阳伞外是乌阴天色下的雨夹雪,围在树下餐桌前的人,心情却像吃在嘴里的包子一样热乎乎的。 待到毕文谦慢条斯理地吃完时,其他三个人早就翘首以待了。 “经理,好了吗?好了吗?” 毕文谦对视着陆衍期待的眼睛,放下筷子,十指交错,双掌朝前推压了两下:“唱给你的……算是半首歌吧!你现在要听吗?” 陆衍愣了一下,旋即鸡啄米地点头:“要,要!” “那好,我这就唱了。但你知道的,才吃了饭本是不适合唱歌的,我也就随口唱唱,不算认真,也不保证好听哟!” 陆衍只捧着脸傻乐着:“不碍不碍,只要是你唱的就好!” 毕文谦哼哼地笑了几声,吸了一口气,便婉转地唱了起来。 “我的邻座是一位美丽的女子,她戴着一枚古老的花戒指,美丽的女子有一点儿美丽的故事,下午一、两点钟的时候我们近在咫尺,近在咫尺。” 歌声活泼而有朝气,轻快中带了一丝调侃的味道。毕文谦一边唱着,一边挥舞着食指。 “我的邻座是一位美丽的女子,大步流星洒满了九月阳光的布鞋子,美丽的女子有一点儿美丽的故事,那个暗处的男子是她一生的欢喜,一生的欢喜。” 两段唱完,毕文谦闭口微笑着瞅着陆衍,看得她小脸又红了起来。 “什……什么古老的花戒指了!那是黎姐姐送我的,塑料的!” 两句话抢完,陆衍一下子站起来,往西厢房里跑了。 始终静静目睹的蒋卫国终于偷笑出了声,他略不好意思地朝毕文谦点了点头,就起身把他吃好的碗筷搭在已经叠在一起的碗里,麻利地抱着走了。 只剩下刘甘美一边笑一边摇头:“毕经理啊……” “莫非,你以为这歌已经唱完了?”毕文谦又朝刘甘美摇摇食指,“我刚才和陆衍说了,只有半首是唱给她的。” 刘甘美一愣:“还有?” 毕文谦只微微笑笑,转过身,正对着她,继续唱了下去。 “总有一些难过,需要过去;总有一些过去,需要解释;总有一些解释,需要放弃;总有一些放弃,需要坚持。” 见刘甘美似乎还在发愣,毕文谦又重复唱了一次。 “总有一些难过,需要过去;总有一些过去,需要解释;总有一些解释,需要放弃;总有一些放弃,需要坚持。” 此时,刘甘美倒是回过神来了,她凝着眉,抿着嘴,正想说什么,却听毕文谦继续唱道。 “我的邻座是一位美丽的女子,她戴着一枚古老的花戒指,美丽的女子有一点儿美丽的故事,早上七、八点钟的时候我们近在咫尺,近在咫尺。” 歌声终了,毕文谦站起身,始终在空中舞动的食指最后指向了刘甘美的手她的手上,也戴着和陆衍同款的花戒指。 不同的是,刘甘美手上的并非塑料,而是铜戒指,远远看着,倒隐隐有些古意。 刘甘美抬起手,盯着手上的铜戒指看了一阵。 “这首歌,不是唱给陆秘书的啊!” 毕文谦微笑看着她,轻声纠正道:“谁说的?这首歌自然也是唱给她的。” “……这首歌,不仅仅是唱给陆秘书的。” “也不仅仅是唱给你的。”毕文谦把手递到刘甘美抬着的手边,“刘姐姐。” 刘甘美看着自己手边的手,沉默了十几秒,才和毕文谦相握。 “总有一些难过,需要过去;总有一些过去,需要解释;总有一些解释,需要放弃;总有一些放弃,需要坚持。其实,你可以唱给黎副经理听,而不是我。” “但黎华不在啊!连要我去香港的安排,都是让王京云转告的。” 毕文谦低头看着刘甘美的手,口吻有些幽然。 刘甘美噗哧一笑,放开了手。 “这声刘姐姐,恐怕三剑比我更想听。” “啊?” “不,三剑想听的,大概应该不是刘姐姐,而是三剑。你叫我一声刘姐姐,我很惊喜,但这次我们去香港,我会一直叫你毕经理。”刘甘美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等毕文谦的反应,很快转了话锋,“对了,毕经理,你连日语歌都写了一些,要不要写写粤语歌呢?” 毕文谦心念一动:“哦?” “你也说过,香港,现在是中国和外国交流的主要窗口之一。在香港,你写的歌,有很多人喜欢,黎副经理在日本的事迹,也有很多人传说。如果你写一点儿粤语歌,也许,香港的人民会很欢迎。”刘甘美一边说,一边微微点着头,“如果你没兴趣,那到了香港,我会尽快安排你和边玫还有其他乐手一起,尽快去爱尔兰;如果你有兴趣,那我这就去打个电话,启动一些安排,在欧歌赛决赛之前,你就在香港多住些日子。” 相比陌生的爱尔兰,哪怕是叶公好龙中的香港,也会好上许多……吧。 想想,毕文谦很快有了决定:“那你去打电话吧!” 没有拖泥带水,刘甘美点点头,便也去了西厢房。 大约午饭的时候,刘甘美和毕文谦,已在香港。 索性还在冬天,两人也没有换衣服,只都戴着墨镜,一出启德机场,就有一群统一着装的敦实男人,由一男一女带领着,一边朝刘甘美招手,一边快步走了过来。 不,不对。随着来人走近,毕文谦改变了一部分猜测领头的,应该只是那个男人,在他旁边的女人,虽然长得挺好看,但明显像是个添头。 “刘团……” 领头的男人穿着深色的西装,右手习惯性地抬了一半,刘甘美一边取眼镜,眼睛顺势就是一瞪:“都过来多少时间了!叫经理!” “是,刘经理!” 毕文谦忍不住就是一笑。 刘甘美拎着墨镜,朝毕文谦扬扬:“这就是毕文谦,文华公司经理。毕经理,这是粟车,负责你这在香港这段时间的安保工作。” 话音未落,并列在粟车身后的男人们不约而同地眼睛一亮,哪怕有着明显的纪律,还是都盯着毕文谦猛瞧。 “毕经……” 粟车也很是激动,却又被刘甘美瞪了一眼:“小声点儿!之前可没见你这么咋咋呼呼的……” “刘经理,这可是毕文谦啊!”粟车的右手又抬了一半,最后只朝着毕文谦不断搓着手,普通话里不觉就带上了点儿东北味儿,“你的歌,俺可喜欢了!不,是我们,我们都可喜欢了!” 刘甘美摇头笑了笑,又左右摇了摇手里的墨镜:“记着。在内地,叫毕文谦,或者叫其他什么,都随你。但在香港,现在,你们都得叫他毕经理。” “是!记住了!” “又这么大声。”刘甘美哼了一声,转而把墨镜朝旁边那个长得和她差不多高,正低眉顺眼努力当小透明的女孩子招了招,“小敏,过来。”待女孩子小心来到她和毕文谦面前了,刘甘美又朝毕文谦点了点头,“听说,你去日本的时候,请了那个叫工藤镜香的女孩子当日语的口语老师。我也在这儿给你安排了一个粤语老师。” 毕文谦总觉得这个女孩子有些眼熟。 “刘姐姐,她是谁?” “她啊,本来是申城人,比你大一岁。小时候她就随父母到了香港,中学毕业了,就进了亚洲电视台的训练班,不久,就被这儿的一个和字堆有关系的电影公司招了进去。但很快,那些字堆就被我们清扫了,她进的那草台班子的电影公司,最终也撤销了。我看她长得挺不错,又在亚洲电视台学习过一段时间,就把她留了下来,给三剑做点儿准备。”刘甘美一脸风轻云淡,一手插在口袋里,一手轻舞着墨镜,“怎么样?小敏长得比那工藤镜香漂亮吧?” 好吧……刘甘美说得很有道理,即使退一步说,那也是各有千秋。 可问题是,这个女孩子,毕文谦越看越眼熟了。 “她到底叫什么名字?” “她姓章,叫章敏。” 毕文谦看着眼前怯生生的章敏,半晌没说出话来。 “……章敏,你好。” 终于,毕文谦伸出了手。 章敏忙握了过来:“毕……毕经理,你好!” 软软的,凉凉的,年华正好。 毕文谦不禁又看了看刘甘美。她正对自己展露着邻家大姐姐似的人畜无害的笑容。 好吧,这里的世界线,果然在自己没注意的地方,渐渐面目全非了……香港娱乐圈,说不定,自己上辈子听闻过的那个香港娱乐圈,在自己穿越之后,在自己真正接触之前,就早已灰飞烟灭了大半了。 也许……香港,vici,ante_vidi。 [邻座的美丽女子,原唱甄凌1995。章敏,张敏] [粟车,原创,应该是文中粟戎生的子侄,粟裕大将后人] 第五卷结语 也许含剧透,不喜勿看。不知道这回会不会和谐…… 这本书渐渐写了五卷了。从一开始自嗨的写意下笔,到现在,不觉已经两年了。 从完本的角度来说,目前的剧情也才渐渐展开而已,这毕竟是漫步歌神路——90后的毕文谦的初心仅仅是一辈子安心唱歌,但目睹过21世纪没有歌坛只有娱乐圈的主角,很清楚如果自己独善其身的话,只会被时代碾压。 既然不想待在染缸里,却又有着理想,能怎么办呢?很简单,也很狂妄——在染缸形成之前,将之砸掉,自起炉灶。这是21世纪的中国青年才会有的霸气。 于是,从决心“投笔从音”开始,毕文谦就一直处心积虑做着事情。 但这不是一个围着穿越者转的世界(如果有读者喜欢那样的世界,这里先抱歉一个),毕文谦穿越了将近三年,努力了将近三年,真正让理想或者说事业骤然走上快车道的,却是在会计师视察文华公司时,他的一席无心之言。 甚至,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话改变了狗大户买东风那单生意,从历史上的35亿美元变成百亿上下的生意——而前一年整个中国的外汇不到21亿。而且,由于是直接被会计师知道的,这份功劳也不可能被贪墨。 在文中的87年下半年开始,蝴蝶效应不断酝酿有了剧变:没错,中国的历史,出现了重大改变了。 改变的,不仅中国大陆,整个世界,也在改变,只不过蝴蝶效应目前还不够剧烈罢了。 就像第五卷最后一章结尾说的——也许,香港,我征服,在我见之前。 也许香港的娱乐圈在很多70、80后人的心中,有着千丝万缕的情怀,但毕文谦穿越前是一个90后,即使稍微知晓那些典故,也不存在深厚的情怀。 当毕文谦仅仅为了杜绝香港有活力的社会团体为了暴利而疯狂向内地输出盗版音乐制品这个小小的初衷,而从国家层面向二代们分析香港的历史定位,作出退伍军人便衣渡香江的建议之后,他的心思就再没有放在那一隅过。 但在他看不到的时间、地点,事情始终演变着。 如果是看书仔细的书友,应该记得,万鹏和刘甘美在莫斯科餐厅吃饭时,刘甘美感慨过——万鹏虽然能够动用的资源少,但他的自由度更高。而刘甘美为代表的南下香港的人们,虽然在他们自己看来不过如此的小小力量,能够轻易碾压香港所有有活力的社会团体,但如何去做,是有内部牵制的——国内亲欧美的派系,自卑跪舔的思潮,担心影响回归的步调,对于十年前香港左派势力的态度……不一而足。这方面的问题,这里就不细说了,之前的那篇“解释”,已经被和谐了,这里自然要有所收敛。 正文虽然写得风轻云淡而留白,但以刘三剑进入文华公司为标志,刘甘美等人在香港掀起腥风血雨,从局限于香港的直接战斗来说,在湾湾被江南案牵扯的时间点上,不过是摧枯拉朽的碾压。但在不局限于香港,不局限于直接战斗的层面来说,刘甘美等人是肩负了很大的风险的。可以说,这是“很有魄力”的行为,做得出色是功劳,出了差错得背锅。所以,当大小两个晓琳进入文华公司时,刘甘美等人的行为才有了正式的定性确认,这既是因为东风生意的结果,同时也有刘三剑离开文华公司中心的代价。 ——文华公司要在香港成立子公司,刘三剑要出任经理。同时,刘甘美,一个碾压了香港所有有活力的社会团体地头蛇的人,出任中英联合联络小组的中方代表,这既是对刘甘美的肯定,也代表中国在对港事务上的态度的明确。 这些,在毕文谦这个宅男的第一视角里,是不会亲眼看到的。但这一切,必然深刻地改变着整个香港社会,自然,所谓的娱乐圈,也在其中。 也许可以这么比喻一下:刘甘美,以及将来的刘三剑,对于香港娱乐圈来说,就像麦克阿瑟相对于二战之后的日本虽然正文目前来说还不是,但这个趋势是必然的。而毕文谦,则相当于是美国总统。同时,对于这个他自己一手铸成的格局,毕文谦基本是懵懂的,后知后觉的。 也许,对于很多书友,对8、90年代的香港娱乐圈有所情怀的书友来说,这本书里毕文谦将要直面的香港娱乐圈,会大不相同,虽然人还是那些人。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这就是格局不同,这就是居高临下。同时,这就是蝴蝶效应。 顺便,大家可以在书评区或者书友群,或者其他什么地方,提一些这个时代的香港相对耳熟能详的明星,我可以参考一下,兼听则明。 至于其他的……鉴于之前的“解释”被GG的遭遇,就不说太细了……北万鹏、南刘三剑、东宁之、西大晓琳、外王京云、内小晓琳,以及中枢的黎华——文华公司的影响力,在第六卷里,在88年里,将会重重参与着那个风起云涌的时代。 问题在于,这是一本娱乐文,世界格局的演变,多数多半会以留白的形式,由大家意会了……吧。 毕竟,毕文谦只想当歌神,哪怕他为了这个理想,会花前半生改造世界,但这并不是他格外在乎的。他只是一个有着21世纪具有中国特色的霸气的90后。 第六卷 第三百九十五章 将宴四台山 和回归之后新修机场不同,启德机场本就在市中心,刘甘美领着一行人,坐上了几辆统一的红色跑车,往旺角方向开去。 虽说是跑车,驾驶座上的粟车却把车子开得不快。章敏坐在他旁边,而毕文谦和刘甘美坐在了后面。 毕文谦默默看了几眼车窗外的人流街景,终于认不出问了:“刘姐姐,这是什么车?要说不好吧,光看外形就挺不错的,要说好吧,却连个车标都没有。” “当然没有了。”刘甘美摇头轻笑了一声,“这是雅马哈集团新做的样车。” “雅马哈……”毕文谦思考了一下,“他们不是只做过摩托车吗?” “是啊!原本只做摩托车。毕竟,通过正规途径把红旗车开到香港来,还不太稳妥。但日系车就不一样了。所以,黎副经理和雅马哈那边协商之后,按黎副经理的构想,临时组装了这么几辆样车送过来。”刘甘美把墨镜嵌在衣领中间,轻轻拍了拍座位上自己和毕文谦之间的空隙,“这车子,慢点儿开,也还不错。” 组装……临时…… 毕文谦大概能猜到这车子约莫是个啥货色,但也许是因为章敏也在车里,刘甘美明显没有细说,他也便没有去深究。 “那么,咱们这是去哪儿?” “旺角。我给三剑将来的公司选的地儿。条件安排得还不错,但香港这地方,人多地少,就是挤,可不像你在三里屯那样。粟车他们,还有小敏,和你一起住。” 既然刘甘美有了安排,那便随她的安排好了。毕文谦对于80年代的生活条件,从来都看不上眼。只不过…… “今天来接机的人,都一起住?” 刘甘美微笑不语。 “……香港不安全?” “香港,怎么说呢?”刘甘美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用拇指轻轻摩挲着指甲尖儿,“对于香港普通人来说,我们清扫了不安全的因素;但对于英国政府来说,把那些不安全的因素取而代之的我们,更加统一有效率的我们,才是不安全的因素。而对于你来说,现在,这里毕竟是英国的地界,我也不能保证那所谓的军情六处会不会有基层的人突然脑子发抽。” 噗…… 毕文谦努力集中着自己这方面相对浅薄的记忆:“……好像,现在英国还没有正式承认那个部门吧?” “是啊!所以我才不太放心啊!为了你,我再小心也不为过。” 刘甘美偏头朝毕文谦温温一笑。 似乎,这个笑容让毕文谦莫名地感动了一下。 “那,你呢?” “我住的地方倒不固定。最近嘛,倒是常在九龙塘那边的四台山。” “四台山?听名字有点儿意思……香港有这么个地方?” 刘甘美看着毕文谦好奇的表情,笑着摇了摇头:“你肯定想左了。我们内地有很多这样的名字,什么三台山、四台山、五台山。但香港这个,命名的原因不一样。那儿是香港的电视台所在的地方,以前香港有五个台,都在那儿,而且是个小山丘,所以被人叫成是五台山,但前几年倒闭了一家,只剩四个台了,就叫四台山了。香港那些有活力的社会团体,这一年来我们已经清扫了,为三剑将来的事业定了个基础,但文化产业的事情,我们目前做的不过是边角。电影那一块还好说,电视方面的事情,总得和本地的电视台好好沟通一下。当初办中国流行音乐联赛,无线电视和亚洲电视为代表的香港电视产业是持着良好合作的态度的。投桃报李,将来三剑的公司肯定会对这一块以合作的态度开端。” 毕文谦算是听明白了:“所以,你其实还是在替刘三剑做准备?” 刘甘美又是温温地笑。 直到车子开到目的地的停车场,两人都没有再聊什么具体的事情。而临下车的时候,刘甘美却在粟车和章敏下车之后,轻轻把毕文谦拉住了。 “等一下。”刘甘美一边说,一边把车窗关紧,“既然你叫我一声刘姐姐,那我也叫你文谦好了。文谦,大家都知道,你很聪明。这车子的事情,你应该已经猜出几分了吧?” 毕文谦看着她,抿了抿嘴:“这么说,黎华还是决定红旗摩托车要完全国产了?” “文华公司今后对外的汽车品牌,都会和雅马哈集团战略合作。” “可雅马哈之前就没做过汽车,文华公司也不是汽车公司吧?” “所以,这仅仅是一个意向性的合作。毕竟,之前是黎副经理主动联系的人家,人家也格外地热心。” “日本人,日本商人的热心?”毕文谦忍不住吐了个槽。 “无论如何,黎副经理不愿意欠人人情。反正,你不也说了吗?文华公司就不是一个汽车公司。”刘甘美不以为意地笑,“反正,我很想在香港开国产车,现实做不到,那就退而求其次了。这些样车没有车标,颜色也算漂亮。” 毕文谦颇有些无语:“刘姐姐,你专门把我们关车子里,就为了解释这个?” “当然不只这事儿。事情,多多少少,总是有些关联的。”刘甘美抬眼看了看守在外面的粟车等人,“文谦,我说我要主动向香港的那些电视台示好,你觉得,香港这么多行业,我的时间,花在这些上面,值得吗?” 毕文谦心念一动:“你是说给章敏听的?” “她毕竟在亚洲电视的艺员训练班学过一段时间。”刘甘美微微点了点头,“事情,的确是那些事情,但真正的原因,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难道,这也和雅马哈集团有关系?”毕文谦好奇地问。 “有关系的,不是雅马哈集团,而是日本那边。”刘甘美摇摇食指,“明天,日本筑吉会的高级干部,会和我们公司的一个办事员会面,讨论筑吉会在香港设立正式办事处的事情。所以,为了稳妥起见,我明天公开露面比较好。” “筑吉会?什么东西?” “日本目前第三大有活力的社会团体,好像,正在向第二大的规模发展。”刘甘美的口吻颇有些不以为意,“我毕竟将要出任中英联合联络小组的中方代表,亲自和筑吉会的人见面,不太适合,而且,他们的级别也不配。” 毕文谦凝神思考了一会儿。 “这么说……明天你会隆重拜会四台山的那些电视台?” “具体地说,是一个宴会,有些奢华。你明天要是有兴趣,也可以去。不过,如果你真要去,可以晚点儿来——香港的这些……不配由文华公司的经理第一天就正式拜会。” 刘甘美说得颇有些霸气,但毕文谦只觉得自己……也许,将来随心所欲的机会会渐渐少了也说不定。 但他不愿去深究这些,至少,暂时不愿。 “那么,筑吉会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和黎华有什么关系?” “筑吉会和黎副经理没有直接的关系,将来也不会有。不仅是她,连三剑也不会有。”刘甘美语速变缓,口吻沉沉,“文谦,你给日本某些左翼开出的药方,一个必要的条件,是把日本社会因为封建传统的限制而浪费的社会资源整合利用起来,建立雄厚的经济基础。如果不出意外,下个月,国家会出台进一步扩大沿海经济开放区范围的相关通知,滨城经济特区会正式成立。虽然如此,但那些人和大多数外资不一样,人家的最终目的,可不是到中国来赚钱。他们总会在日本本地开办企业,而且,会让规模越来越大。就像你说的,大社会里的小社会。黎副经理和他们讨论之后,决定先采取文化关东,工业关西的战略。这个决定,考虑了诸多的因素。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在于,日本政府的基层管理能力,远不如我们中国那么细致到位。不少社会职能,甚至实际上需要依靠那些有活力的社会团体来实现。所以,如果真要建立一个大社会里的小社会,日本那些传统的有活力的社会团体,必然会比日本政府更迅速灵敏地察觉到变革的气息。从人力资源的层面看,他们首先会和那些有活力的社会团体爆发不可调和的矛盾。” “按照黎副经理的意思,日本是世界上唯一一个有活力的社会团体合法的国家,并且其内部并非铁板一块。所以,她提出了暂时善待全国第三的关东筑吉会,不与全国第二的关东蹈川会合作,打击全国第一的关西三口组的先期态度。这一切当然不会主动直接地去做,所有的行动都会合理合法。”说到这里,刘甘美看着毕文谦的脸,微微点头,“现在,我们清扫了香港有活力的社会团体,那些这方面的事情,来自香港之外的事情,理所当然地,需要由我们来处理。比如,和筑吉会的高级干部会面;比如,为日本某些有志中青年提供军训服务。” 一席话,听得毕文谦微微起汗。 似乎,自己当初脑洞大开的话,经过一、两年的时间,已经渐渐形成了了不得的东西。 “……好吧!明天,我去四台山的话,晚点儿是几点?” 刘甘美稍微思考了几秒:“七、八点如何?” “那我白天的安排呢?” “随你。如果你又想宅起来,有小敏教你粤语。不过,有一种声音,希望你考虑一下:如果要游览参观的话,你可以第一时间去拔萃书院看看。” 刘甘美的口吻似乎意有所指。 “拔萃书院?什么东西?图书馆还是学校?” “学校。”刘甘美把手搭上了车门上的把手,“中山先生就是从那里出来的。” [本章暗示,剑华为赤军提供军训服务] 第三百九十六章 保剑集团? 对于一个经常上网难免看到各种段子的90后来说,中山先生的形象,并不见得如课本上讲述的那么笼统而光伟正。如果用中性一点儿的说法,那就是一个有着历史局限性的时代先驱,伟大,却非完美。 毕文谦大抵也是如此看待。所以,对于去拔萃书院的事情,他谈不上上心。但这个态度,他不至于向刘甘美流露。 待他下了车,刘甘美便和一些人开车走了。干净利落。 身材敦实的粟车领了路,进了一处写字楼。 那一楼的“排场”,倒有点儿西游记的味道——粟车像是大师兄,毕文谦像是师父,紧跟在后面的章敏像是二师兄,以及后面一群沙师弟…… 虽然刘甘美嘴上说香港很挤,但真进了地方,却也比较宽敞。 或者说,无论是对于普通的香港人来说,还是对于一个喜欢宅起来的人来说,这已经算宽敞了。 “毕经理,这儿有一间录音棚,一间卧室,一个乒乓球场,一个书房,都是你决定在香港多住几天之后,我们临时准备的,如果有什么细处需要修整,直接和我们说。考虑到你进出方便,我们把地方选在二楼。这层楼还有一些地方,除了你隔壁那间是我住之外,别的,如果你有什么用途,尽管开口,我们一会儿就开工整改。” 领着在二楼看了一圈,粟车回到楼梯口,停步总结道:“这段时间,你的生活起居和安保,都由我负责。” 这话,口吻是很低调,但内容却有些低调奢华了。毕文谦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楼道:“其他人呢?” “暂时住上面。” 毕文谦心念一动:“这楼,买的还是租的?” 粟车看着他的表情,咧嘴一笑:“毕经理,最早和刘经理一起来的战友……哦不,同志……也不,同事,对,同事。在公司的安排下,在香港都有了一处个人房产,当然,名义上还是公司所有。将来如果要调回国,可以在工作所在城市置换一套商品房。” “这么说,这写字楼已经买下了?” 粟车略有些汇报性地点点头:“这个我也不是很懂,我也是后进公司的。反正刘经理说的,香港的房价,以前一直跌了很久,知道中英联合声明出来了,才有了平复的迹象。结果,还没怎么涨价,我们公司就来了。结果,房价又小降了一点儿。但刘经理还说了,从大局来说,香港的房价,肯定是会涨的。所以,趁现在还没涨起来,公司现在挣的钱,大头都用来在这儿买房子了。” 毕文谦简直无言以对。 难道……这是学自己在三里屯囤地的节奏? 鉴于章敏还在场,毕文谦倒不好直接去问刘甘美买地的具体规划,或者说,眼前的粟车轻描淡写中略带了点儿腼腆的一句“我们公司就来了,结果,房价又小降了一点儿”,震得他不知说什么好。 “……好吧,你说的公司,就是刘姐姐当经理的公司?” “啊,是啊!”粟车又点着头,“这其实是新成立的,我也是跟着这一波深化改革的步伐进的公司。现在,我们叫保剑集团公司,刘经理嘴上不承认,其实我们都知道,她是着紧她妹妹。” “啊?” 观察着毕文谦的表情,粟车微笑着解释道:“毕经理啊,文华公司要和我们保剑公司合资成立一个公司,由刘经理的妹妹出任经理,这事情,已经传开了。” “……什么时候传出来的啊?” “有几个月了吧!大家都知道,刘经理他们第一批人到香港来,是起源于你的策划。而在执行的过程中,我们觉得事情的确是大有可为的。所以进一步成立了集团公司,旨在为国防现代化服务,既努力联系好国内外市场,艰苦创业、自强不息,同时也努力探索解决退伍战友们的转业就业问题的方法。用刘经理在动员会上的话说就是,小地方也可以做出大事情。” 这怎么听怎么像是发言稿里的话,总让毕文谦觉得画风有些诡异。 一阵默然之后,毕文谦偏头朝众人扬了扬手:“各位,还有章敏,听粟车话里的信息,你们今天肯定辛苦了,先各自去吃饭吧!我和粟车再聊聊就好。午饭送两个盒饭到我房间就好。” 说着,他朝粟车微微点了点头,便进了新安置好的卧室。 “有水吗?” 粟车跟在后面,关了门,径直提了热水瓶,倒了两杯水:“刘经理专门说了,你喜欢喝水。我们一早就算了时间,这水应该冷热刚刚好。” 毕文谦坐在软软的床边,接过杯子,握在手里,浅浅喝了一口,的确如此。 “粟车,按你的介绍,你们这个保剑集团,一开始其实并没有多大的目的?” 粟车搬了椅子,端坐在毕文谦附近:“之前总参参与成立公司,可是实际出了资的。那时候,国家财政也不像最近两年这么困难。刚开始那时间,且不说刘经理入不入得了总参的眼,总参那边也匀不出太多的资金。虽然现在此一时彼一时了,但刘经理总在当穷日子在盘算。这次成立保剑集团,虽然由总后控股,但我们并没有让总后出钱。总后能够代表国家,给予我们制度上的承认,为将来的改革探索提供协调协助,就已经很对口了。” 毕文谦吞了口口水:“总参?总后?” 粟车若有若无地点了点头:“总后新上任的赵部长,对老工业基地有着很深厚的感情,殷切希望我们这些新一代的年轻人,能够南北呼应,为国家有所开辟。” “……这些话,其实不必和我说吧?” “我本来也没想说啊,是你问到了嘛!”粟车笑呵呵地说,东北口音里又夹杂了点儿南方的感觉,“毕经理,一会儿吃了饭,你想有什么安排?” “我能有什么安排?”毕文谦又看看卧室里的陈设,齐全而简单,至少,对于80年代的城市条件来说,的确如此了,“刘姐姐不是建议我去拔萃书院看看吗?与其明天,不如下午就去了。反正,也就是去看看。” “那好,我这就去给他们说一声,顺便看看今天吃什么菜。” 说着,粟车就起身开门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毕文谦总觉得有一丝淡淡的熟悉感……或许是错觉吧,淡到以至于他都没有问出来。 第三百九十七章 拔萃男书院 拔萃书院历史悠久,已经有一百多年。拔萃书院恰如齐名,至少,在香港如此。拔萃书院的学生,不是品学皆优,就是富家子弟,更多的,是两者兼具。书院分了男女校,而男校就在旺角的一处小山。 这些,都是章敏的科普。对于毕文谦来说,都像是参观动物园的时候隔着一道玻璃墙一样。 吃过午饭之后,毕文谦由粟车带着路,一起散步般地出了写字楼。 和下车时不同,毕文谦站在门口,四望了一下。 闹市之处,背街的地方,写字楼还没有正式的标识,或者说,以前有过,现在,暂时没有。 也许等刘三剑到了之后,这一切才会真正的发生改变……吧。 年少的章敏在气质上还有一些青涩,和毕文谦上辈子在影视作品里所知的形象,有着不小的差距,除了那已经定型的身段。 已经和夏林、张静林这些人朝夕相处习惯了,毕文谦心里本就比较淡薄的一些情结基本就只是心里的一丝情结。他叫章敏和自己一起,跟在粟车身后,慢慢并行,不时打量着她。88年香港流行的打扮,和京城有些区别,但对于从10年代穿越回来的人来说,这样的区别,不大。 直到看得章敏渐渐红脸低头了,毕文谦才在心里稍微起了一个结论:章敏这样子,还不如穿古装。不如张静林。 这不必说出来,就像章敏不敢问出来一样。 毕文谦把注意力从章敏身上放宽到整个城市,几乎是立马之间,他就察觉了什么——不远处肯定有一家什么店铺,正播放着歌,错不了,是陈蕙娴的《傻女》。 一首他“应该还没有”听过的歌。 “章敏,这是什么歌?” 粟车回头看看,毕文谦朝他扬扬手,一行人继续慢慢走着。 章敏抬眼看了看毕文谦,又稍微低了低头:“这是上个月新出的歌,叫《傻女》,在香港挺出名的。” “是啊,一出门,就在街上听到了嘛!” “这也是时间上运气不错,赶在流行音乐联赛完了正好发行。”走前面的粟车慢了半步,也插言进来,他半偏着头,只靠前半个身位,口吻里有些戏谑的感觉,“去年,香港街上,播放得最多的,是联赛里的歌。” 纳尼? 毕文谦惊异地看向粟车。 这眼神引得粟车莞尔地笑:“毕经理,这是真的。不信,你叫章敏说?” 毕文谦果真又看着章敏。 “粟科长说的是真的。”章敏点着头。 等等…… “科长?” “啊,我目前是保剑集团保卫处的科长。”粟车的口吻里又多了一丝腼腆,“说了嘛,我是负责安保工作的。” 毕文谦闭口没有再说什么,似乎陷入了一些思索。 直到一行人过了旺角道,进了晏架街,到了拔萃书院。 粟车一个人先去和守门的工作人员交涉去了,毕文谦和章敏,以及其他人停在校门口。 似乎,这并不是正门。 一排栅栏中间,一道灰石墙仿佛嵌在其中。背后,是翠绿的树木,一条林间小道顺着门口斜入进去。 那墙上,“拔萃男书院”几个繁体字在上,然后是下面一行字体更大的英文校名。 打量着,毕文谦颇有些不爽。但相比来路上,所遇到的拔萃男书院的指路标上,英文在上的模样……虽然仅仅是这么一个东西,毕文谦却第一次明确而直观地体会到刘甘美所说的,香港,毕竟还在英国的统治下的含义。 好吧,毕文谦不打算在此时此地说什么。 没有实际意义。 不久,粟车走了回来。 “毕经理,咱们进去看看了。” “这……就可以进去了?” 粟车又略腼腆地笑了起来:“毕经理,在你决定在这儿住几天之前,刘经理就已经和拔萃书院沟通过了,我刚才不过是告诉他们,你提前来了。” “啊?”毕文谦睁大着眼睛——粟车说得内容,可不是他口吻那么轻巧,“粟车,我在香港的行程,已经拟定好了吗?” “哪儿能呢!我们都不确定你到底会住几天。何况都传说你喜欢宅在家里看书。”粟车摇头笑道,“毕经理,你放心,如果时机合适,我们会向你建议的。当然,如果你不感兴趣,不去就是了。没有人要求你在香港做什么;在香港,也没有人能要求你做什么。” 又是这么……霸气测漏。 走进去,穿入林间道,很快,校舍豁然入眼。 今天是星期天,学校里没有上课,校园里颇为清静。毕文谦一行人走马观花着。或者说,所有人都是第一次来这儿。 章敏的眼神里有着新奇和羡慕,毕文谦却没有什么感觉。 真要说的话,香港的任何一所中学,都不如京城四中什么的,在毕文谦心里更有概念。 他们既在看风景,他们也是别人的风景。也许,进入男校的章敏,和走在最后的统一着装的人,比戴着墨镜的毕文谦更使人远远驻足。但也只是驻足,似乎没人敢过来搭讪。 大约是瞧出了毕文谦眼里并无波澜,粟车也没有过多的提什么,直到大略走完一圈,一行人停在大草地边,看着那些踢球的人时,他才问道:“毕经理,感觉如何?” 毕文谦抿了抿嘴。 “……说是因为这里出了中山先生,所以建议我来参观的吧?但看了一圈,没什么和中山先生有关的东西啊?” “那……大概是因为,中山先生只是在这里短暂读过一段时间?”粟车想了一下,“我也是前几天临时了解的资料。” “也就是说,把书院并没有外人想像中的那么以中山先生是校友为荣?” 粟车又思考了一会儿:“我也说不清楚。毕竟,还没有回归。” “出门之前,章敏说的,这是香港最好的中学之一。” “而且是政府财政津贴的学校。”粟车微微点点头,“虽然二战之后的新校长努力淡化这学校的殖民主义色彩,虽然前两年新任的两个校长都分别是男女书院第一个华人校长。” “好吧。”毕文谦叹了一口气,“这就是你们建议我来参观的原因?之一?” “也许是吧……”粟车点头又摇头,“毕经理,我只是一个新进来的科长,而且是保卫科的。很多事情,我了解得也不深。” 见他如此说,毕文谦便顺势话了个话题:“既然分了男女校,男校看了,女校呢?我们可以进去吗?” 粟车稍微盘桓了一下:“……女校不在这儿,在佐敦道1号。走的话,要走好一阵。至于能不能进去,我也说不准。当初沟通的时候,考虑的也只是男书院。” “那……先过去看看吧!就当锻炼身体了。” 毕文谦索性拍了板儿。 黎华总想做社会调查,而香港,80年代的香港,和10年代那种一国两智的典范,应该是有所区别的。但究竟是什么样子,得亲眼去看。 哪怕自己看得不够深入。 “对了,粟车,你之前不是说香港也在街上放流行音乐联赛的歌吗?具体说说吧!边走边说。” 第三百九十八章 穿黎华衣服的妹子 “毕经理,你知道,流行音乐联赛,它首先是一个比赛。上一届,现场评委里,从香港去的,只有黄湛一个。而这个黄湛呢,在香港音乐界,多少还是算有些服众的。他给联赛的公正性背了书,而华星唱片公司参赛,这本身就代表了无线电视台的态度,它也有办法大规模宣传。流行音乐司中途研究的结果是,卖到香港的联赛磁带,一盘附两张投票卡,并且,为了取信于人,流行音乐司允许黄湛作为代表,查询每一轮比赛的省级单位的投票结果。而由于众所周知的实际原因,香港人可以投票,湾湾那边却没有办法。并且,毕经理,你大概也知道,卖到湾湾去的磁带,都是从香港出货的。于是,那些投票卡都被截留在了香港,渐渐的,这东西本身也在香港成了小买卖。在很多方面的推波助澜,至少是乐见其成下,香港人和湾湾那边拼比排名心思在民间流传很广。毕经理,你说的,联赛的群众票,流行音乐司不需要反对花钱刷票。虽然这种事情在国内还不明显,但在香港,已经是大家都懂,也都不说出来的事情了。而最后的结果,华星唱片公司也把湾湾省踩到了底下。除夕那天出的结果,大年初一,香港这边的报纸上,各种喜庆。” 从拔萃男书院到拔萃女书院的路上,粟车慢慢回答着毕文谦的问题。那口吻,始终有一种低调装逼的感觉。 毕文谦听得一脸残念:“你是说,香港人把理论上应该是湾湾那边投的票,全投给华星公司了?” 粟车又略腼腆地笑了笑:“是啊,香港这边的投票统计,就是刘经理他们在做,那一水儿的华星第一,湾湾省第十……按刘经理的话说——所以我们在香港的群众基础越来越好了。” 这……这样也行? 毕文谦又觉得世界从自己挖的原点往自己想像之外的方向一路狂奔了。 “这……是不是刘姐姐会拜会四台山的原因……之一?” “那个啊,我只是个科长,动员会能参加;党委开会,我还没资格列席。”粟车摇摇头,又点点头,“不过这事情嘛,毕经理你多半猜对了一些。春晚里,流行音乐联赛的收益,人尽皆知。不同的是,华星唱片公司和湾湾省代表队的分成,并没有和国债挂钩,都是全额转账。这就在香港流行音乐界形成了一个问题:下一届,香港,怎么参赛?” 毕文谦一边走,一边思索了一阵。 “……这是几个意思?” “因为第一届的成绩,下个月开始的第二届,香港这边会有一个二级联赛的名额,原则上,理所当然属于华星唱片公司。但在香港流行音乐界,特别是华星之外的,有一种看法,说是合则皆利,分则皆败。他们的意思,大概是说,和内地那些国家队相比,区区一个华星公司,是不可能在一级联赛站稳的,说不定连二级联赛都悬。而联赛利润分成的方案,是名次越好分成越多。所以,他们希望华星把名额拿出来,整个香港成立联合代表队。与其几个队伍在二、三,甚至四级联赛里混,不如一个队伍在一级联赛,总的利润反而能够更多。而华星唱片公司,是无线电视台的子公司,无论舆论上怎么鼓吹,决定权,毕竟在人家手里。眼看着下个月就要开赛了,这个问题在月底之前必须拍板儿了。刘经理这次过去,其中一个议题,就是这个。” 粟车说得没错,这的确是一个亟需解决的问题。 毕文谦却没有立即应声——如果以唱片公司为单位分别参赛,那固然会将整个香港流行音乐界的实力分散,但这东西本来就从来没有统一过;而如果联合参赛,那么每年过年时候,大概必然上演一台分赃……哦不,分成大会。既有名额的华星公司,必然会以大头自居,但其他人真的甘愿如此吗?第二届没问题,第三届、第四届呢? 分有分的原因,合有合的道理。无论是分是合,都不是毕文谦值得指手划脚的,而他一旦说出点儿什么……说不定就牵一发而动了全局,说不定就莫名其妙被谁给记恨了。 默默走了半条街,毕文谦终于换了一个话题。 “好吧!粟车,既然香港的投票是你们统计的,那你说说,去年,联赛里,我们文华公司,谁唱的歌在这儿成绩最好?” “这个,我还真知道。”粟车愣了一下,旋即嘿嘿地笑起来,“毕经理,你大概一定猜不到。” “你直说吧,都是公司的歌手……反正我又没亲自上去唱。” “如果要论名次,那是夏林唱的《我想有个家》,还有张静林唱的《黄土高坡》。但要说在香港的名气的话,却是窦惟。” 纳尼? “窦惟?”毕文谦下意识地扬了点儿声调,“为什么?” “大概是看转播的香港观众突然发现,每一轮窦惟都会上场伴奏,而且每次用的乐器都不一样吧……”粟车呵呵地笑,“我倒香港比较晚,反正我来这儿的时候,只要谈起联赛,香港绝大多数女的,都在提他。” 噗…… 窦惟很有才华,甚至可以说是天才,这是毕文谦上辈子就知道的,甚至,这一点,在80年代,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得深刻,比窦惟自己都了解。 可问题是,现在,他才多少岁?如果粟车的话没有夸张……10轮比赛,十种乐器! 到底是天才还是赶鸭子上架?还是说两个意思都有那么一点儿?说好的中央乐团的乐手可以借调呢?黎华和刘三剑究竟在怎么想?或者说她们具体面对的是什么局面? 她们,给予了窦惟怎样的条件? 这些问题,绝不是身在香港的粟车能够回答的,他多半想都没有那么去想过。 直到走到佐敦道,毕文谦都没有再说话。 这一次,依旧是一行人停在校门口不远,由粟车去沟通。透过铁栅栏朝里面看去,同样是绿化不错的模样,哪怕不是上课时间,也有零星的女学生穿着校服在校园里走动……哦不,也有没穿校服的,甚至,有一个妹子穿的,是黎华穿过的款式! 远远看着,哪怕看不真切,毕文谦仍然面露微笑。嗯,身材还不错。 不久,粟车慢吞吞地回来了。 “毕经理,我们恐怕不能进去。” “哦?” “这毕竟是女校。我们也事先没有沟通过。我也只说有人希望参观一下拔萃书院,没有说具体是谁。”粟车慢条斯理地说,“要不,我们今天先回去?” 毕文谦略微思索了一下。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告诉书院,我想参观呢?” “那说不定,明天就会有各种各样的人往公司外面蹲着,或者直接想进来了。”粟车似乎答非所问。 毕文谦默默看着校园里面那个穿着黎华的衣服的妹子,她正一个人往外面走。随着越来越近,似乎可以判断是颇为姣好的面容。 “……重点在于想进来,还是在于明天?” 粟车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毕经理,刘经理强调过,在香港,我们都必须叫你毕经理。” 毕文谦抿着嘴,终于叹了一口气。 “好吧,不进去了。章敏,准备当翻译。” 一直跟在毕文谦身边当小透明的章敏下意识的一愣:“啊?” 毕文谦却不紧不慢地迎着那个正迈出校门的穿黎华衣服的漂亮妹子走了过去。 “同学,你好!请问你也听黎华的歌吗?” 搭讪间,毕文谦近在咫尺地打量起眼前的人来。 长长的黑发蓬松茂密,稀稀的刘海,修长的眉毛不浓不淡,一条极细的金项链藏在衣领里若隐若现,虽然五官颇不一样,但那青涩的模样里有着和张静林相似的书卷气。也许是因为自己的问话,她也正睁大了眼睛打量过来。 不觉间,两人便在校门口对视了一小会儿,直到粟车和章敏等人都跟了过来,漂亮妹子才往毕文谦身后看了看。 “同学,这么大的排场,还要媾女?” 口音极重的普通话,往好了说也就是个三级乙等的水平……但在这里,80年代的香港,毕文谦倒有些惊喜了。 “啊,我真的只是单纯地想问问。想不到你竟然会说普通话。” “我本来也不会。因为毕文谦,我慢慢在学。”漂亮妹子盯着毕文谦看了一会儿,忽然笑着露出了整齐的牙齿,“同学,你都是戴着墨镜带着人上街搭讪的?” 粟车和章敏等人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微妙的笑。 毕文谦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漂亮妹子瞧着他尴尬地模样,朝外面指了指:“你国语说那么标准,肯定不是本地人。我知道附近有家咖啡厅,请我喝一杯?” 这剧情发展的节奏出乎毕文谦意料之外,他愣了好几秒,隐隐觉得眼前的漂亮妹子的笑容,有些熟悉的感觉。 “……粟车,香港的咖啡厅,消费水平如何?” 粟车把目光从漂亮妹子转向毕文谦:“如果以京城的情况来对比,可以是相当的贵。” “那么……AA制吧?” 漂亮妹子一愣:“啥?” “我是说,Algebraic_Average,或者,All_Apart?” “你……没钱吗?”漂亮妹子表情古怪。 “我的确身无分文。”毕文谦朝粟车点点头,“粟车,钱你先帮我垫着吧,回头和刘姐姐报账。” “哪儿呢!你才到香港,那怎么行?”粟车连忙摆手,“算我请得了。” 毕文谦哭笑不得道:“你很有钱吗?” “我也和你一样,平时没地方花啊!”粟车又露出了略腼腆的笑容,“当然了,还是比不上你,从来都不带钱。” “算了,还是AA吧!钱的确不是大问题,问题是风气……今天刚和这位妹妹认识,财大气粗可不是好作风。”毕文谦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而且,我已经被夏林追着叫铁公鸡了。” 漂亮妹子实在忍不住了,捂着嘴大笑起来,一双眼睛闪闪发光:“你……你果然真的实在太有趣了!” 连带着,一旁总不敢大声出气的章敏也稍微笑了笑。 第三百九十九章 又一个脑残粉? 咖啡厅最角落的位置,漂亮妹子主动挑的地方,她和毕文谦一对一坐着,新泡的咖啡正扬着淡淡的烟雾。粟车和章敏坐在旁边的桌,其他人也在附近。 “你不喜欢喝咖啡吗?” 漂亮妹子扯开一包砂糖,不锈钢的匙子在咖啡杯里慢慢搅拌着,眼睛,却直勾勾地望着毕文谦。 毕文谦点点头:“我一般只喝白开水。” “为什么?” “因为我想唱歌,嗓子需要从小保养,这是一辈子的事情。”虽然隔着墨镜,毕文谦仍然觉得眼前的漂亮妹子的眼睛炯炯有神,“勿以善小而不为。” “所以,你点了最便宜的咖啡?”漂亮妹子若有所思地说,“你真的都不带钱吗?” 毕文谦又认真地点了点头:“是真的。我……上班的地方包吃包住,平时也懒得出门。不带钱的日子,已经习惯了。” 漂亮妹子右手依旧搅拌着咖啡,左手撑着下巴,望着毕文谦,忽然吃吃地笑:“听你口气,你好像其实挺有钱的?” “大概是吧……”毕文谦下意识地想了想,“同龄人里,比我有钱的,应该不多。” “那你有那么多钱,又不用,干什么呢?” “用在对国家有益的地方呗!我在这个时代,能够生存,能够学习,能够挣钱,都和国家分不开。”想想自己和黎华一路走来的点点滴滴,毕文谦确认而郑重地点头道,“人总会有一定的物质需求,但在此基础之后,绝大多数东西,都不是钱能够买到的了。说实话,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物质享受,我都提不起兴趣。所以,既然最基本的衣食住行早就不是问题了,我挣了多少钱,我已经很久没有过问了。久而久之,不带钱的生活,也就习惯了。” 颇为装逼的话,毕文谦却说得坦诚。 “……在香港,人们却不这么想。” 漂亮妹子静静望着毕文谦,渐渐地,似乎有些迷醉。 “……那个,喝咖啡都要搅那么久吗?” 见毕文谦忽然指着自己手里的匙子,漂亮妹子愣了一下,旋即哼哼地笑了笑:“不是。我是在想,你为什么不摘墨镜。” 毕文谦抿了抿嘴:“我……我怕你摘了之后你会吓一跳。” 漂亮妹子端起咖啡杯,轻轻喝了一口,然后用纸巾一边擦嘴,一边甜甜地笑:“我想,我只是想确认一下。” “你……知道我是谁?” 漂亮妹子只用一双手背托着腮,和嘴角一样的幅度。 “好吧!”毕文谦终于摘下了墨镜,放在桌上,向漂亮妹子伸出了手,“你好,我是毕文谦。” “真的是你……”漂亮妹子浑身有些僵直地微微颤抖起来,“你竟然真的来香港了。” “今天中午下的飞机。”毕文谦的手悬在两人之间,“那么,你是谁呢?” 漂亮妹子又愣了好一会儿,才颤抖着指尖儿,缓缓攥住毕文谦的手:“你好,我叫莫文渭。” 随着这一声名字入耳,毕文谦一下子将眼前的人和记忆中的人联系起来了。 没有将来的风情,更像是书香门第里的乖孩子。而这一身黎华的衣服,倒又平添了一丝英气。 软软的手,温温的感觉,恰如人的气息。 “你刚才说,是因为我而学的普通话?” 莫文渭却反而轻轻摇晃着毕文谦的手,问了起来:“毕文谦,你真的是京城高考第一名吗?” 毕文谦一愣,瞪大了眼睛,偏头看向粟车:“粟车,还有这事儿?” 粟车也愣了一下:“毕经理,这都大半年了,文华公司里的人,都没有和你说吗?” 毕文谦大囧。 “我那会儿那么忙,考完了就完了,我又没填志愿,关心成绩干什么?” 囧囧有神的模样,逗得莫文渭大笑。 “毕文谦,你真的平时都没有到学校上课吗?” “啊,我真的很忙,没办法天天去学校。” “毕文谦,都说你是文华公司的经理,你怎么会不管钱的?” “有黎华啊!她管钱,比我自己管,靠谱多了。” “毕文谦,你来香港,是要开公司吗?要不要招歌手?” “这个,我们文华公司的确会在香港开分公司,但这事情,我没有时间和精力亲自去做。至于歌手……你想当歌手吗?” 终于,毕文谦尝试抓抓话题的主动权。 “我?”莫文渭愣了一下,慢慢放开毕文谦的手,双手捧着下巴,一边笑,一边微微摇头,“我是很喜欢唱歌,但我现在还在上学。” 毕文谦心念一动:“拔萃书院吗?” “我是请假回国过年,今天顺便看看母校。我现在在意大利的亚得里亚海联合世界书院进修。再过两天,就要走了。”莫文渭又喝了一口咖啡,抿了抿唇上的痕迹,“也许,等我上完学,就会考虑回来唱歌吧?” “这样啊……” 似乎是听出了毕文谦口吻里的一丝叹息,莫文渭连忙补了一句:“不过,我认识一个很不错的歌手,你要是有时间,可以见一下。” “是吗?”毕文谦盯着莫文渭的脸瞧了一会儿,“他是已经成名了,还是……” 莫文渭歪着头想了想:“虽然没有你有名,但在香港的话,应该也算很有名了吧!” “那,人家肯定有公司了。文华公司如果一到香港就挖人墙脚,恐怕不太适合。”毕文谦沉吟了一下,“不过,既然你介绍了,那么,见面认识一下,倒也是好事儿。对了,粟车,明天刘姐姐的事情,公开说过了吗?” 粟车微笑着点头:“那是当然。保剑集团邀请四台山的高层,在香港文艺圈可是大事儿。” 文艺圈……香港真有文艺圈? 忍着吐槽的欲望,毕文谦重新看向莫文渭。 “那好,莫文渭,请你转告你那位朋友,就说明天,我会去那儿。既然你说他已经很有名了,应该能够也参加吧?要不要我写个便条?” “他可能用不着。”莫文渭微微红了红脸,“但你写给我,我肯定会要啊!” “粟车,有纸和笔吗?” 章敏弱弱地举了举手:“那个,我有。” “借我用用。” 很快,移开面前的咖啡杯,毕文谦低头写起字来。 “我从小没有时间安心练字,写得很丑。请不要太过于嘲笑……” “不会,不会!” “已经有不少人说过了,等我有时间了,我一定得花时间练练的。”写好便条,毕文谦递给了莫文渭,“你要有兴趣,明天也可以去看看。” “我会和家里商量的。” 又聊了许久,大都是莫文渭八卦着毕文谦日常的事情,渐渐的,毕文谦算是隐约瞧出了她的脑残粉属性,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和张静林不同,莫文渭最在乎的,并不是自己唱了写了多少歌——虽然她的确很喜欢——而是……自己是一个……学霸。比她还学霸的学霸。 终于,莫文渭那杯咖啡喝完了。 见此,毕文谦也第一次端起咖啡杯,慢慢的,一口气喝了干净。然后,一边擦嘴,一边叹息。 “忘了加糖,挺苦的。” “不喜欢的话,可以不喝完啊!” “浪费是不对的。” 一起出了咖啡厅,道别前,毕文谦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你还没有回答我最开始的问题啊!” “什么?” “你喜欢听黎华的歌?” “还行吧!很好听啊!” “那你穿着她的衣服……” “这个啊!”莫文渭低头笑了笑,“家里人说我是女孩子,不让我穿你的衣服,我就……” 毕文谦囧然。 “毕文谦,我先回家了!” 眼看着莫文渭快着步子走入了街头的人潮,渐渐不见,毕文谦最终摇头笑了笑。 “粟车,走,回去了。” 粟车也望着莫文渭离去的方向。 “毕经理,你怎么能随便就写条子呢?” “因为,这是在香港啊!”毕文谦呵呵地笑,“一国两制嘛!何况,刘三剑的公司又没有开张。真要计较的话,我一个文华公司的写的条子,在保剑集团的刘姐姐那儿,凭什么好使?” 坦诚的话说得粟车无言以对。他嗫嚅了一会儿,终于化为了一声哭笑不得的叹息。 [莫文蔚,出身优越的香港歌手,四国混血,祖父是英国人,香港英皇书院的创校校长和知名慈善家] 第四百章 主动上门的小姑娘 当天晚上,毕文谦睡得安然。 也许,自己是一个不挑床的人,也许,粟车这些人的确为自己的到来颇费了不少心思。 第二天的早茶,非常丰盛,一群人围坐了两张大桌子。按照粟车的话说,他们不知道自己的口味儿,就让自己啥都试试,觉得什么好吃,以后早饭就那么准备。 然而,毕文谦最终的结论却是“都差不多”——南方的早茶并没有哪一样鹤立鸡群的,他也实在对口舌之快没有啥讲究。很快,就领着章敏进了新准备的录音室。 没有京城四合院里黎华打造的豪华,但清静总是足够了。 而且,那墙角处,也放着一架子的唱片。信手拨拨拣拣,倒基本都是粤语的作品。 想想刘甘美在京城出发前问的问题,毕文谦不禁笑了笑,随便挑了一张才出不久的唱片,交给章敏,让她放起歌来。自己把椅子拖到最中央,一边听,不是和她询问讲解粤语发音的问题。 “……原来在这社会,必须适应自然,就是材料再好,也需包装够新鲜。莫问昨天的好,今天怎么不出现,谁人用过心机,了解地球在转?” 简单的旋律,唏嘘的感觉,清亮的男声在录音室里环绕着。 “几经改变又改建,在那一刹记不清,谁人现在为此数百万人筹划跟打算?当初一切尽改变,现有一切也变迁,试问谁来关心思考为明天?” 待章敏一句句解释了歌词之后,毕文谦又听了一遍,思索了一会儿,忽然对着章敏笑。 “章敏,你知道这首歌在唱什么吗?” “啊?”很显然,章敏并不明白毕文谦究竟在问什么,“……就是唱的……《昨日街头》啊!” 也算俏丽的脸蛋上,写着懵懂,毕文谦看着坐得离自己不近不远的章敏,心里忽然浮现起了黎华的音容笑貌。 “资本主义社会下的普通人的违心生活”——这是黎华在第一次听仲岛美雪的《口红》时说的话。如果她此刻也在自己身边,她会在听了这首歌之后,说出什么话来呢? 这是一盘毕文谦从没有专门听过的专辑,本着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的态度,他耐心地把专辑听完了。在章敏的帮助下,不止听了一遍。 渐渐的,一个上午就这么过去了。 或许,真正让毕文谦愿意挑选出来,并且静心去听的原因,并不是这张专辑有多好,而是因为,这是林子详唱的歌。 临近饭点儿的时候,粟车敲门进了录音室。 “毕经理,听了一上午的歌?” “差不多吧!”毕文谦点点头,“刘姐姐不是建议我写写粤语歌吗?那么首先,应该从听开始吧?章敏帮我解释了一些。” “这样啊!”粟车微微笑着,站在录音室门口,“听了一上午,有什么感觉?” 毕文谦稍微回想了一下:“唱得很不错,风格也挺多,就是有些小家子气。” “小家子?”粟车一下笑出了声,“什么意思啊?” “大概是……格局太小,或者说,缺乏一种主人翁的精气神。”与其说是这一张专辑给毕文谦的感觉,不如说,这是上辈子他所听的香港流行音乐的情况,而今天,又印证了一次罢了,“毕竟,这是一个被殖民了大半个世纪的城市。” “是吗?”粟车嘿嘿地笑,“这话,香港人恐怕不喜欢听。” 毕文谦双手抱怀,看着粟车:“我说话,需要考虑香港人的感受吗?” “这就是不是我能够参言的了。”粟车依旧在笑,笑得有些戏谑,“我听说,你从来都只说实话。” “是啊!”毕文谦也跟着笑了起来,“该吃饭了吗?” “嗯,不过,在此之前,另外有件小事儿,需要你决定一下。” “什么事儿?” 粟车看了看一旁的章敏:“章敏,你先过去一起准备上菜吧!” 待章敏出了录音室,粟车随手关上门,走过来,坐上了她刚才的位置。 “毕经理,刚才,有个小姑娘上门来,说是要应聘歌手。” “哦……”与其说在听粟车说什么,不如说是在听他的口吻,看他的表情——毕文谦稍微思考了一下,“刘三剑开公司的事情,在香港民间,传闻很广了吗?” 粟车摇摇头,答非所问道:“小姑娘只有16岁,带了简历来。我让她先在一楼等着。” 毕文谦注视着粟车:“等着?” “小姑娘本身大概没什么出奇,多半是听说了什么消息,或者被人建议,就来碰碰运气。”同样的座位,相比刚才章敏小心翼翼的模样,粟车坐得就坡有金刀大马的风格,一边说着话,一边把一份简历递给了毕文谦,“问题是,是谁,怎么给她的,给的什么消息。而且,这个小姑娘的背景,公司里间接有所了解。” “啥?”毕文谦越听越有些糊涂了。 “小姑娘有个姑父,在湾湾那边,当着总统府秘书长,不仅位高权重,而且,在立场上对我们非常敌视。” 噗…… 毕文谦大概明白了粟车为什么叫人家在楼下等着了。但他还是有不明白的事情。 “姑父……很亲吗?” “如果是经常走动的亲戚,我就不是和你汇报,早去四台山找刘经理了。”粟车摇摇头,指指毕文谦手中的简历,“公司里不可能因为这么一个小姑娘建档,她只是她姑父的资料里的半句话。因为察觉了这一层关系,我刚才在下面和她聊了一阵。要说家族的话,她家在民国时代倒还不错。但在她那一房就家道中落了。亲戚什么的,走动就很少了。她家里谈不上什么直接的资源。今天是星期一,她还在高中读书,是请假过来的。以简历上的资料看,她演过一点儿电影,本来也是电影世家出身,但怎么看,都和唱歌没有关系。” 毕文谦低头看着简历,那一寸的照片上是一个清纯的姑娘,而那姓名,是他上辈子听闻过但不算很熟悉的。 “所以,你很奇怪?” 粟车认真地点点头:“毕经理,你到香港来,本来就是最近才决定的,你在这里住,更是昨天临时决定的结果。你不觉得,这小姑娘来的很巧吗?昨天下午,你才在九龙街上露了面。” “……所以,你这个保卫处的科长,会专门和我说这些。” 粟车和毕文谦相视了几秒:“我首先负责的,是你的安保。” 毕文谦又垂了目光,看着简历上贴的照片。 “粟车,如果我这段时间,都宅在这里,算不算对你工作的支持?” “如果你是因为我而刻意不出门,刘经理恐怕饶不了我,我爸,恐怕也饶不了我……我自己,也……”粟车不断地摇起头来。 “是吗?”毕文谦若有若无地笑了一下,“所以,你昨天是等莫文渭已经走了,才提醒我不要随便写条子?” 粟车沉默了一阵。 “毕经理,我知道,大家都知道,你很坦荡,也不拘很多小节。你肯定不会胡乱写条子。但是,无论你条子上写的什么内容,你给谁写了条子,这件事情本身,对有心人来说,就很有意义了。” “我昨天不是说了吗?这里是香港……” “毕经理,你在京城都没写过条子。”粟车轻声打断了毕文谦话,“你怎么想的,别人怎么看的,是两回事。毕竟,香港和内地,只有一江之隔。” “好吧……你说的,有你的道理,我也知道,你是为我着想。”毕文谦看着粟车沉沉的眼神,叹了一口气,“去把小姑娘叫上来吧!我先和她谈谈再说。招不招歌手是一回事儿,饭点儿上总不该怠慢了人家。” “好!” 粟车利落地起身,开门先出去了。 毕文谦伸手用指背轻碰着手里的简历,那小小的照片里的人,充满了青春的气息。 [黎姿,祖父黎民伟被尊称“香港电影之父”,但是到黎姿这一代家道中落,14岁辍学,又是一个大器晚成,30岁后才光彩照人的演员] 第四百零一章 黎粢的愿望 小姑娘穿着的明显是校服,在一定程度上印证着连校服都能穿出美感的才是真美女的传言。 在粟车的带领下,她略有些怯生生地上到二楼,来到饭厅,停在毕文谦所在的桌边。 “毕经理,人到了。” “先坐。” 饭厅里有两大一小三张桌子,毕文谦和章敏坐在小桌子边。悬着筷子,他上下了打量着忐忑着坐到自己正对面的小姑娘,然后朝粟车点点头:“粟车,你也坐啊!” 待一桌人都坐定了,毕文谦才看着小姑娘开口说道:“你叫黎粢,是吗?” “嗯!”名叫黎粢的小姑娘连忙站起来,鞠躬道,“毕经理,竟然……你好!我……” “说了,先坐。”看起来,黎粢能够听懂简单的普通话,而她的粤语,最简单的问好倒也不难明白……毕文谦伸手虚压,轻声打断了她的话,目示着章敏,“黎粢,先介绍一下,这个小姐姐,叫章敏,算是我目前的粤语口语老师吧!我才到香港,我们交流,可能需要她翻译。” 黎粢又是点头鞠躬:“章老师好!” 章敏愣了好几秒。 就在章敏回过神来要说什么时,毕文谦已经伸出食指,轻压在她手腕的袖口上,微笑摇头,然后继续说道:“黎粢,听说你是请假过来的。应该还没吃饭吧?如果不介意这里吃得简单,就一起吃吧!有什么事情,边吃边谈就是。” “……嗯。” 兴许是在饭点儿上真饿了,黎粢一开始还有些矜持,非等毕文谦动了筷子,才跟着开动,可一旦吃起来了,那速度和频率,渐渐的,就没有了怕生的痕迹了。 毕文谦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的动作,自己也慢慢吃着。 眼前的黎粢比自己还小,这些显露出来的吃饭的小动作,的确符合刚才粟车说的她的家世。毕文谦并不觉得她这个年龄就有了炉火纯青的演技。 那么,即使粟车的一些担心真的值得在意,那也和黎粢不像是有直接的关系。 没过多久,黎粢就吃饱了,左右观察着,小心翼翼地抽了张纸巾擦嘴——直到此刻,她才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把碗筷规整地放好,正襟危坐着,略忐忑地垂着目光,对着毕文谦。 “毕经理,我……吃好了。” 很努力却令人尴尬的粤式普通话。和昨天的莫文渭相比……简直不能比。 “吃得还习惯吗?” “啊……”黎粢似乎愣了一下,旋即飞快地点头,“习惯,习惯!和平时吃的差不多!” 听着章敏的翻译,毕文谦看了看坐在旁边的粟车,微微点点头,继续和黎粢问道:“黎粢,你带来的简历,我看了看。听说,你是想来当歌手?” 黎粢依旧垂着头:“是……是的。” “我好像长得不吓人吧?看着我说话,好吗?”毕文谦轻舞了一下筷子,“你的简历上都是拍戏的经历,你怎么知道自己适合唱歌呢?” 秀丽的脸抬了起来,颇有些犹豫的神色。 “……我听说,文华公司只招歌手……” 毕文谦哑然:“你听谁说的啊?” “外面都这么说的……” 毕文谦又看了看保持沉默的粟车,他正眼观鼻,鼻观心。 低头吃了几口菜,毕文谦继续问道:“黎粢,你想进文华公司?” “嗯!” “这个,我可以理解。但你想进公司的原因,我更想弄明白。”毕文谦一边喝着汤,一边看着黎粢那紧张的脸蛋儿,“实话实说,我这次到香港,只是暂住。文华公司的确会在香港开分公司,但那是一段时间以后的事情了。你今天找来,我碰到了。我也的确有决定的权力,但原则上,我不会亲自负责这些事情。另一方面,以你的外貌和体形,以及你拍电影的经历,如果是以演员的身份想进公司,我也许真的会考虑一下,可歌手嘛……如果你足够自信的话,你可以在这里清唱一首什么歌试试,只要有比我们文华公司目前签约的歌手更有天赋,我这就拍板儿签你。或者,你还是说说实话吧!” 不急不缓的话说完,毕文谦继续吃着饭。黎粢默默看着他,渐渐低下头,双手藏在腿上,似乎自己较着劲儿。 直到毕文谦也吃完了。 “虽然你是一个长得挺好看的女孩子,但我也有自己的事情。如果你真想进文华公司,就说点儿什么,或者唱点儿什么吧!” 黎粢显然听出了毕文谦话里的意思,连忙半站起来:“毕经理,我……如果我真说了,我能进来吗?” 急促的口吻引得粟车凝了目光,毕文谦却只是微笑:“说嘛!说了,至少还有希望。” “我听说……听说文华公司建了一个自己的大学,签了约的歌手,都可以免费上学。我还听说,只要是长得漂亮的女孩子,你都不……不容易拒绝。毕经理,我想上学!” 说到最后,黎粢的双手不觉已经撑在了饭桌上。粟车凝神的表情变成了忍俊不禁。章敏一脸懵逼地翻译完了,毕文谦一脸囧然。 好像,她说得挺有逻辑的。可这展开,怎么有些画风不对呢? “黎粢,你是说,你因为想上学,所以从学校请假过来应聘歌手?” “嗯……嗯!”黎粢似乎终于鼓足了勇气,双手撑着身体的重量,前倾过来,眼巴巴地看着毕文谦,“毕经理,我想上大学!” 看着几乎近在咫尺的俏脸,毕文谦忽然大笑了几声。 “……黎粢,你上不了大学吗?” “我家……我家没那么多钱,我得要自己挣钱,供弟弟上大学。” 听着章敏的翻译,看着黎粢不禁又低下的头,毕文谦轻轻把筷子放在碗上,也站了起来。 “黎粢,我们文华公司的确是在尝试建立一个教育平台,也的确可以说是免费。但你的愿望,对于文华公司来说,并没有建立在你的才艺的基础之上。我们文华公司,不是笑贫不笑娼的地方,但也不是福利机构。这样吧,黎粢,你今天先回学校上课吧!落下太多功课可不像你的愿望。你的简历上留了地址。今晚上,我会和相关的人商量一下你的事情。明天,或者后天,会派人到你家去,给你一个确切的回音。” 见毕文谦起了身,粟车和章敏也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 “毕经理……“黎粢看了看两边的粟车和章敏,又看向毕文谦,眼睛里带了一丝水汽,“我想上学。如果没有文华公司,我也不能有这个念头了。” 毕文谦朝她点了点头:“我懂。” 很快,粟车就把黎粢送下了楼。毕文谦回到自己的卧室,让章敏叫粟车一会儿过来。 给自己倒了杯水,站在窗口,一手握着杯子,一手伸指压住百叶窗的扇叶,看着外面香港的街。 九龙,应该算是香港比较繁华的地方了。 过了一会儿,身后起了开关门的动静。 “毕经理,人我已经送走了。打车的钱,我出了。” 毕文谦回头看了看粟车:“你先坐。”然后,又看了一会儿街景。 “毕经理……” “以黎粢的年纪,今天的表现,如果是演技的话,真不愧是演员了。” 粟车摇头笑笑:“她应该没有说谎。但她是怎么知道我们公司的地址的,得查。她是恰好今天来的,还是从什么地方听说了你在这里,更得查。另外,刚才送她上计程车的时候,她说刚才脑子一片空白,忘了找你要签名,求我和你再说说。” 噗…… “签名什么的,以后再慢慢说了。” “那么这事情……” “晚上,我会和刘姐姐说说。” “刘经理?今晚?”粟车吃了一惊,似乎觉得有些小题大作。 “刘三剑将要开的分公司,不是说主要分管在香港文化领域的事情吗?那显然不止于流行音乐了。就黎粢的模样和履历来说,当个最基层的员工,起码,拍电影电视剧的时候,当个龙套或者小配角儿,是足够的。我没想过签她当歌手,但招她进刘三剑将来的公司,却是可以的。何况,她最根本的目的,不是说了吗?上大学。她甚至都还不知道,我们要建的教育平台,根本不发国家承认的文凭。” “这说明,她道听途说了很多。”粟车点头,又摇头,“不,应该说,整个香港,大多数没有渠道的普通人,对你、对文华公司的了解,似是而非的不少。” “就是!谁说我不会拒绝漂亮女孩子的了!” 看着毕文谦点头称是的模样,粟车笑而不语了。 第四百零二章 我只是路过 当天下午,毕文谦在录音室里,没有弹琴,也没有唱歌,只小声地放着音乐,让章敏讲述着她在香港的经历,点点滴滴。 相似的话题,当初和工藤镜香学日语的时候,也有过。相比之下,章敏明显不似工藤镜香那么轻松。 或许,相识于微末的交情,往往更加单纯而牢固。至少,看上去美好。 一直到了晚上,说好的七、八点钟,毕文谦真的就在八点整让粟车开车出发,哪怕大家都略有些饿了。 入夜的香港,比京城热闹许多,坐在车上看去,可以说是繁华,也可以说是光污染,无论怎么说,都难以在习惯了10年代生活的毕文谦心里掀起点儿波澜。 沿着亚皆老街往西到公主道,走窝打老道径直北上,不久,就开到了所谓的四台山。 说是四台山,但粟车并没有把车开到哪个电视台大楼里去,而是停在了附近一家酒店门口。 “这是几个意思?” “华星公司属于无线电视台,这次宴请四台山,于情于理,只可能借无限电视台做东道,或者另选个比较无关的酒店。” “……所以,刘姐姐选了这儿?” “毕竟刘经理的妹妹要在香港大展拳脚嘛!” 无论跟在旁边的章敏是否听得懵逼,反正毕文谦和粟车交流得很是顺畅。 酒店的门迎除了原本的人,显然还加了和粟车认识的。稍微交代之后,粟车刻意走得很慢,当他们接近正厅的时候,明显感觉到了一种嘈杂中人声轰响的动静——旋即,很快归于了安静。 格外的安静。 拐角而入,只见也算广阔的场所明亮辉煌,站满了男男女女,甚至,略有拥挤的感觉。 所有人都往毕文谦的方向注视过来,当他步入宴会厅时,整个会场更加地鸦雀无声。与此同时,唯有穿着那身裘皮大衣的刘甘美,大步流星地从人群中走来,满面春风。 “毕经理,你到了。”刘甘美先朝后面的粟车和章敏微微点头,然后向毕文谦伸来手掌,声音洪亮,“来。” 说着,她就牵着毕文谦,徐徐往正面的舞台走去。周围,尽是衣着光鲜的男女。走马观花间,是百样的目光。 然而,刘甘美并没有领着毕文谦登台,而是带他走到最前排正中的一桌:“毕经理,坐,这是你的座儿。” 待毕文谦和跟随的粟车、章敏一并坐了,刘甘美往周遭环视着挥了挥手:“大家继续。” 一瞬间,仿佛无形的齿轮开动了一般,宴会厅重新有了声响,杂乱而活跃。 十人的桌子正好坐满,刘甘美伸起手,依着顺序,由近到远,为身边的毕文谦一一介绍起来。 执掌无线电视台的邵仁楞及女伴方梦华,创办了商业电台的何左芝,控制亚洲电视台的丘德根,香港电台的广播处处长张敏怡,以及……毕文谦挺眼熟却出乎意料之外的艺人,一身西装,坐在粟车旁边的张发宗。 有古稀上下的华发,也有正当壮年的黑发。寒暄间,老人们都说着英雄出少年之类的亲切话,倒是一头茂密长发的张敏怡有点儿平辈论交的意思。而当刘甘美介绍到张发宗时,毕文谦倒没有立即去接他伸来的手,而是细细地打量了一会儿。 看着三十出头,果然是敦秀温婉,似乎因为毕文谦迟迟不和自己握手,带上了一丝紧张和迟疑。 “你为什么坐在这里?” 虽然口吻平和,但毕文谦这话还是使得饭桌上的气氛一凝。 刘甘美笑道:“不是你写的条子邀请人家的吗?” “哦,你就是莫文渭说的‘很不错的歌手’?”毕文谦很快就明白了,不由笑了起来,和张发宗握了手,“正巧,今天下午,我听过你的歌,船山先生的编曲,挺有意思的。” 见他这么说,气氛旋之一松,张发宗一边握手,一边不好意思地说:“昨晚卡伦专门和我说你的邀请,我也吓了一跳。和香港这些德高望重的前辈同桌,从入座到现在,我实在是……” “不用自谦。”毕文谦手上使了点儿劲儿,打断了他的话,“虽然我们是现在才正式认识,但既然是我邀请了莫文渭,而她转邀了你,那么,我们就算是朋友了。这个时间,我挺饿了,我先吃饭,之后有时间,我们再聊。” 说完,毕文谦放开手,朝老人们点点头,端起碗,舀了一小碗汤。 “各位老人家,今天的宴会,我不是主角儿,只是过来和刘姐姐吃饭的。既然有机会和你们认识,也算是缘分。我要唱歌,这辈子不碰烟酒,我就以汤代酒,敬大家了。”说着,毕文谦一口喝尽,又环视了一下,“你们随意。” 雷厉风行的动作,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毕文谦就已经重新坐下,拿起了筷子。 “刘姐姐,你该聊什么,就继续聊什么。我安静吃饭就好。” 说到做到。即使是紧接着刘甘美介绍粟车和章敏,毕文谦都没有抬头。 或许,他真的是饿了。 刘甘美看了看他,微笑不已。然后,继续和在座的人不断交流起来。 亲切友好的交谈,拉近关系而没有落到实处的词措,从身边小事儿,到香港前不久的股灾,甚至世界局势……各种口音深重的普通话,听不分明,但大略还是明了。 耳边,谈笑风生。 毕文谦默默吃着,默默听着,直到汤足饭饱。 一声饱嗝,毕文谦终于重新抬起头。 “刘姐姐和大家聊得挺开心的,我看张哥好像坐这儿有些插不上话,不如这样,你们继续慢慢聊正事儿,我和张哥另外拣个地方聊聊?” “毕经理……”张敏怡首先出了声,却只开了个口,就转而看向另外几个电台的掌舵人。 三位老人含笑间对了几个眼神,很快,邵仁楞笑呵呵地对毕文谦问:“毕经理啊,我们有个问题,想请教……” “请教不敢当,邵老先生直说就是了。”说着,毕文谦看了一眼刘甘美。 “呵呵,都说这一行一业,就像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毕经理啊,你觉得,香港这儿的四台山,眼下,是合好呢,还是分好呢?” 毕文谦又看了看刘甘美,她只微微笑着。虽然五官不如那些明星,但额头的玉石以及笑起的酒窝,倒也有些含而不露的味道。 “……我可以说说我原则上的设想,但我对香港的了解是不够深入的,将来的抉择,那是刘三剑的事情,更是各位掌舵人切身的事情。我嘛,目前只是路过。非要说的话,所谓分分合合,合是为了集中力量办大事,分是为了顾好自己的小九九。而现在的香港嘛……今天同桌的,不仅有在香港德高望重的老人家,也有代表了香港政府机构的处长,想要合的话,各位将以怎样的立场为统一的基础呢?” 说完,毕文谦就站了起来,朝刘甘美点点头,然后看向张发宗:“进来的时候我看门口那边有个空桌子,张哥,咱们过去聊聊?” 第四百零三章 刘甘美的正事 深夜时分,酒店高层的套房里,毕文谦双手抱着后脑勺,躺在软软的床上。 刘甘美端着一杯解酒茶,倚在落地窗边,看着外面的灯火。 “刘姐姐,你喝了不少酒?” “呵呵,在香港,倒不必像万鹏那样锻炼酒量。”刘甘美摇头笑笑,“但现在应该和你说正事儿。” “正事儿……” 毕文谦望着挂在天花板的吊灯,柔和的光线衬托着房间的安静。 章敏在隔壁,粟车……应该正守在外面。 “这酒店,保剑集团有股份。”喝了喝茶,刘甘美拉闭了天蓝色的窗帘,拖过软椅,坐在床边,“毕经理,和那个张发宗,聊得如何?” “……不如何。我和他压根儿就没机会细聊。从头到尾都有人打着敬酒什么的名义,过来搭讪。男的女的,大的小的。”毕文谦忍不住吐着槽……那些面孔,有的,是陌生的,有的,是上辈子略有印象的,或者,印象还不浅,“大概,明天,全香港这圈子里都会知道,我不喝酒,只喝水了。” 刘甘美哈哈地笑了几声:“……我看呐,明天,整个香港都会聚焦着张发宗吧?他本来在香港文艺界就挺有名。不过,那些有门道的,大概会打听,那个莫文渭到底是谁了。话说回来,毕经理,她到底是谁?你在香港新认识的朋友?” “算是吧……你们不是建议我去拔萃书院看看吗?她就是从那儿出去的。恰好,过年嘛,返校看看,碰巧遇上了。一起喝了一杯咖啡。” “于是,你就给她写了张条子?” 毕文谦偏头看着刘甘美:“差不多的问题,粟车事后第一时间就问过了。” “所以……?”刘甘美微微歪着头。 “这里是香港,你强调的,所有人都要叫我毕经理,而不是毕文谦。那么,在这儿,我应该没有必要考虑太多。” 刘甘美愣了一下,旋即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小口喝着茶。 “……好嘛!既然你是这么理解的,那也行。”终于,刘甘美渐渐敛容,左手握茶杯,右手托着左肘,身子微微后仰,看着毕文谦的侧脸,“毕经理,你知道的,三剑将要南下。现在,有一个问题,还没有研究出结果。” “什么问题?” “小问题。三剑她们多半没打算问你。既然你来香港了,我顺便问问你的意见。” 刘甘美说得很轻松,毕文谦听了,轻轻咬了咬下嘴唇。 “什么问题?” “文华公司和保剑集团合资成立的子公司,在制度上,和银都机构,应该是什么关系?” 毕文谦重新看向了吊灯。 房间里很快又安静下来。 银都机构,是一个公司。毕文谦上辈子不了解,甚至连名字都没留意过。但穿越之后,从黎华收集的资料里,他知道了这个公司。 一个电影公司。不是国企,胜似国企。 刘甘美的话,说得很简单。但话背后可能的话,就不简单了。 保剑集团是后总领导的国企,刘三剑要开的公司,在职责范畴里,粗略的说法是负责对港台的文化领域的工作——这显然和银都机构有一定的重合。 或者说,银都机构所在的领域,是刘三剑将要涵盖的子集。 那么,银都机构有没可能成为新公司的子集呢? ——在制度上。 这是一个问题。在部队自谋生路的时代背景下,这才会成为一个问题。 或者说,这个问题能够存在,刘甘美才会有此一问——这样的问题,哪儿是什么“还没有研究出结果”,分明是分歧很大吧! 大约,对于刘甘美来说,这才是首要的正事儿。而不是和香港电视台的大佬们的勾心斗角,更不是自己被那些艺人们有心无心的搭讪骚扰。 毫无疑问,文华公司,自成立以来,虽然自己没有直接去过问,但发展的速度,多半是令绝大多数人瞠目结舌的。刘三剑实际主持工作的时间里,也是如此。现在,她将要离开文华公司的中枢,也要离开京城。 毕文谦不知道,也不愿意去思考,究竟是哪些方面的意思决定了刘三剑的离开。但这样一个人,怎么看都应该是一个有培养前途的年轻干部。她南下香港,理应拥有怎样的起点? 想到这里,毕文谦似乎明白了。 为什么在京城,没有人和自己提过这个问题。为什么,刘甘美会在“说正事儿”的时候,第一个就提这个问题。 果然是姐妹情深! 终于,毕文谦叹了一口气:“刘姐姐,这个问题,我没有调查,没有发言权。虽然我在香港可以随心所欲,但是,银都机构的总部,在京城,而不是香港,这个问题,暂时不适合由我说什么。而且,我个人觉得,这个问题,多半会在京城的大会之后出结果吧。” 刘甘美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茶,直到一杯饮尽。 “毕经理,你觉得你暂时不适合,那就是不适合了。” 这口吻有些幽幽,毕文谦不禁问了一句:“刘姐姐,这个问题,你是怎么看的?” “我?我就是不知道怎么办最好,才会问你啊!责任和压力,总是一体两面的。当初我送三剑进公司,我不就和你说过吗?她从小到大,我都担心她做不好事情。但她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别人总是称赞她。” 毕文谦哑然。 “算了,你说得对,这个问题,不是香港这边能左右的。不提它了。”刘甘美低头把玩着空茶杯,“毕经理,你觉得……三剑来香港之后,和这些电视台选择怎样的远近比较好?” “啥?” “我说过,三剑正式到香港之前,我要为她做好前期工作。”刘甘美依旧低着头,“这是文华公司的子公司,毕经理,这个,你是有发言权的。” 好吧……要是自己不说个一二三出来,刘甘美说不定今晚会赖着不走了? “我说了,没调查就没发言权。对这地方,刘姐姐,你比我熟,你先说说你的看法?” “我对文艺界的事情,并不是很了解。”也许是听毕文谦话风有些松动,刘甘美稍微抬起头,盯着他那身漂亮的衣服,“简单地说,香港目前的文艺活动,以歌唱、电影、电视剧这三种最有影响力和活力。其中,所谓歌唱,主要是唱片行业以及现场音乐会。这几年,香港的唱片公司,有像华星这样的本土公司,更多的,却是外国的。也是因为这个情况,有些香港报纸在说,流行音乐联赛里,华星公司的水平代表不了香港,所以成绩只比湾湾那边好一点儿。这些大都是某些有意图的人授意下的鼓吹,但一定程度上也是实情。而现场音乐会,这几年以在香港体育馆开的歌手个人演唱会为代表。而电影这一块儿,虽然银都机构从合并成立以来,成绩挺不错,但更多意义上,并没有特别突出的公司。我们到香港来的时候,恰好碰上那些有活力的社会团体渐渐插手电影业,因为这个缘故,这一年多里,保剑集团多多少少接手、积累了一些行业里的资源,目前基本是让那些从业的人自己放手去做,只是换了门庭,得等三剑到了之后,再行整合。而电视剧嘛,基本就是被今天你看到的这一桌的人把持着了。考虑到英国政府掌握着电视牌照,在这一块儿,我们目前进场的可能性,不大。” 闭着眼睛,一边听着,毕文谦一边印证着自己上辈子所了解的信息:“……然后呢?” “毕经理,你应该知道,我们当初进香港,清扫有活力的社会团体,虽然那些家伙的战斗力很可怜,但我们能够取得这些成绩,和前辈们十多年前在香港积累的群众基础分不开。到现在,走群众路线也是保剑集团在香港的基调。而像银都机构,它的前身们,在文艺战场上,和邵氏系为代表的资本家,经历过许多风风雨雨。现在,无线电视台在香港首屈一指,它下属的华星唱片公司参加中国流行音乐联赛,也算是先释放了善意。那么,三剑将来在香港,应该立足于什么立场?毕经理,你给我一个基点,我才好为三剑做准备。” 刘甘美又一次把话说得很轻松。 然而,毕文谦这一次,沉默了更久。 [张发宗,张国荣的本名] 第四百零四章 两个方向 退伍军人便衣渡香江,那是毕文谦自己开的脑洞。一个颇有些想当然的脑洞。 现在,已经被实现了。 当初的毕文谦说过就过了,但面对着世界线一点一滴的改变,他还是多多少少去了解了一些关于香港的资料——比如,除了水资源的问题,还有六七暴动——他上辈子压根儿没听说过的六七暴动。 所以,当刘甘美细声轻语着什么“十多年前的群众基础”时,毕文谦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所指。 这远不仅仅是刘三剑的一个公司将要抉择的问题。 在这个世界线里,保剑集团会是或者说已经是改革开放之后大陆进入香港,对香港普通人造成深入影响的组织,在一定意义上,在香港普通人心里,保剑集团的行为和作风,会代表着大陆对香港的态度。 而这样的影响,文化领域首当其冲。 所以,刘甘美会因着刘三剑的由头来问了。 “to_be_or_not_to_be,that_is_a_question……” 喃喃细语因为安静而在房间里显得明显。或许,毕文谦真想说的,不是图B或者不是图B,而是姓资还是姓社,哦不,应该是走资还是走社。 这是一个典型的80年代的中国人才会问的问题——不是毕文谦的问题,而是刘甘美的问题,甚至,是很多人透过刘甘美的嘴,向自己问了出来。 黎华、王京云、刘三剑,你们,在京城做着什么? 刘甘美将茶杯放到床头柜上,重新端正地坐好,安静地等待着。 直到,毕文谦在长考之后,给了她一个意外。 “刘姐姐,你是说,这酒店是安全的,对吧?” “啊?是啊!” “这样的酒店,一般都能打长途吧?” “当然可以。” “如果可以保证安全的话,你拨个长途吧!拨给黎华,如果你希望,刘三剑也可以一起听。” 刘甘美愣了几秒:“好,我这就去准备!” 虽然应承得很利落,但过了很久,也许有半个小时了,刘甘美才悄然回到房间,远没有之前出门时的气势。 “毕经理,我想了不少办法,但黎副经理现在不在京城。我眼下……联系到了王京云和三剑,你看……成吗?” “黎华不在京城?” 出乎毕文谦意料之外,但似乎又颇和情理。当他疑问着和刘甘美对视时,似乎,能够在她眼睛里看到一丝忽微的忐忑。 “电话已经通了吗?” 刘甘美走到床头柜前,摁下了电话的免提:“毕经理,现在你可以说了。” 毕文谦闻言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盘着腿,对着电话:“喂?王京云?刘三剑?” “我在。” “我在。” 声音挺清楚。 毕文谦看向刘甘美:“三方通话?” “不是,他们俩现在都在你的办公室。” 刘甘美自再进房间,就一直低垂着目光,手上,也多了一个颇有刘三剑风格的小本本以及一只派克钢笔。 毕文谦一愣:“……刘三剑倒没什么,王京云……你也……” “我本来在家写材料。黎华既然不在,我就过来旁听一下。”这口吻……电话那头的王京云似乎是一如既往的难以捉摸的微笑着的,“文谦,你有什么想法,慢慢说,刘三剑已经准备好笔记本儿了。” 一阵沉默之后,毕文谦忽然叹了一口气,又点了点头:“好记心不如烂笔头,烂笔头不如直接录音。王京云、刘三剑,你们去找个录音机来,整理好文稿和磁带,一式两份,一份公司里留档,一份明天给黎华带去。” 好吧,话说回来,自己接下来的话……黎华不在场,也有不在场的好处。 不久,刘三剑就找来了录音机,用一种略复杂的口气幽幽地说:“经理,你说吧!已经开始录音了。” “好。” 应了一声,毕文谦没有立即接着说下去,而是偏头看了看依旧低着眉的刘甘美,即使仍然是端正的坐姿,却是他第一次见她如此姿态。 “刘姐姐。粟车和我提过,保剑集团的正式成立,是后总代表国家对你们的成绩给予的制度上的肯定。这既是你们的荣誉,也意味着,保剑集团代表着内地对香港的态度。而刘三剑将要任职的子公司,你说过,是由保剑集团和文华公司联合成立的。你还建议名字起做剑华公司。”隐约间,刘甘美的眉头微微跳动,毕文谦看着她,轻轻地笑了笑,“无论是保剑还是剑华,一笔写不出两个剑字;无论是文华还是剑华,一笔也写不出两个华字。无论实际情况如何地复杂,但在原则上、方向上,我们在对待香港这个城市,各种意义上的城市上,应该有一个统一的认识和战略。越是弱小的时候,越是要杜绝祸起萧墙的可能性。没错,作为公司,也许在一些人眼里,无论是文华公司还是保剑集团,都不算小了。但在这个地球上,我们,的确还很弱小。” “刘姐姐在为刘三剑做前期的准备,这是对的,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但是,无论是她在做的事情,还是今晚她问我的问题,都不是也不应该是只站在自身眼下的格局去思考的。与其说刘三剑将来在香港,应该以什么立场处理和那些当地的电视台的关系,不如说,我们内地,在香港的回归已经明确的今天,应该给予香港怎样的定位。”说着,毕文谦顿了一下,“对了,刘姐姐,帮我倒杯水好吗?” “啊,好!” 很快,刘三剑倒了水,试好水温,递了过来。毕文谦把杯子托在手里,继续对着电话说道:“香港是目前中国对外贸易的主要中转窗口之一。这个,大家都知道。可是,改革开放,改革开放,随着开放的步伐,只要我们国家做得不比猪蠢,香港在贸易中转这一点上的重要性,肯定会随时间的推移而渐渐降低,直到回归到一个正常的优良港口的水平。换句话说,我们承诺的,回归之后五十年不变——在半个世纪的时间跨度下,我们对于香港的考量,很显然,应该主要出于经济层面之外的角度。” 喝了一小口,毕文谦顺手把杯子放在电话旁边,调整了一下盘腿坐的姿势。 “一国两制,是一个伟大的构想。也许,在这个时代,国内有一些人,会认为这是对于外国的妥协。但在我看来,收回香港,是我们解决历史遗留问题的必然,而一国两制,才是为国家的将来做准备的规划。从中国的格局来说,在香港这样一个不大不小的城市实行一国两制,比回收香港这件事情本身,更重要。” 看着刘甘美依然惊得溜圆的眼睛,毕文谦不禁油然升起了穿越者独有的回眸的一丝优越感。 “不要惊讶,也不要曲解。注意我的话——香港,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城市,没错,城市。因为历史原因和地理格局,这个城市在回归前后的比较长的时间里,必然会吸引许多人的目光。这是一个天时地利的舞台,展示一国两制的舞台。我们从小到大,从课本开始,就一直在说,社会主义好,资本主义不好,至少,我接触过的教材是这样教的。但俗话说,纸上得来终觉浅,绝大多数中国人,有过真正直观的对比感受吗?说实话,没有。就像我那天在直播里对全国说的,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国家,掌握着全球最大的经济圈,控制着五分之三个地球的资源,去供养全球六分之一的人口相对优渥的生活。那些被掠夺的国家,被剥削的人,他们在哪里?绝大多数中国人,并没有直观的了解,哪怕是我,也不过是从数据上得出的结论。数字是冰冷的,它比人自己的眼睛更不会骗人。但真正明白这一点并且指导自身生活的人,目前,是少数。我们大多数人能够看到的,是近在咫尺的国家,是舆论力量足够大的国家,它们,几乎都是生活条件比中国好的地方。” “你可以说这是一种阴谋,是冷战。没错,往大了说,这就是一场战争里的一种战术。我们中国现在的生产力水平,能够从根本上完美应对吗?毫无疑问,在短期内,是不可能的。那么,我们该怎么办?”毕文谦又偏头看了看刘甘美,“办法,是有的。我很早就拿围棋的思想来类比过冷战。其实,当我们围不出比对手更多的目数时,我们可以下无目围棋……好吧,也许围棋里的说法不太好理解,那我换个说法:当我们考不了六十分及格时,我们只要考全班第一就可以了。” “没错,从竞争的角度来说,这个世界,可以是,也本来就是一个,碧蓝的世界。” 说着,毕文谦朝刘甘美认真地点了一下头,然后倾身重拾玻璃杯,缓缓喝了一会儿水。 “毫无疑问,正在实行资本主义制度的香港,将要实行一国两制的香港,是一个绝佳的、近在咫尺的舞台,资本主义制度的真实面目,可以彻底地在中国人眼皮子底下展现。特别是在回归之后,西方国家不可能在一个已经属于中国的城市长期持续大规模地投入经济力量搞面子工程。这一座被长时间殖民统治的城市,被阉割掉了精气神的城市,将会直白地展示资本主义的残暴性。地球太大,普通的中国人也许看不到欧美经济圈最底层的黑暗与肮脏,但香港的体量和位置刚刚好,顶层的奢华,底层的悲惨,都可以明明白白地展现在大多数中国人眼前,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甚至,作为法理上拥有主权的中国政府,完全可以用冰冷的统计数字,告诉人们,顶层,有多少人,底层,又有多少人。” “有对比,才会有伤害,有伤害,才会知道疼,知道疼,才最有教育意义。” “所以,在对待香港的态度上,我们可以在这个城市里,完全遵守资本主义制度的天性,一方面控制住它从外界吸血的规模,一方面纵容,甚至主动促使它的社会加速演化。现在已经不是世界大战的时代了,我们不可能用大规模热战的方式教育人们,那么,用香港这样一座城市的兴衰来教育全中国的人,简直是一本万利。先天下之忧而忧的范仲淹说,一家哭何如一路哭?现在,我也可以说,一市哭何如一国哭?” 坚定而自信的话音震慑着身边的刘甘美,电话那头的王京云和刘三剑也久久无声。毕文谦喝了一大口水,回忆着上辈子所知的当一国两制渐渐成为“一国两智”时某些家伙的尿性。 良久,电话里响起了刘三剑微微的声音:“经理……经理,你竟然是这样……看待一国两制的?” “所以我说了,一国两制是比收回香港本身更伟大的构想。”毕文谦浮现着穿越者的微笑,“用‘一国两智’的现实来教育人民,是一个方向,是简单的,也是稳妥的方向。” “这么说,还有其他的方向了?” 电话里,是王京云略急促的追问。 “当然了。就像解数学题的时候,同一道题目可以有不同的解法,人们总是喜欢简单而稳妥的办法一样,我自然会首先说最容易走的方向。不过,在刘三剑和我提过六七暴动之后,在刘姐姐强调了十多年前以来我们在香港的群众基础之后,我并不认为,一国两制下的香港,只有一个方向。” 刘甘美忽然出声问道:“还有另一个方向吗?” “是的,两个方向,可以说是南辕北辙的两个方向。”毕文谦惬意地笑道——是啊,作为一个穿越者,总是重复过去的故事,那岂不是耻辱?“所以我一开始就说了,无论选择什么方向,我们自己的思想和认识,一定要明确而统一。” 身在京城的王京云抓着自己耳中的重点:“南辕北辙?” “是啊!当考卷太难,难以及格的时候,我们可以只追求考第一名,也可以撕了试卷,另考一科。” 俏皮话之后,毕文谦敛容继续说了下去:“我说过,可以用围棋的思想去辩证地思考全球格局。而今,除了自己的美洲后花园,美国在世界范围里,扶持着社会主义国家周边的许多国家,作为门面,维持着所谓资本主义制度的光鲜外衣。这是一手不错的棋,但我们真的必须在对手构思的框架里应对吗?这在战略上未免太示弱了一些吧?诚然,现在的中国还很穷,但相比之下,我们比三十年前和联合国军在三八线上打成平手的中国,是更强了,还是变弱了?在物质上?在精神上?这个问题,值得扪心自问一下。” “如果是变弱了,那就一市哭何如一国哭吧!那样很稳妥,性价比非常高;如果是更强了,那么,我们完全可以不去在乎什么时间点正式收回香港,只需要在一国两制的框架下,把香港作为一个社会体制的试验场,让香港人,占大多数的香港人,渐渐站起来,去走他们的路。作为中国政府,不需要从国家层面上刻意去做什么,无论是行政层面还是经济层面。保剑集团、剑华公司,在香港,走地地道道的群众路线,通过各种手段,清除英国殖民统治的精神遗毒,重塑香港人民的三观,移风易俗,利用天然的地理条件和历史基础,走比内地更大的步子,为中国未来的改革的方向和可能遇到的问题做探路灯——《联合声明》上我们承诺的五十年不变,是我们不从行政手段的层面去主动改变,并没有说在面对香港人民自主选择新的社会体制的时候,有阻止的义务。” “说句玩笑话,而今世界上有资本主义,有社会主义,又有了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那么,将来出现有香港特色的什么主义,也不是什么咄咄怪事。” 无论这个笑话好不好笑,反正毕文谦自己是干笑了一声。旋即,他变得郑重,口吻沉沉。 “这么做,比纵容资本主义制度露出吃人的嘴脸要困难得多,风险也大得多,既可能做出划时代的成绩,也更可能让直接参与其中的人落得身败名裂的结局。无论是成是败,对于探索中的中国来说,都会是一种经验教训。如果真选择这么做了,那么,有总后背景色彩的保剑集团,即使仍然保持在香港的业务,但在处理香港社会问题的时候,必然要尽量淡化;而相对民间色彩更浓一些的剑华公司,或者说,将要成立的剑华公司需要打造如此的社会形象,并且在结合,甚至引导香港人民探索社会体制道路的过程中,需要以文艺界的影响作为起手,在整个社会实验里,中流击水,浪遏飞舟。” 终于,毕文谦把杯子里剩下的水一口气喝干。 “两个不同的方向,选哪一个,就不是我能够和应该参与的事情了。我只强调一句——这两个方向,你们可以一个也不选,但如果要选,就只能选一个,并且坚定不移地走下去,无论将来面对着什么,遭遇了什么,都不能瞻前顾后,首鼠两端。” “我要说的,说完了。你们如果要再彼此说点儿什么,可以慢慢说,刘姐姐,你另外给我安排一个房间,我先去休息了。另外,今天这些话的录音给黎华听了之后,叫她打个电话过来。” 第四百零五章 普通话 另一个房间里,乍看下差不多的陈设装潢,倒是窗帘从蓝色变成了暧昧的粉红。 洗了澡,毕文谦本将睡下,刘甘美却又一次敲门而入。 “刘姐姐?” “三剑他们在京城还在讨论,你说的,这不是香港这边能决定的事情。”关上门,刘甘美扫视了一下,皱了皱眉,“粟车怎么给你挑这么一间……” “就近原则而已。我本就不在意这些。”毕文谦坐在床上,双手抱着干毛巾,蹂躏着自己湿漉漉的头发,“刘姐姐,还有什么事儿?” 刘甘美默默看了他几秒,忽然噗地笑了起来:“是你还有什么事儿吧?” “我?” “你忘了?”看着毕文谦略懵逼的模样,刘甘美继续笑着,“听粟车说,你中午不是和一个毛遂自荐的小姑娘吃饭啦?” “哦!你说这个啊!”毕文谦恍然,“我是想明早再说的,毕竟已经这么晚了。” “趁现在就说吧!”刘甘美搬了把椅子,坐到毕文谦附近,手里已经没有了小本本,略带着微笑,“这儿安全,也安静。明天,我还有事儿。你应该理解,我是比较忙的。” 毕文谦稍微瞧了瞧刘甘美,继续擦着脑袋,没有去问她会忙些什么。 “……那个小姑娘叫黎粢……” “这个我知道了。进来之前,粟车大概和我汇报了一下。” “那……你知道文华公司建立教育平台的事情吗?” “在许多琐事上,香港的记者,总是跑得比较快。夏林决心留在京城的事情,在香港也传得比较广。有记者查到了夏林她爸是谁,还跑去问人家,结果被撵了。”说着,刘甘美呵呵地笑了几声,“相当当地也有人说什么夏林不来香港,是她自己的损失,说香港的高等教育怎么怎么好。于是,就有记者去挖掘夏林会上什么大学。但毕竟,香港的记者想查京城的事情,还是挺有些难度。结果,就有胆儿大的,跑来问我。” 毕文谦一愣:“啊?” “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我本人也有些兴趣,就问了问三剑。她大概和我说了你们公司的规划。你说,要让你们公司的歌手做好10年毕不了业的准备,还有那句,决定一个奖项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的是下限而不是上限,我觉得挺有意思的,就告诉了那记者。结果,香港就出了篇报道,说什么《京城高考状元,不屑上官方大学,自拟办大学》,搞得人哭笑不得。虽然报道出了点儿偏差,但至少不全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我又比较忙,就懒得去理了。”刘甘美越说,越发地笑得大声了,“我看,那个黎粢小姑娘,就是看了报纸,才知道这个事情。不过,粟车说得没错,她这么一个小姑娘,在这么巧合的时间点跑来,无论是不是真的巧合,的确得查。” 一席话听下来,毕文谦不禁囧然。 怪不得,莫文渭会问什么京城高考第一名,怪不得她会略流露出脑残粉的星星眼。 你们这些香港记者,跑得比谁都快,宣传上有偏差,你们要负责任! 毕文谦莫名地起了一丝穿越时空的心有戚戚的感觉。 “……什么叫不屑官方大学?什么叫自办大学?那是歌手的工作不可能长时间全日制脱产上学,我才为了他们搞一个教育平台,哪儿算什么大学啊!” “这个三剑和我解释过。但记者怎么落笔的,我当时真没想过。” “这些香港记者,总想搞个大新闻……” “大新闻?哈哈,倒也是,那几天,你在香港的确成了大新闻。” 很显然,刘甘美并不懂毕文谦话里的梗。但她话里的意思,倒也明显——也许,自己走进宴会厅的时候,被几乎所有人起身注目的原因,并不仅仅因为文华公司经理的身份。 “……呐,那些事情,就不必多说了。我不是已经说了吗?这次到香港,我只是路过。” “那么,关于黎粢的事情,你是怎么个看法?” “和她说清楚文华公司这个教育平台的情况……并且,在香港报纸上发个公告吧!就说为了将来的业务做准备,文华公司的教育平台会面向香港招生,只要是有志于投身文艺界的年轻人,都可以申请报考。不过,相应的合同,应该比国内的比例高许多。毕竟,这里是资本主义社会,不是吗?” 刘甘美一边思考,一边微微点了点头:“那么……具体的细则,就有黎副经理和三剑她们决定了?这需要她们优先敲定吗?” “优先是指的什么?” “你知道的,京城那边的会,大约是在三月底开。如果你觉得事情急,那我就通知她们会前决定,如果不急,我也会先知会她们一声,然后派人汇总一下香港文艺界各个群体的平均收入以及不同其他行业的平均收入的统计资料,稍微整理之后,交给三剑,让她们开完会之后再研究决定。” “香港毕竟不是国内。那得调研到什么时候……” “你不是和三剑说过吗?90%的情报来源于公开的渠道。”刘甘美莞尔地笑,“所以,整理情报的初步工作,我们一直在做。” 毕文谦哑然。 刘甘美继续笑问道:“不过,毕经理啊,这么早就在香港招人,真的合适吗?你只是路过,我们又不是专业的。哪些人有前途,恐怕不好分辨啊!” “所以,我说的,是申请报考。教育资源是宝贵的,原则上免费的教育机会,在资本主义社会,更是难求的。在香港这样的城市里,文艺界和内地是有所不同的,就像今天你让我见识到的宴会,与其说是文艺界,倒有着些声色犬马的氛围。在这样的行业环境里,寒门的孩子想进来,也许个别的人会幸运的青云直上,但绝大多数,恐怕得从底层做起,并且长期看不到成长、进步的希望。今天我只是安静吃饭,但你们聊了不少事情,我也听着的。那些事情本身,没多少营养,但你们的话,值得深思啊!” 刘甘美不解:“什么话?” “普通话。”毕文谦把半干半湿的毛巾搭在背上,认真地看着刘甘美,“你说普通话,这是显然的。而其他人,邵仁楞是00后,何左芝是10后,丘德根是20后,方梦华是30后,张敏怡是40后,张发宗是50后,越是年老的人,对普通话的接受程度,反而越高,而等我和张发宗到一边聊天了,那些过来搭讪的人,越是年轻的,对普通话越反而越显得陌生了。如果考虑到历史进程,这几乎是显然而必然的事情。但作为中国人,这样的细节充斥耳边,落在心里,是很不好受的。” 也许是因为自己的口吻越说越有些低沉,毕文谦努力想起了一个笑话,一个来自10年代的笑话——南北苏丹的内战,在两种南北口音各自鲜明的普通话中,成了石门陆军学院和国防大学的国家德比。 其实,要是没有什么内战,都说着标准的普通话,不是更好吗? “……所以,刘姐姐,我想给黎粢,给黎粢这样的生长于香港的寒门子弟一个去京城学习的机会,将来,他们必然会回到香港发展,文华公司会促使这个进程。在香港的文艺界,或者说,在这个时代影响性价比最高的影、视、歌,需要一批土生土长并且熟悉普通话的香港人,由他们去潜移默化地影响整个香港的社会,让香港人逐渐熟悉普通话,而不是粤语,更不是英语。这样的事情,往往是欲速则不达的,等到了回归那一天才去做,就已经晚了。但香港的学校,他们使用的教材,任课的老师,不是我们能够大规模插手的,所以,这样的事情,以我们现有的条件,只能从文艺界开始。所谓少无良师,四大惜之首,教育机会的可贵,富家子弟往往没有深刻的体会,我们能够团结的,性价比更高的,自然是寒门子弟。” “寒门……” 刘甘美睁大了眼睛,注视了毕文谦许久。 突然,她轻声问道:“听三剑说,你很早就指示在三里屯大量买地……这就是你的规划吗?” “未雨绸缪而已。”毕文谦不可能让一个80年代的中国土著去相信10年代的京城房价,他只能略装逼地微笑,“我有很多想法,用不用得上,自然得顺应历史进程。但先准备好地基,总是值得的。” 第四百零六章 意料之外的遭遇 第二天清早,毕文谦本以为自己起得够早,结果,粟车同样已经起床了,正站在门前的走廊里,手里捏着一个小本子,低头看着。 “毕经理,起来练声吧?” “你……” “你的生活很规律,我们和刘经理她妹妹对接过,她千叮万嘱要照顾好你。”粟车顺手把小本子收回了衣兜儿,立正挺了挺胸,脸上带着一点儿微笑,“刘经理已经走了,早饭还有一阵,在房间里吃还是去下面,你定。昨晚已经和酒店这上下附近的房客沟通过了,知道可能会有人早晨练声。当然,你要是觉得房间里的环境不适合,可以去酒店外面——刘经理和我都建议你这么做,因为可以顺便把昨晚的五公里补起来。不然,要是过一阵等你们黎副经理过问了,可能……就不太好了。” 粟车的口吻很从容,毕文谦却不知道心里该残念还是该温暖。 黎华啊…… “不是三公里吗?” “可这里没人和你打乒乓啊!”粟车解释之后,忽然八卦起来,“对了,听说你在球场上大不相同,是真的吗?” 毕文谦眼睛一眯:“你想试试?” “我?我打得不多,也就一三脚猫的架势……”粟车连连摇头,“他们说得是国家队的才治得了你……” 什么叫治?毕文谦大囧。 “这哪儿跟哪儿啊!走,下去练声了!” 鱼肚白的天色间,毕文谦决定先跑步,免得等天大亮了行人太多过于招摇——香港可不比文华公司到处买地的三里屯。 酒店离四台山不远,或者说就在广义的四台山上,索性便往所谓的广播道里面去了。一路上,粟车在前面领跑,毕文谦居中,左右以及后面是其他人,唯独章敏骑着不知从哪儿临时弄来的凤凰牌儿自行车,沿着公路,大约毕文谦前面一个身位并行着,那白衬衣和牛仔裤,晨风中微微飘扬的头发,细致的侧影颇有青春的气息,和着空气中有着约莫是海的味道,以及沿途过眼的街景,颇有些上辈子看过的这个年代的香港电影的一些镜头的感觉。 规律的呼吸中,毕文谦的视线不时在粟车和章敏之间来回。那明显有军人模样的背影,因为跑步而脱了西装外套,同样是白衬衣,看起来却和章敏迥然不同。 所谓退伍军人便衣渡香江……无论是刘甘美,或者粟车,都不像是已经退伍的人。 这一茬,没有人提。 出机场的时候,粟车那脱口而出的半声“刘团”,毕文谦听得很清楚。刘甘美,刘赶美,算起来,也不过而立之年。 这个年代,果然是干部年轻化的年代吗? 遐想了一阵,却见粟车估摸着路程,在一处绿化很是不错的地方渐渐停了下来。 “毕经理,就这儿吧!休息一会儿,你练声,我们就在旁边。” “这儿?”一般选择练声的地方,要考虑噪音、回音或者说混响的问题,而粟车选的这地方……大概他也是经过了选择,只不过选择的出发点和音乐关系不大,“好吧,将就一次了。” 后面一句,毕文谦说得很小声,也不知有没被听到。不久,绿树间起了他的声音。 练声的过程按部就班,但练完声之后,事情就往毕文谦的意料之外发展了。 一个颇为熟悉的声音在侧后响起。 “粟生,今天真巧……” 这是…… 毕文谦愣了一瞬,猛地转身看去。却见一个年轻的男人正非常有礼貌地在粟车身边问好。 好吧,所谓年轻,其实也是二十七、八的模样了,相比毕文谦的年纪,怎么也得叫一声哥,可问题是……毕文谦脑海中深刻着的,是他将来的容貌! “啊,毕经理,练完了?”粟车没有立即回应年轻男人,而是先一边问着毕文谦,一边引着年轻男人朝他走近过来,“这是文华公司的毕经理。” “我知啦!”年轻男人略有些兴奋地向毕文谦伸出手来,“毕经理你好,我叫张雪友!” 口音浓厚勉强地令人着急的普通话……果然没错! 看着张雪友那丝毫没有胡渣子的脸,毕文谦下意识地紧紧握住他的手:“你好!我是毕文谦。”言罢,目光转向了粟车,“你们认识?” 粟车微微笑了笑,然后解释起来。 “认识了小有段时间了。他是一个艺人,几年前开始唱歌,在香港也算小有点儿名气。后来又开始拍电影。前些时候,有个编剧想当导演拍电影,找到集团接收的公司拉投资,刘经理稍微过问了一下,考虑到是关于有活力的社会团体的题材,就投资了。集团里当时最近就数我最清闲,毕竟我是后进集团的,主要还在学习资料熟悉工作,留在集团里的时间比较多。刘经理就叫我在电影里挂了个监制的名头,说是监制,其实也只是对电影整个立场基调负责把个关,其他的,我也就一外行。张雪友在里面要演一个配角儿,因为题材和角色的缘故,他琢磨剧本之余,经常和我请教关于演一个有活力的社会团体成员的问题,”说到这儿,粟车不禁看着张雪友笑了起来,“他很勤奋,态度也非常好,但我有什么值得请教的啊!也不过尽力而为……” 听着听着,毕文谦心念一动:“粟车,那电影叫什么名字?” “《旺角卡门》。” 噗…… 这电影,名字倒是上辈子久闻大名。虽然毕文谦早被无意间剧透了个七七八八,却并没有完整看过。然而,来自这电影里的,属于张学友的著名表情,毕文谦早就在网络中被动的印象深刻了。 “食屎啦你!” 没错,就是眼前这张脸,只不过,此刻的张雪友的表情并没有丁点儿的喜剧效果。 竟然是因为电影而不是音乐接触了他。 “昨晚上认识了一个张哥,今天又认识一个,我也一并叫张哥好了。”遐思了几秒,毕文谦忽然对着张雪友点了点头,“张哥,你住这儿?” “不是,电影的男一号住在广播道,我本来是过来找他研究剧本,碰巧看着你们跑步,就过来打个招呼。” 男一号……如果世界线在这一块儿还没有改变的话……毕文谦大约知道是谁了。 不过话说回来,从跑步到练完声,也有不短的时间了。 “你等了很久?” “没什么,粟生让我噤声不打扰你,我一个人也可以琢磨戏。” “这样啊……”毕文谦看看张雪友,又看了看粟车,忽然点了一下头,“如果不唐突的话,可以带我也去那个男一号家里坐坐吗?有活力的社会团体,这个题材的电影,我还没怎么接触过。既然今天有缘相识,那就一起去了解了解好了。” 话是如此说,毕文谦也有些去看看那男一号究竟还不是某劳模的念头,以及……《旺角卡门》在这个世界里,变成了刘甘美投资,而且是粟车挂的监制的名,而所谓给立场基调把关…… 毕文谦很觉得这电影有很大几率和自己上辈子被剧透的剧情很有不同了。 从这层意义来说,毕文谦也算是说了实话。他的确起了了解的兴趣。 看看蝴蝶的翅膀,扇动出了多少痕迹。 “张哥,带路吧!” [年轻的张学友] 第四百零七章 青年雪友的烦恼 四台山上广播道,住集着许许多多香港的艺人。随着张雪友往里走,时间也渐渐到了天色大亮,毕文谦也很快体会到了。 沿途远远近近的注目礼,仿佛动物园里的滚滚的待遇,和在京城街上的遭遇不同的是,这儿能瞧见的,俊男美女的比例,特别的高——如果把审美的门槛下放到普通水平的话。 只可惜,毕文谦习惯了在文华公司里的生活,他只有些懊恼忘了戴墨镜出来。 幸好,或者说因为粟车等人的簇拥的架势,倒没有人过来搭讪。那不少的人明显是知道张雪友的,路过间盯来的目光,颇有几分复杂。 直到一行人进了一栋公寓,张雪友领路到了一间房门前,正要敲门,却见粟车忽然掏了张钞票递向章敏,吩咐道:“小敏,记好门牌儿号,你有自行车,下去再骑骑,给大家买个早茶,可以多买点儿,都跑了五公里。” 说完,朝张雪友摊出一只手,示意他敲门。 “华仔,起来啦!” 没过多久,门开了。 果不其然,是毕文谦上辈子就知道的脸。 劳模,刘劳模,刘得华。 一身蓝——淡蓝的牛仔裤,海蓝的T恤,湖蓝反光的皮夹克——粗略地上下打量之后,毕文谦重新看向了开门的刘得华的脸。 充满血丝的眼睛,颇有倦容。 “雪友……这是……”刘得华正开口打招呼,猛然意识到同样站在门外的毕文谦,一下愣了,“这是……毕……毕文谦?” 惊诧的表情让毕文谦稍有些莞尔:“你知道我?” “知道,怎么可能不知道?”刘得华很快回过神来,“昨天才见了,远远的……” “你也在酒会?” “TVB稍微有点儿名气的艺人,只要人在香港,都通知到场了。”刘得华解释了一下,还是有些疑惑,“你怎么……” 此时,粟车往门口移了一步,朝刘得华笑笑:“毕经理听说你们要琢磨《旺角卡门》的剧本儿,索性就过来看看。” “粟生……” 粟车摇摇手:“我现在的主要工作,是负责毕经理在香港的安保和饮食起居。看你这样子,还没吃饭吧?我已经叫人买早茶去了。走,先进去,坐。” 随着招呼着进屋,毕文谦很快见识了什么是香港式的房地产——那传说中槽点满满的千尺豪宅什么的——刘得华这间屋子,别说什么千尺了,一室一厅而已,所有人都进去站着,几乎立刻显得满满当当。 陈设简单,乍看之下,还不如自己在京城的四合院。左右看了一阵,毕文谦默默坐在了沙发上。 “粟车,这么太挤了。人家是要讨论剧本儿,人这么多,恐怕不免拘束。你们搬几把椅子,暂时在走廊休息吧!一会儿带早茶章敏来了,叫她送进来就是。” 粟车稍微迟疑了一下,遵从了毕文谦的意见。但他自己,还是留在了客厅里。 待其他人搬着折叠椅出去了,毕文谦才发现了什么——“你们也坐啊!我是客人,自己先坐了,本来就不大礼貌。对了,还是自己介绍一下吧!我是毕文谦,文华公司的经理。你好。” 说着,毕文谦起身朝刘得华伸去手。 “我叫刘得华。很高兴和你认识。” “相逢即是有缘。那我叫一声刘哥好了。” 或许是毕文谦习惯性的低姿态让房子里的氛围轻松了许多,握了手,刘得华指指周围:“那你们先坐,粟生、学友,你们都坐,我先洗把脸去!” 待其他人都各自落座了,刘得华脱了皮夹克,提了条毛巾去了厕所。毕文谦忽然有些好奇:“张哥,听刘哥的意思,昨天香港有点儿名气的艺人,都去了酒会?刚才粟车说了,你在香港也算有名气的。你也去了吗?” “我?我没。”张雪友摇摇头,“我不是TVB的人,也没演过TVB的电视剧。” 电视剧吗? 毕文谦的记忆里,或者说上辈子,不可能去了解张雪友演电视剧的信息。在他的印象里,他首先是一个歌手,其次是一个电影演员,虽然多数演的是配角。至于电视剧……那仿佛是一个空白。 这么说来,昨天的确是一个混脸熟的场合。也无怪乎许多人端着酒杯过来和自己搭讪了。 然而,刘得华却不在其列。 “昨晚上,我好像没有看到刘哥?” 粟车点点头,解释起来:“毕经理,你昨天又不认识他,没有印象不奇怪。我倒是看见了。其实,刘得华也是一个很勤奋的艺人。他是从无线电视台出身的,演过一些电视剧,在香港也出过名。后来因为和电视台因为合约的问题,有一年多没有工作可做。虽然在邵仁楞的调解下还是签约了,但他的心思,已经渐渐不在电视剧上了。这回这部电影,他接了男一号,花了不少心思琢磨。毕经理,你别看他现在这模样邋遢,多半是看剧本儿看到了深夜。等他洗了脸出来再看看,也是一表人才。” “是吗?”果然是传说中的劳模……毕文谦心里嘀咕着,又看向张雪友,“这么说来,张哥也很勤奋啊,大清早就过来找刘哥一起琢磨剧本儿。” 没等张雪友说话,粟车又解释道:“他是勤奋,但今天他过来,多半倒不是因为勤奋。” “啊?” “粟生……” 粟车笑了两声,朝张雪友摆摆手:“毕经理又不会笑话你。再说了,当初毕经理在京城,读着普通人的故事,写了好几首歌,那首《涛声依旧》就是这么出来的。今天让他听听你的故事,说不定也给你写首歌呢?” 张雪友却越听越赧然了,也连连摆手:“粟生,我那算什么故事……” 瞧着架势,毕文谦倒来了兴趣,微微前倾着身子。 “说来听听。” 粟车点点头,脸上起了八卦的笑容:“其实也不是多大个事儿。张雪友有个女朋友,最近和他闹矛盾,闹着要分手。现在电影已经开拍了,他想快点儿把他的戏集中拍个大半,挤出几天时间,去挽回挽回。我毕竟挂着监制的名,他和王导演说了,王导演必然也会和我提的。这不,他主动找刘得华对戏来了。” “分手……” 毕文谦只问了一个开头,就隐了声——此刻的自己,似乎不适合问得太细。 粟车却顺着他的问题说了下去,一边说,一边朝着张雪友微笑不已,甚至还和从厕所出来的刘得华招了招手。 “张雪友的女朋友,我也见过一两次。也是一个艺人,比他小几岁。长得也算漂亮。本来,他们感情不错。但是,香港毕竟是资本主义社会,张雪友是唱歌出身的,而唱歌这一行,在香港,看的是唱片的销量。张雪友出道以来,唱片的成绩都很不错,但从去年开始,销量遭遇了断崖式的下降。要说原因嘛,一方面是国内的流行音乐联赛在香港引起的风潮,除了参赛的华星公司的歌手之外,其他歌手的唱片,销量都受到了不小的影响;另一方面嘛,他这一年多的新唱片,我也了解过,说实话,我听得比较一般。无论如何,成绩不好,张雪友压力很大,经常喝酒喝醉。他那个女朋友,是个不错的女孩子。他事业不顺,她没有说什么;但他开始酗酒了,她的态度就出来了。前段时间,电影开拍没多久,他女朋友过来探过班。结果,他又喝酒了。于是就吵起来了。嗯,说是吵架,应该是张雪友被吵。”说到这儿,粟车朝着已经低头捂脸的张雪友又笑了笑,“最后,看他醉得不成样儿,人家气得撂下分手的话,甩手走了。那天我正好在片场,还是我在附近的馆子找着他的,那醉得……这事情,也许旁人当成笑话看。但我不同啊!我挂了电影监制的名,我没有水平对电影专业的事情指手划脚,那就得把后勤工作做好吧?电影的男二号时常借酒浇愁,后方不稳,指不定就影响了电影的进度。等我充分了解情况之后,我把张雪友骂了一顿。逼他戒酒,戒到电影拍完为止。目前来说,他执行得还不错。不喝酒了,精力放到电影上,倒是一个不错的演员。我虽然是个外行的眼光,反正我看到的时候,觉得他拍得挺不错的。” 一番话听完,毕文谦囧然。 “你……骂他?” “那是……” “粟生,别说了好不好?”终于,张雪友的指缝儿里露出了眼睛,告起饶来。 毕文谦总觉得很神奇,弱弱地问张雪友:“他骂你,你就痛改前非了?” “张雪友是一个努力的人,我不过是在他需要良药苦口的时候,给了他点儿苦吃。非要说的话,可能是我们保剑集团在香港的某些手段,以讹传讹之后,可以止小儿夜哭了?”粟车说起了冷笑话,也或许……这不仅仅是一个笑话?“而且,我和他提过,下一届中国流行音乐联赛的赛制,也点提了一点儿香港各个唱片公司的勾心斗角。当时还和他说了,如果他能痛改前非,我就找机会介绍他和文华公司的人认识。” 说到最后,粟车已经表情微妙地看着毕文谦了。 噗…… “文华公司的人……就是我了?” “我当时想的是刘经理她妹妹。那时候,她南下的风声已经出来了。但计划总是没有变化快嘛!既然毕经理你来了,碰巧又在四台山遇到了,我也就没有撵他走。既然话题说到这儿了,我也就提了。”粟车呵呵地笑出了声,“一来,最近这段时间,他的表现的确不错,我也该说到做到。二来,就我这个外行的耳朵听,我觉得他唱歌挺好听的,和你推荐一下也不错。三来,他现在签的合约是在金宝丽唱片公司,就他最近唱片那惨淡的销量,如果真要改签过来,也许花不了太多的钱。四来嘛,张雪友他也有点儿大男子主义,同样是艺人,他女朋友比他更强,他女朋友很可能并不在意,但他,多多少少,还是在意的。既然他在金宝丽的成绩不好,而且香港这几个大点儿的唱片公司,为了下个月就要开赛流行音乐联赛,怎么扯皮,扯出个什么结果,还没个头。索性,让他以文华公司的编制登场,局面不是就打开了吗?” 粟车说得有条有理,而且,更关键的是,依旧捂着脸的张雪友,并没有反驳,那指缝儿里的眼睛反而默默看了过来,那里面似乎是期待的光芒。 悄然和张雪友对视着,毕文谦隐着心里的动静,稍微思考了一下。 “……原来如此。那好,粟车,你准备一下张雪友出过的唱片。我回头明天都听一下。对了,张哥,你有你女朋友的照片吗?” 张雪友一愣:“有当然有……” “如果你不反对到文华公司来的话,给我一张你女朋友的照片吧!粟车刚才不是说,听了你的故事,要写一首歌吗?能不能写出来,说不准,但可以试试看。你女朋友是你这个故事的女主角儿,我总得看看究竟是什么样子,对吧?” 张雪友思考了一瞬间,立刻摸出钱包,从钱包里抽出一张照片,起身双手递过来:“毕经理,她叫罗美微,是个好女孩儿。” [年轻的刘德华] 第四百零八章 不同的结局 罗美微是不是一个好女孩儿,毕文谦并不确定。相比眼前的张雪友,上辈子的他不可能反而对她更有兴趣。只能说相比这个城市里许许多多的同行的尿性,很早就息影的罗美微的确被衬托得眉清目秀。 但也只是这么一个甚至做不得准的印象罢了。何况,人家现在还没有息影。 故事听过了,也就过了。穿越已经将近三年了,许多层面的人,直接间接的都多少了解过了,毕文谦已经没有了所谓见到明星的动静。或者说,虽然自己很宅,但偶尔和公司之外的人遭遇时,那点点滴滴的细节,总是在告诉他——他自己,才是明星。 这是毕文谦不大习惯的,却也没必要去习惯。 上辈子不就有个什么宇多宅光么? 照片拿在手里,端详了一会儿。这是一张合影,张雪友揽着罗美微的肩,似乎是在海边,两人笑得灿烂。那长长的头发搭在双肩前,在风中有些飘扬。偏厚的嘴唇弯弯,微微露着牙齿,那五官的气质,略像是一个温婉而有主见的人。 “单看外貌的话,的确有几分姿色。” 粟车微妙地笑:“是还比不上张静林。” 噗……这家伙不在刘甘美面前,可就不那么拘束了。 于是,毕文谦转移了话题:“好吧,这事儿暂时就这样,等明天我听了歌再说。你们两个男一号男二号自己聊吧,给我个剧本儿,我先看看。” 很快,从刘得华手里接过剧本儿,毕文谦就埋头看了,不再作声。哪怕是章敏带了早茶进来,也是默默而迅速地吃完,继续再看。 剧本儿里的故事,依然是有活力的社会团体的题材。就大体脉络来说,和毕文谦上辈子被剧透的差不太多,但结局,却是不同了——张雪友演的男二号阿友并没有死——“杀手令”的目标并没有和警察联系上,而在阿友接近目标到有效射程之内前,他就被旁人干净利落地控制住了,连带着之后匆匆赶到的阿华也被迅速控制。 两兄弟被蒙着眼睛辗转送到了一个大楼里。里面,“杀手令”的目标、发布“杀手令”的人、在阿友印象里在道上有过直接间接的交集的人,全都被关在了一起。 他们默默站在铁窗前,外面只有海和天,空旷得让人发冷,隐隐是无助的海浪声。阿友似乎三观濒临崩溃,而阿华的眼睛里,却是带着遗憾的解脱。 最后,是一段没有镜头的对白——阿娥去找阿华,却找不到人,阿华邻居的大妈和她絮叨着。 “也许是死了吧。我看他那小弟来过,像是有事儿,就去报告了。你也别多想了,没了那些有活力的社会团体,我们的日子,清静多了……” 台词里没有明说大妈去和谁报告了,但话里话外…… 毕文谦心念一动,又从头梳理了一遍剧情,寻找着细节。 ……果然,很早的时候,这两兄弟就陷入了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里……那位邻居大妈,整部戏里就没几个镜头,连一个正面镜头都谈不上的大妈,颇有朝阳群众的风采。 按照那些留白的架势,这电影的结尾,或许是在说,有活力的社会团体的故事,在香港,已经成了历史。就像电影前中期阿友的视角里的热血,到最后,仿佛成了一个笑话。 问题是…… “粟车,90%的信息来源于公开渠道,对吧?” 毕文谦突然的发问,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粟车微笑道:“我听说,这句话你还专门提过?” “但香港的人,能够理解人民战争的逻辑?” 粟车看着毕文谦,笑出了声,他显然听懂了问题里的意思:“香港的人民或许看不懂剧情背后的逻辑,但他们应该能够对结局深有体会。” 毕文谦咂咂嘴:“……真的?” “很多香港人正在身体力行。”粟车的笑容变得略腼腆,也没有因为还有旁人而顾忌什么,“剧本儿的结局,绝大多数香港人应该都知道指的是哪一次行动。现实里大家都知道,电影里就不必说透了,毕竟,伦敦和香港普通人,不见得是一条心。而那次行动,我们依靠的,本来就是香港人民。” 噗……说好的资本主义社会呢! “……真的有那么一个大楼吗?” 粟车笑得更腼腆了。 “香港这里总有一些未经证实的传说。毕经理,你是知道的,鹏城是国家划的经济特区,那里天天都在搞建设,有着三天一层楼的鹏城速度。去年年底,鹏城公开拍卖土地的第一槌,我们保剑集团也参与了。” 简直令人无语凝噎。 终于,毕文谦打定主意,不再细问了。 大致了解了剧情,而且还听了张雪友的小故事,毕文谦也就没什么兴趣继续留在这儿了。 告别之后,出了房子,离开公寓楼……不,还没走出去,一群明显是记者的男女就冲了过来。 毕文谦一愣,心里顿时一句我勒个擦。 “毕生……” “毕少……” “毕经理……” 各种各样,甚至莫名其妙的称呼,争先恐后地袭来。 却被身手敏捷的随行人员拦了个正着。 “粟车,这是……几个意思?” “毕经理,这毕竟是四台山啊!”人墙里面,粟车站在毕文谦身边,稍微靠前,回头不以为意地小声说,“大概,都存着近水楼台的心思。你要是不想理他们,我们走就是了。” 残念地看着前面跃跃欲试想挤过来的记者们,毕文谦想了想,忽然叹了一口气,抬了抬手。 很快,公寓楼门口安静下来。 “这就是传说中的香港记者的素质吗?有个东西,叫公共秩序,你们听说过吗?”吐槽的话音不大不小,所有人都能听清,然后,毕文谦偏头对章敏说,“章敏,我先回去了。你在这些记者里面,挑一个普通话说得标准的,带他过来。我只听一个问题,回不回答,我不保证。究竟问什么,叫他在路上先想好。” 章敏下意识地问:“要是……都说不标准呢?” “那你自己回来就是了。” “那要是普通话说得好的不只一个呢?” “那……”毕文谦往记者里扫视了一下,“你就带长相最对得起市容的过来。” 吩咐完了,毕文谦就让粟车领着一行人开路走了,再不管那些记者。 不过,记者们可没有打算配合,直到粟车冷下脸了,冷喝了一声“秩序!”周遭才彻底恢复了平静。 一路无言。回了酒店,坐上那没有车标的轿车,回九龙。 “粟车,你说的那什么止小儿夜哭,真不是说笑啊。” 粟车开着车,响起不以为意的笑声:“香港的这些宣传口,往往是以讹传讹的地方,喜欢小题大作。大方向上谈不上污蔑的事情,刘经理懒得管。一来二去,有些事情难免吹得离谱,到后来,那些为了写新闻自己添油加醋的人,自己都渐渐信了。” “对了,张雪友出过的唱片,录音室里有吗?” “有。香港比较出名的歌手,我们都收集过。这也是刘经理说的前期准备之一。录音室里放不下的,在三楼。有专门准备的房间当仓库。” 好吧,果然是充分的……前期准备。 等车开回了写字楼,毕文谦径直钻进了录音室,拣出了张雪友的唱片,一边放,一边回头朝粟车摆摆手。 “你先忙去吧!等章敏带记者回来了再叫我。” “好。” “对了,最近安排一下,如果可以的话,约罗美微和我见一面。” “嗯?” “感情的事情,是两个人的事情。张雪友虽然说的是称赞的话,但毕竟是一面之辞。” “哦,那成。毕经理,要是你觉得灵感来得急,今天晚上,或者明天……” 听着粟车平淡口吻里的霸气,毕文谦哭笑不得。 “别,我只是叫你先联系一下。我得待写字楼里,等黎华的电话。” “没差啊,请她过来就是了。罗美微的资料我了解过,以电影为主。在这方面,我们保剑集团,比较方便。而且,我见过她,她骨子里,还是喜欢张雪友的。只不过是恨铁不成钢。” 第四百零九章 黎华的方案 既然粟车有了自己的主见,毕文谦也不再去说什么了。 一个人在录音室里,毕文谦静下心来,一首一首地听着张雪友的歌。和10年代不同,此时,张雪友绝大多数为人熟知的作品,还没有问世。真要说比较熟悉的,倒是一首《沉默的眼睛》,或者说,是两首——国语版和粤语版,翻唱于玉置皓二的《Friend》。 毫无疑问,此时张雪友的普通话水平,挺让人着急,但即使是粤语版,也和毕文谦记忆里的水平和声誉相去甚远。甚至,连黎华都有所不如。 ……也难怪他的作品在香港会遭遇寒冬了。单纯的硬实力不够。特别是在深知张雪友在“历史”上的成就的时候,毕文谦下的判断,理所当然地苛刻了许多。 整整一天,毕文谦都是在录音室里度过。章敏没有带什么记者回来,按她的说法,一时间,她真没觉得那儿有哪个记者的普通话和长相都符合要求——这个标准到底是怎么定的,毕文谦只看了看章敏的脸,就没有深究了。 他在意的,本就不是这个。 直到了第二天晚上,毕文谦终于等到了黎华的电话——当粟车走如录音室告诉他时,毕文谦几乎是从椅子上小跳了起来。 “喂!黎华?” 电话安装在毕文谦的卧室,关着门,粟车守在外面。毕文谦的口吻略有些激动,但声音却挺轻。 “文谦。你的录音,还有王京云和刘三剑对照整理的文稿,我都对照着看了。” 黎华的声音,波澜不惊。 毕文谦紧了紧握着的听筒:“那么,你有什么想说的?” 电话那头,黎华沉默了几秒,才悠然答道:“你说得很对,‘越是弱小的时候,越是要杜绝祸起萧墙的可能性’。” 这大约是一个出乎毕文谦意料之外的回答。他也沉默了一会儿,才小声地问:“黎华,发生了什么?” “你本质上不感兴趣的一些事情罢了。” “黎华……” “好吧!我大约说说。”电话里,黎华叹了一口气,“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再过几天,政治体制改革研究室就要正式成立了,我也会在里面正式担任职务。这个部门的前身,是书记处研究室,邓声洁担任过很长时间领导,但去年下半年继任的包同,却是……截然不同的画风,而且,包同是兼任的领导,他本来就兼着经济体制改革委员会的副书记。文谦,你说香港是一国两制的舞台,而我将要去的地方,何尝不是另一个舞台?” 画风这个说法,是毕文谦自己传播给黎华的。但此刻,他有些不太明白黎华的话了。或者说,他不太愿意去想明白。 “……黎华,香港只是一个城市。中国,却是一个国家。”停顿了一下,毕文谦决定补充道,“你不必再和我解释这事情,我只说一句:那不是舞台。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 “不可不察也。”黎华咯咯地笑起来,抢着补完了毕文谦的话,“文谦,我知道,我们还很弱小,所以要杜绝祸起萧墙的可能性。但是,你知道,以斗争求和平,则和平存。” 毕文谦不知道说什么好:“……黎华,这个,我真的无能为力。” “你安心去爱尔兰为国争光,就足够了。”黎华听出了毕文谦口吻里的低沉,轻轻笑了一声,“好啦,说点儿别的事情吧!” “什么?” “嗯……先说围棋的事情好了。” “啊?” “那天你彭姐姐结婚,你不是说要出资举办围棋比赛吗?”黎华提醒了一句,旋即解释起来,“本来,这个构想的起因,就是湾湾那边决定举办一个应氏杯,最近,那边的人甚至跑过来说,想让应氏杯在京城开幕。” 似乎,黎华的口气里颇有些不爽。不过首先…… “等等,这事情,上次刘三剑不是说不适合吗?” “刘三剑说的是,十三大之前不适合。” 毕文谦心念一动:“那么现在……” “这毕竟是你彭姐夫的请求。不看僧面也要看看佛面,是吧?”黎华扬了扬声调,“你说的,不走封闭僵化的老路,更不走改旗易帜的邪路。” 毕文谦总觉得她似乎是在一语双关。 不过,回想那天在小面馆儿里的时候,习哲欣那一句“笙磐同音”,着实挠爽了他的痒处。 “……好吧,你决定怎么办?” “湾湾那边的办事效率,有些慢。那个应氏杯,拟定的奖金是40万美元。你当时说的,文华公司每年出100万作为基础奖金,然后把由围棋渠道销售的唱片的利润的一部分添入奖金,这个构想本身很不错,但刘三剑有句话说得也有道理——这样的比赛,湾湾那边怎么办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但在我们这边,无论是国家性质的部门,还是文华公司,都不适合作为举办方。所以,我觉得,可以由音协来牵头办,参加流行音乐联赛的单位,是否参与,自决就好,一切,公开就是了。” 稍微想了一下,毕文谦猜测着黎华的思路:“你是说,中国的围棋人口,不是一个小数目。那些不愿意支持围棋事业的参赛队伍,其实是自绝于围棋迷的票了?” “围棋人口?是啊!随着中日擂台赛的火热,中国下围棋的人越来越多,现在究竟有多少人下围棋,国家也没起统计过,那些参赛单位,就只能自凭估计咯!” “所谓你支持了,不见得投你的票,但你不支持,就一定不投你了?”这的确是一个很现实的逻辑。 “人民群众不是干部,他们的淳朴心思,即使不见得理性,我们也不见得必须去干涉。”黎华的笑声,很是微妙,“而且,这只是次要的原因。主要的是,你以前说过,中国流行音乐,是中国人民听的流行音乐,而不是中国人创作的流行音乐。那么,这个联赛,我们也大可以邀请外国的唱片公司参加。一衣带水的日本是世界上唱片业最发达的地区之一,把日本的音乐人邀请过来,把我们的比赛传播过去,文华公司也可以在这往来的交流中,肩负重要的责任。” 黎华说得义正辞严,毕文谦却仿佛从她话音的背后,听出了三个字。 渠道商。 或许,她还只是有着一个朦胧的想法。 但这不是问题。历史进程会让利益驱动步伐。 问题是,别人真的会来吗?不,如果以音乐人的个人身份,来是肯定会来的。即使是唯利是图的人……哦不,应该说这样的人反而比较好办,钱到位,人到位而已。可是,日本唱片协会呢? 资本家可以为了利益怒怼自家政府。但现在是80年代,冷战的80年代。 这,就不是在商言商就能决定的了。 一圈想下来,毕文谦有些明白了,为什么黎华会首先去提政治体制改革研究室的事情。 “好吧……我只能祝愿你长袖善舞,多钱善贾了。” “说什么呢!这可不是什么好话!” “那我换个说法:祝你跟那帮孙子,不仅玩儿得起,而且玩儿得赢。” 黎华哼哼起来:“越说越不着调了。不过,你的意思,我懂。不就是当中流击水,浪遏飞舟嘛!” 那朝气的声音,染得毕文谦的心情也明亮了许多。 “那么,其他的事情呢?” “其他,跟你一起去爱尔兰的乐手们,护照都已经办好了,等签证落实了,就会飞香港和你汇合。我这边事情很多,但大多数不必在现在分你的心。非要说的话……”黎华思考了一小会儿,“再说两个事情吧!” 毕文谦腮帮子贴着听筒,微微点头:“你说。” “一个,就是你之前在电话里和王京云、刘三剑他们说的事情。这不比你以前很多时候说的内容,虽然很有条理,但比较敏感。我们已经向首长们上报了。无论是否采纳你的构想,要做这个决定,都会是艰难的抉择,也许会在很长时间里看上去石沉大海也说不定。” “石沉大海?那不是必然的吗?”毕文谦理所当然地说,“我倒觉得,这事情,无论怎么做,在公共场合,都只能做,不能说。” 听到这话,黎华明显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文谦啊文谦……你知道首长要我做什么吗?他们要我代为向你提一个要求。要求你关于这件事情,在公共场合,再也不要提了。” 毕文谦也不禁莞尔。 “那么,最后一件事情呢?” “嗯……”黎华似乎又思考了一下,“文谦,我先说说张静林的事情吧!” “她怎么了?” “事情是这样的。我当初在日本拍电视剧,不是请教了陈老爷子吗?” 毕文谦记得很清楚:“是啊!人家还不愿意收学费呢!寄过来寄过去的,人家儿子跑来把钱塞到了万鹏手里。是你回来之后亲自过去,人家才收的。” “后来,他儿子要拍电影,到我们这儿来拉投资。本着投桃报李的心思,我就同意了。还让他在公司里选角儿。结果,张静林就去了,演了女一号。” 纳尼? “怎么一直没和我说?” “你不是一直在忙吗?人家那电影,拢共也不到三十万的成本,也和音乐没多大关系,自然犯不着专门和你说了。” “那现在……” “现在,电影早拍完了,也上映了。很受群众欢迎。问题不在这块儿。”黎华又慢慢解释起来,“他们拍的是一个系列电影,父子系列。这是第二部了。第一部,因为投资方想要中途修改剧本儿走向,结果谈崩了,人家拍了一半撤资了。最后,还是陈老爷子跑到电影局拍了桌子,电影局才出面,由中影公司收购了电影。结果,那电影就成了中国第一部没有厂标的电影。” “这个……我倒能理解。” 统购统销的制度,在这个变革的时代,闹出不靠谱的诡异幺蛾子,并不奇怪。 “无论如何,拍桌子总不是得意的事情。陈老爷子他儿子,从八一厂转业了。那次他把我的学费亲自送公司里来,那时候,他还和老爷子挤在一起住。他想拍第二部,摄制组那些统筹工作,他们父子一起在做,但有了前车之鉴,始终担心投资商拍到一半指手划脚,结果,就找到了我们文华。因着陈老爷子的关系,我让陆衍了解了一下。结果,除了钱的问题,还有别的,简直让人莫名其妙。” 听到这儿,毕文谦的兴趣来了:“怎么了?” “老爷子他们父子拍的是喜剧片,小人物的喜剧。人民群众很喜欢。结果,那些业内的专家倒好,说他的表演是装出来的,说他低俗。现在,国内的电影界有一种风气,拍电影赔钱了,没人在意,说那是为了艺术;拍电影赚钱了,倒有人跳出来批评了。电影,我专门看了,从头到尾,里里外外,我看不出哪儿低俗了!”越说,黎华越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了,“统购统销的目的,是给艺术工作者宽松的创作环境,可不是为了任由他们脱离群众!” 听着话音,黎华很生气,后果大概很严重。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让陆衍划账投资了。而且和电影局商议了,把这部电影作为改革的尝试,不需要他们统购统销,文华公司自负盈亏。我也不要电影院花钱买拷贝,由各地公安部门牵头负责,电影票的收入,电影院和公安部门一共拿50%,指导意见是电影院拿40%,公安部门拿10%,具体的微调由地方自行研究决定。另一半,中影公司拿10%并代为缴税,我们文华公司拿40%,因为我们保证不干涉电影的拍摄,所以老爷子他们决定这一次不参与分成。随着张静林在流行音乐联赛里的表现,电影上映之后,看的人比第一部更多,几个月下来,一毛钱一张的电影票,总收入接近一千万。” 忽然,黎华停顿下来,俄而自个儿笑出了声。 “文谦,你知道吗?这部电影,拍的主要是城市里的事情,再加上农村的流动电影院的具体情况,整体的收入,基本都是在城市,最多到镇一级。但就是这么一部拍摄成本只有20几万的电影。全国各地的公安部门,只花了一丁点儿人力,基本不需要物力、财力,就有了接近百万的收入,分到各地,虽然只是个蚊子腿儿,但如果将来的改革也是这么来,那么所有的电影收入加在一起,那可就不见得是蚊子腿儿了。再加上我们已经探索实行的唱片业改革的成绩,我们文华公司还没有出声,电影业内的多数人还在为了什么艺术什么骨气吵吵嚷嚷,公安部就先在报纸上吹风,喊出了文化领域的体制改革不能仅仅停留在流行音乐,说改革的步子要更大一些,路子要更广一些了!” 噗…… “好吧,怨我。我这些时间看报纸,都只看和音乐有关的文章。那些,我真没注意过……对了,这电影到底叫什么名字啊?” “《二子开店》。” 似乎……是上辈子听说过的电影,虽然自己没看过,但好像口碑还不错。 “那……黎华,你到底想说什么?” “既然有人主动吹起了东风,而且,几个月后,你花了那么多心血的动画片也要上映了,那索性,这是一个机会,初步落实知识产权的相关法规的机会。”电话里隐隐响起了黎华中指敲桌子的声音,“这样的事情,单独提出来,是不适合,也不太明智的。而且,如果作为文华公司的第一副经理,这个身份也不适合。但作为政治体制改革研究室的人,倒是可以提出全局性的改革方案。” 噗……结果,还是回到了起点。 “黎华,你直说吧!我有心理准备。”毕文谦略残念道。 “文谦,我到基层调研了一段时间,虽然时间不算长,但或许是因为我的名气吧,基层的群众,愿意告诉我真实的情况。再结合你一直以来零零总总和我说过的思路和看法,这次回京城,我向会计师提交了一个方案。” “具体的内容,你肯定没有兴趣全盘了解。我只和你说一下大略的重点——从今年的88届起,88届及之后毕业或参加工作的干部,必须有两年以上的村级基层工作经历,三年以上的村、镇级基层工作经历,才有提拔到副处级以上的资格,同时,援藏工作经历可以与之等同。另一方面,大学生干部在村、镇地区工作年限不得超过五年,满五年的必须调回城市。这是一个。第二个,从今年开始,以城市为单位,将全国所有的城市分级。每5年一个评级周期,评级不以名额为限制,只考虑硬性指标。具体指标,由政治体制改革研究室与中组部联合制定,由国务院颁布,中纪委主持执行评定。考虑到目前国内的实际情况,第一次评级,只规定一级城市和二级城市的达标条件,未能达标的,一律暂时定为二级以下城市。相应的规定是,在评级之后,全国处级以上的干部提拔,有三分之一的名额以一级城市的干部优先,六分之一的名额以二级城市的干部优先。剩下的名额,中管干部,再由全国所有干部,包括筛选之后的一、二级城市的干部,共同竞争;非中管干部,则由地方提名。” 一席话,黎华徐徐说完,毕文谦听得心惊。 “黎华,你知道,你这个方案意味着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这已经是会计师给与意见之后,我交的二稿。会计师,是纪委的老领导了。”黎华的声音,笃定,“这不是一个顶好的方案,却是一个不错的方案。就像红旗车的事情,如果没有老干部们对红旗轿车的对内销售资格的主动推动,那么红旗摩托车的对内销售,也许,就不是现在这样,助力远大于阻力了。” 毕文谦抿了抿嘴:“那……你这个方案,和知识产权的法规有什么关系?” “地方保护主义,在越是不发达的地区,越是明显。现在,我们可以因为利益,让公安体系支持我们推行的方案,但在地方,公安体系是不可能以一己之力对抗所有部门的。一个两个行业还好说,但知识产权的概念,是涵盖整个社会的事情。如果仅仅像我们现在做的,随着改革的领域不断推广,我们将遭遇的阻力,必然会渐渐大过助力。就像我以前和你提过的,卡拉OK代替歌舞厅,由公安局联合相关音乐部门直接运营,目前,只能在京城、申城,顶多再加个羊城,三个城市试点实行。为什么?因为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身在京城的我们,管不细,甚至管不了。同样的,知识产权,立下法规,容易,执行,却不容易。在你我看不见,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的地方,有人无视知识产权法,其经济行为产生的效益,在短期的层面对当地有好处,地方政府主动为其遮掩,甚至保驾护航,我们能够怎么做?” “黎华,你是要把知识产权法的执行水平,作为城市评级的硬性指标?” “指标当然不只这么一个。在这个框架之下,今后的改革,都可以先在一、二级城市里实行,其他的,大多数地方,不必要求立竿见影。反正,中国现在经济相对发达的地方,就那么些,暂时抓大放小,是可行的。而且,虽然有些干部和群众的追求目标有所不同,但趋利避害,终归是不变的。时间中一次次晋升的机会,会教地方干部们怎么去做。” “黎华……” 黎华没有因为毕文谦的唤声而停了话语,她继续缓缓而坚定地说着。 “科技水平是第一生产力。把接过地气的大学生留在城市里,给与他们更多的晋升机会,这既能够获得他们的支持,也符合先进生产力的方向。师父,一直以来,你始终强调着公正、公开,却从来没有强调过公平。那不是因为公平不好,而是因为公平,从来都是博弈之后的相对妥协,不是能够直接追求得到的。你没有和我明说过,但我悟出来了。” [黎华的新领导,鲍彤,真人派,历史上87年当选为中央委员,92年撤职,开除党籍。以泄漏国家机密罪,判处其有期徒刑七年] 第四百一十章 《别问》 当天晚上,毕文谦久久难以入睡。 他没有针对黎华的方案表达什么态度——那内容已经不是他上辈子听闻过的了。是骡子是马,他判断不了,在这个时代下,只能溜溜再说。 或者说,那至少是黎华在经过社会调查之后,在会计师指导下设计的改革方案,应该比自己这样的穿越者更靠谱一些……吧。 毕文谦宁愿那么去相信。 世界线的剧变,或许还没有真的到来,但那颤动的振幅,愈发让毕文谦既惊又喜了。 之后的日子,毕文谦再没有出门。粟车果真把罗美微请了过来。很显然,一见面的时候,罗美微努力维持着镇定。但在毕文谦单刀直入地询问她和张雪友之间的过往,以及她现在对于张雪友的态度,并且,这一切是因为毕文谦可能给张雪友写一首歌之后……不,应该是一旁的粟车适时地补了一句张雪友自他们上次分手之后再没有喝过酒之后,罗美微便低头陷入了一阵沉默。 许久,起了微微的啜泣。 从拍戏时的相识开始,罗美微絮絮地讲述起来。如果褪去所谓明星的光芒,这其实是一个比较常见的爱情波折的故事。 但对于恋爱中的当事人来说,却是独一无二的史诗。 特别是在毕文谦把张雪友给他的那张两个人在海边的合照轻轻放在沙发之间的茶几上后,罗美微低头看着照片,越发地动容了。 静静听完章敏翻译的来龙去脉,毕文谦没有立即说什么话。他相信了粟车之前的判断:罗美微的确是喜欢张雪友的,恨铁不成钢也是真的。 靠坐在沙发上,毕文谦盯着罗美微的脸,看了很久,看到她发愣,甚至起了一丝慌张,浑然忘了带雨梨花上的痕迹。 “罗小姐……你说得很详细。不需要我再问什么了。”开口的时候,毕文谦重新斟酌了一下称呼,也给了罗美微集中注意力的时间,“你的讲述,和张雪友那边的说法,略微有那么一点儿出入。但有一点,他说得没错:你是一个好女孩儿。张雪友事业不顺的时候,你没有离开;他自甘堕落的时候,你决定离开。自作孽,不可救,你的抉择,我很欣赏。而且,你的外形,做一个演员,是足够的。也许你听说过,文华公司将来会在香港开一个分公司,并且,不仅仅局限于唱片业。我仅以文华公司经理的名义,欢迎你过来。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邀请,不代表文华公司会有什么捧红你的意图,在香港,应该是这么个说法吧?我只对音乐略有些研究,在不专业的领域,我不会也不能随便越俎代庖。无论如何,你有很长的时间慢慢做决定。” 看着惊讶得睁圆了眼睛的罗美微,毕文谦点头笑了笑。 “至于张雪友嘛……我认真听了他的歌。他是一个天赋比较不错的歌手,但他现在的水平,还有很广阔的上升空间。这样吧!麻烦你明天去和张雪友见一面,如果他愿意到文华公司来,那明晚上你们两个人就一起过来一趟。明天,我会就你们之间的故事,写一首歌。等你们到了,我就唱给你们听。当然,事情也不是这么简单。这首歌,既是给你们两个人的礼物,也是对张雪友的一场考试——原则上,我会给张雪友最基础的签约待遇,具体的细节,如果你们不是很了解,一会儿粟车送你出去的时候,可以问他。这个待遇,在内地,比一般人的工资水平高了不少,但如果是香港的物价水平,这就不见得有吸引力了。所以,我会给张雪友一年的时间,来练习这首歌,当然,如果他自己觉得满意了,也可以主动要求提前发行。在文华公司里,唱片的利润,演唱环节会有10%的分成,而歌手会分得5%,另外5%则属于他所在的单位,以及接受音乐教育的机构。考虑到张雪友并没有在内地的音乐院校学习过,而香港这边,目前大多数唱片公司并不见得都接受这个分配方案,所以,这一首歌的演唱环节的分成比例,原则上,是张雪友5%,文华公司5%——没错,原则上。我说了,这是一场给他的考试——这首歌,文华公司那5%,全部归张雪友,作为签约金的一部分。之所以有这个个考试,是因为我希望他能够真的沉下心来,认真磨砺一下唱功,而不是一年出两张甚至三张专辑的流水线的频率。何况,他还要花时间拍戏。张雪友不是从小接受正规音乐教育的歌手,在他这个年纪,更需要的,是沉淀、学习和思考。或许频繁的出唱片,会让他更早获得经济上的收益,但那样会消磨他的天赋。那,不是我希望看到的结果。” “这些,也请你明天一并告诉张雪友。如果他仍然愿意过来,那么,文华公司,会为他倒履相迎。” 不久,毕文谦就让粟车送罗美微离开了。 拾起茶几上的照片,回到录音室,毕文谦扫视着周围,正要挑一件乐器,却见章敏跟了进来,轻轻关了门,站在自己侧后。 “章敏?” “毕经理?” 四目相对了几秒,毕文谦叹了一口气:“你会录音吗?会的话,去监听室那边,录音吧!” “前几天,刘经理找人教过我,但我没什么经验……” “那就去试试。只是录音,不难的。” 毕文谦摆了摆手,继续目视着一件件乐器。 和当时候有事务所安排的工作的工藤镜香不同,章敏原则上已经是刘三剑还没有正式成立的公司的员工了,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做。刘甘美让她当自己的粤语口语老师,那她自然会全程跟在自己左右。 所谓前几天找人教她录音,刘甘美显然是有所考虑。 想了一阵,毕文谦拿起了口琴,坐在麦克风前,轻轻吹了起来。 悠悠的琴声在录音室里环绕,直到粟车敲门进来。 “毕经理……你在写歌?我不知道……” “甭解释了,关门,找个地儿坐。一会儿再说。” 偏头吩咐了一句,毕文谦继续吹着口琴。 粟车愣了一下,旋即看向监听室,抿着嘴,盯了盯坐在控制台前的章敏,便默默打开一把折叠椅,往角落坐了。 良久,一个段落结束,毕文谦放下口琴,站起身,调节了一下麦克风高度,忽然唱了起来。 “一个人要走多远,历经多少沧桑才会累?什么地方才是家?为了谁才留下?一个人要想多久,历经多少挫折才会懂?不再轻易掉眼泪,不再轻易说今生无悔、无怨,用一生作誓言。为谁,放弃一切?我不再是我,谁又是谁?” 沉沉的中音,勾勒着安静的画面。带着伤痕的憔悴男人,夕阳下的孤独长影,冷风中的拍打衣摆,海浪洗刷的深浅足迹,不到半瓶的手中残酒。 “别问我的伤,别问我的痛,别问我的心中是否在流血,别问我是否心已碎,别问酒逢故人醉不醉!” 微微颤抖的歌声,仿佛几乎握不稳酒瓶的手,来路百转,千般曲折,欲语已迟。 “别问我的苦,别问我的悲,别问我的流浪是否很疲惫,别问我是否还有泪,别问魂萦旧梦对不对,也别问我悔不悔……” 和张雪友在“历史”上唱得不同,结尾的时候,毕文谦的歌声里,少了迷惘,多了坚定,不再是挥手止住别人追问的味道,而是这些纠结,已不再是问题了。 “别问我是否还有泪,别问魂萦旧梦对不对,也别问我悔不悔。” 一曲唱罢,毕文谦看了看章敏,又回头看向粟车。 “毕经理……” 摆摆手,止了粟车才开口的话,毕文谦径直去了监听室,从章敏头上摘下监听耳机,立即听起了自己刚才唱的歌。 一遍,又一遍,再一遍。 三遍之后,毕文谦取下耳机,长吁了一口气。 “毕经理,怎么了?” “没什么,确认一下细节罢了。章敏,把这录音做一个小样,一式两份,一份给我,一份叫粟车寄到京城,文华公司那边留档。” 给自己上声乐课的时候,郭淑贞说得没错——或许是因为在变声期成了植物人,自己习惯的发声声调,始终留着倾向于童声的痕迹,听上去有些雌雄莫辨,但实际上的音域,却是比普通人广阔的。寻常人的中低音,自己理论上可以唱,但想要稳定地唱好……这需要克服从小以来的习惯。 或许会是一个艰难的过程,但无论道路如何崎岖,有路和没路,就是天地之别。 也或许,作为穿越者,自己并没有彻底的了解和掌控这副身体? 哪怕已经快三年了…… 这首歌的音区,比自己以前唱的作品低,但实际唱出来的效果,却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好——粟车和章敏终究是外行,他们大约是习惯了自己唱歌好听,并不知道这其中的难度,意味着什么。 没错,快三年了!持之以恒一复一日的练声,效果,总是量变到质变。自己对着罗美微,说的张雪友的话,对每一个认真唱歌的人来说,都是一样的。 和章敏吩咐之后,毕文谦回了录音室,把中央的椅子拖到角落的粟车面前,坐了下去。 “什么事儿?慢慢说吧。” 粟车脸上难掩兴奋:“毕经理,这……就是你写给张雪友的歌?” “是因为他的事情而写,但不见得会是我明天交给他的歌。” “啊?为什么?”粟车一愣。 “‘为谁,放弃一切’,粟车,你觉得,现在的张雪友,能够真切地唱出来吗?他或许可能想做到,但想做到和真做到,是有距离的。这份沉淀,需要时间。”毕文谦双手环抱着,微微仰靠,“何况,这首歌,是美好的期望,但也只是期望,此刻却不太适合——‘酒逢故人醉不醉’?故人是谁?罗美微吗?张雪友还敢在她面前醉吗?他敢对她说什么‘别问我悔不悔’吗?” 听他这么一解释,粟车不禁笑了起来,旋即,他猛然想到了什么,双拳搭在膝盖上,身子微微前倾道:“这么说,你要重新写一首歌了?” “如果写得出来的话。”毕文谦点点头,“这事儿明天再说了。” “嗯!对了,这歌叫什么名字?” “叫……就叫《别问》吧!” “《别问》……”粟车念叨着琢磨了几秒,“对了,毕经理,张雪友这事儿……你是要千金市马骨吗?” 噗……马骨…… 毕文谦强忍着吐槽的欲望,残念地看着粟车:“张雪友可是你首先向我推荐的啊……你要觉得是马骨,那就当是马骨好了。” 粟车听了,腼腆地笑:“我又不是专业的,哪儿轮得到下判断啊!因缘际会,顺口一提罢了。” [张学友的夫人,罗美薇,无线九龙女之一,退圈比较早] 第四百一十一章 临时记者 第二天,毕文谦给章敏放了假,让她在写字楼里休息。自己关在录音室里,选择着歌曲。 然而,到了下午,粟车又敲了门。这次,他又领了一个女孩儿进来。 “毕经理,上次,你不是说可以接受采访吗?”关好门,粟车看了看正在弹钢琴的毕文谦,一边说着话,一边搬了两把椅子,放在钢琴边,示意女孩儿和自己一并坐下,“当时,章敏否掉了在场的所有记者。这回,无线电视台专门挑了一个记者上门了。” 半转过身子,毕文谦上下打量起眼前的女孩儿来,二十出头的模样,牛仔裤上是黑底白边儿的外衣,圆脸上的五官……的确很是对得起市容。 似乎,有些眼熟。 女孩儿也在打量毕文谦,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既好奇,又带着激动,还有一丝忐忑,在四六开的发型下,看上去颇有点儿灵性。 “你好,我是毕文谦。” 细细打量之后,毕文谦隐隐猜了一个名字,便向女孩子递出了手。 “你好!”女孩子迅速握住了毕文谦的手,自我介绍起来,“我叫刘嘉陵……” 带着点儿江南口音的普通话,相比绝大多数土生土长的香港人,这的确算是非常标准了。 果然是她……可问题是…… “你是记者?” 突兀的问题让刘嘉陵愣了一下,倒是旁边的粟车笑着解释起来。 “带她进来之前,我稍微了解了一下她的材料。她本是姑苏人,80年随家人到的香港。在无线电视台上过艺人训练班。以前拍过电视剧,也拍过电影,没当过专职记者。但考虑到你那天在广播道说的话,而且只回答一个问题,无线电视台找她临时充当记者,倒也没什么问题。”说着,粟车偏头看了刘嘉陵一眼,“我个人也挺想听听,无线电视台挑了人过来,到底想采访哪一个问题。” 说到最后,粟车对着毕文谦,又是习惯性般地略腼腆地笑笑。 听了这话,毕文谦不禁又重新将刘嘉陵打量了一番……莫非,只要是长得漂亮的女孩子,自己都不容易拒绝的传言,哦不,谣言,真的在香港流传甚广? 无论如何,这样的猜测,毕文谦不可能真的问出口。他咬了咬嘴唇,决定单刀直入。 “好吧,我今天比较忙,就不多客套了。刘嘉陵,我那天说过,我只听一个问题,我也不保证一定会回答。现在,你可以问了。” 刘嘉陵却先掏出了笔记本儿和圆珠笔:“……毕经理,请问……听说你要给张雪友新拍的电影写歌,而且要让他来唱,可以和大家谈谈吗?” 噗…… 毕文谦微微张着嘴,呆呆地看了刘嘉陵几秒,才又看向了粟车。 粟车又笑出了声。 “毕经理,香港的文艺圈,总喜欢去探究什么盘外招,津津乐道什么贵人之类的事情。善于发挥想像的,不只是记者。何况是艺人扎堆的广播道。” “……好吧,我们好像也没有叫张雪友他们保密什么的。”话是这么说,毕文谦还是很残念,或许是因为这莫名其妙的想像,他决定也跑个火车,“……我的确是会写一首歌,也有可能让张雪友来唱。但这些,都和电影没有关系。这件事情,也许是这样的我看过罗美微演的作品,觉得她挺有前途的,这不,我们文华公司过段时间会在香港开一个分公司,也不局限于歌手。也许,罗美微会是分公司招的第一个演员。计划中,我们可能会让她到京城去进修一段时间,考虑到她和张雪友之间的恋爱关系,让他们长时间千里分居,总有些不好,本着对于有前途的员工的关怀,我考虑最近写一首歌,让张雪友试试看,如果勉强过得去,我们也许会买断张雪友在唱片公司的合约,让他也去京城照顾罗美微的生活起居。鉴于张雪友目前在歌唱事业上的情况,我相信,如果他对罗美微是真爱的话,他会同意这个邀请。对了,刘嘉陵,既然你也本是个演员,也可以考虑到文华这边来。考虑一下,等在香港的分公司正式开张了,再做决定就好。” 一席话,毕文谦说得脸不红心不跳。听得对面的粟车和刘嘉陵,脸上各有各的精彩。 很快,毕文谦就让粟车把刘嘉陵送走了。然后,一个人继续信手弹起钢琴,等他回来。 果然,粟车不久就回来了。关门的动作,比之前大了一些。 “毕经理,你对刘嘉陵……” “粟车,先坐。”毕文谦停了手,合上琴盖,指指旁边的椅子,“我大约知道你想说什么是不是觉得我今天和刘嘉陵说的,和昨晚上和罗美微说的,出入有些大?” 粟车很是不解:“那你为什么……” “首先,我有什么必要对香港记者说真话?我说得很清楚了事情也许是那样。我从头到尾没说那就是真相。”毕文谦呵呵地笑,“我心血来潮顺路和张雪友一汽拜访一下刘得华的家,就成了要给电影写歌了……呵呵!” 篾笑之后,毕文谦才敛容解释道:“我昨天对罗美微说的,是真的。但刚才说的,也不全是假的。我的确想让张雪友到京城学习一段时间,也的确想把罗美微签下来,让她去京城照顾张雪友的生活起居。事实上,无论我怎么看待张雪友,在真的签下合约之前,我都不可能让他现在的唱片公司认为我看好他。买断合约,这是一个商业行为,在资本主义社会,自然有相应的做法。” 粟车恍然道:“你是要压低签张雪友的成本?” 毕文谦微妙地笑:“那不是我会亲自做的事情。但我应该为此做准备。就像刘姐姐为刘三剑做准备一样。” 盯着毕文谦看了许久,粟车突然叹笑起来:“毕经理,之前我提醒你写条子,看来是多余了。” “刘姐姐强调的,在香港,我是毕经理。她是刘三剑的姐姐,我自然会充分尊重她的决定。” “你和刘嘉陵说的那些,明早多半全香港都会知道了。即使今晚上你和他们解释了,罗美微会怎么想?” “我不是说了吗?如果是真爱的话,她会同意这个邀请。” 相视良久,录音室里,突然响起了轻而默契的笑声。 [刘嘉玲,影后,65年生于苏州,80年才移居香港,因为大陆出身,被骂北姑好多年] 第四百一十二章 《听海》 第二天晚上,罗美微果真把张雪友带进了写字楼。 手上,带着一份报纸。 会客室里,都落座了,粟车首先朝毕文谦点了点头。 “毕经理,他们俩是进来了,楼外面,等着不少记者。”说着,他又看向罗美微,颔首微笑,“你手里那报纸,我也看过了。虽然词措用得有些添油加醋,但原则上倒没有脱离昨天的采访。” 罗美微愣了愣,不禁攥了攥手里的报纸,偏头看着坐在身边的张雪友,他却一脸的迷茫。 终于,罗美微看向了毕文谦:“毕经理,这是怎么……” 毕文谦却只是看着张雪友不住发笑。 “粟车,我说得没错吧?昨天那首歌,张雪友现在这状态,是唱不好的。” 这话让张雪友的表情生了变化:“毕经理,你的歌……已经写好了?可……” 毕文谦朝他摆摆手,然后从衣兜儿里摸出一盒磁带,起身走过去,递到张雪友手里。 “既然你今天跟着罗小姐过来了,那说明你愿意到文华公司来了。这是我昨天录的小样,你回去之后,可以找个安静的地方,一个人听。这首歌虽然是因为你而写,但我不觉得你现在适合去唱。也许,等你决定结婚那天,就可以了。”说着,毕文谦朝罗美微眨眨眼睛,看着她脸上的错愕,“罗小姐,昨天我和你说的话,都是真的。至于报纸上的东西,我说的关于他的话,你得从你的角色去理解;我说的关于你的话,你得从他的角色去理解。” 张雪友缓缓接过磁带,低头沉思起来。会客室里一阵寂静。 突然,张雪友惊喜地抬头问道:“毕经理,你是说,你要让美微……” 没等他把话问出口,旁边的罗美微就微红着脸抢白了:“谁要去京城照顾你了!” 虽然章敏努力的翻译并没有两人之间对话的神韵,但近在咫尺的毕文谦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罗小姐,去不去京城,由你自己决定。我会把张雪友签进文华公司,但你毕竟是演员而不是歌手,所以,即使你愿意,也得等我们在香港的分公司开了之后,才能和你正式签约。不过,我个人还是希望你也去京城的。除了和记者说的理由之外,也有更深一层的理由——香港回归中国是已经确定的事情了。一国两制虽然是必然执行的,但回归之后,英国就没有理由为香港做什么了,好吧,实际上这几十年来它也没为香港认真做过多少……所以呢,香港这个城市,如果想要保持长久的活力,那么在社会各个领域,都必然和内地交流,越来越深的交流。而所谓交流,首当其冲的,就是语言。社会主流用语,从英语变成中文,是时代的必然。可中文本身,也分了很多方言。书同文,是两千年的丰功伟绩;话同音,则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历史使命。推行普通话的行为,多半不会在香港强制执行,但你们都是艺人——普通话说得纯熟的香港艺人,总会更容易获得大多数人的好感。我计划让张雪友到京城进修,其中就会有普通话的课程,而罗小姐,你将来拍电影什么的,应该不会始终只局限于粤语地区吧?而我印象中,中国的电影奖,好像需要演员原音才能被提名吧?” 一席话之后,毕文谦静静站在张雪友面前,给了他们思考的时间。 最终,张雪友看向了罗美微,罗美微瞪了他一眼,向毕文谦说道:“毕经理,谢谢你的好意,我一定会认真考虑的。” “那好。”毕文谦像黎华那样拍拍手,手指门口,“咱们去录音室吧!昨天说了,我会写一首歌唱给你们听。” 张雪友一下站了起来:“真的?” “很奇怪吗?” 毕文谦淡然地装了个逼,先出了门。 倒是跟着起身的粟车朝张雪友呵呵地笑:“咱们毕经理,在电视里直播过,读群众的信,读了之后,立即写歌。当时在京城,家家户户都在看……” 张雪友微微握着拳,眼里亮着光:“我知!那磁带,我也买了一盘……” “所以说了,走吧!”粟车招了招手,“对了,毕经理给你的磁带,你可要保管好。按道理说,该和你签一个保密协议的……这样,一会儿我送你们回去,顺便把协议补签了。” “好的,粟生。那个……”张雪友举举手里的磁带,“这歌叫什么名字?” “这歌啊,《别问》。” “啊?” “说了,《别问》。听了自然会懂。”粟车笑了笑,也不再解释,“走吧!” 待几人都进了录音室,毕文谦已经在钢琴前坐好,琴音漫漫灌注在空间里。他只朝张雪友点了点头,目示自己斜前方的四把已经放好的折叠椅。 “坐。” 不久,随着前奏的乐音,毕文谦看着张雪友,开口唱了出来。 “写信告诉我,今天,海是什么颜色?夜夜陪着你的海,心情又如何?灰色是不想说,蓝色是忧郁。而漂泊的你,狂浪的心,停在哪里?” 幽幽而惆怅的歌声,雌雄莫辨,仿佛罗美微对张雪友的诘问。 然而,毕文谦的目光转向了坐在张雪友身边的罗美微。 “写信告诉我,今夜,你想要梦什么?梦里外的我是否,都让你无从选择?我揪着一颗心,整夜都闭不了眼睛。为何你明明动了情,却又不靠近?” 倾诉的口吻比之前低沉了许多,仿佛张雪友对罗美微的追问。 钢琴声渐响,毕文谦换回了女声的声部,高歌起来。 “听……海哭的声音,叹惜着谁又被伤了心,却还不清醒?一定不是我,至少我很冷静……可是泪水,就连泪水,也都不相信!” 铮铮琴声衬托着歌声,包裹着罗美微眼眶里的泪水,随时将要涌落。 毕文谦却又换成了男声声部,深深地注视着她。 “听……海哭的声音,这片海未免也太多情,悲泣到天明。写封信给我,就当最后约定,说你在离开我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 随着歌声渐尽,钢琴声也由激烈归于了平缓,慢慢地,曲终而散。 双手离开键盘,毕文谦翩然而起,上前一步,倚在钢琴旁,看着罗美微掏出纸巾擦拭泪水,看着张雪友通红的眼睛,看着两人在不知不觉间已经紧靠的肩头。 上辈子,你是被人学习的。却被香港浮躁的社会消磨着最好的年华。 在这条世界线,变化愈发剧烈的世界线里,能够走出怎样的轨迹呢? 尘埃落定后,毕文谦走到张雪友跟前,从另一个衣兜儿里掏出歌谱,递了过去。 “学我者生,似我者死。这首歌,我也不录小样了。大家听过就可以了。张哥,你有一年的时间,把这首歌唱到你认为的最好。也许,罗小姐可以在你身边效仿一下听白居易诗的老婆婆。你如果愿意的话,等《旺角卡门》拍完了,就可以安排你去京城。” 第四百一十三章 多事之春 歌交给张雪友之后,让粟车寄了一份回京城留档,毕文谦就把这事情放下了。 接下来的几天,继续和章敏一起安心听着这些年来香港发行的粤语歌,有什么不清楚的,就让她解释。 直到28号,月底。一个明媚的星期天。 录音室的门又一次被打开,但进来的不是粟车——出乎毕文谦意料之外的王京云。 “你?怎么来这儿……” 没有立即回答毕文谦的惊讶,王京云先上下打量了一会儿坐在一旁的章敏:“……你就是刘甘美挑的章敏?长相的确还不错。” 突兀的评价几乎把章敏吓了一跳,她弱弱地看向了毕文谦。 “他叫王京云,是中国流行音乐司的秘书……长?” 解释到后半句,毕文谦看向王京云,口吻里也添了点儿确认的疑问。 “文件已经下了。”王京云淡然地点点头,又看向章敏,“章敏,你先出去吧!我和文谦谈些事情。” 章敏瞪大了眼睛,见毕文谦也对她微微点头,便迅速起身离开了。 关好门,王京云径直走到毕文谦近前,把章敏坐的椅子拖到毕文谦正对面,端正地坐好,双手将公务包按在腹前,用那令人难以捉摸的目光注视着他。 最终,毕文谦先开了口:“刘姐姐说,在香港,所有人都得叫我毕经理。她强调的时候,章敏也在场。” “我不是在香港的人啊!”王京云看着毕文谦,呵呵地笑了两声,旋即敛容道,“我昨天,政治体制研究室正式成立了。黎华已经是副厅了。如果不出意外,会开完之后,就会调任巡视员兼烟台市委副书记。” 毕文谦缩缩身子:“这和我没什么关系吧?” “你都人在香港了,能和你有什么关系?”王京云难以捉摸地笑着,“我只是告诉你一声罢了。烟台的市长,和现在守在外面的粟车一样,是从哈军工出来的,算是老学长了;他和小晓琳一样,做过技术员,做过工程师,也曾在电子计算机领域任过职;但是,他也在另一个随着改革开放而诞生的公司当过总经理,虽然时间不长,却从副厅一步跃过了正厅。也许,有些长辈希望黎华能够在当地的领导班子里,和这位市长建立良好的同事关系,间接地消除一些貌似捕风捉影的传言。但黎华的工作重心,好像在别的方向。” 一句句话,悠悠出口,王京云的指节将牛皮的公文包摁出了几个小小的坑。 “文谦,前些日子,国家出台了一个文件,叫《全民所有制工业企业承包经营责任制暂行条例》,以承包经营的合同形式,明确了所有权和经营权的分离,嗯,换一句话说,就是重新确定了国家和企业之间的责权关系。黎华就这个文件,前后在中顾委里请教了很多人,其中就属问会计师问得最多。她同时到处请教的,还有一年多前改革的厂长负责制的来龙去脉。” 毕文谦紧紧抿着嘴:“你到底想说什么?” “相比刘三剑主持文华公司的发展的风格,黎华做的事情,也许更为深入,但也更为灵活,更讨离休干部们的喜欢。不少长辈觉得,刘三剑是一个很有闯劲儿,很有原则的年轻人,香港这样的舞台,更适合她展开拳脚。”王京云大概没有理会毕文谦的话,继续一句句平淡无波地说着,“刘三剑主动向首长们汇报了你前几天的谈话。毕竟,香港这地儿,更是一个自力更生的舞台,谈不上扶上马送一程的情况。” 终于,毕文谦主动迎向了王京云微妙的目光。 “刘三剑她真的……” “文谦,这些事情,都和你无关。”王京云打断毕文谦的问题,强调了一句,继续说了下去,“虽然文华公司在欧美的分公司还没有正式成立,但大晓琳作为分公司的经理,同时也是文华公司的副经理,是处级干部——和当时的黎华一样。这个,你是知道的。不过,黎华同时也始终是文华公司的党委书记,这应该属于什么编制,至今没有明确。最近,烟台市长曾经当过总经理的那个公司,想要跨越式地扩大公司规模和职能,和某些领导面谈了很多次了。他们知道最近国家即将酝酿完成的部门职能改革的风声,想承接很多改革之后政府下放的职能,正在谋划着以部级为构架,把公司的摊子铺开。同样的风声,我们也听说了。黎华这些日子,睡得很晚,起得很早。我答应了鹏哥,她在京城的时候,我得照看着她。但我劝不了她,我根本开不了那个口。” “难道,你是为了……” “文谦,你想举办围棋比赛的事情,流行音乐司里开会讨论过了。这事情由我来抓。你那位彭姐夫的发小,可不只是围棋下得首屈一指啊!人家的桥牌也打得贼好。现在,全国上下,无论是流行音乐还是围棋,都正兴着热潮,两方面如果相得益彰,的确是好事儿。对了,就在今天,人大常委会上会提一个修改宪法个别条款的建议;允许私营经济在法律规定范围内存在和发展;并且,土地的使用权可以依照法律的规定转让。从今以后,你在三里屯买地的规划,执行起来可以更方便了。刘三剑已经让小晓琳做计划,在几年内把三里屯除了涉外、行政以及公共用地之外的所有地方都买下来。虽然文华公司挣了很多钱,但要执行这个计划,我们又不像某些人那样肆意侵占人民的利益,这成本,会比想像中的巨大。虽然我的编制已经不在文华公司了,但在三里屯买地的事情,是我首先执行的。我不希望这件事情渐渐变质,我也相信有你和黎华在,事情不会变质。但越是坚持,难免会把一些人在人民眼中衬托得面目可憎,理所当然的,我们也会在他们眼里越发面目可憎。” 王京云索性扬了扬右手,止住了想开口的毕文谦:“文谦,我原本以为,十三大之后,多少会有一段平静的时间。我终究还是年轻了。1988年的春天,会是风起云涌的景色。你,是看客——这是黎华的意愿,我也充分尊重她的意愿。” 于是你就千里迢迢地突然跑来不厌其烦地说那么多“和你无关”的事情? 强忍着吐槽的欲望,毕文谦深吸了一口气:“那么,你这回过来,到底是要干什么?” “我吗?”体会着毕文谦的口吻,王京云细细看着他,忽然轻松地笑了,“我是中国流行音乐司的秘书长,这次过来,是邀请香港所有唱片公司的老板开个会,就紧接着的第二届中国流行音乐的参赛细则,做最后的决定。无论是表决还是独定,这两天都会有一个结果。然后,我会带着结果,以及香港方面的代表,回京城签署正式的文件。” 好吧,这果然是足够充分的理由。 “这个,和我有关系吗?” “这个,和你有没有关系,随你自己定。”王京云呵呵地笑,“另外,刘三剑捎了两个事情,要我和你说说。” “什么事儿?” “一个,是张静林的。她前段时间拍了个电影,在国内的反响还不错。她申请选修相应的课程,具体是去中戏还是京影,还没有定。而因着她那部电影,最近国内针对电影业的制度改革也吹起了风。虽然没有明说,但中戏和京影都有领导希望张静林在学习相关的课程中,以他们学校的师资为重心。那么,这件事情,是由管理层决定呢,还是听取张静林自己的意见呢?另一个嘛,是艾静的事情。她从奉天回了京城,向黎华和刘三剑递交了一个申请——她也想去前线慰问演出,但她想去的地方,不是两山,是南海。” 关于《漫步歌神路》413章的剧情解释 为了不被和谐,这一章的确写得太隐晦了。鉴于以前的和谐尺度,也不敢在起点那边发注视了。(希望幻想这边能宽松一点儿吧……不过最近某几个天坑也被GG了……) 以下是解释: 剧情中,当时的烟台市长是正声。 如文中王京云所说——正声是哈工大出身,而粟车的爹(也就是文章前期毕文谦在前线遇到的粟戎生)也是,而且他在计算机部门待过——和万鹏在东北主持的工业计划存在合作的基础。 同时,正声的仕途柳暗花明是因为当过康华代总经理。而刘三剑主持文华公司运营期间,对官倒的态度一直很明确。 实际就是,康华为代表之一的一批二代控制的公司和文华公司存在冲突,这是表征——深层次的是286、真人与会计师、邓声洁的交锋。 真实历史中没有文华公司,邓声洁也在13大直接GG。而文中有文华公司,邓声洁也成了总书记,军委有了邓声洁、真人两个非军队口的副主席——这就是黎华认为13大将成为分水岭的原因。 当黎华把会计师的题字挂在文华公司的门楣时,文华公司就必然贴上会计师派系的标签了。但毕文谦又告诉黎华“不走封闭僵化的老路,更不走改旗易帜的邪路”——这就导致了黎华不可能仅仅作为派系一员而作为。 但这句话,只有黎华和长者知道。王京云、刘三剑都不知道。 所以,当王京云知道八老的共识是稳定为大,以黎华和正声共事的契机,调和关系,消除派系斗争的影响之后,就对黎华为即将到来的七届人大积极准备的行为看不懂了。 而接下来,王京云说黎华在向会计师为老大的中顾委请教研究企业承包经营以及厂长负责制的事情——这是和经济相关的政策,而黎华进的是政治体制研究室,不是经济部门。 不过,接替邓声洁成为研究室一把手的包同(这个名字是谐音,请自行度娘了解),既是真人派系的人,并且是总理秘书,同时兼任着经济体制改革委员会副书记和政治体制研究室的主任——联想到黎华频繁向会计师请教,以及她将在人大上有动作的迹象——不知内情而又一定程度上休戚与共的王京云必然坐不住。 ——这就是王京云跑香港对毕文谦说这些“和你无关”的信息的原因。 而王京云关于长辈对刘三剑的评价的话,关键词是“主动”向首长汇报。这是刘三剑表达愿意去香港的态度。而不再是从文华公司中枢被踢走,虽然实质上就是如此——所以刘三剑的表态很重要。 投桃报李,说刘三剑香港是自力更生,不必扶上马送一程,其实就是中央不会干涉刘三剑在香港的决策,并且会支持——当时香港是中国对外的主要窗口之一,刘三剑姐妹——保剑集团、文华公司,一定程度上代表了中国的在香港方面的对外姿态——这是相当大的权力了。 而刘三剑此时不过是一个副处。 所以,王京云紧接着说,文华公司党委书记的编制级别问题——这是黎华的第一职务。黎华的第一职务级别未定,刘三剑将作为分公司领导的级别,同样是一个值得考虑的事情。 再紧接着说的,其实就是历史上人民的孙子多次找真人谈成立大康华的事情。王京云第一层意思是,中央在酝酿部门改革,真人派系有借此动作的迹象,第二层意思是,这些迹象是司马昭之心,他也知道。他怀疑黎华的谋划和这些风声有关,但他无法求证。 关于围棋比赛的事情,这个应该都知道,586的发小指的是聂棋圣,他长期是286的桥牌搭档。当初刘三剑否决毕文谦的提议,是不希望在十三大之前产生文华公司向286示好的行为——无论实际原因如此,当586开口的由头是聂棋圣时,刘三剑就必然会“避嫌”——这也是她行事作风刚烈的表现。而十三大之后,形式已变,毕文谦希望办并且有利可图的比赛,自然会抢在应氏之前办了。 而最后关于买地的话,王京云几乎是在明说了——毕竟毕文谦始终没有正面回应过什么。 王京云看出了黎华会在人大上有动作,甚至是大动作,理解黎华把毕文谦撵到香港的原因,但这不是他赞同的,但他尊重并执行黎华的决定——这就是王京云最后对毕文谦的表态。 而最后一段关于艾静的剧情,这个或许有剧透,下面就反白了,大家自己斟酌看不看吧…… 艾静是黎华亲自招进文华公司的,夏林是毕文谦亲自招的。她们是最先进文华的歌手。从公司内的派系来说,这是不同的(无论对于派系承认与否,这是客观存在的,区别是影响大不大) 而毕文谦和她说过,不哭的孩子也有奶吃。 艾静喜欢毕文谦,但毕文谦很宠夏林,黎华也有一些撮合毕文谦和夏林的迹象。所以,艾静只能说“我爱你,与你无关”。她主动看书,一定程度上就像朱安读书。 另一方面,张静林对艾静说过,毕文谦连她指头都不敢碰。而毕文谦对夏林的很多举动在80年代看来,太过于亲昵。同时,艾静知道毕文谦在初中有过植物人的经历,对于男女之防很可能和常人不同。 所以,当听到毕文谦唱《爱江山更爱美人》时,艾静开始相信,毕文谦宠夏林,但那并不是爱——他喜欢的其实是黎华。 一旦相信了这个推断,艾静的态度就起了变化——因为在她看来,黎华自称是毕文谦的徒弟,她也很宠毕文谦,但这也不是爱。夏林这个“官方钦定”是假象,那么,她其实还是有机会的。 于是,她同时向黎华和刘三剑递交了去南海的申请——从常理和程序来说,只需要向当时实际主持工作的李晓琳递交就可以了——一方面,这是表达嫡系的态度,另一方面,刘华清毕竟是海军老领导。 夏林去过老山,进了藏,上了春晚——想要“弯道超车”,做夏林做过的事情,是意义不大的。所以,艾静在家里下了去南海的决心,一回京就递交了申请。 第四百一十四章 谷雨时分(一) “你充分尊重黎华的意愿,而我,更加尊重她的意愿。” “好吧……对了,听说,在飞香港之前,你唱了首歌给小陆?” “没错。《美丽的邻座女子》。” “据说她这段时间,时不时还一个人哼哼来着。不过,今天在这边,刘甘美说,那首歌,还有另一半?” “没错。” “‘总有一些难过需要过去,总有一些过去需要解释,总有一些解释需要放弃,总有一些放弃需要坚持’?” “刘姐姐记性倒是好。” “你对她唱的歌,自然会用心去记了。” …… 王京云在香港,也住在这写字楼里。但自从来的那天和毕文谦闭门谈了一次之后,除了清早吃饭时的寒暄,他就再也没有主动和毕文谦说话了。 直到他回京城。 前后脚之间,乐手们从京城飞了过来。虽然正是流行音乐联赛快开始的时候。 没有含糊,毕文谦把准备好的歌谱以及编曲分发了,再人人签了保密协议,便一起天天宅在录音室里练歌。 ——日子,似乎又回到了毕文谦熟悉的节奏。 欧歌赛是四月底的事情,两个月的时间,不算多,但也不算少。虽然没有明言交代,但负责安保的粟车很细心地隔绝了绝大多数想造访的人。理由倒也很真实——为了准备欧歌赛。 这无意之间,倒是让欧歌赛这事情在香港成了好几天的热点——都是章敏在晚上给毕文谦上课时提起的——这也几乎是毕文谦得知外界的消息的唯一途径。 当毕文谦和粟车提起这事儿时,粟车倒是一笑置之:“其实,欧歌赛的事情,内地早就有人提过了。宣传口没有人去提前刻意渲染而已。只是民间的一些音乐爱好者在关注。但这毕竟是外国的事情,民间有渠道了解情况的人,不多。” “……为什么?” “这个,我的级别不够,岗位也不对口,说不清楚。倒是听说,你们文华公司的大晓琳,不仅是公司的副经理,同时也负责大熊猫对外租借联合研究保护计划的磋商。这回欧歌赛的事情,也有所关联。据说,大晓琳为国家争取了不少利益,但事情还在进行之中,所以没有打算宣传。”粟车只细细望着毕文谦,“毕经理,集团里有纪律,你为欧歌赛准备的歌,我没有听过,也没让别人有机会偷听。我只想说,希望你这次去欧洲……能够……打开局面。” 局面…… “这是你个人的想法吗?” “毕经理,至少……我是真心这么想。” 看着粟车难得起了些微忐忑的脸,毕文谦叹了一口气。 “事情没有那么容易,却也不是没有希望。我对自甘绝望的人没有办法,也无法给自我感觉良好的人什么承诺。” “……事在人为吗?” “一个人的命运,必然要考虑到历史的进程,但首先要靠自我奋斗。” 之后的日子,毕文谦顺从着黎华的愿望,两耳不闻窗外事,只和乐手们一起练歌。即使是流行音乐联赛硝烟再起,在粟车的要求下,也没人在毕文谦面前主动去提。 时间一天天渐渐推移,日历翻到了4月20号。 刘甘美来到了写字楼,进了录音室。 “刘姐姐……” 话音未落,毕文谦便看到了跟在刘甘美后面进来的边玫。 香港的4月,气温已经回暖,刘甘美没再穿黎华给她的那套裘皮大衣,而是一套白底的棉毛衬衣,左半身上是一只烫金的展翅凤凰。 和身旁边玫那一身没有肩章的绿军装,简直是完全不同的画风。 “这是……” “黎华设计叫我穿的。文华公司入股的服装厂,可不只是蓬莱的一家裘皮制衣厂。” “不,我是说……” 刘甘美扬扬嘴角,迎着毕文谦摆了摆手:“不急。其他人,大家先出去休息吧!”然后,她有回头看着边玫,“一会儿,你也去和粟车交流交流。” “嗯。”边玫看着毕文谦,眼里颇有些重逢的喜悦,“文谦,黎副经理让给你捎句话。” 毕文谦一愣:“什么?” “黎副经理说,今天,又是谷雨。今年,或许没有倒春寒。” 说完,边玫就分别朝毕文谦和刘甘美点点头,退出了录音室,关紧了门。 “边玫这段时间,一直陪同着黎副经理,负责她的日常安保。”刘甘美就近提了一把折叠椅,端坐到毕文谦面前,“接下来,她会按原计划,陪同你一起去爱尔兰,负责照顾你的日常生活。” 黎华的安保? 毕文谦凝起眼神,盯着刘甘美的脸,一言不发。 “文谦,你的歌,准备得怎么样了?” “文谦?” 很显然,毕文谦和刘甘美对这称呼的变化颇有些默契——刘甘美直视着他的眼睛,微微点头。 “没错。如果你准备好了,随时都可以去爱尔兰了。” “那么……你今天过来,是要交代些什么?” “不只是我要交代什么。”刘甘美低头默默自己衣服左胸上的烫金凤首,“这只凤凰,很漂亮,是黎副经理请申城美术电影厂的画师画的,衣服的做工也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可惜服装厂的技工,做不到大规模量产。不过,红旗摩托车的量产问题,在万鹏的努力下,解决了,没有依靠日本的技术力量。” 毕文谦心中一凛:“万鹏?” “没错。万鹏也托我给你捎个话——你预测得没错,地图头的确正在引着苏联自杀。短短两年不到,苏联的中央计划委员会被裁撤了一半左右,而整个苏联相关部门的人员,也拆着了将近一半。计划经济的问题在于计算能力不够,地图头却反而持之以恒地努力裁减计委,我们所有人都看不懂。结果就是,苏联的经济情况,越改革,越糟糕。无论如何,这些被裁撤的人,都是远东经济试验区能抢一个是一个的人才,万鹏甚至主动垫付了一批高级生活用品,组织建筑工人接受赊账的形式先行到海参崴建设高级别墅,以吸引那些人到经济试验区工作。虽然从总的人数比例来说,远东相比莫斯科的吸引力,仍然不够理想,但仅仅是经济试验区投桃报李解决红旗摩托车量产的技术困难,其中的利润,就已经比我们为苏联付出的人工成本多了。同样是合作,苏联的基层技术员,比某些国家的实在多了!” 说着,刘甘美脸上露出了发自肺腑的笑容。 “文谦,黎华已经去日本了。听说你之前写了一首摩托车的广告歌给她,她这次飞过去,一个是录歌,一个就是再次为红旗摩托车的在日销售进行宣传。这些日子,日元的汇率越升越高,这笔对外贸易,也更加值得重视了。” 刘甘美话里的意思,毕文谦多少明白,但他还是忍不住问:“这么说,京城现在……已经安静了?” “安静?”刘甘美几乎愣了一下,却又很快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安静……” 这样的反应,毕文谦看不懂,隐隐生出一丝忐忑来:“怎么了?刘姐姐?” 笑了许久,刘甘美才渐渐平复下来,她的右手从左胸移到左臂,紧紧握着。 “文谦,《新闻联播》上说,这是一次胜利的大会。这回的主席,等额选了三次,终于选定了。能够在稳定中选出来,的确是难得的胜利。” 纳尼! “刘姐姐……” “我也不和你卖什么关子。邓声洁和赵真人都没有选上,最终,再度酝酿,李鲲当选了;你见过的王振将军,以及赵真人,都当选了副主席;邓声洁成了总理;万鹏的爷爷当选人大委员长。”忽然间,刘甘美抿了抿嘴,长叹了一声,“这次开会,黎副经理在申城代表团,也是主席团的成员;王京云在京城代表团;而三剑,在解放军代表团。解放军的代表人数,在各个代表团里,是最多的。别人都说三剑是个刚强的性子,以前我总有些怀疑,到现在,我真的信了。而今,她离开京城,南下到香港来,也是一件好事。” 喟然之间的话语,震得毕文谦目瞪口呆。 但刘甘美并没有过多地去观察他的表情,只在稍微的停顿之后,继续说了下去:“文谦,一直以来,黎副经理都要求我们,不要主动和你提我们各自的来历。所有人都遵守着这个约定。所以,现在我告诉了你,万鹏的爷爷位高权重——你能理解为什么吗?这不是我的意思,而是黎副经理和万鹏通过电话之后的决定。” 也许……万鹏已经不需要和他爷爷紧密联系在一起了。 恍惚间,毕文谦想起了很早的时候,万鹏在自己对他和黎华说出实现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第一个标志是免除农业税之后,坐在驾驶座上一边启动引擎一边叹息的声音——“农民是要吃米的……” 然而,无论这个猜测是否正确,毕文谦都不会说出口。穿越之后的世界线,渐变着,也改变着人的轨迹。万鹏从黎华口中的小资气的模样,到和自己在莫斯科餐厅一边喝着伏特加一边缅怀着过往情怀的模样…… 一两年的时间,不长,却也足够长了。 “都说祸患积于忽微,有时候,我总忍不住怀疑,到底是哪个年代,更荒唐一些。” 毕文谦也想起了万鹏在莫斯科餐厅借着微微的酒意,对自己的叹息。 然而,这些,毕文谦同样不会说出口,不会在刘甘美面前去说。 “刘姐姐,还在京城的时候,我稍微看过一点儿相关的资料。好像,现在我国的规定是,除了人大以外,其他任何机关、党派、社会团体和个人都无权罢免主席和副主席,对吧?” 刘甘美愣了一瞬,旋即微笑起来:“那是82年开始执行的宪法。” “那么,归根结底,现在,还是稍微安静了吧?” “如果非要照你这么说,那就算是安静吧……反正,这些事情,和你无关。”无奈地摇摇头,刘甘美松了右手,说起了其他事情,“文谦,欧歌赛的决赛,是30号举行,考虑到具体的熟悉场地,和主办方沟通,彩排等等事情,即使大多数工作不必你亲自去做,你们至少得提前五天动身吧?无论如何,大家都觉得,稳妥一些为好。” “这倒没问题……嗯,是不是你们对于我的行程,又有什么建议?” “建议倒没有。只不过,这些日子,全香港有太多的人想要见你,粟车全都替你挡了。但也记下了名单。接下来几天,你如果愿意的话,可以看看那名单,以及那些人相关的资料。可以见见你愿意见的人。” “……好吧。名单呢?” “名单在粟车那里,一会儿你问他就是。”刘甘美稍微仰靠着椅背,从衣兜儿里掏出了一张照片,扣在手里,“另外,51劳动节的晚上,你主持创作的动画片,会在中国、日本的电影院里同步上映。相关的宣传,以及首映电影票的预售已经在五天前开始了。据说,京城和东京,电影票都已经求不到了。京城那些拼缝儿的,有的把票叫到了五块,这才20号,也不知道临到开场那天,会成什么情况。这回,公安部专门开了动员会,坚决确保动画片在全国每一个城镇、每一个电影院圆满上映。如果有机会的话,30号的时候,你能带边玫在欧歌赛的镜头里亮个相吗?毕竟,动画片的主角儿,用的是她的脸。” 噗…… “我记得,现在电影票是一毛吧?当初我带黎华和刘三剑包场看样片儿的时候,问过。” “是啊!每一毛电影票里,有一分钱属于公安系统。”刘甘美微妙地微笑道,“这部动画片,也算是举国之力的创作了,自然受到了全国的关注。” “好吧……不过,边玫的事情,我也只能到时候看情况了。”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何况,这也不是什么军令。”呵呵笑着,刘甘美起身上前,把手里的照片递给了毕文谦,“还有这个,流行音乐联赛已经开赛了,一级联赛从3月第四周周日进行。第一轮比赛的结果出来了,艾静以明显的票数得了第一。” 毕文谦一惊,低头看向照片——这是……在军舰上,背景远处隐隐有烟,朝阳正好,拍照片的摄影师显然有些文青气质,艾静穿着毕文谦见过的那身猩红的短袖连衣裙,背靠着栏杆,抱着吉他,唱着歌。金黄的阳光斜洒在她脸上,将那向阳一侧的半张脸颊上的些许油污照得分明。 钢铁的力量,硝烟的苍凉,旭日的温暖,服装的妖艳,以及,那仿佛画龙点睛的油污脸,爽朗高歌的模样,仿佛有一种夺人心魄的魔性。 “刘姐姐,这是……几个意思?艾静穿这身衣服去慰问?” “衣服啊?艾静在《人民日报》上解释过了,她说,那套衣服是黎副经理设计的,她也只有这么一套衣服,既漂亮,又适合南海的气候。何况,她不是军人,也不能穿军装。所以,就那么穿着去了。”刘甘美解释之后,呵呵地笑,那笑容里似乎有一丝羡慕,“艾静要去的,是赤瓜礁和永暑礁等地方,其中,赤瓜礁那里的条件,是最艰苦的,只有一个小竹屋观潮站,极小的建筑,像是一个在大海里孤零零的破棚子。除了送给养的时候,坚守在那里的战士,非常孤独。而永暑礁,则是我国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通过的《全球海平面联测计划》里,决定建立第74号海洋观测站的选址,那里正在进行艰苦的建设。虽说艰苦,但如果仅仅这样,也不值得大书特书。只是艾静去的时候,恰好遭遇了海军和敌人的战斗。艾静没有怕,战斗的时候在舰上服从政委的安排,战斗结束后立即继续为舰上官兵演出,这张照片就是随军记者抓拍的。当时,战士们忙着整顿俘虏,艾静也就拣了靠边的位置,所以,照片里只有她一个人。这照片,首先在军报上刊登了,在部队里引起了极大的反响。很快,艾静就受到了为建设永兴岛机场而到西沙调研的军委……首长的接见。三剑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决定立即和八一厂合作,临时拍了一个艾静在军舰上唱《热血颂》的MTV,在第一轮流行音乐联赛上作为参赛作品播出了。实事求是地说,由于在军舰上收音效果的问题,这个MTV的效果,实在比不上其他队伍的作品。但赛后第二天,这张照片以及艾静慰问的事迹,在《人民日报》上刊登了。结果,除了专家票之外,一线票、学生票、群众票,特别是群众票,艾静简直遥遥领先,最终,她得了第一。” 解释之后,刘甘美朝毕文谦点了点头:“也许,对于文华公司来说,首轮得了第一,艾静成了全国焦点,这是好事儿。但在王京云的角度,却面临了问题——如果只就音乐论音乐,明眼的内行都不觉得艾静唱的这首歌能当第一,专家票里她是倒数的成绩。但她这个第一,又的的确确是群众的意见。这个矛盾,怎么解决?还是说,不需要解决?” [注,重要的是这次大会,文中的当选名单和历史完全不同] 第四百一十五章 谷雨时分(二) 毕文谦没有立即回应刘甘美替王京云问出的问题。 即使抛开作为文华公司经理的角度,这也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艾静的事迹,显然是真实的。群众因为她的事迹而扭曲了对于艺术水平的客观态度。艾静没有错,刘三剑决定拍MTV参赛,也没有错。然而,在艺术层面上犯错的群众,本来就是艺术所服务的对象。 所谓顾客是上帝,板子,能打到上帝的脸或者屁股上吗? 图B,或者不是图B,这是一个问题。 很多时候,阴谋,脱胎于阳谋;小人,始鉴于君子。 “如果对艾静的成绩给予赞扬,那么今后,就需要长期留心思去鉴别那些凭借盘外招吸引关注和认同的案例,究竟是真实,还是制造出来的噱头。”或许,在这个时代,在国境上还有战争存在的年代,人们没有那么快去想到毕文谦上辈子见闻到泛滥的比惨大会,但制造英雄的行为,是很可能也很容易出现的——不,说制造也许有些污蔑这个时代的人的平均操守,但争先恐后地往前线浪呢?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毕文谦自己才是先驱……一瞬间,他的脑海里浮现起了已经渐渐在记忆中束之高阁的小张姐姐的脸,“但另一方面,我们也不可能对此否定,那既是否定我们目前试行的规则,更是否定群众的价值取向。哪怕这个取向和音乐比赛的艺术性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在这个平均月工资离100块都遥远的年代,第一届流行音乐联赛十几亿的利润,有25%是属于参赛者的,而这些人从宽估计也不会超过千人——即使政策里并没有实际发现金,而是用特别国债取代,那也仍然是足够使一些人为之狂野,趋之若鹜的了。 看着毕文谦渐渐紧锁的眉头,刘甘美无奈地微笑着:“所以,王京云现在压力很大。” “压力?” “是啊!艾静的事迹,全国都知道;投票的分歧,中顾委里那些音乐有些热心的老首长也很快就了解了。不是有个笑话吗?顾问顾问,又顾又问。现在,艾静这事儿,事情虽小,但在中顾委内部,也存在分歧,不同的人在这个时间点分别抽空向他表达了对于比赛的关心和个人不成熟的经验——王京云压力能不大吗?” 又仔细想了一会儿,毕文谦算是明白了一些——这事儿对于中顾委的老人们,基本谈不上直接的利益冲突,但也正因如此,他们的意见也就更加的单纯而热忱。在王京云的立场上,无论他怎么做决定,都有可能莫名其妙地遭遇一部分人的不满。 “于是……王京云把皮球踢到我这儿来了?” 毕文谦总算是忍着没说是想让自己背锅。 注视着他的眼神,刘甘美轻轻地笑出了声,连带着右手拍着大腿。 “那些有资格发言的专家,本身就是候选的评委。唯独文谦你,有畅所欲言的资格。何况,流行音乐联赛本来就是你首倡的。” 好吧……这就是穿越者必须承受的……担子? 一边进行着心理建设,毕文谦一边认真思考着问题如何解决。 最终,他还是摇了摇头。 “刘姐姐,这样的事情,我在思考联赛规则的时候,就有所考虑。正因为无法圆满解决,所以选择了现在的规则。你可以建议王京云,以流行音乐司的名义,向全国发一个声明,就说:群众票和专家票的意见冲突,正是全国人民艺术欣赏水平螺旋上升的表征。这个问题,需要承认,需要面对,却不需要立即解决。这样的问题,恰恰就是每年的十佳作品需要至少五年时间检验的原因之一。我们不需要也没有资格立即盖棺定论,立下准绳。流行音乐联赛是在改革开放时代,为更重要的行业淌水的,我们要有犯错的准备,更要有犯得起错的信心。在今后,我们还可能面临一个又一个的新问题。一切,要有耐心,要相信人民,相信时间,相信五年之后全国人民的选择。” 一席话说完,只见刘甘美已经掏小本本埋头速记了。 毕文谦也很耐心地等她记好,自己起身倒水喝了。 “……文谦,你放心,你这些话,王京云会登报的。” 毕文谦回到座位坐下,握着大大的玻璃杯,小口喝着水:“那就和我关系不大了。对了,这事儿,艾静自己怎么看?” “她倒没有说什么。继续和往常一样安心学习了。”刘甘美想了想,忽然竖起手里的钢笔,在半空中舞了一圈儿,“对了,说起这个,还联着个事儿。” “什么?” “去年在香港,拍了这么一部电影,叫《省港骑兵2》,里面有一个主演,叫徐拜月,是从内地到香港的人。他本来是国画家关山岳的关门弟子,但在香港这个城市,一个年轻画师,而且是画国画的,解决不好生计问题。于是,他就进了无线电视台的一人训练班,当起了演员。而那部《省港骑兵2》,也是一部关于有活力的社会团体题材的电影,徐拜月不满于剧情里的一些虚构的情节,拼着挣不了钱的风险,上门找了我。虽然那时候我们还没有保剑集团这块牌子,但我们做的事情始终如一,不可能让这样的人寒心。所以,最终,在我们的磋商和投资下,《省港骑兵2》修改了剧本儿,删除了那些对内地某些有所污蔑的虚构剧情。《省港骑兵》是改编的真实事件,但时代已经不同了,《省港骑兵2》因为前作的成功而想走老路,自然就脱离了现实。这事儿本来不是什么大事儿,斗争过程中的一环而已。但前不久,黎副经理在主席团开的大会预备会议讨论的间隙,和关山岳老师相谈甚欢,顺便就聊起了这个,对徐拜月的事迹大加赞赏,又和关山岳老师打听起了徐拜月的本业水平。很快,她就起了一个设想——艾静不是在《人民日报》的采访中说,她只有这一套夏装漂亮吗?黎副经理想设计一批白底的带图案的夏装,我穿的这件就是一种——我这凤凰是请的版画家琢磨尝试的。黎副经理就通过关山岳老师,再经过我,向徐拜月邀请,请他以国画为基础,给艾静的衣服上设计一幅画儿。这价格倒也不高,不,以香港的物价来说,应该是很低了。但这个款式的衣服将来销售的纯利润,徐拜月会有25%的分成……” 噗…… 毕文谦这才意识到,刘甘美这衬衣的文化衫属性。不过,眼前的展翅凤凰,比起那些文化衫,即使是上辈子见过的,无论是逼格值还是奢华度,都强大了太多! 不过首先! 徐拜月……他……他好像的确是一个画家。 好吧,一个青年画家,而且是沦落到转行当演员的画家,理论上是不值得刘甘美专门和自己说那么多的。问题在于,黎华和他的师父是在大会主席团里聊起他的! 毕文谦也知道,关门弟子在传统师徒关系里,意味着什么。 恍惚间,毕文谦仿佛听到了自己在电话里对黎华说过的话。 “……我只能祝愿你长袖善舞,多钱善贾了……” 难怪,王京云会说,黎华为了准备大会,睡得很晚,起得很早了。 黎华啊…… “文谦,文谦?你在听吗?” 刘甘美发现了毕文谦走神,一次次提高了声响。 “啊,对不起,我刚刚,想到了一些事情。”一边道歉,毕文谦一边喝水掩饰着自己动容的模样,“对了……这么说,艾静又有新衣服了?” “倒没有。徐拜月虽然是画家,但对服装设计是外行,画儿放在衣服上是什么效果,得不断尝试。他应邀去了京城后,就和艾静讨论了不少。听说,衣服的事情,他还在构思,但艾静倒是在向他学习画画儿了。” 刘甘美说得淡然,但聆听的毕文谦却有一种诡异的感觉。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世界线的收束? 一阵残念后,毕文谦似乎有些索然。 “黎华……她去东京之前,除了开会,还做了些什么?可以告诉我的?” 刘甘美渐渐眯起眼睛,细细看了毕文谦一阵。 “黎副经理的行程很满,开完大会不久,就去了东京。要说她做的事情嘛,倒是有两个可以说说。说是两个,起因,都是一个——关于城市分级制度的酝酿。风,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已经吹起来了。虽然离正式的文件出台还有很远的距离,但今年将要毕业的大学生里,已经有人申请到乡下工作,了解基层了。其中,申请去蓬莱的,特别多。虽然有一些人对这样的现象有些微词,但会计师在私下里鼓励黎华,多着眼一下这些有志青年,金沙俱数,还引用了伟人的话——‘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另一方面,因为城市分级制度目前的草案里,涉及了干部晋升资格的问题,而在最近,关于部队改革的《中国人民解放军文职干部暂行条例》就要正式出台了,这就涉及到一个很现实的问题:转业干部,算不算有基层经历的干部?这个问题如果不能处理好,可能对国家的部队建设和地方建设之间的平衡产生不太好的影响。黎副经理从小是在技术口的单位长大的,而王京云、三剑,还有我,是军人家庭出身的,我们对这方面的触觉,比她更灵敏一些。城市分级制度,是黎副经理为国家全局改革思考探索的努力,也是会计师作为中顾委的主任,殷殷关切的事情。也许国内多数群众的目光聚集在流行音乐联赛和将要上映的动画片上,但大多数干部,关注的,却是这个正在酝酿的城市分级制度,以及原则上将制定评级标准的研究室。风尖浪口啊!” 话音渐散,录音室里,格外安静。 毕文谦仿佛又听到了黎华在电话里的声音——“当中流击水,浪遏飞舟”。 “……既然如此,黎华还去了东京?” 刘甘美看着毕文谦,理所当然地点头。 “能不去吗?在开大会之前,国家就发出了《关于进一步扩大沿海经济开放区范围的通知》。滨城经济特区正式成立了。目前,由滨城市委的领导暂行代理前期的工作。但有些事情,得她去沟通啊!” [徐锦江,著名演员,曾经在香港沦落到派三级片的著名画家,但是为人口碑极好,人称正人君子] 第四百一十六章 谷雨时分(三) 滨城。渤海湾边上的港口城市。在80年代,那座城市还远没有毕文谦上辈子所知晓的成就与地位。 毕文谦看过80年代的中国地图。考虑到这个经济特区的成色,如果以申城为南北分野,那么它必然是在北方沿海;它不适合深入渤海离京城太近,也不可能离胶澳的军港太近,再往南,沿岸一直到申城,都没有太好的工业基础和运输网络——与此同时,万鹏在东北沟通着苏联的远东经济试验区,东北的铁路网是80年代中国最完善的,滨城在这个网络的南端。 这个经济特区落在滨城,几乎是必然的选择。 问题是…… 1988年,这是一个春天,究竟是谁在中国的渤海边画了一个圈? 黎华?还是会计师?或者,万鹏? 不同人首倡,不同人推动,不同人首肯,意味着不同的形势。 “春天的故事啊……今年,特别多。” 感慨了一句,却见刘甘美并没有真正明白自己话里的典故,毕文谦不禁略起了点儿穿越者的孤独,低头喝起水来。 “是啊,今年的春天,百舸争流。”很快,刘甘美也察觉到毕文谦神情不佳,不禁前倾着身子问,“怎么了,文谦?” “……没什么。刘姐姐,还有什么事情吗?” “事情,当然一直有很多。” “但不必和我说了,是吗?”看着刘甘美微笑的脸,毕文谦也无奈地笑了一下,“那,接下来几天,你有空吗?” “我?接下来,我会非常忙,忙到什么程度,忙到什么时候,我也说不准。” “是吗?为了刘三剑?” 刘甘美看着毕文谦,流露着温柔的眼神仿佛看着的不只是毕文谦:“为了你们。” 毕文谦又低下了头,渐渐把一杯水喝干。 “……刘姐姐,真的没有别的事儿的话,那我们就出去吧!你忙,我也不留你。” 刘甘美闻言起身,却有迟疑了一下:“如果,你的歌已经准备好了,倒有一件事情,也许可以和你提提。” “说吧!正好,我想休息几天。” “那我说了?”见毕文谦点头,刘甘美又重新坐下,轻轻抿着嘴,终于又打开了手里的小本本,翻到一个页面,“最近几天,一些教育口的期刊杂志,收到了一些关于当下教育体制的现状的分析和探讨的投稿。如果不闻不问的话,也许会引起行业内的广泛讨论,最迟,从下个月开始就会发酵了。” 教育?不,刘甘美为什么知道? 毕文谦眯了眯眼睛:“……探讨?想要探讨什么?” 刘甘美低头看着小本本:“讨论的论题还不少,比如,教育与商品经济关系;比如,讨论教育与市场机制、竞争机制;比如,教育的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比如,商品经济条件下的学校思想政治教育;比如,学校创收和学生经商厌学……” 毕文谦扬起了手:“好了,我大概了解了。不就是教改吗?” “教改?”刘甘美一愣。 “简称。教育改革。” 毕文谦随口解释了一下,起身给自己续杯了。 作为一个90后的穿越者,毕文谦很难主动想起教改这个词汇,因为从他出生、入学开始,就一直在教改的风潮之下浸沐,鱼不会刻意想到水;但他也不可能对教改这事情没有些想法,从小到大经历的教育,以及一直以来关于教育,各个层面打过的嘴仗,更迭过的制度,时不时地就会让一届新人斯巴达一回。 毫无疑问,“历史”上的教改,存在着很多,甚至是数不清的问题。 但是。 又一次坐下,毕文谦仰靠着椅背,绵长地喝了一大口水,望向刘甘美后上方的天花板。 “……刘姐姐,你听说一本叫做《伍豪之剑》的书吗?” “伍豪?”刘甘美睁大了眼睛,手里的硬壳小本本“砰”地合上了。 “呵呵,我们都知道伍豪,但我现在说的重点,是这本书。”毕文谦用余光看了看刘甘美,笑了起来,“不,重点也不是这本书,而是这本书的制作——这是我们中国第一本激光照排系统排出来的样书。从此,我们中国可以告别铅字印刷了。实现激光照排系统这项发明,领导这个课题的王選先生,将是中国史上或许不太起眼,却极其厚重的人,就像北宋的毕昇。我以前说过,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我们社会主义中国而今的教育制度,其实是配不上社会主义这个定义的。但这不是前人的错,也不是当代的错,被科技水平限制而已。而王選先生从85年起,便实现了这项技术的商业化和推广工作。换句话说,无论是86年将义务教育立法,还是现在有人为教育改革吹风,都是王選先生的成就之后的必然,也是我们这一代人的历史责任。” “这么说,你也赞同教育改革了?”刘甘美低头把小本本打开,翻到了空白页。 “问题不是改不改革,而是怎么改革。印刷成本的改变,让教材的成本和规模上限有了质的变化。而对于教育来说,教师资源决定了上限,教材资源决定了下限。社会主义中国的教育体制应该是怎样的蓝图……”毕文谦渐渐平视着刘甘美,看着她胸上的金火凤凰,“刘姐姐,别记了。这个问题是战略性的,很大,是决定中国的未来的不可或缺的环节之一。也许,我会在欧歌赛之后,回来和黎华慢慢讨论。” 刘甘美缓缓抬起头:“文谦……” “你不是说有人在吹风吗?先倾听别人的见解吧!即使要当程咬金,那首先也应该沉得住气,不是吗?”毕文谦站了起来,“好啦!咱们出去吧!考虑到你说你很忙,说不定这次之后,咱们再见面,会是很久以后的事情。在这儿,我先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了!” “主要是三剑的嘱托,还有粟车的执行。” 刘甘美低头笑笑,起身替毕文谦开门。 就在她的手搭在门把上时,毕文谦突然在后面问:“对了,刘姐姐,你这身衣服,只有这一套吗?” “怎么,你也想置一身?”刘甘美转回身笑道,“可惜,只有我和黎副经理一人一套,都是女式的。” “不,我是说……这凤凰,很漂亮。” 第四百一十七章 工作强度 出了录音室,却见粟车和边玫守在门外,正低声交换着意见。不远处,隐隐传来乒乓球的声音。 循着毕文谦的视线,粟车笑着点了点头:“乐手们在打乒乓,章敏在那边围观。”然后,他又看向引在前面的刘甘美,“刘经理,我接下来的任务……” 刘甘美看着粟车,咂了咂嘴:“不急,文谦还要在香港待几天,你站好最后一班岗就好。翻月之前,多的时间,就当给你放假了。” “是!” 粟车立马习惯性地抬头挺胸收腹,那右手举了一半,生生地悬在半空中。 “你啊……姿势倒保持得好。”刘甘美笑着点点头,伸手轻轻拍拍粟车肩头,“文谦打算休息几天,之后的行程,我也就不到场了。小边,走啦!” 话音一落,刘甘美就径直走出过道,下楼了。 待她的背影彻底消失,粟车才终于回头看向毕文谦:“毕经理……” 毕文谦扬扬手,目不转睛地看着站在旁边的边玫。边玫见此,却也大大方方地看着他。 “……边玫……” “经理?”边玫背着手,笔直地站着,面带微笑。 毕文谦咬了咬嘴唇:“听说,这段时间,你一直跟着黎华?” “嗯,我在动画片工作室那边的工作结束之后,黎副经理就让我跟着她了。陆秘书在公司里很忙,我也就是个跑腿儿的,勉强算个临时秘书。” 边玫的口吻温婉,那含笑的模样好像一个暖心的姐姐。然而,毕文谦却不敢判断,她的笑容,究竟是她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 “……真的只是秘书?” “要说的话,也算临时的学生?”听着毕文谦的追问,边玫歪了歪头,“黎副经理嘱托我,到了爱尔兰,要方方面面照顾好你。虽然在爱尔兰,英语才是用得最多的语言,但毕竟爱尔兰政府规定了爱尔兰语是第一官方语言。黎副经理专门为我在外交部借了教材,联系了老师,让我用零碎的时间,温习了英语,也突击学了一点儿爱尔兰语。” 好吧,看来今天边玫肯定是会答非所问了…… “那……动画片那边的工作,还习惯吗?” “哪儿有什么习惯不习惯的啊?都是以前没人做过的,该怎么做,大家都在摸索。工作室那边请了话剧团的老师教我,为了赶进度,我没有多少练习的时间,习惯了面对镜头之后,就直接一边练一边拍……我也没有太多演戏的才华,害大家浪费了不少胶卷儿。” 边玫低了低头,露出些微的赧然。 毕文谦盯着她,一阵沉默之后,终于放弃了,转而问向粟车。 “对了,张雪友呢?” “他啊?电影拍完了,前几天已经动身去京城了。”粟车一愣,旋即点点头,“我从保剑集团这边给他开了介绍信,不会有什么问题。” 介绍信…… 好吧,既然粟车说了没有问题,毕文谦也不去再问,转而联想到了别的:“既然拍完了,那咱们去看看那电影?叫《旺角卡门》是吧?” 粟车却摆了摆手:“拍是拍完了,但那只是他一个配角的戏份。一方面,张学友在拍《旺角卡门》的同时,还在拍王导演参与的另一部电影,他是都拍完了,但王导演的工作,还得协调着做;另一方面,在各个院线上映的沟通,集团里也有人正在办。这部电影,计划着国内粤语地区和香港同步上映。” “粤语……地区?”毕文谦下意识地问。 “毕竟离得比较近嘛,当作试点,看看情况。”粟车忽然起了些腼腆,“刘经理说,相关的宣传口,还有地方领导,对这事情都持着积极的态度。我们集团自然要认真努力把能想到细节都做到尽量好。” 粤语地区的地方领导…… 毕文谦不禁联想起了上辈子偶尔听过的某些段子。 粟车却继续建议着:“毕经理,虽然《旺角卡门》看不到,不过张雪友主演的另一部电影,最近会上映,你要是有兴趣,我一会儿就去拿拷贝,写字楼里有一个小播放厅。” “嗯?他还拍了其他电影?还是主角儿?”毕文谦讶然,“不是说要好好拍戏吗?” “这并不冲突啊!香港这儿拍戏,就这样。”粟车索性解释详细一点儿,“事情是这样的。去年更早的时候,拍《旺角卡门》的王导演还在当编剧,虽然公认很有才华,但因为工作进度的问题,一度香港电影圈里没人用他了。而另一个和他关系很铁的刘编剧,雪中送炭地邀请他进了自己在的公司。不久之后,刘编剧先成了刘导演,王导演作为编剧,他们合作拍了一部叫《猛鬼差馆》的电影,啊,差馆是香港的方言,指的是警察局,相当于我们内地的派出所。那电影只用了三个月,成本也不大,赚了许多钱,张雪友就在那电影里当的主演。见有利可图,电影公司很快就计划拍续集,叫《猛鬼学堂》,自然也沿用之前的导演、编剧,还有主演。就是在《猛鬼学堂》筹备将要开拍的时候,王导演决心从编剧当导演了。但一开始并没有说服公司的老板投资。后来,你也知道了,刘经理投资了。《旺角卡门》是王导演第一次当导演,预算不多,在香港也请不起名气大的演员。张雪友和他合作过,也就一并拉了过来。等《旺角卡门》正式开拍了,王导演原本的电影公司那边,那这个说事儿,说我们横插一脚,说什么他们本来也想投资,只是还在考虑……这种翻嘴皮子的事情,刘经理没闲工夫理会,就和他们简单定了个调子,我们也给《猛鬼学堂》投点儿资进去,而且,让张雪友和王导演他们优先把《猛鬼学堂》那边的戏拍好;《旺角卡门》这边的,可以慢慢琢磨,不急。这一来一去,两部电影的进度就有了差别。” 粟车说得有条不紊,但毕文谦听明白之后,脸色却不大好。 这样的环境,这样的工作强度,还一年两张唱片,张雪友他还能有多少时间认真琢磨唱功? ……罢了,改变行业环境的事情,从来都不是一蹴而就的。 “毕经理,怎么了?” “没,没什么……“下意识地摇摇头,毕文谦换了个话题,“你刚才说,那个王导演,和那个什么刘导演,关系很铁?” “据说是两个人长期挤在房间里一起熬夜看足球世界杯比赛的关系。” 噗……这么说,还真是……简洁有力。 “那……好吧。你去拿拷贝吧!对了,在香港,像张雪友这样,又是唱歌又是拍戏的,多吗?” “应该说,这反而是常态吧……”粟车想了想,“香港演艺圈的人,主业好像总不是很明确。这一点,和我们内地不大一样。” “那你拿拷贝的时候,顺便问一下,参演《猛鬼学堂》的演员里,有没有也唱歌的。如果有,问问他们现在有空没,如果有空,也请他们过来一起看吧!” 粟车呵呵地笑:“这话真放出去,恐怕没有也变成立刻有空了。” “刘姐姐不是说你这段时间替我拦了许多人吗?你也一并把那名单梳理一下,等看了电影,就给我。我在香港,只是懒得见那么多人,又不是不想见人。” “行!那我这就去了!” 第四百一十八章 林一一 说定了看电影的事情,毕文谦又从粟车那里拿过了最近想要拜访自己的人的名单和资料,看到有些印象,甚至有些兴趣的,特别唱过歌出过唱片的,就让边玫和章敏一起把相应的唱片找出来,放着听听。 就这么看到听到了第二天晚上,粟车通知说吃过饭就放电影。 于是,毕文谦早早地去了四楼,小放映厅。 拣了正中间的位置,让章敏坐自己旁边,边玫坐身后,一边等着说好的人,一边选看着那些艺人的资料——几乎每个人都是一份简历……不,根本不叫简历,更像一份档案了。 简直有一种在组织部上班的错觉…… 不觉间,除了翻页的声响,小放映厅里格外安静。 直到,一阵短促而规律的敲门声。 回头看去,只见粟车站在门口,另有一男一女已经站了进来,离他不远,正好奇而略忐忑地往自己这边打量。 “毕经理,人已经到了。一个是这部电影的导演,刘震伟。至于演员,这部电影里会唱歌的,除了张雪友,只有一个,”粟车先伸手指指远侧的中年男人,再指指近侧的年轻女人,“就是她了,叫林一一。” 循着粟车的介绍,毕文谦首先打量起了林一一,很快,他就意识到了,她究竟是谁。 长长的波浪发,单眼皮的眼睛,有些微迷离的感觉,五官的格局,还越不过毕文谦对于美女的认知的门槛儿,但毫无疑问,相比他记忆中的她,此刻,那张带着忐忑的脸上,充满了青春,甚至带着青涩的味道。白汗衫外面是黑外套,双手握在一起,似乎是因为自己的目光,正渐渐无措起来。 忽然,粟车继续开口道:“毕经理,你们慢慢看电影,我出去处理一点儿事情,写字楼里的事情,暂时可以由边玫负责。” 没有拖泥带水,粟车交代完,就走了,顺手带上了门。 顺着这声响,毕文谦将目光从林一一身上移向了旁边的刘震伟,刘导演。 即使是寸头,刘镇伟也比身旁的林一一看上去高一点儿,虽然举手投足的姿势也稳重一点儿,但那略微有点儿喜剧演员感觉的脸上,分明是比林一一更重的忐忑。 甚至,那眼里,竟有了点儿惧的意思。 咂咂嘴,短暂的冷场之后,毕文谦朝他们点点头,招招手,选择了欢迎。 “我本以为会有不少人来。看来,粟车还是把了关了。人少,也有人少的好处。刘导演,林姐,你们过来吧。刘导演坐我前面,林姐坐我旁边就好。” “毕经理,我哪里……” 见林一一开口似乎想反驳,毕文谦摆了摆手:“昨天,还有今天,我听了许多香港歌手的作品。其中,就有你的。我也相应看过你的一点儿介绍。说实话,从你85年出第一张唱片,到现在,你的水平一直在渐渐进步,但你那些歌,质量大都比较平庸,并不能激发你水平的上限。你比我大两、三岁,我叫你一声姐,没问题。” 三两句话,林一一听得发愣,倒是身旁的刘镇伟更先品出为儿来,脸上生出浓浓的笑容来,伸胳膊肘轻轻捅捅她:“毕经理夸你啊!还不快过去?” 似乎是确认毕文谦没有反驳刘震伟的话,林一一在两三秒之后才从眼眸里迸发出了惊喜的光芒,快着小步子走了过来,穿进座位,挪到毕文谦身边。 “毕经理,你真的……真的……” 颇令人残念的粤式普通话,却至少能听懂简单的句子,不必章敏翻译。 “我从不说谎。”毕文谦伸手轻轻往下扯扯林一一的袖口,“坐嘛!不用拘束,也没必要拘束什么。我是听说你们这部电影还没有正式上映,粟车才决定在写字楼里内部放映。这段时间我不是准备欧歌赛吗?粟车为我回绝了很多人的拜访,现在准备得差不多了。我也多少有时间见见人了。所以,就请了你们过来,一起看电影。” 边玫坐在后面,看着毕文谦扯着林一一袖口,不禁默默微笑。 而在前面落座的刘镇伟显然比林一一更快地进入了自来熟的模式,他回头朝林一一笑道:“毕经理都请你坐啦!还愣什么?”说完,他又看了看毕文谦,那眼睛里的惧意似乎已经消解了大半,“林一一最近出的唱片,是去年了。相比以前不温不火的成绩,那张是她出道以来卖得最好的。林一一在香港,也终于算是有了不小名气。剧组里也顺便为她庆祝过。毕经理说这不是你上限,是在顶你啊!” 噗……自己的话的确是这么个话,但怎么到了刘震伟嘴里,特别是那“顶你”二字的口气,听起来就有了搞个大新闻的节奏感呢? “好啦,今晚时间还多,咱们先看电影。看完了,再慢慢聊吧!” 一言以决,放映厅里很快窗帘紧闭,熄了灯。 黑暗中,墙上的荧幕里有了光,首先出现的,是美亚镭射影碟有限公司的文字及其图标。然后,是影之杰制作有限公司的文字和图标。 紧接着,一瞬的黑暗之后,猛地出现了香港鬼片式的蓝光昏暗镜头,一个一身黑的人影一边探过头来,一边问道:“你有没有见过我头哇?” 很显然,这是一个无头鬼——短暂的追逐戏之后,突然出现的张雪友开了窗,阳光射进屋,照到鬼身上…… 然后,张雪友和许冠鹰从床上不约而同地猛然坐起——有着字幕介绍。大约,他们就是主演了? 许冠鹰说自己梦到某人化成灰了,而张雪友却说自己发梦被税务局追税……然后两人心有戚戚地一边叫怕一边继续蒙头大睡…… 叫怕声未落,荧幕里终于出现了电影的名字,鲜红的《猛鬼学堂》。 制造着恐怖氛围的音乐中,开始出现剧组蓝字名单。 第一个,就是出品人——粟车。 第二个,监制,还是粟车…… 第三个,执行监制,王家尉……终于不再是粟车了。 统筹黎安儿;编剧黄秉耀、刘震伟、刘骏伟;摄影顾国华;最后突然又变成了红字——导演,刘震伟,在树影重重的背景中。 噗…… 虽然毕文谦上辈子没看过这部电影,但就开场不到两分钟的介绍来看,这个刘震伟,挺会玩儿的嘛! 双手按在扶手上,背靠着椅背,毕文谦惬意地调整了一下坐姿,安心看起了电影。 [林忆莲,歌手,刘镇伟,导演,代表作《大话西游》《东成西就》——但是近年作品质量很差] 第四百一十九章 故事的另一个版本 《猛鬼学堂》是一部僵尸题材的喜剧片。 在看完之后,很容易下这个笼统的结论。而如果要具体地说……即使是以毕文谦习惯了10年代的穿越者的眼光去看,这部电影也是合格的喜剧片。如果不去计较那寒碜的细节,以及内里的背景逻辑的话。 比如,僵尸为什么会怕电什么的…… 不过话说回来,一般意义上的喜剧片,广义上的科幻或者说灵异喜剧片,深究逻辑才是高射炮打蚊子。 一阵寂静中,放映厅里重新开了灯,但没有人开口。毕文谦不觉间双手抱在怀里,偏头看向了林一一。 毫无疑问,无论是张雪友还是林一一,在电影里的演技,都是合格的——也仅此而已,这些本就不是特别考验演技的题材——只要不是拿10年代的“主流”标准去衡量。 林一一演了一个女警察,外号扫把星,委实是一个心地善良而持续给周围的人带来厄运的人。 一样的长卷发,和几十年后完全不同。 二十岁出头的林一一,在毕文谦眼里,仿佛格外的青涩。 “林姐,戏演得不错。不过,我觉得你或许更适合唱歌。张雪友扮的何仙姑比你扮的蓝采和更有趣一些。”没等林一一反应,毕文谦就稍微前倾身子,伸手拍拍前面的刘震伟的肩头,“刘导演,听说,这电影是续集?开场的镜头,就是联系第一部的剧情了?” 刘震伟身子微微一颤,旋即回过头来:“是的。” “这部片子,不错。即使再过几十年,也是可以的。”低调奢华地称赞之后,毕文谦话锋一转,“不过,这部电影,成本应该不多吧?我听说刘姐姐他们不是追加了投资吗?怎么在细节上,看起来有些……”看到刘震伟忽然地缩了缩瞳孔,毕文谦不禁抿抿嘴,“巧妇难为少米之炊?” “毕经理,这个……这个……”刘震伟不仅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把视线跃到了毕文谦身后的边玫,“请问,这位是……” 毕文谦顺势看了看边玫,她正面沉如水,倒是迎着毕文谦的目光微笑了一下。 “她叫边玫,刚从京城过来,会在欧歌赛前后照顾我的衣食住行。他们总觉得我需要被照顾。黎华也教训过我,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解释的口吻平淡而柔和,刘震伟却又不禁颤抖了一下。 “边小姐幸会,幸会!这个……其实……”或许是在毕文谦和边玫的双重注视下,刘震伟期期艾艾了好一会儿,“粟生他们,啊,现在是保剑集团了,他们的确给这片子补了资。但同时,影之杰公司这边……我从一个编剧,才当上导演,又一下子成了老板,财务方面的事情……各方面的事情,其实盘不过来,还是粟生一起参与清理了很多,这片子的总投资,其实还是差不多那么多。” 静静听着章敏的翻译,毕文谦用右手中指敲着左手手臂。 “又当老板,又当编剧,还当导演,的确分身乏术。对了……你本来不是公司的老板?有人事变动?” “邓老板……”刘震伟的身子又是一颤,“哦,原来的老板……据说已经被保剑集团请去深圳了。” 等章敏翻译过来,毕文谦目瞪口呆:“……据说?” 刘震伟飘了飘眼神,朝边玫瞧了瞧,才解释道:“我是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儿,深圳什么的,都是到处流传的小道消息。我只恰好亲眼见着人被他们带走。那场景……这整个冬天,晚上一个人冷的时候,都是……记忆犹新。” 噗…… 毕文谦总算是搞明白了,为什么刘震伟会对着自己莫名其妙地颤抖。 可问题是,刘震伟嘴里的故事,和粟车嘴里的故事,版本差异有点儿大啊! “那个,刘导演,我记得粟车和我说的,是你们影之杰公司的老板拿保剑集团先给《旺角卡门》投资的事情说事儿,刘姐姐没空和你们扯皮,直接给《猛鬼学堂》追加投资,并且定下以拍摄《猛鬼学堂》为优先的原则……事情难道不是这么解决的吗?” 毕文谦是试探的口吻,却把刘震伟搞成了大写的囧脸。 “粟生是这么说的?他真这么说的?啊,既然他是这么说的,那他也没说错。的确,是邓老板的人先过去起的事,那些事情,具体的我是完全不知道,但保剑集团的确很快就追加投资了。可是……可是事情并没有这么结束啊!” 看着刘震伟的脸,颇有些喜剧效果的表情,毕文谦不禁回头看向了边玫。 边玫只抿嘴笑了笑,不以为意地说:“也许,粟科长关注的重点,和刘导演关注的重点,不太一样吧!我才从京城过来,香港的事儿,我也不太清楚。而且,即使真要计较编制,我也在文华公司,而不是保剑集团。非要说的话,黎副经理和刘代表聊的时候,倒是提起过以前香港来的消息,什么瓷器店里捉老鼠,没给老三野丢脸什么的。” “啊?”毕文谦既残念,又有些好奇,“她们还聊过这些?” “是啊,”边玫点点头,微笑起来眼睛就眯了一半,“黎副经理说,说会开完了,她姐姐也在香港打下了基础,瓷器店里是捉了老鼠,但两白一黑的事情,在不同的时代,指不定还会改头换面地来过一场。黎副经理建议刘代表,南下香港之前,可以多请教请教当年两百一黑的斗争经验。” 毕文谦紧紧看着边玫,右手不禁紧握住左臂:“那……刘三剑听了吗?” “那我就不知道了。黎副经理去了东京,我也就准备过来照顾你了。” 也许在旁人看来,那温柔的笑容,仿佛真的把毕文谦当成了需要人照顾的孩子。 毕文谦不知道除了边玫和自己,在场的其他三个人是否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不,三十多岁的刘震伟姑且不提,章敏和林一一,特别是在香港长大的林一一,多半只能从字面意义上听一个懵逼。 而这样的话,粟车多半是不会说的。即使真换成他来说,多半也不会是女性的笑容,而是笑得腼腆。 一瞬间,毕文谦竟起了莫名其妙的联想——也许,越是让粟车笑得腼腆的事情,越会让刘震伟颤抖? 看着林一一半懂不懂的脸,毕文谦的脑海里仿佛生起了上辈子她唱滥过的男欢女爱的歌。 商女不知亡国恨,前耻不知,今复不觉。 不,年轻的林一一,在香港土生土长的林一一,不该无妄地被如此鄙薄。就像那历史被诗文鄙夷了那么久的商女,锅本就不该落到她们头上。 但便在这怜悯中,毕文谦忽然有了居高临下的感觉。 “图扬,图森破啊!” 第四百二十章 写条子 或许是因为刘镇伟多少有着些莫须有的先入为主的心态,毕文谦一时间也没了深谈的兴致。而且,一个香港导演对于保剑集团的印象,还不值得文华公司的经理去参合。 文谦是个好名字……嗯,王胡子就赞赏过。但在香港,没有人有资格对文华公司的经理直呼—— 虽然,这并不是自己主观的态度。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自己在香港,黎华在东京,远隔千里,却又仿佛在身边。 时代在改变。时代正渐变。 张雪友已经去了京城。那么,眼前的林一一呢?一个同样在“历史”上被香港殖民地式的流行音乐氛围消磨了多年才华的人。 细细看着她,毕文谦倒不是对单眼皮的女孩子有偏见,但林一一的外貌……加上此刻的懵懂表情,还不如笑而不语的边玫讨喜。 “……那个,林姐,你现在在哪个唱片公司?” 终于,毕文谦还是觉得作为文华公司的经理,没必要过于拐弯抹角。 林一一下意识地愣了愣:“我……我现在签的是新力音乐。”话音刚落,她又想了想,试探着补了一句,“合约今年就要到期了。” 看来,除了有些莫须有的担心,林一一也是挺上道的嘛! “新力吗?”毕文谦想了想……所谓新力,换一个更熟悉的翻译,就是索尼了,“刚才,听刘导演说,你最近出的唱片,卖得不错。如果我说在这个时候想找新力公司买断你的合约,既不符合商业利益,也会落一个挖墙脚的骂名。不过,实话实说,就我在香港这段时间,听过的你出的这些唱片来说,我认为单就你的天赋来说,不该止于在香港小有名气。但如果依旧唱你这几年唱得那些歌……你的成长,恐怕会比较慢,甚至可能会渐渐消磨才华。据说,在香港有不少关于文华公司的小道消息,不知道你有听说过多少。至少,我们文华公司的确有在不久之后在香港开分公司的决定。当初才到香港,我给一个新认识的朋友随手写了一张邀请条。我本觉得是很普通的事情,但被粟车稍微埋怨了一下。结果,我很快就知道了为什么——因为那张邀请条,张发宗就和香港几个电视台的老板、领导坐到了一桌。所以,我在香港,再没有写过类似的东西了。”说到这里,毕文谦顿了顿,看着林一一,缓缓点了点头,“不过,如果你有意向,我现在可以给你也写一张邀请条,邀请你加入文华公司的香港分公司,我的字写得很丑,虽然不是值得自豪的事情,但将来的分公司经理,一定认得。也许,你会是香港分公司的第一个歌手。当然,如果因为我写了这张邀请条,有别的唱片公司抬了你的身价,出了一个出乎你想象力之外的合同,你也可以和别的公司签约。我愿意写邀请条,是基于你作为一个歌手的潜力的看法,如此而已。” 说完,毕文谦回头朝另一边的章敏伸手:“章敏,给我纸笔。” 章敏把手伸进了衣兜儿,迟疑着问:“毕经理,你真要写条子?粟科长那天……” “粟车高不高兴,是具体流程的问题;我邀不邀请林一一,是音乐水平的问题。”毕文谦勾勾伸出的手指,“过几天我就要去爱尔兰了,不可能把太多的精力放在香港,所以,我只能写这个条子。”等从章敏手里要来了纸笔,毕文谦抬起一边大腿,垫着就写了,那歪歪斜斜的字迹,直接导致他在把条子递到林一一手里时,忍不住叹了口气,“以后,真得找时间练字了……” 在刘震伟注视的目光中,林一一微微颤抖着手接稳了条子:“毕经理,我真的……” “林姐,很高兴认识你。但我最近的确没有多少时间。今天暂且就这样吧!一会儿让章敏送送你们。”说完,毕文谦重新看向了刘震伟,“刘导演,我个人觉得,今天咱们看的这部电影,至少在香港,会受观众喜欢。” “那就谢毕经理吉言了……” 看着刘震伟坐在前面一直往回扭身子的姿势实在不方便,毕文谦干脆率先站了起来:“客套话就不必说了。刘导演,既然这部电影是续作,那么,你有想过拍成一个系列吗?” “系列?” 刘震伟眨了眨眼睛。 “实话实说。鬼片这个题材,就我粗浅的了解,传统的鬼片,在基调上,其精神内核是属于封建迷信的,这在内地,会不会有人喜欢且不说,至少在官方角度上,是不会被提倡的。”看着刘震伟的脸,毕文谦不禁联想起他将来拍的另一部更有名气的电影,一下子心血来潮了,“但你拍的这部《猛鬼学堂》略有不同,不仅更贴近现代社会,而且在背景设定中有不少新意,虽然,还是让人觉得比较苍白。就一部喜剧片来说,这就已经足够了。但如果试着拍成一个系列的话,就应该对于背景世界观有一个具体的,自洽的,相对完备的设定了。在这个时代,电影是可以很赚钱的,而最赚钱的电影,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系列电影——但不是每一滴……每一部电影都可以成为系列。而无论是鬼片,还是僵尸片,这个题材,设定成神秘学风格的世界背景,在中国不太适合,但如果设定成科幻风格的世界背景,那就有可能立足中国,走向世界。” 如果刘震伟认真拍起鬼片来,他的轨迹会是如何呢? 似乎是一件有趣而值得期待的事情。 “刘导演,你可以在闲暇的时候稍微思考一下,如果有兴趣,可以做一个相对详细的设定出来,你可以交给粟车看看,或者,交给刘姐姐看看,只要足够好,会有人投资的。”说完,毕文谦像黎华那样拍拍手,“今天就到这儿好了。章敏,你送送刘导演和林姐。” 没有拖泥带水,毕文谦很快又钻进了录音室,一边拣着唱片,一边回头,玩味儿的看着跟了进来的边玫。 “边姐姐,有话要和我单独说吗?” 边玫抿着嘴笑笑,先关好了门,然后搬了把折叠椅坐在录音室正中,那坐姿,的确比当初在东京的时候,多了些演员的味道:“经理,你写那张条子,到底是因为什么?” “要是我说,是因为粟车不希望我写条子,所以我在临走之前,故意又写一个呢?” 边玫眯着眼睛笑:“林一一也许会信吧?” “那你也可以信啊!” “但黎副经理希望我能多学习学习。” “是吗?”毕文谦拣好唱片,却没有立即播放,反而也搬了一把椅子,坐在了边玫面对面,“于是,你在林一一和刘震伟面前提什么二白一黑?” 边玫微微歪了歪脑袋,观察着毕文谦的表情:“之前王秘书长来香港开会,香港的各个唱片公司互不相让,最后,在他的协调下,勉强认同了他提出的折中方案:华星公司参加二级联赛,香港其他公司联合组建一个队伍,参加华南地区的三级联赛。另外,两个队伍彼此之间原则上可以借调艺人参赛,而借调艺人获得的积分,相应的最终收益全额换算给艺人所在单位。” “这有什么不对吗?” “结果还不错,但过程嘛……王秘书长的原话是,‘印象深刻’。”边玫稍微握了握拳头,“经理,在飞过来之前,王秘书长也和我谈过一次,算是指导工作吧!他的意思嘛,还是认为经理你说得很对,在香港,批判的武器不能取代武器的批判。” 噗…… “这是王京云的意见?其他人呢?” “黎副经理强调过,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所以,来过香港的王京云的意见,她会尊重,在香港打拼过更长时间的刘姐姐的意见,她更会尊重咯?” 反问之后,毕文谦索性把拣出来的唱片放在一边,撑着下巴,低头思考了一阵。 很显然,边玫也有等待的耐心。 “……边姐姐,昨天和今天,我看了不少粟车整理的香港艺人的资料。这地方的流行音乐,基本是由唱片公司所主导。而其中,以宝丽金、华星、华纳、新力等公司为代表。在规模比较大的公司里,华星是唯一的本土公司。刚才,我已经和林一一明说了,她可以拿我这条子到别的唱片公司那里抬身价。而章敏和刘震伟也听到了。如果林一一愿意在和新力公司合约到期之后和刘三剑的分公司签约,那固然最好;哪怕她去了别的公司,也没什么——至少,我们可以知道,在香港,有哪一家,甚至是哪几家唱片公司会截胡我公开表示欣赏并且希望签约的歌手,以及,他们会为此出到什么价。就像刘姐姐希望强调的那样,我在香港,首先是文华公司的经理。香港的唱片公司,给不给这个面子,意味着它们一定程度上的态度。而这一切,我不过是写了一张条子。” 第四百二十一章 邀见 之后的几天,毕文谦依然没有出门,不过也没有练歌了。除了清早的练声,晚上的跑步,以及跑步之后在小放映厅看看电影。在他身边,除了章敏,再多了边玫。 虽然一两个月的相处下,章敏在自己身边已经没有了当初的忐忑模样,但相比落落大方的边玫,还是略给毕文谦局促的感觉。 无论如何,至少作为粤语口语老师,她算是合格的,这就足够了。 而整个白天,他都接见着香港的艺人,一个接一个。 就在写字楼里,仿佛有面试的错觉。 如一直以来那样,对于文艺界里的艺人,毕文谦总是把姿态放得比较低。哪怕在他心里,香港的艺人里,能真正算是文艺界的究竟占了多少比例……颇有些薛定谔的猫错觉。 无论是上辈子熟知的,还是作为一个90后没听说过的;无论是资料上的照片俊秀的,还是长相清奇的;无论是家世殷实的,还是家境贫寒的。毕文谦都一视同仁地,每个人见了10分钟。 或许,很多人并不是为了什么具体的目的,而是单纯地交个朋友,或者讨个签名。 就像已经身在的意大利的莫文渭那样。 很单纯,至少不少人是如此自称的。毕文谦也姑且信了。 毕竟,越是已有名气的艺人,越少流露具体的意愿或者倾向来。 像“历史”上刘劳模抉择在唱《中国人》的,终归是少数。 所以,毕文谦总是谦和地笑着。 然而即使如此,短短几天时间,也不可能把粟车记录过的名单都见一遍。 一两百个艺人,很多,但相比整个香港的从业者,就很少了——至于毕文谦究竟是怎么筛选的,粟车没有问,边玫也没有问,其他人,更不可能问了。 直到四月25号,一起吃过早饭,毕文谦叫住了正收拾着自己盘子的粟车。 “粟车,乐手们的签证,办好了吗?” “已经办了,这回,你们可以一起坐飞机。”粟车闻言,把手里的盘子放回桌上,单手摁着桌子,口吻里起了一丝不舍,“你要走了吗?” 虽然都是参加欧歌赛,但欧歌赛正式邀请的,只是作为代表的毕文谦一人,其他的乐手等人员,签证就稍微麻烦了一点儿。这样的事情,在这个年代,毕文谦会有些腹诽,却没必要在粟车面前唠叨。 “给我买明天的机票吧!” 看着粟车那偏圆润的五官,毕文谦忽然有些感慨——便是这么一个在自己面前时不时犯腼腆的年轻人,他,或者说他所代表的集体,在香港不知道让多少人成了惊弓之鸟,而这一切,仅仅源于自己一个心血来潮的脑洞。 而今已经成了总后控股的集团了。 “粟车,今天,我只想见两个人。” “之前都是前一天拟的名单……我原以为今天你想休息。”粟车没有去问为什么,只是确认地问,“是两个,还是两个确定的人?” “一个拍戏的,叫梁嘉辉;一个唱歌的,叫陈蕙娴。” “这两个啊,我知道。”粟车稍微思考了一下,迅速点起头来,“邀请梁嘉辉见一面,非常适合;但陈蕙娴呢?” “我看过她的资料,她和林一一是同学;我也听过她的歌,那天,才到香港,是你领着我出门,去参观拔萃书院,我们在路上就听了她唱的《傻女》。也算是缘份吧!” 粟车微微张张嘴,略残念道:“缘份?这几天,写字楼外,等着的自以为可能被接见的人,把附近的咖啡厅都坐满了。除了那些名气大而且最近工作紧的,往往都刻意留在九龙附近。你在最后一天,一天时间,邀请两个人……真的确定是这两个人吗?” 这样的态度,倒让毕文谦起了兴趣:“不是你们强调我在香港,首先是文华公司的经理吗?” “不,毕经理,我只是觉得……无论是见梁嘉辉还是见陈蕙娴,都是你的自由,我也都理解。但在这样的情况下,同时见梁嘉辉和陈蕙娴……可能是我比较笨吧,我真的没能领会精神。” 噗……领会精神…… 无论如何,粟车的意思,毕文谦多少理解了一些:“你是觉得,我见陈蕙娴,可以是儿戏,但见梁嘉辉,不该是儿戏?” 粟车期期艾艾了一下:“我……我的确觉得梁嘉辉这个演员,挺有风骨。” 风骨……粟车说得没错,在香港的艺人里,梁嘉辉的确颇有风骨。 “但这两者之间,又有什么关系呢?粟车,你说得没错,我选择在最后一天专门邀请梁嘉辉,是因为他值得。可我首先是文华公司的经理,陈蕙娴在申请的留言里,流露了和当初黎粢差不多的意思——她有到京城学习的意愿。而且她是一个不错的歌手,一个在香港已经颇有些名气的歌手。就凭这两点,我就可以见她,值得见见。” 终于,粟车又点了点头:“原来如此。”说着,他看了看坐在一旁始终默默吃着早茶的边玫,“边玫,既然毕经理这么安排,那我这就去通知章敏过来。写字楼里,就交给你了。” 边玫只微微地笑,顺手把自己的盘子递向粟车:“放心,粟科长。顺便,帮我一下?” 结果,粟车的确是把人请来了,但人到的时候,已经过了中午。 当他敲开录音室的门,把梁嘉辉和陈蕙娴领进去时,里面正播放着音乐。 一首粤语歌。 “……沉着应变,苦中有甜。笑声哭声响于耳边,东方之珠,赢过赞羡,赢过一串暗淡艰苦的挑战……” 毕文谦正和边玫以及章敏以品字形相对坐着,他本仰靠着椅背,静静聆听。见粟车等人来了,很快站了起来。 “已经到了?来,先搬椅子坐。我是毕文谦,文华公司的经理。很高兴认识你们。” 毕文谦的态度似乎让刚进来的梁嘉辉和陈蕙娴颇有些受宠若惊——也或许,在进来之前,粟车已经和他们说过了什么。 待他们在寒暄中坐定,毕文谦一边看着关好门也过来坐的粟车,一边把唱机摁了暂停,然后把自己的椅子挪了挪,放到所有人朝向的中间。坐下来,认真打量起两人。 事实上,这两位的相貌,毕文谦作为一个90后的穿越者,都不算熟悉,正如他对粟车说的那样,他决定在最后一天,着重邀见他们,是因为他们相对的与众不同。 “就我见过的香港艺人来说,他们都把粟车叫成粟生,我不知道梁哥本是如何称呼他,但粟车在众多香港艺人里,对你颇为欣赏。今天,我们就先谈谈你吧!这儿也没什么女士优先的矫情。”说着,毕文谦朝梁嘉辉身旁的陈慧娴笑了笑,继续对梁嘉辉说道,“你的履历,我看过,你参演的电影,我也看过,就是这几天看的。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从不说谎。我今天特意邀请见面,最根本的原因,是你宁愿摆地摊儿为生,也不屈从于湾湾那边,写什么悔过书。这在这个时代,在这个香港,于大于小,我都真心想见你一面。但如果仅仅如此,也许这些话说完了,我们也没更多的可聊了。事实上,我看了你的电影,我觉得你是一个很好的演员。我是文华公司的经理,文华公司首先是一个音乐公司,但音乐传播的方法,是很多样化的。而电影,就是一种渠道。可以为一部电影写一首歌,也可以为一首歌拍一部电影,这是相得益彰的事情。大概全香港都知道了,文华公司将要在香港开分公司。这个分公司的业务范围,会覆盖整个文化产业。而你,我很希望你过来。我也清楚,你现在的公司,是为你雪中送炭的。所以,我不会直接做挖墙脚的事情。下个月,会有一部动画片在中国和日本同步上映,不久之后,也会在香港上映,我希望你能去看看,那是文华公司组织策划的项目。虽然动画片和真人电影有所不同,但对待艺术的态度,我相信,你是能够从中品味出来的。我希望你在看过之后,认真思考一下,能不能过来我们这边。如果你原则上愿意,我会在一年,不,两年之后,给你所在的新艺城开一个全香港最高的身价。或者,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也可能干脆把新艺城买下来也说不定。” 一番话说得霸气侧漏,毕文谦似乎压根儿没有去在乎梁嘉辉本身是如何在想:“无论如何,我这么做的原因,有三个。第一,你作为一个人的风骨,值得我开价;第二,你作为一个演员的水平,值得我开冠绝香港的价;第三,我将来的确有作品希望你参加合作。” [梁家辉,影帝,真正的演员。陈慧娴,歌手,代表作《人生何处不相逢》《千千阙歌》] 第四百二十二章 陈蕙娴的世界线 霸气侧漏,或者说,粗暴直接。 毕文谦把话说完,很耐心地看着梁嘉辉,等待着。 而梁嘉辉并没有立即回答,脸上的表情也只是微微凝重,他从粟车开始,把录音室里的人慢慢扫视了一圈,最终朝另一边的陈蕙娴礼节性地点了点头。然后,重新看向毕文谦,不卑不亢地问。 “毕经理,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不愿意呢?” 毕文谦稍微错愕了一下,旋即浮现起了淡淡的笑:“我从来不会强求人。嗯,也许对亲近的人会偶尔任性一下。不过,为你向新艺城开出香港演员第一的身价,或者,直接把新艺城买下来,这都是我们的自由,也和你没有直接的关系,更没有妨害你什么,对吧?” 说着,他左右看了看紧抿着嘴的粟车,以及疑惑不语的边玫。 “梁哥,邀请你是出于个人的真诚,但在整个香港面前肯定你,就和个人关系不大了。湾湾做初一,我做十五而已。84年的时候,我还是植物人,85年的时候,我还在江州为高中插班读书学习。也许,我来晚了,但该来的,一定会来。” 四目相对,梁嘉辉闭口许久。 “……毕经理,我不写悔过书,是我不觉得我错了。我当初的决定,不是为了今天被施舍。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现在,我没有那些想法。至于那时候摆地摊儿,是我真的想改行了。如果不是遇到我老婆……我现在还在不在这一行,都说不准了。我,没有你说得那么……好。” 梁嘉辉的普通话,在香港人里算是相当不错的了。当他慢慢说出这些话时,录音室里一下子寂静起来。 倒是毕文谦依旧保持着淡淡的笑容。 施舍吗? 毕文谦从来没有记住过梁嘉辉的脸,一来,是他对电影远没有对音乐那样的热情,二来,梁嘉辉在电影里从来没有把自己天生的脸留在观众心中。 一人千面,在香港,演主角儿的人里,如此境界,唯梁嘉辉一人。 这是几十年演艺生涯的成就,的确不是80年代的梁嘉辉当得起的——或许,自己对于他的肯定,反而让他觉得不真实了?以至于觉得更像是出于艺术之外的目的的施舍? 无论如何,这是此刻无法解释清楚的。 “好还是不好,我说了的确不算,但你自己说的,也不一定算数啊!一个人的命运,当然要靠自我的不断奋斗,但也要考虑历史的进程。说句实话,当我代表文华公司,面向整个香港,给予你肯定之后,至少,你是再不会遭遇所谓什么封杀的事情了。这是我希望的,也是你应得的。”毕文谦面向梁嘉辉,微微前倾身子,双手撑着膝盖,口吻诚恳,“子贡赎人和子路受牛的故事,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如果你知道,那么,你应该是能够理解的。至于更多的意义,你不懂,或者你不想懂,都不是首要的。” 终于,梁嘉辉在又一阵沉默之后,缓缓点了头:“毕经理,你们拍的动画片,我会认真去看。” “那好。” 毕文谦仰靠起来舒心地笑着,视线转向了陈蕙娴。 “陈姐,我可以先问一个问题吗?” 此时的陈蕙娴,还没有染发,齐颈的发,密密的长刘海,浓浓的眉毛,大大的鼻子,无论是那五官,还是带着青涩的神态,都离毕文谦那奢侈的审美及格线有些距离。 似青梅竹马,而非天降。 却不是自己的青梅竹马。 看着陈蕙娴因为自己的问题而有些发愣,毕文谦不禁又笑了一下,直接问了起来:“我刚到香港的时候,第一次上街,就听到在播放你唱的《傻女》。也算是缘份吧!再加上你的资料上显示,你和林一一是同学,我也就多关注了一些。之前有家境贫寒的人希望和文华公司签约,获取到京城免费深造的机会,这个,多少也算合情合理。而你,你是书香门第,家境可算殷实吧?无论是你最初唱的《逝去的诺言》,还是最近唱的《傻女》,在香港,都取得了不错的成绩。无论是从名还是利的角度,你都没有必要为了读书的机会而进入文华公司。但你的申请里,却又那么写了!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 也许是毕文谦的话相比刚才和梁嘉辉说的时候更为温和,陈蕙娴微微低了低头,反问道:“毕经理,我可以问你一些问题吗?” “当然可以,虽然我不一定都会回答。” 陈蕙娴双手低垂在腹前,轻轻搓着手指:“这些问题可能……有些私人。” 毕文谦愣了愣,很快明白了。 “那好,边玫留下,其他人先出去吧!”拍着手吩咐之后,毕文谦又朝梁嘉辉点点头,“粟车和我都没有看错,梁哥你的确挺有风骨。我的确没有太多的时间在香港,但你们,也许可以多聊聊。” 粟车闻言起身,伸手向门,和梁嘉辉示意道:“梁先生,毕经理向来只说实话。无论你现在有没有和在事业上和我们合作的意愿,至少,在私人层面上,我个人也很欣赏你。可惜到香港这些时间,一直很忙,没有机会请梁先生。” 梁嘉辉也很快站起来,却没有立即回应他,反而颇郑重地朝毕文谦点头:“毕经理,无论如何,谢谢。” 毕文谦扬扬手,只是微笑。 待他们都离场了。毕文谦起身找来纸笔,自己一份,也递给陈蕙娴一份。 “章敏不在,我的粤语说得不够好,你的普通话也说得不如梁哥。也许,我们的交流,需要这个辅助。另外,”左手夹着纸笔,毕文谦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偏头重新介绍起来,“如我刚才说的,边玫,边姐姐,是照顾我日常生活的人。我们之间的交谈,不用回避她。而且,她也不大会粤语。” 边玫依旧不言,只向着陈蕙娴人畜无害,不,令人如沐春风地笑。 陈蕙娴细细看了边玫好一会儿,似乎终于勉强认同了她的存在,转而看着毕文谦。 “毕经理,我偷偷看过你的节目。” 噗…… “什么节目?哦不,偷偷是几个意思?” “就是,就是《每周一新歌》。我很喜欢你写的歌。你在节目里写的歌,全香港都私下里流传过。但节目本身,没有在香港转播过。我因为工作的关系,比较幸运,有机会看到你的节目的带子。”陈蕙娴咬了咬嘴唇,“你参加节目的最后一期,你说的那些话,在香港是禁止传播的。也是我从来没听过,也没想过的。之后,我想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在香港,没人会告诉我。我只能自己一点点儿地查证你说的数据。幸好,你说的数据都是公开能查到的。你说的话,简单又有道理。但我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用这么简单的数据告诉我这些。毕经理,我家里人是不喜欢我唱歌的,我自己也有继续读书的想法。但我爸要我去美国读书,家里都比较推崇美国的教育水平。我却想知道,如果是在京城,我能不能接触到在美国看不到也听不到的东西。你说你总说实话,我也觉得你没有必要骗我,所以,有一些问题,平时在香港我不敢问出来的问题,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纳尼! 陈蕙娴的口吻温软,但一句句弄清楚之后,毕文谦惊了个呆。他怔怔看着眼含期待的陈蕙娴,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这世界线滑到什么地方去了啊! 第四百二十三章 陈蕙娴的八卦 傍晚,一起吃过晚饭,毕文谦亲自把陈蕙娴送出了写字楼。 也许是因为保剑集团的声威,没有人举着长枪短炮冲上前来,但在远处,特别是隔着马路的对面,拍照的闪光灯,一时闪烁不绝。 “陈姐,你会习惯这样的关注吗?” 浑不在意地,毕文谦伸手虚指着周围,温温地问着身边的陈蕙娴。 陈蕙娴撅了噘嘴,微微摇了摇头:“……将来不知道。但现在,不习惯,也不喜欢。” “所以,你想离开香港,离开这个圈子。” 没错,陈蕙娴是看了刘甘美授意,不,应该是自己授意在香港公告的关于文华公司教育平台的声明,起的北上求学的念头。不过,这只是一个方向问题。真正让她决心离开香港歌坛,或者说娱乐圈的原因,却和文华公司没有关系。 粟车说过,由于中国流行音乐联赛的影响,87年的香港歌坛,是属于参加了联赛的香港歌手的——如果刨开内地的作品不计的话。而其中,最受关注的,是甄霓和罗纹。虽然毕文谦上辈子所了解的所谓谭张争霸,几乎成了一个笑话,但对于他们各自死忠的歌迷来说,却没有本质上的改变。无论是一直属于宝丽金的谭永林,还是中途从华星公司转投宝丽金附属的新艺宝的张发宗,在87年,都没有在中国流行音乐联赛登场的机会。而在香港,无线电视台或许是香港业内的巨无霸之一,但它下属的华星公司,在香港流行音乐界却远没有相应的影响力。 于是乎,在香港本土的音乐奖项的评选过程中,华星公司之外的唱片公司们,颇有默契的起了不少盘外招。那些盘外招对路人粉并没有太多效果,但对脑残粉却很是管用。 “历史”上的歌迷斗殴的桥段依旧,只是规模小了许多。除了谭张之外,在整个香港充斥的争名夺利的行业氛围,同样身在宝丽金的陈蕙娴始终耳濡目染着,距离颇近。 她不习惯,更不认同。 这些,在刘甘美和粟车眼里,或许都是小事儿,从没和自己提过。但在香港土生土长并且入了行的陈蕙娴的眼里,却不是小事儿。 她知道谭永林和张发宗的私交不错,却对自己身外的乱流无能为力。她更看到了同样身在宝丽金的张雪友进了文华公司。 于是,本心怀忐忑的她,还是在忐忑中偷偷往写字楼里递了申请。 毕文谦授意的公告上说的是申请报考,陈蕙娴也的确是那么申请的,似乎,她对自己的学业略有自信。按照她的说法,自己一边在唱片公司工作,一边读书,成绩都能在学校里保持中上水平,那么正经花时间备考的话,问题应该不大。 回想着陈蕙娴在录音室里,在自己面前,在边玫人畜无害的微笑中借着纸笔的辅助,慢慢倾诉着心声的模样,毕文谦看着此刻和自己在写字楼门外驻足的她,那微蹙的浓眉,脸上的烦恼。 毫无疑问,向写字楼投报考申请,陈蕙娴是鼓了极大的勇气的。 当初在为了留在歌坛,她能够和男朋友一起努力说服并不喜欢这一行的父亲,承诺总有一天会出国留学。而在自己真的决定离开香港的时候,她北上的想法,却连男朋友都不敢告诉。 问题是,这真的能够获得理解吗? 且不说她父亲会不会赞同,至少接受她北上京城的意愿,单单是文华公司的教育平台并不颁发国家承认的学历文凭……恐怕就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书香门第能够接受的了。 所以,在录音室里,毕文谦向陈蕙娴坦诚了这一点,并且告诉她,就凭她在香港唱歌的成绩,进入文华公司的教育平台已经不是问题,但如果想想被家里人接受,或许可以考虑同时报考京城的别的名牌大学。 问题在于,如果不走后门儿的话,陈蕙娴,真的考得上吗? 毕文谦可以承诺想办法让她能够参加国内的高考,但除此之外,他是不会再做其他什么了,甚至,从莫须有的角度上讲,如果国内相关部门之外了自己和陈蕙娴是朋友,那他更得杜绝有人故意网开一面的可能性了! 这些,在录音室里,毕文谦同样细细地告诉了陈蕙娴。 但似乎,陈蕙娴并没有气馁,只是提了一个稍微折中的想法——如果一清二北什么的真考不上,在京城的大学里,退而求其次是也可以的。至于“其次”的有哪些,她反倒是问起了毕文谦。 好吧,她压根儿是不知道国内高考填志愿以及相应的招生规则了——也许,就一个香港人而言,能够知道国内有一清二北这样的名牌大学,已经算是不错了? 对于她的意愿,毕文谦给不了什么承诺。 甚至,除开这个名义上的“主线”,陈蕙娴想知道的“支线”剧情,毕文谦同样也没办法说得太细。 “毕经理,我在香港,从懂事之后,愿意认真谈主义的人,一个都没有见过。我也没有过这方面的思考。直到听过了你说的那些话。原来,在内地,有那么多和我差不多大的人,在思考这些问题。你说他们有些人是智障,那我岂不是连智障都不如了?” 录音室里的陈蕙娴,没有半分开玩笑的表情。 “我听过你写的歌,每一首都打听来,认真听过。中文的,日文的,都听过。前段时间,当我心里渐渐起了推出歌坛的念头之后,我也回头审视过我唱过的歌,每一首都回头认真看过。我唱的那些歌,不是我自己首先想唱的,而是公司希望卖得好的。我的男朋友,是我的制作人,他叫丁羽,他非常为我着想,为了替我挑歌,经常忙到精疲力尽。我很感动,也是我喜欢他的原因之一。但他挑歌的思路,永远都首先是那首歌能不能卖得好。这几年,我唱的歌,都是他把的关。有的,成绩不错,有的,成绩不好,至少在香港是这样。每次唱片卖得不好,他都很苦恼。我想劝他,但又知道他是为了我,我总开不了口。而你,毕经理,你的每一首歌,都是因为你有所见,有所闻,有所想。我只是一个唱歌的女孩子,没有你那样的才华,只能羡慕,还有点儿崇拜。比如,你唱的那首《离人》,和你们公司的女歌手唱的,很不一样,都很不错,都有自己的感情在里面。这样的,每当我认真去感受你的歌,我都会心生羡慕。我也想唱这样的歌,我也想这样唱歌,但在香港,在宝丽金,没有人那么教我。也许,如果一开始就在文华公司,我宁愿惹爸爸生气,也不会承诺退出歌坛吧……” “毕经理,你写的每一首歌,都是有原因的。而我在宝丽金唱的那些歌,有很多,都是公司从外国买来的曲子,然后找人填了歌词,再由丁羽交给我。我没有机会去问作曲的人,是因为什么写的曲子,也少有机会详细去问填词的人,是怎么填出的那样的词,更不用说修改的权利了。我只能看着到手的歌,凭自己的感觉去唱,唱了之后,录好了唱片,就只能等待唱片的销量,有没有突破白金。毕经理,你觉得,香港,真的有歌坛吗?” “毕经理,听说,夏林唱的那首《人间》,是你送她去军训的时候,就那么抱着她,在她耳边唱给她的,是真的吗?” “毕经理,工藤镜香唱的那首《星之所在》,就是黎华的电视剧结局的那首歌,真的是你们在江之岛分手的时候,一起坐在海边,你唱给她的吗?” “毕经理,香港的报纸,昨天说你喜欢夏林,今天说你喜欢张静林,明天说你喜欢工藤镜香,都有鼻子有眼的,说来说去,大家渐渐都当成新的八卦,兴趣都有,但都不去信了。那你,真的有喜欢的女孩子了吗?” “毕经理……” 陈蕙娴在录音室里,慢慢地问了很多问题。 毕文谦大多数都没有回答。 有的,是短时间里说不清楚;有的……这怎么能够回答? 何况,还有边玫在旁边啊! 总是搞大新闻的香港记者,跑那么快,赶着投胎啊! “陈姐,你说,你和家里人约定了,最迟,明年你就一定去上大学。这个,你不想改变,我也不会改变。你随时都可以来我们这里,但我能够对你承诺的,不多。我可以让人现在就去宝丽金买断你的合约,当然,如果考虑到你男朋友的意愿,我也可以等到你那边的合约结束之后在和你签约。无论签约之后,你会花多少时间读书,或者备考,五年,十年,我都等得起。但除此之外,我无能为力。能不能让你爸爸同意,能不能考上京城的大学,都需要你自己奋斗了。” 陈蕙娴甜甜地笑。 “有你这句话,我就有信心了!毕经理,你和梁先生说的那些话,我多少也听懂了一些。你能在这一天,专门把我和梁先生一起邀请来这里,已经让我喜出望外……不,是受宠若惊了!” “呵呵,是吗?” “保剑集团宴请四台山,张发宗受邀和你共坐一桌,之后的反应,我虽然兴趣不大,但这一两个月,也实在地见识着了。”陈蕙娴微微歪着头,眨眨眼睛,“梁先生只能对你说一声谢谢,我也只能对你说一声谢谢了。另外嘛……祝你在欧歌赛上,为中国人争光!” “我会努力的。”毕文谦平淡地笑笑,转头看看马路对面,时不时仍有闪烁的光亮,“陈姐,到香港之前,刘姐姐说,在香港,有很多人喜欢我的歌,她希望我能为香港人写一首粤语歌,所以,这段时间,除了准备欧歌赛,我也在认真和章敏学习粤语。今天你也见着了,我的粤语,谈不上地道,但简单的交流,倒也勉强可以了。但刘姐姐希望的粤语歌,我还没有写出来。这样吧!今晚,我就写。明天我会去欧洲,你到机场来送我吧!我把歌唱给你听。如果你听了喜欢,就由你来唱。无论是作为你在宝丽金的最后一首歌,还是作为你进文华公司的第一首歌,都可以操作。” “真的!”陈蕙娴闻言两眼放光,“我……我一定来!” 第四百二十四章 《绽放的旅途》 毕文谦说自己要写歌,就在写字楼门口的街上说的。 边玫听得分明,粟车也听得分明。 于是,很有默契地,送走陈蕙娴之后,没有人主动打扰毕文谦。 但毕文谦并没有在录音室待多久,便出来找到了粟车:“算算时间,东京那儿还不算太晚,帮我打个电话过去,找黎华。” 粟车立即照办了。但毕文谦真的和黎华通话,却等了很久。 “黎华?” “我才回公司。” 电话那头,熟悉的黎华的声音,温柔中,有丝疲惫。 “很忙吗?” “在吉天拓郎的演唱会上,作为什么神秘嘉宾,唱了一首歌。”黎华说着话,带着些微的笑意,听筒里还夹杂了点儿椅子微微摇动的声音,“就是你在京城给我的歌。我已经在日本录制宣传了,没有直接发行售卖,而是作为购买红旗摩托车的赠品。为了宣传,还拍了一个简单的MTV,吉天拓郎和他的朋友们,也乐意给予可一些帮助。现在,红旗摩托车,在日本卖得挺不错。” 黎华的话似乎出乎毕文谦的意料之外。 “……是吗?” “这首歌,日本的年轻人挺喜欢,但真能听懂的,恐怕几乎都是30岁以上的了。有一些步入中年的人,经济条件已经不必用摩托车了,却仍然买了。有点儿道路以目的默契。” 电话里,是黎华清爽的笑声,把那点儿疲惫压制了下去。 “是吗?那我倒要听听,你究竟是怎么唱的。” “等你从欧歌赛回来再说吧!”黎华没有再聊这个话题,“现在找我,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我这不是明天就要飞欧洲了吗?本来说要写一首粤语歌,但静下来想了不少事情,想到了你,我们一直以来做的事情,我们将来可能会做的事情。便写了一首歌,想唱给你听。如果你喜欢,可以练练,录好,等这一波风头回落了,再在日本发行。” “……日文歌?”黎华首先抓的重点和毕文谦想像的不同,却是哼哼地笑,“唱来听听。不,先等我找录音机。” 过了一会儿,电话里又有了黎华的笑声:“对了,歌叫什么名字?” “《绽放的旅途》。” 毕文谦从床边的椅子上站起来,清了清嗓子。 “铃动似花摘,风吹拂动夏脚步。” 没有乐器的伴奏,毕文谦唱得舒缓而洒脱。 “恬静,啊~恬静。而今眺远方。” 有黎华呵护的生活,是恬静的,能够安心举目远望。 想像着电话那头黎华的模样和表情,毕文谦又起一段。 “望断青天,思绪四溢马奔途。” 这个世界,已经和自己所知的历史,越发地不同了。如果按照某些套路式的穿越者的投机尿性,恐怕走不出几步,就会撞上铁板了。但也正是这样渐渐大变的世界,有趣而让人愉悦。 “平缓的,这平缓的,莫名的坂道。” 道路是未知而漫长的,但善战者,无赫赫功。一路走来,并没有巨大的凶险。 “片片绽紫妆旅途。” 有黎华为伴的道路,足过生香,步步皆景。 心情舒张的毕文谦继续唱着下一段。 “鸟鸣谓我何所往,梦想的国度!”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无论是自己希望的未来,还是黎华梦想的未来。 “尘世,啊~尘世,何以逝者如斯?” 风云变幻的时代,即使当初看历史,也是奔流如汛,应接不暇。而今身已穿越,船行浪中,哪怕有黎华举伞在旁,那周遭的带雨春潮,也足够惹人心跳。 “今宵明月照旅途。” 录音室里,写字楼中,看不到月亮。毕文谦相信,愿意相信,同一个月亮,照着自己,也照着黎华,照着两人的道路。 淡然温婉中,毕文谦再起一段。 “喜化河川,悲唤彩虹。” 或许,小范老子的悲喜境界,自己还达不到,但也不远。 “此旅漫漫无成路,却是从容擅步。” 身为穿越者,本当如此! “稻穗不觉皆垂伏。” 征途如旅,伏如麦浪。这便是穿越者的气概。 “片片绽紫妆旅途。” 整首歌,毕文谦唱得洒脱而自信,相比“历史”上的原唱那近乎少年不识愁滋味的清秀温婉,几乎是两首完全不同的歌了。 桑田大叔,大约也是寂寞的吧! 不过话说回来,无论是那位唱功让人着急也能在日本拿大赏的桑田嘉佑,还是勉为其难唱这首歌的他老婆,他们即便有着望断青天的情怀,有着梦想的国度,“历史”上的日本,却早已断绝了他们希望的道路。 自然也不能强求唱好这首歌了。 就像仲岛美雪下笔的《世情》,“历史”上的日本人,任何唱过这首歌的日本人,绝然唱不出黎华和自己这样的朝气。 “……今宵明月照旅途啊!”就在毕文谦遐想时,黎华忽然叹了一声,“文谦,偶尔,夜深人静,我会想起你,想像你在做什么,在想什么。你总是从容不迫,总有办法。无论面前的事情有多困难,有多复杂,想到了你,总觉得一切不过如此。” 毕文谦抿紧了嘴,抓着自己的重点:“……只是偶尔吗?” “更多的时候,忙到很晚,累得倒头就睡了,哪儿有时间想那么多?” 黎华咯咯地笑。 “黎华……其实,我也偶尔想你,也想像你在做什么。我可以做到安心在你背后,但我免不了为你担心。” “……傻师父。歌,我喜欢。”黎华哼哼了好一会儿,终于换了话题,“既然你明天就要走,又打电话过来了,我也和你说两件事情吧!” “说吧!” “一个嘛,河合小姐的事情。” 毕文谦一愣:“河合奈宝子?她怎么了?” “她不是说自己有一个隐秘的对象吗?”黎华顿了顿话头,“前段时间,刘甘美他们在香港的清扫工作,圆满完成了。从战术层面上说,干净利落。但他们在香港,毕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审判权,何况,哪些罪大恶极,哪些涉事不深,哪些只是口头上的外围,粗略的划分容易,细致的裁定,就不简单了。而且,香港的文艺界,也有不少人牵涉其中,对于那些名气不小,原则上又没多少直接的恶行的,刘甘美他们暂时网开了一面,没有一勺烩了。所以,清扫行动之后,难免有些尾巴。” 黎华缓缓的语速说得颇为轻巧,但毕文谦却凝了眉毛。 “黎华,你到底要说什么?” “事情和你没有关系,只是知会你一下。河合小姐那对象,在香港,是一个很有名气的演员。应该说,在整个东亚,名气都不小。他在大节上也的确没有什么过错,刘甘美也就没有动他。但他在香港总有盘根错节的关系……不,即使以前是盘根错节还是逢场作戏,都不重要。在这个某些人认为的切身的生死关头,能够走的门路,能够抓的稻草,都不会放过。结果,河合小姐那本来自顾不暇的男朋友,居然找了她,希望通过她的关系说情,还什么摆酒谢罪的。呵呵,看在河合小姐的面子上,我们没有直接理会。只不过,刘甘美宴请四台山,其中一层意思,就是让他,或者他背后的人明白,事情,不是他以为的层次,更不是他以为的方式能够解决的。至于他能不能明白,不重要。问题在于,既然他有胆子辗转求情,刘甘美他们也顺便把他查了个底朝天。这一查倒好,大节是不亏,小节嘛……算了,和你细说会污了你耳朵。总之,我叫宁之把刘甘美寄过来的关于那家伙的破事儿的材料,通通给河合小姐过目了。结果,河合小姐痛哭了一夜,如果不是宁之守着她,指不定那傻姑娘会出什么事情……文谦,我和你提这个,只是让你知道,也没别的意思。以后,你也不要在河合小姐面前主动提什么对象的事情,免得惹她伤心。” 握着听筒,静静听完,毕文谦已然大囧。 作为穿越者,他自然知道河合奈宝子那所谓的对象是谁,那所谓的小节,他也知道大约指的是哪方面的破事儿。 只是,相比和河合奈宝子的私交,那家伙在黎华眼里,果真……不过是一个不起眼,哦不,勉强起眼的小卒…… 好吧,此旅漫漫无成路,却是从容擅步,稻穗不觉皆垂伏。 ——很好,这很黎华。 “我知道了。那,另一件事呢?” “最近,有一个歌手,想到文华公司来。宁之正在了解具体的事情……” “日本歌手?谁?” “一个偶像歌手,比你大一岁,叫长杉洋子。入行已经有几年了。她一直想唱演歌,但她的事务所不许。” [河合奈保子的地下情人,成龙。已经隐婚生孩子还在沾花惹草的渣男哦~] 第四百二十五章 居高临下 长杉洋子。 如果没有重名的话……不,以偶像歌手的身份出道,却又想唱演歌的人,重名的概率委实太小。但即使真的是那个人,毕文谦也不是太熟——上辈子他从资料上了解过她的成就,但对于她的作品,却了解不深。 毕竟,长杉洋子,无论是人还是作品,在中国,都没有过明显的名气。 但在“未来”,日本人很喜欢她。 喜欢她的演歌。 一阵思索之后,毕文谦试探着问:“我们以前说过,以日本社会现在的心气,愿意到一个中国人开的具有事务所性质的唱片公司的歌手,实在是凤毛麟角,除非,我们是不是个人都敢招进来。而你在这个时候和我提……这样一个歌手……” “你都主动打电话过来了,欧歌赛上要唱的歌,我相信你已经准备好了。” 毕文谦抿了抿嘴:“那……倒没错。” “所以,我才和你说这件事。”黎华口吻沉沉,隐隐有呼吸声,“长杉洋子的事情,的确是需要面对的事情。但这更大意义上,只是一个引子。” 毕文谦一愣:“难道她牵涉到什么事件里了?向你求助?”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 “文谦,你先慢慢听,先听我说完。” “好。” 黎华沉默了几秒,似乎是在组织语言。 “长杉洋子,只是一个普通的偶像歌手。那天,她带着一张自己发行的《维纳斯》的唱片,背着一把三味线,打扮得严实,只身问进了我们公司。虽然是宁之接待的她,但为了等我,她留到了很晚。那张《维纳斯》,我听过了,是翻唱的英国的一个女子组合的歌。而整张专辑,都是翻唱的欧美流行音乐,毕竟电子音乐是日本流行音乐目前的潮流之一。她唱得还不错,据说以前也积累了不少表演的经验。等见到了我,她一边弹着三味线,一边用演歌的唱法,唱起了你写的《清流》,和那张唱片里的风格,完全不同;和我唱的,也很不相同。虽然我对日本的演歌还没有系统的研究,但我相信,她唱得很不错。” “据她自己说,她16岁入这一行,本就是想唱演歌。但真签了事务所,事务所却觉得16岁唱演歌太早,强行让她以偶像歌手的定位出道了。就这样,歌唱了几年,在日本也小有了名气,但她唱演歌的志向,从来没有改变。她说她挺崇拜我,听说文华分公司目前只有工藤镜香一个歌手,仍然允许工藤镜香按照自己的意愿规划发展方向,最近又听说我又到日本了,她就下定决心,第一时间趁着假期,一定要见我一面,希望我给她一个机会。” “长杉洋子本身的事情,就这么简单。我当时也留了她的联系方式,承诺了会给她一个答复。之后,我们了解了一下具体的情况。无论是长杉洋子在业内的履历,还是我亲耳听到的她弹三味线的水平,以及她唱《清流》的水平,我确信她没有说谎。问题在于,她所在的事务所,叫燃烧制作,不仅在日本行内有一些影响力,更和日本那些有活力的社会团体关系匪浅。” “与此同时,前些日子,日本第二届金唱片大赏颁奖了,因为歌迷的支持,我得了年度最佳艺人奖。至少,日本主流媒体把歌迷的支持解读成了最主要的原因。不过等我到了日本之后,作为主办方的日本唱片协会非要请我吃顿饭,而在席间,他们说起了日本流行音乐的另一个大赏,日本唱片大赏。” “文谦,你也知道,日本唱片大赏是由日本作曲家协会主办的,而日本金唱片大赏是由日本唱片协会主办的,前者具有更深的历史底蕴。由于日本唱片大赏只针对日本人,原则上,是和我没有关系的。在最近的一届里,获奖呼声最高的歌手,是中森名菜,但据传闻,日本作曲家协会里有不希望一个女人三连霸的观点,并且,中森名菜的对象,一个叫近藤贞彦的歌手,也是候选之一。因为各种原因,中森名菜主动放弃了获奖的可能,而近藤贞彦也的确最终获了奖。虽然当时中森名菜为此高兴,但日本唱片大赏的公正性,以及权威性,受到了极大的质疑。” “在这个当口,日本唱片协会的人,又用那腹语术,暗示希望我能够协助他们,在日本确立金唱片大赏的权威地位。用他们在席间的话说,‘一个只面对日本内部的奖项,是不符合而今日本面向全世界的气概的’。这话说得漂亮,也一定程度上在理。但本质上,倒更像是代表资本家的集团针对作家集团的倾轧。” “无论如何,我当时没有完全表态,只是原则上赞赏了他们的观点。而在和日本各界进一步沟通之后,昨天,我带着张晓霞,和三个老头子吃了顿饭。” 说到这儿,黎华在电话里呵呵地笑了。 “文谦,你和我说过,跟那帮孙子,不仅玩儿得起,而且玩儿得赢。这话,我听了。” “本来呢,是一个叫世川良一的老头子打算作东道,宴请我。我原则上同意了邀请,但改成了一起在东京的夜市一起散步,随便找一家拉面店就好。如果一个日本人连在日本基层的街道散步,一起了解日本真实的面貌都做不到,那无论是他的眼界,还是勇气,或者自信,都不值得也不配和我谈日本人的事情。虽然有些激将的意思,但对方还是同意了。于是,我,世川良一,还有两个分别叫藤岛太辅和景深大的老头子,各自带了一两个随行的人,一起逛了逛东京。似乎,在他们的角度而言,这么做有失身份,但偶尔一次,倒不失为一件雅事。而且,一路上,他们对引着中国人参观日本的繁华,自觉不自觉的,都很有些自信,甚至是自傲。最终,我们去了银座的篝拉面。呵呵,说是随便找一家,但昨天是星期天,我后来让宁之了解过了,人家那家拉面店原本在星期天是不开张的。不过这样也好,单独接待我们,不仅拉面店的老板受宠若惊,那原本生意兴隆的地方,倒也算是闹中取静了。” “具体地说,这个世川良一,本身是一个甲级战犯,中年时去意大利见过墨索里尼,视他为偶像。算是日本有活力的社会团体的鼻祖式的人物,但在二战期间,在东条的支持下,从有活力的社会团体的首脑摇身一变,成了政界的人物。二战结束后,坐了几年牢,但未经审判就被美国释放了。世川良一是日本世川财团的首脑,依靠赌博和船舶业,迅速重振了势力。后来中日建交,我们改革开放了,前几年他骤然改口,声称日本历史上受惠于中国,中国是日本最可尊敬的兄长。还到京城和我们一些领导人见过面。也正是因为这个,既然他嘴上有过忏悔,世川财团这几年也的确和中国有各方面的交流,首长也定过调子,我也才同意和他吃饭。” “而那个藤岛太辅嘛,日本华族出身,是裕仁的同窗,算是一个……比较有名的作家吧。至于另一个,景深大,则是日本索尼集团的首脑之一。从明面上来说,这顿饭,世川良一和藤岛太辅才是主角,我更像是一个调解人,而景深大更多是一个见证人。” “之前说到的日本唱片大赏事件的当事人,中森名菜和近藤贞彦。中森名菜的事务所是研音,而研音背后真正意义上的老板,是世川财团;近藤贞彦的事务所是杰尼斯,而杰尼斯的老板,叫喜多川扩,他的妹夫,就是藤岛太辅。如果中森名菜和近藤贞彦之间,只是在处对象,倒也没什么,但那个近藤贞彦嘛,这么说吧,和河合小姐那对象的习气倒是不相上下。最近,近藤贞彦脚踏两只船,甚至不只两只船的消息,在日本传了不少。再加上日本唱片协会想要借唱片大赏事件有所动作的意愿,我就顺势把世川良一和藤岛太辅牵在一起见了个面,名义上,给中森名菜和近藤贞彦的事情,定一个调子。” “事实上,无论是世川良一还是藤岛太辅,甚至是作为见证人的景深大,都对日本演艺界这种枝端末结的小事儿没兴趣,但他们对这事情表露的看法,比其他途径快捷有力多了。而且,他们也接受用这样的事情作为明面上见面的理由。毕竟,对于更多的日本人来说,除了我的消息之外,在演艺界,中森名菜和近藤贞彦的消息也算是大消息了。” “所以,在拉面店里,我们首先还是有模有样地谈了谈中森名菜的事情,日本人喜欢玩儿腹语术,我也就陪他们玩儿了。谈的结果嘛,中森名菜可以从研音转到文华分公司来,这足够成为日本业内一个足够大的新闻了。同时,让中森名菜暂时离开日本,参加我们中国的流行音乐联赛,就像你在欧歌赛里一样,有表演,但不参与到比赛之中。一方面,让中森名菜散散心,给她足够的时间,看清那个近藤贞彦的为人,另一方面,近藤贞彦毕竟是杰尼斯事务所这段时间重要的艺人,负面的消息,冷处理总比不断发酵好。至于近藤贞彦从中森名菜那儿哄走的几千万,所有人就都不再去提了。无论是这笔钱,还是这两个当事人,在世川良一和藤岛太辅眼里,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俗事儿和给人添麻烦的小年轻,压根儿不配劳烦自己亲自去谈,但作为双方的代表,他们都不愿意向对方低头。事情,也就只能这么冷处理了。” “而穿插在这件事情之中,我们又谈了谈我们中国举办围棋比赛的事情。相比流行音乐,在这些老人的观念里,围棋显然更为风雅,更符合他们的身份,聊起来也多了不少热情。对于流行音乐销售和围棋奖金挂钩的模式,在日本推行的可行性,三个老头子原则上都乐见其成,但由于比赛是中国主办的,他们提出了不同的意见:要么,这个比赛由中日合办;要么,中国流行音乐联赛,和日本流行音乐界加深合作,甚至,可以像日本的红白歌会那样,在每年元宵节办一个两国歌战作为最终赛。但其中的问题也很多,比如,日本的小正月,也就是元宵节,官方是按公历计算的。如果要推动日本在这件事情上把小正月按旧历计算,那就不是这么一次会谈就能决定的了。” “无论如何,在这件事情上,会谈是有益的。” “顺便,我提到了长杉洋子的事情了。毫无疑问,三个老头子对演歌的认同是高于其他流行音乐风格的,三言两语之间,世川良一就叫随行的人立即去叫燃烧制作事务所的社长过来谢罪。” “而在此之后,我们才谈到了正题——中国对于日元国际化的态度。这是一个很大的话题,之前我参加红白歌会到日本,就有人辗转流露了这方面的意思,回国之后,我也向首长们做了汇报。这件事情,是日本政经界都希望达成的,但他们虽然很希望获得中国的支持,甚至承诺,却不敢公开地说和做。” “文谦,关于这件事情,等你从欧洲回国之后,也许可以和我讲讲。” 默默听完黎华滔滔的话,毕文谦简直合不拢嘴! “……这么说……其他那些事情,都是幌子了?” “事情都是实事,同时也是幌子。”电话里是黎华咯咯的笑声,“等我和那三个老头子吃完了出门,也不知是不是沟通出了什么误会,周防玉雄,也就是燃烧制作事务所的社长,已经和稻川会的干部一起跪了拉面店门外有些时间了。我懒得在那样的场合下搭理,只让张晓霞告诉他,过几天过来和宁之谈,就和老头子们又聊了一会儿。道别之后,就和张晓霞回公司了。毕竟,周防玉雄和稻川会瓜葛很深,你是知道的,我当初到日本遭遇的那些有活力的社会团体,就是稻川会的外围。我不可能才和老头子们谈笑风生完了,就去演什么蔺相如,他也更没有资格去演廉颇。” “结果,今天整整一天,燃烧制作事务所的社长在银座街头长跪的事情,整个东京,没有一家媒体报道。文谦,你说得很对,日本,是一个有着千丝万缕的封建残余的国家。” 好吧……无形装逼,最为致命。 也许,黎华那个“蓬莱县议员”的误会,的确是一个美丽的误会。 毕文谦花了好一阵时间来整理庞大的信息量。 “黎华……也就是说,长杉洋子和中森名菜都会在近期进我们分公司了?” “区别是长杉洋子是主动想来,而中森名菜,就不见得了。老头子们吃着拉面,喝着清酒一顿饭就决定的事情,事务所不敢违抗,但她本人会不会接受安排到中国来,恐怕得见了人,沟通过了,才有谱。” “道理的确是这个道理……”毕文谦叹了一口气,“还有其他事情吗?” “其他的事情,不如说是稍微相关的事情……” “还真有?等等,我去倒杯水喝。你说了那么多,也喝点儿水吧!” 黎华听了,在电话里温温地笑。 不久,她继续说起事情来。 “昨天我不是和日本老头儿谈到了围棋比赛的事情吗?这涉及到我们中国流行音乐联赛,而联赛嘛,第二届虽然已经有条不紊地展开了,各级赛制和赛程都明确了。但联赛与联赛之间,特别是赛季结束后的利益分配问题,还没有定论。” 纳尼! “怎么会这样?王京云不是都过来和香港那些唱片公司开完会了吗?” “文谦,听我说完。”黎华哼哼了两声,解释道,“联赛的积分以及升降原则,的确在开赛前就明确了。但利润的分配,虽然是以积分数据为基础,但本身和这个是没关系的,只要在年底之前做好决断,就可以了。在这件事情上,我和王京云,还有王坤老师交换过意见,他们决定秉承公正公开的原则,既要这个分配方案有一定的合理性,对行业的发展也要具有一定的指导性,更要让广大人民群众相对容易理解。毕竟,这是由人民群众投票的事情。你不是说过吗?中国流行音乐联赛,是为了更重要的行业改革淌水的。所以,由王京云和万鹏牵头,由清华园的专家,以及在海参崴度假工作的计委专家,以中国相关的现实数据为基础,设计了两套分配方案出来。” “两套方案大体上是相似的。具体来说,第一届流行音乐联赛大体的总收入是15亿,大多数人都认为今年的总收入只会多,不会少。保守一点儿,就以这个为基础。一级联赛,十个队伍,1轮55分,10轮550分,规定年度10佳作品每首歌都是50分,一共就是1050分;二级联赛,十五个队伍,每轮从1分到15分,加起来120分,10轮就是1200分,评选年度4佳作品,每一首歌75分,一共就是1500分;三级联赛,七个赛区,七十个队伍,每一轮385分,10轮就是3850分,每个赛区评选年度最佳作品,每一首歌50分,加起来350分,一共就是4200分。四级及以下比赛,流行音乐司就不直接管理了,抓大放小。” “这就是联赛的基础积分数据,而第一套分配方案,给一级联赛5倍系数,二级联赛3倍系数,三级联赛1倍系数,整个联赛积分加起来就是1050X5+1500X3+4200=13950分。15000-13950=1050,没错——1050分,就是留给四级联赛的部分,因为香港和湾湾的特殊性,全国参与分配的省级地区一共30个,平均每个省35分。” “15亿总利润的预期,对应15000分的总分,也就是1分10万块,简单易懂。” “而如果乐观一点儿估计,考虑到录音机等播放器材的普及问题,今年的总收入也不会提高太多,暂且就以20亿为基础:第二套方案,给一级联赛的系数从5倍调整为10倍,总积分20000分,留给四级联赛800分,各省按人口比例分配。” “方案的制定,原则上,既要考虑对从业者的培养,同时也要考虑集中力量办大事。前三级联赛,能够直接受益的从业者,大约会有几千人,这个估算区间,是计委专家的建议,既在我们的规划能力之内,也适合我们中国目前的现状和发展步伐。第一套方案更侧重于全局的培养,第二套方案更侧重于集中力量,相同的大方向,只有具体的选择。” “方案已经从流行音乐司交到了中顾委,虽然官方暂时不会公开,但私底下的吹风,就不是流行音乐司管得了的了。中顾委的首长们,会在今年进行相关的调研,当然,如果对这事情没兴趣,完全可以弃权。明年元旦之后,中顾委会举行一次无记名投票,如果有一套方案获得了三分之二以上的支持,那就此决定;如果意见不够统一,则由王坤老师,王京云,还有文谦你,你们三个人投票决定。就目前来说,王坤老师和王京云的意见是有分歧的。” “文谦,你也不必过早在意这事情,知道就好。” [本章人物,除了演歌皇后长山洋子,国民偶像中森明菜,世纪渣男近藤真彦之外,全是日本右翼顶级大佬,长街上下跪的那个是添头] [竹世(竹字头,同屉)川良一,1899-1995,日本最长寿最著名的右翼教父,黑道背景] [井深大,索尼创始人之一,右翼][藤岛泰辅(明仁天皇同学,铁杆右翼)] 正文 关于425章的一些“翻译” 担心会不会过于隐晦,让多数读者看不懂。 那么,还是解释一下吧…… 很显然,黎华在电话里说得轻描淡写。事实上,是一场刀光剑影。 文中出现的老头,世川良一、藤岛太辅,景深大,都是日本右翼势力的大佬—— 世川良一是日本顶级黑道鼻祖,墨索里尼的崇拜者,在东条英机的帮助下漂白,其人和其势力在二战是侵华帮凶,战后因为反共而逃脱审判,靠聚赌向政经界输送利益而重新发家。改开后,因为286的定性而能够和中国交流。其人和财团的行为,很多其实更像是所谓和平演变的步骤。 藤岛太辅,华族出身,天皇同学。 景深大,索尼创始人之一。 周防玉雄,日本演艺界顶级大佬。 这个饭局,本是世川良一为主场,黎华强行改在了银座,而当时的日本人对自己的经济及繁华格外有自信,于是同意了。饭局的本意是日本谋求实现日元国际化,而希望背着美国人获得中国的支持——这也是饭局里都是右翼大佬而又不是政界人物的原因——在恨美国这一点上,有雄心的日本右翼,和左翼非常相似。 而之所以黎华能够有这样的待遇,一是她在日本的名气,二是她的背景,三,也是最重要的——她才在七届人大的主席团出现过。如果说蓬莱县委的职务是一个误会,懂行的不会搞错,那么20岁出头的主席团成员,懂行的就更懂意味着什么了。 这也是为什么红白歌会时只是有人辗转表达意向,而再到日本时就是产经界顶级大佬出面了。 而这样的会谈,需要一个明面的理由。 因为黎华是在日本演艺界出名的人,所以就以日本演艺界的风波为由头。中森名菜的事情在日本民间的确吸引眼球,大佬出面商议背书,也是向日本演艺界释放黎华及文华分公司的背景的行为。虽然杀鸡用牛刀了。 无论是中森明菜还是长山洋子,在日本真正的大佬眼里根本不算个事情——日本本土顶级艺人,其事业去向不过是大佬们席间唇枪舌剑前的开胃菜——这就是日本,这就是日本演艺界的社会地位,这就是港台同行仰视的日本演艺界。 当主角还在香港因为香港艺人的讨好而不习惯的时候,黎华则在日本和顶级黑道、天皇同学、跨国集团老大谈笑风生。在这些人眼里,别说顶级艺人,哪怕操纵艺人事业生死的演艺界大佬也不过是一个卒子,其脸面不过是给黎华的一个见面礼。 所以,黎华不会当着那些日本产经界大佬的面和跪在外面的日本演艺界大佬周防玉雄说话。何况,和周防玉雄同跪的还有尚未漂白的黑道干部。 层次不同而已。 而关于围棋的事情——影响日本的节日从公历计算改回农历计算,这是针对脱亚入欧的思潮的反击方式,如正文所说,这不是一次会谈能说定的。而所谓“谈话是有益的”,更是典型的外交辞令了~~ 至于流行音乐联赛的两套方案,如正文所说,流行音乐联赛的一个作用是为更重要的行业改革淌水。也因为如此,中顾委才会有兴趣为此投票。而这两个方案,是清华大学和苏联计委专家共商之后提出的——作为苏联计划经济专家为中国提供协助和指导的初步尝试。 计划经济可以很复杂,但一个面向全国的政策规定,究竟好不好,其实有一个很重要的指标——是否通俗易懂。所以,虽然方案看上去非常简单,一点儿也不“高大上”,却是很有意义的。 换句话说,当某些人在为了追求某些目的而刻意将法文条款无论从厚度还是深度都搞成天书时,另一些人却在为了更容易实施到位而努力简化。 这是指导思想很不相同的两个方向。社会阅历比较丰富的朋友,应该体会更深一些……吧。 嗯,差不多就这样吧,如果再细说,就会说很多了,说不定还会涉及剧透了…… 第四百二十六章 日元国际化 黎华已经说得足够多,再细的,就不是电话里能说清楚的了。 换句话说,毕文谦有些担心,黎华究竟有没有清醒地意识到,她的遭遇背后的脉络。 “黎华,让我思考一下……” 搁下电话,毕文谦一屁股坐到床上,放松身体躺倒,摆着大字,盯着天花板。 日元国际化……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大事情。 “历史”上,日本政府雄心勃勃地……玩儿脱了。然后便是失去的十年、失去的二十年、失去的三十年…… 为了写论文,毕文谦上辈子研究、思考过日本流行音乐兴衰脉络背后的成因——经济状况,总会是文化产业的背景。 良久,毕文谦伸出手,把床头柜上的听筒抓到耳边。 “黎华。” “我在。” “准备录音机……” “已经准备好了。” 伴随着隐隐的摁键声,电话里是黎华温温的笑。 愣了愣,毕文谦自己也默契地笑了起来。 “好吧!我只是说说我自己的想法。具体如何,需要有第一手原始资料为基础。” “文谦,说吧。” 毕文谦组织了一下语言。 “……从概念上来说,日元国际化的概念,开端于60年代,在日本加入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以及经合组织之后。但除了在欧洲发行日元计价的外债之外,这个方向并没有实质性的步伐。” “换句话说,一个在自身国土上还有大量外国军事基地的战败国,根本没有资格谈金融主权,一个没有真正金融主权的国家,谈货币国际化?不过是奢侈的畅想罢了。 6、70年代的日本政府,是谨慎而负责任的。这和80年代中后期的日本政府大不相同,里外都不同。” “80年代初,欧美国家纷纷开始了金融自由化的进程。日本作为一个出口导向的国家,如果不改变相对封闭,管制严格的金融体系,必然会渐渐失血……” 忽然,黎华出声打断了毕文谦的话:“等等,文谦。” “怎么?” “我不太明白。” “什么不明白?” “……你的意思,应该是说欧美金融自由化导致日本被迫改变自身金融政策?这其中的逻辑,我不明白。” “哦……这个啊!”毕文谦轻声笑了笑,“黎华,还记得当初我在四合院里对你们说过的吗?为什么自有资本主义必然会淘汰封建主义,为什么国家资本主义必然会淘汰自有资本主义,为什么社会主义必然会淘汰国家资本主义?” “那个我当然记得,可是……” “黎华,不知道你学习过高等数学没有,在那里面,关于数学分析这一块儿,有一个非常基础的问题——关于极限的定义。为了给出严谨的数学证明,历史上,不同的数学家各自想过不同的证明方法,而最终,不同的方法是殊途同归的。” “数学是最复杂同时也最严谨的哲学,它可以一切,前提是你能明白。那一次,我是从科技发展的角度告诉你不同社会制度优胜劣汰的必然,这一次,我从经济的角度再和你讲一次好了。” 没错,数学啊……数学真是个好东西,可惜太难。 “黎华,我们中国是有着浓厚的农业传统底蕴的国家,你知道的,封建主义时代,经济增长的主干,来自于农业,确切地说,是主粮。在没有工业化肥的反哺时,一年一熟,一年两熟,甚至气候和纬度条件非常理想,一年三熟,了不得了。也就是说,封建主义国家,经济增长的周期,受自然条件限制,是比较漫长而相对固定的。” “而自有资本主义呢?它的经济增长主要在于工业。工业的经济增长周期,会随着技术的更新换代而数量级提升。相比于农业,这是天壤之别。” “也就是说,如果有两个国家,一个是自有资本主义,一个是封建主义,哪怕一开始国力在同一个起跑线,只要它们之间有着广泛而持续的贸易往来,那么即使不发生战争,封建国家也会逐渐被彻底碾压。而如果主动断绝贸易……可以翻开历史书,看看满清的下场。” “无论是历史书上的痛苦教训,还是工业剪刀差的提法,从经济规律的角度来说,这是一个必然的结果。” “那么,为什么自由资本主义会被国家资本主义淘汰呢?” “道理是相似的:自由资本主义的经济增长建立在工业的基础上,而国家资本主义的经济增长建立在金融的基础上。工业的增长周期至少需要自然科学的理论和技术突破来实现,而金融的增长周期,则纯粹是一个数学建模问题了。说个不仅仅是笑话的笑话——思想有多快,它就敢有多快。” “一旦这样两个不同性质的国家建立起广泛而持续的贸易往来,自由资本主义被国家资本主义碾压就是注定的了。” “黎华,有一段冰冷而残酷的历史,也许你以前并没有思考过——第二次世界大战,对中国,哦,当时还是民国,从国家经济层面来说,对我们这片土地伤害最大的,或许并不是从1931年到1945年的日本侵华战争,而是1934年美国推行的白银法案。这个法案,不仅直接导致了当时是银本位国家的中国的白银崩泻式的外流,全国通货紧缩,外贸恶化,大批企业倒闭。同时,还给了日本利用时代背景,一方面疯狂在中国走私白银,要知道,当时中国的银价是每盎司40.5美分,而世界银价是65美分;另一方面,当时的日本正金银行,也就是现在的东京银行的前身,对中国的外汇进行突击掠夺性的购买。这些借白银法案的机会从中国掠夺走的钱,最终成为了日本侵华机器的血液。而这样一个法案,是罗斯福为了让美国走出经济危机而力推的政策,即使运输大队长哀求罗斯福高抬贵手,罗斯福也始终不为所动。” “美国的白银法案,导致了中国的银本位崩溃,民国政府被迫在1935年推行币制改革,使用法币。但那种被一刀放血到要死不活时的被动改革,怎么可能立竿见影地扭转局面?何况,到了1937年,日本就正式发动全面侵华战争了。” “我们新中国建立的时候,历史书上只有一个言简意赅的形容词:一穷二白。在这个词的背后,有多少必须记在小本本上的黑账!” “算了,跑题了。总之,30年代的白银法案,就是一个国家用金融武器对另一个国家进行疯狂掠夺的血淋淋的案例。而在今天,技术水平正值国家资本主义如日中天的今天,一个国家的金融主权,关系着国家、民族的生死存亡。以布雷顿森林货币体系崩溃为标志,历史的车轮开进了这个阶段。欧美国家推行的所谓金融自由化,不过是美国以金融为武器向全世界的又一轮侵略过程。甚至,相比当初的白银法案,这一轮的掠夺方式,会更加的隐秘而残酷。” 由于正在录音,毕文谦不必担心黎华理解不了的问题,喝了一大口水,继续滔滔地说了下去。 “黎华,我先给你举一点儿假设吧!” “你是一个企业家,你有价值100万的工厂,每年能挣10万。现在,你面对着扩大生产以及产业升级的机会,但资本不够,需要贷款,也不算离谱,前后借30万就可以了,利息是每年10%,而你预期产业升级会花3年,完成之后每年能挣20万。这样的选择,你的同行,竞争者,也面临着。很显然,从工业发展的角度看,你必须贷款,如果不那么做,获得贷款的对手会在技术革新之后,规模会越来越大,最终用更多更便宜的产品,将你挤出市场,而你,只能慢慢破产。” “于是,你贷款了,每年借10万。日子按部就班地过两年。这时候,有一家银行,推出了一种金融证券。买了这个证券,每年的回报率有15%,于是,贷款给你的人,第3年把钱买证券去了,不再贷款给你。你只能去找其他人贷款,却发现,所有有余钱的人都把钱买了证券。最终,你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工厂,资金链断裂,开不了工了。” “这时候,那家推出证券的银行出现在你面前,愿意以50万的价格购买你的工厂。你不愿意。银行也不强求,走了。日子,却得继续过。工厂开不了工,工人,也包括你,每天却需要衣食住行。你的工厂眼看着坐吃山空。过了一个月,银行又来了,愿意以40万的价格购买你的工厂。同样的,无论你卖不卖,人家都不强求。只是它愿意出的价格,越来越低。最终,坐吃山空的日子没法儿过了。没撑到一年,你只能卖厂,卖成30万,或者20万,不,多半不会是20万,因为你前两年的贷款你得连本带利地还,那得是24万。” “好了,现在来算算,整个事情的结果——3年之内,你失去了本来价值100万的工厂,如果你卖厂卖得晚,连24万都没卖到,那你就破产了。之前贷款给你的人,获得了来自于你的4万块的利息,以及来自银行的3万块的利息,一共赚了7万。而银行呢?付出了3万块的利息,以及不到50万的钱,获得了本来价值100万的工厂,不,它只需要再投入10万,完成已经进行了大半的产业升级计划,继续开工,工厂的价值,就不仅仅是100万了。” “那么现在,黎华,我再告诉你,如果当初给你贷款的人,是银行雇的演员呢?” “没错,黎华,这就是国家资本主义掠夺自有资本主义,这就是金融掠夺工业。” “放心,黎华,刚才我说的,仅仅是一个比喻,现实中,很难发生。因为,对于国家资本主义来说,花3年时间巧取豪夺一个区区100万的工厂,简直有失身份,简直是耻辱。真正上档次的掠夺,更为复杂,也更为高效——人家操纵的,是货币。首先,把美元确立为国际货币,然后,为你提供大量贷款,给你扩大生产,产业升级的机会,当你上钩之后,通过操纵金融市场,半渡而击,让你整个国家通货紧缩,大批企业资金链断裂,甚至国家货币对外汇率巨大震荡,对外贸易一落千丈,你原本优质的资产很快变得不值钱了,此时,它以救世主的面目粉墨登场,以一个在以前几乎是侮辱性的收购价,仿佛救命稻草一般抛到你面前,让你以感恩戴德的心态贱卖你全国人民经年累月奋斗的财产。” “想一想,为什么国际货币基金组织里,美国始终拥有一票否决权?看一看,那些从国际货币基金组织里贷过款的发展中国家,哪一个真正落了好?” “为什么法国在发声五月风暴?风暴之后为什么会放弃金融主权?因为美国的军队以北约的形式在欧洲到处驻扎着军队。没错,美国的金融霸权,建立在其遍布全球一半以上地区的军事霸权之上。就像当初的满清政府,连拒绝交易的权利都没有。” “军事霸权所到之处,尽是待宰羔羊。” “在这个技术水平正值国家资本主义如日中天的时代,一个国家的金融主权,关系着国家、民族的生死存亡。以布雷顿森林货币体系崩溃为标志,历史的车轮开进了这个阶段。所谓金融自由化,不过是美国以金融为武器向全世界的又一轮侵略过程。越是自由的金融体系,金融掠夺就越方便,越快捷,越隐蔽。” “而日本政府,也许他们并没有看清这一切,但历史的经验教训,资本的敏感性,都让他们坚定了推行日元国际化的决心。” “看看时间,日本实施《外汇法》的时间,和欧美推行金融自由化的时间,一脉相承。但日本毕竟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独立国家,它没有真正的金融主权,它必须面对来自美国的獠牙,作出应对。 “所以,无奈面对自己本土遍布美军基地的现状的日本人,无法直接反抗美国的日本政府,会希望我们支持日元国际化,会在文华分公司并没有真实付出什么的情况下,把中森名菜这样一个日本顶级艺人的前途,把一个艺人事务所的社长的尊严,作为见面礼,送到你面前。” 一席话说完,电话里,唯有两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良久。 “文谦,如之奈何?” 软软的声音让毕文谦心头一跳,十个脚趾头仿佛抽了筋。 他大约知道黎华想问的是什么,但这就不是电话里,更不是他们两个人能决断的了。 “黎华,等我从欧洲回来吧!很久没见你了,很想你。至于现在……现在的日本,这个国家,是一个渐渐膨胀到迷之自信的国家,无论上下左右,在恨美国这一点上,绝大多数人是一致的。越是有雄心的日本人,越是如此。” 第四百二十七章 玄鸟服 就在毕文谦准备挂电话的时候,黎华却忽然开口道。 “文谦,等一下。” “还有事情?” “一件小事儿。今天才遇到。” 小事儿……好吧,无论是黎华,还是刘甘美,甚至王京云,他们嘴里的“小事儿”,毕文谦已经很有些见惯不怪了。 “你说吧。” “今天,在吉天拓郎的演唱会后台,杰尼斯事务所的副社长找到我。她听说文华公司有下属的服装企业,也听说我穿着的衣服就是样衣,她说,昨晚上她外子和我见面之后,回家和女儿谈起了我,说了不少……称赞的话,然后,她女儿希望也买一套我这样的衣服,所以,专程和我打听,能不能买到,怎么买。” 噗…… 毕文谦一下想起了刘甘美穿着的那身金火凤凰装。 “我们公司有服装厂?我记得你们提的是入股吧?” “如果按照日本观念里的株式会社去划分,也许可以算是吧? 毕文谦囧然。 “这么说,你这几天在日本,穿的和刘姐姐一样的衣服?” “刘姐姐?刘甘美吧?”黎华咯咯笑着,“没错,目前就做了两套。如果要保证质量的话,目前并不能大规模量产。” “如果硬要量产呢?质量会降低到什么水平?毕竟,奢侈品也可以有档次之分。” 黎华稍微犹豫了一下:“应该,达不到出口的要求。” 好吧……毕文谦多少理解了。 “那么,回到问题本身——人家找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黎华笑了笑:“寄情山水,也得把酒临风吧?日本人嘛,总喜欢把细节做得精细。” “……那,在日本,顶级的和服,大约是什么价钱?” “这个,我了解过,但了解得不够详细。好像顶级的和服大都是订做的,价格嘛,上千万日元的了……怎么,你是说,参照顶级和服的标准定价?” “不,那不适合。”毕文谦喝了口水,把杯子放在一边,又躺在床上,听筒贴着耳朵,“我听刘姐姐说,这衣服,是申城美术电影厂的画师参与设计的?” “尝试一下嘛!你不是说申城美术电影厂的水平,是世界顶级的吗?”黎华顿了顿,“我们目前出口的服装,利润实在太低了!我们入股的服装厂,生产我们设计的衣服,在国内卖得很好,但走出国门,还是一片空白。” 毕文谦想起了上辈子的一个传说——中国得出口8亿衬衫才能换回一架飞机。 哪怕他根本不清楚这个传说到底是80年代出现的,还是90年代出现的,甚至其数据的真伪也无法考证了。但这个说法,实在令人印象深刻。 “……金火凤凰的衣服,我看过了,刘姐姐穿着,漂亮;我相信,由你穿着,更漂亮。”没给黎华回嘴的机会,毕文谦继续说道,“具体到这件衣服……也许可以这样——我们中国自古有玄鸟生商的说法,而直到秦朝,仍然有着玄鸟是秦人祖先的传说,有秦图腾为证。真要计较的话,这比什么龙的传人有历史底蕴多了。虽然近代有玄鸟就是凤凰的说法,但好像并没有定论。我记得你之前说了,那个藤岛太辅,是裕仁的同窗,也是这回名义上想买衣服的人的父亲。而在日本,皇族都是在学习院读书的,能够进那地方读书的孩子,无不是皇亲国戚,再不济的拿出来数上几代,也可以计较成曾经的所谓高贵血统。另一方面,仰慕中国古代文化的日本,面对神武天皇就是秦人徐福的传说,日本官方没有正式否认过,倒是裕仁的弟弟承认过。既然我们中国已经破除的封建迷信,日本人还挺在乎,那么,黎华,你可以转告对方,衣服,可以售,但你穿的,是凤凰服,并不适合她的女儿。考虑到她的丈夫是学习院出身,那她的女儿,可以以秦人后裔的身份,穿玄鸟服。玄鸟服的形象,虽然有史料,但做到衣服上,应该充分考虑穿衣者的先天继承的血统和后天教养的气度。所以,你可以邀请她的女儿到中国,和我们的画师,以及相关的历史学家见个面,根据她女儿的实际情况,量身定制一套玄鸟服,只属于她女儿的玄鸟服,即使今后会出售同样的款式,也不会再用顶级的质料,并且会打上仿品的标记。” 说着说着,毕文谦几乎想起了上辈子小时候看过但当时不懂的某部电影里的台词——“不求最好,但求最贵。” “黎华,你要让对方认同,我们卖的,不仅仅是最好的,而是只属于她一个人的,独一无二的。” “至于价格,我现在在电话里也说不准,这个得参考画师和制衣人的意见再说。不过,这显然是比和服贵的。你可以告诉她,正品的玄鸟服,在日本,只有拥有华族血统的人才有购买的资格,并且,具体的定价会有两个价格,一个,贵,另一个,非常贵。如果她选择了高价,那么将来用次级质料制作的同款式仿品,需要经过她的书面许可才能购买。” 卖衣服?单纯的衣服,保温的衣服,卖不了什么钱,美观的衣服,也卖不出太高的价。中二病的日本人,特别是曾经牛逼过的华族,对于血统的逼格,有着刻到骨子里的执着。哪怕在这个时代,他们不主动在公开场合高调宣扬了。 “这既是一件衣服,也承载着艺术,承载着文化,更承载着历史。”毕文谦缓缓呼了半口气,“黎华,你懂了吗?” 电话那头,微微起了中指敲桌子的声响。 直到,黎华忽然的笑声。 “文谦,我听说,日本从古代的摄家开始,就有着源远流长的家纹文化了。” “而直到今天,日本实质上仍然是一个封建国家。” 电话两头,两人仿佛相视而笑,默契而畅快的笑声充满了各自的房间。 第二天,毕文谦起了个大早。 练声,晨跑,吃饭,然后写好歌谱,算算飞机的时间,由粟车引着,带着边玫等人,出门。 坐上没有车标的小汽车,穿过亚皆老街,进入太子道东,刚开到启德机场,却见机场门口已经聚集了许多人。 还有人打了横幅。 “祝毕文谦赴欧为华人争光!” 红底黄字,繁体,笔画游走,颇为写意。 毕文谦没有立即下车,只透过车窗,愣愣地看着那横幅。 “……粟车,这是几个意思?” 粟车将车子停稳当了,回头腼腆地笑:“毕经理,你今天要走的消息,算不上秘密。虽然刘经理要求大家在香港都叫你毕经理,虽然你在香港绝大多数时间都宅在写字楼里,但香港人民要叫你毕文谦,我们管不了,也没必要去管,更没有资格去管。” 听着粟车的解释,一瞬间,毕文谦莫名地想起了上辈子看到过的一张黑白照片,以及那照片上的几个字。 小平您好。 [杰尼斯事务所的副社长,喜多川玛丽,藤岛泰仁的情妇] 第四百二十八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 或许是这无牌儿的车子已经成了保剑集团在香港的标志之一,在毕文谦回过神来准备下车之前,守在机场的人群就眼尖地渐渐围了过来。 “毕文谦!” “毕文谦!” 一开始杂乱的呼唤声,不久就统一而有节奏的短促口号。也不知有没有人在人群里面带节奏。不过,这大约并非重点。 唯独,大多数人的口音……有些让毕文谦这个当事人出戏。 “边姐姐,带我下车吧……” 终于,调整了一会儿心绪,毕文谦下车了。 在人群爆发的欢呼声中,他带着微笑,扬起手,挥舞着致意——如他上辈子在媒体上见过的某些画面。 待他扬起的手微微虚压,人群稍微安静,毕文谦偏头问粟车:“如果我在这里说点儿什么,会不会影响机场的正常运行?” 粟车只是微妙地笑着:“毕经理,需要现在就把麦克风给你吗?” “啥?”毕文谦一愣。 “你不是说,要在这儿,唱一首歌给陈蕙娴吗?” “难道你……” “毕经理,你在香港的方方面面,主要是由我负责的。”粟车难得地花哨了一把——高举起手,打了一个响指,“这是份内的事情。站好最后一班岗。” 仿佛机括发动,随行的人员一下子忙碌起来,有条不紊。 不久,毕文谦被簇拥到了候机室里的一侧,虽然聚集的人群在协调下留出了一溜通道,却还是占据了大半位置,被三向包围的毕文谦,回头看着侧后的边玫,她正处变不惊地微笑着。 又过了一会儿,人群里仿佛卸下伪装似的,撩起了不少长枪短炮,粟车带着陈蕙娴,拖着话筒线,拨开一边人群,重新来到毕文谦面前,把话筒递来。 “毕经理,和香港人民说几句吧。” 旋即,粟车把似乎稍微有些兴奋的陈蕙娴让在正中,自己和边玫一左一右,守着她和毕文谦。 手捏着话筒,看看延进人群的话筒线,毕文谦稍微拖了拖,清清嗓子。 看来,是没有乐器什么的了。不过,在这个年代,能做到这样,也不必再苛求什么。 “陈姐,你来了。”先朝身边的陈蕙娴点点头,毕文谦又向人群挥了挥手,“大家好!我是毕文谦。很感激大家在这个时候来为我送行。” “说起来,初到香港的时候,有人告诉我,说香港的大家,喜欢我的歌,建议我为香港写一首粤语歌。当时,我只能说,试试。因为,那时候我压根儿不会粤语,说,不会说;听,听不懂。所以,我在这个城市住了两个月。除了准备欧歌赛,就是学习粤语,几乎没怎么出门。不过,最近几天,我见了不少香港的朋友,虽然大多数都谈不上深交,但从统计学的角度来说,还是给我留下了对于香港这个城市的印象。而昨天,我和身边的这位陈姐聊了许多。我和她有一个约定——在这里,我会唱一首歌,如果她在接下来的人生道路上坚持了自己的选择,那么,这首歌,我希望,由她来唱。” 现场,一片哗然。 毕文谦伸手虚压了一下:“虽然这首歌是昨天见过陈姐之后才动笔写的,但之前,更早的时候,我就了解过香港这个城市的历史。早在秦朝的时候,香港就是南海郡的一部分。汉晋隋唐宋元明,一代代走来,虽然具体的行政划分略有更改,总的来说,大同小异。直到,近代,中华的百年屈辱史。这片土地,从开端到结束,始终亲历着。大约四十年前,这里,本有一个契机,但由于种种历史原因,那个时候,一穷二白的我们,没有把握住。一河一桥,咫尺天涯,多少人,青丝白头。” “这首歌,既是我写给陈姐来唱的,也是写给各位香港人民的,顺便,也考虑了一下陈姐的年龄和际遇。昨天,我对梁嘉辉先生说,我来晚了。也许,对于香港这个城市,我来得也有些迟。也许,这首歌,也是一首迟来的歌。纪念香港,纪念这片土地上的同胞经历的数十载光阴。” “现在,我唱给大家。” 别过话筒,开了开嗓,毕文谦对着潜伏在人群中的媒体,或者说包裹着媒体的人群,清唱起来。 “随浪随风飘荡,随着一生里的浪,你我在重叠那一刹,顷刻各在一方。” 这是“历史”上陈蕙娴唱过的歌。此时的她,还有有些图样,歌声优美,却颇有些少年不识愁滋味。 “缘份随风飘荡,缘尽此生也守望。你我在凝望那一刹,心中有泪飘降。” 这是一首很“香港”的歌,或者说,大陆的人不会这么写——几十年来,大陆人的神气,不会念说什么缘份,也不会自认为什么随风飘荡。 “纵是告别也交出真心意,默默承受际遇。某月某日也许再可跟你,共聚重拾往事。” 话如此说,歌如此唱,毕文谦望着眼前静静聆听的人们,有些感叹——重拾往事,往事是什么样子?软弱的人会怀念过去的好时光,却往往被发展的时代碾碎。 “无奈重遇那天存在永远,他方的晚空更是遥远。” 引颈高歌之后,毕文谦偏头看向了陈蕙娴,仿佛看着的,既是一个人,也是一座城。 “谁在黄金海岸?谁在烽烟彼岸?” 黄金海岸?烽烟彼岸?没错,这个时代的香港,是彷徨的,越是有些眼界的人,越是如此——眼界并非立场,更非骨气。没有骨气,找不准立场的人,眼界越宽广,面对时代的彷徨感,反而越加彻骨。 “你我在回望那一刹,彼此慰问境况。” 最终,毕文谦自然而然地牵起了陈蕙娴的手,朝她点了点头。 几秒寂静之后,毕文谦再度用普通话开口:“《人生何处不相逢》。陈姐,”说着,他举起和陈蕙娴牵着的手,转身面向所有人,扬起声音,“香港,再会了。” 说完,他便将话筒塞到陈蕙娴手中,腾出手来,从衣兜儿里掏出一叠纸,也一并递了过去。 “这是歌谱,还有编曲。如果你决定了北上,那你就可以唱。什么时候唱,怎么唱,由你自己决定。这首歌,写给你,也写给香港一代……或者不止一代人。我希望,你能真正唱好它。” 双手捧着陈蕙娴接过歌谱的手,郑重地抖了抖,毕文谦没有再拖泥带水,放开之后,朝粟车点点头,拉拉边玫的袖口,便往机场里面去了。 云端之上,经济舱里,毕文谦和边玫坐在一起,双手抱腹,靠着椅背,心里略有些索然。 香港啊…… 原本,是想看看上辈子只存在于长辈和资料里的在某些时代的人心里颇有逼格的地方,然而……当自己仿佛领导听汇报或者说认识新人似的不断接见着香港的艺人时,黎华,却在同一时间,在千里之外的东京,和日本顶级的财阀、贵族、跨国集团首脑谈笑风生。 “边姐姐。” “嗯?” “香港,随浪随风飘荡。始终不懂,什么叫独立自主。可怜,可叹,可悲……” 终于,毕文谦闭上了眼睛,假寐了。 香港到都柏林没有直飞的航班,需要在阿姆斯特丹转机。 真到了都柏林,时间已是傍晚,颇为疲倦的毕文谦一下飞机,便只觉得冷。善解人意,或者说早有准备的边玫从随身托运的行李里拿出两件衣服,一件是黑色的大衣,一件是天青色的风衣,边玫先自己穿上黑大衣,然后细心地给毕文谦披上另一件。 “边姐姐……” “爱尔兰的纬度比较高……” “不,我只想问,这衣服……” “和你这身唯一的演出服配套做的。黎副经理专门叫我带过来。”边玫轻轻地笑,回头看看跟在一起的乐手们,“李副经理已经订了酒店,咱们出去吧……” 毕文谦一愣:“李副经理?” 边玫笑而不语,先迈起了步子。 不久,毕文谦就明白了——机场大厅里,为自己接机的人有好几号,而为首的,恰是背着手微笑不已的大晓琳。 第四百二十九章 相谈大晓琳(一) 计程车载着毕文谦、大晓琳,还有边玫,在渐渐落山的夕阳晚照中,沿着立菲河,缓缓地开着。 或许是因为大晓琳的嘱咐,车子开得格外地慢。 尖顶的红房很多,也有不少颇有些历史感的大楼,但层数普遍都不算高,至少,还不如某些远处的大烟囱高。在毕文谦这个从10年代的中国穿越而来的人眼里,既有着欧洲的特色味道,又有着一些仿佛大学同学嘴里的中国90年代二三线城市的朦胧的亲切。 双层的客车交错而过,市区的车速普遍不快;双排扣黑大衣的巡警,或独自一人,或两人并行,在街道中顾盼着缓步;大型商场的门口,人潮进进出出……好吧,在毕文谦的认知里,这商场既算不上大,人也算不得潮;牛仔裤与皮夹克的年轻人三五成群,那天生的头发五颜六色,是街头的景色;沿着人行道内侧的大理石墙以及上面略有锈迹的铁栅栏,有些萧索的味道;聚集在学校后门口的空地前大多穿着统一运动服的孩子们,一个接一个地练习着纯熟或者还不够纯熟的街舞,引着友人或者路人的赞赏或者嘲笑;穿着略邋遢的年轻街头艺人正趴在人行道中央,一手撑地,大腿侧坐,努力着半完工的粉笔画,各不相干的妇女推着各自装着生活用品的小推车,或者婴儿车,或者双手提着塑料袋,或者布口袋,熟视无睹地从他身边越过,或平跟,或高根,或裤子,或裙子,大都裸露着脚踝,一步步,在夕阳下拖长了影子;而在一两条街之外,却是一个身材硕壮的老街头艺人,戴着骚红的带缨帽,跳着蹩脚的踢踏舞,脚边是正播放着什么音乐的手提式录音机,马路远端是一群驻足围观的中年妇女;在快要下车的时候,有两个也不知是在嬉戏还是喝醉了的男女,各自拉着四、五个袋子,纠缠着跌倒在马路中央,一身粉红水桶衣的女孩子趴在仰倒的男孩身上,约莫正在打情骂俏,成为了路边街角并排靠墙坐地的男女的风景…… 最终,计程车停在了一家外观上颇有写欧洲贵族范儿的酒店门口。 付了钱,大晓琳走到正看着酒店正门二楼正中飘扬的不知涵义的旗帜的毕文谦身边,伸手前指,微笑着介绍道:“经理,这儿是舒尔本文艺复兴酒店,爱尔兰宪法,就是在这儿诞生的。欧歌赛这几天,大伙儿就住这儿了。” 毕文谦略有些发愣。 “好像……看起来挺贵吧?” “当初,郭老师到欧洲采风的时候,你不是叫刘三剑为他们准备足够的外汇吗?经理,你,也是一样的。” “……其实,没有必要吧?” 大晓琳掩嘴轻笑了两声。 “经理,如果换成是你,在几乎免费的希尔顿酒店和大幅度打折优惠的舒尔本酒店之间,你会选哪一家呢?” 毕文谦讶然地看了大晓琳一会儿,试探着问:“……因为,滚滚……哦不,熊猫?” 大晓琳笑而不答,率先向前了。 进了酒店,大晓琳带来的随行人员把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毕文谦没有在一楼那些挂满了文艺复兴时期的油画的餐厅吃饭,径直进了房间,洗了个澡。 当他穿上宽大的睡衣,洗完出来时,却见大晓琳换了一身深色的便服,坐在卧室外的会客室的沙发上,正看着手上的材料,见他出来了,立即扬扬手,先指指沙发旁边的餐车,又指指和自己相邻的空沙发,招呼道:“来,坐。其他人都吃过了。爱尔兰当地的伙食,我们也不知道你会不会习惯,就先给你准备了一些糕点。吃吧,边吃边聊。” 依言走过去,顺手从餐车上用叉子叉了一大块奶油蛋糕,却看到两双一次性筷子…… “大晓琳,这是……” “为大家准备的。我们更习惯用这个嘛!你们都不是外事口的,不见得用得惯刀叉。” 好吧……托着盘子,握着筷子,一屁股做到沙发上,毕文谦小小地咬了一口…… 味道还行。不过…… “对了,大晓琳,这儿开了空调?” 大晓琳愣了一下,旋即笑了笑,盯着毕文谦看了一会儿,才轻轻点头道:“没错,变频冷暖空调,日本三菱重工的东西。我们自己还造不了。” 这才一开口,就是这调调…… 毕文谦低头又吃了一口蛋糕。 “……大晓琳,你有不少事情要说?” 和刘三剑雷厉风行的风格不同,大晓琳似乎很喜欢观察毕文谦的表情——看了好一会儿,她才又点点头:“先说说你这一路吧……” “这一路……”毕文谦回想了一下在计程车上入眼的都柏林的街景,“爱尔兰这地方,节奏有些慢,色调,或者说氛围,有些灰暗,或者说萧条……” “我们今天看的,从都柏林的机场,到GK区,又到市中心。我以前也没有机会对这地方深入了解,就我们以前收集的资料来说,爱尔兰自二战之后脱离了英联邦,经济水平比世界上大多数地区好,但在发达国家里却谈不上什么起色。对比邻居的英国,撒切尔夫人推行新自由主义经济学之后,英国有了逐渐走出经济衰退的迹象,而这个国家,却始终照旧,你一路上见到的,特别是GK区,和英国五、六十年代的模样差不多。”大晓琳打断了毕文谦的话,却在一番解释之后,话锋一转,“不过,我问的这一路,不是爱尔兰,而是你在飞机上。” “飞机?飞机上能有什么好说的?”毕文谦莫名其妙。 大晓琳一愣,试探着问:“一路上感觉好不好呢?比如说,服务水平呢?” 毕文谦残念了:“我去在意那些干嘛?” 大晓琳哑然了好一会儿。 “……好吧,你的确不是在乎这些的性子。不过,你坐的飞机,是国泰航空的。” “然后呢?” “国泰航空嘛,在香港业内独领风骚。直到80年代以来,由太古洋行持70%的股份,又汇丰银行持30%的股份,这两家都是英资。而在去年,他们向香港中信集团出售了国泰航空12.5%的股权,从此,人大副委员长荣毅人的儿子,进入了国泰的董事局。国家有研究继续增持国泰航空股份的价值和意义。”大晓琳翻过手里的材料,盖在自己大腿上,“而中信集团,是中央首长为改革开放而在79年倡导并批准成立的,荣副委员长一直担任着董事长兼总经理。如果不出意外,下个月,国家会正式成立国有资产管理局,简称国资局,这将是国有资产管理体制改革的一次实质性探索。而中信公司,就是将归属国资局的众多国有企业之一。与众不同的是,它将是唯一一个私人拥有股份的公司。” 毕文谦低头吃了好几口蛋糕:“……这,也可以吗?” “荣副委员长不是党员,是民建的。”大晓琳口吻沉沉,语速不紧不慢,“改革开放嘛,总是在不断探索。经理,你不是说过吗?摸着石头过河,踩空了,就把脚提起来,重新继续走,这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 毕文谦继续低头吃着蛋糕:“……但刘三剑当时也说过,想要有些人承认踩空了,可是要命的事情。” “所以,我会和你说这些啊!”大晓琳吃吃地笑了起来,但那笑容里,并不见得都是舒爽,“中信公司虽然总部在京城,但很多业务都在香港。你也听说了,过段时间,刘三剑会到香港开分公司,和她姐姐领导的保剑集团彼此呼应。那么,中信公司和她们姐妹之间的关系如何处理,战略步骤如何联络,这都应该在刘三剑正式南下之前,至少有一个指导性的意见。你不是说过吗?我们现在还很弱小,越是弱小的时候,越是要杜绝祸起萧墙的可能性。” 毕文谦感觉自己几乎快要吃蛋糕吃饱了,起身去餐车倒了杯果汁儿,慢慢喝了几口。 “大晓琳,你觉得,对于这样的事情,我现在能说什么?我又有资格说什么吗?” 大晓琳温温地看着毕文谦。 “经理,你是文华公司的经理,我认为,你不需要立即说什么,但你,有资格知道。” [荣毅仁,红色资本家,副主席] 第四百三十章 相谈大晓琳(二) 毕文谦默默看着大晓琳的脸,那是温文尔雅的表情。 自己是文华公司的经理,而黎华是党委书记兼第一副经理,之所以加上了“第一”,就是因为和两个晓琳空降进了公司,一个是办公室主任,一个是副经理。 王京云在香港和自己强调过,文华公司的党委书记,属于什么编制,至今没有明确。 或许,在大晓琳心里,文华公司的经理,有资格知道的,再多,还是少? “……好吧,这些事情,我知道了。”最终,毕文谦喝完一杯果汁儿,又续了一杯,托着高脚的玻璃杯,慢慢坐回了沙发,“说说其他你想说的事情吧!” 大晓琳又观察了一会儿毕文谦的表情,忽然起身,把几页材料递到毕文谦空闲的手里。 “还是先说两件万鹏那边的事情吧!我是毕竟外事口出身的。”没等毕文谦低头看材料,大晓琳一边继续说着,一边走到墙角,打开了大喇叭的点唱机,然后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可乐,“十几天前,苏联正式签署了从阿富汗撤军的协议。虽然从正是撤军到完全撤离,肯定会有一段比较长的时间,但连锁的许多事情,许多变化,我们需要有所思考了。” 毕文谦咂咂嘴:“……比如?” “比如,中越反击战是否可以考虑结束了。”大晓琳浅啜一口可乐,坐到了毕文谦相邻的另一个空沙发上,身子稍微朝他的方向倾了倾,“苏联远东军队总司令部的辖区,和远东经济试验区是相同的,并且,原则上,它还保持着苏联方面和东南亚方向的协同。有迹象表明,因为阿富汗战争的巨额消耗,以及其他内外局势的变化,地图头有意结束对越南的经济援助,同时,他向我们释放了举行政治磋商的信号,他很可能想要过来访问。” 大晓琳的声音,不大不小,语速也不紧不慢。 “但另一方面,远东经济试验区和我们东北的经济来往,是不可能瞒过地图头的。他已经开始减小了对越援助的幅度,却又模棱两可地指示远东总司令部继续配合和一定程度上支持越南军队。这很难不让人多一个心眼儿。” 毕文谦下意识地用中指敲起了沙发。 “……这是几个意思?” “地图头的事情,谁也说不准。不过,以他上任以来始终不停对内清洗的作风,又要马儿跑得好,又要马儿不吃草的勾当,他很可能是做得出来的。”大晓琳略嘲讽地笑,“他处罚不了越南,但如果苏联失去了金兰湾,他很可能对负责协同的远东地区开炮甚至动手。” 噗…… “他不知道金兰湾对苏联的重要性吗?”毕文谦觉得自己一个90后,仅凭在这个时代了解的资料,甚至只需要看看世界地图,就能明白这一点。 “经理,你不是预言苏联很可能因为地图头的胡乱改革而灭亡吗?”大晓琳微笑着反问起来,“无论如何,远东经济试验区,以及在莫斯科支持他们的人,都绝不愿意看到苏联失去金兰湾,哪怕只是失去的可能。所以,他们希望和我们达成谅解,邀请我们一起,保持对越南的经济援助。当然,规模肯定会渐渐缩小,但不至于像地图头那样简单粗暴不考虑后果。” 纳尼! 毕文谦瞪大了眼睛,握死了高脚杯。他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我们?和远东一起,继续援助越南?” 大晓琳笃定地点头:“没错。” “两山轮战至今还在继续吧?艾静前段时间不是才在慰问演出的时候碰上了海战吗?” “所以,我会在这个时候,和你提这些事情啊!”大晓琳稍微坐正身子,大喝了一口可乐,美美地打了一个嗝,“经理,为了说服我们,克格勃向我们出示了许多关于越南的资料。前年,黎笋病逝。继任的邓春区面对的,是一副烂摊子。一个粮食不能自给的传统农业国,工业严重破坏,在苏联大规模无偿援助下开工率不足50%,物价成倍上涨,普通群众一个月的工资,只够买十几公斤大米,甚至,我们前线俘虏的越南兵里,竟然有参军之后,只有当俘虏了才吃上饱饭的口供。而对于我们来说,两山轮战,始终保持在比较小的规模,当初三线建设,备战备荒,积压了大量的武器,有一个可控的锻炼和保持部队战斗力的场所,也是有利的一面。” “于是,以邓春区为首的越共,在六大上向越南人民承认了许多问题和错误,总的来说,是主张和政策方面的严重和长期的错误,是战略指导和组织实施方面的错误,将由中央委员会、政治局、书记处、部长会议承担责任。结果也是如此,越共六大之后,阮文菊走马上任。虽然前一代领导集体的‘罪己诏’越南内部人民和政府之间的对立情绪,但全局的烂摊子并没有实质性的改善。有迹象表明,阮文菊迫切地希望从柬埔寨撤军并全面改善和我们的关系。但越共中央里,依旧奉行黎笋时代的方针的力量依旧强大,越南这个国家方向的扭转,并不能立竿见影,直到今天,仍然没有实质性的转变。” 听完大晓琳的讲述,毕文谦细细琢磨了一阵。 “……这么说,远东经济试验区的人,希望拉我们一起,旧瓶装新酒?甚至,顺便唱一出双簧?” 大晓琳又惬意地喝了一口可乐,眯着眼睛,细细地看着毕文谦:“那么,经理,你觉得,这新酒,该怎么酿?双簧,又该怎么唱?” 一瞬间,毕文谦几乎觉得自己手里捏着的,不是装果汁儿的高脚杯,而是颤抖不已的世界线。 良久,毕文谦突然仰头把果汁儿喝了个干净。 “万鹏和远东方面,究竟取得了何种程度的互信?” 大晓琳依旧看着毕文谦,抿了一小口可乐,也或许是感受那液体里的二氧化碳的跳动。 “远东已经为我们提供了许多重要或者重要性尚不能估计的情报,来而不往非礼也。经理,你或许可以这样认为——今天这一出双簧,将是我们和远东经济试验区在经济领域之外的合作的互信基础。而你的意见,我们很希望听取。” 第四百三十一章 相谈大晓琳(三) 这一次,毕文谦又思考了很久。 直到唱机里的音乐放完,大晓琳起身去重放时,他才仿佛忽然想到了什么:“大晓琳,你这是……哪儿找的音乐?” “在当地工作的人员临时收集的,欧洲各国最近比较出名的唱片。大家都知道,你喜欢了解世界不同地区的音乐。”大晓琳重新放起黑胶唱片,把一旁的塑料唱片盒拿在手里,低头看了看,“这个是我随便拿的……嗯,是一个瑞典的叫洛克赛特的乐队的专辑,《Look_Sharp!》。怎么了?” 毕文谦没有立即回答,重新认真听了起来。 “Walking_like_a_man,hitting_like_a_hammer, she's_a_juvenile_scam。Never_was_a_quitter,tasty_like_a_raindrop,she's_got_the_look……” 节奏明快有力,编曲颇有爆发力……没错,上辈子,毕文谦就听过这首歌。 算算时间,如果“历史”照旧,再过些日子,这首歌,以及这个乐队,大约会在美国一飞冲天。 那么,在这个有自己这个穿越者的世界线里,一切,又会如何呢? 遐想间,毕文谦似乎被音乐,也被自己,撩拨起了一丝豪情。 “这歌不错,也许会比现在更有名。”说着,毕文谦举起手里的空杯子,“大晓琳,帮我续个杯,我也试一次可口可乐。” 没错,毕文谦从没有喝过可口可乐——上辈子喝的都是百事,这辈子,一开始没有那个经济条件,后来,自己喝的都是白开水,除了偶尔的橘汁儿,就没有喝过饮料。 待大晓琳递来可乐,重新坐定,毕文谦小小地喝了一口,感受了一会儿那碳酸饮料对舌头的刺激。 “大晓琳,你觉得,越南,是一个怎样的国家?” “越南啊……我参加工作以来,更多是在美洲,我对越南的情况,了解倒不够细致。”大晓琳稍微思索了一下,“至少……在黎笋的时代,越南一直有着通过侵略战争成为东南亚地区性大国的野心……” 毕文谦轻轻摇晃着高脚杯,盯着杯子里可乐泛起的小漩涡,以及震荡起的气泡,打断了大晓琳的话:“那么,目前国内,对于越南,有着哪些方向的看法?” “……总的来说,我们不希望和同是社会主义国家的越南打仗,但前提是他们必须放弃对外侵略的野心,以及和我们的敌对政策。” 大晓琳斟酌了好一阵,说出口的,却不是不同方向的看法,倒像是最大公约数。 毕文谦盯着她看了几秒,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又喝了一口可乐。 “大晓琳,有几点,你说得没错——越南,是社会主义国家。但它的具体情况,却不能那我们中国自身的脉络去套用。就我所学习的历史资料来看,越南在五十年代的土改,有着很多教训。而在此之后,美国所谓的越南战争,不仅让美国灰头土脸,更让当时的冷战攻守易势。问题是,在73年的《巴黎协定》之后,在大国都不参与的情况下,北方很顺利地统一了南方——这一方面给越南对自身实力的评估提供了虚高的温床,另一方面,也让越南政府面临着一个很实际的历史责任:对南方进行土改,或者说,完成全国的社会主义改造。” “对于一个对人民负责任的政府来说,进行社会主义改造,不仅不能立竿见影地产生经济效益,反而需要大量的精力和财力。如果越南拿着苏联的无偿援助安心谋求自身的改造,也许历史将是另一番面貌,可惜,黎笋为代表的越南政府的野心,让这个国家把力气花在了战争上。之后,就是大家都知道的了。这场边境反击战,对于我们中国来说,无关痛痒,即使让两山轮战再持续十年,也是利大于弊。但对于越南来说,这场战争不仅消磨了它的历史机遇,更让整个国家陷入了崩溃的危险——苏联的援助虽然无偿,但越南政府不可能把这些援助用在建设上——仓促而很不完整的南方改造难以放心地作为建设重心,而北方随时笼罩在我军出击的攻击范围之中,更何况,随时保持大规模数量的军队,剩下的劳动力必然会捉襟见肘。换句话说,这些年来,苏联的援助只能堪堪保证越南得以维持战争持续,而不至于被迫承认战败,或者从内部崩溃。” “可现在,苏联不想援助了。越南也换上了一个不想打的领导人。那个地区,的确进入了历史的分水岭。” 越南啊……上辈子,作为90后的毕文谦,对于那片土地,那个国家的印象,更多的,倒像是一个蹩脚的中国的模仿者,大到政治经济制度,中到文化风潮,小到衣食住行。甚至,即使这个印象,也有些道听途说。他对越南为什么会如此模仿有过兴趣,但具体的研究和思考,却是穿越之后在四合院里的事情了。 “大晓琳,国内,对于越南的未来,真的没有具体的不同意见吗?” “那当然不是没有。但值得对你说的嘛……”大晓琳低头也喝了一口可乐,“倒是有这么一件事情。” “什么?” “公司里的艾静,现在不是全国闻名了吗?但经理你也知道,军委提出了军队要忍耐几年的战略规划。军队口的预算少了,具体的军种之间对经费的争夺就多了。虽然之前的海战,我们大获全胜了,但如果要全面巩固战果,我们目前的海军,不仅在数量上感觉不足,也没有足够的经费——相比备战备荒那些年给陆军积累下来的物资底子,海军的任何一项行动,都是花钱如流水了。所以,海军方面的领导,在之前的会议上痛心疾首,衡陈利弊,为海军争取经费,却没有什么效果。而趁着这次海战的胜利,以及艾静的名气,结合我们文华公司既定的战略步骤,海军口希望在最近,具体地说,就是这次欧歌赛之后,我们文华公司把那个计划中持续宣传歌手的电台办起来,而首期的节目,至少是前几期里的一次节目,和他们合作,邀请他们那边的专家,结合讲述艾静在慰问演出中的战斗经历,向全国人民宣传普及海军的重要性。当然,如果经理你本人愿意参加,他们就喜出望外了。” 说到最后,大晓琳托着高脚杯,微妙地笑了起来。 毕文谦也听得囧然。但很快,他就回过味儿来了,身子也不禁往大晓琳倾去了几分。 “……你是说,海军希望巩固战果,把南沙群岛上属于我们的领土保住?” “但没有新的军舰,甚至连充足的燃料都不够的话……这些,就是奢谈了。”大晓琳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是外事口出身的,对部队里的不同观点,孰是孰非,没有发言权,只是如实地告诉你想了解的——国内不同的观点。” 听着她仿佛置身事外的口吻,毕文谦心里颇有点儿不是滋味儿。 但看着大晓琳的脸,他却无法埋怨起来——80年代的中国人,又有几个真正认识到了南海对中国重要到了什么程度呢?换句话说,前方一片迷雾的人,即使知道南海有多重要,在面临全局各方的困难时,又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决心,以及自信,才不会放弃呢? 第四百三十二章 相谈大晓琳(四) 冷暖变频空调,上辈子习惯得压根儿懒得去了解的事物,却让毕文谦能够在爱尔兰这样的地方,夜晚里穿着一件睡衣就在室内安坐。 思考着整个世界,毕文谦端着可乐起身,慢慢走到窗前,透过玻璃,看着外面的公园,以及更远处星罗棋布的灯光。 爱尔兰,欧洲的国家之一,同样是首都,却比东京差了太远。 当他第一次看到80年代的东京和自己上辈子在影像资料里看过的10年代的东京并没有质的区别时,毕文谦只为自己所知道的中国的发展成就自豪而自信。但今天,看到都柏林夕阳下的街头,听说这样的具有国家历史的酒店也装上了日本的空调后,毕文谦不觉间有了更多的感慨。 难怪,这会是一个让日本人迷之自信的时代。昭和产业战士什么的,果然和平成死宅是完全不同的生物吧…… 或许,除开两个超级大国,以及像日本这样的发达国家的前列,这个时代的中国,并不是某些宣传中的那样落后。或许,这也是事事当第一的民族傲骨的某种表征,扭曲之后的表征。 苏联,万鹏去过了,他说苏联有着太多让中国羡慕的物质条件,但那里的人,却存在很多问题。 自己,没有亲身去过苏联,只能相信他的判断。 而此刻,自己也还没有去过美国。眼前,却有一个在美国工作过多年的大晓琳。 良久。 “大晓琳。” “嗯?” 房间里的音乐声有些大,毕文谦只能坐回了沙发。 “这个时代的美国,是一个怎样的状态?” “美国?”很显然,毕文谦的问题在大晓琳听来过于突兀了——之前明明还在说越南、南海,但在一阵斟酌后,她的口吻渐渐有些幽然了,“美国啊……就我这些年在美国工作的环境来看,美国的生活条件,是大多数中国人难以想象的先进。绝大多数到过美国的人,都会心生羡慕。然而……经理,你对于美国的一些论断,万鹏在一定程度上和克格勃的人局部交换过意见。克格勃那边,有人对其中一些观点不太服气。后来,他们出示了一些关于美国的统计资料。由于人种的问题,苏联方面对美国进行社会调查,比我们容易很多。” “就像经理你当初提过的,美国的教育改革,虽然在文字纲领上看着很美,但具体的实施,或许比你分析的,问题更大。美国公立学校的学风,一直在逐步堕落。而另一方面,美国城市里的贫困人口自新自由主义经济以来,一直在升高,全国无家可归的人已有数百万,即使用美国自己粉饰的统计规则去算,也有将近百万,考虑到美国的总人口数量,这个比例在社会主义国家是不可想象的。而在美国农村,因为美国80年代以来提高出口附加税造成农产品出口大规模萎缩,以及非家庭式农场的竞争,机械化集成化作业的不断升级,虽然美国农场的平均收入已经渐渐超过了城市,但家庭式农场的贫困率,甚至是破产率却越来越高,超过了五分之一。这些,都是来自美国人口调查局的统计报告。也就是说,美国的确在持续进步,但一个农民能够养活上百个人也是有代价的。无论在城市还是农村,陷入贫困的人口,一直在不断增长。” “这些事情,我在美国,都没有亲眼见过,但那些相关的数据,就我们能够核实的部分来说,克格勃没有说谎。”大晓琳紧紧握着高脚杯,目光灼灼地看着毕文谦,“经理,现在的美国,真的是如日中天吗?” 恳切的口吻里有一丝疑惑。 毕文谦和大晓琳四目相对,手里的可乐轻轻摇晃着。 这些数据,毕文谦不知道。上辈子没查过,这辈子也没见过。既然大晓琳相信,那么自己也可以相信。 “大晓琳,难道你不明白吗?这恰恰说明了,美国处在如日中天的时期啊!” 大晓琳一愣:“什么……意思?” “对于一个国家,特别是大国来说,具体到个人的贫富,不过是统计数据里的一个微小的分子而已。就像你刚才提的数据,美国那些陷入贫困的农民,并不是因为国家层面的经济萧条,而是因为产业升级——美国国内的人口是有限的,提高出口附加税又导致了美国农产品在国际上成本优势下降,这在实际上,就是美国政府在逼迫美国农业向更高效的生产方式进化。至于在这个过程中,有多少农民破产,实行资本主义制度的美国政府,需要在乎吗?不,它不仅不必在乎,相反,和对全民有基本福利保障的社会主义国家相比,它根本不必背上这一块儿财政包袱。” “现代社会,能够参与投入高效生产过程的人,是资源;有能力参与高效生产的人,是潜在资源;没能力参与的人,是负担。我们现在身处的时代的科技水平,还做不到整合一个国家所有人参与到现代化的生产之中,所以,从经济角度来说,不在乎全民死活的资本主义,面对在乎全民死活的社会主义,具有时代性的优势,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冷漠的话,听得大晓琳目瞪口呆:“经理……这怎么……怎么……”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大晓琳,即使是金迷纸醉的生活,背后也始终有着冰冷而残酷的现实,说不定那就是累累白骨。世上从没有什么岁月静好,只有能够被具体到时代的生产力水平所允许的温情,才有资格成为一个时代的道德准绳。勾践卧薪尝胆,规定女子17岁不嫁,男子20岁不娶,父母有罪;甚至于所谓‘阳春三月,淫奔不禁’,这就是春秋战国时代的道德。对比而今我们提倡的晚婚晚育,优生优育,不是天壤之别吗?” “当初,我在电视上说过的话,也许人在外国的你并没有听过。现在,我再说得更明确一点儿:中国不能走资本主义道路,并不是资本主义不好。事实上,任何一种社会制度,去泛泛地谈好坏,都是天真而没有意义的。我们需要看待的,是这种社会制度是否适合具体时代的生产力水平,或者说,科技水平。而今的美国,已经占据了国家资本主义道路的顶端,中国即使效仿,也不过是拾人牙慧,绝不可能真正的崛起和复兴——不为牛后,是我们民族深刻的傲骨。所以,我们必须走社会主义道路,具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道路,在下一个时代浪潮来临的时候,占据制高点。” 一席话,铿锵有力。 看着大晓琳目瞪口呆的表情,毕文谦用指背轻轻弹响玻璃杯,朝她摇摇,惬意地喝上一大口,也打出一个饱嗝。 “至于越南,我们结束炮击金门的艺术也快10年了。30年前,我们给了艾森豪威尔一道考题,现在,我们完全可以再给地图头一份考卷。” 第四百三十三章 相谈大晓琳(五) 就在大晓琳下意识地放下杯子,掏出笔时,毕文谦轻轻摇了食指。 “具体的题目,等回国之后,我会和黎华他们认真建议。这不是在外国的酒店里就能一言以决的,对吧?”说着,毕文谦话锋一转,“你说万鹏的事情有两件,越南一件,另一件呢?” 大晓琳把钢笔紧握了好几秒,终于默默收了回去。 “上个月,苏联的《苏维埃俄罗斯报》刊登了一封来自基层苏共党员的信。在苏联引起了极大的连锁反应。我给你的材料,就是信的全文。” “连锁反应?”毕文谦把可乐放在一边,低头看……只看了一个标题,他就惊了一声,“《我不能放弃原则》?” 好吧,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算是一段如雷贯耳的历史了。但对于中国的90后来说,知道这封信的存在的人,远远多过真正读过这封信的人。 而毕文谦,同样没有读过。 就在他下意识地攥着材料低头细看时,大晓琳在一旁细细解释着。 “这封信,是在地图头出访南斯拉夫的时候刊登的。当时正在国内的利加乔夫,嗯,利加乔夫是现在苏联负责主持中央书记处以及抓意识形态方面工作的人,他,以及其他一部分苏联领导人很欣赏这篇文章。很快,这篇文章在苏联引起了全国大讨论,得到了很多基层群众的赞同和响应。而地图头在回国之后,很快就召开了政治局会议,专门讨论这封信——呵呵,偌大一个国家的首脑开会,花整整两天时间去讨论一封信……结果,地图头不仅把这封信定性成反对改革的行动纲领来批判,并且咬定一个基层的党员不可能写出这样的文章,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指使。” “到了这个月,在地图头的推动下,全苏联的宣传口开始了对这封信的批判运动。首先是在《真理报》上发表文章,把这封信称为‘反改革势力的宣言’,然后又通过行政命令责令《苏维埃俄罗斯报》公开承认错误,并且召集加盟国、边疆区以及州的党委书记开座谈会,对这封信进行全面批判,声称‘谁赞同这封信,谁就离开’。” “现在,整个苏联都在如火如荼地批判着这封信。嗯,除了远东经济试验区。毕竟,经济试验区,经济建设才是第一位的。”大晓琳低眉看着被全神贯注的毕文谦攥在手里的材料,无奈地摇了摇头,“经理,你也不必针对这封信和我说什么。你安心参加欧歌赛才是当务之急。等回国了,再和大家一起酝酿就好。” 毕文谦没有立即回答,直到认真读完了,才把几页材料整理对齐,一并交还给大晓琳。 “信,我读过了。那么,除了万鹏,还有别的事情吗?” “事情肯定是有的。”接过材料,大晓琳认真收好,然后举起高脚杯,“我们文华在美国开分公司的事情,进展可以说顺利,但现在有两个选择。” 毕文谦也拿起了高脚杯:“说说。” “经理,你知道的,我们文华公司在日本的分公司,和合资企业。其中,有哥伦比亚唱片公司的股份。而哥伦比亚唱片公司,是美国的唱片公司。不过,由于一些历史原因,哥伦比亚这个商标的使用权,在美国之外的地区,属于英国的百代唱片。随着新自由主义经济推行以来,哥伦比亚公司一直谋求着解决这个问题,无论是自己并购百代唱片,还是自己被百代唱片并购。但由于具体的价格上,双方始终有着分歧,这个构想拖了很久,依然没有实质性的进展。而在我们的日本分公司成立之后不久,哥伦比亚集团向日本的索尼集团建议,由索尼集团收购哥伦比亚集团下属的哥伦比亚唱片。而由于美国和日本在公司制度和文化上的巨大差异,虽然索尼的总裁胜田昭夫非常有热情和魄力,谈判还是一波三折。不过,去年中秋节之后,也就是我以文华公司副经理的身份到美国不久,美国证券市场突然崩盘了。这促使哥伦比亚集团做出了决断。最终,今年1月,索尼集团用20亿美元正式收购了哥伦比亚唱片。” “这就迎来了一个问题。当初黎副经理在成立分公司的时候,有这么一条:三方中任何一方母公司如果有重大股权变动,那么其他两方有优先购股的权利。由于经营还算顺利,日本那边的宁之早已经溢价回购了属于我们的6成股份,因为索尼收购哥伦比亚唱片,我们和雅马哈集团有机会各回购1成股份。那段时间,你比较忙,这事情就没有告诉你,黎副经理研究之后就让宁之暂时保留回购的权利,趁红白歌会的机会,黎副经理过去和索尼方面谈了谈。而这个月,黎副经理去日本之后,又和索尼高层交流了这个问题。” “而另一方面,索尼集团收购哥伦比亚唱片,这件事情本身,在美国引起了巨大的轰动。并且,索尼集团并没有就此满足。有迹象表明,索尼集团有意继续收购哥伦比亚电影公司。而哥伦比亚电影公司嘛,有49%的股份属于它——” 说着,大晓琳高举玻璃杯,轻轻摇晃起来。 “啥?” “可口可乐。” “我知道……”毕文谦猛地瞪大了眼睛,一手也举起杯子,另一只手食指敲在杯壁上,“你是说……49%的股份……” “没错。”大晓琳微笑着,抿了一口可乐,“按照你和黎副经理当初的方针,文华公司在外国的业务,第一目标并不是赚钱,而是了解和学习外国公司的运营情况和先进技术。所以,黎副经理有一个构想,以文华日本分公司10%股份的回购权,换取我们将来向索尼集团文化产业相关部门派遣实习生的机会,并且,文华美国分公司也以合资企业的形式与索尼集团联合成立。” 毕文谦静静听完,又琢磨了一会儿。 “……那么,另一个选择呢?” “日本的集团收购美国的唱片公司,这在美国民间成了一个热点话题,也引起了某些警惕。在这方面,我大多数时间在美国工作,见得比较真切。所以,在索尼集团之外,我也和美国本土的华纳唱片集团沟通过。以华纳的体量,由他们垫资和我们一起在美国成立一个空壳子的子唱片公司,并承诺允许我们长期租用其相关生产线,都不过是举手之劳。毕竟,现在的美国第一夫人,也很喜欢熊猫。” 噗……果然是传说中的熊猫外交吗? “那……我们,索尼,华纳,三方合资的可能性呢?” “我和黎副经理也那么思考过。但这样一来,华纳和索尼之间也许就会扯皮了。虽然分公司相对他们来说微不足道,甚至将会派来参与谈判的人级别也不会太高,但正因为可能会这样,我们很难控制分公司正式成立投产的时间。可眼下,马上就是欧歌赛了,大家原则上的意见,是在你参加欧歌赛之后就开始郭老师的作品的宣传和销售。” 毕文谦终于听明白了:“也就是说……索尼还是华纳,这是一个问题?” 大晓琳把高脚杯伸过来,和毕文谦的碰在一起,清响之中,把杯子里残余的可乐一饮而尽。 第四百三十四章 欧歌赛(一) 毕文谦没有给大晓琳一个她意料之中的答案。 索尼还是华纳,既是唱片公司的问题,也不仅仅是唱片公司的问题。 当房间里的音乐再度播完时,毕文谦抬手止住了大晓琳起身的举动。 “……大晓琳,你知道吗?我挺喜欢下围棋的。围棋……下围棋,模样很重要。你落的每一颗子,哪怕是当时看上去平平淡淡的一手棋,都应该是为着今后的步伐做准备。而落子的次序,更是不可不察。一个完全正确的战略方向,哪怕只有一个次序上的错误,也许就是满盘的劣势了,如果对手足够强大,也足够严厉,也许就不是优劣,而是胜负……可惜,在围棋上,我并没有冠绝天下的天赋,也不可能像职业棋手那样在那上面花过多的时间去研究。我只能退而求其次,在有一定容错率的场所,发一点儿言,做一点儿微小的贡献。毕竟,围棋,是东亚独有的文化载体。有很多对手,足够严厉,看上去也足够强大,但本质上,却是外强中干。” “经理……”大晓琳呆呆地看着毕文谦,颇有些……不明觉厉? “告诉黎华,通知宁之,抛售一些公司在日本买的股票,美国分公司成立的成本,我们自己独资——你说的,空壳子公司。至于租用华纳的在美国的生产、销售渠道,我们付费。”毕文谦也把高脚杯里的可乐喝了干净,“当初黎华到日本的时候,一无所有,我们也需要了解和借鉴日本行业的操作方式。可现在,我们已经不是白手起家了。而且,现在的形势,也不适合我们先做选择。” “……好吧。” 大晓琳没有再追问,只沉沉地看着毕文谦,眼神里,似乎半懂不懂。 当晚之后,她就留下了其他外事口的工作人员,自己忙其他的事情了。而毕文谦,在和乐手们倒过时差之后,就按部就班地听从安排,去熟悉比赛现场,稍微彩排了几次。 不过,因为是作为表演性质的登场,主办方给他们安排的彩排时间,就非常的……边角了。 直角V字的舞台,台面上能够打出格子灯光,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如果不是背后的墙上有一个大屏幕的话,毕文谦甚至觉得这很有些传说中上世纪……哦不,这世纪迪斯科舞厅的范儿。联想到在都柏林街头所见的氛围,毕文谦倒没有念叨什么,只是默默地又怀念了一次上辈子央视的舞美。 很显然,主办方的工作人员虽然没有刁难自己一行人的意思,但也谈不上重视——熊猫外交可以起效果,很好的效果,但一个稍微矜持一点儿的政府,即使真有意讨好,也不至于把这样的指示直接下达到一个比赛的基层工作人员——欧洲又不是外交无小事的中国。 好吧,这不过是毕文谦在彩排结束之后给自己的解释。至于是不是真相,倒不是那么重要。 没错,他很有些不爽。 不是因为自己被轻视了,而是自己这些人作为中国参加比赛的代表,被安排在接近深夜的时候来彩排——那我调整时差不是白调整了么! 区区一个爱尔兰,如果在10年代,绝不会是这么漫不经心! 可现在是80年代。 理性让毕文谦没有开口,感性却让他在整个彩排过程都没有直接和主办方的人沟通过。 反正,既有大晓琳安排的人在,也有边玫在。自己跳出来秀英语?那不是掉价么? 这个时代的中国、中国人,在西欧诸国及其普通人眼里的形象,以及存在感……毕文谦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样子,但那一定是毕文谦不喜欢的。 无论如何,比赛前夜,毕文谦躺在床上,不禁想起了黎华。 在地球的另一边,现在,正是白天。她正在做什么呢?又在和哪些人物谈笑风生? 日本有求于中国,爱尔兰却对中国无欲无求……不,应该是压根儿不觉得有什么值得……不,除了熊猫。 好吧,想到了滚滚,上辈子看过的各种小滚滚的视频,抱大腿、瓶瓶奶什么的……毕文谦中国泛起了微笑,闭了眼,安然入睡。 等到第二天正式比赛,主办方给毕文谦等人安排了现场最靠边儿的座位。有外事口的人和边玫操持,毕文谦带着乐手们直接到座位上休息。 仰靠着,一言不发。整个现场虽然颇有些嘈杂,却充耳不闻。 “经理,比赛要开始了。” 不知过了多久,现场渐渐趋于安静,坐在毕文谦背后的边玫忍不住前靠在他耳边,小声提醒道。 “哦。” “经理,你紧张?” “啊?”毕文谦一愣,“为什么这么说?” “你一进来,连话都没说过。” 这逻辑…… 毕文谦轻轻笑了一下,偏头看着一起来爱尔兰的乐手。 杨长勇、刘军利、陈进、赵木阳、韦三斗,以及浦奇璋。五个男的都是公司的签约乐手,唯一一位女性浦奇璋却是从申城轻音乐团“借”来的。虽然跟着一起从国内到国外为一首歌花了几个月,很是耽误人家青歌赛的赛程,但浦奇璋并没有什么抱怨。 也许,当文华公司已经招了键盘手之后,仍然邀请她过来合作,这本身就是一种肯定。 也许,当初黎华在流行音乐联赛上唱《胡同里有只猫》的时候,她对于文华公司的印象挺不错。 也许…… 看着这些乐手们,毕文谦忽然伸手捅捅坐旁边的杨长勇:“杨哥,你紧张吗?” “紧张……肯定有点儿,第一回代表国家嘛!”杨长勇稍微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又摇着头,“可这歌我们都排练那么久了。再说,之前和郭老师一起来采风,爱尔兰嘛,我们也来过。” “是吗?” 毕文谦又看看其他人,除了浦奇璋,都是差不多的表情。随后,他重新仰靠着,45度向上看着会场的天花板:“边姐姐,既然你觉得我紧张,那就帮我按摩一下脑袋吧!” “啊?好吧……那我试试。”稍微犹豫之后,边玫伸出十指,按着毕文谦后脑勺,轻轻揉动起来,“经理,如果你不紧张,那你干嘛不说话?” “我……在想点儿事情。” “大家不是都和你说比赛要紧吗?” “啊,就是比赛的事儿啊!”毕文谦斟酌了一下怎么圆,“……嗯,没错。不是说要我尽量想个办法,让你也在这比赛上亮个相吗?我这不正在想吗?” “那个……”边玫语塞了一下,连手上的动作也停了停,“其实不必强求的。” “但总还是要想想嘛!”毕文谦伸手轻轻按住边玫的手,回头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算不上十分漂亮,却很有神气,“毕竟,你这张脸,是荀灌啊!” [浦琪璋,电子琴演奏家,代表作《渔歌唱晚》,从84年起充当天气预报的背景音乐] 第四百三十五章 欧歌赛(二) 欧歌赛开始了。 毕文谦等人首先需要安坐——主办方留给他的表演时间,是在所有选手演唱结束之后,主持人在电话里接听各国投票结果之前的幕间式——说贴近一点儿,可以叫压轴,说难听一点儿,就是暖场。 一开场,一个深蓝色西装的男人登台唱了起来。故意调整得漆黑一片的会场大厅里,只有歌手所在的舞台地面上的蓝色格子光,给人空幽的错觉。 一首英文歌,听起来挺不错。 待他唱完之后,一个淡紫露肩连衣裙的波浪发女人走上舞台,介绍起来。 很显然,这个歌手很受欢迎。 不久,两人退场。与此同时,另一个看上去温文尔雅的金发眼镜男在主持人位上开始侃侃而谈,黑西装、白衬衣、蝴蝶结,标准的绅士范儿,直到送刚才的歌手退场的女人走到他身边。 “这就是这次欧洲歌唱大赛的主持人,男的,叫帕特肯尼,是爱尔兰著名的主持人;女的,叫米歇尔罗卡,也是爱尔兰的主持人,还是个模特儿,80年的爱尔兰小姐。”边玫前倾着身子,双手一边继续给毕文谦按摩,一边轻声介绍着,“刚才唱歌的人,就是上一届欧洲歌唱大赛的冠军……” “边姐姐,其实,你不必和我科普这些。”毕文谦抬手拨拨她的手指,“你也不用给我按摩了,你以前多半没学过这个……有纸和笔吗?” “有倒是有……”边玫不解道,“你要写什么?这儿什么都看不见……” “每首歌的间歇,总会开一点儿灯的。”毕文谦依旧仰靠着,口吻平淡,“我们坚持歌曲信息保密,主办方就只给我们边角料的彩排时间,舞台前人数众多的演奏家,和我们没有关系。我们甚至连后台休息室都没有,只能在观众席的最边沿……我现在能做些什么?” 背后的边玫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把纸笔递到毕文谦耳边。 “经理,我个人猜测……有传言,这次比赛的幕间式表演,爱尔兰主办方本来是邀请当地一个有名的摇滚乐队,后来因为爱尔兰政府的授意,才改变了决定。” “……是吗?” 毕文谦接过纸笔,抿了抿嘴。 欧歌赛的决赛,正式参赛的选手,是各国通过预赛选送,开幕式是上届冠军,而幕间式……就是主办国的优势,或者说特权了。也许……在爱尔兰主办方的视野里,把这个机会让给莫名其妙的中国人,并且这些中国人竟然要求歌曲保密,不配合彩排…… 脑补之后,毕文谦勉强对自己这些人遭受的待遇有了一个未经验证的解释。 一声叹息。 “既然给了我观众的位置,那我就代表中国观众,给这个比赛,多少投个票吧!” 从冰岛开始,瑞典、芬兰、英国、土耳其…… 1988年的欧歌赛,具体水平姑且不论,无论是舞台还是那些歌手的表演风格,在这个时代,都代表在着一个时代各国各式各样的风情,甚至走在时代的前沿。 但在毕文谦眼里,就看着颇有些……老土甚至尴尬了。 比如……毫无疑问,这个年代的欧洲,舞曲是主流。“动次打次”的节奏频频出现,衣着各异的许多歌手们,往往穿着不同式样的裤子或者裙子丝袜,一只脚抖腿不止。 当土耳其的三个中青年发福大叔各自穿着风格迥异的衣服,两个抱着吉他,以颇有美国乡村民谣范儿的台风中,在很有波斯风情的编曲之后,唱出音乐节的感觉时,毕文谦简直哭笑不得。 当一群西班牙歌手登上舞台,两男两女的主唱边唱边摇着尬舞时,毕文谦只想说……那短百褶裙下的两双腿,的确是细白长直。 当荷兰人用荷兰语深情款款地唱着名为《香格里拉》的歌时,毕文谦压根儿只感觉到一种叶公好龙的啼笑皆非——这和中国的香格里拉有什么关系?还是说……好吧,毫无疑问,这个年代的欧洲,舞曲是主流。可这么一首歌,“动次打次”的节奏频频出现,穿着白西装,一边唱着,一只脚抖腿不止,这就是在表达自己心里的香格里拉? 当以色列歌手唱着希伯来语的歌曲时,毕文谦只听懂了本亚当这么一个名字,或者名词。虽然听上去很好听,舒缓的主歌和渐急促的副歌相映成趣……但那手风琴的伴奏风格,怎么听都让毕文谦联想到一点儿东欧或者说苏联的印象。 心里一路吐槽过来,毕文谦抽着空在纸上写写划划着。 直到轮到瑞士出场,毕文谦终于看到了一个略有点儿眼熟的人。 卷发、马脸、一身白。 法语不是毕文谦能听懂的,但歌手的声音渐渐让他心里酝酿出了一个名字——西林迪翁。 远远注视着歌手,直到一曲唱罢,毕文谦终于确认。随后,他就囧了——这明明是加拿大人吧?怎么就代表瑞士参赛了呢? 百思不得其解中,欧歌赛一首接一首地继续。 爱尔兰、德国、奥地利…… 甚至,丹麦的伴奏者穿着天鹅湖般的超短裙抱着电吉他不断踢着朝天脚什么的……好吧,这歌的确是轻松欢快的风格,主歌甚至有不少小节很像动画片《樱桃小丸子》的片头歌……不,算算年代,这歌才是前者……可问题是,既然如此,主唱穿成个大妈样儿是几个意思啊! 一国国,一曲曲听下来,毕文谦渐渐麻木了…… 等到最后一个南斯拉夫的歌手唱完,趁着现场灯光齐开,毕文谦低头翻到崭新一页,靠着前面座椅的椅背,奋笔疾书起来。 边玫忍不住小声提醒道:“经理,该你们了。” “嗯,我知道。”毕文谦没有抬头,“杨哥,你们先把器材带上去,可以的话,稍微调试一下,如果不行也就算了。我写点儿东西,马上就来。” 乐手们依言先上去了。边玫看不清毕文谦写的内容,不禁趴在他后面问:“这个时候了……要写什么?” 毕文谦没有理她,直到写完了,才把纸对折过来,起身回头,递到边玫手里。 “我上去唱了。你和外事口的人一起,把我写的内容,翻译成英文。等我唱完了,我会朝你招手,到时候你就把这纸和你们的翻译稿一起带上来,然后给我当翻译。” “经理,你不是会英语吗?”边玫心念一动,“难道……你是为了让我上……” “我是文华公司的经理,又不是以讲英语为荣的科长。” 说完,不待边玫应声,也不管她是否真能听明白,毕文谦大步流星地往舞台走了。 [席琳迪翁] 第四百三十六章 欧歌赛(三) 当毕文谦在观众席上奋笔疾书时,欧歌赛的主持人必然在说话,并且必然会提到自己这些人即将上场的表演。但全神贯注的他,并不知道主持人究竟说了什么。 真正登台之后,毕文谦朝观众席微微欠身,然后笔直地立在舞台正中间,双手扶着话筒架,如彩排时做的最简单的约定——整个会场一片漆黑,在地板上蓝色的光格中,只有一束灯光,打在他的位置。 就像粟车在机场送行的时候,毕文谦扬手风骚地打了一个响指,身后的键盘立即起了前奏,长长的前奏。 黑黑的大厅里,毕文谦看不清人,他清了清嗓子,用略地道的中式英语,开始了一段念白。 “一个时代,这个时代,既属于我们年轻人,又不属于我们年轻人的时代。” “这是一个风起云涌的时代,世界,被割裂成了两半——从我们这一代人出生之前,到我们这一代人成长至今。” “这是一个风云变幻的时代,人们有分歧,有争端,很多人从出生以来,就被告知,在遥远的地方,有一个邪恶的敌人。” “这是一个奋斗的时代,人们辛勤建设,向贫穷宣战,然而一方指责对方向贫穷开战的结果是向穷人开战,一方指责对方向贫穷开战的结果是没有人富裕。” “这是一个发展的时代,人们有着许多不可思议的科技成就,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小到自己的基因,大到广阔的宇宙,却遮遮掩掩着,只有最终成果的展示,没有真正坦诚的交流。” “这是一个伟大的时代,也是一个危险的时代。” “这是一个脆弱的时代,两拨人都宣称为了胜利,结果却是把毁灭的力量对峙在国境线之外的无辜者的热土。” “这是一个窒息的时代,毁灭的阴影像鲲鹏或者席兹的羽翼扇动一般时不时地遮天蔽日。” “我们将要继承这个时代,继承巨大的机遇,继承巨大的风险。没错,这是一个将属于我们,却还不属于我们的时代。” “and_now……”一段激情澎湃的演说之后,毕文谦忽然止声,深呼吸了一口气,向着鸦雀无声的观众席缓缓环视,“这将是来自铁幕降下之后来到这个世界的人,或者你们眼中的孩子,为了自己,也为了自己将来的后代,更为了整个世界,为了更好的世界,向世人发出的呼唤——《拯救世界》。” 吉他声在键盘的旋律中点缀进来,毕文谦放声歌唱起来。 “there’s_a_place_in_your_heart……” 这是一首呼唤爱与和平的歌。如果较真起来……固然美好,却不免有些乌托邦。但此时此地,面向的,是欧洲各国,而不是文华公。毕文谦暂时抛却了务实的诸多驳杂,唱着单纯的愿景。 黑暗中的会场大厅,如设计时的构想,显得幽远。灯光下的毕文谦,如遗世独立一般。 数分钟的歌曲,投入之下,格外短暂——无论是表演的人,还是聆听的人。 一曲唱罢,寂静依旧,直到毕文谦身后的乐手们按部就班地搬着乐器退场,会场里才骤然响起雷鸣的掌声。 然而,伫立不动的毕文谦既没有一起退场,也没有鞠躬谢幕——他朝边玫的方向,伸出手,勾勾手指。 很快,边玫在主办方意料之外地小跑上了舞台,来到毕文谦身边,向观众们微微点头。 毕文谦把她手中的纸片拿了过来,稍微瞄了一眼,然后牵起她的手,用中文大声说道:“大家好,我是中国的毕文谦。” “很荣幸能够参与到欧洲歌唱大赛之中,和欧洲的人们认识。或许是因为我们这次并不是以参赛选手的身份参与,所以主办方将我们安排在了观众席。既然如此,我也以一个普通观众的身份对这次比赛做了一点儿评价——没错,就在刚才,写在这张纸上了。”说着,毕文谦扬起了手中的纸片,然后看向边玫,“而这位姐姐,是陪我一起来的翻译。在这里,我有一起愿望,如果可以的话,那位帅气的主持人可不可以和这位姐姐一起见证,在这次欧洲歌唱大赛的最终结果产生时,向大家念一下我对名次的预测。为了避免和比赛结果的相互干扰,我希望从现在开始,这张纸就由那位帅气的主持人保存着。” 说罢,毕文谦让开一步,将边玫拉到话筒架面前,自己向着观众席颇绅士范儿地右手横在胸前,微微鞠了一躬,然后,翩然离去。 “边姐姐,舞台,交给你了。” 一离场,外事口的人和乐手便靠了过来。 没等他们开口,毕文谦就抬手摇摇:“留两个负责人和主办方接洽,到时候和边玫一起回酒店。其他人,就先和我回去吧!如果有人要找,就说我们累了,已经睡了。另外,替我们买明早的机票,我想尽快回国。” 毕文谦走了,回酒店去了。现场的欧歌赛仍在继续—— 在比赛过程中发生意料之外的情节时能够良好控场,是一个优秀的主持人必备的素质。而这一次欧歌赛的男主持人毫无疑问是优秀的——或许,是因为毕文谦在提到他时反复强调了一句帅气,当聚光灯到达他之后,他很有风度地征询了一下现场观众的呼声,或者说掌声,然后替主办方同意了毕文谦的愿望。 说到底,也不过是拿张纸,念一遍。花不了多少时间。 无论是主持人,或者主办方,还是现场观众,都没有特别在意这些——紧接着的电话投票,才是他们真正关注的事情。 和歌手代表国的出场顺序一样,冰岛、瑞典、芬兰……一个接一个国家在电话里念着当晚各自统计的投票结果。 当到了最后,南斯拉夫投了六票给瑞士,让它以一票的优势超越英国,而最终,它一票都没有投给英国,意味着代表瑞士初赛的西林迪翁获得冠军时,伴随着观众席上的哗然声,后台休息室里的瑞士区一片欢腾。 欧歌赛的结果,也出炉了——瑞士和英国以绝对优势分列一、二,丹麦、卢森堡、挪威、南斯拉夫、以色列分别以微小的差距瓜分了三至七名。 当整理好喜极而泣的仪容的西林迪翁来到主持人身边,准备迎接颁奖仪式时,主持人很绅士地渐渐止住了现场的掌声,把边玫请了上来。 “现场的女士和绅士们都认为来自中国的年轻朋友带来一首动听的歌,一致决定满足他的小愿望。那么现在,就让我们一起来看看,他的预测,和刚刚诞生的结果……我担保,这张纸一直在我手上,我也没有偷看过。” 很快,主持人向身边的边玫点点头,打开了对折的纸,缓缓念来。 “大家好,我是……”一打头,主持人就皱了眉头,偏头看向边玫,“抱歉,请问这名字怎么发音?” 边玫低头看了一眼,旋即微笑道:“毕-文-谦,毕文谦。” “谢谢……毕-文-谦。”主持人模仿了一下,继续念道,“作为一个听众,对于众多的作品,对于艺术,我抱着欣赏的心。但这是一个比赛,我不得不保持一颗挑剔的心来审视今晚这场盛宴。” “具体来说,我个人觉得以色列的那首歌有点儿意思,但考虑到这里的名字叫歌唱大赛,他们的演唱水平,就有些拖后腿儿了。而对于名次,我的看法是:冠军将在瑞士和英国之中产生,它们之间的差距不易分辨,但我个人倾向于瑞士。其他的,丹麦、挪威、卢森堡、南斯拉夫的表现也不错,可惜相比于瑞士和英国,就差了不少。总的来说,这次比赛,一半以上的都像是菜鸡互啄……” 主持人又一次停了下来,略懵逼地轻声问向边玫:“请问,菜鸡互啄是什么意思?” “菜鸡互啄啊,”边玫略腼腆地笑了笑,对着话筒解释道,“文谦亲手写的预测是中文,这是我临时直译的。菜鸡互啄,据说是文谦前段时间在打乒乓球的时候发明的中文词汇,意思大概是指水平很差的对手彼此打得不亦乐乎。” 现场,一片哗然。 主持人在稍微的愣神之后,立马努力圆场。 “这……还的确是挑剔啊!那么,让我们看看这位为了投票而怀着挑剔的心的朋友最后的话吧!” “……我很怀疑欧洲歌唱大赛并不能代表欧洲流行音乐的最高水平。比如,我很疑惑,为什么瑞典不派洛克赛特参赛?他们才发行不久的专辑里,打头一首歌,放在今晚,都可能会鹤立鸡群。” 全场失声。 [《拯救世界》迈克尔杰克逊三大公益歌曲之一,1991年收录] 第四百三十七章 “偷渡”看首映 或许是因为大晓琳事先嘱咐过,外事口的人严格执行了毕文谦的话。 第二天清早一行人就上了飞机,到了伦敦,然后转机飞向香港。 又是十几个小时半个地球的环绕,相比去的时候的相对沉默,随行的乐手们在飞机上健谈了许多。大约,他们自认为演出是成功的——现场观众的掌声为证。 但毕文谦并没有告诉他们,那张纸上写了什么内容,知情的边玫见他不说,也便对他们笑而不语。 直到所有人都累了,各自休息了,边玫才忽然碰碰毕文谦的胳膊。 “经理。” “嗯?你没睡吗?等到了香港,可是白天啊。” “他们都睡了,我睡不着。”边玫的视线越过毕文谦,望了望机窗外的晴天,“他们不知道,当然睡得着。” “你知道,所以睡不着?”毕文谦缓缓呼吸了一下,仰靠着,歪着脑袋,看着边玫,“需要这么大惊小怪吗?我说过,我从来只说实话。” 边玫把目光转到毕文谦脸上,凝着眼眸,压低了声音:“但你并不知道欧歌赛的结果。” “欧歌赛的结果,对我来说,很重要吗?”毕文谦也随着她小声说话,“我在都柏林,连吃了几天蛋糕,都甜得腻了。但没办法,当地的那些菜……好吧,饮食,实在是难以下咽。” “是……吗?”边玫捂着嘴笑起来,“经理,你唱的那首歌且不说,单单是你的预测,可能……你在欧洲就要出名了。” “是……吗?” 和边玫差不多的疑问的腔调,毕文谦却只是淡然地笑,没有后文。 历史上的1988年的欧歌赛,毕文谦了解得并不多。当西林迪翁出场之后,他才勉强记起了这一届冠军归属的胶着——这还亏得是西林迪翁以一票之差拿了冠军,并且有传说英国那边有人愤慨于南斯拉夫,认为南斯拉夫连一票都不投给英国是因为明显的政治原因。 但除了英国和瑞士得票遥遥领先之外,其他的看法,还真是毕文谦听过之后的想法了。 “经理……你真的不在意?” 毕文谦和边玫对视了好一会儿,忽然噗地笑了一声:“这么说,瑞士拿冠军了?” 边玫睁圆了眼睛,押着嗓子,几乎一字一顿:“经理,你的预测,几乎分毫不差。” “……好吧,那等回国了,我大概得继续宅起来了。记得告诉小晓琳,替我谢绝采访邀请什么的。” 见毕文谦囧了一阵,憋出这种话来,边玫也只能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了。 当飞机降落在香港时,所有人都有些疲倦,有些想睡个回笼觉的意思。 然而,仿佛突然出现的刘甘美让毕文谦不得不抖擞精神。 “刘姐姐,你怎么……” “过来,这边说。” 疑惑着,毕文谦和边玫跟刘甘美走到一个没人的角落。 “文谦啊,在欧洲开得好大炮!”依旧是那身金火凤凰,刘甘美似乎心情很不错,立定了劈头就是一句下马威,但旋即,自己就笑得发抖,“菜鸡互啄……要不是三剑以前和我提过,我都不知道到底说的什么……还好,欧歌赛比赛的时候是凌晨。而国内昨晚录播的时间,和动画片的首映基本撞了车。今天的报纸,会有关于动画片的专题宣传。你在欧歌赛上开的炮,或许暂时还不会发酵。不过,由于香港并没有同步首映,那些媒体也不是像国内的报刊那样管理,现在,香港不说街头巷尾,但也到处都是在谈论你的人。” “说点实话而已……”毕文谦无奈地看了看身边的边玫,就着倦意,打了个呵欠,“刘姐姐……你这么忙,不可能专门跑机场来等我,就只为了说这些吧?” 刘甘美愣了愣,也看了看边玫。 “好吧,是黎副经理托我过来的。” “黎华?发生了什么?” 瞧着毕文谦那漫不经心的神态转瞬而逝,刘甘美抿了抿嘴,然后说道:“黎副经理毕竟是文华公司的第一副经理,她参加了动画片在日本的首映式。然后,大晓琳打长途告诉了她,你在欧歌赛上的发言,还有作品,以及评论。然后,她就打电话托我来转告你,其他人直接回京城,你和小边这就转飞去东京。等她在东京的事情暂且收个尾,你们一起回京城。” “这样……”毕文谦又打了一个呵欠,“也好啊!” “那成!我看你们也挺累的,我也有别事情,就不多说。” “刘姐姐,你忙你的。”毕文谦也不矫情,“那我们找个地儿先眯一会儿了……对了,黎华有说动画片在日本首映的反响吗?” “那个,等你到了东京,自然会知道。”刘甘美眨眨眼睛,冲着边玫笑道,“小边,说不定,你也要出名咯!” 边玫低头摇摇:“我也就露张脸,出什么名啊……” 毕文谦却觉得不对“刘姐姐,你不是说香港没有……” 刘甘美看着毕文谦,一边微笑,一边点头:“我昨晚在鹏城看的。” 噗…… “有必要吗?” “必要?”刘甘美抿着嘴,眨着眼睛笑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说,“文谦,如果我说,昨晚上我带了一波香港人偷渡到鹏城,只为了看一场动画片,你信吗?” “……这并不好笑。” “是啊!如果我不组织这件事情,搞不好就真成偷渡了。要知道,春晚上那段动画片,在香港也播放过不止一次。有中顾委把门,创作组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到位。香港这边儿,道听途说五花八门的小道消息,上报纸的可不少,你不也说吗?香港记者很喜欢搞大新闻。搞得很多香港人心痒痒。昨天又是周末,早几天就有许多人找到我们保剑集团,说要想办法去鹏城看首映。我也就组织了一下。” 纳尼? “……还有这种操作?” “香港人民的愿望,我们自然应该有所考量。和鹏城地方沟通之后,也就临时搞了搞价格双轨制,拼缝儿的事情,真要做,我们自己做就是了。相比国内的电影票价,也算是帮鹏城的电影院创了次收。”刘甘美的心情的确很不错,“说好的包一场,结果包了两场。反正,一次性的事情,也不会是成例。溢价票的收入,我们保剑和鹏城方面对半分了。至于鹏城方面,市政府、电影院,还有本来买了票的群众,他们怎么分,就不是我应该管的了。“ “溢价票?还得加来去的船票吧……不会船票也是溢价吧?”看着刘甘美笑而不语的脸,毕文谦有些吃不准,“……就为了早看场电影……值吗?” “值不值?反正,花钱的那些人,觉得值。” 突然间,刘甘美踏前半步,伸手摸了摸边玫的脸颊,轻声唱了一句:“好儿郎,浑身是胆,壮志豪情四海远名扬!” 便在边玫和毕文谦的错愕中,刘甘美飘然而去。 第四百三十八章 “约会”电影院(一) 从香港到东京,不远——相比于地球另一边的都柏林;但也不近——加上等待时的休息,当毕文谦和边玫下了飞机,走出羽田机场时,两人都不再那么疲倦。 又一次,是黎华来接机。跟随而来的,是张晓霞,依旧是锐利的眼神。 那种眼神,哪怕是沉默不语,在东京这样的城市里也是与众不同的。当初的边玫也没有这样的气质,但现在,差距似乎没那么大了。 黎华又穿起了那一身白西装,戴上了墨镜,而不是毕文谦想像中的那套金火凤凰。 人群之中,黎华首先找到了毕文谦,挥着手,利落地走来。 “文谦!” “黎华!” 毕文谦小跑着过去,一下子攥着黎华的手:“出了什么事情?” “是你出了什么事情吧?”黎华咯咯地笑着,反手握着毕文谦,“菜鸡互啄……幸好,你是说大部分是菜鸡互啄。” “那个啊,”毕文谦愣了一下,旋即无奈道,“你们怎么都那么在意这个?说点儿实话而已。” “我知道你只说实话,我们都知道。但实话可不见得好听啊!”黎华把毕文谦双手按在一起,温温地看着他,“马克吐温曾经道歉说美国国会议员里有一些不是狗娘养的。笑谈流传至今。但马克吐温本身只是一个作家,说大点儿也就是美国的文豪,和国会议员并没有切身的利益相关。而且,人家并没有指名道姓。你倒好……说吧,是不是在爱尔兰,有人惹你生气了?” 毕文谦瞅着黎华的脸,在几秒沉默之后忽然迸出一句:“……如果我说是,你会帮我出气吗?” “当然不会。欧洲那么远。”黎华哼哼地笑,“但我会拿小本本出来,把这笔黑帐记下来。” “是吗?”毕文谦开怀起来,“那还是算了。个人荣辱不值得作为行事的目的。” 黎华没接话茬儿,只直视着毕文谦。 “……好吧,我不该自夸,也没有那么大度。只不过,最大的侮辱,是人家侮辱了你,却不觉得是在侮辱。就像美国政府给印第安人划保留地,自认为是恩惠一样。这样的侮辱,在个人层面上报偿,没有意义。” 黎华死死捧着毕文谦的手,嘴唇咬得发白,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两人都带着墨镜,毕文谦看不到黎华的眼睛,只能感受到她手上的劲头,还有呼吸的起伏。 良久,却是毕文谦先挣开了手。 “走吧,先回公司。” 从港区到世谷田区,张晓霞把车开得很慢。沿途间,毕文谦瞧见了不少动画片的海报——白驹丽骑,锦绣皮甲,短剑悬腰,青丝与红袍共展,左腕百炼钢盾,挎持皮盔,右手倒持单锏,回顾城头——没错,这样的装备,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当初创作组讨论的结果。 有气功存在的冷兵器时代,个人的身体素质以及相应的战斗力的上限将产生质变,受过长期训练的战士和普通士兵的战斗力的差距将改变战斗形势。高机动力、高耐力、高破坏力意味着对于顶级高手来说,战场上盔甲的作用更加局限于抵挡视角之外的流箭,皮甲比铁甲更为灵活,真正肉搏时的防御,板块式钢盾才更适合高机动的辗转腾挪;而在灌钢法还没有大成的西晋末年,精良兵器存在而难以普及,战场上选择兵器既需要考虑灵活性,又需要考虑持久性,再加上人的战斗力提升间接让马匹的素质成了战斗力的制约——以顶级高手的身体素质,锏鞭这样的钝器用于步战才是良好的选择。 而在另一张海报中,同样是这个镜头,视角却拉近了,正对骑士回头的容颜。虽然发式不同,也能一眼瞧出是边玫的五官。只是那眉眼里的沧桑感,边玫从没有在毕文谦面前展露过。也不知是画师的创作,还是边玫真的在镜头前演绎出来过。 坐在张晓霞背后,毕文谦斜看着副驾驶座上边玫的侧脸,来回又看了几回沿途的海报。 逼真的效果,乍看之下,倒更像是拍摄出来而不是画出来的。 “黎华,在东京这样规模的宣传,很花钱吧?” “花钱?”黎华偏头看来,笑着摇了摇头,“这个钱,我们花不了。” “花……不了?几个意思?”毕文谦不明白了。 “文华公司在日本,从来没有涉足过电影业,和日本各地的电影院搭不上关系,即使真要一家一家的的产生交集,也不是短时间内能够做到的。我只能和日本本地的电影公司合作。”黎华有条不紊地解释着,“在日本,大的电影公司不多,其中和动画片交集比较多的,是东映公司。而在日本,电影票虽然有五花八门的优惠方式,但全国统一的基础价是1800日元,如果估计得非常保守,可以折合成一张电影票60块人民币来算。在这张票价里,电影院和电影公司的配给收入的分配大约是对半,也就是30块。我们这部动画片,在日本是由东映公司负责。文谦,你能想像吗?东映公司承诺了垫资负责在日本的拷贝、发行和宣传工作,我提出方案是他们拿四分之一,东映公司却只要求八二分成,但前提是,我得全程参与宣传。” 说着,黎华似乎有些哭笑不得:“5%的出入啊,一张票30块,算起来就是1块5……也不知道,我们这动画片在日本能卖出去多少张票?上个月,吉卜力工作室的《龙猫》在日本上映了。如果按照吉卜力工作室前年创作的《天空之城》的收入来类比,大概就是120万块上下。文谦,你说,我是不是也值点儿钱了?” 毕文谦小心翼翼地搭上她搁在座椅上的手指:“120万?呵呵,你比这价钱金贵多了!你可是无价之宝!” “又贫嘴。”黎华哼哼笑着,手指夹了夹毕文谦的指头,“不过,我的确很忙,还是坚持了自己的方案。要是电影上映几个月,我就得宣传几个月?我哪儿有那时间啊!我能做的,不过是这两天参与宣传。” “……这就是你在东京参加首映式的原因?”毕文谦心念一动。 黎华嘴角弯弯:“是啊!和三笠宫崇仁亲王一起看的。” 噗…… “为……为什么?” “也许,是因为他也对玄鸟服有些兴趣吧!那天,他说他侄孙从牛津大学毕业回国有些时间了,直到现在,他都还没有正式送他一件礼物。” 那嘴角弯弯的幅度更大了。 纳尼! 看着毕文谦目瞪口呆的模样,感受着他手指上的那一下颤动,黎华索性开怀大笑。 笑过之后,她反手把毕文谦的手指压在了座椅上:“所以,文谦,在我们一起回国之前,也许,我们应该先谈谈。” [崇仁亲王的侄孙,德仁皇太子] 第四百三十九章 “约会”电影院(二) 很显然,黎华口中的谈谈,不适合在小轿车里。 而到了分公司,毕文谦还没进门就惊了——公司旁边的房子已经略微翻修,正从那里出来的陌生年轻男人一见黎华就鞠躬叫着“经理”。 “黎华,你……又买地了?” “这个啊,不算买地吧?”顺着毕文谦的视线,黎华向着年轻男人含笑点了点头,便拉着毕文谦进了公司门,“既然文华在日本已经产生交集的行业不仅仅是唱片了,那么需要多一点儿的办公室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因为红旗摩托车的事情,宁之已经招了一轮人了。反正,我们买房子是要用的,又不是炒地皮。” 见黎华这么解释,毕文谦倒也理解了。 “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叫个桔梗家的牛肉饭吧!你忙,我们边吃边谈就好。” 这样的要求,黎华不会反对,顺口就让张晓霞去了。但他们并没有立即进入正题——当两人走进录音室时,却见到一个靓丽的女孩子在里面练歌。 “……要变成坏女人的话,就得先尝过光着脚在清晨首班电车上哭泣的滋味儿,眼泪啵啰啵啰啵啰啵啰,流尽了再说。” 虽然听见了开门以及有人进门的动静,女孩子仍然把一段歌唱完了再说。 一身黑衬衣,最上面的两颗扣子没扣,露出了漂亮的锁骨,长发随意梳在后面,两股鬓发垂在腮边,包裹着精致而未施粉黛的脸蛋儿。一双明眸里,散发着约莫是戒备的气息。 虽然,眼前的打扮和神情与在红白歌会上完全不同,毕文谦仍然很快认了出来——中森名菜。 很显然,她并没有给黎华好的脸色,而在下一个瞬间,便直勾勾地打量起毕文谦来。 黎华回头关好门,微笑不语地看了看她,旋即偏头观察着毕文谦的表情。毕文谦正微微弯着半边嘴角。 “……这就是你这个大人物亲自去接的人?”中森名菜一阵打量之后,猛地迸来一句,“这是你养的牛郎吗?” 噗…… 就在毕文谦大脑短路间,黎华的微笑一下子凝固了。 几秒死寂之后,才是黎华冷静的声音:“这是我师父,文华公司的经理,毕文谦。” “师父?”中森名菜瞪大了眼睛,错愕道,“就是给你写诗的那个……怎么会这么年轻!” 黎华呵呵一声,转而又看着毕文谦。 又是好一会儿,毕文谦终于渐渐回过神来了。 很显然,中森名菜的态度不好。不,如果以一个日本人寻常的表面礼仪去看,单是这初次见面的一系列的神态,就已经很不客气了。而牛郎什么的,就更是主动找茬儿…… 不过,考虑到她说自己的黎华的牛郎……一阵纠结之后,毕文谦果断选择了原谅她。 “往好了想,至少你一眼就认定我是男人了。” 录音室里又冷场了一下,很快,黎华噗哧一下笑出了声。 毕文谦看了看黎华,温暖地笑着:“看来,中森小姐是没有关注今年的欧歌赛了。顺便嘛……”说着,毕文谦又看向了中森名菜,那发愣的模样似乎也挺可爱的,“说实话,我倒是挺情愿给黎华当当牛郎的,她一直很忙,我时常担心她累生病了。可惜我自己也没多少空闲。” “哟,又能耐了啊!”黎华用汉语哼哼道,“就你这对着半个欧洲一张嘴就是地图炮的性子,你还能当牛郎?说起来,你知道什么是牛郎吗?” “给你当牛郎,我图的又不是钱……”毕文谦弱弱地反驳道。 “你啊,把自己身子养好再说。孙阿姨别的都没要求过,你可是她命根子。”黎华伸手拎了拎毕文谦胳膊,手指碾了碾他的肱二头肌,“身子比当初高了,也壮了不少。但还是被人家当成牛郎了。” 终于,听不懂汉语的中森名菜懵逼了:“那个,你们在说什么?” “没什么。”毕文谦抢过话头,径直去角落搬了三把折叠椅过来,“都先坐,中森小姐,虽然你大概没有见过我,但我在红白歌会上见过你。冒昧地说一句,也许,红白舞台上的你,以及现在的你,都不是真正的你。” 中森名菜张张小嘴,拖过椅子坐了下去:“……你叫毕-文-谦,是吧?” “工藤镜香一开始叫我毕桑,如果你愿意,你也可以这么叫。” 毕文谦朝黎华点点头,两人一起也坐了。 三人成了一个品字。 “毕桑?好吧!”显然,对于日本人来说,毕桑这个发音比毕文谦顺口多了,“毕桑,你刚才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毕文谦没有立即作答,反而重新打量起中森名菜来——眼前的女孩子,虽然眼神里依旧戒备,却多了一丝好奇。 这眉眼之间,有着青春的气息,和毕文谦知晓过的20年后的她,和那成熟中带着冷艳的气质,迥然不同。 “……红白歌会上的你,化着浓妆,虽然看起来很动人,但美在皮肉,而不是根骨。至于现在嘛,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在这个时刻出现在这个录音室里,但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刚才说的那些话,肯定不是一个礼貌的人。而关于你最近的一些事情,我也有所听闻。话说,你是想留给黎华一个不好的印象吗?然后,黎华就会放你自由?哦不,应该说,你已经单方面的认为黎华会对你做一些你不希望发生的事情了?” 录音室里,又是一阵安静。 虽然毕文谦没有秀一句图样图森破,但那口吻,却彰显无遗。 倒是黎华清咳了一声。 “什么叫放她自由?我又没禁锢她什么。人家前不久才从纽约录制节目回来,而我也比较忙,所以等到今天才邀请她过来见个面,倾听一下她个人的意见。结果,还没说上几句,刘甘美就通知说你登机了。” “然后,在舞台上总是浓妆加盛装的中森名菜,今天就清水出芙蓉地跑过来了?”毕文谦忍着没说邋遢,虽然他并不认为眼前的中森名菜显得邋遢,但就他上辈子听闻过的日本女人对于化妆的执着……似乎这已经离邋遢不远了,“当然,这也可以解释成因为你从来不化妆,所以她来见你也不化妆……” “我用百雀羚都十几年了好不好?” “行行,百雀羚也是化妆,行……”毕文谦露了露“你赢了”的表情,“总之,一开口就说你养牛郎,这怎么也算不了初次见面的关照吧?”毕文谦又朝中森名菜摊出右手,“中森小姐,我和黎华都比你年轻,希望你不要在我们面前演这么幼稚的喜剧。你有什么想法,就直说,我们不一定会采纳你的愿望,但如果你不说实话,也许最终受伤害最深的,会是你自己。” [中森明菜,80年代日本如日中天的偶像,唱功精湛,可惜遇人不淑,金屏风事件是她事业的毁灭性打击] 第四百四十章 “约会”电影院(三) 中森名菜沉默了许久。精致的脸庞上纠结过无数表情。 “……那个,你真的是文华公司的经理?” 也许,毕文谦的嫩脸还是让她难以置信。 毕文谦只反问了一句:“你觉得黎华会乱认师父吗?” “不……”中森名菜下意识地摇起头来,“你……也是哪个大人物的儿子……孙子?” 噗…… 似乎,和中森名菜第一次见面,冷场的次数比寻常多了很多。 见黎华也哭笑不得地看着自己,毕文谦残念良久,决定装个大逼:“真要说的话,我是中国人民的儿子。” “噗……” 黎华忍俊不禁,拍着大腿笑了。没有理会中森名菜眼里的疑问,只抬腿用鞋背虚踢毕文谦的小腿,说起了汉语:“又满嘴跑火车!” “我觉得此时此地此人此问,这个回答最言简意赅啊。” “你干脆还说你深深爱着……” 中森名菜又懵逼了:“那个……我听不懂汉语……” 黎华和毕文谦不约而同地看向中森名菜:“没什么。”旋即,两人又交流起了眼神。 “好吧……中森小姐,你是一个没有到过中国大陆的日本人,我们的血缘关系不值得你去在意。事实上,中国并不像日本那么强调血统。”——毕文谦的解释。 “你只需要知道,你面对的是文华公司的经理和副经理,就可以了。”——黎华的补充。 似乎,这样的解释,给中森名菜造成的触动不是一般地大。她颤抖着睫毛,双手渐渐环抱在胸前,嘴唇嗫嚅却迟迟出不了声。 良久,她忽然睁大眼睛,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毕桑,你更喜欢舞台上的我,还是现在的我?” “这真是一个艰难的问题。”毕文谦稍微琢磨了一下,“还是眼前的你更好一点儿吧!” 中森名菜依旧睁大着眼睛:“……即使我刚才……” “你的问题是比较啊!” “但你不是说,我是在故意演戏吗?” “所以我希望你能坦诚一点儿,说实话。”毕文谦摆了摆手,“中森小姐,我不是对你有偏见,也不是因为什么权势的缘故看不起你。相反,我挺喜欢你的潜质。但这个时代绝大多数的日本女性,并不懂得自强,不,应该说,不是不懂自强,而是没有足够的勇气自立。即使是在经济上很容易自立的你,现在也是如此。所以,我真的难以以平等的朋友的姿态和你交流。何况,我们才第一次见面。何况,我和黎华真的很忙。算算时间,我们点的牛肉饭应该要到了。你出去找个房间吃吧,算我们请客。当然,如果你觉得牛肉饭不和胃口,也可以自己出去找家餐厅。我希望,你在吃过之后,好好思考一下,你究竟需要什么,然后回来告诉我们。” 中森名菜愣了好一会儿,似乎,她的思路始终和毕文谦不在同一个频道:“……你们,中午吃牛肉饭?” “桔梗家的牛肉饭啊!方便,就是份量有些少。两个人吃三份才够。” 毕文谦理所当然的口吻似乎冲击着中森名菜的三观:“桔梗家的……”她又看向旁边的黎华,却是相似的淡定。 “你们……喜欢吃桔梗家的牛肉饭?” “那的确不算难吃吧?”毕文谦忍着没有秀大吃货帝国的优越感,“人吃饭是为了活着,又不是活着为了吃饭。” 最终,中森名菜一直等到边玫带着桔梗家的牛肉饭敲开了录音室的门,亲眼看到了毕文谦和黎华又搬了把折叠椅放在中间,各自掰开一次性筷子,才落荒而逃。 和毕文谦相视而笑,黎华朝边玫点点头:“你自己也去吃吧!我和文谦单独聊聊。” “好!” 严丝合缝,录音室里只余毕文谦和黎华。 两双筷子分别垂在手里,两双眼睛却四目相对。 “记得,第一次到东京,你问我这牛肉饭卖多少钱。” “你却不告诉我。我到现在都没去了解过。” “我们现在在日本吃牛肉饭已经不必肉疼了。” “其实,我原本想说,日本的饮食,再奢华也入不了中国人的眼。但现在这么说,好像不太合时宜。” “并不是所有中国人都像你这么想。” “我没吃过日本最贵的饭菜,但那定然比不上你做的一碗扬州狮子头。” “哼哼……” 黎华起身拣了一张唱片播放起来,然后重新落座。 筷子终于带着牛肉入口。 “两个月前,仲岛美雪发的新专辑。” “……谢谢。” “文谦……你知道吗?美雪把大部分存款都借给吉天拓郎了。她很喜欢你写的那首摩托广告歌,还专门买了一架。但是……”黎华细细咀嚼了一会儿,“她似乎更讨厌你了。” 毕文谦大囧:“为……为什么?” “我不知道,我也没有去追问了。”黎华摇摇头,“就像我不懂你为什么连面都没见过,就那么在乎她;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在话题扯到你的时候,总是……不太和谐。” 毕文谦简直不知所措。 录音室里充满了歌声。 “从现在开始20年后,如果再会的话,我会在做些什么呢?我会怎样活着呢?无所事事,就这样到了这个岁数,成天空坐长椅,大概就是如此了吧!” “人生虚度已久,不能在我手中毁了——年轻时的狂言意气又回来了吧?” “「musician!寂寞的话别再说了!」「musician!活得长久不是一种痛苦!」” 间奏中,黎华轻轻舞动起筷子:“文谦,因为你的缘故,我也花时间听了很多她的歌,也试图了解过她。她是一个削瘦而平日里知书达礼的人,但似乎,常常嗟叹寂寞。” 歌声继续。 “和20岁时不同,那年纪我只是单单一人,舔舐伤口一般,沉浸在音乐里。想要为所爱的人有所作为,不自量地憧憬,和镇压的不断斗争。” “抱膝而泣已经太多太多,两个人一起哭不就更痛苦了吗?” “「musician!悲伤的话别再说了!」「musician!女人也能四海为家的啊!」” “12岁的时候,梦想成为棒球选手。现在也会梦见,在投手板投球。梦中的我总是个英雄啊!是一个瘦弱的不可思议的英雄!” “但是,八回合下半,我却忘了怎么投,从投手板被撤换下来。做不完被人笑的,悲哀的梦啊!” 又是一段间奏,黎华凝视着已经听得红了眼眶的毕文谦,细声说道:“文谦,她是1952年2月23日出生,20岁的时候,是1972年。‘舔舐伤口一般,沉浸在音乐里。想要为所爱的人有所作为,不自量地憧憬,和镇压的不断斗争’。” 毕文谦却叨念了另一句歌词:“‘梦中的我总是个英雄啊!是一个瘦弱的不可思议的英雄!’” 黎华夹了一片牛肉,将肉和筷子一起紧紧抿在嘴里。 歌曲渐渐进入尾声。 “「打者一一被我三振!」热血再度蠢蠢欲动。一本正经地回到街角,上了天一样嬉闹。” “「musician!寂寞的话别再说了!」「musician!活得长久不是一种痛苦!」” “「musician!悲伤的话别再说了!」「musician!女人也能四海为家的啊!」” 毕文谦抹抹眼角,起身把音乐给暂停了。 却听到背后黎华温温的声音。 “‘女人也能四海为家啊!’” “所以,即使中森名菜长得不逊于张静林,我也不怎么瞧得上她。” “呵呵……但事实上,美雪也和你一样,喜欢宅在家里。” “……是吗?” “而且,她这张专辑,卖了快两个月了,还不如中森名菜随便一首单曲的零头。” “所以,她是寂寞的……不对,日本又不像我们国内,单曲比专辑更好卖是常识……” “嘴-硬!”黎华咯咯笑了起来,放下筷子,“不和你争这个。文谦,隔壁那房子,二楼改造成了一个小放映室,晚上,我们一起看动画片吧!你虽然是主创,但也没有看过成片。” “你不是已经看了吗?” 黎华哈哈一笑。 “出来接你的路上,我顺路到附近的电影院打听过,今天一大早,动画片的票,就已经抢不到了。” 第四百四十一章 “约会”电影院(四) 吃过了午饭,中森名菜却不知去了哪儿。 黎华给自己和毕文谦各倒了一杯水,继续放起那张唱片,重新坐下。 “……爱搭不理吊人胃口,女人身价节节上攀,既然你能原谅我的过去,那么也可以原谅我的明天吧,呐,boy?” 同一张专辑里,风格完全不同的歌,在黎华眼里,毕文谦听得津津有味儿。 “……涂上卸妆面霜,出现一个讨厌的女人;涂上卸妆面霜,出现一个狡猾的女人;涂上卸妆面霜,出现一个说谎的女人;卸妆面霜,卸妆面霜,出现一个没有必要存在的女人……” 又一首歌里,又是迥然不同的风格。相同的句式不断反复,陆续出现了各种关于女人的形容词。 “丑陋”、“不贞”、“卑贱”、“垂老”、“难缠”、“愚蠢”、“廉价”、“麻烦”、“寂寥”、“寂寞”、“遭弃”…… 最终,是“正在哭泣的女人”。 毕文谦依旧沉浸在音乐中,黎华实在忍不住了:“我实在搞不懂,玖石先生为什么给这歌搞出这么个配乐来……这样抑郁的音乐气质,在日本这个浮华的社会氛围里,怎么可能卖得出去。太任性了。” 话是如此说,黎华的声音却不似批评,只是平平的陈述。 “黎华,你要明白一点,这张专辑,是她用自己的名字命名的啊!”毕文谦轻叹一声,仰靠着椅背,白开水端在手中,闭上了眼睛,“听最后一首歌吧!如果听完了,中森名菜还没回来,我们就暂时不等她了。” “好吧。” 短暂的安静之后,录音室里继续响起了音乐。 “(从)工事灯闪烁的冰冻巷子里走过,寻觅能够聚会的场所。” “昨夜喧哗的店,将客人遗忘,如初见一般俏皮招呼。” “_age,将寂寞,rollin_age,别与他人诉说。轻轻伤楚,可为激励。” “rollin;_age,一边笑着,rollin;_age,在荒野上。我是啊,我是啊,在荒野上。” 毕文谦露出了微笑——这首歌,《失落年代》,这个最初的版本,仲岛美雪的唱功根本唱不好,和“历史”上5年后那个震撼人心的效果相比,简直是空有其型的感觉。 “黑白胶卷里,火热游行的街,齐足迈进的步伐,梦幻般的场面。” “没能拥有这一段宝物,生得太迟了!梦的尽头总目睹坠落的下场。” “rollin_age,将寂寞,rollin_age,别与他人诉说。轻轻伤楚,可为激励。” “rollin_age,一边笑着,rollin_age,在荒野上。我是啊,我是啊,在荒野上。” 黎华细心地观察着毕文谦的神态,却见他缓缓喝着水,嘴角是解嘲的笑。 “九位数字的排列组合,有多少寂寞就打多少数目的恶作剧电话。” “吹叩街上电话亭的风冰冷,惟独有一个组合不敢去按。” “rollin_age,将寂寞,rollin_age,别与他人诉说。轻轻伤楚,可为激励。” “rollin_age,一边笑着,rollin_age,在荒野上。我是啊,我是啊,在荒野上。” “在荒野上。” 终于,从中开播的唱片放完了。 毕文谦绵长地喝了一口水,敛姿正坐,看着黎华:“梦幻般的场面啊!不过是一群秀才的家家酒。那样的作为,从头到尾,都是在荒野上!” 黎华把手里的水放在身旁的空椅子上,翘起二郎腿,抱着膝盖,微微后仰着。 “好啦,在这里一边听人家的歌,一边数落人家,没意思。” “其实……这歌,她明明可以唱得更好……” “我会找时间转告她。”黎华眨眨眼睛,又扬扬下巴,“说正事儿了。” 毕文谦又喝了一口水:“……从何说起?” “就说你提的教改吧!”黎华微微荡着脚尖儿,“你不是说,这是我们这一代人的历史责任吗?” 毕文谦咂咂嘴:“……我本以为你要先提越南的事情。” “我的确听说过一点儿风声。但我并不是每一件事情都了解。”黎华缓缓摇头,“我既没有那精力,也没有那权力。” “但你听到了风声,不是吗?” “在国内,当人在一个具体的位置,有些事情,不是想听就听得到;有些事情,不是想离就离得了。” “国外不也是这样吗?”毕文谦下意识就吐了个槽。 “也许吧……”黎华索性叹了一口气,“现在,王京云说陆军很喜欢夏林,刘三剑说海军很喜欢艾静。她们,从不同的方向分别到前线慰问过。也许是因为她们的启发,特别是艾静那个一级联赛的首轮第一的启发,国内很多歌舞团,纷纷申请去前线,那一窝蜂的架势,比前几年简直是另一番面貌。而今需要烦恼的,反而是申请的团体太多,有可能影响正常的作战安排。部队把皮球踢到了流行音乐司,王京云的办公室,又门庭若市了。名利动人心,文谦啊……你说得很对,改革,只有让大多数人都能接受时,才可能成功;甚至,只有让大多数既得利益者都能够接受时,才可能推动。” “黎华……” “‘这条残酷的路上,到处是明枪暗箭,来自于敌人,甚至于亲友。这条恐怖的路上,随时可能跌落到深渊之中,下面除了无人铭记的黑暗,只有一根根等待着鲜活躯体的耻辱柱。这条曲折的路上,没有清高的余地,只要走下去,迟早会沾上罪名’。文谦,你……真的很有远见。” 毕文谦一下警觉起来:“黎华,发生了什么?” 听着他口吻里的变化,黎华只是摇头笑笑。 “不是国内。而是在这里。” “这里?” “前段时间,日本国土厅的奥野成亮说了歪曲历史的话,我们外交部为此提出了强烈的抗议。日本的首相,竹下登,对此却无言以答。”黎华缓缓点了一下头,“就在这个当口,有人辗转递了一把刀过来。” “……什么刀?” 黎华没有直接回答:“竹下登,去年11月上任,来自早稻田大学。而今日本的政治核心里,早稻田的色彩,不浅。因为去年的东芝事件,他为了缓和美日关系和经济摩擦,出卖了不少日本的利益,并且反复强调坚持日美安保体制,遵循防卫费不超过国民生产总值1%的规定。并且,日本自民党作为日本现在的执政党,在选举时的最大支持阶层是日本农民,而竹下灯接受了美国的关贸总协定的要求,推行了农产品进口自由化政策。而为了增加国家财政收入,自民党提了十年的消费税的构想,到现在,有风声说,竹下登内阁即将要强行通过政策,实现这个构想。” “消费税?”毕文谦心念一动,这似乎是一个上辈子挺熟悉的名词,“日本终于要推行了吗?” “这是一个对日本财政有好处,却对日本个人没好处的东西。”黎华咬了一下下嘴唇,“就在这个当口,一份匿名来源的黑材料递到了我们手里,希望我这个外人担当日本的‘英雄’——几年前,一家叫里库路特的日本房地产公司,向许多日本政经界要人低价赠送子公司的股票,没过几个月,那家子公司就上市了,那些受赠者卖股之后,获利大约六亿日元。而涉及其中的所谓要人……如果这份黑材料是真实的,那么在这个时机下,一旦捅出去,日本自民党恐怕要完了。” 录音室里一阵安静。 “……匿名的?” “我已经严令宁之不要调查里库路特公司去验证材料的真伪。这把刀是谁递过来的,也许值得好奇,但真正重要的,是我们是否应该去当那个所谓的‘英雄’?” “我们又不是智障。”毕文谦没好气地嗤笑道。 “是啊!”黎华也哼哼地笑起来,“可问题是,即使我们无动于衷,这把刀难免会有别的人捅出去。对此,我们应该怎么筹谋。” 毕文谦低了低眼:“那,就不是我参与的事情了。” 看着他的神态,黎华抿嘴笑笑,继续说道:“好吧!至少,你我从来没有推动过消费税这样的事情。” “那不过是病没到肠胃而已。”毕文谦不禁联想到了传说中的大下岗,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完美的制度和状态从来都只存在于纸上,现实中总有各种各样的问题,如果不仔细,甚至难以察觉。一旦问题渐渐发酵到不得不收拾的地步,要么有人站出来拿出一个面目可憎的解决办法,承受骂名;要么大家一起闭上眼睛就是天黑,渐渐灭亡。就像声称‘不足畏、不足惧、不足法’的王安石为了三冗问题被说成是拗相公;而腰斩庆历新政,坐视问题发酵几十年的赵祯却被称之为‘仁’。” “……所以,古人早就说了,疾在腠理,汤熨可治。” “不如说,善战者无赫赫功?” “我倒觉得‘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更好听些。”黎华微微歪着头,拍了拍手,“所以,我首先想谈的,是教改的事情——这,暂时还只在吹风。” 第四百四十二章 “约会”电影院(五) 教改。 “这是一件大事。”毕文谦低头喝着水,眼睛却瞄着黎华,“……我对刘甘美说过,先等起风的人亮亮相。” “但你也说过,当中流击水,浪遏飞舟。”黎华笑了一声,“文谦,你一直很忙,有件事情,我叫其他人不要主动告诉你……” “什么事儿?” “关于你的高考成绩。” “那个啊……”毕文谦略索然道,“在香港已经有人和我提过了,也就京城第一而已,居然都传到香港了。简直大惊小怪。” “外界的确报道过。但他们了解的细节,并不充分。”黎华弯着嘴角,“除了申城是自主命题之外,全国高考的满分是900分,全国有好几个满分的状元,所以,在分数上,你并不是特别出奇。然而,在考前,你不是和我提过吗?关于高考作文的问题。说实话,就凭你那手丑字,作文也难有高分,更别奢谈什么满分了。但事实上,如果不算作文,你同样是满分。并且,虽然你自己不在意也不知情,但教育口的人着重观察了你在考场上的表现——你根本没花太多时间就把题做完了。而当初你在申城录音室里做高考卷子的事情,我也很早就和首长汇报过。另一方面,夏林在你悉心辅导之前,是参加过摸底考试的,而她高考的结果,比很多人预想中的更好。再加上我们文华公司现在不是搞了一个不发文凭的教育平台吗?文谦,你要知道,虽然李主席现在兼任的是经济体制改革委员会主任,但最近几年以来,他一直兼任的是国家教育委员会主任。” “那我……” 毕文谦正想说什么,却被黎华缓缓的声音打断:“文谦,你的意见,或许比你自己所认为的,更加被大家重视。” 毕文谦只觉得脊背生汗:“……压力山大啊……” “亚历山大?”黎华咯咯地笑,“虽然更多用在人名,但这个词本身的涵义是人类守护者。” “这帽子扣得有点儿大啊……”毕文谦一囧。 “古希腊人认为自己可以代表人类,一脉相承嘛。”黎华哼哼了一句,慢慢坐正,微微前倾身子,妙目直视,“文谦,你提出过,国家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的本质区别之一,就是对待教育的指导思想的区别。你也对我说过,让京城超越东京,只需要30年。我,始终相信你。” 那眼里的光芒和话音的语调,让毕文谦心头一酥,脸盲掩饰般地把杯子里剩余的水喝了个干净。 “黎华……我们都知道,生产力是一个国家实力的直观体现,而如果是广义的生产力,那甚至可以理解为国家的综合实力。然而,这样一个概念,在实际运用中,却没有一个统一而准确的统计模型。就目前而言,以苏联为代表的mps体系和美国为代表的sna体系是影响最广的经济统计思路。然而,无论是mps体系下的社会总产品指标,还是sna体系下的国内生产总值,在分析和指导一个国家的生产力现状和发展规划时,都有着各自的局限性。” “文谦……”黎华有些不解。 毕文谦抬了抬手:“黎华,我和你说一个思路,仅仅是一个思路,目前还很粗糙,甚至,不一定对。” “……你先说。” “如果一个国家,能够保证长期的稳定——所谓长期,至少是一、两代人的时间跨度。那么,在这个前提下,有四个指标:经济水平、社会制度、科技积累、教育底蕴。这四个指标是可以在一定方法下彼此进行换算的,而这四个指标之和,就是国家生产力的综合数据。而换算方法嘛,原则上来说,经济水平是函数,社会制度是一阶导数,科技积累是二阶导数,教育底蕴是三阶导数。” 黎华瞪大了眼睛,忍不住举起了手:“等一下!”旋即,她第一次像刘三剑那样,掏出了小本本和钢笔。 毕文谦很有耐心地看着她垂头的样子。 “……好了,你继续说。” “有一句话,叫可以千日不将军,不可一日不拱卒。也有一句话,叫所有社会问题,最终都会以经济问题的形式爆发。还有一句话,叫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说白了,人类社会的基础是人,而人的衣食住行是持续不断的刚性需求。所以,经济,决定了一个社会存在的门槛,或者说下限。而需要注意的是,在这里,经济水平是包含了军事水平的。就像我之前在电话里和你说的,确立和维持经济霸权的必要条件是军事霸权。” “当经济层面的现状足以维持稳定而不至于社会动乱甚至崩溃时,社会制度就是需要认真考虑的事情了。我们都学习过一句论断——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其实,这是一个动态的概念。而黑格尔有一句话,在中国被翻译成‘存在即合理’,这个翻译其实容易造成误解,更准确一点儿地说,应该是‘现实存在的事物,必然有其内在规律’。换句话说,但凡存在的东西,一定有其来龙去脉,却不见得就是正确的……不,‘正确’什么的,这种二元论的思维本身就不对。具体到我们的话题里,应该这么说——现实中出现的社会制度,一定会有其出现的原因,但在具体的时代背景下,却不一定是正面促进社会发展的。” “所以,具体地说,在高时间跨度的尺度下,一种社会制度,从下限的角度来说,它决定了运行这个社会的必要经济成本,一旦成本高过了现有的经济收入,那社会就会进入衰退,一旦成本高过了经济库存,那社会就会陷入动乱。远的不说,看看我们中国的历史,任何一个寿命超过百年的大统一王朝,在其末年,都会面临这个问题,而不客气地说,当维持社会运行的必要经济成本以及危机到整个社会的经济库存时,王朝,已经病入膏肓。” “在下限的另一面,显然就是上限。我们的国家领导人不是提出过吗?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当一个社会,其经济收入减去社会运行的必要成本之后,还有节余时,这份节余将投入到哪里去,在高时间跨度下,同样是被社会制度所决定的。发展科学理论和技术工艺,是提高生产力的最有效率的途径。但理论和工艺的发展和积累,需要持续不断的经济投入,从宏观层面来说,它是可以和经济水平换算的。” “而所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无论是发展科学理论的科学家,还是发展技术工艺的工程师,他们本身都是人,是从一无所知的婴儿开始,不断接受教育,逐渐成长而来——既有在学校里的系统教育,也有生产中的实践教育。教育一个人,需要投入的经济成本,是最高的。而在人的寿命上限没有质的飞跃之前,教育资源,是最宝贵的。一方面,教育资源的累计增长,比科技的发展更困难,另一方面,教育资源的增长,能够更多、更快的培养人才,促进科学技术的发展速度,促进社会的高效管理,促进日常的经济生产。” “如果用物理学的概念来比喻,我们可以这么想像一下:一个国家,就是一个因为重量而不断坠落,同时也因为内部引擎的运行而不断上升的物体。而对于这个物体来说,经济指标就是路程,社会制度就是速度,科技积累就是加速度,教育底蕴就是急动度。我们在考察一个物体的运动状态时,单单考察任何一个指标,都是片面的,只有四个指标综合考虑分析,才能得出靠谱的结论。” “而如果考虑到国家与国家之间的竞争,就像《孙子兵法》里说的,‘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道理,是相似的。” “所以……”毕文谦一席话不紧不慢地说完,眼睛一直看着黎华握笔的手,直到那笔触终于停了下来,“黎华,你,还有其他对教育改革有兴趣的人,对这件事情的重要性,有着足够的认识了吗?” 第四百四十三章 “约会”电影院(六) 黎华低头看着自己的小本本,思考着。 毕文谦欣赏着她,仿佛欣赏一副艺术的画卷。 过了很久,毕文谦起身去拨弄角落的唱片架上的那些唱片,一张张,安静地,慢慢看。 “……文谦,你应该听说过一句话,‘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主要矛盾,是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要同落后的社会生产之间的矛盾。” “这很正确啊!不过你忘了一个定语:在现阶段。”毕文谦拣起了一张唱片,壳子上是一只斑点狗,以及与之相互依偎的只露了半张脸的仲岛美雪——《御机嫌如何》,而今的她,已经渐渐漂亮起来,脱离了村姑的范畴,“黎华,你要明白一点,新中国从建立到现在,作为一个人均资源匮乏的国家,能够从一个一穷二白的起点,在全国只有十几万大学生,其中绝大多数是文科生的情况下,用30年时间初步建设出一个独立而完整的工业体系,这是人类史上的奇迹。而支撑我们的先辈实现这个奇迹的关键之一,我以前就说过了——因为战争。战争这种最激烈的淘汰方式,最教育人的方式,那个痛苦而涅槃的时代,让以党员为骨干的全国人民的精神素质,到达了在和平时代难以企及的高度。” “然而,我们不可能为了教育人民而主动选择战争。新中国建立之后出生的人,越来越多,到了今天,正在逐渐成为国家基层建设的中流砥柱,正在逐渐接班。这些人,从整体而言,对于物质和文化的硬性需求,特别是物质需求,比上一、两代人高得多。有一个很典型而很多人可以回避甚至是刻意回避的事实——三线建设时代,和上山下乡时代,在时间点上,是靠得很近的。参与三线建设的绝大多数人是建国前出生的,参与上山下乡的人则是建国后出生的。两件事情,宏观上都是从物质条件相对优渥的城市到条件艰苦的地方去,都是为了国家利益而牺牲个人利益甚至前途,为什么前者总体任劳任怨,后者却为了返城而闹出群体性事件?除开两件事在细节上的差异,本质的原因,就是两代人在精神层面上有境界的差距。” “可我们不能去指责后者,因为他们的表现同样是符合历史规律的——在和平年代的历史规律。我们应当对前人保持敬意并视为榜样,却不能从宏观角度把经历战争的前人的境界作为在和平环境成长的后人的标尺。那不科学。所以,随着时间一年年的度过,和平年代成长的人口比例越来越高,中国人民宏观上对物质文化的需求的确是切切实实地不断增长的。” “所以,新中国坚持了三十年的高积累、低消费的经济方针,不可能继续下去了。随着老一代人从全国各行各业逐渐退出,我们不可能保持那样的发展奇迹……”说到此时,毕文谦突然大笑起来,“不,应该说,而今世界上主流的两种经济统计思路,因为其局限性,都无法真正正确地认识到我们国家的成就。因为,经济层面之外的积累,特别是教育资源的积累,和很多直接经济数据在换算上的数量级的差距,他们根本没有正确的认识。那些信奉外国已有主流经济学理论的人,会理所当然地认为,新中国这三十年来的建设,并不是高积累、低消费,而是低积累、低消费,换句话说,就是不承认中国人民建设国家的成就,至于初步建立完整工业体系这样醒目的成果,他们会因为无法解释而选择视而不见或者想方设法地否定,然后对现在中国物质基础的相对缺乏而自以为是地不断鞭挞。于是,会有人,甚至是很多自诩为专家的人,认为中国不行。” 黎华出神地看着毕文谦,微微张着嘴,久久合不拢。 “……所以,你一直在说,对待教育的指导思想,是社会主义和国家资本主义的本质不同……” “不仅如此。”毕文谦放下唱片,给自己续了一杯水,重新坐到黎华对面,“在当代,科研,是大国以及大国体系下的地区才玩儿得起的;而教育,想要玩儿得起,除了得是大国之外,还得是稳定的大国。对于小国来说,教育出成果的周期,太长,从量变到质变需要的时间,太漫长了!可显而易见的是,对于教育事业的发展,需要持续不断的稳定投入。有资格把教育作为国家层面的战略规划的,整个地球,一个巴掌,最多两个巴掌就数得过来了。对于绝大多数国家来说,我说的这些,其实是屠龙术。但对于一个傲立世界之巅的国家,一个肩负民族复兴的历史使命的政权来说,这,是必须要考虑的事情。” “黎华,我可以负责任的对你说,只要中国接下来30年自己不动乱,不参与到全面战争中,那么,新中国三十年来的教育资源的积累,将在接下来的三十年里,爆发出让世界上信奉现有的经济学理论的人发疯的经济成果。” 身为穿越者,毕文谦说着自己亲眼所见的事情,无论是眼睛里,还是口吻中,都侧漏着无与伦比的自信和霸气。 但这霸气并没有持续太久,没等黎华有什么反应,他幽幽地开口:“也只有超越时代的眼光和气魄,才敢于规划以数十年为跨度的战略。牺牲当代人的物质,遗泽后人。” 录音室里渐渐幽然。 许久之后,黎华才怔怔地说:“稳定啊……” “稳定压倒一切。”毕文谦喝了一大口水,“可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内部的稳定我们可以争取,外部的敌人却会想方设法搞事情。” 渐渐地,黎华回过神来,脸上露出了坚定的笑容:“人民内部矛盾还是敌我矛盾,这是一个问题。一个必须分清进而解决的问题。” 毕文谦面对着这笑容,有些沉醉:“……我,相信你。” “‘这是一条漫长的路,从门口启步,用尽一生也到不了终点,只能由后人接力走下去。’”黎华轻轻点着头,把小本本夹在手里,坐直了身子,“文谦,你提出过偶像歌手的概念,也说过以荣誉体系作为货币体系的辅助,这些,是不是都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起到降低社会运行的经济成本的作用?” 毕文谦抿了抿嘴:“可以起作用,不代表一定起好作用……事在人为吧……” “所以,沧海横流,当仁不让。” 黎华“啪”地一声,将小本本拍在手上,那神色,格外豪迈。 毕文谦却在一阵沉默之后,叹了一口气:“然而,在行政层级金字塔的当代,在生存压力不明显的当代,在做不到全民完整精英教育的当代,好逸恶劳和上行下效是无法杜绝的问题。社会运行成本其实是以金字塔顶端的情况为基础模板,进行一层层的个体缩放然后在不同层级分别进行数量的积累。从效果的角度来说,来自顶点的榜样效应是最有效的,但因为很多原因,无论是好的榜样,还是不好的榜样,在很多时候,都难以传开。甚至,在别有用心以及普通人的惰性的驱使下,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往往成为常态。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而人无完人,当一个人下意识地更多时候以他人的不足之处作为自己的借口时,他就只看得到歪,而对正视而不见。如果是在古代,一个帝皇对于自身的物质要求非常苛刻的话,至少在他活着的时候,是可能铸就一个了不起的时代,比如,杨坚。可问题是,我们已经从皇权时代的个人独裁进步到了集体领导,这个问题将变得更加难以解决——100个领导人,哪怕每个人只是各有一个不同的缺点,到了基层,就有可能成为自我放纵的人有100个缺点的借口。所以,我曾经和你说过,改革,特别是面向所有人的改革,一定要以节操的底线为规栏,才可能取得最大的成功。而榜样效应,将会是良好的催化剂,却不是根本。” 黎华静静听完,反而咯咯地笑了:“文谦,我是在技术口耳濡目染的。催化剂的重要性,也许,我比你更明白。” “……是吗?” “那么现在,具体说说你对教改的意见吧!” 第四百四十四章 “约会”电影院(七) 毕文谦在椅子上调整了一下坐姿,沉沉看着黎华。 “这还是你第一次这么不断追问这样一件事情。” 黎华似乎赧然了一瞬间,很快,点头笑笑:“毕竟,时不待我啊!” “嗯?” “从你打电话要我到京城来,一直到现在,我看上去做了不少事情,也的确做了许多事情,但是,万鹏的来去,不是由我决定;王京云的来去,也不是由我决定;刘三剑的来去,仍然不是由我决定;小晓琳的来去,同样,将不由我决定。” 平淡的口吻中,仿佛潜藏着难以言喻的惊心动魄。毕文谦默默看着黎华,没有说话。 迎着他的目光,黎华微微低头一笑:“你告诉我,教改是历史使命,你还告诉我,教育格外重要。既然如此,这样的事情,既不可能立竿见影,更不可能一锤定音。我,只能早作筹谋。文谦,是你要我长袖善舞,多钱善贾的。” “黎华……” “那天,会计师来,你也在场,在办公室里,他对我说的,年轻,既是我的优势,也是我的劣势。” “……你把人家的话反过来说了吧?”毕文谦低声纠正道。 黎华温温看着他,只是微笑。 笑容中有着期待和信任,让毕文谦受不了。 又一次掩饰性地喝水之后,毕文谦再度起身续杯。 “黎华,刚才我就说了一句话——在人的寿命上限没有质的飞跃之前,教育资源,是最宝贵的。什么叫宝贵?在不同的角度下可以有不同的解释。但在横向比较时,很简单,物以稀为贵。当初我就对你和万鹏说了,普及全民精英教育,是社会主义进入发达阶段的标志。换句话说,这一点,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是不可能做到的。在现阶段,人均教育资源不足和人民接受教育的需求,既是无法根本解决的矛盾,也是贯穿始终的矛盾。但我们又不能像资本主义社会那样赋予人民愚蠢的权利。另一方面,就像先富带动后富的理论,从发展的角度去看,绝对的平均从来都是低效率的选择。综合起来说就是,教育这个问题,绝对的公平是本末倒置。” “就像你自己悟出来的——一直以在,我强调公正、公开,却从来没有提过公平。公平是斗争的结果,从来不是天赋的权利。考虑到而今这个历史宜粗不宜细的时代背景,就不去细谈为了公平而斗争的经验教训了。另一方面,刘甘美和我提这事情的时候,我就说过,对于教育来说,教师资源决定了上限,教材资源决定了下限。教材是死的,教师是活的。活的,更有主观能动性。对于绝大多数没有辍学的人来说,在学校里的教育是比较公平的,不公平之处在于家庭里的教育。在俗语里,没有家教,是一句骂人的话,但在现实中,父母的受教育程度是千差万别的。除了直接辅导知识本身的掌握,言传身教,做人的道理,对待世界的态度,很多在学校里难以细致具体的教育,其实是由家教完成的。虽然个体情况总有差异,但从宏观层面来说,家教更多更好的学生,日积月累下,是必然比其他学生更优秀的。” “而在我们身处的这个时代,大多数地区已经打破了封建宗族结构的枷锁,社会群体的最基本单位是家庭。在现阶段,家教的不公平,我们是无法改变的——补足不足者的能力,我们没有,抹除有余者的愚蠢,我们……应该也不会有。所以,教育的公平,即使是相对的公平,同样是缘木求鱼。” “那么,我们思考另一个问题:教育的最终目的,是什么?答案毫无疑问,促进生产力的发展。教育是怎么促进生产力的发展的?也很显然,培养出优秀的人才,投入社会各行业的生产之中。优秀的人才如何分配到不同的行业不同的岗位上?这就是一个很关键的问题了——选拔机制。” “在教育本身不可能公平的现状下,选拔机制应该选择怎样的指导方针?公平吗?好吧,相比路遥知马力的教育本身,选拔的公平,虽然也不容易,但真要追求的话,难度小得太多了!可公平之后的结果会是什么?原本家教好的家庭,更为优秀的学生,在更重要的岗位,其后代获得的家教,更好。随着一代代人的迭代,阶级,不生成也生成了,不固化也固化了。社会一旦进入那样的地步,灭亡的危险必然接踵而至。” 毕文谦端着白开水,站在唱片架边,回头看看黎华紧蹙的眉头,然后弯腰朝着唱片架,伸手从左到右,用指背划过一张张唱片。 “所以,我们讲教育改革,要么,从根本上就不要去纠结什么公平;要么,就不能把眼光仅仅停留在教育的范畴。为什么英国人说经济学家最不懂经济?因为西方经济学把看待经济的眼光限制在一个很狭隘的范畴。同样,很多教育家最不懂教育,因为,教育和经济相似,都是牵一发而动全局的。头痛医头的愚蠢只会酿出笑话。” “说白了,教育改革,改革的操作重点,其实就是两个字,一个字,教,一个字,考。如何去操作,不同的人会因为不同的利益诉求包装出花团锦簇的展望,继而开出五花八门的药方。教,既有在学校里集中学习的全日制时期的教,也有在工作岗位上实践学习相结合的教;考,既有脱产学习时期的一层层的考,也有各个行业提拔编制、解决实际问题的考。黎华,你觉得,那些为了教改的事情不断吹风的人,各自有哪些利益诉求?开出怎样的药方,能够获得多数人,大多数人的支持?或者,有决定权,能够一直给予决定性的支持,一直到改革出成果的人的支持?” “或者说,”毕文谦慢慢把唱片架上的唱片几乎全部划拨了个遍,然后直起身子,回头望着黎华,“你希望听到一个像日本的消费税那样从长远的角度有利于国的教改方案吗?在即将上市的前夜通过低价赠送股票完成利益输送,这样的事情,在日本,真的是难得一见吗?可此刻,有人把将要捅死自民党的刀递到身为中国人的你的手里;那么,在我们国内呢?黎华,你说得很对,人民内部矛盾还是敌我矛盾,这是一个问题。一个必须分清进而解决的问题。” 第四百四十五章 “约会”电影院(八) 黎华沉默了很久,一手夹着小本本,一手死死捏着钢笔,表情变幻不定。 毕文谦也没有打扰她,播放起了那首《御机嫌如何》。 “……即使离散,也不会变——那般誓言,已溶化于风。没出息啊!我忘了你。女人意外地如此坚强。你好吗?我一如当初。有哭的日子,也有笑的时候。冰女发来的信,你也别再想我了。” 毕文谦倚在唱片架边,听着歌声,静静望着黎华,似乎很有耐心。 “……每天的生活啊,心如止水。哭到泪干,直到吐血,喉咙始终要喝水。又不是人偶般的女主角,我不会叹息,你也别骄傲。你好吗?我一如当初。有哭的日子,也有笑的时候。冰女发来的信,你也别再想我了。” 这首歌,仲岛美雪也没有唱好。1988年,是她唱功第二次飞跃的前夜。相比20年后重唱时的豪迈,而今听来,只觉得好玩儿。 “……你好吗?我一如当初。你好吗?你还记得我吗?冰女发来的信,最后贴上泪水濡开的邮票。” 一曲散尽。毕文谦走过去,把椅子往黎华搬了几许,重新坐下时,脚尖儿碰着她的脚尖儿。 “其实,就像我对刘甘美说的那样,可以让风先吹一会儿。” “不……山雨欲来了。”黎华下意识地摇了头,渐渐地,她的眼神清明起来,昂起了头,“三舅对我说过,苟利国家生死以……” “岂因祸福趋避之。” 毕文谦替她把话说完了。 四目相对。看着黎华的眼睛,那巴巴的表情,直让毕文谦想起了她当初那一声搞得自己骨头都酥了的“你是我师父”。 “好吧!我只说我目前想到的做法,能不能做,能做多少,会不会被人断章取义,会不会被人改头换面,需要调研之后做判断,甚至,需要因地制宜。” 黎华立即清脆地笑:“那是当然!” “总的来说,从教的方面,教师资源需要改革,教材资源也需要改革。教师资源决定上限,所以改革需要从教师资源最好的大城市开始,嗯,可以从京城开始试点;教材资源决定下限,所以这方面的改革应该面向全国,标准要定得尽量高,检测时可以在局部地区暂时宽松一些。而对于考的方面,生产实践环节的考,涉及的层面、层次太广太深,不适合首当其冲,而全日制校园里的考试,则要以公正公开为红线,依照不同类别的目的,分而讨论。” “所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熙熙攘攘皆为利。学习有很多好处,直接的利益总被更多的人关注。对于大多数普通人来说,教是国家希望的目标,考是个人追求的途径。所以,教的政策能不能得到高效的执行,关键在于是否和考的政策匹配。” “黎华,我们都上过学,对考试并不陌生。对于一个学生来说,重要的考试,有两个,毕业考试,以及升学考试。因为教育资源总是僧多粥少,所以,现状是,升学考试的难度高于毕业考试。这是利益驱使的必然结果,但任由发展下去,却不见得好——当升学考试越来越被重视,那么毕业考试将会渐渐显得鸡肋,特别是高考之前的毕业考试。升学考试是在每一年的学生中进行选拔的考试,不同年份之间,考生的水平并不一致,甚至不见得稳定。可是,对于国家来说,毕业考试才是检验全国人口接受教育水平的手段。如果毕业考试的意义被弱化,甚至虚化了,那么教育成果的信息统计就会难以进行,也就难以入手分析,更别提进行将来的规划了。” “所以,教改的第一件事,是明确区分毕业考试和升学考试的目的差异,这个区分,不是教育局里的区分,而是在每一个学生,每一个家长心里的区分。要达到这个目的,我们必须提高毕业考试的难度以及通过考试的好处。具体地说,可以这么来规定——现在不是规定大学生都是默认的干部编制吗?那好,再加一个前提,从初中开始,初中、高中、大学,三次毕业考试,成绩都必须到达一定程度,才有资格成为默认的干部编制。如果说升学考试的命题思路是在同届之中进行选拔,那么毕业考试的命题思路,就应该是检验不同阶段的知识掌握水平——只要不断提高教学大纲的水平,这也会是有难度的。” “没错,教改的第二件事,是提高教材的难度。这个提高,不是一次性的提高,而是逐年平滑的逐渐提高,并且,只能提高,不能倒退。换句话说,这是在渐渐提高初中、高中、大学毕业生知识水平的下限。家教资源相对缺乏的学生,家庭条件往往也不太好,他们能够依靠的,只有学校里的老师,以及统一发放的教材。国家没有资源给予他们起跑线上的公平,只能从性价比最高的办法进行改善——没错,教材。” “但是,正如我对夏林提过的:有的人考100分,是因为他的水平刚好是100分,有的人考100分,是因为卷子上只有100分。随着教材和考纲的难度不断提高,学生的考试分数,宏观上必然会下降,这个时候,不同的学生在不同科目中的水平高低就会显露出来。而科技不断发展到现代,顶尖水平的通才越来越难以出现,前沿学科的不断细化将是必然。所以,能够有通才,固然最好,但那是不可强求的。对于专才的选拔和培养,同样值得重视。很显然,这就是升学考试的改革范畴了。” 毕文谦朝黎华点点头,喝了一小口水。可惜,她早已在低头记小本本了,并没有留意到他的神态。 “教改的第三件事,是升学考试的改革。虽然从读小学到参加工作,一个人将经历的升学考试往往不止一次,但除了高考之外,其他几次升学考试的管理往往是下放到了地方,国家目前也没有能力面面俱到,不然就可能是一抓就死的局面。所以,现在能进行改革的升学考试,只有高考。那么,怎么通过高考的改革来加强对于专才的选拔呢?可以这么做——每一个科目的卷子,在现有的基础上,增加更难的考题。这些考题作为附加题,每一题的难度都比前一题更难,附加题的总分数和基础题等额。考试总时间不变。附加题的分数不计入高考总成绩,每个单科的总分,全国排序,但每个有相关专业的大学都要给出一定的招生名额,依照单科分数顺序,等额提档,依分数顺序,由考生依次自由选择学校。出现同分选同校而名额不足的情况,就由该学校的负责人决定。87年的数据,我不知道,但更早几年的数据,你给的那些书和资料里,我看到过。从81年开始,一直在增长,每年的录取人数从28万到62万。以这个数据为基础,每一年通过附加题招生的名额总数,全国控制在几千上下就可以了。每个和科目有涉及的大学,每一科留1个名额,大致也就是这个数目。” “很显然,这样的政策如果要施行,必须要保证一点:考题足够难。选拔性考试的考题,是为了拉开考生的水平档次差距,最理想的结果,应该是从0分到满分,人数的分布很平均。既没有0分,也没有满分。像你之前告诉我的,87年高考,全国总分满分尽然不止一个,这对于选拔性考试的命题人来说,实在是一种失败。哪怕是一门科目全国大多数人都不及格,也比满分不止一个要好——如果一张卷子不能检验出考生的水平上限,这将是对高水平考生的不公平。这种不公平,本是可以避免的。” “如果因为命题人对全国考生的水平上限估计不足,或者命题水平不足,导致某一年里加上附加题仍然出现许多满分考生,或者名列前茅的考生中同一分数线上的人多于名额,那就在招生之前让那些考生再进行一次足够难的考试分出高下。” 说到这儿,毕文谦抿了一下嘴,稍微叹了一口气。 “教育改革,需要做的事情有很多,但现在能够做的,并不太多。这个能够,不是针对你我,而是国内任何一个人。毕竟,普通的学生和家长,对于考试改革的敏感度,总是高于教学改革的。我提的这三点,看上去改动不小,但从群体层面来说,对大多数人是相对公平的。即使有一部分学生和家长的利益受损,那也是可能受损,而不是必然损失。所以,成规模有组织的反对,不容易出现。” “话是如此说,虽然从推行的角度来说,教学改革可能遇到的阻力面比考试改革要小,但也正因如此,对于教学改革,我们需要更加慎重。所以,接下来我谈到的教学改革,只能先在部分地区尝试,最好,就限制在京城。” 突然,黎华抬头举起了钢笔:“等等,文谦。” “嗯?” “改革试点的话……京城不是牵连更多吗?” “说得没错。”毕文谦呵呵地笑,“可是,除了京城和申城这样的大城市,目前中国绝大多数地方的教育资源,能够保证基本的义务教育任务就不错了,哪儿有尝试教学改革的余力?即使强行去尝试,取得明显成果,哪怕是初步的成果,又得有多长的时间呢?” “可是……” 看着黎华握笔的手指,毕文谦眨眨眼睛:“何况,我觉得,我将要告诉你的方案,或许……会比较对那些说得上话的京城家长的胃口。” 第四百四十六章 “约会”电影院(九) 对于一个城市里长大的来自10年代的中国90后来说,教育改革是伴随成长的事情。 减负……素质教育……私立教育……教育产业化……很多宣扬过,在宣扬或者执行中扭曲化的名词和方针,一旦打开回忆的闸门,许多不太好的片段不免涌了出来。 这让毕文谦本有些调侃的表情渐渐变成了咬紧牙关。但真正开口时,则是另一番话了。 “早在60年代,我们的第一代领导集体就针对教育问题开过座谈会。那个时候,学校里的成绩评定用的是五分制。一方面,领导人们,觉得当时的学制时间太长,认为应该缩短大学之前的学习时间,并且让不同专业的大学学制多样化。同时,还允许高水平的学生跳班。另一方面,他们觉得,学生的负担很重,课太多,课后作业更是太多,导致学生根本没有课余时间,甚至拿孔子提倡的礼乐射御书数来对比,觉得课程应该砍一半。学习负担太重的结果就是近视眼儿越来越多,很多学生不能独立思考,读死书。参与到我们这动画片创作组的陆副主席,当年也参与了座谈会,他说全国的教育厅也针对这些问题开过会,流传在中国的教育体系,有三套,孔子一套,杜威一套,凯洛夫一套。究竟哪一套更正确,或者说应该选择哪一套,没有讨论出结果。但他们认为,当时的教育路线不错,方法不对,认为当时的考试办法是摧残人的办法。” “在那场会上,陆副主席还提过,当时的中小学的办学目标是升学,并且学生毕业后不愿意劳动。与此同时,冀省因为发大水把学校的房子弄塌了,当地教育厅没办法,只能临时办简易学校,结果,上学的学生反而多了起来。为什么这样?因为教育正规化之后,在当时对普通家庭来说太贵,而且出路是问题。以当时粤省的情况为例,普通中学培养一个学生,单是国家就得一年花120元,而如果是农业中学,国家一年只需要花6元,并且,农业中学的毕业生很容易就业,普通中学毕业生如果考不上大学,就业就是个麻烦了。”毕文谦似乎回味儿了一下陆副主席在那三进的四合院里每每旁敲侧击地和自己问东问西的模样,“……针对这个问题,太祖当时提出,要把唱戏的写诗的,都从城市轰到工厂和农村去,让他们接地气,不去不开饭。还拿了李时珍、祖冲之等等许多中国历史上有成就的人做例子。” 看着黎华略发愣的表情,毕文谦轻轻踢了踢她的脚尖儿,无声笑笑。 “毫无疑问,60年代的中国,和现在的中国,国情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当时的许多具体的问题,都没有太多参考的价值。不过,就高屋建瓴的一些认识来说,对今天仍然有着一定的指导意义。” “什么样的教育,是最好的?培养兴趣,独立辨思,因材施教,实践与学习相结合——这是前人们已经讨论过的答案了。他们也一直朝这个方向在努力尝试。可直到今天,中国的教育体系,离这样的描述,仍然太过遥远。黎华,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设了问,毕文谦却没有真打算由黎华来回答,他径直自个儿说了下去:“答案其实也很明显,我刚才就已经说了——教的政策能不能得到高效的执行,关键在于是否和考的政策匹配。而这个考,不仅是针对学生的考,同时也包括了对教师的考。一方面,以高考为代表的选拔性考试,代表着我们中国人均教育资源非常不足的现状:培养兴趣?这是好事儿,可谁来培养?如果说人看到天上的星星就会对星空产生兴趣,那么如果要对天文学产生兴趣,望远镜总得有一个吧?中国现在有财力让每个孩子有一个望远镜吗?显然不可能。而具体到课堂上,中学的化学课程,同样的考纲,同样的知识点,城市里顶尖的学校有办法搞到设备的药品让每个学生亲自操作,情况差一点儿的地方也可以由教师进行演示实验,而那些偏远地区的学校呢?根本搞不到那些实物,教师只能照本宣科。那样的教学,有多少学生会对化学产生兴趣?人类社会中的行业有很多,将来更是会越来越细化。一个孩子会对哪方面最有兴趣,最有天赋,如果不能每一样都尝试一下,那就只能凭运气了。让每个孩子对每个方向进行尝试,这将产生的需求,仅仅是物质需求就会让人绝望。独立辨思?这同样是好事儿。特别是科学研究,有这种精神的人才更容易出跨越性的成果。可独立和辨思,不是无根之萍,如果连一个具体的起点都没有,怎么辨,怎么思?对于小孩子来说,抽象的事物比具体的事情更难理解,更甭说辨思了。而展示具体的事物,是需要物质支持的——这又是一个财政问题。因材施教,那当然更是好事儿了!孔子能在2000多年前提出来,简直是跨越时代的成就!但如果认真看看数据,孔子弟子三千,贤人七十二——这意味着什么?中国历史上顶级的教育家,教了一辈子,成才率也才百分之二、三。我们可以说这个成才的标准太高,也可以说一个人的精力教三千人本来就不现实。但这也恰恰说明了问题所在:因材施教的方针,对教师的水平和数量有着极高的要求。我们中国现在有足够多足够好的老师吗?显然没有。而说到实践与学习相结合,呵呵,别的行业且不说,单单是现在的国企,里面本来就已经人浮于事了,现在让学生到哪儿去实践?”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国家一直以来的教育目标,作为远期目标,是正确的;但在现阶段,根本不具备直接的可操作性。” 听完毕文谦分析的结果,黎华不但没有气馁,反而兴趣更浓了。见他又喝了一口水,她主动踢踢他的脚尖儿:“那么,你打算怎么在京城试点改革呢?” 感受着鞋尖儿传来的力道,毕文谦叹了一口气:“就像我说的附加题的形式,其实,去年颁布的《普通高等学校招生暂行条例》上面,就有,只不过,条例里只是一个很小的补充部分,我把它大大地扩展了。而对于教学改革,从原则上来说,也差不多。” “无论是学生的培养,还是教师的培养,从量变产生质变,都需要一个比较漫长的周期。这个不是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所以,我们能做的,是通过政策来调动人们的主观能动性。具体来说,就像我提的,第一代领导人们,对限制在教室里的超负荷学习,以及以学分的目标的考试机制深恶痛绝。但现实是,选拔考试是必然存在的,分数的排比是性价比最高的选拔办法。而教的政策只能和考的政策一致,不然只会事倍功半,甚至被基层阳奉阴违。所以,想要改变超负荷学习的恶性状态,直接降低学生课程负担,是很愚蠢的做法。” “我们可以反过来想。既然考试让学生都追求高分,而这个考试政策是不得不遵循的。那我们就让学生追求高分好了——注意,还是那句话,有的人考100分是因为水平是100分,有的人考100分是因为卷子只有100分——如果我们打破这个不科学的情况,让有可能得满分的人始终只是少数,少到从统计学角度可以忽略不计的地步,那么情况会是什么样子?” “人的精力毕竟是有限的。对于多数普通学生来说,擅长的科目往往有且只有一部分。如果花相同的时间,在自己擅长的科目上获得的分数,远远高于把时间花在自己不擅长的科目的收益,那么,越是追求分数的学生,越会把时间花在擅长的科目上。而擅长,往往意味着成就感,有成就感,就更容易形成兴趣,有兴趣,就容易自发自主地学习。” 黎华听到这时,忽然轻轻“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她又似乎明白了什么,忽然朝毕文谦笑了起来:“所以,你一开始就首先强调,要将毕业考试和升学考试进行明确的区分?” 毕文谦愉悦地说:“没错。” “既然如此,那不如规定,毕业考试必须全科及格,才有资格参加升学考试?”黎华眨了眨眼睛。 毕文谦思考了一会儿,却没有下判断:“……如果你觉得可行的话。”毕文谦思考了一会儿,却没有下判断。 “如果按照你这个思路来改革,也许将来100分的卷子,每一科大多数人都只有3、50分上下,成绩拔尖的学生,总分可能会遥遥领先。那样的话,看起来恐怕不太好看吧?” “考试的分数是为了选拔,不是为了好看。我们需要打破的就是唯高分论——既然分数这个概念,对于高分的追求,在现阶段不可能消除,那我们就让所有人认识到,全科满分对绝大多数人来说是不可能的。让学生、家长、教师都认识到,满分不可强求,卷面分数差也不可怕,可怕的是每一科都差。”毕文谦根本不在意这样的问题,只继续说着自己的思路,“如果按照你的想法,毕业考试全科及格才有升学考试的资格,那么我们真正需要在意的,应该是保证和控制毕业考试的难度。太简单了,会影响全国的受教育下限以及教育等级评测的含金量;太难了,也许某一年能够参加高考的人还没有大学计划招生的数量多也说不定……至于升学考试的分数难不难看,有多难看,根本就不是个事儿。” 黎华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我几乎可以想像这政策如果真执行了,在刚执行那几年,学生拿着惨不忍睹的考卷回家被打得屁股开花了!” “不如说,血流成河?”毕文谦也不禁莞尔,“莫非你当初就……” 黎华冲毕文谦脚尖儿一踢,眯起眼睛反问:“你猜呢?” “反正,我记忆中,好像没有过因为考差了被打。”毕文谦讪笑着,迅速转移了话题,“对考试层面的改革,本质上是为教学层面的改革做准备。学生的主观能动性可以通过考试分数的改变来调动,教师的主观能动性却是另一回事儿了。无论是从货币体系,还是从荣誉体系来说,教育,对于大多数教师来说,首先是一个安身立命的工作,然后才是更高境界的追求。” “这个啊,的确是需要认真考虑的方面。”黎华插话道,“去年年底,国家出台了关于提高中小学教师工资待遇的通知,我们的义务教育法也规定了,国家保障教师的合法权益,采取措施提高教师的社会地位,改善教师的物质待遇,对优秀的教育工作者给予奖励……” “那么,有具体而明确的规定出台吗?” 黎华愣了一下:“……文谦,你具体的意见是?” 毕文谦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想到了上辈子听闻过的一个段子:关于江城公交车的传说。那些夸张或者说并没有夸张的极速传说背后,其实是一个很现实的逻辑——公交车驾驶员和售票员的月工资和当月业绩挂钩。为了更多的奖金,以女性为主的江城公交车司机们在城市里把公交车开出了f1赛车的感觉…… 或许,这就是市场经济下调动人的主观能动性的典型案例……吧。 “黎华,为什么我会建议流行音乐联赛的个人分成,要以特别国债的形式发放?” “国家财政不宽裕呗!”黎华配合着捧了哏,但又很快意识到了毕文谦的意思,“你是说,教师的收入也要……” “思路是相似的,但执行的形式不同。”毕文谦点点头,又摇摇头,“教育,是一个出成果的周期很长的事业。从服众的角度来说,教师的从业收益本就应该在一代人之后开始计算。但一方面人不可能不吃不喝那么久,社会必须给予教师生活待遇;另一方面,就目前而言,教师的教学真的出成果了,那些成果的收益,和教师有直接关联了吗?没有。” “所以,这两方面在理论上都有问题。我们可以这么来做:从改革执行开始,京城范围内,小学、初中、高中的所有学校,一定年龄之内的年轻教师,今后原则上都不再直接提高工资待遇。但是,每一个教师教过的每一个学生的对应关系都记录留档。将来,每一个学生参加工作之后,其收入如果没有超过个人所得税的起征点,那就缴纳1%的教育回报税;超过起征点的部分,则把个人所得税中的10%划拨到教育回报税中——无论是1%还是10%,我只是定性地一说,都是可以调研之后调整的。教育回报税可以这么来分配:以半学年为最小单位积分,对于一个学生来说,科任教师每教半年,计1分,班主任每教半年,计5分,教学时间不足半年的忽略不计。如果这个学生从小学读到了高中毕业,那就是24个半学年,所有教过他的教师的总积分为分母,他缴纳的教育回报税为分子。对于一个教师来说,他教过的所有学生每年的教育回报税属于他的部分的总和,就是他的教育奖金的基础。没错,基础。如果他教过的所有学生都没有犯罪记录,那么这份奖金他可以全额获得。如果有学生有过犯罪记录,那就根据人数和具体罪行,逐步减少所得奖金比例。具体的标准,不是我在这里能够说清楚的,需要具体的调研。但总的来说,这个方案要遵循两个原则,第一,对于大多数合格教师来说,每年的教育回报税应该让他们的收入在所在地区获得相对优渥的生活待遇;第二,对于优秀教师来说,教育回报税的奖金上不封顶,每年的奖金要公示出来,如果有人因此成为当地大富甚至首富,就应当作为榜样来表彰。” “这个方案在执行中虽然会有些计算量上的繁琐,但随着办公的计算机化,这个问题将渐渐不成为问题。这个税收和分配即使立即执行,也将在一些年之后才产生第一笔税收。就复杂程度来说,短期内在全国不具备可行性,但在相对发达的京城,却是可行的。真正可能头疼的,是那些收入不好统计的人,比如说,个体户。这方面,政策制定的可操作的空间不小,牵扯到的其他政策方针也可能会有很多。” 毕文谦说完这些,轻轻碰了碰低头速记的黎华的脚尖儿,然后起身再一次续杯。 “……文谦,你的方案……班主任的权力和责任,恐怕会相应大不少啊!” “教书育人,教书有科目的区别,而育人,本来就意义重大。责任越大,在其业务之内,自然应该有相匹配的权力。” 回头看去,却见黎华咯咯地笑:“杜绝犯罪,从娃娃抓起吗?” “所以我说了,教育,是极其重要的事情。”欣赏着黎华的笑容,毕文谦的表情却很郑重,“现阶段,教育改革的直接目标,有三点:第一,提高总体下限;第二,提高个体上限;第三,降低因为教育资源分布不平均而将要形成的阶层固化的速度。既然这次教育改革的风已经吹起来了,肯定会有各路人马跳出来发表意见,只要他们的意见和这三点不抵触,那就听取借鉴;如果有抵触,那这样的人,脑子和屁股,至少有一处有问题。” 第四百四十七章 “约会”电影院(十) 黎华没有接茬儿,而是低头看了看小本本,闭目思索了一会儿,又突然睁眼把小本本翻到最后的空白页,写写划划了一阵。 “……文谦,我稍微算了一下。如果估计得粗略一点儿,假设一个科任教师一年教3个班,一个班40个学生,而这些学生都从小学读完了高中,暂且不考虑大学,他们参加工作之后,收入都是当地的平均工资,全部都没有犯过法。京城87年的平均工资大约是150块,姑且以这个为基准。按照你的方案,可以粗略估算为1个科任教师每一届能分配到的教育回报税的收入是1个人10分之1的工资,也就是15块。如果假设这个方案已经走上了正轨,那么一个教师正式参加工作的时间,我们可以假设为25岁到55岁,教了一共三十届学生。即使不考虑大学时间,学生也要读12年,也就是说,教师得从35-40岁开始,才能拿到这份收入,并且,收入是逐年线性递增,直到65-70岁时才能拿到三十届的全额,这将是当地平均工资的三倍,再加上教师本身的基本工资,那就是大约四倍。” 黎华把小本本翻回了中间,夹着钢笔的手指摁在上面:“这的确能够保证大多数教师后半生获得相对优渥的物质待遇,对于一个群体来说,足够让别人羡慕了。但另一方面,也意味着教师在前半生会过得一般。如果具体的家庭有着各种具体的难处,指不定会过得紧巴巴的……这,或许需要研究一个配套的方案,对冲一下。” “那就不是我做得好的了。”看着黎华思考的模样,毕文谦高兴着,一下开了脑洞,“不过……我记得,资本主义国家的证券市场里,有一类证券叫期货。这东西虽然会衍生出很多乱七八糟的风骚操作,但它本身最初的目的,是作为回避价格波动风险的一种手段。也许,我们可以让教育部在教育口内部建立一个教育回报税的期货体系?根据年轻教师正在任课的班级的学生的学习情况,以及12年的储蓄利率,评估出一个估计的折扣,提前发放一部分给教师?” “期货?”黎华愣了好一会儿,“……你以前指示分公司在日本买股票,我也就对股票的知识做过一些了解。期货嘛,这名字我听说过,但具体是什么,我现在真不太清楚。恐怕得等回国之后,先请教一下专家了。” 毕文谦点头道:“实事求是是对的。” 黎华只是笑笑,继续追问着:“大学以前的教师的方案也有了。那么,大学呢?” “当然……” 毕文谦只起了一个头,录音室门突然起了闷闷的敲门声。 过去开门,却是边玫:“经理,中森小姐回来了。” “哦,叫她去卡拉ok室稍微等一下。” 毕文谦随手合上了门,回头问黎华:“接下来……” “文谦,你还有多少本来想过的方案,没有告诉我?” “很多。我不觉得你现在能够做到。更不值得现在强行去做。” 黎华看着毕文谦的眼睛,幽幽地叹了一声,顺手把小本本和钢笔收进了西装口袋里:“……好吧。那就先说到这儿,我们去瞧瞧中森小姐。” 卡拉ok室里,中森名菜正襟危坐在最里面,那黑衬衣的扣子也严实地扣了起来。 毕文谦一进去,稍微打量了一下她的表情,就问:“中森小姐在哪里吃的午饭?这么久?” “……吉野家的……咖喱鸡肉饭。”中森名菜低垂着头。 噗…… “那你何必专门跑出去吃啊?还是说,你不喜欢吃牛肉?” 面对毕文谦的疑问兼吐槽,中森名菜微微红着脸,抬眼看了看走过来就近坐下的毕文谦和黎华,又低了头:“我已经好久没吃过吉野家的牛肉饭了……当初才出道的时候,事务所看我还小,工作又多,就天天给我吃吉野家的牛肉饭……有段时间,一看到吉野家的……就没有食欲。” 听到这样的解释,黎华脸上开解出了笑容,但她还是有些疑惑:“既然是这样,那你……” “那个……其实我当时出了你们公司,只是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中森名菜脸更红,头埋得更低了一分,“后来,不知怎么地,回过神来时,已经走进了吉野家的店了。我在空位子上傻坐了很久,直到……肚子咕咕叫。再后来,我想到……连你们这样的大人物都能习以为常地吃吉野家的牛肉饭,也回想起了自己当初一路的辛苦,曾经吃得胖胖的模样,13岁第一次参加甄选节目,16岁和研音签约,从中野高中退学,发行第一张单曲,被人们当作是山口百慧的接班人,第一次登上红白歌会……到今天,一切,像一场梦一样。当事务所通知我被立即转到文华公司的时候,我简直有一种被抛弃了的感受。” 喂喂,我什么时候就莫名其妙地成了什么大人物了啊! 毕文谦囧着脸正要说话,却被黎华悄悄伸手轻轻按住了手背。 “黎桑、毕桑,很对不起,中午的时候,因为我的恣意任性,给你们添麻烦了!”中森名菜猛地站起来,鞠躬道歉,“我在吉野家坐了很久,也想了很久。能够安然习惯地吃吉野家的牛肉饭的大人物,我在日本,一个都没有见到过。我相信,你们不会是通过什么背后的交易把我买过来的……” 说到最后,中森名菜的声音越来越小,黎华却笑出了声。 “那个,我们从来没有打算欺骗过谁。事实上,背后的交易,并不是没有。虽然那些交易我们不能告诉你,但本质上和演艺圈没有关系。你也的确不是我们买过来的,而是研音几乎白送过来的。研音的确在合约上抛弃了你,但那不是因为他们不在乎你,相反,这是他们充分肯定了你在日本演艺圈里的成绩,同时,也是爱护你的一种方式。虽然,似乎造成了你的误解。”笑看着中森名菜弯腰抬头目瞪口呆的搞笑模样,黎华起身上前,把她扶正了,“中森小姐,文华公司里,不需要鞠躬道歉。” “爱……护?” “中森小姐,虽然我没有谈过恋爱,但中国有一句话叫‘情人眼里出西施’,你现在深爱着一个人,明知道对方不是好人,也剪不断理还乱,即使事实摆在眼前了,仍然免不了心存侥幸。”黎华牵起中森名菜一只手,另一只手轻轻摸摸她本就没有认真打理的头发,“研音事务所和我,都认为你应该暂时离开日本,做一些充实生活的事情,让保持高温的情绪先平复下来,再回头认真审视一下,你经历过的一切。所以,我们希望你能尽快到中国来,认真参加中国的流行音乐联赛也好,当成是散心也好,趁这个时机做一些别的事情也好,我们都不会强行安排什么。如果你有想唱的歌,也可以在中国录唱片,继续在日本发行,甚至在中国发行也可以。” “原来……”中森名菜红透了脸,猛地抽回了手,双手手指绞在一起,“可是……可是……” “中森小姐,刚才,我们在等待你回来的时候,听了一张唱片,有一句歌,我觉得值得你听听。” “什么?” 黎华回头朝毕文谦俏皮地笑了一下。 “musician!悲伤的话别再说了!musician!女人也能四海为家的啊!” 第四百四十八章 “约会”电影院(十一) 中森名菜呆了很久。 “……请问,这是谁的歌?” 黎华笑眯眯地说:“《musician》。在仲岛美雪才出了没几个月的专辑里。这张专辑的销量,还不如你那些唱片的一个零头。” 讶然之间,中森名菜似乎纠结了一会儿,突然扬起头,郑重地说:“黎桑,我会认真去练仲岛美雪这首《恶女》。”但几乎立即,她又垂下了头,“不过……究竟去不去中国……可以让我再考虑一下吗?” “你当然有考虑的时间。我原则上也会尊重你的个人意见。但既然研音事务所把你托付给了我们文华,我多多少少,需要为你的长远考虑。”黎华又伸手摸摸中森名菜的头顶,虽然年龄更大一些,但中森名菜比黎华矮一些,倒更像是一个妹妹,“如果你考虑之后,并不能做出一个能够说服人的人生规划,那我还是会送你去中国的。” 话听到这份儿上,毕文谦不禁仰靠着沙发,脸上泛起了难以捉摸的笑容。 背着中森名菜的时候,谈到她的事情时,黎华却是另一番说法了……虽然本质上她并没有欺骗中森名菜,但……总觉得有些哄小孩子的错觉。 许久之后,中森名菜惆怅地走了。走之前,不忘对毕文谦再道了一次谦。 似乎,吃了一顿饭之后,她的确意识到了自己之前说了什么——牛郎什么的,毕文谦不在意,日本社会也比较宽容,但在中森名菜的认知里,毕文谦似乎已经和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划上等号了。 黎华让张晓霞送中森名菜回家,自己则和毕文谦一起待在卡拉ok室的,相顾无言。 良久,毕文谦起身关上了卡拉ok室的门,在点歌台点了一首仲岛美雪的《恶女》。 “……给真理子拨了通电话,虽然还假装自己正在陪男人玩儿……” 歌声被调得挺小,却在卡拉ok室里回荡。 “这就是日本顶级的艺人。黎华,你说的。” “儿女情长啊……”黎华盯着毕文谦的脸,似乎联想着什么,过了一会儿,才松了一口气似得叹息道,“幸好,这是日本的艺人。” “话说,听中森名菜口气,你建议她唱《恶女》了?” “那个啊,计划中,不是安排中森名菜参演我们中国的流行音乐联赛吗?总得选歌唱吧。短期内她又不会中文,肯定是日语歌了。我征询了一下公司里的人的意见,工藤镜香就建议了这首歌。” “然后你就听取了?”毕文谦哑然失笑,“那个脑残粉。” “脑残?”黎华一愣,旋即呵呵地笑,“我倒觉得这首歌对中森名菜来说,挺应景的。” “红白歌会上她唱的《难破船》也差不多啊!” “但我之前并没有正式拜访过加滕登纪子,最近也没有时间。就版权问题来说,《恶女》我只需要给仲岛美雪打个电话,请她和唱片公司说,比我直接去说好得多,也快得多。”黎华解释的理由很现实,“你先休息,我去处理一点儿事情,晚上吃了,我们就去看动画片。” “还是吉野家的牛肉饭吗?” “怎么?你也想吃吃咖喱鸡肉味儿?” “不。你不是说价格肉疼吗?我觉得……既然公司里人招了不少,也扩大了面积,要不要考虑开个小食堂?自己做饭总比天天叫外卖便宜,何况……虽然我对吃的不太在乎,但日本的饮食相比国内……又贵又不见得好吃。” “自己做?”黎华打开了门,回头苦笑道,“便宜是会便宜一些,但这里真能请到地道的师傅吗?” “那……倒也是……” “总之,我会和宁之提一声,具体的,她来权衡吧!” 随着关门声泯灭在音乐声中,卡拉ok室里,只剩下依旧仰靠的毕文谦,以及仲岛美雪的歌声。 “……冻着身子就这样回家,再莫名其妙地故意说几句恶毒的话。抹去眼泪,狠下心来,让你早些对我爱意消尽,完全厌倦。你藏着的那个女人,趁早把你送回到她的身边好了……” 日本人大多时间总是礼貌的,但那些礼貌的话背后,真实的心情是什么模样,就不是初次见面能推断的了。中森名菜离开时那纠结的样子,也许比她的歉意更加真实。 真情总被滥情误,妾意如绵,郎心似铁。 此刻的中森名菜,唱这首歌,会是什么心情,什么效果呢? 毕文谦不禁略有些期待了。 晚饭,是在公司新整改的小饭厅里吃的。毕文谦的那份,从吉野家的牛肉饭变成了猪肉饭。黎华向日本的员工们介绍了毕文谦,倒没有让他像在国内那样“说两句”,就如常地开饭了。 只是,那些看上都挺年轻的员工聚焦而来的目光,并不像黎华希望的那么平淡。 毕文谦没有太在意,吃完之后,收拾好餐具,就和黎华还有边玫一起去了二楼的放映室。 边玫充当了临时的电影放映员。小放映室不大,只有三排座位。毕文谦和黎华紧挨着做在第一排正中间。 黑暗中,看着荧幕上的申城美术电影制片厂的标志,他忽然有些紧张,甚至忐忑。 一方面,是为了即将看到的动画片——他参与了大半的创作,却没有参与最后的阶段,成品是什么样子,他并不知道。相比自己穿越以来“拿”出的许多音乐作品,这部动画片是自己集合中国最优秀的力量做出的在“历史”上没有甚至不可能有的事物。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才是他作为一个穿越者,真正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痕迹。 另一方面,则是为了黎华——如果不算当初一起穿越西城回三里屯压马路唱“不渝梦想,合众一向”的时光,此刻……算不算是自己和黎华的第一次……约会? 而且是黎华主要邀请的。 没有什么爆米花,只有各自一大瓶白开水放在两侧。心跳着,毕文谦悄悄看向黎华那漂亮的侧脸,竟有一种文静的感觉。 与此同时,荧幕上渡过完了一个个商标,画面暗了了下来,小放映室里格外安静。仿佛即将出现鱼肚白的刹那。 视线里,唯有黎华明亮的眼睛。 第四百四十九章 “约会”电影院(十二) 安静中,渐起呼呼的风声。以及由远及近的貌似杂乱的马蹄声。 这吸引了毕文谦的注意力,重新看去,荧幕也恰好稍微亮了起来——星夜之中,月在云间,隐隐是一座城池的轮廓,有围城的营寨,有突围的人马。 镜头,也从全景由远及近。 恰巧,下弦月从云里探出头来,稍微照亮了镜头里那十几骑,人衔枚,马勒口,大多着裹身的鱼鳞甲,却又用粗布大体包裹,只在月光中映出少许鳞光。 唯独被簇拥在中央的人,不仅身形小了几分,武装也与众不同。 很像之前在街头看到的贴在写字楼墙上的大海报,白驹、皮甲、腕盾。不过,皮盔却戴得端正,遮掩了秀发,单锏也在马臀时隐时现,人,则和其他人一样,伏在马脖子后面,悄悄前行。 没有音乐的渲染,在缓缓盘旋的镜头中,十几人整齐有序地前进,那随着马蹄而起的微微起伏,时不时从人眼中一闪而逝的光芒,配上以哒哒的马蹄声为主的静夜里不同的自然声,以及远处的城池和营寨,却给人一种肃杀的紧张感。 不久,十几骑走到了营寨的间隙,却连一半都没有走过,便被人发现! 一声高喝,仿佛点燃了静夜。不仅营寨里渐生动静,潜行的人也不再潜行——白驹骑士直起身子,回手抽起放在马臀的单锏,举锏高喊:“走!” 清脆的女童声。在夜里颇有穿透力! 十几骑立即改变方针,手提稠木铁盘槊,策马奔腾起来!那令行禁止的效率,和营寨里渐渐出来的人相比,简直是一目了然的差距。 压根儿不需要什么配乐,整个世界仿佛突然加快了节奏,随着十几骑努力穿行,营寨里真正穿戴好兵器上前阻拦的人,终于渐渐有了,但零散的阻拦根本没有意义。临近了,也就一马槊的事情。或挑飞,或横扫,或多或少的血溅在空气中,在落地时已经被随马蹄而动的镜头甩在了后面,只能将月光下的土壤染出几抹暗红。 当十几骑即将穿营而过时,伤亡,终于出现了——却不是来自路前的阻截,而是从侧后悄然而至的暗箭。 然而,这样的箭,直到十几骑突围而出了,也只射中了两人,而落马的,只有一个。 没有去管落马的人,只有镜头里的结果——被后面追来的人马踩踏淹没。 而此时,营寨里终于追出了骑兵。 “贼将休走!” 追兵的规模也不算庞大,却也足足有几倍之多。或张弓,或持枪,拍马而赶。 “火把!” 清脆的女童声再起。跑在最前的骑士很快依令引燃了火把,高举而行。 镜头开始拉远,平原的地形里,一支火把在夜里能够保证自己的人马不散,却也让追兵有着明确的目标。 此刻,镜头转到了城头。 一群校尉簇拥之中,一个鱼鳞甲裹身的老人正举目远望。或许,他还不算太老,外貌的皱纹在左右火把的照耀下大约也就是知天命的年龄,只是,头盔里露出的发丝,颇有几分花白。 “都督,灌娘似已突围!” 身边有人抱拳进言。 老人却只是继续向北眺望,眼里既有希望,又有忧虑。 安静间,只有远处围城的营寨传来的已然微弱的呼喊,以及火把燃烧的偶尔声响。 “灌儿啊……” 镜头再度回到你追我赶之间,视角不远不近,地势也从平原渐入丘陵。时间似乎已经过了很久,天色也从下半夜的黑暗到了清晨的鱼肚白。 此刻,只见那背上中箭的人挂在马背上,速度渐缓,和自家队伍落下了距离。而那白驹骑士似乎是从马蹄声中察觉了不对,回头望了一眼,旋即又远眺了一下已经很远的城池,似乎在估算距离,然后,又望了望追兵,似乎在打量其装备。 “此为何地?” “鲁阳山!” 很快,单锏再举:“停!” 一众人渐渐停马回头。白驹骑士越众而出,下马上前,将摇摇欲坠的骑士护在身后,提锏独面追兵:“诸君且压后,射住惊马。” “吾乃临颍荀灌!杜曾未至,尔等不过数十人,欲活命者,早回!” 女童音依旧穿透力十足,响彻山野。镜头也终于给少女骑士来了一个特写——那分明就是边玫的五官!多了几分孩子的嫩白,眼神却又多了几许凌厉。 然而,追兵并没有减速,倒以一记冷箭作答! 荀灌举重若轻,扬锏拨飞来箭,大喝一声:“好!” 琵琶声起! 下一瞬,人如离弦之箭,向前与骑兵对冲!那速度,竟比马还快得多! 腕盾和单锏一左一右,不断荡开利箭,很快,人马相临! 荀灌一跃而起,腕盾拨开刺来的骑枪,脚踩马头,当头一锏,将骑士横扫下马。一气呵成间,借力跃向附近的另一个骑士,又是一锏力劈,枪劈断,人劈塌,连枪带人劈落下马,却又再度借力跃向下一个目标…… 每一击命中的刹那都是一个子弹时间的旋转特写,那少许飞扬的血花,衬托着荀灌白嫩的脸上杀伐果决的神态。便在这一慢一快间,琵琶声一缓一急,没有人当得住荀灌一击。没过多久,追兵的士气就崩溃了。有了第一个调转马头,第二个、第三个就如连锁反应一般。 直到追兵尽数或死或逃,荀灌已经击杀了二、三十人。 最终,战场归于安静。荀灌斜提着滴血的铁锏,回走而来。琵琶声停意不绝,唯有铁靴步步声,那镜头里,一个武者的气质、体态,彰显无遗。背景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高呼:“灌娘!” “包扎伤口,清理战场,带上马。” 命令间,镜头一转,却是朝霞的光彩抚摸在荀灌那微微带着血迹的脸上,渐渐后拉间,她正高举着锏,左右而视。 “诸君随吾父多年,今宛城安危,系于荀灌一身。虽有疲敝,不敢怠。” 左右轰然而应:“诺!” “走,襄城!” 话音落处,镜头高升,渐渐鸟瞰。荧幕上随声嵌入了八个烫金楷体大字—— 遥想世界荀灌中原! 直到此刻,毕文谦紧绷的神经才终于松弛下来…… 这,不下意识去分辨,根本不会留意到是动画片啊! 第四百五十章 “约会”电影院(十三) 看来,创作组最终还是采纳了自己建议的片名。 古筝带着电子琴的配乐中,鸟瞰的视角里是荀灌等人策马北上的场景,便是这一分多钟的时间里,荧幕的天空中依次出现着主创人员的名单,而毕文谦的名字,不止一次的出现——他却并没有格外的高兴。 作为背景的中原地貌不断延伸改变着。电影院里的普通观众也许会因为真实感而忘记着这是动画片,毕文谦却禁不住想起这短短一分钟画面在创作时的艰辛。 首先,是考据历史——荀灌突围的典故在正史之中,但相互印证的史书在细节上有着逻辑矛盾,究竟该采信哪一种,信多少,这就开了两场会。而在确定之后,则是确定古战场——这样区区一场突围战,肯定谈不上遗址,世界背景有科幻设定的战斗本也不需要参考遗址,但那地貌,却是需要的——由中顾委牵头,联系附近部队,租借直升机进行航拍,这又是一笔费用。有了航拍的素材之后,转化成仿真的画面,这又是让许多画师三班倒不停的难题。越是自然生成的事物,想要画得真实,越是复杂。而这个镜头在真人电影里是一个典型的长镜头,在动画化时如何处理,也是极为淘神的事情…… 当最后一行“导演:邹克勤”散去之后,镜头终于切换成了城门——襄城。 曲陵公荀崧本是襄城太守,迁都督荆州江北诸军事、平南将军后转镇宛城。遭杜曾围宛城,力弱难守之下,唯有小女荀灌敢突围请援。 拜访了接替成为襄城太守的石览之后,荀灌立即又寻南中郎将周访,承荀崧手书,周访奇之,立即谴子周抚率三千兵马与石览合兵南下,宛城之围遂解。 入城相叙时,周抚听说了荀灌突围的细节,不禁兴起,邀荀灌校场一试。 空旷的校场上,荀灌和周抚赤手相对,远处是望不清的围观人群,退得极远。 看到此时,毕文谦知道,动画片的第二个高潮,来了。 和一开场的一人单锏屠枪骑不同,荀灌和周抚都是高手。随着远处一声响鼓,两人瞬间动如脱兔! 武术设计不是毕文谦的工作,在创作的过程中,他也没有为了所谓荧幕上的美感而对参与创作的武术家们硬性要求什么。这一场打斗,将创作组议定的动画片里的武学体系体现了出来。 极高的机动力,柔韧的身体素质,看不见摸不着的气功让时而游斗时而缠斗的两人的动作和现实中的格斗完全不同,单看少数动作甚至会有搞笑的感觉,但他们每一次向下打空的打击,都会造成校场地面的龟裂,甚至是圆形的崩塌! 荧幕上不觉就过了两分多钟,算上慢镜头的时间,动画片里实际的打斗时间更短,却就是这将近两分钟的时间里,整个校场就渐渐变得坑坑洼洼,残破不堪,仿佛被炮弹洗地过一般! 最终,周抚突然双拳合拢在胸前,正面接了荀灌隔空一拳的气劲,借力后跃开去,伏地认输:“力竭矣!” 校场切磋不是死斗,本已前跃的荀灌收了手,扶周抚起身。两人约为兄妹。 时间就此飞度。 几年之后,西晋灭亡,荀崧随东晋朝廷南渡,拜为尚书仆射。荀灌正当年,姿容正好,婚媒络绎不绝。荀灌欲为将,不嫁,日日操练。荀崧感其志,由之。 又过几年,周访去世,周抚承袭侯爵,为武昌太守。不久,驻武昌的大将军王敦作乱,周抚随之。而荀崧忠于东晋朝廷,荀灌本欲参战,朝廷却以其女儿身不徵。 及荀灌二十六岁,荀崧去世。荀灌于建康无敌手,始终报国无门,高龄老大,门前也早已冷落。决意只身离家,白驹单锏西渡,寻已为南中郎将的周抚。 时周抚镇守襄阳,逢后赵郭敬来攻,正被退屯樊城的郭敬的疑兵计吓得准备逃跑。荀灌见了,求周抚与千军,欲突袭樊城。周抚勉而不许,荀灌大失所望。 最终,周抚率兵出奔武昌,郭敬兵不血刃拿下襄阳空城。 无能为力下,荀灌只身北上回故乡。却见颍川残破,竟比童年八王之乱时更加不堪。周游北地,满目山河破碎。前凉、前燕、后赵,相互攻伐,胡汉分治,但有战急,即掳汉子为奴,掠汉女为妓,竟至为食,以二脚羊呼之! 呲目渐麻,荀灌单锏打遍北地,独木难支,于事无补。 星月之下,城外山头,篝火边,白驹在旁。荀灌拨火出神。 幽幽二胡声起。 遥想少时,为宛城军民力战,意气风发。而今单锏可走天下,天下竟无一处可栖良木。所过处,往往疮痍。昔日亲朋皆无助,一人无力逆天。 火光中,潸然泪下。 那二胡声中的嘤嘤泣声,让毕文谦动容不已。 一曲终了,荧幕暗明之间,已是翌日。 晨练朝食之后,荀灌翻身上马,决意出关。 此刻,那幅海报的场景终于出现。荀灌骑着白驹,散发持盔,慢摇摇西去,每每回望,终而戴上皮盔,扬鞭而驰…… 时间再度飞逝。 走访探查不断,荀灌逢前燕慕容恪攻高句丽。慕容恪童年曾遇荀灌匹马单锏纵横北地,心慕之。倾力结交,志趣有所投,遂以子侄礼事之,委以重兵。 军阵对垒,大战又是不同。让人不明觉厉,直看得毕文谦神往。 及慕容恪破扶余国,班师南回,荀灌与其约而别,继续探寻。 光阴继续。 待荀灌再回中原,已将知天命。皮甲之下,她的容貌颜色似乎未改,只是神色里的风霜更深了几分。 时逢冉魏颁杀胡令,而前燕南下。两国鏖战于邺城北。 荀灌星夜奔驰至常山,冉魏已败。单骑冲中军而入慕容恪帐。 “慕容玄恭。” 声有沧桑,而中气依旧。 慕容恪起身,手止执剑入帐的下属,示意与荀灌独处。 视荀灌姿容,俄而温声执礼道:“紫蒙川一别,荀公风采依旧。诛宇文逸豆归之功,恪未尝谢……” 荀灌直问:“冉永曾何在?” 慕容恪面色一暗:“乞活军已灭。冉闵……为吾所俘。吾欲说降之,奈何其面骂燕帝……” “吾问汝冉永曾何在!”荀灌上前扯住慕容恪胸襟。 “……冉闵为燕帝鞭而诛之,已献往龙城……” 声未落,荀灌面目赤红,撒手掏长绢掷慕容恪面,泪而怒曰:“慕容恪!可知吾查访关外二十年,何果?西及西域东,南至江北,东及大海,北入草原,或汉或胡,溯本正源,皆炎黄子孙!” 慕容恪大惊:“当真……” “今攻杀不休,竟至以同胞为食!不惧天谴乎!”荀灌手指长绢,“此为蚩尤后百余年前所论,汝读之!” 震惊间,慕容恪小心展长绢而读。 音乐声渐起。 “孙文台转战四方,获玉玺则思异事;董仲颖为良家子,亦有重蔡邕之量,然始终遭士族所鄙;吕奉先号飞将,一朝入洛阳,难出并州北;公孙瓒镇幽州,败南而非败北;曹孟德吊五色棒于洛阳,屠庶民于徐州。此即汉家英雄?之志?之遇?之能?吾近闻蔡邕女琰已为南匈奴所虏,汉家男儿,何颜称雄?美周郎,一叶蔽目,不见泰山。吾恐汉家陈兵于萧墙之内,终破于北狄矣。” 见慕容恪抬头,荀灌只言:“读!” “……强秦袭商鞅法治,顺流而下六国,威震八荒,然为何二世而亡?王莽恭谦至洁,‘周公在世’,举国之士劝禅让,为何举国烽火而亡?桓、灵二帝时,传洛阳政令不出虎牢,又是为何?皆一也——士族豪强称雄于地方,窃财帛子女田渔山泽而削国力。秦之强,惟关西一国之兵耳,北筑长城,南征吾百越,待中原遗贵振臂一呼而从陈胜,窘至以囚徒成军;王莽新政,无一不损大族利益,令出前众望所归,出后众叛亲离;桓、灵至今,吾不细言,公瑾自知。尝闻刘玄德纳一妾而得奴客两千,何其厚也?全国皆然,则朝廷何其薄也?今国之不国,诸侯相伐,民或死或亡。亡者,惟依附豪强而苟存,倘使天下得定,居庙堂之人所得户口可有桓、灵年间十之一、二?可有胆略再行王莽之事?若非,则以一、二国力守天下,内阻豪强之窥而外拒益强之胡马?公瑾大才,自问可挽此狂澜否?” 慕容恪再度大震,抬头颤问:“公瑾?周公瑾?” 荀灌怒目而喝:“再读!” “公瑾,可记得洞庭湖畔之言?曹公挟天子以令诸侯,天下重镇三得其二,麾下俊才或出士族,或出庶族,惟能是用。环视天下,西域早非汉家所至;西凉自董仲颖身死,乱象纷呈;汉中张鲁与益州刘璋斗于一隅;刘豫州颠沛流离,无根之木,今尚能抗曹公者,惟江东可勉试之。然则,曹公若挫,天下恐难有一统之机。是时也,汉家虚耗于内,元气大伤,待北狄寇关,何人抗之?以何抗之?公瑾,百越虽居江南,亦知唇亡齿寒,今与江东望族缠斗,更无中原之富庶,他日强骑摧枯拉朽而来,则百年,甚或数百年无昌盛之望。屈矣!今汝将战曹公,若败,则携孙权降之;若胜,则携此功,停江东与吾百越之斗,三年足矣。吾将率族人渡东海以寻他乡。吾睹中原戮,兵戈繁而自然毁,既无回天之能,不如远避之。吾之虑,中原无人可知也。公瑾,吾知汝大才,亦望汝败,且自重。今别矣,吾于百里之外待之。” 读完长绢,慕容恪已手抖:“此为……江东周郎之事?” 见他神情,荀灌面色稍霁:“吾前年于乐浪南东渡,登海岛,有国,奉魏文帝所赐为神器,名八咫镜、草薙剑、八尺琼玉,各一族守之。吾尝试之,皆蚩尤嫡裔。” 慕容恪嗫嚅良久:“荀公,此皆当真?” “汝不信?”荀灌凝问。 “非也!吾素信荀公。然则此若皆为真……”慕容恪喟然叹息,“吾辈戎马半生,岂非……荒唐?” 荀灌视而不答。 “吾知荀公之泪矣。”良久,慕容恪整长绢还荀灌,“冉永曾虽暴虐,后赵羯人之行,确与禽兽无异。吾燕国行政,亦有愧于前人。” 四目相顾无言。配乐凄然而终。 荀灌收长绢于怀,拾锏缓声细曰:“今汝名动天下,百战百胜,拥重兵而积威。吾与蚩尤嫡裔战,有所悟,或可寻长生之法。君可自立,吾与君共建中原盛世。” “或可长生!”慕容恪瞠目,终而摇头,“吾生于燕,长于燕,亲友相爱,燕帝委吾重任,不忍叛。况果欲立国,亦非荀公与吾二人可治……” 荀灌怒而锏抵慕容恪前胸:“慕容恪!汝欲效周瑜乎?” 慕容恪不敢对视,手握锏尖,面向几案青瓷灯。 “荀公既自信可长生,可择地潜学,亦教授门徒。待吾寿将尽,荀公可来携吾去。是时,燕国慕容恪死,唯玄恭追随荀公。奉荀公为君,共创基业,扫六合而治盛世。” 荀灌直视良久。 “当真?” “恪此生何尝负荀公?” 终于,荀灌转身掀帐而去。 十四年后,关西扶风城内。 荀灌已过花甲,素衣短打,容颜又老去几分,已有几丝白发。手持邸报,坐于院中,身边一锦服女童,约莫十岁,正用心于书。 “燕国慕容恪执意跪武悼天王墓,称病……” 良久,荀灌唤女童:“惠儿,可随我东往邺城一游?” “……恐阿爷不许。” 荀灌视之,笑曰:“吾自与武功令相说。” 女童拍手欢道:“自当随西席!” 镜头再转。 荀灌再披皮甲,又骑白驹。抱女童于身前。迎朝阳出城。阳光拂面,容颜虽老,而目溢朝气。 “中原盛世。” 渐行渐远间,镜头拉远。一大一小一白马,行于大道。 鼓声渐起,配以古筝。职员表的字幕从下往上升起。 毕文谦的歌声适时而入——“道不尽红尘奢恋,诉不完人间恩怨,世世代代都是缘……” 《爱江山更爱美人》。 歌曲尽头,既是一个大大的“剧终”,背景里的荀灌也走到路的尽头不见。 不觉间,电影放完了。放映室里恢复光明,黎华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偏头看向毕文谦。 “文谦,哪怕是第二次看,看完了,我还是忘了,这是一部动画片。” 第四百五十一章 “约会”电影院(十四) 小放映室里,黎华重新盯着熄灭的荧幕,双手按在扶手上。 “文谦,你知道这部动画片最终的成本吗?” “你知道的,我不知道。” “当然了。”黎华的手指紧扣着,“财务上的成本,我负责。但财务之外的成本,就不是谁负责的事情了。文谦,你也知道的,这部动画片是真正体现了举国之力的成果。它既需要接受市场经济的检验,由于中顾委的参与,自然也有许多人,甚至原本风马牛不相及的人,看待这部动画片时,戴上了政治色彩的眼镜。这是在改革开放中,一次承前启后的创作、经营模式的探索,是很多部门的人才力量的整合。如果失败了,会有很大的影响,如果成功了,更会有很大的影响。第一次看完,在心情平复之后,我就想到了这些。今天再看一次,我还是忍不住去想。” “压力山大?”毕文谦小心翼翼地伸手盖住黎华的右手,“在爱尔兰,边姐姐给我按摩后脑勺,感觉还不错,要不,我也给你试试?” “那是随便就能试的吗?你认得穴位吗?”黎华哭笑不得,低沉的脸色也开解了不少,但那口吻依然没有开朗起来,“投降主义要不得,机会主义,也要不得。很简单的道理,却总会有人利令智昏。文谦,动画片是你的心血,也是文华公司的心血,是申城美术电影制片厂的心血,是所有参与创作的人的心血。大家都不希望它失败,看着首映式上,那些日本人的反应,我也不觉得会失败。相反,我觉得它会成功。但我担心它可能会太过成功了——举国之力的成功,是不可能大规模量产的。但难免会有外行只看到财务成本上的支出。文谦,我担心啊!” 毕文谦索性侧身偏向黎华,捉起她的手,轻轻摸索着她的手背:“我们不能说,因为会有人指责我们见不得别人也好;别人不会说,因为机会主义的人总是迷之自信。甚至,可能会有人糟蹋着国家的钱,只为了迎合潮流,只为了在领导眼里落个好印象,即使将来血本无归,也只是解释成改革探索道路上的经验教训……所以,你担心,是吗?” 黎华感受着手上传来的轻柔而温暖的感觉,一阵沉默,忽然幽幽地叹:“荀灌在东北,能够一人一巨枪横扫破军阵,是她身后有慕容恪同样整齐的军阵支持。可在现实中,一人之力却远没有那么强大。你说人民史观和英雄史观类似波粒二象性,我们这个世界,比动画片里的世界,终究更靠近人民史观一些。” “但归根结底,人类社会的发展演化,是趋同的。” “所以陆副主席说你在用归谬法。”终于,黎华开怀笑了起来,也侧身偏向毕文谦,伸手反盖住他的手,唱了一句,“好儿郎浑身是胆,壮志豪情四海远名扬。师父,歌写得真好。” 毕文谦看着黎华漂亮的脸,很想唱一句“爱江山更爱美人”,但嗫嚅之后,只化成了两个字。 “……谢谢。” 黎华放开手,惬意地站起来,背着手,跳了一个踢踏步,顺势回身看着毕文谦:“文谦,明天,我们回国吧!” “明天吗?” “万鹏在等着你。但他无法回京城。所以,等你的人是王京云。” 毕文谦一愣:“王京云不是负责流行音乐司里的事情吗?” “会已经开完了。多数首长觉得可以给王京云加一加担子。他和万鹏关系那么铁,都知根知底,万鹏分不开身的一些事情,由王京云来协助,这样的提议,相关的首长是认同的。” “……原来如此。” “你在欧洲歌唱大赛上的表现,回国之后多半会引起讨论……” 毕文谦撇撇嘴:“那个,我不在乎。” “但起码,你应该知道。”黎华不以为意地笑,“还有,夏林援藏回来之后,一直想见你。” 纳尼? “这是几个意思?” “我们都不知道。回京城之后,夏林几乎一直在找书看。我们本想让她在第二轮联赛上场,她反倒是放弃了,说想等你回去,和你谈谈。至于想谈什么,夏林没有告诉我们。” 听黎华这么说,毕文谦倒来了些兴趣:“那行,回去了,我第一时间等她。对了,既然她不上场,那结果是谁上了?” “田振,唱的《你一直在路上》。成绩还在统计中,具体的我也不说不准。但听一些人的想法,听着比王京云唱得好听多了,但没有王京云那味儿。” “哪些人?” 黎华顿了一下,缓缓点了一下头:“买这首歌豪华版的那些人。” “……不是听说这歌豪华版抢都抢不到吗?” “没错。平均月工资不到150块的京城,拼缝儿的把这叫上了几百块。” “……难怪有人感叹买不起。” 黎华八卦道:“谁啊?” 毕文谦却换了话题:“一个在外地工作的家伙罢了。对了,黎华,你不是调到烟台去了吗?回国之后,你会在哪边?” “理论上我应该更多在烟台,把当地的工作做好,但我总得把需要在京城才好办的事情办完吧?”黎华眨眨眼睛,“你应该也听说了,我也在政治体制研究室里。事情,总有轻重缓急。”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笑,轻声地笑,嘿嘿地笑。 “回去之后,继续帮我收集资料吧!哪怕是你打你的,我打我的,也总得有合适的素材。” “我会嘱咐陆衍和小晓琳。”黎华拍拍手,“文谦,走吧,跑五公里了!” 在这个日本全民炒股、炒房的狂热时代,世谷田区算是全日本房地产的领航标——它和目黑区一起,引领着日本房价的疯涨。便是在这个时代,许多日本的企业家、艺术家以及文化名流什么的,往往都在这里扎堆的买了房。没有什么高楼大厦,甚至连五六层楼的建筑都少得可怜。大多数是独门独户的房子,也就是两、三层而已,各自的装潢设计可以说千奇百怪——在这个不差钱的时代,什么都凭自己的喜好来。 然而,世谷田区的夜,远不似千代田区或者新宿区那么繁华热闹。毕文谦和黎华换上运动服,一起在只有一车宽的街区小道旁只有半米的人行道上跑步穿行,身后跟着边玫和张晓霞。一路上的安谧,和京城三里屯的夜,有异曲同工的感觉。 好吧,80年代的三里屯,和10年代的三里屯,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长久的锻炼,让毕文谦从三公里就汗流浃背渐渐变得对于长跑没什么明显的不适了。跑完之后,恰好路过一家百货店,一边用手绢擦着汗,毕文谦忽然心血来潮地捅捅黎华胳膊:“要不要买个冰激淋吃吃?” 黎华借着百货店边路灯的灯光,上下瞧了瞧毕文谦,忽然笑了。 “你啊,果然喜欢吃甜的。” 喂喂……人家才不是甜党啊! 30年后的梗,黎华肯定不知道,毕文谦也只能在心里叫一叫。 笑过之后,边玫买来四个甜筒,一行人边舔边往公司走。毕文谦悄悄瞧着黎华的侧脸,还有那舌头…… “怎么,一个不够吗?吃着手上的,看着别人的?” “不……不是……” 安静的夜里,响起了揶揄而爽朗的笑声。 如果这就是约会,如果忘记身后默然无声的边玫和张晓霞,倒也挺好的了。 颇有些心远地自偏的味道。 第四百五十二章 应征的歌手 第二天的机票,买在了傍晚。 黎华特意嘱咐别人都不叫醒毕文谦,让他睡个好觉。 于是,当毕文谦起床时,黎华已经出门了。他只能一个人练声,一个人吃饭,颇有些孤零零的感觉——连宁之都不在公司里,哪怕员工们都知道了他并且礼数周全,但他却不认识他们,也更不可能去妨碍人家的工作。 最终,毕文谦逮到了张晓霞——她正在靠近公司正门的一个小房间里默默看书。 “张姐姐,你没和黎华一起出去?” “今天是边玫,我休息。”张晓霞合上了硬壳子的书,抬头看着毕文谦,“经理,有什么事情?” “那个,好像全公司就我现在没事儿做。”毕文谦略尴尬地挠挠头,“下午就要回国了,也不可能大张旗鼓做什么……你这段时间都在这边,比我熟。帮我想想,我可以做点儿什么?” 张晓霞愣了愣,笑了:“你不是喜欢把自己关在录音室吗?” “今天录音室里有乐手在排练。我不认识。” “那个啊!”张晓霞似乎起了点儿兴趣,“你进去看了一眼?” “总不能一直干扰别人排练吧?说起来,那是公司签的新人吗?我看着都挺年轻的。” “你不是定下了在日本只招没有名气的年轻歌手的方针吗?宁经理一直在想办法,始终没什么效果。但最近几个月,有兴趣问津的人稍微多了起来。这不,今天在录音室的,就是从神奈川那边过来应征的乐队,叫什么……‘explode’。好多日本年轻人老喜欢起些英语的名字,搞不懂他们。那个乐队的成员大多还在上学,都是请了假趁周末过来的。黎副经理太忙,在公司里努力评审的就是宁经理了。公司现在的规模还不大,宁经理对自己二把刀的眼光也码不实在,哪怕也会征求工藤镜香的意见,但原则上,这次只招一个人,或者一个乐队。今天都星期二了,候选的只剩两个。两个候选,就不必乱花钱租外面的场地搞选拔了。宁经理就让他们直接到公司来。上午是这个乐队排练,下午是另一个歌手。晚上最后再比一下,决定签谁。” 虽然职务上是保镖……不,是保卫处的科长,张晓霞对公司里发生的事情,大体还是挺了解的。 “这样啊……怪不得昨天宁之不在,昨晚上吃饭也没见那几个人。”毕文谦稍微考虑了一下,“那这样,张姐姐,你带我再去录音室,就和他们说,我是评审员之一,顺便考察一下。我不会干扰他们排练,就在一旁听就好。另外,先找找两个候选的资料,我也看一下。” “好。” 张晓霞办事很利落。很快,毕文谦就在录音室拣了一个角落,手里拿着材料,默默当起了观众。 虽然对于这个所谓评审员突兀的到来有些茫然,但这个explode还是很快继续了自己排练的步调。 在看材料之前,毕文谦先认真听了一下排练……毫无疑问,这是一支摇滚乐队,唱的还是英语歌,但水平嘛……以毕文谦的标准来说,除了主唱,都还很需要练习。即使是主唱,也颇有些稚嫩。特别是那极日式的英语发音……简直让人囧囧有神。 当他真去看这个乐队成员的资料时,除了觉得自己的看法是对的之外,更多的,倒是惊讶。 这主唱……竟然是上杉声!这家伙还没满16岁吧! 很显然,这是一支兴趣使然的摇滚乐队。无论上杉声在“历史”上将来会有怎样的成就,现在的他,和他现在所在的乐队一样,水平都入不了日本那些大一点儿的艺人事务所和唱片公司的法眼。至于宁之为什么会把他们留到最后的2选1里,究竟是直到现在主动愿意来公司应征的歌手的平均水平的确如此,还是宁之从上杉声那稚嫩的歌声里听出了潜力,抑或……宁之不愧是自认为的二把刀? 毕文谦不知道真相是什么。看着逐渐沉浸在排练中,忘了录音室里还有一个外人的上杉声,他颇有些想问的问题,但说好的不干扰,他也不好食言。 等听得有些腻了,毕文谦决定看看另一个歌手是谁。 ——大黑魔季! 又一个“历史”上略熟悉的日本歌手。 但顺着资料看下去,大黑魔季的履历,就有些……苦其心志了。 从藤女子中学毕业之后,离开家乡札幌,好吧,毕文谦倒是第一次知道,大黑魔季竟然是仲岛美雪的老乡加学妹。虽然这让他起了点儿爱屋及乌的好感,但接下来入眼的,就是到了东京之后,参加的一场又一场试演会。 作为一个没有正式出道的歌手,把参加试演会写进自己的履历里,倒也无可厚非。但满目全是这样的经历……毕文谦竟起了一种可怜的感觉。 宁之怕不是看她矢志不渝才把她留到了最后吧? 上辈子听说过国内的各种“漂”,看来,80年代的东京,就有所谓的“东漂”了。 “历史”上的大黑魔季“漂”过了,成功了。和她相似的,为了音乐梦想从家乡来到东京的日本年轻人,又有多少呢? 号称一亿总中流,不差钱的时代,东京能够支撑很多年轻人简单的衣食住行,给予他们追求梦想的基本条件。那一将功成万骨枯的上面,汇聚成了日本流行音乐一个时代的兴盛。但这并不能真正的长久。 泡沫破碎之后,失去的十年,失去的二十年,以及继续进发的失去的三十年,“历史”上的日本流行音乐如潮涨潮落一般进入了渐渐的衰退。这种衰退有着多种历史因素,但经济的支撑的改变,以及这种一将功成万骨枯的制度,显然占据了重要了角色。 泡沫……真的仅仅解释为泡沫吗? 遐想了不知多久,闷闷的敲门声把毕文谦拉回了现实。也让乐队的排练暂时停了下来。 开门去看,却是工藤镜香。 毫无疑问,这些不认识毕文谦的乐队成员都认识工藤镜香。当看到工藤镜香一脸欣喜地喊着“文谦”,麻溜地拉住毕文谦的手就往外面拖时,整个乐队都目瞪口呆了。 毕文谦在本拖走之前回头问了一句:“上杉声,你们唱的是什么歌?” “……《mama_kin》。”上杉声似乎有些发愣。 “为什么选择唱这歌?” “这是美国一支叫枪花与玫瑰的乐队的歌,我很喜欢。” 上杉声是回过神了,但毕文谦已经被拖走了,只留下了一声——“哦”。 门又一次关紧,录音室里一片寂静。直到有人终于忍不住开口:“刚才那是……工藤镜香?” “应……应该没错……” “刚才一直在这儿的到底是谁啊!” “……说是这次征选的评审员。” “你信吗?工藤镜香高兴得跟朵花儿似的……” “她男朋友?” “偶像能谈恋爱吗?” “文华公司又不是日本公司,也规定偶像不能谈恋爱吗?” “工藤镜香也是偶像?不是说她是摩托党吗?” “……想一想,好像是没有正式说过工藤镜香是偶像?” “好了!我们晚上还有一场比赛!继续排练了!” 终于,年纪最小的上杉声忍不住一锤定音。 [大黑摩季,摇滚女歌手,代表作《灌篮高手》主题曲,上杉升,摇滚歌手,WANDS,al.ni.co乐队主唱作词] 第四百五十三章 非骚扰的纠缠 录音室的隔音效果很好,里面的七嘴八舌传不出来。 毕文谦哭笑不得地任由工藤镜香把自己拖到没人的休息室,还没坐定,就听她大呼小叫道:“你回来日本怎么都不通知我一声!” “想帮我倒杯水好不好?” “你……”工藤镜香憋了一下,还是给毕文谦倒了水,“给。” “谢谢。”相比工藤镜香表情的丰富,毕文谦淡定多了,他始终保持着笑呵呵的表情,话音却慢条斯理,“听说,你建议中森名菜唱《恶女》?” “是啊!黎酱真那么决定了吗?”工藤镜香一下得意起来,“我觉得这歌很适合她现在的处境啊!” “我怎么感觉你是在幸灾乐祸?” “谁叫她当初抢了黎酱的大赏……”眼见毕文谦表情有所变化,工藤镜香连忙改了口,“不是不是,我是说,中森小姐应该更独立坚强一些,为了一个除了脸一无是处的家伙伤心什么的,怎么对得起那么多支持她的人?” 如果你没有脱口而出的前半句的话,我还真的信了。 “我的镜香森森啊,下次你说谎话的时候,能不能先把真话吞回肚子里?”瞧着工藤镜香小脸渐渐红了起来,毕文谦颇觉得可爱,扬手指指,“你也坐嘛!对了,你怎么这时候来公司了?前不挨村后不着店的。有什么事情吗?” “那个啊,”换了话题,工藤镜香脸很快不红了,眉头却皱成一堆,五官凑成了一张苦相,顺手指指躺在角落的一个小书包,“本来我今天没有工作,宁姐姐安排我去学校补补课。” “然后呢?” “我去了啊!结果,有个家伙又跑来纠缠,我懒得理他,也不想在学校里闹出风波,就带着书回公司了。” “又?”毕文谦努力回忆了一下,好像……边玫曾经提到过?“你是说那个因为骚扰你,被黎华教训过的家伙?” “是啊!那时候我还在小猫俱乐部。”工藤镜香乐呵呵地笑。 毕文谦惊了:“他还有胆子来骚扰你?” “那个,”工藤镜香烦恼地摆起手来,“倒不是骚扰,只是纠缠。” “这……有区别吗?” “当然有啊!当初那家伙总喜欢动手动脚,现在,都不敢真的靠我太近。”见毕文谦越发懵逼了,工藤镜香索性解释详细一些,“事情是这样的:那家伙叫诸星何己,也是一个艺人,和伤害中森小姐的人渣一样,在杰尼斯事务所。去年他们组成了一个团体,叫光genji,成员也稳定下来了,那个诸星何己就在里面。这段时间发展得还算小有名气吧……不知怎么的,这些天,诸星何己突然又天天跑来找我,说是恳求我放他一马,为他以前不懂事做的蠢事道歉,什么如果不能获得我和黎酱的原谅,杰尼斯就会把他冷藏了,他不敢去求黎酱,就天天想办法堵我了。” 说到最后,工藤镜香干脆以手抚额了:“这事儿黎酱和宁姐姐都知道,但她们最近都很忙,来不及处理这种小事儿。也因为这个,宁姐姐暂时给我放了假。” 毕文谦终于明白了一些。 “那,你原谅他了吗?” “我原谅他什么?”工藤镜香睁大了眼睛,“当初的事情早就过了!我们也再没有追究什么了啊!” 好吧,虽然只是工藤镜香单方面的说法,但事情的轮廓,毕文谦多少有了一个猜测。 如她所说,当初黎华带着她教训了那个诸星何己,诸星何己也不敢再骚扰工藤镜香了。事情在黎华和工藤镜香这边就此完结了。但杰尼斯方面却不见得如此想了——特别是在黎华和杰尼斯老板的妹夫,研音事务所老板背后的老板谈笑风生,中森名菜突然“转会”到文华公司之后。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或者说,即使黎华什么都没有追究,仅仅是杰尼斯莫须有压下来的压力,就把诸星何己吓尿了。 毕文谦不知道也懒得去猜测信息在一次次传播中起了怎样的妖魔化,但这种纠缠终究影响了工藤镜香的工作和学习,虽然,让人哭笑不得。 就在毕文谦想了一圈,准备开口说点儿看法时,工藤镜香坐在对面,双肘拄着桌子,双拳撑着下巴,亮着星星眼,突然迸了句话出来:“文谦,你好帅啊!” “啥?”毕文谦又一次懵逼了,这好像是穿越以来,第一次有女孩子这么夸赞自己——他掩饰地低头喝起水来。 “我是说,你在欧歌赛上说的话,太帅了!” 工藤镜香身子几乎和口吻一样兴奋地颤抖着:“菜鸡互啄!说得太妙了!” 噗…… 幸好,桌子不小,两人离得远,毕文谦也临时下意识地低了头,喷出来的水只在桌子上,没溅着工藤镜香。 “你从哪儿知道的啊!” “都上报纸了好不好!”工藤镜香起身找来一盒纸巾,又从小书包里掏出一份报纸,塞在毕文谦手里,自己在他身边清理着桌子,“你看!” 只见《读卖新闻》的三版上,一幅颇大的黑白照片——两只看上去气宇轩昂的公鸡扑打着翅膀,腾空斗成一团,“菜鸡互啄”四个繁体字比关于欧歌赛的标题更大,而在标题另一侧,则是毕文谦在舞台上表演的抓拍…… 嗯,这摄影师盒饭可以加个鸡腿儿,水平不错,是拍得挺帅的。 “谢谢镜香森森夸奖,”毕文谦也抽着纸巾蘸干手上的水,“昨天见着中森名菜,她一开口就把我说成是黎华点的牛郎了。” “啥?牛郎?” 工藤镜香过了两秒才确认自己没有听错,然后……拍着桌子差点儿笑翻了! 直到毕文谦收拾完残局,工藤镜香都还没缓过气来。 “我说,至于吗?” “不,我只是,只是……哈哈……”工藤镜香顺手拖了把椅子,坐在毕文谦身边,一手横在桌子上,把脸埋在里面,另一只手一会儿拍在毕文谦肩上,一会儿锤着桌子,身子抖动不已,“牛郎……哈哈……” 毕文谦斜眼瞧着工藤镜香半埋在长发里的耳轮,索性不再理她,一副“你高兴够了再说”的模样。 良久之后,工藤镜香终于笑不动了,抬起头时,眼角竟然略有泪痕。 “文谦,你没生她气?” “为什么要生气?我又不能强求人人都像你这样,不以貌取人。”毕文谦无奈地把她的手从自己肩上捉下来,垫在自己面前的报纸上,那纤细的手指和她人一样瘦,“更早的时候,从宝冢来参观的女学生里,有人直接把我当成了学妹。中森名菜至少一眼认清我是男人了。” 工藤镜香乐呵呵地笑:“谁说我不以貌取人了?我现在就觉得你很帅啊!” “那不一样啊。” 傻乐着又盯了毕文谦一会儿,工藤镜香缩回手,又捅捅他胳膊:“对了,晚上请我看电影吧!” “我和黎华今天就要回国了。” “这么急?”工藤镜香愣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你们又有很多必须去做的事情了?” 毕文谦看着她,轻轻点头。 “以后,你们这样的事情,是不是会越来越多?” “所以,你以后就是公司的顶梁柱了,要加油哟!”毕文谦尽量轻松地笑。 “我……”工藤镜香低垂着眼睛,没有把话说完整,却在一阵沉默之后,忽然抬起头来,“那,下午请我看电影吧!” “为什么一定要看电影?” “你再看看报纸,四版。” “难道……” 毕文谦抓起报纸一看,好吧,是《遥想世界荀灌中原》的报道,倒没有毕文谦的照片了,有的,是一张边玫……不,荀灌斜挟巨枪的剧照……应该是荀灌助慕容恪征高句丽的剧情。那剧照旁边斜闪着硕大的“神作”,以及三个感叹号! “报纸上说,这电影是你拍的。” “我只是参与了前期的工作。后期我人都不在京城了。” “黎酱也好,你也好,甚至边桑!你们怎么都那么帅啊!” 如果只听声音,毕文谦几乎能脑补出二次元的工藤镜香在沙发上抱头打滚儿的画面。 “那个……” “我要看你们拍的电影!那个诸星何己肯定要纠缠我,你要保护我!” 好强大的逻辑。 “你忘了上次我们去海滩,结果我被黎华骂了个狗血喷头吗?要保护,你还不如找张晓霞。” “张桑难得休息一天,而且她要留在公司的。” “那你可以等边姐姐回来。” “要是边桑也被人认出来了怎么办?现在外面到处是她的海报!” 那不是边玫,是荀灌好不好…… “难道我就不会被认出来了?我才上了今天《读卖新闻》三版。” “我要看电影!”工藤镜香不讲理起来,“今天家里的晨间新闻,从路上到学校里,全都是在讨论这电影,都说是神作!今天我放假,我也要看电影嘛!” “我昨晚上已经和黎华看过了。你要看,自己请张晓霞带你去公司的小放映室看去。” “连你都看过了!可恶!” 第四百五十四章 《只凝视着你》 最终,午饭过后,工藤镜香还是央张晓霞带她去看动画片了——公司里,这拷贝归保卫处管。 而毕文谦,又一次去了录音室,一个人随意弹着钢琴,等待着说好下午来练歌的大黑魔季。 那本是搁曲谱的地方,放着大黑魔季的资料。看着照片上那面容青涩的脸,毕文谦渐渐联想到了田振……似乎,大黑魔季和田振,在气质上的确有些相似之处? 不过,就声音来说,大黑魔季那颇具有穿透力的嗓音,和田振那练出来的沙哑感,就是两个不同的画风了。 想着,毕文谦渐渐被自己逗笑了。手上的旋律不禁成了“历史”上大黑魔季最为中国人熟知的那首歌。 这一弹,就忘却了时间。 而大黑魔季到来的时刻,也比想像中的晚得多。 当她敲了门没反应,终于鼓着勇气小心翼翼地打开门把头探进去时,正见毕文谦兴致盎然地边弹边唱着。 “啊咯……” “啊,大黑魔季是吧?进来,进来,把门关好。先坐,听我唱首歌。” 毕文谦自来熟地招着手,大黑魔季不明所以地指指自己的下巴,然后略忐忑地照做了。 “你先听,我唱一遍,一会儿你也来试试。” 没等大黑魔季反应,毕文谦就从头弹起了简单的前奏。 “……我只凝视着你,从我们邂逅的那天开始。到现在都一直这样,只要你在我身边其他什么都不要,梦的high_tension!” 毕文谦模仿着“历史”上大黑魔季那高亢而通透的唱法。 “在愿望实现的那个温暖的冬日,我害羞地低着头的,special_drivin_date,因为你喜欢,所以我不再化妆。带着传呼机让你在哪儿都能捕获我。对车的了解多了,甚至开始喜欢足球。虽然也有犹豫,但我决定这一生都追随着你。” 说实话,当初第一次听到这歌时,毕文谦觉得很好听。但后来了解歌词之后,他始终搞不懂,这样一首歌,为什么会放在一部篮球动画片里…… “我只凝视着你,从我们邂逅的那天开始,到现在都一直这样。只要你在我身边其他什么都不要,梦的high_tension!” “因为你的期望,我开始直接回家,我粗鲁的语言也变得礼貌。因为你的目光,我不再打电话闲聊,拒绝所有的追求,我的头发和衣服不再引人注意。也努力练习烹饪,虽然想参加聚会,但你讨厌的那个女孩我已经绝交了。” “我只凝视着你,不会再像过去一样傻笑了。就算是不擅长应付的spicy_your_mama,现在也在为她沏茶。糟了啊!high_tension!” 这明明讲的是日本社会氛围里的不良少女为了心爱的男孩而回归日本传统的女性价值观,这和篮球有个蛋关系啊! 腹诽着,毕文谦看着不自觉拍着大腿跟着打拍子的大黑魔季,继续了纯英文的低声念白。 “i_love_you。its_the_entrance_to_the_paradise_and_the_hell。changing_my_mind_in_my_dream,keep_on_running_in_my_heart。like_you。you_know,crazy_for_you。” 毕文谦始终不认为,这样一首歌词的歌,应该唱得像大黑魔季“历史”上那么极富有爆发力,跟不应该唱到最后反而情绪到了顶点——这压根儿不是一个为了爱情选择当大和抚子的女孩会有的气质。但便是这样的版本,在“历史”上,借着《灌篮高手》的东风,在日本大获成功。 “我只凝视着你,仿佛别的人都消失了。将要平凡地生活下去的,爱你的女孩。目标! love_power!喔~~” “我只凝视着你,在我们俩的房间孤独地等待。你的笑容就像蔷薇色的锁链。来吧!看到梦想吧!没有梦的女孩!喔~~” 无论如何,单单考虑唱的话,整首歌毕文谦唱得很是畅快。其实,这首歌并不适合用钢琴作为伴奏,毕文谦在唱的时候也只把钢琴作为点缀。当他双手离开键盘时,大黑魔季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一边鼓掌,一边凑了上来。 “这是什么歌?真好听!” 看着大黑魔季闪亮的眼睛,毕文谦抿嘴沉默了一会儿。 “……昨天,中森名菜到公司来过。中森名菜你肯定知道,她之前的事务所,对她形象的包装,一直在纯情和叛逆之间不断切换。但事实上,她是一个为了爱情而几乎丧失自我的傻姑娘。这首歌……算是写给那样的她的吧!算是纪念曾经的她。因为,我们希望,她能够走出错误的感情,忘记并不值得托付的男人,书写自己的人生。为了爱情而投入身心,并不是丢脸的事情,但如果所托非人的话,人生难免受到伤害。”毕文谦觉得自己瞎话张口就来的功力也是纯熟,“你很有缘份。你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听到这首歌的人。不嫌弃的话,你来试试唱唱?” “我?”大黑魔季颤抖着手指,指着自己的鼻尖儿,那声音,仿佛被幸运的闪电劈中了一般,“我真的可以吗?” “先试试,试试再说嘛!” “那……请问,有歌谱吗?” “啊,还没有。我现在就写。” 待毕文谦找来纸笔,伏在钢琴上写歌谱时,大黑魔季大约稍微平复了心绪,小心地站在他侧后,看着他的笔触,看着歌谱渐渐完成,终于忍不住轻声地问:“那个,请问你是谁啊?” 毕文谦回头瞄了她一眼,有些出乎意料之外:“你……平时不看报纸吗?” “倒也看一些啊。” “今天的呢?” “昨天参加试演会,晋级了决赛嘛!在宿舍里庆祝犒劳自己……喝了两杯。今天起晚了些,打完工,就直接过来这边了……还没时间看报纸……” “原来如此。”毕文谦继续写着歌谱,“我叫毕文谦。算是今天文华公司歌手征选的评审员之一吧!” 大黑魔季一愣:“算……是?” “这么说吧……这首歌虽然是因为中森名菜而写的,但在她真的忘记某个家伙之前,原则上我不会让她知道这首歌的存在。如果你能唱好这首歌,我可以建议宁之签你。”说话间,歌谱写好了,毕文谦拿起纸,站直身子,“给……” 突然,录音室的门被人打开—— “电影我看完了……”工藤镜香探进头来看了一眼,立马麻溜地钻了进来:“文谦,你在干啥?” 好吧,这丫头就一点儿也不大和抚子。 “刚刚我写了首歌……” “真的?”工藤镜香眼睛一亮,走近了,眼疾手快地一把夺走了毕文谦手里的歌谱,低头默唱起来,“对了,这是……” “她叫大黑魔季,今天来参加征选的歌手。” “哦,你好。” 嘴上打着招呼,工藤镜香的眼睛却没有离开过歌谱。毕文谦看看她,又看看错愕的大黑魔季,略无奈地耸耸肩头。 过了一会儿,约莫是看完了,工藤镜香嘴角起了笑容,再从头看了两遍,她把歌谱重新递给了大黑魔季,眼睛却不怀好意地盯着毕文谦。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你是写出来讽刺中森名菜的吗?”工藤镜香一手捂着嘴,一手小拳拳捶着毕文谦的胳膊,笑得花枝招展,“你果然是个记仇的皮肉屋!” 这……到底是心有灵犀还是脑洞更加清奇啊! 第四百五十五章 再次回国 羽田机场外,三个人为三个人送行。 工藤镜香、长杉洋子,以及边玫——没错,这次随毕文谦和黎华回国的,是张晓霞。 除了张晓霞,一群人都戴着墨镜的阵仗,略有点儿让人难以直视。 “宁之要主持晚上的比赛,她就不来了。” ——这是黎华的安排。 毕文谦却有不同的意见——他伸手拍了拍工藤镜香的肩头,嗯,这身高差距真是顺手:“镜香森森,一会儿回公司,替我转告宁之:那些人里面,其他就不必提了,但大黑魔季和上杉声是值得培养的。不过,他们现在的水平还有些稚嫩,特别是上杉声,毕竟,年龄还很小,特别是他们的英文发音,也许在日本很容易被听众接受,但如果始终那样,恐怕不容易走向世界……我觉得,可以给他们一个5+5的合约,具体的说,就是先和他们签5年,签约金和将来工作的分成比例都不高,也暂时不急着让他们出道。更多的,是安排他们到音乐学校里继续学习,期间的学费和生活费,由公司出。上杉声如果想在神奈川把高中读完,我们可以等,如果他愿意立即来东京,公司另外安排人员照顾他的日常生活;而大黑魔季嘛,可以让她搬到公司来住,反正我们现在也有空的房间。在这5年里,他们每个月至少要录一首小样,寄给我听,也可以安排他们参加一些小规模的演出场合,增加演出经验。在这期间内,如果他们的水平达到了我对他们预期的要求,那就开始安排他们正式出道,并且立即续约5年,合约金和分成比例以镜香森森你的情况为基础,减少个三分之一左右。当然,如果他们不愿意接受这个方案,那就按宁之的原计划来就好。” 工藤镜香默默记了一遍,笔挺地点着头:“我知道了!文谦,你拍的电影,明显是有续集的吧?什么时候出第2部啊?” 毕文谦收回手,撑着额头:“都说了,动画片不是我拍的,我不是导演,只是参与创作。” 所有人都哄笑起来。 “算了算了。说正事儿!”摆摆手,毕文谦看向边玫,“边姐姐,黎华留你在日本,是为了让你配合动画片在日本的宣传。具体的宣传办法嘛,我倒有一个主意,你们可以商量一下有没有可行性。” “经理,你说。”边玫温温地应着,那举手投足虽然很是爽利,却远不像动画片里的荀灌——既没有荀灌年轻时的锐气,也不似荀灌中年后的大家气度。 “几年前,日本有个动画家,在世界科幻年会上,发明了一个英语词汇,叫‘cosplay’,用来命名人演绎一个角色的扮装性质的表演艺术行为。现在不是和东映公司合作,由他们负责宣传吗?我们可以让他们为这部动画片举办一个cosplay会,地点可以选在东京比较大的电影院附近,如果预算足够,请电视台的人来也不是不可以。具体的内容,就是由以边姐姐你为代表的真人穿上动画片里的装备在舞台上进行简单的表演,如果你们的能力足够,表演得稍微复杂一点儿也不是不可以。当然,那些兵器肯定不能用真实设定。你再厉害也不可能单手拿几十公斤重的铁锏舞得飞起。如果这样的演出被人们接受,那么,这些器材就可以考虑制定出来作为动画片的周边产品卖了。” 边玫也用心记着:“……我会努力尝试。” “最后,长杉小姐,虽然今天是我们第一次见面,黎华和你一起回公司的时候,时间也比较急了,我们还没有机会细谈什么。不过,”毕文谦看着一直保持着安静的长杉洋子,在一群人里,她大约是最矮的了,此时的她,并没有蓄着长发,走的大约是80年代日本少女偶像里清纯加性感的路线,听毕文谦说到自己,她似乎略有点儿紧张,“你的一些情况,黎华和我说过不少。有着演歌梦想的少女,为了出道的机会,接受了成为偶像的道路,这一路走来,虽然没有全国性的成功,却也是大多数同龄的女孩子没有达到的成就。并且,你始终没有忘记初心。在而今整个社会都有些浮躁的时代,你,很难得。我对演歌没有深入的研究,也许不能给予你什么艺术道路上的帮助,但就一个事务所以及唱片公司的意义而言,文华公司会始终作为你的后盾。将来,如果你有机会来中国,或许我又来日本,我会认真听你唱演歌。” 一轮交代之后,也没有去等长杉洋子回答什么,毕文谦偏头看着黎华:“我要说的都说完了。” 黎华扬起左手,看了看表:“那就这样吧!走,上飞机。” 就在三人转身时,工藤镜香忽然出声道:“黎酱,文谦!” “嗯?” “你们……什么时候能够再来日本?” “迟早会来。”毕文谦回头看看她,挥了挥手,“黎华的行程也许比较飘忽,但我多半会宅在家里。如果你想,可以让宁之给你放假,来京城找我。我不是说过吗?这几年让你以学习为主,不会像别的事务所那样,因为你有人气就把工作塞满你的形成。” 工藤镜香撇撇嘴:“……工作是不太多,但学业也很重好不好……” “哼哼……” 学着黎华惬意时的笑声,毕文谦拉着黎华的手,冲张晓霞点点头,走了。 飞机上,三人坐在一排。毕文谦又一次坐到窗边。时间正是太阳落山的时候,望着远处的风景,忽然有些惆怅。 “黎华。” “怎么了?” “这个时代的日本女性,究竟是怎样的状态?”毕文谦屈着手,撑着腮帮子,没有回头看黎华,“整个日本,现在,你和中森名菜是最受欢迎的人。你们的形象,是迥然不同的。传统的日本女性偶像,是事务所包装出来的人物设定,中森名菜,和舞台上的她,不是一个人,而你,就像当初我们说的那样,你,是真的。有很多日本女孩子喜欢你,崇拜你,甚至是效仿你。这次到日本,短短一天的时间,我就感觉工藤镜香的个性更加的……也许可以说是洒脱?”也许,毕文谦是刻意回避了跳脱,甚至是逗逼这样的词汇,“日本是一个本质上的封建社会。大和抚子是这个社会所推崇的女性形象的模板,这个传统的女性形象希望女性以丈夫为纲,以家庭为重,并不参与到社会生产之中。虽然这必然造成社会资源的浪费,但其本身,是构建稳定的封建社会的制度的一环。如果因为你,渐渐改变了日本女性,特别是年轻女性的价值观,人生观,当改变的人越来越大……会有一天,你会动摇日本社会的根基。虽然这种动摇并不见得是破坏性的,但它必然会形成震动,间接地,连锁到社会各个方面的震动。” “这种影响,我们知道,但影响的速度,我们控制不了。”毕文谦终于转头看着黎华了,“黎华,如果我们真的带动了时代潮流,那么相应的很多事情,需要我们做好准备。我们,真的准备好了吗?” 第四百五十六章 动画片的反响 出乎毕文谦意料之外,接机的人,只有一个。 王京云。 开的是文华公司那辆红旗车,却已经挂上了军牌儿。 一离机场,王京云就代黎华给张晓霞放了假。然后载着毕文谦和黎华在太阳刚刚落山的京城里,奔驰地开着。那后视镜里,始终有一辆车。 似乎是察觉了毕文谦的目光,王京云稍微减了点儿速,顺手捡起副驾驶座上的一个塑料袋往后一抛:“不用在意,那是负责安保的。袋子里是蛋糕,从老莫买的。你们都吃点儿。” 双手捧接了塑料袋,在手里掂了掂,似乎只够一个人吃。 毕文谦看看黎华,却从她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王京云,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当然是送你回三里屯的四合院。但也可以先带你走走京城。” 从首都国际机场往西南,王京云一路都开得很快。直到进入东直门,他却没有停车,径直过了三里屯,渐渐把车开得越来越慢。 当车速慢到一定程度,王京云也不用花太多的心思看路况,何况,这个年代即使是京城,连堵车的概念都谈不上。渐渐地,车开到了大栅栏,王京云身后已经没有了塑料口袋的响动声。 “吃完了吗?要是不够,一会儿我们再找个地方吃。” “够肯定是不够。而且,你们不要以讹传讹好不好?我喜欢吃的东西多了,可不止甜食。只不过平时我不在意而已。”毕文谦忍不住纠正道,“还是,你到底要演哪一出?” “这一出。”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之间横着王京云的右臂,“看吧!这儿是电影院。今天星期二,一下班,外面就挤满了人。” 顺着王京云的指向,毕文谦越过黎华的侧脸,看着街头——灰格子石墙外镶了一层水泥墙……不,石墙是隔壁那挂着什么繁体字的天马服务中心的招牌的店面,另一边的水泥墙往里拐才是电影院。入口两三米高处,是一个长方体的塑料壳子,里面亮着灯,让壳子上的红蓝两色不同大小不同字体的文字醒目——“京城全景电影娱乐中心,引进美国最新设备,售票处。” 而在这旁边,水泥墙上贴满了《遥想世界荀灌中原》的海报。海报正下方,是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小小的售票窗口。不同颜色的衣着,不同年龄,不同的高矮胖瘦,有的站得矜持,有的挤得狂热,甚至还有骑着跨箱自行车带着小孩子来的年轻妈妈! “这几年,这儿的海报,挂的基本都是美国的电影,如果再配上有金黄头穿游泳衣的外国女人的图片,电影院生意包管贼好。”车速再慢,红旗车还是开过了那家电影院,王京云的话似乎有些俏皮,但他的口吻里却没有丝毫跳脱的味道,“但《荀灌中原》在劳动节首映之后,整个京城的电影院十场有九场是它。没有谁下过什么行政命令,这是群众的呼声。甚至,有些单位直接找电影院溢价包场。也有不少自觉得关系够硬的,更是想走公安部的门路。这里毕竟是京城,溢价票再贵,也不可能像刘甘美在香港那么搞,相比拼缝儿的价钱,总便宜得多。但谁又说得清那些走门路的单位真包了场,会不会有人自己去拼缝儿?” 王京云轻哼了一声:“文谦,这才是上映第三天。” 毕文谦似乎明白了一些王京云的目的,抿了抿嘴:“……其实,你不必专门带我来看这些。” “你可以不在乎,但我们觉得,你有资格亲眼看到。谁叫你自己老喜欢宅在四合院里?”王京云的语气在平稳中有些不易察觉的起伏,“说实话,这样的情景,这些年来,在京城只有过两次。” “两次?” “第一次,是《江姐》。我没有亲历,但很多长辈都这么说。第二次,是《少林寺》。那一年,我正好高三。即使是要准备高考,我也去看了好几遍。这,是第三次。我从来没有想像过,一部动画片,会轰动京城到这个地步。”王京云似乎是在感叹,“和我有差不多的想法的人,是大多数人,绝大多数人,甚至包括创作组的人。” “我不是说过吗?中国动画片产业的从业人员,水平是世界顶级的。”毕文谦视线的焦点已经从街景缩回到了黎华的侧脸,不,她已经偏头看过来,那微笑的嘴角上……沾了点儿奶油——毫不犹豫地,毕文谦掏出白手绢,伸手凑了过去,“黎华,别动,我给你擦擦。” “什么?” “奶油。” 黎华一愣,旋即哭笑不得,但还是配合着一动不动,直到他替自己擦干净了,才摇头浅笑起来:“也许,动画片在日本的反响,也和在国内差不多。” “即使如此,现在也不是高兴的时候。”毕文谦收拾好白手绢,重新坐正,也许是和黎华说,也许也包括了王京云,“中国动画片产业之所以会陷入困局,从来都不是因为水平不行。当初我就说过,启动资金,文华公司可以解决,一百万不够,一千万也可以拿。但之后真正的难点,如何盈利,就不是文华公司这样一个公司的身份能解决的了。文化知识产权,相关的法律法规的确立和贯彻执行,将决定中国动画片产业长远的生死。我们可以集中力量办大事,拿出其他国家和地区做不到的质量;但如果降低质量,人家完全可以凭工业实力用数量将我们淹没。” “说得没错,所以,我会带你来亲眼看看。”王京云叹息了一声,“关注这部动画片的人,比你以前想像中的更多,比你现在想像中的,还是更多。” “但就这情况看,事情,正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不是吗?” 黎华的总结让红旗车里共鸣起了轻轻的笑声。 不久,车子开到了前门大街。 王京云又伸手指向外面:“文谦,肯德基,美国的快餐店,半年前才在中国开张的。要不要就在这儿吃吃?” “噗……不去!”毕文谦下意识就否决了。 如此迅速而坚决的反应,引起了黎华的兴趣:“怎么了?” “垃圾食品,又贵又不好吃!” 上辈子的经验一下子从毕文谦嘴中迸了出来。 车子里一阵安静。 “……你以前吃过?” 这简直是无法解释的事情——毕文谦索性任性起来:“反正不吃这些!什么肯德基、麦当劳、德克士……都不吃!” “那个……”黎华迟疑着问,“麦当劳我倒是听说过,德克士,又是什么?” “德克萨斯那边卖脆皮炸鸡的。”毕文谦傲娇地哼道,“美国那些快餐牌子,都是骗钱的玩意儿!论吃的,我们大吃货帝国才是王道!” 王京云一下把车停在了路边,回头倾身看来:“吃货?帝国?” 黎华却似乎找到了一个答案,微笑着拍拍毕文谦摁在沙发上的手背:“文谦,这都是你从书上看来的吧?读万卷书,也要行万里路啊!” 说得好有道理,毕文谦简直无言以对,只能憋着。 但他终究没有死心。 “那还不如去东华门外面的夜市!” “哟?”王京云扬扬声调,笑了起来,“你还听说过东华门的夜市?行!今晚上咱们就去那儿吃!” 第四百五十七章 夜话社稷坛(一) 虽然说定了去东华门的夜市吃东西,但既然是夜市,肯定就没那么早了。 王京云继续开着车,慢慢地从前门往西,开到和平门,转北,一直开到京城音乐厅。 “文谦,你知道吗?今晚上的京城音乐厅,临时改成《荀灌中原》的放映厅了。”王京云又横起左手,指着马路对面,“组织部包的场,两倍溢价票,溢出部分算给音乐厅。” 纳尼? 毕文谦惊讶道:“还有这种操作?” “操作?呵呵……”隔着驾驶座的靠背,传来王京云那难以捉摸的笑声,“没错,是有这种操作。组织部就在西边,隔了也就两条街,人家有这种操作,很奇怪吗?真要说起来,那是人家动作快。这再往前开出头,就是宣传部了。照这个人很难抢到票的趋势,指不定宣传部也要在音乐厅包场。《荀灌中原》,毕竟是中顾委参与创作的动画片。” 如此解释,搞得毕文谦略囧:“……如果是追求‘进步’,这也太露骨了点儿;如果是真想看这动画片,也不必才第三天就包场吧……不,虽然我一直觉得动画片是面向所有人的,但这毕竟不是主流观点吧?这到底是几个意思?” 黎华又盖住了毕文谦的手背,朝他笑了笑:“宋部长不像是追求‘进步’的人。他一直都喜欢多做事,少说话。在负责组织部之前,他在计委工作,喜欢用数据说话,主张把大的方面管住管好,把小的方面放开放活。更早的时候,他在地方工作,是最早主动支持‘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惟一标准’的论点的人之一,比《光明日报》更早。他当过总理的秘书,在经济上和会计师有很多共同的看法。从去年开始负责组织部后,宋部长强调推动干部交流,但另一方面,他曾经要求报纸、广播、电视口的工作,要以宣传人民群众活动为主,对各级领导的活动都要尽量压缩。前段时间,我拜访过宋部长,他对我们做的事情,给予了充分的肯定,但对我们做的一些事情的具体做法,似乎并不是完全赞同,但他从来没有直接反对过,而是愿意继续观察。组织包场的事情,也许也不是他的主张,只是默许。” 有条不紊间,黎华继续说着:“王京云说得没错,音乐厅离得很近,包个场也不算太贵。不过,我估摸着,宣传部倒不是抢不过组织部,怕是内部的意见并不统一——动画片是在国内和日本同步上映的,反响都非常好,再加上本来就是全国关注,又有中顾委参与,宣传部也不可能完全漠视。但具体怎么定性,怎么分析,就得费思量了。” “思量?怕是不顺手吧?”车子不觉已经开出了北新华街,进了西长安街,王京云一边左拐,一边又顺手指了指外面的宣传部,“文谦在节目里灭火之后,没几个月,三宽部长下台了。三宽部长当初接的是现在的邓总理的班子,一年多里掺了不少沙子。新上任的王部长也才管了一年出头,那地方,各说各话都习惯了,谁会这么快就提集体包场的事情?” 车子依旧开得缓慢,过了电报大楼,走往西单。 听得愣神的毕文谦好半会儿才闭紧了嘴。他看看黎华,翻手盖住她的手背:“路,不好走吧?” “你一开始不就说了吗?‘没有风雨躲得过,没有坎坷不必走’。”黎华不以为意地笑,“所以,更要走好。” 毕文谦很想把下面两句歌词接出来,但这显然不适合。 西长安街开到底,王京云选择了掉头:“再往西,就开远了。离夜市开市还早,要不,我们去中山公园坐坐?” “坐坐?” “要不,你不想坐,那儿也有后河溜冰场。虽然现在溜不了冰,但也可以滑旱冰。”王京云一边靠着路边慢慢开着车,一边建议着,“文谦,你会滑旱冰吗?” “……滑旱冰可以代替五公里吗?” 商量的口吻把黎华逗笑了:“胡闹。就我们现在这身衣服,滑什么冰啊!我们看王京云滑还差不多。我以前听万鹏说过,你们大院里的那些人,不少都喜欢在溜冰场那什么来着?拍婆子?要不,王京云来演示演示?” “那是那些人!又不是我们……”王京云连忙澄清道,口吻难得地急促了不少,“再说了,当年我们没事儿谁跑中山公园来溜冰啊!真要问,你们还不如问刘三剑,她们海司的和空司的离得老近,又老掐,倒有可能躲乱子,没去玉渊潭溜冰,跑中山公园来……” “行啦行啦!”黎华听得发笑,打断了王京云的话,“有空了我会去问刘三剑。你把车开到西侧路口,我们从南门进去。” “那索性先让把车开回去得了。” 一会儿,王京云就把车停在路口,下车之后,往跟停在后面吉普走去。 黎华和毕文谦也下了车,倚在车旁,望着马路对面的公园南门。这个时间点,行人不算太多。 “文谦,你到底学过旱冰没?” “怎么,你要教我吗?”要真是这样,毕文谦会也变成不会了。 黎华爽快地笑:“行啊,有空了教你。” “问题是没空。” 就凭在车上黎华信口拈来的那些话,毕文谦就不觉得她回国之后能有空闲了。 “放心,有空了一定教你。” 不久,从吉普车上跟来的军人上了红旗车,和吉普一起往东开了。只剩下两个人跟在后面。王京云领着毕文谦和黎华过了马路,进了南门。天,已经黑尽了。 路过保卫和平坊,在松柏森森之中,径直走过中山铜像,拐到了社稷坛。 或许是因为挤着看电影了,此时的社稷坛附近,已经没什么人了,王京云走到五色土边的石阶上,从西装口袋里摸出报纸,一一展开。 “就在这儿坐坐吧!” 昏暗中,三个人垫着报纸,坐在石阶上,在社稷坛中有些渺小。如果从远处的警卫员的视角看来,指不定会感觉这是三个逗逼。但如果忽略掉王京云的话,毕文谦到觉得能和黎华在晚上,在这样的地方安静地独处,也不失为一种浪漫。 ……好吧,也只能在脑补中奢想了。 “说事儿吧!”瞧着前面隐约的鼎炉,毕文谦双手后撑在凉快的白石阶上,“从什么说起?从刘甘美提过的越南的事情?给地图头的一张考卷?” “你想先说这个的话,当然可以。” [宋部长,宋任穷] 第四百五十八章 夜话社稷坛(二) “说当然可以说,但我并没有认真看过相关的资料,特别是越南的详细情况。缺乏足够翔实的数据的情况下,我顶多也只能做定性的分析。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而大晓琳的说法里,这显然是时间不等人的大事。” 越南问题,有苏联远东经济试验区参与的事情——远东经济试验区本来就是因为自己这个穿越者而导致产生的新事物——这整个事情都是“历史”上没有发生过的,早已脱离了按图索骥的范畴,当初在四合院里看过的相关资料,也必然比不上苏联的克格勃的来得具体真切——毕文谦不可能把话说得太满,连底气也不像平日里那么自信得迫人心魄:“……王京云,你先多少告诉我一些,我能够知道的消息吧。” 王京云听了,视线越过毕文谦,看了看沉默不语的黎华。 “我也不是亲历的人,能讲透彻的,可能比你希望的要少。毕竟,我不久之前,我的主要精力还在流行音乐司,一直待在北边的,是鹏哥。” “先说说,说说关于越南的消息,关于远东经济试验区的消息。” “越南那边,他们的外交部一直被黎笋时代的老人把持,从正规渠道,我们得不到多少有建设性的消息。而通过和越南对接的苏联远东总司令部辗转来的信息,认为阮文菊这个根基不牢的新书记的确想结束战事,同时也极力希望苏联方面能够继续无偿援助,再具体的……如果苏联立即断绝了无偿援助,越南压根儿就主动出击的能力。哪怕有援助,也是入不敷出的状态。”王京云坐得颇直,双腿分开,两肘撑在膝盖上,十指交叉在胸前,“至于远东经济试验区,用鹏哥的话说,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我们的建筑工人的劳动热情和效率不仅震惊了苏联人,也让很多苏联干部脸上无光。据说,和万鹏直接对接的维克托莉娅,不止一次气得拍桌子,甚至是跑到靶场乱射一通。” 毕文谦听得一愣一愣的:“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事情很多,我也知道的不全。比如嘛……我们的建筑工人什么食都不挑,管饱就好,苏联那边的农民……因为苏联那愚蠢的农产品补贴政策,导致的食物价格倒挂,苏联的农民用面包喂牲口成了常态。结果就是,有一回,鹏哥和维克托莉娅一起偷偷去基层调研,亲眼见着住在邻近的中国工人和苏联农民的对比,上午他们视察工人建设,中午他们在工人临时宿舍和工人一起吃饭,下午他们参观了农场劳作,晚上和农民一起吃饭。据鹏哥的话说,维克托莉娅是白人,本来就白,眼看着苏联农民白天用白面包喂猪,晚上酗酒,当时气得脸都没了血色。当天晚上,在回去的火车上,维克托莉娅差点儿把桌子给砸烂了!” 多多少少,毕文谦从王京云淡然的口吻里听出了点儿自豪的味道。 “然后呢?” “苏联对不起农民,是赫秃子上台否定大林子以来,苏联高层一直普遍的主流认识。无论是维克托莉娅,还是支持她的干部,暂时都不具备公开质疑相关的长期政策的力量。即使气得吐血,日子还是得过,改革也得一步步走。目前,经济试验区那边的尝试是,大批雇佣我们东北的农民过去,让本地的苏联农民逐渐工人化。这么做,即使有人反对,也可以解释成改革的尝试。协议中,我们必须要为经济试验区供应充足的农业产品,而经济试验区会在当地建设工厂,大批雇佣我们的工人,和我们一起加强建立南到京城、滨城的东北-远东的铁路网。在这个过程中,相关的技术经验也会向我们开放。鉴于现在全国大多数国企冗员的情况,鹏哥的计划是,建立一个直属于工业部,甚至级别更高的公司,从各个国企抽调技术工人到经济试验区去参与建设和学习。每个工人干三年,每年一次轮换,回国前进行技术水平考核,进行积分排名,排名在前列的国企将在今后获得更多的政策、财政支持,其技术员和干部在晋升时优先考虑。优秀的工人回国后将作为技术骨干和今后潜在的干部苗子进行培养,甚至可以提拔为排名落后的同产业国企的领导,进行优秀工作经验的推广工作。” 毕文谦简直震惊了,连身子也不禁坐正了:“这……能通过吗?” “不知道。”王京云回答得很干脆,偏头看了一眼身边的毕文谦,继续解释道,“鹏哥已经以鹏华公司的名义,继建筑工人之后,在东北组织了第一批各种产业的工人过去了,目前看起来还不错。至于全国范围,在任的首长们,退居二线的中顾委,都一直在讨论。苏联人的人均食品消费水平,是远远超过我们中国的,而且,他们的具体饮食习惯,也和我们有很多不同。如果我们真的要保证供应,整个经济试验区,需要多少?我们能够抽调出足够的食品吗?鹏哥的计划将波及整个国有企业的人事晋升原则,是否适合在全国范围执行?如果真的要执行,技术水平的考核,怎么考核,考核标准怎么制定?谁来制定?如果是我们自己的专家,恐怕不够用,如果让苏联的专家参与,这又会涉及到更广泛的问题了。在某些人眼里,更重要的问题是,这个计划如果原则上通过了,是否像是总后承认保剑集团那样处理?如果是,鹏华公司将作为什么级别,行政上直属于哪个部门,就成了一个极重要的问题了。” 说到这儿,王京云顿了一顿,话音变得郑重了几分:“文谦,也许你一直不在意,但你得知道,鹏华公司是混合所有制,不仅有你们的个人股份,某种意义上,也是文华公司的子公司。而这次开会,刚刚进行了政府机构改革,裁撤了一些部、委,也新组建了一些部、委。真要论起来,外交部、交通部、农业部、劳动部、商业部、铁道部、轻工业部、冶金工业部、化学工业部、纺织工业部、机械电子工业部、对外经济贸易合作部,甚至地质矿产部和航空航天工业部,都可以扯上关系,无论鹏华公司下属于哪一个部门,既在业务上会有限制,政策对基层的吸引力也会打折扣;另一方面,首长们也不可能同意一个孩子十几个父母的情况;而如果让鹏华公司的级别和这些部门同级……”王京云忽然斟酌了一会儿词措,“火箭,恐怕就真的起飞了。” 也许这句话有些俏皮,毕竟,是当初万鹏先在四合院的录音室里这么调侃王京云的。但王京云似乎并没有调侃的意思。 “这只是内部需要考虑的问题。而经济试验区方面,一方面不希望和我们的改革合作过早搞得过于高调,另一方面又希望我们能够对双方的合作给予足够坚定而坚实的支持……简直有些自我矛盾。而且,经济试验区指定了维克托莉娅作为和我们对接的负责人,而目前,维克托莉娅和鹏哥的互信……甚至比经济试验区和中国的互信更牢固一点儿。” 就在这时候,黎华忽然出声了。 “这一次国家的政府机构改革,大原则是精简机构。国务院的部委由原有的45个减成了41个,直属机构从22个减为19个,非常设机构从75个减到44个,部委内部的司局机构减少了20%,整个改革的结果是编制减少了将近一万人。就在这段时间,就在现在,万鹏想尽办法,想把这些裁撤的人员招聘到鹏华公司中,投入到和远东经济试验区的具体对接工作中,但鹏华公司给不了那些原本行政级别比较高的人原有的编制,甚至连是否一定有行政编制都不能确定。而另一拨人,同样在想尽办法,想把那些裁撤精简之后政府不再直接管理的职能,以所谓民营企业的名义,正式搭起部级干部的班子,实质上以媲美政府的权力,以低价兼并国企。” 一边说着,黎华双手抱在膝盖上,眼睛却望着远方。 “文谦,那些被裁撤的人员,年轻的、级别低的,和年长的,级别高的,正呈现着两种不同的分化。就像你喜欢作为比喻的围棋,在越南如何落子,需要考虑的,却是全局。” 第四百五十九章 夜话社稷坛(三) 毕文谦看着黎华,沉默了许久,才忽然把右手往左伸,拍拍她右膝上的手背。 “黎华,需要考虑的,的确是全局。不止你和王京云提到的范围。”说着,毕文谦重新坐好身子,又看向王京云,“有些事情,我和黎华谈过。我不知道那些事情黎华有没有来得及告诉你,但从全局一盘棋的角度来说,既然你经手了这些事情,我也应该告诉你。” 王京云目光微微一动:“你说。” “远东经济试验区和东北将要联合建铁路网,你说的,南到京城、滨城。京城不必说,而滨城,新的经济特区,大概的方向,你应该已经有所了解。对于远东经济试验区来说,生存下去,治下人民的日常生活待遇比苏联其他地区更好,财政上不需要莫斯科进行补贴,甚至有反哺其他周边地区的能力,是他们需要追求的目标;而对于到滨城经济特区投资的人来说,挣钱和社会实践,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我们能给予南北两者各自希望的吗?说实话,难。苏联人民在日常生活待遇上,在最近二、三十年里已经被惯饲得脱离了正常的经济规律,用白面包喂猪这种明显糟蹋粮食的事情能成普遍现象,就是表征。也就是苏联的人均资源丰富,才撑得起这样的挥霍。而我们,养不起。即使用我们全国人民从牙缝儿里省出来的物资真的能够供应一个远东经济试验区,我们也不应该那么去做——苏联人在某种意义上已经被养成了脆弱的巨婴,远东经济试验区想要在改革中脱颖而出,这个现状恰恰是他们需要改变的。何况,我们的人民会怎样看待我们?用万鹏的话说,我们和苏联始终有的深厚而复杂的感情。就比如我,我的父母是在珍宝岛相识的。” 毕文谦始终记得,孙云当初那一句“这事儿不能说得太细”。 “何况……就像王京云你刚刚说的,苏联农民的劳动状态,让苏联干部都觉得自己脸上无光了。他们选择的办法是农民工人化。但这真的能治本吗?克格勃最早的原型是契卡,这个音译词汇本身是一个缩写,全称意译过来应该是全俄肃清反动及怠工非常委员会。人们在谈论历史的时候往往着眼于肃反,就连简称都是全俄肃反委员会,把怠工的字眼儿给漂没了。但事实上,反怠工,是和肃反同样重要的事情。如果克格勃忘记了自己最初的历史使命,或者因为种种原因而不能敢于履行自己的历史使命,那苏联的很多困局,将无法解决。” “反怠工是一个经济实体必然要做的事情。如果说克格勃以前在职务之内能够做的事情以及做事情的手法比较有限,那么在经济试验区里,他们就可以也应该打开思路,从全局的角度去看待,去杜绝怠工这种现象了。这,同样是改革。具体怎么做,不应该由我们去告诉他们,我们既不希望看到一个变得完美的苏联,也不是他们的上司,更没有比他们自己更了解苏联的全貌。” “所以,供应农产品,我们可以去做,但绝不是无差别的全民供应。共产主义的按需分配,我们做不到;社会主义的按劳分配,大家可以试试。万鹏给我们的工人制定了首位优先制,远东经济试验区完全可以对当地农民尝试末位淘汰制——如果说资本主义国家不管底层人民的死活,那么远东经济试验区可以反其道而行之——对于生产效率在末位的人民,不仅管他的死活,更要管他的生活,管得很严,非常严。” “另一方面,滨城经济特区的诉求,倒是容易满足一些。不知道你们是否了解,1979年,大平正方访华,提出了由日本向我们提供政府开发援助的提议,缺乏资本的我们,接受了。政府开发援助,是日本政府通过国际合作银行对其他国家实施低息长期贷款的一种行为,简称oda。这件事情,本质上是由政府出面的商业贷款。虽然账面利息很低,但随着日元不断升值,我们实际上将要还的贷款全额,其利息稍微换算一下就知道,比高利贷还黑。更严重的问题是,这些贷款,附带了很多条件,很常见的就是指定我们这些钱必须用来购买日本企业的产品,无论是机械设备,还是原材料,或者技术。这样一来,资金不仅顺利回流了日本,也为日本的产品顺利进入我国的市场铺平了道路。而在中日目前工业技术水平整体存在差距的现状下,很多在日本国内以及其他发达国家中竞争不过而濒临倒闭的日本企业,将因为oda而起死回生。在本质上,oda就是一场比殖民时代温和了许多的经济渗透。” “如果仅仅如此,倒也不是不能接受。所谓千里奔波只为财,在资本主义世界,有白求恩的个人,却没有白求恩的政府。改革开放,本来就应该有与狼共舞的气量。可是,日本这个批着资本主义皮的封建社会,有一点不好——同一个行业的不同企业,都喜欢自己订一个产业标准。当初我就和黎华说过,以电器为例,同样是重视标准化,美国试图建立全世界统一的标准,日本是一个企业一个标准。这个战略性的弊病在事实上严重妨碍了oda对中国发展的促进作用。这一点,当初在日本,我也和黎华谈过。” “而滨城经济特区,就有可能很好的缓解甚至解决这个问题——在那里,将建立很多日资企业,oda的资金的使用,我们可以主动往那边倾斜,这并不违背日本政府的要求。而那里的日资企业,其产品规格的标准,是可能和我们中国一起研究制定的。不仅我们能够一定程度上直接获得日本企业的工业化经验,那里的日资企业也可以迅速膨胀起来——在相同的标准化体系下,整个中国的市场将是他们发展的坚实后盾。” 渐渐地,毕文谦说得口干舌燥了:“对了,有水吗?” “给。”黎华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摸出个扁扁的小水壶来,微笑着递到毕文谦手里,“你说的这些,本来就是滨城经济特区能够成立的主要原因之一。” 拿着小水壶,毕文谦低头看着,似乎愣了一下,旋即麻利地拧开,畅快地喝上一口。 “但是,黎华,考虑滨城经济特区的发展时,我们不能只着眼于其本身。刚才我说了我们分别能为远东经济试验区和滨城经济特区提供什么,那么,我们能获得什么呢?除了刚才联系着提到的之外,更重要的是,对两种不同制度的经验,以及技术进行整合的机遇。冷战几十年,虽然并没有绝对意义上断绝贸易往来,但相比双方的经济体量,说一句偷偷摸摸并不夸张。而我们,可以在东北,进行学习,实践,整合。这将对我们自身的工业化进程产生极大的促进。如果说十年一代人,我们可以用一代人的时间,送一个繁荣的远东,送一个巨无霸的日企经济体,但我们需要获得,以亿计的高级技术工人、工程师,一个东北亚为基地的成熟稳定的经济贸易圈。再进一步,如果能够建成连通关内南北的铁路网,将南方的经济特区也纳入贸易圈,让中国真正成为两种社会制度之间经济贸易的重要桥梁,那么,即使真的让全国人民省吃俭用十年,也是完全值得的。” “再具体到眼下,苏联正在全国性的批判《我不能放弃原则》,这是苏联在宣传阵地和思想阵地上的一个重大的信号。如果说地图头持续不断地裁减苏联计委只会让苏联经济渐渐伤筋动骨,那么当他在思想阵地上扫清了异己,可以肆意胡来时,他把苏联折腾灭亡的速度,只会比你我想像中的更快。一旦苏联灭亡,我们就会成为美国为首的资本主义国家第一顺位的敌人,所以,我们一定要努力在不导致苏联发生全国性的正面意义的改革的前提下,防止它突然死亡。这是极难的事情。我们对苏联的了解不够深入,更不能授人以柄地直接去做什么,但如果是远东经济试验区出手,那么,倒可以包装成苏联内部的倾轧。具体的操作,不是我现在能说的,万鹏比我更有发言权。” “而在日本那边,这个国家正在经历着经济增长的奇迹时代,到现在,已经富有得被美国眼红。横须贺上的美军基地让日本政府不可能明面上和美国对抗,竹下灯访美之后依照美国的要求出卖大量的日本国家利益,本质上是不得已而为之。明面上不能反抗,不代表日本政府放弃了翻身的念头。这些年来日元的不断升值,国内消费税的贯彻,包括oda的对外贷款,以及他们指望的日元国际化,都是日本政府在不违背美国既定的游戏规则下做出的努力。广场协议,是日本政治家带着镣铐的舞蹈。然而,美国这个国家,自立国以来,不要脸就是其传统风味儿,只要有利益导向,随时修改游戏规则也不过是家常便饭。耍耍盘外招什么的,更是家学渊源。像日元升值这样的战略,对于一个主权并不完整的国家来说,本来就是走钢丝的行为,想要实现其战略目的,对政局的稳定、政策的连贯、政令的执行,都有着极高的需求。可现在,在日本整个社会掀起浮华的社会氛围,全民膨胀得迷之自信的时候,一把将要捅死稳定治理了日本30多年的自民党的刀,送到了黎华你的手里。这简直是教科书式的半渡而击!我们不傻,不会去搞什么大新闻,但明年将是日本参议院改选,这把刀,终归是会捅出去的。” “黎华,自从日本的分公司建立以来,我就定下了方针,公司在日本挣的钱,原则上全部在日本买成股票。日本股市也一直在不断上扬。但如果自民党在明年日本的参议院改选中大败,那么,日本的经济,极可能盛极而衰。而作为资本主义国家经济晴雨表的股市,很可能率先在某一天突然暴跌,甚至崩盘。所以,就文华公司而言,一旦自民党败选,我们就得立即开始抛售在日本的股票,匀速地在半年之内卖完。而从大的角度来说,我们目前的经济体量,左右不了事情的结局。我们能够做的,只能是辗转提醒日本政府,以及日本整个上层,警惕外国投资公司在日本保险业购买日经指数沽空期权的行为。如果他们能够顶住压力,有足够的勇气及时整顿日本保险业,杜绝日经认沽期权的行为,直到日本经济平稳渡过危险期,那固然最好——毕竟,我们在这个时代,最根本的敌人,是美国,而不是日本。但我并不看好一个不团结的日本政府能有那种为了国家利益不顾个人生死的气魄,所以,从国家层面来说,我们应该在自民党败选之后立即关注日经认沽权的买卖情况……” “等等,文谦。”突然,黎华搭了搭毕文谦的手,“什么是日经认沽权?还有日经指数沽空期权又是什么?今天白天在日本,我专门了解了一下日本证券市场,但好像……没有看到你说的这种东西。” “现在没有,不代表到时候没有。一旦自民党败选,美国的金融资本家们,必然会在利益的驱使下做出来。”毕文谦呵呵地笑了一声,既像是嘲讽,也像是对“历史”的叹息,“所谓日经认沽权,或者日经指数沽空期权,本质上是同一个东西,算是股指认沽期权的一种。这东西,是前几年美国发明的。与其说是一种金融衍生物,不如说是一种赌局。你可以这么理解——你是一个保险公司,你认为股市会一直涨,不会跌,而我则认为股市会跌。现在,我给你一笔钱,赌在一定时间内,股市会跌。如果不跌,这笔钱算我白送给你。如果跌了,那么实际股市指数和事先约定的执行价格之间的差额,你得现金支付给我。要说得更简单点儿,就是在一定的杠杆比例下,跌多少,你赔我多少。如果我们赌的是日本股市的指数,那这就是日经指数沽空期权。这种东西,现在在日本是闻所未闻的。” “去年全球资本主义国家的股市崩盘,最终促成了索尼买下哥伦比亚唱片的契机。可那一波崩盘并没有影响到日本,相反,日本股市带动了复苏。黎华,你在日本亲眼见过,现在的日本,整个国家迷之自信到怎样的程度。你觉得,如果有人在日本以买跌的身份兜售日经认沽权,日本人会怎么想?毫无疑问,绝大多数人会觉得有傻子来送钱了。无论傻子想送多少,他们都会来者不拒。” “可问题是,日本经济实力虽然雄厚,但事实上并没有日本股市表现出来的那么强大。这两者之间,是有水分,有泡沫的。如果美国的投资银行悄悄大量在日本兜售购买巨额的日经认沽权,然后在期权到期之前一段时间,通过另一个发达国家,以国家信誉做担保,在资本主义世界的证券市场上正式公开出售日经认沽权,并且收买在投资行业里有影响力的经济学家、评论家,甚至银行家自己赤膊上阵,集体抨击日本经济前景,在资本主义世界里形成墙倒众人推的态势,造成日本股市恐慌性的抛售……黎华,你觉得,以天下攻一隅,日本股市还能保持稳定吗?” 昏暗中,毕文谦看不清黎华的表情,但那倒吸冷气的声音却足够入耳。 “在这种情况下,日本经济虽然不至于遭遇灭顶之灾,但也必然会伤筋动骨。这就是金融战争的一种形式,一旦迷之自信的日本人进入了巨大的赌局中,既没有军事主权更没有金融主权的日本,就在劫难逃了。唯一可能挽救日本的,只有一个,苏联。只有在美国控制之外的苏联,以强大的军事实力以及国家信誉做担保,在关键时刻突然站出来坚决支持日本经济,直到之前卖出的日经认沽期权到期。日本才有可能逃过一劫。而美国将付出的,不过是前期兜售时付出的现金,那虽然会是在我们看来同样巨大的损失,但对于美国的经济体量来说,并不算什么。只要日本人违背经济规律的盲目自信不改变,整个国家金迷纸醉的浮躁氛围不改变,军事和金融依旧没有独立,那个国家就始终像是在案板上安睡的肥猪。” “然而,苏联没有任何理由拯救日本,何况,现在的苏联一把手是一头值得美国颁发一吨重的勋章的猪。所以,我们需要做的,是关注那把刀什么时候捅出去、自民党什么时候败选、日经认沽权什么时候在日本出现。甚至,我们也可以一面第一个甚至是唯一一个提醒日本人警惕,一面在合适的时候,第一个跟着美国分一杯羹。” 俏皮话说到最后,毕文谦的口吻又一次冷漠起来。 社稷坛上,一片寂静。 良久之后,黎华似乎因为夜风而抱紧了双臂。 “文谦,日本的金迷纸醉,我的确是见着了的。东京的计程车,起步价都快涨到几千近万日元了,而且还是司机挑乘客,而不是乘客挑车。在银座、涉谷那样的地方,你举着万元钞招计程车,人家都不一定停,晚上10点,正是灯红酒绿的时候,你在银座花十万日元也不一定抢得到计程车——更可怕的是,日本人把这当成是值得自豪的笑话和我讲!而日本证券市场,我更是听说过,有的证券公司给员工的平均交通津贴,是一年300多万日元,如果是课长那样的干部,甚至是十倍,3000多万日元!这可是超过150万的人民币!不过是一个干部一年的车钱!” 一瞬间,毕文谦有一种揽住黎华肩头,给她一些温暖的念头。但最终,他只是又喝了一口水,然后把小水壶还给了黎华:“你也喝点儿吧!” 突然,另一边的王京云闷声自语道:“金融主权啊……” “那么,”毕文谦像黎华以前那样,拍了拍手,左右看看黎华和王京云,“回到我们最初的问题——在这样的时局背景下,越南的问题,我们该怎么处理?” 第四百六十章 夜话社稷坛(四) 毕文谦没有立即继续说下去,给了黎华和王京云思考的时间。 扭动了一下身体,扯起屁股下面报纸的声响,毕文谦望着眼前的享殿。社稷坛,祭祀土地和五谷之神,需接天地之气,所以原则上坛而不殿。所谓享殿,几百年来只在风雨时节才用。 据说,社稷坛本不完全是现在的模样,但毕竟当年八国联军来过一遭…… 毕文谦不觉得真有什么土地神、五谷神,但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内部制度和对外作战,祖先总结得言简意赅。农业为根基的封建时代,祭祀土地五谷,是朴素而务实的精神体现。而到了现在,与时俱进,有着弯道超车的历史使命的新中国,改革是共识,不可能像古人那样长时间遵循一套稳定的内部制度,但究竟该选择怎样的新制度呢? 作为穿越者,毕文谦知道一条道路,一条很不完美,却在碧蓝的世界里大放异彩的道理。身为穿越者,他并不想按图索骥。因为他并没有忘记初衷——以歌证道,探索歌神的境界。而在“历史”上的那条世界线,以那所谓娱乐圈的尿性……还奢望什么歌神?洗洗睡吧! 你不改变时代,便将被时代碾压。随波逐流,非穿越者所为! 为了那天在江州的寝室里,因为文家兄妹的闲聊而做的“投笔从歌”的决定,毕文谦反而花了更多的时间学习和音乐没有直接关系的知识。在三里屯的四合院里,他比上辈子学习得更加刻苦——这固然是因为80年代的绝大多数娱乐对于经历过10年代的他缺乏吸引力,他在本质上也如自己一直公开强调的,“没有兴趣”,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去学习、了解、谈论。 就像现在,越南人想不想继续打下去、苏联人将要遭遇的历史性灾难、日本人毫无知觉的金融猎杀,关音乐何事?关他毕文谦何事? 学习得越多,思考得越多,毕文谦就越能笃定地说了:有关。 歌唱之求索,需歌坛之兴盛;歌坛之兴盛,需国家之崛起。 如此而已。 在这个时代,或许有人看待时代的眼光媲美他这个穿越者,却没有人能如他这般自信。 舍我其谁,并不是一种逼格,而是一份沉重的责任,更有些无奈。 “社稷坛中清风过,暗潮涌动星月明。” 不知过了多久,黎华和王京云沉思着,始终没有开口说什么,望着天的毕文谦终于幽然地吟了两句打油诗,然后收回目光,偏头看着身边的王京云,那身为了中和娃娃脸的卖相而刻意选择的显得稳重的西装,在此刻的坐姿中,委实有些滑稽,却又让人觉得真实:“王京云,越南比我们更不想打了;莫斯科既想断绝对越南的援助,又希望以要求越南打下去的名义,为远东经济试验区制造困难;远东经济试验区并不想陷入泥潭,同时也不想被地图头抓到口实;美国希望苏联不放弃越南而不断去填无底洞,特别是在苏联决定从阿富汗撤军之后;我们需要在美国眼中把我们和远东经济试验区的经济合作包装成分裂苏联的诉求。这些,是最主要的线索。结合到一起,答案其实不难发现——越南的仗,名义上,不能停;实际上,不必打。” “我们可以通过远东经济试验区向越南透露一个非官方承认的意向——在彻底肃清黎笋的遗毒之前,我们不会同意停战,但如果越南能够在实际上执行积极发展生产的政策,我们可以把战争的范围限定在两山,不会再深入到越南腹地。在实际操作中,我们可以像炮击金门那样,把两山轮战变成两站轮炮,只炮击,不瞄准,也不进攻。而我们判断越南是否积极发展生产的标准,很简单,两点,第一,是否在军事上继续进犯,无论是陆地上,还是海洋中;第二,是否重拾历史使命,继续完成对于越南南方地区的社会主义改造。后者,我们可以耐心地观察,而前者,一旦越南内部有人脑子发热,那么,他发热一次,我们就惩戒一次。我听说我们的海军的经费非常拮据,但陆军却因为历史原因,存留了过多的武器装备,在陆地上,我们有更多的战略主动。那么,我们可以通过打击越南陆军去敲打越南海军。反正,更不想打的一方,是越南,更迫切求变的,是越南。” “在这样的局面下,远东经济试验区可以理直气壮地向莫斯科要求继续维持在经互会中有的优惠政策,甚至时不时地嘴上多要求一些。而实际上对越南的援助,肯定要在实质上减少,并且要以实物援助为主,实物从哪里来?从海参崴到金兰湾,远东经济试验区的商业船队可以在我们东南沿海的对外窗口停靠,只要是我们有能力吃下来的订单,都可以拿下来。具体的对接,可以由保剑集团成立一个空壳子的子公司来做。这件事情,应该由中顾委的常务委员会来指导,但对外,特别是对莫斯科的交代里,这一切就命名为‘走私’好了。从海参崴到中国,再从中国到越南,在外界看来,用的是苏联范畴的账面资金,这可以让美国国内自己‘发现’出一个可以接受甚至值得鼓励的解释。而具体的物资贸易的种类、数量、价格,可以由远东经济试验区、鹏华公司、保剑集团协商之后,由会计师来进行宏观把控。这样的事情,不正是该退居二线的前辈们发挥余热吗?他们既有经验,也可靠。” 谁敢说中顾委的人不可靠? 一阵安静之后,王京云忽然嘿嘿笑了起来:“‘走私’!也只有主动请会计师他们来指导,才敢把这帽子戴上,不怕纪委来敲门了。” 黎华也跟着笑了一声,然后又叹道:“只可惜,越南现在连粮食自给都成问题。这事儿即使真成了,从金兰湾到中国这一程,恐怕很长时间里也会是空船……” 毕文谦倒挺乐观的,他轻轻拍了拍黎华的手背:“要有发展的眼光嘛!1937年的时候,很多中国人只觉得绝望,到了1945年,不少基层的侵华日军,为了生存,给中国的地主当长工。只要越南脑子能冷静下来,在有物资援助的前提下,恢复农业生产还是很容易的。我们虽然也不富裕,但在这个吃饭需要粮票的时代,粮食,怎么也不嫌多。再说了,不是还有矿石吗?工业建设,是很吃资源的。我们自己的人均资源,毕竟在全世界排倒数。只要两山轮炮不结束,即使真有到越南投资的条件,敢去的也只可能是和我们取得足够互信的经济实体。” 话到此时,毕文谦不由想起了两个来自10年代的不见得是笑话的笑话。 一个是,2011年世界钢产量排名——第一名:中国(不包括冀省);第二名:中国冀省(不包括唐山);第三名:中国冀省唐山(不包括瞒报产量);第四名:日本;第五名:美国;第六名:印度;第七名:俄罗斯;第八名:南朝鲜;第九名:中国冀省唐山的瞒报产量;第十名:德国。 另一个是:出口铁矿石的澳大利亚效法中国制定五年计划,具体内容是,当中国五年计划开始实施时,澳大利亚举国祈祷中国的五年计划顺利实施。 这样的笑话,毕文谦现在只能吞在肚子里——这对于80年代的中国人来说,实在是太过于耸人听闻了。 然而,即使没有把这些说出来,黎华和王京云也没有立即应声。 倒是突然之间,黎华的肚子咕咕叫了一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分明——之前在车上的蛋糕,毕文谦吃了大头。 这一声简直把毕文谦臊得慌,他一把拉住黎华的手,起身捡起报纸:“时间不早了,蛋糕也消化得差不多了。走,去东华门吧!” 黎华看着他的模样,只哼哼地笑。 第四百六十一章 夜上城楼 东华门的夜市,本质上是占道经营,对王府井附近的交通和生活有着极大的不便——好吧,这是将来的说法了。现在是80年代的中国,很多将来会显现的问题,现在并不值得称为问题。 天安门前走着,毕文谦拉紧了黎华的手,似乎想走快些。 黎华被他牵了好一段儿,终于忍不住笑道:“文谦,行啦!我也不急这么一会儿,慢慢走嘛!” 王京云在另一边轻笑着补了一刀:“这事儿怨我,蛋糕没带够!” 无言以对的毕文谦,终于慢了下来。 然而,黎华的肚子,又很不合时宜……或者说很合时宜地叫了一声。但没等毕文谦反应过来,黎华就开了个话题:“文谦,刚才在社稷坛,你的诗,没作完吧?” “打油诗而已,没完就算了……” 毕文谦只想赶紧走过第二个华表,穿过长安街,到东华门去。 “但我想听你作完啊!”昏暗中,黎华哼哼笑着,“对了,今年开始,天安门城楼对公众开放了,咱们都还没有去过。要不,咱们去东华门买点儿吃的,边吃边回城楼上来?” 毕文谦一愣:“不是已经过了开放的时间吗?而且……还能带吃的上去?” 黎华噗哧一笑:“从东华门吃过来,你还能没吃完?” “还不是你喜欢宅在家里吗?没人带着,都没见你主动出过门。”王京云也顺口吐槽了一句,“黎副经理也忙,不了解具体的条例。这样吧!你们先去东华门吃着,吃好了再过来,我这就去想办法,请相关的同志通融一下。大晚上的,也清静,就是景色比白天差了些。” 说好之后,王京云越过毕文谦,往黎华手里塞了几张粮票,就与他们在华表处分开了。两个随行的警卫员也一边跟了一个。毕文谦再次拉着黎华的手,又快起了步子。 五一刚过,长安街此刻的夜景虽然远远比不上毕文谦上辈子记忆中的那么华美恢宏,但在夜灯与鲜花的装饰下,却也是这个时代这个城市的夜晚里,最美的地方。 “黎华,对不起。” “别这么说,哪儿有徒弟先吃饱,让师父饿着的,对吧?”黎华摇了摇把毕文谦握住的手腕,咯咯地笑着,“看你在车上吃得那么香,我也很开心啊!” “可是……” “行啦!你是我师父,我饿着也不会让你饿着。”黎华快了两步,越过毕文谦半个身位,回头看着他,“再说点儿正事儿吧!” 毕文谦闻言,心念一动:“什么?” “文谦,你刚才说的那些办法,原则上,是不错的。但问题是,我们并不能保证中央的意见是统一的。你说日元国际化对日本政府的团结性要求很高,这样的操作,对我们自己的凝聚力,要求也很高啊!” 黎华的声音不大,甚至可以说挺小,只有身边的毕文谦能听清。 一阵沉默之后,毕文谦感觉到黎华反握住了自己的手。 “我其实只想说,你说得很有道理,我简直无言以对。” 黎华又稍稍用力握了一下手:“不能言?不想言?不敢言?” “……我不觉得自己是那块料啊!” 微微的呼吸声中,两人又走了一段,黎华似乎下了什么决心:“文谦。” “嗯?” “从某种角度去看,一锤定音和落井下石,可以是同一个动静。文谦,也许,在必要的时候,我需要你的支持。” “我什么时候没支持过你?”毕文谦不假思索道。 “你当初在电视上说过,你不希望再需要由你站出来发表意见了。” 听黎华这么说了,毕文谦算是大约了解了她的决心。他停住脚步,转身看着她,也握紧了她的手:“当初在进四合院的那条胡同,我们怎么说来着的?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 “文谦,对不起。” “那就听我的,赶紧去东华门吃东西!”毕文谦刻意笑出声来,“走,跑起来!” 当他们俩真到东华门时,夜市已经快要收摊了。两人重新戴上墨镜,黎华点了过桥米线,毕文谦叫了银丝拉面……好吧,夜市里的拉面并没有这么有逼格的菜单,那布帐篷搭起来的小摊子比传说中的苍蝇馆子更寒碜,一个吊在中间的白炽灯就照亮了整个排档。他们坐下的地方大约是个夫妻档,那放满了佐料的小木桌旁就是案板,戴着白帽子,围着白围腰的中年师傅正一次次拉着面,那纤细的面丝,那手艺…… 这tm才叫拉面好不好! 不久,掌火的大妈把米线和拉面端上了矮桌,再加上一人一瓶北冰洋汽水,毕文谦和黎华面对面坐着,默默吃起来。 耳边,是其他食客的高谈阔论。今晚的人,有很多大约是刚从电影院出来的观众,纷纷兴奋地说着,探讨着《荀灌中原》的观后感,有的人在意画面,有的人在意战斗,有的人在意剧情,有的人在意涉及到的那段惨痛的历史……然而,全都丝毫没有作为剧透党的羞耻心。那接连不断传来的称赞声,引得黎华时不时无声地笑,在桌子下面轻轻踢着毕文谦的鞋尖儿。 慢慢吃饱喝足,黎华引着毕文谦往回走。 “诗作得怎么样了?” “……忘了。刚才那么吵……” “那好,从这儿走到城楼上,你作出来,怎么样?” “还有时间限制啊?” “你自己说的忘了啊!人家是七步成诗,我都给你宽限到七条街了!” “有七条吗?你怎么数出来的?” “虚指,懂不懂?虚指!” 便在黎华欢快的笑声中,两人慢慢往回走了。 一路无言。到了金华门时,王京云早已等在那儿,他挥着手,等他们走近了,转而指向天安门:“吃得如何?已经沟通好了,走吧!” 上了城楼,毕文谦放眼而望,那是漫天的星辰,还有接近圆形的月亮。这是10年代早已绝迹于二环的景色。 忽然,身边起了黎华哼哼的笑声:“文谦,诗呢?” “……你还记着呢?” “那当然。” 黎华得意地扬扬下巴,眼眸如那星辰。 其实,毕文谦一直觉得,刻意地吟诗,是一种装逼装成傻逼的逗逼行为,但此刻,双手扶在城楼上,在黎华身边,无论是黎华夜晚里的眼睛,还是京城的夜空,都让他忘了另一边的王京云,让他忽然觉得,当一次傻逼,也可以是浪漫的。 “社稷坛中清风洗,五色土上扫尘埃;四海伏波浮云动,暗流湍急星月明。” 第四百六十二章 黎华的憧憬 从天安门回到三里屯,一路上,颇有不少看完动画片散场回家的行人。 把毕文谦和黎华送到通往文华公司的四合院那个胡同口,王京云就挥挥手道别,带着一直跟在后面的那个警卫员,走了。 这一次,行李已经被之前车上的警卫员送回了公司,两人带着的,只有黎华那个公文包。胡同里只有路灯的光芒,如果定睛去瞧,大抵能察觉到扑在路灯周围的蚊蛾。 “文谦,你说,等我们超过的美国,京城会是什么样子?” 黎华背着手,公文包勾在手指上,白皮鞋度着慢慢的步子,忽然憧憬地问。 “超过?”毕文谦愣了一下,旋即笑了起来,“什么叫超过?工业体量超过?高科技产业超过?gdp数据超过?还是军事实力超过?用哪个做标准?谁来核算?谁来认证?” 黎华也愣了一下,然后,也笑了起来:“你说得没错,国力的评价方法的影响力,本来就是国力的体现。那我重新问问,就拿美国自己承认的gdp来说呢?” “那还是没法儿说啊!”毕文谦哑然失笑,“如果有一天,美国人修改gdp的统计方式,甚至把贩毒和卖淫这种在中国显然是违法的事情所产生的经济效应都算进去了,那我们需要跟着学吗?如果不跟着学,那两个国家的统计方式都不同,比较起来的意义,就会打折扣了。” 这一回,黎华微微张着嘴,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何况,只要有华尔街的金融资本家在,那群数学家的金融创新能力,一天时间就能凭空变出gdp来——只看最终数据的gdp,和耍流氓有啥区别?” “金融……创新……”黎华无言以对,只能无奈地干笑起来,“好吧,文谦,如果换成工业体量来估计呢?这个虽然也肯定不准确,但总不可能无中生有了吧?” “那个啊,那就简单了。”毕文谦高举起右手,竖着食指,“那时候的京城,晚上肯定看不到星星了。” “啊?”这个答案显然出乎黎华的意料之外,她下意识地追问,“星星?什么意思?为什么?” “工业发展带来的环境污染,特别是发达的城市必然是不夜城,整个晚上都会有灯光,各种各样的灯光,城市里的光太多,就会形成光污染,光污染严重的城市,晚上肯定看不到银河,能看月亮和极少数本身极亮的星星,就不错了。” “光污染……就是日本人说的光害吧?”黎华咬了咬嘴唇,声音有些闷,“……如果,这就是你说的弯道超车的代价,那……也不是不能承受。” “……也许吧。”毕文谦强忍着没再说雾霾什么的,他总觉得,即使自己真说出来了,黎华仍然会觉得“不是不能接受”。 看看胡同上面的星空,低头默默走了一大段,黎华又忍不住停步问道:“文谦,你说,到时候,像三里屯这样的地方,真的会整个晚上都灯火通明吗?” “恐怕,会灯火通明的,不是三里屯,而是整个二环、三环,甚至四环,五环……” 黎华瞪大了眼睛:“四环?!” 好吧,这个时代,连三环都没修完工。即使毕文谦唱出那搞笑的《五环之歌》,黎华也不会明白,甚至不会相信……吧。 “我不是说过吗?随着中国的发展,京城这样的大城市,必然吸引全国各地心怀梦想的年轻人来闯荡。只要发展的步伐不停歇,整个京城的人口必然会越来越爆炸。人在城市里是要工作的,住所和工作的地方的距离,可不是大多数人能称心如意的。交通,必然会和房子一样,成为城市的硬性需求。二环、三环的面积,塞不下越来越多的人口,概念中的京城的范围,必然会越来越往四面八方延伸,这种平原地形,以天安门为中心,一环环扩张开去,不是显而易见的办法吗?二、三、四、五、六、七……指不定哪天,你工作过的廊坊都可能被圈进去。” 听到最后,黎华多多少少把这当成笑话在听了——她当真抬手捂了捂嘴:“想像是好事儿,但太夸张就不好了。” “我夸张了吗?”毕文谦一脸无辜。 “还说没夸张?”黎华也竖起食指,在两人之间挥舞着画着圈圈,“当初你就在讨论买地的事情时就提过这个。我和刘三剑一起研究过这个事情。京城根本不可能建设成日本东京的都市圈那样的规模。” “哦?为什么?”毕文谦倒奇了。 “因为水资源!”黎华得意地笑,“合计年平均降雨和过境河流年流量,东京的水资源是京城的十几倍!我和刘三剑算出来的结果肯定没专家算的靠谱,但大体肯定是没错的!人可以风餐露宿,但不可能不喝水!我们总不可能天天运那什么矿泉水给上千万人喝吧!即使是从周围省份的水库调水,同样是治标不治本的!” 那声音,那笑容,即使只凭着路灯,毕文谦也觉得分明的漂亮——然后,他用看努力思考出阶段性答案的小孩子的目光看着黎华:“说得没错。然后,你想到过一个词吗?” “什么词?” “南水北调。” 黎华又一次睁大了眼睛。 “黎华,你知道,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擅长的就是集中力量办大事。为了发展,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做不出来?缺水?没错,缺水而已。北方缺水,南方不缺啊!一千多年前我们中国人都能修京杭大运河,何况今天?” 黎华的手指头停在半空中,一动不动了。她紧闭着嘴巴,似乎是很不甘心的表情。终于,她约莫是赌气的反驳起来:“ 就算是南水北调,也会先调到更缺水的地方,比如你去过的,边区。” “你真那么想?”毕文谦伸手把黎华的食指按下去,再握住她的拳头,平静地看着她,“我再给你一次重新思考的机会。” 渐渐地,黎华不再闭紧嘴了,只是那脸色,在路灯下更苍白了几分,眼神越发沉重。 “文谦,你是对的。南水北调这样的计划,如果真的实施,肯定是中央级别的大工程,在边区和京城之间做选择题,优先供给边区的意见,不可能占多数。” 毕文谦学着她时常那样哼哼地笑,握着她的拳头,把手落了下去:“好啦!走,回四合院了。” 然而,黎华似乎并没有打算住嘴。 “文谦,我大约是明白了。” “哦?” “之前你谈教育改革的时候,分析的是全局,提出的办法却局限在高考以前。你并不是对大学里的教育改革没有想法,而是大学里的改革,将涉及到的可能的阻力,会大得多……” “但我也可以说,是因为我没有上过大学,没有亲身体验,没有发言权啊!” “有些事情,并不是以学生的身份在校园里能看清的。”黎华摇摇头,挣开拳头,反手握着毕文谦的手,“五色土上扫尘埃。文谦,答应我,四海伏波时,再告诉我你所想。” “……四海伏波,可不容易。” “四海伏波不易,中海清平可期。” “真的?”毕文谦瞧着黎华咬牙的样子,总觉得她会又吟起“苟”字开头的诗来。 “为了你说的那个被光污染笼罩的京城早日到来。” 听着这话被黎华郑重地说出口,毕文谦简直啼笑皆非。但他也不可能去反驳什么,只能转换话题。 “好吧……对了,刘三剑到底干嘛去了?” “她啊,也很忙啊!” “我知道她忙。” “你想知道她在忙什么?” “……如果你觉得我可以知道的话。” 黎华微微抿着嘴笑了笑:“她邀请了梁帼馨和杨濛面谈,通过她们了解一些香港的信息,以及今后合作的意向,算是为将来南下做准备。还有的话……就是你和你彭姐夫提的围棋比赛,嗯,棋道赛。下个月就要在京城开赛了。事情主要是王京云和刘三剑在办。最后的协调工作刘三剑也在负责。对了,到时候开赛那天,你要不要去露个面?毕竟,棋道赛的规则,是你提议的,第一届的基础奖金,也是我们文华公司垫的。” “已经决定了?”毕文谦稍微惊喜了一下,“……不过算了,下围棋我是外行,顶多算个爱好者,就不去了……还有吗?” “还有……” 突然,一声猫叫在两人头顶上响来。 循声望去,却是小虎踩在前面墙头,居高临下地,睁着又大又圆的眼睛。 黎华笑着朝小虎招了招手,然后拉着毕文谦的手,往四合院门口走:“还有,回屋子,换衣服,跑五公里!” 第四百六十三章 黎华的难题 进了四合院,黎华让蒋卫国不要打扰到其他人,自己带着毕文谦,径直换了运动服,就又出门沿着胡同跑步,然后洗漱,睡觉。 没有惊动任何人。 结果,第二天清早,毕文谦早早地醒来,习惯性地在院子里晨练,没过一分钟,东厢房里就一阵骚动,一个接一个的人从里面出来! 窜在最前面的,是夏林,踩着拖鞋,只在睡衣外面套了件白衬衫,一边小跑一边手梳着那劈头乱发;紧随其后的,是艾静,她倒是穿了双白布鞋,很明显只把那猩红的连衣裙罩在身上就出来了,那头顶上约莫是顺手带上插在头发里的木梳子——没错,毕文谦几乎一眼就瞧见了凸点的端倪! “文谦!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夏林清亮的声音响彻四合院,话说完了,脚步正好停在毕文谦面前。 艾静也不慌多让,但停在夏林身旁时,神色就淡定了不少,她一边梳着头,一边朝毕文谦浅浅地笑:“你是昨晚回来的吧?都不告诉我们一声?” 左右看着两个女孩子,毕文谦出了一下神,讪笑着:“那不是不想打扰你们休息吗?你们啊,听说都成全国闻名的人了,散衣乱发就跑出来了,都回去,穿好衣服,出来一起练声,有事情,吃早饭再说吧。” 说话间,苏虹和田振也先后出来了,穿戴都相对算是整齐。夏林和艾静看看毕文谦,又看看后出来的人,再彼此看看,最终低头瞧瞧自己,不约而同地小跑着回了东厢房。在进门的时候,差点儿和最后慢摇摇出来的张静林撞上。 苏虹和田振看着她们,一个无声地笑,一个笑出了声。倒是张静林大步流星地走到毕文谦面前,背着手,笑吟吟地打量着他:“……毕文谦,你好像……又长高了!” “有……吗?” “有啊!” 却是黎华穿上了那身金火凤凰,倚在正房门口,朝毕文谦等人挥着半举的手。那左胸上的展翅凤凰,羽翼延伸在左手手臂上,随着她挥手的动作,隐隐真有点儿扇动着的感觉。和刘甘美的那套有所不同,黎华着裤子虽然也是白底,却不是纯白,那并拢得笔直的双腿上是一株植物,通体火红,圆圆的叶子繁茂得几乎长满了整条裤子,膝盖稍上的位置,是金色的花朵。 远远看去,仿佛凤凰正扑打着翅膀,想要落在那植物上一般。 “你这是……梧桐?不像啊!” “不,不是梧桐。”黎华大着步子走过来,“我请画师按《山海经》上的说法画的,丹木。” “《山海经》?”毕文谦懵逼了。 “没看过《山海经》吗?” “经常听说,但真没看过……” “以后有时间,可以看看。”黎华看看其他人,拍了拍手,“既然都起来了,那就一起练声吧!” 一言决下。 等练完声,大家齐聚在大槐树下拼好的桌子前围坐,包括中途从其他房子过来的窦惟和陆衍。窦惟还是那身外黑内白的打扮,见到毕文谦时,似乎错愕了一瞬间,旋即是内敛着的兴奋的目光。而陆衍倒是没有格外的兴奋,大约,她是知道毕文谦的行程的。 等一坐定,所有人虽然捏起了筷子,却都不约而同地紧盯着毕文谦,七嘴八舌地念叨起来,那话里出现得最多的字眼儿,显然是毕文谦的“发明”——菜鸡互啄。 似乎,这个本来是毕文谦在乒乓球场上装逼的词汇,一下子在乒乓球场之外也流行了起来。当被问起在爱尔兰的感觉如何,毕文谦一阵沉思后只说那儿的饭菜难吃得只能吃蛋糕时,院子里爆发了哄堂大笑。 看着一大桌子人,毕文谦也跟着笑着,笑得颇为惬意。 这些人,在他上辈子所知的“历史”里,是没有这样的交集的,至少在88年没有。对了,还有已经结婚,没住在三里屯的李灵玉。看着聚在一起的这些人,毕文谦飘飘地涌着淡淡的成就感。 吃完之后,热闹之后,每个人都知道毕文谦没有“说两句”的习惯,每个人都有各自的课程,或者工作,便各自散去了……除了毕文谦。 一时间,他竟然略有点儿多余的错觉。直到蒋卫国把别的都收拾完了,就等毕文谦起来,好把最后一张桌子搬走,却又不知道该不该出声叫“醒”似乎正在出神的经理…… 突然间,毕文谦“啊”了一声,霍地站起来,朝正要出门的夏林喊道:“夏林!” “嗯?”夏林一下回过头来。 “听说,你从藏区回来之后,有事情想和我说?” 夏林沉默了几秒,轻轻低头点点:“有。我本来是想上完课回来再找你……” “听起来,事情不小嘛!那你先和我说事儿吧!走,去录音室。” “啊……好。” 很快,两人一同到了录音室门口,却在开门的时候,被黎华从身后叫住。 “等一下,夏林。你先在外面等一会儿,我出门之前,和文谦说个事儿。” 夏林乖巧地等在了录音室外,黎华径直和毕文谦一起进去,顺手把门关了个严实。 “有什么昨天忘了说吗?” “不,刚才陆衍和我汇报了些事情。”默契地各自搬了椅子,相对而坐,黎华把公文包抱在小肚子上,声音有些低沉,“有件事情,我一时拿不定主意。” “什么事儿?” 貌似,这还是黎华第一次这么说——毕文谦来了兴趣,带起椅子,朝她靠近了一点儿。 “昨天,你不是说,像知识产权这样的改革,立法一定要跟上,改革才可能真正成功。我们也一直思考着,想办法推动着这一块儿。但无论是我、万鹏、王京云、刘三剑,或者两个晓琳,我们都不是法律专业的。现在,有两个业务能力很值得肯定的候选人,但他们各自都有一些不太适合的因素。”黎华皱着眉毛,中指不断敲打着公文包,“具体的情况是这样的:两个候选人,一个,叫古今莱,今年就要满三十岁了。其实,早在去年我就和她沟通过,当时她正怀着孩子,刚拿到律师执照,犹豫不定。她丈夫也在政府工作,也是以工作为中心,性格略有些……霸道,如果她这当口生了孩子,两个人都忙起来,孩子就没法带了,所以她丈夫希望她先等等,和他一起在滨城工作,等孩子稍微大一点儿了再说。毕竟,她公公工作也忙,婆婆去世得早,她自己的父母年事也高了。可国家的相关立法肯定是越早越好,甚至是等不起的。古今莱又很想做一番事业,结果……她一赌气,一个人把孩子拿掉了……” 说着,黎华手扶着额头,叹了一口气,混不管毕文谦已经听得目瞪口呆:“直到现在,古今莱都还闹着家庭矛盾,和丈夫冷战着,一个人在京城。可鹏华公司和远东经济试验区之间,还有滨城经济特区,肯定会有很多法律上的事务,特别是远东那边,很多事情因为莫斯科的缘故,现在并没有公开,但也正因如此,更需要一个法律专家去坐镇。可她丈夫现在就在滨城市委里工作!本来,我期望的是,既然富阳只想当律师,那就请他到万鹏那边去,鹏华公司和远东经济试验区之间,肯定会有很多法律上的关系,虽然现在很多事情因为莫斯科的缘故,并没有公开,但在正因如此,越需要一个法律专家去坐镇……现在这情况,哎!” 毕文谦下意识地掏了掏耳朵——如果自己没有听错的话……这世界线已经让某些人的出生都……真真正正的胎死腹中了?! 吞了吞口水,他细声地问:“那,还有一个呢?” “另一个叫富阳,年龄相对更大一些,自改革开放以来,一直在法制工作委员会,参与了很多法律的制定和修订工作,据说业务能力,不说国内首屈一指,也是响当当的。但在去年,他萌生了退出,去当个律师的念头,今年刚开年,他就离开法制工作委员会,着手组建自己的律师事务所了。我就在想,要不要邀请他去东北,既然他想当律师,那当个法律顾问应该也是对口的。结果,富阳转达的意见是,东北他没兴趣去,但如果是制定知识产权法等等工作,他倒可以考虑考虑。”黎华哼了一声,“人家古今莱连孩子都不要了,前后都忙了那么久了,我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背弃!” 毕文谦紧闭着嘴唇,不知自己是否适合说点儿什么——毕竟,这些事情不是今天才发生的,黎华却直到今天才和自己提。 况且,从黎华口中说出来的这人和事,让毕文谦总忍不住有一种虚幻的感觉。 “……你不是有决断了吗?” “但问题并没有解决啊!” “那倒是……可这种事情,你和我说也没用吧?我压根儿是今天才听说有这两号人。”毕文谦摊着双手。 “不是……”黎华犹豫了一下,索性又叹了气,“算了,这事情要说清楚的话,有些复杂,的确不太适合和你讲明白。就这样吧!我先出去了。这段时间,你宅在家里就好。” 看着黎华一个深呼吸后,轻身而起,三两步打开录音室的门,毕文谦忍不住开口唤了一声:“黎华……加油。” 黎华只回头笑了笑,点点头。 一眨眼,站在门口的人,就成了夏林。 “文谦……”夏林也像毕文谦刚才那样,轻轻唤着他的名字,关好门,坐在黎华刚才的位置,低着头,吞吞吐吐,似乎在积攒着勇气,“我想说的事情……可能有些大胆。就算你不同意……也不许凶我。” “啥?” 毕文谦有些怀疑自己今天是不是起得太早了,竟有种应接不暇的……错觉。 [古今莱,不厚的妻子。文中可怜的瓜瓜。富阳,傅洋,曾任第中华全国律师协会副会长、全国人大法工委经济法室副主任,彭真之子] 第四百六十四章 夏林的愿望 夏林穿着一身碎花白衣,大约是高中时就穿着的,下半身白黄渐渐浸染的裤子,裤管儿既粗又直,比80年代流行过的喇叭裤更符合毕文谦的审美,那双黄花布鞋分开得与肩同宽,却是内八字的姿态。那双紧握成拳头的手,搁在大腿上,似乎在微微颤抖,而她的脑袋,依旧低垂着。 “文谦,我想要你……”这话停顿得挺不是时机,搞得毕文谦心神一跳,但夏林接下来的话,倒让他松了口气,“帮我写一首歌。” 毕文谦轻拍胸口:“哦……这种要求,不必搞得这么神秘郑重吧?” “不,我想要的歌,很具体。”终于,夏林鼓足了勇气,昂起头来,不仅眼睛闪亮着光芒,话语也高声而顺达起来,“我去了藏区,本来是为了慰问我在前线认识的战友,以及其他在藏区戍边的战士。但藏区封山几个月,我带去的书很快就看完了。天天给战士们唱歌,也不可能一唱就是一天。我和他们,还有当地的人打听了当地的故事,历史。不同的人的说法,综合起来,有不少自相矛盾的地方,渐渐的,我产生了很多疑问。所以,雪稍微融了,我就以采风的名义,请部队派人带我到藏区不少地方了解情况。结果……结果……” 夏林又低下头,哑了几秒,但这一次,她很快就又抬起头来:“结果,我对藏区的某些传统糟粕,有了比较深刻的认识。” 这口吻,简直是在模仿黎华吧! “文谦,在藏区,有很多灭绝人性的糟粕,竟然正在渐渐被人重拾!虽然现在没人敢再现历史上的模样了,但有人正在给那段历史涂脂抹粉!”夏林的眼中闪着恨意,“文谦,我不像你,我懂的,会的,不多,连报告都写不漂亮。我只能唱歌。我一个人改变不了那里,也许,我能做的,只有把那里的罪恶唱出来……文谦,帮我写这首歌,好不好?” 说到最后,夏林按捺不住,前倾着身子,半弯腰地站起来,凑过来紧拉住毕文谦的手,眼睛满含期待,炯炯有神地和毕文谦四目相对。 毕文谦却囧囧有神……或者说,他简直凌乱了! 喂,喂!这画风不对啊! 传说中的高冷范儿呢! 两人的脸只距离了不到半米,毕文谦呆呆地看了夏林许久:“……你,确定?” 夏林鸡啄米地点头,把毕文谦的手握得几乎生疼。 好吧……那个在毕文谦上辈子的记忆中,唱过各种佛经的夏林,恐怕将要随风而散了…… 好吧……眼前这样一个夏林,不是挺好的吗? 缓缓长呼了一口气,毕文谦挣开手,轻轻推了推夏林的肩:“你先坐嘛!这么佝着腰,不累吗?” “你答应了?” “虽然……我是放过你鹰,但好像从没有拒绝过你吧?”待夏林重新坐好,毕文谦看着她笑了笑,“不过,你要我写歌,总得给我足够的素材吧?要不,你把你在藏区点点滴滴的见闻,慢慢和我讲讲?” “嗯!” 夏林一撅屁股,把椅子又拉近了一些,两人的脚尖儿都抵在了一起。 而这一讲,就是整个上午。 直到艾静敲开录音室的门,带着盒饭进来,夏林都远没有讲完。 “夏林,你果然还在这儿。文谦,给,你们的盒饭。”把盒饭递出过了手,艾静一手叉着腰,居高临下看着夏林,“小乐老师说你旷课了。” “那个,是我把夏林留在这儿的。”毕文谦替夏林解释道,“什么课?能补吗?” 艾静低声“哦”了一声,朝毕文谦点头微笑着:“小乐老师的普通话课,补当然可以补。但最近不是筹备我们公司的电台节目吗?小乐老师要当播音员了,什么时候能单独补课就不知道了。” 原来,艾静说的小乐老师,就是乐正雨。那个波浪头的女孩子的样子,立即被毕文谦记了起来。 “这样啊……对了,我听说,海军口想在节目开播的时候,请你一起做一个讲座?好像,还希望我也去?” “嗯!”艾静迅速地点着头,口吻里带着期待,“文谦,你也去吗?” “如果时间允许的话。” 时间……至少现在,毕文谦并没有什么急迫着需要全身心投入的事情。 “那好,我这就去和他们说了!”没等毕文谦反应过来,艾静就拍着手,小跑着出去了,像只活泼的小动物,“文谦,你们慢慢吃!” 好嘛,那就吃吧,肚子也的确有些饿了。 只是吃完之后,夏林抢着收拾着饭盒,却在出去前,忽然低声问了一句:“文谦,你真的要去?” “什么?” “海军口的讲座啊!” “……这有什么不好吗?”毕文谦奇怪道。 夏林抿了抿嘴:“……我听说,我们国家现在财政很紧张,空军是发展方向,陆军是立国之本,现在前线都还在打仗。如果把军费过多用在海军身上,好像……有些不负责任?” “责任?噗……干脆说历史责任吧?”毕文谦看着夏林,哑然失笑,“这些想法,怕是陆军口的和你介绍的吧?” 夏林微微红着脸,微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 “果然,毕竟自称立国之本,空军即使要说,也不会是这么个话头。夏林,你要是对这些事情有兴趣,那就做一下全面的了解;如果没什么兴趣,把别人想转述的话,原封不动转述了,也就可以了,别往心里去。” “文谦,你是说……他们在说谎?”夏林瞪大了眼睛。 “不。我们的子弟兵,绝大多数人都是一片赤诚。只不过,看待时代的眼光,有的人不免有所局限。”毕文谦朝夏林摆了摆手,一边说,一边起身往唱片架走去,低头拨弄挑拣起来,“这个谈深了,就海了去了!把饭盒处理了,回来再和我说藏区的事情吧!” [80年代,陆海空争军费争得很凶,最后海军往往最可怜……] 第四百六十五章 将来的军代表 毕文谦倾听着夏林的讲述,直到晚上。 夏林讲得没有明显的条理,基本都是原汁原味儿地说着她亲身经历的所见所闻,甚至有些从书上看到的内容,她记得并不清晰,只能复述一个大概。而有些不为内地绝大多数人所知的“知识”,即使吞吞吐吐,低着头,脸红得像熟透了的苹果,夏林仍然在积攒了许久勇气之后,决然地说了出来。 或许,她当初在藏区知道这些的时候,同样是如此面红耳赤的……吧。 毕文谦始终没有插花,只静静聆听着。他既担心如果干扰了夏林的一鼓作气,也许就是再而衰、三而竭,就再也说不出这些了,同时,他也很怕如果自己参与其中,把讲述变成了讨论,这个录音室里的画风,指不定可能会向讨论的方向突变了…… 毕竟,录音室是一个隔音效果很好的密闭环境,随时可能锁门,连监控都没有。 直到,艾静又一次敲门,询问要不要一起跑五公里。 “跑。静静,你先去外面等一下,我马上和夏林一起出来。” 待艾静走了,毕文谦从椅子上站起来,伸手轻轻压着跟着站起来的夏林的肩头,似乎,她的情绪有些……不稳定。 “夏林,难为你一个女孩子能够下决心把某些事情都讲出来。你放心,我既不会凶你,更不会笑话你。相比你现在在我面前开口所需要的勇气,你在藏区的时候才是更加的……”毕文谦抿了抿嘴,斟酌了一下词措,“你是一个坚强的姑娘,比我想像中的更坚强。” “文谦……” 夏林依旧有些害羞,但毕文谦没有等她把话说完:“夏林,你放心,歌,我一定会写。但可能不会写得很快。所谓兼听则明,像这样一首你希望面向全国的歌,我更需要了解得更全面一点儿,才好入手。等我写好了,我会第一时间叫你来唱。而现在嘛……走,出去跑步了!” 一起到了院子里,艾静和张静林已经换好了运动服等在那儿了。 “张静林,你也……” “李主任总觉得我太文弱,要求我也一起跑步。”张静林不以为意地压着手,“我虽然工青衣,身段练得也不少。要跑,那就跑吧。” “……哦。” 于是,大晚上,毕文谦和三个女孩子一起绕着四合院跑起圈来。 和当初不同的是,毕文谦不再是那个总落在后面的家伙了。 第二天,按部就班地起床练声、吃饭。黎华一直不在,倒是在吃过之后,刘三剑领了一个人进来。 “经理,走,去办公室,我给你介绍个人。” “人?” “在办公室等着了。” 跟着刘三剑进了办公室,只见里面格局依旧,只是沙发上坐着一个年轻男人。身着87式陆军军服,军帽放在旁边,正军容整齐地坐着。随着刘三剑和毕文谦进来,他似乎立马想站起来,却被刘三剑一把按住:“丁飞,先坐。” 见此,毕文谦先倒了三杯水,一杯放在自己座位前,一杯给了刘三剑,最后一杯,递到年轻男人面前:“你好,我是毕文谦。” “毕经理,你好!我叫丁飞!飞翔的飞!很荣幸能和你一起工作!” 声音洪亮,很有军人范儿。 话音尚在,两人第一次相互打量起来。 眼前的人,四方脸,身材普通,至少,在北方算是普通,也没刘三剑高。一对眉毛微微弯曲,颇有些好看,但在整体极阳刚的五官中就有些像“中出的叛徒”了。寸板的头发理得很精神,窄而薄的嘴唇,给人讷于言而敏于行的第一印象,而那接水杯的动作,也的确简洁有力……好吧,似乎有些用力过猛,如他此刻兴奋的眼神。 不过,毕文谦着眼的,却是丁飞话里的内容——他微微朝丁飞点了点头,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看着和丁飞隔着军帽坐下的刘三剑。 “刘三剑,这是新进公司的……同事?” “经理,你也知道了,我最晚下半年,就要南下了。”刘三剑点点头,偏头看了看丁飞,“我去了分公司,丁飞将要接替我,作为文华公司的军代表。和黎副经理的父母相似,丁飞的父母早年从苏联留学回国之后,也一直在技术口,不过,他们是在工科委。接下来文华公司会有一定的工作重心在北方,前段时间,我们最终酝酿出了两个候选人,除了丁飞,还有一个,是哈工大出身的。黎副经理把决定权交给了我,所以,我今天把人带来和你认识一下。在我正式南下之前,丁飞暂时以文华公司办事员的身份进来,跟我一起工作,当初王京云传帮带,带我一个,现在,文华公司的规模越来越大,一个人总揽所有日常事务,工作太重了,现在小晓琳的工作渐渐上了正轨,我离开京城之前,还可以发挥一下余热。等我走了,丁飞就代理文华公司军代表的职责,等他做出了切实的成绩了,再由公司党委开会研究转正。” 刘三剑有条不紊地说完,顿了一下:“黎副经理过几天会去烟台,她毕竟是那里的副书记。她不想因为自己的行程干扰你的工作,不希望提前告诉你,但我觉得你多半会过问,还不如早和你说一声。小晓琳虽然工作能力没有问题,但关于东北的很多事情,她了解得可能还不太全面。黎副经理不在的时候,东北的事情,你可以让王京云过来和小晓琳一起讨论。” 一席话说完,经理办公室里一片安静。毕文谦没有立即说话,丁飞似乎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该不该现在开口。 良久,毕文谦低头慢慢喝了一口水。 “好吧!丁飞,欢迎你来到文华公司。但我们这里没有什么繁文缛节,我也基本不管日常的事务,多半不会为你开欢迎会了。说起来,我们公司就没开过欢迎会……对了,刘三剑,你们酝酿的另一个人,哈工大的……会有什么其他的安排吗?” 刘三剑沉默了一下,摇头道:“那就是黎副经理做决定了。” “……好吧。那么,除了带丁飞过来,你还有什么事情吗?” “有。”刘三剑忽然笑了一声,“经理,如果不出意外,你提的持续宣传的构想,再过些天就会正式实施了。具体地说,目前有电台广播和周刊杂志两个部分。杂志这一块儿倒简单,由流行音乐司创建的刊号,叫《中国流行音乐周刊》,用来集中介绍每一周里国内流行音乐界发生的事情。其中,有一个大板块,叫《歌手生活》,由我们文华公司负责,主要用于介绍歌手的真实工作、学习、生活情况,原则上每一篇文章都需要经过相关歌手签字认证,而如果是歌手自己写的文章,那就会用拍照的形式直接上图。目前,这个板块肯定以介绍我们文华公司歌手的情况为主,如果有其他单位的歌手愿意参与,我们也会进行研究。而电台这一块儿,虽然前几年在国家的批准下,由体委开始在大城市的体委、学校、青少年活动中心等单位建立集体业余电台,直到目前为止,在无线电领域我们还没有面向全国的法律和条例,所以,虽然是一次改革的探索尝试,但我们申请的执照是专业电台。我们的直播间暂时租用着中央广播电台的场地和设备,电台大多数时间会滚动播放我们公司的歌手的录音作品,有的是正式的,有的是日常练习的录音,无论是什么版本,每一首都会介绍具体的出处。而在晚上收听率最高的时段,就是歌手参与的直播节目,节目名字叫《歌手心声》。夏林是我们计划中的偶像歌手,第一期肯定是她;第二期,就是由艾静和海军口的专家一起讲述她在南海的经历了。” 说着,刘三剑渐渐眉开眼笑起来:“听说,经理你同意到时候和艾静一起去了?” “……如果那天没有突然需要我做的事情的话。” 毕文谦回答得很平静,心里的情绪却不是如此—— 自己的规划,又有一项将要从无到有了。 “好!” 看了一会儿刘三剑高兴的样子,毕文谦转而看向了努力保持安静的丁飞。 “杂事和电台的事情,我也不专业,暂时给不了什么具体的建议,我们只能认真去做,去总结,去改进。对了,丁飞,其实你不必这么拘束,以后我们会渐渐熟悉……如果没有其他事情的话,今天就这样吧!夏林要我给她写一首歌,我还得去酝酿……” “经理,你又要写歌了吗?” 不仅刘三剑,连丁飞也两眼放光起来。 面对着这样的眼神,毕文谦低头长喝了一口水。 “这首歌……可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并不简单。” [丁飞背景,国防科工委,聂荣臻一系] 第四百六十六章 《狩狐之歌》 接下来的几天,黎华都没有再回四合院。甚至,连理论上负责日常工作的小晓琳都没在院子里出现。 真正天天待在公司里的,依然是陆衍——按照她的话说,小晓琳在正式接手全局之后,决定到全国走一圈,亲眼见见具体的情况,而不是只看报表上的数据和口头上的汇报。 而刘三剑虽然留在京城,却也是天天带着新来的丁飞在外面,就像当初王京云带她那样。 于是,毕文谦干脆静下心来,让陆衍把郭淑贞请过来,每天跟着学习半天,然后自己看书——虽然嘴上说信任黎华,但那并不代表毕文谦确信黎华一定会成功,而是确信黎华一定会比自己干得更好。 个人奋斗与历史进程……这种相互影响的事情,渐渐早已超出了毕文谦当初的小心脏能承受的范畴。不过,就像当初那个怯生生的陆衍渐渐变得过手几百万资金不眨眼,毕文谦也早已从穿越前的未毕业大学生变成了越来越能够冷漠看待世界的人。 苟利国家生死以,黎华如此说,也如此做。一起登上城楼的夜晚,毕文谦看到的不是京城夜晚,没有天下尽掌的意气风发,他看到的是漫天的星辰,时空的幽谧与深邃。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个风云激荡的时代的中国人,绝大多数既不真正知己,更不真正知彼。与自己相识以来,黎华渐渐看清了世界,义无反顾地把历史使命背负在肩了。 黎华看清了现在,积极面对着艰辛的未来。未来对于她而言,是未知的,是值得奋斗的,越是困难如山,越是当仁不让。 毕文谦却有一个清晰的“未来”作为参照物。未来对于他而言,也是未知的,却仿佛一发千钧。 四海伏波浮云动,在城楼上满脑子想着浪漫的时候,毕文谦可以像傻逼一样装逼吟得抑扬顿挫。拗相公畅言不畏浮云遮望眼时,也正值年华大好,抱负不凡。然而浮云之所以是浮云,恰恰是因为它从来不会被粗暴的力量粉碎——拗相公当真身在最高层了,也并没有让改革成功,并没有扭转王朝的积弊。 风物长宜放眼量,毕文谦知道自己不是那块料,没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量,便如黎华建议的那样,宅在四合院里,将一切心思,暂且埋下。即使郭淑贞在课余唠叨毕文谦不应该在欧歌赛上过于嘲讽,他也笑呵呵地低着头,保留意见。 中国90后的心气,和80年代的艺术家,也许有很多共通之处,但那傲气,以及表现傲气的方式,实在难以达成共识。 时间一日日过去。当文华公司新开的电台节目即将第一期直播时,毕文谦把写好的歌谱教到了准备去广播电台的夏林。 “夏林,如你的要求,歌,我写了。写得有些含蓄,也许并不能够让你念头通达。但我们想做一件事情,想做成一件事情,往往不能意气用事。你先拿去慢慢琢磨,怎么唱。我给你一年时间,录制唱片,以及在联赛上演唱。今晚上在电台的直播,你可以提有这么一首歌,但相关的事情,我希望你不要说得太细……” 曾几何时,自己也成了对别人说“这事儿不能说得太细”的那个人了…… 看着夏林的脸,毕文谦忽然有些怨艾,怨艾自己身位一个穿越者,只能让身边的人睁眼看世界,却做不到像那些金手指等身的同行那样,轻易地做一个破壁人。 却也不像那些同行那样,轻易地去做一个破逼人。 夏林接过歌谱,小心翼翼地放进随身的小挎包里,那是公司给每个歌手分别订做的,大约是小晓琳受到黎华的启发,为将来营造品牌做准备。 “文谦……” “去吧,夏林。你已经全国知名了。面对观众,面对全国观众的时候,将会越来越多。你是我们的第一个偶像歌手,你将来的一举一动,都会影响很多人。我不能也不会一直伸手抵在你背后,但我会始终看着你。” 几番嗫嚅之后,夏林终于用力地点点头,转身一步步往胡同外走去。 太阳将要落山,晚霞照不进胡同里,只能把外面的路口染得金黄。站在四合院门口拐出几步的地方,毕文谦目送夏林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那片金黄之中。 那个在东直门中学的排球场旁的女孩子,终于在道路和精神上都走上了和“历史”上的她完全不同的轨道。也许,这一次,属于她的未知的未来,也会是这般金黄灿烂。 没错,夏林也积极面对着自己未知的人生,像黎华那样。不同的是,黎华将要面对的一切,比夏林能看到的,险峻了太多。 呆呆地站了许久,毕文谦忽然唱起了一首日文歌。 “若你要出发去猎狐,路上请小心呀!猎狐真的很有趣呐!只要你能活着回来的话。啊~晴空万里,微风宜人,接下来就看你大显身手了!” “假如帅气地一箭命中的话,你就是今夜的英雄!来吧,飞奔吧,驰骋你的梦想吧!” “若你要出发去猎狐,路上请小心呀!猎狐真的很有趣哩!只要你能活着回来的话。对吧?” 歌声如这旋律一般,轻快惬意。至少,毕文谦努力唱得如原版那样轻快惬意,仿佛一个童话故事。 “若你要出发去猎狐,别忘了带去上等好酒。如此,在有所斩获的时候,也好把酒助兴的。啊~晴空万里,微风宜人,和伙伴们举杯一仰而空吧!” “你瞧瞧那狐狸的脸,怪了耳朵不怎么长啊?怪了胡须也不怎么长啊?” 然而,其实这并不是一首轻快惬意的歌。 “猎狐真的很有趣哩!只要你能活着回来的话。因为和你干杯的朋友里,其中有人就是那狐狸呐!因为你和你一起抓狐狸的朋友,或许会误死于你的箭下!” “要去猎狐的话,一路上请小心哟!去狩狐是很不错的啦!只要你能活着回来的话。” 唱完之后,毕文谦幽幽地长叹了一口气。 忽然,背后响起了艾静的声音。 “文谦,这是你新写的歌吗?” 回头看去,艾静正略兴奋地看来。 “不……这是《狩狐之歌》,是十一届三中全会后一年,仲岛美雪创作演唱的作品。” “啊?” 宽屏大脸的艾静睁着懵懂的大眼睛,毕文谦却没有打算再解释什么,只伸手拍拍她的肩,先回了四合院。既没有问她什么时候来的自己背后,也没有问她本来有什么事情。 “走吧!明天,我们也要去电台了。” 是啊……有些事情,艾静是不懂的,即使想告诉她,也有些太早了。 1978年4月的专辑里,仲岛美雪还在唱“川流不息,游行如浪”,而到了1980年4月发行的专辑,她唱的就是这般模样了。 “猎狐真的很有趣哩!只要你能活着回来的话。因为和你干杯的朋友里,其中有人就是那狐狸呐!因为你和你一起抓狐狸的朋友,或许会误死于你的箭下。” 黎华,你大约已经看清了狐狸。一定要活着回来,成为今夜的英雄! 第四百六十七章 黎华的计划 夏林去直播电台节目了,说着会看着她的毕文谦却没有去收听——不是他不想,而是回到京城的小晓琳第一时间带了一个人来。 又是经理办公室,却是夜晚时分。5月底的京城不像冬天那样需要烧炉子,靠墙的沙发正上方的日光灯把整个办公室照得亮堂,衬托之下,透过窗棂看外面简直看不清。 和刘三剑雷厉风行的习惯不同,小晓琳把毕文谦从书房引进经理办公室时,那办公桌上正中靠墙的位置已经摆好了满满一杯水,而在最顺手的地方,放着一叠材料,被红木镇纸压着。 而在前些日子一身帅气的87式军服的丁飞来时坐的位置上,坐了另一个男人——西装革履,看上去正值壮年。那发际线颇高,加上那脸型,竟让毕文谦一眼之下,莫名地觉得,如果他把头给剃了,一定会很像自己上辈子所知道的中年吴克版的窦惟。 ——没错,和窦惟一样,眼前安静而坐的壮年男人,也戴着眼镜,粗着脖子,却又有着文雅的感觉。 小晓琳最后一个坐定,看看这自然地彼此观察着的两个男人,脸上堆着笑容,介绍道:“经理,虽然你们今天是第一次见面,但你可能应该要叫他一声叔叔。” “哦?”这样的开场白倒出乎毕文谦的意料之外,“难道……还有什么渊源?” 小晓琳笑而不语,倒是壮年男人看着毕文谦,展颜答道:“不,倒不是什么渊源。我叫陈源,今天来……嗯,毕经理,我首先得感谢你。因为你的鼓励,我家清清不仅学习更加努力了,以前练字总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现在也开始坚持了。” 这话一听,又看了看小晓琳那表情,毕文谦很快品出了味道:“……陈叔叔?” 这一声陈叔叔,似乎很是让壮年男人受用:“清清她妈妈在她小时候就过世了。我虽然也在京城工作,但平时对她的关心,终究很是不够。现在,她能以你为榜样,实在是让我这个不称职的爸爸……惊喜。”陈叔叔感叹之后,忽然话锋一转,“不过,我今天来,可不是来拿什么叔叔的架子。有一些事情,想和你请教一下……” 噗……请教…… 毕文谦连忙抢过话头:“清清叫我一声毕哥哥,那我叫你一声陈叔叔,也是应该的。今天有什么想要讨论的,直说就好。” 陈叔叔偏头看了看小晓琳。 小晓琳冲他点点头,继续介绍起来:“经理,事情是这样的:陈源本来在京城市委工作,去年是我们国家第一次采取差额选举,他在市委中落选了。组织上酝酿的意向是把陈源调到银行口工作,而就在这个时期,黎副经理正在向国内经济领域的前辈请教经验,这里面自然包含了银行业。毕竟,经理你很早就强调过,金融的重要性。于是,黎副经理就和陈源认识了。” 虽然介绍的时候说陈源是叔叔辈的,小晓琳在话里话外却没有给自己矮辈:“现在,因为黎副经理和万鹏的一个计划,陈源虽然调任了人民银行副行长,但具体的工作还没有真正落实。而这个计划,涉及到文华公司主要资金的运用,所以,我们觉得,既有必要和你知会一声,更有必要问问你能不能做一些建设性的建议。黎副经理有更紧要的事情需要去做,所以就由我把陈源请过来先沟通一下。” 更紧要的事情……吗? 端起玻璃杯,毕文谦缓缓喝了一口水,挪挪身子,朝向小晓琳:“好吧,你们先说说,计划的内容。” 话音落下,小晓琳和陈源对视了一眼。 然后小晓琳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本本,却没有立即打开:“经理,黎副经理和王京云已经和你提过了,关于鹏华公司组织全国国企工人到远东经济试验区援建,并且根据援建过程中的成绩进行考核的计划。这个计划,涉及到了很多方面的问题。其中,如果计划得到批准,首先就会涉及到一个实际的问题——工人的工资怎么发?工人原本的企业肯定不会愿意发这个时期的工资,而鹏华公司和远东经济试验区目前的合作,基本都是物物贸易以及物资换技术的模式,如果这些工人的工资由鹏华公司来发,那以现在的资金情况,如果优先考虑资金链的风险,那么援建的规模可能会受到很大的限制。这是黎副经理和万鹏一开始就意识到并且必须解决的问题。为此,黎副经理和陈源也讨论过很多。现在酝酿中的一个方案是,由人民银行和文华公司联合出资,成立一家在行政上隶属于人民银行,由文华公司实际管理的原则上不向民间吸储的综合性银行。这个银行将统筹管理文华公司的所有资产,由经理你、黎副经理、万鹏等人以及国家的持股代表组成董事会,由黎副经理兼任行长,陈源兼任常务副行长。它的一个职能就是,负责管理文华公司,以及由文华公司相关控股的企业的员工薪资发放……” “等等,等一下……”毕文谦忍不住抬手打断道,那声音,略有点儿颤抖,“我没弄错的话……人民银行,是中央银行吧?” 陈源郑重其事地点头道:“是的。” 我勒个去!这简直已经不是杀鸡用牛刀能形容的了吧! “……那个,虽然我主观上不想过问,但是……人民银行打算出资多少?” 看着毕文谦弱弱的表情,小晓琳和陈源又不约而同地看了看对方,脸上,是心照不宣的微笑。 “毕经理,具体的数额还没有确定,但的确会比较巨大。不过,相比于毕经理你对国家的贡献,这,可以说是零头。” 陈源淡定的回答更加让毕文谦确信,如果这样的银行真的成立,那发工资,绝对真的只是“其中一个职能”。 毕文谦忽然觉得口干舌燥,一口气喝了半杯水。 “小晓琳,陈叔叔,或者,陈副行长,这个……计划,究竟想要做什么?” 小晓琳却没有直接回答:“经理,人民银行今年搭建了以李行长为首的领导班子。李行长在辽省工作过很多年,对那片土地有着很深厚的感情,对于鹏华公司的战略计划,就他所知的部分,是充分肯定并支持的。而万鹏在东北调研的时候,就注意到过企业之间三角债、企业内部建立小金库等等普遍性的问题。并且,黎副经理也深刻地注意到了目前我们国家的财政体制下,地方富中央穷的现状,据说,黎副经理专门收藏了一张在85年某个地方发行的地方100元货币,时常提醒自己。并且,黎副经理和万鹏,以及其他一些参与讨论的人,对我们国家推行厂长负责制之前和之后,国企运营情况的优劣,产生了一些共识和探索的思路。” 话不算多,其中信息量却让毕文谦心里掀起了颇为不小的波澜…… 不过,更让毕文谦在意的是,究竟是何等要紧的事情,让黎华忙到连成立这样的银行的事情,都不亲自来和自己说? 然而,疑问只能吞在肚子里。毕文谦把剩下的水一口喝干,起身续杯,顺便走到窗前,看着窗棂外面略模糊的大槐树,那树干上约莫是小虎“虎踞”的身影,以及,东厢房来自艾静的窗边书桌上的橘黄的台灯光。 地方富中央穷,在毕文谦上辈子知道的“历史”中,得是90年代税制改革才改变的局面。而所谓地方货币……这简直是分裂国家主权,自我膨胀到作死的典型。如果是想改变这样的事情,人民银行参与进来,倒并不奇怪了…… 可问题是,着手这样的问题,即使是人民银行,份量也是不够的……吧? 盘算许久,毕文谦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放下水杯,把红木镇纸拿在手里。 面前的材料不薄,纯白的封皮,毕文谦并没有翻开它。 “地方富,中央穷。这是新中国建立最初的税制导致的结果。这样的制度,是建立在我们国家的底子薄,既没有太多的物质基础,也没有足够的计划能力,去做国家级的巨型工程。所谓的地方,其实指的是以省为单位。我们中国一个省的规模和复杂性,其实是可以等同于世界上很多国家的。这个阶段,这样的税收体制,是符合建国初期的实际情况的。而在70年代中期,我们在全国人民的辛勤建设中,初步建立了独立而完整的工业体系,旧有的税制,随着我们中国继续持续不断的发展,必然会渐渐弊大于利。国家级工程是一个大国高速发展必然的需要,这决不是地方富、中央穷的税收体制能够满足的。在这一块儿,的确有改革的必要性。” “而国企三角债、小金库等等问题的产生,一大原因就是国家对国企的经济情况的掌握,并不充分。现在大多数国企,并不是中央直接领导,而是和现有的税收体制配套,建立在以省为负责对象的基础之上。这同样是需要在发展中渐渐改变的。建立一个隶属于人民银行的银行,把对国企员工的薪资发放权归于中央,一方面能够让中央对国企的经济情况有更清晰的了解,减少三角债产生的可能,另一方面,也很大程度上可能杜绝小金库的产生。而更重要的是,就像当年袁世凯小站练兵时亲手发军饷一样,由中央性质的机构对基层工人直接发放薪资,可以让工人对国家的认同感和归属感,进一步加深。可问题是,我们现在的信息集散、处理能力,仍然不能做到对全国国企的运营发展做出明确的规划和指导,而如果只在文华公司的范围内……虽然我一直没有过问过究竟有多少企业和文华公司有着交集,但无论是多少,这个计划中的银行一旦成立,那么一个新的国企集团,就会在中国确立了。这样一个在资本运作中直接向上和中央对接,向下和一线工人对接的集团,很可能逐渐碾压那些顶多以省为负责对象的绝大多数国企……” “换句话说,这样下去,也许只需要十几、二十年,顶着文华公司名字的国企集团,将成为一个巨无霸的经济体,在这个成长的过程中,会有许许多多的别的国企在竞争中失败,被吸收,甚至被破碎——这样的过程,必然逐渐酿起不同的人直接或者间接的怨气。” “小晓琳……黎华、万鹏、王京云、刘三剑,还有你和大晓琳,以及其他那些将要进入文华公司的人,真的对这一切,有着足够的认识和准备吗?” 一席话以疑问结尾,经理办公室里格外安静。 突然,小晓琳把小本本夹在手里,鼓起掌来:“经理,你果然是黎副经理的师父!” 而陈源,也透过眼睛闪着跃跃的目光,似乎想说什么。 毕文谦却摆了摆手,把另一只手里的红木镇纸放回桌上,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小晓琳,我说的这些,的确是需要面对的问题,但却不是问题的根本。” “那么,毕经理,你认为真正的问题是什么?” 终于,陈源微微前倾着身子,忍不住开口了。 毕文谦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喝了一口水。 “党委集体领导下的分工负责制,可以更好的发现和杜绝国企在管理过程中出现的漏洞,但集体领导在人浮于事的环境下,很容易陷入派系斗争之中,甚至是政治挂帅,却是各说各话的政治的境地,企业的效率必然会下滑,甚至是一落千丈。而我在从爱尔兰回来这些天,看了今年4月通过的《企业法》,它在86年推行的党委领导下的厂长负责制再度改革,成为了彻底的厂长负责制,它给予了厂长经营决策权、指挥权和用人权,以及职工奖惩权、拒绝摊派权、提请复议权。这样的制度,肯定能够让厂长的决策畅通无阻,在理论上,企业的效率可以得到极大的激发。可问题是,我们整个国家,有多少国企?我们整个国家,又有多少合格的厂长?既有能力带领一个厂高速发展,又有操守不去以权谋私?而且,我们,真的有能力把合格的厂长选拔出来,放到最适合的位置上,做到知人善任吗?答案很明显——那不可能!如果我们的信息集散和处理能力真的能够做到这些,那我们根本就用不着搞什么厂长负责制,甚至连市场经济都不必那么急切地探索了!这就像是在说冷兵器时代最强的部队是装备板甲一样——要是有生产力大规模地装备板甲,早就已经是热兵器时代了!说白了,人浮于事才是问题的根本,合格干部的绝对数量和选拔的问题是厂长负责制无解的死结。” “我不知道这部《企业法》是谁力推,是谁最终拍板的。但我知道,这样的人,要么是不接地气的书生,要么是被人架空糊弄的橡皮图章,要么,就是外国策反的间谍了。”毕文谦越说,越想起了上辈子听闻过,见识过的一些事情,口吻越来越笃定而沉重,“这样的厂长负责制,在现在具体的时代背景下,的确能够从宏观层面上产生比分工负责制更好的经济效益,但它会在制度上为少数人侵吞、瓜分国有资产提供难以制衡的机会,会随着时间不断发酵成动摇国本的腐败。这……是会有历史责任的。” 小晓琳又一次见识了毕文谦那令人难以言喻的自信。但这一次,她只觉得心底发寒的恐惧。而旁边的陈源,脸上也是如水泥般的凝重。 “经理……” “算了,我只能指出厂长负责制在我们现有的生产力水平下必然会酿成的恶果,但我并没有真正深入过不同地区、行业的国企了解过具体的情况,我也提不出切实有效的改革方案。”毕文谦摇着头,叹了一口气,“即使你们非要问,我也只能说,86年开始尝试的党委领导下的厂长负责制,值得继续探索下去。而关于建立银行的计划,虽然也远远不是十全十美,但至少,比厂长负责制什么的,要靠谱得多。” [陈源,陈云之子] 第四百六十八章 意料之外的嘉宾 从头到尾,毕文谦都没有揭开自己办公桌上那叠材料的白封皮。就像小晓琳掏出了小本本,却最终没有真正打开过一样。 送走了小晓琳和陈源,毕文谦没有去叫正在看书的艾静,也没有去找张静林,一个人跑完五公里,提前洗漱了,独自坐在大槐树下的石凳子上,在石棋盘正中间搁了一个装满水的军用水壶,和趴在树枝上的小虎上下对望。 “小虎啊!你是不是又胖了一圈儿?” “喵~!” “你这个灵活的胖子。” “喵!” 也许,黎华不在身边的时候,也只有在这样的时候,和机灵又傲气的小虎逗趣……才是轻松的时刻。 时不时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人猫对话……姑且算是对话吧。直到四合院门口传来了夏林的脚步声。 “夏林。” 转身对着门口,毕文谦一手横撑在石棋盘上,一手朝夏林挥挥。 “喵~~” 一声绵长的猫叫,小虎从树枝上站起来,在毕文谦背后伸了个懒腰,转身敏捷地跳下树,甩着肥嘟嘟的屁股往正房里小跑去了。 “文谦……你在等我?” “是啊!等你回来,和你道个歉。”毕文谦抬手指指石棋盘另一边的石凳子,“过来,先坐。” 疑惑着,夏林照办了。她像在课堂上那样,双手放在石棋盘上,微微前倾身子,盯着毕文谦:“究竟什么意思?” “也没什么。晚上临时来了一个可能会进公司的同事,一起谈了一些事情,耽搁了听你直播的时间。” “那个啊……”夏林低了低头,不太在意地笑了,“你工作要紧,我怎么可能因为这个埋怨?” “临时有事是客观事实,和你道歉是主观态度。这不冲突。”毕文谦拿起军用水壶,打开喝上一口,“今天的直播如何?” “还算可以吧……我也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节目,又是新节目,没有参照。反正,我和大家说了,你为我在藏区的见闻写了一首歌,我会努力去琢磨怎么唱,将来会在联赛上唱给大家听。” 夏林的声音不大,既有些得意,又有些忐忑:“歌谱我已经看过了……的确写得很含蓄。如果不了解藏区过去的历史,也许根本不会懂这唱的是什么。” “这样的事情,能引起大家了解的兴趣,是成功的第一步。”毕文谦看着她,认真地说,“夏林,你要知道一点,大多数人,特别是年轻的人,相比被别人直接给一个对错、善恶的结论,他们更愿意接受自己主动去了解之后所获得的感观和判断,哪怕那样的感观很可能是别人虚构的,那样的判断很可能是别人诱导的。” “那岂不是很容易被……”夏林一下扬起头,睁大了眼睛。 “所以,你作为中国的偶像歌手,需要给人们带来真实的事物。这是既困难,又重要的……”这显然和毕文谦上辈子大多数人的概念不同,但想着当初自己和黎华说的话,以及黎华由此延伸出来的理解,他不禁对着夏林,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社会责任。” 对视了一会儿,夏林忽然夺过毕文谦手上的军用水壶,狠狠地喝了一气。 “文谦,我会做好的!” “我期待着。” “走,跑五公里?” “已经跑过了。我在这儿,就是为了等你。”毕文谦待她喝好了,倾身把军用水壶轻轻拿了回来,“你慢慢跑,我先去睡了。明天,我也得去上节目。虽然,这次我不是主角儿。” 没错,毕文谦不觉得自己会是一个海军口志在“曲线救国”……不,救军的节目中的主角儿。携完胜之威尚且需要主动来搞这么一出……毕文谦几乎便能够猜出几分此刻海军口的困难。 所以他同意了出场。没有出场费的友情站街什么的…… 然而第二天当毕文谦陪同艾静以及乐正雨到了直播间时,还是有些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事情——直播节目更需要事前的沟通,文华公司租用的人家的场地,不过是寒碜的一个工作间,一个休息室。而在休息室里早早等待着的,竟是一个毕文谦颇为眼熟的帅哥! 白底的87式海军夏服,扣子和领带都整理得一丝不苟,在毕文谦等人进门时,他正坐在角落,低头细细看着手里的材料。很快,听见动静的他抬头看来,先是依旧那身猩红的艾静,一身和海军服略有些相似的白西装的乐正雨,最后,和刚刚摘下墨镜的毕文谦四目相对。 “局……”毕文谦脱口而出,但又立马把话头咬下,化成了只有自己才能听清的蚊声,“座?” 这突兀的声音终究引起了休息室里所有人的注意,毕文谦抿了抿嘴,淡定地上前向帅哥伸出了手:“你好,我是毕文谦,请问你是?” “毕经理,你好!”帅哥很热情地起身双手和毕文谦相握,“我叫张兆忠,这次节目,海军方面由我和大家合作。” 果然是局座! 手被用力地握着,毕文谦看着眼前比几十年后年轻了太多的人,不禁有些恍惚。 人形自走因果律战略级武器,军用张兆忠的名头,在10年代的中国网络中,也是响当当的! 然而此时的他,却不过三十多岁,热情中隐隐有一丝腼腆,倒有点儿像粟车时不时散发出来的气质,很难和几十年后谈笑风生的豪迈联系在一起。 “今天这节目,我只是个陪衬,主角儿,还是静静和张……”毕文谦差点儿就把“将军”给脱口而出了。 张兆忠以为毕文谦是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自己,便善解人意地自我介绍道:“我现在在海军装备论证中心从事研究工作,叫我张助理就好。” “张……助理。”好吧,既然人家都这么自称了,虽然总觉得有些拗口,毕文谦还是勉强这么称呼了,他侧身回头朝艾静招招手,“今天,是你们的舞台,我主要是旁听。如果有什么疑问和想法,我会提出来,但是否解释和探讨,怎么去谈,由张助理你来把握。” “……谢谢。”略微琢磨了一下毕文谦的话,张兆忠忽然郑重地点了头,手上又使劲儿握了握,然后展颜朝走近的艾静笑道,“静静啊,不是说你们文华公司专门给你请了人设计新衣服吗?怎么还是穿的这一身啊?” 艾静愣了一下,旋即无奈地笑笑:“是有这回事儿,我还向人家学画画儿呢!但才起个头,公司就组织人去日本做什么项目了,其中就有画家。教我的徐大哥也跟着去了,我的新衣服,暂时就等着咯!事有轻重缓急,反正,这衣服穿着也合身,我不急。” “徐拜月去日本了?”毕文谦讶然——这时候能组织去日本,多半是关于设计玄鸟服的事情了。可徐拜月毕竟这时候只是一个青年画家,为了求生过活半路出家沦为演员的青年画家,哪怕是名家的关门弟子……这也不够格吧? 还是说……正因为是关门弟子? “文谦你也知道徐大哥了?”艾静既意外,又有些高兴,“你回来的时候,徐大哥就已经跟着走了,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来,我还想学学画画儿呢!” [张召忠,很久之后的海军少将,人送外号,局座,人形自走因果律战略级武器] 第四百六十九章 多说了几句 如毕文谦自称的那样,他没有把自己当成今天的主角儿,无论是在休息室里看着其他三个人讨论大概流程,还是真进了那寒碜的播音室之后,他大多数时候都保持着沉默,一个人静静思考着。只在节目开始时对着麦克风向听众打个招呼,以及在乐正雨控制节奏把话头交过来时,附和一下。 兴许是以主持人和每一期的歌手搭档为考量,播音室里只有两个麦克风,四个人从左到右,毕文谦、乐正雨、艾静、张兆忠,依次而坐,两两共用一个麦克风,不免略有些挤。人的声音透过麦克风,在密闭的空间里有着特别的感觉。 在乐正雨的控场下,艾静细细讲述着她经历的那场不期而遇的战斗的细节,而张兆忠则总是适时地插进来进行内行看门道的科普,然后“顺势”延伸了一下关于海军的知识。 在张兆忠稍微前倾身子,对着麦克风讲述时,越过两个女孩子的侧脸,毕文谦静静地看着他,那帅气的脸上委实看不出自己上辈子所熟知的谈笑风生的大气——不仅腼腆得刻意坐得和艾静离了一尺远,口吻里更有些谦逊的味道。 话一直在继续,毕文谦却渐渐充耳不闻,脑海里涌来的,是上辈子听到的他老泪纵横时的话语。 “那些人专门和政府作对的,专门反对军队,反对爱国主义的,这么一帮人……都说,什么年代了,还打仗?说是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军队要忍耐,你们好好忍耐就完了,干嘛要破坏国家经济建设大局啊?南沙离我们那么远,要那个干什么呀?什么九段线,要那个干什么呀?” “海军在那段时间,护卫舰一年都买不了一艘……以后,就再也买不了了。” “好多人都看不起海军,好多人都排挤海军。更不用说,海军出去讲什么航空母舰了。” “出了海军门讲航空母舰,去了之后发言稿准备好了,人家说不让讲,你们海军以后不要再讲航空母舰了。什么毛病?出来讲就讲航空母舰?要那个干什么呀?哪有钱造啊?到处受气。回来我跟司令讲,他就瞪着我,他是一直搞科研的,他说不让讲,那就别讲了。海军司令,没有办法。就这样,就是我们那一段时间,海军忍耐,忍耐了十几年!” 上辈子,看到张兆忠说起这些往事而落泪时,毕文谦很是动容。而现在,在穿越到这个年代,渐渐了解这个年代之后,再回忆起“当年”的一切,再看着眼前言辞谦逊而恳切,想方设法想把更多的信息尽量言简意赅地在节目里讲出来的年轻了近30年的张兆忠,毕文谦却在沉默中强迫自己冷漠。 军队要忍耐的决议,不是自己能够非议的,何况,那本来就没错。而很多值得改变的具体的事情,由黎华他们去做,远比自己在麦克风前打嘴炮更有意义的。 有些事情,适合做,不适合说。 但眼前的张兆忠和记忆中的张兆忠,在毕文谦的脑海里,始终难以重合在一起。 许久之后,乐正雨接过了话头,准备进入下一段讲述,渐渐捂着心口的毕文谦忽然放开手,碰碰乐正雨的胳膊,开口说话了。 “那个,小乐老师,刚才张助理为我们普及了不少关于海军的知识,以及展望。我虽然不是军人,但在不断学习的过程中,对于军事,也略有一些自己的理解,在这里,我想请张助理和大家一起听一听,把把关。” 突兀的插入不仅打乱了乐正雨的节奏,艾静和张兆忠也很是惊讶。但在下一个瞬间,张兆忠脸上就浮现起了对于未知的惊喜,目光灼灼地看过来,迅速应声道:“毕经理,你说!” “自古以来,我们的祖先就总结过: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军事,或者说战争,从全局性的考量,到最细小的战斗,都是必须重视的。所谓以斗争求和平则和平存,我们从来都不喜欢战争,所以,为了避免战争,我们需要做的,是随时准备好战争。当对手认识到向我们发动战争只会得不偿失时,战争自然就能够避免了……啊,当然,也许会有个别脑子不清醒而又想自己有声有色的国家,会莫名其妙地发动战争,但那样的国家既是极少数,在战略层面上也暂时不足为虑。” “众所周知,在二战时期,原子弹的发明,虽然并不是决定战争结局的因素,但的确加速了战争结束的步伐。而大伊万的实验,更是让全世界的国家,特别是有核国家,认识到了核武器的战略性力量——这东西,爆炸再多,对地球来说也不过是挠痒痒,但想要毁灭建立在地表的整个人类文明,却绰绰有余。所以,核武器大型化的路线从此告终,小型化成了追求的方向。但无论如何,核武器终究是核武器,任何一个负责任的国家,在是否首先使用核武器这一点上,都会慎之又慎。” “在此基础之上,有核国家直接的全面战争将很难发生,大国本土之外的局部战争、代理人战争成为了主流。这是二战以来的新的战争格局。虽然大国始终在用核武器确保自己的国土安全,但却并没有放弃其他常规武器的发展。而这些年来,世界上的非核战争的思路,主要有两种。一种,是苏联的饱和攻击;一种,是美国的精确打击。” “所谓饱和攻击,就是在一定的时间内,利用绝对的火力优势,高密度,不间断的倾泻超过敌方防御极限的火力,最终造成毁灭性打击的作战思路。这种攻击方式,是以数量的优势来弥补质量的劣势。优点是不需要太高的科技含量,极为可靠,缺点是需要极为充裕的弹药基数才能实现。” “而所谓精确打击,就是通过制导技术,但大大提高武器的命中精度、作战效能、射程,从而先发制人让对手还不了手的作战思路。这种攻击方式,是以质量的优势来碾压对手。优点是很容易取碾压性的完胜,缺点是科技含量的门槛很高,在面对同等科技水平的对手时不可靠。” “其实,无论是饱和攻击还是精确打击,都需要整个国家的科技、工业实力为支撑,是只有大国才玩儿得起的战略战术。而如果我们默认都不打核战争,那么相比之下,饱和攻击的思路更适合大国之间的冲突,精确打击的思路则更适合大国欺负小国。最近这些年的阿富汗战争和两伊战争,也许会给许多人对战争形式的认识产生误导。因为前者是一场奉行饱和攻击思路的军队对小国的战争,本质上是在错误的地点挑了一个错误的对手用错误的作战思路打了一场错误的战争;而后者则是用最先进的现代武器打了一场封建时代的战争,可以简称为菜鸡互啄。与其说是一场严肃的战争,不如说是大国们难得的新武器的试验场。” “那两场战争,都不能作为这个时代顶级水平的战争形式的案例。那么,真正的现代战争,与二战以来大多数人所理解的传统战争观念完全不同的现代战争,该是什么模样呢?我可以以假设一场奉行精确打击思路的大国欺负一个中等国家的战争的形式,负责任的和大家描述一下。” “首先,大国会展开电子战,一方面将对手的通讯体系瘫痪,一方面将对手的作战单位侦察个底朝天。” “接着,空军将作为战争的主力登场,在电子优势的碾压下,空军通过持续不断的精确制导武器的轰炸,在对手的射程之外,将对手集结的所有作战单位,国土内所有重要战略目标造成毁灭性的打击。战争的作战空域极度扩大,战场将有着更大的纵深,更加立体化,军事行动将是全天候的,对于一个中等国家的领土面积来说,再也没有前线和后方的区别,晚上不会比白天安全,甚至更加危险,整个国家都直接而二十四小时地笼罩在战争之中。” “当这样的空中打击持续到对手所有的主要作战力量和工业潜力都被消灭殆尽之后,最后,陆军将姗姗来迟——它不再是战争的主力,仅仅是用来清扫战场,以及肃清碎为散沙的散兵游勇。” “在这个过程中,海军传统的用处大多数将成为历史,它能够负责的,除了后勤之外,也就是运载空军,以及作为电子战的基点了。而对于一个小国,或者中等国家来说,无论看上去拥有多少纸面上强大的武器,数量上多么庞大的军队,只要电子战处于劣势,无法干扰大国的精确制导武器发挥既定的作用,那它从头到尾都将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直到被打死。” “这,就是现代战争中真正的大国碾压非大国的战争模式。这也是为什么我说精确打击的作战思路在大国和大国之间的战争中不可靠的原因——战场信息的掌握是精确打击的必要条件,精确打击的成败决定于电子战的结果。如果对手在电子战中不落下风,那么低科技含量的饱和攻击将因为其可靠性而获得胜利。” 说了那么久,毕文谦有些口干了,但他显然不想当什么“直播喝水第一人”,于是,在停顿时,他看了看陷入思索的张兆忠,然后继续说了下去。 “所以,虽然我并不认为我们国家现在应该购买新的军舰,但我非常赞同张助理对于航母的重视——在超远视距的动能武器能够成熟地投入实战之前,现代战争中的海军,只有以航母为核心的战斗群才能真正形成可靠的战斗力,才能满足一个国家保证海洋安全的需求,才可能真正保护人民,拒敌于国门之外。像我们中国这样一个有着广阔领海的国家,不能没有航母!现在,我们国家的家底很不丰厚,航母,我们造不了,也造不起。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时代,军队要忍耐,当然也包括海军。我们可以暂时不造航母,但我们必须保证对于航母的研究以及相关人才的培养。宁可让人等装备,也决不能让装备等人是我们人民解放军的优良传统,当初在飘泊不定的时候,我们都能够哪怕用木轮子演示也不放弃培养装甲兵,如果现在我们在思想上放弃了航母,那既无颜面对前辈,更是对后人不负责任。” 又一次看向张兆忠,毕文谦却被伸着脖子的艾静的星星眼给对上了。 哭笑不得间,毕文谦叹了口气:“就说到这儿吧!我毕竟只是一个外行,关于海军的具体知识,张助理肯定会比我权威得多,我只是一时感慨,多说了几句。现在,还是把话筒交还给静静和张助理吧!” 是啊……一不小心就多说了几句。自己,终究还是做不到绝对的冷漠…… 第四百七十章 真实目的 直到节目结束,毕文谦都没有再说话……不,还是陪着乐正雨说了一句的——“观众朋友们,再见!” 出了播音室,已经是大晚上了,回到休息室整理携带的东西准备各回各家时,张兆忠忍不住叫住了毕文谦:“毕经理……” “怎么?” “你真的确信将来的战争模式是你描述的样子?” 毕文谦自己并没有带什么东西,看艾静和乐正雨收拾得差不多了,便掏出墨镜戴上,笃定地看着张兆忠:“张助理,我说的,不是将来,是现在。” “可是……” “行了,今天时间也不早了,就到这儿吧!也许你真的有不少疑问,如果你真的对这些有兴趣……”毕文谦突然话锋一转,“那我先问你一个问题,张助理,你怕死吗?” “这是什么问题!” 三十多岁的张兆忠委实不似六十多岁风轻云淡的张兆忠,一激之下,口气和神色都上来了不少。 “张助理,请不要误会。我没有质疑你作为一个军人的素质和尊严的意思。之前在准备节目的时候,你和静静她们聊了不少你从军的往事,我也一并听着的,其实,我对你有着不错的好感。但我们毕竟是第一次认识,虽然你是今天代表海军口来的嘉宾,我总不可能因此就确认你在各方面都是可靠的。”胡说,这个时代别人也许不知道,毕文谦怎么可能不知道局座?他笑呵呵地看着张兆忠,认真地点了点头,“如果你真的有苟利国家生死以的气概,那么,你可以回去申请相关部门对你再审查一次,然后让王京云带你来我们公司。那时候,我们大概可以认真谈一谈。” 说完,毕文谦就对张兆忠挥手道别,没有再留说话的机会,拉着艾静的手,走了。 一回到四合院,蒋卫国抢过来汇报。 “经理,黎副经理打了电话过来,叫你接电话,现在都没挂。” 纳尼?这么迅速? 毕文谦残念道:“什么时候打来的?” “大概五分多钟了吧……” “好,我这就去接电话。” 说完,毕文谦就小跑着窜进了经理办公室,一开灯,就看到电话的听筒躺在一边。 “喂,黎华?” 过了十来秒,电话那头一下响起了黎华激烈的声音:“文谦,你怎么又开炮了!” 开炮? 毕文谦哑然失笑道:“这也算开炮吗?黎华,我只是就这个时代的前景,在一个特定的领域稍微展望了一下而已……” “可你能保证这个节目只有中国人在听吗?”黎华似乎急得有丝愤怒,“你知道你在广播电台张口就来,我这边的电话被打爆了吗!” “……是吗?”毕文谦沉默了一小会儿,似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但他的口吻依旧显得轻松,“这么说,还是有很多人,该绷紧的弦,还是绷紧了的嘛!” 听他这么一说,黎华明显在那边愣了一下。 “……文谦,你到底想做什么?” 感受到黎华口吻的变化,毕文谦笑呵呵地说:“黎华,在军队需要忍耐的时期,不同部门之间为了军费而勾心斗角,这是可以理解的。但你觉得,这可以原谅吗?从大局的角度看,这是不可原谅的。但将心比心地看,我们没有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资格。我不是在节目里说了吗?我不赞同现在让海军购买新的军舰,但我更不能容忍有人反对我们国家对航母体系的培养。” “反对?” “这不是显然的吗?同一个节目,同样有讲述下部队基层的环节,第一期的夏林在陆军里有很好的基础,陆军却没有借这个机会做点儿什么;第二期的艾静和海军结下了缘份,结果海军涎着脸就跑来当嘉宾向全国人民科普航母了。黎华,我们这是一个以歌手的真实经历为主的节目,做成了军事科普为主的内容,这不是喧宾夺主吗?海军口的人却真的那么做了!是他们真的蠢出了境界?还是他们已经窘困到病急乱投医了?一个搞装备理论研究的技术学者给全国人民普及发展航母的意义和重要性?稍微有脑子的都能想明白,这应该是在部队军种间内部会议上说的事情!” 毕文谦不禁说得激动了不少:“为什么?黎华,你想过吗?至少,我在直播间里,想过。只觉得心痛!” 电话那头,陷入一阵沉默。当黎华再度开口时,声音已然变得冷静。 “因为有人反对海军口的人提航母……于是,你在节目里说了那些?” “黎华,你知道的,我说过,我的血,做不到无动于衷。” 黎华的声音里终于有了毕文谦熟悉的温柔:“文谦,你从来不是冲动的人。但我现在需要从你这里获得一个解释。” 仿佛心有灵犀地,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黎华,如果我说,是因为今年你的生日又在忙碌中过去了,我没能给你过生日,心里不爽利。你愿意相信吗?” “就算我勉强信了,我能这样对别人开口吗?”黎华哭笑不得道,“文谦,今年,说不定连你的生日,我也回来不了。” “……好吧。”虽然早有了隐隐的心理准备,但真的听黎华这么说了,毕文谦的口吻还是不免低沉了许多,“其实,我在节目里说的那些,我并不担心被中国以外的人知道。相反,我倒是很希望被流传出去。” “为什么?” “因为那都是时代的必然,现在我不说,过不了几年,人家也会做出来。你等等,我去倒杯水。” 说着,毕文谦放下听筒,起身倒水,回来重新坐好再听时,电话那头正响着细微的中指敲桌面的声响。 “……文谦。” “嗯。” “你是说,你觉得美国很快会找个中等国家开刀?” “黎华,如果全世界眼看着苏联在阿富汗巨费无功,铩羽而归;然后看到美国吊打了另一个差不多层级甚至更强的对手——这种对比,会对冷战的进程产生怎样的影响?而如果美国欺负小国的过程早已被人公开而精确地描述过,这种影响又会变成怎样的模样?” 听筒里,是黎华倒吸冷气的声音。 “文谦,你在节目里说的是,美国的精确打击只是更适合欺负小国,而在大国之间的战争中,其实是不如苏联的饱和攻击可靠的——你是希望全世界在验证前者的同时,相信后者?” “黎华,我说过,我从不骗人。但我从来没有义务把事情的全貌都告诉外国人。”毕文谦哼哼地笑着,“事实上,如果美国和苏联真打起来,在电子战中,到底谁能占上风呢?我们不知道,美国和苏联自己也多半没准儿。何况这种大兵团作战,对于两个有核大国来说,根本就是鸡肋。这一点,肯定会有不少人看得通透。虽然或许所有人都不会公开说出来,但如果美国真的重视了我那些话,那么他们不仅会更加坚定的找个受气包来耀武扬威,并且会在侧面提出别的理论或者更加隐晦的办法来反驳我引申的内容,从而在全世界范围打击苏联的军事威望。” “既然如此……” “黎华,说实话,我真的满心期待着美国亲自下场打一场局部战争。”不知不觉间,毕文谦涌起了属于穿越者的豪气,“因为,精确打击的作战思路,在现代战争中真正的致命伤,根本不是什么高科技武器的可靠性。” “那,是什么?”黎华急切地问。 “成本。” “成本?” 这显然是一个出乎黎华意料之外的答案。 “黎华,我不知道你对于军事知识的了解处于怎样的水平,我们以前也没有针对战争的话题真正深入讨论过。不过,自古以来,我们就已经知道,战争,本质上是一种极端的经济活动。越是大规模的战争,后勤越是关键。到了近代,后勤甚至已经成为决定战争成败的基本条件之一了。后勤,说白了,拼的就是国力,是科技实力,是工业实力,是经济实力。而对于高科技含量的精确制导武器来说,每一发导弹都有着昂贵的成本,对于信息化的电子通讯体系来说,每一个一线作战的单位都需要昂贵的成本。如果只考虑经济层面,只有在被打击目标的成本高于导弹的成本时,精确打击才是划算的。所以,在打击集结起来的部队,具有战略意义的基础建设设施,意味着战争潜力的工厂,也别是兵工厂时,精确打击会给出一份奇迹般的答卷。” “然而问题在于,当战场已经被打成一片废墟之后,敌人已经化整为零了呢?用一枚导弹去炸毁几间水泥房子,几个持轻武器的士兵,甚至民兵?那简直是杀敌一百,自费三千。稍微对国家负责任一点儿的人都不会在这种情况下继续大规模使用导弹了。这时候,就必须靠陆军登场,战争,也从超视距作战变成了治安战。在他国领土上的治安战,对于高科技含量的军队体系来说,每一天都是花钱如流水——因粮于敌的战争准则对于他们来说,根本行不通!一旦旷日持久,这简直就是在对国家经济慢性放血!” “换句话说,只要一个中等国家有发动人民战争的勇气和凝聚力,美国的军队除了前期会看上去打得漂亮之外,真正的战略目的根本就实现不了。除非,从一开始它就把战争定义成一场惩戒,而不是入侵。嗯,不对,还有一个情况——它敢于大规模使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进行灭绝人性的屠杀,那就另当别论了。可它一旦敢这么做,就等于把北约之外的国家都推向苏联。” “所以,我是真心期盼着,美国勇敢地陷入人民的汪洋大海之中。奉行新自由主义经济政策的美国,账面上的经济情况越来越好了,却是透支生命力的毒药。一场旷日持久的侵略战,在新的时代说不定能打出比越南战争更‘漂亮’更‘震撼’的结果呢?” 毕文谦调侃性的总结并没有彻底说服黎华,相反,她反而更忧虑了。 “你的想法,我基本了解了。可是,谁能够保证被侵略的国家真的能够发动人民战争?如果在一开始的空中打击中,就心理崩溃了,胆怯投降了呢?” 黎华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相反,知道“历史”轨迹的毕文谦,很清楚,她担忧的情况比他预言的结果更早发生。 “所以,我在今天公开说了那些话。我并不担心我说的内容被美国重视,我倒担心那些话,只被美国重视。”毕文谦缓缓喝了一大口水,一小口一小口地吞完,“今天一起做节目的嘉宾,也对我说的那些话有着兴趣,我让他先回去申请一遍审查,如果他真的申请了,并且审查合格了,就让王京云带他来见我。” “王京云?”黎华一愣。 “没错,王京云。”毕文谦呵呵地笑,秀了句英语,“黎华,its_just_the_beginning。” 第四百七十一章 速成的办法? 解释到这个地步,黎华差不多不打算再追问这事情了。 但毕文谦显然不想就此挂电话。 “黎华,最近你都在忙些什么?有没有什么可以和我说说的?” “你想知道?”黎华一乐。 “如果可以的话。” “那我想想……”一阵安静之后,听筒里黎华忽然笑了起来,“文谦,你在香港的时候,不是签了一个歌手回来吗?叫张雪友,对吧?” “对。他怎么了?” “你回来之后,好像把人家给忘了吧?”听出毕文谦陷入了沉默,黎华笑得放肆,但笑过之后,口吻却沉了下来,“他和他女朋友就住在三里屯,但离我们住的四合院有些距离,每天除了上课,练歌之外,也常常两个人出门逛街,结果,他们老是不习惯在内地买吃的除了花钱,还得要粮票。” “……这并不是我们能立竿见影地扭转的事情。”虽然这和毕文谦没有直接的关系,但他还是有些觉得脸上无光。 “但我联想了许多。”黎华继续说道,“张雪友他们才来没几个月,对京城的方方面面都挺感兴趣,东华门的夜市,他们去得比你和我多。民以食为天,吃的问题,不仅在京城,也在远东。虽然去年年底开始,我们的粮油政策逐步放开了,虽然不可能立即放开所有管控,但原则上,已经允许了粮油的自由贸易。鹏华公司组织去的工人,粮食的供应虽然是到位的,但基层却有不少人反馈,觉得苏联的饮食不合胃口。现在公司的资金并不是十分充裕,我们不可能专门再组织许多厨师过去。运人过去,是亏的,但运吃的过去,却不一定亏了。所以,我和万鹏商量之后,决定让益民食品厂在滨城建一个合资子公司,从日本引进方便面生产线,把方便面卖到远东经济试验区去。方便面的含油量比较高,属于高热量食品,对于在寒冷地区从事体力劳动的人是比较适合的视频。在大家的努力下,不久前也通过了方便面的国家标准,算是万事俱备了。但还有一个问题——我们都知道我们和苏联人的饮食习惯不一样,但苏联人会不会喜欢吃方便面,喜欢吃什么口味儿的,我们并不清楚,还在调研。如果更进一步展望,将来去工作的人不止来自东北的话,全国各地的口味儿,那必然会众口难调,我们不可能只生产一两种口味儿的方便面。不然,那必定赚不了钱。” “现在的方便面一袋的价格大体是三毛多,利润率大约是25%,人一顿一袋,饭量好点儿的能吃两袋,甚至更多。这个价格在国内算是比较贵的,不可能天天吃,但又不是吃不起。国内现在有方便面生产设备的厂已经超过50家了,虽然很有前景,但单纯靠数量是没有出路的,研究生产适合不同人口味儿的产品,才能真正走上正轨。益民食品厂和鹏华公司已经联合组建了调研组、研究组和技术组,争取做出独立自主的生产线来,甚至是卖到其他国家去。” “这就是我最近做的事情之一,一件件,都有意义,也很繁琐。”黎华淡淡地笑,“你还想听吗?” 好吧……毕文谦对于方便面的记忆显然来自于上辈子,在10年代,方便面可不是什么吃不起的东西,不仅上不了档次,倒是被不少人口诛笔伐来着——高热量反而成了减肥的大敌。哪怕是毕文谦自己,稍微连续多吃几次,就会腻歪。 不过,他倒是听懂了黎华的意思。 不能立竿见影改变的事情,需要去做的事情,黎华正在一件件做着,她不觉得这些事情值得主动一一和自己说。 很有道理,简直无言以对。 沉默良久之后,毕文谦叹了一口气:“黎华,如果你忙,那就挂电话吧!” “我倒是有两件事情,想和你商量一下。” 黎华玩味儿的口吻让毕文谦隐隐有一种自己被捉弄了的错觉,但他并不在意,反而抓紧了听筒。 “说说。” “第一个嘛,关于教育改革的风,已经吹了一段时间了。目前已经有了在一部分中小学进行改革试点的共识,但在怎样的范围内选择哪些学校,具体怎么改,还没有统一意见。文谦,你上次和我说的,更像是理想的目标,如果作为改革试点,出成果的周期就显得太长了。” 毕文谦抿着嘴:“教育本来就是一个周期很长的事情。毕竟,百年树人。” “但中国等不了一代人的时间去试点。你肯定明白这个,你也肯定有别的办法。” “你当是《九阴真经》,还有速成版的?”毕文谦本想说个笑话,却连自己也笑不起来,“要是把九阴神爪练成了九阴白骨爪怎么办?” 黎华显然也看过小说,她咯咯地笑着:“你不是一开始就把总纲说过了吗?” “黎华,有些事情,真的欲速则不达。” “文谦,你知道,京城和申城,是中国教育资源最好的地方。这两处里选一个来试点,并不是不可能吧?” 毕文谦端起玻璃杯,慢慢喝起水,那微微的咕嘟声在安静的夜里也是清楚。黎华在电话那头,等待着,很有耐心。 直到一杯水喝完,毕文谦又沉默了一会儿,才下了决心。 “黎华,教育资源相对稀缺的状态,会在中国的发展中持续很长的时间。” “我知道。” “教育资源分布不均衡的状态,同样也会伴随在这个过程中。” “我明白。” “如你所说,京城和申城是中国教育资源最好的地区。申城已经第一个高考自己命题了。理由之一,是全国高考的试题并不能真正选拔出最好的人才。这个理由站得住脚。仅仅通过区区几个固定的科目的笔试,的确难以保证人才选拔的绝对正确。但问题是,笔试是我们现在能够承受的成本中,性价比最高的方式了。全国性的高考大规模改革,是不现实的。而如果任由教育资源相对优越的地区自行拟定高考的选拔方式,哪怕仅仅是自主命题,将会造成怎样的后果?黎华,你有想过吗?” 黎华在一阵思考后,弱弱地半问半答:“……选拔过程的统一性被弱化,高考成绩的权威性被降低,教育体制的公平性被质疑?” “没错,这些,都会导致国家的公信力下滑。”毕文谦知道上辈子中国的高考被改成了什么状态,他不觉得那错得离谱,但作为穿越者,他并不希望在这条世界线上重复“已知”的道路,“这是在目前生产力条件下无解的问题。国家目前妥协的办法是,每个省的招生名额,彼此之间并不按照高考成绩统一划线。但这也仅仅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长此以往,也许会出现同一所大学,同一套考卷,两个不同的省,提档分数线相差上百分的奇景。” “那样的话,肯定会有人不甘沉默。”黎华的声音很紧,“但如你所说,我们必须要避免广泛自主命题的情况……那是饮鸩止渴。” “我们做不到改变笔试为主的高考形式,没办法让高考完美达到选拔真正的人才的目标。我们不应该选择分省命题的路子。我们也不可能为了追求形式上的公平而强行严格按照考试分数全国划线——那既一定程度上违背了选拔人才的本意,更会导致既得利益的地区的仇视。”毕文谦顿了一下,放缓了语速,“所以,黎华,速成的办法不是没有,但和我提的远期目标,该走的方向,是有差异的。” “文谦,你说吧。” “把教改的试点地区放在因为高考分省提档而获利的地区,通过教改,让教改范围内很大一部分学生的考试成绩大幅度提高,从而让他们在高水平大学的录取中,从分省提档的获利者变成受害者。” “可是……” “放心,黎华。我不是说用单纯的题海战术这种大多数地区都能搞的笨办法。那种办法,生活水平相对优渥的学生,怎么可能会比相对穷困的地区,那些只能通过高考改变命运的学生更有动力?”毕文谦解释了一下,语速更慢了一分,“不过,但凡速成的办法,肯定不会是十全十美的。黎华,即使我现在告诉了你,你也要想清楚,其中的代价。” 电话里一阵沉默。 “……文谦,你说吧!至少在京城,知道你、愿意相信你的人,比你想像中的,多得多。” 第四百七十二章 下基层从娃娃抓起 “我先给你讲个笑话吧!” 思考良久,毕文谦给了黎华一个意料之外的开头:“黎华,暂且不谈那些被迫辍学的孩子,在中国,每一个上学的学生,都会上课学习,然后经历考试。那么,根据不同的学习状态,学生,大体可以分几种呢?” 设问并没有指望黎华来回答,毕文谦想着上辈子看过的笑话,给了答案:“不完备地说,除了大多数普通人之外,还有学渣、学霸、学仙、学神。所谓学渣,就是学习界的渣渣,平时不努力学习,也没有学习的目标,考试前临时抱佛脚,考试结果也让人心碎。所谓学霸,不是指传统意义上的学术界的霸权主义,而是说一个学生学习非常刻苦,在常人眼中总是在学习,每次考试总是会拿高分,成绩斐然,让普通人自愧不如。所谓学仙,指的是很喜欢学习,如陶渊明那样,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的人。而学神,则是看上去天资聪慧,并不太花时间用于课程的学习,考试成绩却好得让普通人望而却步。” “很显然,从简单的感观来说,学渣是不好的;学霸、学仙、学神,是好的。但具体去说,后三者也存在着很大的区别。就像我以前对夏林说过的,同一张考卷,有的人考100分是因为他的水平是100分,有的人考100分是卷面一共只有100分。对于学霸来说,学习是一种任务,考试是一场检测,分数是一种目标。对于学仙来说,学习是一种爱好,考试是一片浮云,分数是什么?能吃么?对于学神来说,学习是一种方法,考试是一场验证,分数是一种必然。” “学霸能够很好的掌握教育系统希望他掌握的知识,至于希望他掌握这些知识的目的,他没有思考过,也不在乎,考一个好分数,将来有一个好工作,获得高于平均水平的社会地位,在父母亲友以及自己心中得到出人头地的评价,就是他学习的动力和追求的方向。为此,他愿意付出百倍的努力,经历常人难以忍受的艰辛。” “学仙也没有思考过为什么教育系统要教给他那些知识,他只是沉醉于知识之美中,学习不是一种目标,而是一种享受。相比题目给的要求,知其所以然才是学习的动力,相比教材局限的框架,学无止境才是常态。为了探究真理,他可以废寝忘食,在常人眼中不食人间烟火。” “学神更喜欢跳出已有的框架去思考,相比考纲划出的范围,为什么会这么划定更值得分析;相比题目的答案,出题人命题的思路更值得探究;相比分数能带来的好处,知识能够用来干什么更值得在乎。学以致用是一种常态,也许在普通人看来,他并没有花多少时间于课堂和试题,但事实上,在生活的每时每刻,他都主动运用、实践着知识。” “说白了,这是对待学习的三种不同的态度。现实中,会有每一种的典型的人,但更多的,是每一种态度不同程度的综合。对于现有的高考难度而言,这三者的成绩是差不多的。但如果大幅度提高试卷的难度,学霸就会被渐渐甩在后面。” “靠堆积时间完成既定要求的学习,知识的积累是被动的,线性增长的。这和靠爱好学习所能发挥的主观能动性相比,和时刻实践与理论相结合的效率相比,是很落后的。靠题海战术堆积出来的学霸,在日积月累中,和学仙、学神的差距,会越来越大,最终失去比较的意义。别说从小学到高中的十二年时间,哪怕只是三年,这种差距就会比较直观了。” “然而,相比粗暴地塞一批课本和试卷给学生,引导学生对知识的热爱,启发学生对知识的实践,这是教育极高的境界。即使是所谓书香门第,能够通过最有效的言传身教做到的,也为数不多。更别说十几个人负责一个班级,一个教师面对几十上百个学生的学校了。” “批量的生产学霸,是教育资源相对匮乏的地区为了高考竞争而做并且有条件做到的最好的办法。想要让教育资源相对丰富的地区在高考中碾压其他地区,需要做的,就是大幅度提高高考试题的难度,培养学仙、学神——如果100分的卷子拉不开差距,那就让考卷难到学霸也只能考80分——人的时间、精力总是有限的,这就像农业国和工业国的差距,无论农业国多么努力,最终还是会被工业国碾压。” 听到这里,电话那头的黎华终于忍不住笑出声了。 “文谦啊……你是想自诩学神吗?” 噗…… “其实……”毕文谦囧着脸,索性装了个逼,“我本想当一个学仙。” 黎华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学无止境吗?” “学海无涯,以苦为舟的,不过下品。当做一件事情让你觉得痛苦的时候,有怎么会有真正的效率呢?就像我让夏林唱的那样——‘好多事情当时一点也不觉得苦,就算是苦我想我也不会在乎。’所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领进门的过程,才是教育的难点。让学生领略知识之美,让学生感受知识在现实生活中的用处,让探索知识本身成为一种享受,运用知识本身成为一种成就,而不是为了周期性的考试——这才是教育改革在微观的角度下追求的方向。” “想要普及性的做到这一点,在当代是不可能的。即使是在京城这样的地区,仍然不可能。如果非要强行那么去做,我们首先要做的,同样是大幅度提高课程和考试的难度,多出学以致用的题目,多出深层次理论辨思的题目,选拔出在这样的题目下,全科成绩仍然不错,或者某几科成绩比较突出,或者某一科成绩特别突出的学生,在每个学校每个年级内部集合起来,组成一个实验班,集中学校最好的教育资源,给予实验班里的学生更宽松的作息要求,更便捷的学习条件,更频繁的实践机会。每一年只通过学年考试和非实验班的学生一起测验,如果成绩没有和非实验班成绩最好的人拉开差距,那么排名靠后的学生就置换回普通班级,而全城成绩最好的那批学生,则组成一个实验联校,配置全城最好的教育资源进行教学。对于联校里的学生,以20人左右为一个班级,除了学年考试之外,平时不和其他学校一起测验,每个学生可以出于兴趣申报至少一门或者不止一门课程,课程可以是普通教学有的课程,也可以是普通的中学没有安排的课程,如果学生申报了,那就聘请相关领域的专家来教学。联校每周进行3天的普通教学,教学进度至少和普通学校一周的进度相同;1天进行自己申报的课程,进度由相关领域的专家确定,以远远超过同龄人的水平为原则。在此基础上,由教委收集京城及周边各行各业生活生产中实际存在的需要解决而尚未解决的问题,以适合各科目教学进度或者稍微超出教学进度为原则,挑选出来,以班级为集体,每周一个问题,两天时间,周一让学生进行实地考察,集思广益,一起初步分析问题,在一周内可以利用课余时间相互探讨,充分酝酿,周六一起尝试解决或者部分解决问题,最后总结问题,进行展望。很显然,对于小学生来说,这种学以致用还太远,暂时可以在初中和高中试行。肯定会存在很多涉及到初高中知识,但仅仅靠中学知识无法圆满解决的问题,我们可以请优秀大学生甚至大学教师作为顾问,参与进来。同样,联校里的学生如果年考成绩没有和各个学校的实验班拉开差距,那么排名靠后的学生也将置换回各自本校的实验班。” “联校的规模大小,根据京城可以保证新式教育模式的能力来决定。各个学校内部的实验班,也采用相似的教学模式,但只能自主申报既有学科的课程,也没有实地考察的环节,每周进行4天的普通教学。” “黎华,是不是觉得这办法听上去挺美好?为什么我说这是速成的办法?你先想想,我去倒杯水。” 又一次续杯之后,毕文谦再度拿起听筒,没有让黎华回答问题,而是径直说了下去。 “问题,主要有两个。第一,实际解决,至少部分解决问题,为祖国的建设做出一定程度的实质的贡献,对于尚未走入社会的学生来说,是一种极其奢侈的成就感,是绝大多数学生根本没有机会触及的成就。这会极大的激发学生学习,学以致用的热情。现在我们是初步建立完整工业体系的国家,整个社会必然会有海量的问题亟需解决,没有利益相关的学生往往不会被问题背后的利益纠葛所纠缠,他们提出的解决办法本身,也可能成为改革的一种推动力量。但随着中国产业的不断升级,能够由中学里的优秀学生尝试解决的问题,将越来越少,特别是作为中国最发达的地区之一的京城——这并不是一个能够在京城持续几十年的教学模式。第二,实验班不同的教学模式,会让学生出现明显的差异化,形成直观而残酷的淘汰,再加上教育资源的局部集中,必然意味着其他区域的教育资源减少,我们会收获学仙、学神,但也会导致自暴自弃的学渣出现,甚至比以前更多。并且,这将进一步放大入学前家庭里的言传身教的水平差距,对京城内部的阶级固化产生推波助澜的效果。” “即使如此,这个速成的办法也是目前可以试行的。原因,很简单,也很残酷——相比整个京城的每年的学生总数,中国一流大学的招生名额,是一个很小的比例。只要京城以联校为首的各个实验班的学生的总体成绩在统一的高考试卷中渐渐吊打其他省份的顶尖学生,那么京城里的人,将从高考分省提档的既得利益者转变成利益受损者,他们甚至可能主动要求取消分省提档的制度。黎华,你知道,京城,首善之都,这里的人说话的份量,是与众不同的。” 一席话说完,电话两头,一样的寂静,只有电话本身那沙沙的声响。 良久,黎华绵长地叹了一口气。 “怪不得你一开始不愿意说这些。文谦,这算不算是下基层从娃娃抓起?” 结束语 ========== 第四百七十三章 第二部动画片? 毕文谦没有接茬黎华的笑话——那如果说深了,就不仅仅是一个笑话,而是极其严肃的问题了。 便在一阵沉默中,黎华大约是明白了毕文谦的态度。 “好吧……那我说第二件事了。”又等了一会儿,黎华终于叹了一口气,“一个月出头了,在电影院外面没有排那么吓人的长队了,《荀灌中原》的上座率也从100%滑落到了95%左右——这是在日本的情况,国内的上座率几乎还是100%。你对边玫提的那什么Cosplay的想法,在日本很受欢迎……不,应该说是轰动的效果。除了边玫之外,我们安排了参与创作验证的武术家以及那些战士到日本表演。虽然战士们没有舞台演出的功底,但他们大多数人本来就没什么台词。他们只需要在舞台上像创作过程中那样,认真演练两军对垒的战斗就行了,虽然只去了半个营,虽然缺少马战,但武术家的演出以及我们解放军展现出来的军容、纪律性、执行力,在日本形成了很大的震撼。边玫他们登场,往往都是围了里三层外三层——这是宁之的原话。在这些演出的带动下,很多日本人自己也想办以《荀灌中原》为主题的小型的Cosplay演出会,这就形成了不小的相关产品的需求。由于事先没有准备,我们只能和日本当地的制衣厂联合,赶制相应的衣物。而我们从国内带过去的那些演出服,你知道的,除了因为重量而不得不妥协的武器之外,大多数行头都在设定的世界背景下经过了论证,具有相对的真实性。前几天宁之报告说,有日本人想要开价买去收藏。能不能卖,卖什么价格,还在研究中。” “不仅如此,日本毕竟是现在整个东亚、东南亚的文化潮流风向标,《荀灌中原》在日本的风靡,促使了许多国家主动引进的步伐,甚至一些华约和欧美国家也过来征询了……嗯,除了湾湾。如果说和日本一个国家的对接可以算是特事特办,那些和东南亚那些国家的沟通,就需要一个比较正规的公司来负责了。究竟是由以前专门负责这一块儿的银都机构来负责,还是由我们文华公司和申城美术电影制片厂联合成立一个子公司,正在各方面紧急交换意见。毕竟,动画片在国内和日本放映了一个月多,观影过的外国人也有不少。” 黎华侃侃而谈,毕文谦虽然原则上挺高兴,但不免兴趣缺缺。 亲眼看过《荀灌中原》之后,毕文谦对这部动画片的水平有着直观的了解。以2D的技术达到几乎以假乱真的地步,全程文戏没有狗血,历史的厚重感满满,武戏的场面更是哪怕10年代也没有的,而拉类似‘子弹时间’的表现手法,在80年代脱颖而出,简直是必然——除非仅凭一片震动世界线,不然,无论这部动画片取得怎样的成绩,毕文谦都不会觉得惊奇。 而黎华,应该不会在这个时候刻意“表功”。 “黎华,你直说吧,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文谦,你不喜欢听这些吗?”黎华沉默了一会儿。 “动画片的创作,我能够参与。创作之后的运作,不需要我亲自参与。”毕文谦理所当然地说,“有你在,比我自己去做那些,更让我放心。” “你啊……”黎华哼哼地笑起来,“事情是这样的:因为《荀灌中原》的轰动,日本的东映公司,还有基卜力工作室,分别通过不同的渠道,向我们表达了联合制作动画片的意向。” “哦……这算是好事儿吧。” 黎华却有不同的意见:“其实,原则上,我是不希望你再参与这样的事情的。” “……为什么?”毕文谦不解。 “我不是说过吗?创作一部动画片,花了一年时间。一年时间啊!能写多少歌出来了?” 咯咯的笑声让毕文谦一时分不清,黎华究竟是在开玩笑,还是在说真实的想法,或者……几分真,几分假。 “原来,你也会调皮啊!” “哼哼……”黎华笑了好一阵,才坦白道,“好吧,《爱江山更爱美人》,已经连续两周蝉联oricon第一名了。师父,你在日本,已经不仅仅是‘黎酱的师匠’了。以影视作品为媒介,的确比单纯的发行单曲,更容易让日本人接受中文歌。” “那你到底是希望我同意,还是不同意?参与,还是不参与?” “决定权在你。” “……是吗?” 默契般的沉默之后,黎华轻声说道:“我当然希望你同意。即使只是现在,申城美术电影制片厂就已经再没有人申请离职南下了。甚至,还出现了想回来的人。如果仅仅是同意,而你不参与,你就会有更多的时间,去做其他的事情。但无论是东映公司,还是基卜力工作室,都指名希望你参与创作。特别是东映公司,如果你参与,他们愿意动用在日本的所有人脉,协助创作的需求。” “所有人脉?嘴上说说罢了。”毕文谦只是呵呵。 “但至少嘴上说了,不是吗?”那狡黠的口吻,让毕文谦仿佛看到了黎华弯弯的嘴角,“《荀灌中原》是我们集中力量办大事的成功典型,听说了日本方面的意向之后,中顾委流露了愿意作为顾问继续参与第二部动画片的创作的意见。按照陆副主席,好吧,人家已经真的退居二线,只是中顾委的常委,得叫人家陆常委了——按照他的话说,老干部不能恋栈,要给年轻干部锻炼的机会。顾问,不应该高高在上的又顾又问,而应该量力而行的参与到一线工作中,在各个战线上,比如文化战线上,发挥余热,是很有意义而且适合的。” 毕文谦脑海里浮现起一张花白短发戴着眼镜,总是目光灼灼而饶有深意的脸:“他老人家啊……” 黎华哈哈大笑:“怎么?你很怕他?” “怕倒谈不上怕,就是有时候……习惯性地想躲。”那段整个人都“辩证”了的时间,毕文谦一想起就心有余悸。 “好吧,我姑且信了。”黎华笑过之后,继续追问道,“那么,这事情,你打算怎么决定?” “陆副……哦,陆常委都已经发话了,总得给个面子吧!这事情本身就值得去做。不过……”毕文谦沉吟起来,“正因为连中顾委都参与进来,所以我们不能用牛刀来杀鸡。至少现在,我们国家各方面的资源都还奢侈不起。《荀灌中原》肯定会有续集,但一年一部的话,未免太频繁了一点儿,它的内容,布局和目的,也的确不适合让外国人参与进来。即使我答应了合作的意向,也得选择一个新的题材,考虑一下制作的规模和形式。你也说了,集中力量办大事——这是我们的优势,更是核心竞争力。这样吧……我考虑几天,今天是4号,星期六,下个星期,星期一,或者星期二,我提出一个初步的要求,你们研究一下,如果能够协调满足,那就正式立项。如果做不了,就再说了。” “好!我等你的消息。”黎华扬起声调,一口应承道。 “……没有别的事情了吧?” “我想想……”黎华拖长了声音,突然嗯了一声,“最后再和你汇报两件小事儿吧!” “什么汇报啊!”毕文谦哑然,“直说。” “一个嘛,你在欧歌赛上说的‘菜鸡互啄’,以及你唱的《Heal_the_world》,已经在欧美地区发酵了。虽然有些人因为你说得刻薄而态度复杂,但更多的人对你很好奇,而且很喜欢你的歌。你提到的那个瑞典的洛克赛特乐队,他们那首《The_look》,也很快在欧美地区掀起了热潮。以英国的单曲榜和美国的Billboard榜为代表,这些天,《The_look》分别取得了第三和第二的好成绩。” “第三和第二?” “没错,英国单曲榜的第二名,是《Heal_the_world》,两首歌都是遥遥领先于后面的销量。不过,《Heal_the_world》在美国好像并不太受欢迎,只堪堪进入了前十名。”终于,黎华憋不住笑出了声,“好吧,无论如何,两个榜单上的第一名,都是你和郭老师雕琢了一年的《She_is_my_sin》!” “真……的?” 毫无疑问,相比听到动画片的成绩,此刻的毕文谦激动多了。 “地球另一边有非常多的人在猜测唱《She_is_my_sin》的歌手究竟是谁,然而郭老师却不愿意再唱那首歌了。”黎华没有理会毕文谦的情绪,只在可惜,“我对欧美的情况不熟,这都是大晓琳的汇报。既然你打算参与下一部动画片的创作了,那边的事情,顶多也就和你汇报一下了。” “那……另一件事呢?” “也是小事儿,和你说一声而已——中森名菜原则上同意来中国了,但具体什么时候来,还没定。” 第四百七十四章 海选的要求 挂了电话,跑完五公里,睡了一觉,到第二天,练声吃饭一个人关在经理办公室里——中森名菜这个名字一次都没想起过。 相比其他事情,中森名菜什么的,还真是小事儿了。 有了《荀灌中原》打底,第二部动画片可能动员的资源,必然可以再上一个台阶。所谓不能恋栈的老干部适合发挥余热的战线,这样的话放出来……毕文谦独自坐在椅子上,却有一种咋不上天的错觉。 这样的事情,才是需要思索的。 就像毕文谦上辈子听过的一个不是笑话的笑话:所谓电影界的大导演,就是在别人能用1000万美元的预算拍出1亿票房的电影时,他能用1亿美元的预算拍出10亿票房的电影。花大钱办好大事,是很多人很容易轻视甚至忽视的能力。 甚至是稀缺的能力。 确切地说,不是花大钱办好大事,因为当事情大到一定程度时,单纯的金钱已经不适合作为核算成本的工具了。 而现在,他将面对的,显然就是一个大项目。也许在80年代,仅仅从经济账面上核算的预算并不特别出奇,但其中涉及到的无法用钱衡量的资源的调动,却将是极其骇人的了。哪怕仅仅是东映公司还只在嘴上说说的“动用所有人脉”,就不能真的只当成一句口惠。 《荀灌中原》开了一个毕文谦上辈子的世界里根本不存在的好头,这是一条他无法从“历史”中直接获得印证经验的道路。而现在,第二部作品,无论成败,都必然对这条道路造成深远的影响——《荀灌中原》的成功,究竟是完全不可复制,还是在一定条件下可以复制? 很多人都期待着。有的,利益直接相关,有的,大概是间接相关,有的,甚至只是单纯的愿景。 无论是希望它成功,还是希望它失败。 无论如何,作为一个穿越者,作为《荀灌中原》前期的主创之一,毕文谦必然会把这条路走下去。 问题是,怎么走?选择什么题材?创作过程中有外国人参与和合作模式该是什么样子? 相比一年前因为无法冷却的热血而只想做出一份成绩的单纯,此刻,一开始就将会有更丰富的资源,毕文谦思虑的范畴,也更为复杂了。 牛刀,自然不能用来杀鸡。 但如果想屠龙呢? 这一思虑,就是三天。 也许是黎华给其他人打过了招呼,每天除了练声、吃饭以及晚上跑五公里的时候之外,所有人都没有主动找毕文谦说过话,只有陆衍每天中午仿佛例行地询问一声有没有需要安排的事情。 6月8号,星期三,毕文谦终于在陆衍又一次询问时,不再是轻轻摇头了。 “陆衍,叫小晓琳或者刘三剑过来吧。谁有时间,谁能先过来,就叫谁。” 吩咐过了,毕文谦就转进到了书屋,拣了一些近代史的历史书,回正房了。 晚饭之后,毕文谦带上一本日本近代史的书,等在经理办公室。等到的,却是刘三剑和小晓琳联袂而至。 “经理!” “经理。” 先进房间的刘三剑瞄了一眼正左手压着打开的书,低头在白纸上书写着什么的毕文谦,便径直坐上沙发,掏出小本本和钢笔,正襟危坐着,眼含期待。小晓琳跟在后面,看了看办公桌上只剩小半杯的白开水,呵呵笑着,给毕文谦续了一杯。 “都来了啊?再稍微等等。”待小晓琳也坐定了,毕文谦应了一声,继续书写着,过了一阵,才把书合上,盖在笔墨新鲜的白纸上,挪转身子对着她们,“……也好。黎华和我提的,日本那边希望联合创作动画片的事情,你们也知道吧?” “知道。” “我想过了。合作,可以。但怎么合作,合作的力度,得真真正正的有诚意。我们都知道,现在的日本,经济很好,钱不是问题。但创作,特别是有创新意义的创作,往往不是单纯的金钱就能解决一切的。”毕文谦看着刘三剑和小晓琳,顺手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这一部动画片,会和《荀灌中原》有所不同,但同样的,也会选择真人在一定程度上参演。并且,这一次的演员选择,我打算在整个东亚进行海选。” 刘三剑刚要在小本本上下笔,就手上一松,抬头愣道:“海选?” “这个我有点儿印象。”小晓琳轻轻点头,稍微回忆了一下,解释道,“好像是……是在前年,东北那边在农村的村委换届时创新的做法,大概的意思是放开门槛,有选举权的人都可以直接提名候选人,是一种体现人人平等的进步。对吧,经理?” 噗…… 毕文谦强忍着心里盎然的囧意:“那个,虽然起源是那样,但我说的海选,意思有些……外延。具体来说,就是把角色的初步要求公开,所有人都可以自愿报名参加甄选。” “嗯。”刘三剑稍微握紧了钢笔,“那么打算选几个角色?具体的角色要求是什么?” 毕文谦抿了抿嘴,放下玻璃杯,中指在办公桌边沿规律地敲了一会儿。 “原则上,这次甄选的演员,都以能歌善舞、外形优美的优先。当然,初步的海选嘛,不可能要求得过于苛刻。唱歌好、跳舞好、脸蛋儿身材好,只要自己觉得符合至少一项的,都可以报名。这样的要求相对模糊,很可能会有很多人报名,所以,我们得请各地的相关部门临时做一下第一轮的甄选工作。选出来的人,都做一份个人资料,国内的以地级市为单位,日本那边以县为单位,进行集中的第二轮甄选。这一次选出来的人,将个人资料,以及半身照、全身照,再加一段演唱,集中到创作组来,进行第三轮甄选。这一次选出来的人,应该不会太多了,都请到文华公司来,我亲自见面选择。” “角色选定之后,本身不在文艺界工作或者编制不在文艺口的,先和文华公司签约,有编制或者事务所的,由文华公司和其单位签约。签约之后,进行半年到一年的集中训练……” 突然,刘三剑举起了手:“等等,经理,一年?这周期未免……” “刘三剑,我说了,创新。《荀灌中原》和以前的动画片有所不同,这一次,也会有所不同。”毕文谦笑着卖了一个关子,“具体的创新是什么,我这里就不解释了。先说说具体要求吧——你们首先让东映公司去和宝冢联系,我需要一个男役。当然,从成本的角度来说,没有必要邀请TOP,我之前在日本认识一个叫木条佑希的宝冢系的学生,我觉得她的条件挺符合其中一个角色的要求,除了嗓子有些破之外……原则上,我打算用她。当然,海选也可能选出更适合的人。具体地说,这个角色需要一米七以上,身材高挑,长相英气,年龄,不,我是说外观看起来在二十岁左右的女孩子。” “然后,我需要一个身高在一米五五左右,外貌很有大和抚子的感觉,但有着为人坦率、正义感强烈的气质,十七、八岁的女孩子。这个角色,大概会以日本人优先。” “第三,我需要一个气质文静,给人感觉秀外慧中有主见有理想,年龄也在十七、八岁左右的女孩子。这个角色,大概会以中国人优先。” “第四,我需要一个身高在一米六左右,个性略微粗犷,有担当的,年龄在十六、七岁,但外形气质高贵,看上去比同龄人成熟一些的女孩子。” “第五,我需要一个年龄接近二十岁,看上去比较稳重可靠的热血男青年。” “第六,我需要一个小大人的性格,但三观并不成熟,年龄接近10岁的小女孩。” “第七,我需要一个身材像运动员,个性刚强,年龄接近二十岁的女孩子。” 注视着刘三剑的笔触,待她速记得差不多了,毕文谦把压在书下面的白纸抽了出来,起身递到刘三剑面前,继续说了下去:“很显然,完全符合虚构的角色条件的人,可遇不可求,所以需要进行集中训练,以及具体的细节设计的探讨、揣摩。另外,其他一些重要的配角的初步要求,我已经写下来了,给,拿着。一开始,不必要求得太死,如果演员在某个方面的条件特别突出,我们可以略微修改和添加人物的设定。但我刚才说的主要角色的基本要求,原则上不会改了。” “这些要求,以及海选的原则,你们一方面转告中顾委,一方面告诉日本方面。如果研究之后可以实行,那就正式成立创作组,一方面面向整个东亚宣传海选演员,一方面创作组开会确定故事框架以及创作重点。动画片的创作周期预计在一年到一年半左右,但整个项目的周期,特别是盈利周期,也许会很长。所以,原则上还是建议一下日本方面,参与项目的各方共同成立一个统筹性的公司或者机构,当然,我们只是建议一下就行了,具体怎么选择,是他们的考量和自由。” 人设交到刘三剑手里,毕文谦转身把杯子里的水喝了个干净,然后拿起书,往外面走去。 “我一直觉得,几年前开始筹备拍摄的《红楼梦》是一部伟大的作品。但它的创作模式有一个比较大的缺陷,或者说浪费——举国之力遴选了一批优秀的演员,进行了集训,结果拍完作品之后,并没有安排和发掘演员后续的发展,也没有想办法探索作品进行持续盈利的方式。这样的结果,只会给后人留下一个望而却步的高峰。” “好了,今天就这样吧!我去跑五公里了。” 第四百七十五章 《阿楚姑娘》 跑完五公里,洗漱之后,毕文谦打算再看一会儿书就睡觉。 刘三剑却突然出现在窗前。 “经理,可以给弹一首歌吗?” “啊?天这么晚了……”毕文谦一愣。 “在这里弹,的确会吵到人,去录音室吧!那里安静。” 说完,刘三剑就离开窗边,径直往地下室走了。 又愣了一小会儿,毕文谦哭笑不得地放下书,跟了出去。 录音室里,开着灯,只有刘三剑一人,坐在钢琴前。 戴毕文谦随手关了门,刘三剑随手拂了一串响,起身让开位置:“我在春节联欢晚会上,弹了《你一直在路上》。我不知道自己弹得到底好不好,我想听你弹一弹。” “就为了……这个?” 毕文谦有些狐疑,但看看刘三剑期待的眼神,他还是抿了抿嘴,坐上了位置。 “其实,我的钢琴水平,也就弹弹这样一般的难度。” 说着,他信手弹了起来。 《你一直在路上》,原本是吉他为主,钢琴为辅的编曲。为了王京云和刘三剑的缘故,有所修改。而用钢琴弹出旋律……毕文谦不知道刘三剑这是要唱哪一出,但他还是沉浸在音乐里,弹完了曲子。 刘三剑倚在钢琴旁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毕文谦,忽然唱了一段。 “你一定在路上,征尘依然飞扬,你将儿女情长,折叠好藏进戎装。” “文谦,我真的很喜欢这首歌。但我的确唱不好歌。比起公司里那些女孩子,我差了太远。” 这是实话,刘三剑并没有自谦。但毕文谦在意的却不在这里—— “好像……这还是你第一次这么叫我?” 确切地说,毕文谦有些吃惊。 刘三剑难得地低着头,温柔地笑了,就像她偶尔提起自己和姐姐小时候的往事那样。 “文谦,前几天我看见静静在找一首仲岛美雪的歌听,问了一下,她说叫《狩狐之歌》,是1980年的歌。静静也许并不太懂那首歌,只是因为你唱了,所以想学学。我也跟着一起听了一下。还专门找着日语词典翻了翻。那首歌听上去很欢快,但实际上一点儿也不欢快。” “刘三剑……” 刘三剑扬起食指摇摇,继续说道:“黎华这些天一直在京城、烟台、滨城之间往返,她一直在以斗而不破为原则做着努力。所以,很多人,特别是许多退居二线的老前辈,很喜欢她。我却不是那样的个性,做不来那么弹性的事情。所以,京城,我怕是待不下去了。这个结果,我激愤过,但现在,我坦然接受了。” 说话间,刘三剑离开钢琴,慢摇摇地往墙边走:“文谦,你不止一次抱怨,香港那边的记者总喜欢搞大新闻。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像姐姐那样尽快习惯吃早茶,但既然我就要去那儿了,既然我要和他们打交道,那索性,在我正式过去之前,就让他们搞一个大新闻吧!就当是为自己离开京城而放的烟火好了。纪念,庆祝,欢送,什么都行。” 毕文谦心里不由一凝。 “刘三剑,你到底想说什么?” 突然之间,录音室里的灯,被刘三剑关掉了。 “刘三剑?你干嘛?” 先于声音,回答毕文谦的,是来自肩头的触觉。 那约莫是刘三剑的手,在黑暗中摸到了毕文谦的脖子,旋即,一双手环着毕文谦的脖子,抱在了他胸前。隔着椅背,两人几乎贴在了一起。 没错,身材高大的刘三剑,居高临下地从背后抱紧了毕文谦的脖子。 不松不紧的动作保持了好一会儿,毕文谦也渐渐平静下来,接受了现状。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终于,刘三剑在毕文谦左耳附近细声而言。 “黎华不一定保护得好你,她太忙了。” “……我知道她非常忙,所以我绝大多数时间都宅在院子里。如果这里都不安全了,那么无论在哪里,黎华都保护不了我了。” “这是你喜欢的生活吗?你主动去了前线,主动去了边区。你吃着和大家一样的饭,住着和大家一样的房子。在东京,在香港,在都柏林,始终如一。你不是贪图安逸的人,也不是真的喜欢足不出户。” 刘三剑的声音不大,却极为笃定。 笃定得毕文谦连反驳的欲望都提不起。 良久,他喃喃地答道:“孔子说七十从心所欲,不逾矩。我想提前半生做到。自然前半生需要有所放弃。” “为了什么?” “为了成为歌神。” “黎华也偶尔说过想当歌神。” “但她为了我,将大多数时间用在和唱歌没什么关系的地方。” “……我一度以为她说的是场面话。” “黎华大约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明说过很多场面话,将来,或许会说更多。是我祝福她,长袖善舞的。” 耳边是刘三剑深吸气的声音。 “……真的?” “但她不喜欢这个说法。所以我重新组织了语言:祝她跟那帮孙子,不仅玩儿得起,而且玩儿得赢。” 一阵安静之后,毕文谦忽然感觉到那双箍住自己脖子的手,自相环抱起来,用上了更大的劲儿,仿佛想把他攫进怀抱——如果自己坐的不是椅子而是凳子,没有那椅背将两人间隔的话。 耳边,是深深的呼吸声。 不是黎华那种始终如一的洗发水的味道,也不是什么传说中的体香,只是微微的人味儿。 “文谦,我也会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和那帮孙子,玩儿得起,玩儿得赢。” “……是吗?” “也许,我也只能为你做到这些了。” “……我无以为报。” “文谦,你知道吗?在知道你之前,我从小到大,在大院里,在部队里,憧憬着像爸爸和姐姐那样,为国而战。但我渐渐所闻所见的,不少是像前方吃紧,后方紧吃那样的荒唐。我很愤怒,但愤怒改变不了什么,我看到了很多问题,却没有答案,没有解决的办法,只能默默做着本职工作。直到,我听到你的歌,看到你骂那些智障。如果没有你……也许有一天,我也会步那些智障的后尘也说不定。” 无言以对之下,毕文谦轻轻盖住刘三剑箍在自己胸前的手。 “我就要走了。像万鹏去北方一样,去南方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回来,能够再像现在这样和你在录音室里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了。你给黎华写过诗,更写过歌。你甚至给姐姐也写过半首歌……我也想要,一首,一首就好,可以吗?” 这样的要求,出乎毕文谦的意料之外,好吧,从突然出现在窗前开始,她就不同于平日。稍微用力握着刘三剑的手腕,毕文谦思考起来,想着她一直以来的点点滴滴,自己看到的,以及自己听说的。 良久,毕文谦索性借花献佛,既像是鼓励,也像是征询:“且持梦笔书奇景,日破云涛万里红?” 安静中,几个呼吸之后,刘三剑忽然将下巴紧紧印在毕文谦肩头,头发不断地磨蹭着毕文谦的耳廓,用毕文谦从未听到过的仿佛撒娇的口吻,得寸进尺道:“这诗只有两句,我喜欢,但不算。我还要一首歌,给我的歌!不要那么大气的,温柔一点儿,就像……现在这样。” 现在这样……是要闹哪样? 毕文谦没有把话问出口,只是重新思考起来。 这一次,他思考了更久。 最终,他伸手搭上琴键,但脖子被刘三剑从后面抱住,显然没法儿好好弹琴了。 索性,他放开了手,就这么清唱起来。 “在距离城市很远的地方,在我那沃野炊烟的故乡。有一个叫烽火台的村庄,我曾和一个叫阿楚的姑娘。” “彼此相依一起看月亮,嗅着那桂花淡淡的香。那夜的月光仍在天空发亮,今夜它却格外得让人心伤。” “阿楚姑娘,乡村的风里弥漫你的香,风吻过的口红欲盖弥彰,阿楚姑娘~~~~~” “时间的泪眼撕去我伪装,你可记得我年少的模样?今夜你会不会在远方,燃篝火为我守望?” 毕文谦伸手按着自己左胸的位置,那是刘三剑右手的手背。那修长的手指,温暖,有力。 “阿楚姑娘,乡村的风里弥漫你的香,风吻过的口红欲盖弥彰,阿楚姑娘~~~~~” “时间的泪眼撕去我伪装,你可记得我年少的模样?今夜你会不会在远方,燃篝火为我守望~~~~~” “温柔的晚风啊!请你带走我的惆怅吧……别让我追随不可遗失的彷徨,阿楚姑娘!~~~~~” “此时此刻你身在何方?你可记得我年少的模样?今夜你会不会在远方,燃篝火为我守望……” “今夜你会不会在远方,为我守望。” 从温柔追忆到撕心,最终归于平静,仿佛暴风雨后的湖面的歌声散去,录音室里依旧一片漆黑。 “阿楚姑娘……”刘三剑似乎在微微抽泣,“这歌叫《阿楚姑娘》,对吧?” 毕文谦没有回答,只点了点头。 这样的幅度的动作,紧抱着他的刘三剑显然能明白。 “我是大悟的籍贯,计较起来,的确算是楚人,可以叫一声阿楚姑娘。”刘三剑在毕文谦耳边缓缓呢喃着,“那儿是七山一水二分田的老区,虽然算不上沃野,但的确有桂花。将来如果能有机会,我会请你去那儿看看。机会啊……也许真的只能是嘴上说说了。我会在远方,燃篝火为你守望,也为自己守望。但‘两个人的篝火,照亮整个夜晚’,会是你和谁,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相信,篝火会一直燃下去。” “不,不会永远是篝火。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是啊!你总是这么自信,这就是你嘛!”刘三剑沉醉地笑了笑,忽然问道,“文谦,你可以叫我一声三剑吗?” “……三剑?” “嗯!”刘三剑极甜地应了一声,“一声,就够了。” 那蜜一般的声音仿佛有着余味儿。 良久之后。 “这首歌,我会好好记着。但我唱不好歌……如果可以的话,就让静静来唱吧!”脖子上的压迫感忽然一松,当声音再度响起时,刘三剑大约已经在录音室门口了,“文谦,我走了。出了这道门,我以后还是会叫你经理,一直叫下去,也请你叫我刘三剑,一直叫下去。我也不知道我会是哪一天正式离开京城,你也不必为我送行,我也不会再专门和你道别,一切,就按部就班地走下去吧。‘这条冰冷的路上,有寒冷、饥饿、憎恨、嘲笑、轻视、侮辱、监狱、疾病,甚至于死亡;这条寂静的路上,是深深的孤独;这条残酷的路上,到处是明枪暗箭,来自于敌人,甚至于亲友;这条恐怖的路上,随时可能跌落到深渊之中,下面除了无人铭记的黑暗,只有一根根等待着鲜活躯体的耻辱柱;这条曲折的路上,没有清高的余地,只要走下去,迟早会沾上罪名;这是一条漫长的路,从门口启步,用尽一生也到不了终点,只能由后人接力走下去。’文谦,‘我知道,我明白,我愿意。’” 门开门闭,话音散尽。 极为反常的刘三剑从头到尾都没有去说,今晚她为什么如此反常。但毕文谦隐隐明白。 却不能去说破,更劝不了。 耳边仿佛还有刘三剑的味道,毕文谦十指盖着琴键,却始终没有摁出声音。 录音室里依旧黑暗而寂静。 但这寂静中,并不只是深深的孤独了。 早已不是。 真是一个风起云涌的时代。 BELLI,VENI。 第六卷结语 写了这么久,将近500章,这本书终于写完了六卷。 这似乎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也似乎是一件值得汗颜的事情? 在这一卷里,香港的娱乐圈欲跪舔主角而不得,这很显然是一个爽点,但不是很想水字数,也不想强行降智商,就没去详写——相对于80年代的香港娱乐圈,主角基本是无欲而刚了。没什么值得特别去追捧、追求的。面对一个被保护得很好的音乐宅,就算是想碰瓷自荐枕席也“投效无门”啊! 所以,许多也许在别的娱乐文里能水很多剧情的细节,这里都一笔带过或者留白,甚至压根儿不会发生了。 将来,也许在外篇里会侧写一些,当然,有爱的读者也可以自己写写试试~ 也许,作为结尾的一章,刘三剑的表现让人莫名其妙,但如果不是一目十行地看书的话,其实是可以看出内在逻辑的。 改革开放就像一场狩狐之旅——“和你干杯的朋友里,其中有人就是那狐狸!和你一起抓狐狸的朋友,或许会误死于你的箭下!” 改革,也是革命的一种。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问题是革命的首要问题。 当主角对刘三剑唱《阿楚姑娘》,刘三剑自称籍贯在湖北大悟,而主角并不吃惊时,他们之间存在着默契。 从这一点出发,刘三剑在明确将和主角远离时,属意于和海军口关系很好的艾静,也就理所当然了。 为什么主角叫局座在政审之后,由王京云带入四合院,而不是刘三剑带进来?同样,从这一点出发,刘三剑获得了答案。 ——你一定在路上,征尘依然飞扬,你将儿女情长,折叠好藏进戎装。 这一夜的儿女情长,录音室的门,便是戎装内外。 这是一个智商正常的世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越聪明的人,越有理想的人,越是如此。 当然,也不是没有傻白甜,比如,中森名菜什么的,233~~ 作为穿越者的主角带来了超越时代的眼光、思路以及自信,这个时代的人以此奇点,发挥着主观能动性。整个中国,以至于世界,渐渐天翻地覆。 虽然很多人说广场协议是日本经济衰落的原因,但事实上,广场协议是日本人自己推动的——衰落有很多深层次的原因,但直接的伤筋动骨,却是因为90年的金融收割。所谓弱小和无知都不是生存的障碍,傲慢才是。87年日本在全球的股市崩盘中独领风骚,很大程度上让日本整个国家滑入了迷之自信的深渊,之后的经济泡沫化越来越严重而不自省,在残酷的资本主义世界中被人猎杀,一切不过是顺理成章。换句话说,美国也许一直想收割日本,但广场协议并不是阴谋的起点,往宏观说,阴谋起源得更早,往微观说,阴谋构成得更晚。 从88年到91年,整整4年,这段历史是激荡而剧烈的。整个世界的变幻让人应接不暇。并不太自信地摸着石头过河的中国在其中战战兢兢。当红旗落地之后,一个已经靠边站的桥牌协会荣誉主席在杨家将的加持下进行南巡,国内以设计和会计为代表的第2代领导集体在斗而不破的原则中求发展的时代终于落幕。从92年开始,短短几年,有很多开国以来的领导人相继去世。以他们的岁数和所能拥有的疗养条件来说,这是不正常的。 人在自信的时候,精神会很强大。而精神原本强大的人在变得不自信,甚至自疑时,衰弱将是迅速的。 所以,有主角这样的穿越者存在的这条世界线里,很多人的寿命,会和历史有所不同。有的人会活得更久,有的,则会短一些。 顺便,这不是一本主角全知全能的书。有超越时代的眼光不代表说的全是对的。主角,以及和主角一起的利益集团,同样是在摸着石头过河,主角只不过是知道一些位置会踩空而提前避免,走上另一条道路。他并没有看清河流巨细的能力,换成任何人都没那能力。当万鹏搞出远东经济试验区,黎华搞出滨城经济特区,甚至刘三剑声称要搞个大新闻时,主角都很有自知之明的只是倾听。把实事交给了解事实的人做,是实事求是的表现。 就如主角所说:摸着石头过河,踩空了,就把脚提起来,重新继续走,这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 ——想要有些人承认踩空了,可是要命的事情。 但主角不会那么想。毕竟疾在腠理,汤熨即可。 社稷坛中清风洗,五色土上扫尘埃;四海伏波浮云动,暗流湍急星月明——这将是下一卷的基调。蝴蝶效应已经越来越大,主角及其利益集团将渐渐在世局中落子,88年-91年,一切将大为不同,不同到什么程度,这里就不说得太细了。 说得悲观一点儿——各位书友且看且珍惜,觉得还行的话,请不吝时不时打赏几波~顺便,加一下群。指不定,哪天就404了,也是可能的。 当然,更可能的是行文中留白更多,各位需要度娘打好辅助才能Carry全场。 或者,略剧透地说:众所周知,长者在历史进程中临危授命,吟出了而今众所周知的“苟”句,未知的困难不会让长者退缩;那么,如果历史被改变,面对鸡犬升天的闲言,因裙带而幸进的碎语,长者能否依然勇敢地承担历史使命呢? 最后,稍微停更一下,做个视频去~如果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加群细说。 第七卷 第四百七十六章 久违的王胡子 1988年的6月,毕文谦19岁的生日将要到来。 但没有主动去提这也茬儿,相比去年,简直几乎被人遗忘了——包括毕文谦自己。 所有人都忙碌着。特别是当中顾委研究了毕文谦对于第二部动画片选角儿的海选要求,并且决定尝试执行之后。忙碌起来的,就不仅仅是文华公司了。 当《新闻联播》在为《荀灌中原》的成绩,以及边玫等人在日本受欢迎的模样又一次报喜,然后多加了一段关于中日合作将要制作第2部动画片,将要在全中国,以及整个东亚甄选演员后,一股风潮,骤然席卷了……地图。 用陆衍在吃饭时引用的小晓琳的话说——“我已经开始感受到王京云的压力了!” 没错。毕文谦是最终拍板的人。但基本足不出户的他,很难“偶遇”。而文华公司负责国内选角儿的把关的负责人,是小晓琳。虽然和她一起做决定的,会有中顾委的老前辈,以及将要吸收进入创作组的比如话剧团这样的等等方面的艺术家,但负责文华公司常务的办公室主任,显然更炙手可热得多。或者说,以她的年龄、资历而言,被“递条子”的几率,远远大于其他人。 毕竟,说是先有地级市为单位的初选,但在京城以及各地,总会有许多希望近水楼台先得月,并且的确有近水楼台的门路的人。 至少,他们觉得是门路。 甚至于,连这原本清静的四合院,也有了胆大求上进的人试图把条子往这里面递。 “这才是第几天!” 文华公司的经理办公室里,毕文谦没有正形的仰靠在椅子上,眼神扫过对分别坐在黎华的位置,以及另一边沙发上的三位老人,最终仰天长叹了。 坐沙发的两位中顾委的老人,陆常委,以及张端绪将军,而在毕文谦对面的,倒是许久不见的熟人,王振将军……不,现在是副主席了。 王胡子的精神头很不错,据说虽然担任了副主席的职务,但事实上和退居二线差不了多少。大约是采着扶上马送一程的余热精神。而这一次和两位中顾委过来,除了闲聊……不,应该叫亲切关怀之外,也就是把中顾委方面对《荀灌中原》成绩的肯定和赞赏,以及对下一部动画片创作的支持态度亲自传达了一番——别的正题,什么都没提。如果有正题的话。 然而毕文谦却不是被赞扬之后受宠若惊的后辈的画风——他从几乎压根儿就没用过的办公桌抽屉里抓了一把条子出来,随意而洒脱地摊洒在对面的王振面前,只告诉他,这些,就是新闻联播之后,负责在四合院看门的蒋卫国拦下的条子。 不,倒不应说是拦下,人家多半也没指望能亲自递到毕文谦手里,能递进四合院就不错了。 “这才是第几天啊……”见在场的老头们脸上根本不见严肃,倒似有看笑话的表情,毕文谦索性有叹了一回,“蒋卫国全给了我。我全都没看,你们全拿去看吧!看看都是哪路神仙……才开头就这么骚扰,这股歪风要是不断发酵下去,这工作怎么展开啊!” 好吧,他也能把官腔当成笑话使了。 “行啦!你这小鬼。”陆常委笑呵呵地看着毕文谦,那扣子扣得严整的中山装以及端正的坐姿,与其他两位一样,和毕文谦仿佛耍赖的姿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你当我就没收到条子吗?到你面前的起码还只是条子。” 话音未落,王振也用那大嗓门哈哈笑了几声。 “毕文谦啊!前年,我们还一起看那些年轻人搞的演唱会。这一隔,就快两年了。当初的小家伙,长大了!当初就和你说了,你名字叫文谦,做事情可不能总谦虚。只要你心里之中装着人民,你王爷爷就支持你——你没有变,这句话,也不会变。” 相比公司里绝大多数人说话的习惯,王振的嗓门简直让毕文谦的耳膜有些震。但这话的内容,以及语气,却颇让毕文谦有些感动。 ——他并不是中顾委,而是以副主席的身份,在这个时间点来了这里。 哪怕没有记者没有摄影师也没有照片。 偏头看了看眼神里饶有深意的陆常委,以及第一次见面,暂时说话很少,更多是笑呵呵地观察着的张将军,毕文谦深吸了一口气,渐渐正襟危坐起来。 “王爷爷,你今天能来,的确出乎我意料之外。我无以为报,能做的,只是继续把路走下去。这些条子,我除了冷处理,我真不知道怎么处理。我也不可能学曹操那样一把火给烧了,似乎,那么做也不太适合。而且,这些才仅仅是胆大的递到公司里来的。据说,小晓琳那边,被塞过去的,更多。” 说着,毕文谦又看了一眼陆常委。 “陆常委说得没错,幸好,到我面前的,还只有条子。如果只是条子的话,我无视就可以了。反正,海选的初选和复选,都和我没有关系。但等到了筹备的中期,我是真没精力来牵扯这种破事儿。” 王振却浑不在意:“一时半会想把这歪风杀绝,不现实;不妨碍你工作,好解决。之前你们创作组里不是有一个营吗?最近调了半个营去日本表演参与宣传了。还剩半个营,暂时也没有事情,让他们安排一下,轮岗守好这儿附近的胡同口,把那些想递条子的拦远一点儿,真有条子,一律转交给中顾委就是了。” “大不了,我来把这些把条子递到三里屯的,亲手整理出一个名单,贴在胡同口的墙上。”陆常委透过眼镜,看着毕文谦,把话说得风轻云淡,“我那手字,谈不上书法,但比你好多了!” 毕文谦一下残念了:“那个……我们能不谈书法吗?我真的很忙,没时间练字……” “你呀……”陆常委和其他两位老头对视了一下,略无可奈何地笑笑,继续说道,“那好,我们谈别的——你想要在整个东亚进行海选,外国那些地方,我们不能完全做主,但在国内,我们会支持你。但也正因为支持你,你得把这一部动画片的大致框架和创作目的和我们透个底。之前创作《荀灌中原》的时候,你做了很多具体的工作,但创作组的成立过程,你当的可基本上是甩手掌柜。” 经理办公室里一片安静。毕文谦习惯性地喝着水,琢磨着陆常委的话。 “……陆常委,莫非,你以为我又要用你说的什么‘归谬法’?” “我不知道。”陆常委呵呵地笑,“所以要你说说看啊!” 毕文谦抿抿嘴,转而看看张将军,又看看王振,他们都是慈祥而期待的目光。 “那个……说,倒是可以说。但你们真听了,可不是没有代价的哟!” “代价?”陆常委来了兴趣,稍微前倾了身子,“还讨价还价咯?” “你不说我当甩手掌柜吗?听了我的计划,大多数事情,我可就真甩手了,得你们发挥余热了哟!而且,我怕吓着你们。” 三个老头不约而同地大笑。 “炮火连天的时候,咱们都没怕过,还能被你吓着?”虽然明知道毕文谦神情口吻里有欲擒故纵的成份,王振却也真激起了好奇心,伸手一把把面前桌子上的条子抓在手里,“你说,说来听听!要真能把我吓着,这些条子,也不用你们创作组的想办法,我来收着!” [张端绪——张爱萍,开国上将,名言,“我们这么大个国家,武器也能靠买吗!”,以及,反对一刀切的裁军] 第四百七十七章 全国为上 “构思,我倒不知道从何讲起比较好……不如这样吧,我先确认一下——当初中日建交的时候,是不是日本那边有人说他们过去给中国添了麻烦,就觉得自己已经道歉很诚恳了,这种态度导致了我们在场的不少人义愤填膺?” 老头们对视了一下,然后王振看着毕文谦,轻轻点头:“大体上,是有这事。” “说实话,虽然我并不了了解当时在场的都有哪些人,但我第一次了解到这样的历史时,也和那些同胞差不多。我曾经很仇恨日本,从甲午战争到新中国建立,日本作为一个国家,在中国的土地上结下了太多的血仇。”毕文谦说着很暴力的话,但他的口吻却格外的冷静,“但孙子说过,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致战。合于利而动,不合于利而止。怒可以复喜,愠可以复悦;亡国不可以复存,死者不可以复生……至理啊!带着仇恨而想去做的事情,大多数都不靠谱。而孙子更说过,凡用兵之法,全国为上,破国次之。真要为了历史上的血仇而做些什么,将日本击破而毁灭,远不如获得一个完整的日本来得有价值。” “在学习中明白了这一点,我就把单纯的仇恨束之高阁了。取而代之的,我开始研究日本这个国家,其历史的脉络,其社会的构成,过去、现状,以及可能的未来。” 停顿下来,毕文谦慢慢喝了喝水,看了看三个老头的神态。 “如果说,毁灭一个国家只需要一杆枪,直捣黄龙,那么收获一个国家,却需要一张网,抽茧剥丝。一旦目的从破国转变为全国,看问题的眼界和心胸,都必须广阔起来。稍微具体地说,我们都知道,在日本内部,特别是二战之后,也有左右两翼,以及那些原则只关心自己以及身边的谈不上大立场的普通人。但首先,日本基本是一个单一民族国家,除了琉球地区和北海道,绝大多数日本人都是和族,为了国家和民族的兴盛而奋斗,是他们的最大公约数。这一点,如果置换成中国和中华民族,也毫无问题。所以,我们不能粗暴地否定这一点。” “但无论如何,现在存在着一个无法回避的事物——靖国神社。那东西的起源,始于日本近代的倒幕运动,日本各地尊王派的军阀把在倒幕运动中死于幕府手中的藩军宣传为‘国事殉难者’并加以祭祀。其中的东京招魂社就是靖国神社的前身。而日本的祭祀传统,奉行着‘御灵信仰’的态度,在所谓‘怨亲平等’的原则下不分敌我一起祭祀。换句话说,相比近代军阀政治宣传的目的,日本祭祀战死者的更早的初衷,并不是什么大是大非,只是活着的人担心死者的灵魂怀有怨恨而报复。在这样的传统观念下,靖国神社虽然是在近代才产生的有着政治宣传目的的东西,却在一定程度上存在着远古落后的是非不分的色彩。” “于是,靖国神社这东西,渐渐就成了一个日本人纪念感怀近代以来为国献生的英雄的精神寄托的官方性质的具体事物。而在十年前,靖国神社的负责人松平永芳,正式把二战甲级战犯的牌位放了进去。这不仅是日本国内右翼开始肆无忌惮地把持国家话语权的一个标志性事件,更造成了日本和周边所有在二战中遭受其侵略的国家不可调和的矛盾——以我们中国为例:我们能够从国家层面上姑且原谅日本在近代以来的各种罪行,其最基本的前提之一,就是日本承认并反省自身在那个时代的罪行和错误。现在,他们给予了历史罪人以国家英雄的待遇,往严重了说,这是再次向当初的交战国宣战——他们既不认为当初做错了,更不服输!” 毕文谦又大喝了一口,然后重重地把空杯子让办公桌上一剁。 然后,他深呼吸了几下,平复着情绪。 “没错,在日本,有这样的人,他们不认为发动了侵略战争是一种错误,一种罪过,对于他们来说,错的不是战争,只是战败。这样的人,不仅不是少数,在日本社会中更占据着不小的能量——不然,他们就不可能成功把战犯的牌位塞进靖国神社,并且顶着国内许多民众的反对声,不断有政客进行祭拜。这就像是,如果在中国,有人把铁木真、多尔衮那样的家伙的名字堂而皇之地刻进了人民英雄纪念碑——这不仅荒唐可笑,更是值得警惕而可怕的事情!” “现在的日本,因为经济上的成功,整个国家都处于极度自信的状态。其中的右翼势力,同样如此。他们不仅已经重新抬头,而且正在逐渐甩掉安份的伪装。1931年,发动九一八事变的日本傲慢地退出了当时的国联,现在,日本右翼很可能再一次向全世界来一句‘日本可以说不’。” “毫无疑问,在日本具有社会影响力的右翼,是我们的敌人,仇人。” 毕文谦的眼神在三个老头之间缓缓扫了一圈,起身给自己续杯:“但如我一直强调的,日本本质上是一个封建国家。这样的国家,大多数平民根本谈不上独立自主政治立场,有的,只是朴素而盲目的封建式的等级服从,为短暂而切身的利益而驱动。古代的大名和武士,是他们的天,大名在近代摇身一变,以政客的面貌依靠利益和血缘继续犬牙交错地垄断权力,依旧是他们的天。一个政客退休了,他的儿子或者女婿,只要政治理念不骤然来个九十度以上的改变,以前投票给他的平民,依旧会投票给他的后代——这就是日本,民主的投票。” “如果以破国为目的,这些平民,不需考虑。可如果以全国为目的,他们,就必须被考虑了。以我们的立场,想要收获一个相对完整并且符合我们利益的日本,右翼,是我们必然的敌人,是必须消亡的;平民,是我们需要争取的对象,是需要教育、改造的。我们没有日本的政权,也不像美国那样在日本社会各个方面已经渗透了深不可测的影响力,我们能做的,要么,是在日本之外起炉灶,要么,是在日本内部润物细无声。滨城经济特区,是前一种具体的做法。而我们将要创作的作品,将是后一种具体的做法。” 听到这时,老头们又默契地对视了一下。 甚至,陆常委那眼镜里透出了光亮:“这一次,中顾委依旧以我为参与创作的主要负责人。创作的远期目标,我原则上很赞同。那么,讲讲具体的思路?” 第四百七十八章 不知己而知彼 “在具体考虑作品的内容之前,我先了思考一个问题。” 毕文谦没有顺着陆常委的思路走,而是按照自己的节奏讲下去:“孙子说过,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想要消灭敌人,我们得先了解敌人,得从他们所站的立场和诉求去思考,找出他们的问题所在。具体到现在这个项目,我需要思考的是,兼顾历史的必然性和偶然性,日本右翼的最根本目的是什么?他们有没有成功的机会?如果有,需要改变历史节点是什么?如果没有,那么问题出在哪里?” “作为二战的战败国,日本右翼势力必然在蛰伏的时代里反思过相似的问题。很显然,其中有那么一批人,并不认为他们的失败是必然的。所以,他们现在重新抬头了。对于那些二战的参与者,以及那些在二战中获利者的后代,那些执迷不悟的人,我们没有必要去费力不讨好。但时代总是新陈代谢的。在科技让人类的寿命质变之前,精神、信念、理想的传承,不仅高于个人荣辱,更是一个国家、民族、文明的关键。我们最需要争取的,是日本的新鲜血液。” “如我以前强调过的,日本是一个基础条件比较发达的国家,基础教育是相对比较完善的。日本的年轻人虽然没有经历过系统而本质的政治教育,但他们多数人的受教育水平,是足以进行思考的。至少,那些成绩不差的人有这样的条件。而恰好,成绩不错的人,更可能代表先进生产力以及其发展方向。” “一个观点,如果你强加于一个人,他很可能不信,甚至越发怀疑,而即使因为从众的心理而盲从,那也将大大降低一个人的主观能动性的,那样的人,可能因为狂信而可靠,却无益于生产力的发展,始终会被淘汰。而如果你告诉一个人一些真实的基础条件和推演方法,让他从自己的愿望出发,通过自己的思考,得出你想告诉他的结论,那他不仅会信服,还会主动走过来,踏上和你相同的道路。很显然,让日本兴盛于民族之林,傲立于世界之巅,会是一个普通的日本人朴素的愿望。让日本有条件思考的年轻人,基于这个朴素的愿望而思考,得出日本传统右翼,或者说军国主义的道路是死路的结论,就是我们这一次创作的目标。” 说话的间隙,毕文谦一边喝着水,一边回忆着历史:“我再举两个例子吧……一个,也许令人振奋:在抗日战争的时候,有在日本情报机关的军人,因为通读了太祖的文章,结果从侵华日军那边反正,认同了我们八路军的思想和立场。这些,恰恰就是当时的日本年轻人。” “而另一个故事,大概就令人唏嘘了:有一个日本军人,出生于大约百年以前,虽然只是最底层的华族,但家庭条件相对还算优渥。甲午战争的时候,他刚刚进入学堂没多久。后来,在父亲的影响下,进入了军校,受日本当时的泛亚洲主义影响,从当时的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毕业之后,分配到朝鲜当一个小军官。1912年,他在汉城听说中国辛亥革命成功,清朝皇帝退位,他带着自己手下的兵,在军营附近的山坡上,对天鸣枪庆祝,高兴得仿佛是自己的祖国解放了一般,高呼‘中华民国万岁’、‘支那革命万岁’这样的口号——是不是觉得听上去很古怪?然而后来,他考进了日本陆军大学,毕业以后,在1920年,来到中国,花了整整一年时间,对民国进行切实而深入的社会调查,和中国最普通的社会底层人民一样的劳作,体验和观察。从此之后,血气方刚时的激情,对于中国的仰慕和热忱,完全消灭。虽然他依旧持着所谓中日命运一体的态度,但却是居高临下的优越感,用他的话说,当时的民国,‘国家官乃贪官,民乃刁民,兵乃兵痞,然后中国的爱国学生是世界上最乱的,就是他们起哄闹事,把老百姓推到最前线,然后他们转身就走了。总而一句话就是说,中国是一个政治失败的民族。’” “就是这样一个日本人,弱冠之年,为辛亥革命成功喜极而泣;而立之年,断言中国没有希望;而到了不惑之年,就是他,发动了九一八事变。”毕文谦忽然长叹了一声,“没错,他就是石原莞尔。虽然七七事变断送了他的仕途,像王爷爷这样的老八路没有和他在战场上交过手,但整个二战里属于中日的部分,石原莞尔这个人在历史中有着比较深远的影响。事实上,如果仅仅从军事战略的角度去分析,石原莞尔的战略,不仅具有真正的可行性,并且有不小的胜算。如果日本在二战中执行他的战略,也许,历史就大幅度的改写了。” 说到这儿,毕文谦突然笑了起来,脸上浮现着嘲讽。 “没错,如果。就像很多日本右翼那样,对历史,总喜欢来一句如果,并且这个如果,总是发生于自对自己有利的方向。然后觉得自己的失败只是运气不好,失败是一种偶然。但历史真的有那么多如果吗?”经理办公室里,响着毕文谦的讥笑声,“小国寡民的赌徒心态啊!” “事实上,在《孙子兵法》里,石原莞尔就是典型的知彼不知己的案例。他能够真正用心花时间在中国做社会调查,真真正正地了解中国,所以能够对以运输大队长为首的民国有着深刻的判断,他提出的战略,自然会具有可行性。然而,他并没有用同样的态度对自己的国家做过社会调查,他根本就没有在全局上了解过日本!” “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同样,不知己而知彼,也不过是一胜一负。石原莞尔能够提出有胜算的战略,却根本不知道,那样的战略根本不会被自己的同胞赞同!历史,即使有如果,那个关键的节点,也根本不是他的战略是否被执行,而是日本社会有没有执行那样的战略的土壤。” 毕文谦又喝了一大口水,小口慢慢吞完,语气也再度平静下来。 “我再讲一个历史上的小故事吧!” “1905年9月,在我们中国的土地上发生的日俄战争结束,日本和沙俄缔结了《朴茨茅斯条约》。条约中,日本获得了不小的战略利益,却放弃了战争赔款。条约内容公开之后,5号,日本的平民在东京千代田的日比谷公园举行集会,召开所谓的反对媾和国民大会。很快,大会发酵成了暴动,群众袭击了国民新闻社、内务大臣府邸、教会、警察署、派出所。三天之后,暴动在东京被镇压,但很快,暴动蔓延开来,整个日本,各个地区都出现了反对媾和运动。这个事件,被称为日比谷烧打事件。” “所谓人类社会中的一切问题,最终都会以经济问题的形式爆发。日比谷烧打事件,就是这样的一个案例。这个事件,折射了日本近代以来,甚至到今天为止,仍然存在着的大问题。如果不了解、不分析、不思考这样的事件,特别是其背后的深层次问题,拿不出可行的解决问题的办法,那么,无论是所谓日本近代史上的战略天才,石原莞尔,还是今天掌握着日本政治权利,可以影响日本未来的人,他们都不可能让日本走向真正光明的未来。” 毕文谦的右手放在办公桌上,把那红木镇纸像惊堂木一般,轻轻拍了个响。 “而我们这一次将要创作的作品,就是要让日本的年轻人,产生思考这些问题的兴趣,在一定的方式下主动去寻找出路,最终认清那些错误的道路为什么错误。” 第四百七十九章 作品的时代背景 “《朴茨茅斯条约》对日本有利吗?大大的有利。日本群众却因为国家放弃了战争赔款而不满,闹出了全国性的暴动。这说明了什么?”毕文谦把手里的红木镇纸放好,重新握起了玻璃杯,“很显然,绝大多数日本平民,真正在乎的,不是国家战略利益,而是能不能因为战胜而获得直接的金钱。” “这个事实,冰冷地从两方面表明了事实:一方面,那个时代的日本平民,基本没有真说得上无辜的,越是底层的越是如此,他们因为主观或者客观的原因站上了或者被绑架上了军国主义的战车,并且在一次次对外战争中用行动认同了这样的战争道路,甚至比当时的日本政府表现得更加简单粗暴。另一方面,相比直接的战争赔款,其他更高级的国家利益,并不能转化为日本平民的个人利益,并且日本平民的日常生活已经处于一种压迫的临界点了——不然,也不会在作为一个亚洲国家第一次战胜白种人列强的时候发生暴动。” “这就意味着,20世纪初的日本社会,有着极大的社会矛盾,虽然整个国家都裹挟着成为一部战争机器,但战争的红利,却并没有回馈给全民,而是被少数人把持。倒幕运动之后,武士阶层不复存在,但那些人并不是作为一个阶级被消灭了,而是以华族、政客的身份改头换面,和他们豢养的财阀一起,继续垄断着国家的权与钱。对于绝大多数日本平民,以及那些底层的华族来说,依旧是一个等级森严,几乎看不到上升渠道的社会。” “这样的矛盾,自然也会体现在军事层面。”毕文谦不觉又喝干了一杯,“石原莞尔发动九一八事变,是独走。这不仅使他获得了极大的影响力,更让日本那些在原本社会框架中很难出头的中、基军官看到了一条新路。于是,因为二二六兵变而走上了仕途巅峰的石原莞尔,在面对随他后尘的其他日本中层军官发动七七事变时,根本无法阻止。而当他离开参谋本部,调任到关东军给东条英机当参谋次长,试图按照自己的政治理念把东北打造成能够自给自足,具备完整工业体系的奠定日本彻底崛起的后方基地时,东条英机却宁愿把当地的军权给他,也要把治理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换句话说就是,来自底层的军人追求个人的前途,只在意石原莞尔因为独走而成功的榜样,却根本就没考虑过真正的战略;来自华族的军人牢牢把持着权力,并不打算让血统平庸的家伙染指真正的权力——在如此的环境下,石原莞尔的战略即使看上去再完美,又有谁会真正去在乎?” “腐朽落后的上层统治阶级,为个人利益而盲动的被统治阶级,始终存在着极大的社会矛盾。由大名和重臣改头换面而来极少数的华族,中下层武士转化而来的名义上的华族,以及占全国人口90%的十分贫困的农民和城市劳动者,仅仅依靠,也只能依靠对外战争的不断掠夺来达成脆弱的共同利益。这样的国家,必然走上军国主义道路,在外部的力量将之粉碎之前,内部任何其他试图走其他道路的人,如果只依靠内部的力量,都会被利益的洪流碾压成齑粉。哪怕是像石原莞尔那样对日本有着大功,有着巨大的影响力的人,也不过是逐渐被边缘化的下场,甚至于在战争中期才正式参战的美国和苏联都不承认他是战犯!而他被边缘化的过程,和他试图执行的政治、战略路线和军国主义的需求渐行渐远的脉络极为呼应。” 再度起身续杯,毕文谦看着三个聚精会神的老头,稍微停顿下来,另倒了三杯水,分别递到他们手里。 “你们比我更早进来,我都忘了给你们倒水了。” 陆常委接着杯子,有力地握着,却没打算喝水,只看着毕文谦,和蔼地笑:“继续。” “其实,如果只考虑侵华战争,日本根本连石原莞尔的战略都用不着,只需要就像我们的TG在解放战争中做过的,在中国执行土地改革,他们只需要在所有占领区来一遍土地改革,三个月灭亡中国肯定是狂妄,但三年吞并中国,却不是一个笑话——毕竟,那个时候,刚刚因为美国的白银法案而元气大伤的民国,正在把经济困局转嫁到全国的底层人民,特别是农民头上。炮党那尿性,我只是看的历史资料,各位前辈却是亲身经历,肯定比我感受更深。但这个‘如果’,同样是缘木求鱼的‘如果’。日本对自己本土的农民的压迫就已经离惨绝人寰差不远了,何况是在中国?从1918年的米骚动开始,日本政府对底层就一直处于一边裹挟一边镇压的状态,指望执行土改,首先得把自己的命给革了!但那可能吗?自上而下的革命?源于一个封建国家的内部?笑话!一直到二战之后,日本才在麦克阿瑟的控制下,进行了土地改革。而那场改革,以及战争中的损耗,让日本社会出现了自德川幕府以来最大的上升空间——有上升的可能,就会有努力的动力,所谓的昭和产业战士,就是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诞生的产物。” “然而,日本是一个封建社会的本质,并没有因为战败而分崩离析。现在,40年过去了。40年,一代,不,考虑到日本的法定结婚年龄,算两代人吧。两代人的填补和演化,日本内部的上升渠道已经渐渐枯竭了。那些先富起来的中下层,只觉得自己还不够富,只会担心后来者抢夺了自己的位置。哪怕从来没有达成过什么阴谋,整个日本社会也会在个人利益的驱使下,渐渐回归那个等级森严而令人窒息的社会氛围。再加上日本一直被美国占领着,很长时期内连内部流血革命成功的机会都没有。接下来的几十年,日本会有很多年轻人,看不上通过奋斗而成功的希望,自己接受过的教育又让自己不愿意甘于从事最底层的工作,国家给予的基本福利以及家庭的经济支持又保证着他们最基础的生活需求,于是,他们会渐渐而选择逃避,逃避社会,逃避工作,逃避与人接触,渐渐成为脱离社会的人。” “这样的人,单个而言,哪怕是混吃等死的蛀虫,也并不会消耗多少物质。但这始终是一种社会资源的浪费,并且,这样的人会越来越多,如果不管不顾,必然逐渐成为一个巨大的社会问题。但是,日本自身内部能管能顾吗?如果不改变封建社会的本质,一切都是空谈。” “然而,这样的年轻人,在他们选择逃避之前,我们可以给予他们机会。对于此刻的我们,我们中国,他们,是潜在的,有益的社会资源。”毕文谦的声音不自觉地扬了几分,“这些日本年轻人,可以参与到我们的经济体系中,可以了解我们的道路,更重要的是,他们在日本社会的法理中,是有投票权的。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观念已经定型,选择右翼道路的人会渐渐老去,今天的年轻人会渐渐成为选票的重要组成部分,甚至多数。我们并不需要让大多数日本的年轻人认同我们,只需要他们不认同右翼,并且在我们的经济体系中工作,就足够了。” 话到此处,毕文谦略风骚地举起手里的杯子,以水代酒,朝三位老头敬了敬,然后浅浅地喝了一口。 “所以,我选择将日本大正时代作为我们接下来这一部作品的时代背景,具体地说,故事将在是1922年,日本首相原敬遇刺身亡后不久展开。在那个时代的日本,在十月革命的直接影响下爆发的米骚动虽然已被镇压,但为标志的社会矛盾依旧存在;不仅社会主义的幽灵正式进入日本,接手倒台的寺内内阁的原敬内阁也不得不对底层做出部分让步;原敬内阁为代表的政党内阁取代了藩阀官僚政治,山县有朋确立的参谋本部制度,也就是日本军国主义的制度根源,也因为山县有朋的死暂时出现被压制的可能;泛亚洲主义的思想不仅是日本高层侵略中国的宣传口号,日本内部很多接受过良好教育的基层年轻人也真的信奉这种思想,而不像30、40年代那样沦为一句空话。” “如果非要说从明治维新到二战结束,日本有某个时期最有希望走上与历史不同的道路,那就只有大正时代,一个用回溯的目光看去,如一股清风,实则暗流涌动的时代。” 毕文谦放下玻璃杯,像黎华那样拍了拍手,环视着三位老头。 “这将是一部让日本年轻人思考和探索日本这个国家应走的道路的作品,同样,这会也是一个系列作品。我给这一部作品起的名字,叫《樱花大战》。” 第四百八十章 初步的筹谋 没错,《樱花大战》。一部在毕文谦上辈子和他的岁数差不了太多的日本国民级“IP”。 只考虑人物设定以及游戏、动画的剧情的话,成功,将会是很容易的,至少,在日本取得成功,不难。 但作为穿越者,在考虑中顾委参与创作的时候,选择这部作品,显然不可能只为了赚钱而原封不动地“拿”出来——哪怕作为一个系列作的第一部,会大部分遵循原本的剧情主线,但从全局来说,魔改,才是必然。 而在略微的品味之后,陆常委似感叹似分析的话,也与毕文谦的目的颇为契合。 “樱花……日本,樱花之国啊!樱花大战,有点儿意思。有大战,自然可以有为何而战。但是,这样的主题,而且要让人自己主动去思考,真的可以用动画片的形式达成?毕文谦啊,我们现在的一个基调,是不争论啊!” 毕文谦看着陆常委脸上深深的法令纹,以及有些皱的眉头,轻轻哼笑了一声:“没错啊,我们是不争论啊!至于别人看了之后,会不会争论,怎么争论,我们管得到吗?而且,就像《荀灌中原》放映之后衍生了Cosplay的活动一样,我们这一次虽然主要创作的仍然是动画片,但为什么要把思路局限在动画片之内呢?” 就在这时候,一直和蔼地看着毕文谦的王振,突然出声道:“既然你们要谈到具体的内容了,那我差不多也可以回避了。小家伙,你和他们慢慢继续聊,我嘛,就顺便去看看你们自己搞的那个学校了。看完,我也不在这儿吃了。”说着,王振转身把挂在椅背上的木拐杖拿起来,顺势起身,玩笑道,“都说你不在意吃的,你这儿,除了肉管够,就没别的好了。去年陈会计来陪你过生,回去也是这么和我们说。今年你又要过生了,也没见你有要办点儿啥子的动静。外面有些人,说你是山猪儿吃不惯细糠。那天在谭家厅,我们就坐在一起,那些‘细糠’,你也可以吃得习惯得狠嘛!那些酸话,你不出门,少于听到,就算听到了,也莫去理。” 说完,王振就和陆常委以及张将军点点头,保持着和蔼的微笑,有力地撑着拐杖,笃笃笃地开门大步走出了经理办公室。 待王振那拐杖以及脚步声,以及随行的警卫员的脚步声都远去了,毕文谦也又又又一次起身给自己续杯。 “……其实,谁不知道吃好的啊!咱们可是吃货帝国,吃文化可是源远流长,吊打全世界的……我只是懒得花时间天天纠结吃什么罢了……现在也不是纠结吃的时候。” 眼瞅着他的动作,以及那仿佛欲盖弥彰的解释,一直坐得端正,少于发言的张将军,忍不住笑了笑,也拿起玻璃杯,喝了两口,然后猜测地问道:“毕文谦啊,这回的作品既然叫《樱花大战》,而且时代背景是一战之后,这回,需要部队方面多大力度的支持?有过初步的估计吗?《荀灌中原》的创作,我虽然没有参与,但参与创作的这个营,到底算是集体三等功,还是二等功,之前的吕上将,现在的我,和其他相关单位的干部,正在一起积极讨论。虽然讨论还没有定弦,但整个作品,以及衍生的那些活动的经济效益,归于部队的部分,也是有一块儿直接划到其所在的师的。所以,在听说文华公司要继续创作动画片之后,整个京城军区,甚至一些泉城军区的部队,都纷纷积极表达了参与创作的意愿。热情高涨啊!” 没等毕文谦答话,陆常委也感慨着:“毕文谦啊,听说你要海选的角色,大都是十几二十岁的孩子。如果故事的时间定在1922年,算起来,我在那时候,也正好是十五、六岁……那个时候,我们中国啊……也许,这部动画片,可以不只教育日本的年轻人,我们自己也有很多人,不清楚当初的苦了。” 听着两个老头从两个不同方向露出来的口风,毕文谦倒有些无言以对了。 眼看着名利双收的事情,部队的热情高涨……在部队要忍耐,要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时代,这简直理所当然了。毕文谦倒是觉得,情愿的地区只局限在两个就近的军区,反而表明了多数部队还有些矜持……不过,如果结合黎华现在的工作地点去考虑,似乎,一切倒更加合理了。 至于陆常委,这老头老想加戏的念头,从来就没断过,很“顺势”地从《荀灌中原》承接到《樱花大战》来了,哪怕现在连头都没有真的起起来。 沉默了一阵,毕文谦终于又端起了玻璃杯。 “其实,今天咱们能继续落实的细节,基本没有了。我需要继续思考,更需要你们牵头组成创作组,以及最基础的前期准备工作——日本近代史,特别是大正时代的历史,创作组需要有比较深刻的了解、分析和总结,这样,我们做出来的作品,才能够真正经得起推敲,才能引人思考。而这个,肯定不是我一个人能做的,这需要一个真正专业的团队。考虑到创作周期的话,我希望在我确定主要角色的人选时,这些准备工作能够做到位,也就是大约两个月的时间。虽然我不会强求,但这是我初步的希望。至于部队方面的支持,肯定是需要的。作为一部背景在20世纪的作品,如果完全按照现实的战争模式去体现,那很容易挑动许多人敏感的神经。所以,对于作品里的世界背景,同样是需要有所假设的。具体的设定框架,我会在接下来一段时间写出来,然后就需要部队口的专业人士去论证和修订了。相比《荀灌中原》的推演设计,这一次,我们不需要追求合理性到那种程度,但作品内部自洽的逻辑,以及在基本设定的基础上进行演绎和创造的可能性,仍然是需要花心思确保的。” 说完,毕文谦仰头把水喝了个底朝天,打了个嗝。 “陆常委,张将军,如果没有别的事情,那我就先去书房看书了。相关的作品设定,写好之后,我会让陆衍给你们送去。等创作组初步成立了,通知我一声就好。这一回,倒不急着开会。倒是申城美术电影制片厂那边,安排哪些人进创作组,可能需要你们提前留心一下。《荀灌中原》是他们困境中求生存,项目的利益分配也是大头归文华公司。但依照当初的承诺,之后的作品,创作人员会以集体的形式获得之后的作品的可观的一部分收益分成,以取代远高与普通人的工资水平的买断式薪酬。这,我和黎华当初就说过,将以行业制度的形式逐渐规范。而现在,《荀灌中原》的反响和商业前景有目共睹……我不希望听说有人因为想进创作组而使什么盘外招,更不希望那样的人真的进来了。同样,创作组的其他环节的成员的选择,也希望两位老前辈把好关。黎华那么忙,我能做的,就只有信任你们了。” 玻璃杯不轻不重地扣回在办公桌中间靠墙的大盘子里,毕文谦郑重地朝陆常委和张将军点点头,然后径直走出了经理办公室。和刚才王振一样的大步流星。 第四百八十一章 压力山大的工藤镜香 毕文谦如此说,也是如此做。 花了三天时间,在“历史”上的《樱花大战》大致的设定基础上,做出略微的修改,便交给了陆衍。然后,他就把自己关在卧室,安坐在离窗不远的书桌前,美其名曰继续看日本近代史。 然而没过几天,就出现了毕文谦意料之……外的事情。 其实,也不能说是意料之外,那更像是毕文谦回国之后渐渐无意间忽略了——没错,经过一个多月的思考、心理建设,或者其他什么说法,6月29号,中森名菜飞来了京城。 管着常务的小晓琳不至于请毕文谦亲自去接机,但中森名菜进了四合院之后,临时请的日语翻译不可能长期待在公司里。而更让毕文谦惊讶的是,随行跑来的,竟然还有工藤镜香! 那是一个夕阳斜照,晚饭将临的下午,生机勃勃的大槐树在四合院里塞了许多绿意,金黄的阳光铺在青石上、绿叶间,伴着蝉鸣的声响,仿佛一幅安然恬静的画卷。在丁飞和女翻译的带领下,中森名菜脸上写着忐忑与好奇的心情,一身清素的白衣白裙,头发也不像那次在录音室那样邋遢,经过了认真的打扮,整个人比实际年纪看上去更年轻一些,一双半透明的凉鞋,踩着小步子,怯生生地跨进了这副“画卷”。 而就在她驻足打量着这种从没见过的建筑格局时,身后的工藤镜香一下跃了进来,三两步小跑到丁飞前面,看了看大槐树,以及那树下的石棋盘,再回头看着女翻译,声音和那动作一样充满了活力又中气颇足:“文谦就是住在这里的吗?” 这简直把毕文谦吓了一跳。 他连忙起身推开窗户,探出头确认地望去:“真的是……镜香森森?” 循声而来的,仿佛是一朵淡紫色的火焰……好吧,其实是一身连衣短裙的工藤镜香,除开服色的视觉效果,简直把她瘦弱的身子彰显了个明白。 “文谦!我来看你啦!” 眼瞧着她那踩着同色的小皮靴蹭蹭过来的步伐,毕文谦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结果工藤镜香顺势就凑到近前,双手撑着窗台,脑袋一下往里探,左右张望着:“听边桑说,你是住公司里的……这儿,就是你的家吗?” 这自来熟的模样,倒让毕文谦有点儿哭笑不得——好吧,虽然是第一次到中国来,但她和自己倒是挺熟的了。待她张望得差不多了,毕文谦才没好气地伸出食指,轻轻点住她的额头,把她的小脑袋镇压了出去:“隔壁就是你的‘黎酱’的房间,和我这儿也差不多。不过她很忙,少于住在家里。” 工藤镜香本捂着额头,正皱了眉头,听到毕文谦的话,又立即兴奋起来:“是啦!我来之前就听说了,黎酱好像已经不仅仅是县议员了?是么?可惜宁之不想和我说这些,日本流传的那些小道消息,怎么听都觉得不靠谱。文谦,你说说,黎酱现在究竟是多大的……大人物了?” “大人物?”毕文谦囧着脸,“你从哪儿学来的词啊?等等,话说回来,你怎么一声不响就跑过来了?那天你不是自称学业重吗?” 工藤镜香闻言,眉头又皱了起来:“是很重啊!是中森小姐这次按约定过来,我才顺便来看看,过几天我就要回去补课……”说着,她竟然双手抱住了脑袋:“东京那边的报纸说,你传闻中的一个女朋友,好像是叫夏……林,是么?据说她一边当偶像歌手,一边在高考中考了极好的成绩!那些个不靠谱的小报,竟然拿我和她比较,说什么我和她差不多大,东京的偶像绝不能被京城的偶像给比下去了……”工藤镜香开始了抱头甩脑袋,“我在小猫俱乐部的时候,学业就基本都停了!我现在旁听补课的也是音乐高等学校,这怎么比嘛!天呐!” 近距离欣赏着工藤镜香率性的表演,毕文谦忍着笑,用一本正经的语气吐槽道:“……于是,这就是你突然趁机跑京城来的原因吗?东京真的待不下去了?” “压力真的像山一样大啊!我们日本又不可能打仗,我能上哪儿去劳军慰问啊?去慰问自卫队还是横须贺里的美国人?我吃撑了跑军事基地去?日本的偶像那么多,和我差不多大的也很多,就因为我也算是文华公司的艺人,就专门针对我,这根本不公平嘛!” 等她抱怨完一个段落,毕文谦伸手按着她头顶:“好啦好啦!再摇下去,你就得重新梳头了。那个夏林,也住在这里,现在正在上课,一会儿会回来一起吃饭,你可以和她认识认识……哦,不对,日本那边干嘛突然报道起夏林的事情了?好像我们还没有在日本大规模宣传她吧?” 没等工藤镜香回答什么,后面的丁飞等人终于也走过来了。 “经理!”这是丁飞洪亮的声音。 “社……长!”中森名菜似乎仍有些忐忑。 “毕……毕文谦!”不认识的女翻译亮起了追星族常见的星星眼。 接下来,稍微寒暄之后,毕文谦先把工藤镜香和中森名菜领进了西厢房,和陆衍相互介绍了,让她们暂时在经理办公室休息,然后给女翻译签了名,和丁飞一起,把人家送出了四合院。那临走时心满意足的模样,让毕文谦无奈得想笑。 “丁飞,第二次见面了。”站在无人的胡同里,毕文谦没有立即回四合院,倒打量起仍然一身87陆军服的丁飞,和他攀谈起来,“这段时间,公司里的工作,习惯吗?” 丁飞眼里有着兴奋,但答话时则有些谦逊:“我这个军代表,和刘三剑那个军代表不太一样。毕竟,我和小晓琳加起来,才是刘三剑以前一个人的工作。有小晓琳在,她现在也很适合做许多工作,我嘛,现在更多的是熟悉公司里各个方面的事务,还处于学习的阶段。” “所以,刘三剑就让你去接这两个日本姑娘了?你不会日语,还请了个临时翻译。” “安排我接机的是小晓琳。那个中森名菜过来,本来就是计划内的事情,接机也不是什么大事情,中顾委的首长说你需要安心做准备工作,我们就没有拿这样的小事儿打扰你。反正,来了,就肯定会来这儿嘛!”丁飞也像粟车那样,在和毕文谦说话时带着微笑,但却不是粟车那种腼腆的笑容,五官基本偏于阳刚的他,笑起来极有朝气,“再过两天,张晓霞就会过来销假报到了,我也就没有专门请翻译了。现在,太多的人削尖了脑袋想进这四合院。黎副经理不在,现在公司里精通日语的,只有经理你了。这两天,可能得麻烦你来接待那两个日本姑娘了。按小晓琳的说法,你又宅了那么久,也该透透气了。对了,经理,我瞧着那个工藤镜香,没和你拿自己当外人啊……” 毕文谦下意识地瞪了丁飞一眼,但很显然,自己并没有什么恶人气质,也谈不上什么官威。终于,他叹了一口气。 “……你非这么说,倒也没错。你应该了解过,工藤镜香是我的日语口语老师。那时候……算是相交于微末吧!不管我在国内、国外被人怎么看,也许在她眼里,始终还是那个一起唱歌对暗号的朋友。这样,很好。” 第四百八十二章 发酵的海选 小晓琳认为毕文谦宅得太久,需要透透气,于是请他在接下来几天亲自接待工藤镜香和中森名菜——很好很强大的理由。 丁飞给的解释更能获得毕文谦的谅解——现在,想进文华公司的人,太多了。是否为了安排一个日语翻译而多一个编制,需要权衡的因素,已经不是两年前公司草创时的模样。 两人一起回了经理办公室,却见中森名菜安静而乖巧的坐在沙发远离门的一侧,看到丁飞和毕文谦进来,似乎略有些失措;而工藤镜香,则趴在毕文谦的办公桌旁,正俯身看着放在桌上的材料最上面的一页。 第一时间,丁飞的身子就是一凝。 但毕文谦迅速越前一步,一边招呼着工藤镜香,一边伸手在背后抓了抓丁飞的手腕。 “镜香森森,你看得懂中文吗?” “啊,你回来啦!”工藤镜香听到话音才反应过来,直身回头,让开身子,指着那几页整齐的材料,“文谦,这就是将要拍的动画电影吗?”见毕文谦没有否认,她一下亮了眼睛,“真的是!我是还看不懂中文,但汉字还是认得一些啊!一开头就是《樱花大战》这样的名字,嗯,真是个好名字啊!真令人遐想!文谦,你是要像宝冢那样组一个演出团吗?” 连珠炮的话,听得毕文谦惊奇,他连忙走过去,伸手搭住工藤镜香那瘦小的肩头,却有深吸了一口气,才缓声地问:“为什么,你会这么判断?” 观察着毕文谦的表情,工藤镜香略得意地笑,回头继续指着桌上的材料:“你瞧,你给这些女角定的名字:真宫寺樱、神崎堇、Maria_Tachibana、李红兰、Iris_Chateaubriand——樱、堇、橘、兰、鸢尾,每一个人,要么是姓,要么是名,总有一样花。你不是一开始就叫宁姐姐联系宝冢歌剧团,邀请那个什么木条佑希参选吗?宝冢歌剧团的女孩子,不是都有自己的堇花密码吗?我当然会这么猜了!”说着,工藤镜香忽然眼珠一转,笑容一下狡黠起来,“对了,文谦,你知道吗?你当初面试木条佑希的事情,被人泄漏了!” 泄……漏? 本是震惊于工藤镜香的联想能力或者说脑洞的毕文谦一下懵逼了。 “泄漏?那天的事情……好像没什么不能见人的啊!” “真-的-吗?”工藤镜香跳了跳半边眉头,笑容如花,“现在,整个日本都掀起了海选的热潮,很多心怀梦想的少女都摩拳擦掌地投着简历,有事务所的,央求事务所联系,没事务所的,住得远的把自己厚厚的资料寄到公司里来,人在东京的,干脆直接跑到公司来投简历呢!海选那么热烈,策划这次海选的你,本来就是黎酱的师父,还在欧洲歌唱大赛上代表我们东方人那么扬眉吐气!你又老喜欢宅起来。别人当然觉得你很神秘,对你的事情感兴趣了!宁姐姐和宝冢歌剧团联系不久,木条佑希为了她的同学把你误认成女孩子而向你道歉的事情,就渐渐传了出来!前几天,有报纸专门采访了木条佑希和当初把你认错的女孩子,写了一篇报道呢!” 噗…… 日本记者也开始跑得快了么!不是说日本演艺圈对艺人的隐私保护得挺不错的么! 眼巴巴看了一会儿工藤镜香,毕文谦终于放开手,转而看向安坐的中森名菜,怀着百分之一的希望去问:“中森小姐,这家伙说的,是真的吗?真的没有添油加醋?” 中森名菜微微红着脸,伸手捂着嘴,小声回答道:“那个,这段时间,我没有太多的心思了解外界发生的事情。但因为社长你这次发起的海选而给东京那边的分公司带去的困扰……我的确看到了一些。至于那些私下里不负责任地猜测你如果穿上女装什么的话题……我也只是略微听了一些不确定的传闻。” 毕文谦仿佛遭受了暴击。 一阵死寂之后,他大囧着脸,拉开自己的椅子,一副离万念俱灰差不了多少的表情,软趴趴地伏在办公桌上…… “经理,你怎么了?她们到底讲给你说了什么?” 一直保持安静的丁飞见毕文谦这模样,实在忍不住了,走到工藤镜香旁边,从后面伸手轻轻碰了碰毕文谦背脊。 “没……没什么。丁飞,不用慌,我没事儿……只是有些……有些残念。”依旧伏着脑袋,把脸朝向墙壁,右手无意识地抓着红木镇纸,左手也无意识地抬着摸索,结果摸到了工藤镜香的胳膊,虽然皮肤的手感不错,但几乎就没什么肉,净是骨感,“……镜香……森森,你找个地方坐吧!丁飞,你也坐,嗯,先给我们一人倒杯水。还有,和我说说,这段时间,国内海选的反应。我虽然没有过问过,但她们刚才说,在日本,这成了全国性的热潮。” 很快,只听懂了毕文谦对自己说的那句的工藤镜香,一边笑着,一边又环视了一圈房间,坐到了毕文谦对面。而丁飞在麻利地把倒好的水递到三人面前后,自己也端着玻璃杯,端坐在沙发的另一侧。 “经理,海选的事情,这才还没一个月,各个地级市初选的结果还在陆陆续续送过来,公司这边目前还是我协助陆秘书在处理。京城递条子的人多,你亲眼见着了。全国,递条子的,也不少。我们文华公司没有那么多人手也不可能亲自去负责地级市的初选,地方上的相关部门的领导,面对来自不同渠道的条子,绝大多数也无能为力,只能先收好。我们能做的,只是要求地方不要把真觉得不错的人给埋没了。至于得罪人的事情,先踢到京城来再说了。毕竟,这事情,大约能算是中顾委牵的头。不过,这样一来,送到三里屯的档案,现在就比预计的多了好几倍了。” ——毕文谦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丁飞也没有去追问。但他回答的内容,却出乎毕文谦的意料之外。 可又在情理之中。 见毕文谦依旧很没正形地趴在办公桌上,丁飞还是有些疑惑,但也继续说了下去:“经理,关于这一次作品的内容,创作组那边基本是保密得不错的,连我都不知道。”丁飞的视线在被毕文谦脑袋压着的那几页材料和坐在黎华的坐位上双手捧腮的工藤镜香之间来回着,“不过,故事背景大概是在1922年的说法,倒是不胫而走了。再结合这一次又会有部队口的参与创作,以及已经公布的对于角色年龄要求,现在,在全国,不少说法,在自行发酵。毕竟,国内有很多退居二线,或者已经离休的老人家,在1922年的时候,也正当青春年华。就我亲眼看过的个人材料,就有许多老革命的直系和旁系亲属。单是京城里,就起了些笑话,说是一个个都盘儿亮、条儿顺,以前那些皇帝选秀女的阵仗,可能也不过如此了。” 听到这里,毕文谦终于把脸转了过来,依旧仿佛是一个倒着的囧字。 “古代的组织能力,哪儿有现在这么高效有力?而且,不是说古代不少朝代选秀女优先考虑的根本不是长相吗?这能有什么可比性?再说了,当初拍《红楼梦》的时候,不也是全国选演员吗?” 丁飞清咳了一声:“经理,那个有一说一,《红楼梦》虽然也是在全国范围选人,但无论是在社会上的影响力,还是整个社会的参与度,都不能和这一次相提并论。按照中顾委里的一些说法,在两个月内将海选工作圆满完成,既要按时圆满完成,又要不造成混乱,不影响到其他工作。这不仅是创作的一环,也会是对全社会动员组织能力的一次检测。在文艺工作中探索尝试,为其他更重要的行业和领域摸石头淌水的说法,大家都是认同的。你不也说吗?现代的战争,比拼的是国力,是后勤。动员能力,也是后勤的重要一环啊!何况……”最终,丁飞的视线对向了工藤镜香好奇的目光,“这一次海选,是在我们国内和日本同时进行的。海选在日本越受关注,这本身就是一种对比。” ……说得好有道理,毕文谦简直无言以对。 事情,貌似又一次在毕文谦起了头之后,往他想象力界限的斜上方飘了。 “文谦,你好像又很吃惊啊!你们又说了什么?” “……没什么,也就是海选这事情在中国的进展罢了。”毕文谦没打算对工藤镜香说谎,但也不可能什么都说了,“对了,镜香森森,你其实也符合这次海选的基本要求的。你想不想演一个角色?毕竟,你都已经偷看了人设了。” “你自己放在桌子上的,怎么能算我偷看?我根本就没碰过那些纸。”工藤镜香翘着鼻子不满地反驳道,“你不是要能歌善舞的女孩子吗?我跳舞的那几下子,顶多也就在日本当当偶像罢了,又不是专业的;唱歌,你不是老说我还有上升空间吗?真以为我听不懂吗?不就是说我唱得还不够好吗?” 毕文谦摆正了脑袋,下巴贴着桌上的纸,和工藤镜香眼对眼吐槽道:“我说的是能歌善舞人漂亮,符合一条就能参选了。难道你对自己的长相也不自信吗?” “我就是不想被人看成只有长相啊!” 工藤镜香高叫一声,双手抓着面前的玻璃杯,又甩起了脑袋。 “其实……我倒觉得你也许可以考虑演演神崎堇的。” “神崎堇?”工藤镜香一愣,左右摇摆的小脑袋仿佛中了定身术。 “没错。” 除了神崎堇的人设是乳不巨何以聚人心,而你是胸不平何以平天下之外。 “……真的?” 毕文谦终于重新坐正了身子,慢慢喝了一口水:“总之,你给我个准话——你自己想不想参演?” “想!” 经理办公室里,也响起了充满活力和中气的声音。 第四百八十三章 第一次握手 毕文谦说要在晚饭时介绍工藤镜香和夏林认识……他显然把工藤镜香连珠炮般的话里的某些细节给忽略了。 于是,下课和艾静一起回四合院的夏林在听说有客人来了,带着好奇敲进了经理办公室,一进门,正见着坐在黎华的位置上本和毕文谦有说有笑,此刻正好奇地看过来的工藤镜香——两人对话的日语在院子里也能隐隐听到,夏林虽然听不懂,但参演过《风华正茂》、上过红白歌会的工藤镜香,她倒能一眼认出来。 夏林笔直地站在门里一步,身后是歪着脑袋探头进来偷瞧的艾静。 “文谦,这就是工藤镜香?” 清脆的声音既像是疑问,又像是确认……抑或还有别的什么味道在其中。 “文谦,她就是……你传闻里的女朋友之一?” 正准备招呼着介绍的毕文谦一下囧了——好吧,他终于回想起之前有什么不对了。 “那个,镜香森森,我一开始就忘了问,到底是日本哪家不靠谱的报纸编排的这些啊?还有,就算捕风捉影说什么女朋友,你那个‘之一’又是几个意思?” 工藤镜香哈哈地笑,似乎有些得意,视线始终和夏林对视着:“你不知道吗?日本的报纸引用了你们中国的报道,说黎酱的西秀是很受欢迎的男孩子,有好几个未经证实的女朋友,不仅有这个夏林,连我都上榜了呢!” 连你都……上榜了……你这么得意地说出来又是几个意思啊! “文谦,你和她到底在说什么?” 瞥了一眼又捂起嘴偷笑的中森名菜,毕文谦残念着脸,依旧没有回答夏林,却问向了丁飞:“丁飞,你告诉我,真的有我们国内的报纸,说夏林,还有工藤镜香,甚至不止她们,都是我……可能中的……对象?” 话一出口,夏林的脸腾地就红了。躲在她背后的艾静“噗”地笑出了声。 稍微错愕之下,丁飞右左观察了一下夏林和工藤镜香的表情,才又清咳了一声:“经理,据我所知,国内的主流报道里没有过类似这样的说法。” “但工藤镜香说是日本报纸引用的我们国内的报道。我相信工藤镜香不会对我撒谎。” “是吗?”丁飞低头略微思索了一下,忽然看向工藤镜香,露出了笑容,“经理,我可以保证我们自己的宣传口没有这么报道过。但香港那边的报纸,的确是有过相关的猜测。具体地说,香港的报纸给你编排了张静林、夏林,还有工藤镜香。毕竟,你们的关系都挺不错,年纪也差不多,都刚刚过了十八岁了。虽然原则上处对象还是有些早,但你不是早就写过《大约在冬季》了吗?社会上有所猜测,也是自然而然的。” 眼瞅着脸红得越来越熟的夏林,以及从她肩旁后面歪出来的不住偷笑的艾静的脑袋,毕文谦无奈地翻了一个白眼,转而好奇地问工藤镜香:“镜香森森,你看,夏林听了你说的这事情,都害羞了……你怎么好像反而挺高兴啊?” “为什么不能高兴?”工藤镜香笑得眉毛眼睛成了两重山,“我还不了解你?你是黎酱的师父,怎么可能像那些坏男人那样脚踏几只船?我是文华公司的艺人,又不像我们日本其他那些偶像,被事务所这样那样地要求。在日本一直保持着话题,这也不是坏事啊!报纸也说了是未经证实,总没必要欲盖弥彰地去说什么吧?那不正落了那些报纸的下怀?还是说,我连当你女朋友的资格都没有?你不是才说了,能歌善舞人漂亮,有一条就有资格了吗?” “那是海选的要求!这能一样吗!”见工藤镜香只哼哼地笑,像黎华一般,毕文谦又强行补了一句,“好吧,你是有资格,也只是有资格而已!哼!” “是呐,海选嘛!” 打不赢嘴仗,毕文谦决定转进,一边喝水掩饰着,一边重新看向夏林——她整个人貌似还蒸腾着。 “啊,夏林,过来,你们正式认识一下吧,她就是工藤镜香。”见自己招手不大好使,毕文谦换了个说话,“别让外国友人看了笑话啊!” 这个角度刁钻了不少,夏林终于回过神来,虽然脸依旧泛着红,但也慢慢迈出了步子,走到毕文谦和工藤静香之间,缓缓伸出手,却只伸了小半,就突然缩了回去:“文谦,她怎么坐着黎姐姐的位置?” 毕文谦看着她脸上的红潮渐渐消退,摇头轻轻一笑:“工藤镜香就是个单纯的小丫头。夏林,大方一点儿。” 终于,在毕文谦的努力下,夏林和工藤镜香的手,在四目相对中紧紧地握在了一起……的确握得很紧。 就在此时,门口响起了艾静细细的声音:“文谦,我也需要去认识认识吗?” “过来,静静,过来,我给你介绍,”毕文谦连忙起身过去,把艾静牵到了中森名菜面前,“这是中森名菜,日本本土现在最有人气的艺人。” “中森小姐,这是我们公司的歌手,叫艾静。” 中森名菜略有点儿腼腆地起身和艾静握着手,但总体有着一个优秀艺人的良好气质,而那日本人习惯性的礼节显得略过热情,让艾静有些不知所措。 倒是工藤镜香又叽叽喳喳地叫了起来——虽然听不懂,但艾静这个名字的发音,她倒听出来了。 “文谦,这就是艾静?我听宁姐姐提过她,亲身参与了海战呢!我们日本的报纸也有提那场战斗,她那张照片拍得很有感觉呢!宁姐姐私下里很羡慕她呢!” 毕文谦终于忍不住吐槽了:“喂,喂,镜香森森,怎么你好像什么都知道?” “我也是文华公司的艺人啊!”工藤镜香忽闪着眼睛,起身主动向艾静伸出手,“我是工藤镜香,很荣幸认识你,请多指教!” 在毕文谦的翻译下,艾静又和工藤镜香,夏林又和中森名菜握了手。 就在这时候,丁飞看了看墙上的钟,起身说道:“经理,夏林,艾静,你们先和客人聊着,我去看看晚上怎么吃。” 毕文谦回头看了看丁飞,摆了摆手:“不用特别准备。我们平常吃什么,就吃什么。” “经理……”丁飞瞄了一眼工藤镜香,又看向了中森名菜。 “文华公司,不搞特殊。所有人,都如此。” 毕文谦能够直视着丁飞,把话说得低调霸气。 但他并不能预见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真到了饭点儿,蒋卫国和傅明轩正一起搬着桌子来回张罗,王京云、刘三剑、小晓琳带着一个生面孔,各提着盒饭骤然从门外急促着步子鱼贯进来! 站在西厢房的窗外,王京云伸起手指背轻轻敲了敲窗棂:“文谦,我们给你带了盒饭。来,我们去录音室吃。” “啥?” 正应付着工藤镜香,考虑要不要真的晚上带她去看天安门的毕文谦一下懵逼了。 小晓琳也走到王京云身后,隔着窗棂向回头看来的毕文谦点了点头:“我们已经临时请了日语翻译了,中森小姐她们可以和其他人一起照常在院子里吃。” 在她背后,是刘三剑招手而过的身影:“丁飞,你也来。” 经理办公室里,毕文谦和丁飞面面相觑了几秒。丁飞似乎读懂了毕文谦的疑问,摇头起身出门:“经理,我也不知道。” 好吧……如此的神转折,肯定是有原因的。 毕文谦简单像工藤镜香和中森名菜解释了一下,又勉励了夏林和艾静要与她们好好相处,尽地主之谊,然后,把杯子里剩下的水喝干净,也走了出去。 录音室里,王京云等人已经把椅子排成了五角星。没有拖泥带水,只待毕文谦在王京云和刘三剑之间坐下,丁飞将门关紧了,王京云和其他人对了一下眼神,便把手里多的一份盒饭递给了毕文谦。 一揭开,盐煎肉的味道便在狭小的空间里迅速扩散起来,引起了毕文谦微微的饥饿感。 但王京云紧接着的话,又让他刚刚掰开筷子的手几乎一哆嗦。 “这几天,苏联正在开党代表会议。就在今天,就在今天,地图头提出要‘取消意识形态垄断’,他把以马克思主义作为指导思想,说成是‘精神垄断’!” [苏联自杀步骤,真是按部就班,童叟无欺的展示给我们看啊] 第四百八十四章 劳保手套做手术 小心地把筷子握紧,毕文谦花了好一会儿,终于稳定了情绪。 这样的事情,也难怪他们会突然联袂而来了。 只是…… “对了,黎华呢?” “黎副经理人在烟台和滨城之间来往,正在努力团结同事,共同开展工作。”王京云的娃娃脸上露出了善解人意的笑容,“需要给她一份录音档吗?” 毕文谦陷入了沉默,低头不紧不慢地刨起盒饭来。 见他如此,王京云和刘三剑对视了几秒,又一起朝小晓琳和丁飞点点头,也都各自吃了起来。 军人出身的人真要吃,总吃地比一般人更快。当毕文谦和小晓琳先后吃地差不多了时,丁飞已经去了控制台,做好了录音准备,刘三剑正掏好了小本本,正襟危坐着,王京云则把饭盒收拾在一起,放进了一个薄薄的塑料袋里,就等毕文谦了。 “你们,也是有备而来啊!”一边把饭盒递给王京云,毕文谦一边苦笑了两声,稍微仰靠这椅背,看这刘三剑手里的小本本——同样是在录音室里,却和那天夜里大不相同,“……好吧!你们希望和我聊些什么?也许地图头的行为在大多数人眼里,既令人震惊,又不可理喻,但我不是很早就说过了吗?他正带领这苏联,一刀刀地自杀。”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先发出疑问的,倒是刚擦净嘴,紧锁着眉头的小晓琳,“他已经是超级大国的第一领导人了。好像也没有证据表明他是其他国家的间谍。他做着一切,究竟能有什么好处?” 毕文谦撇嘴摇头:“不要试图去理解一头猪的思维回路。” 王京云把一切收拾好,最后给塑料袋打了个死扣:“即使他真的是一头猪,也是一头坐在超级大国顶端的猪。” “所以,即使是精神病人的思路,你们也必须尝试去理解了?”毕文谦又一次试图开个玩笑,但录音室里的气氛并没有像他希望的方向变化,稍微的冷场之下,他终于放弃了这样的努力,“……好吧。很显然,从务虚的角度来说,地图头这样的行为,和叛徒无异。就像小晓琳不解的那样——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刘三剑握钢笔的手指节用力得发白,“我爸去过苏联,无论如何,和国内很多的那一辈人一样,他对那个国家有复杂而深厚的感情。现在眼看着北方陈兵百万的压力有望消解……海参崴建设得再好,莫斯科一旦崩溃了,那不成捡了芝麻丢西瓜吗!” 相比之下,王京云的口吻就沉稳得多,但比平常也格外低沉了一些:“文谦,你说过,我们希望一个僵而不死的苏联。但如果我们不阻止地图头,这样乱搞下去,很可能真的像你说的那样,苏联会以令绝大多数人瞠目结舌的速度灭亡。但我们毕竟是外人,没有资格,没有能力,甚至没有明显的立场的去阻止。从提出新思维开始,地图头一步步做着毁灭苏联的事情,总是贴近你预料的最坏的情况。现在,不仅远东经济试验区有越来越多的人对地图头彻底绝望,我们这边……”忽然的停顿之后,王京云注视这毕文谦,认真地点着头,语速格外缓慢,“甚至已经有人提出要为将来远东经济试验区的归宿,早作打算。” “将来?”毕文谦吓了一跳,旋即瞪大了眼睛,“疯了吗?如果苏联还活着,无论如何,它都不可能允许远东从法理上分离出去;如果苏联已经死了,我们必然唇亡齿寒,无论怎么做都会成为美国钦定的下一个敌人,那种情况下打远东的主意,是嫌局势还不够逆风?” “但问题是,海参崴离莫斯科太远了。”王京云的语调更加低沉了,“文谦,你说得没错,地图头猛烈批判《我不能放弃原则》,实质上是为了铲除异己。可以负责任地说,这一次会议之后,地图头就真的可以在莫斯科为所欲为了。刘三剑和小晓琳的问题,多多少少都参杂了一些她们的个人情绪,她们的问题,并非重点,你可以不回答。但现在,面对这样一个真的像一个间谍一样,往最坏的方向一路狂奔的地图头,一个马上将在苏联掌握近乎绝对的权力的地图头,你所说的,一头猪。我们可以做些什么?文谦,你的意见,我,我们,大家,都很愿意听取,参考。” 毕文谦看了看小晓琳,她紧紧抿着嘴,脸有些发红;他又看像刘三剑,她依旧有些不甘心的神色,却没有再出声。 良久。 “王京云,从地图上看,海参崴的确离莫斯科太远;但无论是地理,还是人心,海参崴和莫斯科的分界线,都不是简单的两点取中间。乌拉尔山,是一个天然而具有历史底蕴的界限。苏联的精华,在欧洲;但从自然资源的角度而言,乌拉尔山以东,并不是荒芜之地。”毕文谦小心地斟酌着词汇,“……西伯利亚大铁路虽然横贯了东西,但它所在的纬度,毕竟太高了,成本,也很高了。而如果从车里雅宾斯克开始,经过阿斯塔纳,从阿拉山口进入我国,经过乌市、哈密、沿古丝绸之路进来,一直到长安,入商都,然后北上入京城,接入东北的铁路网——以这条线路通行铁路,和原本的的西伯利亚大铁路形成一个倒三角形。以我们的工业产能和中、北亚的自然资源,足够建立一个大方向上还不错的经济圈了。王京云,其实,我们干嘛非要这么早去为莫斯科的死活纠结呢?苏联的计委已经渐渐被地图头拆得七零八落了,其整个国家的经济运营,会不可避免地出现越来越严重的问题。当经济问题严重爆发时,枪杆子里出政权这句至理名言就会闪光了。想要一个国家动乱,军队的支持方向至关重要。莫斯科的军队会在怎样的情况下放弃政府?毫无疑问,那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莫斯科先抛弃了自己的部队,让他们连生存下去都保障不了。换句话说,无论地图头怎么乱搞,哪怕他真的是外国间谍,他也不可能简单粗暴到直接宣布叛国投降——那样做,绝大多数苏联都不会支持他。只有在逼得军队、士兵活不下去的时候,莫斯科才会真正面临灭顶之灾。我毫不怀疑,地图头迟早会做到那一步。所以,真正的问题是,在那一天来临之前,我们,不,应该是远东经济试验区的领导层,不仅牢固掌握好原本的百万大军,更要控制住西伯利亚大铁路,还要准备好供应更大规模部队的生活物资,在莫斯科的军队为了生存而不得不选择倒戈时,抢在某些人的前面,解决士兵们的基本生存问题。” 录音室里一片寂静,只有刘三剑钢笔尖儿在纸面上书写的沙沙声。 “……某些人?”所有人都盘算了许久,最终,是王京云首先抓了重点。 “总会有某些人,为了权力,可以卖国求荣。” 王京云长叹了一口气:“这样的苗头,鹏哥他们,早有察觉了。但并没有决定性的证据。” “证据?”毕文谦哑然失笑,“和一个在思想上已经投降的大脑,谈证据?你在说笑话吗?” “这个笑话并不能让身在其中的人笑起来。文谦,海参崴离莫斯科,真的太远了!” “是啊!正因为离得太远,这会是一件令人两难的事情——如果远东经济试验区筹备得太过完善,以至于一举拨乱反正,那么也许,苏联不仅不会死,甚至连僵都不回僵了——面对一个活蹦乱跳的苏联,甚至比面对苏联死去的后果,更令人害怕;可如果准备得不足,导致莫斯科被某些人迅速篡夺了,那我们将来在战略上的极端被动,就不可避免了。” 忽然,一直沉默这的小晓琳也叹着气说话了。 “经理,这简直是戴这劳保手套做开颅手术。” 毕文谦点头道:“治大国如烹小鲜。手是不能亲自入锅的。” “可是……”不停做笔记的刘三剑也忍不住提出疑问了,“地图头虽然在思想上对外投降了,但他内斗可是非常内行的!他真的能容忍远东经济试验区控制西伯利亚大铁路?” 毕文谦弯起了嘴角:“地图头不是要求远东军队总司令部以一己之力坚持保障越南和我们的战争吗?我说过,咱们要给地图头一张考卷。从三线建设、备战备荒的时代走来,我们可是有很多为保存和处理发愁的库存,如何以这些库存为基础,以越南为加工厂,做成一笔让地图头接受甚至自得的账,就是媲美当年炮击金门的艺术了。” 哼哼的笑声在录音室里响起,但只属于毕文谦一个人。王京云、刘三剑、小晓琳,却在沉默中不断交换这眼神。 这不免让毕文谦有些尴尬。但在一阵沉默之中,没有人去留意他的尴尬。 “文谦,三角铁路的计划,很庞大,沿途很多地方的基础建设,会在执行中面对非常多的困难。但我相信,至少安西的生产建设兵团,应该可以完全支持和投入到这个计划中。” 王京云突兀的话出乎毕文谦的意料之外,但他沉吟之后的回答,同样也出乎王京云的意料之外。 “王京云,我不怀疑生产建设兵团的投入力度。但在而今的某些政策形式之下,那条丝绸之路沿途之中,真的不会被某些人扯后腿儿吗?一切问题都会以经济问题的形式爆发,所以,会有很多人为了经济利益,经济特权而不断闹出幺蛾子。那,只在生产建设兵团的格局之内,真的能够确保不出问题吗?” 错愕之下,王京云只盯了毕文谦几秒,却深深地看向了刘三剑。 刘三剑只低着头,注视着手里的笔记。而小晓琳却眼观鼻,鼻观心。 过了一会儿,王京云微微低头问道:“文谦,前段时间,你说让一个海军装备论证中心的助理研究员审查之后,由我带到四合院里来。为什么是他?” 这又是一次出乎意料之外的话。毕文谦琢磨了好一阵,也没有理清头绪。 “……因为,他在伊拉克当过翻译,会当地语言,对那片地区,比一般人更熟悉。” “……好吧!过一段时间,我会带他来。” 王京云注视着刘三剑,又是一声叹息。 [注,王京云——王振,陆军,新疆;刘三剑——刘华清,海军] 第四百八十五章 《荀灌中原》的影响 录音室里,格外地安静。 毕文谦没有去追问王京云所谓的“过一段时间”究竟会是多久之后,正如他没有去打扰刘三剑垂头悬笔的思考。 在小晓琳也特别安静的时候,却是控制台那边的丁飞打破了沉默。 “那个,李主任,咱们给经理汇报一下《荀灌中原》这个月的势头吧?” 试探的声音如一颗石子打破了湖面的寂静,小晓琳抬眼偏头望了望控制台,整个人仿佛从石化中一下鲜活过来:“也好。经理,虽然你的工作重心早已不在《荀灌中原》上了,但这部动画电影一直持续发酵着影响。作品上映以来,国内有很多官方以及半官方性质的座谈会的展开,其中有不少创作组的成员参与其中,这些宣传,加上别的诸多因素,出现了许多以前不敢想象的情况。比如……以前我们研究电影的上座率,基本以下班时间的数据为参考,因为无论电影再好,上班上学的时候,大多数人都不可能去看。但现在,因为群众自发的观影热情,有些地方的单位联系了当地基层的宣传部,或者路子硬一点儿的,直接上达政府班子,希望能够允许协调工作时间,由单位出面,在上班时间包场统筹让工人观影,一方面既保证买得了票,一方面寻求团票打点儿折扣,同时也能够一定程度上缓解其他电影的压力——《荀灌中原》上映以来,将近的两个月的时间,国内别的电影,只有零星的人看了。这种做法在被默许之后,立即被全国各地纷纷效仿。到现在,《荀灌中原》在城镇里全天的上座率,基本稳定在90%上下。票价也有大半打着九折。电影院白天也几乎满座的情景,也算是蔚然大观了。据说在京城,有极少数个体户的学生家长,不清楚来龙去脉,竟然抢了孩子跟同学集体观影的电影票,闹出了笑话。” “不过,由于这段时间正是农忙,电影在农村的观影情况不可能像城镇里那样全天性的红火。黎副经理事先定过调子:《荀灌中原》在农村不求赚多少钱,但观影的数据一定要良好掌握。所以,我们给全国的流动电影放映队下的办法是,在农村,票价一分钱,但必须交钱。孩子大人一个价。《荀灌中原》在每个放映队的收入,一半归放映队,一半抵拷贝的钱,慢慢抵就好。抵完之后的部分,再和我们对半分。也就是说,我们在农村的纯收入,只有四分之一。相比在城镇,以及在国外的收入,这真的只是为了获得真实的统计数据了。在这样的办法下,农村群众对《荀灌中原》的反应很好,有很多放映队都收到过请求,请求他们在农忙结束之后再去放。” “经理,据说你说过,等到京城真正经济发达了,这里也会成为不夜城,会有很大一部分人过上类似昼伏夜出的生活。我们一直当成是一个笑话,顶多也只是作为一种比较遥远的憧憬。但《荀灌中原》带来的变化,给了许多人一个参照——为了追求整个社会的效率,整个城市类似倒班的作息格局,我们也许真的需要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随着小晓琳的侃侃而谈,王京云的注意力终于渐渐从刘三剑转到了她身上,而刘三剑也稍微抬起了,那钢笔,也不再握得那么紧了。 “除了电影院里本身,《荀灌中原》还掀起了一股讨论两晋南北朝时代历史的热潮。在此之前,那段历史,一方面过于悲惨黑暗,同时在历史长河中不是特别显眼,教材上的描述比较浓缩而言简意赅。另一方面,自古以来也很少有取材于那段历史的文艺作品,并没有《三国演义》或者《隋唐演义》这种历史和文艺作品伴生的在群众中的影响力。哪怕是流传千古的《木兰辞》,本质上对于历史的细节也没讲多少,并不是完整的历史画卷。而在《荀灌中原》上映之后,人民群众对于那段历史有了了解的热情,基于电影而侧重于历史普及的座谈会也应运而生,由此而衍生的许多讨论也正在积累,毕竟,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 说着,小晓琳分别看了看王京云和刘三剑。 “另外,还有一个有点儿出乎意料之外的情况。由于《荀灌中原》的世界背景是从虚构的基础上认真推演出来的,所以,它不仅加剧了最近在国内的气功热,同时也导致了很多人对于气功的理解的分化。甚至有些人把电影里的东西当真了!即使陆常委等人在哭笑不得之下通过《人民日报》一定程度上解释过,但具体的作用,和希望中的始终有些差距。就像当年《少林寺》上映之后,有很多年轻人主动去学武术,现在,有很多人老想打听,有什么办法能学成《荀灌中原》里的武功……” 终于,一直努力平静这聆听的毕文谦实在忍不住吐槽了! “他们是笨蛋吗?动画片里虽然没有明说,但也交代得够明白了!荀灌那种等级的高手全国几千万人也没几个,绝大多数普通人连从小顿顿吃肉都满足不了,怎么可能练得出来?这些,稍微认真看了电影并且思考一下,就能明白的!” “经理,这些道理,报纸上早解释过了。虽然现在我们国家大多数人也还不能顿顿吃肉,但架不住有人心存侥幸,聊胜于无啊!”小晓琳苦笑着摇了摇头,“何况,《荀灌中原》结尾的时候,荀灌说的可是‘或可寻长生之法’!这电影可是中顾委参与背书的!中顾委的首长们自然知道内情,但还有很多基层的老人,身体正一日日衰老,他们难免不生出自己希望相信的想法。而计划中《荀灌中原》只是一个大系列的第一部,中顾委不可能带头违反保密协议,透露剧情和基础设计。但中顾委以及整个创作组越是语焉不详,别人就越是去瞎琢磨。据说,不少中顾委的首长因为老同事、老部下旁敲侧击不死心的追问,给气乐了。” “不过,这也从侧面证明了《荀灌中原》以及这种举国之力创作出来的作品,可能形成何等程度的影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促使了中顾委的首长们更加坚决地支持下一步《樱花大战》的创作。经理,我们都签过保密协议,对《樱花大战》的设计框架和创作目的,也都有所了解。中顾委的首长们,很期待这部作品问世,私下里也讨论过不少,不少人都提出了个人的建议,汇总到了陆常委那里……” 忽然,小晓琳停顿了一下,自嘲地笑笑。 “啊,那个说远了!只说《荀灌中原》。除了在国内,这动画电影在日本也有着不逊于国内的持续的观影热情。到现在为止,日本的观影人次已经将近3000万了,单单是电影票收入的分成,就已经超过了4亿人民币。而相关的Cosplay服装以及玩具、模型等等经理你提过的,还有我们想到过的衍生物的产品,无论是我们自己生产的,还是授权一些日本企业联合生产的,因为黎副经理一再强调质量,实际出口的数量远远满足不了需求,几乎一直在断货。因为知道《荀灌中原》是文华公司参与创作的,再加上之前《清流》唱片以及红旗摩托车的销售方式,不少日本民众直接把各种各样的订购电话直接打到了我们的日本分公司里。据说,宁经理都要焦头烂额了。” “不仅是日本,从这个月初开始,《荀灌中原》也陆续在东南亚各国上映了。而因为经理你在欧歌赛上唱的《拯救世界》,还有你那一句‘菜鸡互啄’,边玫也真的在欧洲很多人眼里混了个脸熟——据说,让欧洲人认清一个中国人的相貌,可不是想像中那么容易。而《荀灌中原》在日本的火热,也引起了全世界很多电影公司的目光,再加上因为地图头想来访问而进行的磋商里,我们顺便提出了文化方面的先行交流,现在,《荀灌中原》陆续在整个欧洲上映了,反响据说很不错,但还没有具体的数据统计。为了保质量按时完成字幕翻译工作,听说外交部里突击加班的人可不少,他们倒也顺理成章的成了唯一一个免费包场的行政部门。如果只说计划上映,那就已经覆盖了将近半个地球了。” “经理,说不定,今年过后,在世界范围里,边玫会比你更出名?” 调侃性的一句预测之后,小晓琳又一次看向了控制台:“关于《荀灌中原》的影响,一时半会儿是说不尽的。我也知道,经理是不会主动来打听的。既然丁飞提到了,我也大略说了这么一些重点,差不多也就行了。经理,对这些情况,你还算满意吗?” 第四百八十六章 各人的事情 满意……吗? 如果是才穿越没多久的时候,毕文谦或许会装逼地来一句“再多还是少”。但现在,除了聆听之外,他会说的,不过是一句“知道了”。 这样的态度,至少在王京云和刘三剑的意料之中。 一声轻笑,刘三剑朝微微张着嘴的小晓琳摆了摆手:“小晓琳,这些消息,的确应该告诉经理。但告诉了,就行了。你都知道他不会主动打听,又怎么可能有什么满意不满意的?不如,说点儿有建设性的吧!” 有建设性的…… 这样的词汇,从刘三剑嘴里迸出来,难免让人心头一跳。 “刘三剑,除了地图头之外,最近还发生了什么事情?” 刘三剑旋了一圈手中的钢笔,目视着王京云:“不如,先让王京云和小晓琳说他们觉得值得说的事情吧!” 王京云见此,握拳在嘴边,清咳了一下。 “现在的大原则是不要打扰文谦的创作。真要说有什么值得提一下的……”一番沉吟之后,王京云终于开口说道,“有两件事,一件是鹏哥的,一件是我的。” “都说说吧!” 虽然王京云不像刘三剑,但他从不会无的放矢。毕文谦倒也来了些兴趣。 “鹏哥的事情,是这样的:文谦你不是说一直在强调计算机的发展和运用的重要性吗?而且,关于二进制计算机和三进制计算机之间的猜想,鹏哥也一定程度上和远东经济试验区交换过意见。相似的事情,不仅鹏哥在东北做着,远东那边,也很有兴趣。和我们筚路蓝缕不同的是,远东经济试验区可以从莫斯科挖人。除了计委的人才,计算机人才也是重点之一。其中,从莫斯科科学计算机中心邀请到伯力的专家里,有一个,叫阿列克谢帕基特诺夫。在调到远东来之前,他发明过一个计算机游戏。大约是因为冷战的缘故,这个计算机游戏被英国人在并未谈好版权的情况下在欧洲销售,获得了不小的商业成功——这一切建立在英国人盗窃版权的基础之上。” “为此,今年年初,远东经济试验区专门为阿列克谢帕基特诺夫成立了一家新的计算机软件公司,负责和世界各国的计算机公司就这个游戏的版权的事情进行维权和谈判活动。原本,远东方面有的人想的是把游戏版权卖一个大价钱。但因为眼看着《荀灌中原》在资本主义国家获得的成功和利润,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就几乎超出了他们心理预期的价格一个数量级以上,现在,远东方面已经彻底否绝了出卖游戏版权的想法。或许,他们通过克格勃在欧洲的调查,觉得自己那个计算机游戏,也有希望取得像《荀灌中原》在日本那样的成功……” “那个,王京云,你先等等。”毕文谦越听越觉得有哪里不对,“你可以先具体说一下,这是一个怎样的计算机游戏吗?” “哦,游戏的名字叫Тетрис,大体上就是在计算机屏幕上,有一个长方形的空间,一个接一个形状各异的分别由四个方块构成的物体,在里面从上往下降落。人可以操控这些物体左右平移,或者做90度的旋转,争取这些物体在落地之后,形成没有空隙的横列。每当一个横列被铺满,这个横列就立即消除,更上面的方块会顺势下降。而如果消除不了方块,在屏幕里越积累越多,最终超出了长方形的高度,游戏就结束了。这个游戏还没有进入我们国内,也就不存在翻译的名字,鹏哥暂时原则上把这个游戏叫做《方块》……” 好吧,毕文谦在王京云介绍完之前就已经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了。 虽然王京云的口风里隐隐有不觉得这游戏能和《荀灌中原》相提并论的感觉,但是……毕文谦却很清楚,这东西在电子游戏史上的历史性地位和……销量!好吧,他根本也不知道《方块》在“历史”中销售了多少,但仅仅是正版销量的数量级,即使是他这样一个外行人也是有所耳闻的! 终于,毕文谦举起了手:“等一下,王京云。让我想想……” 这样的举动,让王京云游戏吃惊,但他还是暂停了讲述,一边观察着毕文谦的表情,顺便和刘三剑以及小晓琳交换了一下眼神。 良久,毕文谦忽然轻声而问:“王京云,你说,《方块》在欧洲卖得不错,是吧?” “其实我也不清楚。但鹏哥根据克格勃方面收集的资料,是这么形容的——洛阳纸贵。毕竟,在宣传这个游戏的时候,英国人把它说成是‘第一个来自铁幕国家的游戏’。” 噗……还有这样的操作? 略囧着脸,毕文谦又稍微思考了一下:“原则上来说,不卖版权是对的。那么,这事情和我们的关系是什么?” “鹏哥想联合远东经济试验区,以及一些日本厂商,联合向全世界销售《方块》。原则上来说,由远东出软件技术,日本出硬件技术,我们来负责实际生产。利润,我们可以拿小头,但我们可以因此培养相关的技术工人。大型计算机的合作开发,不仅敏感,而且会有很多不易解决的问题,但如果是计算机游戏的合作,问题却会小很多,至少,具有一定的可行性了。” 王京云的口吻很沉稳,但毕文谦却心有疑虑:“……从代工开始的发展规划,是可行的。但具体到计算机行业的话,即使是相对简单的计算机游戏,我们现在真的能提供多少产能?能在合作中有多少底气,和话语权?” “说实话,这真不能乐观。但我们的人工成本,比日本当地,是一个天一个地。而且,相比于日本人,远东经济试验区更信任我们。并且,在改革的步子上,他们也希望由我们先迈大一点儿,在一定程度上帮他们摸石头。毕竟,京城对东北支持,和莫斯科对远东的支持,是两个概念,一个,是实质性的,一个,是名义上的,不扯后腿儿就不错了。他们,不得不更担心授人以柄。我们暂时在这个项目上或许没有多少话语权,但版权,在远东经济试验区手里。全世界想发行这个游戏的厂商,远不止一家。” “好吧,这的确是更有建设性的消息。”毕文谦郑重地点了点头,“计算机游戏,或者说,电子游戏,将会是一个巨大的产业,这个巨大,不仅体现为商业利益,也包含着深入整个社会的影响力,它既可以和不少传统行业产生交集,也会反而一定程度上改变那些行业。” 说着,毕文谦左右看看,起身给自己倒水:“……这个算是万鹏的事情,但他好像并没有遇到什么问题啊?” “不,问题,其实我已经说了。”王京云的娃娃脸上展露出笑容,“鹏哥认为培养技术工人是最重要的,但有人很不甘心我们将投入很大,却可能只赚小头。” 小头…… “如果真的是小头,而不是零头的话,我反而觉得这已经是万鹏的大功一件了。”毕文谦残念道。 王京云笑出了声:“所以,这已经不是问题了。” “那么,你的问题呢?” “我的问题,其实也有些类似。具体来说,是关于正在开展的流行音乐联赛。这不是已经好几轮了吗?现在,出现了一个潜在的问题——很多队伍,为了赢比赛,纷纷选择唱那些经历过时间检验,在人民群众中耳熟能详的歌。这本身是无可厚非的。但从全局来看,这就造成了参赛作品的同质化了。已经有专家私下里抱怨,今年的联赛,唱的歌和去年好多雷同的。这么下去,指不定人人都唱老歌,不唱新歌了!如果真的这样,肯定不是好事儿。所以,我和王副司长在和许多人交换意见之后,又研究了一下,决定在今年半程之后,追加一个规定——前三级联赛,每一年10轮比赛,每支参赛队伍,需要至少唱一首在一年之内问世的歌,另外至少唱五首在五年之内问世的歌。至于哪一轮唱什么,就由各个队伍自己研究排兵布阵得了。” 这样的问题,的确是毕文谦有所忽略的,或者说,他真没想到这样的问题会这么快就显现出来了:“这……到的确值得一试。” “反正,风,已经放出去了。那些个文工团、歌舞团,很多都盘算着把各自纳在麾下的创作员撒出去采风了。至于会有怎样的结果,我们也只能拭目以待。” 说完,王京云将目光从毕文谦身上转向了小晓琳。 有些默契地,小晓琳顺势接过了话头:“相比王秘书长提的事情,我这边目前值得提的,大概只有一件小事儿。” 小事……真能在此时此地说出口的,哪儿有什么真正的小事儿…… “你说吧。” “事情是这样的:这一次的《樱花大战》的海选,原则上不是在整个东亚吗?这自然也包括了湾湾。但湾湾政府显然是不喜的,至少,不是乐见其成的态度。但《荀灌中原》以及附带着的边玫在日本的影响,湾湾那边,即使政府装聋作哑,民间却也不是瞎子。这一次海选,湾湾那边有不少人都存了心思。但和参加中国流行音乐联赛不同——为了一部作品的参演机会而参加海选,这连所谓的为湾湾争光都谈不上。所以,直到现在,来自湾湾的参选简历里,符合初步甄选要求的,只有一个。最终是否选择参演,是经理你的决断,但让不让人家到京城来面试,是我的事情。对于我来说,当然可以公事公办。但对于人家来说,悄悄托人把简历投过来,至少是可以遮掩的事情,可如果真的人来面试了,却又最终落选,恐怕,我们的小事,就成了人家的大事了。” 毕文谦听懂了小晓琳的意思——这多多少少可以说成是统战工作的一部分,小晓琳没有效仿跪某办的打算,但也不希望搞出一个令某些人寒心的解读的可能性出来。 “具体说说?” “那是一个小女孩,77年生的,才11岁。这一次参选的是小女孩的角色,也算是门当户对。小孩子长得还可以,唱歌的磁带我也听了一下,在小孩子里算是不错了,而且会弹钢琴。也正因为如此,我稍微多了解了一下她的家庭情况。和一般人不同,她的妈妈十七岁就生了她,又在她两岁的时候,就离婚了,而因为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她爸爸那边,没有要她。从小,她就被她妈妈独自抚养。她妈妈是一个不怎么出名的歌手,多少也算有点儿家学和遗传吧!像这样的家庭,原本是不敢在而今的两岸关系下当出头鸟的。但据说是因为夏林以及经理你写的《我想有个家》和《胡同里有只猫》,结合夏林的故事在湾湾的流传,让她妈妈下了决心。” 听小晓琳这么一说,毕文谦倒也释然了许多:“怪不得你会提这件小事。这样吧,明天你把这个孩子的资料放我办公室里,我先看看再说……对了,她叫什么名字?” “嗯。”小晓琳点头应承着:“她叫范小轩。” 毕文谦悄悄咬住了嘴唇,好一阵说不出话来。 良久,他默默喝了一大口水,再次看向刘三剑。 “好吧,刘三剑,现在轮到说你想说的事情了吧?” “我也只说两件事。”刘三剑笑眯眯地看着毕文谦,“一个,我本以为王京云会说——计划中,再过一个多月,会以中关村为中心正式成立一个新技术产业开发试验区。这是在上个月就正式批准了的事情,将以电子信息产业为主导,打造一个集科研、开发、生产、经营、培训和服务为一体的综合性基地。不出意外的话,王京云会兼任京城市科委副巡视员、海淀区区委副书记,直接负责这个新技术产业开发试验区。” 毕文谦闻言看向了王京云,王京云却露出那令人难以捉摸的微笑:“事情的确有这么个事情。但很显然,这些事情和鹏哥更对口,我虽然名义上负责,但说到底,算是协助鹏哥的工作。” “……那,另一件事呢?” 刘三剑轻轻握着钢笔,整个人既松弛,又庄严:“同样是再过一个多月吧,如果不出意外,会在京城举行授予军队离休干部功勋荣誉章的仪式。在此之后,红旗轿车的国内订购资格的联合审核小组,将正式成立。黎副经理推荐由我作为文华公司在小组里的代表。而我,也愿意肩负这个担子。” [小女孩,范晓萱,童星出身,台湾歌手,曾以《健康歌》登上春晚舞台,风靡全国,但是她的事业能伸展,以至于不到三十就得了抑郁症] 第四百八十七章 不足为道的事情   夜里,四合院响着不那么整齐的跑步的动静。   丁飞坐在大槐树下的石凳子上,略悠然地看着那群跑五公里的人——毕文谦、夏林、艾静、张静林、田振、窦惟,以及……一脸兴奋和新奇的工藤镜香。   也许,正因为连工藤镜香都吵吵着参与了,所以,今晚一起来跑步的人,格外地多。   而中森名菜则坐在石棋盘的另一边,眼神里带着好奇,打量着这一切。   小晓琳送临时请来的翻译回去了。而王京云和刘三剑,正站在四合院门口,人手一个公文包,看了一会儿跑步,打算一起离开。   “刘三剑,送送我吧!”   略有默契地,两个人在胡同里缓步并行。身材高大的刘三剑微微低着头,公文包挎在右手上;王京云昂首挺胸,双手背在身后,公文包勾在手指上。   等快走到胡同口时,王京云忽然打破了安静的气氛。   “我原以为,你要说的两件事里,会有一件是过几天中英联合联络小组的双方办事处在香港正式成立。”   “我姐姐作为联络小组代表之一的事情,经理之前就已经知道了。没有必要再刻意去提。”   刘三剑摇头轻笑。   看着她的表情,王京云渐渐停了脚步,在离胡同口几米的位置,借着路灯的白光,抬头看着她。   “……文谦到底想要一个搞海军装备研究的人做什么?因为去过中东?他想插手中东的局势?现在两伊双方一个接受了联合国的停火决议,一个基本也快要接受了——这根本不是适合插手的时机。”   “如果是当着经理的面,你肯定不会问得这么幼稚。”刘三剑稍微转了转身,正眼迎着王京云的目光,“我都要去香港了,让你带一个助理研究员过来和经理谈谈,也不行?”   “这根本不是我的事情!刚才在录音室,你说我兼任什么副巡视员、区委副书记,你也是知道,我现在的本职是流行音乐司的秘书长!”   “但我们在春晚上,合作过《你一直在路上》。你当着全国人民的面,唱;我也当着全国人民的耳,弹。这首歌的收藏版,京城里都快有价无市了。限量编号销售的决策,是你定的。”刘三剑淡然地回答着,却又貌似腹黑地眨了眨一只眼睛,“王京云,正因为我知道你是流行音乐司的秘书长,所以,我只在经理面前稍微说了说你和我将来的人事任命。”   王京云一时语塞:“刘三剑,你……”   “之前,流行音乐联赛分级队伍推荐的时候,你是炙手可热;现在,《樱花大战》的海选如火如荼,小晓琳正是炙手可热;过些时候,红旗轿车的订购资格审核小组正式成立了,我也会炙手可热。虽然,那时候我说不定已经不在京城了。炙手可热,换个说法,就是如坐针毡。”   一阵沉默之后,王京云忽然轻声说了一句:“其实,黎副经理的推荐,你可以拒绝的。”   “我拒绝了,由谁作为文华公司的代表?万鹏不可能直接露面,你的编制都已经不在这儿了,小晓琳要负责公司的常务工作,大晓琳压根儿不在国内,黎副经理根本没时间负责这些事情,我不去,谁去?让陆衍去?她合适吗?何况,黎副经理计划让陆衍去人大读硕士,将来是不是想让人大也来个门庭若市?难道,让丁飞去?坐火箭要爆炸,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们总不可能对经理说:‘我们实在没人,要不,你亲自去?’当初接红旗摩托车订单的时候,黎副经理没有和经理提困难,她不愿意提,相关的首长也不希望她提,他们觉得,丢不起这个人!”   嘲讽的口吻讥得王京云面色一阵青白。   “……其实,我个人并不希望你南下。”   “你希不希望又有什么用?”刘三剑又嗤笑一声,“丝绸之路沿途,会有人为了经济利益、经济特权不断闹出幺蛾子——这已经说得够含蓄了!经理虽然把自己关在四合院里,但他看得到,他也去过边区!你、我,我们这些走在外面的人,只要不是瞎子,不是傻子,会看不到?党委开会的时候,我提过,你们谁提过?在外面,我也提过,你们谁提过?”忽然,刘三剑长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追打下去了,“王京云,我当然不想离开这四合院,但经理让我看到了方向,给了我信心,经理说他看在眼里了,他的血,做不到无动于衷。我,见贤思齐。这个四合院里,有经理在,也有黎副经理在,有他们在这里,我,没有必要为了留下来而去虚与委蛇。”   王京云就这么看着刘三剑,背后的公文包随手指而微微颤抖着。   “这样,值得吗?”大约是为了避免被刘三剑误会,王京云很快补充了,“我是说,你这么要强,对整个文华,真的值得吗?刘三剑,即使你南下了,你仍然是文华公司的分公司经理……”   “我知道,我越发看得清楚了。所以,我欣然而上。”刘三剑的眼睛里闪着一丝光芒,“王京云,我们谈及了苏联的情况,并没有思考太久,经理就在亚洲的地图上,随口画出了那么巨大的倒三角。这绝不是临时抱佛脚就说得出口的。不仅是今天,我们无论有怎样的问题,经理总能很快给出办法,我们觉得困难的事情,在他眼里从来都不是困难。他在意的困难,往往是我们不曾思考过的格局。经理,对一切,思考得,比我们早,比我们深。陈蕃十五,‘大丈夫处世,当扫除天下,安事一室’?经理十八,‘五色土上扫尘埃’。不逊于古人!但现在,他选择了足不出户。这种国家级的战略计划,绝不能被开历史倒车的宵小破坏!”   “……也许,经理真的只是想好好唱歌。”王京云嗫嚅了一会儿,低声分辨道,“鹏哥,黎副经理,他们都这么说。”   “是啊!经理想要索取的,那么微小。”   刘三剑抢白的话,让王京云简直无言以对。   见他说不出话来,刘三剑得意地扬起头,只留给王京云一个下巴,仿佛一只骄傲的鸟儿。   “王京云,其实,我也本以为,你会说玄鸟服的事情。”   王京云一愣,旋即无可奈何地笑笑:“你当我不想吗?但即使我说了,又能有什么用?”   “我本以为,为了万鹏,你至少会提一句。”   “我当然想了。我们一起进录音室之前,我想得最多的几件事,就有这个。但正因为想得多,了解得多,我才说不出口。”面对刘三剑的追问,王京云叹着气,把牛皮公文包转到身前,双手抱在怀里,微微摇着头,“黎副经理挂帅的玄鸟服创作组,接了藤岛玛丽和崇仁的两个订单。崇仁那边,计较起来,不仅仅是钱的问题。首先试水的,是做给藤岛玛丽她女儿那一套。料子用的是国内最好的春蚕丝,组织的是长江下游最好的苏绣绣娘,不仅和画师一起研究,而且是三班倒作业。两个月不到,就出了成品。和传统的苏绣画风不同,流光溢彩很符合日本文艺界目前浮华张扬。即使不谈什么历史底蕴,用黎副经理的话说,那是在华美里彰显着暴发户的气质!这些话,她没有和藤岛玛丽说,却和崇仁说了个细致,还把另一幅设计图先给崇仁看了,走的是古朴庄严,贵气内敛的路子,并且直说因为要用双宫丝的料子,成本和工时都会更增加。就这么两套衣服,一套是赶制的,一套还没成衣。藤岛玛丽付了两千五百万日元,崇仁直接先付了一亿日元!藤岛景子穿着那衣服亮了相,同款的衣服,次一等的蚕丝制作,会印上仿品的标识,初步议价三百万日元,日本那边打听着要买的人,和上次红旗摩托车一样,又超过了黎副经理预先组织的生产能力。至于那些要订做的,黎副经理根本不敢贸然接了……”   “这些,我也了解过。那件衣服的照片,我也看过。说不定,这也是黎副经理现在不愿意挤时间回来的一个因素?”听着王京云的讲述,刘三剑只淡淡地笑,“藤岛玛丽在日本那边,虽然是杰尼斯事务所的副社长,但在所谓的上层圈子的眼里,不过是藤岛太辅没有明媒正娶的侧室,她的女儿,在计较血统的日本,也算不得嫡出。越是这样,经理提出的玄鸟服的概念,藤岛玛丽越是会上心。特别是在崇仁也下了单之后。无论她是否真的明白,像秦人尚黑这样的历史细节,至少她和她的女儿,作为杰尼斯的领导和潜在的继承人,自然会在演艺圈里,流光溢彩浮华张扬的风格,也不能说不适合。但面对那种带着暴发户感觉的衣服,藤岛太辅作为当事人之一却没有拒绝,结合崇仁在看了两套衣服的设计对比之后立即给钱这一点来看,就耐人寻味了。藤岛玛丽一门心思想进入华族的圈子,藤岛太辅心里以及他的圈子,是否承认,是否愿意承认藤岛玛丽和她女儿的地位,也许却是另一回事。两千五百万日元,在藤岛太辅这样的华族眼里,不过是小钱,黎副经理也说过,当初在拉面馆里谈判中森名菜和近藤贞彦的事情时,中森名菜被骗的几千万,在他们眼里,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俗事。但换算成人民币,那是一百多万。呵,一套衣服,卖了一百多万。对于我们,对于那些参与设计的画师,绣娘,甚至还有种桑养蚕的农民,剥茧缫丝的工人,对于制作这套衣服整个环节的每一个人来说,既不是小钱,也不是小事。我们国家努力出口创汇的那些衬衣T恤什么的,卖的又是什么价,王京云,你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王京云略气恼地应了一句,或许是因为刘三剑脸上的笑容,也许是因为他自己的思绪,“正因为我知道,我才说不出口!文谦可以提出挣钱的办法,我们国内的艺术家汇集起来可以把构想实现,但大批量生产能力的提升,就不是短期内能有办法的了。红旗摩托车的工艺,我们还可以找远东经济试验区协助,蚕丝的工业制造,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我们能找谁?现在世界上技术最先进的,是日本。黎副经理着眼的,是整个相关的产业。她之前就在日本考察咨询过相关的工厂,现在正计划着在姑苏附近选址建立一个蚕业综合生产研究基地,一面把当地的相关产业的人组织起来,把生产规模化,一面推动国家尽快建立相关的产业标准,还要从日本引进技术,甚至是和日本企业一起合作,搞那些都还只在研究中的技术。我听说,她想建一个转基因实验室,通过修改蚕宝宝的基因来提高出丝的数量和质量。我还听说,她想要搞丝胶回收和运用的开发,甚至想把丝胶用在化妆品里,还把她喜欢的百雀羚都拉了进来!这些听上去天花乱坠的事情,可都是八字连一撇都没的方向!”   “但前景的确很诱人,不是吗?”刘三剑玩味地笑着,“那些可都是我们以前听都没听过,想都没想过的高科技啊!”   “前景,是有前景,但这得先烧钱进去,基础建设,人才培养,不断实验,说不定就是一个无底洞呢?前期的资金哪里来?到时候她兼任着文华银行的行长,钱,自然不是问题。可那银行在行政上隶属于人民银行,并不是也能自己随便印钱的地方。她在姑苏那边养蚕卖衣服投了钱,鹏哥在东北怎么办?到底哪个轻,哪个重?她疯了吗?”   刘三剑哑然失笑:“背地里说黎副经理坏话,可不利于团结啊!”   “当她面儿我也这么说。只不过她忙,最近见不到她。”   听着王京云的埋怨,刘三剑索性望了望狭小的胡同上方的夜空,星星们正你明我暗地闪烁着。   “所以,你在经理面前,最终把这些事情不足为道了。其实,一辆摩托车,卖20万日元,一套苏绣丝衣,100多倍的价钱,哪怕是仿品,也是15倍的价格。然而摩托车可以进行工业量产,上好的苏绣却必须是手工;红旗摩托车,日本普通的平民也买得起,而玄鸟服,只有日本以前的华族,以及那些有钱又想攀上去的人才能买——事情,除了轻重,还有缓急,谁能说得清呢?如果你把这些告诉了经理,也许,他能给你一个答案?也许那个答案符合你的心意,也许恰恰相反。但至少,你不会像现在这样苦恼纠结。”悠然说了这些,刘三剑重新低头看着王京云的娃娃脸,“毕竟,黎副经理是广陵人,是在申城上的大学。”   “然而,鹏哥在离开京城的时候,嘱托我的,是照顾黎副经理。”   “哈哈!”刘三剑情不自禁地大笑,笑过之后,抬起左手,轻轻搭在王京云的肩上,“王京云,我就要走了。京城里会少一个狗憎人嫌的刺头。但各种各样的事情,不会因为我走了而一并消失。相反,没有了我,你反而会更烦恼。当初,你就坦率地和我说过,经理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他只是没有心思和身边的人勾心斗角。”   “所以,我个人并不希望你走。”   “但流行音乐司秘书长的希望,左右不了文华公司军代表的去留。”刘三剑稍微用劲儿拍了拍王京云肩头,“王京云,既然万鹏嘱托你照顾黎副经理,那,我也嘱托你,照顾经理。可以吗?”   王京云睁大了眼睛。   “作为回报,我会在离开前,在社稷坛中来一道清风。”   “刘三剑,你想干什么?”   “按照经理的计划,保剑集团和鹏华公司会联合成立一个空壳子的走私公司,专门为地图头和美国成立的走私公司。这个公司的经理和副经理,黎副经理都有了人选。你也知道,古今莱为了我们的事情,连孩子都拿掉了。黎副经理总觉得对她有所亏欠。滨城经济特区的各种法律事务,少不了古今莱的参与。和她冷战到现在的丈夫,作为滨城的常委,自然就成了问题。在黎副经理的努力下,古今莱那丈夫,原则上接受了调任到那个走私公司当副经理的安排。但那个计划中的经理,却始终心中有所顾虑。”   刘三剑笑看着面沉入水的王京云,悠然地说:“摇摆不定可是会贻误大局的。既然他下不了这个决心,那我就替他釜底抽薪,解决一下后顾之忧好了。” [藤岛玛丽,喜多川玛丽,藤岛泰辅(明仁天皇同学,铁杆右翼)的情妇(至今姘居),杰尼斯副社长,喜多川的妹妹,她女儿是藤岛朱莉景子,所谓杰尼斯的女帝阿姨派——] 第四百八十八章 中森名菜的羡慕   名义上隶属于保剑集团的走私公司,终究是走私公司,明面上是见不得人的。但在毕文谦的计划中,这个走私公司,不仅将在中越反击战今后的战略欺骗中起到不可或缺的作用,更将由中顾委的首长直接指导——换句话说,将会直接对中顾委负责。   这应该是一个虽然有风险,却也颇为诱人的位置。   却有人摇摆不定——令人摇摆的原因,并不简单。   王京云和刘三剑不可能聊出个所以然,他们更不可能冒失地和毕文谦谈这些事情。   但事情,总会有人来提。哪怕毕文谦安静地缩在四合院里……不对,自从中森名菜和工藤镜香来了三里屯,在不少人有意无意的促使下,即使张晓霞已经回来了,毕文谦也终于出了院子,以一个翻译的身份,天天带着两个日本姑娘,游历着整个京城,美其名曰尽地主之谊。甚至,夏林和艾静等人,在有空的时候,也时不时地参与其中。   天安门、天地两坛、八达岭、故宫、十三陵、颐和园、什刹海、景山、北海……对于上辈子就在京城长大的毕文谦来说,这些地方,并没有什么新鲜。但当工藤镜香攥着他的手腕,兴冲冲地狼奔豕突时,他总是带着无奈的微笑,随她而东奔西走,哪怕有时引得路人侧目,继而在关注之下,即使戴着墨镜也被眼尖的人认了出来,最终落了被围观索要签名的下场。相比之下,同行的中森名菜就更像一个传统的日本姑娘了……好吧,其实也偶尔有些逗逼中二的属性,特别是在那些雄壮广阔的景点举目远眺时,竟也和工藤镜香差不多,蹦蹦跳跳着,在那里手舞足蹈,大呼小叫。   “中国,果然和传说的一样,是一个广阔厚重的国度。”   历史景点逛了一大批,小暑时节,毕文谦把工藤镜香和中森名菜,以及随行的张晓霞,带到了近春园遗址赏荷。为了不打扰别人的上课秩序,他们挑了入夜之后,就着贯穿南北天际的银河,在温暖的晚风中,慢摇摇地到了临漪榭。   靠水的方向,工藤镜香欢呼着,跪在座位上,双手撑着栏杆,前倾着身子,望着被硕大的荷叶铺满的湖面,在昏暗中数着那一朵朵嫩红的荷花。   “好漂亮!文谦,听黎酱说,你写了一首歌,叫《荷塘月色》,就是在这里写的吗?”   呵呵笑着,毕文谦先向跟在身边的中森名菜点了点头,然后走到工藤镜香身边,看着她那瘦得仿佛漫画人物的细胳膊细腿儿:“那首歌,是在京城另一个公园写的。不过,‘荷塘月色’这个词汇,倒的确是起源于这个地方。那是一篇写入了中国的语文教材的散文的名字。怎么,黎华和你唱过这首歌?”   “嘿嘿!”工藤镜香偏过头来,得意地把眼睛笑成了一对圆弧。   “可是,我听说在日本,荷花是用于葬礼和祭奠的……”   “没错啊!所以,在我们日本,荷花是不能作为礼尚往来的。但这有什么关系呢?每年七月,上野那边都要办观莲会呢!中国的理学大家不是也称赞荷花出淤泥而不染吗?”   毕文谦一愣:“你还学过理学?”   工藤镜香讪笑着:“我哪儿有时间学那么深的课程啊!就算想学,音乐学校里也没老师教啊!听别人说的啦!”   毕文谦转而看向另一边,也慢慢走到水边的中森名菜:“中森小姐,是这样的吗?”   “荷花在日本的确很受欢迎。在我们日本,一个人去世了,会说是成佛了。而荷花,好像和佛教很有渊源?一般说起荷花,我们想到的,都是圣洁、庄严、清正。嘛,这个,我也只是听说。我17岁就出道了,事务所给我安排了满满的课程和工作,也没有时间细致去学这些文化。”中森名菜微微红着脸,摇了摇头,眼睛里却又有一丝羡慕,“社长,谢谢你,能够陪我这么一个做客的人这么多天。中国,比我来之前道听途说的美好。”   “那个……大概是因为你现在只看到了中国的首都的景点。这是中国美好的一面,我也很为此自豪。但这也并不是中国的全貌。”毕文谦倒不想吹牛皮。   “是呢!我知道。我来之前,辗转问过一些到过中国的人,有人说中国很落后。我来了,也看到了很多落后的地方。单单是我们住的地方,就有很多地方,没有东京那么方便。但那又怎么样呢?这里的人,个个脸上,都充满了希望……除了……除了总有很多人喜欢围着我们要签名……”   看着单穿着粉红衬衣,只化了淡妆,低头搓手的中森名菜,毕文谦似乎有些不习惯:“中森小姐,你如果有什么想法,可以直接说出来。这里是中国,你现在在文华公司,你不必顾虑太多的。”   “不,社长,我不是顾虑!”中森名菜连忙辩解了一句,头却更低了一分,“我只是……只是有些羡慕。”   “羡慕?”   “嗯,羡慕。”确认地把这个字眼儿道出了口,中森名菜仿佛放下了一块石头,转身坐在了长椅上,看了看依旧跪坐着,一手撑着栏杆,正望过来的工藤镜香,“我比工藤小姐成名早。我在整个日本人人皆知的之后,拿到大赏的时候,也没有人对我说,只要你想学习,那就去学习,工作可以减少……之类的话。我在这里,认识了夏林,虽然我们语言不通,但在张小姐的帮助下,还是可以慢慢交流一些。当初事务所为了让我有足够的营养,天天给我吃牛肉饭,我都一度吃成了小胖妹了,后来,也是我一个人慢慢减肥减成现在这个样子。也没有什么社长亲自陪我天天跑步……”   那个,好像我跑五公里,压根儿和夏林没有关系吧!   毕文谦回头看向安静坐在角落守着的张晓霞,昏暗中却也看不真切。但至少,现在大概不是澄清误会的时机。   “原来中森小姐也曾经吃胖过?那镜香森森可得好好向你请教了!”说着,毕文谦俯身拉起了工藤镜香的手,晃了晃她那皮包骨的小胳膊,“她都已经十八岁了,我总担心她这么下去,也许明明还能再长高一点儿,也给亏欠了……”   工藤镜香反手抓着毕文谦的手腕,不满道:“什么意思啊!芸能人里还有人嫌瘦啊?我又不是故意的!”   看着无言以对的毕文谦眼里那一丝淡淡的宠溺——至少,中森名菜是如此解读的——她眼里的羡慕,更浓了一分。   “社长,当初你们要我来中国,不是说让我参加这里的流行音乐联赛吗?社长,我想好了,也打听过了。再过十天,就是下一轮联赛。请安排我的演出吧!我会好好地唱,工藤小姐推荐的《恶女》。” 第四百八十九章 书存来访   中森名菜主动提出参演,这自然是好事儿。   回去之后,转告了陆衍,毕文谦就停了到处游山玩水的日子——中森名菜既然决定了,那就得花时间好好练习。   顺便,再把颇有些乐不思蜀的工藤镜香送往了机场。   “镜香森森啊!虽然现在日本有很多人给了你莫名其妙的压力,但你这么当鸵鸟待在中国,也不是个事儿吧?我不会要求你击败所有困难,但直面困难的勇气,你是应该有的……”   “谁,谁当鸵鸟了!”   “那好,你也可以考虑另一个方案——你不如顺势就在京城留个半年,跟夏林她们同吃同住同学。我不会因为你是日本人,不会中文就降低要求,你需要付出比夏林她们更多的努力,不仅过好语言关,还得跟上课程……”   “你干脆欺负死我得了!”   “你想什么呢!夏林她们是半工半读,你是脱产全日学习,怎么能说是欺负你呢?”   “……汉字太难学了!我在日本连旧体字和新体字都学得头疼,现在还学你们中国的简体字,我要抓瞎的啊!”   “路,现在有两条,你有选择的权利,但你是文华公司的人,没有选择愚蠢的权利。镜香森森啊,你不是也不想只当一个日本式的偶像歌手吗?”   最终,在毕文谦摸头杀下,工藤镜香抱头鼠窜上了回东京的飞机。   日子,又归于了平静。一切貌似按部就班,有条不紊。   至少,四合院里,是这样的。   《樱花大战》的海选工作,虽然已经有所心理准备,但为了不让地方难做,汇集到三里屯的资料档案,越发地超出预估,计划在两个月内完成的事情,眼看就得延期。   而约莫便是以这个为名义,到了7月17号,流行音乐联赛第五轮那天,吃过了饭,炎炎正午的时候,一个老人在黎华的陪同下,悄然走进了四合院。   示意蒋卫国不要出声,黎华引着老人轻着步子,靠着边沿,慢慢走到正房的窗边,突然地出现在书桌前低头看书的毕文谦面前。   七月的京城,也是炎热。中森名菜在录音室里练歌,毕文谦没了阴凉的去处,院子里也没有安装空调,只能敞开着窗户,再在房子里装一把立式的红山花风扇,放在角落,不远不近来回摇摆地吹着,那不大不小的声音,给夏意添了一些笔墨。   “文谦!”   黎华手里拿着把大折扇,伸到窗台前,轻轻敲了敲。   “黎华?”本是全神贯注的毕文谦一下惊起,打量着一身天蓝色中隐隐有几抹淡云的衬衫的黎华,一时间话都没说利索,“你……回来了!”   黎华笑眯眯地看着他,微微点头,侧身让开几分,伸手朝向窗户另一侧稍微远了两步的老人:“文谦,有人来看你。”   “嗯?”   顺势看去,那老人正略带好奇地打量过来。黑色的中山装,花白的头发,发际线几乎到了头顶,大方脸正中是一个大大的红鼻子,略长的人中下面是薄薄的嘴唇,整张脸上法令纹很浅,方形黑框的眼镜后面,一双清澈的眼睛,显得格外年轻。   “您好,我是毕文谦,请问您是?”   相互打量了半晌,见对方迟迟没有开口的意思,毕文谦终于率先伸出了手。   闻言,老人脸上浮现起了和蔼的笑容,走过来握住毕文谦的手,响起了晋中的口音:“毕文谦,经常被提起的毕文谦啊!我叫薄书存,代表中顾委的大家,来看望你。”   “看望?”经历过会计师的到来,毕文谦已经对领导人的造访略微有了免疫,不至于一下子大惊小怪,但薄书存用的这个字眼儿,还是让他吃了一惊,“……不是视察吗?”   看着毕文谦眼里的不解,黎华轻轻笑道:“你也可以理解为视察。”   薄书存却饶有兴趣地举目扫视着毕文谦房间里的陈设,然后,在放手之前,用力地握了握,摇了摇:“不考虑岁数,你这个经理,当得也算简朴,可以给不少厂长经理作为表率了。”   毕文谦并没有接受薄书存的称赞,反而叹了一口气:“但据我所知,中国现在还有太多的地方,不像这四合院,能天天吃得起肉,用得到自来水,吹得了电风扇……”   黎华哭笑不得地抬起折扇尖儿,轻轻敲了敲毕文谦手背:“人家首长第一次来见你,有后辈给长辈下马威的吗?说吧,最近你受了什么刺激?”   毕文谦看了看薄书存,老人似乎并没有反感什么,但显然在等他的说法。   “……其实,也谈不上什么刺激。也就是前段时间,中森名菜从东京来,和四合院里所有人一样的衣食住行,她一边称赞着这里的人的精神面貌,一边很不在意地说自己不在意这里各种落后的基础条件。中森名菜虽然不像工藤镜香那么口无遮拦,但也多少不像最初那么格外客套了。她说的这些,无关利益,的确是她真实的想法。可问题是,这里是三里屯,是文华公司。就整体水平来说,已经是中国最好的生活条件了。听着中森名菜的话,我当时能说什么?只能顾左右而言他了。我总不可能和她具体说下去……”   “文谦……”   毕文谦扬手摇摇,止了黎华的话:“随便举个例子吧!黎华,你也调查过京城的水资源情况,你应该也了解,哪怕是京城,我们都没有做到普及自来水。最近十年,京城一直断断续续有着所谓的‘水荒’。很多地方,降压供水,甚至限时限量,清河、十里堡、龙爪数,各个方向的郊区,住那儿的人甚至得天天半夜起来接水。我不知道,是因为这里是文华公司,还是因为三里屯有很多大使馆,反正,我这里从来没有过停水的经历。中森名菜,自然也不可能感受到了。我不会矫情地说那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话,也不会因此刻意要求降低四合院里的生活标准,但要说这样的生活条件也算简朴……我已经在中森名菜那边臊了脸了,难道今天又要再臊我一回?对不起,中森名菜不是自己人,我会顾左右而言他;但你们,不是外人,我只会说实话。”   院子里一阵寂静。   直到,黎华忽然展开折扇,为薄书存扇起风来。   “其实,京城市委一直很重视这个问题,京城的自来水厂,在前年就为此专门筹建了第九水厂,一直在建设,预计再过两年,一期工程就能竣工通水了。京城居民的用水问题,到时候,应该就能大为缓解了。”   薄书存笑看着黎华,微微点头,又认真地看向毕文谦,既叹也赞。   “别人说,你心里始终装着人民,果然没错。毕文谦啊,其实,我今天来,不算是视察。说是看望,已经是给我们自己脸上贴金了!”   “这……是几个意思?”毕文谦讶然。   “你们计划着,不是海选两个月出结果吗?某人代表我们中顾委参与到创作组里,还夸口说解决递条子的问题,结果现在,两个月的期限过了一半多,这海选,估摸着起码得三个月往上了。幸好,这只是一次文艺创作活动。要是将来在工业建设,甚至是在战场上,也闹出这样的情况,那,问题就大了!”薄书存感叹之后,脸上又生起了玩笑的表情,“现在,某人没脸来见你,正忙着先把事情办好再说。我这个常务副主任呢,就代替他,也代表中顾委,过来给你说明一下,也表达一下歉意。”   “这……”毕文谦下意识摆起了手,“这怎么使得?”   “人家首长来都来了,还说什么使得不使得的?”黎华呵呵地笑,接过了话头,“文谦,走,去办公室吧!让人家首长站太阳下面晒着,可不礼貌哟!” [薄书存,薄一波的原名,曾任国务院副总理,中顾委常务副主任] 第四百九十章 又多说了几句   西厢房的经理办公室里,毕文谦和黎华对坐,面前各有一杯白开水。薄书存坐在沙发上,手里也端着一杯水,正微笑着左右看着他们俩。   一个中顾委的老人,而且是常务副主任,特地跑过来道歉……这决不是正常的画风。   但既然人家这么自称了,黎华也没有否认,即使那话里有些玩笑的成份,毕文谦也只能如此默认,不去追问。   可是,今天,究竟是想要唱什么戏?   疑问的眼神,看向黎华。她正轻轻摇着折扇,那身淡蓝的衬衫仿佛一张真的天空的照片,只是那鼓鼓胸脯破坏了“照片”的平面感,也让毕文谦略有些心神不宁。以至于她那明亮的眼眸里明显在表达什么信息,他却一时读不明白,只觉得这是正面的情绪。   电风扇放在窗户这一侧的角落,摇着头,吹拂着毕文谦和薄书存,同样是不大不小的声响。   “……黎华,你这……又是新衣服?”   “我休息时设计着玩儿的。最近在计划和日本的一些纺织业的企业合作,就请他们用新技术做了个样品试试。”黎华低头看看自己,合上折扇,轻轻敲敲左边锁骨位置的衣领,浅浅地笑,“看起来不错,但穿起来,比起丝绸的衣服,感觉还是差了许多,大概卖不上太好的价钱。对内销售,成本太高,大多数人估计穿不起,舍不得穿;对外出口,品质还需要雕琢,顶多算是中档的水平。只能说,这衣服现在,也就是个鸡肋。”   听黎华这么说,毕文谦低垂下视线,端起面前的水杯,稳了稳心神:“……穿的东西当然是优先考虑实用。但在此基础之上,美观、舒适等等因素,肯定会有很多人在乎。万鹏不是调查说,衣食无忧的苏联人,宁愿让自己生产的丝袜在仓库里堆积如山,也要抱怨着没东西可买,等待着来自东欧的所谓‘高档货’吗?将来,随着我们中国的条件越来越好,普通人的需求迟早会朝着类似的方向转变。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你考虑得早,总比考虑得晚好。”   “但纺织业仅仅靠考虑是不够的。这也是以工业水平,以及科技水平为基础。”黎华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在这方面,一衣带水的日本就有很多值得我们学习的经验和技术,但在合作中,我们很缺乏争夺话语权的底气。且不说人家不怀好意的可能性,我们自己连整个行业的发展方向都没有明确的认识。在谈判中,有些人难免有右倾投降的情绪,而有些人即使怀着左倾冒进的念头……给合作的人留下不好的印象倒是其次,被人卖还帮人数钱才是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笑话……”   毕文谦心念一动:“黎华,你遭遇了困难?”   黎华摇了摇头,似解嘲,也似洒脱地笑笑:“不,这不是困难不困难的问题。文谦,当初你在为吉天拓郎那些人分析日本社会的时候,就指出了日本最根本的问题是需要一场针对所有平民的思想上的革命,你却只指出经济建设上的办法。相似的,我们的纺织业该如何发展,在见识了日本的情况之后,也有着相似的迷茫。甚至……有意合作的日本人越是不想藏私,很多人反而心里越没有底。”   “……什么意思?”毕文谦沉吟了一会儿。   “比如,日本纺织业里有人在研究如果使用基因技术,从原料作物的层面大规模提高数量、品质,降低成本,甚至于尝试开发出新的材料来。这种属于生物科学的领域,对于我们国内的传统纺织业相关的从业人员来说,简直是两眼一抹黑的事情。这种尖端科技的发展和实用,需要从业人员具备比较高的受教育水平,我们在短期内根本无能为力。文谦,那天在东京,我们在办公室里,你不是说吗?‘当我们有了一亿工人时,我们可以建立初步的工业体系;当我们有了五亿技工时,我们可以成为地球上最大的工业强国;当我们绝大多数人都是工程师时,社会主义大约就已经实现了。’可现在,真正合格的工程师,我们,太稀缺了。”   黎华的话,毕文谦终于听明白了,但他震惊的表情有些出乎黎华的意料之外,而他震惊的点……似乎更让黎华错愕。   “黎华,你说的是……转基因技术?”   “啊,是啊……文谦,你听说过这个?”黎华把折扇横放在桌前,像个乖学生那样双手抱放在桌上,微微前倾着身子。   毕文谦没有立即回答,偏头看了看薄书存,却见老人那八风不动的微笑。   又一阵沉吟之后,毕文谦略小心地喝了一口水。   “黎华,我只说一点儿个人的看法。”   “你说。”   “转基因技术,不,应该说是基因编辑技术,这将是深刻改变整个人类文明的技术。如果要做一个类比,它,就像是核技术一样——没错,核技术既能造出核电站,也能造出原子弹,既能极大促进文明的发展,也具备毁灭文明的力量。随着科技的不断发展,基因编辑技术,也将成为一个真正的大国必须自主掌握的技术,它甚至可能杀人不见血地摧毁一个国家的经济……甚至人口。”   黎华听得发怔,简直目瞪口呆。   “那个……文谦,我听说的,只是从基因打靶技术的基础上,进行作物基因定向筛选的课题……基因编辑技术,指的是什么?有……这么严重?”   “黎华,我不确定你的生物学知识的水平如何……这么说吧!虽然生物这个概念的定义可能各有说法,但可以粗略地说,地球上的绝大多数生物,都是有DNA的。DNA是英文缩写,也就是脱氧核糖核酸,是一种能够储存遗传信息的生物大分子,而其具体的带有蛋白质编码的DNA片段,就是基因。”毕文谦的语速很慢,也讲得尽量浅显,与其说是给眼前的黎华科普,也许,更多地是讲给视线之外的薄书存听,“换句话说,一种生物具体是什么样子,是由其基因所决定。同一种生物不同个体之间先天的差异,也就是由其基因之间的细微差异所决定。基因,就是生物的设计图纸,或者说,密码本儿。你应该知道,生物适应现实中的环境,所需要考虑的因素万万千千。所以,具体一段基因表达的实际作用,往往不能简单地二元论去看待。在长久的文明史中,我们从来没有触摸到这种精度的层面,能够总结出遗传的现象,能够发展出现代遗传学,已经挺了不起了。但那些,就像你说的,顶多属于定向筛选的范畴,无论是大自然的筛选,还是人为的筛选,都是在密码本儿上总结规律而已。而如果我们直接破译了密码呢?那就不仅仅是筛选这种比较低级的手段了。我们,可以直接改编,甚至设计。外国人那些所谓的造物主的能力,我们,也将可以拥有!”   毕文谦停顿了一下,喝了一大口水。   “然而,这同样是极危险的事情。对于我们来说,现在已经触摸到了基因的范畴,通过基因编辑技术进行物种改造,也将渐渐不再是遥不可及的事情。然而,扮演造物主的角色容易,做好这份工作却很不容易。大自然对于生物基因的筛选,是经历漫长的时间,千锤百炼的结果,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现今仍然存在的众多物种的背后,是无数已经灭绝的物种。而我们,并没有大自然那种把整个地球上的物种作为试验场的气魄和底气。也许仅仅是一种看似安全的物种的基因改造,就会导致大面积的生态灾难。我们已经努力拿起了画笔,却并不具备任何绘画的基础,只能一点点儿的尝试,总结。而每一次尝试,都存在着毁灭整幅画卷的风险。可怕的是,我们正生存在这画卷之中;更可怕的是,这样的尝试,即使我们不去做,别人,也迟早会去做。随便举一个例子吧——流行性感冒,这算是一种比较常见的传染性疾病了。虽然会季节性地爆发,但在整个国家认真防治的基础上,并不怎么可怕。但就是这东西,对于欧美的白种人来说,致死率达到了需要严肃对待的程度。不同人种的基因在面对流行性感冒时,免疫力,抵抗力出现了大不相同的整体水平。如果,我是说如果,将来,美国人在研究人类基因和流感病毒的相互关系的过程中,通过基因编辑技术,无意间发明了一种对白种人几乎没有作用,却对黄种人具有极高致死率的新流感病毒,然后,在我们毫无知觉的情况下,在我们全国各个人口密集的城镇广泛传播——要知道,流感一般都会有几天的潜伏期。”   话到此时,毕文谦没有再继续假设下去,而是目光沉沉地看着黎华:“黎华,你还觉得这仅仅是严重不严重的事情吗?”   黎华面色发白,紧紧咬着牙关。   “……这是生死存亡的问题。”   “技术从来无所谓善恶,但同一种技术,用于毁灭永远比用于创造简单。然而,我们永远不能因为有毁灭的可能而放弃创造,特别是在与人竞逐的时候。”   终于,毕文谦把杯子里的水喝完了。他一边起身续杯,一边歉然地朝安静的薄书存点点头:“对不起,薄副主任。又和黎华多说了几句,不小心冷落了您。” 李天佐说(PS:战狼2过50亿了……1号的时候我说会是50-80亿,那些说我疯了人呢?~~~) [军训时国防大学教授举例“非典”,直言这是生物武器。] 第四百九十一章 级别方案   薄书存右手握着玻璃杯,托在左手掌上。角落的电风扇将他右侧的鬓发轻轻吹动,那细细的嘴角间流露出的和蔼的微笑,看着毕文谦,给人一种坦然而真诚的感觉。和到来过这个办公室的每一个老人一样,中山装的扣子扣得特别严整,就像黎华在红白歌会上那样,但干涸而显得松弛的肌肤却再没有黎华那样的活力。那清澈的眼睛透过镜片,投来灼灼的目光,其中……似乎有羡慕,有快慰,还有一丝开怀。   “毕文谦啊,你平时和小彭商量工作,就是这样的吗?”   毕文谦瞥了黎华一眼,续好杯,默默回到了座位上:“是这样倒没错,但并不是平时。平时,她都不在家。”   黎华一愣,几乎翻了个白眼儿。   但薄书存却轻轻笑了一声,又点了点头:“小彭的工作,真的非常多。这一点,我可以为她作证。比如说,最近,为了在姑苏选址,她就顺便回了一趟家。当初从申城到京城来照顾你,这是小彭第一次探望家人,只待了半天。”   毕文谦又看向了黎华,黎华却已经抿着嘴笑了。   说得好有道理,毕文谦无言以对。   见他如此,薄书存继续和蔼地笑着:“不过,你刚才说的,那个什么基因编辑技术,如果重要性没有夸张的话,那么,急迫性呢?”   “急迫?这个……与其说急迫性的问题,不如说前置科技的问题。”毕文谦迅速思考了一下,顺势揭过了话题,“基因编辑技术的运用,首先需要绘制生物的基因图谱,这就像修改密码之前需要破译原始的密码本儿。而破译的成本,除了基本的物质条件之外,还受到计算力的制约。85年的时候,有美国的人提出了人类基因组计划,这个计划的宗旨是测定组成人类染色体中所包含的30亿个碱基对组成的DNA序列,从而绘制人类基因组图谱,辨识其载有的基因及其序列,达到破译人类遗传信息的最终目的。30亿个碱基对的长度的基础上,要搞清楚所有序列以及序列所代表的意义,这在目前是根本无法正常承受的。说成是生命科学范畴里的‘登月计划’也没有问题。想要做成这件事情,计算机领域的发展,计算能力指数性的飞跃,是必要条件。从可行性来说,这件事情,我们目前只能量力而行。以提前培养相关人才为优先就不错了。像黎华刚才说的,基因定向筛选这种相对基础的做法,我们也许现在可以勉强摸摸门槛。”   黎华无奈地插话道:“这个门槛,真要摸,也摸得非常勉强。事实上,有很多人并不太赞同这件事情。”   “是吗?”毕文谦疑问地看向黎华。   此时,薄书存举起玻璃杯,慢慢喝了一口水:“小彭在这件事情上,的确遇到了一些阻力。我也有所耳闻。原则上,我个人也稍微更倾向于优先发展计算机。不过,你刚才也建议了,以提前培养人才为优先。如果是以这样的方针为指导思想,那么,我也觉得小彭可以放手去做。”   “是这样吗?”毕文谦来回看了看薄书存和黎华,沉默了几秒,忽然点头道,“这么说,您今天来这里的本意,应该和这件事情没什么关系了。”   “本意?”薄书存哑然失笑,“还不是你这小家伙老不爱出门,搞得我们这些人像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了。好吧,我这次来,除了代表中顾委向你道歉之外,也有几件事情,代表我个人以及组织,问一下你的看法和意见。”   毕文谦又瞟了黎华一眼。   “既然您是副主任,真要说起来,您这也算是越级下访了。多半不会只为了普通的事情。我可以知无不言,但我的意见,只能作为参考而已。”   “进门的时候,你们文华公司挂的可是‘不唯上、不唯书、只唯实’啊!”看着毕文谦的态度,薄书存笑呵呵地看了看黎华,又稍微喝了一口水,“……这样吧!今天我就来个先私后公。先说和我个人有所关联的事情。毕文谦啊,你和小彭一起,还有万鹏、王京云,白手起家,创立了文华公司,一直以来,为国家做出了极大的贡献。而文华公司,作为一个混合所有制企业,其相关的编制,一直没有真正的落实,当然,这也和文华公司飞速发展的步伐总是出人意料之外有一定的关系。不过,现在,文华银行将要成立了。这不仅是文华公司的下属企业,同时也在行政上直属与人民银行,再加上作为文华公司有深厚关联的鹏华公司将要开展的计划,明确文华公司的行政级别,逐渐变得刻不容缓了。针对这个问题,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方案,这里,我和你说一个我个人赞同,同时也是目前多数人赞同的意见。”   “根据你一直以来的态度,大家都知道你个人的态度,所以,对于文华公司的经理,也就是你,我们不做说明。文华公司将与国务院上下对接,作为改革开放中的一种新的经济模式的探索的载体。而文华公司的党委书记,将作为部级;鹏华公司属于文华公司的子公司,但考虑到其具体工作内容有一定的特殊性,其经理将作为副部级,享受部级待遇;而文华银行的行长、文华公司的副经理将作为副部级;即将成立的子公司,剑华公司,其经理也将作为副部级;而文华公司的分公司经理,以及办公室主任、秘书长,则作为厅级。与此对等,隶属于总后的保剑集团的经理也将是副部级,其副经理将是厅级。”   “依照这个编制级别,将来鹏华公司和保剑集团联合成立的,你建议的,名义上的走私公司,其经理和副经理,将作为厅级,其中,经理享受副部级待遇。这个公司,在中顾委这边,将由我这个副主任负责。”薄书存托着杯子,朝有些发愣的黎华微微点头,然后对着毕文谦坦然一笑,“这个公司的人选,是小彭在充分酝酿之后,在中顾委常委扩大会议上提出的。我事先的确没有想到,我那个不成器的孩子,也在小彭的属意之中。我起初是不赞同这个安排的,一来,是我那孩子今年才从区委书记的位置提升到了计划单列市的常委里,虽然按照我刚才说的方案来看,算是平级调任,但照这个速度,他又还没做出什么成绩,也许免不了有人说闲话;二来,我那孩子虽然很有干劲,但在工作和生活,特别是生活中,性子的确有点儿霸道,先是京城待不了了,现在,滨城也不适合了。前后两个儿媳妇,都和他闹了激烈的矛盾,我这个做父亲的,不仅脸上也无光,也多少需要做些检讨。不过,他毕竟是我的孩子,我起初有些担心,他如果了解了这次调任的某些原因,会不会在心态上发生什么波动。不过,在小彭具体剖析了提名的理由之后,为了更好的说服小彭属意的经理的人选,我也持了赞同的意见,并且亲自打电话给我那孩子做了工作。一个是计划单列市的常委,调过来作为副经理;一个是地级市的副书记,调过来作为经理,享受副部待遇。这个对比,于里于外,都可以说不错了。”   “这,毕竟和我个人有所关系,既然没有避嫌,就索性先说出来了。”薄书存细细看着似乎有些发愣的毕文谦,缓慢而郑重地点了点头,“毕文谦啊,对于这件事情,以及这个多数人赞同的方案,你有什么看法和意见吗?” [慈父之心,不厚可知] 第四百九十二章 冬日与夏日   毕文谦发了许久的呆。或者说,是木然的低头喝水,或者抬头望着黎华。    66年5月16日,黎华的生日。毕文谦从知道的那一刻,就牢牢地记着。   算起来,而今,黎华也才22岁刚满没多久。   毫无疑问,她是文华公司的党委书记。   部级?    22岁的部级……   “坐火箭是要爆炸的。”——万鹏的话音不禁在毕文谦脑海中回响。   毫无疑问,这比当初玩笑中的火箭还要爆炸。   而黎华此刻,正安坐在自己面前,低垂着视线,盯着眼前的红木凤镇纸,似乎,陷入了一些思索。而她带来的中顾委副主任,也正安然地等待着自己的……意见。   这……究竟是不科学,还是穿越者影响世界的结果?   几十年回溯的眼界所带来的信息优势?   又一杯水,小口不断地被毕文谦喝干。   这样的喝法,让他觉得胃里略有些涨。   “黎华,你是什么意见?”   “我?”黎华愣了一下,先是摇头无声地笑,然后又点头笑出了声,眼里散发着回忆,“文谦,你知道的,两年前我就告诉你。‘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两年前,文华公司刚成立的时候,我这么说;现在,文华公司发展了,我还是这么说。文谦,还记得,当初青歌赛时,正是谷雨,我们一起回鼓楼那儿的招待所,夜里,走在西城,唱着歌。那时候,我们谈论着改革,我很天真地说,如果你的话真有道理,我们也真赚了钱,那我就把你的话,还有赚的钱,一起交给国家。那时候,你笑话我,说如果我真能直接交给财政部,甚至国务院,你就支持我交。那时候的憧憬,不过是一个未成年的孩子,一个没毕业的学生,根本入不了人家国务院的法眼。而现在,通过两年多的努力,我们真的能‘交给国家’了!”   黎华的声音,和她的眼神一样清澈,带着微微满溢的自豪,而且坚定。   “不过,在这两年的工作中,我越发深刻地体会着你那时候的话——‘以斗争谋改革,改革才会顺。我们是摸着石头过河,别人别说过河了,他们有没有摸过石头都还两说。’我们,需要有负责任的态度,不能半途抽身当看客。”   那醉人的笑容,让毕文谦有些恍惚。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给了久等的薄书存回应:“薄副主任,虽然,我个人没有兴趣亲身参与这些事情。但总之,黎华的意见,就是我的意见。”   薄书存听了,依旧微笑着,淡然地点点头:“好。你的意见,我会在下一次常委会议上如实转述。”   “那么,下一件事情,是什么?”   “第二件事情嘛,”薄书存抿了抿薄薄的嘴唇,“其实,我个人原则上并不太想提。但中顾委里的不少同志,以及不少并不在中顾委里的同志,都非常关心。他们很想听听你的意见。我这个常务副主任,明里暗地的声音,实在是听了不少。今天,我也就顺便说一说,你也姑且听一听。如果你觉得和你无关,或者的确不感兴趣,那你大可以不谈。”   这样的口气,越是“可以不谈”,毕文谦越是心生警觉。他看了看黎华,黎华眼睛里却也是疑问。   “……那,您先说说看吧。”   “其实,这归根结底是一个说起来也简单的问题——中顾委成立的目的,是让干部从终身制走向退休制的一种过渡。原则上,经历两届就可以取消了。现在,正是第二届。那么,等到了下一次换届,中顾委,是应该按照原计划撤销呢,还是继续存在下去?”   毕文谦手里的空杯子差点儿掉在办公桌上。   一种历史分水岭的窒息感扑面而来。   “这个……薄副主任,现在就探讨这个问题,不觉得有些为之过早吗?”   小心翼翼的口气,惹得薄书存莞尔。   “毕文谦啊,你不是说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吗?你会这么想,别人当然也能这么想。所谓兼听则明,那些一起走来的老战友、老同事、老上级、老下级,毕竟有着切身的利益,具体到每一个个人,他们说出来的意见和看法,究竟有几分是为公,又有几分是为私,无论是从主观上,还是从客观上,都难以一一分辨。而你,和这件事情,没有什么直接关系。或许是大家都看着了这一点,所以,很多人都想听听你的意见。”   敢问路在何方?路在脚下……现在,有了走向与自己所知的“历史”不同的方向的可能,而自己,似乎和许多人一起,踩在了历史的节点上。   心潮澎湃间,毕文谦望向黎华,那张漂亮的脸并不能平缓他心跳的速度,却能让这跳动从忐忑渐渐变得规律而有力。   黎华没有出声,只微微弯着眉眼,信任地和他对视着,那位置吹不到电风扇,她自己也好一阵没有扇风,那额头上隐隐渗了些细细的汗珠。而旁边沙发上的薄书存,也等待得格外地有耐心。   良久,毕文谦起身再度续杯,却没有立即坐回去,而是走到窗户边,打量着窗外阳光下绿意盎然中星罗棋布的黄绿槐花。   “烈日炎炎里的槐树花,格外漂亮。这颗老槐树,我们搬进来的时候,就挺拔地长在这里。春夏秋冬,都陪伴着我们,看护着我们。黎华啊,你让陆衍手植的樱花,在后院,长势一直不错。明天,也许后年,就能开花了吧?你说,等将来樱花开了,是这槐花漂亮,还是樱花漂亮?”   黎华眯起了眼睛,望着毕文谦的背影,过了好几秒,才缓缓应道:“各有各的漂亮吧!一花独放不是春嘛!”   “是呐!樱花的花期在春天,槐花的花期在夏天,这并不冲突。东周的时候,晋国是大国,有一对父子,赵衰和赵盾,先后担任过执政。国家在他们的治理下,确立和延续着霸业。而《左传》里说,酆舒问于贾季曰:‘赵衰、赵盾孰贤?’对曰:‘赵衰,冬日之日也。赵盾,夏日之日也。’国家的运行和发展,总会面对不断变化的气候,简单地评判冬日之日和夏日之日,哪个更好,其实很没有水平。临冬而显夏日,逢夏而出冬日,才是理想的格局。”   说着,毕文谦转回身,慢慢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沉沉地看着黎华:“冬日可爱,赵衰辗转天下十九年,屡建大功;兴国之初,识能让贤,不失德义;晚年任中军佐兼执政大夫,承前启后。夏日可畏,赵盾三十多岁,未立寸功,承荫而以执政大夫兼中军佐起步,旋而凭老人一言而集军政于一身得为正卿。一方面,赵盾始为国政,制事典,正法罪。辟狱刑,董逋逃。由质要,治旧污,本秩礼,续常职,出滞淹。以为常法。这为晋国持续的霸业奠定了重要的基础。而另一方面,赵盾治国,改立太子、秦晋决裂、以卿大夫之身主盟诸侯、包庇亲族、弑君再立……而最重要的,是赵盾重置公族。”   “原本,晋文公以卿族为政要,公族不得居住于国内。史称晋无公族。这是相比当时其他国家更为先进的制度。赵盾重置的公族和传统有所改革,不再以血脉为分野,而以卿族所谓有德之士担任。于是,世卿的现象现于晋国。名为有德,结果转年赵盾的三个弟弟就立即成了公族大夫,晋国成了赵家人的一言堂。这个在宣传上美其名曰有德的新制度,在本质上是把灭亡晋宗的计划公开化、合法化、制度化。自此晋国,君权日衰,卿权日强。最终,如大家都看过的历史书,三家分晋,最终被秦国一一剪灭。如果没有这个制度,晋国没有分崩离析,那么所谓的霸主,一统天下的资格,毫无疑问只有晋国,根本就没有之后的所谓战国了。”   “而这样的结果,真的是当初的赵衰希望看到的吗?”   黎华看着一席话说完,慢慢喝水的毕文谦,面色有些发白。那左手,死死扣着办公桌的边沿,右手则死死捏住了折扇。   “……晋无公族……吗?”   “其实,如果以血脉为分野,那么无论地位如何,公族总是会存在的。而名为公族的卿族,即使和血脉无关,也不过是一个谋求权力的概念,或者说铭牌。当试图从观念上,甚至制度上引入公族这个概念,成为一个国家格局的承重轴时,其水平就已经落了下乘。赵衰也是大夫,赵盾也是大夫。他们,首先都是晋国人。如果在赵盾执政的时候,赵衰还活着,哪怕只能只言片语,那么晋国的结局,很可能也会大不相同。但事实上,新陈代谢是我们目前无法改变的规律。赵衰终究会去世,赵盾指不定也有老如赵衰的那一天。真正的问题在于:谁有资格成为赵衰?老去的赵衰真的可以始终做到识能让贤,承前启后吗?真的能够做到,只是只言片语吗?” [90年代,政策鼓励高干子弟出国,原因是为了斩断官二代对社会影响,当时取得很大的成效,不过二十年后,好像出国的官二代们升级回来了] 第四百九十三章 顾委系统   终于,毕文谦重新把目光投向了波澜不兴的薄书存。   “薄副主任,对于中顾委里的前辈,我作为一个享受着新中国建设的一切而成长的后人,始终心怀感激;对于其中大多数人,我都在不同程度上视为榜样。而对于中顾委这个制度,辩证地看,一方面,我坚信顾委的制度,将是在很长的时期内具有先进性的制度;另一方面,现今的中顾委的许多具体的细节,存在着许多需要改变或者明确的问题,不然,长此下去,真不见得对国家利大于弊。”   一直静静聆听的薄书存继续琢磨了一会儿,才悠悠地开口问:“那么,利,有哪些,如何发扬?弊,又有那些,如何规避?”   虽然吹着电风扇,但今天,毕文谦总觉得这个办公室里热……黎华额头上的汗可以作证。   他放下杯子,把红木镇纸抓在手里,慢慢把玩着,中指无意识地从上面一下下逗弄着那龙头,仿佛在拨鼠标中间的滚轮……好吧,穿越以来,曾经使用电脑的日子,毕文谦已经渐渐不去主动追忆了,但每一次无意间想起,总是格外怀念。    80年代的电脑,对于毕文谦来说,或许根本不配称为电脑。   这个时代,有着黎华,也许,即使面对回到“过去”的机会,毕文谦也会选择留在这里。   没有了电脑,可以一步步造;没有了黎华,却难以遇到这么漂亮的人了。   这,是自己和黎华一起奋斗的世界线。   凝视着黎华的花容,毕文谦渐渐放开了关于所谓世界线的改变的纠结。   “薄副主任,也许您知道,我说过,新中国建国以来,我们整个国家不断创造着奇迹般的成果。这是在人类史上也璀璨夺目的。这一切的背后,是不断的战争,以惨烈的淘汰为代价,用时间与鲜血选拔出来的中国最了不起的人才。也许,在这样的淘汰中,损失了更多的优秀的人才,但像您这样,一路艰苦卓绝不停走来的人,却绝不会是孬种。战争,是最教育人的。但我也说过,现在这个时代,我们不可能为了教育人民而主动引发全面战争。所以,我们不可能强求你们那一代人渐渐凋零之后,继承者的整体水平保持在和你们同一个档次。”   “可凋零不可避免。所以,让你们逐渐离开第一线的工作岗位,量力而行的发挥余热到终点,既是对整个国家的历史使命负责,同样也符合你们大多数人毕生的理想。其实,在建国之后,小规模的战争,我们经历过一些,朝鲜战场上的考验,中印……啊,不,那段历史就不必在这个场合提了。之后的珍宝岛,规模太小了点儿。但近年来的中越边境反击战,其实也算是一个锻炼人的熔炉。”   “换句话说,真正宝贵的,是经历过一般在和平环境里很难接受到的教育的人。在你们这一代人里,中顾委的难题之一是适合的人太多,难以选择;而如果今后中顾委继续存在,而选择的标准不下滑的话,那么将来的难题,将会是合适的人太少,恐怕凑不足数。”   “再换句话说,我们需要疑虑的一个因素是,如果中顾委成为常制,那么如何保证入选的标准的严格性、不变性?谁来保证?”看着薄书存一身端正的中山装,毕文谦不禁叹了一口气,“也许,你们之中,有很多具有历史责任感的人,之所以希望中顾委只是一个过渡性质的组织,这样的担心,就是其中不小的原因。如果只从这个角度去看问题,那么,中顾委这个组织,的确不应该成为常制。”   “不过,刚才我说了,问题,需要辩证地看。简单的废除一个组织机构,固然可以一了百了地杜绝很多潜在的大问题,但也可能会造成极大的浪费。”   毕文谦放下红木镇纸,喝了一口水,看了看黎华,继续缓缓对薄书存说道:“当初,从申城到京城的第一天,我就说过,‘这条伟大的道路上,既永无止境,也没有退休的说法。’虽然当时说的道路有所不同,但伟大,是相同的。我坚决反对干部终身制,但原则上我也不希望看到国家宝贵的财富藏在家中地窖做那‘千斤没奈何’。都说蜡炬成灰泪始干,烛光变得微弱,不能再凭一己之力照亮整个房子,自然需要换上新蜡烛,但这并不该成为就此把老蜡烛粗暴吹熄的原因。”   “薄副主任,直接地说,目前,中顾委这个组织,因为一开始就只考虑着过渡,其整个架构,考虑的重点是短期内实用,这种思路下选出来的中顾委,在合格候选人太多的今天,是没有问题的;但在合格候选人太少的明天,是会出大问题的。所以,我的意见是,从下一届起,中顾委,应该在保留的基础上,明确提出严格,甚至于苛刻的入选门槛,不仅要看党龄,更要看经历和实绩,不仅如此,在中顾委的框架下,应该增加地顾委作为补充,进一步明确整个顾委系统的权限和责任。”   “地顾委?”薄书存目光微微闪动,身子略前倾道,“具体说说?”   “顾名思义,中顾委是中央顾问委员会,那么,地顾委就是地方顾问委员会。”毕文谦轻轻点了点头,“从中顾委建立到现在,私下里有过一些难以考证源头的说法,说什么,顾问顾问,又顾又问,退休退休,退而不休。这显然不是什么好话。新老交替,年轻干部肩负了担子,有很多人想施展自己的抱负,这是很平常的事情。退居二线的老前辈看到了不同以往的思路,觉得不妥,出言相劝,也理所当然。问题是,这样的争论,一方面会导致职权不明,从而降低了整个国家的效率,增加了内部运行的损耗,另一方面,更严重的是,这会在客观上给别有用心的人以权谋私的行为提供掩护——以权谋私的欲望,可不以年龄为区分。其实,路线上的争论,并不可怕,可一旦参杂了私心,哪怕只是一部分私心,其可能造成的破坏,将是难以估量和承受的。”   “所以,我觉得,将来的中顾委,在门槛和职权上,应该有所限制和明确。常务委员贵精不贵多,不仅需要有长时间的历史检验,还必须是经历过战场的洗礼,或者在某一个领域有过奇迹般的突破贡献的人,同时,必须是既具有一定高度的全局理论水平,又对基层实际情况有过深刻了解的人,才有入选的资格。也只有这样的人,才有资格。而一般的中顾委委员,在此基础上,则只需要在全局理论水平和了解基层实际之间满足其一就可以了。”   “而新建立的地顾委,分为省、市、区县三级。彼此之间没有上下级关系,都直接对中顾委负责。其中,区县顾委都是个人委员,不设常务委员会,需要着重考虑的,是了解基层的水平,要么,是其生长的区县,要么,是其长期工作过的区县,而入选的资格门槛,在其他方面的要求可以适当降低,可以50岁就从一线岗位转入地顾委。区县顾委的职责是与时俱进地了解基层情况,发现新生成的问题,察觉潜在的问题,切实做好深入基层调研、巡视的工作,整理成个人报告,一式三份,一份提交当地市顾委参考,一份提交当地省顾委汇总梳理,一份提交中顾委留档备案。”   “我们都知道,一个政府的行政,必然是有等级制度的。但一个发展中的社会,政府不可能在所有细节上都正确,所以,必然会存在越级上访的现象。毫无疑问,越级上访,会妨碍正常的行政秩序,影响政府运行效率,归根结底,是大多数基层群众干部不得已而为之的手段,不能提倡。但如果仅仅是禁止越级上访,那就成了无视问题,掩盖问题,甚至包庇问题了。所以,在不提倡越级上访的同时,我们应该鼓励干部越级下访,了解基层接地气。如果说一线岗位上的干部分身乏术,那么,就让身体条件允许的那些退居二线的干部来履行这个使命好了。全国奔波不过来,就在自己身边、脚下的一个区,一个县,在不做硬性要求的前提下,总该是能做一些事情的。”   “与区县顾委相对的,是市顾委。市顾委同样是个人委员,不设常务委员会,需要着重考虑的,是全局理论水平,要么,在一个部门领域里有实实在在的建树,要么有过长期的一个级别上的全局一把手的工作经验。市顾委可以亲自下基层了解情况,但主要的工作的汇总当地区县顾委提交的报告,以及当地一线干部实际执行的政策方针及其落实情况,以实际情况为基础,对整个城市范围的全局发展,做出高屋建瓴的规划建议,整理出来的个人报告,同样一式三份,一份回馈当地各区县顾委传阅研究,一份提交当地省顾委汇总梳理,一份提交中顾委参考。市顾委的入选资格门槛,应该比区县顾委的要求更严格一点儿,但因为更侧重于理论工作,可以一些能力比较突出但身体情况不太好,不适合一线工作的干部,在50岁以上转入市顾委。”   “而省顾委,在入选的资格上,要向中顾委的标准看齐。其实,我个人觉得,理论上没必要设立省顾委,但目前这个时代,计算机的发展还很不够,信息集散和处理的能力还比较原始,在中央和地方之间,在一定时期内,还是需要这么一个级别的。省顾委设常务委员会,一方面要汇总区县和市顾委提交的报告,在此基础上在一个省的全局视野中,进行实际与理论相结合的梳理,一方面力所能及的在大方向上的有所把握和规划,为给当地的一线干部提供咨询做准备,另一方面和中顾委良好沟通,为中顾委的全国格局把握提供辅助。省顾委不必提供个人报告,但要周期性的提供集体报告,同样一式三份,两份下发区县和市顾委传阅,一份上交中顾委汇总研究。”   “三个级别的地顾委,都只能对中顾委负责,既不能直接对一线岗位的干部施加影响,更不该成为某些当地利益相关的一线干部的背景传声筒——毫无疑问,一旦地顾委真的建立,这种狗屁倒灶的事情,是不可能杜绝的。所以,在制度上,区县顾委的每一份报告,都要具体到时间、地点、人物、事件;市顾委的每一份报告,都要以区县顾委的报告,或者自己和区县顾委一个标准的实地调查的报告为依据。落不到实处的个人报告,没有向一线干部提供协助的资格。而省顾委的报告,同样需要以区县、市顾委的个人报告为依据。在现实中,人情世故总是不可避免的存在,索性,我们可以直接规定,地顾委的那些没有实际报告为依据的建议,一线干部可以不采纳,既没有实际依据,理论逻辑上也有漏洞的建议,一线干部不能采纳。”   说了一长气,毕文谦中途停顿下来喝了一大口水。   “另外,无论是中顾委,还是地顾委,除了入选资格之外,还有一个担当资格的问题——这个资格,由医生说了算。像薄副主任你们这样热忱的人,有很多是为了国家不顾个人的。个人利益,可以不顾,但个人健康,不能不顾。如果医生诊断的结果是身体的隐患连退居二线发挥余热的条件都不太具备了,那就退居三线好了——说句也许不怎么入耳的话,你们,身体退化到了一定程度时,活着,比实际参与工作更重要,相对健康地活得尽可能长久,而不是躺在重症监护室里理论上的活着,就是对国家极大的贡献。”   “而在以上这些基础之上,顾委将成为一个长期的系统,我们必须考虑运行成本的问题。我觉得,对于顾委,精神方面的待遇要相对高一些,物质方面的待遇要相对节制一些,节制不是限制,我们不能凭个人嗜好而去满足,因为很多具体的个人物质嗜好,并不利于尽量活得更长久,即使这样会导致很多老干部个人的抵制,我们也不能妥协。比如,要培养和养成顾委们定时诊疗,遵行医嘱的意识。人在精神上要有与天公比高的气概,但在物质上要服老,要遵循客观的物质规律。”   “这样一来,整个顾委系统的运行成本,可就不低了。毕竟,顾委是退居二线的,和一线岗位的干部不同,国家是希望有宝贵能力和经验老人发挥力所能及的余热,不会对他们的工作强度做硬性要求,也许,五年一届的某个级别的顾委,干了五年,只提出了一、两个报告,甚至连一个个人报告都没有呢?所以,如我一开始所说的,入选的资格,一定要严格,在满足条件的人数足够的时候,名额也要结合当时的国家财政水平,进行合理的限制。”   “薄副主任,这些,就是我个人对于您的问题,持的一些不太成熟的看法。我也只是一说,适不适合,有没有可行性,需要你们结合实际的情况去甄别思虑。如果实在不能做到各级标准的严格执行,那么,一了百了地到时撤销,也许才是老成持重的选择。”   薄书存静静听完,低头缓缓也喝了好一会儿的水。然后,他看了看黎华,慢慢起身说:“毕文谦,你的意见,我会认真考虑,不仅是我个人,我也会转述让大家一起参考。我刚来的时候,你正在看书吧?你先回去继续学习吧!小彭说我是来视察的,那就抓她的丁,由她带我,到处看看。今天有流行音乐联赛,等晚上吃了饭,我们一起去看看,如何?” 第四百九十四章 中森名菜的心情   流行音乐联赛?和中顾委的副主任一起看?   毕文谦明显愣了一下——他不禁回想起了上辈子经常在电视新闻里听到的某某人到某某地观赏某某事的桥段——事情本身并不是什么事儿,但事情成了新闻传播出来,那就成了不小的事情。   而现在,虽然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关注流行音乐联赛了,但毕文谦多少知道,这是目前中国非常多的人关注的直播节目。   终于,他喝干了杯子里的水,看着黎华,轻轻将杯子倒扣在办公桌正中间的瓷盘子里。   “黎华,你知道,我不希望由我抛头露面发表什么意见,但如果只是陪薄副主任看看节目的话,倒也可以是乐意的。”说着,毕文谦起身转而看向薄书存,点了点头,“既然这样,那我也不多客套了。等晚上吃饭时叫我,吃过之后,我们一起去就好。”   说罢,毕文谦就径直出了经理办公室,走向了录音室。   建在地下室的录音室相对凉爽了许多,中森名菜正一个人在里面练歌。   “能让我回去的地方还有你的家,电话听筒却被拿开,一直显示:通话中……”   毕竟还是二十多岁的年轻女人,即使为情所伤过……甚至可以说正在进行时,那歌声中也并没有她几十年后那样的真正的沧桑和洒脱。   不过,话说回来,《恶女》这首歌,毕竟属于苦情歌的范畴,倒不见得需要一定是洒脱的气质。   看着中森名菜一身淡樱色的长袖衬衣加紧身西裤小皮靴,毕文谦关上录音室的门,拣了把椅子,坐在她侧面的角落,待她唱完了一遍,才轻轻拍拍手,开口问道:“中森小姐,这就是你现在的……心情吗?”   中森名菜迟疑地看了毕文谦一会儿,把就近的椅子搬到他对面,也优雅地坐了下去,双手放在腹前,十指交叉着。   “社长,我也说不清楚我现在的心情唱这首歌是什么样子,但至少,唱成这样,听起来是悦耳的,也没有单单的沉沦自怨。也许,这暂时就足够了吧……”   “那么,今晚的演出,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   “那个……我个人倒是没有问题了。但是……”中森名菜迟疑了一下,“这里没有和我默契的化妆师,之前公司里的李常务为我请了一个,沟通起来有些不方便,虽然也算可行……但需要花的时间,比在日本的时候要多一些……也许,我得提前去现场准备。”   “化妆?就像你以前在舞台上那样吗?”   中森名菜轻轻点点头:“社长……虽然有不少细处不如东京方便,但我很喜欢这段时间的生活。不过,喜欢我的演出的人们,大都已经习惯了曾经在舞台上的我,而这一次的演出,虽然地点是在中国,但在日本,也会同步播出。所以,我不想突然给他们一个不太一样的中森名菜。”   观察了一会儿中森名菜的神态,毕文谦默然点了一下头:“……原来如此。”   见毕文谦一时不再说什么,中森名菜想了一会儿,忽然试探着问:“社长,你是专门进来……为我打气的吗?”   “啊?不,以你丰富的舞台经历,我不觉得你需要由我来特别叮嘱什么。”毕文谦看着中森名菜白皙的脸,摇了摇头,“本来,我会继续留在这院子里做自己的事情。但有人邀请我去今晚的比赛现场观看,我答应了。想了想,就过来和你说一声。”   “社长,你要到场?”中森名菜睁大了眼睛。   “不,我只是以一个普通观众的身份去看比赛……不,对于其他人,是比赛,对于你,这还只是一次演出。你不需要像其他人那样太多思考于胜负,只需要唱出你的心情就可以了。”   “我会好好唱出自己的心情的。”中森名菜认真地点点头,浅浅的笑容中,眼睛忽然亮了一抹光,“不过社长,虽然我的演出不参与评分,但还是会以比赛的心态去对待。就像你在欧洲的歌唱大赛上那样。当然,我看过一些去年的中国流行音乐联赛,不觉得这里的比赛是你说的那个……菜鸡互啄,但也正因为如此……而且,从东京过来的时候,许多知情的朋友,都给了我许多鼓励,和期望。”   “是这样吗?”毕文谦看着中森名菜的眼神,微微叹了一口气,“我是明白你的心情了。但如果是这样的话,也许今晚之后,中国的听众对你的评价,会让你失落——《恶女》是一首大多数中国人并不熟悉的日语歌,虽然旋律很优美,但其中的情绪基调……也许偏柔弱了一点儿,而你刚才的演唱中,并没有真正的柔中带刚、独立自强的气质。也许,嗯,这只是我个人的猜测,也许,这样的演唱,在这个时代的中国人心中,没有绝对的竞争力。”   中森名菜静静思考了一会儿,忽然眨眨眼睛,笑问道:“社长,你是说,中国的人们,更喜欢工藤镜香那样的女孩子吗?”   听话听音,毕文谦总觉得中森名菜这话里有点儿别的意思。于是,他起身往门口走了。   “也许吧……不干扰你练习了。晚上演出见。”   以快于平常的速度,离开了录音室,毕文谦回到院子里,看了看那槐花,又转到后院,看了看茁壮成长中的樱花树,心思还是不太宁静,最终跑到乒乓球室,抓了小张宁的丁,打了个有来有回,最终心满意足地来了个一力降十会。   晚饭的内容,和平时本没有区别。但也许是因为薄书存的到来,主动过来一起吃的人比往常多了不少,有些约莫是还在筹备的《樱花大战》的创作组的成员,连毕文谦都没认到脸熟。一张大桌子不够,倒是多搬了几张搞得像是个小宴席似的。   有黎华在场张罗,毕文谦倒不用在意这些,闷头吃饭就是了。真计较起来,倒没有什么排场,也没有什么讲话,既不像毕文谦上辈子印象中的中顾委副主任这种级别的视察的模样,大约,也不像是在场大多数人认知中“该”有的模样。   只是约莫……薄书存眼看着毕文谦的饭量,眼镜里的目光很有些高兴。   “果然是长身体的时候啊!”   黎华陪在旁边,默默吃着,抿嘴而笑。   吃过之后,稍微再等了一会儿,丁飞开着公司的红旗车回到了胡同口,黎华引着毕文谦和薄书存,以及跟在后面的警卫员,就着太阳即将彻底落山的天色,慢慢走出整洁而安静的胡同。   上车之前,薄书存打量了一下立在红旗车边等候一身军装的丁飞,带着微笑,又低头注视了一会儿雪白的红旗车,竟缓缓伸手摸了摸那车标。   “丁飞?”   丁飞下意识就立正敬了个军礼:“首长!”   薄书存笑看着他,轻轻摆了摆手:“你是文华公司将来的军代表吧?好好干,接过担子,继往开来。”   “谢谢首长关心!”   “上车吧!”   引擎启动,红旗车在京城里慢慢开着。黎华坐在副驾驶位,把后座让给了毕文谦和薄书存。   一路上,薄书存略有兴趣地看着窗外渐渐入夜的街。   “毕文谦啊,你提议的围棋棋道赛,已经赛了两轮了。对于围棋,我不敢说懂,但根据懂围棋的人反馈,在你定的规则下,虽然有些第一盘差距太大的对局,导致了第二盘技术变形得离开,失去了参考和欣赏的价值,但那些第一盘,相比以往的规则,不少都是从头到尾杀得血流成河。越是心态上彼此觉得对等的,越是如此。这样的局面,是你制定这个规则时,所希望的吗?”   这个问题出乎毕文谦意料之外,他低头思索了一会儿,才认真答道:“薄副主任,我说过,在我看来,围棋的本质,就是死活和官子。治棋如治国,区别在于,围棋盘的空间越下越少的,潜在的发展是有限的,整个系统是封闭的;而国家的空间却是越来越多的,潜在的发展是无限的,整个系统是开放的。用数学的话说就是,下围棋是最终收敛的,治国家是最终发散的。虽然有这样的区别,但两者的指导思想,是相似的——死活为首要,彼此奈何不了生死,便以官子争衡。一盘围棋必然有终局,一个国家,或者说文明,却最好不要走到终局。”   薄书存沉吟了一下,偏头看着毕文谦:“但也有不少人说,围棋代表了中国特有的哲学思想,体现了天人合一、和谐共存的道。”   “中国特有的哲学思想,说的是‘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道者,令民与上同意也,故可以与之死,可以与之生,而不畏危。”   “……兵家吗?”四目相对,凝视了一会儿毕文谦,薄书存抬起右手,摘下眼镜,左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白手绢,低头擦拭起镜片来,“……毕文谦啊,下午的时候,你说了这么一句话——‘如果以血脉为分野,那么无论地位如何,公族总是会存在’。你说的是春秋时的历史,但时代发展到现代,就像你写的《涛声依旧》里说的,‘今天的你我,怎样重复昨天的故事’。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下午,我思考了一些……有识之士,大都不想开历史的倒车了,但也有一些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却有着把落后的概念迎回来,放在承重轴里的心思。有的,打的是公族的旗号,有的,打的是卿族的旗号。毕文谦,对于这个问题,等一起看完比赛,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第七卷以来剧情的一些解释……何弃疗.. 476-494章。不少人说看不太明白。但我也不可能在正文里写得明白,甚至解释也不可能放点娘那边。 那就在这里说说好了……(我不知道所有人各是什么情况,只能大致解释一下) 很显然,主角要主持搞的《樱花大战》,只是用了现实中的游戏的框架和人设,魔改之后,本质上是对日本输出革命,争取日本年轻人的行为。所以,副主席的王振、中顾委的陆常委,会支持,并且是很大力度的支持。 王振说有人嘲讽主角山猪儿吃不来细糠,又强调个人对主角的支持,在主角作为文华系的代表时,这是一个很重要的政治态度——“那些酸话,莫去理。” 张端绪的话则表达了军队因为《荀灌中原》尝到了甜头,纷纷希望搭上新车的意愿。而陆常委则又想塞私货~~ 丁飞不爽于工藤静香的各种“不礼貌”甚至涉嫌窥看机密的行为,但主角并不在意,为她背书了。而当工藤静香把香港报纸默认成中国的报纸时,丁飞转而对她有了好感。 至于王菲和工藤静香在都是八卦报纸上主角的绯闻女友的话题中,初次见面的事情……这个就请自行理解了。倒是艾敬在这里给自己加了戏~ 地图头宣称取消意识形态垄断,不仅是他真正掌握苏联绝对权力的标志,也意味着苏联往自X之路正式全力加速狂飙。 因为主角的蝴蝶效应,有了远东这个远离莫斯科的地图头反对派栖息地,不仅那些人彻底认清了地图头的立场,中国内也有人起了利用苏联自X的历史机遇收复远东故土的心思。 然而主角利用地图头用中越反击给远东挖坑的意图,画了一个亚洲铁路大三角,用中国的人力资源、苏联的技术和自然资源,建立一个经济圈,为将来在类似“819”的历史时刻由远东到莫斯科“清君侧”做准备。而主角的担心在于——如果清君侧做得太顺,远东真的掌握了苏联政权并拨乱反正,那对中国是比苏联解体更不好的结果。 当王京云代表王振承诺建设兵团会鼎力支持计划时,主角指出这个铁路圈经沿了中国西北,在二少一宽的政策背景下,是可能被拖后腿儿的——而在主角不知道的时候,文华公司党委开会时,在对外工作中,同样的问题,只有刘三剑提出过,但没有人响应。 刘三剑代表的是刘金发,代表着海军。海军口对内陆的问题指手划脚,坐着说话不腰疼,自然会面目可憎。这既是刘三剑被联合踢出文华中枢的原因之一,也是王京云意外之下询问主角为什么要让他这个陆军代表亲自把海军口的局座领进来的原因——在主角参与了艾敬和海军的舆论吹风节目后,如果主角的态度真的是海军重于陆军,那么对于王京云这个陆军代表来说,问题就大了。 在这个时候,代表聂福骈以及国防工科的丁飞打了圆场,请代表李鲲的小琳转移话题。一直吃瓜小琳也应了下来,“整个人仿佛从石化中一下鲜活过来”。介绍《荀灌中原》上映两个月的社会反响,既是作为办公室主任的本职工作,小琳也提到了动画片对气功热的分化和影响,以及那些对死亡恐惧的老干部对于“或可长生”的救命稻草般的渴求态度——这也从侧面解释了为什么《樱花大战》的海选会在全中国火热的一部分原因。 之后王京云提到俄罗斯方块的授权合作问题,本意是反映万鹏选择代工起家的策略被人诟病,询问主角意见。但主角却略了解俄罗斯方块的商机和历史地位。 而小琳提到的范晓萱参加海选的事情,指的是海选在涉及对台统战工作时的尺度。 刘三剑却提了王京云将要当中关村一把手,以及自己将要出任红旗车订购资格审核小组的事情。文章很早之前说过,红旗车在国内的订购资格,将成为一种盖棺定论的荣誉,这个审核小组,文华公司和一汽肯定会派代表,但更重要的,是代表政府态度的代表。究竟是国务院,还是党史工作领导小组,或者中顾委,刘三剑没有说。但无论是什么,作为具有一定话语权的文华公司代表,和哪些人一起面对全国求身后名的老人,都是亚历山大的。 所以,当时候王京云询问刘三剑时,刘三剑直言那是如坐针毡。但她在主角面前说的却是“愿意肩负这个担子。” 面对刘三剑的刚烈,王京云除了羡慕,只能说貌似明哲保身的风凉话。一个是二代,一个是三代,都看着局势,却是不同的态度。王京云如大多数X代那样,为了不止自己的利益,选择了隐藏自己的心气。而刘三剑却宁折不弯。虽然相比之外,两人的背景有所不同,但刘三剑嘲讽王京云,王京云只能受着。 ——这和文章很早之前王京云作为先进入文华公司的人,传帮带刘三剑时,对刘三剑指教的情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而玄鸟服的事情,牵扯出文华银行的投资去向。王京云的爸爸是中国第一台计算机的发明人,自然支持万鹏在东北发展计算机产业,而黎华为了利用玄鸟服的机会,加速振兴中国纺织业,计划在长江下游建立基地——这两个方向,都是烧钱的无底洞。利益冲突自然就产生了。 王京云想为万鹏以及自己争取利益,但万鹏临走时对他的托付是替他照顾黎华——在万鹏和黎华起了利益冲突时,对于王京云来说,这TM就尴尬了啊!~ 而刘三剑,看到这些事情,并不想参与,而是计划在离开北京之前,干一票大的~ 薄书存以替陆常委向主角道歉为由,在黎华的陪同下,来到文华公司。 虽然王京云和刘三剑没有在主角面前提玄鸟服的事情,但黎华还是提到了建立纺织业基地的计划,而主角却延伸到基因编辑技术的前景,不仅说了这个技术关系生死存亡,也告诉黎华发展这个技术的成本极高,需要计算机技术的发展作为前置。 在这样的说明之下,原本不赞同建立纺织业基地的薄书存,变得部分赞同了。 而薄书存此来的第一个目的,是向主角表达中顾委对于文华公司的政治地位的主流态度——文华公司作为混合所有制企业,以改革开放新经济模式探索载体的定位,给予部级地位。黎华作为党委书记,成为正部;万鹏作为副部享受正部待遇;刘三剑、刘甘美姐妹成为副部;小琳甚至陆衍和宁之,也是正厅。 相比之下,王京云25岁不到的副厅,就不仅不显山露水,反而让人觉得按部就班了。 接着,薄书存道出了由他来说这些的主因——黎华为了让古今来在东北放手工作,要把不厚踢出大连,于是在中顾委常委扩大会议上推荐不厚当由薄书存直接领导的对苏、越走私公司的副经理,这不仅可以达到原本的目的,也是向薄书存抛橄榄枝——相比刚刚成为大连常委的宣传部长,这个走私公司显然更有上升的机会,何况他老子就是上达天听的直接领导。 这显然是会遭人眼红的人事安排,何况不厚当初从北京躲去大连,是在糟糠妻下堂的风评之下。而黎华给予的解释是,她推荐的经理人选是烟台副书记鱼素鸡,那本来是中顾委们希望黎华搞好同事关系的目标之一——毕竟,鱼素鸡当过小康华代总经理,而刘三剑主持文华公司常务时,和那拨人是剑拔弩张的。所以,鱼素鸡面对这个安排是犹豫的态度。而为了让鱼素鸡下定决心,黎华让大连(计划单列市)的常委去给烟台(地级市)的副书记打下手,并且这个走私公司的经理是正厅享受副部待遇,给足了鱼素鸡面子和里子。 在这样的解释之下,薄书存投桃报李,来到了文华公司,“于里于外,都可以说不错了。” 面对这样的局面,黎华复述了主角两年前的话——以斗争谋改革,改革才会顺。我们是摸着石头过河,别人别说过河了,他们有没有摸过石头都还两说。我们,需要有负责任的态度,不能半途抽身当看客。 而主角的态度是:“黎华的意见,就是我的意见。” 而不厚和鱼素鸡是黎华推荐的,在此基础上,薄书存接下来说了关于中顾委的未来的问题。 对于中顾委的制度,286、白云城主、老木匠等人的态度是到时撤销,这并不符合很多老人的期望。在这些人的压力下,薄书存向主角咨询这个事情,既是挖了一个坑,同时也是一个大机遇。 于是,主角先说四合院原本就有的槐花和新手植的樱花并不冲突,然后说赵衰冬日可爱,辗转天下十九年(大抵与从长征到扫清全国相当),屡建大功;兴国之初,识能让贤,不失德义;晚年任中军佐兼执政大夫,承前启后。给足了老人们肯定和评价。 然后说赵盾夏日可畏,未立寸功而得正卿。改立太子、秦晋决裂、以卿大夫之身主盟诸侯、包庇亲族、弑君再立,(这一句也许薄书存要到很久以后才能品明白)重置公族,把灭亡晋宗的计划公开化、合法化、制度化。自此晋国,君权日衰,卿权日强。最终亡国。 主角提到“晋文公以卿族为政要,公族不得居住于国内。史称晋无公族。这是相比当时其他国家更为先进的制度。”时,黎华简直吓尿了。 但主角话锋一转,说血脉上的公族必然存在,并不是问题。问题在于真正的公族或者卿族,把这个牌位放进国家的承重墙。所以,可爱的赵衰是有必要性的。 在此基础之上,主角向薄书存提出了在中顾委的基础上补充建立地顾委的制度构想。这是向接近顶层而未到顶层的老人们极大示好的政治交换。(而地顾委这个制度,并不是胡乱拍脑袋,其在现实中的可行性,这里就不谈了,那会是长篇大论了) 这一切的原因,在于第六卷后期黎华对主角说的那句——“从某种角度去看,一锤定音和落井下石,可以是同一个动静。文谦,也许,在必要的时候,我需要你的支持。” 一直在外的黎华,突然把中顾委的常务副主任领来谈话,这显然就是必要的时候。 这个构想,在薄书存和黎华的意料之外。于是,薄书存在提议晚上一起去看比赛之后,暂时结束了谈话。 而在经过了一个下午之后(这个下午发生了什么,正文里就留白了),薄书存在车上借围棋赛,向主角表达了一些人的态度——认为主角的风格锋芒太露,建议和谐共存的中国特色的哲学思维。 而主角却强调中国特色的哲学是孙子的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道者,令民与上同意也,故可以与之死,可以与之生,而不畏危。 道家和兵家的思想,在政治上自然不可能和光同尘。 于是,在明白了主角的态度之后,薄书存抛出了问题:公族和卿族的问题,该如何处理。(这个这里就不解释了,毕竟后面会写。) ————以上就是最近《漫步歌神路》的章节剧情的解释,如果还有什么不太明白的,可以问出来。 第四百九十五章 刘又欠   毕文谦稍微张着嘴,西东着久久难以合拢。   不过,既然薄书存说了等看完比赛之后再谈,那就还有一些思索的时间。毕文谦也没有太过于失态。   今天的你我重复昨天的故事——原本只是讲讲历史,此刻,经薄书存这么一说,味道,就露了许多。   很体贴地,薄书存暂时没有再和沉默着的毕文谦说什么,下车之后,也很低调地一起进了剧院,那位置,和上一次与刘三剑一起看比赛时一样,没有改变。只是,刘三剑的位置上,坐着了薄书存,而两人的背后,也不再说音乐学院的小姑娘,而是黎华和一个始终跟随着薄书存的警卫员。   这一次,或许是因为有薄书存在,虽然也有人把毕文谦和黎华认了出来,但大家的对于热情的克制,和上回简直不可同日而语了……唯独,同样是签名签得手僵,毕文谦的字却被黎华从头衬托到了尾。   最后,比赛即将开始,观众们终于各自坐定,薄书存笑呵呵地看着毕文谦,感叹道:“毕文谦啊,你总说要花时间练字,结果,总空闲不下来。”   “我有什么办法……我也很无奈啊!”   比赛正式开始,首先是宣布上一轮的结果——第一名,是中央歌舞团,郭淑珍演唱的《黄河怨》……   这一打头,就让毕文谦吃了一惊。   “黎华,这是怎么回事儿?郭奶奶也……借调出来比赛了?”   面对着回头看来的毕文谦,黎华微笑着点点头:“郭老师虽然是声乐老师,但也是中央歌舞剧院的演员。按照流行音乐联赛的规则,一首歌的演唱时间相对有限,国内许多工作重心在唱歌剧的艺术家,一开始对是否也来参赛,也有所疑虑,特别是是否在比赛中唱他们擅长的歌剧的问题。毕竟,除了像《江姐》那样全国熟悉的作品之外,还有不少作品,是否能被人民群众广为喜欢……不,真要说喜欢不喜欢,倒还简单了。可这是比赛,国家顶级比赛,总是强中自有强中手的。何况,歌剧的演出,虽然是相同的舞台,但风格差别还是不小,歌剧除了唱,演也是重要的部分,而比赛的直播镜头的选择,这是导演组的事情,以前并没有和演出队伍赛前充分沟通的先例。基于这些原因,以及其他一些细微的因素,目前,流行音乐联赛,还没有真正的歌剧式的表演出现。但那些顶级歌剧演员的水平,在国内并不逊色于人。这些,王副司长和王京云很早就讨论过,也各处咨询调研过。”   “而郭老师的《黄河怨》,本来就是以前在国内公认的水平。而她和你合作的《She_is_my_sin》,正在欧洲和北美掀起热潮。那边,一直有着猜测演唱歌手的身份的话题。虽然大晓琳按既定方针,强调了保密的原则,但国内总是有人善于打听、分析、联想的。即使郭老师在那首歌里的唱法变化不小,但熟悉她的嗓音的人,总是有的。一方面,有人把这事情对外泄漏了,具体是谁,我们还在查;另一方面,不少猜到了没有明面说破的人,纷纷建议郭老师出来唱一首。这样的呼声在国内的音乐圈子里越来越大,郭老师最后还是答应了下来。但文谦你也知道,郭老师是不愿意再唱那首歌的,索性,她就在上一轮代表中央歌舞团,重新唱了《黄河怨》,也算是表明自己的一种态度。”   这来龙去脉,听得毕文谦咂嘴:“……然后,她就拿了第一?”   “群众票倒不是郭老师第一,但其他三类票,要么是她领先,要么就是她遥遥领先了。”   “……原来这样。”果然,自己一不注意,流行音乐联赛的走向就有了自己意料之外的发展。   待毕文谦回头重新看向舞台时,那里已经开始这一轮出场顺序的抽签了——虽然依旧是盲抓围棋子,但相比最开始那种别过头去的略滑稽的样子,现在已经是工作人员展开一张厚实的白布隔住抓子人的视线,同时让现场观众能够看清了。   而代表文华公司抽签的,竟是中森名菜。主持人娓娓介绍着中森名菜以及她来到中国的大略经过……毕文谦越听越觉得这介绍稿是要把中森名菜往天真纯情却遇人不淑的可爱又可怜的姑娘或者说倒霉孩子的形象去塑造。   “中国的朋友们,我是中森名菜,很高兴认识大家,请多多指教!”   眼看着她一身露肩黑连衣裙,梳着精致的发型,涂得艳红的嘴唇,多礼而优雅,亮晶晶的眼睛里带着一些好奇,伸着裹着黑纱的手指,饶有兴趣抓围棋子的样子,毕文谦不禁有些发呆。   ——“我不想突然给他们一个不太一样的中森名菜”。   舞台上的中森名菜,的的确确是光鲜艳丽的。   但在四合院居住的这些日子里,她从来只是打扮得惬意,甚至在不知谁的建议下尝试着黎华喜欢的百雀羚。   恍惚间,一段歌声在毕文谦脑海里涌了出来。   “就连候鸟也未必,在出生的时候就计划远行,也未必就知道,为此而锻炼自己的羽毛。不知何时,镜子里面,又映出那已快遗忘的,淡淡的樱红。不禁自嘲,奇怪的颜色。”   这……便是她自称喜欢在这里的日子的原因吗?   不知何时出神,直到比赛正式开始,第一个歌手登场唱出了第一句歌词,毕文谦才猛地“惊醒”了。   “几度风雨几度春秋……”   这没法儿不惊!   如果不是这歌声,毕文谦很难把舞台上那蓄着蓬松长发,浓眉小眼细长脖子的年轻男人给认出来。   白汗衫,黑皮夹克,灰长裤,在这样的舞台上显得略有些随意,但如果是定位于一个便衣警察的形象的话,倒也不是问题。   “……历经苦难痴心不改,少年壮志不言愁……”   毫无疑问,这是刘又欠……嗯,此刻的他,压根儿离胖这个概念绝缘。和毕文谦上辈子记忆中的模样,除了五官……甚至连五官都不太像是一个人了。   静静听完他的演出,毕文谦一边和所有人一起鼓着掌,一边回头问黎华:“这是……”   “他啊,叫刘又欠。本来是才毕业没几年的大学老师,英语和法语水平不错,虽然不是音乐学院出身,但歌唱得挺不错,而且会自己作曲。去年年底,有一部叫《便衣警察》的电视剧,他唱的这首《少年壮志不言愁》,就是里面的片头歌。在国内有不小的反响,特别受到基层公安干警的喜爱。今年,武警文工团经过一番研究之后,邀请他代表文工团参赛。但他的编制和音乐行业没有关系,经过流行音乐司一起研究之后,就以个人身份借调了过来。听说,本来是让他上一轮参赛,但他突然就结婚了,索性,武警文工团就把他排到了这一轮上场。”   “你……连这也调查了?以前不是刘三剑……”   “我哪儿有什么时间调查这个啊!”黎华呵呵地笑,“他是个人借调,情况相对特殊一点儿,为了编制单位的分成资格,武警文工团和地方达不成共识,就闹到了流行音乐司问说法。王京云顺口提过一下,我也就顺便记着了。”   “……还有这事儿?”   “流行音乐司不是新出台了规定吗?每年每队要有一半的歌是五年之内问世的。这一来,最近几年出名的歌,一下就成了香饽饽。刘又欠这情况,就是其中一个个案。”黎华笑叹了一声,“文工团也是部队的一部分,部队,对于荣誉的追求,是单纯而又执着的。一级联赛本来就代表了国家的水平,自然也就是国家级的荣誉,部队口的队伍,在这里面又特别多。这样的事情,其实也算是理所当然的了。薄副主任,您说是吧?” [刘欢,歌手,当今重量级歌手之一,国民级,常青树] 第四百九十六章 《西装下的摇滚》   薄书存闻声也稍微回头,轻轻抿着薄薄的嘴唇,慈祥地笑着。   “我已经退居二线了,以前主要负责也不是文艺工作。一线的文工团想干出成绩,这个精神,只值得肯定的。至于具体的内容,我这个副主任,正因为我是副主任,所以我发言,真懂的,得慎重说;不懂的,更不能乱开口了。”   黎华点头笑道:“您这是日常工作的作风,自然是好的风范。但文谦不是把心思花在瞎琢磨话风上的性子。正因为您也是普通的观众,所以要是有什么想法,大可以在这儿随便说说。”   薄书存只是继续笑着,也缓缓点了点头:“继续看比赛了。”   接下来的比赛,一首接一首。   或许是因为薄书存在旁,毕文谦显得有些沉默。也或许,这是因为之前在红旗车上薄书存提的问题。哪怕导演组的摄像师在中途跑到附近来了个中短距离的好一会儿的特写镜头,毕文谦也仿佛视而不见。   直到,不知是第几个出场的窦惟,穿着一身严实规整的深色西装,和乐队一起登上了舞台……不,其实,到这个时候,毕文谦依旧微微低头在想着什么,但表演真开始了,那前奏起来没几秒,毕文谦一下子就瞪圆了眼睛,抬头往舞台看去,眼见在正中间站得笔直的窦惟,他又立即不顾人家正在表演,回头往黎华盯去。   “黎华?”   瞧着他的表情,黎华大约是看明白也听懂了他的心思。   “这一次,中森名菜要上场,日本会有很多人看。我就让窦惟来唱唱。他的声音条件比我好,唱得也和我有一些不同。好啦,先听他唱。”   看着黎华的笑容,毕文谦稍微愣了一下,带着一点儿意外,以及一点儿期待,回头坐好,屏气凝神。   摇滚乐队的配置一个不少,窦惟在正中双手扶着麦克风,戴着眼镜,短短的头发,一副斯斯文文的模样,略显消瘦的身形像一颗笔直的树苗。而在乐队背后墙的上半部分,约莫是作为了荧幕,放映机在哪里投放着硕大的歌名——   《西装下的摇滚》。   随着熟悉的前奏走过,伴随着歌词的出现,窦惟厚实的声音唱起了日语。   “很会装扮啊,简直都让人认不出来了!都成一个文静的人了——不管从哪个角度看。”   右手的食指和目光一起射向台下的摄像机镜头,歌声中略有一点儿相知互嘲的味道。   “沸腾的愤怒、沸腾的愿望;都抱回怀中、都堵回胸间。”   “领带把脖子勒紧,拴住心中的荒烈;皮鞋把双脚裹紧,拴住远方的渴望。”   醇厚的中音仿佛强隐着澎湃的情绪,而在下一刻,通透而高昂的声音一下迸发出来。   “西装下的摇滚,不是为了给谁看,为了自己。西装下的摇滚,不是为了给谁看,自视素颜的摇滚。”   一遍唱罢,窦惟突然后退半步,放开了麦克风,在短暂的间奏中,爽利地左右拉松领带,扔到右边,又帅气地把西装扒了下来,扔在左边,两只脚相互踩踩,把皮鞋甩踢在后面,最后摘下眼镜,朝天上一扔!   领口扯开的白衬衣,下摆散露在外面,间奏走尽,窦惟把麦克风扯到了口边。   “不能被识破啊!从那笑颜下的悲伤。不能被识破啊!从那眼目里的懊悔。”   压抑的歌声中,窦惟甩甩头,爆炸的呐喊一下响彻剧院。   “100里面退避了99,还残留什么!”   “右肩担爱,哪怕举步维艰;左肩担国,哪怕举步维艰。”   同样的高潮,相似的歌声,窦惟不同的形象,却仿佛两个完全不同的感觉。   “西装下的摇滚,不是为了给谁看,为了自己。西装下的摇滚,不是为了给谁看,自视素颜的摇滚。”   再次的间奏中,窦惟高举着右手,和右脚一起,随着节拍一下下律动起来。   “过去的无谋,为之惋惜的总角之交啊!(我)正全力驱驰,没见我正跨着人生的摩托吗?”   这一刻,窦惟直视的,不是剧院里的观众,而是镜头。   “右肩担爱,哪怕举步维艰;左肩担国,哪怕举步维艰。”   最后一遍高潮,窦惟索性放开了喉咙,一直高亢着唱到了底。   “西装下的摇滚,不是为了给谁看,为了自己!西装下的摇滚,不是为了给谁看,自视素颜的摇滚!”   观众席上,不少人的情绪早已被点燃,跟着鼓点一起打着拍子。   当整首歌终于完毕,整个乐队一起并立在舞台上,向所有谢幕时,剧场里响起了雷鸣的掌声!   便在这掌声中,薄书存一边跟着鼓掌,一边回头微笑着看了看黎华,然后对毕文谦说:“这个窦惟,唱得比小彭张扬。”   “……您,也听过这歌?”毕文谦有些吃惊。   “这歌本来就是你写给小彭唱的,因为这首歌,红旗摩托车在日本的销售有了一个明显的拔升。我自然要听听看了。”薄书存笑呵呵地看着毕文谦,又看向舞台上的乐队,眼神里有些感慨,“你说得没错,时代在发展。同样的歌,用我们以前的设备录出来,听上去总觉得吵闹。但现在,在这里听,声音是大了些,我当初也没有出国留学,日语本身也听不懂,但其中的情绪,也能听得真切。‘右肩担爱,左肩担国,哪怕举步维艰,’歌写得好啊!‘过去的无谋’,那些人当初,的确比较无谋,‘沸腾的愿望’,‘心中的荒烈’,小彭和我们讲过不少她在日本的经历和交识……改革开放以来,我们承诺了不争论,但如果能够唤醒那些人渐渐熄灭和潜藏的热忱,由他们自发地用符合历史规律的方式实践理想,那将是对我们国家,对日本,对整个世界都大有益处的事情。毕文谦啊,你和小彭,开辟了一片天地啊!”   听着这些话,毕文谦简直不知道如何回答。   倒是他背后的黎华接过了话头:“‘为了开辟新天地,唤醒了沉睡的高山,让那河流改变了模样。’我和文谦,不过是走在你们筚路蓝缕而来的道路上,继续前行罢了。”   “历史是人民创造的,但这条长河,创造起来,并没有回顾看起来那么简单。你的名字叫文谦,但该坚持的时候,可别讲什么谦。王振这么和你说,今天,我也这么和你说。”薄书存淡淡笑着,抬手指指舞台上正收拾好退场的乐队,以及迈步往中间走去的主持人,“先继续看比赛。” 第四百九十七章 “恶女”中森名菜   既然薄书存定了调子,那就继续看比赛了。   或者说,在窦惟等人退场之后,毕文谦又陷入了低头沉思的状态。之后的演唱,被他继续视而不见了。   直到,《恶女》的前奏在剧院里响起。   这,基本是沿用了仲岛美雪去年的版本的编曲。   轻快而活泼。   顺着旋律的感觉,毕文谦抬头看向舞台,中森名菜把话筒捏在手里,似乎正看过来。两人的视线遥遥相对了一刹那,中森名菜甜甜地翘翘嘴角,看着毕文谦挥了挥手,然后不着痕迹地转向了观众席的另一边。   “拨了通电话给麻里子,虽然她那边好像还在跟男人逗弄着角色扮演的游戏。那女人乐不思蜀得很,连草草应付我的借口都没给就断了电话……”   这是毕文谦两辈子都不曾听到过的演唱,索性,他闭上了眼睛,仰靠着椅背,把感观交给了耳朵。   散发着青春气息的嗓音,才过23岁生日没几天的中森名菜,仿佛一个一字头的小姑娘,带着娇羞和纯真的感觉,懵懂中为了恋情而牵心挂肚、患得患失。   不久,歌声进入了高潮,黄莺般的声音如同一个口嫌体正直的少女最终傲娇失败。   “……要是变成一个坏女人的话,就会感觉月色似乎过份清澈呐……逼得人格外坦诚起来,搁置心底隐瞒不说的话语也因此溶解,心防完全破碎,脱口而出:‘请你不要走’!”   请你不要走。   在这首歌中,这一句的唱法,总是和其他歌词有所不同,更加的口语化。而中森名菜这一声,仿佛真的有一只手从意料之外的伸过来,拉着了听众的衣角,力气不大不小地扯动着,也不知是衣襟,还是心弦——如果,听的人能够听懂日语的话。   间奏之后,演唱继续着。   “泪舍弃了,情舍弃了,早点儿让你对我,爱意尽消了。你隐藏的那个什么女子,早点儿把你渡让,回到她身边!”   气急败坏的歌声,转眼又到了高潮,当那一句“请你不要走”再度出口说时,剪不断理还乱的傲娇少女的感觉,仿佛定格了一般。   直到中森名菜唱完,一切尘埃落定,剧院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热烈,却远不如之前窦惟时的火爆。   毕文谦重新睁开眼睛,望着鞠躬谢幕的中森名菜,也轻轻拍了拍手。   “薄副主任,黎华,我们只是观众,不用投票,这就走吧……”   “……也好。”   略微考虑之后,薄书存点头称是,和毕文谦一起,第一时间出了剧院。   夏天的夜风,比晚春时温暖得多。毕文谦看着警卫员逐渐开到近前的红旗车,回头看了看黎华,再看向薄书存。   “薄副主任,这温度还行,咱们慢慢往后海那边走走,如何?”   “文谦,人家首长都什么岁数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今天也就是陪你看比赛,才到这么晚。首长是常务副主任,有个常务,你就当是一线干部啊?”没等薄书存开口,黎华就从侧后伸手指捅了捅毕文谦腰眼儿,“还是上车,坐着慢慢儿说吧!”   猝不及防一个激灵,毕文谦乖乖跟着上了车。   引擎启动,红旗车缓慢地往东而行。   薄书存没有第一时间提之前的问题,而是从衣服的内口袋里掏出一个小香袋,放在口鼻前,闭着眼睛,嗅了一小会儿。   “小彭说得没错。人老了,得服老。年轻的时候,为了工作,不顾休息。现在不行了,得闻闻冰片提神了。我们那一辈儿,那年代,条件艰苦,我就吃得简单,有一碟老陈醋,有一盘臭豆腐,就够了。也说不准,我们这些人,有多少是因为小时候营养亏欠了,走得早了。毕文谦啊,你说你在那四合院里,顿顿有肉吃,已经很好了。这话没错。但你正在长身体,有好的胃口,就别亏欠了。听小彭说,当初你才到京城时,那身子可是虚弱。两年多了,现在不也看上去是个好小伙儿了?”   没待毕文谦说什么,副驾驶座上的黎华就咯咯笑着回头道:“首长,您别说,我和文谦住鼓楼那片儿的招待所那些日子,每天也都是富强粉发的白面儿馒头,一个素汤一个荤,他也就这么过了。顿顿有肉管饱的事情,得是搬到三里屯,一切渐渐走上正轨之后了。哪怕这样,文谦也经常在录音室里吃盒饭。他啊,根本就没在意过吃的什么。说是肉管饱,也没见他那顿真的光吃肉过。”   “这样可不行啊!”薄书存听了,偏头认真地看着毕文谦,语重心长道,“你小时候生过病,得好好补回来。现在已经不是几十年前了,条件,好了太多了。农业部今年不是提了,建设‘菜篮子工程’吗?该吃好的,就该吃好。你叫我们这些老头子注意健康,遵照医嘱,你自己,可不能只照别人,不管自己。”   毕文谦瞪了前面的黎华一眼:“我不是顿顿都吃饱喝足了吗?还要叫我怎样?公司自己的食堂做的菜,还能怎样?总不至于我一个经理天天过问后勤吧?”   黎华只哼哼笑道:“你啊,一忙起来,就老是那句‘把盒饭送录音室’来什么的。小陆都和我汇报过不少次了。盒饭就那么点儿内容,再怎么装,也是有限的。最近中森名菜来了,你倒是难得每天都不是随便对付过去了。”   毕文谦残念着脸:“这……这关中森名菜什么事儿?明明是她之前拉着我还有工藤镜香一起在外面吃,最近又把录音室占了好不好?”   “所以啊,以后中森名菜回日本了,你也得保持下去。”黎华眉开眼笑着,“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我倒是担心,你天天在外面奔波,马不停蹄地,给累着了。”抿了一会儿嘴,毕文谦小声地反驳道。   “我都照顾你那么久了,我还能不知道照顾自己?”   “那可说不准。眼见为实,眼不见,总会担心……”   薄书存看着他俩一前一后斗嘴的模样,舒心地笑开了脸上的皱纹。   “行啦,你们这么说下去,就没个头了。”   “我还不是为了他好?”   “我也不是为了她好?”   终于,薄书存笑出了声,似乎,该来的倦意,也暂时被扫到了一边。   “毕文谦啊,说说之前的问题吧!说完了,我也该回去休息了。听你的,注意健康。” 第四百九十八章 公卿之问   薄书存把话题转回了原来的轨道。   毕文谦却没有立即接过话头。他仰靠而坐着,看了看黎华的脸——哪怕从副驾驶座上扭头过来,是略为别扭的坐姿,她此刻也始终把目光朝向了他。   终于,他把视线慢慢转向了车窗外面。   万家灯火星星点点,远不似上辈子熟悉的不夜繁华。   因为穿越而导致的蝴蝶效应,也许就要扩展成风暴,甚至从风暴更上一层楼。事到如今,已经不可能回头——毕文谦也没有想过回头。   只是,在这条世界线里,自己参与挥洒的历史面貌,会成为什么样子?   这个国家,会如自己上辈子所经历的那样蒸蒸日上,千城百业,竞逐繁华吗?   不,不必为此疑问,那多半是当然的了。   只是,在那走马观花相似的繁华的背后,潜藏的模样,将会有多少不同?怎样的不同?   出乎黎华和薄书存的意料之外,一阵沉默之后,毕文谦忽然再度望向黎华,念起了诗:“浮云终日行,游子久不至。三夜频梦君,情亲见君意。告归常局促,苦道来不易。江湖多风波,舟楫恐失坠。”及此,他慢慢转而看着身边的薄书存,“出门搔白首,若负平生志。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孰云网恢恢,将老身反累。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   或许,毕文谦此刻的神态,和他少年的面容颇不相配。   “薄副主任,公卿之问,是一个极为深刻的问题。想要思考这个问题,需要把视野放进广阔的历史长河,从生产力发展的角度,去思考,在不同的历史进程,为什么会是那样?一代代走来,随着生产力规模的不断质变,一切的演化,其本质究竟是什么?”   “正因为这个问题极为深刻。薄副主任,我再一次强调一下,我的观点,只是个人的看法,只能作为一种参考。”   话到此时,毕文谦没有等薄书存回应什么,自己深呼吸了一下,便继续说了下去。   “生物,是文明的载体。文明的基本需求,是生存和发展。这是亘古不变的大道。文明如此,作为载体的生物,也是如此。而在一直以来的人类史中,作为生物的一种,直到今天,我们都没有从本质上突破过天然寿命的局限。这就意味着,个人对于自身发展和延续的需求,或者说欲望,在现在这个阶段,是不可能从绝对意义上消除的。”   “当初在东京,我和黎华在讨论吉天拓郎那些人时,黎华有些担心,他们有可能花掉后半生的心血,建立起他们最初想打倒的事物。作为一个中国人,日本人将有什么结果,她归根结底不过是一个看客。她更担心的是,相似的问题,同样可能出现在我们国内。”   “当时,我对她说过一句话——在百行孝为先的传统下,真正黑发人送白发人时,往往却是泣者众,痛者多,承业者少,承志者寥。”   “没错,作为文明的载体,人和绝大多数动物的区别在于,人的生存和延续的需求,除了物质层面上的欲望,更有精神层面上的欲望。就像今天我们谈过的基因编辑技术——如果将来,有一天,人类的技术能够做到从生物角度上完美复制一模一样的自己了,那么,到那个时候,生孩子就不会再是必然的需求了。相比只遗传了自己一半生物学信息的直系后代,人完全可以复制一个自己,然后把财产遗留给他。可问题是,在那种时代,物质层面的延续变得过于简单时,精神层面的延续,将显得格外重要。人体容易复制,人格却难以复制。也许,相比把财产遗留给复制的自己,将来的人会更愿意让那些真正继承自己的精神追求的人去继承自己的大多数物质财产,哪怕,那些人在生物学上和自己相去甚远。”   “但是,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怎么去判别一个人的精神状态?这是比物质上的遗传更困难的事情了。所以,至今为止,越是物质条件优渥的人,越是受教育程度高的人,越看重精神层面的继承,但最终,往往只能向物质层面的继承妥协,至少在一定程度上妥协。”   “这是从个体的角度而言,无可厚非的客观事实。”   “然而我们现在谈的,需要考量的,显然不仅仅是个体的问题。”   “所谓国家的承重轴,显然是属于上层建筑的范畴。所谓公卿,在他们大行其道的历史时代,他们就在承重轴中。欧洲有句谚语,叫‘欲戴王冠,先承其重’,所谓权名利禄,意味着责任与担当。不然,承重轴承不了重,整个建筑,分崩离析不过是迟早而已。而在生产力决定了物质遗传继承的时代,担当过责任的先辈,和继承王冠的后代之间,精神层面的继承,却无法真正确保。就像千年前苏洵的《六国论》里所说,‘思厥先祖父,暴霜露,斩荆棘,以有尺寸之地。子孙视之不甚惜,举以予人,如弃草芥。’形似而神非,何谈长久的延续?个人沉浮如此,江山兴衰也如此。”   毕文谦看着薄书存,缓慢而郑重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这是一个困境,不可能完美解决,特别是从个人诉求的角度出发。而如果像我刚才说的,从生产力发展的角度去思考,那么这个问题,又是什么模样呢?”   “一个文明,一个国家,其兴衰,不会在乎一个具体的个体的境遇,但其上层建筑的建设和维护,总是需要具体的人来担当。就以我们中国为例吧——从三皇五帝开始,中华文明不过是一些部落的联盟,我们除了知道他们活动的大致范围,其他具体的情况,即使是考古学家,了解也不太详细;到了夏商,虽然本质上没有完全脱离部落的格局,却出现了真正意义上的城市;而到了周朝,姬旦提出了根本性的典章制度,敬天保民、明德慎罚的政治思想,以宗法制度、分封制、嫡长子继承法还有井田制,把中华文明从部落时代彻底带入了封建城邦时代。”   “在这个时代,国野乡遂的政治对立,死徙无出乡,是鲜明的时代特征。国人有权议政,更有从军掌握武装的权力;野人则是被奴役的农业生产者,没有政治权利。而时代进入战国时,国野之分,就渐渐被废除了,郡县制度渐渐成为主流。如果我们细看一下历史和地图,可以发现,整个周朝,城是国家的基础,国与国之间的侵伐割让,都是以城为单位。而那个时代的城,和现在的城市,是不同的。在城与城之间,存在着很多人类尚未开发的土地。一个国家的实力,相比领土面积的多寡,城的数量以及人口的数量,才是关键。”   “而从古典军国主义制度的秦汉开始,郡县制成了中国古代的长期的制度。随着不断开垦新的土地,人类适居的区域越来越多,城与城之间,实际控制区渐渐广泛接壤了。城郭之外的乡里,质变地增加了。而在这段跨度很长的时代,有一个极为鲜明的时代特征——皇权不下县。”   “即使有了隋唐以来的科举制度,中央的人事任命权,仍然只到县这一级,官吏虽然总在嘴上并提,实际上却有着难以逾越的鸿沟。乡村之民,往往有皇权的概念,有乡土的概念,却没有国家的概念。所谓天高皇帝远,宗法制度下的族长的权威,往往更加有力。”   “这一切,直到辛亥革命之后,才有了改变的端倪,直到新中国建立,土地改革完成之后,才从制度上彻底进入了新的时代。中央,对于领土境内的控制,大大深入基层,对于人民的领导,摆脱了宗法制度的局限……嗯,除了桂省那边。”   “很显然,中国的历史,就是生产力不断发展,整个文明逐渐进步的历史。那么,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   红旗车开得缓慢而平稳,毕文谦渐渐看向了静静聆听着的黎华。   “如果只是想要给出一个合理的答案,其实不止一个。很简单地说一个好了——成本。”   “没错,治理国家,需要成本。随着整个国家的规模越来越大,以前的制度,收益的增长渐渐被成本的增加所超越,新的制度就有了出现的必要。这就意味着,国家的承重轴,是随着发展,越来越粗的。”   “承重轴粗了,置于其中的个人,在数量上,自然也就多了。那么,这些人是否真的合格?是否真的能承重呢?”   “这就是一个教育资源的问题了。如我以前提出过的,一个长期稳定的国家的国力,可以通过考察经济、制度、科研、教育四个指标,来进行换算,最终衡量。那么,一个时代的面貌的本质,我们也可以通过考察其整个社会能够长期稳定教育的精英数量规模来分析。”   “仓颉造字,文字的发明,把教育的成本历史性的降低了。继人猿相揖别之后,人类文明又进了一大步。有计划的精英培养,成为了可能。夏商时代,巫祝盛行,他们是文明文化传承的主要载体,但究其绝对数量,以及所在总人口中的比例,始终是极少的。周分国野,国人都有了成为精英的可能,虽然精英传承的稳定性增加了,但绝对数量并没有飞跃。战国废国野,大量原本的贵族、国人子弟丧失传统的政治、经济利益,被迫在国与国之间奔走谋求,上到变法的无双国士,下到鸡鸣狗盗的门客,士这个中国独有的阶层出现,虽然精英的绝对数量仍然没有飞跃,但思想的交流碰撞有了历史性的突破,中华有了百家争鸣的璀璨,这也奠定了中华文明傲立世界的基础。从西汉初年的发明,到东汉蔡伦造纸术的完善,两汉时代的教育成本逐渐有了第二次历史性的降低。以支持给王莽加九锡的事件为例,在不长的时间里,朝廷收到了487572人的上书,这个精确的数字,来自于《汉书》的作者班固对政府档案的核对。有上书的能力和权力的人,必然是被国家承认的知识分子,在汉代必然属于精英。即使我们相信当时王莽的支持率是100%,这也意味着,当时整个中国的精英人数至少在50万这个数量级——这是一个极为珍贵的历史数据。要知道,以汉代的生产力规模,全国一共也才几千万人口。换句话说,古典军国主义制度下,文明能够培养的精英数量的极限,大约就是50万。”   “50万,看上去很多,但放在中国这样的体量下,其实是太少。在这个极限下,教育资源的传承在宗法制度的凝聚下自然地形成世家。所谓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天下,即使显然对皇权的稳定有威胁,却也无可奈何。皇权的意志,在生产力的约束下,苍白而无力。哪怕曹操创造性地提出唯才是举,也在身死之后很快被所谓的九品中正制度取代,世家更进一步成为门阀,连凝结曹操毕生心血的《孟德新书》也在几百年间失传了——一个傲立时代的国家领导人著书立说,竟然能够失传,细细思量一下,难道不恐怖吗?”   “直到时代进入唐初,雕版印刷术发明了,教育成本第三次历史性的降低。在此之前,杨坚废除九品中正制度,杨广确立科举制度,为了剪除门阀,最终生死国灭。李世民躺在隋朝积累的物质基础上不敢实质上动门阀分毫,只敢唠叨点儿‘吾实不解山东四姓为何自矜,而人间又为何重之’之类的嘴炮,就成了所谓的‘贞观之治’。而其后的李治和武曌,创殿试,开武科,轻明经而重进士,虽然完成了对关中门阀的剪除,对垄断经典传承权威的山东门阀形成制度性的削弱,却也导致了激烈的内耗。待到雕版印刷术开始广为流传的中唐时期,传统的门阀就不复存在了,虽然所谓崔卢李郑王的七宗五姓,在安史之乱后逐渐适应了科举制度,重拾了光彩,甚至更盛一筹,但门阀终究渐渐和军权剥离了。”   说着,毕文谦自己不禁笑了起来:“黎华,你相信吗?五姓七家,恃其族望,耻与诸姓为婚。唐朝关中四姓之一的宰相薛元超,说‘此生所遗憾者,未能娶五姓女!’唐文宗想让太子和五姓之一的宰相联姻,结果人家宁愿把孙女嫁给不过是九品官员的一个五姓后生。唐文宗能做什么?只能感叹,‘民间脩婚姻,不计官品,而上阀阅,我家两百年天子,顾不及崔、卢耶!’这样的社会威望,在今天看来,也许只是一段笑话,但在当时,即使是皇权,也根本无可奈何。”   “这一切,在唐末黄巢之乱中,因为宗族遭屠戮,家业被毁夺,典籍也散失了,整个内部教育体系被连根拔起消灭,门阀,最终成为了一个历史名词。”   “等到了宋朝,没有了世界门阀对于教育资源的垄断,以及雕版印刷术更加广泛的深入运用。社会精英的数量规模再一次扩大,世家门阀的体系,被地主阶级所取代,科举制度进一步完善。文武分家,是这个时代鲜明的特征。以前出将入相,上马定国,下马安邦的人生标准,成为了过去——以韩琦那句著名的‘东华门外以状元唱出者才是好男儿!’为例。连皇帝都写诗劝读,说‘男儿欲遂平生志,五经勤向窗前读。’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宋朝的识字率以及精英的数量规模,到达了封建时代的顶峰,州县普遍建立官学,在北宋晚期甚至普遍设立了有平民配额甚至居养院的孤儿也有配额的小学。读书参加科举挣前程,成了当时社会上人生理想的广泛共识。甚至有官员抱怨,说有人在田边抱着锄头,手不释卷,耽误了农作。”   “然而,这样的顶峰,是以重文轻武的国策实现的。历史上宋朝的结局,冰冷地说明了那么做的代价。之后的蒙元和满清,因为少数民族作为统治者,刻意打压社会主体,其历史进程,除了废除贱籍、火耗归公、摊丁入亩、官绅一体当差纳粮的雍正之外,其他的基本都不具备作为考虑上限时作为参考的条件。而关于明朝,朱元璋虽然是古代史上最为人民考虑的统治者之一,甚至可以把之一去掉,但其受教育程度的低下,导致了他制定的很多国策,有着小家子气的局限性。换句话说,明朝的很多政策,如果用来治理一个省,那么将是封建时代长治久安的办法,但国土面积扩大到整个东亚范围时,那些政策,却往往不具备可行性了。”   “事实上,活字印刷术虽然很早就发明了,但在中国,一直因为成本问题,并没有真的广泛运用。直到十九世纪,英国将西式中文铅活字带进了中国,然而在少数民族统治阶级打压社会主体,外来侵略者不断,百年屈辱的时代背景之下,这并没有对中华文明起到质变的作用。一切,到了新中国建立,在全民扫盲的政策努力下,教育成本才迎来了第四次历史性的降低。从新中国建立时全国不过十几万大学生,读过初中就算知识分子的窘境,到一代人后,国家给予不了上千万的初、高中毕业生工作岗位,不得不发动上山下乡——虽然对于身处其中的当事个人来说,是苦涩的事情,却也意味着,新中国的精英数量规模,又一次有了质的飞跃。”   “而到了现在,从1974年立项启动,到去年大规模商业化运用的汉字激光照排系统,将让我们迎来教育成本第五次历史性的降低。中国,有了精英数量再一次质的飞跃的条件。”   “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现在,生产力的门槛,我们跨过了。只要我们坚持发展的道路,那么旧有制度,必然需要被新的制度所取代,无论这个过程中会面对多少既得利益者。从国人,到士,到世家,到门阀,到地主阶级,不同的历史时代,有不同的精英特征。而我们新中国,虽然打碎了旧的制度,却并没有真正意义上建立或者说凝结出新的精英特征。一方面,这是因为我们实行社会主义制度,我们谋求的方向,是全民精英教育,人民就是精英,不需要刻意去创造一个阶层;另一方面,我们现在的生产力条件,并不具备真正意义上达到的全民精英教育的条件。初中生就是知识分子,不过是一个时代无奈的笑话。随着不断发展,在今后的社会中,哪怕是合格的高中生,也仅仅是社会中有用的人,并不能称为精英。而大学生是天之骄子,也的确是现在中国普遍的社会共识。”   “其实说白了,所谓的公卿之问,在而今的承重轴的体量中,本质上已经不是问题了——所谓的公族,即使全部都放进承重轴里,即使不像是沧海一粟那么稀释,也谈不上真正的举足轻重,而所谓的卿族,即使真要这么称呼,其规模体量,也未免太大,不适合称为什么‘族’了。”   呵呵一声之后,毕文谦敛容看着薄书存:“而如果是打着这样的旗号,想要把承重轴的体量人为缩小在封建时代的格局……那么这些人,大概就是薄副主任您口中开历史倒车的家伙了吧?对这样的家伙,恐怕还是杀一儆百比较好。”   说着,毕文谦郑重地点了一下头。   “没错,我没有胡乱用词。当初在申城的时候,我偶遇了长者,一起吃饭的时候,我和他说过,我们应该始终代表先进生产力的发展要求,始终代表先进文化的前进方向,始终代表中国最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越是志存高远的队伍,越需要珍惜其内部的纯洁。”   “说句也许不中听的话,在我们这个时代,生产力虽然不能普及精英教育,但普及基础教育,却是渐渐足够了。从脱产教育的校园走上社会,在生产工作中继续实践学习,即使是广种薄收,接受过基础教育的人民中,成长为精英的人,也会是一个超出旧时代的人想像的数目。没有血脉作为纽带的所谓卿族,除非自己主动打起旗号,不然,根本不会落入人民的视线受到关注。反而是天然以血脉为联系的所谓公族,即使自身刻意低调,也必然会常常落入人民的眼中。”   “所以,如果说所谓的卿族是一群包藏祸心的家伙,那么,那些和所谓的卿族勾结的所谓公族,本质上不过是一群利令智昏的智障。思厥先祖父,暴霜露,斩荆棘,以有尺寸之地。子孙视之不甚惜,举以予人,如弃草芥。说的就是他们。”   “当初在东京,我就对黎华说过,对于社会、国家发展来说,根本矛盾不在于权力的继承者是否和血缘挂钩,而在于权力的上层结构是否固化。那时候,我提出的办法,最首要的一条,就是发展生产力发展,让国家需要的干部数量的增速,始终大于原有干部的后代的增速。那样的话,即使是百分之百的‘老子英雄儿好汉’,也并不是问题。”   “问题在于,老子英雄儿好汉,真的是百分之百吗?薄副主任您能问出今天这个问题,这显然意味着,实际上并非百分之百。”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所谓公族,公族的问题,不在于有多少置身于承重轴之中,而在于其中那些素质并不能做到承重的,是否也被置于其中了。更重要的,是如果有那么一小撮滥竽充数混进去了,群众眼中的公族,作为一个集体,是怎样看待和处理那些害群之马的。”   “所谓可怜生在帝王家,当代已经没有了皇帝,但因为血脉而客观上承受群众的目光的公族,仍然客观上存在着。从出生开始,就享受着平均水平之上的教育资源和物质基础,我们不可能从宏观上强求其每一个人都成为国之栋梁,但如果不但不能成为国之栋梁,反而处心积虑,欲戴王冠,那……迟早会成为动摇国本的祸患。”   抿了一下嘴,毕文谦再度看向了黎华。   “民间有句俗话,叫一颗耗子屎坏了一锅汤。汤是死的,掺了耗子屎的汤,肯定是坏了。人,却是活的。”   “至于汤是怎么看待耗子屎的,是真心想成为一锅好汤,还是宁愿蒙上人的眼睛,让人连屎一起喝下去……那,就不是我能够揣测的了。”   沉沉的话音落下,毕文谦看看外面,轻叹了一声。   “薄副主任,车差不多到长安街了。您大概可以准备下车回家,好好休息,养精蓄锐了。” 第四百九十九章 恃华傲世   如毕文谦所说,车开到了长安街,稳稳地停了下来。   车子里一片寂静,薄书存偏头看来,目光闪动,视线却又渐渐越过了毕文谦的侧脸,望向了马路对面的天安门的轮廓。   良久,他喟然一叹。   “都说你在创作《荀灌中原》的时候,历史书手不释卷……果然没有白读啊!泣者众、痛者多、承业者少、承志者寥。这是一条漫长的路,从门口启步,用尽一生也到不了终点,只能由后人接力走下去……小彭,你在长江下游建综合园区的计划,我会在一定程度上支持。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够以计算机产业的发展为优先。”   说罢,薄书存缓缓伸手,打开了车门。   黎华连忙抢先下车,走到外面,把薄书存虚搀着出来站定了:“薄副主任……要不,我先送您到家?”   “不必了。已经这么晚了,有什么,以后再说。‘三夜频梦君,情亲见君意’。你啊,难得回一趟你们那四合院,多说说话吧。”   没管错愕在那儿的黎华,薄书存朝警卫员点点头,便一起过马路而去了。   目送他们的背影在昏暗中渐渐看不清了,黎华才关好车门,转而坐上到了驾驶座上,却没有立即开车。   “你这师父,上次说你做的是打油诗,你这回就学起诗圣了?可……我哪儿能和李白比啊!”   虽然黎华坐在毕文谦正前方,他看不到她的身影,但那口吻中埋怨又带点儿难为情的感觉,却听得真切。   “是啊……”于是,毕文谦顺势一叹,“李白哪儿能和你比啊!”   “又说什么浑话!”   黎华一踩油门,把毕文谦给颠了一下。   “哪儿是什么浑话?恃才傲物落个赐金放还的家伙,凭什么和你比!”毕文谦不禁扬了声调。   又一阵沉默之后,红旗车慢慢开动了。   似乎,难得一次,成了黎华无言以对。   毕文谦一开始有那么一点儿解锁成就的快感,但随着一路上的安静,他又渐渐莫名地不安起来。   直到车子在了胡同口旁边熄了火,毕文谦忍不住挪到了后座的另一边,前倾着身子,悄悄往黎华望去,却恰好见着黎华偏头看来。   看着他此刻眼巴巴的模样,黎华忍不住笑了:“你啊,你是没有恃才,也没有傲物,你傲的,是世。整个世界,超级大国,在你眼里,不过土鸡瓦犬耳。”   “……即使真要那么说,我……也不过是恃华傲世。”   “华?”黎华一愣,“……中华?”   “不仅如此。”   短暂地冷场之后,黎华忽然脸红道:“起劲儿了啊你?今天你是浑话成章了啊!”   “话,的确是临时起意的俏皮话。但话俏理也端。”毕文谦见不得黎华脸红的模样,那简直让他心律不齐,重新仰靠着,他轻轻呼了一口气,“黎华,你知道的,我这辈子,想干的只有一件事,成为歌神。欲为歌神,需兴歌坛;欲兴歌坛,需兴中华。有太多的事情,是我自己做不来的。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徒弟。”   “……师父……”   “相比于你,对我而言,哪怕是整个世界,那也真真是不足为虑的了。”   毕文谦的声音,平静如水,却又仿佛暗藏了千言万语。至于黎华能听懂几分……就不是毕文谦敢于揣测的了。   过了许久,黎华打开车门,然后转过来给毕文谦开了门,那脸上的绯红,已然淡去。   “文谦,那时候,和我提的办法,可不止高速发展那么一条。”   毕文谦走出车门,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伸手搭在黎华肩上,此刻,两人的身高对比,这个动作竟是如此地顺手   了:“但我能和盘托出的人,只有你一个。”   “……真的是和盘托出吗?”黎华微微歪着头,追问道。   “从来都是。”点头间,毕文谦手上使了点儿劲儿,按了按她的肩膀,“只不过,当初的你我,能够思考的格局,和今天,不可同日而语。”   黎华眨了眨眼睛:“比如说?”   “比如,我说的第二个办法,通过计划生育的严格贯彻,对高干子弟的绝对数量进行限制。当时我就说了,这是符合目前中央的大方向的。那个时候,我们只能谈论符合大方向的话题。”   聪明的黎华很快意识到了什么,伸手按住了毕文谦搭过来的手背。   “你是说……这个大方向有问题?”   “不,真正的大方向是没有问题的。然而,总有人刻意曲解不少东西。”毕文谦沉默了几秒,深吸了一口气,“黎华,我不清楚你是否了解,但是……联合国里有一个人口基金会,是由洛克菲勒财团支持并成立的。1979年,我们的外汇储备只有两亿多美元。当时,有领导人访美,随后不久,联合国人口基金会就和我们中国签署了5000万美元的计划生育资助项目,我国的的计划生育国策就正式出台了。”   黎华的眼神渐渐锐利起来:“文谦,这其中有什么问题?”   毕文谦又沉默了一阵,慢慢抽回了手,转身看走到胡同口,往里面望着。   “计划生育,是社会主义制度的基础构成之一。多生,是阻碍发展的困难;少生,是亡国灭种的祸患;唯有晚生,才是王道。困难可以克服,亡国不可以复存,死者不可以复生。”   过了一会儿,黎华悄然站到了毕文谦身旁,默默牵住了他的手:“我记得,你说的第三个办法是,提干规范化,制度化,高干基层来,逢进必考。”   “……这是国策性的事情了。”   “我现在的职务,其中一个,就在政治体制研究室里。”   感受着手上来自黎华的温暖,毕文谦看着她的眼睛,微笑着:“所以我鼓励你,跟那帮孙子,不仅玩儿得起,而且玩儿得赢。”   “哈哈!”黎华大笑,举起两人的手,指向前方,“走,回家!”   心情变得舒畅,毕文谦原本以为,这一晚将会是和黎华一起跑完五公里,然后洗漱,再美美地睡去……然而一进四合院,却看到那石棋盘边,中森名菜已经换了便服,正坐在石凳子上,戴着耳机,听着录音机里不知放的什么歌。   当意识到毕文谦和黎华进门之后,中森名菜立即摘下了耳机,起身礼貌地打着招呼:“社长,专务,你们回来了!”   “你这是……”   “我原以为你们已经先回来了,结果,反而是我先到。那个……有一个问题,如果不问出来,我也许……睡不好。”   “怎么了?”毕文谦看了看黎华,她似乎也一脸懵逼。   中森名菜低了低头,又抬头问道:“社长,你们今天在现场……为什么提前退场了?”   “这个啊……”毕文谦的确不曾想到中森名菜会问这样的问题,但他并不想把薄书存扯出来,“……我们在中国也比较有名了。如果不提前走,指不定会引起拥堵,甚至混乱?”   “原来如此。”中森名菜恍然地点点头,继续问道,“那么,为什么你在听我唱歌的时候,一直闭着眼睛?”   “……舞台上的你,用眼睛看到的,是假的,用耳朵听到的,才是真的。”   听了毕文谦这回答,黎华一只手在他手上使了使劲儿,另一只手轻轻捂住了自己的嘴,眼眸里约莫是笑意。   “原来如此!”中森名菜专注地看着毕文谦,认真地不断点着头,“谢谢你,社长!”   见中森名菜这个模样,毕文谦和黎华对视了几秒,忍不住问道:“那个,中森小姐,就为这个,你这么晚了,专门等我们回来?”   “你是社长啊!听完我唱的歌,就立即退场了,我……当然得问问吧?”   这理所当然的神态和口吻,毕文谦简直无言以对。   “好吧……今天你唱的……就是你现在的心情吗?”   “……不完全是。”   “什么意思?”   “现在的我,能够完整地唱出来了。”中森名菜苦涩地笑着,“如果是以前,也许唱到最后,就真的眼泪啵啰啵啰地落了也不一定。”   “这么说……你已经看开了?”   中森名菜咬了咬嘴唇:“我也说不清楚。至少,回想过去那些时间和事情,渐渐有些像是往事,而不那么像是昨天了。”   “这是你的真心话吗?”   “……至少,我希望这是真心话。”   “希望啊……” 第五百章 四十个昼夜   和薄书存一日相谈,还去看了场比赛。对于毕文谦来说,事情,便止于此,发生之后,就不必过于在意了。至于在四合院之外会因此发生些什么,他没有去过问——只要没人主动和他提的话。   第二天,黎华又一次一起练完声,吃过早饭,就早早地走了。   很有默契地,目送着那金火凤凰的背影,这一身是刘甘美那式样的夏衣,只有凤凰,没了脚下的丹木,虽然背面看去颇为洁净,却竟在阴天的清晨有些肃冷的感觉。那脚步到了四合院门口,忽然回头看来一眼,明亮着眼睛,微微点头,翩然而去。   又是最后一个吃完,左右只剩蒋卫国在收拾桌子。毕文谦呆呆地望着大门口,恍惚间,想起了自己当初为黎华写的歌词。   回眸如水步如铁。   柔情似水,却不一定是男欢女爱。虽然,毕文谦倒是极如此地希望。   毕文谦不知道,也不愿意甚至不敢去猜测,黎华下一次回来,踏进这道门时,会是什么表情,什么模样。   甚至于,带着信息进来的人,会不会是她本人。   但这一切,已经发生了。   自己,是这一切发生的原因。如果没有自己的穿越,黎华大概会顺顺利利地在申城毕业,然后在什么部门参加工作,至于万鹏会不会死缠烂打下去,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如果没有自己,她绝不会在22岁就成为在日本首屈一指的明星——歌手,甚至于演员,同样的名气,也在中国;她更绝不会在这个岁数,就迈入正部。   夏天,大家的衣服都穿得薄。昨晚上伸手搭着时,黎华的肩膀,软软的。毕文谦很担心那柔软的肩膀能否承担好两个人,甚至远不止两个人的份量。   但他毫不后悔这一切的发生。   因为黎华,黎华有时不待我而中流击水的气魄,这是他为之着迷的原因之一。   也因为自己。   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   在不久的将来,自己将会COS一把谁?是不动声色来一句“小儿辈大破贼”的谢玄?还是沉迷于“算完这道题”的阿基米德?   抑或……这里的黎明静悄悄,什么都不会发生?   其他人早已散去,做着各自的事情。渐渐地,毕文谦起身抬头,望着那些美丽的槐树花,良久,伸手抚摸了一下树皮,回往正房,继续读书。   四合院的日子安稳地继续,一天接一天过着。   直到,日历翻进了八月。   中元节。   好吧,在这个时代,除了经历过旧时代,习惯了传统的老人,中国人基本已经没有在意这个日子了。   连毕文谦也没有那个意识。但四合院里,有着一个来自日本的中森名菜。   按照中森名菜的说法,中元节是日本仅次于春节的盛大节日。但日本用的是阳历,关东在7月15号过,关西基本在8月15号过。本来她早就想问问,但考虑到是在中国,于是就推迟到阴历的七月十五问了。   好吧,中森名菜倒也没有指望在中国像在日本那样过这个接,只是,她已经习惯性地给许多人都准备好了礼物……   “于是,你就送了我一本书?”   听着这错愕的声音,中森名菜笑嘻嘻地看着在书桌前把礼物盒拆开一边角的毕文谦:“社长啊,你是美国人吗?哪有你这样,当面拆礼物的啊!”   “那个……”   “社长,你可能知道,在我们日本,中元节的礼物,是不适合把书送给上司的。但我想了很久,社长你既不是日本人,没讲这些忌讳,而且,你又那么喜欢读书,我就在工藤小姐的建议下,托她淘了这本仲岛美雪的小说,《喜欢爱》。”   “……纳尼!”   毕文谦两眼一亮,手却一抖,拆了小半的礼物盒落在书桌上,人全已经站了起来,抓起了中森名菜的手:“谢谢!”   感受到毕文谦手上的力气,以及眼中的光芒,中森名菜似乎有些哭笑不得。   “看来,工藤小姐真的没骗人。”   “啊?”   “社长,这是我第一次见你这么激动吧……”   “那个……”   大约是看出了毕文谦略微的窘样,中森名菜抽开手,笑着朝他摆摆:“社长,不必解释了。请好好珍惜这份礼物哟!其中除了我的心意之外,更有工藤小姐的心意哟!”   不等毕文谦分说,中森名菜就转身背起手,笑哼哼地出了毕文谦的房间。   很快,门外传来了中森名菜一声惊讶然后问好的声音,再然后,西装革履的王京云出现在了门口。   “听说,今晚上,这个中森小姐,到处送礼物?”王京云眼很尖,一下就看到了书桌上的礼物盒。   “今天是中元节。我们已经基本不过了。但日本那边很重视。”毕文谦随口解释了一下,眼神却细细看着王京云,“……我没想到,竟然是你过来了。”   王京云那娃娃脸上,浮现着毕文谦熟悉而捉摸不透的笑容。   “当然是我了。我的级别最小,事情,也就最少,空闲,也就最多。何况……你要求的——张兆忠已经在你办公室等着了。文谦,走吧!”   “……你们已经来了一阵了?”   “那个中森小姐毕竟算是外国友人了,而且还真正给你送礼。我当然不适合打搅。”   说是走,但真出了房间,王京云却没把毕文谦往经历办公室领,反而,去了后院。   “文谦,我听说,这棵樱花树,是小陆植的?”   “是啊!现在已经长这么高了!”   毕文谦不太明白王京云的意图,但还是顺着他的节奏聊了下去。   “小陆也成长得很快啊!已经是正厅了。下个月开学,她就会在人大读研究生了。也不知道,会不会有那些个心思活泛的凑上去,甚至,指不定更有一群狂蜂浪蝶。”   噗……毕文谦压根儿就没想到过这一茬儿。   “不过,鹏哥托我照顾的,是黎华。至于小陆,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人生总有一些坎,需要自己跨过,旁人帮衬不了。”王京云看着樱花树,笔直地站着,双手背在后面,口吻淡然中约莫有一丝感慨,“我听说,你给艾静说过,在文华公司,安静的孩子,也有奶吃。和艾静一样,除了公司成立时的我们几个,小陆也算是最早进来的了。她,一直是最安静的。黎华没有看错人,我虽然和她没有太多机会深交,也希望,她能和我们这些人一起,好好走下去。”   毕文谦不太明白,忐忑地问:“陆衍,难道出了什么问题?”   “没,陆衍没有问题。身家清白,背景简单,勤学上进,能干可靠,能有什么问题?”王京云歪头看来,“你没听懂吗?正因为她没有问题,所以我担心,会有人制造问题。人大虽然是一个学府,却远不比这四合院这样简单、纯粹。男女有别,有些事情,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我不可能亲自去提醒她。文华里其他适合说的人,我不知道她们会不会留心到这些,我也不适合直接和她们开口,那同样可能造成误会。”   听他这么说,毕文谦倒是渐渐冷静下来了。   “……于是,你就和我说了?难道,由我去和陆衍说……那些个莫须有的事情?”   王京云微妙地看着毕文谦:“你不是和每个女孩子都处得不错吗?也许,由你去说,才不会节外生枝?”   毕文谦最终翻了一个白眼儿:“……我总觉得这不是什么好话。”   瞧他这模样,王京云难得开怀地笑了。笑过之后,他的情绪渐渐地低落了下去。   “文谦,今天,是刘三剑把张兆忠交给我的。之后,她就正式离开京城了。”   毕文谦咬了咬嘴唇:“……是吗?”   “临走的时候,我问她,要不要来和你道个别。她只要我转告几句话。”   “什么话?”毕文谦不觉握了握拳头。   “‘这条曲折的路上,没有清高的余地,只要走下去,迟早会沾上罪名’。刘三剑说她既然接受了南下,那就要走得有价值。她说,希望早日能听见艾静唱你写的那首《阿楚姑娘》。文谦,你什么时候又写了新歌了?我都不……”   毕文谦猛然打断了王京云的话:“刘三剑做了什么?”   急促的口吻让王京云略微愣了愣,旋即,他促狭地微笑道:“你真的希望知道?”   “你觉得,我可以不知道吗?”   四目相对了许久,王京云转而问了另一个问题:“文谦,你觉得,真善美,重要吗?”   “……当然重要。”   “这其中,哪一个最重要?”   “当然是真了。不真实的所谓善,所谓美,不过是无根之木。顶多是童话故事……”毕文谦定定地看着王京云,“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是啊!真,是最重要的。所以,你会批判那首《龙的传人》。”王京云感慨道,“文谦,你大概不知道吧……在你和薄副主任一起看过比赛之后,没过几天,中央电视台播出了一个电视系列专题片,叫《河殇》。据说,原本6月份就打算播了,但因为《荀灌中原》的火爆,硬生生压后了。无论如何,在某些人的力推之下,那片子,还是播了出来。具体的内容,我没心情细说。总之,那是一个典型的宣扬历史虚无主义,否定中华民族的东西。为此拍案而起的,除了很多老首长,也包括了黎华。”   《河殇》……   毕文谦心里顿时警觉起来——那东西,他是没有亲自见过的。但它在历史上闹起过的风雨,以及之后可谓深远的影响,他却是有所耳闻。   “然后呢?”   “其实,不是然后。之前,不是有很多应届毕业的大学生,响应大学生下基层的号召,并且特别希望去黎华附近吗?会计师不是鼓励黎华,金沙俱数吗?在《河殇》正式播出之前,黎华很早就有所耳闻了。为此,她殚精竭虑,筹谋许久,准备以此为契机……”王京云忽然解嘲地笑,“然后,基本成了无用功。”   “无用功?”这转折把毕文谦搞得一愣。   “没错。”王京云长叹一声,竟撇过脸去,“在所有人都聚焦京城,意味要图穷匕见的时候。从香港那边的媒体,捅出来一个有声音的报道。主要的内容,来自于政治体制改革研究室主任包同,某种意义上也算是黎华的上司了,他同时也当了7、8年的总理秘书。报道的内容颇有不少,多的我懒得讲,你大概也没闲心一一去听。只说其中一条吧——有一个中顾委的常委,计划不久之后访美,成形之前,邀请包同到自己家,征求关于回答美国记者提问的书面准备的意见。那一次商谈中,那为常委,说了这么一句话——‘四项基本原则,站不住,一定要从宪法里删去。’事情出来之后,立刻引起了京城的极度重视,那些香港媒体,原本是刘三剑预备南下时就提出要着手整顿的,但恰恰是有些人要求,甚至是警告她不要肆意造次,要给予和保护外界的言论自由,倾听不同的声音。而现在,涉事的香港媒体,特别是直接相关的人员,及其家人,的确被保剑集团保护得很好,非常安全。”   索性,王京云背对着毕文谦了。   “如果说,黎华准备入手的角度,还保持在内部矛盾的话;那么,包同这事情,已经涉及敌我矛盾了。至少,我是那么看待的。但我不过是区区一个负责流行音乐司和中关村的小虾米,说不上什么话。事情的进展,既不像我希望的那样,更不像刘三剑指望的那么快意。反倒是黎华,在这个时候,希望以大局为重,不要造成过大的破坏。但她还只是在文华的党委会上这么一说,还没有真的去做什么,那位一直犹豫的烟台副书记,就下定决心,不仅下定了决心,还交了投名状!事情,已经不仅仅是区区包同了。”   终于,王京云转回了身,那娃娃脸上的表情,是毕文谦从没见到过的狰狞:“先且不说对错,我是真的万万没想到,一个当了那么多年总理秘书的人,会如此的天真无能!这样的人,竟然能负责整个中国的政治体制研究!那帮子人,竟然就是这十年干部年轻化的结果!”   “公卿之问,嘿嘿,公卿!文谦,你说得没错,是该杀鸡儆猴了。”握死了拳头,王京云眼里尽是和长相毫不兼容的森然之意,“文谦,你已经警告过了,这是可能动摇国本的大事。但就是有众望所归的老首长,在会议上哀求,放过他儿子……果真是血脉相连啊!”   毕文谦简直不敢应声,只默然地看着王京云。   良久,王京云才渐渐平缓了情绪。   “现在,基调已经定了。处理的方向和力度,基本已经定了。但对于人的处理方式方法,还没有确定……人家都愿意主动靠边儿站,换自家儿子一命了,首长里的那些老同志、老战友,也实在没有人先去开那个狠口。文谦,明天,文华公司党委会开扩大会议,扩大到三个人。其中,包括你我。我知道,你肯定是不愿意参加这样的会的。但现在,有些问题,没有人愿意去当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几乎是所有人,都想到倾听你的意见。你可以拒绝参加,从个人的角度而言,我也不愿意看着你被迫参加,但我不得不代表所有人,来通知你。不过,也没有人要求你全程在场。说完你愿意谈的事情之后,你就可以不管了。”   毕文谦花了很久的时间,才把嘴巴闭紧。但很快,他又极轻声地问:“王京云,需要我谈那些问题?”   “会提问的人,不只我一个。何况,我也是被扩大的对象。”王京云摇了摇头,“除了对于那些开历史倒车的人的处理方式之外……今晚,你也许还可以考虑一下另一个问题。”   “什么?”   “有一个接近主流的意见,是借这一次事件的处理,把国家的各个研究室改革一下,统一合并成一个政策研究室,由黎华出任常务副主任,甚至有人建议由她代理主任。合并成政策研究室的意见,比较统一,但让黎华代理主任的提议,却没有多少人支持,其中很大一部分人,是出于关爱她的目的。因为,关于黎华,组织已经研究决定了,由副巡视员兼烟台副书记,调任为巡视员兼滨城书记。黎华也理解这些良苦用心,个人原则上也没想去当代理主任。但她也忧虑,如果她不出任,那将会是什么人。所以,文谦,将来的政策研究室主任的人选,今晚可以想一想,如果你觉得有合适的选择的话,可以在明天说一说。这事情,肯定会有人提出来。”   “你确定,我来提?”   “当然,你完全可以避而不谈。”王京云郑重地点点头,“好了,差不多了。人家张兆忠也等了很久了,我们该去办公室了。” [注,书中日期1987.7.15] 李天佐说(喜欢作的朋友,可以自己写个外篇,叫……《黎华与刘三剑各自的四十个昼夜》?) 备忘录: 刘嘉玲被选为采访“记者” 黎华电话,围棋比赛 面目全非的《旺角卡门》 因为感情问题,写《吻别》给张雪友 和罗美微约谈,了解张雪友 张静林《二子开店》,知识产权法规拟4月落实—— 类似城市创卫硬性标准,一、二……级城市分级,88届及之后干部,副处级以上提拔必须有三年以上村、镇基层工作或援藏工作经历、大学生干部在村镇工作年限不得超过五年,处级以上干部提拔规定3分之一名额以一级城市干部优先,一级城市每5年一评选,不限名额,只有硬性指标。指标由中央政治体制改革研究室、中组部联合制定,国务院颁布 能有一个“不错”的改革方案,已经难能可贵 河殇节奏 鲍彤因泄露国家机密被黎华怼下课(刘甘美合作)黎华兼任中央政治体制改革研究室副主任 艾静申请去南沙建设中的海洋观测站慰问演出,适逢海战。受赴西沙调研的刘华清接见。 ——海军比“历史”上有力,刘华清为海军争取军费的结果,刘三剑南下为其代价之一。 第五百零一章 烧冷灶   西厢房的经理办公室里,张兆忠正襟危坐在沙发上,军帽放在身边,军容整齐,目不斜视。   然而,当毕文谦和王京云一起走进来时,他却一下子似乎对该怎么开口称呼又起了些迟疑。   “毕……经理?”   毕文谦热情地点点头,示意他安坐,然后给三人分别倒了水,自己端着杯子,温温坐好。   “张助理,这么晚了,还让你过来,还把你晾在这边这么久,实在不好意思。但要怨,得怨王京云。我是真的事先不知情。”看着坐在张兆忠旁边的王京云,调侃一句之后,毕文谦渐渐肃穆起来,“王京云,我再次确认一下,虽然我也不太明确现在的具体程序,但相关的审查,真的已经……”   “文谦,你放心,这事情,我很清楚。在我之前,刘三剑,同样如此。”王京云稍微看了看旁边比自己年长的张兆忠,“说实话,我还是不明白你究竟想干什么,但我很愿意倾听你的思路。”   毕文谦没有直接回答他,端着杯子,喝了喝水,然后又一次端详着张兆忠的外貌——相比存在于自己脑海深处的局座,此刻的他,真的是年轻啊!   “张助理,上次我们见面的时候,我问你,怕不怕死?你当时约莫起了情绪。现在,我想委托你做一些事情,当然,事情是否值得去做,得有国家专业的人士研究之后再做定夺,而且,这更得建立在你自己主观愿意的前提之上。我知道,我们的人民解放军在战斗动员时,有着把作战目的向一线作战人员讲透的优良传统。不过,现在,我只能告诉你,我希望你做什么。”   这显然是一个有所矛盾的说法。张兆忠似乎迟疑了一下,看了看旁边处于思索中的王京云,终于朝毕文谦点了点头:“毕经理,你请说。”   “张助理,我听说,你在中东当过翻译,对吧?现在,两伊战争已经结束了。那两个国家,用世界上最先进的武器打了一场极其原始的战争。虽然从军事层面上,很可笑,但同时,这也意味着,他们消耗了非常多的资源,也对各自国内的基础建设造成了许多破坏,更阻碍了国家正常的经济发展。我不是很清楚,你之前是否听闻过鹏华公司的消息,但我现在有一个构想——由我们中国的基建人员,去支援伊拉克的战后重建工作。即使他们财政预算有所困难,我们可以允许他们用石油贸易来慢慢偿还……”   没等张兆忠有什么反应,王京云却不由问出了声:“文谦,你这是想要做什么?”   毕文谦却没有直接理会王京云,看着静静聆听的张兆忠,继续说了下去:“两伊战争虽然结束了,但全世界,特别是所谓主流国家,对于那里的关注,并没有结束。我们中国现在是具备初步建成完整工业体系的国家,所谓初步,也就是高端的产业还比较空白,在世界范围内比较缺乏竞争力。高科技的产业我们现在大多数竞争不了,走不出去。那就让科技含量不那么高的先走出去。伊拉克的领导人唯一出访过的国家,就是苏联。而鹏华公司的基建能力,正是在苏联的远东经济试验区得到锻炼。你可以让伊拉克的领导人派亲信去远东看看,调研那里的基建情况。”   见毕文谦的话暂时告一段落,张兆忠凝神思考了一会儿,忽然不解地问:“毕经理,如果是这样,那外交部里应该有比我更适合的人选啊!我只是一个军人,经济建设方面的事情,不是我的长处。”   毕文谦只是莞尔:“因为我亲眼见过的,只有你啊!而且,相比外交部,还是人民子弟兵更让人心里踏实一些。”无视了王京云突然瞪大的眼睛,毕文谦继续说道,“我不是说了吗?‘支援伊拉克的战后重建工作’。支援。既然是支援,怎么可能把短期的经济利益作为首要考虑的问题呢?当然,我们也的确有必要让第三方们认为我们是为了经济利益。张助理,直接地说,这件事情的周期不能太久,需要两、三年内出一定的成绩,而具体的,我对你有这么几点要求:第一,获取伊拉克总统及其亲信的私人友谊和信任;第二,让伊拉克总统及其亲信认识到并承认你在军事层面的素养和水平;第三,让伊拉克政府和人民认识到中国的基建能力;第四,让伊拉克政府和人民认识到中国支援他们和平建设的态度。四点要求,越靠前的,越重要;越靠后的,越基础。在打牢基础的前提下,尽力做好重要的事情。”   听完毕文谦的要求,张兆忠陷入了沉思。毕文谦却只等了一阵,便起身看向王京云:“张助理,现在,我不会向你继续深入解释了,一切,需要你自己揣摩、研究,也只有这样,你才可能在历史的关键时刻,成为中流砥柱。我就不妨碍你思考了。你可以有几天的思考时间,有了结果之后,和王京云说吧!无论你是否愿意接受这个使命,我都感谢你今天的到来。如果你愿意,而专家们也觉得这个构想可行,那接下来具体的操作方式方法,就由相关的你们具体商定,和我无关了。王京云,来,陪我去录音室。这个点儿,今天中森名菜在过节,那里应该没人。”   如毕文谦所料,今晚的录音室,空荡荡。或许是大家都习惯了中森名菜“驻扎”在这里练歌,而毕文谦也默许了的缘故。   打开灯,门关得严实,搬开两把椅子,两人对坐在中央,四目相对。   “王京云,你觉得,我提这些要求,是为了什么?”   “……我不知道。但这显然和赚钱没什么关系。可如果真的只是作为向全世界证明我们的基建实力的一次机会,那你要求的军事素养,就莫名其妙了。而且……”王京云欲言又止,“算了,还是你说吧!”   “其实,我做这些,并没有实质性的目的,充其量,不过是烧冷灶罢了!毕竟,大家都知道,在眼下这个时代,我们中国,并不具备全球性的战略主动。”毕文谦摇摇头,深吸了一口气,“王京云,我不知道你思考过没有,但我,对于全世界的格局,有过一点儿思考。大家都知道,两伊战争,是用最先进的武器,打出了最低水平的现代战争,甚至,称为现代战争都是脸上贴金的说法,可是,为什么会出现这个现象,众说纷纭。有的人,是真不知道地瞎猜;有的人,却是在装糊涂。”   “直接地说,伊朗的革命,让美国丧失了其在中东地区最有力的盟友。而另一方面,萨达姆自掌权以来,唯一出访过的国家,只有苏联,对于这样的人掌握的政权,在冷战的背景下,美国有着天然的不信任。我们现在都知道了,阿富汗战争的过程和结果。但在1980年,两伊战争刚刚爆发的时候,没有人知道,包括美国。在1980年的美国眼里,苏联的阿富汗战争,更像是一场布拉格之春的重复,意味着苏联的触手直接进入了亚洲腹地,波斯湾是必然的兵锋所向。而一旦波斯湾里有了苏联的直接而绝对的立足点,那么美国努力维系的冷战战略局势将因为中东战略的瓦解而离破产不远。”   “所以,当时的美国,最担心的,是如果自己支持伊拉克,那就有可能把伊朗彻底推向苏联——苏联兵不血刃地间接控制霍尔木兹海峡,是美国最不能接受的中东格局。所以,一直被视为‘美国人民的好朋友’的巴列维,在被国内驱逐而往美国寻求政治避难时,美国起初并不同意。哪怕处于所谓人道主义让巴列维进入美国治病,而导致了伊朗人质危机,面对这样打脸的事情,美国所做的,也是妥协,把巴列维驱逐到了巴拿马。”   “冷战中的美国,从来不在意自己和第三方国家之间的脸面。伊朗的改朝换代,美国其实并不在意,它在意的,只是苏联是否会因此得利。”   “另一方面,伊拉克自古以来就不是政治实体,不过是帝国主义列强彼此斗争的背景下,当地民族主义力量斗争的结果。伊拉克的民族主义者相信,唯有摆脱西方国家的桎梏,才可能赢得民族独立,走向富强。而到了萨达姆时代,他所领导的复兴党,已经赢得了独立,但走向富强还正在途中。对于萨达姆的派系来说,他们也渴望走独立自主的发展道路,入侵阿富汗的苏联值得警惕,但他们最反感的,始终是传统的西方殖民者,无论是英国,还是一脉相承的美国。”   “所以,所谓的两伊战争,本质上是萨达姆的主义和霍梅尼的革命的冲突,无论哪一方,其最终目的,都包含了将欧美势力从中东驱逐的诉求。所以,在苏联把多数精力置于阿富汗的时候,美国在其中的战略态度,其实很简单——萨达姆和霍梅尼都消失了,它眼里的世界就一片清明了。而事实上的结果,也正如美国的战略需求:伊拉克和伊朗,都在战争中巨费无功。”   “然而,我们看世界,不可能只分析过去,更应该思考未来。”   “虽然两伊战争耽误了那两个国家将近十年的发展时间,但它们在中东全面驱逐欧美势力的政治诉求并没有改变。可中东,是美国绝不能放弃的战略要地,更是维系石油美元货币体系的命脉所在。毕竟,中东的轻质石油,以及低廉的开采成本,丰富的产量,在全球的石油产业中,有着无可匹敌的竞争力。美国可以不因中东石油而直接赚钱,甚至它自己往里面贴钱也无所谓,但那里的石油产业的走向,特别是全球石油市场的定价权,是美国愿意为之发动世界大战的战略要冲。如果说,只要苏联的势力不能进入波斯湾,伊朗是否继续亲美,美国并不太看重,那么,想要把美国从中东驱逐的人,则是水火不容了。”   “所以,现在,两伊战争结束了,这不但不意味着那里将迎来和平,恰恰相反,新一轮的战争,已经处于酝酿之中。而相比喊出了‘既不要东方,也不要西方’的霍梅尼,只出访过苏联的萨达姆,显然更加面目可憎。”   “这一切,硝烟尚未散尽便再起的战争阴云,雄心勃勃的萨达姆,及其领导的复兴党,很可能浑然不觉。”   “我不知道下一场战争,会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爆发。但我不能排除美国亲自对伊拉克出手的可能。如果那真的发生了,那必然会成为一场超级大国对中等国家的碾压之战,就像我在艾静那次节目中提到的那样。伊拉克的军队根本没有真正的电子战的意识,把两伊战争作为经验的他们,根本不懂真正的现代战争是什么模样。”   终于,王京云约莫是听出些味儿了,他稍微眯起眼睛,出声问道:“文谦,你是想提前……”   “不,我说过,我只是想烧个冷灶。其实,中东,远不是我们中国现在能够直接插手的位置。没有欧美势力的中东固然看上去眉清目秀,但复兴党的发展,和我们有多少利益关系?”毕文谦又摇了摇头,叹息道,“我真正担忧的,是更进一步的问题——伊朗已经和美国分道扬镳了,如果美国再亲手打击了复兴党,那么他还能在中东和谁联盟呢?毫无疑问,除了传统的盟友以色列之外,就只有沙特了。而且,如我说过的,应该始终代表先进生产力的发展要求,所谓敌之要所,我之要所,美国在中东选择一个代表了最后落生产关系的势力,是非常符合其利益需求的——一盘散沙,没有真正活力,没有发展前途的中东,才更有利于控制。而沙特,那个国家的体制和文化,毫无疑问是美国完美的选择。可对于沙特来说,代表了落后生产关系的它,面对一个利益关系纷繁复杂的破碎的中东,它自然也想成为一个地区的领导者,但它能做什么呢?显然,它不可能主动去革自己的命,它必然会在中东,甚至全世界宣扬开历史倒车的派系思维。一旦这样的局面真的出现了,和美国因为石油利益而勾结在一起的沙特,将格外地有钱,也必然将为了宣扬自己落后的派系思想,向全世界不断撒钱。结合我们自己国内的某些政策倾向,中国的西北,将再难安稳了。”   “我没有资格要求国家骤然改变某些存在漏洞的政策,所以,我只能抢先在国外烧一个冷灶了。” 第五百零二章 文华常委会   王京云静静盯着毕文谦看了很久。但最终,他没有再问什么。   道别之后,王京云带着张兆忠出了四合院,一起走出安静的胡同,上了停在胡同口的车,却没有立即启动。   “也许,我开始明白毕文谦为什么要由我带你来这儿了。”话,是对身旁的张兆忠在说,但王京云并没有两人互动的意思,“我这就送你回招待所。回去了,好好思考、琢磨一下毕文谦的话,每一句话。既然他推荐了你,那我也希望你能胜任。”   引擎启动不久,车渐渐开出了三里屯,张兆忠忍不住询问道:“王秘书长,刚才,毕经理和我说的话,真的不多。”   “你们不是一起上过节目吗?认真回忆一下,他当时说过的话。再多提醒你一句——毕文谦从来不是喜欢抛头露面的人。他不会无缘无故坐视你们在他首倡的节目里喧宾夺主,更不会无缘无故亲自参加。同样,在那样的场合下,他会主动说点儿什么,这本身就不寻常。”   “张兆忠,这是一个和国家命运相关的任务,也的确可能有生死的风险。明天我还要开会,后天开始,你随时可以联系我,给我一个答复。”   说完,王京云轻踩油门,专心致志地开着车。   夜幕,渐渐归于安静。   第二天,毕文谦依旧按时起床,练声,吃饭。然后……依旧在自己的房间里看书,静静地等待着。   两辈子,他都没有参加过党委会,谈不上什么经验。事实上,等真的开会了,他才知道,这并不是文华公司的党委会,而是常委会。   不过,这并不重点了——关键在于,当陆衍引着他走进自己熟悉的经理办公室时,里面已经坐好了人,竟难得的有了拥挤的错觉。而更让他吃惊的,是在黎华的座位上,坐着一个壮年男人。   ——李鲲!   没等毕文谦有所反应,李鲲就已经主动起身过来和毕文谦握手。   “毕文谦,你好!”   “李……李……”   见毕文谦略有些失措,李鲲爽朗地笑了笑:“我今天是第一次到文华公司来,但也不必吃惊。文华公司,不是已经来过不少老首长了吗?毕文谦,不必拘束,我今天,严格地说,是代表黎华来开这个常委会的。”   “代表……黎华?”毕文谦总觉得这画风不对。   “来,先坐!我具体和你解释。”   李鲲的态度很亲切,那副黑眼镜下的表情,既有文质彬彬的气质,又有着工程师式的精明,待两人在办公桌前一起安坐,他继续说道:“听说,你作为文华公司的经理,倒还没有参加过党委的会议。我先给你介绍一下文华公司现在的常委情况:党委书记,彭黎华同志,今天由我代替出席;副书记,万鹏同志,今天由王京云同志代替出席;副书记,刘三剑同志,今天缺席;常委,大晓琳同志,今天缺席;常委,小晓琳同志;常委,陆衍同志;常委,丁飞同志。应到七人,实到五人,超过三分之二。”   一边介绍着,李鲲的目光在坐在沙发上以及临时搬来的椅子上的人之中,逐一匀速扫过。   “其中,万鹏在东北、刘三剑在去香港的路上、大晓琳在美国,都不在京城,无法到会。至于黎华,她原本是计划参加这次常委会的。但中顾委的薄副主任在和滨城的市委书记毕希臻做工作的过程中,遇到了一些问题。毕竟,那位毕希臻,刚刚满58岁。在干部年轻化的大趋势下,不太适合继续提拔。但他在滨城当地工作多年,从中学的党支部书记,一步一个脚印,从75年任市革委会副主任开始,一直在滨城的领导班子里,既对滨城的情况有着深刻的了解,也对那片土地有着深厚的感情。原则上,他并不愿意现在就退居二线,但他在这一、两年的工作中,和黎华是有所沟通的。所以,毕希臻强烈要求和黎华面谈一次,具体交换详细的意见。于是,黎华就主动去了滨城,并委托组织酝酿一个人代她出席文华公司的这次常委会。组织研究之后,就由我来了。”   李鲲讲话的姿态,有很严肃活泼的味道。但这些轻描淡写的话,却让毕文谦沉默了许久。   “李……”即使沉默之后开口,毕文谦也又斟酌了一下,“既然您今天是代表黎华来的,那我就叫您一声李叔叔好了。其实,除了临时过来的您,其他人都知道,我对参加这样的会,没什么兴趣。以往,文华公司党委开会,也从来没有在这里进行过。您不觉得,现在这个样子,办公室里显得有些挤吗?昨天,是王京云通知我的,说是有些事情,想问问我的看法。那么,就不客套了。有哪些问题,需要我说一说的,就提出来。原则上,我会知无不言。如果我的一些看法出乎各位的意料之外,也请见谅。”   说完,毕文谦也一一看向在座的人。端正肃穆的丁飞,拿着小本本握笔低头的陆衍,目不斜视的小晓琳,神色依旧难以捉摸的王京云,最终,他的目光,回到了表情和蔼的李鲲身上。   “那么,第一个问题,是什么?”   “会议的议题,黎华领导的党委,事先已经有所酝酿,就由我来问好了。”李鲲微微点点头,语速始终不紧不慢,“第一个,昨天,王京云应该和你谈过一些——最近,国内,甚至中央,出现了一些变故,有的,严重违反了组织纪律,有的,酿成了常人所不知的极大危害,有的,已经激起了极大的民愤。在当下,大多数人都认为,那些犯下的错误,无论是中央内部,还是政府外部,特别仿佛一体两面的,一定要从严处理。从严的共识,已经达成了。但轻重的问题,却有着分歧。很多人认为,改革开放,是新中国继往开来,探索适合自己的道路的过程,错误,可以犯,但原则性的错误,绝不能犯,四项基本原则,绝不能动摇,有胆敢在这根本领域制造分裂的人,绝不能姑息;但是,也有个别颇具威望的老人,认为改革开放是摸着石头过河,不仅错误在所难免,具体的尺度,在实践中,也难以把控,所以,虽然也赞同从严处理,同时也要求罪不至死,以免将来的人兔死狐悲,在继续的改革中畏首畏尾。”   “因为各种复杂的因素,关于这很大一批人的量刑的方式方法,目前很难下决定。毕文谦,关于此,你有什么具有建设性的意见吗?”   毕文谦默默听完,又思考了一会儿,却没有立即回答。   “这件事情,的确事关重大。我的确思考了一些。也因为这样,李叔叔,可以先谈谈其他问题吗?毕竟,全局,才是一盘棋。”   李鲲细细地看了毕文谦一会儿,忽然微笑着点了点头:“也对。那我继续问了。”   “刘三剑在离开京城之前,就强调过,要对那些香港媒体进行整顿。虽然当初无端斥责他的那些人,现在多少已经自得其害,但这个问题本身,始终存在一个尺度和方法的问题。另外,刘三剑临走时,提了一个赌气的想法:她不是将要作为红旗轿车订购资格审核小组的文华公司代表吗?在最近的事件中,也有少数人晚节不保。刘三剑希望,功是功,过是过,几十年走来,有的人的确有资格,但应该给他们造一辆白旗车。其实,刘三剑自己也没指望这个想法成为现实,但作为一种态度,她还是委托黎华正式提出来。”   噗……这……不愧是刘三剑的……态度。   看着毕文谦囧然的表情,李鲲继续说着。   “鉴于近来的许多事件的发生,如果抽丝剥茧地去思考,在一定程度上,最近开始实行的厂长负责制也存在着推波助澜的责任。现在,有很多人希望吸取教训,亡羊补牢,先回到党委领导下的厂长负责制,再摸索一段时间,积累改革的经验。那么,在这个角度上,对于党委领导下的厂长负责制,毕文谦,你有什么具体的构想吗?”   “另外,等文华银行成立了,你作为董事会的成员,随时可以了解银行的运作,更可以提出你的意见。当然,据大家说,你多半没有那个兴趣,但我们也认为,应该在这样一个比较正式的场合,告诉你。”   “还有,黎华提出的关于京城主城八区中小学校教育改革方案、全国高考改革初步方案,将在今年开学之后宣布。其中,高考的改革是从这一届新生开始,而且,因为要提高教材的难度,已有的教材肯定需要更新。具体的内容方针,是以你和黎华一起探讨时的方案为基础。不过,关于教师薪资待遇改革这一块,目前采取的是自愿申请的试行原则。在这些基础上,你有什么觉得需要补充的设想吗?其中,京城的教材和全国的考纲的更新将在下一个学年开学前落实。具体是在原有的教材基础上添加,还是一部分学科大幅度修改,你也可以说说你的看法。京城的教委,也邀请你参与其中。他们知道你不可能有足够的精力专注于此,也没有做过多的希望,但随时愿意倾听你的意见。”   “除了教改,还有一个和黎华有关的问题——因为最近的事件,政治体制改革研究室和经济体制改革研究室等等部门出现了一些人事空缺。并且,对于体制改革方面的探索,许多人流露了更加持重的态度,觉得既不能在没有实际经验的情况下全盘变动,同时也应该更加从全局一盘棋的高度去对待。所以,现在酝酿了一个把体制改革相关的研究室合并在一起,成立一个体制、政策研究室的方案,一方面和国家一线领导人紧密联系,一方面结合实际,倾听和征询中顾委的经验教训,提出全局性的改革办法。原则上,这个研究室的主任,应该是高配。但具体的人选,目前还众说纷纭。有不少人提出,由黎华作为代理主任。但更多的人,包括黎华自己,并不支持这个意见。多数人倾向于,由黎华出任常务副主任,另选一个经验丰富、年富力强的干部出任研究室主任。对此,毕文谦,你有什么有建设性的意见吗?”   “在此基础上,已经酝酿过许多时间的城市分级制度,预计将在十四大之后正式实施,而在此期间,城市分级的具体细则和考核标准,将作为新成立的体制、政策研究室重点负责落实的工作之一。在这方面,你也随时可以把新的设想讲出来,和大家分享参考。”   “最后,还有一件小晓琳代表中顾委提出的,和毕文谦你有所关系的事情。关于新动画片的角色海选工作。因为最近的事件,中顾委方面希望就海选工作尽快出一点儿人民群众能够知道,最好是产生兴趣的进展。但在绝对保证工作质量的前提下,这又有些不太现实。所以,中顾委的陆常委希望,你能够提前参与到角色选择中来。当然,这会在客观上加重你的工作负担,如果你有更重要的工作,实在抽不出,我们也可以理解。”   说完这些,李鲲点点头,然后看向旁边的其他人:“我要提的问题,大概就是这些了。你们觉得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   短暂的安静之后,王京云忽然举了举手。   “小王?”   “嗯。”王京云礼貌地朝李鲲点点头,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材料,起身放在毕文谦面前桌上,“文谦,这是关于苏联今年的苏姆盖特惨案以来,亚美尼亚地区的事端;以及我国一个叫阮名的人前些天叛逃美国的事件的相关材料。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联系这两件事情,谈一谈你的看法。”   错愕中,毕文谦看着重回座位端坐的王京云,慢慢伸手拿起了材料。   却在此刻,经理办公室里,起了陆衍小小的声音。   “那个,我也有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大方说出来嘛!”   “下个月,不是奥运会要开始了吗?之前,我们公司不是邀请过乒乓球队的运动员来指导吗?现在,人家那边,递来了一个邀请,邀请经理为乒乓球队的参赛运动员写一首歌,加油鼓励。” [李鲲,李鹏,中国90年代的总理、委员长] 第五百零三章 知无不言   陆衍的问题简直和其他人的话题不是一个画风。   但即使是毕文谦,也没有笑话的意思。他只是有些意外。看着陆衍略微忐忑的模样,他把王京云给的材料夹在手上,慢慢起身,对李鲲说道:“问题,我已经知道了。大多数,都不是小事儿。我得稍微思考一下。这样,你们先按部就班,继续开会,我会自己那间先看看材料。等个……一个小时吧!一个小时过后,再叫我过来,如何?”   这样的提议,似乎正是许多人所希望的结果——当毕文谦离开之后,过了将近两个小时,才有陆衍再度过来,站在窗前,向坐在书桌前的毕文谦轻声低唤。   “经理?”   王京云给的材料铺放在书桌上,另有一些书写得杂乱无章的草稿纸,铅笔夹在右手虎口,毕文谦闻声抬头,看着身材瘦小的陆衍,倒没有立即起身,而是打量了她一会儿。   “陆衍,文华公司的常委会,就是这个样子吗?”   “啊,我不知道。”陆衍愣了一下,微微红着脸,低头小声说,“我入党都是在进了公司之后了,以前只参加过党委会。常委会,我也是第一次参加。”   “原来如此。”毕文谦略有些释然,顺手拿起材料,出门转到陆衍身边,伸手拍拍她的肩头,微微叹了一下,“陆衍,听说,再过几天,你就要去人大读书了?”   “嗯。”   “是你自己想读书,还是安排你读书的?”   “黎姐姐建议的。我自己也想读书啊!我在院子里,见你除了练歌,最多的就是读书了。我只是担心……又要读书,又要上班,时间太紧,要是……要是毕不了业……”   陆衍的声音渐渐细不可闻了。   “原来是这样。”毕文谦舒展开眉毛,笑呵呵地又拍了拍陆衍的肩,“到了人大,安心读书,不要辜负黎华的期望。这个四合院很单纯,但文华公司的秘书长,不能是天真的人。人大是个好地方,可以见识到很多包装在美好的外衣下的不美好,特别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厅官,简直像是天然的磁石,黑暗中的萤火虫。如果你从人大那个并不见得纯真的象牙塔毕业之后,仍然保持着今天的模样,不仅黎华会为你高兴,我也会为你欢迎,甚至,连睡觉也会更踏实一分。”   静静听完毕文谦的话,陆衍琢磨了一会儿,脸更红了一分:“我……我哪儿算是什么漂亮……”   “实话实说,在文华公司里,你的长相的确不出众。但到了外面,却至少在平均线以上了。而且,你现在的身份,会有很多人用发自肺腑的口吻,称赞你漂亮。”   “经理……”陆衍嗫嚅了好一会儿,忽然拉住毕文谦的手,捧在两人之间,“谢谢你一直以来默默的关心。我没有奢望过,会是你第一个和我说这些……经理,请你相信,我不会拖你和黎姐姐的后腿儿……永远不会!”   细小却坚定的声音,以及从手上传来的力气,让毕文谦悦然。他和陆衍对视了几秒,轻轻抽出手,指向西厢房:“那好,走,咱们继续去开会。有你一直在,我就不必在。也许,黎华也是如此。”   再度走进经理办公室,分坐的格局没变,和毕文谦离开前一模一样,非要说变化的话,唯有因为太阳渐渐当空而打开的电风扇的声响。   在这近两个小时里,这个办公室里的这些人,谈论了什么,已然随风而散。   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毕文谦抓起红木镇纸,把王京云的材料压好,偏头从跟着落座的陆衍开始,一一看来,最终对上了李鲲和蔼中带点儿殷切的目光。   “看起来,大家都在等我了。那好,李叔叔,我就直接说我刚才思考的结果了。我只是一说,希望你们能够结合实际,再多斟酌。”   “先从简单的说好了。第一个,陆衍提的关于奥运会的事情。我不会为此写歌。”说着,毕文谦看了陆衍一眼,微微点了一下头,“不过,其中的原因,倒和乒乓球队没关系。确切地说,和整个中国代表团都无关。我只是觉得,这一次在南朝鲜举办的奥运会,很可能成为奥运会历史上的耻辱。为什么这么说,原因有两方面:第一,在这个冷战的时代,竞技体育成为了体现一个国家综合国力的舞台,所谓没有硝烟的战场,奥运会的重要性,越来越凸显。奥运会的口号是更快更高更强,这是挺激励人的,可一旦上升到国家荣誉的层面,这就不仅仅是激励的问题了。众所周知,美国抵制了80年的莫斯科奥运会,做了初一,于是,苏联没有参加84年的洛杉矶奥运会,还个十五。美苏之间在体育层面上的综合性直接较量,从76年到88年,憋了十二年。这一次奥运会的地点,恰好在冷战的第一线,美苏双方必然都会全力以赴,甚至于,不容失败。那么,怎么才能更快更高更强呢?除了日常的科学而刻苦的训练之外,显然是兴奋剂最立竿见影了。但从面皮的角度来说,所有人在场面上都对兴奋剂持唾弃的态度。换句话说,所谓奥运会,对很多国家和人来说,都在用兴奋剂,也都在努力调查别人有没有用兴奋剂——查出来了,就是兴奋剂;查不出来,就是高科技。奥运会除了是运动员的体育竞技之外,更是一个国家的科研水平的战场。第二,南朝鲜是一个和日本相似的,被外国驻军,主权不完整的国家。并且,这个国家自古以来就是小国寡民,从来没有过大国心态。有着这样一次面向全世界,举办奥运会的机会,他们的第一目标,很可能并不是以东道主的身份办好比赛,让全世界的朋友宾至如归;而是充分利用东道主的优势,为了奖牌成绩不择手段。在这样的双重背景下,这一次奥运会很可能爆出令人瞠目结舌的丑闻。我对我们中国运动员在这一届奥运会的成绩,不得不持相对悲观的期望值。”   “我反对兴奋剂,不仅仅是嘴上反对。所以,与其说为了鼓励运动员们而写一首歌,我更希望国内的宣传口对这一次奥运会的宣传降温,不要让人民群众抱以过多的期待,也别让运动员自己背上过多的包袱。”   说完一个段落,毕文谦顺手拿起之前留在办公桌上的玻璃杯,把剩下的水喝掉大半,径直继续说了下去。   “第二个,关于刘三剑提的白旗车的想法。既然她为了赌气在文华公司内部这么提了,那我就勉强一本正经给个意见好了——我不同意。如果真要顶上耻辱柱以儆效尤,方法多的是,没有必要这么搞。我们国家现在,生产一辆轿车的成本,并不低,不能这么挥霍。”   “第三个,香港媒体的事情。我也同意刘三剑认为应该整顿的论断。但具体的整顿方法,不能用国内以往的行政办法来。一国两制的构想,是我们提出的。我们在香港主动做的一切事情,都要按照资本主义制度下的框架来。媒体想搞大新闻,那就让它们搞好了。我们只需要做两件事。一个,是掌握能够在广大人民群众中发出我们的声音的香港媒体。无论是我们自己成立,还是对已有的媒体进行控股,或者其他什么有效的办法,都可以。另一个,在我们控制之外的媒体,我们只要求真而全,真实,全面。如果报道不真实,或者是用片面真实的内容以偏概全,从而试图混淆视听,那就直接教它们做人。资本主义制度下虽然没有人民民主专政的铁拳,但我们也正好不必被社会主义政府的节操所束缚,只要那些人在香港生存,教做人的办法,太多了。资本的每一个毛孔都是血淋淋的,这是至理名言。”   毕文谦的口吻始终是规律而平静的,就像他如黎华那样伸着中指敲打桌面上的材料的声响。   “第四,关于王京云提到的两件事情。这个,我觉得可以结合教育改革里关于高考改革的部分去思考。以前,我说过,在亚洲画一个铁路倒三角,形成一个经济圈。这种规模的构想,不能是不负责任地拍脑子胡来。所以,我看过不少那个倒三角沿途,特别是我国部分的不同地区的相关资料。其中,在西北地区,我看到了一个奇怪的问题:改革开放之初,一些国家领导人把当初那些坚定站在封建甚至是奴隶制贵族的立场的人给平反了,并且恢复了教职;而同时,政府又得出并宣布了,在1952年批判并撤销了王振将军的分局书记、军区政委、财委主任等职务,是既不符合实际,更不公正的结论。而在改革开放的过程中,关于西北地区,既有胡国光的一个纪要,又有邓声洁的一个电报,两个文件的内容,在侧重上几乎自相矛盾。我就很奇怪,为什么国家的态度和政策会这么持续着?这不仅不能平息问题,反而会激化矛盾。从摸着石头过河的角度来说,王京云提到的苏联的苏姆盖特惨案,就已经为我们踩了一回深水区了,而那个叛逃的阮名,起草过什么文件,很轻易就能查清楚。一个政策,由一个叛徒起草,这在客观上的确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但亡羊补牢,犹未迟也。现在,正好就是一个做出决断的时机。”   “不过,西北的一些问题,仅仅靠坚定一个态度,一个立场,只能治一时。问题的本质,归根结底还是生产力不够发达,具体地说,是教育水平远远不够。在那片国土上,真正亟待我们做的,是两点,语言和风俗。首先,是大力推广普通话,让当地人,特别是年轻人,熟练掌握普通话,这才能够保证国家的政策不会在传达中被人歪曲,甚至于传达不下去。其次,是深入基层,持续宣传,移风易俗,让当地人改掉落后于当今时代生产力的习俗——无论什么民族,这也和什么民族没关系。我再一次强调,我们必须始终代表先进生产力的发展要求、先进文化的前进方向、最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和这三个代表的本质起冲突的陋习,就应该由干部带头,一一去除。对于干部,要求要严格一些;对于群众,要求可以放宽一些。但无论怎么放宽,都不能开历史的倒车。”   “毫无疑问,想要做到,不,仅仅是想做这些事情,都需要人去执行。干部也是人,人不是凭空变来的。从哪里来?一方面,早在两年前,我就提出过,既然大学毕业生都默认是干部编制,那就应该让大学生到基层去接地气。虽然不是所有大学生都主观想当干部,但愿意为国家做贡献的人,总是多的。国家也应该给予他们培养锻炼的机会,我只去过边区,也许还有更艰苦的地方没去过,但大西北,就是可以锻炼干部的好去处之一。把一个人一辈子摁在艰苦的地区,既不公平,也不科学,但如果只是三到五年,那么能够习惯艰苦的生活,并且做出成绩的人,不就是国家最需要也最应该进一步培养的人才吗?每年的大学毕业生,有几十万,随着国家不断发展,这个数字,会快速地增长,如果这个构想能够实施并持续下去,大西北的语言和风俗的问题,是一定能逐渐解决的。而另一方面,我在思考教育改革的问题时,看过国家之前的一些相关文件。我们不是有不少高考加分的政策吗?我觉得,对于一些民族的考生,加的分数,可以更多一些,翻一倍都可以研究研究,但加分的依据,决不能只看户口本儿,那样一来,恐怕会让很多群众主动去想办法改户口本儿了——我们应该做的,是把民族考生的加分资格,和普通话水平联系起来,水平越高,加分越多,这是一个门槛。而且,加分不能是无缘无故的利益——那样只会让利益受损的群体怨恨,而获益的群体也不会真正感恩,只会得到一个斗米仇的恶果。所以,我们可以规定,所有选择享受加分的考生,毕业之后,必须回到当地,从事普通话普及和移风易俗的相关工作,至少10年。”   “归根结底,发展生产力,是全中国人民的利益所在,这既是目标,也是义务,什么民族什么的说法,绝不能凌驾于其上。新中国建国以来,就提出了中华民族的概念,任何对某一个民族无条件的优待,本质上都是在延缓中华民族凝聚的步伐。都说干部是骨干,是先锋,对于干部的要求,自然比群众更高——这是无可置疑的基本要求。正因如此,在客观上,要求最严格的民族,其干部的比例,也应该是最高的。这才是符合事实,符合发展生产力的目标的结果。”   “所以,对于那些原本就已经在精神上脱离了时代的进步,其根深蒂固的世界观只会对我们中国发展生产力的大道起反作用的人,即使对他们解除了管制的状态,也绝不能任由他们占据干部的岗位,特别是那些具有教育性质的领域。对于整个大西北,我们应该起草一个新的全面的文件,阐述清楚国家的四项基本原则和发展生产力的坚决态度,绝不能让别的群体或者组织在中、基层,掌握本必须属于国家的经济、制度、教育的分配权、行使权、解释权。”   又说了一席话,毕文谦把杯子里的水喝干了,一边起身续杯,一边继续说着。   “第五,关于京城中小学的教育改革,教材的更新的问题。我愿意参与,但眼下,既然陆常委希望海选早点儿出一点儿人们看得到的进度,那我还是把时间花在这上面吧!   “——这,就是第六件事情——从明天,不,今天下午开始好了。小晓琳把你们已经甄选出来的候选人档案,都交给我,那些汇总来了但还没有甄选的,也随机挑一部分,简单给我一个材料。也许,从明天开始,我就可以一一面试。但这样一来,面试的总时间,也许会拖长许多。其成本,也会增加。”   “好吧,先继续说事情。第七个,厂长负责制,以及文华银行。我没有相关的深入经验,没有什么具体的意见可说。非要说的话,我只能强调,金融自主对于一个国家的重要性。文华银行既然是直属于人民银行,那么,在涉及内外的各种问题中,文华银行不仅在大方向上要符合中国的金融利益,自身也必须始终保证股份的中国性——要么,国家持股,要么,持股人是绝对的中国人。没有什么外国绿卡,更别说什么华侨。而关于厂长负责制,我希望大家对于具体到基层的各种错误和问题,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我们国家现有的生产力水平,是不可能保证所有国企优秀运作的。别说我们,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都做不到。只不过,资本主义社会讲的是弱肉强食,发展得好的企业才在舆论和政府的眼中,那些失败而破灭的企业,国家不会管,其中的人的艰难困苦、生老病死,国家也不会理会。但我们不同,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我们可以发展市场经济,让国企们也在激烈的竞争中发展,甚至彼此兼并。但对于那些在竞争中失败的企业里的人,我们不能不管。怎么管?这将是将来国企、国家必然会面对的重要问题。这不是闭门空想能解决的,必须在不断的实践中总结经验,理论和实际相结合,一步步探索。”   “说起企业的事情,我这里顺便提个可能相关的事情——今年6月,美国的气象学家詹姆士韩森,在美国的参众两院的听证会上,提出了全球变暖的概念。我个人相信气象学的数据,但我不觉得人类现今的生产力水平足以左右地球的冷暖变化。可嘴长在人家身上。无论事实如何,这个概念出现了,就可以成为一个噱头,一个发达国家限制、打压发展中国家追赶步伐的噱头。他们可以想方设法,选择性的得出一个结论,说地球如果持续升温,会给人类带来灾难性的结果,而升温的原因,在于人类文明的生产生活中,以二氧化碳为代表的温室气体的大规模排放。由此,他们可以以全人类的利益的名义,要求限制全球的碳排放总量。可是,在现阶段,一个发展中国家想要独立自主而且完善的发展,必然会有一个大规模产生温室气体的比较长的时期。换句话说,发达国家可以以此噱头,联合起来,对发展中国家的企业进行打压,或者从经济上进行剥削。当然,这一切,目前都还只是没影的事情,我也不知道将来他们会用什么手法来利用这个噱头。但对于资本主义国家来说,哪里有剥削的机会,哪里有利益的气息,它们自然会像闻到血腥味儿的鲨鱼一样。”   “然而,仅凭我们中国现在的国际影响力,哪怕明知道发达国家指鹿为马,只要它们是联合在一起,有共同利益的,我们也不应该正面对抗……嗯,也许,我们可以主动参与进去,然后强调人均的概念,最好,强调一下历史人均什么的……”   说到这儿,毕文谦自己不禁莞尔。   “好了好了,这个说远了。下一个问题,第八个,关于一些人的处理方式方法。”   “说实话,这个问题,就不应该由我来说的。但既然李叔叔您已经亲自来开这个口了,我之前也说了,知无不言。再者,黎华今天不在这里。有些事情,所有人都不愿意先把话说实了,可国家大事,是拖不起的……反正,我这辈子只想好好唱歌,我对黎华说过,欲成歌神,必先兴歌坛;欲兴歌坛,必先兴中华。因此,只要是能让中国少走弯路,更快复兴的事情,我倒不吝个人得失。有些话,就由我来先说吧!”   “首先,大家都知道,我很少出门。对具体的事情脉络,并不太了解。我能知道的信息,往往是大家都能获取的报纸和电视新闻。我并不比普通群众了解更多隐密,但就像李克农将军那句话——‘90%的情报,来自于公开的渠道’。所以,对于李叔叔您提到的这件事情,对于那些脱离了群众,在心态上觉得自己高于群众一等,甚至不止一等,动摇国本的家伙,从严从重的态度,我是非常赞同的。这是原则问题,不容马虎,不容糊弄。但事情闹到了国家的高度重视,并且有人不赞同死刑,而且是很有影响力的人,这也就意味着,整个中国里,目前选择走向错误的道路的人,并不是个案,也不是个别的团体。有更多的人,对于道路的判断,还没有清醒而坚定的抉择。所谓一个惩字,在于征心,在这个情况下,如果把涉事的犯错的所有人都从重处决了,倒的确可以一时耳顺,但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更多的对于道路尚在踌躇的人,并不能因此而真正明白对错背后的逻辑。从废物利用的角度来说,把那些该死的人快刀斩乱麻,也许并非最适合的做法。”   “我想了一晚上,也研究了一下地图。想了一个不太成熟的办法——这些年来,我国北方的土地沙漠化日益严重,已经超过了20万平方公里,这个数字,已经超过了国土面积的50分之一。这是一个触目惊心的数字,而更严重的是,这些地区,离京城,并不太远。所以,我觉得,对于涉事的人员,特别是那些损公肥私,侵犯了人民的利益的那些人,必须要在电视上公开审判,这个原则问题,是决不能妥协糊弄的。而具体的罪名,除了既有法律框架之外,我认为有必要加一条——破坏国家公信力。一个国家,一个政权,公信力的建立,如跬步积千里;公信力的破坏,却如赌场挥霍,输得永远比想象中的快。一个丧失了公信力的国家,离灭亡,也就差不远了。那些人的量刑,可以至少二十年起步,不得减刑。但具体的服刑地点,与众不同——可以在京城到蒙古的直线区域内,也就是内蒙,选一个沙漠化严重,人口不多,并且有一定矿藏的旗,把那些罪人送到那里去,让他们带领当地人种树治理沙漠化,同时和群众一起发展当地经济,不得离开辖区。在辖区内部,除了军事及保密区域,不限制人身自由,甚至可以从事行政工作,但需要每天早晚点名。国家不需要给那里财政补贴,只需要时刻掌握那里的经济情况。如果二十年之后,当地的沙漠化问题得到了明显的改善,并且整个旗的经济水平在整个内蒙名列前茅,那么,那些罪人就可以刑满释放了。如果一群敢于小儿持剑比划江山的家伙,二十年连一个旗都发展不好,那……也没什么值得可说的了。如果他们能够提前完成任务,根治了当地的沙漠化问题,重现了古诗歌里风吹草低见牛羊的风貌,那就提前释放。如果在二十年间,其中有人试图逃离,无论是以什么名义,只要离开辖区,那就是自寻死路,格杀勿论了。”   “我看了地图,有一个苏右旗,条件挺适合的。面积不小,人口不多,矿藏也挺多,还和蒙古接壤,而且有战术演习场,可以轮换部队常驻。真的挺好。如果今后还有犯了类似性质的错误的人,或者以干部的身份破坏国家公信力,酿成了严重后果的人,可以一并送进去。”   看着李鲲脸上难掩的诧异,毕文谦笑着喝了一大口水,把玩起红木镇纸来。   “李叔叔,我也是倾向于治病救人的理念,除非有人主动寻死。”   “好了,最后一个问题,关于将要成立的研究室——这个问题,好像更不适合我来说了。我顶多面试过别人,又没有组织部的工作经验。而且,除了中顾委那样的老前辈,我有幸见过的高级干部,寥寥无几,我能够直接沟通,有所了解的人,太少了!”毕文谦摇头笑笑,“刚才我想了很久,好像,我真的有过比较细致的交谈,并且还不算是国家领导人的……好像,只有一个,申城的长者。”   “如果非要我推荐的话,那就是他了,也只能是他。不仅因为我只了解他,而且,他是一个富有文艺气质的从基层走来的工科高级知识分子,心是和人民在一起的;在86年京城、申城、庐州出现动荡的时候,他在申城处理事件的表现,把当时整个京城的一线直接领导人都比了下去。所以,我愿意相信,他能够成为一个优秀的领导人。” [八八年汉城奥运会,历史上最肮脏的一届奥运会,违禁药物、黑哨、歧视、侮辱,举不胜数,甚至为举办这届奥运会,韩国就已经陷入各种社会丑闻,遗毒至今,历史上我国在本届奥运只斩获5枚金牌,史上最差成绩,史称“兵败汉城”,全国人民还不理解,其中体操王子李宁尤其惨,以致于提前退役] 第五百零四章 琴随写意   毕文谦终于娓娓说完了自己的想法。心平气和。   但到最后,几乎所有人脸上都或多或少露出了古怪的表情——在这一刻,哪怕是以往表情最让毕文谦捉摸不透的王京云,也被李鲲的定力给比了下去。   一阵寂静之后,李鲲端起自己带来的保温杯,喝了一口茶。   “申城的那位长者啊……既然是你这么说了,而且是唯一的人选,相信,大家会认真考察。至于他究竟愿不愿意在这个时刻接下这个担子……对了,毕文谦啊,我想起来了,你很早的时候,似乎提过,‘对于艺术单位来说,重视艺术的官僚是最好不过的领导人。’现在,你给的理由,是富有文艺气质,从基层走来,工科出身的高级知识分子——这几个条件,有具体的原因吗?”   “原因?”毕文谦一愣。   “毕竟,同样的条件,你李叔叔我,也是勉强符合的。等会开完了,我会转述你的话。问细致一点儿,总会好一点儿。”   噗……毕文谦还真没想到这一茬儿。   哑然之后,毕文谦认真地点头道:“勉强符合?李叔叔也许在谦虚?不过,这的确是我的想法。首先,没有接触过地气,不是来自基层的人,很可能在自觉不自觉之间就脱离群众;其次,所谓学识,大致分为文、工、理,擅文,则易沟通,利于团结;擅工,则务实,对数据敏感,难被蒙蔽;擅理,则有大局观,目光长远。理论上,当然是三方面都无可挑剔的人最好了,但那是不可强求的。我们国家目前的大学本科,并没有同时修三类院系的。而细分下来,最重要的,是务实。不务实,一切都是空中楼阁。”   听到这样的解释,李鲲渐渐陷入了思考。   毕文谦转而看向了房间里其他众人,见他们一时都没有说话的意思,便重新起身了:“需要我说的,应该差不多了。那么,接下来你们继续开会,我,就先退场了。”   说完,对众人一次点头,最终看向李鲲。   “李叔叔,很高兴和您认识。衷心希望,在您的任期内,中国能总结好改革开放这些年的经验教训,继续保持建国以来的高速发展的势头,成为中国崛起复兴道路上的一段辉煌篇章。”   礼貌告别之后,走出西厢房,毕文谦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看看时间,难得地去了一趟公司在附近改的小食堂,提前等了份盒饭,拎在手里,慢摇摇地去了隔壁的录音室。   那里暂时没人,据说是刘三剑喜欢弹钢琴的地方。   搬了把椅子,放好盒饭,毕文谦揭开钢琴盖,坐在钢琴前,手,漫无目的地弹着一些旋律。   渐渐地,也许是兴起,他弹起了《野蜂飞舞》,很快,就可耻地失败了。但他并没有气馁的意思,转而弹起了《阿楚姑娘》的旋律。   刘三剑啊……   那天夜里,黑暗中来自背后的怀抱的感觉,毕文谦依旧记得。   所谓黎华的筹谋成了无用功,不过是王京云夸张的调侃。黎华做的一切,都有着深刻的意义。但在她意料之外的刘三剑的出手,却为她避免和解决了很多困难。   然而,刘三剑,却真的离开了京城。   应到七人,实到五人,超过三分之二……文华公司的常委,有刘三剑的一席之地,结果却是缺席。   今夜你会不会在远方燃篝火为我守望?   如果自己不主动去香港,下一次见到刘三剑,会是多久之后的事情?   万鹏一身军大衣走出四合院的背影,毕文谦同样记得分明,当时,他也唱着那首歌。   不觉间,钢琴流淌着的旋律,转成了《你一直在路上》。   ——你一定在路上,征尘依然飞扬,你将儿女情长,折叠好藏进戎装。    80年代,渐渐要步入尾声了。中国,和自己上辈子所知的历史脉络,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了。但这条路上的征尘,的确依然飞扬。毕文谦没有精力也不愿意去具体了解太多细节。但这一切,因他而变。   可虽说自己是变化的源头,但蝴蝶效应早已脱离了他的控制。   漂亮的黎华已经不知几过家门而不入,小资的万鹏蜕变成了国之栋梁;圆润的王京云留在了京城,桀骜的刘三剑却滚走了。   毕文谦不知道小晓琳会在文华公司里过渡到什么时候,也不知道作为新的军代表的丁飞将会有怎样的作为,更不知道下一个将进入文华公司常委的,会是什么人,连始终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陆衍,如果不是王京云的提醒,都几乎落入了他思考的盲区。   他不知道这个时分,刘三剑离香港还有多远。   但至少大半个香港的文艺界,或者说,娱乐圈,正等待着她的君临。   不知不觉间,钢琴的旋律变成了另一首歌的高潮。毕文谦也用日语轻轻唱了出来。   “‘野望还有吗?’‘大义还有吗?’‘还重情义吗?’‘还知羞耻吗?’不巧,今天,没长大。我,今天,没-长-大!”   相比原版的慷慨激昂,毕文谦唱得颇有嘲讽的意思。   此刻的文华公司,其中的所有人,都可以不同程度地保有着理想主义的热情,不必抛弃野望,不必抛弃大义,不必抛弃情义,不必抛弃羞耻……不必长大,或者说,成熟,或者说,屈服。   即使没有什么新华社的记者,没有中央电视台的采访车,单单是李鲲的到来,平易近人地参加常委会,便已是文华公司高光的时刻了。   但接下来,如果不能做好,甚至只是没有比别人更好,少年得志之后,挑剔的目光和言语,必然会接踵而至。   黎华肯定是明白的。   万鹏,也是明白的。   王京云,多半也明白得透彻。   刘三剑,或许并没有闲心去想明白。   自己呢?或许,其实也本不愿意去想明白……吧。   中流击水是上好风景,但身处其中,却不见得惬意。   终于,毕文谦又弹到了另一首旋律,叹息着轻唱。   “好多事情当时一点也不觉得苦,就算是苦我想我也不在乎。”   乐音消散,盖上键盘盖,起身重拾盒饭,坐到一边,翘起二郎腿,揭开盒饭盖。   地道的鱼香肉丝的味儿。   毕文谦俊俏的脸上,浮现起了属于吃货的满足的笑容。 第五百零五章 大胆的想法   小晓琳办事很有效率。   或者说,当海选工作尽快出阶段性成果成为中顾委的希望时,小晓琳必然要把事情办得更加麻利。   毕文谦交代的,是让小晓琳下午把候选人的资料送来,但等他真的下午再进经理办公室时,那儿早已开完了会,空无一人。却有厚厚的几摞材料把办公桌给占领了。而在最显眼的位置,小晓琳留了一张便条,说是明天要带两个人先来面试。   人家都把事情办到这程度了,毕文谦也既来之则安之了。   然而,到了第二天,小晓琳真的带人进四合院时,事情,似乎和毕文谦料想的颇有些出入。   毕文谦是早早坐在四合院中央的石棋盘旁边等待,和坐在另一边欣赏不知从哪里借来的画册的中森名菜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随着小晓琳踏入大门的招呼声,在她一左一右,落后半个身位,两个年轻妹子也骤然地现身了。   没错,骤然——最起码,毕文谦想像中的人,即使不是打扮得花红柳绿,也该收拾得漂漂亮亮进来。   现实却给了他一发……不,两发暴击。   左边一个倒好,牛仔裤加印着边玫打扮的荀灌的披甲模样的白汗衫,高挑的个子,剪了个蛋疼的蘑菇头,倒是那举手投足的模样,颇有青春的活力。   右边一个稍微矮一点儿,但在这个时代的京城女孩子里,已经算不错了,而且五官更为精致一些,但她……干脆穿了身宽松的运动服就来了!   毕文谦一瞬间的印象才生成,两个女孩子也已然瞧见了他,眼睛里就放了光。   “毕文谦!”   毫不掩饰的迷妹气质,引得一旁抬眼看着的中森名菜捂嘴偷笑。   “你们……好。”毕文谦起身和两个妹子打了招呼,然后细细看向小晓琳,“小晓琳,她们就是第一……第一批面试的……候选人?”   毕文谦的重音落在“第一”上,小晓琳愣了一下,很快就约莫明白了一些。她轻轻笑了一声,走近解释起来。   “经理,大概你也猜想过,现在啊,全国关注这海选的人和单位,非常之多。但也正因如此,这个出头鸟,其实也不好当。我呢,也没必要为了一个顺序去理会那些动心思的人。今天这两个女孩子,唱歌跳舞也许不在行,但长相的确算不错了。而且,她们是比较忙的,不适合为了海选的事情悬得太久,人又本就在京城,我也就首先带她们过来了。”   “比较忙?”毕文谦下意识地又打量了一下两个女孩子……看上去,比自己都要小。小晓琳倒也的确没乱说,这长相,特别是右边那个,能把运动服穿出天生丽质的感觉来,“你们好,我是毕文谦。请问你们……”   “我叫桃虹!”运动服的女孩子中气十足。   “我叫牛丽。”牛仔裤的女孩子稍微沉稳一点儿,稍微。   ……好像……都是上辈子略有印象的名字?   见毕文谦有些发愣,小晓琳继续解释道:“她们俩,本来都是京城花样游泳队的队员。不过去年,桃红进了国家队,牛丽改练了射击。她们都是运动员,如果是以往的文艺创作,往往不会考虑到体育口里去,但这一次海选,是深入全国的。她们各自单位的领导,一方面很支持海选,但另一方面,如果最终选不上的话,也希望不要过多耽误了她们的正常训练。我是觉得,人家都那么支持咱们的工作了,但文艺口的创作,也应该和体育口相互支持,就通知她们请了一天假,第一批来面试了。毕竟,都是为国争光。经理,你觉得呢?”   说得好有道理,毕文谦简直无言以对。   “那……好吧。去哪儿?录音室?”一边说着话,毕文谦再一次观察起两个女孩子来,“你们谁先来?”   “我!”   桃虹立马举了手。   “那行,你带上简历,先跟我来。小晓琳,如果你还有别的事情要忙,就把牛丽带去陆衍那边先休息。”说着,毕文谦转头朝虽然听不懂对话,却饶有兴趣地左右打量的中森名菜点了点头,“中森小姐,我先面试去了。你自己慢慢玩,有什么事情的话,去找张姐姐。”   中森名菜在毕文谦起身时就跟着站了起来,她微笑着就习惯性地要鞠躬,鞠了一半似乎回过神来,改为了轻轻点头:“嘿嘿,社长慢走。”   没有拖泥带水,领着桃虹进了录音室,毕文谦搬好两把椅子,再关好门,和她面对面坐下。   “毕文谦,给,我的档案。”   从进四合院开始,桃虹的星星眼就没从毕文谦身上移开过。虽然穿越……或者说成名之后,已经见得多了的毕文谦对此倒不至于有什么不适,但还是不免有些哭笑不得。   特别是在看着桃虹的档案,渐渐确认了她是谁了之后。   终于,把材料夹在手里,毕文谦抬头更仔细地将桃虹的模样打量了一番。   好吧,果然是正值青春少艾的美人。   “桃虹?”   “嗯!”桃虹迅速应了一声,前倾着身子,星星眼依旧。   “你这……到底是来面试的,还是来追星的啊?”   桃虹思考了一秒:“毕文谦,我能说真话吗?”   “你想和我说假话吗?”   毕文谦一乐。   “那你能保证不告诉别人吗?”   “……原则上没问题。”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桃虹眉开眼笑起来:“那……我就是来亲眼见见你,顺便来面试的!”   噗……   “这是几个意思?”   “嘿嘿,大家都在传说,你天天沉迷学习,宅在家里,几乎都不出门。寻常时候,我们这些人想要亲眼看到你,千难万难。这回海选,不是要求能歌善舞人漂亮,满足一条就成吗?恰好我模样长得还算周正,我也就试试看,报了名了。没想到,竟然真的通过复选,真的能见到你!”桃虹的语速越说越快,手里也不知何时多了一只笔,“毕文谦,给我签个名好不好?”   这画风……总感觉有哪里不对。   但毕文谦还是给桃虹签了名,一边签,一边问:“好吧,你的想法我算是知道了。我不会为难你什么。可我想知道,这次海选,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项目啊,你真的完全不想参加吗?”   上辈子的“历史”里,你可是进了演艺圈的啊!   接过签名,桃虹目不转睛地盯着傻乐了好一会儿,才捧在怀里,重新落座。   “你的字真的和传说的一样丑啊!”   “……这怎么听也不像是好话吧!好了,桃虹,可以回答我的疑问了吗?”   瞅着毕文谦的囧样,桃虹又乐了一会儿。   “毕文谦,其实,我对当演员是有点儿兴趣的。但不是现在。”   “为什么?”   “今天和我一起来的牛丽,她比我还小几个月。她都已经得过全国冠军了,还转行练起了射击。我呢,去年全运会,我只得了一个亚军。我可不甘心呢!大家都传说,这次海选要是选上了,说不定得跟着培训好些日子。《荀灌中原》你们就创作了整整一年。可花游得刻苦训练,我要是海选选上了,不就耽搁了吗?真要演戏的话,将来有大把的时间。但当运动员,就这么几年。我可不想连一个冠军都没拿过就转行。毕文谦,你懂我的想法吧?你肯定懂吧?”   一席话既有道理,说得……那口吻颇有些中二。   但毕文谦的确是明白了——她这不就是挂羊头卖狗肉吗?   “这么说,哪怕我真把你选上了,你也不会答应了?”   “真选我的话……”桃虹本来明亮的脸一下纠结起来,“那我……那不可能吧?全国那么多人,论长相,不输我的人就不少,再加上能歌善舞……应该轮不上我……吧?”   “好啦好啦,和你开玩笑的。”毕文谦也乐了起来,“你有自己的理想,我说过,不会为难你。就像你说的,全国那么多人,应该不至于一个演员的角色非得是一个花游运动员不可。我就预祝你将来为中国勇夺金牌了。另外……至少,咱们都来了录音室了,你多少唱首歌试试?”   “我……”桃虹一下脸红起来,“我唱歌……在你面前唱歌……那不是菜鸡互啄的水平吗?”   “呵呵,是吗?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你唱了,我才真知道。何况,你不是要我保密吗?那我让你落选,也总得有一个让人信服的理由吧?”   桃虹鼓了好一阵勇气:“那……那我就唱了啊!”   “嗯。你唱,我听。”   “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   几分钟后,毕文谦囧着脸把桃虹送出了录音室。   “你放心回去吧。我已经有足够的理由让你落选了……”   “你这也听起来不是好话嘛!”桃虹半红着脸望着毕文谦,“对了,毕文谦,临走之前,我……我想……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什么?”   突然,桃虹红着脸,敏捷地凑了上来,给了毕文谦一个熊抱!   没等他反应过来,桃虹已然一溜烟儿逃得不见影了! [陶虹,小陶虹,1972,出身是很普通的北京工人家庭,射击运动员,花样游泳运动员,全运会冠军。投身演艺事业后,获得百花、飞天、金鸡、金鹰、华表,多个视后影后、代表作《美丽新世界》《空镜子》《阳光灿烂猪八戒》] [牛莉,1973,军人家庭出身。射击运动员,花样游泳运动员,全运会冠军,代表作《闯关东》《绝色双娇》,飞天、金鹰视后,近年活跃于春晚舞台小品节目] 第五百零六章 鱼和熊掌   大约是因为已经不在同一个队伍了,桃虹这一溜,就直接溜出了四合院儿。左右等了一会儿,没见接下来的牛丽到录音室来,毕文谦只能自己去了西厢房。   陆衍的办公桌旁边,牛丽正坐在椅子上,手里摊着报纸,但心思明显不在那上面。   听到动静,见是毕文谦进来了,陆衍停下伏案不停的钢笔,抬头笑笑:“经理,这么快就面试完一个了?”   毕文谦当然不会说桃虹根本就不是来面试的——毕竟答应过人家。他轻轻咬着嘴唇,打量着把报纸折在大腿上,似乎在犹豫该不该站起来的牛丽……   她,也是一个运动员,会不会也是来挂羊头卖狗肉的?   “牛丽,对吧?刚才听桃虹说,你拿过花游冠军?”   纠结之后,牛丽还是霍然而起,那兴奋的脸上,既有点儿自豪,又微微泛红:“我那个啊,是团体冠军,而且是国内的,不是世界的。桃虹不也是全运会的亚军吗?”   人家就是这个冠亚的差别,耿耿于怀呢。   看着牛丽的神态,毕文谦也不确定她是不是在谦虚,或者说那脸上的红润究竟杂糅了多少种情绪。   “陆衍,小晓琳已经走了?”   陆衍迟疑了几秒,似乎是在斟酌词措,最终,她认真地说:“嗯,李主任最近也是很忙的。”   看她这番模样,毕文谦既觉得好笑,又有些欣慰。   “那好,刚才那个桃虹,长相的确不错,但歌唱得实在是……需要长时间的训练。但她本就是国家队的运动员,不可能过多的分心,这一次,暂且把她排除了吧。如果哪天她在体育方面功成身退了,再考虑她进文艺界不迟。”和陆衍相互点点头,毕文谦又朝牛丽勾勾手,“牛丽,来,跟我去录音室。带上档案。”   相比之下,留着蘑菇头的牛丽,在卖相上就不如刚才的桃虹了。坐在刚才桃虹的位子上,虽然也是全神贯注地瞧着低头看档案的毕文谦,但至少,比直勾勾的桃虹矜持了几分。   于是,一阵安静之后,毕文谦合上了手里的档案,抬头看着牛丽忽闪的大眼睛。   “你在空军蓝天幼儿园,就能歌善舞了?”   “那是幼儿园儿时候的事情了。”毕文谦打头的话就在牛丽意料之外,一愣之下,她左手托着脸蛋儿,回忆着,吃吃地笑,那口京片子里的儿化音更重了一分,“我爸在部队,我就是在部队里生,部队里长的。小时候身体不好,三天两头生病,妈就把我送体校,学游泳了。没想到就这么进了京城的花游队。妈见我搞体育也不算差,就叫我转进了射击队。我妈当初就是全国射击冠军,退下来了也在国家队当教练,咱这也算是继承家业了?能歌善舞上电视,那些事情,其实已经落下好些年了。”   听着这口气,毕文谦心里约莫沉了沉。   “这么说,你是想在射击上出点儿成绩了?”   “那是啊!总不能二五八档吧?在花游队都拿了冠军,要是在射击队没满盘子满碗,咱妈可不把我弄歇菜?”   噗……毕文谦倒一时分不清牛丽是在开玩笑,还是稍微有所夸张,或者,真没夸张。但多多少少,某种意义上她持着和桃虹差不多的态度?   “好吧,运动员的确该有这心气儿。”先是顺着赞了一句,毕文谦话锋一转,“但这样一来,我倒不好选你了。你这转了项目,又有志向,不说世界冠军,全国冠军总是会追求吧?没刻苦的训练,是不成的。但我们这一次海选,选出来的人,肯定是要跟着创作组学习揣摩的。换句话说,要是你真选上了哪个角色,那个角色设计上会什么,特别是擅长什么,你就也得学会皮毛,甚至不仅仅是学个皮毛。人同一时间的精力是有限的……”   牛丽听出了毕文谦话里的意思,连连摇头,打断了他的话:“可是,我都已经报名参选了啊!咱爸,还有院子里一起长大的那些发小,都鼓励我选上,要是他们知道我压根儿没怎么面试就落选了……”   好吧,父母各有各的期望,虽然并非直接的冲突,但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盯了牛丽那颗蘑菇头许久,毕文谦轻轻叹了一口气:“好吧,无论如何,该面试的,还是要面试。既然你小时候号称能歌善舞,那你先随便唱一首歌好了。我听听看再说。”   “哦,那好。”   ……   又过了几分钟,毕文谦很有即视感地把牛丽也送出了录音室。   “那个,牛丽啊,你先回去好好训练吧!我预祝你在射击场上为国争光了!你放心好了,我有足够的理由让你落选了……”   牛丽涨红着脸,好不容易,细声憋了句话出来:“我知道你啥意思……毕文谦,临走前,你可以给我签个名吗?”   这,也算是殊途同归了?   囧着脸,签了名,毕文谦主动把牛丽送出了四合院,看她略纠结地在胡同里慢慢走了一段儿,才返回了院子。   “还好,她暂时没有什么一个大胆的想法。”   念叨着,他走进了西厢房。   “咦?经理?又面试完了?这……也太快了吧?”陆衍又见到毕文谦过来,提着笔愣住了。   “那个……陆衍啊,你替我给小晓琳说一声,”毕文谦来到陆衍办公桌前,瞟了瞟那裱起来的自己的丑字,“这次海选,省级以及其上的运动员,就不要叫来了。”   “啊?”   “人家本身训练就辛苦,想要出成绩,也不能中途耽搁。运动员的运动生涯,比其他行业要短,是比较珍贵的。文化项目,不必这么以牺牲体育项目为代价。至少,这次海选的覆盖面已经那么大了,犯不着这么搞。”   “哦……”陆衍轻轻啧啧两声,“这么说,那个牛丽,也落选了?”   “……我原以为桃虹唱歌就够业余了,结果,比起幼儿园时期号称能歌善舞的牛丽,回想起来,反而有那么点儿眉清目秀了!”   “哈哈!”陆衍听得乐了,“这就是你面试她们俩都那么快的原因咯?”   “至少,我希望外界这么理解。这也的确是事实。”   迎着毕文谦的目光,陆衍止了笑声,思考起来。   “再过几天,我就要去上学了。海选跟进的事情,不是我来负责的。”   “那就告诉将要负责的人了。”   “……原则上,是丁代表。”陆衍低眼看着自己悬在办公桌上的手和钢笔,“但他说自己从来没有负责过宣传口的事情,还需要向前辈们学习。”   毕文谦笑了:“但文华公司好像也没宣传口出身的人吧?难道,等黎华哪天回来传帮带?”   “黎副经理暂时回不来。滨城正在办那儿的第一届服装节,今天,她要出席;明天,滨城第一家五星级酒店要开业,她也要陪当地领导参观致辞。除了和滨城现在的市委书记交换想法,她还要向市长魏四蛋了解情况,听取意见……”   陆衍一条条说得流利,毕文谦却感觉有些不对:“等等,滨城那个市长,叫什么来着?”   “哦,那个啊!”陆衍显然懂了他的意思,脸上浮现起笑容来,“滨城市长当然不可能起这样的大名了。那是滨城群众给他起的外号。”   “……几个意思?”   “这个啊,得从七十年代说起。黎副经理打听过,我当然也就知道了。最早,中顾委的陈常委还在辽省当革委会主席,他是部队出来的,把自己吃苦帮兄弟部队的精神也用到了地方,规定辽省的居民,每个人每个月只能有三两油,多的,都用来支援关内。辽省的基础在全国都是比较好的,既是工业大省,也是农业大省,当地原本的生活水平,比很多地方是不错的。这样的规定下来了,那边的群众当然心里不舒服,特别是油这东西,关系到吃。据说那儿那年当家的主妇,为了多搞点儿油腥儿,连猪皮都要多榨几遍。结果,辽省的群众就给陈常委起了个外号,叫陈三两。后来,魏赴海当了滨城市长,滨城缺少副食,他想方设法,从齐鲁争取调去了鸡蛋,保证滨城每个人每个月有四个鸡蛋。这怎么说也算是好心了,但滨城的群众为了对仗工整,就给他起了个魏四蛋的外号,三两四蛋,和以前的陈三两一前一后。”   静静听完陆衍的解释,毕文谦大约明白了她的意思——也许,是她自己的意思,也许,是黎华传达回来时本就有的意思。   “原来,还有这些典故。看来,黎华这几天是不可能回京城了……” 第五百零七章 夏林的狂躁   又和陆衍聊了几句,毕文谦也不再干扰她工作,去了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开始细细看起那堆积如山的人物档案。   一个又一个的年轻人,大多数都是少年,顶破天也没有超过25岁的,多数都是漂亮的女孩子——这也符合毕文谦当初提出的角色的男女比例。   艺术类院校的学生,占了很高的比例,如果加上已经毕业参加工作的人,这几乎超过了半数。   仔细想想,这并不奇怪。   这个年代,想考上艺术类的学校,并不容易,虽然走后门的事情不可避免,但还谈不上什么潜规则。僧多粥少的格局下,能入学的人的平均水平,远比人造美女泛滥的10年代要靠谱得多。虽然总的数量其实不算多,但仅凭毕文谦一个人阅览的速度……这已经是多得恐怖了!   整整看了一天,两顿饭又习惯性的叫了盒饭,哪怕送饭进来的陆衍撅着小嘴……好吧,看着毕文谦聚精会神的模样,陆衍犹豫再三,最终也只是轻轻把盒饭放在办公桌上,说一句:“经理,趁热,凉了就不好吃了。”   直到晚上,夏林敲响了办公室的窗棂,叫出去跑五公里的时候,毕文谦才悠悠从经理办公室出来。   中森名菜早早地抢占了大槐树下的石棋盘,提了个大大的录音机放在上面,人坐在石凳子上,拄着肘,托着腮,一见毕文谦出了西厢房,立即笑着摁下了播放键。   运动员进行曲不大不小,刚好响遍四合院。   噗……   “我说中森小姐,你现在每天晚上把我们跑五公里当节目看也就罢了,今天还播音乐了?”   看着毕文谦的囧脸,中森名菜站起身,朝着他哼哼地笑。   “社长,我今天去公司的桌球场玩儿了,顺便问了问,中国有什么和体育有关的音乐,人家就推荐了这个。我觉得挺有意思的。”   很好,很强大。   毕文谦不知道是谁把运动场上的标配音乐作为“和体育有关的音乐”向中森名菜安利了,不过……   “等等,桌球?我们这儿有桌球吗?”   “啊,在我们日本叫桌球,在中国好像叫……‘乒乓’?”中森名菜努力用拗口的中文发音解释着,“那里有一个小女孩好厉害,那么小,就打得有模有样了!别我说了,好些男人都不是她的对手呢!”   好嘛,她说的显然是张宁了。个头才超过乒乓球台没多少,进步却是仿佛肉眼可见……不,倒没那么夸张,但文华公司里的那些菜鸡,能打得过她的人是一个个地渐渐倒了。   不过……谈到乒乓,毕文谦习惯性地装了个逼。   “那丫头是个天才,但还不是我的对手。”   “哈哈……”中森名菜掩着小嘴笑个不停,“他们都说社长很强呢!好像,‘菜鸡互啄’什么的,就是从那间桌球场起源的?”   这姑娘,“乒乓”都说不标准,“菜鸡互啄”倒不仅说得麻溜了,甚至还有股子莫须有的京味儿。   见毕文谦脸囧了又囧,一旁的夏林也好奇起来:“文谦,你们在说啥?”   “没什么……就是,有人把这曲子推荐给中森名菜听,说是……适合体育的,于是她就专门这时候放起来了。”   “……耍猴儿戏呢!”夏林愣了一下,旋即噗哧地笑,“难得大晚上听这个。”   “耍猴,你不也要跑吗?”毕文谦没好气道,“走,跑起来了。”   “但她只看你跑五公里啊!都看了那么多天了。只有别人,她可没这么看过。”绕着墙,跟上了毕文谦的脚步,夏林横着胳膊,靠过来伸肘捅捅他肋下,小着声音,“我偷偷观察过,她看你那眼神,不像是那些追星的小姑娘。”   毕文谦哭笑不得:“人家在日本本来就是顶级明星嘛!”   “那她自己又不来跑步,只看你跑步,是什么意思?真当是个节目了?”   “我咋知道?我也不可能专门去问她。”毕文谦又跑了一会儿,“……可能,是我这个经理,和她印象中的日本那种社长很不一样吧!”   “社长?”   “日本的社长大概相当于中国的经理。”   毕竟,80年代的中国还不是什么客户经理漫天飞的局面。   夏林稍微想像了一下:“……日本那边的经理,是什么样子?”   “这……还真是一个不好回答的问题……姑且,你想像一下那种生活奢侈的中老年资本家的模样?”   “奢侈?怎么个奢侈法儿?”   “我都说姑且了啊!我在日本也基本都宅在公司里,又不像黎华那样,和日本有钱或者有权的人打过不少交道。”毕文谦翻了个白眼儿,“反正,我是觉得,中森名菜没把我当成什么明星,但对我这个文华公司的经理,有不少好奇心。”   说完,毕文谦加了加速,把夏林甩开了一段距离。   但不久,夏林又跟了上来。   “文谦,听说你今天面试人了?”   “你也知道了?”   “我怎么就不能知道了?今天报纸上都说了,新动画片的海选进入决选环节,说你也开始面试了。下午我和小陆姐姐打听了,你怎么两个人加起来一刻钟都没,就把人家给否了?”   “这……都能上报纸?那我倒想看看,明天报纸上能怎么写?两个运动员落选什么的?”   “呵呵,我也想看呢!”夏林又扬起胳膊肘捅着毕文谦胳膊,“对了,你这回选人,有更具体的要求了没?”   终于,平视前方的毕文谦转过头来,看着夏林半侧的脸:“怎么,你也想参一个?”   “我哪儿有那时间?但这些日子,为海选的事情,找我说项的虽然没小陆姐姐、李主任她们那么多,可也不少了!咱们这些人,只要出了三里屯,逢着个认识的,都免不得打听几句。”   “哦?那你想帮谁说说?”   “你那么忙,我不能是个人都塞来吧?你有啥要求,和我说说。”夏林略神气地笑,“想走我这边后门儿,可得先过我这关!”   笑声里的神气,引得毕文谦开怀。   “好啦,这事儿既然你自己没兴趣,就甭管了。好好学习,准备联赛。这都八月要完了,你可是我们文华公司的偶像歌手,总不能一轮都不上吧?”   “别提这个好不好?”夏林忽然嘤了一个不短的鼻音,“你那歌想唱好,可不容易。我都快天天泡在琴房里了!简直又面对吉米多维奇的感觉!”   “你不是进藏的时候把吉米多维奇带去了吗?不是号称看完了吗?”   “我那是直接看答案看完的!而且看答案有些都看得头疼!”似乎,提到吉米多维奇,夏林的话音狂躁了几分,“吉米多维奇至少还有答案可以看,哪怕看不懂也不急,但唱歌不一样啊!”   看着她这样子,毕文谦不禁莞尔。   “需要我鼓励你几句吗?”   “什么鼓励?”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滚!”   终于,夏林狠拍了一把毕文谦肩头,猛然加了速,把他甩在了后面。   四合院里反复的运动员进行曲里,夹杂起了开怀的笑声。在这其中,不仅还有夏林的羞恼,也有中森名菜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似的笑容。   第二天,周日。   吃过早饭,毕文谦依旧坐在四合院中央的石凳子上等待着。但陪着他坐在另一个石凳子上的,却不再是中森名菜,而是张静林,左手握着一本《古文观止》。   或者说,是张静林早早吃完饭,抢占了那位置。   “张静林,你今天不上课吗?”   “今天啊,我有事儿。”   “有事儿?”   张静林笑吟吟地看着毕文谦:“等李主任领人来了,你自然就知道了。”   看着她那美丽的脸蛋儿上明显是卖关子的表情,毕文谦倒不好追问了。   “好吧,那就先等她。”   差不多的时候,小晓琳又踏进了四合院的门。但今天,她只领了一个女孩子进来。   那女孩,扎了辫子在背后,正面瞧不出头发有多长,只有发际线下面光洁的脑门儿,漂亮的眉毛,亮晶晶的眼睛,稚嫩而姣好的脸蛋儿,弯弯的嘴角,颇有温婉娴静的味道。瘦瘦高高的身材,一身棱角分明白衬衫加黑长裤,虽然走进四合院的瞬间,神情中有一丝忐忑,但看到毕文谦之后,眼睛里又脉冲般地耀了光芒。   “经理,张静林,都等着了啊?”小晓琳径直走来,打着招呼,又回头示意,“来,先介绍一下。她姓巨,叫巨雪。” [张静林,1968,安雯,代表作《红楼梦》的晴雯,《四世同堂》,还有陈强父子的《二子开店》,北京,中国戏曲学院,学青衣,张君秋的学生] [剧雪,1968,毕业于上戏,代表作《凤凰琴》《永失我爱》《风雪衣归人》,华表影后、飞天视后,处女作是陈强父子的《父与子》] 第五百零八章 给巨雪的题目   “巨……雪?”   这还真是一个少见的姓名。   毕文谦从石凳子上站起来,继续细细打量着立在小晓琳身边的小姑娘。无论如何,单单是这身打扮,就比昨天那两个挂羊头卖狗肉的运动员更像是真心来面试的。   于是,他向巨雪伸出了手:“你好,我是毕文谦。”   “你……你好!我叫巨雪!很荣幸今年能见到你!”或许是因为激动,巨雪一开口就语无伦次,但随后就往连珠炮的方向靠拢了,“我今年19岁,是申城戏剧学院表演系的大一……啊不,开学就是大二了!我今天来应征的是……”   “等等,等等,具体的事情,不急,一会儿慢慢说。”低头看着自己悬空的手,毕文谦有些哭笑不得。   但至少,他开始相信,巨雪的确是来面试的了。   顺着毕文谦的视线,巨雪如梦初醒般地连忙双手把他的手捧住,紧紧地摇晃着。   这下,连小晓琳和张静林也忍不住笑了。   过了好一会儿,毕文谦才抽回了手:“这样,张静林,你先把巨雪带到陆衍那儿,休息一下。”   “好。”   张静林甜甜笑着,点了点头,便把书贴在腹前,走到巨雪面前:“走,跟我来吧。”   待两个女孩子的身影肉没入了西厢房的门口,毕文谦才重新看向小晓琳,手指指刚才张静林坐的位置:“坐坐?”   “不了,事情很多。”小晓琳微微摇头。   “好吧。”毕文谦也不矫情,直接问出了心里的疑惑,“昨天两个人,我只面试了一刻钟,你今天只带一个人来?”   小晓琳玩味儿地笑:“今天也是两个啊!巨雪,还有张静林啊!”   噗……   “她……她也参加了?我怎么不知道?”   看着囧然的毕文谦,小晓琳依旧笑着:“大概,张静林是不想别人说闲话吧!她专门找我递了申请,还特意请求我不要事先告诉你,要走和其他人一样的流程。”   毕文谦翻了个白眼儿:“……多此一举。”   “你……啊。”小晓琳一手夹着不大不小的公文包,一手叉着腰,很难得的,瞅着毕文谦,摇了摇头,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在这四合院里,我从没见过张静林有啥玲珑心窍,但她多少还是有些傲骨的。从还没进公司,一直到现在,我只听着见着你对夏林关怀得就差无微不至了,却没见过你主动过问张静林什么。她呢,有什么事情,和刘三剑说过,和我说过,也和陆衍说过,却也从来不主动找你,也从来不主动提你。只有我们提到你的时候,才在脸上不由自主地显些笑容。经理,张静林既然已经通过了我们的汇选,你还是顺了她的意思,公事公办吧!”   一番话既不着边际,也让毕文谦无言以对。   “……汇选是什么?”   注视着毕文谦的表情,慢慢长吸了一口气,小晓琳继续解释:“这次海选的流程,第一轮叫初选,由报名人自己所在单位核定推送;第二轮叫复选,由各地级市的相关部门核定推送;第三轮就叫汇选,由这次的创作组核定推送;第四轮叫决选,由你面试。”   “嗯。那么,那个巨雪……今天为什么是她?”   小晓琳微微张着嘴,组织了一会儿语言。   “经理,你也知道,黎副经理今年一直很忙。但她始终关心着你的事情。这次海选,她没精力参与多少,但也询问过演艺圈里她打过交道的前辈,有没有可以推荐的人。结果,教过她演戏的陈老爷子,就推荐了巨雪和张静林。事情说到底也简单,陈老爷子这两年和他儿子一起拍着父与子的系列电影。她们俩,先后都在电影里出演过。可能是觉得她们有潜力吧,陈老爷子就悄悄这么推荐了。刚才巨雪也说了,她现在在申城读书,再过些天,就要开学了。如果不是为了准备海选,说不定她现在已经不在京城了。”   “……悄悄。”   “如果不是悄悄,指不定过几天会不知多少人把陈老爷子家的门踩破?”   如果今天不是巨雪和张静林,还需要这么顾虑吗?   然而,这样的反驳,毕文谦不会说出口。他只是和小晓琳对视了一会儿。   “黎华很推崇陈老爷子的演技。他的水平,对我来说也是如雷贯耳。他推荐的人,我会认真对待。”   小晓琳松了一口气:“经理,公事公办就好。”   毕文谦倒不好再说什么了。   “那……就这样吧!你忙你该忙的事情。对了,明天又是两个人?”   “两个,应该刚刚好吧?既足够下笔,也不太干扰你其他工作。”   “你们倒是想得周到。”毕文谦呵呵地笑,“那,明天是哪两个?”   小晓琳弯着嘴角,摇头道:“还没定弦。那也不是我一个人定弦的。”   院子里一阵安静。   直到毕文谦嘿了一声,朝大门口扬扬手:“行吧,你忙去。我也去面试了。”   不在拖泥带水,径直进了西厢房,毕文谦很快看到了闭眼默念着什么的巨雪,以及正低头看报的张静林。倒是陆衍,首先感觉到了毕文谦的走近。   “经理,今儿先是谁?”   “远来是客,就巨雪先好了。”说着,毕文谦朝已经睁眼看来的巨雪点点头,“巨雪,来,带上档案,跟我去录音室。”   和昨天相似的,门关得严实的录音室里,毕文谦和巨雪相对而坐。寂静中,只有他低头看档案翻页的动静。   和昨天不同的,巨雪没有过多的星星眼,反而颇有些忐忑的味道,仿佛毕文谦每一次翻页,都牵扯着她的神经。   问题是,一个文艺作品的演员海选,又不是完整的个人档案,拢共,也只有三页。毕文谦却来回看了好几遍。   也许,对于此刻的巨雪来说,时间,仿佛过得很慢。   终于,毕文谦把手里的档案对折起来,抬头看向巨雪。   “原来,你演过陈老爷子的女儿。”   巨雪脸红起来。   “那个……我都叫他陈爷爷的。”   毕文谦愣了一下,旋即释然:“也对,虽然演过了父女,但陈老爷子已经七十了。”   “毕……经理……”   “不用这么生分,叫我毕文谦就好。”毕文谦摆摆手,“有什么想法,可以直说。”   “嗯,毕文谦,其实,我本来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高中生,和演戏这种事情是没有关系的。我家离棉花胡同不远,中戏就在那儿,倒是看过人家排练。高一的时候,有同学的亲戚在京影工作,我就和她一起去看人家拍电影。去了之后,被那儿的王导演瞧着了,他问我愿不愿意演电影,又叫我换条裙子再去。结果,第二天,他就叫我演了陈老爷子的女儿,三丫。虽然只是一个很小的配角儿,也没多少台词,王导演叫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没什么稀奇的事情,但那儿不少跑龙套的人都是电影学院的老师,听他们聊电影聊角色说戏,听者觉得特新鲜,特有趣。而且,陈爷爷还老问我,说‘丫头,想过做演员吗?’他问得多了,我也就有了试试的想法。再加上……加上……”   巨雪又红着脸,微微垂着头:“加上我的学习成绩……虽然文科还挺不错,但理科就没办法了。高考数学,我得了个鸭蛋儿……结果,我报的是京影和中戏,去的却是申戏。在申戏的一年,我越来越喜欢上当演员了。这次你们文华公司海选,我也和很多同学一样报名了。我万万没想到,陈爷爷竟然悄悄推荐了我。既然他都推荐我了,我更不能辜负了他的期望,只能从十分认真准备,努力到十二分了。海选公开的角色要求,并不算细致,我思考过后,觉得自己也许挺适合那个要求气质文静,以中国人优先的角色。”   一席话说得坦诚,到最后,巨雪眼里那点儿忐忑也渐渐消失了。或许,昨天的桃虹和牛丽的衬托,让毕文谦对她印象不错。   又端详了一阵她的脸庞,毕文谦低头看了一眼档案:“说起来,巨冬梅这名字也不错啊!”   “现在很多人不都起艺名吗?”巨雪的脸上又起了一点儿红晕,“我小时候……非常任性,一点儿也不乖。现在不能再这样了。毕文谦,你不觉得巨雪这名字感觉更安静些吗?”   然而我就懒得起什么艺名。   心里吐槽之后,毕文谦继续问着:“你的档案里没有关于音乐的描述,可以说说吗?”   巨雪的脸依旧保持着微微的红晕:“小学的时候,我学过一些二胡、中阮,还有扬琴,但都丢得差不多了。”   “那你唱歌呢?”   “我会尽最大努力。如果需要,我可以从头学起。不是说如果选上了,要训练起码一年吗?我有这个心理准备。”   也就是连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坑了。   不过,巨雪和心思压根儿不在海选上的桃虹她们不同,毕文谦并不是以让她落选为目的。思考良久,他突然拍了拍手。   “既然这样,我也不必让你唱歌来听听了。这样吧,巨雪,你的专业是演员,那我给你出个题目:1901年,慈禧废除满汉不通婚的制度,现在假设你是1906年出生的官家小姐,父系是汉人,母系是满人,从小生活条件优渥,家人的思想在当时也算开放,允许家里的女孩子很早读书接触西学,你也比一般的女孩子早慧,对自然科学知识有浓厚的兴趣。然而,在你童年的时候,辛亥革命爆发,你的家族因为权力倾轧而衰落残破,最终举家东渡迁徙去了日本大阪,隐姓埋名过起了相对清贫的日子,为了继续学业,你不得不考进了日本一所半军事性的学校。家境的剧变,让你一度对革命没有好的印象,但随着渐渐长大,了解的知识和现实越来越多,你发现你父母对辛亥革命的态度非常复杂,不禁产生了疑问,起了探究真相的心思。终于,1921年,你在高二的学年考试里因为成绩优异,获得了奖学金,而在学校里的学习和训练,也让你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传统大家闺秀。正值15岁的你,在暑假,向父母提出回中国亲眼看一看。在你不知道的地方,你的父母经过激烈的争执,最终同意了你的请求,并且把唯一一个愿意跟着到日本的佣人派在你身边保护你。而现在,你刚刚踏上了申城的土地。”   “我给你充足的准备时间,在你开学去申城之前,你可以想办法考证我说的背景下的历史细节,然后找人一起排练。然后表演5到10分钟,类似舞台剧那样就好,表演的内容由你自己定,目的是刻画出我描述的这样一个人物,要在符合我的描述的基础上,尽量让观众对这个人物产生兴趣。”   “题目,就是这样。你现在就可以回去准备了。既然陈老爷子愿意推荐你,他至少是对你的潜力是肯定的。你也可以去请教他,让他给你参详参详。” 第五百零九章 张静林的气魄   或许是看在陈老爷子的面子上,也或许是看在黎华的面子上,毕文谦很体贴地把自己的题目写在了纸上,让巨雪手抄了一份带走。   也不多话,把巨雪送出了四合院,毕文谦再次走进西厢房。   “张静林,嗯……到你了。”   面对着嘴角含笑的张静林,联想到小晓琳那一声声若有若无的叹息,毕文谦总觉得有些尴尬。   但张静林似乎并没有那么多多余的想法。在录音室里坐定之后,她先是笑吟吟地问:“毕文谦,听说别人面试都要档案的,我却没有。”   “都知根知底的,你要什么档案。”毕文谦没好气地翻着白眼儿,搓了搓双手,“说吧,你想演哪个角色?”   “哟?”张静林跳跳眉毛,扬扬声调,“你这口气,难道我想演哪个,你就让我演哪个?”   “……然而并不是。事实上,我很早就考虑过你,如果我觉得你很适合某个角色,也不用等今天,我早就和你说了。”   张静林愣了好一会儿。   “那……这么说我今儿是没戏咯?”   “你已经20岁了,身高基本定型了,一米六五左右,漂漂亮亮的。要说符合角色要求的话,也就一个——和刚才巨雪争取的那个角色相同。你看上去的确很文静,性子也恬静,内里却也是刚强,好好打扮一下,看上去也的确能年轻几岁。但这个角色……是会随着剧情推移,随着成长经历,有着比较大的变化。你,真的适合吗?”   张静林简直乐了:“喂,毕文谦,你叫我进文华公司当歌手之前,我可是在红楼剧组里当演员的好不好?那时候天天培训,我不也都过来了?演戏嘛,没点儿难度有什么意思?”   说得好有气魄,毕文谦简直无言以对。   四目相对半晌,就在毕文谦心思将要飘忽时,他起身把手里写着给巨雪的题目的纸递到了张静林面前。   “既然你这么想,同样的题目,你也拿去抄一份得了。其他人我不知道,你唱歌的水平,肯定是没问题的。虽然在我的期望中,你并不是这个角色的首选,但我以前毕竟没有时间认真看你演的戏……如果你真的能比其他竞争者更强,无论外面有什么风言风语,我都会以对作品负责的原则作决断。”   张静林接过题目,却微微撅起了嘴:“……什么风言风语啊?”   “我不常出门,自然不知道。但别人说有,那就姑且算有了。反正,就我来说,我是不在意的。”   咬咬下嘴唇,张静林低头看起题目来。   见她如此,毕文谦也不催促,干脆到角落捡起吉他,信手弹起些旋律来。   过了好一阵,张静林已经把题目研究了一遍,抬头轻声地问:“毕文谦,这是什么歌?你刚写的?”   “不,这是《天空之城》里的音乐。”   “天空之城?”   大概,张静林是真不知道。   “那是日本那边的一部动画片。负责音乐的人叫玖石让,这是他的作品。他是一个很有才华的音乐人,在我们比较困难的时候,给了黎华帮助。”稍微解释之后,毕文谦停了手,“题目看完了?有什么想法吗?”   张静林摇摇头:“现在没什么具体的想法。我得慢慢琢磨,问问别人。”   “那也好。题目你带出去抄吧,抄好之后,下午放我办公桌上就好。”   “嗯。”张静林把纸两个对折,捏在手里,起身打开了录音室的门,忽然回头道,“毕文谦,这曲子弹得很好听。”   “不是我弹得好,是人家写得好。”   “都好。呵呵!毕文谦,那我先走了!”   门开门闭,录音室里只剩下了毕文谦。   短暂的沉默之后,手指再度拨动着琴弦,继续了旋律。   悠然的感觉。   在小晓琳准备的材料里,有着关于日本方面希望合作的人和单位的清单——毕文谦不知道是完整的清单,还是经过筛选之后的结果。但基卜力的那些人,被排得很是靠前。如果不出意外,只要文华公司主动邀请,玖石让等人多半是会愿意参与进来的。   而那清单上,更多的,是日本分公司那边选送来的个人简历。   一天的时间,倒还不能看完,但也看过了不少。   虽然毕文谦当初说的是以县为单位,但从宁之送来的排在前面的那些简历里,他还是看出了些许端倪——许多人,都有在NHK制作的电视剧里演出的经历。   而排在最前面的,是两个毕文谦上辈子几乎没什么印象的人——齐藤由桂、藤田棚子。   非要说的话,他对齐藤由桂这个名字到勉强有点儿隐约的印象,而藤田棚子,基本就茫然了。   一个1966年出生,一个1965年出生,都在NHK电视台的晨间剧里当过主角。   大概,宁之在排序的时候,把NHK的晨间剧的演员表里符合初步要求的整理到了一起,然后有意……或者无意间放在了最前面。而那些主角,就在最前面的最前面了。   也许,NHK电视台和黎华,或者说和文华日本分公司的关系,一直是不错的。   齐藤由桂是86年的晨间剧《跳驹》的主角,那履历上写的是平均收视率41.7%,的确是一个漂亮的数据;而藤田棚子,则是现在正在播出的晨间剧《小诺的梦想》的主角,收视率……还没播完,这数据倒意义不大。   齐藤由桂本就是偶像出道,85年就发行过单曲;而藤田棚子则在87年参演过音乐剧《悲惨世界》。   从履历来说,都是符合海选的要求的,进入汇选甚至可以说是理所当然。   相比之下,已经23岁的藤田棚子不仅年龄有些偏大了,那照片上的相貌,也不太符合毕文谦心里对角色的期望。而即将满22岁的齐藤由桂,倒如日本少女偶像的形象,走着清纯可人的路线,约莫可以试试。   有意思的是,除了那些主演,毕文谦倒从后面的配角里看到了一个上辈子道听途说得颇有些熟悉的名字。   而那一大波有NHK电视台的演出经历的人之后,就渐渐进入了一波歌手的板块。再然后,又是一波富士电视台的演出经历的人……   宁之这分门别类啊!   不知弹了多久吉他,至少,毕文谦是心情舒缓了。   于是,他出了录音室,回了经理办公室。在路过陆衍的时候,顺便交代了一下。   “陆衍,叫小晓琳给宁之打电话,通知几个日本艺人,如果她们愿意,可以这几天来京城面试。”   陆衍看看毕文谦空空的双手:“……哪几个?”   “齐藤由桂、南野洋子、浅香维、清水美砂,还有……”稍微犹豫了一下,毕文谦还是补了出来,“铃木宝奈美。” [齐藤由贵,《跳驹》,1987年红极一时,南野阳子,《太妹刑事》,毛利小五郎梦中情人冲野洋子的原型,浅香唯、清水美纱、藤田朋子,都是日本80年代偶像女明星,铃木保奈美,《东京爱情故事》,在中国影响很大] 第五百一十章 艾静画猫   毕文谦说的那些日本名字,陆衍一个都不熟。但她也不需要熟。   “经理,放心……对了,这个……名单,需要暂时保密吗?”   “保密?”毕文谦一愣,“有什么区别?”   “如果要保密,我就晚点儿时候当面和李主任说。如果不需要保密,我就派人赶时间通知了。”陆衍弯着浅浅的眉毛,眨眨眼睛,“经理啊,你要面试哪些人,不仅国内很多人关注,日本那边,据说也不遑多让。这个名单从你这儿说出来,它本身就是一个新闻了。国内,我们还可以有所把控,到了日本那边,会发酵成什么模样,就难以预期了。”   看着陆衍这么说话,毕文谦既有些欣喜,又有些意外:“……你竟然会说这些了。”   “黎副经理难得回一趟公司,王秘书长出去了,现在刘代表也离开了。我大概不应该再那么安静下去了……”陆衍微微红了红脸,低眉细声地说,“再说,这不是黎副经理和你的期望吗?”   毕文谦背着手,注视了陆衍一会儿,忽然开怀地笑。   “说得没错。好吧,这几个人的名字,犯不着保密。这毕竟只是面试,又不是确定。”   说完,他就继续在经理办公室里,一个个细看着那些候选的档案了。   一切,和昨天几乎没有区别。   不……区别,还是略有一点儿——中午陆衍把盒饭带进来时,终于忍不住唠叨了。   “经理,大家给我下了命令了。”   “啊?命令?什么东西?”   合上手里的档案,毕文谦有些错愕。   “要是今天你再吃盒饭,我就得看着你吃完。”   “噗……这……有什么意义?”   “不看着你,谁知道你一个在办公室里,一顿饭要吃多久?”   毕文谦简直无言以对。   “……那,你呢?”   “我先看你吃,你吃完了,我再去收尾。”   “你不是带了两盒进来吗?”   “都是你的。大家都怕你没吃饱。你要是吃不完,剩下的,我拿去喂小虎。”   “它……”毕文谦惊了,“猫也吃米饭?”   “这里面不是也有肉吗?再说了,咱们小虎可乖了!一点儿不挑食。自己也经常逮个老鼠加餐。以前吃剩的烤红薯、玉米什么的,它都抱着啃得欢实着呢!有时候,吃完了都海抱着不撒手。”   说到小虎,陆衍脸上仿佛微微泛光,那几乎是接近母性的笑容。   然而……   “陆衍,你确定没说胡话?那家伙……真的是只猫?猫不是肉食动物吗?”   “哼哼~”陆衍也不再解释,只是笑,“经理,趁热,赶紧吃吧!我看你吃完,那边我还有不少事儿。”   终于,毕文谦将信将疑地把那些档案挪到一边,打开盒饭,低头吃了起来。   嗯,主菜是黄豆红烧肉,烧得烂熟,很入味儿。   第二天清早,规律的起床练声,然后吃早饭,然后依旧坐在大槐树下等待着小晓琳领人进来——虽然小晓琳并没有说过一定会来。   而今天,隔着石棋盘坐在毕文谦对面的人,是艾静。虽然她“抢占”了中森名菜的位置,但和昨天的张静林不同,她显然不像是要参选的模样——待其他人都散得差不多了,她才托陆衍把小虎从不知哪里唤了出来,然后用专门剩下的半个酱肉包子贿赂,待小虎狐疑地观察了她一会儿,终于低头把包子叼到墙角慢慢吃起来了,她又小心翼翼地从房间里拖出一套画画的板样儿,坐在石凳子上,架起画板,观察着小虎,握起炭笔,一笔笔画了起来。   初升的太阳斜射在四合院里,把小虎那身虎皮染得漂亮。陆衍的确没胡说,这家伙连包子都能吃得美滋滋的。   坐在一旁,毕文谦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难道,这丫头果真是世界线收束,终究奔着画家的方向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画板上已经有了喵星人的轮廓,而小虎早已把那酱肉包吃了个心满意足,也不知是知道有人在把自己当模特儿还是单纯的懒,正坐在那儿眯着眼睛,惬意地舔着油油的爪子。   而此时,一些脚步声由远及近地响了,很快,便是小晓琳那花纹皮鞋踏进了大门。   今天,又是两个高挑漂亮的女孩子。   然而小晓琳并没有第一时间和毕文谦打招呼——同样的,艾静那架势,也把她给弄迷糊了。   “艾静,你这是?”   “啊,李主任,没啥,我前段时间不是和徐大哥学画画儿吗?今天难得没课,天气也好,我就想办法练练手。啊,嘘!你们都小点儿声,别把小虎吓跑了。平时这个点儿,可不知它跑哪儿逍遥去了,只有小陆姐姐才能把它唤出来,其他人都没这能耐。”   那轻声解释的模样,颇有些“怕得鱼惊不应人”的味道。   这不仅让毕文谦和小晓琳忍俊不禁,跟着来的两个女孩子却也不知道该不该自我介绍了。   察觉到这一点,毕文谦起身拍拍艾静肩头:“既然这样,那你先停一下,把这两个女孩子带到陆衍那儿,稍微休息一下。我和小晓琳聊聊。”   略微迟疑之后,艾静照办了。只是忍不住回头瞄着小虎,似乎生怕它转个眼就溜了。   目送着三个女孩子进了西厢房,毕文谦看着小晓琳,手指着门外:“咱们在门口说吧!要是真把小虎吓跑了,说不定静静得埋怨我。”   “呵呵,除了夏林,你也惯着她啊。”   跟着毕文谦走到门外,小晓琳左右瞧瞧安静的胡同两边:“今天这两个姑娘,等开学了,就都是京影学生。”   “京影?”   “是啊!”小晓琳点着头,脸上是相近于王京云的微笑表情,“经理,你们创作《荀灌中原》的时候,不是请了张艺眸作为顾问之一,负责色彩的把控吗?”   “嗯,有这回事儿。当时陆衍还说,他本来正在拍电影,为了请他,我们还专门给他那电影投了资?”   “没错。”   毕文谦不解:“但这和今天这事儿有什么关系?”   “张艺眸那电影,叫《红高粱》,在国内的反响挺不错,上半年的时候,还在西德的柏林电影节拿了奖。《荀灌中原》的成功,是创作组每一个人集体的努力,张艺眸作为其中一员,同样功不可没。这一次海选,自然也会询问他的意见,看看有没有可以推荐的人选。结果,他倒好,为了和一个女演员多聚聚,正跑去拍电影了。那电影是内地和香港合拍的,叫《秦俑》,导演是香港人,张艺眸当的男主角儿。他没时间也没心思推荐人,哦,他倒是推荐了女主角儿,但他们俩正在拍片儿,暂时来不了。于是,他就干脆委托自己的母校推荐了。京影那边嘛,在读的学生有不少也有工作,学校不想厚此薄彼,干脆就从即将入学的人里先推荐了两个。这不,今天我就带她们来了。”   为了和一个女演员多聚聚……这也真是一个强大的理由了。如果不出意外,毕文谦倒能猜到小晓琳口中的那个女主角儿到底是谁。   她……也要来参加海选?   无论如何,那都不是今天的事情了。   稍微想了一圈,毕文谦笑着哼了一声。   “那么,今天这两个女孩子,叫什么名字?”   “一个,叫蒋文丽,从小学过体操和舞蹈;一个,叫许情,十来岁就参演过电影了,她高考成绩不错,放弃了国际关系学院,选了京影。” [蒋雯丽,1969代表作《牵手》《立春》《金婚》,金鹰视后、视天视后、白玉兰视后、金鸡影后,上北影之前是个普通的水厂女工] [许晴,1969,代表作《边走边吃》《东边日出西边雨》《秦颂》,百花影后,北影毕业,外交官家庭出身] [张艺谋、中国最优秀的导演之一,代表作《红高粱》《活着》等影片,以及2008北京奥运会开幕式] [巩俐,1965.12,殿堂级女演员,代表作《红高粱》《秋菊打官司》《活着》,威尼斯影后,金鸡金像百花影后,等等,国际国内获奖无数] 第五百一十一章 海选背后   小晓琳这么一介绍,刚才那两个毕文谦还没来得及细细打量的女孩子,倒平添了一点儿熟悉的感觉。   “那成,你忙吧,我先进去了……”   “等等,经理……”小晓琳打断了毕文谦的话,却又自己迟疑起来,“经理,你昨天出的题目,是只针对巨雪和张静林,还是应征那个角色的每一个人都适用?”   毕文谦心念一动:“怎么了?”   小晓琳摇摇头,又点点头:“倒没什么。如果那些角色背景设计,不是临时起意,而是真的角色背景的话,创作组那边,可以在此基础上再夯实一些细节。”   “一般来说,角色是死的,人是活的。但这次我不是说过了吗?如果演员的确出彩,可以根据演员的具体情况,再其特点的基础上局部修改角色设计。小晓琳,你大概也知道了,《樱花大战》预定的正式展开的时间点是1922年,山县有朋死后不久。而我昨天给巨雪的题目,是发生在1921年。换句话说,我最终会选择谁,除了最基本的要求之外,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这些候选人如何解读和演绎这个角色。人是活的,自然也得让角色活起来。”   毕文谦不紧不慢的话,让小晓琳思考了好一会儿。   “经理,你的意思是……演员自己设计的角色细节,会成为故事正式开始后的基础设计……的一部分?”   “所以我提示巨雪,可以找陈老爷子请教。”   小晓琳哑然,却很快又哭笑不得起来:“经理啊,人家陈老爷子1921年的时候,才两三岁啊!”   “难道你想说,会协助巨雪的,只有陈老爷子一个人?”毕文谦玩味儿地笑,“今天,京影不是送来了两个学生吗?”   “但这样一来,做你的题目的,可就不仅仅是候选人了。”小晓琳忍不住提醒道。   “我本来就没指望过哪个20岁左右的女孩子能独立做好这个题目。”毕文谦呵呵着,“要是真有那么一个人,我多半铁定会选她了。但那是可遇而不可求的。退而求其次,也不错了。集中力量办大事,怎么个集中法儿?你们不都说海选已经在全国掀起热潮了吗?顺势而为罢了。”   小晓琳微微张着嘴,盯着毕文谦瞧了好一阵。   “……我懂了。那好,我这就去……”   “等一下。”这回轮到毕文谦打断她了,“替我说一句,不要因为我提出的角色里,只有一个是以中国人优先,结果就扎堆想演这个角色吧?”   “那个啊,那倒不是。”小晓琳解释道,“经理你想想,你说的那几个主角儿,一个,不是已经原则上选定了日本那边那个木条佑希了吗?我们早就发出了邀请,宝冢那边也原则上愿意配合,之所以还没有正式的答复,据说是宝冢的那些更有资历的演员在听说你选择木条佑希的原因之一是因为成本之后,有人表达了愿意降低酬劳的态度。我们不能干涉人家单位内部的协调问题,只能暂时等着,但宝冢那边也承诺了在九月之前下决断……”   毕文谦听她这么说,总觉得有什么不对:“那个,小晓琳,虽然黎华在日本很有人气,虽然《荀灌中原》在日本很成功,但我们文华公司在日本真有那么大的脸了?连宝冢的Top都愿意自降身价?”   小晓琳把拳头贴在下嘴唇边儿,不断地笑出声。   “自降身价不过是名义上的说法罢了。一如《荀灌中原》的先例,我们这边的酬劳原则是很低的工资,加上总利润的分成。这个分成,是在扣税之后的直接分成,既包括影片上映之后的利润,还包括了衍生的周边产品的授权利润。这和日本那边的传统大不相同。如果以《荀灌中原》目前的利润估计,足够日本文艺口的工作者动心了。毕竟,即使是日本,虽然宝冢歌剧团的成员的社会地位比那些偶像歌手高,但大多数人的收入嘛……年纪轻轻能够被骗了几千万日元而只是为情伤心的中森名菜,毕竟只是个案。”   敢情……还是钱闹的了。   虽然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毕文谦还是略有点儿残念:“所以,所谓的下决断,其实纠结的并不是演员的业务水平问题咯?”   “也许,真正的问题是,日本的演员希望在利润分成的时候能够一定程度上绕过单位,而作为单位一方,却想按照事务所的传统来办。宝冢歌剧团的底蕴和地位,和一般的日本事务所还是有一点儿不同,也许,很多日本事务所正关注着宝冢歌剧团的决断。”   毕文谦简直惊了:“日本的演员还有这骨气了?胳膊要拧大腿了?”   “哈哈,”瞧着他的神态,小晓琳继续用拳头挡着嘴轻笑,“毕竟,整个海选,被你一开始就提出邀请的,只有木条佑希一个啊!日本那边,有些报纸甚至已经在猜测木条佑希会是第一主角儿了!第一主角儿,联想一下边玫现在在日本的人气,以及她将要获得的分成?要知道,边玫因为只是露了脸,但演技并不怎么样,更多是依靠创作组的话剧老师教导,以及画师的再创作,所以她的分成比例其实非常低。这其中的缘故,在国内外也是公开的。相比边玫的水平,无论是咱们中国,还是日本,那些专业演员都愿意相信,如果自己选上了,将会获得的分成比例一定比边玫高得多。而创作组这边,也默认这个推断。只要年龄和外形符合要求的,摩拳擦掌的可多着了。”   “比如,昨天的巨雪,比如,今天的蒋文丽和许情?”   小晓琳微妙地点着头,注视着毕文谦的眼睛:“因为都是文艺口的创作,创作组参照了流行音乐的分成思路,至少国内的演员,收入也会有一半归于其所在的单位和培养她们的专业院校。”   很好,很强大。   毕文谦算是彻底明白了。   抛开挂羊头卖狗肉的两个运动员暂且不说,申戏的巨雪,中央戏曲学院的张静林,京影的蒋文丽和许情……天知道接下去小晓琳会领着哪门哪派的子弟跨进着四合院的大门。   事情,又一次很合理地在毕文谦起了一个头之后,往他想象力的斜上方一路狂飙了。   一声情不自禁的无可奈何的叹息之后,毕文谦和小晓琳道了别,回到了四合院里,那墙角已经没了小虎那肥嘟嘟的身影……哦不,它还在,只是转移了阵地——此刻正趴在大槐树的枝干上,惬意地打着盹儿,长长的尾巴没有 盘起来,直吊吊地悬在空中。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只有星星点点打在它的皮毛上,仿佛给那本就漂亮的花斑添了格外的点缀。   “你这家伙……”   忍着跑到树下来个立定跳高试试能不能逮住那猫尾巴的冲动,往西厢房走去,临到门口,毕文谦也忍不住回头再瞧了它一眼。   想像着一会儿艾静出来,发现这家伙爬到树上了,不得不仰着头画猫的模样……   带着单纯的笑声,毕文谦走到了陆衍的小办公室门口,看了一眼正对着门,低头忙碌着的陆衍,然后轻轻敲敲本就大开的门,把正在低声交谈的三个女孩子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静静,你继续去画猫吧!那家伙已经转进到树上了。至于蒋文丽和许情,面试是在录音室,你们谁先来?” 第五百一十二章 张世德来访   也许是因为面试过了真想参选的巨雪,也许是因为小晓琳的讲述,毕文谦看着蒋文丽和许情的时候,心绪似乎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烦躁。   但他不可能把心绪向眼前的女孩子吐露,更不能把情绪发泄在她们头上。   事情,小晓琳知道,陆衍自然是可以知道的。但她究竟是没有留意,还是觉得不值得专门告诉自己,毕文谦没有去猜测,也猜测不了。他既觉得不应该对陆衍有过度的要求,当初那张怯怯地缩在黎华身后的小脸,始终在他的记忆深处,而王京云担忧的未来,自己也向她点提过了。   或许,毕文谦烦心的,既不是陆衍,也不是小晓琳,更不是眼下的海选,而是整个在他的影响下,在仿佛的平静中剧变着的世界。   无法言喻的烦扰贯穿了今天整个面试。毕文谦甚至都没有像昨天认真观察巨雪的外形那样看待今天的两个女孩子——除了大约都算是小美人儿之外,他压根儿就没有留下太多特别的印象。   不过,鉴于她们俩打算应选的都是同一个角色,毕文谦在一番交谈之后,干脆也让她们抄了一遍昨天的题目,并美其名曰公平起见。    80年代的文艺圈比毕文谦知道的10年代的娱乐圈要单纯太多,但这样的单纯并不等于一尘不染的洁白。换句话说,眼前的蒋文丽和许情很可能的确是干净的白纸,就像昨天的巨雪,就像前天的桃虹和牛丽。但将这一张张白纸呈到自己面前的不同的几案,却是色彩斑斓。   甚至可以说是争奇斗艳。   同样是花游运动员,桃虹出生在一个相对普通的家庭,而牛丽则是在空军蓝天幼儿园长大的孩子;同样是即将入学京影的学生,蒋雯丽不久前还是一个从自来水厂的工人,而许情则是外交大院和总政大院之间往来长大的孩子。   每个人的档案都写得真实而平淡,但如果真愿意去思考去了解,很多东西,却又是呼之欲出。   这一次海选,果然是被全国关注的事情。   面试之后,分别给蒋文丽和许情签了名,先后将她们礼送出了四合院,毕文谦望着依旧在大槐树旁仰望着小虎的艾静,她面前的画板上,已然勾勒出了一只大花猫,却不是此刻树上那收着前爪惬意地眯着眼睛的模样。只有黑白的画纸的世界里,它正翘着尾巴,睁着明亮的眼睛,低头嗅着什么,约莫就是那半个肉包子。   全神贯注的艾静没有留意过毕文谦的往来。哪怕他悄悄站到了她背后,观察了好一阵。   冉冉升起的画家吗?   默然良久,毕文谦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轻着脚步,绕进了西厢房,把自己关在经理办公室,继续看起那如山的档案。   又过了一天,按部就班地练声吃饭,毕文谦又一次坐在院子中央的石凳子上,一边等待,一边摊开纸,低头在石棋盘上书写着什么。   今天,石棋盘的另一头没有了人。   等待了很久……不,安心书写的毕文谦也许并没有觉得过了多久。太阳渐渐升起当空,四合院的大门口终于响起了脚步声。   却不是小晓琳的节奏。   来的,是两个人,一老一少。年少的是只带了一个公文包的王京云,穿着那套两年多来几乎难得一变的西装;年老的……打量之下,毕文谦仍然不认识。   无论如何,毕文谦在一瞬间的错愕之后,还是起身迎道:“王京云,这位是?”   话是对王京云说,毕文谦的目光却正对着陌生的老人。   整洁的短袖白衬衫,很有年代感的深蓝长裤,半边黑框的眼镜在阳光下有些反光。约莫是因为年老,短发黑白间杂,发际线很是靠上,崭露着额头上的皱纹,圆润而富态的脸上长了一些老人斑,正微笑中带了些好奇地打量过来。除了手上的一块表,浑身没有任何装饰。   “这位首长,是中顾委的常委,张世德,多年来主持着国家经济委员会和财经小组的日常工作。”   王京云介绍得言简意赅。   但财经小组是个什么“小”组,毕文谦这辈子却是明白的。   可是……   “不是说让我认真准备海选的事情吗?”   王京云清咳了一下:“文谦,原则上的确是那样,现在也没有改变。只不过,这位首长原本就很想见见你,而最近的一些事情……让他觉得刻不容缓。”   “这事儿……小晓琳知道吗?”   “昨天我和她沟通过。考虑到你接下来将要面试的人是从外地赶来的,先休息一天,也是有利的。”   “那……黎华知道吗?”   “我当然要先和她汇报了。”王京云悄悄看了一眼身旁没有开口的张世德,“她说她今天会在办公室里整理材料,顺便等你的电话。文谦,别一直把人家首长晾在院子里,走,去办公室说吧?”   “……也好。那就先叫蒋卫国把黎华那边的电话拨通吧。”   准备好之后,毕文谦礼貌地把张世德引进了西厢房,却在进经理办公室时,请王京云照顾张世德先坐。   “既然今天情况有变化,那我先和陆衍说几句去。”   话是这么说,毕文谦也是这么做的。不过,走到陆衍的办公桌前,瞧着陆衍抬头迎来的目光时,他又有一些犹豫。   “经理,怎么了?”   陆衍的声音细声细气,至少,在和自己说话的大多数时候,都是如此。但此刻,毕文谦的声音比她更轻了一分。   “小晓琳没来,倒是王京云把张世德带来了。”   “张世德啊?哦。”   “你知道?”   “啊不……我只是不奇怪王秘书长带这位首长来,但不知道会是今天。”   “……什么意思?”   陆衍咬了咬嘴唇,声音也更小了一分:“前些天,黎副经理给我要我学习留档的材料里,有一个事情……王秘书长不是兼任负责了中关村那边的新技术产业开发试验区吗?最近,京城的玻璃厂的党委书记调任到了海淀的区委里,成了他的副手。那人已经三十四、五了,王秘书长才二十多岁……为了搞好同事关系,搭好中关村的领导班子,到人家家里恳谈过几回。”   “……这和今天这事儿有什么关系?”   “那个……”陆衍叹了一口气,“王秘书长那位新同事的爸爸,就是今天来的这位首长。”   噗……   怪不得,会是王京云而不是小晓琳带进来了。   看看那办公桌上裱起来的自己那丑陋的签名,再看看另一边垒得几乎与之等高的资料堆,毕文谦抿了抿嘴唇。   “你知不知道,原本今天要来面试的人是谁?”   “这不是我负责的事情。但听说,好像是两个小孩子。”   小孩子吗?   “好了,你继续忙吧!”   说着,毕文谦朝陆衍点点头,打开掩着的门,出去拐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王京云已经给每个人倒好了水,和张世德并肩坐在沙发上,正低声交谈着什么。办公桌上,除了倒着打半杯水的玻璃杯,电话听筒已经摆在了一边。   “打通了?”   王京云微微点头:“免提。”   进了房间,关好门,径直坐上了自己的位置,毕文谦熟练的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然后对着电话问道:“黎华?”   “我在。”   熟悉而又想念的声音。   这声音在此刻让毕文谦颇为安心。   “你好吗?”   黎华似乎愣了一下,很快,咯咯地笑了:“你好,我就好。”   “中顾委的又有一个张常委来四合院了。”   “我知道,刚才王京云已经和我简单说过了。”说话间,黎华的声音忽然大了一些,“首长,文谦他如果有什么接待不周的地方,我这里先替他道个歉了。”   “没有,没有。”沉默着的张世德终于开口了,那口吻里蕴含的神采,既有知识分子的文雅,又有亲身经历过战争的坚定,还有对待晚辈的和蔼风趣,甚至还有一丝……赧然?“有人说,毕文谦有一个了不起的徒弟,我今天,也是来请教的。”   简单的一两句话,竟饱含着复杂的情绪。   “首长说笑了。文谦是了不起的师父,我这个徒弟,还需要见贤思齐。”电话里的黎华谦虚着,却是坦然的口吻,“对了,滨城的毕书记也在这里,他想问一下,他可不可以旁听?”   滨城的书记,理论上,算是黎华的前任。   “……说起来,薄副主任呢?”   “薄老已经离开滨城了。”   “这样啊……黎华,你是知道的,我一般谈论的,都是理论上的问题。理论的问题,在内部,哪怕有所矛盾,也是事无不可对人言的。黎华,你相信的人,就是我相信的人。虽然我没有亲眼见过,但据说,这位毕书记既对滨城有着深刻的了解,又对那方水土有着身后的感情。这样接地气的老前辈,恰恰是能够看到我所不知道的地方。既然毕书记愿意倾听我的想法,我当然是极其欢迎的。如果张常委觉得可以,那就可以了。”   经理办公室里安静下来,毕文谦和王京云都看向了张世德。   张世德注视着毕文谦,带着微笑,有些感慨:“是啊,内部矛盾,事无不可对人言。这种原则,这种气魄,在年轻人里,很难兼具。听说滨城的书记,有希望当上国内第一个市顾委,按照毕文谦的设想,市顾委主要负责理论和规划方面的研究探索,那倒也适合。”   “那好。咱们就直入正题吧!”毕文谦对着张世德点了点头,“之前王京云说刻不容缓,张常委,您今天来,难道是为了物价闯关的事情?” [张世德,张劲夫,1914-2015,中顾委成员,1982年,担任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国务委员兼国家经济委员会主任,财经小组负责人,价格闯关失败的责任承担者之一] 第五百一十三章 毕文谦的后门   在参加过文华公司的常委会之后,毕文谦也恢复了看些报纸新闻,就这几天能看到的公开消息,需要一个关经济领域的老人跑来说刻不容缓……除了物价闯关之外,毕文谦委实想不到别的了。   而听到毕文谦的话之后,张世德之前口吻里似无还有的赧然,竟真的在脸上凝成了些微的表情。   “毕文谦啊,其实,真要说价格闯关的问题,虽然很严峻,但归根结底,还不至于刻不容缓。我今天过来,真的是有许多问题……”   “物价闯关都不是大问题?”   毕文谦简直惊了!上辈子他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但长辈们在谈起过往时,那些余悸的口吻,他却是记得的——那都是些从个人细微的视角的说法,上辈子的他只是听到了,却并不懂,而通过穿越以来的不断学习,他渐渐明白了其中的凶险和牵连。   由于他的声音不由自主扬了几分,张世德略微尴尬地愣了愣,解释道:“大概你并不知道,前些时候,小彭在《人民日报》上发表了一篇署名文章……小王,还是你来说吧!”   “我?”王京云发了一瞬间的呆,睁大了眼睛,“首长,难道要我……”   张世德用力地朝身边的王京云摆着手,提高了嗓门:“中国的经济发展,面临着挑战,需要探索新的跟得上时代的新制度。我虽然在经济领域负责着主持工作,但我归根结底是一个老志愿兵,在别处,我就是这么说的,在这里,我还是这么说。老革命遇到新问题,就是应该善于,也应该诚恳地倾听年轻人的意见。如果真要说有什么丢脸,现在能丢的都丢过了,相比中国的经济发展,我个人的脸面,不值钱。”   毕文谦不禁哑然。   电话里,倒响起了黎华急切的声音:“首长,您千万别这么说……”   “行了!我虽然管的是经济,但常委里关于这儿的创作组的事情,我也知道一些。毕文谦很忙,我们别说这些客套了。小王,你说,毕文谦关心物价闯关,你就先说这个。”   见张世德的态度坚决,王京云只好闭了嘴,转而看着毕文谦,组织了一下语言。   “……文谦,事情,是这样的:为了解决价格双轨制的问题,这个月中旬,一线的首长们在北戴河开了第十次全体会议,原则上通过了《关于价格、工资改革的初步方案》。其具体的内容,我就不细说了。黎副经理早在几个月前就对这几个月来国家关于物价闯关的具体做法持强烈的反对意见。但那时候,她没有任何一个行政职务是和经济相关的。她的意见,只能是徘徊在主流之外的意见。一线的首长们,只有个别支持她,以及一部分有限度的支持她,但支持她的人,本身都不是经济领域的内行。换句话说,这一届的政治局里,懂经济的,要么,对她的意见持保留意见,觉得她危言耸听,要么,和她的意见针锋相对。最终,那个方案,还是通过了。”   “得知消息之后,黎副经理连夜发表了署名文章,并且在文华公司的音乐电台节目上临时谈论着相关的问题。紧接着第二天,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广播了那个方案通过的新闻。从当天开始,黎副经理的文章如同预言书一般,一件件成了现实,不,这些天集中爆发的抢购风潮,甚至比黎副经理之前描述的更加触目惊心。任何生活物资,群众只要见着了什么,就抢着买什么,也不管买回去了得用几辈子才能用完;存在银行里的钱,群众为了取出来,排起了长蛇阵。其中一些地方出现的骚乱,目前大多数的处置都还得当,并没有酿成大祸,我就不说了。总之,短短十来天,物价闯关就明显失败了。”   “与此同时,政府中某些人和叛徒闹出的风雨,也让局势雪上加霜。不过,也正因如此,出乎大家意料之外,三天前,同样是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广播了关于最近的一些政府机构和人事变动的新闻,其中就有黎副经理将要出任新组建的体制政策研究室的代理主任的消息——结果,第二天,也就是前天,席卷全国的抢购潮,明显出现了平息的迹象。而昨天,文华公司收到了海量的群众的来信,几乎全都是写给黎副经理的,诉说着人们对于物价问题的忧虑和期盼。那阵仗,把小晓琳、陆衍、丁飞,全都给吓傻了。但在研究之后,他们决定不干扰你的正常工作……”   终于,这凤傲天般的事迹,毕文谦实在听不下去了——他抬手止住了王京云努力口吻平缓的讲述。   “等等,王京云……”   “怎么了?”   毕文谦吸了一口气,把头伸向办公桌上的电话:“黎华……如果王京云没有夸张,你那样的文章,在那个时候,真的能在《人民日报》发出来?”   虽然他也很好奇,黎华是怎么写出那样的文章的,但更让他好奇的,却是那几天正在当家作主的那些人,竟然没堵黎华的嘴?   电话那头,稍微沉默了几秒。   “那时候,也许某些人正把我当作即将在全国人民面前出洋相的丑角儿吧……有很多人觉得我做得鲁莽了,有很多人悄悄劝我,不要在风尖浪口如此出头。但师父,你说过,你看在眼里了,你的血,做不到无动于衷。我,是你的徒弟。想看我笑话的人很多,期待事实证明我错了的人,很是不少。毕竟,一个不懂经济的小年轻,是不适合长期担任文华公司的党委书记的。”   黎华的声音,在平静中有着澎湃的感觉,仿佛一只在汹涌的暗流上前行的船。   忽然,张世德长叹了一口气。   “毕文谦啊!小王说的,都是事实,没有夸张。我虽然并不是政治局里的一员,虽然我始终相信小彭为国忧虑的初衷,但当时,我就是觉得小彭危言耸听的人之一。事实证明,小彭是正确的。那些号称懂经济的人,有的,并不是真懂,有的,甚至可能存在立场问题。看了那篇文章,我也为小彭担心过,但还没来得说点儿做点儿什么,事实就把巴掌扇了过来!”   看着张世德的神态,毕文谦仿佛终于把逻辑链补齐了——为什么黎华会从一个只进了政治体制改革研究室不过半年的年轻干部,被接受成为新的体制政策研究室的代理常务副主任。   只是,眼前的老人眼里隐藏着的落寞和悔恨,让他有些不忍心:“张常委……”   “已经发生的事情,就不多说了!”张世德又一次摆摆手,“毕文谦,很早的时候,你就提出过具有中国特色的偶像歌手的概念。这些天的局面,又一次证明了偶像的作用。因为小彭一直以来的名气,人民群众愿意倾听小彭的话;因为小彭在事前发表的文章和持有的态度,人民群众愿意相信小彭。一个关于她的任命的消息,胜过了宣传部连篇累牍的公告。毕文谦啊,我负责经济领域有些年头了。经济,从来都是争分夺秒的事情。虽然抢购潮有了平息的迹象,但局面一天不彻底安定下来,危险就始终存在,我这把老骨头,一天也寝食难安。我迫切希望小彭能够发表一些相关具体的措施,哪怕只是构想也好。但小彭人在滨城,正式的任命程序也还没有走完,小彭说她不能僭越。听她那口风,恐怕得等到体制政策研究室正式挂牌运行了才行。没办法,我也拉下这张老脸了,托了小王,来走你这个师父的后门了!”   说到最后,张世德的口吻有了一些风趣的味道。但毕文谦,却笑不起来。   先于他,电话里黎华已经抢着说话了:“首长,您可别这么说!您应该也是知道的,即使是现在,等着挑我毛病的人,也是有的。”   “不用管那些酸话!小彭,我张世德今天当着你师父,也当着小王,还有滨城那边的市委书记,把话放这儿了——只要你提出的意见有道理,事实证明是正确可行的,我这个财经小组的秘书长,就全力支持你!”   这气势,要是面前有个桌子,指不定张世德就重重地拍了下去。   空气里,又是一阵安静。   慢慢地喝了一口水,毕文谦终于轻声说道:“那个……张常委,其实,我个人觉得,主要的原因,倒不是人民相信黎华,而是在稍微愿意冷静下来之后,在意识到自己辛苦劳动积累的存款并不是铁定会立竿见影地大幅度贬值之后,但凡是个正常人,本来就不可能突击去买那么多生活物资回家占位置。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换一个角度说,真要想办法彻底解决物价闯关的问题,我们首先应该做的,恰恰是反思——究竟是为什么,让全国的人在前些日子里大规模地抛弃了理智?” 第五百一十四章 张世德的心结   今天的经理办公室,格外安静的次数,比以往都多。   毕文谦抛出了问题,和张世德四目相对了许久。   直到,毕文谦把玻璃杯里的水喝干了,起身续杯时,张世德看着他的侧影,长叹了一口气。   “多年来,我一直在思索,我们这样的社会主义国家,经济体制应该怎么搞,核心的问题是什么,该用什么方式来解决。这些年,我倾听过很多青年学者的看法,我也相信,经济上的问题,只能用经济的办法来解决。但是,毕文谦,你和小彭的看法,却不是这样。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自从你们的文华公司成立以来,你们一直用实践证明你们的理论,不少时候你们是先实践了再总结理论。我从前就不喜欢摆什么老资格,我到现在,对于你们提出的经济理论,都还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事实证明,你们至少别我以前赞同的思路更正确,那我就应该向你们请教。”   “首长……”   “张常委……”   张世德的话音刚落完,毕文谦和黎华就不约而同地开了口。   几秒的静默之后。   “师父,还是你先说吧。”   “嗯。”毕文谦端着杯子,重新坐下,诚恳地望着张世德,“张常委,请不要误会,我刚才不说话,并不是想要等你把姿态放得这么低,事实上,我是很尊敬您的。如您所说,您是从建国以来就和中国的经济发展相伴,筚路蓝缕一步一个脚印,艰难辗转走来,国家在不断经历和总结经验教训,您也是始终在实践和学习相结合,不断在探索。然而,价格双轨制,真的是望山跑死马的构想。”   “望山跑死马?”   “没错。”毕文谦郑重地点点头,然后看向眼前的电话,“不过首先,黎华,你可不可以解释一下,刚才张常委说的我们提出的经济理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我有提出过这样的东西吗?”   “啊,哈哈,还真有。”黎华咯咯地笑了一阵,“师父,你忘了?你说的,一个国家,就是一个因为重量而不断坠落,同时也因为内部引擎的运行而不断上升的物体。而对于这个物体来说,经济指标就是路程,社会制度就是速度,科技积累就是加速度,教育底蕴就是急动度。我们在考察一个物体的运动状态时,单单考察任何一个指标,都是片面的,只有四个指标综合考虑分析,才能得出靠谱的结论。”   “原来说的是那个啊……”毕文谦略微释然,“但我不是说了吗?这只是一个很粗糙的思路,甚至都不一定对。而且,我还强调过,那是只有能够保证长期稳定的大国才有资格玩儿的屠龙术。”   “正因如此,我们中国,必须玩儿得起,而且要玩儿得赢。”黎华的声音坚定而朝气,“这个思路,我向很多有实践经验的前辈,以及许多经济专业的学者的交换过意见。回馈的看法,大多数都不支持,有的,持保留意见,有的,嗤之以鼻,有的,就差指着我鼻子说好高骛远了。不过,咱们自己也知道,这本来就还很粗糙,别人不认同,也不必气馁。就像刚才首长说的,‘经济上的问题只能用经济的办法来解决’,这才是这几年来,国内经济领域里理论上的专家们的主流意见。”   “主流……吗?”   毕文谦眯了眯眼睛,心里暗叹着:“这样吧,张常委,我通常都不去谈论具体该怎么做,因为我绝大多数实践都宅在家里,没有实地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何况是我并不在行的经济领域。我可以就一些务虚的层面谈谈我的看法,但究竟对不对,是否可行,还需要真正的一线工作者们,结合实际去判断。”   说完,黎华就接过了话头:“师父,你放心,首长他真的是愿意倾听意见的。早在82年的时候,他就担任了物价改革小组的副组长,主抓当时产销矛盾很尖锐的纺织品价格的改革,结果到83年底,我们国家的纺织品开始实行敞开供应,用了30多年的布票,正式退出了流通市场。这是一份显著的成绩。而在84年春天,全国各地的一些青年经济学者在莫干山开了一个民间会议,就国家当时所存在的各种现实的经济问题,交换意见,提出解决思路,被称为莫干山会议。那个原本只是青年学者自发的学术会议,因为首长参与进来,积极听取意见,成为了我们中国这几年经济体制改革的重要标志。”   “没错,”忽然,王京云出声赞同道,“价格双轨制的改革方案,就是在那里酝酿提出来的。”   一秒的安静后,电话里传来黎华的一声清咳。   “那个,在和师父相遇之前,我对价格双轨制是持着极度的反感的。但随着这几年的不断学习和实践,特别是像各位老前辈请教建国之后,一路走来的经验教训之后,我倒不觉得提出价格双轨制的人多数是心怀不轨了。就像师父说的,西方国家有一个不是笑话的笑话——经济学家最不懂经济。其实,这和师父提出的思路是一致的——现有的主流经济理论,往往都把经济问题圈定在狭隘的经济领域里研究,甚至是醉心于漂亮的数学模型和纸面上的经济数据。那样得出的理论,即使是分析现有的经济状态都可靠得有限,更不用说指导未来的经济发展策略了。换句话说,师父提出的思路,的确是极其粗糙的,可以说只有一个轮廓。但正确的战略再粗糙,也远比局限于战术层面的精确更有意义。我们思考的,不是个人的经济利益,而是一个庞大的国家。”   或许是因为在外人面前,并且隔着电话……听着黎华轻快而清晰的话,毕文谦只想说——吹还是你会吹!   “首长,也许你也听到过,其实师父很早就说过,计划经济之所以在现在存在极大的问题,并不是它存在系统性的错误,而是现有的信息集散和处理技术,远远落后于实行全面计划经济所需要的门槛。这既是以前所说的一抓就死的一大原因,也是我们国家需要继续长期面对的现状。一直以来,以统购统销为代表的计划经济思路的政策,在经济发展中积累了许多问题和矛盾,改革,是大多数人都意识到的需求。所以,莫干山会议的产生,不仅是我们这样的新一代的中国人为国思虑的体现,也可以说是历史的必然。”   “但是,那些青年学者的眼界和思路,往往步了现有的经济理论的后尘。他们提出的价格双轨制,有着象牙塔里的经济学特有的天真。师父那天在东京和我谈的话,我始终记得:改革,只有让大多数人都能接受时,才可能成功;甚至,只有让大多数既得利益者都能够接受时,才可能推动。作为试图改革的人,一定要把多数人的操守估计得低下,才会得出真正务实的举措。毕竟,心里的同志,永远比嘴上的同志少得多。”   “首长,这些话,虽然听起来有些诛心,但正是这些话,在莫干山上的那些青年学者,并没有足够的重视,甚至可能根本没有这样的概念。正是因为这种区别,既有了今天的文华,也有了价格双轨制的失败。”   “首长,记得当初我拜访您,和您请教经验。您当时感叹,世界有个加拿大,中国有个大家拿,您一直为此苦苦思索,到处倾听,您多年思索公有制是怎么个公有法儿,说现在全民不如大集体,财产所有权的改革,用什么方式改革,像这样核心的问题,讨论的时候,您当时虽然并不重视我关于经济方面的意见,但也是坦诚而虚怀若谷的提出来交流的……”   电话传来的一句句话,温婉而率真。   张世德听了一会儿,还是轻轻摆了手。   “那些事情,就不必在这里说了。小彭啊,新的体制政策研究室成立之后,我一直主持日常工作的财经小组,也就会正式解散,我也就彻底退居二线了。我已经74了,精力不必年轻时了,退居二线,是应有之理。但我这颗心,这辈子,怕是冷却不了了。我打过仗,负责过科技口,也搞了这么多年经济,我有一肚子经验,也有一肚子问题。问题想不通,我睡不好觉,国家面临困境,我更吃不好饭。我可以当老头子,不能当老糊涂。”   说着,张世德真诚地望向毕文谦:“毕文谦,既然你希望谈谈务虚的问题,那就给我讲讲,公有制和计划经济吧!这是一个务虚的问题,也是一个本质的问题。” 第五百一十五章 务虚的问题(一)   面对着张世德,那镜片背后的眼眸里,既有不明,也有不甘,还有不少期待,更多的,却是坦然。   这反而让毕文谦难于开口了——他很担心,自己在此刻说出的话,会被张世德虚心接受,就像四年前张世德接受莫干山上的那批年轻人的意见那样——可他并不确定,自己的看法是否就是对的。    10年代的美国逐渐衰落的一个表征,就是其自身培养的数学家,都扎堆跑去了华尔街。这也恰恰从侧面说明了,无论是研究还是指导经济问题,越是理论上的方向,越需要扎实的数学素养。   可自己,从来都算不得数学家,不,那简直是离得老远了。何况,自己这辈子也没想过当数学家。   但张世德的目光就在那里,毕文谦不可能一直缄默下去。   “张常委,我不得不再一次强调:我说的,不一定是对的。我说的一切,都建立在我所接触过的那些黎华为我收集的资料的基础上的思考,但我没有时间和机会去考察那些资料的可靠性。我个人可以无保留地信任黎华,但站在您这样的位置,一个中顾委的角度,虽然也可以信任一个具体的人,却不能如此轻易信任一个结论。”   张世德没有应声,但从两人眼神的交汇里,毕文谦大约读懂了他的态度。   于是,他继续说了下去。   “如果要谈公有制和计划经济,那首先需要明确,这在中国,都是新中国之后才有的事物。确切地说,公有制是在完成社会主义改造之后才真正确立的体制,而计划经济,新中国,根本就没有实行过真正的计划经济。即使不用理想的局面为标准,只参照苏联已经达到的水平,我们国家的所谓计划经济,只能够算是搭起了架子的猴版,制定了目标,却没有详细可靠的内容。”   “所谓计划经济,一般在谈论的时候,都是和市场经济相对应的。也许有很多人觉得,这两者有着根本性的区别,是原则上的对立,无法兼容。但如果把眼光放大一点儿,心态放客观一点儿,却可以看到不同的格局。”   “简单地说,而今的现实世界中,既没有绝对的市场经济,也没有绝对的计划经济。即使在吹嘘自由精神、资本主义的欧美社会里,财团或者企业,奉行着市场经济优胜劣汰的原则,就像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一样——然而无论是多大多小的鱼,在鱼的内部,运行的本质,其实是计划经济。哪怕是一个家庭式的小作坊,接受和分析外部市场现有的信息,然后得出自己未来生产的方向和规模,以及是否扩大生产,升级产业技术……这些,都是计划。而如果从国家的视角去看,即便所有国家都实行了计划经济,在国与国之间的贸易和角逐的层面,奉行的,其实是市场经济。”   “换句话说,作为一个集体,我们自己管得了的范畴,就可以做计划;我们管不到的范畴,那就只能是市场——这是简单而理想的情况。问题在于,很多时候,管得了却不见得管得过来,这取决于管理能力的高低。管不过来却又要强行去管,结果必然是所谓的一抓就死。从经济意义上来说,这就是低效。而如果本来管得过来却不去管,那就意味着,原本的自己人成为了竞争者,内耗,就产生了。”   “这也是为什么,资本主义国家必然会选择和吹捧市场经济,并且以美国最为鲜明的原因——美国,与其说是一个国家,不如说是一群财团的联盟,从1963年肯尼迪的头盖骨飞扬,到70年代开始新自由主义经济学的抬头,再到里根经济学的掀起,美国,已经渐渐走上了极端市场化的不归路。贸易自由化、价格市场化,以及私有化,这是极度倾向于市场经济的经济思路,极度弱化中央政府对于经济状态的干预,意味着把经济的主导权拱手交给了企业,或者说财团,或者说非政府控制的资本。那么,政府和企业在经济层面的根本区别是什么?很简单,政府对所有人民有责任,越是权力强而集中的政府,责任越大越广泛,甚至可以说是无限的责任;而企业,它从来都不需要对人民负责,它只需要对资本负责,它只需要考虑自己现有的管理水平,追求尽大的规模和尽高的效率。如果外部市场发生了震荡,利好了,企业可以立马扩编,利空了,它可以立马裁员,在全面实行私有化的社会制度下,理论上企业可以裁员到只有一个人。”   “不负社会责任是极端市场化的特征之一,这显然被追求利润为天性的资本所喜爱。从短期的角度来看,这是理所当然的结果。所谓可千日不将军,不可一日不拱卒,对市场极度敏感的资本在竞争中根本没有余地去考虑什么社会责任,或者说良心。因为在乎这些的资本,必然会被完全抛弃道德资本所淘汰。可是,越是如此,长远的发展就越成为空白。只知道扩编和裁员的企业,是无法自身成规模地培养人才的,甚至于,它们在垄断一个行业之后,将把精力和资源用于挤牙膏式地将产业和产品的每一寸升级的精细营销,以保证在市场中榨压出最大的利润,而不是那些投入之后不能保证回报的基础科研。”   “换句话说,所谓的里根经济学,其实就是快速而低性价比地把整个国家的社会、科研和教育潜力变现成为直接经济实力的兴奋剂。这既是冷战到现在美国斗红了眼的结果,也符合国家资本主义发展到巅峰以及末期的历史规律。”   “这在美国这个国家家底还很丰厚的今天,如此短视的折腾,一时半会儿还要不了命,甚至可以说疾在腠理。就像刚才那个鱼的比喻——现在的美国,就像是一片海洋,有着许许多多的大鱼小鱼,体格最大同时保持健康的那一撮大鱼,联合起来,让海洋本身无法作为一个整体成为有力的生命,让自己在海洋里可以肆无忌惮地弱肉强食。在里根经济学的主动放纵之下,大鱼们吃得美滋滋,同时,大鱼们很清醒,相比整个地球,美国这片海洋很小,所以它们在不断竭力鼓吹,不择手段地让美国之外的地区也奉行一样的制度——在没有强有力的政府的情况下,美国的资本是最强大的,这是欧洲殖民时代以来直到二战结束的历史脉络所决定的现状。其他任何一个拥抱新自由主义经济的国家,最终都会沦为美国资本的餐厅,自身的市场成为美国财团的猎场,自身培养的人才被美国企业所吸引,自身的新技术被美国资本所抢夺。这也为什么,在2、30年代就产生的新自由主义经济学,会在美国而不是别的地区兴起的原因:别的国家的资本,不够强大,选择新自由主义等于为他人作嫁衣裳。可这终究是短视的小格局下的搏杀,新自由主义经济学并不能让美国真正强大起来,不断强大的,只是美国的资本而不是整个国家,随着以华尔街为首的金融资本的越发膨胀,美国资本的利益将和美国国家的利益渐行渐远,到那个时候,不被政府所控制而反而控制了政府的资本,将成为整个国家尾大不掉的恶性肿瘤,衰落还是灭亡,不过是一个倒计时的选择题。到那个时候,整个奉行新自由主义经济学的地区的人才培养和科研发展,都将渐渐停滞,甚至是大幅度的倒退,从而在全局上陷入系统性的困境。在骨髓,司命之所属,无奈何也。”   “不过,由于有苏联的存在,美国资本存在着外部的危机,它们还不至于过于肆无忌惮,而看地图头现在的尿性,如果哪天苏联真的不存在了,美国走进死胡同,就真的是板上钉钉了——所谓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而已。”   “就像两年前我就说过的,中国绝不能走资本主义道路。新中国的起点,一穷二白,经济积累被常凯申席卷而走,科技人才稀缺,综合国力非常弱小,哪怕是已经初步建立了完整工业体系的今天,仍然和美国这个最强的资本主义经济体有很大的差距。如果我们今天也奉行新自由主义经济学,和世界其他的彻底市场化的地区接轨,结果只有一个——被美国为首的资本吃干抹净。换句话说,在只考虑经济层面的前提下,如果历史的脉络让我们中国拥有着地球上最强的资本基础,那么鼓吹贸易自由化、价格市场化的,就不是美国,而是我们中国了。”   “也许,在你们看来,这像是一个笑话,但这真的是一个简单而残酷的经济学的事实。如果有一天,中国成为了地球这个经济海洋里最大的一条鱼,哪怕美国的那群资本大鱼的体格加起来仍然比我们更大,它们也会害怕我们,不但不再鼓吹新自由主义经济学,反而会重新建立起贸易壁垒之类的东西。”   毕文谦散发着穿越者特有的自信,把酒临风般地把玻璃杯里的水一口满饮。   “没错,所谓经济上的问题,只能用经济的办法来解决,这个观点虽然很片面,但并非完全没有道理。极端市场经济,新自由主义经济学,这些而今在欧美大行其道的显学,虽然都是死胡同,但市场经济本身的规律,是我们在制定经济政策时必须遵循的框架,这一点,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都是平等的。”   “以前我用围棋做过比喻,也说过,围棋和治国的根本区别,在于一个是封闭的系统,一个是开放的系统。封闭的系统里,你死我活的斗争占据着浓烈的比重,新自由主义经济学,在封闭系统里,是王道;在开放系统里,是可笑。”   “就像在爱尔兰的时候,大晓琳因为发现美国有上百万的人流离失所,怀疑我说美国正如日中天的论断。当时,我就告诉了她。美国政府可以不在乎人民的死活,正是它强大的原因。因为管不过来的就不去管,在短期的格局下,的确是最高效的选择。对于我们中国来说,复兴中华文明是我们必然的目标之一,历史的脉络断绝了我们走资本主义道路成功的可能,人类文明先进的科技水平也让资本主义开始步入夕阳,同时,我们也不可能开历史的倒车去走什么封建制度的道路——在我们面前的,只剩下社会主义这一条路了。”   “未来的21世纪,将是社会主义制度逐渐淘汰资本主义制度的世纪,这个说法也许听起来很有鼓舞性,但它同时也意味着,在20世纪的末期,也就是现在,我们将经历黎明前的黑暗,不可避免的历史性的艰难。特别是在美国给自己打上经济兴奋剂,药效正浓,还没迎来后遗症的时期。”   “张常委,您既然负责了经济领域多年,应该记得,1978年的时候,我们国家派了一批人,确切地说,是一个政府经济代表团,到西欧诸多国家进行了考察。考察之后,他们认为,中国和资本主义发达国家相比,大大落后了,认为国家以及政府对于经济运作的处理手段和理论,已经不是以苏联的政治经济学为代表的老概念了。”   “张常委,我可以相信,那个代表团的成员们,在西欧看到的都是真实的,他们也没有必要说谎;但我也可以负责任地说,他们从现象总结出的结论,是错误的。”   “错误?”   张世德的目光明显起了波动,甚至于说话时,嘴唇也有些抖。   “事实上,从新中国建国到1978年,我们和发达国家的差距,不仅没有扩大,相反,是大大地缩小了!当时的代表团,是用线性的思路看问题;可文明的发展,从来都不是线性的,而更接近于指数的模型。用简单的数字来比喻:1949年的时候,我们的国力是1,发达国家是100,将近30年后,我们发展到了100,发达国家发展到了1000——线性的差距从当初的99扩大到了900,但我们的发展速度,是人家的10倍——差距,究竟是缩小了,还是扩大了?人类文明,从人猿相揖别到旧石器时代,花了多少年?从蒸汽时代到电气时代,又花了多少年?这能用线性的思路去看待吗?”   “而且,我们新中国,讲求的是独立自主的发展,我们左右不了别人会不会来掐我们的脖子,但我们绝不会主动把脖子伸进别人抓着的绞索里去。哪怕是法国,在五月风暴之后也放弃了金融主权,向美国投降了。而我们却始终是独立自主的,这自然在别人眼里面目可憎,一开始,美国觉得我们讨厌,后来,苏联也觉得我们讨厌。全方位的封堵,是坚持独立自主的代价,可如果不这么坚持,中国的生死存亡,就将不在我们自己手中。我们,是自己当家作主的新中国,不是常凯申那样的买办。”   “所以,看待发展的问题,独立自主的我们,不能仅仅是简单地和某一个国家进行比较,也应该和一个事实上的经济圈比较。而今的地球上大的经济圈,说白了就两个,关贸总协定和经互会,虽然,华约里有些国家已经加入了关贸总协定,我们自己也已经申请回归关贸总协定的创始会员国了。这两个,体量都比我们大,积累的家底也比我们丰厚,但都其内部的凝聚力都远不如我们。”   “我以前说过,中国应该努力成为两个经济圈之间交汇的重要枢纽。事实上,我们国家也的确对外宣称并逐渐落实了——我们正致力于实施对外开放的政策,旨在建立新的经济体制,将把中央计划与市场机制整合在一起并与关贸总协定的宗旨相适应。而经济特区的建立,就是实际的标志之一。”   “也就是说,无论是内部的远期战略,还是对外的战术手段,建立计划经济与市场经济相结合的具有中国特色的经济体制,是我们现在的必然选择。单纯的计划经济我们还没能力做到,单纯的市场经济是死胡同。”   “我相信,这也是张常委您为新中国的经济发展思虑的重点之一。”   话到此时,阳光早已从窗户照了进来,毕文谦又一次起身续杯,顺便打开了电风扇。   “以上这些话,虽然和您的问题有所偏差,但我也相信,这些,是在78年的考察代表团之后,您这些年在别的地方难于听到的话——在告诉了您为什么单纯的市场经济不可行之后,再谈计划经济的面貌时,我们,就可以更加的平和而理智了。” 第五百一十六章 务虚的问题(二)   “黎明前的黑暗吗……”   张世德喃喃地念叨了一下,思索了许久。   最终,他偏头看向了王京云:“小王,你听了有什么感想?”   “我……”王京云似乎愣了一下,但下一刻,却又兀自笑了一声,“首长说的是,我也担上了中关村的担子,经济方面的问题……就像……”又犹豫了一下,王京云还是认真地点了头,“就像38年时的《论持久战》。”   噗……   我勒个去,你比黎华更会吹啊!   毕文谦睁大了眼睛,仿佛不认识似地盯着王京云。他却正和张世德交汇着眼神。   略微的惊讶之后,张世德忽然爽朗地笑了起来,他甚至拍打了两下身边的沙发皮扶手:“哈哈,是有点儿像。《论持久战》之后,中国必亡论和中国速胜论都被批驳和抵制了。但主席的文章,除了战略上的持久战的论断,还具体提出了运动战和游击战的战术手段。”说着,他伸手扶了扶眼镜,镜片背后的眼睛光芒熠然,身子稍微前倾着,“毕文谦,接下来,说说咱们自己内部的建设问题吧!计划经济和公有制。最近出的事情,我们这个时代走过来的人里,竟然有想把四项基本原则拿掉的,可以说令人痛心疾首!会出这样的事情,本身更值得极度警惕,我们在理论建设上,有不少人丧失了自信。毕文谦,我以前没有机会和你深入交换意见,但间接听到的你的想法,一直以来,既和这些年我们自己的不同,也和外面传来的不同,你的意见,很有听取的价值。”   拜托!你越这么说,我越不敢轻易开口啊!   内心里吐槽着,毕文谦慢吞吞地喝着水,酝酿了很久。无论是在场的张世德和王京云,还是电话那头的黎华以及旁听的毕希臻,都极其耐心地等待着。   直到,毕文谦缓缓放下几乎没有少水的杯子,右手搭在了那红木镇纸上。   “说起公有制和计划经济的话题,记得,我以前就和黎华他们说过,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和国家资本主义,在很多细节上有着相似之处,而两者的本质区别,有两个,一个是,究竟是国家控制资本,还是资本控制国家;另一个是,究竟是追求普及精英教育以发展生产力,还是追求少数精英教育以固化阶级。”   “和公有制对立的,是私有制。显而易见的,公有制有利于国家控制资本,私有制有利于资本控制国家,这是两个不同制度区别基本区别之一。那么,究竟是公有制更好,还是私有制更好?这个问题,对于在座的诸位这样的国内党员,也许并不值得疑问。但如果要从理论上得出一个可靠的答案,则需要先抛开天然的立场。这种态度,既是研究理论的必要条件,也能够收获真正的同志,而不是盲信徒。”   “早在申城和长者邂逅的时候,我就朦胧地提出过,后来,我也再次强调过,我们应该始终代表先进生产力的发展要求,始终代表先进文化的前进方向,始终代表最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在爱尔兰时,我也对大晓琳说过,世上从没有什么岁月静好,只有能够被具体到时代的生产力水平所允许的温情,才有资格成为一个时代的道德准绳——同样的,公有制和私有制好与不好,只有在具体到时代的生产力水平下,才有讨论选择的意义。”   “换句话说,公有制好不好?我们不能说,因为公有制对人人都公平,没有人与人之间的剥削,所以它就一定是好的。建国以来吃大锅饭的制度在不同地方出现过的问题,我相信,眼前的张常委和电话那边的毕书记这样的亲历者,一定比我们这些年轻人更有深刻的了解和体会。如果在一个时代,公有制不能从全局上良好促使生产力高速发展,那么公有制在那个时代就不是好的。”   “公有制如此,私有制也是如此。我这里就不用现实的事情举例来说明私有制的坏处了,那太多了。”   “就一个国家的生产力水平来说,当初,我和黎华说过,在高时间跨度的尺度下,一种具体而全面的社会制度,将会决定运行这个社会的必要经济成本。如果成本高于积累速度,整个社会就会衰退,如果成本高于库存,社会就会陷入动乱。而对于扣除运行成本之后还有节余的国家来说——这本也是一个良性发展的国家应有的常态——节余的生产力将投入到哪里去,不仅同样被社会制度所决定,更是不同社会制度之间高下的重要判断依据。”   “万鹏在苏联,亲眼见过,物价倒挂的苏联,农民用白面包喂牲口。这个现象,直观地说明了,公有制下的苏联,有不可忽视的生产力被浪费了。我们自己吃大锅饭的时代,也在各地不同程度的出现了躺着坐享其成的局面,全国各地的个别积累起来,同样是不可忽视的浪费。在公有制的环境下,其他方方面面的问题,不用一一赘述。既然公有制中出现了诸多的问题,那么,为什么掌握的经济圈远小于美国的苏联,能依靠全面劣势的人口、工业起点、自然资源、国土面积,和美国持续了几十年的冷战,有来有回?为什么一穷二白的新中国能够用不到三十年时间在经济封堵的大环境下从彻底的农业国建立起了初步完整的工业体系,大幅度地缩小了和资本主义发达国家的巨大差距?”   “答案显而易见——对于这个时代来说,公有制从全局上比私有制更促进生产力的发展。具体地说,公有制下,生产资料不属于个人,私有制下,生产资料属于个人。这个区别,意味着对于生产资料的处置权的不同。而在我提出的生产力的计算模型中,生产资料和生活资料是能够相互转化的——这本来就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如果换成资本主义的语境,也许可以把生产资料说成是资本,把生活资料说成是消费。当然,这两者都是广义的。一方面,大家都知道,同一时间,资本和消费的总和是确定而有限的,最高效的发展生产力的办法,必然是极端压缩消费,把生产力转化为资本,用于再生产、科研创新、教育培养,改革开放之前的新中国就是那么做的。其实,我们的公有制,也并不是绝对的公有制,我们公有的只是生产资料,生活资料虽然也有很多方面是配给制,但并没有完全覆盖人们生活的所有角落。这样的公有,其目的就是高效地压缩生活资料的消耗,竭尽所能扩大生产资料的积累,说白了,就是剥削。要说剥削严重,那几十年是最严重的,但全国人民从上到下,几乎所有人的消费都被压缩之后,生产力的节余,切实地转化成了资本,投入了最该投入的地方。对落后有深刻认识,对落后就会挨打更有深刻认识的中国人,普遍接受了这样的剥削,哪怕几乎人人都挨过饿。因为大家都知道,自己劳动创造的财富,用到了将来,用到了后人身上,迟早会开花结果。从前年开始,我们国家正式颁布了义务教育法,就是标志性的成果之一。另一方面,人都是有物质需求的,不同精神水平的人,对于物质需求的质和量,是不同的。就像我不止一次说过的,建国以前接受过战争洗礼的人们,平均的精神境界比建国后在和平环境下成长的人高得多,所以,随着建国后出生的人占全国人口比例的不断提高,人民对物质文化的需求日益增长,其中,对于物质的需求特别旺盛。也就是说,改革开放之前的那种极度压缩消费的经济政策和制度,已经渐渐不可能持续下去了。”   “所以,将原有的经济政策和制度进行顺应时代需求的改革,是必须要做的事情。”   “那么,该怎么改革呢?毫无疑问,我们不能选择全面的私有制。个人如果拥有了处置资本的绝对权力,这就涉及了一个操守的问题。好逸恶劳的人会过度地把资本转化成消费,这是人人都能意识到的问题,而更严重的问题在于——没有政府性质的信息汇总机制,而是在商业机密原则下,信息必然会分割破碎,个人对于再生产的决策水平以及远期规划能力,必然会被公有制政府碾压。而如果个人资本联合起来间接甚至直接窃取了政府的权力,甚至资本的所有权已经凝聚到了一个人,那么对于信息的集散和处理能力就成了关键。就像我说的,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和国家资本主义的极致很有相似之处,极度集中并且窃取了政权的个人资本,在直接的经济层面上,非常像社会主义。个人资本不够集中时,私有制的长远规划能力被公有制碾压;个人资本足够集中时,私有制就形成了实质性的独裁。如果我们能够相信个人的操守,相信掌握资本的人一定不会把资本转化为不必要的消费,那么私有制还有什么意义?少数人穷奢极侈的现象,过去的历史书,当今的外国,简直不一而足。”   “这也是我说价格双轨制是望山跑死马的原因所在:如果绝大多数人的操守足够可靠,那就意味着我们的教育水平以及达到了极其可观的高度,我们的信息集散和处理能力早就根本不用实行什么价格双轨制了。而在多数人的操守并不能保证的现实下,中国现在的经济问题是中央政府根本没有能力做好真正的计划经济,只能下达一个粗糙的目标,具体细致的决策只能大多数都下放。价格双轨制的结果,必然是有经手权力的人和企业,倾其所能,为自身谋取利益。在计划外价格必然高于计划内价格的情况下,一个产能有限的企业,必然会想方设法减少计划内产品的数量,从而多生产计划外产品的数量,创造更高的利润。而中央制定计划是以从基层汇总而来的信息为依据的——于是,这在实质上就是逼迫企业不上报真实产能,从而导致中央下达的计划内产量不增加,甚至下降。所谓村骗乡,乡骗县,一级一级往上骗,一直骗到国务院,就是一个让人笑不起来的笑话。而具体到个人的时候,有计划内产品分配权的人,必然炙手可热。俗话说财帛动人心,很多原本并没有劣迹的人,在巨大的利益诱惑之下,在国家政策也在事实上纵容的情况下,堕落,对很多人来说,只是一个迟早的问题。”   “84年9月,莫干山会议召开。85年1月,国家出台文件,对计划外价格的上限取消:超产部分的价格由供需双方自由议定,国家不加干涉。从这一刻开始,现在国内的很多经济问题,就开始酝酿发酵了。如果仅仅考虑经济层面,倒可以说为了刺激基层企业努力扩大生产,价格双轨制造成的经济混乱,是可以接受的痛苦,这几年直接的经济增长数据可以为证。然而,现实中,拥有企业生产规划权,和拥有计划内产品分配权的人,往往都是国家干部,甚至是高干子弟。当人民群众发现价格双轨制导致了损公肥私的结果,并且肥的都是怎样的一群人时,人民群众的怒火,必然开始酝酿——信息不对等的人民群众,没有办法去统计那些损公肥私的人究竟占了整个群体的总数的多少,人民群众只能看到身边那些损害国家利益却有大摇大摆逍遥法外的人究竟是属于哪个群体,只能得出当初那个身先士卒搞建设的领路人变成了苟且营私顾自己的坏榜样的结论——无论这样的结论有多片面,一旦在人民群众心里生根了,整个国本,就开始动摇了。”   毕文谦平静地说着不平静的话,目光渐渐转移向了眼前的电话上,脑袋也稍微那前面伸过去了一点儿。   “所以,我们在制定经济政策时候,决不能醉心于仅仅停留在经济模型上,停留纸面上理想的理论。充分考虑多数人现有的受教育水平、平均操守境界,以及现有的信息集散和处理能力,是必须做的先决步骤。脱离这些现实而提出具体的政策的人,要么是在象牙塔里学傻了不接地气的巨婴,要么是别有用心的坏人,要么……根本就不具备足够的专业水平。”   “不过,这些都只算是小层面的问题了,充其量算是战役层面的得失,离战略还有距离。在分析社会主义的公有制和国家资本主义的私有制的优劣时,真正决定性的系统性问题在于,经济体越庞大,信息就越复杂,良好运行所需要的人才,科研水平继续发展所需要的人才,在数量上会几何性的增长——此时,对待教育的态度,就分了高下。”   “我在爱尔兰对大晓琳说过,虽然话有些冷酷,但却是冰冷的现实:现代社会里,能够参与投入高效生产过程的人,是资源;有能力参与高效生产的人,是潜在资源;没能参与的人,是负担。”   “在科技不够发达的时代,不管多数人死活的国家资本主义,很容易战胜管所有人死活的社会主义,因为那是极其沉重的负担;而在科技足够发达的时代,社会主义必然碾压国家资本主义,因为国家资本主义培养不出足够多而合格的人力资源。从这个层面来看,苏联崛起的代价之一,是乌克兰上千万的累累白骨;新中国崛起的代价之一,是将近三十年来,全国人民都饿肚子。嗯,这么说起来,相比钢铁大胡子,咱们的第一代领导集体,强得多了!”   自顾自地从嗓子里发出自豪的笑声,毕文谦摸着红木镇纸上的龙头,笑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了下去。   “好吧,为前人创造的奇迹而骄傲,是应该的,但也更意味着,我们后人肩负着先辈的殷切希望和沉重的历史责任。”   “单纯的市场经济是死胡同,私有制也正处在渐渐落后于时代水平的关口。虽然张常委您提的问题是计划经济和公有制,我却先后分析了我们为什么不能选择单纯市场经济和彻底的私有制。这虽然还是有些文不对题,可是,在这个必然选择计划经济和市场经济相结合,必然选择公有制为主体多种所有制经济共同发展的时代,这些,的确都是在提出具体的意见之前必须要有的前期分析。” 第五百一十七章 务虚的问题(三)   就在毕文谦暂时停顿,组织语言准备要继续往下说的时候,电话那头的黎华出声了。   “师父,等一下。”   “怎么了?”毕文谦一愣。   “我这边在录音,磁带快走完了。等我们换盘白磁带……”   “哦。”   毕文谦耐心地等着,只听到电话里传来的隐隐约约的动静。   过了一会儿,随着“咔”的一声,黎华似乎把新的磁带放进了录音机。   “师父,也许……莫干山会议里的那些青年学者,不一定都是学术与实际结合上有问题。就像你说的,78年的考察团归国之后,得出了我们国家和欧美发达国家差距扩大了的错误结论。在你之前,是改革开放到现在,这个结论在国内是默认的主流意见。如果不赞同这一点,那时候多半根本上不了莫干山,即使上了莫干山,也不敢直接提出反对这个结论的意见。而在一个根本错误的前提下进行分析,之后的论断和药方,又怎么可能会成为良药吗?”   黎华的声音依旧在温婉中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待她说完之后,张世德沉默了几秒,无力地摆了摆手:“过去的错误,我们必须承认,承认之后,更应该检讨经验教训。但就像毕文谦说的,不可一日不拱卒,我们也必须向前看啊!小彭,先听你师父说下去吧。”   “嗯,首长说得是!”   毕文谦仿佛看见了黎华乐呵呵点头的模样。   忽然,王京云插言道:“文谦,其实,关于公有制和计划经济的问题,黎副经理和鹏哥,这两年也在各地有过不断的调研和思考,他们也积累了不少心得和尝试。不过,由于你一直很忙,除了零散地和你提过不少之外,目前还没有系统地整理给你看过……”   毕文谦笑着抬手止住了他的话。   “王京云,那些,用不着急着我过目。我不是强调过很多次前人的箴言了吗?理论结合实际。我谈的东西,除了和音乐有关的之外,绝大多数都只是理论上的事情,做不得准的。黎华和万鹏,也包括你和刘三剑,你们这些频繁接触实际事务的人,才有资格判断对错。”说着,毕文谦调皮地抬起右手,用中指在电话的壳子上敲敲,“黎华,我之所以敢把话说上天,是相信你在把事做落地。”   黎华听了,只在那边哼哼地笑:“师父,你继续说吧!首长很想知道你的想法,我也在认真听。”   “嗯。”应了一声,毕文谦慢慢深吸了一口气,酝酿了一会儿,“……就像黎华说张常委说过的,现在,全民不如大集体。这个不如,从调动主观能动性的角度去看,是正确的论断。因为,我们国家已经普及的教育程度还停留在比较初步的阶段,有很大比例的人,知道全民所有制的国企是属于全民,包括自己也有一份,一直以来接受的宣传也是国企的建设是为了每一个人服务,但这个服务具体是怎么运作的,他们并不清楚,劳动创造的财富的去向,他们并不了解。而在价格双轨制发酵了几年之后,很多人对此,渐渐产生了疑问。”   “相比之下,所谓大集体的集体所有制企业,生产资料不属于全民,而是企业内部的那一部分人民。格局小了,视野低了,却也更容易看清晰了。集体所有制的人能够更明白地认识到自己的劳动创造的结果——怎么来的,怎么去的,自然,主人翁的意识就更加的强烈,主观能动性也就更好的调动起来了。”   “不过,这些差别,在我们整个国家的经济发展的过去未来里,并不是重点。”   “以前,我就对黎华和万鹏说过,我们国家现在国企的诸多毛病,起因是1960年苏联突然撤走专家。从经济发展的规律来说,苏联当初的援建计划,是新中国至今所创造的发展奇迹必不可少的条件,而苏联突然撤走专家的行为,也无异于标准的半渡而击。我们依照援建计划,制定了跨越式发展的计划,结果走到中途,原本的建设被迫停顿或者半停顿,原本的计划,自然也就没办法达成了。一个已经铺开的烂摊子,我们不得不接受,不得不在此基础上努力应对,承受代价。”   “回首那段历史,从感恩的角度说,没有苏联,就没有中国经济的今天;从埋怨的角度说,没有苏联,也没有中国经济的今天。”   “无论如何,我们左右不了苏联领导层那种老子党的作派,只能自己继续做好自己的事情。”   “第一代领导集体,为了应对突如其来的经济重创,做出了各种努力,让中国当时没有经济崩溃。但全局代价,是不可避免的。59年到61年的所谓三年自然灾害,我看过具体的气象资料,相比其他年代的平均水平,其实可以说是风调雨顺了,那绝不是自然灾害能够盖棺定论的。那三年农业减产,本质上,是我们国家为了避免经济特别是工业建设的崩溃而选择了牺牲农业,单从农业的格局看,是妥妥的人祸,而从全国经济的格局看,却是奇迹式的成就。如果要比喻一下的话,可以这么说:苏联以为自己一剑把我们捅了个透心儿凉,结果却发现我们只是手上骨折了。”   “经济层面的重创可以通过牺牲农业来缝缝补补一时,但接下来为了剑拔弩张的世界气氛,不得不进行三线建设,我们的工业建设虽然在横向上转移铺开了,但产业升级扩展却基本停滞了。等时间到了68年,新中国建国以来新生的人渐渐成长起来了,原本按照计划,将要投入工业化建设的人口会有爆炸式的增长,但我们实际能够提供的工业岗位,却远远不能满足。于是,大规模的上山下乡,被迫出现了。”   “我看过资料,上山下乡的概念,是从苏联54年发动的城市青年垦荒运动中学习而来。55年开始,就有小规模的青年志愿者开始了尝试。这本来并不是问题,反而是一件好事。但68年开始的上山下乡,却在扩大化中变味儿了。很多正在读高中,或者初中毕业,甚至连初中都没毕业的孩子就被动员下乡了。这么做,有什么好处?第一,可以保证本就在艰难中建设的国企不受干扰,继续保持高速的发展,保障我们中国的工业化进程;第二,也是更重要的,这可以把初级的现代社会的知识和观念大规模地传播到偏远的农村去,尽可能地让全国尽多的地区,从封建时代的社会科学水平跑步进入社会主义时代。这些成就,为今天,也为将来那些地区的经济发展奠定了必要的基础。移风易俗,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停留在封建时代的观念的人口只适合农业国的生产需求,对于工业化的国家来说,基本是负担。”   “然而,只有初中学历的孩子,自己对于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的认识都是二把刀,这样的群体,又怎么可能完美的完成传播先进文化的工作呢?对于十几岁的孩子来说,这是很勉强的任务。所谓破除封建迷信的过程中,出了多少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闹了多少荒唐,随便去问问亲身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都可以获得丰富的回答。”   “总的来说,上山下乡,是一场很不完美却有着伟大成就的社会运动,它将为我们中国未来几十年的飞速发展,奠定必要的基础。”   “而上山下乡的运动,其中最大的社会成本,是那个年代的城市青少年的个人前途。对于当事的城市青少年来说,这场运动的本质,受教育水平顶多只有高中的他们,绝大多数根本不可能明白。他们只能发现,还在懵懂的自己,一转眼就离开了从小熟悉的家庭和环境,到了条件艰苦得从前根本不曾想像的农村,简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不仅是令人恐惧的今天,更连明天的希望也看不到。对于没有经历过战争年代的残酷的他们来说,对于自己的牺牲的意义并没有深刻了解的他们来说,这简直是值得怨恨的事情了!但对于国家来说,相比同时代的农村青少年的基数,城市青少年不过是少数。这是小成本做大事情,具有远大的战略眼光的政府,拥有为了将来牺牲当代的气魄的领导集体,做这样的选择,根本不可能过多犹豫。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从来都不仅仅是纸上的诗篇。”   “所以,两年前我就建议过,上山下乡的事情,应该发扬光大,但绝不能再扩大化了。参与的人,应该是应届毕业的大学生,而不是未成年人;参与的年限也必须要明确,绝不能把人家一辈子摁在偏远落后的地方。”   娓娓说了许久,毕文谦端起玻璃被喝了一会儿水,喘了喘气。   “啊,张常委,对不起,又有些跑题了。”   “言归正传。大集体虽然在调动主观能动性上比全民所有制有着优越性,但大集体本身,有着不少先天性的不足——首先,大集体的产生,本来就是为了解决上山下乡返城的知识青年的就业问题而做的妥协,是国企实在接收不完才不得不成立的企业形式。那些知识青年的受教育水平,很多并不能满足工业化的工作岗位的要求,还需要在实际工作中不断学习才行。现在的多数国企自身都因此形成了人浮于事的不良风气,经济效率不断下滑——大集体里的人,基本都是被国企通过各种方式选剩下之后的人,他们的平均素质和人员结构在建设和竞争中,起跑线上就落后了。第二,大集体的生产资料本就是国企提供的,国企不可能把自己最先进的东西给大集体,能给的,往往都是折旧的设备。第三,国企能够勉强给大集体相对落后的生产资料作为起始的资本,但具体的流动资金,却不可能充足提供。”   “也就是说,相比国企,大集体的人员技术不足,编制构成冗员,生产设备落后,运作资金缺乏——这些,是多数现象。从实际经济效率来说,现在的大集体,根本不可能和传统的国企相比拟。”   “所以,张常委,我们在思考具体的经济改革时,要充分考虑问题的来龙去脉,认清此刻问题的全貌,不能为了求一个结果而低估其他方面的重要性。具体地说,主观能动性的调动,是我们现在必须要做的事情,但如果为了这个,无视大集体的劣势而提倡大集体的话,那将在全局上得不偿失。”   忽然,电话里黎华“嗯”了一声:“那么,师父,你觉得,现在该怎么做呢?”   噗……都说了这是务虚了好不好?   然而,黎华的软语,毕文谦无法拒绝——他几乎恍惚看见她正坐在自己对面,睁着明亮的眼睛,前倾着身子,直勾勾地望着自己。   “……黎华,你应该知道,改革开放以来,咱们的第二代领导集体,有一句共识——不管白猫黑猫,会捉老鼠就是好猫。我们现在的问题是中央管不过来,所以我们制定政策,只能从扬弃的方向做文章。老鼠是什么,好猫会有怎样的结果,让企业们真正明白这两点,统一认识,统一目标,才是关键。”   “扬弃?”张世德不禁出声追问,“具体说说。”   毕文谦看向张世德,却叹了一口气:“张常委,经济问题的解决,必须要遵从经济规律,但绝不能只着眼于经济领域。即使由我来设计办法,我首先着眼的,也不是国内。”   “国外?”   “没错。现在的关贸总协定的谈判,不是正在进行乌拉圭回合吗?我们中国不是应邀积极参与,也派了代表去吗?回归创世会员国的地位,是我们在今后的世界经济格局中需要做到的目标。所以,我们国内的经济改革,必须至少在解释上,有一个符合这个目标的自洽的逻辑。”   “和仍然非常重视血统的其他文化圈不同,我们中国社会现在,有着浓厚的官本位的思想。就社会主义建设来说,官本位思想是非常落后的,但相比血统论思想,官本位思想却又是极其先进的。在生产力足够发达之前,我们必须接受和应对官本位的思想存在的现状。所谓接受,就是让那些在经济建设中取得被人民承认的干部,获得行政级别的提拔,并且这种提拔要公开的和他的发展经济的成就联系起来;所谓应对,就是要在制度上规范干部的一些行为作风。”   “不过,很显然,在具体的生产力水平下,行政编制的规模和结构,是有限的。超出了限度,就是冗员了。”   “所以,我们首先应该做的,是两件事,第一,评测和估计各级政府的管理能力,或者说数据集散和处理能力;第二,给不同行业领域在国家经济建设中的重要性排序。”   “在这两件事有了一个初步结果之后,我们可以公布将要对国内进行分级的消息,除了涉及国家生存、经济命脉和未来的产业,其他的,都将在分级计划中。不涉及分级的国企,首先进行一场员工业务水平考核,采用末位淘汰制,把已有的冗员挤出来,全部安排到万鹏那儿去。万鹏之前不是提出了,鹏华公司要在全国招人吗?到了那边,这些人原本的编制和级别在档案上保留记录,具体的工作岗位和待遇,按照鹏华那边具体的情况安排,不服从安排的可以采取军管。同时,鹏华公司每年集中安排一次业务能力考核。业务水平越高的,可以给予越高的待遇和行政编制级别,水平低的,自然就要降低,水平最低的,只保障最基础的生活标准,甚至可以不发工资。鹏华公司只保证考核标准的公正公开,以及考核过程的公平。”   “虽然这话听上去有些冷酷,但包含了一项改革:一线产业工人的技术等级划分,也将完全纳入行政级别的系统之中。也就是说,如果我之前提出的地顾委体系能够成立,那么将来,一个顶级技术的产业工人退休之后,可以成为顾委的候选人。一个一线工人如果从事了一个行业,那么他就能通过自己的业务水平获得相应的行政级别,他的社会生活和政治待遇,是和同级别的干部同等的——既然人们的官本位思想不可能短期内扑灭,那就让每一个行业里做出成就的人都有相应于不同程度的官员的待遇,也许目前我们无法让各行各业都如此,但至少在工业领域内,我们至少要努力做到,革命工作只有分工不同,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的口号,不仅仅只是一个口号。”   “在保证了重点产业的国企不会因为冗员问题而影响效率之后……不,即使出台了这样的政策,在具体落实的过程中,还是很可能执行不好——那些冗员本就是当初在各找各妈的原则中塞进去的,凭什么你家孩子还留着我家孩子被清退?所以,我们给予一个清退的过程,的确是给这么一个丢下包袱的机会,而那些没能抓住机会丢下包袱的国企,必然在今后的竞争中落后——国家落后,就会挨打,企业落后呢?很简单,被人兼并。对于不参与分级的国企,政府只制定公开的经济和建设目标,进行公正的考核,考核的结果,同行业之间,排名最靠前的一批企业,将获得排名最靠后的一批企业的领导层的人事任命权,前者的总体行政级别上调,后者的总体行政级别下降,甚至,在能够保证管理效率的情况下,前者可以申请彻底兼并后者,清退他认为不合格的员工——只要在兼并之后,整个企业的经济效益和增长速度,超越了为兼并之前两个企业的总和。那些被清退的员工,可以选择到鹏华公司去,也可以选择自主择业。”   “而对于参与到企业分级的企业,注意,这里就不仅仅是国企了,全中国除了具有外资的企业之外,全都包括。首先立法规定,这些企业,国家天然固定占股50%,如果有其他国企,比如银行另行投资所占的股权,则分开另行计算。在此基础之上,本来是国企的,默认是一级企业,本来是大集体的,默认是二级企业,私营和个体所有制的,默认是三级企业。今后,就不再提所谓民营这种模糊和稀泥的字眼儿了。中国的企业性质,要么是所有人民拥有生产资料的全民所有制,要么是部分人拥有生产资料的集体所有制,要么是个人拥有生产资料的个人所有制,这样的划分,就足够了。”   “对于这些存在于相对不那么重要的行业的企业,我们可以采取另一套相对温和的办法。” 第五百一十八章 务虚的问题(四)   “首先,在不参与分级的国企自行清退冗员的时期,我们同时颁布另一个政策:在这个时期之内,任何没有犯罪记录的中国公民,都有申报财产的权利。在此期间申报的人,国家不追问财产来源,并且,要公开强调,这是唯一一次机会。在此之后,任何中国公民申报财产,都必须有脉络完整可靠的合法解释。并且,今后任何人想要创办私企,首先要经过财产申报,并且注册资金由来必须要符合其财产申报情况,如果自称是个体经营户的经营所得,那么在注册企业时,必须缴纳4倍于注册资本的申报税。”   “在此基础之上,我们对三个等级的企业做几点区别:第一,一级企业和不参加分级的国企在行政、政治、社会地位等待遇上同等,二级企业的这些待遇同比下降一个档次,三级企业没有这些待遇。例如,一级企业的人,可以以优秀管理人员和顶级技术员的身份,被选进人大或者政协;二级企业的人,可以以这样的身份被选进政协;三级企业的人,可以通过其他途径参选,但就企业内的这些身份,没有参选资格。”   “第二,一、二级企业的规模设置下限,二、三级企业的规模设置上限,原则上,不同的上、下限是数量级的差距,一级企业的下限可以比二级企业的上限低一些,但两者必须是相同的数量级,二级企业的下限和三级企业的上限同理。一个经营良好的二级企业,当规模扩大到达规定上限之后,全体员工或者生产资料的拥有者可以自己集体协商进行选择,要么,申请企业等级升级,获得相应的权利和义务;要么,超出部分的资本,相应比例的股权自动收归国有。一个经营不善的一级或者二级企业,当规模缩减低到下限时,则必须降级。三级企业由于没有什么政治待遇,具体经营中也会受到许多资质方面的限制,如果人家只想过安安稳稳的小日子,不愿意申请升级,国家也不能强求。当然,如果三级企业主要申请了,国家也不会刁难就是了。”   “第三,三级企业的性质,可以是国企,可以是集体,也可以是私企;二级企业的性质,可以是国企,也可以是集体;一级企业的性质,必须是国企。性质不符合的企业,在升级时必须进行体制改革。换句话说,在中国,你想小本经营合法改善生活条件,国家是允许并赞同的;但如果你是想在经济领域施展一番拳脚,那么,你就不能像资本主义社会的企业那样不负社会责任了。在私企改制为大集体时,原本的企业主,可以保留最多10%的股份。其余部分的股份,法理上必须归企业所有员工均有。不过,国家不可能鼓励不劳而获,所以,一方面,企业员工需要在一定年份内用部分工资购买股份,另一方面,在改制过程中,企业主拥有一次员工的清退权。而改制完成之后,企业主仍然保留企业经营的独断权,但其他的待遇原则,就是集体企业的标准来了。作为集体企业,负有继续培养提高员工技能的社会义务,如果员工有违法、违例行为,或者在非工伤情况下不能通过企业内部规定的最低技能标准,可以开除员工,除此之外,集体企业不能开除员工。无论是什么原因开除,或者是员工主动离开,企业都必须按照公开申报的企业财产规模,赎买其相应的股份;新员工进来,从结束实习正式入编开始,获得相应的企业股份,具体的股份比例,以工龄计算,5年为一个档次,30年为上限,一共7个档次,线性递增。如果是企业主动挖来的人才,那可以以个人注资的形式,代替工龄直接获得高档次的股份比例。”   “而如果是二级企业升级为一级企业,也必须进行国企化体制改革。一级企业里,除了国家天然拥有的50%股权之外,剩下的50%股权在法理上也属于国家,但其中25%的股份期权,仍然属于企业员工。也就是说,如果一个经营良好的集体企业,在原本的工资基础上,一个财年结算下来的利润分红奖金总额是1000万,那么在改制为国企之后,其中500万需要上缴给国家。很显然,集体改国企,员工的直接经济利益在短期看,是一定程度上受损的。但考虑到一、二级企业的规模限制差距,从长期看,一级企业的经济待遇其实上限更高。所以,我们一方面需要在行政待遇上对一级企业进行补偿——比如,同样的业务技能水平,一级企业的工人的行政编制,比二级企业高一级,各种政治活动和社会活动的差额选举名额,以一级企业的员工优先,哪怕是子女入学的资格,在同等入学考试水平下,一级企业的员工也具有优先权。另一方面,对于一级企业的员工技能考核,要更加严格一些。除此之外,如果是从私企升级为集体企业再升级为一级企业,原本的企业主的保留占股将缩减为1%,并且不再拥有企业经营的独断权,与此同时,国家必须给予企业主处级或者更高的行政编制待遇,其中,划归中央管理的,至少是副厅;划归地方管理的,至少是处级。”   “在这样的规划下,一线产业那些业务水平优秀的工人将进入干部编制,这就意味着一个问题:只要我们国家不断高速发展,工人的技能水平将不断提高,原本少有人达到的优秀技能等级渐渐变成大多数工人都能达到的常态,是必然出现的结果。而随着产业技术的不断升级,可能原本的某个技术指标甚至是岗位本身,都失去了意义,被时代所淘汰。经济发展越快,这种变化将越剧烈。所以,我们应该对一线工人的业务水平和行政等级的挂钩标准,周期性的调整提高。这可以和每个五年计划的周期相匹配。也就是说,国家愿意给予优秀工人和干部同等的待遇以调动其主观能动性,但也不能让工人在奋斗了一段时间之后就躺在功劳簿上。活到老学到老,不断进步,即是目标,也是要求,对国家如此,对个人也如此。”   “而且,现在的国企,有很多的规模企业并不够大,所以,一开始,三个企业级别的规模上下限的划定,差距不可能拉得很开,但随着经济的发展,市场经济的竞争,经济规律本身就会进行惨烈的淘汰,将来,三个等级的平均规模水平,将会出现明显的数量级差距。国家也应该根据实际的情况,适时地进行标准的修订,不同级别的企业的各种资质的规定,也需要逐步的明晰和严格。”   “国企是中国经济的骨干力量,大集体是中国经济的主要形式,私企是中国经济的毛细血管,个体户是中国经济的后备军。在经济建设中,国企要啃硬骨头,大集体要培养新鲜血液,私企要搞活政府暂时管不过来的边边角角。这些目标和职能,靠宣传和鼓励实现不了,必须经历残酷的竞争,以而今的国税稽查能力来说,肯定会在几年甚至十几年内出现许多混乱甚至是触目惊心的盘外招,不过,只要肉是烂在锅里,只要能够保证各级企业的性质,保证整个中国是一条鱼,而不是一片海,全局上就是可以接受的。如果连内部的竞争都不能脱颖而出,那些下作的手段都应对不了,在将来和外国企业竞争中又怎么能落得了好?先在国内锻炼好了根骨,了解和适应了市场经济的运作机制和残酷本质,才有底气走出国门,与狼共舞。”   “社会主义的初级阶段,计划经济搞不了,因为计划能力跟不上。但对于计划经济的追求,将是我们明确不变的远期目标。所以,我们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目标是,在一个行业内,只保留几个能够良好管理的巨大的国企,甚至只有一个巨无霸的国企。这个兼并的过程,应该通过市场竞争的淘汰和检验来完成,不能用行政命令进行直接的干涉。相反,不参加分级的国企如果在兼并膨胀之后的不能保持高速发展,我们倒可以用行政命令进行拆分。”   “这一系列措施,简单地总结就是,把国企的水分挤出去,赋予国企最好的政治、社会待遇,最高的要求标准,给予其他形式的企业晋升为国企的途径。整个国内非命脉同时长远规划的必要性不是那么强烈的行业,在整个国内以市场经济的经济规律相互竞争,发展还是衰退,兼并人还是被人兼并,各凭本事。有竞争,就有成败,竞争失败的企业会有很多,必然会产生打量失去岗位的人员,这些人,可以在国家的安排下,去东北,也可以去西北,到环境艰苦的地方去,卷土重来,当然,也可以自主择业。这些水分是从苏联撤走专家时中国经济就落下的病根儿,越晚,病将会越难治,趁现在这个时代背景,人民群众在大方向上是相信政府的,只要我们的措施大体上是公正公开,人们具有相对平等的学习机会,晋升机会,那就具有可行性。而如果在这个过程中有人搞盘外招并且吃相难看,那就请他去北方为祖国治理沙漠吧!这些,就和经济规划本身没有直接关系了,这里就不细说了。”   又喝了一大口水,毕文谦放下杯子,把红木镇纸拿在手里,无意识地把玩着。   “不过,在这一切的基础之上,我们可以利用经济利益驱使和倒逼,为更高级的改革做准备。具体地说,如果一个从私营开始的企业家,渐渐发展到了可以成成国企的规模,但他又不愿意放弃过多的自己的股份——实事求是的说,这在当下的社会背景里,是多数的常情。所以,我们可以规定试行消费公开原则。具体地说,如果一个企业家,愿意主动申请消费公开,那他不仅可以保留企业经营的独断权,更可以最多保留企业40%的股份,并且是始终保留,这一部分股权,从国家天然占据的50%里划归。而所谓消费公开,就是指一个人在日常生活中,吃穿用度,除了相应于一个普通人的收入水平的机动开支之外,任何一笔消费,都必须公开,按月公示。消费公开,采取个人主动申请的原则,并且至少要处级以及以上的干部才有资格申请。我们国家现在没有能力去查一个人收入来源的巨细,在很长时间里也不具备可行性。就我看到的资料来说,几年前就国内就有酝酿过高级干部财产公开的计划,但永远只是计划,书面材料递上去了,也从来没有人明言反对,但就是没有下文,永远打入冷宫。既然这样,我们索性发动群众监督一个人用了什么。老一辈既对国家有巨大功劳,不少人在个人观念上也具有一定的历史局限性,作为后人,我们就不去要求了。但对于新成长起来的干部,我们要对干部的个人操守和作风进行认真的规范。”   “规范,纸面上的规划很好做,怎么执行?一刀切是乱世用重典的行为,在现在是行不通也不值得的。所以,在出台规范之后,我们不能用来要求所有干部,只能用来要求主动申请被要求的干部。对于那些有资格并且主动申请了消费公开的干部,在今后的晋升选拔中,将有优先资格。”   “我以上说的,都只是策略。具体的数据、标准、细则,才是决定成败的关键。相应标准的制定,我是完全没有发言权的,得是黎华他们这些务实的人来调研权衡。事实上,我们要做好照顾不好所有人的心理准备,我们能够给予的,只是多数人最基本的生活保障,以及公平公正公开的晋升制度,不,考虑到落实过程中的人们的平均操守,就不要公平的程度不要抱以过于美好的期望了。就像新中国建国以来的辗转,只要我们始终在正确的战略方向上奋斗,那么,我们将经历一个又一个战术性的失败,却在不知不觉中发现,我们已经把原本需要仰望,仿佛望尘莫及的对手,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终于,毕文谦说完了,那自信的模样,像一个说书先生一样,在话音落下的时候,把手里的红木镇纸,仿佛惊堂木一般“啪”地一声拍在了办公桌上。 第五百一十九章 务虚的问题(五)   经理办公室里,唯有只开了1档的电风扇微微的声响,安静,保持了许久。   不知何时,张世德伸手慢慢端起墙角处沙发旁的小柜子上的杯子,沉默着长饮了一口,接着又喟然长叹。   “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毕文谦啊,你这里的水,比别处的酒更有味道。我原本是带着许多问题来的,但听了你说的这一席话,很多问题,已经没有必要再问出口了。小彭啊……”   “首长,您说!”黎华在电话里连忙应道。   “你师父提出的框架,说是温和的办法,归根结底,处于最底层的那些人,虽然会有机会,但机会这东西,其实就是不是所有人都能争取得到的。不管是东北,还是西北,都是艰难的地方,小彭,具体的执行,纷繁复杂,你们,一定要慎重啊!”张世德的眼里,既有忧心,更有感慨,“我不久就要退居二线了,我会尽我的能力,支持你们……小王,西北……”   王京云立即点着头:“首长,您放心,西北相关的规划,我们早就有讨论过不少了。经济层面的问题,并不是重点,真正的阻力,不在于经济。”   “是吗?”张世德沉默了几秒,“我这些年主要抓的都是经济,别的方向上,我的意见可能意义不大了。无论如何,为了改革开放的成功,我都会力所能及地支持你们。毕文谦,别的,我就不再打扰你了,我就问最后一个问题。”   “张常委,您说。”   毕文谦也迅速地点着头。   “上个月,有两个在美国纽约的交易所工作过的年轻人,回国了。经由农业信托投资公司经理牵的线,他们起草了一份《中国证券市场创办与管理的设想》。这个材料,被辗转递交了上来。原本,我的构想是在最近财经小组开会的时候,让那些年轻人参加进来,听取一下他们的意见。但最近发生的许多事情,一直耽搁了。小彭和我讨论的时候,提到过你对资本主义国家关于金融问题的看法,强调过金融主权的重要性,还有关于日本证券市场的未来的分析。我就是想问问,在你看来,我们国家是否适合搞证券市场?如果不适合,为什么?如果适合,该怎么搞?”   证券行业……   毕文谦细细地看着张世德,忽然苦笑起来:“张常委,你这个问题,可不是小问题啊!”   “所以,我才会专程来请教啊!”张世德认真地说,“股票为代表的这些事物,长期被视为资本主义的东西,国内支持股份制的人,就算要提,也要以马克思的一两句话作为论据。这么多年里,大家还在苦于为在中国建立股票市场寻找理论依据。我个人认为,证券市场,我们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也可以探索。虽然我还没有正式召开财经小组的会议听取他们的报告,但相关改革的议程的风声,已经传出去了。听说,他们正在自发的讨论,计划集资成立一个京城证券交易所研究设计联合办公室。这些人,有一些,当初就上过莫干山。他们提出的意见很恳切,也有自身的道理,但他们的理论,很多是从西方国家学来的。究竟适不适合我们,我真的想听听你的看法。”   话说到这份上,毕文谦倒不能矫情了,不,他也没有矫情的打算。   只是……   “张常委,我不是说过吗?社会主义国家,管所有人的死活;资本主义国家,不在乎多数人的死活。所以,资本主义国家里搞证券市场,可以按照最残酷而冰冷的经济规律来搞,只要能够得到经济效益,其过程中有多少参与的人跳了楼什么的,它们可以不在乎;但我们中国不同,即使有极少数人自己要求死,拦也拦不住,但对于大多数人,我们必须在乎。那么问题就来了——现在的中国,真正对证券市场这个概念有清晰的了解的人,对其运作的方式有明确的认识的人,对其残酷有足够的心理准备的人,究竟有多少?我没有机会去做调查和统计,但就从您刚才的话里,我就能够有一个初步的判断——真懂的人,太少了。不懂的人莽莽撞撞地跑进去,把钱填了进去,那可真的是生死由命成败在天了——可这个命,这个天,究竟是什么?那是可以被认为操纵的!越是短期的格局,操纵起来越容易。说白了,在大多数人都不懂的情况下,搞证券市场,要么,根本就没几个人参与进来,要么,很快就会演化成一个赌场。而赌场,所谓十赌九输,唯一能保证赚钱的,只有庄家。”   “所以,证券市场,如果我们的初衷是为国家财政多创收,那么现在就可以搞起来。但如果除了给政府谋利之外,也要为多数人民群众谋利,至少,不损害他们的利益,那就不能照搬欧美国家的思路——别人从有这个东西,到现在的相对稳定和理性,经历了多少年的风风雨雨?交了多少人的钱财甚至是性命作为学费?哪怕是现在,去年欧美国家的股灾都还历历在目。与其说我们搞不搞证券市场,不如说是如何抉择利弊。”   “如何抉择?”张世德忍不住追问道。   “抉择的方式可以多种多样,我可以随便说一种,究竟适不适合,需要具体的调研。”朝张世德点点头,毕文谦看向了面前的电话,“黎华,申城自近代到新中国建国以前,就是中国的金融中心,如果真要搞证券市场,可以从那里起步。具体来说,可以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先从效益不错,也的确需要资金扩大规模的国企里,挑一批优秀的,作为A类股票试点,交易制度规定为T+1年,也就是说,一个人如果买了A类股票,那么需要在买入登记之后超过一年,才能卖。而第二部分,企业的选择范围就不设太多限制了,只要是国企或者大集体,就可以,作为B类股票试点,交易制度规定为T+1天,也就是说,一个人如果买了B类股票,那么需要在买入登记之后下一个工作日,才能卖。”   “这两者的主要不同在于交易制度。就个人投资股票的行为来说,大多数肯定是为了赚钱,很简单的道理。如果只看待纸面上的数学理论,交易制度规定的买卖间隔时间越短,越具有灵活性,越有利于个人投资规避风险。可是,目前中国大多数人根本就不具备这一块儿的投资基础知识,更甭说完整的理论体系了,对于他们来说,买卖间隔越短,只意味着被猎杀的机会越多。并且,人把真金白银投进去了,自然会在意得失,如果一个人一天到晚为了自己买的股票患得患失,那正常的工作生活必然会受到影响,如果这样的群体大到一定规模,必然会影响到整个地区甚至是国家正常的经济建设,进一步地说,T+1的交易制度,让有一定规模本金的人,有了依靠不断在股市里买卖腾挪而养活自己的可能,也就是作为个体户性质的职业投资人脱产。脱产的人的数量,如果任由其野蛮生长,会酿成怎样的后果,这个就不用我来描绘了。”   说着,毕文谦解嘲般地笑了:“十亿人民九亿商,还有一亿在观望。真希望中国不要出现那样的局面……嗯,所以,A类股票的交易制度可以规定为T+1年。一年的时间,足够长了。正常人不可能为此长期患得患失,也不可能为此脱产。甚至,我们可以在初期宣传的时候,不作为投资挣钱的机会去说,而是说,买A类的股票,是支援国家建设的一种新形式,爱买买,不买就算了。而对于B类的股票,我们就需要设立相对严格的准入机制——简单地说,就是考试。有了足够的证券行业的知识,甚至可以是掌握的知识有了当证券行业的从业人员的资格之后,才有投资B类股票的资格,并且,B类股票的投资账户,从一开始就必须是实名制。如果有人代替他人投资B类股票,我们可以采取民不举官不究的原则,而一旦因为某种原因有人举报了,只要查实,就直接送去治理沙漠好了。而一个人有了足够的基础知识之后,仍然投资不理性,搞得要死要活,那他的死活,国家就不必管了。”   “很显然,这种规定下,会在比较长的时间内,就没多少人有参与B类股票的资格,而A类股票也很可能会被多数人观望很久。即使我们初步搭建了中国的证券市场,也可能在几年时间内没有什么水花,或者干脆说是一潭死水。不过这并不是坏事,我们可以做好十年时间来由市场自由酝酿的心理准备。虽然这会让国家晚一些年才挣上可观的交易税,但从对多数人民的财产安全负责的角度说,这,是值得的。毕竟,我们社会主义中国,建立证券市场,主要的目的,是为搞活中国的经济发展提供助力,而不是建立一个国家以及一小部分人像一茬又一茬割韭菜那样掠夺广大人民群众财富的合法平台。”   终于,毕文谦再度看向了张世德:“张常委,我不知道我这么说,能不能让您满意,但我能说的都已经说了,再具体的,就需要黎华他们着手了。”   张世德还在思考,倒是王京云细微地哼了一声:“一小部分人啊……”   有头无尾的话,毕文谦没有接腔。   过了一会儿,张世德才慢慢起身,连带着王京云也站了起来。   “毕文谦,副主席说得没错啊,你的心里,始终装着人民。我这一肚子问题,其实还有不少。相比很多想问的人,我至少在你面前问出来了,你也诚恳地谈了。我,就不再打扰你工作了。小王,不是说别人来了文华公司,都要到处看一看瞧一瞧吗?你也带我……”   “那个,首长,”王京云清咳了一下,“我的编制已经不在文华了,我恐怕……不太适合。要不,请陆秘书长带您到处参观参观?”说着,王京云看向了毕文谦,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便走到门外,“陆秘书长,过来一下!”   “都说了多少次了,叫你不要这么叫了啊!”   声先来,人口到,很快,陆衍左手提着小本本,右手捏着钢笔,一脸埋怨地出现在经理办公室的门口,见着毕文谦了,又很快换成了笑脸:“经理,有什么事儿?”   “那个,张常委想参观一下文华公司,要不,你来接待一下?”   “啊?”陆衍把小脑袋伸进门,侧过脸,看向站在沙发前的张世德,“张……首长,您好!”   张世德很和蔼地看着陆衍:“你就是小陆啊!不少人说你年少有为,原来长这么清秀……”   “首长,您别……别这么说……”   不久,陆衍就带着张世德离开了西厢房,留下了王京云和毕文谦在经理办公室里默默对视。   直到……   “文谦,首长已经走远了?”   “算是吧。”   “这位首长,究竟也是为了国家负重前行,夙夜忧思的……那,我也挂了?毕书记这边也忙,我们也有一些关于滨城的事情需要商议。”   “……好吧。”   幽幽的两个字,仿佛暗含着相反的意思。   盯着电话,直到那挂断的声音响了,毕文谦仍然那么默默地看着。   良久,王京云关上了门,走过来,把搁在办公桌上的听筒放了回去。   “文谦……”   “王京云,张常委有一句说得没错,具体的执行,纷繁复杂。参与其中的你们,责任重大啊!”   “我已经不止一次感受到责任了。不过,真要说起来,苏联撤专家……养育之恩,害命之仇……鹏哥在苏联,那才是难啊!”   “你们却基本没有和我说过难。”   王京云微微笑着:“和你说难也没有用啊!”   毕文谦瞟了他一眼,无奈地哼了一声,身子慢慢仰靠在椅背上,望向了天花板。   “王京云,说说这些日子,物价闯关的事情吧!凭一个人事任命就几乎灭火,怎么想,我都觉得……有些科幻。” 第五百二十章 黎华的魔法   “那个啊,也没什么科幻不科幻的。”   王京云的脸色远不似毕文谦那种疑惑,他回头过去,从靠门这边的小柜子上拿起自己那杯水,畅饮了一口,惬意地坐回了沙发,不同于刚才张世德在时那种接近于军姿的正襟危坐:“我没有直接负责经济,物价闯关的事情,了解也是比较间接的。就我所知道的,早在80年,波兰就因为骤然开放食品价格,闹出了大风波,导致了那边的中央第一书记下台。前车之鉴虽然遥远,我们国内也有很多人是警惕的。但架不住支持价格双轨制的人在重要位置上占据主流地位。早在人大开会的时候,很多代表最在意的问题,就是物价问题。那也是刘三剑的发力点之一。毫无疑问,这是人民因为价格双轨制造成的腐败和混乱而出现的意见反馈。李主席虽然出任了主席,但他也需要汇报。当时主要做主的人的话说,要下决心闯过价格这一关。大概,这就是物价闯关这个说法的由来之一。在中央被传达了加快价格闯关,长痛不如短痛的意见之后,4月开始,一些具体的改革措施就出来了。”   “结果,猪肉、鸡蛋、食堂、大路菜的价格开放了,以前的财政和商业部门对接的暗补,改成了直接给居民的明补,补得最多的直辖市的职工也不过每个人10块,可猪肉价很快就涨了一半,其他几样也差不太远。这涨起来的幅度,根本不是明补能了事的。而且,群众的消费种类那么多,根本控制不过来,工资和价格挂钩的结果,就是几个月里工资和价格轮番循环上涨,问题不但没有解决,反而越来越严重。”   “而像大家电那样的商品,从5月开始实行价格浮动,浮动的结果,同样是大幅度上涨,而且供不应求,不少地方的实际价格,比汇报的浮动价格还要高。何况,像彩电这样的介于奢侈品和家用品之间的东西,本来就是国内那些倒爷们最喜欢搞的东西。”   “事情肯定不能这么搞下去。于是,从上个月开始,当时的国务院在懂经济的领导力排众议下,决定从不是群众生活必需的奢侈品开始,开放价格,规定在上个月下旬统一执行。结果,没过多久,零售20多块的茅台酒一下就涨了十四、五倍,中华烟也涨了接近十倍。大多数原本生活相对优渥的人,一个月的工资,连一瓶茅台都买不起了。”   “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不少领导人在这期间和外宾交流时,都不同程度的提到了要加快价格改革的意思,这些话也是在报纸上公开的。等到了这个月中旬,北戴河的第十次全体会议召开之后,黎副经理得知会议精神里居然专门提到了,要部队和公安部门做好准备,防止价格改革中出现意外,她一下就拍案而起了。”   说着,王京云索性又一口把杯子里的水喝了干净,“铛”的一声放在小柜子上。   “我以前从没见过她如此愤怒,如此义愤填膺。她很快就写起了文章,把国务院从4月以来关于物价改革的种种措施,联系着当时正风光红火地吞并着国家资产的某个公司的种种行为,把相关的人和相关的事,骂了个狗血喷头,并且严肃指出了:虽然物品种类不同,但人民群众能够看到的,是4月的价格上涨还是50%的幅度,到了7月,价格涨幅就是1000%起步了,这其中充满了国家高级干部子女损公肥私的倒爷行为的推波助澜,而国家领导人不仅不制止这样的行为,反而向外国人承诺要加快改革!在群众眼里,所谓价格改革,已经等于涨价,并且是指数级的疯涨!如果政府公告里还火上浇油地提什么部队、公安要防止意外,全国性的抢购,甚至是混乱,指不定是动乱,一定会立即爆发!”   “当天下午,文章初稿写好之后,黎副经理就和今天来的这位首长通了电话。但是,他既觉得黎副经理在危言耸听,他自身的职务以及个人影响力,理论上也改变不了国务院的态度,所以,他不仅委婉拒绝了黎副经理的请求,反而还规劝她不要僭越,授人以柄。”   “当时,有可能支持黎副经理,并且有可能改变国务院决定,同时人也在京城的人,几乎没有。黎副经理一言不发吃了晚饭,然后,她联系了《人民日报》,说自己要发表署名文章,立即校对润色稿子,亲自送了过去,当众请求一定要发出去,说她愿意承担所有责任。”   “事已至此,我也来不及劝什么了。说实话,就她那片文章,虽然骂得痛快,但我当时也不敢相信问题的爆发会严重到她描绘的程度。所以,我也只能思考看看能不能从别的角度想办法尽量补救。结果……”忽然,王京云盯着毕文谦,难以捉摸地笑了,“黎副经理一意孤行之后,缓过神来,第一件事,就是托我,说如果真出了什么意外,请求我能够照顾你。呵,你们啊,一个接一个的,搞得像托孤一样。可你们哪一个真的轮得到我来照顾啊!”   “那天深夜,我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说,一边涨工资,一边涨物价的构想,其实你也很早就思考过,但被会计师批评否定了。你在接受批评之后,也许就过了。但她却为此调研请教了很久。价格双轨制这几年,发酵了那么多问题,物价的改革,是不能无视的。能怎么改,她还没有找到极为完善的答案,但不能怎么改,她不说门儿清,全国比她更知道的,大概也没有多少。”   “见她这么说,我也只能选择相信了。就像刚才首长在时我说的,大概就是因为她在文章里预见的问题的严重性,远远超出了绝大多数人的想像,并且还当众说了愿意承担所有责任,那篇文章,反而在原本最希望她闭嘴的那些人的授意下,安全地发表了出来。之后,《关于价格、工资改革的初步方案》就出来了。再之后的情况,首长在的时候,我已经说过了。”   毕文谦静静听完,沉默了许久,忽然出声道:“这么说,黎华那篇文章,就像是在宁都会议上来一句,‘我不是针对谁,我是说在座的各位,都错了!’?”   王京云了愣了好几秒,突然爆发出了巨大的笑声,捶打着沙发笑了好一阵,才勉强缓过气来,不成正形地靠在沙发背上,口吻,却沉了下来。   “幸好,事实的巴掌,扇得比历史上反围剿的时候更迅速,幸好,我们的老前辈们,真正吸取了宁都会议的教训。”   “难不成……”毕文谦心念一动,话音起了一丝颤抖,“一下子从宁都会议跳到了遵义?”   “哪儿有那么夸张?之前李主席不也说了吗?黎副经理自己也拒绝了代理主任的职务。”摇摇头,王京云却又不禁自个儿笑了几声,“说起来,文谦,虽然你在之前的常委会上推荐了长者,但人家好像并不感冒啊!据说,他对去申城做工作的中顾委说了,他绝对不知道,他作为一个申城市委书记,怎么把他选到北京去了。他说他也不是谦虚,叫中央另请高明。”   噗……   毕文谦下意识地似疑问似肯定地接了一句:“中央都决定了?”   “中央决定了也不顶用啊!”王京云古怪地笑着,“我也不知道黎副经理在滨城的工作还要多久才能告一段落,但她下一站,多半就是在中央的委托下,去申城给长者做工作了。面对这个委托,黎副经理在她的立场上,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也许,这件事情,对她来说比面对物价闯关的烂摊子更焦头烂额呢?”   “那……她到底想到什么办法没有?”   “谁知道呢?据说,昨天小晓琳和她通了电话,也提到了这事情。黎副经理呆了半晌,半天才说,只有试试看念两句诗了。”   “诗?”   果不其然,毕文谦心中几乎是标准答案的诗从王京云口中悠然而出。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第五百二十一章 面对烂摊子   对于那两句在毕文谦上辈子因为历史进程而越发著名的诗,究竟会在这条世界线发挥怎样的作用,他选择了不是可否的缄默。   良久。   “王京云,还有其他什么事情没?没有的话,我就继续看这些档案了。”依旧瞧着黎华座位背后那边的墙壁,毕文谦懒洋洋地抬起手,在挪到桌上靠角落的那高高的资料堆上用指甲刮了刮,“所谓能够吸引群众注意力的阶段性成果,就算能够吸引那些不懂或者感觉不到生活艰辛的学生为首的群体,那些操持着家庭柴米油盐的更大的群体,不可能因此忘了仿佛针芒在背的物价。我听过,滨城那边的市长,被群众喊成魏四蛋,原因,是他努力保证滨城市民每个月每个人能吃上四个鸡蛋——在一个计划单列市,这竟然能够成为一个市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政绩……”说话间,他不禁回忆起了上辈子生活的10年代的城市,哪怕是二、三线城市,哪怕是收入偏向于底层的人,也不必为了一个月吃几个鸡蛋做计划……啊不,还是有不少退休大妈看了网上流传的营养学之后念叨着计划着不能吃多了——仅仅2、30年的距离而已,让人禁不住喟叹,“王京云,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想法,黎华也有些时候没有回来了。你们要怎么收拾那些盲信西方经济学的高才们丢下的烂摊子?我足不出户,没有直观的感受,如你所说,那些群众寄到公司来的信,陆衍她们也没让我知道。但如果这都是真的,人民的信任和期望……是一个沉重的责任和负担。立即止损不难,但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办法立竿见影的改善。我们总不能为了贿赂群众,把发展重工业和高科技产业的资金,拿去扩大轻工业和农业产品。”   “是啊……”王京云渐渐坐正了姿势,“我在中关村,黎副经理在滨城,鹏哥在东北,这些日子都不同程度地到基层调研过,听取过群众代表的意见。从4月开会以来,群众最关心的问题,始终是物价。你经常说的,有对比就有伤害,价格双轨制催生的那些倒爷,在这几年里,让群众的感情受到了极大的伤害。菜篮子工程才开始没多久,就遇到了这样的局面……那些家伙从头到尾就没想过雪崩了,自己也会被淹没。刚才首长有一句没说错,现在的局面,只是表面有了安定的驱使。多数人愿意相信黎副经理,但那只是相信黎副经理是站在人民一边,所以给了时间和机会,但问题,这堆烂摊子,始终还在。”   “所以才说,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听到王京云这么说,毕文谦脸上无意识地露起了笑容。   “这话,等将来再说吧。”王京云摇摇头,却又也笑了起来,“真要说英雄本色,黎副经理几个月前就和鹏哥为了物价问题不断交换着意见,鹏哥也尽自己所能,未雨绸缪了许多,这一次抢购风潮,东北的表现,可以说在全国鹤立鸡群。”   毕文谦一愣:“他……那时候鹏华公司的性质还没被确定吧?”   王京云微妙地笑着:“虽然彼此的想法有所不同,但鹏哥毕竟有一个在人大的爷爷嘛!”   ……好吧,王京云说得很有道理,毕文谦只能无言以对。   两个人在办公室里又沉默了很久,毕文谦也没有真的伸手去翻那些档案,王京云也从随身带着的公文包里翻出些材料,自个儿静静地看着。   直到快到中午饭点儿了,王京云才看看手腕上的表,把手里的材料放了回去,起身把公文包摁在腹前,对毕文谦说:“文谦,看时间,首长应该也大体参观了一圈了。我去问问,他在不在这儿吃饭。不管吃不吃,首长是我领来的,我要负责送他。”   “这样啊……那你先帮我带个盒饭来吧。”   “你又吃盒饭?”王京云下意识地摇头,“小晓琳和小陆已经达成了共识,要尽量让你多走出来吃饭,少吃盒饭……”   “我知道,我知道。”毕文谦摆了摆手,“我是想,顺便说一个针对现在的物价问题的解决框架……”   王京云猛地把公文包摁得几乎变了型:“你有办法?”   “只是一个框架……”   “说说看!”王京云一个大步靠到了办公桌旁。   急切的口吻,搞得毕文谦哭笑不得,他瞟了一眼王京云,缓缓地说:“真的只是一个框架,顶多只能算是缝缝补补,不要抱过多的期待。”   “有框架总比没框架好。”说话间,王京云已经绕过去坐在了黎华的位置上,手上已经多出了纸和笔。   憋了好几秒,毕文谦叹了一口气,还是说了出来。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现状……嗯,顶多还是有那么一点儿米,总之,这是难以改变的,也不能丢了西瓜捡芝麻去改变经济战略规划。所以,既然价格双轨制已经执行了几年了,那就一定程度上继续执行吧!我们能做的,是把有资格成为倒爷的群体改变。具体地说,我们可以先暂停国内非生活必需品的交易,规定生活必需品的价格回到4月份的水平,同时,把普通人生活中可能购买的所有消费品的种类整理一下,通过报纸、电视新闻以及广播,向全国人民公告,将把这些消费品划分为三类,第一类,是生活必需品,也就是过日子必须的,以日用品为主;第二类,是家庭大件,民间一直有所谓的三大件,那些价格相比普通人的月收入显得昂贵,但的确对普通家庭有用而且实用的产品,可以归于此类;第三类,就是正常人生活中非必须的高端嗜好品,特别是奢侈品,以名牌烟酒为代表。”   “今后,国家会努力保证第一类产品的物价在比较低的范围稳定,回归暗补。而第二类产品的价格,会在国家的调控下,在今年4月的价格基础上,涨很多,但肯定不会猛地涨个10倍这么夸张,并且,只要是没有犯罪和处分记录的人,都可以通过单位申请在两年里分期付款,把原价格平均到24个月,首付10%,剩下的90%在月工资里扣。第二类产品的利润,在扣税之后,45%归生产企业,10%具体承接分期付款业务的银行,45%归为第一类产品的暗补。至于,第三类产品,则继续使用价格双轨制,计划内价格只供应建国前参加工作的党员,并且每个人的额度要在相对宽松的前提下做出上限规范,除此之外,各级单位的先进个人都可以有计划内价格的认购资格,依照不同奢侈品的稀有程度,设置先进个人的标准的不同高低。有认购资格的人,是花自己的钱买,还是单位和个人协商之后买,国家不管,买了之后,是自己用,还是卖出去,国家也不管,卖多少价格,国家还是不管,卖了之后个人和企业怎么分钱,国家仍然不管。如果将来企业分级和工人水平考核的构想能够实施,那在企业范围里,就用考核靠前的名次代替先进个人,作为认购资格的评判依据。”   “把这些政策思路公布之后,决定哪种产品划归哪一类,权力交给群众自己,自公布起,给群众一个星期的思考时间,然后群众可以到各自所在单位无记名提交意见,一个星期里,都可以提交,没有单位编制的个体户,可以直接寄信给当地市或者区县政府。之后,群众的意见逐级汇总上报,中央以群众意见的统计结果为基本结构,最终对三类消费品进行划分,划分确定之后,正式实行。而从公开征集意见,到正式实施三类划分之前,这段时间的非生活必需品的交易,在供给建国前参加工作的党员之外的部分,暂时以省为单位进行划拨配额,省内自行研究集散下一级分散方案,以区、县公安局为主,当地计委为辅,两者联合负责国营,每日定额公开拍卖,各地每天的定额数据,既要向上汇报,也要公开广播。拍卖的最终价格和计划内价格的利润差,7%归公安部,3%归计委,25%归企业,25%作为税收,40%添进菜市场里米油菜肉等生活必需品的暗补。拍卖的场地要以群众易于找到为原则,拍卖的过程以室外公开为原则,每一笔交易结果既要公开,也要记录上报。这做起来,很可能会比较麻烦,可以以证券市场的二级交易市场的交易思路为基础,各地因地制宜地探索有效高效的办法,也算是一个让人们提前熟悉证券市场的某些概念的机会。”   “最后强调一下,涉及这一次产品划分的,只能是普通人会用到的最终消费品,任何生产资料和生产原材料,都不能混淆进来。而且,公安系统有资格分到利润,就有打击国内奢侈品黑市的责任。至于从外面走私进来的渠道,可以的话,就请保剑集团负责吧……而这一切,如果我们的规划能力不足,短期内做不好,也许……可以一定程度上请远东的苏联计委协助。”   毕文谦说完了自己的思路,王京云也很快低头速记完了。但他没有立即说什么,继续重新审视着自己刚刚写满的纸,添添划划了好一阵,才终于抬头看来。   那娃娃脸上,写着一丝沉重。   “让保剑集团牵头打击外来走私,这是可行的。但由公安部打击内部黑市……”   “难道这有问题?”   “不,我相信,公安部以及各个地方的公安局,一定会乐意接下这个任务。但是……”王京云又纠结了一下,“这么说吧!文谦,除了今天来的张常委,另一个参与到《樱花大战》的创作组里的张常委,你还有印象吧?”   “当然了。”毕文谦不太明白。   “那位张常委,在一些年前,被一些人说成是什么四大金刚之一。但事实上,他曾经就裁军100万的问题,说过这样的话——‘不先研究透战争,不对未来打什么仗、和谁打、怎么打,有个基本的思路,就谈整编,谈精简,谈编制,谈装备,那是天方夜谭!一上来就喊,给我减掉100万。为什么?减谁?为什么不是120万,也不是80万?最后的结果,只能是平摊。’并且,这些年来,他在自己负责抓的领域里,常常和那些自以为懂经济胡来的人针锋相对。但别人是主流,又有人支持,他往往的结果,只能是不举手,不发言,保留意见。而在大半年前,军委里有人提出来,说要给部队一个政策,叫做‘自我发展,自我完善’。结果,部队从此办工厂、建矿山、搞公司,搞生产经营的积极性更为高涨,一些按社会分工本不该由部队干的事,干得更起劲儿了。那个张常委明确反对这么做,在军委的常务会上说过,‘军队和政府经商,势必导致官倒,官倒必然导致腐败。穿着军装倒买倒卖,是军队的耻辱,国家的悲哀。提倡部队做买卖赚钱,无异于自毁长城。我们在军委工作的人,如果连这些都制止不了,这样搞下去,将来发生了战争,该杀谁的头?首先该杀我们的。杀了我们的头,还要落下骂名、丑名、恶名!连尸首都要遗臭万年!到时候,怪不得别人要打倒你!’”虽然腔调差得老远,但那老干部痛心疾首的姿态,王京云却模仿得颇像,“然而,这么重的话都说了,当时也改变不了什么。而现在,大的战争还没发生,打倒的喊声也还没响起,但抢购风潮的严重性,所有人都看得真切。这一切的发酵,除了正在被清理的官倒,军倒也难辞其咎。之前给了部队一个政策的老领导,将要承担他该承担的责任,也许,已经退居二线的张常委,会在今后再多为国家和人民肩负几年重任,当然,这只是也许,我也只能在这里说说。但无论结果如何,部队的稳定,都是极其重要的,军倒的处理,很难像处理官倒那样至少在控制层面上快刀斩乱麻。所以……如果真按照你的设想来,也许在不少地方,会因为军倒的存在,执行起来打上一些折扣。”   听完王京云的解释,毕文谦默然许久。   “……这些,就不是我能考虑的了。”   “但至少,你提了一个框架。等送了首长回去,我会尽快和其他人一起研究。”   毕文谦指指王京云,又拍了拍手:“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就帮我弄个盒饭来吧!我懒得出去了。趁现在陆衍不在,赶紧的!”   正在插钢笔帽的王京云手上一滑,在拇指背上染了一道墨水儿。哭笑不得的声音,从经理办公室传到了窗外。   “你啊!” 第五百二十二章 范小轩   第二天早晨,一起吃饭的时候,陆衍一手捏着筷子,一手握成小拳头,盯着埋头对付玉米粥的毕文谦,嘴壳子翘得快能挂水壶。   “经理!昨天你又吃盒饭了!”   “嗯。”   “你居然把王秘书长拉下水,跟你同流合污了!”   毕文谦依旧埋头,不吭声。   “说好的多出来吃饭呢!”   过了好几秒,毕文谦才发出蚊子般小的声音:“我没和你们说好啊……”   “你说什么?”   终于,坐毕文谦旁边的夏林忍不住捂着嘴笑了。   毕文谦还是埋着头,偷偷掐了一下她的小臂。   夏林一个激灵,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倒没有还手,反而更肆意地哼了一声。   陆衍坐在对面,看着他俩隐隐的小动作,约莫是更生气了:“经理!你不能老这样!等黎副经理回来,她会骂我的!”   “不会不会,咱们陆衍可靠又可爱,黎华怎么舍得骂你?”毕文谦含混着声音。   “你……”陆衍的小脸微微涨红起来,“你有本事抬起头和我说话啊?”   终于,围在桌子前一起吃饭的人,全都笑了。   唯一听不太懂中文的中森名菜,既懵逼又好奇地问了身边的张晓霞,很快,她在惊讶之余,笑得比其他人更夸张。   毕文谦只能厚着脸皮,仰头把最后一口粥喝完,然后把自己剩下的鸡蛋推到夏林碗边,顺手把她面前的小蒸笼里剩下的三个小笼包迅速顺了过来,攥在手里,转移话题道:“鸡蛋很营养,你还小,在长身体,三个小笼包换一个鸡蛋,不亏!”话还没说完,他就起身开溜,“我去录音室了,要是有人来面试,直接带过来就是……”   夏林呆了呆,才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一拍桌子,扭头高喊:“毕-文-谦!有你这样的吗!谁还小了!谁小了!”   然而,果断当起鸵鸟来的毕文谦,是充耳不闻的了。走进录音室,打开灯,惬意地坐在椅子上,一口一个包子,吃得嘴上手上都是油。   等吃完了,掏出白手绢擦擦,擦完了,毕文谦盯着手绢,兀自笑了起来——这也是当初趁机顺的,本黎华的东西。黎华没有开口要,他也一直厚着脸皮没有提,一直藏着自己用着。   毕文谦不知道黎华能够什么时候回京城,回到在这四合院,也猜测不了自己构思的方案能不能对现在的物价问题产生怎样的影响。真要计较起来,那本是他犯不着管的事情,如果不是王京云说黎华一直都在研究却没有好的办法,他多半是不会开口的。那么一个解决问题的框架,说白了,并不是凭空变出物资,仅仅是把着手的重点从患不足转移到了患不均。无论是临时的公开拍卖,还是计划中的先进个人当倒爷,都是把那些价格突破人们心理承受界限的东西的交易群体放在了大家眼前。而不再说传说中的几个垄断了计划内价格渠道的倒爷躲在不为人知的宾馆里,一批货转手一人批一个条子,当真只用吹灰之力就都赚了个脑满肥肠。   也只有在眼下这个时节,在因为价格双轨制而获益的人正人人自危的当口,这样的办法才有可能实行。虽然肯定会被不少人给忌恨,却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当王京云说出自己推荐的长者真的被组织研究决定了,并且将由黎华去劝说时,毕文谦就大约明白了——骑虎之势,已经渐渐而成。   老虎不好骑,但如果连虎都伏不了,又怎么可能成事?   世界线已经有了决定性的改变……不,现在只能说中国线有了决定性的改变,这是自己这个穿越者穿越3年以来的蝴蝶效应的结果,毕文谦没有穿越的经验,不知道这是怎样的一个水平,他也早已经没有了穿越初期那种不禁一惊一乍的波动。   这个自己和黎华邂逅的世界线,很美。自己会让它继续美丽下去。   盯着手里沾着油渍的白手绢,毕文谦快意地笑出了声。   过了一阵,有人敲响了录音室的门。   “进来吧,门没关死。”   “哦……”一个脆脆的童音在门口传来,紧接着,一颗留着茂密的短发的小女孩的脑袋从门外怯怯地伸了进来,见到了坐在里面的毕文谦,才整个人站了进来,“你……你……”   “先把门关上吧。”   小女孩长得惹人怜爱,毕文谦的心情也被感染得欢快了不少,待她关好门,小着步子走过来,他上下打量了一下,一身粉红的连衣裙,包括那小布鞋,约莫是一套,白色的压发让发型添了几分萌意,一双忽闪的眼睛,正好奇地看过来。   “你好,我是毕文谦。看你手里拿着的东西,是档案吧?你就是今天来面试的吧?”   “嗯!”小女孩点点头,却又迟疑起来,“你好……毕……毕……”   “怎么了?”   “那个……那个……妈妈要我叫你毕经理,可带我来的阿姨要我叫你毕文谦……”小女孩纠结着,“来的时候,妈妈又要我听阿姨的话……我到底该怎么叫啊……”   “哈哈。”笑着,毕文谦听出了小女孩偏向于湾湾那边的普通话的腔调,对她的身份约莫有了猜测,“就叫我毕文谦吧!经理什么的,你现在大概也不太懂,也不需要懂。”   “嗯……毕文谦。毕文谦……毕文谦!”语气各不相同地叫了三遍,小女孩终于露出了解决了问题的喜悦表情,凑到毕文谦面前,把手里的材料递了过来,“我叫范小轩,从湾湾那边过来的,这是我的档案,我是来应征……”   和刚才的纠结完全不同,这几句说得极为顺畅,大概是事先练习过不少次了。毕文谦接过材料,扬手止住了她的话:“不急,你先搬把椅子坐嘛!我先看看。”   这就是范小轩,童年的范小轩,11岁,正是萌萌哒的年纪。   档案里的信息,写得中正平和,连父母离婚的事情都没写进去……好吧,这样的事情,好像也不适合写进来。   前后看了两遍档案,毕文谦抬头看看坐在面前的范小轩——人坐得很安静,眼睛却是好奇而活泼地灵动着。   “这样吧……小轩轩,”毕文谦随口就喊了一个昵称,“档案里写你从小学过钢琴,而且是读音乐班长大,那边有钢琴,可以的话,你过去,边弹边唱,随便唱什么都可以。我先听听。”   范小轩咬着小嘴,食指点着下巴:“啊?边弹边唱吗?那我可能唱得不太好吔……”   “那……我试试看啦!”   说着,范小轩起身,轻着步子,坐到了钢琴前,熟络地揭开琴盖,双手搭在琴键上,闭眼思考了一会儿。   毕文谦也不催促,看着她的侧脸,耐心地等待着。   “……剪一段时光慢慢流淌……”   《荷塘月色》?脆脆的童声一出,毕文谦先是吃了一惊,然后又释然——这样一首歌,对于一个从湾湾来的接受自己的面试的还没长大的小女孩来说,的确是合理的选择了。   不过,即使不考虑她弹钢琴的水平,单单是这首歌,如果要选择一门乐器单独伴奏的话,钢琴,并不是合适的选择。   听了一会儿,毕文谦终于忍不住打断道:“小轩轩,这样吧,你先不弹了,我来给你伴奏,你只好好唱就是了。”   说着,毕文谦去角落拿来吉他,重新坐下,朝范小轩点点头,拂起了琴音。   也许是不用再一心二用,也许是因为毕文谦的和善,范小轩再唱时,明显放送了许多。   童声的演唱,别有趣味。   “……我像只鱼儿在你的荷塘,只为和你守候那皎白月光……”   听着这歌声,毕文谦看着小小的范小轩,仿佛看到了小虎在后院扑蝴蝶的身子,又仿佛看到了小滚滚踊跃抱大腿的模样。   不愧在“历史”上童星的身份。   伴着她唱完两遍,毕文谦略微意犹未尽地停了手中的吉他,重新把档案拿在手里。   “小轩轩,你这次来面试了,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回去?”范小轩一愣,很快就低下了头,“我不知道……妈妈说如果我选上了,就不回去了,叫我一定要选上。妈妈说,只要我选上了,这里会比台北好……可是……我不想离开妈妈,更不想离开外婆,但外婆也鼓励我来,还认真地拜托我,代替她回老家看一看……可她们说的老家,只有外婆偶尔才说过一些,我根本就不懂嘛!”   这话……似乎,在有意无意间,有了些误会?   不过,毕文谦倒不会和眼前的范小轩计较,他走过去,伸手默默她的头发,手拂过了她的耳廓,弄得她害羞地躲了一下,但只是象征性的一躲。   “这样啊……对了,你妈妈今天来了吗?”   “妈妈在宾馆等我,是李阿姨带我来的。”   果然还是小晓琳。   “那,李阿姨呢?”   “她带我到了这门口,叫我自己敲门,说她在办公室等我。”   “那好,咱们去办公室吧!”   “嗯……啊?不是说面试吗?”范小轩一愣,旋即急了。   “初步的面试,已经结束了。不过,之后,你也需要继续努力哟!”鼓励了一句,毕文谦轻轻牵着范小轩的手,“小轩轩,跟我走。”   略微的犹豫之后,范小轩乖巧的走下椅子,跟着毕文谦出了录音室。   西厢房,经理办公室里,小晓琳正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看着什么材料。见毕文谦牵着范小轩进来了,有些吃惊。   “经理?这么快?”   “小轩轩,你在这儿自己休息一会儿。小晓琳,我们出去说吧!”   带了些微的疑惑,范小轩坐到了小晓琳旁边,而小晓琳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毕文谦,也起身跟了出去。   四合院门外,依旧没什么人。   “小晓琳,你对范小轩的妈妈承诺了什么吗?”   “承诺?没有。”小晓琳想了想,大约是懂了毕文谦的言下之意,“我只是说会认真考虑。她妈妈希望,即使她女儿选不上,我们也能把她女儿留在文华公司。”   “照你们以前的说法,文华公司,在外界的眼里,似乎没那么好进吧?”   “但在交流的时候,我们这边流露过千金市马骨的意思。”   “结果,还是为了统战?”   “如果经理你觉得合适,那就招进来,如果觉得没那前途,京城的音乐学校,也可以随便挑一个。”小晓琳没有在意毕文谦的口吻,反而眨眨眼睛,“我看,你也挺喜欢这小丫头嘛!”   “……为什么这么说?”   “这才几分钟?你都叫人家小轩轩了好不好?”   噗……说得好有道理,简直让人无言以对。   语塞了一会儿,毕文谦回头看向门里的大槐树。   “范小轩唱歌的水平,算是不错了。人长得也挺灵气。几分钟的面试,拍不了板儿,但她的确可以是候选之一……这样,告诉她妈妈,范小轩如果选上了,固然最好,如果选不上,我也可以以实习生的名义把她招进文华。衣食住行和学习,公司可以包圆儿,嗯,就在张宁住的附近给她安排一个单间就好。不过,话也要先说清楚,实习生的身份,包了学费,在正式签约之前,就不可能再有工资了,她也不能随便违约。而且,一个小孩子独在异乡为异客,即使我们善待她,有些感情,一时间也代替不了。”   “这些,你倒可以放心,她妈妈选择带她来京城,本身就已经思考了很久,下了很大的决心。”   “是吗?”毕文谦微微点点头,“前几天,人带来了,你就走了。今天,是要负责把人送回去?”   “毕竟今天来的是小孩子嘛!”小晓琳笑呵呵地点着头。   “对了,今天也是两个吧?刚才路过的时候,陆衍的办公室里,还有一个小女孩。是和范小轩一起来的吧?哪儿人?不会也是湾湾那边的吧?”   “那个啊,不是。那是申城那边推荐来的,是申城少年宫合唱队的领唱。” [范晓萱,1977] 第五百二十三章 甄灵   申城的?少年宫合唱队的?   毕文谦略有些茫然——非要说了解的话,他到是在当初参与创作《荀灌中原》时偶然听说过,当初给动画片《葫芦兄弟》唱主题歌的,就是那个申城少年宫合唱队。除此之外,他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兴许,能在这时候被推荐来到这里,最主要的原因在于……那是申城?   压下疑问,毕文谦随小晓琳进了西厢房。小晓琳径直去了经理办公室,毕文谦则走到了陆衍的门口,打量起今天来到四合院的另一个小女孩。   短而柔顺的黑头发,五官远不如刚才的范小轩那么萌,整个人也比范小轩小了一号,甚至是两号。鹅黄的连衣裙童夏装外面加了薄薄的白毛线坎肩儿,约莫就是这个年代申城的审美时尚,也许……那个坎肩儿是因为温差而临时加的。   “小妹妹,你也是今天来面试的吧?”   “是的。”却是陆衍顺口应了。   “你好,我是毕文谦。”稍微点点头,毕文谦继续朝小女孩勾勾五指,“跟我来,去录音室。带上档案。”   “哦!”   小女孩乖巧地一跃而起……嗯,大概也是有点儿小兴奋。   进了录音室,跟在后面的小女孩主动关好门,一边把自己的档案递向毕文谦,一边好奇地望着他,眼神比刚才在陆衍的办公室里活跃了许多:“毕文谦,你真的是毕文谦吗?”   漂亮的女童音,略带着一点儿申城的口音,不愧是合唱队的领唱……可这是什么话?罗密欧啊罗密欧,你为什么是罗密欧?   肚子里吐槽着,毕文谦接过档案,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倒没有急着去看,只继续打量着端端正正坐在对面的小女孩。   “你以前不知道我吗?”   “知道当然是知道啊!可是,”小女孩点点头,又摇摇头,“可是你和在电视上不一样。”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说。而且是个小孩子。   毕文谦不禁来了兴趣:“为什么这么说呢?”   小女孩咬了嘴唇思索了好一会儿,最终摇起了头:“我也说不清楚,反正,就是不一样!”   “好嘛,不一样就不一样了。”   毕文谦始终觉得自己是表里如一的,但他不可能和一个童言无忌的孩子为这点儿事情而争论……然而,就在他扬起手,哭笑不得地轻轻摇摆时,一个感慨的念头,忽然从他心底窜了出来——自己刚穿越不久的时候,正在童言无忌的年龄的尾巴,那时候的自己,因此肆无忌惮地说了多少话?   在前线,彭姐姐面对自己牵着她的手说这说那时,那哭笑不得的模样,也许正如此刻自己看着眼前的小女孩的表情吧?   无论如何,这里是和平的京城,无论小女孩再说出什么激将的话来,自己也没办法像当初的小张姐姐那样拉着一起去作死。何况,眼前这个,的确只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   带着一点儿莫名的好感,毕文谦低头看起了档案——几乎只是一个瞬间,他就又一次抬头,两只眼睛睁圆了,紧盯着小女孩的脸!   这是……甄灵!   申城的孩子,1978年生的,这多半不会是重名了!   对于那些“历史”上熟知的人早已见惯不怪的毕文谦,心里不禁起了一丝久违的躁动。   “你是……甄灵?”   眼前的小女孩听出了毕文谦声音里微微的颤抖,但她不懂那其中的原因,只是也睁大了眼睛,认真的点头道:“嗯!甄灵!”   漂亮的声音,却和“历史”上她16岁时的声音颇有些不同,毕竟,此时的她只有9岁多,但这嗓子,没跑了!   “原来,你这么小就进了少年宫当领唱了……”   小小的甄灵听不出毕文谦的感叹里的问题,她只知道毕文谦的口吻是在称赞她,就像以前在别处的大人们那样,于是,她乐呵呵地笑了起来:“是啊!他们都说我唱歌好听!啊,妈妈叫我要谦虚的……”   “是……吗?”相比刚才的范小轩,眼前的甄灵的长相远远谈不上漂亮,连可爱也得打个档次的折扣,但毕文谦更加认真地注视着她的脸,过了好一阵,才仿佛回过神来地说,“那,你现在唱首歌吧,我想听听。”   “好啊!”提起唱歌,甄灵的眼神像星星一样闪亮了一下,活泼地从椅子上跳着来到毕文谦近前,“你要听什么歌?要不要唱你写的?我全家都喜欢你写的歌呢!”   “是吗?”这话倒让毕文谦不知道怎么接好了,看着甄灵自信的表情,他愿意相信这是她的真实想法,“……你会唱我写的那些歌吗?”   “我在家里唱过,他们都喜欢听!你想听哪首?”   这口气,大概甄灵已经忘了这是在面试了……嗯,也许她这年纪,对面试是什么压根儿就没有明确的概念。   “你喜欢唱哪首,就哪首了。只要是你唱的,我都能听。”   “那我想想……”   甄灵低头思索了一阵,忽然扬起头,右拳砸在左手掌心,有力地“嗯”了一声,深呼吸了一下,开口唱了起来。   “银色小船摇摇晃晃弯弯悬在绒绒的天上……”   清唱的《离人》在录音室里飘散开来。年少的甄灵并不懂歌里的感情,只是用那极其悦耳的嗓音灵快地唱着这样一首并不该唱得太快的歌。   即使如此,当一首歌听完之后,毕文谦仍然彻底相信了,这就是“历史”上那个甄灵了——特别是她在模仿自己在直播节目里唱的那一句“离人挥霍着眼泪”时,那个泪字的长音,虽然并没有唱出悲伤的情感,却根本不属于一个9岁的孩子的范畴。   毕文谦略有些发呆地望着眼前的甄灵,两年前和夏林相遇时的心境,在这一刻仿佛重演。   少女,你愿意成为马猴……啊不,成为歌手吗?   在这条世界线里,我会让你真正成为一个歌手,而不再仅仅是惊鸿一瞥。   带着浓烈的念头,毕文谦前倾了身子,略有些粗暴地抓起了甄灵的手,对着她不明所以的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忽然极其温柔地说。   “小灵,你来唱这首歌试试?”   “什么歌?”   “你应该还不知道。我现在就教你。”毕文谦放下手里的档案,起身前移半步,军蹲在甄灵面前,把她的手捧在半空,“来,跟着我唱——我的邻座是一位美丽的女子,她戴着一枚古老的花戒子……” [甄凌,1978,代表作《我邻座的美丽女子》《焰火》,1995-1996年歌坛风头无两] 第五百二十四章 不自知的影响力   当毕文谦再度回到经理办公室时,他是把甄灵抱在怀里的——就像一个年轻的小妈妈。   甄灵红着脸,似乎反抗过,也许是因为毕文谦并没有像一个母亲那样抱孩子的经验,也许仅仅是因为害羞,但最终,反抗失败了,也就乖乖地坐在了毕文谦的手上。   这样的造型,把等在经理办公室里的小晓琳惊得几乎一下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经理……你这是……这是……”   看着小晓琳语无伦次的模样,毕文谦呵呵地笑着,够着手,又摸了摸甄灵前额的头发,然后轻轻把她放在沙发上,在范小轩旁边坐好:“灵灵,你和小轩轩先在这儿休息一会儿,我和你们的李阿姨说点儿事情,等她送你们回去。”   说着,他朝依旧没回过神来的小晓琳勾勾手,往门外走了。   “陆衍,你也过来。”   四合院的后院里,毕文谦背着手,望着近在咫尺的樱花树,身后的小晓琳还有些震惊,陆衍则有些不明所以,都看着他的背影。   “经理……”   “嗯。”一边应声,毕文谦一边扬了扬手,“范小轩先不说,这个甄灵,究竟是怎么选过来的?”   “就是正常的程序选来的……”   “正常程序?”毕文谦有些意外。   “真的是正常程序……”   一阵安静之后,毕文谦转回头,细细地看着小晓琳的脸:“申城的程序,比其他地方更正常,是吗?”   面对毕文谦的目光,小晓琳默然,微微点头。   倒是陆衍微笑道:“听说,申城的长者对文艺方面也很热心,申城内部的筛选,他也稍微把了些关。”   噗……   “……好吧,不得不说,这个甄灵,不值得参加这次海选。”   “是吗?”小晓琳似乎又有些惊讶。   “的确不值得啊!何况,她那长相,在这四合院里,往好了,也只能说……和田振有一拼了。”毕文谦淡淡地叹了口气,“陆衍,你依照夏林当初的待遇,给甄灵准备一份歌手的合同,她现在9岁……那就先签十五年吧!”   “十五年?”这下,陆衍也愣住了。   “小晓琳去和她父母沟通一下,如果她愿意在京城,那就安排她在京城挑一个音乐附中插班,就住三里屯,嗯,和张宁做邻居也许不错……除了基本的歌手待遇,我们负责她的学费和衣食住行,在她初中毕业之前,也不对她的工作做硬性要求,但我们有监督和规范她的日常生活的责任和权利;如果她不愿意留在京城,那就回申城,我们不改变她以前的生活环境,只在申城聘请一个老师,在周末到她家给她上课……嗯,就申城来说,如果可以的话,请周晓燕老师比较好。无论在哪里,公司每个季度安排一次考核,记录她的音乐水平的成长。等她上了高中……”   毕文谦自顾着说,小晓琳却忍不住打断了他:“经理等等,等等。”   “怎么了?”   “你有没考虑过,要是人家不愿意签约呢?”小晓琳抿了一下嘴,沉默了几秒,“经理,这一次毕竟是《樱花大战》创作组的海选,不是文华公司招歌手的海选……而且,人家现在才9岁,你这一下就要签十五年,怕不会把人家给吓着?而且,一个9岁的小孩子,就给和夏林一样的待遇,还好几年不要求工作?她家要是真同意了,夏林会怎么想?公司里别的歌手会怎么想?再说了,我到文华公司也有那么久了,周晓燕是谁,我心里还是有数的。人家周教授,德高望重,每个周末专门上门给一个小孩子授课,还一教就是许多年?先不说我们请不请得动,要真这样了,申音的别的学生怎么想?”   一席接连不断的反问问得毕文谦哑口无言。   良久,他才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具体怎么操作,你和陆衍商量吧!我不管了。我只想说,甄灵,是值得这么……”   “经理,你不是喜欢看《孙子兵法》吗?”陆衍忽然小声说道,“‘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音乐上的事情,我不懂,但我看出来了,你对这个甄灵有不同寻常的期望。如果真的把这些直接摆在了明处,经理,你不怕伤仲永吗?”   毕文谦继续无言以对。   尴尬的寂静之后,墙角处响起了一声悠长的猫叫——小虎正乖乖地坐在那里,望着陆衍,似乎想过来亲近,却又因为毕文谦和小晓琳在场而没有付诸行动。   借着这动静,小晓琳笑了笑:“经理啊,你可能一直对你自己在国内的影响力没有一个正确的认识啊!”   “我……有些时候已经觉得我充分估计了。”毕文谦喃喃地说,“要不……你们就说成因为是长者送来的,所以我们才对她这么好?”   “那样的话,恐怕又会起别的闲话了。”小晓琳念叨着摇头。   毕文谦模仿道:“‘那些酸话,不要去理’——已经不止一个老前辈这么和我说了。”   模仿的效果似乎很不错,惹得陆衍捂着嘴笑。   小晓琳却翻了一个白眼儿:“经理啊,你是不在乎。现在正是把长者从申城调到京城的时刻,本来就存在着一些流言,要是黎副经理把长者劝来了京城,一进城就听到这一出,会成什么样子啊?”   “那,反正我是不管了。怎么把甄灵招进来,你们俩想办法,但招她进来,是我的期望。”   小晓琳看向了陆衍:“现在,物价的问题才是急所,我又负责着《樱花大战》创作组和文华公司之间的协调,招甄灵进公司的事情,不适合我来做,要不,由小陆牵头,让丁飞具体负责?陆秘书长,你觉得呢?”   “李主任!”陆衍红了红脸,“你怎么也学着王秘书长那么不着调了?”   “怎么,觉得秘书长不好听吗?”小晓琳呵呵地笑,“要不,陆厅长?”   “你……你故意的!不和你说了!”陆衍羞着从小晓琳身边越过,奔向了墙角的小虎,“小虎,来,抱抱!咱们不和他们说了!”   目睹着小虎欢快地从地上一跃而起,跳进了陆衍怀里,亲昵地用脑袋在她衬衣的领口磨蹭,毕文谦一阵无语。   “……这死猫……算了,小晓琳,就这样吧!明天就九月了,陆衍马上要开学了。事情让丁飞去做也好。”   “那行,就这样了。”小晓琳点点头,“还有别的事情吗?”   “我这儿暂时没了。你要也没别的事儿,就送那俩小丫头回去吧。”   “嗯,事情,倒还有一个。”小晓琳目送着陆衍抱着小虎走出后院,才回头对着毕文谦,敛容道,“经理,你之前不是让小陆送了一个名单到东京吗?”   “是有这么回事儿。”   “明天,会有一个日本演员来面试。”   “一个?”   “是啊,其他人在日本多多少少都有一些名气了,也有工作要做,一时之间来不了。”小晓琳缓缓点着头,“只有这一个,迅速下了决断,坐飞机过来,大概今天傍晚就能到京城。用宁经理的话说,你给的名单在日本一公开,那边一片哗然。虽然已经说明是初步的部分候选,虽然那边的媒体和业内的人都知道或者猜测你目前只看过几个主要电视台和事务所推荐的那些艺人档案,其他的,绝大多数人都能接受,但唯独这个人,一下就成了舆论的焦点。”   “……究竟是谁?”   “那个名单,我也看了,听说了日本的反响之后,她们的资料,我也了解了一下——除了铃木宝奈美,还能是谁?”小晓琳摇头笑笑,“其他人的履历多少都有一些成绩,唯独她,既没有什么独到的家世,也只在寥寥的电视剧里当过一点儿配角儿。在日本都几乎不为人知。和宁经理会面的时候,她自己都说了,接到文华公司的电话后,感觉是睡过头了还没醒过来——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毕文谦听她这么说,稍微有些囧:“于是,她就来了?”   “如果不是她和她的事务所要再准备一下面试的细节,说不定第一时间就过来了。”小晓琳略感慨地笑,“宁经理说的,这两天,日本几乎所有文艺类的报纸杂志,都在讨论那个铃木宝奈美,有些标题甚至在问,‘铃木宝奈美是谁?’经理啊,你真的……不要低估自己的影响力。”   “……值得这么夸张吗?”   小晓琳憋了一会儿,才平静地点头道:“作为黎副经理的师父,在欧歌赛上一句‘菜鸡互啄’的壮举——这在许多日本人看来,是黄种人的骄傲。” 第五百二十五章 最小的龙女   作为一个来自10年代的中国的90后穿越者,毕文谦并不觉得在欧歌赛上发自肺腑地来一句“菜鸡互啄”有什么出奇之处。但似乎,这个时代,不仅中国人,连日本人也是与有荣焉的感觉。   也许,这种时代性的错位,无论毕文谦怎么解释,都离不了低调装逼的范畴了。   想想,他最终也作了罢。简单交代之后,自己回了正房,静静思考,写着一些什么。   一整天,除了叫他出来吃饭的陆衍,倒也没有人再打搅他。即使是他顺从于她们的期望,走出来和众人一起吃着,也是低头安安静静,约莫在思考着什么。   没人问,他也不去说。晚上例行的在中森名菜看戏般的五公里跑之后,相安各睡。   第二天,毕文谦依然吃过早饭之后等在了大槐树下,也许是听说了今天要来面试的是日本演员,中森名菜也颇有兴致地又坐在了石棋盘另一边,心不在焉地看着手里不知从哪儿弄来的汉日词典,眼神时不时往豁然大开四合院门口张望。   等了许久,小晓琳的脚步终于响起。她领进来的人,却是一个穿着短袖白蕾丝连衣裙的女孩子,烫着曲卷的波浪发,盘在头上,成了一个散而不乱的发型,姣好的面容,明亮的眼睛,淡淡的口红,甜美的微笑……   集清纯与性感于一身。   这是一个毕文谦有印象的人,但绝对不是铃木宝奈美。   微微的诧异中,他站起身来,踏前半步,迎着小晓琳:“这是?”   “啊,经理,是这样的。”小晓琳先朝闪着好奇的目光的中森名菜点点头,然后朝身边的女孩子也点点头,才对毕文谦解释起来,“日本来的那位铃木小姐,由张晓霞去接了。我毕竟不会日语。”   “那这位是……”   “她啊,是刘经理推荐的。”   毕文谦一愣:“刘经理?”   “就是刘三剑啊!”小晓琳莞尔一笑,“她已经正式上任了嘛!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她自然也要烧一烧。经理,这样吧,你先请中森小姐带她去录音室等着?”   “她……”毕文谦再一次打量起小晓琳身边的美女来,这越看……越有熟悉感,“她也会日语?”   “不,她不只不会说日语,连普通话都说得吃力。但只是领去录音室的话,也不难吧?”   毕文谦抿抿嘴,眼神在小晓琳和她身边的美女之间游移来回了几次,终于转身拜托了中森名菜。   很快,两个女孩子往录音室去了,留下了毕文谦和小晓琳在进门的地方。   “现在可以说了吧?到底是要烧什么火?”   毕文谦说得直接,小晓琳也不再含糊:“经理,你去过香港了,保剑集团的刘甘美应该也和你汇报过,香港现在的文艺界,主流是电影、电视还有流行音乐。其中,电影业,我们已经掌握了很多资源了,但电视这一块儿,香港本地的资本家虽然彼此之间谈不上团结,但我们也一时之间很难插足。”   毕文谦微微点头:“所以呢?”   “所以,刘经理去了之后,很想改变这个局面。经理你也知道,刘经理的性子。但你也说过,我们承诺过50年不变,我们在香港,一切都要按资本主义的规则来,你的话,刘经理向来是听的。在香港的电视界,无线台是底蕴最深厚的。而无线台,这几年里,有九个年轻的女演员,被人称作无线九龙女,起这个名字的人,你肯定也见过,就是参与了流行音乐联赛的黄湛。大概地说,这九个,算是无线电视台的年轻女演员里,最被舆论寄予期望的了。这九龙女之一,就有陪张雪友来京城的罗美微。而今天我带来的这个,也是九龙女之一。她是以个人的身份,向新正式成立的剑华公司投递的参选申请,也是香港文艺界有些名气的人里,第一个投档案的。”   听小晓琳这么一说,毕文谦觉得品出了些味道:“千金市马骨吗?”   “也许,是因为经理你之前在香港时,给那些年轻艺人们留下的好印象吧。”   “我?我在香港基本足不出户。”   “但无论是张雪友、黎粢、林一一,还有陈蕙娴,你都给了他们足够被其他同行羡慕的机会。”小晓琳摇摇头,又点头笑,“我现在负责主持文华公司的日常工作,这些事情,我自然也需要有所了解。也许,经理你给予他们的,并不是太过出奇的待遇,但对于他们来说,那都是他们在香港本身难以获得的。别的且不说,单是那个林一一,你给她写的那张条子,就让她在香港的名气更上一层楼了。说起来,你是写了条子,香港的那些唱片公司,好像还没有胆子去抬价截胡。”   “所以,借着这次海选,又有其他的艺人在刘三剑那儿投档了?”   “投档的,那就多了。但和香港那些电视台有合约的,敢于刘经理一南下就以私人身份投档的,就很少了。”小晓琳弯弯眉毛,把公文包夹在左边腰间,似乎有些得意,“无线九龙女,大多都是65年以前生的人,只有这一个最小,也最符合你公开的海选要求。无论如何,对于刘经理来说,也算是个开门红了。”   看着小晓琳的表情,毕文谦思索了一下:“所以,刘三剑第一时间把她送京城来了?”   “刘经理在电话里和我说了,什么时候面试,我们创作组定,但希望一定由经理你亲自面试一下。适不适合参演《樱花大战》,经理你说了算,如果不适合,是把她留在京城,还是回香港加入剑华公司,也由经理你来定夺。”   “这么说,刘三剑已经决定招她进公司了?”毕文谦噗哧一下笑了。   小晓琳也跟着笑出了声:“毕竟你也说了,千金市马骨嘛!”   “好吧,无论是保剑集团,还是剑华公司,都是因为我最初的提议而渐渐产生的。虽然他们的奋斗,几乎都是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但既然这是刘三剑烧的第一把火,那我自然应该助她烧好……”   听他这么说,小晓琳忍不住劝道:“经理,还是以创作为重吧?剑华公司毕竟只是立足于香港,《樱花大战》已经是整个东亚都关注的事情了!”   “行啦!轻重缓急,我有分寸。”毕文谦笑着摆摆手,“没别的事儿的话,你就忙去吧!对了,铃木宝奈美到底什么时候到?中森名菜好像也对她挺好奇的。”   “那还不是因为你那名单?现在,全日本都对这个铃木宝奈美很好奇。”小晓琳呵呵两声,也摆了摆手,“张晓霞那边,应该也快了。行,那我就先走了!”   也不拖泥带水,毕文谦目送小晓琳出了大门,一拐不见,也便转身径直去了录音室。   那里,被小晓琳带来的女孩子坐在正中间,正被坐在附近的中森名菜好奇地打量着。   约莫,她是知道中森名菜的,语言不通之下,难以顺畅交流,正红着脸,低着头,别有娇羞的韵味。   “社长,你终于来啦!”倒是中森名菜先起身迎住毕文谦,“不是说今天你特别欣赏的铃木宝奈美会来吗?怎么……”   “铃木宝奈美会由张晓霞带过来,据说快了。你可以在门口再等等,她们真到了,就拜托你带她们先去经理办公室休息,等我这边面试完。”毕文谦正解释着,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等等,我特别欣赏铃木宝奈美?这是什么意思?”   中森名菜掩嘴而笑:“难道不是吗?我都打听过了,你肯定也没亲眼见过她,她也几乎没什么名气,也没出过唱片,只凭一份简单的档案,你就在那么多艺人里挑了她,你要是不欣赏她,这根本说不通嘛!”   噗……   “要是……我是说要是,我是在选好其他人之余,随便再点了一个呢?”   “你这理由,社长,你自己信吗?”中森名菜笑得花枝招展,“我现在住在京城,也时不时和东京那边通电话,工藤小姐也很好奇呢,她专门托我要看看,这个铃木宝奈美究竟是什么模样。哼哼,社长,那我就先出去等着啦!”   “这……什么跟什么啊!”   然而,中森名菜没再理会毕文谦的话,径直出了录音室,还顺手把门关好。   于是,毕文谦只好把目光移向眼前已经站起来,却微微低着头,没敢主动说话的女孩子。   “你好,我是毕文谦。你的档案,给我吧!对了,你都来了这么一会儿了,我还没请问你的名字呢……”   也许是因为毕文谦说的是粤语,女孩子少了些忐忑,抬起头,和他对视了一下,双手把自己的档案递了过来,声音比她的打扮成熟不少。   “毕经理,你好!我叫邱淑珍!” 第五百二十六章 艺人的目标   话音一落,毕文谦就把记忆深处的形象和这个名字对上了号。   邱淑珍……似乎比自己上辈子见过的影像资料更年轻一些。也或许,是她今天刻意打扮的效果?   然而,这形象配上这声音,总有些让他出戏。   毕文谦稍微出神的思考,似乎让邱淑珍起了自己的解读——她眨了眨眼睛,略微歪歪头,浅浅一笑,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又没有出声。   “好吧,很高兴认识你。以你的外貌,这次海选的在这方面的要求,你已经过关了。其他方面嘛,我先看看档案……”毕文谦低头看着手中的材料,忽然又问,“对了,这些天来面试的,几乎都在竞争预计中以中国人优先的那个角色,你呢?也是这样吗?”   本含着笑的邱淑珍愣了一下,旋即低头点点:“那个角色我当然想演啦!不过,你要求气质高贵的角色,我觉得我也可以挑战一下。”   挑战?倒是一个万金油的字眼儿。   稍微浏览了一遍档案,毕文谦又一次细细打量起邱淑珍来——不再局限于外貌,更侧重于眉目间的气质。   一边默默看着她,一边回忆着“历史”上的《樱花大战》原作里角色的形象:神崎堇和李红兰……如果不考虑演唱和舞蹈的话,似乎,她更适合真宫寺樱?   最终,毕文谦又看了看手里的档案。   “你在香港参加过香港小姐的选美?”   “是的。”   “又中途退出了?”   毕文谦只是顺着资料上的文字而问,邱淑珍却露出了一丝不甘和愤然:“有人说我整过容。”   “所以,主办方就把你驱逐了?”毕文谦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   “那……倒没有那么严重。”邱淑珍低头摇摇,“虽然他们要求退赛了,但电视台还是和我签了约……”   “也就是说,电视台招演员,无所谓整不整容,但选美的话,就必须要是纯天然的了?”见邱淑珍没有立即反驳,毕文谦呵呵了一下,“那么,真实情况呢?”   “我……我下巴受过伤,做过矫正手术。”犹豫之后,邱淑珍还是说了出来,还特意仰起头自己指了指,前倾过来一分,“毕经理,你看,这能算是整容吗?”   似乎,话说得虽然平淡,她终究还是有些耿耿于怀。   “好了好了,我又不是医生,看不出来,也犯不着纠结这个。”毕文谦哭笑不得地举起档案摇摆了几下,“其实,对于选美这件事,我个人是无所谓整容的。因为容貌这东西,神形兼备才是真正的美。所谓整容,就是在一定程度上把原有的状态进行改变,也许是局部的微调,也许是大面积的推倒重来。即使默认动刀的医生手艺精湛,那也仅仅是手上的技术,按照静态的照片整容,整出来的,往往是没有灵气的死板;真要计较改变成什么样子,就类似于雕刻师一样,属于艺术的范畴了。一个有深厚艺术修养的临床医生,本来就很稀罕,何况整容这门学问,当今积淀的水平还只能说是原始——如果自己天生的条件已经是中上之姿了,真要想靠整容让自己变得更美,并且这种美与自己的个人气质相匹配,而不是千篇一律的模板,那,不见得比买彩票中大奖更有希望。”   一番话听完,邱淑珍陷入了思考,而思考的结果,却是解嘲的笑叹:“要是能早一年和你认识,我也许就不会觉得委屈了吧……”   “现在也不晚啊!你也是5月16号的生日,比黎华小整整两岁,人生还长远着呢!”或许是意识到邱淑珍和黎华同月同日生,毕文谦又平添了些好感,看着她的脸蛋儿,回忆着上辈子道听途说过的关于她的那些消息,即便往往并不确定真伪,“邱淑珍,这么和你说吧!我们今天初始,我不可能对你有特别的照顾或者期许,但你是刘三剑推荐来参选的人,而你,是无线电视台算是有些名气的年轻女演员里,在刘三剑南下香港之后第一个投档的人。我可以负责任地说,只要你自身的水平过关,也不去作死,你今后在演艺事业上的道路,会比很多人都坦荡许多。”   看着邱淑珍眼里渐渐生起的惊喜,毕文谦话锋一转:“但也仅此而已。你肯定知道,我上半年到过了香港,那天刘甘美宴请四台山,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到场,总之我那天没和你认识。看你的档案,你那时候也许正在拍戏?不用解释,我只是随便猜猜,反正这也不是重点。而在我将要离开的时候,我也花了一些时间和许多想和我认识的香港艺人见了见面,这其中,仍然没有你。那时候你为什么没有动静,我也没想探究。我想说的是,香港,一去一离,两个机会,有很多香港的艺人和我搭讪。虽然具体到每个人,绝大多数人只能算是泛泛而谈,但还是有一些共性,只能够多少察觉出来的。”似乎,这样的铺垫让邱淑珍不明所以,毕文谦看着她努力隐藏疑惑的样子,继续说道,“不客气地说,在一些方面,香港的文艺界,挺让我失望的。”   “啊?”邱淑珍一惊。   “邱淑珍,你是女孩子,那我也说女艺人好了。我初到香港的时候,最先邂逅了一个叫莫文渭的女学生,嗯,也许因为我的缘故,全香港都听说过她了。她自称喜欢我的歌,但她更感兴趣的,却是我的高考成绩。她也有唱歌的想法,但她更在意完成学业。而大多数我后来走马观花的香港女艺人,她们想和我认识的主要原因,是因为文华公司的经理的身份,并且是被刘甘美亲自迎接的。这倒也没什么,结个善缘本来也是好事儿,只不过扎堆地来让人残念罢了。真正的问题在于,很多人从事艺人这个行业,目的是想火,想有名气,而追求成名的办法,很多人竟然选择去求神拜佛,进一步地,她们想成名的原因,却是成名之后更容易嫁入所谓的豪门。这些想法,有的,是明说,有的,是有意无意间流露,虽然也有不那么想的人,但从统计层面来说,那种愿望,隐隐像是共识,区别也不过是程度的轻重。”   终于,毕文谦实在忍不住嘲笑了:“说好听点儿,这让我像去了动物园一样大开眼界。无论是唱歌还是演戏,都不是为了创作艺术,留下能够经历时间洗涤的作品,追求手段,不问自身问鬼神,做这一切的最终目的,却是当一个混吃等死的阔太太。这样的三观,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邱淑珍,你是香港人,我也不说远了,就说听说最近可能要率粤剧团到京城来演出的邝健廉吧!她老人家当年也在香港参演过不少电影。有报道说,今年国内开会的时候,她写了一张条子,要求某个领导人在主席台上不要吸烟,条子从后往前依次递了上去,领导人看到之后,笑了笑,也就把烟灭了。这本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可相比之下,同样是艺人,人家不仅能够参加大会,并且能够针对自己觉得不对的现象进行规劝,而无所谓规劝对象的身份。一个城市里的富豪,和整个中国的领导人,孰轻孰重?同样是艺人,邝健廉认为自己和国家领导人是平等的,而很多香港女艺人却把成为富家金丝雀看成人生圆满的目标。她们,把自己看得太贱了!”   “自贱者人恒贱之,也许她们把演艺圈看成了古代的秦楼楚馆的性质,也许现在的香港的社会氛围也默认着那样的观念。我不知道我所见的那些人的三观是否占据着香港演艺界的主流,但至少,刘三剑领导的人剑华公司,不会是那样。邱淑珍,我们今天第一次见面,我不知道你的人生目标是什么,我暂时也不需要知道。不过,既然刘三剑推荐了你,如果你甘愿当一只金丝雀,剑华公司倒是修得了一个小笼子,虽然那个笼子可能没有想像中的那么金碧辉煌。但我希望,也相信刘三剑是如此希望,希望你在香港与众不同一些,把自己当成一个人,一个高贵的,人。”   “也只有这样,才能够适合这次《樱花大战》的大多数主要角色的定位。”毕文谦的口吻渐渐趋于平淡,他把手里的资料对折了一下,放在大腿上,双手抱在胸口,后背仰靠着椅子,“好吧,题外话就说这么多了。咱们回到海选上来——公开的征选要求,能歌善舞人漂亮,我已经说了,漂亮这一条,你没问题,接下来,你随便唱个歌试试?“ [邱淑贞,1968,香港影星,以纯真性感著称,代表作《赤裸羔羊》《倚天屠龙记》《不道德的礼物》] [邝健廉,红线女,粤剧一代宗师、红派艺术创始人!极其受爱戴追捧,当年正部级的粉丝,和她跳一次舞,几天不洗手。开大会敢叫286灭烟] 第五百二十七章 两道试题   一提到唱歌,邱淑珍的脸色突然黯淡了不少。嘴唇嗫嚅了许久,她才用极小的声音答道。   “……我唱歌不太在行。”   “这个我倒不奇怪,”毕文谦上辈子就没听说过邱淑珍什么时候以唱歌见长了,“你随便唱一首歌就好,作为面试,我总得了解你现在处于什么水平。这几天面试的人,都还没来得及准备录音带。”   邱淑珍抖了抖脸皮,又纠结了一阵。   “那……我真唱了?”   “嗯,你唱吧。”   看着她这神色,毕文谦做好了心理准备。   几分钟后……   毕文谦定格着大囧的脸,觉得自己的心理准备被击溃了。   好吧……其实牛丽唱歌的水平……也许还不错?   面对着毕文谦这表情,本就是勉强而唱的邱淑珍,红透了脸低垂着,一言不发。   “……好吧,往好的方向说,你的确有自知之明。”   勉强评价了一下之后,毕文谦仰靠着,视线越过邱淑珍头顶,望着那墙壁——如果说陶虹和牛丽是自己本就不想真正参选,所以能够以唱歌太挫为理由淘汰掉,那么眼前的邱淑珍,情况却不一样——她是想要参选的,而且至少外貌的条件是绰绰有余的。   毕文谦思考着,邱淑珍看他模样,也不敢出声询问。过了很久,他没有选择继续考察邱淑珍的舞蹈能力,事实上,就凭上辈子的听闻,他并不指望邱淑珍跳舞能有专业级的水平。   “这样吧!邱淑珍,只考虑你的外形条件,可能胜任的角色,有三个,一个,是真宫寺樱,所谓大和抚子的感觉,虽然原则上以日本人优先,但也不是绝对;一个,是神崎堇,所谓气质高贵而个性粗犷;一个,是李红兰,所谓气质文静,秀外慧中。这三个名字是初步的设定,我不清楚是否已经外泄,反正,这两天也可以公布了。而关于我面试的试题,李红兰这个角色我也已经给出了,如果你还没了解过,等会儿可以去找陆衍要,她是文华公司的秘书长。”   “对于这次海选,外形是你极大的优势,但唱歌也是你极大的劣势。所以,试题做得怎么样,如果你真的很想入选的话,这将极其重要。而现在,我和你具体说说其他两个角色的试题。”   “首先,说真宫寺樱吧,这也会是《樱花大战》的女一号。真宫寺樱,出生于1905年日本仙台,其父亲叫真宫寺一马,出生于1879年最底层的华族家庭,逐渐晋升为日本陆军大佐,于1917年阵亡。真宫寺一马早年在东京求学,入门北辰一刀流,与学习院的女子部舍监千叶佐那子偶然相识,并被其赏识。虽然两人并不是师徒关系,但真宫寺一马的大多数技艺其实是她晚年传授的。而真宫寺樱,虽然没有正式拜入北辰一刀流,但也因为这一层关系,从小就从父亲那里学习了北辰一刀流。父亲阵亡时只有12岁,和母亲以及祖母在家乡生活。因为千叶佐那子的缘故,真宫寺一马对坂本龙马很感兴趣,但在日俄战争之前,坂本龙马在日本的名望,其实很一般,当时研究坂本龙马的思想,在日本属于非主流。也因此,真宫寺樱从小就从父亲那里继承了强烈的正义感以及对于坂本龙马思想的不尽同于日本主流的观点。因为这些家学,她与仙台乡下的环境格格不入,养成了明快而坦率的性格,不太像传统的日本人那样往往选择忍耐而在许多事不关己的场合冷漠,另一方面,因为大多数时间都花在了剑术的修习以及对前人思想的学习上,所以很多日本传统女孩所擅长的事情,她反而显得笨手笨脚。为了继承父亲的事业,也为了学习和贯彻父亲所信奉的思想理念,当真宫寺樱17岁在仙台的高中跳级毕业之后,只身去了东京。《樱花大战》的主线故事,也由此正式展开。”   “而关于这个角色的试题,就在1920-1921年之间,真宫寺樱正在家乡读高中的时候。你作为真宫寺樱,需要了解北辰一刀流,并在真实的北辰一刀流的神韵的基础上,设计一些科幻式的技法,并且,你需要在了解坂本龙马的思想之后,就你自己的认识和看法写一篇文章,最后,你需要来一出类似舞台剧的小表演,演出真宫寺樱丧父之后的学习生活场景,怎么演,你自己琢磨,但要符合我刚才说的那些设定,并且尽量让观众喜欢并产生兴趣。最后,这个角色,穿上和服一定要漂亮。”   一席话娓娓说完,毕文谦发现邱淑珍已经有些懵逼了,不禁停下来,看着她,笑了笑。   “你也不用担心,我说的这些,会写下来,给你一份的。今天之后,你可以花时间研究这些设定,等该面试的都面试一轮了,大概会让你们这些候选人集中起来,搞一个内部的演出比赛,再决定最终的人选。好了,先接着说另一个人物,神崎堇,算是女二号吧!”   “神崎堇,1906年生,是日本神崎重工业株式会社创始人神崎忠义的嫡孙女。1878年,神崎忠义在日本大藏省的帮助下,以造船业起家,逐渐将神崎重工发展成了在日本举足轻重的企业之一。神崎堇和母亲一样,也在学习院读书长大。而她的母亲当年的舍监,就是千叶佐那子。因为管理和被管理的关系,神崎堇的母亲在逆反的少年时代,对千叶佐那子有着任性的态度,也因此认识过真宫寺一马,懵懂中有过一丝未言明的情愫。但从学习院毕业之后,她成为了电影明星,和真宫寺一马再无交集。作为日本顶级财团的继承人,同时也是从小修习家学神崎风尘流的武者,神崎堇在武学和舞台表演方面有着很高的天赋,继承了母亲的美貌,个性粗犷而刚强。虽然从小接受日式贵族的教育长大,在普通人眼里是养尊处优的千金大小姐,但也经常被那些来自高级华族的同学讥笑为暴发户的孩子,在学习院里遭受凌辱。也因此,她养成了随身携带折叠式长刀的习惯。她有着大小姐式不自知的傲慢和骄傲,嗯,简称傲娇,因为不知平民阶层的疾苦而经常显得不关心人际关系,骨子里又有着或者说向往着家庭试图培养的大和抚子的气息。蓄着短直的头发,戴着压发,因为一些缘故,发色深棕,脾气经常火爆而不稳重,锐利而强势的吊眼角,喜欢标志性的三段大笑。由于有着这样的家世,她虽然本性善良,却有着一点儿何不食肉糜的天真,同时又对纸面上的经济大方向的问题敏感;自己往往无意间招引平民阶级的反感,却又对日本森严的等级制度含有怨念。但这些,都只是懵懂的感受,并没有理论上清醒的认识。毕竟,在故事正式展开的时候,她也还只是一个在学习院读高一的孩子。另一方面,因为母亲偶尔提到的往事,在初中时期就获得神崎风尘流免许皆传之后,她一直有和北辰一刀流一较长短的念头。”   “关于这个角色的试题,就在1921年,神崎堇在学习院女子中等科的日常场景。同样是一出类似舞台剧的小表演,怎么演,你自己琢磨,但要符合我刚才说的那些设定,并且尽量让观众喜欢并产生兴趣。”   两个角色的初步设定和试题内容说完,毕文谦看着已经彻底懵逼的邱淑珍,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好吧,邱淑珍。事实上,我也不觉得这样的试题你能独立完成,别说试题了,我甚至担心你能不能先把人物设定的含义真正搞明白。不过,你也不用气馁,大多数和你同龄的人也差不多,你们每一个人都可以向推荐自己来的单位和人寻求帮助,这,本来就是一个学习的过程。”   终于,毕文谦站起身来,送了邱淑珍一个单纯的笑容:“明天,就是9月1号,开学的日子。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哟!” 第五百二十八章 直臣与寄骑   美貌的邱淑珍并没有被毕文谦给予格外的优待,或者说,看在刘三剑推荐的面子上,他已经有所优待了。   领着她出了录音室,却见中森名菜还在大槐树下等着,一边等,一边读着手里的词典。   看来,铃木宝奈美还没到。   没有去惊扰中森名菜,毕文谦回头朝邱淑珍轻轻点头,径直进了西厢房,把陆衍叫进了经理办公室,又一次口述了试题,让她复印了几份,一份交给邱淑珍,其他的留在办公桌上。然后,让她负责安排人把邱淑珍送回暂住的宾馆。   一切安排之后,毕文谦拿了试题,出去坐到了中森名菜对面,一起等待。   “社长,面试完了?”   “算是吧!”   “那她,合格了吗?”中森名菜放下词典,眼里似乎有些八卦的光芒,“她是谁?我看她长得很出色呢!”   “她叫邱淑珍,是来自香港的演员,现在的话,只在香港稍微算有点儿名气,业务水平似乎只是一般。而且,单论长相的话,你也不逊色啊!”毕文谦实话实说地摇摇头,“可惜,她唱歌……实在是一场灾难。”   中森名菜却在短暂的愣神之后,抓住了自己的重点:“社长,你是想建议我也参选吗?”   “你?”毕文谦也有些意外,“你不是都已经23岁了吗?上个月还是我们一起给你过的生日。”   “你是说我老了吗?”中森名菜似真似假地嗔怒道。   “就《樱花大战》的这些主要角色来说,你的岁数的确算老了,但你真要打扮一下,倒也问题不大。可是……”毕文谦看着中森名菜表情变幻的脸,迟疑了几秒,把一份试题放在石棋盘上,手按着推到她面前,“这是刚才我出的面试的试题,刚才的邱淑珍不懂日本的文化,多半看不懂。你却应该是一下就看出一些端倪的——你可以先看看,这样的角色,如果真想演好,需要付出多少时间。作为已经是日本最顶级的艺人的你,让你来参演这个,即使取得了成功……也许也不是最好的钱途。”   中森名菜又愣了愣,又笑嗔起来:“什么钱途?你都叮嘱工藤镜香以学业为重,文华公司本部的那些歌手,我看着,根本不像是艺人事务所,倒像是一所学校呢!怎么,社长你就把我当成只想赚钱的家伙了吗?”   “那个……你和她们不同吧?”毕文谦斟酌了一下词措,“这么说吧,如果说她们是直臣的话,你就更像是寄骑了。黎华不是和你坦诚过吗?你到文华公司来,是文华公司和研音事务所的交易,这交易和演艺界的利益没有关系,对于你个人来说,这是对你的一种呵护。你到京城来的这段时间,与其说是作为一个艺人,不如说是一场散心的旅游。你只需要每一轮流行音乐联赛里唱一首歌,而且不需要参与排名。你想了解什么,学习什么,我们都会尽力提供方便,但不会硬性要求什么。如果你真的在心里放下了那个伤害你的人渣,我们可以送你回日本,回研音。嗯,不过原则上,我还是希望你参加完今年这一届流行音乐联赛,算是有始有终吧。”   “那个……虽然……他的确不是好男人……嗯,好吧,他是一个坏男人,但还是请你不要说成是人渣吧……”中森名菜微微低着头,吞吞吐吐的话音里充满了纠结,又有着一些勉强,“算了,都说是散心了,就不提他了!社长,你这么做,文华公司不会亏损吗?”   “亏损?”毕文谦给了中森名菜一个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回答,“抱歉,我虽然是是文华公司的经理,嗯,社长,但我基本不管账务的。所以,文华公司哪些方面获利了,哪些方面亏损了,我无法给你一个有底气的答案。不过,文华公司培养这些歌手,并没有希望单纯地利用她们在直接的歌唱事业上尽量赚尽多的钱。”   “啊?”中森名菜讶然,张着嘴,思索了好一阵,忽然眼睛亮了一亮,“社长,你是指,像公司里的夏林和艾静那样,通过劳军演出这样的办法,给社会做贡献吗?我还听说了,文华公司会安排歌手每年到那些穷困偏远的地方免费演出,也是这样的考量吗?我在日本的时候,事务所才不会把我送到山里的乡下去表演呢!”   “那个,我好像以前给陆衍她们说过,为了统计数据,文华公司的人下基层演出,是要收钱的吧?”   “一分钱,对吧?”中森名菜哼哼地笑了起来,“一场演唱会的收入,够饭钱吗?”   “应该是够的吧?何况,我不是和她们说过吗?要让当地负责安排我们去的人的食宿,体验不同地区的生活,让歌手们和当地群众同吃同住,管饱就好吗?我们自己根本不用出饭钱吧?”毕文谦疑惑道,“难道你听说的,不是这样?”   “是这样啊!那个叫张……张静林,是这样发音的吧?她请我吃饭的时候,还抱怨过外地的东西太难吃呢!说自己去一回,瘦一圈儿,一回来,胖一圈儿。”中森名菜连手上都比划了起来,“你们中国偏远的地方是什么样子,我不知道,但京城的物价,我还是打听过一点儿的。真要吃好,一顿饭算过来怎么也得有几千日元。呐,中国的料理,真是……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呢!”   几千日元……如果粗略按20比1的汇率换算……中森名菜,你这吃好,可吃得真不差啊!或者说,你算的到底是人均还是一桌子?还是说你什么时候跑京城那些有名的老字号吃了一圈儿?等等……张静林到底是在哪家餐厅请你的?   一瞬间,毕文谦自己就脑补了一圈儿,然后觉得自己当初和张静林签约的时候的细节是无比地正确——我和黎华都是在东华门的夜市吃吃就行了!   然而,这一切都停留在毕文谦的腹诽。中森名菜见他没有说什么,也便低头饶有兴趣地看起试题来。   “……社长,你竟然不仅知道北辰一刀流,连千叶佐那子都知道?”   “……社长,学习院里也有校园凌霸吗?”   “……社长,神崎重工,应该是虚构的吧?不对,应该指的是川崎,对吧?川崎家的大小姐,在学习院里被人欺负?哈哈!想想就有趣呢!”   “……等等,这么说起来,你这个神崎风尘流,到底是真的有,还是也是虚构的?”   来来回回看了几遍,中森名菜一个接一个问题脱口而出。毕文谦也没有立即回应什么,只默默看着她低头注视纸张的眉眼。   最终,中森名菜抬起头,把试题推了过来……   “试题你就留着好了。虽然我原则上没打算让你参演,但你的条件的确是挺有希望的,如果你自己想参加,我也没有理由拒绝。”   听毕文谦这么说,中森名菜也没矫情,顺手就把试题收进了衣服口袋。   “那个,社长,你要应征真宫寺樱的人,既是十几岁的女孩子,又要了解北辰一刀流,还要她们写一篇讨论坂本龙马的思想的文章?这……恐怕是大学生才做的事情吧?不对,大学生也不一定去学剑道啊!”   毕文谦和她四目相对了一会儿,淡定地点点头:“所以,真宫寺樱是《樱花大战》的女一号;所以,这是面向整个东亚的海选。”   中森名菜愣了好一秒,突然掩嘴噗哧一笑:“好吧!考虑到文华公司本部更像是学校而不是事务所,这倒不那么奇怪了。社长,你说得没错,即使是我,真要演好这个角色,也需要花很多心思呢!”   “所以我一开始就没打算找你啊!日本顶级的艺人,时间应该是很宝贵的吧!”   “顶级的艺人也是艺人,而且,如果自己一直不努力,也会很快就被别人赶下去的哟!社长,我又不是什么千金小……”中森名菜正笑说着,忽然听到四合院门口渐渐传来的脚步声,“嗯,有人来了!是不是那个铃木宝奈美?”   很快,中森名菜的猜测被证实了——穿着陆军夏便服的张晓霞先进了大门,紧跟在她背后的,是一道蓝色的身影。   淡蓝的短袖低圆领汗衫,胸口处是是一副抽象画似的线条图案,下半身是紧身的深蓝牛仔裤,踩着水蓝的高跟鞋,左手上捏着一个宝蓝色的小皮包,显着不错的身材和一个现代女性的气质。   来人一进门,就看到了毕文谦和中森名菜,一丝惊讶之后,便露起了微微的笑容,那茂密的短发梳成二八开,下面又浓又弯的眉毛,睁得大大的眼眸里映着光,光洁的脸儿上是小小的酒窝。   应该没错,虽然毕文谦上辈子没有见过这个形象,但这的确是铃木宝奈美的韵味儿。   “经理,铃木宝奈美带到!”   张晓霞虽然是带着笑说话,但口气里还是流露着军人的根骨。雷厉风行的作风,也感染着毕文谦。   “辛苦了,你先去陆衍那边休息吧!一会儿有事儿再麻烦你。”   “是!”   张晓霞径直去了西厢房。留下毕文谦又一次打量着铃木宝奈美。   “铃木宝奈美?”   “嗯,我是铃木宝奈美,毕社长,非常感谢你的赏识!”铃木宝奈美踏前便是一个九十度的鞠躬,“初次见面,请多多指教!”   这……好吧,中森名菜混熟了之后,至少在自己面前,已经没有了如此日式的礼节了,此刻乍然遭遇,毕文谦不禁偏头看了看中森名菜,脸上是哭笑不得的表情。   见此,中森名菜笑了笑,倒替毕文谦回答了:“铃木小姐,也许是因为年纪还很小吧,社长不太习惯别人朝他鞠躬。”   铃木宝奈美惊讶地抬起头,却是中森名菜的笑脸,以及伸来的手:“你好,我是中森名菜,初次见面,也请多多指教!”   “中森小姐……”铃木宝奈美愣神之后,很快便紧握住了中森名菜的手,激动依然,“很荣幸和你相识,请多多指教!”   中森名菜莞尔道:“听口音,铃木小姐是东京人?从哪里毕业的?”   “啊,我是从神奈川的县立镰仓高校毕业……”   “功课还好吗?”   “还算不错吧……”   虽然中森名菜的姿态平易近人,但她提的问题有些让铃木宝奈美懵逼了。   “这样啊……”中森名菜吸了一口气,“虽然这一次海选,我还没有决定会不会成为你的竞争对手,但作为见面礼,还是给你一个建议好了——如果只有高校的学历的话,还是不要争取女一号的好哟!”   “啊?”   然而,中森名菜没有再看着铃木宝奈美了,转而捡起石棋盘上的词典,挪到毕文谦身边。   “对了,社长。”   “嗯?”   “虽然在你看来,我是寄骑,但我在文华公司期间,还是希望你把我作为直臣。还有,文华公司和研音事务所并不是上下级关系,你这个说法,并不正确哟!” 第五百二十九章 铃木宝奈美的面试   哼着惬意的不知什么曲调,中森名菜双手背在背后,左手握右手腕,右手拿着词典,轻快着步子往四合院外面去了。   目送她的背影消失,毕文谦重新看着铃木宝奈美,似乎是想要把她的模样和自己上辈子所见闻过的形象结合起来。虽然在“历史”上,她是一个演出过许多作品的演员,但更多被整个东亚的观众所熟记的,却仅仅是一个角色,夸张一点儿地说,算是一个时代的文化符号,虽然那个符号在时代的尺度下其实微小而淡薄。   无论如何,那都是“历史”上的事情了。和此刻眼前的铃木宝奈美还没有关系。无论是那些成就,还是那些不正面的传言。   眼前的美女正当成熟的年纪,但比将来成名的剧照清秀了几分,低领的汗衫露着锁骨,倒有些像将来某个整容前的双冰……嗯,说起来,那位双冰现在似乎也有十多岁了,会不会也报名参加海选呢?   毕文谦的走神,似乎被铃木宝奈美解读成了她所愿意相信的原因——没有出声,她更加笑得甜美,抬头挺胸向毕文谦展示着自己。   良久,倒是不知何时已经趴在树干上的小虎一声喵叫打破了院子里的安静。   抬头望去,那家伙正闭着眼睛,打着大大的呵欠。   “这死猫,”中文笑骂了一下,毕文谦朝铃木宝奈美点点头,“铃木小姐,档案带着的吧?”   “是的!”铃木宝奈美从皮包里拿出折叠好的档案,又鞠着躬,双手递了过来,“毕社长,请……”   “都说了,不用这么鞠躬的嘛!”接过档案,毕文谦指指后方,“就不多客套了,跟我去面试,去录音室。”   不久,两人在寂静的录音室里,相对而坐。毕文谦没有要铃木宝奈美唱歌,而是先在询问了她想要应征的角色,然后把神崎堇的人设和试题递给了她。   铃木宝奈美的身高是一米六,刚好符合神崎堇已经公开的人设。   左手端了一杯水,右手拿着铃木宝奈美的档案,坐在椅子上,看着面前低头全神贯注盯着试题的她,毕文谦把记忆中的神崎堇的形象和眼前的人比较着。   似乎,她虽然长得很不错,但这气质,怎么也和高贵扯不上边儿。另外,1922年的神崎堇是16岁,而铃木宝奈美这个月已经满22岁了。   不过,中森名菜说得没错,《樱花大战》的角色要求,真要完全符合人设年龄,再加上其他条件,的确非常苛刻了。换句话说,这本就是动漫的一种优势。   毕文谦没有打算给铃木宝奈美格外的机会,但也不想轻易地否决了。   过了很久,当铃木宝奈美终于抬起头时,毕文谦很耐心地问道:“看明白了吗?”   “毕社长,请问……这个角色,是女一号吗?”   “哦?你想演女一号?”   铃木宝奈美微微摇头:“不是,之前中森前辈不是建议我不要争取女一号吗?”   “也许,这算是女二号吧!”   “也许?”   “除了女一号,其他的女性主要角色,先后顺序其实还没有明确。这恐怕得等海选结束之后了。”   “毕社长,你是说……”铃木宝奈美飞快地思考起来,“角色的戏份,会受到演员的能力的影响?”   “能力?嗯,这字眼儿不错。”毕文谦笑了笑,“不过,这个能力,不仅仅是舞台表演的范畴。”   “还需要什么?”铃木宝奈美犹豫了一下,忽然前倾着身子,急促地追问道。   毕文谦却没有直接回答:“铃木小姐,你还是先说说你对神崎堇的人设,以及对这试题的看法吧!”   “看法……”铃木宝奈美又犹豫了一下,“毕社长,我可以先问一个问题吗?”   “你问。”   铃木宝奈美轻轻扬了扬手里的试题:“这里面提到的真宫寺一马到底是谁?还有,后面提到的北辰一刀流又是怎么回事?”   “哦,那个啊,真宫寺一马是女一号的父亲,他学过北辰一刀流。”   “这么说……女一号也学过北辰一刀流?”   “没错。”   “那么,《樱花大战》是一部涉及剑道的作品?”   “没错,但也仅仅是涉及。”   相比邱淑珍,毕文谦约莫有点儿欣赏铃木宝奈美了。   “那么,毕社长……如果我有幸入选这个角色,是不是我需要学习剑道?但我只听说过北辰一刀流,这个神崎风尘流,恕保奈美无知,我在日本真的没有听说过。”   “神崎风尘流本来就是虚构的。至于剑道的问题……与其说是在入选之后开始学习,不如说是是否入选的关键之一?”   “难道说……这试题考察的内容之一,需要我自己设计剑道的招式?”   铃木宝奈美难以置信地望着毕文谦,毕文谦却笑着喝了喝水。   “铃木小姐,你是我目前面试过的候选人里,最令我满意的。”   “可是,毕社长……”   “既然你能这么快问出这些问题,相信你多少能意料到这试题会考察些什么了。带着这试题回日本吧!你会有大约一个月的时间准备。今天是8月31号,到9月底你再来京城参加决选,我不保证你能获得什么,但如果你认真准备了,我保证你一定能获得什么。”说着仿佛绕口令的话,毕文谦看着铃木宝奈美,又低头看了看她的档案,“其实,就神崎堇这个角色来说,我很难把你和顶级财阀的嫡系小姐的气质联系在一起,我也不清楚你的事务所有没有能力为你联系上学习这方面的机会,但无论如何,今天很高兴认识你,我期待着下个月我们的再会。”   待毕文谦话音落尽,铃木宝奈美又等待了一会儿,才不敢相信地问:“毕社长……面试,这就结束了?”   “啊,不,你还得唱一首歌,唱什么,你随意。”   “好!”铃木保奈美一下站起来,却又低头思考了一下,“……那,我就唱一首中森小姐的《慢动作》吧!”   “中森名菜的歌?”毕文谦有些意外。   铃木宝奈美微微低头笑道:“其实,这首歌我在18岁那年唱过,那是第一次参加演艺新人甄选,那一次,我获得了特别赏。”   “这样啊,特别赏的履历,你的档案里倒是有提。”毕文谦稍微来了点儿兴趣,“那么,你唱吧。”   中森名菜的《慢动作》,毕文谦听过,两辈子都听过。铃木宝奈美一开口,他就听出来了,她是在模仿中森名菜。   然而……   几分钟后,毕文谦把铃木保奈美带到了西厢房。   “铃木小姐,你选择当演员,果然是一个明智的决定。张姐姐,你送铃木小姐回去吧。”   “是!”   面试结束之后,毕文谦继续在经理办公室里看那一份份档案。   不知过了多久,中森名菜轻轻敲响了半掩的门。   “中森小姐?”   “社长,铃木小姐的面试结束了?”   “如何?”   毕文谦莫名其妙:“你很关心这个?你不是不认识她吗?”   “也许关心她面试的结果的人,在日本可是很多呢!”中森名菜微妙地笑笑。   “有人托你打听?”   “我自己也感兴趣嘛!”中森名菜轻着步子走进来,优雅地坐在沙发上,“日本那边不少三流杂志甚至在写什么新时代的灰姑娘的故事了呢!”   噗……   “好吧,大体上,铃木保奈美给我留了一个好印象。不过,她唱了你的歌,模仿着你的唱法。据她自称,那是她第一次参加新人甄选时的参赛曲目,还获得了特别赏……搞得我还隐隐期待了一下。结果……”毕文谦残念一叹,“到底是她那一届是菜鸡互啄,还是你们日本对新人的水平特别宽容啊?”   “新人选拔吗?想想也是令人怀念呢!”中森名菜仰头看了看天花板,“不过,偶像选拔虽然有唱歌的环节,但并不一定关注唱歌的水平。说起来,从13岁到15岁,我可是屡败屡战,那个铃木小姐第一次就获得了特别赏啊……”   “还有这事儿?”看着中森名菜约莫是陷入回忆的神态,毕文谦善意地捧了捧哏。   “是呢!我家一共有六个兄弟姐妹,虽然开着拉面店,但经济条件也一直不太好。妈妈有当歌手的心愿,但为了养育我们,只能放弃了。社长你大概也知道,我们日本的偶像歌手,往往都是很年少的时候就出道了,对于我家来说,如果能早一些工作,也就能早一些改善家里的经济。所以,妈妈把心愿转移到了我们身上,出道以前,我学了十年的芭蕾。后来和研音签约,我也就从明治大学的附中退学了。”中森名菜重新看向毕文谦,口吻有些惆怅,“社长,你知道吗?那个夏林和我说起她在文华公司里的经历时,我只能礼貌地保持着笑容,把羡慕暗藏在心底。虽然现在,我已经获得了一些还算了不起的成就,哪怕被骗了几千万,也不至于为经济问题犯愁,但在京城的这些日子,让我时不时地想,如果当初我能遇到你这样的社长,也许,我现在获得不了什么大赏连霸,但我可以一边作为一个歌手,一边作为明治大学的学生。如果是那样的话,如果是那样的话……社长,我觉得,夏林才更像是灰姑娘呢!”   这样的畅想,毕文谦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夏林那丫头,即使没有和我相遇,也迟早会成为闻名东亚的巨星。而且,你说什么灰姑娘……按照童话酝酿的年代,那时候的欧洲,恐怕年纪能有十五岁都不错了。夏林和我认识的时候,也才16岁,倒是那些日本杂志的编排……原来日本新时代的灰姑娘是22岁的啊?”   “你是在说我已经过了成为灰姑娘的年龄了吗?”中森名菜嗔了一句,“社长,虽然你们都说我为情所伤,但我也还有小女孩的梦想啊!”   毕文谦囧了:“23岁的小女孩吗?我们就是希望你能从小女孩成长为一个坚强的女人好不好?少女怀春很正常,但大多数少女并不能保证自己第一个喜欢的人是好人啊!”   “山口百慧不就是吗?”中森名菜不甘心地反问道。   “所以,日本的舆论一度把你形容成下一个山口百慧,你就真的以她的人生轨迹为榜样了?”毕文谦忍不住吐槽了,却又看着中森名菜的脸,摇头缓缓地说,“况且,山口百慧的人生或许是幸福的,但对于整个日本社会来说,那不是一种极大的浪费吗?” 第五百三十章 中森名菜邀歌   毕文谦不知道,就中森名菜接受过的熏陶或者说教育,能不能理解自己话里的含义。这个时代的日本女偶像,往往都是十几岁就出道,在获得一些事业上或多或少的成就之后,在20岁左右就嫁了一个平凡或者不是很平凡的人家,从此安安心心地当起了家庭主妇,脱离了社会工作。   这,就是日本此时的社会氛围,传统观念。至少,“历史”上的中森名菜就深深地受之影响。   不过,毕文谦也没有在此刻和中森名菜深入讨论这样的话题的欲望。即便她流露过希望所谓“直臣”的待遇,但终究,同进士不同进士,如夫人不如夫人。   见他没有再谈下去的念头了,中森名菜也知机地离开了经理办公室。   一切,归于了平静。   而第二天早上吃饭的时候,毕文谦突然发现人少了——确切地说,除了几乎不请假的蒋卫国,就只有夏林和中森名菜。   “其他人呢?”   “那个啊,张静林说要准备海选的考试,回学校请教了,拜托陆姐姐在万泉寺那边找了个短租的单间儿。艾静想见识见识京城的学校,就屁颠儿着跟去了。苏姐姐又下基层表演去了。李姐姐嘛,这次海选的要求是能歌善舞人漂亮,她觉得完全是针对她制定的要求,但她的岁数……总之,她不好意思主动找你开口,见你这么些天面试了好些人了,都没有找过她,约莫是生闷气了,索性和苏姐姐一起下基层了。田振本来就经常回家,我就不清楚了。”   夏林一边对付着早餐,一边有条不紊地回答着。   “你倒是全都知道啊!”毕文谦拿着剥了一半的鸡蛋,有些无奈:“说起来,李姐姐都25岁了……”   “就是说呀!”夏林也跟着感叹起来,“大家都知道你对于创作的事情,一向很严格,也都不敢找你走后门儿。”   “不敢?”   “嗯,这么说倒不对,敢的人倒很多,连我都敢。”夏林咯咯地笑,“但敢有什么用啊?你只是脾气好,又不会松口。”   白了她一眼,毕文谦转移了话题:“也就是说,就你没事儿了?”   夏林眼睛一瞪:“什么叫没事儿?我就差天天跟郭老师一起住琴房了好不好!”   毕文谦看着身旁的她,没有反驳,只呵呵地笑。   中森名菜坐在另一边较远的位置,听不懂他们俩的对话,只默默看着,眼里似乎有些羡慕。   吃过之后,夏林故意拍拍桌子,冲毕文谦哼了一声,便出了四合院去了。   等蒋卫国把桌子收拾完,又剩下毕文谦和中森名菜一左一右坐在了石棋盘两边。   “你也没事儿吗?今天连词典都没带着了?”   “我在想,下一轮比赛里,我唱什么歌合适。”中森名菜左手肘撑在石棋盘上,歪着身子,望着大门外,“社长,我去年发行过一张英语的专辑,虽然在日本的销量还不错,但在美国,并不受欢迎,人们也说我英语发音不好,有很重的口音。我当时很努力的学习了,但或许是努力的时间仍然不够吧……总之,事务所和唱片公司都不再支持我发行外语歌了。现在,我在中国,我想试试唱中文歌,但我不知道唱什么好。”   “你?唱中文歌?”毕文谦简直呆了一瞬间,“以你的名气和身份,以及先天的条件,我可以相信,只要你真心努力去唱了,中国的听众多半是会很高兴的。但那……多半和你演唱的实际水平关系不大。”   “我就是不愿意是那样的结果啊!我来了中国,所有人都对我很好,我很感激。但我是一个歌手,虽然是偶像出身,可我也不想永远被当成可爱的洋娃娃。”   说到最后,中森名菜精致如洋娃娃的侧脸上,写着一些落寞。   毕文谦没有立即回应什么,只看着她,右手在石棋盘上规律的轻轻敲着。   毫无疑问,中森名菜能够和自己说出这些话,本身就是挺不错的结果。可问题是,一个多星期的时间,能有什么歌能让一个还学习着汉日词典的人唱好?那可是中国流行音乐一级联赛的场合。   大槐树下,铺着朝阳的温暖,却陷入了沉静。   思索了很久,直到小晓琳又领着人进了四合院,毕文谦也没有找到答案。   微微叹了一口气,毕文谦转而打量起来人来。   又是两个女孩子,都是美人儿。   小晓琳走在前面,与毕文谦和以及坐正的中森名菜打着招呼。   “经理,今天也是两个人。你先坐,我先带她们去陆衍那边休息。”   听她这样说,毕文谦倒也没有起身,只和善地朝两个忍耐着见到自己的兴奋的女孩子点了点头。   目送她们进了西厢房,毕文谦拉近了视线,看着中森名菜。   “中森小姐,如果你不是传说中的语言天才,那么,想真正唱好一首有内涵的外语歌,没有比较长的时间去刻苦练习,打牢基础,几乎是不可能的。我很欣喜于你想唱中文歌的意愿,但我不得不说,你想下一轮就唱,实在不太现实。我也不想随便向你推荐一首。”   “那……社长,可以请你给我写一首歌吗?”中森名菜怀着些许的期待,双手相捧,撑着下巴,眼波流转,“我听她们说,如果你觉得值得,你随时都可以写出动听的歌来。”   “噗……那是她们夸张好不好?”   “每个人都夸张吗?”中森名菜眨眨眼睛,“如果你觉得我现在的心情值得你写一首歌的话,请你为我写一首吧!你不是也对我有一些期望,希望我转变吗?”   毕文谦抿了抿嘴:“中森小姐,你自己也知道,我并不觉得你现在是正确的状态。即使我写了,也不见得是你心底愿意接受的歌吧?”   中森名菜弯起嘴角:“不写出来看看,谁能断定是什么结果呢?”   “那……好吧,等我先面试完了再说。这样,晚上,等我们跑完了五公里,你在录音室等我。”   “那就这么说定啦!”   “我并没有保证到时候一定写出来……”   “反正,我到时候一定会等在那里。”   恰好,小晓琳从西厢房出来,中森名菜站起身,回头朝她甜甜一笑,轻快着步子,飘出了四合院。   “经理,她怎么了?这么高兴?”   “没什么,她想要我给她写首歌唱。虽然话没有说死,但我大体上答应了。”   “经理,你终于又要写歌了?”   小晓琳一下激动了不少,连走过来的步子也大了一跨。   这简直让毕文谦翻了一个白眼儿:“有必要这么大惊小怪吗?好了,说吧,今天这又是哪路神仙?或者,两路?” 第五百三十一章 小晓琳的将来   “什么神仙不神仙的?有你这么说的吗?”   小晓琳笑着掩了掩嘴,先走到了门外,待毕文谦也跟了出来,才转回身子点点头:“这一次的两个人,都是接近一米七的身高,原则上是应征你原本属意于那个木条佑希的角色,当然,如果你觉得她们适合别的角色也没问题。经理,你不是抱怨面试的人争取的角色都扎堆了吗?”   “可是,就刚才草草一看,她们两个好像都谈不上英气吧?”   “那就是经理你负责判断的了。”小晓琳微妙地看着毕文谦,“她们,一个,叫翁红,还没满20岁,父母原本在清华园里工作,但前些年去了香港。她虽然是在香港生长,但13岁的时候,来到京城学跳舞。后来,她和同学一起开了一家编舞的广告公司。刘三剑去了香港,她把自己的公司挂靠到剑华公司的下属。人的长相,你刚才也打了照面,跳舞是人家的本业。刘三剑就把她推荐来了。”   原来,是翁红吗?虽然毕文谦其实并不熟悉,但至少,这的确是上辈子听闻过的名字。   而更重要的是——   “这么说,能歌善舞人漂亮,你们终于选出一个善于跳舞的了?”   “这个啊,创作组的考量是,相比与长相和唱歌,跳舞的水平,后天培养起来相对容易一点儿,而且,动画电影的创作,即使跳舞差了一些,只要局部都能完成,画师就可能进行艺术加工和衔接了。再说回来,大家都相信你的音乐水平,但是……”小晓琳停顿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经理,你对跳舞也有研究吗?公司现在有很多设施了,但从来没有舞房。”   面对这样的问题,毕文谦简直无言以对。   “原来……如此。那么,另一个呢?也是舞蹈演员?”   “倒不是。”小晓琳摇摇头,又笑了笑,“另一个是贵黔人,叫宁镜,今年才16岁,是申城美术电影厂新招的实习生。经理啊,自从《荀灌中原》上映以来,申城美术电影厂原本业务日渐萎缩的局面,就越发改善了。以前他们的领导是为了人才流失心急如焚,现在,倒是没人想走了,但缺人的形势反而更严重了。所以,前段时间,他们在全国范围招了一批实习生,考虑的是边培养边使用的办法。这个宁镜,就是从贵黔的美专报名进去的。再后来,《樱花大战》立项,面向整个东亚的海选逐渐展开了。申城美术电影厂的人不仅为了自己参与的本职环节摩拳擦掌,同时觉得也可以让自己人试试当演员,这不,他们就从适龄的员工里挑选了这个宁镜过来。”   小晓琳不紧不慢地说得条理分明,毕文谦却露了囧样。   没错,听到宁镜这个名字,他就已经想起那是谁了。但他万万没料到,她不是以演员的身份,而是以动画厂的实习生的身份……   这到底是肥水不流外人田,还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谁是田,谁又是月?   “好吧,我大概了解了。那你先忙吧!我自己进去叫她们……”忽然,毕文谦想到了什么,“等等,小晓琳,你刚才说,申城美术电影厂现在,已经缺人到连16岁的实习生也招了?”   或许,他又一次下意识地把80年代的大学普及率给忽略了。   但小晓琳倒没有在意这些,她点了点头,像王京云时常那样笑着:“是啊!经理,原本那些用几倍甚至十几倍的工资挖人的南方的中外合资动画公司,现在不得不换了办法,各显神通地联系申城美术电影厂的领导班子,搞项目合作。不仅那些人,日本不少动画工作室也已经提出了交流学习合作创作的意向,日本的东映公司也已经提了不少合作的提案。只不过,这些都和我们公司没有直接关系,我们也就没有和你提了。合作的机会多了,意味着工作量也就多了,别人出的价又不低,申城美术电影厂那边大概还没有习惯于拒绝外国友人,自然人手急缺了。”   这话里的意思,似乎形势不是小好,是大好,但毕文谦不禁有些担忧:“骤然扩编,他们能保证质量吗?”   “所以,他们内部也有不同的声音,但更多的人觉得应该抓住发展的机遇,以老带新,发挥传帮带的传统,聚精会神打个攻坚战。申城美术电影厂改制之后,我们公司虽然持有不少股份,但原则上我们是不适合在这时候对他们的发展规划指手划脚的。”小晓琳深吸了一口气,“经理,这是也很多人希望《樱花大战》取得不逊色于《荀灌中原》的成功的原因之一。我们国家的动画片行业的水平,以及盈利的前景,大家都看到了。接下来的路怎么走,很多人都关注着《樱花大战》的创作。希望它成的,希望它败的,都藏在花团锦簇的勉励之下。而现在,经理你说得没错,这次海选,可以作为一次国内社会动员能力的考察,但目前这张考卷,看起来并不漂亮。陆副主席不止一次感叹自己丢脸丢大发了,但其实并没有谁去指责他。这毕竟不是军事行动,很多鞭长莫及的地方,也不适合军管。在改革开放的过程中,相似的情况难免遇到,只多不少。这次海选,虽然肯定要超出预计的时间很多,但也能总结出很多宝贵的经验教训。”   胡同里,一阵沉默。   “出现了很多问题吗?”   “你想淌这浑水?中顾委牵头都管不过来,难道你管得过来?”小晓琳解嘲地摇着头笑,“还是等黎副经理在研究室里把城市分级制的初步方案拿出来吧!十亿人的国家,党员,只有几百万,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总是免不了有一些。何况,你不是强调过吗?心里的同志,总是比嘴上的同志少。”   “黎华啊……”经小晓琳一提,毕文谦又不禁想念起来,“她总是那么辛苦,都难得回来一趟。”   “也许,等她陪同长者进京了,会有时间回四合院的吧?”小晓琳也只是猜测的口气,“不过,她的确是很忙。”   毕文谦心念一动:“怎么,除了研究室,她又有什么事情了?”   “倒不是,事情,还是属于研究室的范畴。经理,你不是说过吗?我们国家这几年,在经济建设中逐渐发酵的不少问题,很大程度上源于1978年那场出访之后的错误结论。黎副经理肩负着研究室常务副主任的责任,秉承着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的原则,决心重新率团去一趟欧洲。虽然她现在的资历和职务比不上当年那次,但用她的话说,这样也好,更可能看到真实而全面的情况。组织上已经在原则上同意了她的计划,但既然是率团,带哪些人去,自然需要充分考量了。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更不是一拍脑子的事情。听到风声的人,削尖脑袋的不少,也是一出八仙过海的戏。”   毕文谦听懂了小晓琳的话,但他不觉得事情会那么容易:“真实而全面?欧洲那些国家,如果对她足够重视,那她就难以看到全面,甚至连真实也不好保证;如果人家对她不够重视,那她同样难以看得全面——毕竟,考察团出访不是长住,只能走马观花。”   小晓琳却叹起气来:“经理啊,这一点,黎副经理自然想得到。不过,和很多其他部门不同,我们公司的共识是,敌我矛盾再复杂,也不如内部矛盾那么难以处理。”   毕文谦仍然听懂了小晓琳的话。   “所以,喜欢快刀斩乱麻的刘三剑被安排去面对敌我矛盾了?”   小晓琳看着他,笑而不语。   又一阵沉默的对视之后,毕文谦抬起左手,轻轻拍了拍小晓琳的肩头。   “小晓琳,当初黎华说你是进来实习的,也许就是一年。你大概也有一天回走,虽然我不知道那会是什么时候。这个院子,你们来了又去,这也是常情。你走的时候,会去哪里?你是自动化专业的,会去做本行吗?”   小晓琳看着毕文谦搭来的手,又观察了一下他的神情,默然了一会儿,才缓缓答道:“当初想的,的确是一年左右,但计划总赶不上变化。也许,等丁飞全面熟悉了业务,我真会在一年出头就走,也许,我会继续在公司干个四、五年也说不定。公司现在,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规模了。一个部级的公司,在总部管常务的,只有一个办公室主任,一个秘书长,再加一个军代表,简直简陋得不合常理。不过,我的确是会走的。小时候,我就常常跟随爸爸到电站考察下基层,进公司之前,我的工作岗位都和电力部门有关系。我……多半还是会回到电力部门吧!这个时代,工业是国家竞争力强弱的基础,而电力又是工业发展的基础之一。也许,我在离开公司之后,会当一段时间的巡视员,然后针对国家的电力行业的现状以及发展规划写一个报告,就像黎副经理在廊坊那样。在那之后,如果国家给予我机会,我想为国家电力事业加速发展作自己倾力的贡献。”   这约莫是小晓琳的肺腑之言,至少毕文谦听了,再结合“历史”,是如此相信的。   也正因如此,很多话他反而难以说出口了。   “经理,我很珍惜,也很感激在公司里工作的机会,我会谨记在公司里的经历,这是在整个中国其他任何一个部门都求之不得的。”   终于,毕文谦放开了手。   “虽然是我起的话头,但你也不用现在就说得像是明天就要走了一样吧?”   小晓琳笑呵呵地说:“经理放心,我现在个人是不想走的。我越来越觉得,我在公司里干得越久,将来在别的岗位上,会干得越游刃有余。”   “那,好吧,就这样了。你忙,我也先进去了。”   “对了,经理。”   “怎么?”   “《樱花大战》的七个主要角色,你已经拿出了三个具体的人设和考题,以公平起见,其他几个,你可以这几天也拿出来吗?” [翁虹,1968,香港女星,亚洲小姐,不过,她更多是以三级片走红的——代表作《满清十大酷刑》《青楼十二房》《乾隆大帝》] [宁静,1972,代表作《阳光灿烂的日子》《红河谷》《黄河绝恋》《孝庄秘史》,金鸡影后、百花影后,有国际大奖,历史上,她真的曾经做过两年动画师] 第五百三十二章 玛丽亚·橘的人设   寂静的录音室里,毕文谦和一个女孩对坐。   手里,是她的档案。   宁镜。   毕文谦没有直接答应小晓琳临走时的请求,但此刻,他的确在把眼前的小姑娘,和自己记忆中的《樱花大战》的另一个角色的人设相比较——玛丽亚·橘。   此刻的宁镜,不似几十年后的成熟性感,有着青春的灵气,她还没有在戏剧学院学习的经历,只是一个年少的普通中专生。近距离相对之下,她安安静静坐着,身子略微有些颤抖,眼睛里有的,只有追星族的模样,以及一丝不太自信的忐忑。   怎么看,都和英气搭不上关系。   但既然是申城美术电影厂推荐的内部油碟,毕文谦倒不至于直接否决。他又认认真真打量了宁镜一会儿,才斟酌着语言开口。   “宁镜,既然你是申城美术电影厂的人,我也就不客套了。说实话,你长得挺不错,但我不觉得你现在的气质,和你想要竞争的角色相匹配,而且,你没有戏剧表演的底子,想要脱颖而出,也许会很困难。这一次海选的决选,每个角色都会公布一定的人设,以及在此基础上相应的考题。对于来自申城美术电影厂的你,我可以一视同仁,把考题给你,甚至,之前已经给过别人的其他角色的考题,你也可以一并拿回去。你现在这个样子,肯定是不成的,但你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做准备,找愿意给予你协助的人群策群力,到月底再来……算了应考吧。”   “而现在,我来告诉你具体的考题——你要应征的角色,叫玛丽亚·橘,1902年出生于基辅,是一个俄日混血儿。她的父亲,是一个沙俄的外交官,母亲是一个日本华族家庭的女儿。他们在日本相遇,虽然家人反对,但还是一起在乌克兰结婚了,一个放弃了在日本的工作,一个放弃了学业。婚后一年,玛丽亚·橘就出生了。但好景不长,1904年,日俄战争爆发,玛丽亚·橘的父母被怀疑是间谍,一家三口被流放到了西伯利亚。玛丽亚·橘在艰苦的环境成长,虽然父母都接受过良好的教育,让她也能从小接受悉心的教育,但终究是属于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的范畴。到了1912年,玛丽亚·橘的父亲因缺乏良好的治疗,肺炎去世。出生以来渐渐积累的对于沙俄政府的仇恨,让她决心参加了西伯利亚的革命组织。而一年之后,她的母亲因为同样的原因去世。双亲接连去世的打击,既让年仅10岁的她成了孤儿,也更加坚定了她懵懂的革命的决心,虽然以她的年纪,对于革命的概念并没有足够清晰的认识。1917年,十月革命爆发,玛丽亚·橘随组织在莫斯科参加战斗,虽然有着过人的射击天赋,在地下工作中始终表现出色,但她和她的领导以及战友们并没有大规模正规作战的经验,在战斗中,对她亦兄亦父的连长不幸牺牲,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在自己面前渐渐死去。连长是一个热心的俄罗斯人,文化程度不高,并没有像玛丽亚·橘那样接受过良好的基础教育,玛丽亚·橘在成长中总喜欢缠着他,向他询问对于革命的各种疑问,但他并不能解释得透彻。临终的时候,连长勉励她继续革命事业,替他弄清楚那些他回答不了的问题。再一次经历亲人离世的玛丽亚·橘产生了心理创伤,第二次苏维埃代表大会闭幕后,她选择了暂时离开,去了纽约,15岁的她勤工俭学,想方设法学习当时流传着的各种革命理论,以及那些批判革命的理论,试图弄清楚从二月革命到十月革命的诸多疑问,临时政府、社会革命党、孟什维克、区联派、布尔什维克,无论是这些种种派别,还是像《四月提纲》那样的报告,对于年少的玛丽亚·橘来说,过于纷繁复杂,但她有不断学习和思考的恒心。到了1919年,她和日本某特种部队成员相识,在对方不断的邀请下,出于对于母亲的家乡的念想,以及承诺的可观薪水,玛丽亚·橘最终于1921年接受,暂时加入了其所属的特种部队,直到《樱花大战》的主线故事正式展开。”   “这些,就是玛丽亚·橘这个角色的初步人物背景故事。因为这样的成长经历,玛丽亚·橘渐渐养成了沉默寡言的性子,特别是对于自己的过往和思想,往往闭口不谈。不仅冷静而严肃,很少开玩笑,同时有着很强的责任感。白金的头发,高挑的身材,美丽而倾向于男性化的气质,英姿飒爽。”   “而考题的内容嘛……宁镜,你需要写一篇文章,谈一下你对于二月革命和十月革命的认识和看法,并且,你需要学习一下使用手枪,不要求有什么命中率,但一个老练的枪手所拥有的气质和细节,你也应该掌握,最后,你需要演一个舞台短剧,以你作为玛丽亚·橘,在1921年的纽约,结束了白天的工作,吃了简单的晚餐,回到简陋的旅馆,点上油灯,继续阅读理论著作,以及追忆往事的场景。你可以在我已经给出的设计的基础上,进行合理的人物形象和细节的补充,并且,你的表演要尽量让观众喜欢并产生兴趣。”   毕文谦没有给宁镜太多说话的机会。或者说,在之前小晓琳提起黎华的事情之后,他就有些心不在焉了。   “你还有什么疑问吗?如果没有的话,我这就把考题写下来,你抄一份带走,另外,你再随便唱一首歌,我听听你的水平,就可以了。”   其实,别说毕文谦不歇气地说了那么多,单单是在讲人设时涉及到的那些名词,就把努力聆听的宁镜搞懵逼了。直到最后听到自己可以抄一份带走,宁镜才猛然宽心地长吁了一口气。   旋即,她忽然低头眨了眨眼睛,弱弱地问道:“那个……毕文谦,我可以……可以要一个你的签名吗?”   噗……   “好吧,至少你没有什么‘一个大胆的想法’。”   毕文谦不可能去解释什么叫“一个大胆的想法”,在满足了宁镜的愿望之后,他就把她送回了陆衍的办公室。   然而,相似的路数,换成了翁红。   而区别在于,翁红的档案上是练舞出身,毕文谦有些纠结,该怎么考察她的舞蹈水平。   思索良久,他把翁红带去了后院,然后又叫陆衍把中森名菜请了过来。   “社长,有什么事情?”   “中森小姐,好像你说过,你出道前,一直在练芭蕾?”   “嗯,大约有十年吧!怎么了?”   “这位是今天来面试的人,你之前也见到了的。她也学过几年舞蹈,一定程度上想成为一个芭蕾舞演员。而我嘛,我对芭蕾,只停留在欣赏的范畴,具体细节的好坏,我没有深入的发言权。所以,我想请你给一点儿参考的意见。对了,这里暂时没有修舞房,这个后院,可以凑合表演吗?”   中森名菜听了,转而认真打量起静静站在樱花树前的翁红。以中森名菜在香港的知名度,翁红大概是知道她的。即使听不懂毕文谦刚才对中森名菜说的日语,但中森名菜看来的目光,却也让她略多了一些忐忑。   过了一会儿,中森名菜终于重新朝向身边的毕文谦,不置可否地笑着:“社长,你都说凑合了,不是正式表演的话,这里,还是可以凑合吧?” 第五百三十三章 陆衍的意外   中森名菜说可以凑合,毕文谦也就选择了凑合。   自己站在角落,和中森名菜一起,看着翁红在后院翩翩起舞——没有舞鞋,在青石地上跳芭蕾,是勉强的事情,但她也没有只跳芭蕾——毕文谦也从没有说过,《樱花大战》需要跳舞的舞,指的是芭蕾舞。   一场看下来,除了能够判断出翁红的柔韧性非常好,舞跳得的确有美感之外,毕文谦并不能说出什么一二三。   于是,他把征询的目光投向了身边的中森名菜。   中森名菜左手托着右肘,右手虎口托着下巴,有模有样地思考着:“社长,我也不清楚你预期中的角色将拥有怎样的舞蹈水平,擅长什么类型,不过嘛,这个翁小姐,的确比一般人强多了。”   比一般人强……那和没说有什么区别?   囧着脸,毕文谦追问道:“如果是用宝冢的水平为参照呢?”   “宝冢?”中森名菜一下睁大了眼睛,闪着八卦的光芒,偏头看来,“社长,你真的要像工藤猜测的那样……啊,也是啊,你不是一开始第一个想到的人选就是宝冢里的人吗?错不了了!啊哈,那这么说起来,这个翁小姐,就可以说基本功还不错了,其他的,得看具体的编排和揣摩了。呐,社长,这么说起来,我练芭蕾的功底也许可以派得上一些用场呢!”   中森名菜越说越兴奋,浑不见一边的翁红瑟瑟不敢插嘴——她既听不懂,却又知道毕文谦是在征求她的评判意见。   “那个,中森小姐,你的意思我大概懂了,其他的,晚上再说吧。既然你觉得她的基本功不错,她人长得也行,虽然不太符合玛丽亚·橘的人设,但还是可以给她月底比赛的机会……”   “玛丽亚·橘?橘?”中森名菜迅速寻思起来,“那天工藤在办公室看你的稿子,念的是英文发音吧?这么说,玛丽亚·橘的橘,其实是日本本土的姓氏?橘可是日本四大姓之一啊!玛丽亚·橘是混血儿吗?”   “噗……你怎么和镜香森森那家伙一样,八卦起来的时候突然就特别聪明了?”   “啊?有吗?啊哈哈哈!”   中森名菜手背掩着小嘴,得意地大笑起来。   这……毕文谦一下联想到了神崎堇的三段笑。说起来……中森名菜一米六,也是刚刚好……如果她真的打算参选了,会是什么结果呢?   原则上,毕文谦最初考虑的都是用新人啊!   想了一阵,毕文谦甩甩脑袋,暂时放下了纠结,打发了中森名菜,然后把翁红送到了蒋卫国那儿,让她带上试题离开了。   然后,他习惯性地坐在了经理办公室里,却没有去看那些档案,而是仰靠着,没有焦点地望着天花板,在沉默中思考。   思考关于黎华的事情,顺便思考要不要给中森名菜写一首什么歌。   这一思考,他就又忘了走出去吃饭。   于是,又被下午从学校回来的陆衍闯埋怨了一气。   “经理,事不过三,你看看你,都成牛皮糖了!”   “我这不是忘了吗?”   “这事儿你什么时候记住过!”   “啊,陆衍,说说你在学校里的情况吧……”   “你不要转移话题!”   “我也是关心你嘛!好嘛,今晚上我一定出来吃,一定!”   “一定?”   明显是狐疑的语气。   “一定!”   “哼……反正,我已经给黎副经理打了报告了,她也同意了。经理你自己看着办吧!”   “……几个意思啊?”   “从今天开始,到黎副经理回来,你要是天天乖乖地出来吃饭,那她要是心情好,就给你做一顿狮子头吃。要么你懒得出来,我也不用再唠叨你了,一次次小本本记下来就行了,到时候一股脑儿交给黎副经理,看她会是什么心情?”   纳尼!   “陆衍,你……你是大爷!啊不,是大娘!我错了还不行吗?”   见毕文谦一下慌了神,陆衍一下笑得不行。   “那些个国家大事,你从来都运筹帷幄,黎副经理挂个胡萝卜,你就六神无主啦!”   “我……我……等等,不对啊!我才是经理啊!”   “你还知道你是经理啊!行啦,今天这次,我就不记下来了,从今晚开始,可别指望我网开一面咯!”   最终,陆衍白了毕文谦一眼,慢慢敛容起来:“说点儿正事儿吧!”   “怎么,你在人大还真遇到了点儿什么?”   “不,不是。是我回来的时候,遇到了一拨人……”   毕文谦眼神一凝,声调一下扬了起来:“什么人?”   “我说经理啊,我不是好好在这儿吗?你先听我把话说完行不?”陆衍哭笑不得道,“那拨人其实也不是找我,算是……找咱们公司的吧!有几个喝了点儿小酒,在胡同外面被守卫的战士给拦了下来。我正好回来,就过问了一下。事情呢,也简单,他们是一个电影剧组的导演和几个主演,电影快要拍完了,结果因为一些意外,经费严重超支了,有胶片都不够用的危险。今早上他们的戏拍了,中午一起吃饭,都在发愁,结果几个男的多喝了几盅,你一言我一句,聊起了咱们公司投资《二子开店》和《红高粱》的事情,借着酒劲儿,就找过来了。一起来的女演员,是怕他们喝多了闹出事儿,结果,见着那些战士,几下盘问,酒,也就都醒了。碰见之后,我稍微了解了一下情况,本来想顺便和你汇报一下,结果一进门打听,你竟然又吃盒饭了!”   “别,咱不提盒饭行吗?”毕文谦就差从椅子上跳起来了,“陆衍,说说,说说具体的,他们拍的啥电影,都是些谁?是有名的演员,还是新人?如果是新人的话,如果需要追加的投资不多,那你可以稍微看看他们的剧本儿,你自己做主决定。”   “你这又要我做主,又要了解具体情况的,到底几个意思啊?”陆衍笑着反问,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终于在沙发上坐了,“那电影,叫《顽主》,具体的内容,我暂时还不清楚,他们自称是讽刺喜剧片。人嘛,我倒是反而知道一些,既然找咱们投资,我也顺便叫他们各自填了一份简历。来的一共四男两女,导演叫米加山,他爸长期在蓉城工作,当过蓉城的市委书记,在去年去世了;男一号叫张国笠,是铁路文工团的演员,男二号叫梁添,他爸是《人民日报》的副总编,他妈是在京城圈子里很有威望的作家,男三号叫葛悠,是全总文工团的演员,他的父母都是在京影厂工作,女一号叫潘红,算是这些人里名气最大的了,已经得了不少电影奖了,最后一个女二号,叫马小晴,从小就拍了不少片子,算是童星出身吧,本来是申戏的学生,算起来,现在该是刚刚大二,但申戏有规定,大一的学生不能外出接戏,结果她为了演这电影,干脆退学了。情况,大概就是这样,”说着,陆衍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叠纸来,起身放在办公桌上,“这儿是这些人的档案,经理你要是还想了解多一点儿,可以再看看。既然你说我来处理,那我这就先把他们打发走了,他们几号人在胡同外面老呆着也不是事儿。到底答不答应他们,我再具体了解一下,过两天再给他们一个准话。没别的事情的话,那我就去了?”   和说得轻描淡写的陆衍不同,毕文谦对她提到的几个名字,不少算是挺熟悉的了——夸张点儿说,在他上辈子,有的也算是如雷贯耳了。   想想,这些人竟为了经费超支而一起喝闷酒……也是有趣。   “这样吧,陆衍,你别忙走,我先稍微看看,然后,你陪我去胡同口见见他们——你们不是总说我宅在家里,该出去透透气吗?这应该算是透气了吧?” [《顽主》导演米佳山,高干子弟哦~] [影后潘虹,殿堂级女演员,80年代最著名最活跃的影星之一,和刘晓庆一时瑜亮,被誉为最美影后,金鸡、百花、华表影后,国内外获奖无数] [男演员,张国立、葛优,无需备注,作品家喻户晓,国民级演员,殿堂级演员,各种影帝;梁天,笑星] [马晓晴,1968,上戏,童星,代表作《啊!摇篮》《顽主》《北京人在纽约》] 第五百三十四章 《顽主》的投资   “这也算是透气?”   陆衍简直给噎着了。   但她还是赞同了毕文谦的想法——且不说他是经理,单单是从四合院门口走到胡同外面,也的确是一个小小的进步,不是么?   于是,过了一阵,陆衍引着毕文谦来到胡同口附近的马路边儿,离站岗的战士不远的地方,几个男女正窃窃私语地聚在那儿。女的还好,男的似乎都有些打蔫儿。工作日这个点儿,往来也没什么行人。听见脚步声,纷纷望过来之后,好几个人的眼里一下放了光。   而毕文谦,也左右打量着他们。两个女的都还算漂亮,男的嘛……除了不认识的那个目光有些呆滞的肯定是导演的,其他三个的长相,都是他极为熟悉,却又比记忆中年轻太多的模样。   “你们好,我是毕文谦。听说你们遭遇了一些困难,正好,我上午面试完了,现在有点儿空,就来了解了解情况。”   见毕文谦主动说话了,本走在前面半个身位的陆衍慢了脚步,立在了他侧后,静静微笑着。   几人相互看看,却没有人第一个出来说话。这样的时候,本该导演出面,但看他那模样,似乎之前喝得最多的就是他了,正被相对年长的那个女人搀着。   最终,倒是最年少的女孩儿站了出来。蓝衣白裙的她往中间站了一步,再迈过来,明亮着眼睛,朝毕文谦伸来手:“毕文谦,很荣幸能见到你!我叫马小晴,是剧组里的演员。我们这电影叫《顽主》……”   毕文谦温温地和她握了手,却又打断了她的话:“不必说这个了,出来之前,我已经和陆衍初步了解了一下。具体说说你们的困难吧!”   “困难啊……”   马小晴张了张嘴,回头看着几个男人。   这一望,倒让他们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明显是梁添的人第一个上前开口,只是那口齿一开始还是稍微有些不利索:“毕……毕经理,你好,我叫梁添。也是,是这个剧的演员。米导今天多喝了点儿,就我来解释了……啊,米导是峨眉电影厂的,《顽主》本来是本小说,米导申请的时候,他们厂子里并没有同意。不过嘛,峨眉电影厂正经济危机,这年头,圈子里的很多单位都这样。米导借这个背景,就提出和厂子里签个协议,峨眉电影厂同意他自己想办法拍,但拍了挣了钱,得返还50%利润给厂里,要是挣不到钱,整个程序的钱,就得米导自己赔了。这不,咱们组经费一开始就不宽裕,结果米导为了艺术效果,改了小说里的情节,那排场就大了,又点儿背,拍那场的时候胶片儿装错了,返了工,这一下,就紧张了……”   这么一说,毕文谦基本算是明白了。他琢磨了一下,偏头问陆衍:“陆衍,峨眉电影厂的情况,真的很普遍?”   陆衍抿了抿嘴,看看眼前的几个男女,叹了一口气,踮起脚,凑到毕文谦耳旁,手遮着他耳朵,小声说:“当初申城美术电影厂的情况,就不是个案。不同的是,申城美术电影厂的水平本来很高,人是被外资挖走了,其他很多电影厂,统购统销渐渐取消之后,竞争渐渐激烈,观念和模式一时转变不过来,找不到好出路的,很多,困难的,不在少数。其实……其实最近国内不少电影厂,都在学申城美术电影厂那样想办法改制,希望我们公司参股的,有很多。峨眉电影厂是在蓉城,离我们比较远,他们的申请,我排得比较靠后。”   “这么说……这种事儿,公司里,是你在管?”   “黎副经理那么忙,李主任管的都是大事儿,丁代表还没有全盘熟悉,他们精力也有限,这种比较次要的事情,只能我负责了。”   陆衍说得很谦虚,但毕文谦还是听懂了的——陆衍不仅可以管眼前这个剧组的问题,甚至可以管他们背后的问题。   当然,他们大约是不清楚这些的,大约,这也是陆衍选择说悄悄话的原因。   “可是陆衍,我们的钱也不是随便烧吧?”   见毕文谦疑问,陆衍点点头,继续对他咬着耳朵:“就是啊,申城美术电影厂改制的时候,黎副经理可是又研究又谈判的。现在这些电影厂,哪些更值得先投资,改制该怎么改,人家会愿不愿意接受改制方案和具体持股比例,我也只能一家一家地考察和沟通,再加上我还要上学,这一时间也快不了。话说回来,这根本就不是我们公司的本质工作嘛。”   陆衍说的话,四男二女是听不清的,但毕文谦那句“钱也不是随便烧”的感叹,他们却听了一个真切。   终于,本来默默搀着导演的女人把他交给了旁边的张国笠,踏前说道:“毕经理,你好,我叫潘红,也是这剧组的演员。我们剧组现在的确经费很紧张,但也拍得差不多了,我个人的戏已经拍完了,接了别的戏,今天是恰好也在。其实,如果加山和他们这哥儿几个彻底拉下脸去,到处托关系,倒也不是不能解决,但那样并不见得好。毕经理你始终很忙,我一个电影演员以前也没缘份和你认识,但你的许多想法,国内很多人都听说过,有一句话,我觉得你说得很好,‘钱,对于你们来说,并不重要,但钱怎么分,对你们格外重要。’当初你们投资《二子开店》的事情,在我们圈子里有很不小的影响,国家体制改革的风,也吹到这边,虽然我们剧组里没有文华公司的人参与,但也正因为这样,我们的确很希望,文华公司能像投资《二子开店》那样,不仅投资,也拿一个后续的方案,给国内的电影界立一个案例。总比现在到处鸡飞狗跳人心惶惶的好。”   陆衍说得没错——眼前的潘红,不愧是这几个人里现在名气最大的,无论是举手投足的气质,还是言语的自信,都比其他几个演员要出彩得多。   毕文谦打量了一会儿潘红,才悠悠开口:“潘红,刚才出来之前,我浏览了一下你的资料,算年纪,也许我可以叫你一声阿姨了。你这话,道理是站得住脚的。但你大概也听说了,我最近在忙海选的事情,没有时间去深入了解你们这片子是否值得投资。说句也许不客气的话,《二子开店》,文华公司投资,和张静林参演没有关系,而是在于陈老爷子教导过黎华演戏,我们既清楚陈老爷子的水平,也有一些情分。而你们,虽然单是你就是得过不少奖项的明星,但就像你说的,我们今天才认识。所以,文华公司可以在不计较《二子开店》的具体内容的前提下投资,但你们的《顽主》,却不能也这样。所以,今天,我们不能给你们明确的答复。陆衍会跟进了解和负责这件事情,今后你们可以和她沟通,不过,她也是很忙的。”   话说到这份儿上,几个人或多或少地松了一口气。毕文谦又看了看他们,点了点头:“没有其他的事情的话,我就先回四合院儿了。我个人很希望你们的片子值得我们投资,张哥,葛哥,梁哥,也希望今后中国的影坛有你们各位出彩的表现。不过,如果你们下一次来这儿,希望你们能都保持清醒地过来,我也不清楚你们知不知道,总之,文华公司里面,禁烟酒。”   说完,毕文谦转身就要回胡同里去,却忽然听到马小晴的呼喊。   “请,请等一下!”   “还有什么事儿吗?”   “那个……毕文谦,啊不,毕经理……”   “不用,叫我毕文谦就好。我也看过你的资料,咱们年纪差不多。”   马小晴高兴地点着头,然后又忐忑起来:“啊,嗯!毕文谦,我想问问,这次《樱花大战》的海选,我也可以参加吗?”   “难道还有谁不许你参加?”毕文谦一愣,抬起手,用手指背碰碰陆衍的胳膊,“陆衍,这是怎么回事儿?”   陆衍摇摇头,也疑惑地瞅着马小晴。   “啊,其实……是这样的。我不是……不是因为要拍这片子,从申戏退学了吗?这次海选的初选,都是各个单位负责组织的,那些没有单位的个人要是也想申请,都是在当地的宣传部门报名的。可是我现在,到底算是在申城,还是算在京城?可能是因为退学的影响不好吧,两边都把我像皮球一样踢来踢去,我又要跟着这边拍戏……”   “于是,你就没报上名,对吧?”   毕文谦理清了马小晴的意思,偏头看看陆衍:“陆衍,这样吧,无论之后你决定投不投资,到时候你都把海选的考题给马小晴一份,月底之前,她先由创作组那边审核一次,如果能通过,就也可以来比赛。反正,考题这两天也打算公开了。”   “毕文谦,我……我……”马小晴激动地望着毕文谦,“我真的也可以参选吗?”   “确切地说,你是直接进入了复选。”毕文谦确定地朝她笑笑,“不过,你很想参演《樱花大战》?你属意哪个角色?”   “不管哪个,只要能演,我都想演!”马小晴注视着毕文谦,吞了吞口水,坦白地说,“你想想,我为了拍戏,都选择了退学了。要是我这几年不能出名,那我这学不是白退了吗?”   噗……这还真是直白。   略微残念之后,毕文谦转而扫视着其他几个人。   “马小晴,坦白地说,这一次决选的考题,绝大多数年轻人应该是做不好的。你想出名的念头,我倒是无所谓,不过,如果你真的想成功入选,我建议你找你这几个同事帮你想想办法,怎么破题,怎么做题。”   说完,毕文谦朝陆衍点点头,就径直钻进了胡同。 第五百三十五章 “万能的”   突然的事情,处理了,也就过了。除了回想起来,把记忆中的葛大爷的各个经典角色的形象和刚才那个也喝了个二麻麻的模样对比起来,引出些许笑声之外,毕文谦也没有往心里去。   然而,晚上吃过饭,陆衍在下班的时候,又把他叫到了四合院门口。   “经理,今天下午的事情,也许,我可以再汇报几句。”   汇报……听着这字眼儿,毕文谦总觉得自己是不是越来越像一个官僚了,可这个字眼儿从陆衍嘴里甭出来,软乎乎的味道,却又不让他反感……   跟着她拐到门边儿,望望胡同出口天边的晚霞,毕文谦收回目光,看着陆衍朴素的打扮,还有手里颇大的公文包。   “说吧,什么事儿。”   “那个,经理,我先问问,你对那个马小晴是什么看法?”   毕文谦一愣:“这……是几个意思?”   “经理,实话实说,我个人不觉得退学是好现象,何况她……一门心思想出名……”   看着陆衍撅起小嘴的模样,毕文谦哑然失笑:“原来你是有意见啊。其实呢,我对她第一印象不错,几个大老爷们儿喝醉了没能担当,她年纪最小的一个能站出来,很不错了。她为了拍戏而退学,是她个人的选择,你可以因此说她不智,但谈不上失德。而且,能把想出名直接说出来,倒也算坦荡了。反正,我又不可能因此对她网开一面。海选的事情,各凭本事。”   “这样啊……嗯……反正,我对她印象不好。”陆衍思考之后,似乎还是不能接受,“算了,反正这事儿你已经让我负责了,我不故意刁难她就是了。经理,说正事儿。今天那个潘红,你还有印象吗?”   “当然有了,拿我说过的话来说服我嘛!”毕文谦笑了笑,“怎么,你的正事儿和她有关系?”   “嗯,下午你回院子之后,我再和他们聊了聊,然后通过别的途径打听了一下。”陆衍点点头,继续说道,“事情是这样的,潘红不是说她的戏已经拍完了,接了别的戏吗?我打听了,那戏还在筹备中,叫《最后的贵族》。潘红本来不需要来剧组,只不过,那个米加山导演,是她的……嗯,前夫,她找他有些事情,才恰好碰到今天这事儿。”   “怪不得,当时一开始是她搀着他。”毕文谦释然道,“然后呢?”   “《最后的贵族》这电影,筹备过程中,出了点儿事儿。导演是谢缙,他属意的女一号,是湾湾那边的演员,叫林清霞。湾湾那边是禁止演员来我们这边拍戏的。但林清霞很想演这电影,上个月悄悄到申城试镜,结果,她在走的时候,在虹桥机场被安检认出来了,又碰上飞机检修,消息就从机场传了出去,恰好有香港那边的《大公报》的记者在申城,经理你也说过那边那些个记者,恨不得天天挖新闻,连忙跑到机场拍了照。这事儿很快就见报了。有照片在,事情控制不住了,湾湾政府那边严厉问询林清霞,林清霞虽然也算是挺有名气的演员了,但她的胆子,可没有咱们这边的那些演员肥,连着天天被一群记者堵门儿,林清霞也就宣布不参演了。她是这么单方面宣布了,谢导演却没有死心,按照他和原著作者的意思,他们觉得美国那部《乱世佳人》的人物并不深刻,他们要把《最后的贵族》拍成中国的《乱世佳人》,并且要超越美国的。于是,谢导演秘密传讯息过去,好说歹说,请林清霞再考虑考虑。可电影的摄制组都筹备半年多,不可能拖太久,谢导演又觉得女一号非林清霞不可。这不,我下午才打电话到申影厂了解情况,谢导演听说之后,火急火燎地追打过来,请求咱们公司帮他一把,像抓着了救命稻草一样。”   “帮一把?”毕文谦有些懵逼,“这好像不是钱能解决的事情吧?”   陆衍“噗哧”一笑:“经理啊,难道你认为别人只会在缺钱的时候才找我们公司啊?”   “那……”   “这事儿,就不是钱的事儿。以谢导演在国内电影圈儿的名望,他的剧组倒不至于缺钱。事实上,他希望我们公司帮的,不是他,而是湾湾那边的林清霞。他毕竟只是一个电影导演,左右不了湾湾政府的想法。”   听到这份儿上,毕文谦不由大囧:“难道你觉得我就能左右了?我又不是万能的。”   “经理你能不能左右,我是说不准,但咱们文华公司,或者说经理你,在外面的名声嘛……”陆衍抿着小嘴,哼哼地笑了一会儿,“说不定他们真觉得你是万能的呢?”   噗……   “那我只能实事求是地说,我也是普通人。”毕文谦摊摊手,摇摇头,“我能怎么办?难道我这就想办法上电视,呼吁赶紧解放湾湾岛,活捉林清霞,然后,问题就不再是问题了?”   陆衍简直被他给逗乐了。   “要是真能早点儿解放湾湾,那敢情好啊!”   说得轻巧……真当80年代的两岸海军对比和10年代是一回事儿?   “玩笑归玩笑。这事情,申城那边办不了,京城这边,也办不了。”毕文谦又沉思了一阵,“……不过嘛……要不,陆衍,你和黎华说一下,她不是就要去申城吗?叫她抽空和申影厂沟通一下,看看能不能又文华的东京分公司,联合东映公司一起拍摄这电影。人,还是原班的人,财务走东京分公司的账,由东映公司随便派个人去和湾湾那边的文化部谈。湾湾的尿性,出了对我们莫名其妙地硬气,对日本就像没骨头一样,说不定,事情也许能办成呢?你和黎华说说,如果她觉得可以试试,那就试试。反正,我们也只是尽人事,要是申影厂或者谢导演那边不同意,就算了,要是东映那边没兴趣,我们也不强求。你说得没错,咱们文华公司又不是专门拍电影的,这又不是咱们的本职工作。”   “没骨头?哈哈……”陆衍乐得咯咯直笑,“经理啊,也只有你这么打心底瞧不起湾湾,而且敢于说出来。”   “湾湾那尿性,从常凯申开始就那样,想要挑点儿让人瞧得起的方向……还真是一件难事儿啊!”毕文谦有模有样地叹息着,“好了,没其他事儿的话,我就回了,你也早点儿回家。”   “什么早点儿回家啊?我这也就一两条胡同的路。好吧,经理,跑完五公里记得早睡哟!”   毕文谦笑了笑,没有回答,只挥手和她分别。   ——晚上,跑完五公里之后,他并没有如陆衍所希望的那样早睡,而是在洗漱之后去了录音室——没错,约好的中森名菜已经等在里面了。   “社长,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一见毕文谦来了,中森名菜兴冲冲地从椅子上起来,抢着替他关上门,眼睛亮晶晶地凑在近前:“歌写好了吗?”   毕文谦紧闭着嘴,拖过椅子,坐在了自己习惯的位置,抬头看了中森名菜一会儿,才缓缓地开口。   “中森小姐,我再说一次,即使我写了,现在的你,也不见得认同。”   “这么说,你真的已经写好了?”中森名菜只抓着自己的重点,麻利地坐到毕文谦正对面,两人几乎脚碰脚,她双手撑着大腿,重心前移,满是期待,“社长,你唱来听听?我来这么久,还没有好好听你唱过歌呢!工藤不只一次说起你们在江之岛的时候,你在她倾诉对于前途的烦恼之后,对她唱《星之所在》的事情,真是……风雅得让人羡慕呢!”   风……雅?   毕文谦微微张着嘴,愣了一会儿。   也不知道工藤镜香那丫头又没有把自己被黎华骂得狗血喷头的事情也捅了出去……   “社长,社长?”   “啊,中森小姐,既然你如此坚持,那,我就姑且给你唱一遍了。”   终于,毕文谦起身坐到钢琴前,掀开琴盖,十指轻轻放在琴键上,开了开嗓。 [林青霞,影星] [本来谢晋导演拍《最后的贵族》(原作白先勇《谪仙记》),女主角第一人选确实是林青霞,无奈台湾方面作阻,后来潘虹女二变女主,影片依然取得成功] 第五百三十六章 《给不哭的你的情歌》   “每一次,总是我怒气冲冲,为什么,你的颜色却是如此的平静?”   毕文谦一边唱着,一边看着屁颠儿着把椅子搬到钢琴旁的中森名菜。   “偶尔想要吓唬吓唬你,惹出各种的事端,从那度起不断来回,纠缠不断的爱恋。”   没有去在意原版的唱法,毕文谦唱得幽幽惆怅,恰如此刻他看着中森名菜的眼神。   “争吵之后总会,忧郁缠绕着我,各种烦恼,明明那么喜欢!”   仿佛真的为着中森名菜辗转反侧过,毕文谦在不甘中带了些许的哭腔。   “你哭了,在梦中,久违的令人心痛的画面。真是嬉乐,真是爱怜,哭泣的脸的你,好想看见。”   然而,中森名菜眼里虽然有着欣赏,却没有触动。   一阵间奏之后,毕文谦继续唱着。   “泪水相比言语,有时更加激烈,心被打动的时刻,偶尔也想看一看啊!”   毕文谦凝视着中森名菜,唇齿间怀着希冀。   “你已经过分坚强了,会让人感到寂寞,我无法接受。”   委屈的歌声中,是将要心灰的寂寥。   “为所欲为的任性男子习气,我也明了,但是,最后,我的身边,回来吧!”   听到此时,中森名菜突然一愣,旋即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辛的时候,苦的时候,无论何时,请来我身边,飞扑入怀也好。给不哭的你的love_song!”   中森名菜一手捂着脸,一手握成拳,泪光渐渐泛起。   “你哭了,在梦中,久违的令人心痛的画面。真是嬉乐,真是爱怜,哭泣的脸的你,好想看见。”   “辛的时候,苦的时候,无论何时,请来我身边,飞扑入怀也好。给不哭的你的love_song!”   一曲唱罢,中森名菜已然听得泪水涟涟。   毕文谦稍微斜坐,正对着她,没有立即说话,默默看着眼前比自己大了几岁的女人像小女孩那样落泪。   录音室里寂静了很久,或者说,中森名菜微微的抽泣声把一切反衬着如此的寂静。   当她终于稍微收拾了心绪时,一边掏出手帕擦拭眼角,一边朝毕文谦埋怨起来:“社长,你骗我!你明明说我或许不会认同的!”   “你可以听出你愿意接受的思路,但那不代表只有那一种解释啊!”毕文谦很不明白,这样一首歌,“历史”上为什么会由一个男人来唱,哪怕那是词作者,“‘为所欲为的任性男子习气,我也明了,但是,最后,我的身边,回来吧!’中森小姐,这,大概就是这几年来,你的心情和愿望吧?”   中森名菜羞着脸,嗔怒起来:“社长,你笑话我!”   “这个时候,如果你是当初在日本的习惯,是不是该说,‘让社长看笑话了’?”   “但社长你并不是日本的社长啊!”中森名菜稍微笑了一下,“社长,这首歌应该是你很早就写过的吧?我到京城之后,听到过中文的版本,是你临时为我填的日文歌词吗?这首词叫什么名字?《给不哭的你的情歌》吗?”   “……没错。”   “果然如此。”中森名菜手起手帕,拍着手笑,“社长真是天生的歌手呢!一开始唱的时候,好像真的喜欢了我很久似的。结果,你是在模仿我的心情。社长,你不是说不认同我这样的心情吗?为什么这首歌又能唱得这么……这么惹人落泪?”   毕文谦看着她表情彻底地云销雨霁,悠悠地说:“中森小姐,关于爱情,中国有一句话,叫‘妾意如棉,郎心似铁’。在古代,科技不够发达,很多至关重要的工作,需要良好的体能去完成,女性往往依附于男性,男性承担着各种基础的责任,不仅形成了长期的男尊女卑的观念,也影响着男女不同的爱情观。在这样的历史环境下,女人往往心绪如絮如棉,会为了一个看上去可靠的好男人而放弃一切,因为她的潜意识里,这个男人能给予她一切。与之相对的,很多男人却往往不那么重视爱情,因为他们有各种社会责任的压力,如果做不好,好女人很可能不会看上自己,如果做得好,就成了女人随自己挑了。所以,面对女人付出的心情,男人说不定就如弃草芥。自古以来,相爱相敬永不移的男女,其实是极其稀罕的。”   “事实上,现在的日本,旧时代传统的爱情观有着很深的烙印。而你,也深受影响。所以,我可以模仿你的心情。因为你的心情虽然算不得真正的坚强,但也不算什么错,错的,你选择了一个错误的对象将这份心情付出。我并没有见过那个伤害你的坏男人,但你不妨仔细回忆一下,他是否为你哭泣过?”   看着若有所思的中森名菜,毕文谦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不过,这一切,都是旧时代的观念了。就像我说的,这首歌并不只有这一种解释。这个时代,是新的时代,日本是现在地球上最发达的国家之一,工业化的程度很高,在客观上,女人其实已经渐渐不必再依附于男人而生活了。你也知道,我很喜欢仲岛美雪的歌,就像她所唱的歌那样——‘悲伤的话别再说了!女人也能四海为家的啊!’这才是引领时代的方向。中森小姐,你是日本最顶级的艺人,整个日本,有很多人喜欢你,向往你,甚至于模仿你,无论你有没有这样的认识,你都对日本社会产生着影响。山口百慧的幸福,属于70年代的旧日本,属于旧时代的社会观念。而你,是日本80年代的巨星,你们相差了一个时代。你是成长于日本的歌手,你说你不是只想赚钱的家伙,你也知道,日本不像中国,你很难有机会去偏远的地方甚至是战场上演出——这种为社会做贡献的方式,你很难实现。那么,你可以怎么做呢?你当然可以追随山口百慧的道路,在日本,没人会指责你那么选择,但你也可以引领新的方向。”   “再看看这首歌——既可以是女人唱给男人,但在这个年代,也可以反过来,甚至,还可以自己唱给自己。中森小姐,你不妨想像一下,如果这首歌,不是你唱给他,而是他唱给你,你会是怎样的感受?当然,你左右不了他的想法……啊不,如果你彻底加入文华公司的话,说不定还真能左右。就像发生在镜香森森身边的事情那样——在我和镜香森森认识之初,她被一个男艺人骚扰过,和伤害你的家伙在同一家事务所,算是晚辈吧,黎华当时还出于义愤去教训过那家伙,教训之后,黎华和镜香森森都把事情淡忘了。可前不久,那家伙又突然纠缠镜香森森,不过不是骚扰,而是请求正式的原谅。原因简单而又可笑——他害怕黎华和镜香森森因为旧账而对他的事务所施加压力,将他雪藏。虽然她们从来没有过施加压力的想法,但如果以文华公司的名义,为你而向他的事务所施加压力,说不定他真的会在表面上回心转意。毕竟,他是一个可以为了拿大赏而不在乎至亲的骨灰盒的人。”   “但我也相信,那样的回心转意,并不是你真正想要的。所以,这首歌,你也可以唱给自己。这也是我所希望的——一个坚强而独立的崭新的你,和过去那个软弱而天真的你,相互倾诉。‘辛的时候,苦的时候,无论何时,请来我身边,飞扑入怀也好。’自己,总是最愿意照顾自己,呵护自己的。”   长长的一席话说话,毕文谦和中森名菜四目相对。   良久,中森名菜突然展颜一笑:“社长,你是在鼓励我自恋吗?”   噗……好吧,上辈子你也的确一直没有结婚啊!   “……如果不是狭义的病理解释,而是广义的……外延的话……自恋也不完全是坏事儿……吧。”   “哈哈,社长,你磕巴啦!”   中森名菜大笑着,笑过之后,却又站起来,认认真真地朝毕文谦鞠了一躬。   “社长,非常感激你为我写的这首歌。我会用自己的心情去唱。不过,我也会努力尝试新的方向,也许在将来,我真的能够唱出你所希望的版本来。呐……”突然,中森名菜唱起了歌,“‘状似受寒的女子,说到她的人生没什么好事,只有那些伤痛的过往,可以说得上洋洋得意,胆怯的小石子的一些哭泣的故事。却入有效的海鸥一般,双唇紧闭将悲苦咽下。我悲哀的隐忍你已看见,而你是否愿意给爱?爱我直到羞赧的娇红晕染容颜?我痛苦的强忍你已看见,而你是否愿意给爱?宠我更胜当令的季风吹染时节?所以说,请你爱我吧!可以给我爱吗?一直爱我爱到人家因为你的疼爱而不胜娇羞之前?总之,你愿意爱我吗?疼我爱我到像季风为大地换妆一样自然亲切?但,若是你因为这样的请求而感到为难,请别误会,我只是信口说说,让大海听见。’”   唱完之后,中森名菜冲毕文谦挤挤眼睛,感慨地笑着。   “工藤那家伙,能够和社长一起欢快地唱这样的歌,真是让人羡慕啊!为什么我16岁的时候就遇不到社长这样的人呢?” 第五百三十七章 人设的影响   毕文谦不确定中森名菜的话,哪句真,哪句假,或者说几分真,几分假。他只是烧冷灶,尽人事。无论中森名菜会不会走上有别于“历史”的道路,他都可以旁观接受。   只是……半夜躺在床上,回想起她在录音室里即兴唱起的《海与宝石》,毕文谦不得不承认,工藤镜香的唱功……的确和中森名菜有着差距。   第二天,晨练了,吃过饭,依旧在大槐树下等待着小晓琳。   这一次,只有毕文谦一个人。   事实上,在晨练的时候,中森名菜就开始在练习《给不哭的你的情歌》,夏林听到之后,立马发现新大陆似的拉上张晓霞,凑过去问东问西。一吃完早饭,就又兴冲冲地把两人带琴房去了。   临出门的时候,中森名菜回望了一下毕文谦,在引起他的注意之后,又目示着夏林,眼里是带着一些羡慕的狡黠的笑意。   毕文谦不太明白那笑容的具体含义,但他也没有精力去追究。从书房找了一幅世界地图和一摞封皮朴素的看不出材料还是书的东西出来,地图在石棋盘上摊开,其他的压在北美的位置上,视线,聚焦在欧洲。   黎华将要出访欧洲,这才是毕文谦眼下最在意的重点。那些材料,都是黎华他们收集送来的,关于整个欧洲各个国家的数据、制度以及事件的介绍。   聚精会神的思考间,即使小晓琳带着人进了四合院,他也没有意识到。   “经理……啊,在看地图呢。”小晓琳似乎很快认出了那一摞资料的封皮,猜到了什么,走到石棋盘旁,俯身在毕文谦耳边小声地说,“经理,黎副经理还有一阵才出国,你也许……暂时是不是……以海选为重?”   “没事。海选得等月底才是我需要焦头烂额的时候。”毕文谦抬头开了一个玩笑,身子稍微后仰,目光越过小晓琳的身躯,看向了不远处跟着进门来的两个女孩子。   嗯,一乍看,就知道是水灵灵的小美女。   “今天这两位是……”   “经理,先让她们就在这儿坐坐,咱们先去录音室聊聊。”小晓琳迅速建议着,站直身子,回头朝两个女孩子点点头,“你们稍微等等,我先和经理汇报一点儿工作。一会儿就到你们面试了。”   又……又是汇报。   同样的话,从小晓琳嘴里说出来,似乎就不像陆衍那么相对轻松了。   不过,毕文谦还是顺从了她的意见。   录音室里,一片安静。但这安静,只持续了片刻。   “经理,你对黎副经理出访的事情,很在意?”   “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而已。”毕文谦不太想在此时谈这个话题,“小晓琳,说你想说的事情吧。”   “那……就先说今天来面试的两个人好了。”小晓琳观察了一下毕文谦的神色,微微点了点头,“一个,是东方歌舞团的舞蹈演员,快满16岁了,叫颜丙雁。虽然年纪还小,但进团已经有几年了。这次海选,要求能歌善舞,按照东方歌舞团里一些人的想法,这是和他们门当户对的了。但王副司长是歌舞团的老领导,因为她当这个副司长,有一部分你的缘故,所以,她流露了要更加严格把关的意思。据说,这个颜丙雁,是在歌舞团适龄的人里综合条件最好的一个。另外一个,是申戏大三的学生,今年19岁,叫陈荭,已经参演过几部影视剧了。本来呢,她虽然的确也有参选的想法,但前段时间有一个拍《聊斋》的剧组联系她,她也同意了。不过,她的叔公强烈要求她认真准备海选,一来二去,她也就放弃了参演《聊斋》的机会,申戏那边见如此,再加上她本身的条件的确不错,就推荐了她来面试。”   颜丙雁和陈荭吗?   毕文谦对颜丙雁这个名字只有稍微的印象,但陈荭,他却是挺熟悉的。念着这个名字,回想着刚才匆匆的一个照面,上辈子的一些印象,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今天这两个人的大概情况就是这样了。具体的,她们各自带了档案,你也可以亲自问她们。另外,经理,也许,明天你面试的人,会是两个日本人。”   “哦?是哪两个?”毕文谦稍微起了兴趣,“不是说我公布的名单里,除了铃木宝奈美,其他人最近都有工作吗?”   “啊,不是那几个人。”小晓琳摇摇头,难以捉摸地笑着,“一个,就是你最早属意的木条佑希。还有一个,也是宝冢歌剧团出身的,算是木条佑希的前辈了,叫黑木童。虽然马上就28岁了,但除了年龄,据说她各方面的条件都很符合这一次海选的要求,去年她还获得了日本奥斯卡金像奖的新人奖。”   毕文谦完全没有料到这情况:“这……是什么节奏?”   小晓琳赞同地点着头:“是啊,挺突然的。宁经理那边也说不透彻,目前姑且的解释是,铃木宝奈美带了试题回去,她的事务所自身没有人脉带她去了解神崎堇这个角色的生活环境,只能努力寻求协助。结果,试题很快就在日本演艺界泄漏了,当天就见了报。木条佑希很早就知道了经理你的意思,本来只是安心准备正常参选。宝冢系的其他前辈的一些意向也让她有一些压力。不过,在了解了神崎堇的人设之后,木条佑希就决定要来见经理你了。考虑到你本就希望她参演,宁经理就做主同意了。消息一出,作为木条佑希的前辈的黑木童,也亲自到了我们在东京的分公司,表达了也想参加面试的意愿,她也争取到了宝冢歌剧团以及日本演艺界其他一些渠道的支持。见此,宁之昨晚就打电话过来询问了,据说她们各自的机票都已经订好了。现在,就问经理你一个话,你要是同意,我这就安排通知黑木童也飞过来。”   “黑木童……吗?”毕文谦努力回忆着,这的确是一个他上辈子貌似听闻过的名字,“那姑且请她来试试吧,不过也要事先和她讲清楚,因为年龄的缘故,她需要比其他人出色得多,才有可能入选。”   “那行,明天面试的事情就这样了。”小晓琳确认了一下,继续说道,“不过,神崎堇的试题在日本还引起了别的事情。具体地说,虽然姓氏有一字之差,但从你公布的人设背景去看,那个神崎重工,明显就是川崎重工,不少日本报纸杂志也这么分析猜测了。而由于海选在东亚所受的关注,以及《荀灌中原》已有的反响,川崎重工那边向宁经理咨询了一下,《樱花大战》是否会提及历史上的川崎重工,如果经理你的确有这样的初衷,那么他们愿意参与到创作中来,不仅可以提供一定程度的投资,还可以从他们的角度提供合理的协助,比如,为我们选择的神崎堇的演员提供了解川崎重工的企业氛围和历史细节的机会,而他们也有两个要求:第一,《樱花大战》里,神崎重工的名字以及相关人物的形式,就直接用川崎了,第二,希望剧情中能够体现川崎重工历史上坚韧创业的风貌以及在时间中不断积淀的企业文化。”   毕文谦听得哑然失笑:“他们……倒也灵敏。”   “问题是,向宁经理咨询的,并不只是川崎重工一家。闻风而动的,还有三菱集团。三菱集团派来的人虽然说得含糊,但意思大概就是,自明治维新以来,日本重工业的领头羊,是三菱而不是川崎,而且,三菱的创始人,岩崎弥太郎的姓里,也有一个崎字,《樱花大战》里的神崎重工完全可以考虑直接用三菱的字号。毕竟,铃木宝奈美带回去的资料上写的,神崎重工是在日本举足轻重的企业之一。《荀灌中原》的剧情,虽然有科幻的成份,但画风却是追求写实的。《樱花大战》里这么一句形容,足够被人联想了。”   很好,很强大。在电影里直接用现实中的企业名字,还什么创业风貌、企业文化,这比插入广告还……插得深了!   憋了好一会儿,毕文谦才呼着气问:“那,三菱有像川崎那样,说愿意提供什么帮助吗?”   “有啊,三菱的意思是,川崎在中国开展了摩托车组装和销售业务,而他们,愿意到中国考察,研究在电器行业合资建厂的事宜。”   “研究?研究研究?”毕文谦乐了,“何况,合资建厂本来就是无利不起早的事情。除非是巴统涉及的项目,不然这种事情,与其说是他提供帮助,不如是我们提供双赢的机会,说不定他们才是获利的大头。”   “我只是转述宁经理听到的他们的意思。这样的事情,宁经理做不了主,自然要报回来了。”   “好吧,除此之外,还有什么风波没有?”   “神崎堇的人设已经成了日本热议的话题,那边对其他角色的人设更加感兴趣了。不过,目前还没有其他必须请你来决断的事情。”   “川崎还是三菱?真是一个有趣的问题。”毕文谦思索了一阵,“……这样吧,小晓琳,你告诉宁之,让她把意思透露出去,《樱花大战》的创作组,并不缺资金,但这是一部以真实历史规律为基础框架,有所幻想的作品。无论选择使用川崎还是三菱,一旦决定了,我们也不会脱离真实历史地去美化,但历史上他们的确拥有的正面的企业品质,我们也一定会在不影响主线剧情的前提下如实展现。并且,这也将是一个系列作品,神崎堇作为主要角色之一,她和她的家族将贯穿其中。如果他们的确认识到了合作的意义,那么,提供或者协助提供日本从倒幕运动到大正时代的第一手历史史料,将比资金更有意义。至于投资建厂什么的,我们的确赞赏这样的意向,但《樱花大战》的创作组属于文化领域,那不是我们适合做主商谈的事项。嗯,还有别的事情吗?”   小晓琳拿小本本速记了一下:“还有一个,关于玛丽亚·橘这个人物,陆副主席想问一下,要不要考虑通知远东那边,让他们的演员也参与进来?”   噗……   “他难道觉得苏联现在愿意探讨二月革命和十月革命?恐怕,莫斯科的地图头想的是拥抱资本主义,而远东嘛……也许他们觉得早已是定论了吧?”   看着毕文谦的囧脸,小晓琳哈哈一笑,合上小本本,拍拍裤腿儿,从椅子上站起来。   “那好,我就先走了。要不,我先帮你带一个进来?先带哪个?”   毕文谦抿着嘴,想了想。   “先叫陈荭吧。” [陈红,1968,中国最美的古装美女之一,上戏,代表作《三国演义》《水云间》《大明宫词》,外叔公唐天际,开国中将] [颜丙燕,1972,颜回的后裔,实力女演员,11岁考进北京歌舞团,代表作《红十字方队》《爱情的牙齿》《借枪》,金鸡影后] 第五百三十八章 非完全体   陈荭,一个极美的女人,中国古典美的典范——以她饰演过的经典角色为证。   然而,如此的赞誉,属于女大十八变之后的她了。此时的陈荭,还没有20岁,腮边略带着婴儿肥,长长的头发梳着空气刘海,精致的五官一切都恰到好处,青涩的稚嫩在那浅浅的微笑中散发着,就像一株即将开放的花朵。   即将。   安静的录音室里,初次见面的简单寒暄之后,毕文谦和陈荭近距离对坐着。   他细细地观察了她很久。作为一个申戏大三的学生,被人这么注视着,陈荭也没有觉得难为情,虽然还不像铃木宝奈美那样善于在几乎静止的状态展示自己,却也始终保持着淡然而温和的笑。   和多数的女孩子不同,陈荭一进来,就有着追星族的好奇和兴奋,却又有着女儿家的矜持,以及,一种平等的心态。   某种意义上,这是一种接近于张静林平常的态度。   但是,静静地在陈荭的脸上寻找了很久,或者说打量得越久,毕文谦反而渐渐失望,或者说陷入了失落。   这还不是那个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人。用装13一些的说法,眼前的陈荭,还不是她的完全体。   毕文谦没有掩饰自己的情绪,陈荭也多少察觉到了。   终于,陈荭忍不住开口问道:“毕文谦,怎么了?我有什么不对吗?”   毕文谦却紧闭着嘴,指尖紧紧夹着她带来的档案,深深地呼吸着。   “嗯……”   踌躇了许久,他终于用力地点了一下头。   “如果直接说结论的话……这一次海选,你被否决了。”   “啊?”陈荭一惊,旋即难以置信地盯着毕文谦发愣,过了一会儿,霍然而起,“为什么?就这么看了几眼?我放弃了好多在一心准备参选……”   毕文谦抬手摆摆,看着陈荭的眼神回归了最初的欣赏,甚至于此刻的她,在他眼里反而有些可爱的味道。   “先坐,先坐。虽然你没有通过,但我会给告诉你足够的原因。但首先,我想听听你的想法。我听说,你是因为叔公的意见,才对这次海选下了那么多功夫,甚至可以说是……心无旁骛?”   听毕文谦这么一说,陈荭渐渐抿住嘴,沉默了片刻,忽然一下坐了回去,喃喃自语着:“叔公啊……”   “嗯?”   “叔公……他不许我在你面前提他。”   “是吗?”毕文谦笑了笑,“我也的确不希望你提他是谁是什么社会分身。但作为你的叔公的亲缘关系,却是另一回事儿了。说说吧,为什么他会强烈建议你参选?”   “我……我也不知道。难道你是因为他,反而不选我了?”陈荭思索了一下,还是摇头,“叔公把我接到身边,没有说过什么原因。他只不断讲起他年少时的事情,那和《樱花大战》公开的故事背景时代是一致的,他只是不断鼓励我,要求我入选,要演出那个时代的人真实的风采。”   “真实的……风采吗?”   毕文谦所有所思地重复了一下,渐渐释然地笑了,似乎有了一个自己能够解释的理由。他重新把陈荭的档案展开在面前,低头看了看。   “你出生于上饶,在总后的大院长大,又回了上饶读高中,从小就是文艺骨干。你的家庭条件很不错,家教的水平比国内绝大多数人都好。你……天生丽质。”   “那你为什么……”陈荭不服气地追问,“根本没问我什么问题,也没叫我展示什么,只看了一眼档案,看了几眼长相,就把我……把我……”   “原因,我会告诉你。不过,在一定时间内,你能保证不说出去吗?因为这会涉及一些关于创作的细节问题。嗯……如果你叔公也能保证保密的话,你也可以告诉他一个人。”   陈荭沉默地瞅了毕文谦一阵。   “……我可以保密。但你得让我服气。”   “没问题。”毕文谦呵呵地笑着,看着陈荭一身如中山装一般棱角分明的烫金布衣,朴素的深灰底色上漂亮的花朵,明显是订做的,“陈荭,你听说过相由心生吗?”   “知道啊!”   “那好。一般来说,人的相貌,或者说外观,是由先天遗传的根骨和后天滋养的气质综合决定的。所谓三十而立,大多数人,都是在这个岁数左右,形成并确立了自己作为一个人的三观、个性、原则等等内在特征。所以,相由心生的说法,往往适用于人在三十岁之后。而在此之前,人的外貌,往往主要决定于天生的皮骨。”   “就像现在的你这样。”   “不过,这是大多数情况,并非绝对。计较地说,人从第一次意识到‘我’这个概念之后,就一直被动和主动的接受着教育,学与思的交替进步。将近三十年的积淀才出一个稳定的成果。但这个过程,理论上是可以加速的。比如,传说中的神童天才的说法,以及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的现象。仅从外貌的范畴来说,越是系统而优秀的教育,越能更快更好地培育出一个人的气质。”   “而另一方面,无论男女,人从发育结束之后,就会渐渐进入逐步的衰老。一个人生理上最黄金的年龄,不考虑过度操劳等等负面因素的话,是在20岁到25岁之间。在这个时候,人的外在美,是最鼎盛的。”   “这就产生了一个错位——人的内在美形成确立的时候,往往已经错过了外在美的巅峰。青涩之美,让人萌动,却失于余韵;成熟之美,醇香怡人,却衰于纹理。所以,绝对意义上秀外慧中的美人,是极少极少的。既需要优秀的遗传基因,也需要优渥的生活条件和教育环境。而且,这不是刻意培养就一定能出成果的。这需要整个社会的物质条件和精神水平的积累,才会渐渐提升产生的概率。与其说是出一个美人,不如说是一个盛世积淀的结果。”   “而你,陈荭,你有希望成为如此的盛世美颜。虽然现在还差一些火候,但也值得被珍惜了。”   “而从《樱花大战》的角度来说,故事的背景处于一个酝酿变革的时代。无论是故事里的中国,还是日本,都谈不上真正的盛世。激荡年代,可以催生出人杰,但这样的人杰的气质,和典雅端庄是不同的画风。陈荭,你出生于知识分子家庭,你的底子和骨子,更接近于古典的美丽。让你参演《樱花大战》,委屈你的美丽是小事,如果改变破坏了你的气质,那才是得不偿失。毕竟,你现在才19岁,很多观念和想法,还没有定型。”   “总的来说,《樱花大战》整个故事里,就不可能出现你这样的美人,我也舍不得让你削足适履。”毕文谦渐渐将眼前的人和记忆中的人重叠起来,“虽然你现在还有所欠缺,但我已经能够想像你美到极致的模样了。虽然你不适合于《樱花大战》,但你迟早会在历史上留下属于你的美。”   一席话,带着鸡汤,既像是赞美,更像是毕文谦的愿景。作为穿越者的他,已经渐渐不满足于目睹重现“历史”已有的高度了。   默默听完的陈荭仿佛陷入了梦中,她呆了许久,忽然又站了起来,颤抖着睫毛和指尖,向毕文谦伸出了手。   “毕文谦……别人都说,你从来不说假话。很多人都猜……嗯,毕文谦,你敢握着我的手吗?”   毕文谦愣了几秒,突然仿佛恍然大悟,一下解嘲地大笑起来。   “是哪些人在猜的?你们啊……”说着,毕文谦爽快地站了起来,踏前小半步,不松不紧地将陈荭抱住,在她紧绷着身子,僵直战抖的时候,在她耳边轻轻说道,“现在的你,别说握手了,我还可以送你一个拥抱。”   说完,他松开手,和陈荭分开些许距离。   “很可能,几年后的某一天,我会真的对你敢观而不敢触了。我也期待着那样一天的到来。不过说到底,都是你们自己乱猜了。我也是会成长的啊!”   陈荭定立了好一会儿,才像是冰棍被火烧化一样,两个肩头一松,羞红爬上脸蛋儿,语无伦次。   “你……你……你怎么能突然就……我都没……没做好心理准备呢!” 第五百三十九章 可能的实习生   相比于陈荭,毕文谦对于之后的颜丙雁的关注就少了一截。   也许,正因为才经过了陈荭,他对于女孩子的视觉欣赏暂时处于了低潮。何况,资料上的颜丙雁擅长于舞蹈,这恰恰是毕文谦比较外行的事情,而中森名菜又不在。   例行公事般的简单的询问之后,毕文谦把她带了后院,看着她表演了一段即兴舞,便把李红兰的试题给了她一份,结束了这一天的面试。    9月了,开学了,院子里一下空荡荡了。   连陆衍都不在。   一个人研究欧洲地图时,毕文谦还没觉得什么。中午出来吃饭,偌大的桌子,只有尽职爽朗的蒋卫国,有一搭没一搭,边吃边说着没什么营养的话,似乎,蒋卫国也刻意不去提关于海选的外界反响——吃完收拾好了,毕文谦再度回到经理办公室,甫一坐下,一股孤寂莫名地就涌了上来。   静坐了一阵,毕文谦忽然一个人轻轻地随意地唱了起来。   “昔日,或许我是这池边的,一棵树木也说不定,向远空伸手,持续如此的忧郁之树也说不定。那雨降了过来,我忆起了,我的本体,从昔日降来,怀念地降了过来……”   一段唱完,毕文谦自个儿笑了起来。仰靠着,望了一会儿天花板,忽然前倾身子,抓起了电话。   占线了几次,他才拨通了电话。   长途,东京。   “喂?我是毕文谦。请问宁之在吗?”   可惜,宁之不在公司里。电话转接过去,却是工藤镜香。   “呐,宁社长出去了。我在她办公室做题呢!文谦,有什么事情?可以的话,和我说吧!”   工藤镜香的口气颇有些高兴,单单是那叽叽喳喳的声音,就让毕文谦仿佛看见了她把眉毛和眼睛一起笑弯了的模样。   “你怎么……”算了,仔细想想,宁之在东京,能信任的人本来就不多,工藤镜香……勉强算是不错了,“好吧!镜香森森,关于木条佑希的事情,你有听说什么消息吗?”   “木条?她能有什么特别的消息?她不是今天去京城的飞机吗?宁社长不是都和本部汇报了吗?”   “……你怎么知道的?”   “她打电话的时候我就在办公室啊!”工藤镜香呵呵地笑着,“宁社长最近太忙了,反正我最近都在读书,干脆就把教室放她办公室了,她管不过来,我能帮忙暂时处理的,就接待一下了。呐,文谦,海选进行得怎么样了?听中森前辈说,这些天你可是面试了好多年轻漂亮的美女呢!有没有眼花呀?”   噗……有你这样八卦的吗?   不过,腹诽归腹诽,毕文谦沉默了片刻,还是认真地回答了。   “来面试的,基本都是美人,但今天有一个,才是真正的倾国倾城。”   “纳尼?死阔以!文谦从来不说谎,你能这么评价的人,那得是多美啊!”工藤镜香既赞又叹地憧憬着,“啊,这么说,现在终于有一个角色确定人选咯?”   毕文谦摇了一下头:“不……我把她否决了。”   “纳……纳尼!为什么?”   “《樱花大战》背景里的时代,配不上她那样的美丽。”   毕文谦回答得颇为装13,工藤镜香更加震惊了。   “那,那……文谦,她是谁?叫什么名字?啊,也许今晚上我把这个告诉报社,明天说不定能上二版呢!”   “噗……你都这么明目张胆了,我还敢告诉你吗?毕竟,人家和你我差不多大,虽然我觉得她有可能成长为中国第一美人,但……不,正因为如此,太早让她被大众关注,并不好。”   “哇!中国第一美人!”工藤镜香的思路就不和毕文谦在一个频道,“不过……文谦文谦,什么是可能成长?”   “你学过《孟子》里的一句话吗?‘居移气,养移体’,人生而美丽的多了,但只有居养沉淀,才能够蕴载着时代的根骨,才称得上绝代芳华。她现在,还小,得过两年才能绽放。”   毕文谦一本正经地不断解释,工藤镜香却听得仿佛两眼放光,猛地一声大叫:“嘿!稿子我就这么写了!”   “什么……稿子?”   “啊哈,宁社长说过了,要在正常范围里,想办法在日本保持《樱花大战》海选的新闻热度。她自己太忙,我是公司第一个歌手,当然要想办法为公司出力了!”工藤镜香得意地笑着,“文谦,你不是老说我们日本人喜欢大惊小怪吗?就你刚才这些原话,报纸上登出去,说不得会是什么效果呢!嗯,标题我都想好了,就是‘未来的中国第一美人’,怎么样?不错吧?”   你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吧!保持新闻热度不是把火炉子烧爆好不好?   听得出工藤镜香正在兴头上,毕文谦也懒得再说什么了。一阵安静之后,倒是工藤镜香平息之后弱弱地问了:“文谦,你真的不同意吗?”   “镜香森森,就一个项目的营销手法来说,你的思路是很不错的。但我说了,这样做,对人家的成长很可能产生负面影响。我们文华公司,做事情,不仅有底线,更要以人为本。”没有什么语重心长,毕文谦只是淡然地解释着,“以前你不是说,日本的报纸把你和夏林比,让你压力山大吗?将心比心,我不希望给她制造压力。”   “是……呐。”工藤镜香深吸了一口气,怅然而叹,“真想见见你说的那个女孩子。你身边有很多女孩子,你也经常说她们漂亮,也稍微这么说过我。但以前你总是简单地说一声漂亮之类的话就完了,就像讲述一个平常而确定的事实。像这么换着花样,极尽赞美一个人的样子,你还是第一次吧?她到底有多美?简直……简直让人……神往。”   “那个……其实你也的确很漂亮的。”   “文谦呐,你是从来不会撒谎的。你的口气就已经出卖你的想法了。按照你的说法,人家是倾国倾城,我?能倾一个县吗?”说着,工藤镜香自己就被自己的比喻逗笑了,“好啦好啦,反正你现在也不会让我见到她,反正,被你说成这样的人,将来肯定会被人知道。说别的,说别的……嗯,文谦,你知道吗?这次海选,不少没有事务所的素人,胆子大一点儿的,都跃跃欲试地把自己的资料寄到了公司来。宁社长专门拨了一些人手进行初步的筛选,那些资料完整,照片上的相貌还过得去的人,宁社长一个人看不过来,就让我也帮忙了。里面有一个女孩子,她竟然,哈哈,我打电话回访,才知道,她根本就不对自己能入选抱有希望,寄资料的目的,竟然是想试试看,能不能通过文华公司的介绍,到申城美术电影厂当实习生!”   噗……这脑洞……好像还真是普通人家的日本人没办法的办法了。   “这么说,这个人至少长得还不错了?连你都亲自电话回访了。”   “啊,长得还行吧!我对她有点儿兴趣,是因为她在履历里明白地写着初中加入过暴走族,甚至一度有希望当上干部,也是一个‘别人都不敢说的时候我跳出来说’的人。她说,高中的时候,完全没有人生目标,经常不去学校,无所事事地在六本木瞎逛。是黎酱的出现,让她渐渐振作起来了。学业荒废过,她也别无所长,只有画漫画还算不错。《荀灌中原》的上映,让她几乎是跪着看完的。后来,在她的同人志漫画圈子里偶然听说了申城美术电影厂要扩招实习生的传闻,她就留心了。这不,海选的消息公开之后,她就努力想办法了。”   敢情,又是一个暴走族啊!   “你……这算是爱屋及乌吗?”哭笑不得间,毕文谦稍微思考了一下,“如果仅仅是这样的话,恐怕不适合邀请她来面试,何况人家也志不在此。不过,看在你这么热心的份儿上,你找她要一份她对自己最满意的作品,寄我这儿来,我让创作组那边的人掌掌眼,要是他们觉得不错的话,也许真可以招她当实习生。不过你也要把话给她说清楚,中国的一些生活条件,也许没有日本那么好,而且,虽然物价普遍不高,但实习期的收入也肯定远不如在日本,真要来的话,得做好心理准备。嗯,对了,你还没说她叫什么啊?”   “啊,她叫尾奇南,今年20岁。” [额,神展开,尾崎南,日本耽美漫画家,画同人出身,代表作《绝爱》] 第五百四十章 艾静的争吵   尾奇南。又一个仅仅停留在“历史”中似乎确有其人的印象的程度的人。不过对于毕文谦来说,他也不需要去深究。   打电话到东京的分公司,本就只是因为那一点突如其来的寂寞,经过工藤镜香在电话了这么一阵闹腾,毕文谦也便渐渐心平气静地挂了电话。   一切,又归于安静。   但这安静,仅仅持续到了晚上。   ——那是毕文谦已经跑完了五公里,洗漱完毕,坐在窗前的书桌上继续研究资料的时候。一个略微急促的声音从窗边不远处骤然响起。   “文谦,出来,录音室来,赶紧。”   王京云,只在昏暗的院子里留给讶然抬头的毕文谦一个快步的侧影。   带着疑惑,跟进了录音室,只见王京云迅速主动关好了门,指着他已经拉到中央放好的座位,依旧是隐约流露着不淡定的感觉的口吻:“坐。”   “王京云,到底……出了什么事儿?难道……”毕文谦实在猜不出能是什么事情让王京云如此表现,“黎华说服长者失败了?”   “不,不是。长者已经原则上同意进京了。”王京云简单解释了一句,一屁股坐在毕文谦对面,深吸了一口气,“事情是……让我想想,怎么和你说……”   这一纠结,就是几分钟。   毕文谦渐渐被录音室里寂静的空气给染得有些不安了:“王京云,很严重的突发事件?难道是……物价问题闹出了乱子?”   “不,物价问题现在已经明显趋于了安稳。别的地方且不说,至少京城,奢侈品拍卖会甚至已经有了成为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娱乐节目的趋势……”   “那到底发生了什么?”毕文谦彻底想不通了。   “事情,勉强算是海选间接导致的吧……”   “勉强?间接?几个意思?”   “你别这么急着问,让我好好想想,怎么和你说……”王京云抬手抓了抓本事梳理得好端端的头发,重复着话,“直接地说,是艾静搞出来的事情。”   “静静?她又搞出大新闻了?”   “不,应该不会是大新闻……不,会不会成为新闻都很……微妙,倒是有可能会上内参。”王京云无力地扬了扬手,仰靠着了,“文谦,你先什么都别问了,让我缓缓。”   “……好吧。”   这一缓,又是几分钟。   直到王京云慢慢调整端正了坐姿。   “文谦,这么说吧!艾静陪张静林去了一趟学校,也跟着听了一些关于你出的海选试题的内容,以及张静林他们学校老师、专家、领导七嘴八舌的初步建议,回来之后,她也对海选起了兴趣。嗯,用她自己的说法,她对能不能选上不在乎,只是想思考怎么做题。思考一夜的结果,她就清早找了带头抓海选的陆常委,说是要设想自己就是李红兰,在这个基础上,按照李红兰的性格和想法,她会怎么做……”   “她还是体验派了?”   “文谦,别打岔,先听我说完。”王京云没力气理会毕文谦的吐槽,继续说着,“因为之前海战的事情,陆常委本来就和很多人一样,很喜欢艾静,现在她提出这样的设想,他自然是很赞成和鼓励了。一番请教和商量,艾静就拿到了陆常委的介绍信,说是要到陆常委当初战斗过的地方去瞻仰瞻仰——李红兰最大的疑问是对于革命这个命题,艾静想要设身处地的模仿,并且第一个找的对象就是他,陆常委……嗯,算是老怀甚慰,恐怕他下意识就忽略了艾静最容易找到的也只有他的现状。总之,拿了介绍信,艾静对着京城地图研究了一圈,就去了正北边,去了陆常委以68164号的身份住了十来年的地方。艾静本来就已经是全国知名的歌手,又有陆常委的介绍信,再加上她给的理由,那里的何处长虽然有些吃惊,但也很快配合了。事情如果仅仅是这样,倒也没什么了。但艾静她,觉得自己也算是下了一次基层,作为文华公司的歌手,也该为那儿的一线工作者演出,于是她就唱歌了,没等何处长劝阻,歌声就别人听到了。这一下,那儿的一个……住户,就出声说要和艾静见一见。一番交涉之后,在何处长的监督下,艾静就去了她的房间,和她见面了。”   “照艾静的说法,她以前只在电视上见过人家,其他身份不说,单单同为艺术工作者,就值得一谈。之前在陪张静林去中戏,见了不少京剧老师,艾静就从新京剧起头,和人家交流起来。对方虽然已经不年轻了,还得着咽喉癌,唱不好了,但一开始,也算是相谈甚欢,不管怎么说,人家也领导过多年国家的艺术发展,高度还是有的。只是后来,话题渐渐从新京剧往各个方向延伸,两个人的观点也就渐渐起了分歧,最后互不相让,争吵激烈。何处长见势不妙,赶紧站出来打圆场,终止了谈话。”   王京云一口气说到这儿,暂停下来,似乎在斟酌怎么说下去,毕文谦却在稍微的等待之后,忽然笑了一声。   “争吵激烈?就静静?她和人争吵激烈?”记得才进公司的时候,自己还专门对艾静说什么“在文华公司,安静的孩子也有奶吃”来着,“这么说来,观点分歧看来很大,而且对方来头恐怕不小啊!”   “来头……”王京云仿佛被噎了一般,稍微鼓着眼珠子,望着毕文谦,一时无言以对,“这来头,的确非常,非常不小了。”   “然后呢?就你刚才的描述,问题应该不算太大吧?难道,对方真的是什么惹不起的人物?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也没听你们提起过?”   “我们……怎么可能没事儿和你提那个人。”王京云一副简直鸡同鸭讲的表情,但一阵无奈之后,他却又爽然地笑起来,“不过,这样也好,也好。那不是什么惹不起的人,中国是人民民主专政的国家,本来就不会有,也不该有什么人是惹不起的。问题不在于艾静和她争吵,而是她们交流过,这件事情本身……有些敏感。话说回来,以争吵激烈告终,在某种层面上,反而是好的结果。陆常委相信,我也相信,今天发生的一切,艾静并没有怀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但已经发生的事情,很可能被不同的人进行艾静想象力之外的解读。结合最近发生的事情,一些人靠边儿站了,一批人陆续将要去治理沙漠了……艾静毕竟是文华公司的歌手,而且是名满中国的歌手,这件事情,如果被有心人告诉了外国,然后外国媒体添油加醋一些虚假的情节,炮制五花八门的文章再传回来,事情的性质,恐怕就……不同了。”   毕文谦听他这么说,总觉得有些不对。   “等等,虽然你还是说得云山雾绕,但你的意思是不是……艾静的事情,本身是可以获得谅解的,只是担心被外国人利用?”   “……差不多就是如此。”   毕文谦眼睛一瞪,握紧拳头,不爽道:“MD智障!中国人自己的事情怎么处理,凭什么害怕外国人指手划脚?新中国也有友邦惊诧论?”   王京云尴尬了几秒:“……文谦,现在国内像你这么自信的人,并没有你想像中的那么多……直接说,是很少,非常少,寥寥无几……不,可以说,你是国内对我们国家最有信心的人也不为过。虽然你骂起来很站得住脚,我也无法反驳,但我们不得不接受现实。”   毕文谦愤怒地瞪了王京云一会儿,终于软了身子,紧紧靠着椅背。   “好吧,那你这么个阵仗来和我说这事情,到底是为什么?难道,你们要处分静静?先说清楚,就凭你讲述的内容,我决不能接受她受什么委屈!”   “我们干嘛要处分艾静?她现在在陆常委那儿,汇报感想,听取意见,今晚恐怕都不会回来。虽然陆常委还没有明确表态,但这已经是一种态度了。以陆常委的经历,他愿意护着艾静,谁还能就这事情处分她?”王京云哭笑不得,“真要说的话,等黎副经理回京了,对艾静会是批评还是赞赏,就不是我猜得到的了。来这儿之前,黎副经理听了汇报,只在电话里说了一句——‘我知道了,这事儿等我回来再说’。至于文谦你嘛……本来我是还有不少问题,但你都骂出友邦惊诧论了,那些问题,已经不值得作为问题问出来了。好吧,这事儿暂时就这样了,我得回去了,你也早点儿睡。明天你还有面试。”   “等等,”毕文谦有些残念,“到最后,我都不知道,艾静今天到底见了谁?”   “文谦,你不知道,或许更好。”王京云不仅恢复了淡定,也恢复了那难以捉摸的笑容,“非要说的话……据在场的何处长说,那个人在和艾静的争吵中,骂过这么一句……”   见王京云也不知是真的欲言又止还是故意卖关子,毕文谦忍不住催促道。   “哪句?说!”   “……右派里戴左帽,沐猴而冠。” [陆常委以68164号的身份住了十来年的地方,居住的神秘老前辈,新京剧的奠基人之一,样板戏的推广者,186的遗孀、学生和同志,江青女士] 第五百四十一章 黑木童的期望   第二天,一切似乎如常。   只是,当小晓琳和张晓霞一起引着两个女人进四合院时,她的眼里似乎多了一些愁绪。   木条佑希,毕文谦是认识的,而另外一个稍微矮一点儿的,多半就是主动要来的黑木童了。看相貌,的确算是出众。   “经理,艾静她……还没回来。”   小晓琳出乎意料之外的话把毕文谦的注意力拉了过去,但他几乎没听明白她这是陈述句还是疑问句。   “……然后呢?”   “……你想听到什么然后呢?经理?”小晓琳反问着,眼神里有一丝疲倦,“等黎副经理回来了,我会和她具体汇报,你就先安心今天的面试吧!”说着,小晓琳左右目示着,“木条佑希和黑木童,带到了。我不会日语,之后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我就先走了。”   小晓琳走得利落,或者说比以往更利落了一点儿,仿佛是想逃离这里,抑或是心思已经飞到了别的某处。   毕文谦听着她哒哒的皮鞋声以快于往常的频率渐渐远去,直到院子里重归安静。   “木条佑希,又见面了。这段时间过得还好吗?另外,这位就是黑木小姐了吗?果然是值得自信的外貌。那么,今天你们谁想先面试呢?”   没等木条佑希开口,初次见面的黑木童就抢先踏前半步道:“毕社长,请让我先来吧!”   这……还真不属于日本式礼貌的范畴了。似乎,同为宝冢出身的两个人,关系并不算熟?   不过想想也不奇怪,毕竟黑木童从宝冢毕业的时候,木条佑希还没进宝冢。即使是同一个派系内部,不也有亲疏远近吗?   略微带了一点儿疑惑,毕文谦同意了黑木童的意见,先把木条佑希带到了经理办公室,给她倒了一杯水,顺便把已经给出的几个角色的试题给她看着,然后带着黑木童进了录音室。   关上门,接过个人档案,双方坐定,毕文谦没有第一时间去看手里的纸,而是短暂地观察着黑木童微笑的脸。   一身漆黑,圆礼帽,连衣裙,手纱,丝袜,小皮鞋,把唯一露在外面的脸和脖子衬托得格外白皙。精巧的五官,眸明亮,唇艳红,银镶红宝石的心形耳环轻轻颤动。就人漂亮这一点来说,的确是非常符合海选的要求了。   “那个……黑木小姐,我有些好奇,你应该明明知道这一次《樱花大战》的角色的大致年龄,我们也没有主动邀请你来,你本身也已经是在日本演艺界有一定成就的人了。为什么还要这么主动地来参选呢?恕我冒昧,这真不像是一个日本人会做的事情……至少,不大会公开这么做?”   黑木童无声地浅浅一笑,如淑女俏皮般地眨眨眼睛。   “毕社长,人家是很想见你一面呢!”   纳尼?   毕文谦略懵逼了:“这是……什么意思?”   欣赏着毕文谦的表情变化,黑木童轻轻一哼,弯起嘴角,露出齿缝儿,笑过一阵之后,才点头解释起来。   “那个,毕社长,我也知道,我这么做,在外人看来,有些任性。但这也是我希望的效果。其实呢,我并没有期望能够被你选中,大家都知道,我现在28岁了。”   “……但你保养得的确不错,化妆之后看起来才20岁出头。”   “但《樱花大战》需要的是20岁不到的演员,不是吗?”无论毕文谦的话是真的称赞还是客套,黑木童都乐呵呵地接受了,“不过,我来的主要目的,真的不是为了参选。事实上,我此来,有两个目的。”   即使是出乎意料之外的说法,但以黑木童如春风般的口吻和嗓音说出来,毕文谦倒也反感不起来。   “那么,请继续说说吧。”   “首先,毕社长你在《樱花大战》的选角上,第一个属意的人就是木条佑希的消息,我也听说过,宝冢出身的一些她的前辈给她造成的压力,我也听闻过一些。就如毕社长刚才称赞的,我也对自己的相貌有一些自信,而且,就有可能参选的宝冢的人来说,我算是她们所有人的前辈了。如果我说我要来参选,她们是说不出话来的。虽然我和木条佑希并没有什么交集,但毕社长作为《荀灌中原》的主创,这个孩子能够被你第一个想到,这本来就是一种肯定和光荣,既属于木条佑希个人,也属于宝冢。我虽然已经不在宝冢了,但对于宝冢,我始终抱有感激和感情,为了宝冢内部的TOP而明争暗斗,是一回事,在面对来自外界的机会时,也陷入内斗,这既不光彩,更是我不希望看到的。所以,与其让那孩子在不必要的斗争中受到伤害,不如由我直接压制其他人的念想。即使她们心怀怨恨,也不敢对我这样的前辈发泄出来。何况,我已经从宝冢毕业了,也不必再去争TOP了。”   毕文谦讶然地上下重新打量起黑木童来:“这……简直好得令人感觉……不真实。”   “当然了。我也的确自认为是一个善良的人,但还没有善良到这种地步。”黑木童又是只露出齿缝儿地笑了一会儿,“毕社长,也许你不知道,我从宝冢毕业之后,虽然说是想在演艺界有更宽广的发展,但刚开始那段时间,以一个前月组的TOP的身份来说,我并没有什么好的机会。直到,我获得了渡边纯一先生的赏识,演出了电影《化身》,我也才有了一个可以告慰自己的选择的新人赏。我非常感激于渡边纯一先生。对于木条佑希,我本只有一些藏在心里的期待,但在和渡边纯一先生的交流中,他希望和鼓励我,来见你一面。所以,我就来了。”   “见我?为什么?”毕文谦实在搞不懂。   “先生他并没有说得明白,只是希望由我代替他,亲眼见见你,看看你是怎样的一个人。倒是在聊到《樱花大战》的事情时,先生无意间这么说过,‘我的父母,都出生于明治四十年,算起来,和《樱花大战》的主角们,算是差不多的年纪。《荀灌中原》让人不禁遥想,如果世界上真的有那样的能力,人类社会会不会就是电影里的模样;《樱花大战》离我们更近,还有不少老人就是从那段年代成长而来,在偏远地区长大的从小接触坂本龙马思想的少女,在东京学习院长大的不识民间疾苦的千金,因为革命而颠沛流离的孩子,我的父母,也是那个时候的少男少女,他们,会是怎样的生活,怎样的烦恼,怎样的成长,怎样的选择呢?真是令人期待啊!”黑木童一边复述着渡边纯一说过的话,一边紧紧盯着毕文谦的脸,“交谈的时候,先生借着酒兴,随意畅想由我出演真宫寺樱会是什么样子,也许先生事后已经忘了,但我希望试一试,能不能完成他的期待。”   一番话说完,黑木童微微前倾着身子,眼睛里带着期盼,默默注视着毕文谦。那一身的装扮,仿佛黑白电影里的纯真少女刚刚倾诉过隐藏的心情,等待着一个结果。   毕文谦却还是有些不明白:“可是,黑木小姐,你开始说你不期望入选,最后又说希望出演女一号,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我没有和木条佑希争夺同一个角色的想法,对于参演《樱花大战》,我也不是志在必得。我深知自己年龄的劣势,但在可以努力的范畴,我还是会尽力而为的,为了先生未说出口的期待。”   “原来……如此。”   咂咂嘴,低头细看了一会儿黑木童的档案,毕文谦又抬头继续盯着黑木童的俏脸,和记忆中的真宫寺樱的模样对比了一番。   最终,他叹了一口气。   “黑木小姐,说一句也许会让你伤心的话,虽然你说的渡边纯一对你有极大的帮助,但我以前只听闻过这么一个名字,我对他,谈不上具体的了解。虽然我一直都在不断学习,但我毕竟只有19岁,世界上没有太多的事物没能去了解。至于代替他见我的想法,你已经实现了,回去之后,你可以如实告诉他你的想法。至于黑木小姐你,既然你只考虑参选真宫寺樱这个角色,那么,你也可以回去尝试解题,这个月底,再来京城参加最后的决选比赛。反正,你曾经是宝冢的TOP,我也就不考察你的舞蹈水平了,如果你真心想参演,就复习一下舞蹈的基本功吧。”   “谢谢!谢谢毕社长给我这样的老人一个机会!”黑木童一下站起来,凑近过来,捧着毕文谦的手,“毕社长,我一定会认真准备试题的!事实上,来京城之前,我已经去拜访过野天道场了。因为真宫寺樱的试题的缘故,这几天,北辰一刀流的各个道场,据说突然也门庭若市了呢!”   略微发了一下愣,毕文谦哭笑不得了:“好吧!既然如此,如果没有别的事情了,那面试就到此结束了。走,我们去叫木条佑希过来。” [黑木瞳,日本著名女演员,代表作《失乐园》] 第五百四十二章 木条佑希的坚持   经理办公室里,张晓霞正陪着木条佑希,闲聊着什么,约莫是关于《荀灌中原》的内容。   真宫寺樱的人设和题目,已经在日本泄漏,黑木童也没有再多待,毕文谦派张晓霞送她回宾馆,然后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和沙发上正好奇看过来的木条佑希对视。   和上次差不多,朴素的穿着,秀丽而男相的容貌,那内白外黑的打扮,甚至还打了个领结,放几十年后,指不定就是一份受人追捧的什么小鲜肉了。   “木条小姐,好久不见了。今天再见到你,我越发觉得,邀请你来是一个正确的想法。”   “想法,而不是决定吗?”木条佑希爽快地笑了起来,继续认认真真地瞅着毕文谦,“现在,我该称呼你毕社长吗?”   “如果你叫我毕文谦,我也会很高兴。”   “是吗?宁社长果然说的是真的!”   “什么?”   “没什么。”木条佑希哼哼地笑了笑,闪亮着眼睛,“毕桑,你现在在日本的名声,早已不是你第一次面试我的时候那样了。”   “我听说过,也不知道是你还是你那什么学妹,还搞得有人在想像什么我穿女装什么的。”毕文谦慢腾腾地点着头,却是咬牙切齿的模样,“这样的名声,不要也罢。”   木条佑希尴尬了几秒,还是勉强又笑了一下,低头道歉道:“毕桑,对不起,那不是我说出去的。但究竟是谁,我也不清楚。不过,那个,并不是重点。现在在日本,至少我身边的人,以及我看到的报纸杂志,大多数都认为你是一个了不起的天才,也是一个为我们黄种人争光的英雄……”   “就因为那句菜鸡互啄吗?”毕文谦依旧有些残念,“但我并不是为了出名而说那样的话,仅仅是当时真那么认为的罢了。”   “但也只有你敢于在那样的场合说出来啊!”木条佑希发自肺腑地赞叹着,却又掩嘴而笑,“毕桑,你知道吗?当初我的那些同学,羡慕工藤小姐能和黎酱演对手戏,现在,她们又羡慕起她是你的绯闻女友了!”   毕文谦囧了一下,旋即撇了嘴:“绯闻……而已。”   “绯闻,就意味着话题,话题,就意味着人气。我们这些演艺界的新人,哪怕是进入了宝冢,也是希望成名的。何况,很多人是真的羡慕,不仅仅是为了那点儿话题。”   见木条佑希越说越拉不住了,毕文谦果断决定进入正题,从办公桌上翻出一份试题,起身递到木条佑希手里。   “那么,木条佑希,我正式问一下:你有参演《樱花大战》,演出玛丽亚·橘这个角色的意愿吗?如果这个角色的试题在日本还没有传开,那么,你现在就看看吧!”   于是,木条佑希顺从地低头细细读起试题来。   毕文谦继续观察着她的模样,想像着,如果她染了金发,像一个老手一样提着手枪的形象,会是如何。   然而,良久的思索之后,木条佑希却给了毕文谦一个意料之外的答复:“《樱花大战》的主要角色里,有6个女性,除了一个小孩子之外,加上这个玛丽亚·橘,已经有了4个人的试题了,那么,毕桑,可以告诉我最后一个角色的试题吗?”   “啊?”毕文谦一愣,下意识地问,“难道你不想演这个角色?”   “不,我很感激你的邀请,也很愿意参演,如果你真的觉得我最适合这个角色,我也一定会好好努力。但是……玛利亚·橘毕竟是混血儿,我却是地地道道的日本人,也不是白金发。如果剩下的最后一个角色,更适合我呢?”木条佑希双手合十,不断点头,软语拜托道,“毕桑,请原谅我的任性。”   错愕间,毕文谦思考了一会儿。   “……木条佑希,这倒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你选择在这个时候主动来京城?”   木条佑希先是面露喜悦,但听完毕文谦的话后,又陷入了稍微的羞赧。   “那个……我是在听说了神崎堇的试题之后,就决定来的。”   毕文谦讶然:“你想演神崎堇?”   “不,不是。我是觉得,神崎堇的背景设计里,有这么一句话——她自己往往无意间招引平民的反感,却又对森严的等级制度含有怨念。”木条佑希用力地点了一下头,“毕桑,其实,一直以来,我在学校里就像是这样,我也很看不惯那些根本没有道理的排资论辈的事情,但我只是一个成绩不错的学生,我也被说过闲话,被施加过压力,但也有时候得益。无论如何,我没办法改变这样的事情。《樱花大战》里能够有这样的角色,让本就感激的我下定了参演的决心。只要毕桑你认为我适合,那么,无论别人怎么说,我都会倾尽全力演好。”   然后你上来就说不想演玛丽亚·橘……   悄悄腹诽着,毕文谦平淡地笑笑,伸出手来:“行吧,那你把你的档案给我,我先再看看,再想想。”   木条佑希的档案,除了进入宝冢歌剧团之后的演出经历,和上一次并没有太多差别。但毕文谦还是认真看了许久。   终于,他叹了一口气,把档案放在一边,用红木镇纸压住,然后重新看向木条佑希。   “那么,我先说清楚,如果你现在就决定演玛丽亚·橘的话,我原则上现在就可以做决定;如果你执意要试试另一个角色的可能性,那么,两个角色你都要做试题了。能不能入选,就说不定了。你也要想清楚,这一次《樱花大战》的海选,是面向整个东亚的。”   木条佑希纠结了一阵,最终还是坚定地答道:“毕桑,如果我没有战胜其他参选者的勇气和自信,我真的有底气自称是最适合演玛丽亚·橘的人吗?”   “……好吧。那我现在告诉你最后一个女角色的人设的试题。”   “她叫桐岛神奈。出生于1902年,琉球,也就是现在的冲绳,是当地家传的桐岛流唐手的继承人。那个时候的琉球唐手,也就是现在日本的空手道。不过,在1922年由船越义珍在日本的体育展览会上表演唐手之前,唐手还叫唐手,而不叫空手道。具体地说,琉球唐手是从中国传入的,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只在琉球内部士族里特定的人群中传播。但到了1879年,琉球成了日本的……一部分,琉球也成了冲绳县。从此,原本琉球王国的士族不复存在,唐手一方面有了传承的困境,另一方面也有人在仕途断绝之后转而潜心研习唐手了。于是,唐手也便从学校开始,渐渐传播起来,既称唐手,也名空手。总之,那个时候,还没有空手道这个名称。而桐岛神奈的家庭,就是一个因为王国灭亡而渐渐中落的琉球士族家庭。家学渊源,桐岛神奈从小就修习唐手,水平非常出众,而且因为习武的缘故,她的身材很早就比寻常女孩子高大结实,原看起来,是一个地道的武术家。不过,和唐手的渊源一样,桐岛神奈家本来也只有家谱,谈不上什么流派。但在1916年的时候,桐岛神奈的父亲在比武中意外身亡,不久,她母亲也跟着去世了。一方面为了纪念,一方面也为了生计,14岁就孤独一人的桐岛神奈,开始自称桐岛流的28代继承人。”   “除此之外,桐岛神奈出生的时候,琉球就已经是冲绳县了,她在外界接触到的信息,都说她是一个日本人,但她的家人,特别是长辈,却非常怀念当初身为士族的地位。双亲骤然先后去世,让桐岛神奈强迫自己立即成熟起来,变卖了家产,去了东京,开了一家武馆,她想亲眼看看日本的首都是什么样子,想弄明白,自己究竟算是日本人,还是琉球人。然而,那个时候的东京,唐手根本谈不上名气,再加上桐岛神奈是女儿身,即便她能够轻松教训上门滋事的混混浪人,但也始终不受日本主流武术界的待见。武馆的学生,也只有附近的少数以女性居多的年轻人,日子,也不过是堪堪可以过下去,稍微有点儿节余,再算上继承的家产,只维持粗茶淡饭的话,倒也不必为日常起居和一般的意外担忧。”   “于是,虽然只有初中学历,但从小家庭教育不错的桐岛神奈,开始了一边当武馆师范,一边继续学业的算是平静的生活。她努力收集和研读琉球王国的历史和日本国的历史,懵懂地思考着寻常家的14岁女孩子几乎不可能思考的问题。家、国,以及剧变的时代。”   “到了1920年,有日本某特种部队的成员上门拜访,邀请桐岛神奈加入。一方面是比开武馆可观得多的薪水,一方面是终于有人认同她的实力,桐岛神奈在一段时间的抉择之后,选定了加入。”   “而关于这个角色的考题,木条佑希,你需要了解和一定程度地学习空手道,最好再深入了解一下历史上融入日本格斗技之前的真正的唐手,培养出武术家的气质。然后,你需要自己设计演出一个舞台短剧,以桐岛神奈的身份,在1920年,还作为武馆馆主的时候,日常生活中的一幕。你可以在我刚才说的基础上,进行合理的人物形象和细节的补充,并且,你的表演要尽量让观众喜欢并产生兴趣。”   不紧不慢地说完,毕文谦盯着木条佑希的脸,抿了抿嘴。   “题目,就是这样了。我会写下来,然后你抄一份带回去,慢慢准备。等月底了,你再来这儿参加最终的比赛。我不知道你最后更想演哪一个角色,但我真心希望你能参演。加油,木条佑希。” 第五百四十三章 “陌生”的名单   和别的来面试的人不同,木条佑希本就算是认识的人,面试结束之后,毕文谦并没有立即把她送走,反而在和蒋卫国打了招呼之后,带着她逛了一圈三里屯的胡同,留她下来吃了午饭。   下午,等陆衍回了四合院,毕文谦把她叫进了经理办公室。   “陆衍,小晓琳不在,有个问题,我就问你了。”   “什么?经理你说。”   “这些天来面试的,都是女孩子,但《樱花大战》的主角,是男的啊!总不能全是女的吧?”   “啊?”陆衍一愣,旋即噗哧地笑抖了,连忙伸手捂住了小嘴,“经理,你……原来是说这个啊。那成,我一会儿打电话通知李主任,建议她尽快安排两个男的过来。”   虽然总觉得陆衍的话听起来有什么不对,但想了想,毕文谦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另外,你知道黎华什么时候回来吗?”   “这个我可说不准。”陆衍摇摇头,忽然目光一动,“怎么,有急事儿要和黎副经理商量?”   “没什么,就是……问问。”   当天晚上,小晓琳又进了四合院,轻轻敲敲没有锁死的经理办公室门,然后细声地问:“经理,你在忙吗?”   “小晓琳?晚上过来?难得啊。先进来坐吧,等我一下。”   毕文谦依旧低头看着办公桌上的资料,待小晓琳进来把公文包放一旁,在沙发上坐好了,又过了一会儿,才抬头看向她:“说吧,有什么事儿?你这么晚过来,倒也难得。”   小晓琳抿嘴笑笑:“我是公司的办公室主任,在这儿工作是应该的。只不过最近事情太多罢了。经理,听说你想面试男角儿了?”   “原则上,小孩子的角色,可以考虑用范小轩,而且,让小孩子去破题,也不太现实,强行去做,恐怕就成了小孩子背后的人在破题了,并且是本末倒置的程度。而其他角色,除了男角儿,试题都已经出来了,即使我们不主动公开,泄漏也慢不了。索性,明天一起放出去。”   “那这么说,明天之后,经理你暂时就不需要继续面试了?”小晓琳稍微盘算了一下,“不过也对,这几天,许多事情也渐渐稳定有了结果,也不需要你继续亲自面试了。”   “结果?”   小晓琳微妙地笑着:“经理,你想知道吗?”   “就说我可以知道的公开消息好了。”   “是啊,90%的情报都源于公开消息。”小晓琳呵呵一笑,“那我就简单说说了。一个嘛,刘三剑正式上任,成了红旗车订购资格审核小组的副组长。之前她想搞白旗车的提议虽然只是一个赌气的笑话,但这个态度,却也是众所周知了,再加上她一直以来的性子,结果,那些心有想法的老资格,也没人敢直接递条子,但心思活泛的,总能找到办法,有不少人,就从保剑集团参股的香港报纸入手,专门开辟了一个板块,每天介绍老一辈革命家的光荣事迹。这么做,无论能不能起到那些人本希望的作用,至少在某些层面上,是值得喜闻乐见的。另外嘛,王京云最近又要有一个兼任了。”   “王京云?几个意思?”毕文谦眉头一动。   “之前开常委会的时候,你不是提议了一个苏右旗吗?这个提议,在大方向上,得到了通过,但具体的地区划定,却有一些分歧。扯皮了好些天,现在算是有了一个决定。成立一个浑善达克沙漠治理实验特区,范围是锡盟加上克什克腾,面积,比你当初的提议扩大了好几倍,基本把整个浑善达克沙漠包了个圆。王京云将兼任当地军区党委代理第一书记,不出意外的话,这个月就会正式宣布成立。”   毕文谦有些不敢相信:“整整一个盟?”   “经理,你觉得范围太大了?”   “不,倒不是,只是……这到底是谁推动的想法啊?20年想彻底治理好浑善达克沙漠?那是科幻故事了吧?”   “但相比一个旗,一个盟的天地,终究是大了不少,可以施展拳脚的空间,也大了许多。”   小晓琳的口吻很平淡,毕文谦听不出其中的情绪。   “那……王京云要离京了?”   “他是代理书记,意义在于他出任代理书记,而不在于他真的去那儿管常务。”小晓琳浮现着难以捉摸的微笑,“王京云个人是反对这个任命的。先是说自己顶破天一个区委,怎么就去一个盟了呢?非要当的话,也只能当一个旗的书记。后来,见事不可为,他甚至又推荐了丁飞代替自己。但丁飞即使真要兼任,也得等他熟悉和胜任了文华公司的军代表的事务之后再说。最后,王京云见组织上已经决定了,还是服从了组织的安排。”   组织的安排……   想了想,甩甩脑袋,毕文谦选择了结束话题:“那么,还有别的事情吗?”   “别的嘛……经理,你这也有好几天在看那些候选人的档案了,但你拟出来的名单,只有几个日本人。既然下一次面试之后你暂时就停了,那到时候索性一并把你感觉不错的人,再拟一个名单给我吧!”   “那个啊,不用等,现在我就可以给你。”   说着,毕文谦拣了张白纸,低头沙沙就写了起来。稍微斟酌权衡之下,没过多久,名单就写完了,递到了小晓琳手里。   “我瞧瞧……”小晓琳低头出声慢慢读道,“申戏的于蕙?江州艺术学校的蒋琴琴?豫章师范学院的杨丽岗?潇湘艺术学校的瞿影?潇湘花鼓戏剧院的甘平?香港的兼职模特儿李佳欣?日本的偶像艺人中山美岁?日本兵库县的学生藤原季香?参演过NHK的电视剧的石田百合?”   读完之后,小晓琳略尴尬地抬头问:“经理,这些人,除了那个中山美岁……其他的我基本都没什么印象……太陌生了。”   毕文谦慢慢喝了一口水,才反问道:“如果这名单上都是一些你都如雷贯耳的人,那还值得我写给你吗?这一轮,你们才是主要负责人,我?查漏补缺而已。” [于慧,1965,上戏,代表作《喜莲》,华表影后,电视剧角色,陈家林版《汉武帝》陈阿娇,刘晓庆版《武则天》箫淑妃] [蒋勤勤,1975,古装美女,飞天金鹰视后,代表作《苍天有泪》《风云雄霸天下》《大染坊》] [杨钰莹,1971,甜歌皇后,90年度最受欢迎的流行乐女歌手] [甘萍,1970,军旅歌手] [瞿颖,1971,模特演员歌手,代表作《有话好好说》,她父亲是《浏阳河》的原唱] [李嘉欣,1970,香港最美的女星之一,艳若桃李,演技捉急……] [中山美穗、藤原纪香、石田百合,日本女星] 第五百四十四章 黎华归来   自小晓琳带走了第2份名单之后,连过了两天,都没有什么动静。说好的来面试的男孩子也似乎没了影。   但毕文谦倒也没去催促什么,继续安静地在经理办公室里研究着欧洲的信息。   这是冷战的时代,作为一个穿越者来说,这是冷战将要结束的两三年,或者说,一两年。   以什么标志性事件为划分计时,并不重要。在穿越之前,作为一个90后,毕文谦对冷战的结束,了解并不明了。   就像很多连历史考试都能进入考纲的事情,寻常人如果不主动潜心去寻找第一手资料,能够获得的,不过是一个流于表面的介绍,甚至仅仅是一个粗浅的结论。   事情,很多事情,在不同立场的所谓官方口径中,仿佛都默契地遵循着一个潜规则——不能说得太细。   穿越之后,毕文谦不断了解着各种自己上辈子并不清楚的信息,越来越觉得自己当初了解的历史,是如何的……粗犷。   但黎华将要出访欧洲。   这是历史上不曾有的事情。   就像自己的上辈子根本没听说过黎华这样一个人,上辈子的能够影响中国的人里也不曾有黎华一样。   这同时也是在自己意料之外的事情。   事实上,文华公司的飞速发展,往往都飘往了自己想象力上限的斜上方。   黎华想要在欧洲做什么,是一回事,她能够在欧洲做什么,却有着天马行空的空间。哪怕她此刻很可能并没有充分的认识。而毕文谦自己,也不觉得自己的认识足够充分。   欧洲,所谓的老欧洲,80年代的老欧洲。既不像10年代那样的尿性,也不仅仅是自己亲眼见过的爱尔兰的模样——爱尔兰远远不能代表欧洲的上限。   那是冷战的第一线,却也因此,在美苏争霸的大格局下不得不隐藏各自的许多诉求。   然而可惜,此刻的中国也同样如此。   几天时间,毕文谦渐渐习惯了上午陆衍不在四合院的日子,和自己相处最多的,反而是中森名菜,虽然她更多时间其实是在录音室里练歌。   直到第四天,黎华再度回到四合院。   时值秋雨,连绵而轻微的雨声,不仅褪去暑气,也让安静的院子多了些凄冷的感觉。黎华外面依旧穿着那身金火凤凰,打了一把灰白底色的大雨伞,上面飘飞着许多红叶,仿佛水墨画上染了色彩。   拖着沾满雨水的小行李箱,先回了自己的房间,稍微安顿之后,正一开门,却见毕文谦已经等在门外。   “回来了都不出个声。”   似埋怨也似心疼的口吻,毕文谦注视着黎华,从上到下。   “他们说你这几天在研究欧洲。”黎华笑笑,十指交叉反压,挺着身子,伸了伸腰,“还好,他们也说,你没再吃盒饭了。”   “说是,你要访问欧洲。”   “是啊!政策研究室,自然要制定政策,你说十年前的出访,得出了错误的结论。计较起来,这几年渐渐积累的不少乱象,那个错误,算得上是源头之一了。我们不闭门造车,自然要重新亲眼看看了。”   两个人就这么站在卧室的门里外,彼此低眉顺眼地轻轻说着话,仿佛唠叨家常。   “这自然是好的。但我总觉得,如果只看看,未免有些浪费,怪可惜的。”   “浪费?”黎华错愕了一瞬间,旋即摇头道,“欧洲毕竟太远了。”   “是啊,所以我说可惜。”   “算了,先不说这个。”黎华换了话题,眨眨眼睛,“今晚上,想吃狮子头吗?”   “啊?想!”   一愣之后,毕文谦的眼睛一下明亮起来。   “那好,回头给你带几个回来。”   “……几个意思?”   黎华哼哼地笑起来:“你当我是怎么劝的长者进京啊?最后还不是得偷偷用狮子头贿赂。在申城那边,有人盯着不许,说太肥了,长者不敢多吃,只能说好进了京再做给他吃了,打个时间差。”   噗……   “那不如请他来这儿一起吃吧?好久都没见到长者了。”   “那恐怕不行,我早就提过了。但长者虽然也挺想再见你,可他毕竟这岁数了,对有些流言蜚语,多少还是在意,至少最近一段时间,他不愿意来。”   毕文谦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却还是有些……醋意:“所以,今晚上你才回来,就过去下厨了?”   “我本来就是有人喜欢吃,当初才学做这道菜。”黎华回头从床上拿起公文包,踏步过来,指指外面,“走,先去办公室,倒杯热水,暖暖身子。”   经理办公室里,同样清静。从正房到西厢房,毕文谦和黎华虽然小跑,还是淋了点儿雨,各自掏手绢擦了,再捧着温热的玻璃杯,对坐着,对视着,仿佛做着小孩子的木偶人游戏,终于,不约而同地又笑了起来。   “文谦,我有时候,挺怀念我们在申城的时候,一起听歌、唱歌,几乎无忧无虑。”   毕文谦看着她,忽然唱了起来:“‘就连候鸟也未必,在出生的时候就计划远行,也未必就知道为此而锻炼自己的羽毛。’”   “‘不知何时,镜子里面,又映出那已快遗忘的,淡淡的樱红,仿佛奇怪的颜色,招人嘲笑。’”黎华接着唱了下句,“文谦,这已经是快十年前的歌了。现在的仲岛美雪,‘黑白胶卷里,火热游行的街,齐足迈进的步伐,梦幻般的场面。没能拥有这一段宝物,生得太迟了。梦的尽头总目睹,坠落的下场。’一边唱着梦的尽头,又一边把所有的存款都托付于人,文谦,你喜欢的人,也有不坦诚的一面啊!”   毕文谦脉脉无言地看着黎华。   其实,我也有不敢坦诚的一面啊!   黎华惬意地喝了大半杯水。   “今天,我就偷个懒了。一会儿,就去补个觉。现在先把要说的事情说说。”   “你……累着了?”   毕文谦的话,也不知道是不是疑问,黎华也没有去回答。   “先说海选的事情。那个湾湾来的范小轩,已经在张宁的隔壁住下了,据说两个孩子关系暂时还不错。甄灵的父母不愿意让她这么小就离开家乡,但对于签约,倒是非常乐意。让周老师给她补课的事情,你那想法肯定是不成的。但周老师听说之后,还是主动见了一下甄灵,恰好我也在申城,也去接触了一下,我折了个中,提议由甄灵每周到周老师那儿去上一次课。周老师也欣然同意了。而申音那边,也掐着你想面试男演员的口风,很及时地把他们那儿的不少学生推荐了过来。”黎华从公文包里掏出一摞资料,轻轻推到毕文谦这边,“一会儿你看看吧!反正,面试和入选是两回事。”   毕文谦哑然失笑,但也还是把那些资料端端正正地码在自己面前。   “好吧,投桃报李。你也说的,只是面试而已。”   “从明天开始,我就要正式着手访问团的人选问题了。我也许也会在院子里面试人了,也可能面试的地方在别处。”   “这么说,你又可能一天到晚不见了?”毕文谦不禁撅了嘴。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嘛!有什么事情,让陆衍转告我就是了。”黎华看他着模样,呵呵地笑,“刘三剑上任之后,那个审核小组,拿了一个初步方案:红旗车初步定了两个系列编号。一个,是八位数,前四位都是1949,也就是说,这个系列不超过1万辆,而且遵循可少不可多的原则。另一个,同样是八位数,前四位都是1988,后四位编号,每一千之内,抽签确定。原则上,从明年开始,每一年都会有一个新的系列编号,都遵循每一千个号,内部抽签确定的思路。”   毕文谦稍微琢磨了一下:“也就是说,每年1万辆的上限?”   “按刘三剑的话说,1万辆的额度其实是太多了,但保不齐哪年出了什么重大事件,涌现出很多人来。”黎华摇头苦笑道,“现在的问题是,1949这个系列。无论如何,是有很多人把这个资格和编号顺序,视为了一定程度上的盖棺定论,特别是在党史领导小组的领导加入了审核小组的背景下。不确定有没有资格的,想方设法造势的不少。自信有资格的,同样有不少人为具体的编号能不能靠前而淘神。不过,对于前10个号,所有人倒是谦虚起来了。特别是前两个号,即使有过酝酿,两个当事人还是谦虚得特别厉害。虽然这样的姿态有利于团结,但有顺序的编号,总是从头排起。如果迟迟起不了头,这工作就没办法展开了。”   看着黎华无奈的样子,毕文谦同样无话可说:“……这个,和我说也没用吧?”   “是啊,和我说了也没用。但刘三剑还不是打电话和我说了?这个系列的构想,是刘三剑提出的,但具体的排序,她做不了主,她也不认为自己看得清。她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说的,但她终究是副组长啊。”   刘三剑啊……   “的确是个辛苦的火炉子。”   “另外,你给小晓琳的名单公开之后,刘三剑请了粤省话剧院的老师考察了一下你提到的那个李佳欣……怎么说呢?按转述的说法,那个李佳欣……长相的确是完全没问题,但要作为一个演员的话,恐怕还需要从头教起,进行长足的训练,才可能入得了行。”   噗……果然如此吗?   见毕文谦残念着说不出话来,黎华笑着叹了口气,又换了个话题:“对了,万鹏要我问你,那个叫《方块》的计算机游戏,等正式投产出了成品,要不要送一个给你试试?”   《方块》。   短暂地纠结之后,毕文谦果断还是摇了头。   作为一个经过10年代洗礼的穿越者,怎么可能对最原始的《方块》这样的电子游戏玩得飞起?   “算了,我暂时还忙。如果可以的话……买一个明天送给工藤镜香当生日礼物好了。如果再晚……就给张静林,再晚,就给中森名菜,要是再晚……就给夏林……”   “行啦,你这么再晚下去,就又要翻一年了。”黎华咯咯地笑,“说起生日,再过几天,艾静就要过生日了。这些天,不少人为了她惹出来的事情睡不好觉,小晓琳也一直在奔走。”   “她到底搞了什么事儿?王京云说得模模糊糊的。”   “那事儿,你不清楚,也好。”黎华难得地也打了哈哈,“对了,《荀灌中原》前些日子,在欧洲许多国家先后上映了,反响比较热烈。那些国家的许多报纸,把《荀灌中原》说成是中国的《星球大战》。他们,或许是想称赞吧……”   “这……大概的确是一种称赞,而且是很了不得的称赞了——对于他们来说。”   毕文谦大抵明白黎华的想法,但也没有什么办法。   “不过,这么一来,除了美国,《荀灌中原》已经在大多数发达国家上映了。无论是口碑还是利润,都取得了申城美术电影厂和整个创作组事先根本不敢想像的成绩。有人把《荀灌中原》说成是历史幻想题材的影片,据说,跟着准备拍这个题材的各种电影厂,听说了利润分配模式之后打算投资分成的单位,有了点儿雨后春笋的意思了。”黎华仰头把杯子里的水喝了干尽,然后不轻不重地剁在办公桌上,“文谦,我很担心这样的盲动造成亏损。但以我的身份和立场,在这个时候,无论怎么去劝,都只会适得其反吧?”   “所以你只能对我说了?”   又是一个说不清是陈述还是反问的句子。   “我也只是说说而已。”苦笑之后,黎华站起身来,“那,我就去睡了,你继续忙吧!等我决定好了访问团,你再说说你对于欧洲的看法,如何?”   “嗯……我送送你。”   “就这么几步,送什么?”   话是这么说,当黎华安稳地躺在床上时,毕文谦还是赖在了床边,搬了椅子,脉脉看着她。   “行啦!我又不是小孩子,难道还要你讲故事?”   没好气地笑笑,黎华合上了眼睛。   短暂的沉默之后,毕文谦忽然把手伸进了被子,轻轻捉着黎华的手。   “故事就不讲了,我给你唱首歌吧。”   过了一会儿,响了似无还有的轻轻的嗯的一声。   旋即,房间里响起了毕文谦温柔的歌声。   “如果听到街上流泻而来的歌,留意一下。我的声音,请留意一下。喧嚣的夜里,摇曳的灯中,遥远的凝眸,请留意一下。”   “我总是对着你的方向,唱着歌,永远都是。可悲的歌也好,可爱的歌也好,一首一首歌唱着关于你的一切。”   “如果听到街上流泻而来的歌,无论身在何方,请多多少少想起我。”   一段唱完,毕文谦放开黎华的手,缩出来,小心地替她展开被子边沿,继续唱了下去。   “月光冷冷在肩的夜里,祈祷似的歌唱着,深夜电台里微茫的歌,温柔包容着你的肩膀。”   “你现在也在我的梦里,你能看见我吗?可悲的歌也好,可爱的歌也好,一首一首歌唱着关于你的一切。”   “月光冷冷在肩的夜里,至少希望流泻到你身边。”   小心地站起来,不让椅子发出吱呀的声响,毕文谦无声地退到门边。   “如果听到街上流泻而来的歌,留意一下,我的声音请留意一下。心意隐藏于灯中,至死方休。赠与你的歌,请接受吧!”   “如果听到街上流泻而来的歌,无论身在何方,请多多少少想起我。”   “想起……”   终于,毕文谦小心地合上了门。   来到正房门口,望了望灰蒙蒙的天,嘴角起了一抹若有若无地说不清悲喜的笑。越过秋雨,回到西厢房,坐回自己办公室的位置上,低头一份份看起了黎华带回来的那些个人档案。   直到陆衍上了课回来。   “陆衍,黎华一直操劳,今天难得多睡一会儿。如果没有急事,等下午……四五点再叫醒她吧!对了,这是我将要面试的男角儿,你通知一下申音。另外,问问窦惟,有没有兴趣参选。”   “哦,好的,我先瞧瞧……廖昌咏?这谁啊?” [廖昌永,当今最好的男中音歌唱家之一,1968上音教授,社会荣誉颇盛] [PS,也就是说本时空,二代领导核心人物是陈云了?] 第五百四十五章 忧心的夏林   当天晚上,毕文谦吃得不多,跑完五公里后,就等在了大槐树下——黎华起床之后,没有打招呼就走了。   秋雨之后的夜,空气有着一股不同于夏暑的味道。安谧的四合院里,之后毕文谦中指轻轻敲石棋盘的动静。洗漱好了的夏林,披着外套,踩着拖鞋,点了一盘蚊香,悄悄放在了毕文谦脚边,然后坐到了他对面。   “等黎姐姐呢?”   “她说了,带扬州狮子头回来的。”   “所以,你就这么巴巴地望着?”夏林哈哈地笑,“原来你也是个馋鬼。”   毕文谦偏头瞥了她一眼,懒得搭理。   “哟,被说中了?原来你喜欢吃这个啊!别人都以为你不在意吃的呢!”夏林自己在那儿分析结论着,瞅着毕文谦笑,“黎姐姐那么忙,你要真喜欢,要不,我学着做做?”   “你一京城丫头,学扬州菜?学得地道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夏林不甘示弱道。   “……暂时算了吧!你先把歌练好再说。”毕文谦盯了她一会儿,还是摇头,“你看答案看完的吉米多维奇,我都没去计较了……”   “不要再和我提什么吉米多维奇了!我听着脑仁疼!”   夏林一下夸张地叫道,似真似假地抽了抽鼻子。   “那,好吧,你这么突然跑来和我说这些,到底想说什么?”   “没事情就不能和你说话啊?”夏林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渐渐低了头,“我们都好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我们同吃同住,天天都能见着,但你一直都在忙,忙些什么,我不知道。他们也不认真和我说这些,也像你这样,只叫我好好儿学习,好好儿练歌。我只听说你在忙海选的事情,但我感觉得出来,你忧心的事情,没那么简单。特别是这几天。”   “忧心?”毕文谦有些意外。   “你当我过上过下看不出来吗?那些封皮明显是内部资料的东西堆了那么多,你还把那么多外国地图翻出来研究……看着你忧心,我也忍不住忧心……”   毕文谦又看了看她,挥手止住她,却又沉默了一会儿:“……这些事情,现在即使和你说了,你也不容易懂。”   “我知道。我本来就不懂。”夏林没有在意毕文谦打断自己的话,只是声音扬起了不少,“可是,你这几天和以前不一样。以前无论是什么事情,你都是风轻云淡的模样,好像从来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你犯难。可现在……我看了最近里里外外的新闻,什么也看不出来,我又问了公司里外可能沾边的人,我作为文华公司的歌手,真想打听一点儿表皮的消息,别人还是乐意和我说的。问来问去,也只可能是黎姐姐又要出国的消息,能和你这些天的举动扯上边儿了。文谦,听说艾静一不小心就惹了不小的事情,我不想也来这么一出。你就告诉我,是不是黎姐姐要去做的事情,有什么危险?”   夏林的一番分析加脑洞,倒是出乎毕文谦的意料之外。这既让他有些感动,却又哭笑不得。他转过身子,认认真真看了看夏林。或许正是因为同住一个屋檐,所谓的女大十八变,毕文谦并没有从夏林身上体会到。但此刻,那担心而略微带了点儿忐忑的神情,总让他油然生出一种没白疼她的……错觉?   “别担心。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当初为了我的安全,黎华就把我骂了个狗血喷头,她自己又怎么可能胡来?而且,我又怎么可能容忍她身处危险?”说着轻松的话,毕文谦的口吻却渐渐怅然,“夏林,我不是说过吗?我这辈子,想当歌神。黎华,也那么想。但我们是中国人,想要安安心心搞艺术,一个富强安稳的中国,是基础中的基础。可新中国,底子太薄,奋斗了快40年,也只是缩小了和别人的差距,离超越还有很远的路要走。所以,黎华会做许多她原本不见得喜欢去做的事情,我,对那些事情,也谈不上兴趣,但我一定会努力和她一起,筚路蓝缕,相濡以沫。有我们在,就一定会建设出一个能够让你不必为了生存而担惊受怕的环境。都说业精于勤,黎华现在每天也只有清早有时间坚持晨练了,我也差不多,一直练着基本功。也许,得过个二、三十年,我才能安心做最初想做的事情。就像我们最初在操场认识的时候,随心随性地唱不着边际的歌。而你,你是第一个签约的偶像歌手,无论你想做什么,只要真是你自己的意愿,我都不会反对,荣辱自负是一个艺术家最大也最重要的自由,也是我将为你保障的自由。但我希望,你能把大多数时间和精力放在唱歌上。不然……也许到了下半辈子,你会被我超越,甩得远远儿的。”   在其他人面前,哪怕是和黎华,毕文谦也从来没有说过“一定”。这种带着承诺性质的话,毕文谦几乎不会去说。毕竟,面对整个世界的博弈与发展,一个人的努力,很难起到决定性的作用。但看着夏林,那眼神里隐隐的期盼,一种仿佛长辈看待后辈成长的成就感,让他把话脱口而出了。   夏林听了,一时没有说话,低头好像陷入了沉思。   就在此时,一个熟悉的脚步声在四合院外面的胡同渐渐走近。   不是黎华,是小晓琳。   她带了一个食盒。   “经理。”   “是你?”   “黎副经理去陆常委那边了,这几天艾静都住那儿。”小晓琳轻轻将食盒放在石棋盘上,看着毕文谦,浅浅一笑,“你一直在这儿望着的?这是她托我给你带回来的狮子头。”   毕文谦看着小晓琳打开食盒,把饭碗和筷子端出来,搁在他面前,有些发呆:“她……”   忽然,夏林站起来,够着身子,拾起搁在碗上的筷子,夹起一个狮子头,就往嘴里一塞:“我尝一个,记记味道。以后,黎姐姐回不来的时候,我就来试试好了……嗯,是挺好吃啊……就是有点儿肥。” 第五百四十六章 小晓琳的请求   毕文谦没有制止夏林的行为,待她慢慢咀嚼完了,才伸手过去。   “好了,筷子给我吧。你先去睡。”   夏林看着毕文谦,又迟疑地看了一眼小晓琳,终于乖乖地照毕文谦的话做了。   院子里,又渐渐安静了。   毕文谦夹了一个狮子头,塞进嘴,细细吃着。   还有余温。   小晓琳看着他,乐呵地微笑着,渐渐坐到了夏林刚才的位置上。   “那么,除了狮子头之外,还有什么事情?”   “事情总是很多的嘛!”小晓琳没有立即去说,而是又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毕文谦,或许,在她的眼里,此刻的毕文谦,颇为可爱,“经理,你先好好吃。”   “不……你也很忙,早点说完,你也可以早点回去休息。虽然很多事情你们不必告诉我,但也意味着你们自己需要负责。”   见他这么说,小晓琳无奈地叹了口气。   “好吧,那我随便说一些了。比如……最近,会召开一个教委牵头的全国扫盲工作会议。除了计划表彰扫盲先进县之外,还要商讨如何继续贯彻扫盲的具体办法。就现在统计资料而言,我们全国仍然还有大约2.2亿文盲,其中,2.1亿在农村。就像你说过的,师资力量,有着巨大的缺口,大多数城市出生的教师,安排他们支教,都不见得全都愿意去,教委也更不可能下行政命令让人家去偏远地区长期任职了。而你提出的,教师决定上限,教材决定下限的说法,教委那边有不少人持着赞同的态度。所以,教材的编撰工作,就成了重要的基础问题。之前你提出的教改思路,也强调了需要在现有教材的基础上进行修订。所以,不仅京城教委,国家教委这几个月也在酝酿。之前公司开会的时候,你不是说原则上愿意参与吗?如果可以的话,在最近这段事件说说你的具体思路如何?”   “另外,针对一直以来的许多问题,国家一直在酝酿发布一个文件,名字嘛,暂时拟定的是《关于高级干部生活待遇的若干规定》。本来呢,是不必对你说的。但现在,公司里已经有不止一个人算是高级干部了。而且,你提出的中顾委和地顾委配套的提议,也被吸收了不少。之前担任滨城市高官的毕希臻,不出意外的话,将成为国内第一个市顾委。现在的考量是,原则上全国各地的市、县级干部里,做出了切实的成绩,并且受群众肯定,年龄超过55岁的,在下一届大会之前,可以主动申请从一线转为市、县顾委,而在最近几年,暂时不添设省顾委。等到了下一届大会时,在市、县顾委里有所成绩的,在同级干部中,可以优先考察提名选为省顾委。这样一来,将来的顾委里肯定会有一部分人是和这一次将发布的规定相关的。所以,有一些人希望听听你对此的看法。”   毕文谦默默吃着狮子头,也默默听着,见小晓琳暂时没再说下去了,才在吃得差不多了之后,轻声问道。   “有一些人吗?”   “是啊!”小晓琳若有若无地笑,“对于一线干部的待遇,虽然同样会扯皮,但持不同意见的人都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理直气壮。但如果是理论上算是退居二线的干部,待遇可以依循,应该依循怎样的理论原则,连一个在大方向上统一的具体轮廓都谈不上,各执一词的情况,更为普遍。作为第一个敢于提出把顾委系统制度化、长期化的你,有人想借你的看法发力,也是自然而然的了。”   “……六经注我吗?”毕文谦听得清楚,一脸残念。   “如果是刘三剑的话,多半是不会拿这种问题来叨扰你了。甚至,如果是刘三剑的话,这样的提议根本就没人向她提了。但我不是刘三剑。有人向我旁敲侧击,我也做不到充耳不闻。所以,我把这些告诉你了。当然,经理,这仅仅是告诉。”   小晓琳平静的脸上,神色没有悲,也没有喜。   一阵寂静之后,毕文谦顺手把筷子径直插进了最后一个狮子头里,仿佛上了一炷香。   “当初我就说过,待遇问题的重要性,这涉及到成本,成本的高低,将左右利弊的对比。一直以来,我只是通过多数干部都能接触到的数据资料,进行分析,继而提出想法,我对全国各地的情况并没有深入浅出的认识,我说的一切,都是建立在干部们的第一手资料的基础之上,我怎么可能比他们更有资格谈待遇?话说回来,如果今天我连待遇问题都能具体说了,并且我的意见被采纳了,那么将来,我能够接触到的资料,还能有几分真?对于一个庞大的群体来说,名利动人心的至理,自古皆然。”   毕文谦的口吻,淡然而坦诚。   小晓琳注视了他一会儿,终于无奈地笑了两声。   “经理啊,你的担心,其实早已经成为了现实。所以,远见卓识的会计师,才会很早就对黎副经理说,对于那些踊跃报名的应届大学生,要敢于金沙俱数。黎副经理也是一个人,一个20岁出头的正部,想要不被欺骗,其实比其他聪明成精儿的前辈更难。”   然而,毕文谦并没有什么波澜。   “小晓琳,你也许知道,也许还不知道——我也对黎华说过,要学会长袖善舞,多钱善贾。”   “呵呵,经理,你果然是经理。”小晓琳发自肺腑地笑了一会儿,神色渐渐变得惆怅,“黎副经理叫你师父,她也的确很听你的话。所以,今晚她去了陆常委那边。你的面试结束了,她的面试,马上就要开始了。或许,她并不希望让那挥舞的袖子沾染这片院子的安宁洁净吧。”   但住在这院子里的夏林和艾静,却很可能是另一番思量……吧。   暗自叹息着,毕文谦手上稍微用劲儿,叉起最后一个狮子头,塞进了嘴。   将来,如果夏林真的不是三分钟的热情,真的做了狮子头,那会是什么味道?   直到彻底吃完,毕文谦也没猜出个眉目来。   “小晓琳,还有什么事情吗?”   “……再说一个事儿吧。经理,你也知道,苏虹是公司的歌手里下基层演出最有劲头的一个。这次出去之前,她也偶然听说了教委开扫盲会的事情。临走的时候,她提了一个构想,希望发动文艺界,让住在城市里的一线工作者,每年都花几个月的时间,在演出的同时,参与到扫盲工作中去。以她的意思,群众对文艺表演会更有兴趣,有兴趣,学习起来,也多少会更有劲头,对于扫盲工作来说,也是事半功倍的促进。报告是交到我这里的,我看了,也想了想,现在师资缺口那么大,文艺界如果出一份力,虽然远远起不到决定性的作用,但作为一种社会表率,肯定是有一定积极作用的。这也的确能够提升整个行业在社会中的声望,也更能够让文艺工作者的平均收入比较高,特别是在我们公司提倡的改革方案执行之后,顶级工作者的收入特别高的情况,更能被广大群众所接受。可问题是……”小晓琳摇头苦笑起来,“苏虹的具体想法,未免太激进了一些,真要原封不动地公开提出来,指不定会得罪不少人。毕竟,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有她那样的觉悟。所以,我暂时没有把这份报告转交给王京云。毕竟,我们公司在某些意义上,也算是一种风向标了。况且,夏林和艾静去前线慰问演出,结果现在,原本求着要人去慰问的前指,专门出文件建议慰问的单位不要过于扎堆——连上战场都不怕的人,一窝蜂地扩大化起来,事情说不定会脱离苏虹的初衷……我不知道等苏虹回来,知道了之后,会不会觉得我做得不对,会不会找你这儿来告状,所以,我还是觉得提前告诉你一下比较好。”   毕文谦既有些出乎意料之外,又有些好奇:“苏姐姐到底具体提了什么?”   “经理,当初就是你最早授意下基层的,你自己也很快跟了去。我担心……你说不定会赞同她的想法。”小晓琳忽然软语求了起来,“这事情,暂时由我来负责,好不好?” 第五百四十七章 廖昌咏   毕文谦不能想像,究竟是怎样的方案,会让小晓琳特意来知会,却又不愿意细说。   不过,他并没有强迫人的想法。   “既然你不想我问,那我就不问了。这样,你就得好好想想,苏姐姐回来之后,怎么和她沟通了。”说着,毕文谦起身把碗筷放回了食盒里,“麻烦你了,请把这些都带回去吧!”   不再拖泥带水,说完之后,毕文谦俯身把脚边的蚊香拾起来,在树根儿抖抖香灰,便安然回了正房。   黎华回了京,却只在家里睡了一个下午,连夜都没过。   即使心里终究有些不爽,毕文谦还是规律地作息着。当他向黎华说出长袖善舞的那一刻,他多少便有了面对今天的心理准备。   日子继续过着,四合院安静依旧,直到9月9号。   时不时的秋雨落落停停,转到一个阴霾的早晨。石棋盘被雨水反复打湿,蒋卫国也终于暂时放弃了立即擦干的举动。毕文谦没有再在四合院门口等待,小晓琳却终于把毕文谦指名的人带来了。   廖昌咏。   小晓琳介绍的“小廖”。   和毕文谦上辈子“记忆”中的形象不同,此刻的廖昌咏,长得丝毫没有圆润如玉的感觉,倒是农家子弟的风貌。那副眼镜的装饰让他有了一点儿斯文,但举手投足间,却是几乎颤抖的激动和忐忑……甚至,接近于不安。   洗得褪色的军衣,不仅没有标识,倒有些补丁——以他的身份,也不可能有肩章之类的事物。那双解放鞋上沾的泥水不仅把办公室的地板搞得更脏了几分,也衬托着京城刚过的又一场秋雨,倒让毕文谦有些怀疑,从申城过来的他,这一身会不会着凉。   毫无疑问,他是毕文谦面试以来,给人第一印象是最没有自信的一个。与其说毕文谦把他认了出来,不如说……令人唏嘘。   换句话说,人,果然是会随时间而大变样。   倒是在小晓琳身边另一侧,跟着进来的窦惟,在此衬托之下,穿着同样属于军衣的范畴,却简直是玉树临风了。   简单几句招呼之后,毕文谦起身给窦惟和廖昌咏各倒了一杯水。   “廖昌咏是吧?不用那么拘谨。你们先在这儿坐一坐,我和小晓琳出去说几句就回来。”   说着,毕文谦目示一下,先出了西厢房。   胡同里的路,还有些湿意。待小晓琳跟了出来,毕文谦背着手,盯了一下她的脸。   “今天,起色比前几天好些了?”   “有吗?”小晓琳愣了一下,抬手稍微摸摸自己的脸,“也许是昨晚上睡得比较沉吧!”   “是吗?”不置可否地问问,毕文谦继续说道,“这么多天了,静静还是没有回来过。麻烦你过去一趟,转告她一句话。”   “什么?”   “我对她说过,在文华公司,不好哭的孩子,也有奶吃。我也希望她别望了,好哭的孩子,也有奶吃。”   “噗哧……”小晓琳被逗笑了,“经理,你这说的什么话呢!”   “说不定,静静能听懂呢?”毕文谦也笑了笑,没去解释,转而说起别的事情,“另外,既然陆常委最近那么忙,你也忙了那么久,那就麻烦你通知一下参加到创作组里来的另一个张常委,还有王京云,可以的话,请他们下午一起过来一下。”   “王京云?”   “没错。他不至于已经离京了吧?”   “那……倒还没有。”   “那么,张常委也在京城吧?还是说,他们有紧要的事情,分身乏术?”   小晓琳下意识地摇摇头:“不……我这就去通知他们。”   毕文谦点点头,转身往门里走:“那好,我先进去面试了……”   “那个,经理,今天这个廖昌咏……”   “怎么了?”   “听申音那边的人说,他本来就是破格录取,是申音这一届,他那个班里基础最差的,据说连五线谱都不认识……”   “是吗?”毕文谦浑不在意,“申音推荐了人来面试,我应了,如此而已。保证作品创作质量的,是谁最终入选,而不是谁参加过面试。”   见小晓琳一时无法反驳,毕文谦便利落地进了院子,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似乎,窦惟和廖昌咏并没有攀谈起来。   “那么,面试了。先来是客,窦惟,你先在办公室休息一会儿吧!”   “好。”   “廖昌咏,来,跟我去录音室。”   廖昌咏没有带个人档案来,之前毕文谦就是在一群人的档案里选的他出来。关好门,两个人对坐,毕文谦又一次打量起来。   录音室里非常安静,安静得让廖昌咏坐得似乎更加局促。   “你是我选择面试的,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有什么想法,可以直接先和我说。”   “我……”廖昌咏,“我没有什么想法……”   “什么叫没有想法?你是来面试的好不好?”毕文谦简直乐了,“虽然说《樱花大战》的男主角只有一个,不需要选择,但你总是能说点儿什么吧?”   “我……我一直都在听说你们这次海选。还在西川的时候,我也不自量力报过名。那时候我才被申音破格录取,觉得个人很了不得,整个西川就只招了我一个。结果一到申音报道,才几天,我就发觉,我才是最差的,什么都不会,说话还有口音,闹了不少笑话。当初报名的事情,早就不敢想了。你指名要我来面试的消息一传开,老师和同学都是惊讶,不敢相信,我……也说不清楚是惊喜还是惊吓……”   听着廖昌咏的话,看着他小心翼翼的表情,毕文谦几乎有一种刷新印象的错觉。   “那个……这次《樱花大战》的海选,我公开的要求是能歌善舞人漂亮,符合一条就成。这和识不识五线谱没关系吧?而且,我是江州人,也不可能因为口音什么的笑话你。”   “可我……我的确是很不如那些同学……”   敢情,这像是一出灰姑娘的故事?或者说,丑小鸭?   哭笑不得地憋了好一阵,毕文谦决定暂时转移话题。   “对了,我看你这身衣服,算是这回这么多面试的人里最寒碜的了,和我小时候穿的倒差不多,这绿军衣……补得再破烂,看起来也让人心暖。不过这京城的纬度不同于申城,你要是留下来了,这渐渐入冬,你这身恐怕是撑不住……要不,我叫陆衍给你找一套?”   “那……”廖昌咏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才猛地站了起来,“毕经理,这……这……”   “刚才在外面不是都说了?你是来面试的,咱们岁数也差不多,叫我经理干什么?”   “可我……我不能一见面就要……我……还是有衣服穿的……”   两个人各自抓着不同的重点。   “你一西川人,以前还能置京城过冬的衣服?”   “我还有几套军服,一起穿的话……”   “你还有几套?”毕文谦实在忍不住笑了,“你家不是裁缝吧?”   “不是不是……”廖昌咏低着头,“我爸爸是公安,他去得早,我和妈妈还有姐姐过着长大。我有三个姐姐,也有三个姐夫,他们都是军人。我家里条件不怎么样,而且只有一个男娃儿,上中学了,就逐渐开始穿姐夫们穿旧的衣服了。我小时候想过当兵,他们也都知道。好的军服给不了我,穿坏了的倒可以想办法……”   “所以你这一身会有这么多补丁了?”毕文谦的话,似反问,也似总结,也似感慨,“……我却没有机会穿过我爸留下来的衣服。”   “毕……文谦……”   “算了,不说这个。对了,你总不可能只有军服吧?”   “来之前,有人给我支的招,说我条件已经这么差了,但既然机会来了,就要努力想办法,别人说穿军服来面试更有希望……”   噗……   “真有人这么说?”   “啊,不是,本来别人说的是穿中山装最好,可我没有,就只能退一步……”   廖昌咏说得倒是实诚。   毕文谦总觉得外界已经飞满了各种关于自己的不靠谱的传言。   囧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回到了正题。   “好吧!既然你说你以前想当兵,那这次面试,就唱一个《热血颂》吧,会唱吗?”   说到了唱歌,廖昌咏稍微抬起了头,眼神里也有了略微的自信:“啊,《热血颂》,我会唱。可是……我可以唱另外一首吗?”   “哪首?”毕文谦意外道。   “你写给夏林的那首《苦》。”   “……为什么?”   “我从小喜欢唱歌,可都是随便唱唱,高中参加县里的歌唱比赛,拿了第一,老师鼓励我试试音乐学院。那时候,我才算开始学唱歌了。音乐课的地方很远,每回从学校过去去,我必须骑自行车,骑一个半小时去,上完课,又骑三个小时回家。那个时候,很多人都问我,苦不苦?我的感觉,就像你写的歌一样,‘好多事情当时一点也不觉得苦,就算是苦我想我也不会在乎’。”   终于,毕文谦没有再从他眼睛里感觉到忐忑了。   “是吗?那好吧,你唱吧!我听着。” 第五百四十八章 大神一郎的人设   (PS:说一下关于开篇的某个问题——主角是一个69年出生的南方男孩,家境并不优渥,初一开始就当了3年植物人——他能有多高?一开始他身高只有1米4。某些人想像中是一个16岁的大男孩到底是怎么想像出来的?真当80年代的孩子和现在那些小学都快成人高的一样啊……用脑子想想都能知道,一个阳光高中男生在80年代说着要谈恋爱是什么画风和结果——一个1米4长得女相的说要谈恋爱又会是什么结果?推理所需要的细节正文里都交代了,除了直接说1米4之外……难道真的大多数人看文的时候都不愿意动脑子思考细节么?)   经理办公室里,窦惟搬了把椅子,从侧面贴着办公桌坐着,伏身写着什么,低声不断哼哼着。   毕文谦轻轻走进房间,看着他的背影,没有出声,只关上门,默默坐到自己的位置上,稍微仰靠,看着窦惟写写点点的笔触,以及那清秀的侧脸。   过了许久,窦惟才停了自己的事情,合上钢笔,抬头看向毕文谦:“经理,你等了多久了?”   毕文谦不以为意地摇摇头:“是有点儿久,但没什么,就当是休息一会儿。你是在写曲子?”   “李主任沿袭了刘代表的安排,把公司在联赛里的作品的编曲都交给了我。她们唱的歌不一样,怎么去唱,她们也都有自己的想法,还往往和我不一样。别的还好说,比赛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我也不能一个人做主。你叫我们一边工作,也要一边学习,公司给我们安排了不少课程,有人还要经常下基层演出,一个月一轮比赛,给一首歌编曲,我也得抓紧时间。”窦惟神色如常地解释着,慢吞吞的口吻,顺便伸手按着桌上刚写的草稿,“经理,你要不要瞧瞧?”   “我们的想法也不见得一样,我真要看了,也得花时间思考才有资格提意见。现在这样,倒不如不看,信任你就好了。”毕文谦摇摇头,坐直身子,双肘撑在桌子边沿,“窦惟,你自己主观上到底有没有兴趣参加这次海选?”   “我只想搞音乐,本来是没兴趣的。但既然你提过了,我就找他们问了问情况。看了你出的那些题目,再看看艾静最近做的事情,我倒是有点儿兴趣了。”窦惟顺手把刚才的草稿收回了衣服口袋,然后不确定地问,“经理,你真觉得我合适吗?刚才那个廖昌咏,听说是你专门钦定来面试的,他没通过?”   钦定……   “他天生的条件其实还挺不错,刚才听了他唱歌……我暂时没有给准话,让他自己在录音室练琴,等到中午再去叫他出来吃饭。”毕文谦玩味儿地笑笑,“要当《樱花大战》的男一号,他还需要从头学很多东西,起点低,就更需要耐得住寂寞。如果到中午之前,他自己出来了,那就算了,如果真能练一上午的琴,那就给他最后比赛的机会。至于你,你嘛,相貌没问题,唱歌也没问题,男一号也用不着考校跳舞的水平。问题是,这个角色总的来说,是一个热血男儿。你呢,性子偏于沉稳,话不多。这是和角色有所冲突的。你不是专业的演员,我也没想过你转行去当演员,如果不是演你自己,那你想要演好,所需要花的精力和时间就比较多了!这,是否值得,才是我需要踌躇的问题。”   没错,毕文谦从想到木条佑希的时候,就产生过让窦惟来当男主角的想法,但他始终没有说出口。   黎华演《风华正茂》之所以能够成功,很大一个原因就在于,那是她的本色演出。很多演技层面的难题,根本就不存在。而窦惟嘛……他又不是导演,也不是编剧,作为前期主创的自己,也不可能为了迁就他而过多改变设定。   让正在音乐成长期的窦惟把精力花到这上面,从长远来说,很可能是得不偿失的,哪怕如果《樱花大战》真的能让他全国闻名……不,他已经是全国闻名了。可即使是全球知名,也不一定值得。   “无论如何,你是文华公司的歌手,我可以也应该为你提供前途的方向的各种可能,但路怎么走,得你自己选择。这既是你的权利,也是你的义务。”   窦惟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思索了许久。   “经理,什么样的热血男儿?可以具体说一下吗?”   “那倒没问题。男主角,叫大神一郎。毕竟是一部针对日本的作品。他是一个日本底层的农民家庭出生的孩子,有一个姐姐。出生于1902年,从小刻苦学习,因为明治维新的改变,他有了机会因为好成绩而继续深造,在他19岁的时候,以江田岛海军学校50期第一名的成绩毕业,授予海军少尉候补生,经过短暂的实习期,以海军少尉的军衔被分配到了日本某特种部队。长得阳光俊朗,作风干净利落,喜欢穿海军款式的纯白衣衫。”   “在1918年的时候,虽然成绩很好,和当时很多普通的日本底层试图改变自己阶级的年轻人一样,大神一郎立下了从军的志向,但对于报考陆军还是海军,并没有明确的概念。不过,对于学业很自信的他,报考的候选,只有陆军士官学校继而进入陆军大学,以及江田岛海军学校继而进入海军大学两个。为了人生的抉择,他在正式报考前筹备去了一趟东京,想办法参观了陆军士官学校——用他自己一直以来的奖学金以及打工的收入,不可能同时去东京和广岛两个地方。那个时候,恰好是日本陆军大学30期毕业。在那里,他遇到了以第二名毕业的石原莞尔,一番交往之后,大神一郎得知石原莞尔是因为个性张扬,被老师看作狂妄自大而记恨,强行剥夺了第一的资格。虽然石原莞尔的个性连大神一郎也有些无奈,但他的学识又让大神一郎不得不拜服。作为一个从小以来的学霸,他更难以认同一个学校对于名次的判定竟然不依成绩为准的做法。经过一些其他渠道的旁证,大神一郎确信了石原莞尔的遭遇,也连带着相信了石原莞尔当初在陆军士官学校的第六名也是因为老师的打压,莫名其妙扣了很多品行分。毕竟,当时的陆军士官学校,以前五名毕业能拿到天皇御赐的银怀表,对于日本普通人家来说,也算是一种殊荣了。最终,大神一郎对于陆军学校失望,再加上当时民间特别是底层家庭对于海军能吃白米饭和冰激淋的传说的向往,他决定报考江田岛海军学校。”   “而关于这个角色的试题,同样是设计一出舞台短剧,你需要扮演大神一郎,在他孤身去东京参观学校的时间里,选择一个时间点进行表演。和其他女角色一样,你需要在我已经给出的设计的基础上,进行合理的人物形象和细节的补充,并且,你的表演要尽量让观众喜欢并产生兴趣。”   说完之后,毕文谦从办公桌上的纸堆里拣出一张纸,放在窦惟面前。   “试题这两天就已经写出来了。你拿一份去琢磨吧。我是真不确定参演《樱花大战》对你来说是否值得。如果你自己兴趣不大,也许……最好还是算了。”   窦惟认真把试题收好,然后朝毕文谦点点头。   “我会好好看看,问问别人。你是经理,可以一直宅在院子里,我却时不时需要出去演出。在不少舞台,那些女孩子,很多看着我就尖叫……搞得我……不知道怎么办好。能够有个由头,躲在三里屯,休息休息,也不是坏事儿。”   噗……窦惟你……也是文华学校低调装13专业的吗?   无言以对之下,毕文谦只眼睁睁看着窦惟淡然地走出了经理办公室。 第五百四十九章 “活捉王京云”   一上午过去,廖昌咏耐住了寂寞,最终被毕文谦从录音室里叫了出来,一起吃了午饭,送他离开之前也把大神一郎的试题给了他一份。   一切又归于安静之后,毕文谦回到经理办公室,继续看起了材料,一边看,一边等待。   约莫过了一个多小时,王京云和张常委一起到了。把他们让进办公室后,毕文谦又去把陆衍叫了进来。   “陆衍,你暂时坐我对面,做记录。记好了,公司留档一份,给黎华一份。”   说着,毕文谦给三个分别落座的人一人倒了一杯水,然后托着自己那杯,坐回了自己的位置,视线偏往沙发,在王京云和张常委之间来回。   “王京云,听说,你要去当什么军区书记了?”   王京云一愣,旋即低垂了脸,色彩不怎么阳光:“……是党委代理第一书记。我的工作重心其实还是在京城。我的第一职务,始终是流行音乐司的秘书长。”   “听说,你个人并不喜欢这个职务?”   “我个人的确有过意见。我是党员,决议前充分讨论,决议后坚决执行,本来就是组织原则。”王京云说得坦然,却又有些奇怪,“文谦,你今天突然找我和首长过来,到底有什么事儿?”   毕文谦没有立即回答,转而看向了张常委。   “张常委,前段事件,我听王京云说,对于84年的裁军,您的见解是,裁军需要有一个基本的思路,需要先研究透战争,再具体操作。原则上,我认为您的看法是对的。”毕文谦没有理会王京云惊讶的眼神,继续对倾听着的张常委说道,“可是,现实是从84年到现在,裁军的行为已经发生了。大批官兵骤然转业,必然对社会就业形式造成压力,这也是近几年我们国家经济发展出现紊乱的一部分原因。而另一方面,随着科技水平的不断发展,战争,哪怕是大规模的战争,所需要的人员数量要求,始终会逐渐降低,而对于作战人员的素质要求,却将会显著提高。裁军的必要性,在未来,必然会一次次到来。”   “所以,我在思考,与其等着被时代驱赶着一次次搞大刀阔斧地裁军,我们中国还不如主动把裁军搞成每一年的惯例。这既能满足军队发展不断提高战斗力的时代要求,也能够降低裁军对于地方建设造成的影响。”   听到这儿,一进门就保持着和蔼笑容的张常委,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毕文谦啊,我来之前还以为你要说海选的事情,结果,你竟然主动说裁军。你知道吗?之前你在电台上,展望未来战争的形态,你那些话,已经在部队里讨论过几次了。除了那些持保留意见的,有的人,赞同你的看法,有的人,说你是外行,胡思乱想。更多的人,觉得你的思路有值得借鉴的地方,但不免有所夸张。”说着,张常委稍微调整了坐姿,做得更端正,鼓励道,“也好,当初你在前线说你不打算参军,现在难得你愿意主动谈,那我也好好听听。”   胡思乱想吗?   毕文谦想起了上辈子听说的,在沙漠风暴之后,许多中国军事专家眼镜跌碎的段子。在这个当口,有人不相信自己的描述,倒也不奇怪了。   不过,这并不重要。   “我说的,是我的想法,是否值得参考,需要你们这些专家去判断。”毕文谦习惯性地继续了低姿态的开头,“就像张常委您说的,裁军之前,需要先研究透战争,我对于未来战争的看法,你们大概都有所了解了。在这样的基础上,裁军和提高整体战斗力并不冲突。在我看来,既然裁军是这个时代必然发生的事情,那么怎么裁,就值得思考了。裁多裁少,才算合适,需要把控,谁留谁走,怎么决定,得让人服气。怎么服气?部队是一个相对单纯而且目标直接的集体,能打赢的部队,最值得留下来,以这个为标准,应该没人有底气反对。谁能打得赢?眼下,前线就有实际的磨刀石。但我去过那里,虽然那里是真实的战场,但我不认为那里真的算是磨刀。如果我们国家的一线部队是以在那里打赢为标准,那我们的国防,很快就会岌岌可危了。这个世界上,我们的部队,应该看齐的方向,显然只有两个潜在的对手,并且,我们需要着眼的,不是他们的今天,而是他们的明天。不然,我们就会沦入一战之前的海军竞赛的困境——当一种最领先的战舰设计好,在它从船坞完工正式试航之前,它就已经落后了。这显然和我们现在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基本路线相冲突。”   “所以,我参考了美国1980年建立的欧文堡的思路,具体来说,就是建立一支假想敌部队,进行演习。”   王京云忽然插言道:“‘欧文堡’?你是说美国的那支所谓的‘红军’?”   “在我们中国,假想敌部队,肯定不能叫红军了。不妨叫蓝军好了。”毕文谦点头笑笑,继续说了下去,“一般演习,分为两种,实兵演习和实弹演习。实兵加实弹,那就是实际的战场。我的构想是,建立一个足够大的军事演习基地,让全国各个军区的部队轮番来进行实兵演习。实兵演习的难题在于评判,所以,我们不妨让每一支参演部队在开始实兵演习之前,先自行来一次实弹演习。实弹演习的数据,将作为其在实兵演习中的判断依据。而假想敌部队的数据,则结合世界上每一支优秀部队的最优点,甚至于,可以把一些目前还在研制中的先进武器的数据用起来。然后,让我们的部队作为红军,和作为蓝军的假想敌部队进行实兵演习。演习不设计具体的剧本儿,总指挥部,只下设一个评判部和一个意外部。所谓评判部,就是以演习双方各自的战斗数据为基础,对他们的具体战术实施的战果进行推演和判定;而意外部,则是专门针对红军一方了——我们都知道,战场上总会发生很多难以预料的情况,这在演习场上很难一一体现出来,也就无法检验我们部队的临机应变能力,所以,就由意外部在演习中途给红军人为制造或者说通知一些实战中的确可能出现的困难。”   “很显然,以实际装备的数据为基础的红军,面对集全球最强大的部队的优点甚至于未来科技于一身的蓝军,劣势是必然的,甚至可以说是极端困难,说不定一年里轮番演习的结果是红军连一场惨胜都难求。但也只有这样,一方面我们才能尽量调动、发挥、体现出我们部队指战官兵的主观能动性,想办法在最困难的局面下,保家卫国,即使在绝对意义上打不赢,也能让敌人意识到打赢我们所需要付出的成本,意识到对我们发动战争是得不偿失;另一方面,我们才能给全国诸多部队的战斗力进行一个部队内公开站得住脚的排序,到时候裁军就按演习的成绩,搞末位淘汰制。具体裁到谁头上,各凭本事,要抱怨,也只能怨自己。”   张常委眯起眼睛,认真琢磨了一会儿。   倒是王京云先感慨了一句:“文谦,你这……好像和你对黎副经理谈教改的思路,有些像啊!”   毕文谦略囧着还没回答,张常委就接过了话头。   “……实弹记录参数,然后实兵检验推演,全程不设剧本,各凭本事打假想敌……有意思,很有意思。还有吗?”   “关于部队演习的层面,我要说的就这些了。但相关可以衍生的东西,还有一些。”   “哦?衍生的?就像拍一部《荀灌中原》之后衍生的各种事物?”张常委目光一动,双手撑在膝盖上,朝毕文谦点点头,“说说看。”   “张常委,您是老军人了,您肯定知道信息的正确和迅速,对于战场上的成败的意义。我们现在的部队,人员的精神面貌,并不是问题,甚至可以说是优势。但人员素质和装备的建设,却相对落后于时代前沿。就拿我说的演习而例,总指挥部怎么了解演习的即时情况,怎么传达信息?靠人跑?靠有线电话?还是靠对讲机?无论是什么,都不能真正确保演习场上发生的局面第一时间被总指挥部掌握。在这个情况下,演习和真实战斗的差距,总会有不小的差距,而且是无法克服的差距。但如果,我们能够用飞机甚至卫星时时刻刻全面观察演习场,通过计算机传播信息,局面,就完全不同了。”   “很显然,我们现在做不到。一没那个钱,二没这个技术。可以说,全世界都还没这个技术。这既是我们的困难,也是我们弯道超车的机会。以蒸汽机、内燃机为标志的工业革命会让资本主义迎来了春天,同样,以计算机为标志的信息革命也会让社会主义迎来春天。这不仅适用于经济建设,也适用于军队建设。现在是集中力量主要搞经济建设的时期,部队要发展,要跟上时代,要弯道超车,怎么办?短期内,甚至可以说比较长的时期内,部队无法从国家财政预算中获得过多的投入,而部队绝对意义上的经济独立又是自我毁灭的祸根,那么,钱,从哪里来?为此,我也思考过。配套于刚才说的演习,我有一个思路。”   “之前王京云说过,万鹏在东北,联合远东经济试验区,以及日本的一些企业,展开了一个叫《方块》的计算机游戏的项目。这个计算机游戏,之前在欧洲被非法生产出售过,一度卖得洛阳纸贵。我也顺便看了看美国那边的资料,计算机游戏在那边也一度非常火热过。而现在的计算机的性能,其实还非常简陋。美国的计算机企业家戈登摩尔这么估计过——如果价格不变,那么集成电路上可容纳的元器件的数目,大约每隔18-24个月就会增加一倍,性能也将提升一倍。这个说法虽然只是估计,但也说明了,计算机性能的发展,将不是线性的,而是指数的。”   “所以,在将来,战场演习,是可以用计算机游戏来模拟的。这么说也许有些儿戏,换一个说法就是,当计算机的性能越来越强大,原本只能作为游戏的内容,将越来越逼真,逼真到可以作为一种练习的手段。应用于军事训练,也是如此。很显然,这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但如果在有了一些阶段性成果的时候,把还不能取代战士的实际练习的计算机游戏,真的以军事题材的游戏的形式,不向一线战士,而是向普通群众发售,补偿人们不能亲身参军的遗憾,那将会很有经济前景,而这样的军事游戏的相关数据,如果和我们部队的一线官兵的实际数据挂钩,那就可以成为一个合理的增加部队军费的渠道。”   “比如说,我们设计一款射击类的计算机游戏。玩游戏的人可以挑选一个人物模版,可以操控这个人,以单兵枪支弹药为武器,和一些人组成队伍,在一个模拟的环境里和另一些人进行双方对抗。不同枪械的数据,以真实情况来模拟,人物的具体数据,以我们实弹演习里成绩最优秀的战士为模板。我们甚至可以这么搞——这个计算机游戏本身卖得很便宜,甚至可以免费发放,但一开始只有一个数据非常平庸的人物模板,而想要一个优秀的人物模板,就得花钱了。这个人物模板,不仅有名有姓,是真实的战士在实弹演习中比出来的。每卖出去一份,其收入的一部分,将划归这个战士所在的部队单位以及他个人。这样一来,不仅可以增加军费,也可以一定程度上增进群众和部队的联系,还能促进和调动部队单位和个人努力训练的主观能动性。而这其中的财务明细,可以由设计生产计算机游戏的公司和总后联合执行。而更重要的是,这样做,能够尽早的让部队以及社会,习惯于计算机发展对生产生活带来的影响,当计算机模拟实际环境的技术真的有质变的突破时,所有人都能无障碍地融入新的时代。”   “这不可能一蹴而就,就拿我设想的射击游戏来说,想要计算机做到靠谱的视觉表达,环境虚拟,弹道等即使数据的处理,等等细节……也许得努力10年才行。但我们必须提前筹谋。因为如果我们不做,别人本就技术领先,他们走在了前头,我们追赶超越的难度,就更大了。”   一席话侃侃说到这儿,毕文谦停下嘴,大气地一口喝了大半杯水,左右看着王京云和张常委,畅快地打了一个嗝。   “用计算机技术模拟实际战场……如果真的能做出来,那绝对是巨大的进步。”张常委琢磨了一会儿,忽然不禁说道,“你说的那个《方块》,我也听说过。从《方块》那种效果,要达到模拟战场的标准,差得……还太远,一般人大概根本想不到一块儿去。毕文谦啊,你真的觉得,10年就能做出来吗?”   “10年,肯定做不出来军用标准的。我相信我们中国的专家的创造力,但技术工艺的积累和发展,必须一步一个脚印去走,特别是不存在老师的时候。不过,民用的标准的话,应该是挺有希望的。只要我们稳健地走在正确的道路上,不断发展。”毕文谦坦诚道,“所以,我的想法是,既然要成立一个沙漠治理实验特区,还为此搞了一个军分区,那就索性,把假想敌的演习场设立在那里。总不能搞出一个名义上的代理书记,就真的只需要混吃等死吧?我看过地图,那儿有个朱日和,有一个加强坦克师战术演习场,可以以它为基础,扩展建设起来。”   见毕文谦看着自己,王京云愣了几秒,突然露出了惊吓的表情:“毕文谦,你……不会是又要我去组建那个什么假想敌部队吧!”   看着王京云的脸,毕文谦哈哈大笑起来。   “那倒也不错啊!等演习慢慢摸索实践,成为常态,说不定拥有未来科技的蓝军所向披靡,将来在中国各大军区流传起一句话来。”   “什么话?”听出了毕文谦口吻里调侃的味道,张常委也来了点儿兴趣。   毕文谦一拍办公桌,高举起拳头,夸张一叫。   “解放朱日和,活捉王京云!” [“解放朱日和,活捉满广志”多少红军的执念啊] 第五百五十章 同人漫画   这明显是一个玩笑。   虽然王京云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旁边的张常委却先笑出了声。   不过,笑过之后,他并没有立即对毕文谦的构思做明确的评判:“这的确是一个挺有建设性的思路,而且前景听起来也很有意思。下次开会,可以让大家都听一听,交换交换想法。倒是小王啊,毕文谦说的那个训练基地,扩建的工作,你可以提前规划一下。”   “首长……”   王京云的脸色依然有些复杂。   张常委只对他微微点头,便继续朝着毕文谦问了:“那,毕文谦,你还有别的要谈的没?”   “……暂时没了吧……黎华还在准备出访,有些事情,至少得等她准备得差不多了再说。”毕文谦沉吟了一下,“张常委,您也有事情要说?”   “我也算是这回海选的负责人之一,只是没挑头。在不影响正常经济建设的前提下,保证质量、保证速度地完成社会动员,是未来需要思考和探索的课题之一。海选的进度出现困难,我也要总结经验教训。”张常委注视着毕文谦,不无感慨道,“部队里头,有山头。地方上,文艺界,山头,也是有的……算了,不和你说勒个。说另外一个,你扯出来的事情。”   “扯出来?”这字眼儿让毕文谦不解。   “前几天,你是不是说日本那边有个想跑过来去申美实习的女娃儿?”   “啊……是有这么回事儿。工藤镜香和我说的,我当时交代的是,让她把作品寄过来让专家掌眼……难道其中出了什么偏差?”   “不,偏差倒没得偏差。”张常委忽然有些哭笑不得起来,“那个女娃儿是叫……尾奇南,嗯,对头,没记拐,是这个名字。你那个工藤镜香,把那些画儿直接寄倒创作组勒边了。我当时正好也在场。那些画儿的水平,我先说一下专家的意见:他们觉得,看在你的关系上,实习倒是可以安排实习,就是实习的时间可能要很长了……”   毕文谦听得懂话里的意思,干脆地翻了个白眼儿:“直接说她水平不过关不就行了?绘画,我又不是专家,当然是以专家的意见为主了。”   “问题不在勒个。”张常委依旧继续着古怪的表情,甚至连词措也有些斟酌起来,“那些画儿,有点儿像连环画儿,也配了文字,而且文字是插在画儿里面。你说让创作组的人把关,那些日文,肯定也是要找人翻译过来。结果……结果……”   “有什么不对吗?”   “翻译了才晓得,那些画儿的内容,是从黎华在日本拍的电视剧的剧情衍生出来的。它的内容主线,讲的是……”张常委又结巴了一下,终于叹了一口气,仰靠起来,无可奈何地说,“黎华和那个工藤镜香处对象。”   经理办公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死寂。   然后,是一直安静做记录的陆衍第一个忍不住“噗”地一声。见大家把视线集中到了自己身上,陆衍一下低了头,羞红着脸:“哎呀,不小心钢笔把纸都戳破了……”   张常委似乎很理解陆衍此刻的表现,继续缓声补充道:“创作组里头有人担心是搞错了,专门请翻译给那个工藤镜香打电话。结果,结果那个工藤镜香本人倒是不好意思,但还是说了,现在在日本年轻人里头,持勒种想法的,不是极少数。”   不是极少数……这是一种含蓄的说法么?   难道,当初所谓的黎香党,一直在潜滋暗长,蓬勃发展?   毕文谦又一次感觉整个世界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飞速地朝自己想象力上限的斜上方飘了。   怪不得!工藤镜香在说杂志上编排她和自己的绯闻时,根本不以为意了。   人家夏林都还知道脸红呢!   脑子里的联想越来越跳脱,毕文谦脸的表情却是越来越囧。   王京云忽然略有些同情地摇摇头:“怪不得,黎副经理在日本是几乎所有年轻人的偶像啊……”   毕文谦瞥着王京云,悄悄咬着牙。你家伙话里有话吧!   又是一阵寂静,张常委大概是觉得这么下去不是个办法,伸手把随身的木拐杖抓在手里,撑着站起来,也稍微摇了摇头:“现在,这些情况都还在封锁在创作组内部。目前讨论的说法,是不主动讨论,也不刻意禁止,冷处理就是了。问题是,对于当事人,嗯,这个,到底要不要,该不该知会黎华本人?创作组里意见统一不了。”   话是朝着连忙跟着起身的王京云说,毕文谦却听得出话音。   黎华……恐怕是早有耳闻了吧?只不过,她多半还不知道连自己的同人漫画都搞出来了。   可是,和我说这个有什么用?我能怎么办?我也很无奈好不好?   但人家张常委都已经起身要走了,他总不可能干坐着选择装死。   “黎华,现在不是很忙吗?暂时就不要拿旁枝末节的事情干扰她了。等过段时间稍微有空了,再找机会和她说吧……”   “那好,等你觉得啥子时候可以,就由你和她说了。”张常委迅速点头,仿佛生怕毕文谦反悔,“那,今天就这样了。你关于军演的事情,我这就去准备讨论。小王陪我走就好。你做好各人的工作就好。小王,走了。”   果断是军人作风,拄着拐杖都能如风而去。   待一切归于安静,陆衍才悄悄注视着仍有些发呆的毕文谦,小声地问:“经理,经理……”   “啊?什么?”   “经理,你说……那些日本人到底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啊?”   “他们……你想听往好的说,还是往不好的说?”   陆衍抱着双手,像小学生一样搁在办公桌上,一脸好奇:“往好了说是什么?”   “往好了说——‘我喜欢上了一个人,恰好,她不是异性’。”   “噗……那,往不好了说呢?”   “丫就是一群中二病!”   毕文谦没好气地把杯子里剩下的水一口喝干,不轻不重地剁在桌上。   喵的,黎华是我的!   “那个,经理,中二病是什么?” [让张爱萍将军看百合同人,真是好有创意的一件事……这个时候尾崎南不画耽美,改百合了] 第五百五十一章 意团圆   毕文谦没有向陆衍具体解释所谓中二病这个概念,只说了一个初中二年级,就闭口不言了。陆衍也看出了毕文谦心情不爽,半抿半撅着小嘴,皱眉思索了一会儿,也就静静地收拾了小本本,回了自己的办公室,继续着自己的事情。   黎香党啊……   一个人在经理办公室里,毕文谦很没有坐相,渐渐快成了某葛式躺。   脑海里,是工藤镜香和自己初始的那个早晨。红色的摩托车,录音机里仲岛美雪的歌——“这个暑假,我是有点儿小秘密的!可悲的是漂亮礼服变旧,可悲的是只能连着吃咖喱饭,可悲更可悲的是孤独哭泣。所以……本姑娘是这个暑假的赢家!”是,那天的工藤镜香,穿着白摩托服,显得像一个个子瘦小的男车手,而当她摘下头盔之后,姣好的面容,蓬松的长发,却又成了一个青涩而活泼的女孩子。那一声默契的“初次见面,请多关照”,以及接头式地对唱《海与宝石》,约莫就是自己和她交情的起点。   而到了《风华正茂》杀青的时候,她穿着一身黄白秋装,自己和她并肩走出江之岛,走过弁天桥,走向海滩。她忧愁于小猫俱乐部里的勾心斗角,以及因为黎华的崛起而导致的小猫俱乐部消亡的可能,还有,对她自己的前途的迷茫。那个时候的工藤镜香,正经历着成长的痛苦,身形并没有多少改变,青涩和纯真,却淡了许多。   脑海里,渐渐浮现起工藤镜香俯身趴在桥栏杆上,手枕下巴,迷离望向天际的形象。无忧无虑开摩托的她已经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无可奈何的叹息——“日本不是黎酱说的中国,就算我读了好大学,一个女孩子毕业之后,进了这样那样的企业,又能发挥多少才能呢?”   便是那个时候,工藤镜香第一次流露了进入文华公司的念头。自己和她,又一次合唱起了仲岛美雪的《海与宝石》。   ——“所以说,请你爱我吧!可以给我爱吗?一直爱我爱到人家因为你的疼爱而不胜娇羞之前。总之,你愿意爱我吗?疼我爱我到像季风为大地换妆一样自然亲切?”   ——“但,若你因为这样的请求而感到为难。请别误会,我只是信口说说让大海听见。”   就是在那个时候,自己对她说了,“你信口说的话,大海听见了,我也听见了。”自己对她承诺了,文华公司的大门,始终向她敞开。   那个时候的工藤镜香,只能懵懂地感觉自己唱《海啊》比仲岛美雪唱得更好,却并不能明白那首歌究竟唱了什么。   海啊,你可还记得,年轻的乘舟人梦的去向?海啊,你可还记得,再也回不去的小舟的数量?   即使不再只是一个青涩的女孩子,工藤镜香也还是不懂,歌里的乘舟人,乘的是什么舟,梦的是什么梦,为什么回不去,舟的数量又有多少。   但她至少,紧紧抓住自己的胳膊,诉说着她的担心——“我不想黎酱也像写出这首歌的美雪阿姨那样经历过不为人知的痛苦和失败,绝不。可是,文谦,你其实很担心吧!”   是了,就是那个时候,工藤镜香在手被自己按住的时候,用根本没实际作用的力气往外抽,说着约莫是傲娇的话——“才……不是关心你,我是关心黎酱!”   究竟是傲娇,还是真心话?或者说,各有几分?回头想起,毕文谦码不实在。   当工藤镜香正式进入了文华分公司,她的人生轨迹,就必定和“历史”不同。因为被日本媒体拿着和夏林比较的抱怨,被自己在机场摸头杀的落荒而逃,这个丫头的模样在自己面前,还是那么爽快,仿佛从不去隐藏心事。   仿佛。   此刻的她,是不是在宁之的办公室里复习功课?当她看到尾奇南寄到公司来的漫画时,究竟是怎样的表情?创作组的人打电话向她询问时,她又是怎样的心情?   会不会,她自己就是所谓黎香党的一员呢?她和自己,究竟……是“敌”是“友”?   女孩的心思啊……   最终,经理办公室里隐隐传出一声不明的笑叹。   文华公司的四合院,再度安静下来。没有了来面试的人,海选的事情,几乎一时被遗忘了。即使小晓琳来询问最后一个小女孩的人设,毕文谦也只简单地说是法国贵族的女儿,闭口不提要不要什么名单的可能。   就像是台风的风眼一样安静。   但气象的变化,在毕文谦看不到的地方,始终推移着。   时间渐渐步入了九月下旬,秋雨几场,槐花渐落,虽然气温还可以,四合院里的形色却眼见多了萧索。   除了陆衍每天下午会在公司,连中森名菜都出现得少了。   但毕文谦倒不太在意。他一天天废寝忘食地阅读着欧洲的资料……不,有陆衍为代表的监督和所有人当眼线,他已经不敢废寝忘食了,但那片土地在这几年的历史过往,的确是他上辈子的记忆里比较空白的领域。甚至,越是研究,他越不敢随便相信上辈子听闻过的粗浅的结论。   不过,等到了中秋的日子,夏林和中森名菜不约而同地出现了——正是晚饭的时候。   这一顿,食堂没有准备饭食,而是在入夜之后上了油纸包的大月饼。   对于中森名菜来说,虽然没有她熟悉的十五夜的月见团子,但对于看起来颇为简朴的油纸包月饼,却也是好奇而开心地品尝起来。而夏林,则满是兴奋地佝着身子,把头埋在桌子上空,挑拣着一个个月饼。   没过多久,夏林郁闷地抬起头来:“这些纸上怎么都没写字儿啊?”   坐在桌子斜对面的陆衍疑惑道:“纸上?写了的啊!红色的,‘月饼’。”   “我是说口味儿!”   “啊,那个啊!”陆衍明白之后,轻轻笑了笑,“这些都是李主任张罗的。她说经理到京城,这都是第三个中秋了,一次月饼都没吃过。于是,就出钱托她爸那边的机关在准备月饼的时候一并每一样多做了一批,带到咱们公司大家一起吃,特别是给经理尝尝。反正,那边做的月饼,味道应该都不错,也就随便包了一下,没必要弄得花哨。你随便拣着吃就是了,要是不够,我去创作组那边拿些过来,那边人多,准备得也多。”   夏林看着陆衍,声调起伏地“啊”了一个长音,便拣了一个月饼,递到身边一直默不作声的毕文谦手边:“文谦,人家专门为你准备的,咱们也算沾光了,你先尝尝?”   “哦。”   毕文谦接过月饼,只低头看了看,却没有拆开纸,依旧望着四合院门口。   “文谦,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不知道,这时候,黎华有没有吃着月饼。”   “黎姐姐啊……”夏林沉默了几秒,又伸手抓了另一个月饼,自己先拆了纸,“我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儿,但她现在想的,多半是你好好吃月饼,别饿着了。来,你先尝,你尝了,我才好开吃呢!”   “噗……有必要吗?我这个经理又不是什么……”   “不管什么经理不经理,这毕竟是李主任为了你才托人的嘛!”   “留心这些干什么?你没见人家中森名菜都吃得正香……”   虽然还不能正常地听懂中文,但中森名菜早已熟悉了自己名字的汉语发音——听到毕文谦提到自己,中森名菜一下抬起亮晶晶的眼睛,连嘴角的饼屑都没去擦:“社长,你在说我吗?”   “没什么……”   “呐,社长,这个月饼,真是好吃呢!死阔以!”   那能不好吃吗……   无论如何,毕文谦终于也拆开油纸包,咬了一口。   嗯……蛋黄的。似乎,运气不错。   “怎么样?好吃吗?”夏林的话音一落,也没待毕文谦答话,自己就美美地狠咬上了一口,“嗯……这是……牛肉的吧?是很好吃,比我以前吃的都好吃!”   那能不好吃吗?   又暗自吐槽了一次,毕文谦问向陆衍:“陆衍,小晓琳呢?她给我准备了月饼,结果她自己不来吃?”   “李主任她请假了,今晚和她妈妈一起过。”   “是……吗……”   默默吃了完了整个月饼,毕文谦没有去拿第二个,目光渐渐转向身边的夏林。   “夏林,你今天不回家吗?”   夏林愣了愣,渐渐低下头,却又悄悄用余光看着毕文谦的胸口:“你呢?大伙儿都各回各家了,难道又丢你一个人在这儿……”   “这儿不是有人吗?蒋大哥,陆衍,还有中森名菜,他们肯定在的……”   “我……我没想到那么多。”   “你啊……”   叹息间,毕文谦顺手给她来了一记摸头杀,夏林只是身子一抖,继续大口地吃着月饼。   夏林的头顶,温温的。也不知是她的头发油,还是自己抓过月饼的手油,手指在她的发丝间,有一种别样的顺滑感,一不小心,就滑了下去。   “你们慢慢吃吧……”   “经理,你才只吃了一个吧?那怎么成?”   “那我再带两个得了。”毕文谦随便抓了两个月饼,站起身,一步步往后院去了,“我现在,不太想吃。”   月饼,总得有希望的人在身边,才是真的好味道啊……   走到正房门口,毕文谦忍不住停步回头,又望了望门口,依旧不见期待中的身影。   丰收果里,有你的甘甜,也有我的甘甜;军功章啊,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   祖国昌盛,有你的贡献,也有我的贡献;万家团圆,是我的心愿,也是你的心愿。   团圆啊……   紧抿嘴唇,举目眺望,月爬树梢,圆润如盘。 第五百五十二章 不知道的事情   后院清冷,樱花树前,毕文谦不知站了多久。   夏林来过,中森名菜来过,陆衍也来过,但毕文谦都没有健谈的迹象。几个人都多少算是知机,闲聊一阵,也就自己离开了。   中秋,小晓琳说得没错。自己到京城,已经两年多了。事情总是马不停蹄,时局总是只争朝夕,没有谁刻意提中秋的时候,却也可以忽略。但月饼真的出现了,而且做得那么好吃,一些思念,就不禁从中而来了。   夜一点点儿深,远处不时有隐约的歌声,也许来自夏林,也许来自中森名菜,还有人们欢呼鼓掌的动静。80年代的音响设备不算好,但这个时代的京城本就安静得多。   当一切都渐渐重归安谧时,月亮,已经快要当空正中。   就在这个时候,两个脚步一起在毕文谦背后传来。   “文谦。”   “儿子!”   两个声音,都刻意地小声着。一个平淡温婉,一个却暗藏激动。   一瞬间的愣神之后,毕文谦猛地转身回头,却见黎华正笑颜晏晏地倚在屋檐边,而孙云,已经忍不住脚步,快要走到近前了。   一双熟悉而久违的手,用陌生的姿势搂住了自己。   穿越之初,在那墙壁斑驳的卧室里,昏黄的灯光中,孙云也轻轻搂过自己。那个时候,她需要佝下身子。而在今天的月光下,她需要踮起脚尖儿了。毕文谦已经充分感受到重量了。   唯独,依旧是搂得那么紧。   “又长高了!再这么长下去,妈都抱不住你了。”   伴随着耳朵被头发触碰得痒痒的感觉,耳鬓响起了孙云喜悦的抱怨。   略僵直着身子,毕文谦看着屋檐下微笑不语的黎华,渐渐生涩地也轻轻搭住了孙云的背和腰。   和记忆中相比,孙云明显变得瘦小了——这显然是一个错觉。但意识到这个错觉的时候,毕文谦又不禁也把孙云抱紧了几分。   “……妈,你这是……穿着戏服过来的?”   “中秋节,肯定有演出啊!”孙云乐呵呵地和毕文谦分开一点儿,仰头把他的脸横看竖看,“我下了节目,就立即和黎华汇合了,一起过来的。”   “汇合?”   毕文谦稍微偏头,目光往外,疑问地望向黎华。   “今天中秋嘛,我也难得有机会,陪陪三舅。”黎华也望着毕文谦,眨了眨眼睛,“也因为是中秋,大家大都回家团圆了,孙阿姨也难得正好在京城,我也就领她过来了。”   “领?非得这么大晚上才来吗?”   黎华抬头举手,指向天空:“不是正好明月高悬吗?”   见毕文谦撅起嘴,又一时无法反驳,孙云哈哈笑了两声,拍拍他肩头,解释道:“文谦,不要怨黎华,这也是我的想法。”   “为什么?什么明月高悬,搞得像做贼似的……”   “是啊!我的确不想被人知道,我来看过你。”   “为什么!”   “因为……”孙云平静地看着脸色不爽的毕文谦,又踮起脚,摸了摸他的头,“因为当初说你是丫头养的病秧子的那些人不少都成了富在深山有远亲的戏精儿。”   毕文谦瞪大了眼睛:“我……我都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了!我就是不想你知道。”这一次,孙云没有再踮脚,而是自己站得笔挺,双手搂住毕文谦的脖子,将他往下摁,搂在怀里,把他的下巴摁在自己肩上,然后不断摩挲着他的后脑勺,“儿子,你和黎华,是在做大事儿。人做大事儿可以不拘小节,但不管你自己在不在意,总有些苍蝇会想方设法扑过来钻营,一般人也会对你抱以最大的期望和最挑剔的眼光。你现在做的事情,早已经超出了我带你长大的时候最了不得的期望了。我已经没有别的再能帮得上的了,但起码不能给你添乱。我不能坐视哪一天有人打着你的亲戚的名号招摇撞骗,我也不打算现在就在报上电视上声明和那些人断绝关系,至少,我还不忍心现在就做到那一步……”说着,孙云又稍微用力摁了摁毕文谦的脑袋,“文谦,你肯定不知道,你爷爷现在在江州,已经被那儿的不少人给供起来了。十几年前,他就是眼里就掺不得沙子的性子,现在,甚至有人明里暗里怂恿他去争取当什么地顾委。我劝他,他也不听,只说要发挥什么余热,说他早就有很多看不惯的东西了。你爷爷是个好人,是个好公公,但他根本就不是当官儿的料,要不然,当初就不会在单位里一直被排挤。现在,他想发挥余热,我只担心他又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他要是卖的只是他自己,我劝不住也就算了,但别人想卖的,可不是他,是毕文谦的爷爷啊!”   “妈……”毕文谦有些呆地顺着视线,看着地上的青石板,嗫嚅了好一会儿,“我真的不知道……”   “都说了,我本来就不让你知道。”孙云弓着四指,一把又一把地梳着毕文谦的后脑勺,“你的爷爷尚且如此了,何况是你妈妈?想拱我当官儿的,鼓我出风头的,有多少,你猜都不好猜。我不想你为这种事情分心,黎华也是这么看。要不是你爷爷干精火旺地想着当地顾委,我今天也不会告诉你。”   “爷爷他……”   毕文谦欲言又止——地顾委的事情,本就是他自己提出来的。提的时候,从头到尾就没往这方面想过。   “我和黎华会联名写信给江州那边,别让你爷爷当什么地顾委,从程序和制度上,他本来就没那个资格。以前我劝他,不要给你拖后腿儿,他有这觉悟;这一次,我就怕他想不通,又绝不了念头,直接写信和你说这些。如果真这么来了,文谦……你就当没收到好了……”   黎华忽然出声建议道:“还是让小陆替他看了吧,只通知他有过这么一封信就是了。”   也许是建议,也许是决定。   一阵安静之后,毕文谦慢慢直起了身子,双手虚托着孙云的腰间,努力笑道:“我本想问,爷爷现在身子骨好不好,你都说他干精火旺了,那肯定是好的了。”   正说着,一声咕咕的肚子叫让毕文谦意识到了饥饿。   “你饿了?”   “你这就饿了?”第一时间,黎华眉头一挑,快步走了过来,“文谦,晚上你吃的什么?”   “大家吃的月饼。你和妈都不在,我没什么心情,只吃了一个。”说着,毕文谦彻底放开孙云的怀抱,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之前拿的两个月饼,自己捏了一个,另一个递在孙云手里,“妈,你演出完了就过来,应该也没好好吃晚饭吧?来,尝尝,他们都说好吃。”   然后,毕文谦一边拆开油纸包,一边走到黎华面前,把月饼掰成两半,一半递在她手里:“我本以为你今天不会回来了。有你在,半个月饼,比一桌子月饼都好。”   黎华低头看看手里的月饼,又抬头温温地朝毕文谦笑:“我这不是回来了吗?走之前,我总是会回来一趟的。”   “然后你就又要走了?”毕文谦低垂着目光,盯着黎华捏月饼的手,“我一天天盼着你能回来,却又希望你晚些准备好一切,因为我始终觉得没准备好。”   “这世上,谋定而后动,本来就是理想中的情况。”   看着眼前的人,毕文谦很想像刚才怀抱孙云那样,轻轻抱着她……不,也许真有那样的机会,他一定会抱得紧紧的了。但此刻,他只能和她温柔的眼神一样,温柔地看着她。   “无论如何,你终究还是回来了。”   仿佛心有灵犀,两只手仿佛敬酒一般,举起两半残缺的月饼,在半空中轻轻碰在一起,合成一个圆盘。   恰如他们头顶上正在铺洒光芒的明月。 第五百五十三章 连锁反应   孙云来得突兀,走得也迅速。一起吃完月饼,她就坚决地离开了四合院,连毕文谦送她都不许。   唯独留下了舍不得的眼神。   待黎华送完孙云又回来,毕文谦只坐在石棋盘旁,呆呆地望来。   “文谦……”黎华注视着毕文谦,轻手轻脚地坐在了他对面,“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毕文谦重着口气快速打断了她,却又在下一个瞬间温柔下来,“黎华,你没有做错什么。”   黎华温柔地摇摇头:“可这毕竟算是不近人情了。”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这样,你也这样,我们,不得不这样。”   子夜的月光下,格外的清冷。   “文谦……”   “22岁的正部,自然得格外爱惜羽毛,才不会被那些明枪暗箭给伤着。”毕文谦缓缓站起来,手指天空,再指黎华,最后指着自己心口,“中秋明月夜,你我共清辉。”   黎华微微歪着头,看着毕文谦,咯咯地笑:“清辉固好,阴云远布啊!走,进屋去,坐外面要着凉。”   “黎华,陪我跑五公里好不?”   “啊?你今天还没跑吗?”   “呐……”   “好,依你。先去换衣服。”   五公里天天跑,但和黎华一起却是久违了。相比当初跑三公里仿佛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现在的毕文谦跑完下来连汗流浃背都谈不上了。   洗漱之后,毕文谦又一次赖着照顾黎华躺好,替她展好被子,那一本正经的关心,逗得黎华哭笑不得。   “虽然我在外面是很忙,也累,但我不是小孩子。”   “你是我徒弟,对吧?”   黎华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只是笑,任由毕文谦照顾自己。   一切调整到满意,毕文谦搬着椅子,坐到床边,前倾身子,伸手轻轻拨拨黎华额头上的几撮刘海,看着她匀称呼吸的脸庞,心里总有嘬一口的冲动。   “黎华。”   “嗯。”   “出国的考察团,选好了吗?”   “你觉得我一个人能定得了吗?”   黎华依旧闭着眼睛,口吻放松,仿佛整个人都放空着。   “你能,但你没那么傻。”   “哼哼……”   看着黎华惬意而放心的笑容,毕文谦渐渐重新坐好,像上一次那样,手探进被子,捉住了黎华的手。   “你什么时候走?”   “就是这两天吧!或者,你有什么意料之外的想法。”   毕文谦撅了嘴:“需要这么急吗?”   “也是因为你啊。”   “……关我什么事儿?”   “你想知道?”哼哼的笑声中,黎华睁开了眼睛,望着天花板,左手反手牵住毕文谦的手,翻到被子外面,一起落在自己腹上,“红旗车的19490001号,终于归落了会计师。虽然他老人家自己并不因此高兴;0002号也有了归落,至少让不少人安了一些心。这继续排下去,既是一件大事儿,也在客观上让而今的一线领导班子的工作暂时少了不少彼此冲突却又不得不听着的碎语。可我是文华公司的书记,总会有各种东西拐弯抹角地找来,要我求我诱我,表个什么态,露个什么风,点个什么头。与其继续待在京城,不如早些出门,少些无用的烦扰。”   “何况,《荀灌中原》这些天也终于登陆美国了。美国人倒没说什么‘中国的《星球大战》’,也不像英国人那样说什么‘中国的《魔戒》’,他们说的是‘中国大陆的《龙争虎斗》’。呵呵……目前为止,这片子已经在几乎所有的发达国家先后上映,反响好到让人麻木。在欧美,已经起了不少让人哭笑不得的传说了。有的杂志还煞有介事地分析气功存在的可能性和科学性,甚至还有闲得没事儿的家伙跑到我们的领事馆问哪里可以学气功。外事口的人既不好打击他们的兴趣,也不可能骗他们,只好含糊其辞了。结果,事情反而越发渲染了,克格勃从美国搞到了什么情报,忍不住悄悄派人问万鹏,问我们到底研究气功到什么程度了,又是要我们情报共享,又暗示我们不要被美国窃取了……噗……”黎华笑得身子微微颤抖,“文谦,你知道吗?克格勃还专门和我们确认,关于气和炁的区别,据他们说,在美国一些嬉皮士圈子里,在自己身上纹个炁字,成了潮流。而在苏联那边,还好,他们正在地图头的带领下搞思想自由化,反响大都还停留在民间。非要说的话,只是有迹象表明,苏联和美国都悄悄加大了对于人体科学研究的投入。”   毕文谦简直囧囧有神:“……有这么夸张吗?”   “拿中顾委里的首长的话说,要不是咱们自己一开始就参与了,说不定也会跟着疑神疑鬼。”黎华右手捂着嘴,又笑得抖了抖,“毕竟,你们一开始就只是假设世界上存在炁这东西,之后的推定和演绎,都是尽量按照客观规律去走的。所以,文谦你说,《荀灌中原》是文华公司牵头创作的,我这个文华书记,该不该趁这个时机出门?”   “可这样的话……会不会反而给你们考察的初衷造成什么麻烦?”毕文谦心里有些打鼓。   “但带着边玫他们那个COS营,很有希望在欧洲创收啊!”黎华眼波转来,瞟了瞟毕文谦,“相关的衍生产品,我们和日本的一些企业在联合生产,能够走去欧洲,日本那边也很是支持。衍生品在全世界卖得好,也将成为我们在国内推动建立知识产权法的助力。”    COS营……   毕文谦上辈子听说过COS社,听说过COS团,还听说过COS社团,就没见谁说过COS营。这……简直了!   哑然中,毕文谦确认了,黎华的确会很快又出国了。   “文谦,海选的事情,我没有负责,但公司里的汇报,我也看过一些。你把主角儿们的背景和试题都公开了,因为《荀灌中原》的火热,现在对《樱花大战》的海选有兴趣的,已经不仅仅是东亚了。”似乎,黎华轻轻握了握毕文谦的手,“女主角儿里有一个法国人,法国那边的文艺界已经有人在尝试询问,要不要他们推荐真正的法国人来试镜。”   “这……不科学吧?那个角色明明是一个小孩子啊!”   “所以只是询问啊!”黎华似笑非笑地说,“不过,南朝鲜那边,倒有些问题,你需要斟酌一下。”   “什么?”   “这一次海选,北朝鲜和南朝鲜都流露了愿意合作参与的态度,本来,这也不必专门说它,但你不是预见过吗?你说这一次的汉城奥运会,会丑闻频出,也劝大家不要抱太高的期望。结果,咱们成绩不好,目前来说,你的预感没错。而就在这几天,奥运会的拳击项目,真的出了大丑闻——赛场外的那些盘外招就不提了,裁判明显偏袒南朝鲜选手也不提了,大家都想像不到的是,一个裁判公正执法,南朝鲜选手输了,结果观众席上下雨似的把板凳儿朝人家裁判身上砸,不仅南朝鲜的教练,甚至本来该维持秩序的工作人员,竟然也脱了制服直接上去追打裁判!现在,国内很多人已经没打算批评咱们那些成绩不好的运动员了,只等着看,你预言的,查出来是兴奋剂,查不出来是高科技,究竟会不会应验。”黎华又抖着笑了一会儿,“那些,咱们不用去管。不过,因为南朝鲜闹出这档子事儿,以及这次海选已经在全球范围有不少人关注了,所以,创作组里有一个意见,最终选人,就不要选南朝鲜的演员了,免得影响不好。”   毕文谦一愣:“啊?这么说,他们本来也有人入选了?怎么面试那些天都没见你们提过?”   “咱们在日本开了分公司,又没在南朝鲜开,面试的时候干嘛考虑他们?”黎华理所当然地微笑着。   说得好有道理,简直让人无法反驳。   “那……本来都有些谁?”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我只是随便看了一眼。非要说的话,倒有一个知道的——前年来参加青歌赛的那个李仙姬,好像是要参选李红兰这个角色。”   “李仙姬啊……”   毕文谦回想了一下——她现在的长相,好像还在村姑的范畴?   黎华看着他思索的模样,轻轻摇摇他的手:“别想啦!文谦,答应我好不好,这次就不考虑南朝鲜那些人了。”   “为什么?这是你的意见?还是……”   “这既是我的意见,也不只是我的意见。”   黎华微妙地笑着,勾勾下巴。   “行,都依你。今天已经很晚了,我给你唱个歌,你先睡,出国的事情,明天再慢慢说。”一边说着,毕文谦躬起身子,把黎华的手一只只塞回被子里。   “你要唱什么?”   黎华惬意地又闭上了眼睛。   “……月儿明,风儿静,树叶儿遮窗棂……”   “又拿我当小孩子啊!哼哼!”   仿佛喃喃呓语,黎华闭着眼睛,喷了个鼻音,在毕文谦温柔的歌声中,渐渐睡去。 第五百五十四章 欧洲险境   第二天早上,久违而习惯地,毕文谦和黎华一起晨练,然后吃饭。   夏林和中森名菜叽叽喳喳地分别用汉语和日语询问着各自想知道的问题,黎华有条不紊地一一应对着,仿佛有一点儿心不在焉,看得毕文谦莞尔。而在吃完之后,黎华只交代陆衍让今天要来的人来了先等等,便夹了公文包,带着毕文谦一起钻进了录音室。   “有些时间没待在录音室了。”   感叹着,黎华先去了控制台,开了录音,然后才慢慢坐到了毕文谦面对面。   第一次,毕文谦在黎华面前拿上了笔记本儿。   “黎华,10年前,我们出去的考察团,认为欧洲很发达,远远比我们发达。现在,你将要用你的眼睛,重新看一次。那么,你对于欧洲的印象,是如何的?”   毕文谦一开口,并没有直接说什么结论,反而只是一个飘渺的问题,这有些出乎黎华的意料之外——短暂的思索之后,她摇了摇头。   “当初出去的人,考察的是西欧的资本主义国家。我这一次,除了苏联之外,整个欧洲,都要尽量走走。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何况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体制?从70年代开始,欧洲东西两边,都先后开始了改革,对于我们来说,他们都是石头,我们过河,可以摸着看看的石头。”   这样的说法,使得毕文谦瞅着黎华,浮现起了开怀的笑容。   “说得没错。我再给你加一句——整个欧洲的面积,和我们中国大体相当,他们绝大多数国家的政策,无论是好是坏,都只能直接对应相应的面积和人口的规模,而我们,需要全盘考虑的头绪,将要面对的困难,相当于一个统一的欧洲,而不是分裂的欧洲,所以,他们的一切经验教训,都能够也只能够作为我们的参考,一一照搬,是绝对不行的。”   “是啊,十年来国内很多人吹捧向往羡慕的发达国家,在你眼里,不过如此。”黎华翘起二郎腿,从公文包里掏出硬壳笔记本儿,打开搁在膝盖上,右手两指夹着钢笔,身子却坐直着,目光炯炯地望着毕文谦,“这就是我师父嘛!他们都说,你这个月都在研究欧洲,现在,你连小本本都拿起了。”   “这个啊,其实……”   “谢谢。”突然,黎华打断了毕文谦的话,却又沉默了几秒,“……其实,你对这些没兴趣吧。”   “为什么这么想?”   “你要是有兴趣,根本就不必用笔记下来。”黎华笃定地点着头,“你慢慢说吧,我都会好好记下来。”   “……不是已经在录音了吗?”   黎华只是笑笑,也没多解释:“呵呵,提着笔,总会好一些。”   见她执意这样,毕文谦也不再纠结,低头翻开笔记本儿,飞速地浏览了几页,然后重新抬头。   “先从西欧说起吧!毕竟,上一次,咱们国家的考察团,去的就是西欧。”   “嗯。”   “谈欧洲,谈二战后的欧洲,必然牵涉冷战的格局,考虑冷战,就不能不意识到北约的存在,而北约的存在,既西欧为代表的诸国对抗苏联的组织,同时也是美国渗透欧洲的方式之一。没错,西欧,虽然在许多人眼里,看上去很发达,但实际上,它们和东欧的一些国家一样,作为一个国家的一些主权的独立性,并不完整。”   “这并不是偶然的情况,而是战争的结果。众所周知,美国在一战的末尾,百万军队入欧洲,成了战场上捡桃子的胜利者,但欧洲的战胜国们,并没有在巴黎和会上给予美国他们希望的东西——无论是实际利益,还是国际地位。所以,当二战发生之后,美国就进化成了另一番面目——当欧洲战场正在打死打活的时候,美国就用一些军舰等等装备,换取了英国在全球范围的军事基地,这个事实,被很多人刻意忽略着,却是决定了而今海洋贸易圈霸权的关键之一。而另一个更重要的关键则是,在霸王计划的军事行动在准备和实施期间,盟军在新罕布什尔州召开了布雷顿森林会议。对于很多学习和了解经济知识的人来说,在这个会议上产生的布雷顿森林体系,是耳熟能详的东西。但在会议期间,代表美国利益的怀特计划,和代表英国利益的凯恩斯计划之间的争衡,很多人却不求甚解了。怀特计划推行,凯恩斯计划流产,不过是1944年作为世界最大债权国的美国和黄金储备消耗殆尽不得不在军事上仰人鼻息的英国之间国力差距的必然,却也是美国而今在世界范围的霸权的最重要的基石之一。了解经济发展史的人都知道,直到1971年,布雷顿森林体系正式终结,但被人无意或者有意忽略的是,因为布雷顿森林会议而诞生的事物、协议和趋势,依旧存在着——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世界银行、关贸总协定、其他相关国家和地区的货币与美元挂钩、贸易和资本流动国际化——这些等等情况,并没有因为布雷顿森林体系的崩溃而消失,相反,它们继续生长着,在欧美国家为代表的经济圈里发挥着它们的作用,光彩的作用,以及不光彩的作用。”   “也许会有许多人认为,布雷顿森林体系的崩溃,是美国的帝国主义霸权受挫的标志,因为它的发生的直接原因之一,就是美国的黄金储备已经无法让这个体系继续维持下去了。事实上,这是没有错误,却很愚蠢的看法。因为持这种看法的人,潜意识里,对于经济的理解,还停留在黄金储备至关重要的窠臼观念之中。问题是,美国为什么一定要维持这个体系呢?美国召开布雷顿森林会议的初衷,是建立美国的经济霸权,从来都不是维持一个具体的体系。恰恰相反,布雷顿森林体系天生就是一个有缺陷的东西,它注定不可能长久下去,非要说它有什么好的话,那就是它用黄金和美元挂钩,至少还留存了一部分良心。不过,这并不是因为美国政府真有良心,而是因为当时它还不敢把吃相露得太过难看,因为当时它对其他地区的渗透和控制,还比较弱。等到了70年代初,这个体系的崩溃,在大的格局下审视,实质上,是美国的金融霸权开始进入一个新的时期,国家资本主义挣脱了一道重重的枷锁,开始隐秘而肆无忌惮地金融侵略。”   “黎华,你肯定了解过欧洲的基本情况,在意识形态划分的西欧,传统强国,毫无疑问的只有三个,英国、法国、德国。英国作为一战前的世界霸主,又是一个岛国,维持欧洲的分裂状态,是他们几百年来坚持不懈的国策,甚至可以说,在贞德之后,法国在百年战争中将英国赶出大陆之后,英国就渐渐形成了这个国策。所以,对于美国控制欧洲的战略意图,英国虽然有着‘明明是我先,本该是我’的酸溜溜的嫉妒心态,但在纠结中,其实是愿意接受的,原因很简单,一个被人渗透控制的欧洲,是绝不可能统一的,也就难以对英国产生决定性的威胁,何况不少英国人把美国人当作是暴发户的表兄弟。而作为战败国的德国,至今还处于分裂状态,而且处于冷战的最前线,无论西德人怎么想,他们也不过是全球战略中的鱼肉。唯独法国,在戴高乐领导下的法国,努力而坚定地选择了走上独立自主的道路——也许国内的教材和宣传给人的印象是,戴高乐是法国二战的功臣,是法国第五共和国的总统,是法国的领导人。然而事实是,从1944年8月戴高乐凯旋穿过香榭丽舍大道,巴黎民众向他热烈欢呼,到1946年1月戴高乐因为军事贷款问题向国民议会主席提出辞职,不过一年半的时间。之后,一直到1958年,戴高乐不过是法国一个在野的政治人物。是法国第四共和国应对不了政体面临的严重危机,全国各界的许多政治要人都希望戴高乐复出,救国家于水火,那个时候,法国才真正进入了戴高乐执政的时期,成了所谓的第五共和国——他实际执政的时间,不过十年出头。而戴高乐上台之后,面临的局面是什么?和这些年我们国内宣传的法国的发达不同,当时的法国,通货膨胀严重,预算开支失衡,正处于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监管之下,法郎几乎不值什么钱,整个国家欠了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大约9亿美元,这在布雷顿森林体系下是一笔巨款。那么,戴高乐是怎么应对的?他的理念很清晰,归纳起来,就是国家、军队、货币,三个词汇。从1958年,到1969年,法国不仅经济复苏了,并且归还了欠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全部债务,法国经济基本上控制在国家手中,每年大约170家大企业在政府的组织下制定国家和企业的发展计划,经济发展主要构筑在就业和工业上,国家投资主要集中在工业领域和基础设施。就是在这个时候,戴高乐提出了‘参与’原则,以及具有法国特色的由企业员工‘入股’的方案,尝试让资本与劳动、资方与劳方在企业利益上趋于一致。这个经济理念,意味着严格限制了金融资本通过投资活动获得利润的途径和上限,同时也意味着法国将在独立自主的经济政策上更加迈进。”   “毫无疑问,戴高乐的经济理念既被以通过金融霸权控制欧洲的美国视为眼中钉,也被法国国内的私人资本特别是金融财团视为肉中刺。于是,五月风暴来了。那个事件的来龙去脉的背后,存在着全世界诸多大国的影子,毕竟,公开喊出‘法国不居领导地位,欧洲就无法形成’的戴高乐的欧洲观,不仅让欧洲其他国家恐惧,同时也让苏联和美国这两个新兴的超级大国厌恶。一个已经进了棺材的老牌儿帝国主义大国,想要掀开棺材板儿站起来,被人拍板砖儿不过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当戴高乐正式向美国提出将手头的美元换成黄金,并且公开暗示怀疑美国在滥印纸币的时候,当他说出‘我们向美国付钱,让美国来把我们买下来’的时候,他的下台,就已经注定了。”   “那么,戴高乐下台之后,法国发生了什么呢?说起来很简单,在1973年,蓬皮杜执政时期,通过了一部银行法。这部新法律的本质,其实也很简单——在此之前,法国的国家金融活动都是在法国国家中央银行主导下进行的,由国家向中央银行以无息或者低于1%的利息借款,用于日常行政开支或通过中央银行发行国债,用于建设国家急需的大型基础设施。在这种结构下,外国和法国内部的私人银行体系,都和法国的国家债务没有直接的关系。而新的银行法,以无节制地借款必然会造成恶性通货膨胀的经济理论为依据,以为了限制国家无节制地借款为理由,限制法国国家以低于1%的利率的方式向法国国家中央银行借款,取而代之的是,法国国家必须向私人银行进行有息贷款。换句话说就是,在这部新银行法出台之后,法国的国家金融活动,从国家可以向法国中央银行以低于1%的利率直接借款,变成了法国中央银行以低于1%的利率将钱借给私人银行,再由私人银行以高于4%的利率借钱给国家。而国家不得不向私人银行贷款,更意味着国家失去了对中央银行的实际控制权,特别是货币投放量的控制权。这就相当于,为了避免心脏流出过多的血液给血管造成压力,所以在心脏和主动脉之间制造一个肿瘤来节制。”   “总结地说,在戴高乐下台几年后,法国就在冠冕堂皇的理由下,丧失了金融主权。”   说到这里,毕文谦露出了嘲讽的笑容。   “黎华,你不妨来计算一下,即使保持4%的利率不变,这部银行法的施行,将在多少年之后,导致法国的国家金融债务超过法国的年财政收入?放心,这只涉及高中之内的数学知识。而更重要的是,这种债务,和法国的实体经济政策没有关系,甚至可以戏谑地说是凭空而生。黎华,你觉得,这意味着什么?我可以提醒你一句,我以前就说过的话——在这个时代,美国拥有着世界上最庞大的金融资本。”   黎华当真低头去算了一下——没过多久,她就目光冰冷地抬起了头。   “根本用不到等债务超过财政收入,就足够让整个国家经济伤筋动骨积重难返了!肿瘤?这简直是癌症!法国那些人都是白痴吗?”   “癌症不就是恶性肿瘤吗?而且,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毕文谦依旧保持着嘲笑的表情,“制定这部银行法,能够推动它通过,并被大多数法国人接受或者无视的人,怎么可能是白痴?即使不说聪明绝顶,也差不了多少了。他们,不过是卖国贼而已。但是,这个名号对于他们来说,并没有意义——从布雷顿森林会议之后,欧美经济圈的资本国际化的趋势一步步深化,和私人金融资本谈国籍,才是一个天真的笑话。何况,作为一个白种人为主导的移民国家,美国有过黑奴制度,也有过排华法案,却没有排法的历史。法国的兴衰,对于法国的银行家来说,不过停留在嘴上。”   “这就是现在的法国,这就是现在的西欧诸国的缩影。丧失金融主权的它们,一开始,大多数人并不会感觉到套在脖子上的绳索,指数性增加的债务,越在早期越不容易被察觉,何况美国的第一敌对目标是苏联,在苏联倒下之前,在美国自身难保之前,它不会把绳索勒紧,相反,它会把西欧的国家或多或少地供起来,作为冷战前线的模范样板儿,向华约诸国制造资本主义更先进的表象。而拥有世界海洋贸易圈,占据全球一半以上经济圈的它们,一方面能够通过对落后地区的掠夺,同时也没有背上对国内全民负责的社会责任,它们的确能够在不短的时间内维持外表的光鲜。至于有朝一日冷战结束,等待西欧诸国的命运将是什么,美国的金融资本不会告诉他们,也不会允许别人告诉他们,至少,不会让西欧的大多数普通人意识到问题,进而思考。”   “这也是为什么,美国会抛弃美元和黄金挂钩——黄金的产量和保值性都是天然货币里相对最稳固的,天然会限制金融资本辗转腾挪耍猴儿戏的空间。而在布雷顿森林体系崩溃之后,美国选择了将石油和美元捆绑起来。石油是现代工业必不可少的能源和材料,而现代工业能源,以石油、煤炭和天然气为主,而无论是开采成本还是运用空间,石油都是优于煤炭和天然气的,更关键的是,欧美经济圈里的煤炭资源储备,主要集中在美国、澳大利亚、西德、南非,除了南非,澳大利亚和西德都是在经济上仰美国鼻息,而天然气的开采和运用技术以及运用广度,还远远无法在经济层面挑战石油的地位。也就是说,美国只要控制了石油定价权,并且确立了石油贸易以美元结算的霸权,它就可以通过操纵石油价格的波动来剧烈影响其经济圈内的工业国的经济情况。要知道,布雷顿森林体系里的黄金的定价是稳固的,而石油价格的波动却没有理论上的上下限,在自身金融体量最强大的基础上,只要是它所控制的经济圈里的地区,它根本不必直接用军事手段,就能够作浪,作威,作福。”   “当美元和黄金脱钩之后,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世界银行、关贸总协定等等在布雷顿森林会议后诞生的,美国拥有着决定性的影响力的国际组织,就彻底甩掉了原本还戴着的面纱和锁链,露出了獠牙,毫无保留地行使起国际金融资本巧取豪夺全球财富的职能。”   “全球的金融资本在国家资本主义的天性下,自发地联合起来,以美国为载体,以美国的军事霸权为根基,以新自由主义经济学为理论包装,发起经济全球化的浪潮,其经济圈里的其他国家,甚至包括美国自身的大多数人,都是被收割的韭菜。这,就是西欧诸国现在所面临的最具有决定性的局面。”   “肿瘤,已经无法抑制地形成了,虽然,此刻大都还处于良性阶段。”   “那么,与之相对的,属于苏联阵营的东欧诸国,在这个时代,又是怎样的情况呢?”   嘲讽的笑容渐渐消失,毕文谦的脸上,换成了冷漠。   或许,他已经察觉了黎华面色渐渐的苍白,但他并没有给黎华留下太多思考的时间,便继续说了下去。   “作为社会主义国家,东欧诸国面临的情况和西欧诸国完全不同。如果说西欧诸国脖子上已经被悄悄套上了还没有勒紧的绳索,那么东欧诸国则面临着更为直接的险境。”   本在速记的黎华猛地抬起头来,瞪大了眼睛:“险境?”   “没错,险境。”毕文谦认真地点点头,“我一个一个和你说。”   “首先,阿尔巴尼亚。这个国家,不仅面积和人口的体量都比较小,而且到了80年代才能独自造出第一辆国产拖拉机,这样的国家,暂时就不必细谈了。”   “第二个,南斯拉夫。虽然国家的名字里顶了一个斯拉夫,但事实上它很早就抛弃苏联模式,选择走自己摸索的发展道路。虽然本质上属于社会主义国家,但在冷战中属于哪个阵营,却不好说,或者说,它并不想站队。和法国有所谓的戴高乐主义类似,南斯拉夫也有所谓的铁托主义。铁托主义在经济层面的思路,倒并没有什么大的问题,作为一棵墙头树而不是墙头草,无论是苏联还是美国,都无法接受位于巴尔干地区的南斯拉夫倒向对手,也就不敢过于逼迫。所以,南斯拉夫的经济发展,其实是挺不错的。然而,这一切都止于铁托还在世的时候。”   “铁托主义,有一个致命的问题——民族问题。南斯拉夫因为历史成因,国内始终存在着民族矛盾,虽然铁托活着的时候可以依靠个人威望和能力保证这些矛盾不至于爆发,但事实上,他并没有能力解决这个问题。相反,他一直在妥协。早在1971年,南斯拉夫就通过的宪法修正案,规定联邦的大部分权力下放给了各共和国,而在1974年更是通过了新宪法,又把剩下的行政和经济管理等大权全部下放,从此,南斯拉夫各共和国、自治省也就变成了国中之国。在你给我的那些材料里,有这么一条,咱们今年4月上任的外交部的钱部长,希望去南斯拉夫上任的大使好好研究一下,为什么80年代初期,我们还在学习借鉴南斯拉夫的经济发展经验,而最近几年,他们的经济情况却渐渐陷入了困难。其实,答案是显而易见的。铁托死后,南斯拉夫的民族问题就逐渐发酵起来,而政治制度的缺陷导致的经济领域的问题的爆发,在和平环境下总会有一定的滞后性。而今南斯拉夫的经济发展陷入困难,只是一个开始,衰退才是它将面对的历史性局面,更进一步说,如果只是经历历史性衰退,那南斯拉夫已经可以烧高香了。一旦冷战分出了胜负,骑墙几十年的它,必然会迎来猛烈的清算,无论胜利者是谁,都不会不利用它的民族矛盾,到时候,外国势力怂恿其内部酿成民族仇杀,整个国家被分裂肢解,才是南斯拉夫最可能的结局。”   “第三个,捷克斯洛伐克。和南斯拉夫相似的,这个国家同样始终面对着民族问题。虽然语言相近、信仰相同,但捷克和斯洛伐克两个民族的历史发展不相同。二战之后几十年,捷克斯洛伐克始终没有真正形成统一的国家和民族意识,两个地区的经济融合也始终不成功,捷克的政治地位、经济水平以及人民收入,始终高于斯洛伐克,这也就意味着,这个国家始终存在着分裂的土壤。不同的是,捷克和斯洛伐克之间并没有历史矛盾,它的地理位置也不是那么吸引仇恨。即使真有分裂的那一天,它也不会像南斯拉夫那么凄惨,而更可能以和平分手告终。”   “第四个,罗马尼亚。和南斯拉夫的铁托相似,罗马尼亚的齐奥塞斯库也长期统治着这个国家。从1965年上台开始,他也探索着一条独立自主的发展道路,不仅加入了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关贸总协定,还率先承认了西德政权,不过,罗马尼亚始终留在华约里,和苏联的老子党斗而不破。这个所谓的东方戴高乐主义,也的确像戴高乐时期的法国那样,引领着罗马尼亚步入了成功的发展阶段,把这个国家从一个工业不发达和农业落后的典型的农业国,建设成了一个具有较强大的工业和处于全面现代化进程中的国家。然而,这一切,在齐奥塞斯库提出高速度、高积累、高指标的发展策略时,就注定会渐渐步入死结。”   “我曾经说过,教育资源是一个稳定大国在核算生产力水平时,阶层最高,影响最深远,同时回报周期也最漫长的指标。而罗马尼亚呢?首先他就不是一个大国。其次,罗马尼亚贯彻了齐奥塞斯库鼓励生育的计划生育政策,不仅宣称不生育孩子的人就是背叛国家的人,甚至还规定禁止离婚,要求每对罗马尼亚夫妻至少生四个孩子。与此同时,罗马尼亚在60年代普及了8年制义务教育,70年代基本上完成了10年制义务教育,从1980年开始,普及12年义务教育。从二战解放前每1万人中只有17个大学生,到1980年每1万人中已经有有80多个大学生了,更加严重的是,罗马尼亚规定学生上学全部免费,中小学和技校甚至免费供应课本。根据你们收集的数据,以1980年为例,罗马尼亚的在校学生达到了570多万!而罗马尼亚的总人口呢?说好听些只有两三千万!这根本就是违背经济规律的大跃进!”   “毫无疑问,这样的国家发展政策,如果没有外援,根本不可能持续。所以,罗马尼亚的外债渐渐积累起来。但齐奥塞斯库又从80年代开始坚持计划十年内还清所有外债,怎么还?钱和物资不可能凭空变出来,当然是全国人民勒紧裤腰带儿了。直到现在,罗马尼亚的人民生活物资都处于短缺的状态。以最近的数据看,罗马尼亚很可能在明年完成计划,真的还清外债了。但这一切的代价,必然是全国人民的怨怒。虽然齐奥塞斯库在1982年就承认过,国民经济比例失调,但他始终坚持认为罗马尼亚不存在改革问题,强调他推行的思路和政策是正确的。”   “然而事实上,罗马尼亚现在已经病入膏肓了。国民已经忍受了十年的苦日子,和所有国家一样,二战之后出生的那些和平环境下成长起来的年轻人,特别是社会主义国家的年轻人,对于世界的残酷,并没有正确而清醒的认识,他们很可能一边享受着完全免费的教育,一边跳起来反对政府。即使退一万步说,齐奥塞斯库能够应对好国内人民特别是年轻人的愤怒,他仍然不可能解决独立解决接下来的死局——从66年执行计划生育政策开始,到现在,新生的大批人口已经渐渐成年走出学校,以罗马尼亚的经济基础和科技水平,根本不可能提供足够而适合的高中学历以上的工作岗位,这不仅会造成社会资源的极大浪费,更会加速滋生社会性的怨气。和我们中国不同的是,小国寡民的罗马尼亚,问题更大,独立解决的空间更小。说得不客气一点儿,只靠自己,在不改变社会体制的前提下,已经神仙难救了。与其说担心经济问题,不如担心被外国势力借机生事,搞出什么政变来。”   黎华的脸上,早已没有了血色:“文谦,真的……有那么严重?没有办法了?”   “真要想办法?”毕文谦看着黎华的脸,终于叹了一口气,“树挪死人挪活,真要想办法,总是有的,但是……”   “真有办法?”   “有,还不止一个。”话是这么说,毕文谦的口吻却更加低沉了,“第一个办法,向苏联求援。苏联虽然在地图头的神仙般的经济改革下渐渐陷入了泥潭,但真要拯救罗马尼亚,并不是做不到。问题是,地图头会愿意吗?苏联人会愿意吗?罗马尼亚需要怎么翻那三寸不烂之舌?它还要不要坚持独立自主的发展道路?当初齐奥塞斯库批驳苏联提出的‘一体化’方案,反对‘有限主权论’的种种过去,是否都将成为历史笑话?说实话,即使齐奥塞斯库和罗马尼亚从个人到国家,真的愿意做到那一步,我也不觉得以地图头的格局和眼光,能够做出拯救罗马尼亚的决断。不然,苏联自身根本就不至于闹到现在这个情况。而第二个办法,就是立即放弃社会主义道路,走资本主义道路,不再去管所有人的死活,把多出来的失业人口,全部劳务派遣出去。这显然意味着把罗马尼亚全国20多年来辛勤建设的最主要的成果——高素质人口,折价抛售,任由外人掠夺,但至少在经济层面上,的确可以渡过死局。至于这么做的政治后果,以及经济水平将会倒退多少,我不是罗马尼亚人,我就懒得去思考了。而第三个办法,某种意义上来说,倒是最简单的——改头换面,走实质上的法西斯道路,对内贯彻真正的恐怖统治,强制性的将劳动人口分配到不同岗位上,即使很多高素质人口无法发挥自身的才能,但能有一点儿是一点儿了。与此同时,改变计划生育政策,减少生育,放弃免费教育,大幅度削减福利支出。只要政府能够牢牢掌控军队,这样铁定能够慢慢走出难关。但在而今的世界格局下,这将遭遇怎样的外界指责甚至封锁,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听完毕文谦所谓的办法,黎华微微张着嘴,许久才转为一声苦笑:“文谦,你还不如直接说,没有办法。”   “……我是你师父,怎么能在你面前说没办法呢?”   疑似调侃的话后,毕文谦继续了正题。   “第五个,保加利亚。相比于刚才说的几个国家,保加利亚算是最亲近苏联的了,在各种领域的政策上,都向苏联靠拢,甚至可以说是亦步亦趋。而从1954年开始,日夫科夫就一直担任着保加利亚的第一领导人。他在执政的几十年里进行了三次规模比较大的改革,有的成效不大,有的成绩不错,并且提出过他所构想的社会主义生活方式理论,没错,相比华约其他国家,保加利亚的领导层,更加强调,要确立社会主义生活方式,将其重要性提升到一个突出的高度,成为保加利亚理论界热烈研究探讨的课题,政治思想工作的口号,建设所谓更加成熟发展的社会主义社会的重要任务之一,鼓舞全国人民取得更大成就的具体奋斗目标。从发现问题的角度来说,这是具有一定的先进性的。用他们自己的话说,如果以1950年的人均国民收入为基准,那么到1975年,保加利亚的增长率只稍微低于罗马尼亚,比日本都高,远远高于英国、意大利、美国、西德、法国,也远远高于苏联、匈牙利、东德、波兰、捷克斯洛伐克。并且,在保共十三大上,他们因为自己从1956年到1985年,国民收入增长了7倍,社会劳动生产率增长了7.4倍,从而就自豪地宣布,保加利亚已经跻身于拥有现代化农业的发达的工业国家之列。甚至,在几十年来不断提高人民平均工资的同时,他们特别注意追求缩小贫富差距,仅以工农之间为例,1956年保加利亚的农业社社员平均收入是工业职工的63%,而到了1974年,这个数字变成了93%。另一方面,虽然没有像罗马尼亚那样强制执行鼓励生育的计划生育政策,但也在经济层面制定了很强的鼓励政策。强到了什么地步?这么说吧,1970年,保加利亚的职工月平均工资是124列弗,1975年是146列弗,1980年是188列弗。而根据他们的国家政策,每个家庭一结婚,就可以得到15000列弗的贷款,30年还清。如果生了第一个孩子后,又生了第二个,可以免还3000列弗;生了第三个,再免还4000。此外,婚后第二年,每个家庭还可得到5000列弗用于其他需要的贷款,10年还清,如果生了两个孩子,就免还一半,生三个孩子干脆全部免还。而在教育层面,50年代初,保加利亚就已经扫除了文盲,接着又在全国实行了免费教育,之后又普及了7年教育,在60年代普及了8年教育,在70年代普及了中等教育。然后在1973年开始新教育体制,又把11年教育改为普通教育和职业技术教育相结合的12年统一中等综合技术教育,并在80年代全面实施。你们收集的统计数据里,早在1975年,保加利亚每1万人口中就已经有122个大学生了,超过了英国和西德。”   “毫无疑问,这些成就,是斐然的。踌躇满志的日夫科夫和保共却并不满足,在十三大上,日夫科夫批评国内的商业仍然落后于市场的实际需要。商品的投放量,甚至某些居民急需的商品的绝对量有的下降,一些必需品经常脱销,对商品销售情况缺乏研究,对新的需求反应迟钝,商业的服务水平不能令人满意,首都以及其他一些大城市和国营工业综合体的住宅需求量尚未充分满足,社会上很多常见病的预防和治疗措施以及健康普查措施是十分不够的。母亲、儿童和中年人的保健水平和效率仍然不能令人满意……”毕文谦低头读着笔记本上摘抄的句子,“这样的责任心和目标,值得全球绝大多数国家汗颜了。保共甚至很早就意识到了,说出了‘国家的经济搞乱了,尚可调整;群众的思想搞乱了,调整起来要难得多’的论断。实话实说,就保加利亚这样一个小国自身来说,日夫科夫和他领导的保共,已经做得很不错了,即使是求全责备,也挑不出大的毛病。”   “然而,这一切成就建立的基础,是保加利亚最投靠苏联,在经济建设中有着苏联领导的经互会投桃报李的支持,他们放弃了许多国家层面上的自主性。这就意味着,如果苏联一直保持着不错的状态,华约和经互会长期持续下去,那么保加利亚就能够一直蒸蒸日上。可一旦苏联陷入了困局,保加利亚的发展,就会比其他东欧国家更迅速地陷入困难。现实,正毫不留情地证明着——地图头在苏联乱搞,提出所谓的新思维,日夫科夫和保共立即响应,在全会上提出被称为七月构想的新改革思路,结果改革到现在也不过一年上下,保加利亚就出现了通货膨胀、商品短缺等等严重影响人民群众正常生活的意料之外的困难。”   “我可以负责任地说,保加利亚本身是东欧诸国里,在全世界都算是很不错了,但只要他们继续奉行向苏联一边倒的政策,那么他们的繁荣,也将很快随着苏联陷入困境而迅速或者更迅速地烟消云散。而如果他们放弃了一边倒,那么经互会对他们的帮助肯定会产生变化,他们的很多政策,也将必然会因为经济困难而无法持续下去。除非,苏联立即扭转地图头的胡搞毛搞——但很显然,全世界多数大国,包括我们,都不愿意看到苏联重新焕发生机,活蹦乱跳起来。”   朝黎华眨眨眼睛,毕文谦低头又看了看笔记本儿。   “第六个,波兰。这个国家,因为历史成因,本来就对苏联不太待见。在华约国家里,就数它心里想和欧美眉来眼去。如果说其他国家通过辛勤建设,都有着不同程度的成就,那么波兰,则始终处于一种不安分的状态。1956年的波兹南事件,1970年的格坦斯克罢工,等到70年代后期,因为基建投资规模过大导致的外债增加、通货膨胀加剧、严重的经济困难,波兰政局就更加动荡了。1980年的全国罢工,81年又一次全国罢工……就在上个月,波兰又开始了罢工浪潮。这样的动荡,也就别谈什么建设了。与其说这个国家存在什么潜在的危险,不如说它从头到尾就像个内鬼。”   “算了,不提它了,继续,第七个,匈牙利。虽然有着匈牙利危机这样的历史性事件,其政局也不算非常稳定,但相比波兰,已经好了太多。在二战前,匈牙利不过是一个落后的农业国,被戏称为三百万乞丐。而在苏联的帮助下,匈牙利从1950年开始,执行了以发展重工业为重点的第一个五年计划,从一个落后的农业国,变成了以钢铁及相关产业为基础的工业国,工业产品不仅能够满足自身,还可以出口了。然而,这样的跃进和目标倾斜,并没有直接改善民生,相反,那个五年计划期间,匈牙利的职工工资下降了13%。这也成为了酿成1956年的匈牙利危机的土壤之一。而在此之后,匈牙利逐步进行了改革,对过去高度集中的经济管理体制进行了批判,提出在坚持计划经济的同时,实行经济分散管理,发挥经济单位的作用,强调运用经济手段管理经济。到1968年全面实行改革,经过了十年以上的调研准备。具体的改革中,匈牙利选择了经济上放慢重工业,优先发展农业和轻工业的道路。废除了农产品义务交售制,取消对合作社和国营农场指令性计划。他们的经济指导思想是,市场的活动条件和规则应由国家进行调节和管理,形成有组织的市场。但市场反过来也会影响计划,修改计划并对计划过程进行监督。所以,他们提出对市场不应加以理想化,因为它的调节是事后的、摇摆不定的,并且带有损失,市场的作用虽然存在缺点,但其经济效能仍高于靠集中指示来调节经济过程的细节问题。”   “这样的论断,体现了他们长期认真调研的成果,大体上是符合这个时代的科技水平下,计划经济和市场经济的优劣关系的。然而……”   这并没有什么卵用。毕文谦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匈牙利是一个比较依赖对外贸易的国家。虽然经济改革让它在1968年到1973年,形成了不错的发展势头,形成所谓的黄金时代,但在1973年,以石油危机为代表的原材料价格暴涨,迅速导致了匈牙利从贸易顺差变成了很大的逆差。而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仍然选择了片面追求经济高速发展的决策。从此,这个国家的发展就陷入了断断续续的风雨。甚至在去年的时候,经济出现了倒退,外债也超过了200亿美元。这对于匈牙利这样一个国家的体量来说,已经是非常严重的问题了。近几年来,不少社会不安定的迹象,也应运而生了。”   “算了,最后一个,东德。”   说到这儿,毕文谦忽然把笔记本儿翻到一页,用中指当书签,夹在手上,然后仰靠着椅背,目光沉沉地看着黎华:“黎华,在谈东德之前,我先问一个问题:自柏林墙建成之后,东德有人逃往西德的报道,你怎么看?”   黎华一愣,旋即认真思索起来。   “……这个,我不觉得西方国家的报道就是真相。我也就这方面的问题请万鹏询问过远东那边,虽然并不能保证他们的回答的可靠性,但的确和西方国家有所不同——他们也承认有不少人逃往西德,但其中有不少并不是东德人,而是保加利亚、匈牙利、波兰等国家的人。与此同时,从1949年至今,西德也有将近100万人迁居到东德,大约是东德去西德的人口的三分之一。以柏林墙修建的1961年为例,那年也有三万多西德人迁居东德。并且,在东德去往西德的将近300万人里,有50万人因为以失业为主的各方面的原因,对西德失望,又回到了东德。所以,或许是万鹏在询问的时候口风有些不对,人家直接给了结论——单方面地觉得东德比西德好,东德人争先恐后往西德跑的想法,是片面而错误的。”   “是吗?”毕文谦听了,只是不置可否地笑笑,“我们在这里无法探究真相,也没有必要去计较。如果非要指责的话,不如谈谈苏联人早年对东德的田园化进程——名字起得好听,其实就是把人家东德的工业设备给拆了,运走,支援给其他社会主义国家,好像咱们中国都收到了一些。这一来,你都把人家的工业给阉割了,那些工业人口,不跑才怪了!难道人家愿意乖乖去种地?东德那点儿面积,容得下全民种地吗?这些,苏联人肯定是不会主动去提的了。大概,这也是一种历史宜粗不宜细吧!”   “不过,这并非重点。对于东德来说,真正的问题,不在于离开了多少人,而在于为什么离开。黎华,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也了解到一个细节——东德人翻越柏林墙的办法,算得上是五花八门了。什么游泳、挖地道、跳高楼的,就不说了,还有开重型汽车冲撞的,一个人私造潜水艇的,制造热气球的,还有制作滑翔机的,连制作弹射器把自己当炮弹的都有!”毕文谦似乎笑了一下,“简直是开动脑筋,各显神通了!”   “这意味着什么?也许很多人会觉得,这是东德的生活水深火热,让人下定决心逃离。但细节才是魔鬼——黎华,你觉得,在我们中国,有多少人,会开重型汽车?有技术和材料自造潜水艇、热气球、滑翔机、弹射器?在我们这儿,有这水平的,绝对能很容易找到不错的工作了,说不定进了厂会被作为专家供起来!”话说得俏皮,毕文谦的表情却渐渐严肃起来,再次低头看笔记本儿,“这是一个比较过硬的侧证,东德的国民教育水平,非常之高。而关于民生的数据,你们收集的统计数据——1987年,东德,人均居住面积,27平方米,每一百户家庭拥有:152.1台冰箱,104.6台洗衣机,121.6台电视机,其中彩电47.1台,小汽车有52.6辆,每年肉和肉制品99.4公斤,鱼和鱼制品7.9公斤,蛋和蛋制品303个,黄油15.5公斤,人造黄油10.3公斤,奶和奶制品108.3公斤。这些数据,是建立在二战的疮痍之上,建立在工业基础设施被苏联全部拆走作为战争赔偿的基础之上,建立在青壮年劳动力,特别是技术工人和知识分子不断外流的背景下,可以说是白手起家,在40年时间里,建立了世界第十大工业国,并且始终负担着华约仅次于苏联的军费。与此同时,东德实行免费教育,从托儿所到成人教育。以你们收集的最新数据:每万人里有大学生79.4人,专科生100人,在全部就业人员中,80%受过系统的职业教育,20%受过大专教育。如果只考虑物质建设,东德的成就,几乎可以说是冠绝欧洲,和我们从大部分文盲人口到初步建立完整的工业体系,各有千秋了。”   “可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仍然有不少东德人要往外逃,为什么?”再一次提着这个问题,毕文谦又叹了一口气,“原因肯定是多方面的,但根本性的原因其实就一个——精神文明的建设很不到位。事实上,这不仅是东德面临的问题,整个欧洲社会主义阵营,都面临着。也正因为东德的物质建设成就格外的突出,全民教育水平极高,所以他们的问题也就最大。事实上,德国的教育底蕴,自普鲁士以来,就是欧洲最强的。二战的战败,能够把德国打成废墟,二战的赔款,可以把东德的工业基础拆完,但德国的人口素质,始终就在那里,保持着非常高的水平,无论东德还是西德。黎华,我说过,这个时代的科技水平,是国家资本主义如日中天,还没有真正迎来到社会主义制度的春天——科技尚且如此,比科技更重要的教育,就更是如此了。这也是为什么,拥有最好的平均教育水平的东德,能够在社会主义建设中,在最差的物质起点,取得最高的成就。然而,这始终是远远不够的。就像我们的宋朝能够达到封建时代的经济建设顶峰,是以重文轻武的国策为代价一样,东德的这些成就,是建立在政府对人民生活高度管控的基础之上。于是,问题就来了——一个从小就接受免费的高素质教育的人,也没有经历过真正的饥寒交迫的苦日子的人,觉得他享受的一切是理所当然的人,对于实现自我价值,对于所谓自由的渴望,必然是格外强烈的。没有亲眼见过资本主义社会血淋淋的残酷,习惯了社会主义社会的各种貌似天然实则并不天然的福利的人,自然往往只看到外面世界的光鲜一面,然后产生向往,产生对于现状的不满,甚至是愤怒。甚至于,在去年的东柏林彩车游行中,东德的总书记能够向彩车上不穿上衣的女孩子微笑挥手——对于人民的生活,政府已经在很多层面上放宽到令人瞠目结舌的地步了,许多东德人仍然渴望着他们所谓的自由……”   本是在专心聆听的黎华突然眉头一挑:“是谁这么没遮拦,把那种东西都混在里面送进院子来的!”   “啊……那个并不是重点。先听我说完。”毕文谦略尴尬了几秒,“……对于这样的人,我们作为外人,当然可以骂一句身在福中不知福。但对于执政者来说,骂,不过是一种发泄,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而因为历史成因,苏联对于东德,始终保持着提防的心态,对于经互会其他国家,可以说是以协助甚至帮助为主,而对于东德,苏联却在提供必要的协助的同时,始终加上了不小的经济负担。东德,现在就是一个强健却跛脚的奴隶。当苏联的经济困难越来越严重,东德必然会遭到殃及。虽然现在的形势还没有明显的问题,但作为一个连真正的国家主权都谈不上的国家,当苏联的首脑是比CIA的特工更具有破坏性的地图头时,东德的局面,随时可能急转直下。”   分析大约终于告一段落,毕文谦从衣服口袋里摸出刘三剑留下的铁皮随身酒瓶,轻轻拧开,慢慢喝起了白开水。   良久,一直低着头的黎华终于慢慢直视着毕文谦,用略微颤抖的声音问道:“文谦,这就是你说的,东欧面临的险境?”   “是啊,无论那些国家自身是否已经意识到了,这些,的确是它们正身处的险境,和我们中国无关的那一部分险境。”   黎华听懂了毕文谦话里的意思,几乎站了起来:“难道还有和我们有关的?”   毕文谦没有立即回答,慢慢把酒瓶喝空了,才慢条斯理地一边收瓶子,一边点头道:“当然,我们毕竟也是社会主义国家啊!” 第五百五十五章 资产货币化   “你先坐好嘛!你都已经是政策研究室的常务副主任了,要有涵养嘛!”   感觉出了黎华神情里的急迫,毕文谦试图先给气氛降降温,但这并没有什么效果——黎华虽然听话地重新坐稳,但二郎腿早就没翘了,捏着笔记本儿的手指都用力得发白,幸好,那是硬壳儿的。   “究竟是什么危险?文谦,我在政策研究室,这是我的本职工作!”   然而,毕文谦在一番酝酿之后,谈起的,却是出乎黎华意料之外的事情。   “黎华,你知道吗?《荀灌中原》上映后,咱们公司的歌手们,也去看过,大都看过不止一次。虽然没有直接和我提,但一起吃饭的时候,他们自己也无意间聊到过,甚至于中森名菜都约着一起去过。而在他们不时去的一个电影院门口,有一个干个体的老阿姨,守在那儿卖瓜子儿。据说,在外国,特别是美国,人们看电影有吃爆米花的习惯,而在我们国内,不少人习惯的是边看电影边磕瓜子儿。据说那个老阿姨还挺贴心,不仅瓜子儿分了几个口味儿,还把旧报纸折成倒圆锥形,根据圆锥大小不同,有卖5分钱的,有卖1毛的,还有两毛的。去电影院看电影的人越多,过上过下买她的瓜子儿的也就越多了。”   “黎华,入京以来,除了那天咱们还有刘三剑一起半夜包场,我还没有去过电影院,自然也不可能认识什么卖瓜子儿的老阿姨,这些事情,都是夏林她们在饭桌上随口说的。她们多半没有深入思考过。不过也没什么,她们是歌手,也用不着见微知著到这方面来。但是,黎华,你不同,你在政策研究室,你,必须思考——在我说的这件小事儿里,能够分析出什么问题来?”   抛出了问题,毕文谦给了黎华很长的思考时间,自己去了控制台,换了一盘白磁带,继续录音,还拿起放在角落的吉他,坐回黎华对面,抱着随意拨弄了一些轻扬的旋律。   长时间的思考,让黎华的情绪逐渐平稳了下来。当她开口回答问题的时候,眼神里已经恢复了明亮的神彩。   一如毕文谦喜欢的模样。   “文谦,你是想说,虽然瓜子这种东西,本身和电影的知识产权没有关系,但在你说的事情里,那个老阿姨的瓜子的收入,实际上是和电影息息相关的?你是想指出知识产权相关衍生产品的界定问题吗?”   噗……黎华果然思路也很广啊!   “虽然你看到的的确是一个问题,但这个问题并不是关键,即使要解决,也不需要现在就去做,更不适合直接从问题本身入手。”   黎华歪了歪脑袋:“那,你是想说,在电影院门口卖瓜子,其实是暴利?但我并不知道她的瓜子的进价是多少啊!”   “既然不知道进价,那你怎么感觉是暴利呢?”毕文谦莞尔道。   “你想想,就算一个人1毛钱吧,一个电影院一天的人次,就算不是人人都会买瓜子,但这的确是很多人的习惯,姑且全都算保守一些,1天只算6场电影,几个放映厅,平均一半以上的入座率……买瓜子的人算1000得了。一个月就是3万,卖瓜子的毛利就是3000块,如果她的利润率是10%,那就是300块,这已经是京城人均收入的两倍了!嗯……不对,还得考虑贩卖的形式,假设1次买卖花半分钟时间,那1个小时能完成120笔交易,保守点儿,算100笔,一天保持10个小时……也许实际情况下1天卖不到1000人次,但生意好的话,也差不太多……”黎华一边嘴上说,一边分析着,终于认真地朝毕文谦点头道,“文谦,这虽然可能谈不上暴利,但的确是比较赚钱的了。”   “谈不上暴利?”毕文谦看着黎华认真的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黎华,你果然当不好资本家。你啊,太有良心了!”   黎华不明白:“什么意思?”   “在不知道进价的情况下,你凭什么把人家的利润率估算成10%的?如果换成我,我起码也得算成100%的利润估计一下。”   “100%!”黎华又瞪大了眼睛。   “你不妨想想,为什么张世德来的时候,我在提出企业分级制度的想法时,会建议规定,对于想要创办私企的人,那些自称是个体经营户的经营所得的,必须缴纳4倍于注册资本的申报税。”毕文谦很淡定地点点头,“虽然100%的估计也不见得靠谱,但你那10%的估计,也真的是太过于良心了!黎华,你是从小在至少不贫困的环境下长大的,你对这件事情的第一看法,代表着大多数城市人口的想法。换句话说,你和亲身经历这些事情的人,比如夏林她们,你们都陷入了思维的盲区。对发生在眼皮子底下的暴利,熟视无睹。”   “文谦,你到底想要说的问题,是什么?”黎华反而更不明白了,“我们总不可能因此就把人家个体户的这些出路给取缔了吧?你不可能是这种眼界。”   “是啊,我不是说了吗?见微知著。一个个体户找到了一个暴利的营生,于是就把人家一对一地取缔了,这种后知后觉加小家子气的政府,怎么做得了大事儿?”毕文谦呵呵地笑了一会儿,才换成了严肃的表情,“但是,我们必须弄明白,为什么这样一个简单的事情,会成为暴利?为什么大多数人都视而不见?这,才是你,作为一个政策研究室的人,应该思考的方向。”   黎华又一次拔开了钢笔帽,虚心请教道:“文谦,你说吧!”   “黎华,京城大多数人意识不到卖瓜子儿的老阿姨的暴利,如果把他们看成是两个经济体或者说国家,他们之间的经济交流也是贸易的模式,毫无疑问,这种暴利,是一种隐蔽而惊心的掠夺。一个个体户的老阿姨的暴利,在整个京城市民的体量面前,不过沧海一粟,自然无关痛痒,但全国雨后春笋的个体户的总体,相对于整个中国的经济,却不能轻率地一句无关痛痒了事了。而如果把华约国家看成是京城市民,把欧美国家看成是个体户,那么,这就简直是一场常人看不见的屠杀了。”   “好吧,直接这么说,肯定显得危言耸听。我讲具体一些——其实,这个问题,体现了在当前的科技水平局限下,以苏联为首的摸索的现有社会主义制度,相对于以美国为首的国家资本主义制度,存在的一个致命的缺陷。这个缺陷,因为冷战导致的两个阵营之间的直接经济贸易规模局限在一个比较低而原始的规模,一直算不上问题,但我说过,我们中国,是有成为两个阵营的经济贸易主要中转站的时代需求的,重返关贸总协定,是既定的战略。而如果我们不解决这个制度性的缺陷,也不通过其他行政手段规避,就贸然进去,那我们整个国家,很可能会死无葬身之地。”   “好啦,黎华,缓缓气儿,别太过担心,我是说得很严重,事实上问题也的确有那么严重,但我们不是已经发现问题了吗?你先慢慢听我说,来喝点儿水。”观察着黎华的脸色,毕文谦又从口袋里摸出另一个扁扁的铁皮壳酒瓶,起身递在黎华手里,“以前我就说过,我们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需要建立自己的经济理论体系,因为无论是苏联的体系还是美国的体系,都存在很大的缺陷。然而,苏联和美国还在最顶层眼对眼,我们不能过早自己把旗帜竖起来。所以,国内自身的建设我们可以无视他们,但在实际的对外贸易中,我们必须捏着鼻子,顺着人家的经理理论体系为框架进行操作。”   “所以,问题就来了——我们新中国是一个完成了社会主义改造的国家,在和同为社会主义体制的华约国家贸易时,问题倒不大;可在和资本主义体制国家贸易时,他们的国民经济核算体系,却是对于而今的社会主义体制国家的一个巨大的贸易陷阱。”   “先回到我刚才提到的电影院的例子。普通的京城市民,和卖瓜子的个体户究竟有什么不同?如果从比较低的层次去看待,我们可以说,这是体制有问题,是计划经济的错。因为市场明明体现了卖瓜子的利润可以高到暴利的程度,但习惯了计划经济的市民们,默认了瓜子的规定价格,默认了瓜子的流通销售途径,对于市场的改变,反应过于僵化,所以被人家个体户钻了空子。所以,个体户的暴利,是市场经济优于计划经济的直观表现。”   毕文谦毫不掩饰地流露着嘲讽。   “可如果把层次提高一些,能够看到的东西,就完全不同了。”   “毫无疑问,无论是普通市民还是个体户,他们都是生长生活在新中国的,这没有区别。什么是生长?在医院里出生,在学校里上学。什么是生活?日常的吃穿用度,非日常的各种开销。这些,有的,是国家提供给人民的福利,有的,是计划经济体制产出的产品以计划经济体制下的价格卖到消费者手里。再说一次,这对于体制内的普通市民和体制外的个体户来说,没有区别。然而,他们之间发生的买卖瓜子的贸易关系,这件事情,是在体制之外的。这就意味着,作为个体户的那个老阿姨,一方面,从小到大,享受着国家提供的免费的福利,享受着计划经济体制下的低价产品,一方面通过体制之外的贸易方式,从体制内部的群体身上赚取高额的利润。”   “听上去好像有些上纲上线,是吧?我说过,作为政府层面,不能够小家子气地把人家给取缔了。但这事情,本质上的确就是这样。问题,出在哪里?将来我们和资本主义国家贸易的时候,总不可能把人家也给取缔了吧?”看着黎华低头的样子,毕文谦稍微停顿了一下,“其实,对比一下两种社会制度对于价格的态度,对比一下物质产品平衡表体系和国民经济核算体系的不同,就能发现问题的真相。”   “目前的大多数社会主义体制国家,就像我刚才讲到的东欧,往往都面向全民提供了免费的教育。而我也不止一次强调过,教育,在生产力水平核算中阶层最高。这是一个很典型的问题体现,教育,在苏联模式的经济理论体系下,价值为0——很显然,这个说法不对,苏联也不会那么认为,他们会说,之所以让教育对人民免费,恰恰是因为我们也认为教育是极为重要的。可是,即使大家都对教育的价值心知肚明,在他们的核算体系中,教育这一块儿,其经济效益,的确就是0。”   “这显然不是个案。把目光扩展到社会主义国家的方方面面,可以很轻易地发现,这样那样的福利,简直是充斥着普通人生活的方方面面。而这些明显有社会价值,是属于生产力的一部分的事物,在经济效益的核算中,被无视了。”   “如果这一切只发生在社会主义制度下的经济体内部,这倒也没什么了。大家都一样,肉烂了在锅里。就事实来说,华约国家和欧美的经济贸易,不仅规模远远配不上双方的体量,并且形式也是物物贸易为主的原始方式。”   “那么,欧美国家奉行的国民经济核算体系又是怎么看待这一切的呢?”毕文谦又停顿了一下,“和苏联模式完全不同,他们不仅什么有经济价值的事物都要算出来加进去,甚至还可以将根本不能代表生产力的经济行为也核算进去。不是有一句话说吗?你有一个苹果,我有一个苹果,我们交换一下,每人还是只有一个苹果,而如果把苹果换成思想,就是每人有了两种思想。可在国民经济核算体系下,不是这样——你有一个苹果,我有一个苹果,我们彼此交易一下,只要交了交易税,那我们就创造了两个苹果的GDP。”   “是不是觉得很可笑?”毕文谦察觉了黎华偷偷抿嘴的动作,“也许的确值得一笑,但这也的确是很严肃的经济理论体系的差别,更体现了不同的利益诉求。”   “对于华约等社会主义国家来说,经济核算的主要目的,是考察生产力发展水平,条件不足之处,保证稳定发展。以教育为代表的面向全社会每一个人的东西,虽然重要,却没有必要计算进来,算了也只是徒增审计成本。所以,社会主义国家往往以物价稳定而低廉为豪。以苏联为代表的,许多日常生活物品的价格,已经几十年纹丝不动了。而对于资本主义国家来说,经济核算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搞清楚资本的增长情况,任何能够甚至是可能产生利润的事物,都要算进来,只要对一部分人有利,那部分人就会推动政策算进去。也许这么听起来,你会觉得不合逻辑,那我说得更明白一点儿——欧美国家的经济核算本质,就是一切资产货币化,想尽办法地把一切都货币化。如果你有一种东西,别人有另一种东西,你的东西没有货币化,别人的货币化了,那么,人家就可以通过金融操作来制造原始资本,进行更快的资本增值,就像我以前说过的,在国家资本主义里,思想有多快,资本的增值就能够有多快——这根本就和生产力的发展没有必然关系,而是一个数学建模问题。于是,只要你生活在这个经济核算体系中,你的东西,没有货币化的东西,将越来越贬值。”   “总结地说,苏联模式的核算体系,其经济统计数据,将低于实际生产力水平;而美国模式的核算体系,其经济统计数据,将高于实际生产力水平。华约国家对于教育和科技等领域的生产力投入越大,数据的低估就越严重;欧美国家通过金融操作的凭空增值越多,数据的高估就越严重。就事实来说,华约国家和欧美目前的经济贸易,不仅规模远远配不上双方的体量,并且形式也是物物贸易为主的原始方式。所以两种核算方式的差异,还没有造成严重的问题。”   “可是,我们不同。我们是要努力重返关贸总协定的。虽然从85年开始,我们就开始逐渐接纳国民经济核算体系,但我们具体该怎么算,并没有一个清晰而靠谱的思路。跟随欧美,亦步亦趋,是肯定不行,因为就发展生产力的目标来说,那显然存在着很大的错误;但我们又不能不做,因为关贸总协定里的贸易,是以美元为国际货币的,这就意味着,一旦参与到这个经济圈里,就承认了美元的凭空增值的合法性,并且将本国货币和美元约定了一个换算汇率,这样一来,参与得越深,被美国的金融资本掠夺得就越严重。如果我们仍然以苏联模式下的社会主义制度的思路为主体,只要资产货币化进行得不彻底,即使换成了GDP的核算方式,也必然被欧美国家经济掠夺。甚至于,哪怕我们已经将资产彻底货币化了,但我们没有通过金融手法进行凭空增值,换个说法就是滥发钞票,而美国却肆无忌惮地滥发了,那么,我们仍然会处于被经济掠夺的境况。”   “这,已经是比较小的问题了,毕竟,滥发钞票只是一个比喻,一点点儿地注水可以持续剥削,而一下子大规模灌水,却会影响到经济的稳定性,不到万不得已,即使是美国政府,也不会做得太过露骨。黎华,我可以告诉你一个杀伤力更大的手法:如果我是美国政府,想要毁灭另一个国家,首先,我会不择手段地操纵那个国家的货币汇率,至少,让那个国家的政府一时间丧失对于自身货币调控的能力;接着,我会同样不择手段地让那个国家的人民相信,自己的国家陷入了经济危机;然后,我会制造那个国家的货币兑美元的汇率在短时间内飞快贬值,把那个国家原本很有价值的资产,在国民经济核算体系下简直一文不值,甚至可以算成债务;最后,我用自己的资本,以救世主的姿态,购买那个国家的资产,特别是生产资料,以及包括了高素质人口和优秀技术的暂时陷入了经营困境的企业。至于购买之后,我会不会把机器设备等等东西运走,会不会直接将能力相对比较弱的员工开除,那就都是全凭我喜怒的后话了。这样一个过程,也许是一年半载,也许是几年。在这个过程中,我显然没有获得一个原本拥有生机的结构完整的国家,但我的确做到了杀鸡取卵,并且,被我掠夺的国家,在经济上彻底被肢解宰割,绝不可能对我产生竞争的威胁了。就像我很早就告诉过你的,国家资本主义不太在乎整个系统资本甚至是自身资本的实际价值是增是减,而只在乎自身资本在整个系统资本中所占的比例能否增加。”   “这样的操作手法,或者说经济战争的战术,对于习惯了价格稳定,习惯了被政府照顾的社会主义制度下的人民来说,既隐蔽,又很容易掀起恐慌,他们找不到真凶,便会习惯性地把责任归结到自家政府身上。黎华,你不妨想像一下,如果在之前的物价闯关期间,我们就已经允许了美国资本不受限制地进来,如果他们在物价飞涨的时候,把他们的商品向我们倾销,然后将我们那些没有进行资产货币化的企业估计出一个原本挺公平,但在飞涨的物价的对比下显得极度贬值的价格,再用我们人民购买昂贵商品的钱,反过来购买我们那些企业。那样,会是怎样的结果?群众爆发出来的恐慌性抢购,你比我更清楚,美国的生产力能不能进行这样的倾销,也并不值得疑问。这一切,连操纵汇率的手法都还没用到,只是利用了价格的异常而严重的波动。”   “现在,回到那个卖瓜子的老阿姨的例子——真正的关键在于,作为体制外的个体户,她可以畅通无阻地在市场经济的框架下和体制内的人群进行贸易。只不过,老阿姨的暴利来源于计算力远远不足于充分规划的计划经济所留下的盲区,而我假设的美国的掠夺手段的暴利来源于物价的不正常波动。”   “这,就是社会主义体制的国家冒然进入资本主义贸易框架后的致命危险。”毕文谦看着黎华因为不自觉的沉重呼吸而起伏的胸脯,叹了叹气,“然而,如果我们因此就放弃加入关贸总协定,那就是因噎废食了。”   录音室里,寂静良久。   终于,黎华合上笔记本儿,抬头直视着毕文谦,话音沉重而坚定:“文谦,我们,该怎么做?” 第五百五十六章 国籍很贵   从黎华脸上的神色和话语里的情绪,毕文谦就明白了自己描绘的可能在她心里掀起的波澜。   这的确是真实上发生过的事情。只不过,“历史”上的受害者不是中国,而是华约国家,中国,摸着它们的尸体过了河。   然而,“历史”上中国在知道凶险之后的应对,多多少少,是仓促的,虽然迈过了坎儿,却也留下了许许多多的暗坑。   作为穿越者的自己,面对着已经身在政策研究室的黎华,不打算照搬“历史”的气概,已经是自然而然的了。   在这一个月里,毕文谦思考得最多的,莫过于此。   一阵静默之后,毕文谦放下吉他,仰靠着,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黎华,我可以告诉你一个思路,但这只是一个思路,或者说框架,具体的细节和执行,需要做的工作,需要面对的利益冲突,都远远不是一个政策研究室的常务副主任能够厘清理顺的。甚至,这不是在京城达成共识之后一道行政命令就能通达贯彻的。”   黎华重重地点头道:“但这是我们的历史责任。”   “……好吧,黎华,总的来说,我们需要做的,是进行公有制下的资产货币化。”毕文谦抿着嘴停顿了一下,“就这么一个说法,其实也不算出奇,但细节,才是魔鬼。”   “如我刚才说的,大多数社会主义国家在核算经济数据时,并没有把教育资源为代表的许多体现为福利性质的生产力算进去,这一点,我们必须改变。也就是说,公有制下的资产货币化,在普通人眼里,就是给以前大家享受的各种福利,明码标价。这个价格体系的指导性思路,就以教育、科技、体制、经济的高低层次来。以教育为例,我们应该把学费订得极为昂贵,而这一切昂贵数额的明细的大头,在于我们建立的教育体系,而不在于其中的个体。这就像是一件复杂的工艺产品,相比拆开来的每一个零件,最有价值的,恰恰是非实体的把零件们组装起来的结构体系——这种价值,我们原则上应该在自己的核算体系中算清楚,但我们还不能自己竖旗,所以我们眼下能做的,是把价值通过价格来体现。”   “原本一切的福利,都将有价格,昂贵的价格。”   “很显然,这样做,会让习惯了社会主义改造的人民群众难以接受,会有人认为我们是不是开始走资本主义道路了。”毕文谦说得很认真,也很坦诚,“没错,如果我们做且只做了这些,那的的确确就是走资本主义道路了。所以,我们在账面上明码标价之后,对于这些价格的适用群体,需要进行明确的界定——我们要时刻牢记,公有制下的资产货币化的初衷,是为了避免,至少是减少在进入资本主义贸易圈后被人家的美元霸权的经济掠夺。也就是说,我们将要确立的这些价格,针对的,是社会主义体制之外的人。对于既享受了福利,同时也为这些福利贡献了基础的体制内的群体,他们本来就理所当然地不应该面对昂贵的价格。这些人,是这个体制的主人。”   “就像咱们举的例子里的干个体的老阿姨,她的经济收入来源是通过体制之外的贸易,那么,她在原则上就不应该和体制内的人一样享受国家建立的福利体系,在体制外赚取了暴利的同时,也应该面对着对于体制内的人来说免费或者极为低廉的福利体系的昂贵价格,这样,才算是真正的公平。”   “道理,就是如此。但在实际操作中,我们不适合把国内的个体户和外国的经济体一刀切。要知道,个体户的暴利来源于计划经济体制计划不到的盲区,这只是一种目前必然存在的盲区,能不能找出来,还得个体户们各凭本事。如果我们直接把昂贵的体制外价格甩到个体户脸上,那直接的结果必然是绝大多数人都不再敢干个体了。这显然不符合我们尽可能调动人民群众的主观能动性发展生产力的大方向。所以,我再提一次说过的话,对于将来申请成立私企的人,要收取4倍于注册资本的申报税——这个昂贵的申报税的真正的道理,其实就在这里。作为管所有人死活的社会主义制度,对于那些只为了安身立命而走出体制之外的个体户,我们没必要管得太死,而如果一个个体户交得起申报税了,那就意味着他的确因为体制外的贸易赚到了不少钱,如果他不满足于此,还想通过扩大经营规模来进行资产增值,那么,这笔钱,我们也就收得理直气壮了。”   聆听着的黎华忽然想到了什么,竖起左手食指,抬头说道:“等等,文谦,这样一来的话,你说的4倍,其实只是意味着昂贵的虚数了?”   “那当然,具体的数据,本来就应该由接触实务的一线工作者来决定。”   黎华手夹钢笔,垂着眼神,用中指规律地敲打着笔记本儿:“这样的话,也可以为你提的企业分级制度里国家天然占有股份的理由添一个注脚,一旦资产货币化了,国内企业间的兼并也能够一定程度上化繁为简……体制内的福利价格,也可以称为价格双轨制了。却是和以前那套东西完全不同的双轨制。价格怎么定,会不会太高,会不会太低,太高了,可能会影响招商引资,太低了,我们自己就会过于吃亏……不,从改革开放到现在,我们已经吃亏了十年了。这个定价,既是繁重的工作,也肯定是一些人眼里炙手可热的权力,更是肩负国家利益的责任……没错,这不是一个政策研究室的常务副主任能够厘清理顺的,也不是自上而下的一道行政命令就能通达贯彻的。而且,一旦真这么做了,我们对于外汇兑换的管制,也必须更加严格了。你说的,肉烂了在锅里,这个锅,可不能漏了。”   “哈哈,你说得很对,但这就更不是由我来说的了。”毕文谦注视着黎华,似乎她此刻的模样颇为醉人,但过了一会儿,他还是渐渐敛容继续说道,“黎华,个体户的问题,虽然是必须面对而且要做好的事情,但相比之下,那只是次要矛盾。公有制下的资产货币化,不仅要避免苏联式的核算体系下忽略福利体系价值的问题,同时还有一个真正的重点——社会主义体制内的生产资料的价格。随着我们和欧美国家的贸易规模越来越大,这必然会成为明争暗斗的重点。就像你担心的,影响招商引资。一旦我们开始公有制下的资产货币化,外来资本在中国投资的成本必然会上升,利润率也就会下降,一旦不再是暴利,投资的吸引力也就必然不如以前。甚至,为了向我们施加压力,一波外来投资的退潮,批评我们的资产货币化的论调,也是有可能出现的。就像社会主义国家内部批评修正主义一样,说不定,会有资本主义国家把我们具有中国特色的公有制下的资产货币化,批评成资本主义里的修正主义。”无论这是不是一个笑话,至少毕文谦自己笑了一下,然后看着黎华,口吻温柔,“这其中的得失取舍的捏拿,就不是我这个宅在家里的人能判断的了。这是最重要的地方,却也是我最没有资格说得细致的地方。我只是一个唱歌的人,不是什么经济学家。黎华,我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文谦……”   “好吧,最后我再总结一句,对于外界,我们可以这么解释:公有制下的资产货币化,就是我们要把账算清楚,明明白白地告诉人民,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国籍,价值几何!”   毕文谦约莫是想淡化录音室里的气氛,黎华却若有所思。   “国籍啊……”   “中国的国籍,很贵!”   毕文谦的话音,格外霸气。   “……却有人不那么认为。”   “那样的人,当然会有。”毕文谦一脸的不屑,“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就是了。只不过,去了之后,就别再指望作为中国人的待遇,连个体户的待遇都别指望,更别指望轻松重当中国人!”   黎华没有接腔,只开心地望着毕文谦,仿佛欣赏着美妙的画卷。 第五百五十七章 随行翻译   从录音室出来时,黎华停在了大槐树下,抬头看着身边的毕文谦,食指和中指夹着两盘磁带,举在胸前。   “这俩磁带,会被翻录多少,然后流传到多少人手里,我说不准。这一切发生的时候,我大概恰好不在国内。但我可以意料,它们,会酝酿何等规模的影响。文谦,我走了之后,你就安心在三里屯,把主要精力放在《樱花大战》上吧!”   毕文谦沉默着,和黎华四目相对。他似乎有许多话想要说,但出口的时候,却很简洁:“在欧洲的行程,注意先后和轻重。”   黎华笑了笑,转身往西厢房走了几步,透过窗棂朝经理办公室望了望,然后回头朝毕文谦点点头。   “该来的人已经到了,走,进去见见。”   “该来的?”   “其实也没什么,这次会一起出国的一个翻译而已。”   这样的解释有些莫名其妙。带着疑惑,毕文谦跟着黎华进了经理办公室,却见一个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女人,普通的容貌,穿着83式公安服,却没有任何标识,正端端正正地坐在沙发上。一见黎华和自己进来,她一下站了起来,声音里似乎略有点儿激动:“黎副主任,毕经理!”   “坐,我不是说了吗?在这儿不必拘束。”黎华顺手拍拍毕文谦肩头,示意他先安坐,然后自己倒了三杯水,一人一杯,也慢条斯理地坐在了毕文谦对面,“来,文谦,给你介绍一下,她叫羡工,会好几种外语,这一次作为随行翻译之一,随我出访欧洲。因为你比较推崇她爷爷说过的话,她本人也很想亲眼见见你,我也就在出发前,让她过来认识一下了。”   她爷爷说过的话?几个意思?   而且,出访团的规模肯定不会太小,因为想见,就能过来的,只有这么一个……   这并不简单。   毕文谦眼露疑惑,黎华迎来的却是微妙的笑容。   “……好吧,你好,我是毕文谦。”终于,毕文谦起身走过去,向跟着也起身的羡工伸出手,“虽然我并不觉得我有什么值得被专程见一见的,但无论如何,我们算是认识了。”   相比毕文谦的淡定,羡工的激动更明显了一分。不仅握手的力气很大,而且握了之后,还认真敬了一个军礼。   “毕经理,我很喜欢你的歌!我也学习过你的很多看法!这一次出国考察,我一定……一定用生命保证完成任务,绝不辜负组织和黎副主任的信任!”   毕文谦讶然回头,更加疑惑地看着黎华。   “出访欧洲,有生命危险?”   这个时候,全世界对中国真好的国家也许谈不上有,但也没有哪个仇恨到对中国的部级干部动手的吧?就算是越南……他们还想着停战好不好?   黎华咯咯地笑道:“生命危险应该是没有的。不过,羡工是从国安部系统里调过来的,除了作为翻译,也一定程度上协助安保工作。弦崩得紧一点儿,总是正确的。”   听了这话,毕文谦重新审视起羡工的穿着来。   “……国安吗?”喃喃念叨了一下,毕文谦定了眼神,郑重地对羡工说道,“在日本的时候,有一次,我没打招呼,就和工藤镜香出去玩儿了,结果,被黎华好生教训了一顿。因为那毕竟是日本,不是国内。现在,黎华要代表中国出门访问,她的安全,我只能在这里说……拜托了!”   “我……”羡工嗫嚅了几秒,忽地眼光一闪,“那,你可以给我签个名吗?”   “那……倒没问题,只要你不嫌我字丑。”   羡工开心地笑了,得寸进尺道:“啊,还有还有,可以送我一张唱片吗?”   “唱片?什么?”   “就是《你一直在路上》,豪华收藏版的,我二姑妈家都抢到了,我家没有……”   噗……   “这个,我这儿真没有。”   “是……吗?”   羡工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写上了惆怅。   “这事儿,你就算要走后门儿,也该找王京云啊。”   “他啊……”   羡工下意识地摇摇头,闭口不再说话了。   就在此时,陆衍从外面敲了敲门。   “经理,副经理,又有人来了。”   “谁?”毕文谦看向黎华。   “他说他叫林月荣。”   “也到了吗?”黎华笑了笑,“请他也进来吧!”   “好!”   毕文谦囧着脸:“原来,还不止一个啊?”   “我也没说过只来一个人啊!”黎华咯咯地笑,“不过,也的确只有两个人,都算是随行的翻译。”   很快,一个年龄和羡工差不多的身材高大的年轻男人敲门走进了经理办公室。   “毕经理好!黎副主任好!”来人一进门就立正敬了一个军礼,“我是林月荣。”   “坐,先坐,坐羡工旁边好了。文谦,给人家倒杯水嘛!”黎华颔首示意着,然后介绍起来,“他也是申外毕业的,算是我学长了。在哈军工那边出生,俄语水平很不错,其他语言也会一些。”   “你好。我是毕文谦。”   毕文谦递水的杯子,被林月荣起身接得稳稳的。   “毕经理,很荣幸能见到你!”   “其实,你们不必这样的。”回到座位上,毕文谦拣了张白纸,认认真真地签了一个名,“羡工要一个签名,那么,林月荣,你要不要?”   “啊?”林月荣偏头看看羡工,犹豫了一下,“如果可以的话……谢谢!”   签好名,继续寒暄了几句,黎华就拍了拍手,下起了逐客令:“好啦,见也见了,签名也有了。就这两天,我们就要出门儿了,我们的工作还有不少细节需要落实。林月荣,羡工,你们先去胡同口,在车上等我一会儿,顺便也相互继续熟悉熟悉。”   “是!”   很快,经理办公室里只剩下毕文谦和黎华。   “这……到底是几个意思?”   “没什么意思啊,就是他们想见你,我就趁今天这机会,让他们过来见见呗!”黎华微妙地笑着,“你是享誉全国的明星嘛!”   “就算真像你说的那么好,那想来的应该不止他们俩吧?你总不可能一个代表团只带两个翻译。”   迎着毕文谦不解的眼神,黎华仰靠着椅背,目光上跃,投向了他背后的墙壁。   “……文谦,我不是说了吗?林月荣是我学长,虽然他比我早几届,在学校的时候,和我谈不上交集。但之前决定刘三剑南下的时候,他就是继任的军代表的另一个候选。”   “这个我有印象,刘三剑当时提过……你当时是为了……避嫌?”   黎华笑眯眯地点头:“选择文华公司的军代表,我需要避嫌,但选择政策研究室的副主任随行翻译和秘书,我就不用过于瞻前顾后了。”   “那么……羡工呢?我什么时候推崇过她爷爷的话了?姓羡的名人里,好像我连引用都没引用过谁的话吧?”   “谁说没有了?”黎华哈哈大笑起来,“不是,谁说她爷爷姓羡了?”   “啊?”   “人家不能像夏林那样,随母姓啊?”笑了一会儿,黎华渐渐敛容道,“文谦,你可能没留意过,自从85年国安部的凌部长引咎免职之后,国安部就一直有些被动。接替的贾部长呢,以前在京城做过海淀区的区高官,王京云在中关村那边兼职之后,抽时间一一拜访过改革开放以来的历任区高官和区长。后来听说了我要出访欧洲,他就托王京云向我推荐了羡工。”   “你这说的,好像走后门儿的套路。”   “套路就是这个套路啊,为了进访问团,各显神通的部门多了去了,我又不可能站起来明言阻止。”黎华说得理所当然,“羡工的语言能力的确不错,政审也很过硬。其实呢,她爷爷去世没几天,她就出生了。因为她爷爷生前从来不许子女过问和了解他的工作,所以羡工的父辈长大之后,全都在其他部门工作了。唯独羡工,出生的时间和她爷爷去世差不多是前后脚,他们一大家子,也就都明里暗里地对羡工将来的道路寄予了一些想法。于是,大学毕业之后,她就进了国安部。既然她的能力胜任,政审也过硬,还有一些渊源,我自然就选了她了。”   毕文谦看着黎华,听得似懂非懂。   “好了,你现在也不用过于琢磨。林月荣还有羡工,他们和你没什么关系,至少现在还没有,非要说的话,也就是你的歌迷了。重要的,是他们来见你本身——这一点,你不也已经察觉了吗?”   “……这么说,你马上就要走了?”   “是啊!时不待我,只能争朝夕。”黎华捧着桌子上温温的玻璃杯,看着毕文谦,浅浅地笑着,“不过,小晓琳最近太忙,走之前,我最后替她给你说说海选最后的决选的事情。” [女翻译,中共谍王,李克农上将的后人,男翻译,罗荣桓元帅后人,均原创] 第五百五十八章 决选的“钦定名单”?   “你那么忙,还有时间管海选?”   “当然没有啊!照本宣科而已。”黎华哼哼着从公文包里摸出几页材料来,展在面前,“小晓琳昨天交给我的。事情我没有直接管,但看还是不看,本身也是一种姿态。”   “那行,你说,我听。”   至少,这样能和黎华多相处一会儿。   毕文谦不敢确定黎华是否也存着这样的念头,但他宁愿相信的确如此。   “嗯,我来数数……”黎华低头注视起手里的材料来,“除了被你否决了的桃虹、牛丽、甄灵、陈荭之外,已经进入决选的,有巨雪、张静林、蒋文丽、许情、范小轩、邱淑珍、铃木宝奈美、翁虹、宁镜、马小晴、颜丙雁、黑木童、廖昌咏、窦惟,嗯,还有你最早就计划邀请的木条佑希。除此之外,还有虽然没参加面试,却在你提出的名单里的,齐藤由桂、南野洋子、浅香维、清水美砂、于蕙、蒋琴琴、杨丽岗、瞿影、甘平、李佳欣……这个还是算了吧,大多数专家都觉得她短期内胜任不了演员,嗯,还有中山美岁、藤原季香、石田百合。对了,再加上艾静、工藤镜香和中森名菜吧,一共30个人。这些都是你已经知道的了。你不知道的,还有好几百号人,其中,创作组在初步考察之后,也有一批人希望你在决选的时候能认真观察一下。”   这……好像又是一个走后门儿的套路?或者说,传说中的钦定?   毕文谦细细看了黎华一会儿,慢吞吞地喝了一口水。   “你先说说是哪些人吧……”   “好。第一个,长杉洋子,就是咱们的日本分公司里招的那个歌手,她应选了真宫寺樱。据创作组和分公司那边的说法,你要求真宫寺樱要穿上和服很漂亮,长杉洋子是目前考察过的所有人里最符合要求的,而且,她唱歌也算不错了,还专门去拜访过北辰一刀流的道场,请教了不少。”   “她?她也参加海选了?怎么都没人告诉我?”毕文谦残念了。   “大概,她也像张静林那样,不想别人说闲话吧?毕竟,她和工藤镜香不一样,她和咱们谈不上私交;她也和中森名菜不一样,进公司前并不是多么知名。虽然日本民间有不少人称赞她勇敢追求演歌梦想,但据说私下里也有流言指责她背主求荣。何况,你这一个月明显忙着别的事情,大家也都没有打扰你。”黎华轻轻笑着,依旧低头看着材料,“第二个,王路遥,万鹏那边推荐的人,应选玛丽亚·橘。她今年18岁,有一半俄罗斯族血统,从小学过钢琴,在国防科委的文工团学的舞蹈,她也唱歌出过磁带,卖得还不错,82年国防科委的舞蹈班解散,她分配到战士歌舞团,虽然后来申请转业了,但这次为了准备海选,据说已经申请回部队下连队里呆了一段时间了。据万鹏的了解,她在连队里挺吃苦耐劳的,也就推荐了她。虽然战士歌舞团在南方,但她的家是在东北。”   “万鹏……吗?”   黎华稍微抬眼,眨着眼睛:“是啊,你那几天面试的时候,万鹏专门打电话和小晓琳说过,不要让他推荐的人参加。”   “他还关注这个了?”   “没啊,但鹏华公司推荐的人,总会经他点个头吧?”黎华咯咯地笑着,继续低头说着,“鹏华公司推荐的人,还有一个,叫赵鸣鸣,今年也是18岁,才考进吉省艺术学院表演系,据说长相很出众,应选了李红兰。”   长相很出众……能在决选阶段被下这么一句评语……   “还有吗?”   “鹏华公司推荐的人就这两个了。第四个,曾离,荆州人,中戏曲推荐的人,今年刚满12岁,才考进中戏曲,和张静林一样,学青衣。第五个,章子仪,京城人,京城的少年宫里选出来的,今年9岁,在玄武区的少年宫学舞蹈。第六个,秦海路,营口人,今年10岁,营口那边选出来的,现在在营口的少年宫学舞蹈。第七个,梅亭,金陵人,前线歌舞团推荐的人,今年13岁,以前在金陵的小红花艺术团学舞蹈,今年考进了前线歌舞团在军艺的委培班。第八个,伊藤美哓,日本长崎人,长崎县推荐的人,今年10岁,在学校的合唱队当领唱,她四岁开始学钢琴,音乐基础不错,据说,是因为看到了你在欧歌赛上的表现,决心当一个歌手,也鼓起勇气一个人报名参选了,用长崎县那边的话说,她的嗓音在日本很少见,觉得可以参选试试,也许会恰好符合角色的要求。第九个,平良奈美惠,日本冲绳人,冲绳县推荐的人,今年刚满11岁,从小跟着妈妈长大,才进入冲绳表演艺术学校不久,据说是因为看到了公布的桐岛神奈的人物设定,产生了强烈的参选的愿望,再加上她妈妈的鼓励,就鼓起勇气参选了。第十个,滨绮步,日本福冈人,福冈县推荐的人,下个月就满10岁了,从小跟着妈妈和外婆长大,据说家境不太好,而人又长得可爱,7岁开始就在当地当小模特儿了,在镜头下的表现还不错。这几个人,应选的都是那个法国小女孩的角色,也是创作组觉得值得认真考虑的几个。”   毕文谦静静听着,总觉得有些残念——倒不是因为这些人的名字往往是他上辈子听说过的,而是……   “黎华,别的我先不说了,那个平良奈美惠,还有滨绮步,就你念的评语,我怎么听也不觉得应该认真考虑吧?”   “所以她们两个排在最后啊!”黎华哈哈地笑,“再说了,一部针对日本的作品,总不能一个角色在考虑的时候日本演员候选的寥寥无几吧?”   “于是你们就勉为其难多添了两个?还是干脆是闭着眼睛点的?”毕文谦翻起了白眼儿。   “所以创作组说的只是认真考虑啊!”黎华跳了跳眉毛,继续低头念了下去,“嗯,第十一个,黎粢,就是你在香港的时候一个人找上门的那个,现在刘三剑姑且和她签了一个使用合同。第十二个,章敏,你也早认识过了。以《樱花大战》目前所受的关注和国内外宣传口连篇累牍的追踪报道,这两个人不想参选反而奇怪了,不过刘三剑好像不太看好她们,也可能是为了避嫌,之前面试的时候没有推荐她们,但从千金市马骨的角度出发,决选比赛的时候你也许可以认真看看。第十三个,周海妹,香港人,本姓瓜尔佳,今年21岁,无线电视台的艺人训练班出身,虽然表态参选的时间比邱淑珍晚了,但据说外形条件还可以,刘三剑也就一起推荐了。第十四个,左玲,潭州人,已经25岁了,按说这年龄已经偏大了,但她去年拿了金鸡奖的特别奖,作为演员的水平,创作组觉得不错。第十五个,巩利,奉天出生,泉城长大,今年22岁,张艺眸推荐的人,据说他们俩正在处对象,她现在在中戏,当初我们公司也投资了的《红高粱》,她就是女主角,创作组的意见是,她的表演水平不错,但最近有没有时间认真准备试题,就不得而知了。第十六个,后藤酒美子,东京人,今年14岁,这个年龄参选,不上不下的,但在日本,她具有不小的人气,去年日本举办的国民美少女的评选比赛,就是因为她引起的,据说,是因为《樱花大战》的话题性在日本太热烈,而她又肩负日本第一个国民美少女的压力,她的事务所还是替她报名参选了,按照她事务所的意思,如果因为年龄不适合而落选,他们也不会埋怨,但至少,务必让她进入决选,这个请求,创作组倒没有太过在意,但就这个孩子的条件来说,除了年龄,倒的确有资格进入决选。第十七个,石田姯,东京人,今年16岁,是你选择的石田百合的妹妹,和石田百合一样,她们姐妹小时候在湾湾那边生活过,会说中文,她的事务所觉得这是一项优势,而且,姐妹都进入决选,也许可以成为一个话题,就推荐了她。第十八个,森高千理,日本熊本人,今年19岁,学过钢琴和吉他,因为外形不错,在日本被叫成什么‘美腿小姐’……”   终于,毕文谦又忍不住吐槽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樱花大战》是大正时代的背景,又不可能故意让演员穿超短裙……”   “哟!你还知道超短裙啊?我记得咱们公司的女孩子没人那么穿过啊?”黎华拉长了声调,促狭地笑看着毕文谦,“先听我念嘛!你有你的考量,别人参加海选的有不知道,当然会把自己觉得可以加分的优势写上来了。喏,你看,还有这个,第十九个,铃木晶香,仙台人,今年20岁,模特儿出身,就因为是仙台人,她的事务所觉得她更能演好真宫寺樱土生土长的味道,就替她报名了。还有这个,第二十个,稻森权,日本鹿儿岛人,今年16岁,压根儿就没有演艺培训和经历,就因为外形不错,而且在学校里参加了剑道部,并且有剑道初段的水平,鹿儿岛县就把她推荐来了……还有还有,”终于,黎华笑得摇头了,“第二十一个,内田友纪,东京人,今年12岁,学过体操,外形不错,而且据说有击剑天赋,学校就推荐她了,最终获得了东京都的推荐。前一个至少说是初段水平,这个倒好,据说有天赋,就敢写上来报上来了……”   毕文谦残念着脸,却又欣赏着黎华难得出现的这样轻松的笑脸:“没猜错的话,创作组是给了日本那边面子吧?”   “反正,最终还有你把关嘛!”黎华哼哼着,继续念了,“第二十二个,松雪太子,日本佐贺人,家境富裕,今年15岁,在学校组了乐队,当贝斯手,而且是平面模特儿,据说立志当一个演员。只看这介绍,连我都要怀疑了,是不是因为她家里行了贿,佐贺县才推荐的她。嗯,第二十三个,千堂萩穗,日本兵库人,今年19岁,宝冢北高中戏剧部毕业。我怀疑兵库县那边是不是心存侥幸,以为我们这边会望文生义,觉得有宝冢的字眼儿就以为和宝冢歌剧团有关系……”   毕文谦越来越觉得,相比国内遴选出来的人,日本那边,越排在后面的,越有一种把海选当儿戏……或者说为了借海选的话题性产生知名度而把画风都搞偏了?不过话说回来,也许这个排序本身也代表了创作组的态度?   “接下来,第二十四个,松下幸枝,北海道出生,名古屋长大,今年20岁,15岁的时候参演过电影,然后去美国留学学习舞蹈,今年刚好重新进入演艺界,和桑田嘉佑合作演唱过,据说是她的对象很受桑田嘉佑的赏识。第二十五个,翁蕙德,香港人,今年21岁,现在在美国美利坚大学读建筑,因为《荀灌中原》的影响,她通过香港的渠道参加了这次海选,非要说有什么优点的话,就是外形还可以,而且身高有一米八,也许会符合你说的桐岛神奈的要求……”   随着材料上写的内容越来越往不靠谱的方向飘了,黎华渐渐念得也轻松得像笑话,而毕文谦,也与其说在听她说话,不如说是在脉脉地望着她了。   哪怕,低头念叨着正乐在其中的黎华,并没有意识到他的眼神。 [长杉洋子,演歌皇后] [王璐瑶,1970,代表作《雪山飞狐》《大唐歌飞》] [赵明明,满族,1970,代表作《女人不是月亮》《汉宫飞燕》《我爱我家》] [曾黎,1976,中戏曲、中戏,代表作《男才女貌》《聊斋》] [章子怡,1979,中戏,著名影星,百花、华表、金像、金马影后国际获奖颇多,代表作《我的父亲母亲》《卧虎藏龙》《一代宗师》] [秦海璐,1978,中戏,著名实力派演员,代表作《榴莲飘飘》《钢的琴》] [梅婷,1975,中戏,金鹰飞天视后,华表影后,代表作《不要和陌生人说话》《父母爱情》《红色恋人》] [滨崎步,安室奈美惠,日本流行乐歌后][伊藤美咲,模特演员] [黎姿、张敏] [周海媚,1966,多年的香港无线当家花旦,代表作《义不容情》《倚天屠龙记》] [左翎,1963,飞天视后,代表作《生死抉择》《死神与少女》] [巩俐,“巩皇”] [后藤久美子,日本国民美少女,与成龙合作《城市猎人》] [石田光、森高千里、铃木京香、稻森泉、内田友纪、松雪泰子、千堂萩慧、松下由树] [翁慧德,模特演员,丈夫是邹兆龙] 第五百五十九章 金火凤凰将西游   毕文谦很希望这种轻松的时光久一些,但这样的念头本身,往往就是因为稀缺而产生,进而显著。   不知不觉间,黎华念完了名单,抬头看来,才发现毕文谦虽然看着自己,却早已走神了。   “文谦,怎么了?”   “啊……没什么。”   “你在想什么吗?”   “嗯……姑且算是吧!”总不可能直说看你看醉了……毕文谦抿了抿嘴,临时找了找话题,“黎华,也许,我们需要打一个预防针。”   “什么?”   “《荀灌中原》的创作,是因为申城美术电影厂陷入了困境,我们才和他们一起想办法。整个作品的创作初衷,是为了挣钱,尽可能地发挥他们的技术优势,挣最可能多的钱。这部作品,之所以能够风靡世界,最可能的原因,是汇集举国之力,不计成本的制作,嗯不,其实还是压缩了成本的,真要按草稿的规格来,工作进度和成本都不是当时的我们能承受的。但虽然退了一步,《荀灌中原》的技术以及画面表现力,都在这个时代形成了碾压。外国人把它比喻成中国的《星球大战》,在他们的眼里,也不算错。就电影的视觉效果来说,《星球大战》在70年代,和《荀灌中原》在80年代,对于大多数人的视觉震撼,的确是差不多的。”   “然而,这并不代表那些外国人真的深入了解了《荀灌中原》里的内容特别是历史背景。认真地说,你们说过,国内因为热潮而产生了不少历史研讨,很多人产生了了解那段被有意无意忽略的历史的兴趣。但外国人大概没有这样,即使他们想了解,大多数普通人也没有合适的途径。更多的人,喜爱的是动作的场面,人物的塑造。整部电影,大大小小的打斗占了大半时间,而里面戏份比较多的角色,计较起来都是贵族——这是符合西方人骨子里的观念的。再加上他们对于中国功夫的叶公好龙,掀起意料之外的热潮,也不足为奇了。”   “可是,正因为如此,对于《樱花大战》的前景,特别是商业前景,我们绝不能抱以同等的期望。首先,《樱花大战》的制作成本,从画面制作上,虽然肯定会追求美观,但多半不会像《荀灌中原》那样极度追求真实了。申城美术电影厂现在一下子门庭若市,他们应该也难以像去年那样集中力量办大事办到不遗余力的程度。就像我说过的,几年前拍的《红楼梦》是一部伟大的作品,但花大力气遴选然后集训培养了一批演员之后,并没有相应的后续发展规划和商业运作,在市场经济的思路下,这是很没有远见的表现。所以,《樱花大战》的重心,会在一定程度上放在人物角色塑造上,为什么我要让一部动画电影海选主角儿?如果说用边玫的脸来画荀灌,然后导致了边玫出名,是无心插柳的结果,那么《樱花大战》的这群主角儿,将会可以培养成一个偶像团体——注意,不见得是我们以前说的具有中国特色的偶像歌手的定义,但也肯定不同于外国的偶像艺人的定义。这不仅意味着这些人的发展规划需要探索,更意味着他们将来的事业发展会在一定程度上荣辱与共,他们除了作为一个普通的艺人之外,还需要在一定的舞台上长期代表相应的角色,将虚构的人物具象化。要知道,一部电影的上映,无论掀起怎样的热潮,总会有退潮的时候,而如果作为主角群体的代表的演员们频繁进行衍生的周边演出等活动,那么在下一部作品完成之前,就能够长期保持一定的话题性。”   “黎华,你应该知道,《樱花大战》的创作,除了挣钱之外,还有一个首要目标——让日本的年轻人思考起来。我们不能够直接去定义然后强调什么革命理论,政治学说,那既费力不讨好,也违背了我们承诺的不争论的原则。所以,我们需要让日本的年轻人喜欢上这些主角儿,代入他们身处的时代和境遇,随着这个系列作品的不断延伸,一起成长,一起思考,一起寻找出路。这样的过程,需要耐心,甚至可以是十年。所以,我设计的角色都是20岁不到的少年男女,原则上选择的演员也是如此。这些演员将成为日本一代年轻人人生的情怀,当然,如果能够影响到其他更多的地区,也不错。”   “不过,那很可能是难以强求的——日本是一个比较封闭,骨子里排外的民族。我们之所以能够比较方便地和他们交流,是因为他们作为次生文明,其文化源头很大程度来自于我们。但对于其他的文化圈,就是两回事了。更何况,日本近代以来一直有脱亚入欧的思潮,这是我们中国的立场上必然反对的。所以,《樱花大战》越想要达到初衷,就越难以做到讨好其他文化圈的多数普通观众。”   “或者,你可以这么理解——《樱花大战》,就是专门拍给日本人,拍给日本年轻人看的电影。只要创作中不掉链子,这部作品很可能在日本火爆起来,但很可能也仅此而已了。相对于你们提到过的,现在国内某些一窝蜂的热潮,以及因为《荀灌中原》的商业成功而水涨船高的期望,我真的觉得,需要打一打预防针。你们总说现在的人们需要民族自信心,言下之意,也就是还比较缺乏民族自信心了。缺乏自信的表现,往往就是在眼见成功之后,陷入狂热的机会主义,而在眼见失败之后,又很快陷入投降主义。无论是哪种,都是不可取的,是极可能对发展建设造成不必要的损耗甚至破坏的。”   一席话说完,毕文谦习惯性地喝水,然后起身续杯。黎华顺手抽了一张白纸,速记了点儿什么,然后伸着中指,规律地敲着办公桌。   “……文谦,这个预防针的问题,我早就说过了,虽然没有你说得透彻和全面。问题是,这个针,在我,在我们文华公司的立场上,很难打。即使露风声,也极可能达不到预期的目的,那些别有心思的人反而会疑神疑鬼,解读出莫名其妙的答案来。我们……哎,总之,我们会尽量想办法吧……”   毕文谦回到座位上,温柔地看着黎华:“难为你了。”   “我不在创作组,马上就出国了,为难的,倒不是我。”黎华勉强开了一个玩笑,但脸上的忧容不减反添,“不过,文谦,你说的偶像团体,具体怎么操作?有初步的构思吗?我们总不能让十几岁的人当体验派一当就是十年,先且不说人家个人还有家人还有单位愿不愿意,就算愿意,那样的话,将来人家要是走不出来怎么办?我们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看着她的表情,毕文谦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发自肺腑地笑了出来:“……你啊,真是太有良心了,果然当不了资本家。”   黎华只是微笑:“我们是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嘛!”   “我个人的倾向是,选好的主演们,在《樱花大战》第一部拍摄之后,一年里,花半年时间来进行续作的演出和衍生活动。另外半年,就让他们各自选择自己的发展方向好了。具体的时间比例的分配,肯定需要在实践中调整,现在也说不死。”   “半年啊……”   黎华思考了许久,最后不置可否:“这些,我暂时没有精力管了,就交给小晓琳和创作组里的人调研吧!不过,如果是这样,而且时间那么长,我们国内的演员还好说,日本那边的演员,特别是有事务所的那种,他们的事务所会同意吗?”   “或者说,同意的条件是什么?”毕文谦呵呵地笑,“在资本主义社会,只要有足够的利益,就足够驱使资本家践踏人性了。甚至只是利益前景,也会有许多人对以小博大的风险趋之若鹜。要知道,日本人,是一个赌性极重的民族。我之所以要海选,就是因为那些已经成名,有大事务所的日本艺人,往往会自矜,甚至狮子大开口,而那些梦想着一影成名的少男少女,还有他们的事务所,往往并不会认为这是多么难以接受的条件,甚至于,他们会持着先接受了再说,如果将来发展的情况不如意,再想办法解约什么的。在日本,所谓的素人,除了自身,一无所有。而我们创作《樱花大战》,本身就会有一个培训演员的过程,只要条件符合,培训谁不是培训呢?即使日本那些演员的性价比实在难以接受,我们全部从国内选人也不是不可以。”   黎华忍不住笑了:“你不是说这是针对日本人拍的动画片吗?连一个日本演员都没有,会不会出问题啊?”   毕文谦撇撇嘴:“大不了,叫工藤镜香来演一个呗!她个人至少是愿意的。”   “行,你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再操心了。”黎华拍拍手,从椅子上站起来,“好了,文谦,羡工和林月荣他们已经等了不少时间了……”   “你这就要走了吗?”   毕文谦的口吻里颇舍不得,黎华显然听出来了,她收拾好了公文包,微微歪着头,朝着毕文谦笑笑:“我总归是要走的啊!”   “金火凤凰将西游……”   “怎么,又要念打油诗了?”黎华左拳撑在办公桌上,人倚在旁边,右手提着公文包,乐呵呵的模样,“要不要叫工藤镜香又去投稿啊?”   毕文谦翻了一个白眼儿,索性仰靠着,望着天花板:“随口说说而已。你想听,那我就试试得了。名字就叫……《念黎华访欧》吧!”   “哟!之前不是还计较什么‘七街成诗’吗?现在这么爽快了?”   毕文谦没理会黎华的取笑,闭目思索了一小会儿。   “金火凤凰将西游,艳染云霞恰中秋。责胜千钧遥万里……唯思扬州狮子头。”   听得好好的黎华噗地一下笑喷了。   “你……个馋鬼!” 第五百六十章 三里屯的美食街   毕文谦没有在黎华面前具体地提《樱花大战》的人设里关于革命的话题,那一谈起来,指不定就收不了尾。   甚至,还可能牵扯到别的事情。   如果谈话的不是黎华,而换成在创作组牵头的陆常委,毕文谦恐怕又唯恐避之不及了。哪怕那是迟早避不过的事情。   黎华真走的时候,如她那从不拖泥带水的性子,点点头,开门,随手一带,在门逐渐虚掩的短暂过程中,身影渐渐消失。   这一走,不知道又是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欧洲啊……冷战第一线的80年代的欧洲。   经理办公室里沉寂了许久,直到一声忽然的长叹,毕文谦稍微站起来,够着身子,把黎华留在办公桌上的名单拿了过来,重新又看起来。   下午,等陆衍回了四合院,毕文谦把她叫进了经理办公室。   “陆衍,有一个事情,你和小晓琳商量一下,尽快办。”   “什么事儿?”   “给,计划书,虽然很不规范,只能算草稿。就这么个框架,具体的,你们决定。”   “哦,我先看看……”    9月底,或者说,9月30号,很快就到了。   最后的决选比赛,场地选在了当初创作《荀灌中原》时战士们模拟战阵的大坝子。天气预报没有出错,没有太阳,也没有落雨,预备着的大雨棚的装备堆在角落,那红蓝白的尼龙布颇有“TG不土,战斗力五”的风范。   几百号人的比赛,即使压缩在每人10分钟,也不可能一天之内比完。按照小晓琳的计划,原则上是从早上七点半开始,一直到晚上十点半,除开两个小时吃饭和休息,每天大约60个人演出,但陆常委很厚脸皮地……嗯不,是很负责任地也要全程参与,为了照顾他的精力,流程变改成了从早上八点半开始,每天计划50个人演出。   大约,决选会持续整个10月上旬。   数百人的比赛,衣食住行都要安排。服装倒好说,这样的比赛,选择怎样的穿着,本身就是解题的一环,文华公司作为东道不会也不适合干涉。   而饮食……   毕文谦坐在不知从附近哪个学校或者机关借来的旧抽屉长桌拼成的主席位上,左边是陆常委,还有他的警卫员,右边,则是中森名菜,再右边,则是在学校请了长假的陆衍。桌子上除了厚厚的资料,还有一个小闹钟——离八点半开赛还有将近二十分钟。   在他们后面,还有两排创作组的各方面的专家,正兴致不错地各自谈论着。   所有人入座都没有多久。多数人谈论的,也不是即将开始的决选,而是……早上吃得如何。   至少,身边的中森名菜就一脸兴奋。   “社长,原来中国的早餐有那么多好吃的!死阔以!死阔以!为什么我们平时没这么吃啊?我打听了,价格也不太贵啊!”   虽然听不懂中森名菜说的话,陆常委也能从那口吻和神态中猜出几分,惬意而无声地笑了笑。而毕文谦,对中森名菜摇了摇头,慢慢解释起来。   “中森小姐,你说的不贵,并不是真的不贵。”   “难道……他们骗了我?”中森名菜一愣。   “不,事情是这样的。今天,咱们一起去吃饭的那个食堂,是这几天临时改建的。你也算是文华公司的一员,自然是和我们同吃同住。吃好住好,是应该的,但那和奢侈没有关系。可这一次决选,来的以中国和日本为主的整个东亚的人。除了直接应选的几百个人,还有不少随行过来的翻译、单位领导、演出配戏的演员……这些人加起来,就成了几千了。远来是客,他们来去的路费我们没有管,那么,他们在这儿的吃住,我们就应该管好了。食堂的装潢虽然简陋,但做这些早餐的人,却是从整个京城请来的师傅。不敢说每个人都能代表中国的水平,但绝对对得起这样的海选的规模。你看到的各式各样的好吃的,从食材的成本来说,以你的收入水平来说,的确不算太贵。贵的,是做早餐的人。全世界最顶级的餐厅,也不过如此。”   毕文谦没有骗中森名菜,但事情的全貌远不只如此。   他交给陆衍的计划书上的内容,是要在三里屯建一条美食街。地址据说已经选好,也正在建设,为了不对决选造成噪音影响,工程的进度拉得很慢。这次海选,会全程录像,但录像并不公开——据说已经有不少人认为关于革命的见解是破题的关键,这种情况下,搞转播甚至直播,难免有不可控的风险。何况,这还涉及一个比赛公平的问题。不过,关于决选的电视节目,也是有的——在小晓琳的联系下,中央电视台和NHK电视台临时组成了一个采访团队,采访这些参赛的选手,以及他们在三里屯等待参赛的这些日子的生活——既然有人把进入决选当成是刷话题刷人气的方式,那么索性,就再助一把火好了。   反正,汉城奥运会,再过两天,就结束了。男子100米决赛也如“历史”一样,从“世纪之战”化为了“世纪丑闻”。当初在常委会上的“预言”,也上了报。据说是为了针对民间对于国家队各种“兵败汉城”的舆论批评,甚至批判。   “查出来了,就是兴奋剂,查不出来,就是高科技!”——黎华走后的第二天,陆衍读着报纸上引用的话时,眼睛是星星状,声音,也格外的大声。   奥运会的舆论热度被降温了,决选比赛也就貌似拿过了接力棒。   除了中央电视台和NHK电视台,国内的地方电视台,日本的各个放送网络里的县电视台,只要自己当地有人进入了决选,也就或多或少地派了人来跟踪报道……嗯,他们称之为助阵。   幸好,文华公司一直以来都在三里屯买地。这让接待工作少了许多基础性的问题。   按照毕文谦的计划书,决选比赛期间,参赛演员的吃住是免费的,但随行的人就得自掏腰包——在中森名菜眼里不算太贵的价格,其实已经不便宜了,特别是对于那些来自相对偏远落后地区的人来说。不过,仅仅是这样的利润,无论是做计划的毕文谦,还是在无意间已经“习惯”了暴利的陆衍和小晓琳,都看不上眼了。   事实上,整个计划的最终目的,有两个——   一个,是美食街的建立。三里屯里不仅有文华公司,同时也有许多大使馆。那里面的人,至少消费能力是强于国内普通人的。而且,这本来就是一个免费宣传的大好机会。如果不衍生性地宣传点儿什么,毕文谦总觉得有些亏,而在短时间内能够拿出来,并且的确拿得出手,并且容易形成后续开发的……临时能够想到的,也只有吃了。   毕文谦对于吃没有格外的欲望,但他上辈子也看过传说中的《舌尖上的中国》,也知道其反响——吃文化的交流,无论是国内,还是中日,都是容易而适合的。   而且,之所以价格不算太贵,就像毕文谦对中森名菜说的——眼下的临时食堂的装潢,根本谈不上装潢。而将来的美食街如果真的建好了……毕文谦当时对陆衍这么说了:“要知道,京城是有不少消费能力不错的外国人的,同时京城作为一个北方城市,特别是冬天,在饮食上能够窘迫到连过年吃饺子都能成一种文化了。所以,建立这样一条美食街,不仅能够赚钱,更可能成为一个京城的景点。”   没错,当一切都建设好之后,对外的价格,就将彻底改头换面了。   于是,计划的另一环,就在于价格的多轨制:将来的美食街里的价格,如果是文华公司内部的人,将是非常便宜的低价;如果是一般的中国人,价格就会像中森名菜说的那样,作为平价,贵,但也不太贵;而如果是外国人,那就将是一个感人,或者说喜人的高价了。   这显然在实际的操作中容易出现漏洞,所以如何区分顾客,毕文谦在和陆衍、小晓琳讨论的时候,一意孤行地一刀切了——能够流利地说普通话的,哪怕口音很重,就可以享受平价;有带照片的文华公司系统内的工作证的,就可以享受低价。   这样的方案,虽然只文华公司内部的事情,却也不仅是文华公司的事情——至少,陆常委就解读成了公有制下的资产货币化的探索。   好吧,黎华带走的两盘磁带,多半他是已经听过了。他听过了,和他相似的一批人,多半也都听过了……   也许,这便是陆常委此刻眼见着中森名菜激动的模样时,那一脸轻松的笑容的含义。   想着,毕文谦看着中森名菜漂亮的脸,说的,却是另一个话题。   “中森小姐,既然你决定不参加比赛了,也的确坐在了这里,那么,就请你当好这一次决选比赛里,作为日本方面的评委吧!虽然,拥有决定权的,是我。”   ——这一决选比赛的评委有三个,毕文谦自己,陆常委,以及中森名菜。虽然陆常委和中森名菜彼此不易交流,但只要拍板的自己能无障碍交流就足够了。   “社长,你放心吧!虽然我不觉得我真的有资格作为评委,但仔细想想,如果不是我,想要从国内选出另一个人来,恐怕也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   “当然了,这就是我之前邀请你的原因。”   “这也是我答应邀请的原因。”中森名菜朝着毕文谦默契地甜甜一笑,“如果是以前,如果是其他场合,一个23岁的年轻女孩子当一个全东亚都关注的比赛的评委,国内多半会出现各种闲话,但谁叫还有一个更年轻更有决定权的评委就在我旁边呢?社长,虽然听起来像是奉承话,但真的,有很多人都把你视为梦想而更加努力呢!” 第五百六十一章 陆衍的兼职   中森名菜的话虽然直白,但在毕文谦听来,倒是好事儿——随着相处日久,她在自己面前,说话已经越来越没有了日式腹语术的痕迹。   作为一个只录像不对外播出的比赛,毕文谦没有搞什么开幕式的意思,只按照创作组排的顺序,一个个参赛的演员登台表演。寒碜的环境对所有人都平等,却也更考校表演的功力。大约是因为李红兰的试题最先公开,第一天出场的,都是应征这个角色的女孩子。   然而,一个上午看下来,毕文谦虽然几乎一言不发,却也的确几乎没有发言的意义。   “我说,陆常委,你们是不是事先自己粗浅地排了个序?把好的都留在后面了?”   午饭的时间,坐在评委席第一排的人除了中森名菜蹦着小步子率先杀向食堂,其他四人都留在原地吃盒饭。   见毕文谦和陆常委如此带头,后面的人原本有些失措,但陆常委回头几句就让他们也都去了食堂。   大坝子回归了空空如也的安静,以及远一些的地方传来的喧嚣。   毕文谦和陆常委以及他的警卫员都吃得如常,唯独陆衍撅着小嘴,见毕文谦开口了,没等陆常委说话,就把话头抢了过去:“首长,您怎么能这么惯着经理!黎副经理走之前,专门又叮嘱了的,不要让他又吃盒饭!”   毕文谦一个哆嗦,筷子凝固在半空中,悄悄瞄了一眼右边的陆衍,又弱弱地看向了陆常委。   “呵呵,小陆啊,你也体谅一下我嘛!”陆常委笑呵呵的,既没有因为疑似被后辈数落而生气,也没有去回应毕文谦的小眼神,“这段时间,我实在是忙得焦头烂额。中顾委发挥余热,国家原则上对工作力度不下硬指标,但我自己得对得起肩上的责任。可岁数的确是不饶人了!很多事情,我可以关照,可以叮嘱,可以指导,可直接的统筹安排,我没有精力面面俱到了……整个创作组,加起来,也办不到。还别说,创作组内部就有不少人各怀心思。且不说什么打击积极性,你甚至都不好说人家做错了。就像那个张艺眸,人坐在评委席上,都知道他在和那个巩利处对象,会给她站台,但那个巩利,除了年龄大了一点儿,条件的确不错。一个个这样的心思从全国,从全东亚汇集上来,我和创作组哪儿能及时分辨得过来啊?你家经理说的,‘村骗乡乡骗县,一级一级往上骗’,可不能只当成一个玩笑话。”话到此处,陆常委的目光和蔼地回到了毕文谦身上,“选几个月了,我没时间,也没脸面和你家经理见一面,但总有些事情,是要说说,索性,就在这里,就在现在了。”   听这口气,毕文谦一下回想起了当初被陆常委各种“辩证”支配的恐怖。   “那个……陆常委,您到底想谈什么?”   “事情零零总总也有一些,既然咱们小陆不高兴了,那就先说她吧!”   陆衍一下愣了:“我?我有什么值得说的?首长,我最近没犯什么错误吧?”   “谁说你犯错误了?”看着陆衍一下呆萌的模样,陆常委爽朗大笑起来,“你不是最近肩上要加担子了吗?”   “那个不是还没起头吗?不是说等海选结束了才……”   毕文谦没听明白:“陆衍,你们到底在说什么事情?”   “啊,经理,是这么回事儿。组织上要安排我兼任巡视员,这个月在京城选出一个巡视组,计划是选8个副调研员,最快下个月起,最迟明年之前,一起进驻计划生育委员会,我自己在办公厅,其他8个人分别在政策法规司,发展规划与信息司,流动人口服务管理司,宣传教育司,科学技术服务司,财务司,国际合作司,人事司。目的是了解我国人口现状和目前的计划生育政策展开情况,为黎副经理回国之后在政策研究室的工作关于这方面的规划提供基础性的意见。”   陆衍说得四平八稳,毕文谦却很警觉地转头看向了陆常委:“这个,到底怎么回事儿?”   陆常委一脸欣慰且满意地看着毕文谦,微笑了几秒,才慢慢解释起来。   “前段时间,小彭给薄书存报告工作和请教意见,我和其他几个中顾委的同志也在场。她当时转述了你的一些话和观点。你说的,联合国里的人口基金会,是洛克菲勒财团支持成立,1979年,这个基金会和我们签了5000万美元的计划生育资助项目,这相当于了当时我们的外汇储备的四分之一。紧接着,改革开放时代的计划生育国策就出台了。”   “嗯,我是这么说过……”   “你还说,计划生育是社会主义制度的基础构成之一。多生是阻碍发展的困难,少生,是亡国灭种的祸患,只有晚上,才是王道。困难可以克服,亡国不可以复存,死者不可以复生。”陆常委叹了一口气,似乎是在回忆当时黎华说这些话时的态度,“另一方面,今年上任的计生委的彭主任,从政策研究室改组成立到现在,这段时间,私下流传了一个她准备在会议上演讲的发言稿,里面有这么一段——在在当前全面实施指定的计划生育政策……嗯,我记性不那么好了,小陆,你记得那段原文不?”   “啊……记得。”陆衍迎着陆常委投来的眼神,抿了抿嘴,然后点点头,“我看到的,是这么说的——‘在当前全面实施指定的计划生育政策,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必须严格执行,决不能政出多门,不允许自行开‘新口子’,凡执行的政策比中共中央现行政策宽的地方,必须向中共中央写出正式的请示报告。将继续大力提倡晚婚晚育、少生优生。提倡一对夫妇只生育一个孩子,在城市郊区、在城市和经济和文化相对发达的农村,巩固和发展已经达到的成就,为努力控制人口的增长作出贡献……”   陆常委满意地点点头,抬手止住了陆衍的复述:“嗯,就是这段。毕文谦啊,你和小彭他们很早就讨论过关于国内知识产权立法的问题,据说,具体的法案,小彭和那个古今莱已经有了成果,但其中不少细则,遭到了人大法律委员会的质疑甚至反对,其中,反对的就有那个彭主任的爱人。嗯,在上一届,她爱人就是香港特别行政区基本法起草委员会的副主委,更早,还担任过宪法修改委员会的副秘书长。”   毕文谦瞪大了眼睛:“陆常委,这……”   “毕文谦啊!”陆常委摆摆手,和蔼地看着他,“我已经退居二线了,这两个事情,不管哪一个,都不是我擅长的领域,所以我可以在这里和你说说,也只是说一说。” 第五百六十二章 点到即止的事情   你要是真如你现在脸上露出来的那么无辜,就根本没必要在这个时间地点说这些事情吧……   毕文谦看着陆常委,心里吐着槽,脸上却是木然的表情。   “……好吧,这些事情,您说了,我也听了。那么,别的事情呢?”   陆常委默默地盯了毕文谦几秒,又乐呵呵地笑了:“先吃饭,边吃边谈,不然,饭菜凉了,小陆嘴上又要挂水壶了!”   “首长,说什么呢……”陆衍微微红了小脸,闷头扒饭了。   吃了一段,陆常委拿过桌前的保温杯,稍微喝了一口茶,继续看向毕文谦。   “嗯,毕文谦啊,小彭已经在滨城上任了,原来的书记毕希臻也正式担任了滨城市顾委。现在黎华已经出国,滨城的公务,暂时还是由毕希臻在主持。从从权的角度出发,这没有问题,但是从制度规范的角度出发,这就出现了一个问题——干部名义上退居二线,实质上还在主持一线的工作,这算是一种过渡,可以让干部的新老交替对于政府运行和管理在衔接过程中的负面影响减小一些,但这种过渡的时间周期,如何规范?还没有一个公认的说法。总不可能说是过渡,一过渡就过渡几年。那样搞,顾委制度,还有退居二线,都形同虚设了。”   毕文谦默默听完,慢吞吞地把嘴里的饭吃好咽好,又看了看依旧低头对付饭菜的陆衍,才小心翼翼地看着陆常委。   “黎华又不可能一访问就访问几年。不过,您这么把话递到我面前,大概,有不少人真起着把过渡搞成长期化的心思了。可我能说什么呢?我都不在行政体制之内。何况,难道我说一句,扶上马,送一程,这一程最多可以是多少,然后全国就真能照做了?那我成什么了?全国那么多老前辈又成什么了?”   陆常委依旧和蔼地看着毕文谦:“你说得没错。但是,小彭出国访问,计划是要走一遍欧洲,好久回得来,没有说准。她好久回来,毕希臻就会代理到好久,这是地顾委的第一例,无论他们双方的具体情况如何,主观上的想法如何,这个时长,都会成为一个全国看在眼里的先例。何况,4年前,就有人说,不要老是讲发挥余热了,有时候发挥得别人都受不了了!虽然说这个话的人已经为了自身的错误承担了责任,但老干部的余热如何发挥,这个课题,既重要,也还没有良好的解决方案。你提出的地顾委系统,是一个新的尝试,有很多人热烈赞同,也有一些人持保留意见,更稳重的,是权衡利弊,思考如何规避弊端。新的东西,最好不要一开张就念歪了嘴。毕文谦啊,我是服老了,其他人,不见得真的都服老了啊!”   弱弱对上陆常委殷切而慈爱的目光,毕文谦沉默之后,也只能小声一句:“这种事情,黎华才有发言权啊……”   “你……啊,哈哈,真的是,实事求是啊!”陆常委哭笑不得地看着毕文谦,终于长叹起来,“好吧!说别的,先说别的。”   “您说。”毕文谦立马口吻乖巧。   “之前,不是有一个电影的剧组喝高了,跑三里屯找你要投资吗?”   “嗯,是有这么个事儿。这事儿是陆衍在管。”毕文谦点点头,回头看着陆衍,“出了什么问题吗?”   “《顽主》那电影?没问题啊!我给他们划了帐,他们也已经拍完了,就等把后期工作做完准备上映了啊!”陆衍不明所以地看看毕文谦,又看看陆常委,突然想到了什么,“啊!首长,您是想说《最后的贵族》那事儿吧?”   陆常委含笑点头:“那就你来说。”   “好的,首长。”陆衍稍微思考了一下,忽然像黎华那样咯咯地笑了,“经理啊,那时候你不是想了个办法,邀请日本的单位出面,以他们的名义邀请湾湾的艺人来我们这边合作拍戏吗?这事儿,宁经理在日本那边办好了。东映公司不仅以合作制片的名义邀请了林清霞,还象征性地投了点儿预算。林清霞拿着日本方面的邀请,湾湾政府那边明知道是什么回事儿,还是捏着鼻子认了。原本谢导演还有些遗憾,他们对那片子的成就是有些野心的,从咱们自己拍变成了和日本合拍,哪怕只是名义上,他们还是觉得有点儿憋屈。不过,这倒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事情传开之后,海峡两岸的文艺圈,特别是电影这一块儿的,心思活泛的一下就打开了思路,宁经理那边,已经有不少关于请咱们日本分公司牵头搞合作拍摄的申请堆在案头了。可宁经理最近忙着海选的事情都快忙不过来了。经理你也知道,日本那边把海选搞得,看上去总有点儿不太靠谱。到现在,那些合拍的申请,宁经理全都暂时推迟了答复。这样的处理,别人客观上都理解,但主观上还是有一些忍不住跑我们这边来勾兑跑路子,想要先动身一步。国内有的人,还话里话外往统战工作上靠。既然他们把风吹到这份儿上了,我们至少该要表示个态度了。本来这事情是由小晓琳拿主意,我们都觉得犯不着现在来打扰你,但既然首长觉得现在比赛已经开始了,可以抽时间说一说,那就说说好了。”   陆衍又一次说得风轻云淡。   毕文谦静静又吃了一会儿,才偏头问陆常委:“陆常委,难道申请过来拍戏的湾湾演员很多?”   陆常委又抿了一口茶:“听说,你在香港的时候,对一个叫梁嘉辉的演员印象很好?”   “那个啊……”   “你对他的承诺,不管他是什么态度,香港人知道了,我们大陆这边的文艺界知道了,湾湾那边,也知道了。最近的棋道赛,加上那个中森名菜也在流行音乐联赛上登台,每一轮联赛的磁带,在国内和日本,从棋社渠道的销售,都还不错。直接的销售额,虽然远远比不上《荀灌中原》这样的水平,但青少年有兴趣学围棋的人,的的确确有喜人的增长。两个领域相互促进的初衷,落实得很好。现在有风声,日本棋院在建议他们国家电视台改组红白歌会的流程,以黎华当初在银座和那几个老头吃拉面的时候聊的框架为基础,建立日本自己的流行音乐全国性比赛,然后把红白歌会做成决赛,然后和我们的联赛评出来的十佳作品一起,在元宵节办一个总决赛。日本那个国家,上层里很多人对围棋有好感,甚至偏爱。这些风声零零总总汇在一起,再加上你确立的盈利分成模式,湾湾那边的文艺界,想往我们这边跑的人,已经不少了。”   毕文谦下意识地又转头看着陆衍:“陆衍,真是这样?”   “经理,湾湾那边的人如果以个人名义来了我们这边参加文艺活动,其收入不仅是直接全额,不像我们内部是发特别国债,而且,也不必和自己受教育院校还有所在单位对半分。”   陆衍笑呵呵地,说得言简意赅,毕文谦也一下通透了。   “这么说,是不是有人觉得,咱们不能冷了湾湾人民的呼声和热忱了?”   这话一说完,三个人不约而同地笑了。   笑过之后,陆常委微微点头道:“所以说,有人把事情和统战工作扣在一起,也不是没有道理。这个,今天说到了,就可以了。再说其他的了……”   “还有吗?”   “啊,这个事情,我只是替人说一下。关于最近以来的物价调控问题……” 第五百六十三章 意料之外的物价   陆常委从来不是分管经济的领导。   由退居二线的他来对自己说调控物价的事情,大约有点儿畅所欲言的味道……换句话说,可以不负责任。   然而,没有人插话,陆常委自己却停顿了下来,不自禁地笑了。   “毕文谦啊,你之前想的办法是,由群众自己投票,来决定什么算是生活必需品,什么算是奢侈品。这样的投票,本来是比较麻烦的基层工作,很多人都在担心短时间内能不能动员好群众,但实际结果,借着之前的抢购潮,关注这件事情的群众,占了切切实实的大多数,估算下来,几乎每个城镇户口的家庭都参与了投票。现在呢,统计的结果已经出来了,并且进行了一定程度的分析。但是否如原计划执行,却成了问题。”   “问题?”   毕文谦有些懵逼——倒不是害怕出了什么岔子,如果物价问题真有大问题,陆常委绝不可能这么笑呵呵地开口。   “是啊,有一些意料之外的问题。”陆常委点点头,目光又越过了毕文谦,看向了闷头吃得差不多了的陆衍,“小陆,物价这事情,你也来说说。”   陆衍咬着筷子,弱弱地望向陆常委:“我?首长,这事情主要是黎副经理和王京云在经手,李主任也参与了一些,我没有直接……”   “只是叫你说说情况嘛!”   “哦……”陆衍想了一会儿,“根据我看到的统计资料,现在,好像主要有四个问题。”   “一个是必需品的划分。不同的地域,投票的差异比较大,比如,南方多数人习惯吃大米,北方多数人习惯吃馒头和面食。这在个人层面是看上去很平常的差异,但从全国流通的层面上看,就有问题了。如果都算成必需品,那我们对于必需品的财政补贴的缺口很可能仍然很大,听说有经济口的干部担心是新瓶装旧酒,只是把问题拖延包装一阵,并没有切实解决;如果分开地域,分别划定不同的必需品列表,那在全国流通下,很可能被人利用地域价差来谋利。今年国家正式开放国债交易,很快就有人靠存储利率和国债利率的差异,异地倒腾国债,迅速挣了大钱。这种事情,就已经有不少人质疑合法不合理了。如果换成是倒腾生活必需品,物价问题很可能又成风尖浪口。”   “第二个问题,是奢侈品的划分。不同的人对于奢侈品的判断往往不同。同一种东西,不同的牌子,这种倒还好说,往往只有少数档次不上不下的出现了比较大的分歧。问题是一个类别的东西本身算不算奢侈品——问题最大的,目前是烟。现在有很多女性群众和干部,都希望把烟作为一个类别算成是奢侈品,而那些本身就有吸烟的嗜好的人,甚至有的人把烟投票投成了必需品!虽然宣传的时候是说无记名投票,但有不少家庭本身就存在有人吸烟有人反对吸烟的情况,一家人内部,为了投票的事情,就起了争吵。这种事情,不是少数,只不过烟是全国比较普遍的问题,所以最为突出。现在的情况是,无论我们怎么划分奢侈品的列表,都会多多少少伤害很大一部分人的感情。”   “而第三个问题,其实反而不像是坏事儿。按照经理你的构想,在统计出结果之前,暂行的公开拍卖奢侈品的办法,因为公安部以极高的热情大力贯彻,目前执行得很好。无论是群众还是干部,无论是工资收入还是家境,周围的人大都是知根知底的。有什么嗜好,出得起什么价钱,往往彼此心里都有个谱。一个人拍下了什么,花了多少钱,别人看在眼里,要是超出了普通人的料想,很快就会传开。要么,大家就开始怀疑他那些钱是怎么来的,要么,家里可能就闹了矛盾。还有一种,是两个人斗气抬价。据说,有人在拍卖会上斗气咬牙拍了一瓶茅台,结果一拎回家,还没进门儿,他爱人就已经拿着擀面杖冲了出来,一边骂一边打,整个筒子楼撵了好几个来回,差点儿没把酒瓶子给摔了。”   说到这儿,陆衍忍不住咯咯地笑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这个拍卖的模式执行到现在,全国大多数地方都已经熟悉并且群众也认同了。一般只要不出现个人或者单位之间斗气的情况,拍卖的价格虽然肯定会贵,但至少比今年大涨价的时候低得多,也没有超过人民群众的预期。而且,那些退休的大爷大妈,特别以京城为首,对这种公开拍卖的模式很喜闻乐见,他们里甚至有人故意在拍卖现场起哄拱火,挑唆别人斗气抬价。公安部和计委的人又不好反对,一来是没有规定不许,二来是卖价越高,他们也有分成,三来嘛,那些大爷大妈,指不定就是现场工作人员哪个长辈的好友,甚至是看着自己长大之类的,他们根本就说不起硬话。所以,现在群众里有不小的呼声,希望把这种公开拍卖的模式保持下去。而从国家的角度来说,这也的确很大程度上缓解了价格双轨制以来人民群众的许多不满情绪。所以,支持这个呼声的人,很是不少。问题是,如果真的保持下去,那保持多久?原本的构想还要不要实施,怎么实施?这些,相关的领导们还没有讨论出结果。不过无论如何,这都不像抢购潮那时候那么急切了。”   “最后一个问题,就有些无稽了。”陆衍突然摇头叹气着,“由于这种程度的数据统计和分析,我们自己短时间内很难保证做好,按照你的建议,领导们通过万鹏,邀请委托了远东经济试验区的计委参与。事情办了,结果有人说风凉话,说这是泄漏国家信息,是卖国行为。”   噗……   边听边吃的毕文谦差点儿喷了!   陆常委笑呵呵地伸手轻轻拍了拍毕文谦的背,然后语重心长地说:“别激动,放宽心。那种酸话,不用理会。小陆总结得还算到位,我只补充一点:这种事情,请求外国人协助,从根本上来说,的确是颜面无光的事情。但咱们自己的专家的说法,现在咱们自己,的确办不到啊!这件事情,又一次直观地告诉我们,计算机的发展和普及,对于社会主义建设,的的确确的必要性和急迫性,非常直观啊!群众都那么热心参与了,结果计算能力不够,连及时统计分析都做不到,还谈什么计划经济?现在,计划经济和市场经济相结合的发展思路,更统一了。对于鹏华公司各方面的支持力度,也更大了。但这也牵扯了另一个问题。”   看着陆常委脸上隐隐的笑意,毕文谦总觉得他是故意的。   “您说……”   “对于鹏华公司的支持加大了,小彭在长江下游的发展计划就出现了资金上的困难。但她从来不是小家子气的孩子,《荀灌中原》挣了上亿的钱,只要步子不迈得太大,本来是够初步的建设了。但她看得更远,你不是也和她谈过关于股票的话题吗?小彭走之前,邀请了目前国内试行股票的的八家申城企业的领导到京城来,开了一个座谈会,请教了他们这几年来改革探索中的经验教训,以及对于在中国正式建立证券交易市场的建议和展望。为了做出态度,更为了摸索实际经验,小彭会上邀请了他们集体发行一次股票,并且由文华银行进行承销,学习摸索外国公开募股的模式。他们约定的是,在小彭回国之前,由陈源作为文华银行的代表,和那八家企业的领导班子一起,探索公有制下的资产货币化的具体内容,对企业的资产进行估值。等小彭回来之后,就开始着手正式开辟我们自己正规的证券市场。”    IPO吗……   虽然自己上辈子这辈子都没有直接炒过股,但……   “听起来是好事儿啊!”   “小彭走之前放了话了,这一次承销,文华银行至少可以拿出一到两个亿。”   说了这句,陆常委突然停顿下来,停顿得毕文谦莫名其妙:“这……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没有什么不对。”陆常委盯着毕文谦,感叹地笑,“去年,整个国家的财政收入,不到两千两百亿。小彭随口拿一、两个亿出来承销,别人,可不像你这样的平常心啊!我不懂经济,但也看得出来,小彭是想把国内的目光,拉一些在长江下游……”   突然,陆常委又止了话头,抬眼看看远处,又笑了笑。   “行吧!暂时就说这些了。那丫头多半是来找你的。”   顺着陆常委的视线,只见一身紫色连衣裙的工藤镜香,正洋溢着笑容,轻快着步子渐渐走来。 第五百六十四章 提点   “文谦!你又在吃盒饭啊!”   快着步子凑到近前,工藤镜香低头看看桌子,很快就不怀好意地挤眉弄眼起来。   毕文谦翻了个白眼儿:“连你都这么说啊……你不知道这次决赛的决定权是我吗?”   “知道啊!”工藤镜香毫不在意,双手虎口在边沿按着桌面,微微前倾着身子,“宁姐姐可是专门给我办了一个歌友会,邀请了不少川崎重工的高层和子女,请教了他们不少问题呢!看我这么勤奋,这次选我,如何?”   “……你觉得我可能现在就答应你吗?”毕文谦依旧白眼着。   “不可能啊!”工藤镜香翘着小鼻子,不断点头,“但这就是我现在的心情嘛!我看过那些进决赛的人的消息,我觉得我就是最适合的嘛!”   “自信,的确是件好事儿。”毕文谦终于木然地跟着她点头,“那你到时候得好好表演了。”   “那当然!文谦,你放心好了!等比完了,我们去公园看荷花好不好?就你说你写歌的那个地方。还有,这次比赛完了,能不能请料理师到东京的分公司啊?好多好吃的!天天不重样也吃不过来!每样都好想吃啊!”   噗……难道这才是她的主要目的?   毕文谦终于认真看着工藤镜香了:“我会帮你问问,但能不能办,什么时候办,我承诺不了什么。至于出去玩儿……你要是真能选上,再陪你逛逛公园也好,免得又有人说我宅在家里不好什么的。行啦,去准备比赛吧!旁边的陆常委精力已经不像年轻的时候了,中午需要休息。”   待毕文谦打发走了工藤镜香,在一旁一直笑眯眯的陆常委饶有兴趣问了问谈话的内容,随意说道:“这小丫头很自信啊!不过,大资本家的女儿,也的确该有点儿这种心态。说不定,人家说是来走后门儿,其实也是来表演的?”   “她要是有这心计,就好了……我看她也是个馋鬼。”   “她想吃,也不是不行嘛!”陆常委目光越过,看着陆衍,点了点头,“这一次,你提出要搞美食街,整个京城,不,是全国都在支持。文谦啊,你在江州长大,小晓琳以为你也难得想吃点儿好吃的,特意多请了几个伍玉盛的徒子徒孙过来……”   毕文谦一脸懵逼:“伍玉盛?这是谁啊……”   陆衍小声解释道:“伍老先生是川菜的泰斗,前几年国内搞的全国名厨技术表演鉴定会,他是评委。”   “……有必要这么劳师动众吗?”   毕文谦简直尴尬了。   见他这样,陆常委笑着拍拍他肩头:“你也不想想,文华公司成立到现在,你们大张旗鼓做的,哪一件事情,不是暴利?而且不仅没有犯法,还是为国家创汇的好事!这个事儿啊,说是小晓琳邀请别人,不如说是别人闻风而动。八大菜系,那些成名的,有资格做国宴的厨师,哪个不是专门支了自己得意的还没出大名的门生过来?听小晓琳说,有个申城本帮菜的行家,叫李什么来着,是今年的全国五一劳动奖,自己年事高了,专门让自己门下的年轻人坐飞机从申城过来了。这些,可不是小晓琳要求别人的。”   毕文谦怎么听怎么觉得夸张,总觉得不信:“您不是说精力不济了吗?连这种事情都了解?”   “我原本也没想管,但小彭定过一个调子,我又是牵头抓海选的人,小晓琳也就和我汇报了。”   “调子?”   毕文谦看看陆常委,又回头看着陆衍。   陆衍轻轻点点头:“经理,是有这么回事儿。黎副经理说过,我们肩负了一线工作,就得有自己的决断,退居二线的首长的意见,如果不符合具体情况,可以不受影响。但任何事情,首长们都应该有知情权和发言权,我们也应该倾听他们的经验。老革命或许会遇到新问题,但即使是需要提炼变通的经验,也是宝贵的经验。首长们如果提出了疑问,我们应该第一时间解释。因为他们的集体觉悟肯定是比普通的群众高的,如果我们新的政策和办法,连他们都解释不通,不能获得他们多数人的理解,那么真的实施起来,就很可能出现意料之外的问题。”   陆衍软软的声音说得很好听,一字一句就像学霸背课文,流利而坦然。   毕文谦沉吟了几秒,转而看向陆常委,却没有开口出声。   多数人的理解……吗?   陆常委又吃了几口饭菜,剩了一小半,重新盖好,掏出手绢擦擦嘴,慢慢起身,又按住了本要跟着站起来的毕文谦。   “人老了,胃口也不比当年了。浪费不好,剩了的饭菜,给你们院子里喂的猫吧!听说一般生人亲近不了,一会儿就托你们喂了。本来还想再说说,中午必须养养精神,下午才有神气,我就先去休息了。毕文谦啊,你慢慢吃,多吃点儿。免得小彭担心。”   说罢,陆常委就带着警卫员,慢悠悠地走了。   坝子里安静下来,只有小小的吃饭的声响。   待毕文谦也吃完了,他也合上饭盒盖儿,擦了嘴,看看四周没人,便碰碰陆衍胳膊:“我可摸不到小虎,这饭,只能是你去喂了。”   “嗯,咱小虎不挑食,可乖了!”   “那也就是对你乖而已。”毕文谦哼了哼,然后慢慢敛容道,“陆衍,关于刚才说的物价的问题,你记得给王京云他们讲一声。”   “什么?”   “所谓公开拍卖被人民群众喜闻乐见,不过是一个从权的土办法。本质上,这是利用这几年来民间积累的不满,以及仇富心理,挑动群众斗群众,转移怒火和视线。但从国家的角度来说,这个办法之所以现在能用,归根结底是因为现在我们国内的奢侈品总量相对匮乏。一个工业化的国家,一个行业的产品能靠拍卖的模式就全部卖完,除非是故意限制产量,不然,那简直是耻辱。这样的模式,在物资越来越丰富之后,必然会被淘汰。”   陆衍大惊,直愣愣地看着毕文谦,连收拾饭盒的手都顿住了。   “经理……”   “陆衍,这儿没别人,只有你我。如果换成别人,我不会说这些,要么,主观上没这情份,要么,客观上没这必要。但你不一样,文华公司建立没多久,你就和我们一起了。无论是对一个朝夕相处的朋友,还是对自己的秘书,还是对一个20出头的厅官儿,于公于私,我都要把话和你讲明白。今天,陆常委为什么要问你这么多实质上不是你在负责的事情?那天,王京云在我面前,说得非常愤怒——‘先且不说对错,我是真的万万没有想到,一个当了那么多年总理秘书的人,会如此的天真无能!这样的人,竟然能负责整个中国的政治体制研究!那帮子人,竟然就是这十年干部年轻化的结果!’”虽然是在复述愤怒的话,毕文谦的口吻却格外的平静,甚至于冷漠,“陆衍,你要充分意识到,无论是你,还是黎华他们,你们现在的年龄,比十年前初登舞台的那些人,更加年轻。人越是知鼎轻重,转托名器就越难放心。这是人之常情。何况所谓一着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陆衍,你得分清,更得看清,哪些是明枪暗箭,哪些是吹毛求疵。”   陆衍深吸了一口气:“经理……”   “我也去休息一会儿了。你是我秘书,你是知道我的,我只对流行音乐有兴趣。你干得越好,我就越不必分心太多。” 第五百六十五章 艾静报平安 毕文谦和不止一个人,也不止一次地说过,自己其实对很多事情,并没有什么兴趣。 无论别人真的怎么在想,信与不信,反正,他自己是信的。 很多事情,自己没有提过,也没有人对自己提过,却并非不存在。 所谓干部年轻化,从来都不是什么新鲜事物。 中顾委成立的时候,就已经说了,他们自己当初为了国家兴亡闹革命的时候,也大都只有二、三十岁。满打满算二十几年席卷天下,50年代,是他们正值年富力强,生机勃勃的时候。 但时间总会推移,接班,是一个不可能回避,也总会在尘埃落定前说不清道不明的大事。往往,事情不仅没有走到尘埃落定的结果,而是沉渣泛起的反复,人们会为了自己相信的真相或者道路,为了自己所站的利益而各执一词,然后将历史打扮一下粗细。 早在60年代,就有了一批所谓自来红,喊着老子英雄儿好汉的口号,试图走出新中国干部年轻化的第一大步。 然后,他们可耻地被批判了。 在70年代,又有了一批来自工、农的年轻有文化的年轻人,也是三十来岁居多,他们进入了全国各地的革委会,切实尝试了干部年轻化的一大步。 然后,他们成为了三种人。 在80年代,中国再一次尝试了干部年轻化,这一次的步子,尺度貌似迈得比较小,以四十多岁的年轻人为主——没错,如果从政治而不是从生理的角度来说,倒也的确算是年轻人了。 无论如何,在自己穿越到来的这个世界线,这批人里,有一大批将去专门治理沙漠了——他们也的确闹出了很多对不起国家和人民的信任和栽培的乱子。至于后续还有什么动作,自己不必去了解,也懒得去想。 只是,在将要走进的90年代,干部年轻化似乎又有了新面貌。这一次,包括了自己身边的人。 刘三剑已经离开了京城,毕文谦不禁珍惜陆衍了。 只是,哪怕只是单独两人,他也不可能把话彻底说破,说透。 和陆衍告别之后,毕文谦就一个人回了四合院。 一进门,就见艾静已经坐在了大槐树下,一见毕文谦,她就亮着眼睛站了起来。 “文谦!” 一身民国时代味道中西结合的白洋装连衣裙,裙子背后长到脚踝,正前面却只到膝盖,露出了黑皮鞋和白长袜,锯齿状的尖尖裙子下摆,秀着蕾丝边,往上是渐渐的褶皱,直到一条暗金色的腰带束着身材,也将整个人分了上下,给着人腿长的感觉。发育得颇为不错的胸脯将上半身的花纹鼓得立体,而那系得严实的衣领又多了一丝端庄,柔顺的头发扎成了麻花辫,只留着额前刘海。 这是毕文谦没见过的打扮,大约就是她比赛的戏服了——的确是有20世纪20年代的中国官宦家子女的模样。 但那起身时不小心露出的贴系在腰带背后的手枪又是几个意思? 稍微错愕之后,毕文谦还是迈步走到了艾静面前。 “你终于回来了?我本有些担心你,但王京云说不用担心,我也就只有不担心了。” 艾静低头浅浅地笑,背着手,微微歪着头,盯着毕文谦,过了几秒,才开口说:“陆爷爷待我很好,这段时间我都在他那儿,学习了许多。这次比赛,我也是志在必得。” 一脸温婉甚至于有卖萌嫌疑的表情,说出来的话却是沉稳而锐利。 “那个……听王京云的说法,你不是跟着张静林去见识的时候,顺便才起了兴趣吗?” “是啊,”艾静缓缓点头道,“我本没有这样的指望,但既然有了念头,下了决心,就一定要做到。” “这一次是和整个东亚的对手竞争啊!虽然决定权在我。” 毕文谦看着艾静,虽然她还是如以前的模样,但又似乎有所不同了。 “你当然不会因为关系而徇私,但陆爷爷对我有挺大的期望,”艾静轻轻地笑了,“我自己也是。” 陆常委吗? “他教了你很多东西?” “老革命家的信念,我还学不好,但那值得学习。”艾静又点点头,忽然转了话题,“对了,文谦,那一次,你在隔壁的录音室里,唱的那首歌,我花了不少时间,终于知道是什么歌了。” “其实……” 艾静抬手摇摇,止住了毕文谦的话,忽然唱了起来。 英文。 “我明白如何低语,也懂得如何哭泣;我了然何处是答案,更晓畅怎么去撒谎。我擅长于篡改,也通晓于密谋;我悟出适合面对现实的日子,以及追寻梦想的时候。我清楚怎样将你触动,也真切怎样去证明;我知道拉你相近的契机,也拥有让你远去的气量。我理解黑夜正在过去,如这光阴飞逝;但我从不告诉你任何本当说透的事情,哪怕我明知该试上一试!” 一段唱罢,艾静微微踮着脚,深吸了一口气:“文谦,《让爱莫名而生》,的确是首好歌。我却唱不了你那天那样,时而温柔,时而激昂,时而悲伤,时而热忱。那天你唱到最后,眼里含泪的模样,我怎么也学不来……大概,我也不想那么学。” “静静……” 艾静踏前一步,右手搭在毕文谦右肩上,又一次止住了他的话。 “我听说了,这一次海选,不同的人,有些呼声的人,都出现了许多莫须有的闲言碎语。我不想事后有人说闲话,文谦,今天我在这儿等你,是为了报个平安,我也担心你担心我。在海选出结果之前,我还是住陆爷爷那儿。” 说完,艾静就冲着毕文谦甜甜一笑,越过他,往大门外走了。 就在她即将走出去时,背后忽然响起了毕文谦的声音。 “静静,你比以前更有主见了。” “这不是你希望和喜欢的吗?” 艾静回眸一笑,麻花辫子甩得飞扬。 “呃……你说得对,这是好事儿。”毕文谦欲言又止,但还是忍不住轻声问了一句,“听说,你和人吵架了。” “是啊!我已经不是当初像那些大学生那样的智障了。有了想法,自然难免和人有分歧,被人针锋相对。我没你这么了不起,总能看到、说出令人信服的道理,只能坚持,只能和别人吵起来了。” “是……吗?” “你以身作则的,从不说谎。”艾静微微低头道,“陆爷爷和王大哥都叫我不和你把那事儿说得太细,黎姐姐也认同他们……我,就先走了。” 直到艾静的身影消失了许久,毕文谦都还看着门外,没有回过神来。 如果说夏林仿佛是自己一天天看着长大的孩子,那么艾静,就像是忽然成长了似的,让他……略有失措。 那一个个夜晚,东厢房亮在窗前的橘黄灯光下,艾静总是在读书。自己,却从没有去过问过,她究竟读了些什么。 当初被黎华带进公司的时候,艾静也是扎着辫子,那双手插在衣兜儿里的模样,还有点儿木讷,自己甚至一刹那还以为黎华招了个童工。 忽然间,一阵风吹过,让毕文谦油然生起了时间过得真快的惆怅。 然而在下一个瞬间,一个矫健的身影猛地从毕文谦侧后往前窜出了大门,偏着身子,望着胡同的一头,乖巧地一声“喵”。 是了,小虎,肥嘟嘟的小虎,正竖着尾巴,叫声一停,就窜不见了。 又过了几秒,陆衍一手抱着小虎,一手拿着饭盒,走进了门,清秀的小脸露着仿佛母爱的表情。 “经理,瞧,我说咱们小虎最乖了,是吧!走,小虎,咱们去后院吃饭饭咯!” 第五百六十六章 访问团的流言   后院里,樱花树下,陆衍蹲在小虎面前,盒饭放在地上,一边轻轻抚着它的背,一边挂着笑容,看着它吃得欢快。   毕文谦很识趣地远远站在屋檐下,看着陆衍的侧脸,以及小虎那肥嘟嘟的三花鱼骨刺虎斑的身子。   无论如何,搬到这四合院这么久了,从来没有闹过老鼠,这家伙就值得喜欢。   待小虎吃得差不多了,毕文谦才轻声开口道:“陆衍,给我说说黎华出访的事情吧。”   “啊?”陆衍一愣,然后亲昵地摸摸小虎的脑袋,拇指和食指撸撸猫耳,“小虎,慢慢吃。”然后才慢慢起身,走到毕文谦身边,“经理,这有什么说的?黎副经理才去几天,现在在罗马尼亚。”   “从访问团说起也可以啊,不是说想进团的人很多,各显神通吗?”   “呵呵,那倒是。”陆衍轻轻笑了起来,“可黎副经理她又不是好好先生,倒是在临走的时候还嘱咐我们,要顶住压力,坚持正确的事情。”   顶住压力……   毕文谦抿了抿嘴。   “既然是这样,那些显了神通,又没有建树的人,肯定不少。闲言碎语,肯定也少不了吧?”   陆衍点点头,又摇摇头:“这肯定是有的,可是,经理,难道你想听这种东西?多浪费时间。”   “我当然不想听,但文华公司不能不了解。”   陆衍盯着毕文谦,渐渐撅了撅嘴,却又忽然眉开眼笑:“原来你是不放心我啊?那好,我就说说。”   “要说流言最大的,肯定是才从大学毕业的于绪波,和王京云一样,是对外经贸大学出身。据说,是王京云前段时间回母校调研取经时,母校的领导师长们集体研究了一个应届毕业生的推荐名单,王京云也对那些人做了一定的了解,于绪波就是其中一个。这一次组建访问团,王京云就推荐了他。不过,真要说的话,我当初不也是才毕业就进了文华吗?”   你进文华时的文华公司,和现在的文华公司,那能一样吗?   毕文谦没有说话,只看着陆衍,听她继续说下去。   “还有闲话的话,主要就是三个人吧!罗赣,朱荣姬,王凤鸣。”   “具体来说,罗赣是总工会主席倪致福推荐的人,他早年在民主德国读过大学,是一机部技术员出身,在豫州担任过高官和书记,前几年在总工会担任过副主席,书记处书记。倪致福是申城人,六一八厂出身,名满全国的技术行家,也曾经担任过申城革委会第一副主任、京城第二书记、津门书记、机械工业委员会副主任。黎副经理不止一次拜访过他,向他请教过很多工作经验,这一次组建访问团,她也很早就向倪致福询问有没有推荐的人。罗赣本来是劳动部部长,才上任半年,黎副经理拜访和他长谈过。这次随团出访,罗赣担任第一副团长,并且辞去了部长的职务。”   “而朱荣姬,是申城的市长兼代理书记。他是计委出身,多年在经委工作。和罗赣不同,朱荣姬虽然作为访问团的第二副团长,但并没有辞去原本的职务。有传言说,朱荣姬在答应了随团出访之后,组织上在酝酿由谁代理他出访期间的事务时,也征询过黎副经理的意见,而黎副经理推荐的三个人,一个是申城电子管三厂的技术员出身,一个是七机部的技术员出身,一个是申城人造板机器厂的技术员出身。全是技术员出身,风言风语就传起来了,说是打击了一个团派,又立了一个技术派。也有把这些和总工会联系起来的,说这是工派。”   陆衍边说边摇头。   “要真这么说,那王凤鸣又是怎么回事儿?他可是历史专业,博物馆出身的。在这之前,因为政策研究室的改组成立,不仅撤销了九号院的农村政策研究室等等单位,也清退了农村信托投资公司,相关的职责和业务暂时由文华银行代理。这样一来,王凤鸣的工作单位几乎全没了。而且,王凤鸣也是当初那什么莫干山会议的重要角色之一。黎副经理真要有什么私心,她有必要邀请王凤鸣进团吗?还什么工派,有些人要么根本不知道,要么假装不知道,黎副经理也不止一次拜访请教过陈骏生!人家不仅现在是国务院的秘书长,也是贫困地区经济开发领导小组的组长,还担任过农村政策研究室的副主任!居然还有人不负责任地传说黎副经理不关心农业!”   说到最后,陆衍已经愤愤不平了。   看着她这难得的表情,毕文谦不禁发自内心地微笑起来。   这三个人,陆衍或许不太了解,不,对于他们的履历,陆衍肯定是了解过的。但陆衍肯定不知道,毕文谦上辈子知道的某些信息。   在“历史”上,罗赣,朱荣姬,王凤鸣,这三个人都担任过党和国家的领导人啊……   不过……黎华果然是在技术口长大的啊!   就在这时,樱花树下的小虎突然绵长地喵了一声。   它已经吃完了,正一脸萌态地望着陆衍,仿佛一个听话的小孩子在请功一般。   “啊,小虎乖!去玩儿吧!饭盒儿我来收拾。”   也不管小虎能不能听懂自己的话,陆衍一转身,脸色一下由阴转晴,乐呵呵地过去,摸摸小虎配合得熟练的仰起的脑袋,然后把饭盒折好,捏在手里。   “你啊……”无奈中约莫有一丝嫉妒,毕文谦看着陆衍,感慨了一声,然后继续问道,“这么说起来,访问团里只有两个副团长?”   陆衍点点头:“是啊,朱荣姬是20年代的人,罗赣是30年代的人,除了他们,也就只有王凤鸣是建国前出生的了,啊,对了,还有一个,周晓川,也是48年的人。”   “周晓川?”   “啊,周晓川当初也参加过莫干山会议,本来是经济体制改革委员会的委员,还兼任着对外经贸部的部长助理。”陆衍哼了一声,“有些人,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黎副经理哪儿有什么成见啊!”   “这么说来,这个访问团的平均年龄,倒挺年轻的了。”毕文谦点点头,结束了话题,“行吧,时间也差不多了,你也去休息一会儿,半个小时后过来叫我,我们一起过去,继续看比赛。”   “好!”   目送陆衍轻快着步子慢慢走远,毕文谦突然悄悄嗤笑了一声。   陆衍肯定没有骗自己。但她的话,或者说想法,或者说屁股,坐得委实太“正”了。   无论这是无心,还是有心,倒也都不是坏事儿。   长袖善舞,多钱善贾。黎华,不愧是一个好徒弟。   回头看看樱花树,长势颇为不错。也许,明天就可以开花了吧…… [于旭波,外经贸毕业,现中粮集团党委副书记] [罗干、朱镕基、王岐山,党和国家领导人们][陈俊生,原国务委员][周小川、央行行长] 第五百六十七章 艾静的解题表演   下午,海选的决赛继续。   一个演员10分钟的时间,除开表演,留给评委思考的时间并不多。毕文谦拿了一张纸,一支笔,看完一个表演,就做一点儿记录,也有根本没有落笔的情况。   他甚至没有怎么说话,中森名菜也不可能说得太多——今天出演的都是参选李红兰的人,都是中国演员,说的也都是中文。而陆常委,能够保持精力一连几个小时认真看比赛就已经有些吃力了。   比赛现场,第一排三个评委气氛很不活跃,连带着背后几排人也渐渐趋于了安静。   一直到晚上,夜幕降临,驻守三里屯的战士临时拉了电线,在坝子里吊了白炽灯。   略微昏暗的环境并不妨碍演出,或者说在舞台剧的标准下,只要不真的影响视线,这都不算事儿。   直到第一天的比赛全部结束,毕文谦才起身回头面向其他评委们,请他们各自提交一个他们觉得演出得好的名单,并且好在哪里,要写出原因。名单可以当场就交,也可以明早上比赛前交。   不久,所有人都各自散去,大坝子彻底归于了安静。   手握一堆名单,和陆衍道了别,与中森名菜结伴往四合院走。   路不算远,中森名菜背着手,前后看看胡同,没有旁人,忽然小声地问:“社长,你对今天的选手都不满意吗?”   “啊?为什么这么说?”毕文谦一愣,不由慢了脚步。   中森名菜眯着眼睛,弯着眉毛,依然小着声音,笑着说:“我都看着啦!你叫别人说谁更好,还要写原因,你自己看比赛的时候,根本没有写多少字嘛!”   “哦,你倒是细心。”   毕文谦不置可否地称赞了一下中森名菜。也只能如此了——全是参选李红兰的比赛,中森名菜全神贯注也没什么意义,当然有时间留心身边的自己的动作了。   见毕文谦仿佛默认了,中森名菜开心地点点头,却又忽然担心起来:“社长,你的标准是不是太高了?那要是全部都不合格怎么办?”   “不会。起码艾静就是合格的人。”   毕文谦回答得干脆而直接。   没错,看了整整一天的比赛,艾静可以说是唯一合格的人。   她是今天倒数第二个出场。她的演出,仅仅从话剧表演演技的角度去看,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   穿着那身中西结合格调的洋装,带着一个壮年仆人,从申城码头登陆,穿行到法租界,在思南路遇到了一群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男女混混正在合伙儿欺负一个一身苦力打扮的矮小的男人。往来的路人甚至于巡警对此都熟视无睹,“李红兰”大为震惊之下,毅然从后腰拿出了那把M1911手枪,跑过去制止。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那些小混混根本不觉得一个穿着漂亮洋装的少女敢当街开枪,反而不怀好意地围了上来。最终在后脚赶过来的仆人三拳两脚之下,将小混混们打得四散鼠窜。虽然不敢就这么开枪,但“李红兰”也没被吓到,出手把跑得最慢的也是那群混混里唯一的女人一枪柄砸在后肩上,抓了俘虏。   接着,“李红兰”逼问了女混混的来历,得知她本来是附近启秀女中的学生,叫佘爱珍,觉得跟着这些混混们前呼后拥地追求是很得意的事情,天天放学就和他们一起去电影院舞厅什么地一起玩耍。虽然“李红兰”下意识地就以一个学霸的思路斥责了她不好好上学跟不三不四的人鬼混的错误,可佘爱珍虽然被砸得疼出了眼泪,脸上却丝毫没有恨意,反而在“李红兰”面前怒骂那些小混混平时都甜言蜜语,事到临头根本不管她全都自己跑了,不仅说再也不和那些人一起玩了,还说要拜“李红兰”为大姐,一个劲儿地问“李红兰”的事情。   哭笑不得加不胜其烦之下,“李红兰”只告诉她自己在日本读书,叫她回去乖乖上学,过几天有机会再去学校找她。   打发走了佘爱珍之后,“李红兰”回头去照看之前被欺负的苦力,却发现人家已经好好地站在一旁了,那群小混混虽然围着拳打脚踢,事实上并没有打中要害。本来人家只想道个谢就走,“李红兰”却拉住人家胳膊,说是既然有缘,就请他吃一顿饭,要他给自己说说现在中国的情况。对方哭笑不得,说自己只是一个苦力,哪儿知道什么国家,“李红兰”却说只说说申城也行。   推脱不过,对方只好应承了。在“李红兰”得知这个苦力叫石原,正拉着他要一起找个味道不错的路边摊时,整个表演结束了。   要说是一场小表演,的确不大,全程只在一个场景。这也可以说是大表演,一开始往来的路人,虽然只是一开始的一分钟左右,当“见义勇为”的打斗开始之后,这些群演们就跑了个干净,但各个配角儿和路人的衣着打扮,举止动态,都有着民国时代或者说北洋时代的气质,这明显是认真考量的结果。这样的数量,并不简单。   而且,有正经台词的佘爱珍说的普通话有着粤语口音,苦力石原的口音也有些古怪,甚至当时连中森名菜都忍不住猜测,这个石原说中国话怎么有日本人的感觉,而另一边看得聚精会神的陆常委也轻飘飘地“科普”了一句——佘爱珍,是抗日战争时代申城有名的汉奸女流氓,现在还在日本定居。   没错,整个表演,明面上很简单,也不出奇。一个在外国半军事化学校长大的跳级女学霸一踏上故国就见到街头的欺凌,心怀正义地出手相助,然后借机想要打听些消息,如此而已。   但毕文谦隐隐看得出来,那个剃着近于光头的寸板发的苦力,不仅在听到“李红兰”自称在日本读书之后流露出来的气质有所不同,并且他的五官和他见过的历史上石原莞尔年轻时的照片大体相像。而且,在1920-1921年,石原莞尔的确是在中国进行社会调查,也的确调查过申城,也的确化装过苦力——这是大体符合史实的。   相比之下,其他很多人的表演……   要么,故事本身就是顶着20年代的背景穿着20年代的衣服演透着80年代气息或者申城之外的风格的故事,比如翁红、马小晴……   要么,与其说是演出,多多少少倒更像是批着话剧表演皮的革命理论宣讲,比如许情、颜丙雁……   要么,剧本其实还不错,演员却演成了不识人间疾苦的风花雪月的小资格调,比如邱淑珍、甘平……   要么,单纯是演技不过关了,比如黎粢、杨丽岗……简直是除了主演,一切都很不错。   这些都还是在以艾静的整个演出为标杆的尺度下比较,而其他更多的人……单单以举手投足间要符合家道中落,半军事化学校出身的学霸为标准,就足够淘汰许多人了。   所以,当陆常委那句“科普”之后,毕文谦顺着问了一句——   “这段时间,静静都是在您那边准备的比赛,那么,这段演出,是您出的主意,还是她自己的想法?”   “她问过我很多,也问得很细,很杂,但我没有和她说过该怎么演。”   毕文谦相信陆常委的话不会是假话。就像他很怀疑这一整天比赛的情况,也许并不是艾静真的鹤立鸡群,而可能是陆常委在出场顺序的安排上做了一些建议,甚至是嘱咐一样。   即使是走后门,不同的人,不同层次的人,也有不同的方法。   而这些,毕文谦很难和中森名菜讲透彻,他也不可能去和她细细去讲。   只能简单粗暴地对艾静来一句正面评价了。   “社长,你这么说,难道今天这几十个人,就艾静一个人合格?”   “不是明、后天还有人吗?这次决赛的名单里,演李红兰的人最多。而且最终留下的只有一个,标准当然要更高了。”   “是呐!我也看过名单,本来设定上是日本人的角色就更多,我们日本这边参选李红兰的人很少,相对的,中国参选李红兰的人就特别多了。”中森名菜点着头,很轻松地笑着,“社长,你说,如果我决定演李红兰,会不会比今天多数人更好?”   “你?你不演真宫寺樱吗?”毕文谦不愣。   “想想的话,每个角色都可以想一想嘛!”   一路说着,两人已经回到了四合院,一进门,正见夏林在院子里跑步。   “文谦,当评委回来啦!我才刚开始跑,来,一起,跟我讲讲今天比赛的情况!”   噗……   看着夏林一脸八卦的兴奋劲儿,毕文谦略囧:“你……也对这个有兴趣?”   “有很多人连郭老师的门路都走了,就为了托郭老师托我问问你的口风。”夏林转向跑到毕文谦面前,除了八卦,表情里还有得意的成份,“放心!我能保密!”   “我相信你能保密,所以……”毕文谦也笑看着她,“我也能。” [佘爱珍,上海女流氓头目,后与大汉奸胡兰成结婚] [石原莞尔,战犯] 第五百六十八章 决赛第二天   出乎毕文谦意料之外,第二天,陆常委竟然没有到比赛现场,也没有人取而代之,只有艾静过来知会了一声。   “文谦,陆爷爷他老人家昨天勉力支撑了一天,还是觉得精力不足以看完全程了。他相信你的眼光,第一天的流程也没有出纰漏,他暂时就不再过来了。另外,晚上李主任可能会过来汇报点儿工作。”   说完就走,也是干脆。   和毕文谦一起看了看艾静背影的中森名菜瞧着他的表情:“社长,艾静说了什么?你很吃惊?”   “没什么,只是今天和我一起当评委的,大概只有你了。”   “哦?”中森名菜略惊讶地愣了一下,然后猜测道,“我好像听说,那个老爷爷也是你们中国的大人物呢!他是不是也很忙?”   毕文谦偏头过去,正视着中森名菜,沉默了几秒,才慢慢回答说:“首先,在中国,无所谓什么大不大人物,和你从小耳濡目染的那种所谓大人物不同,都是为人民服务。他的确有过比较高的权责,但他已经不再是年富力强的年纪了。现在,国家会听取他的意见,珍视他的经验,但他不必再像过去那样背负全部的权责了。就像这一次作为评委,他有这个能力,却没有这个精力了。”   中森名菜似懂非懂:“这……听起来像是退休?又不像是退休?”   “算是退而不休吧!”毕文谦对着中森名菜笑笑,目光渐渐越过她,看向了坐她身旁的陆衍,哪怕陆衍其实听不懂日语,“这是一个从国家诞生以来,人类文明就一直存在却仍然没有完善解决的难题。我们,在进行新的尝试。中森小姐,你会好奇很正常,但如果你真的想弄明白这个,也许……你会在别的领域获得成就,却很可能无法再站在日本艺人的顶端了。”   中森名菜稍微脸红起来,低了低头。   “人家哪算什么顶端,不过是支持我的人比较多罢了!在日本,值得尊敬的前辈,也是有的。”   “比如说?”   见中森名菜咬着下嘴唇一时没有出声,毕文谦自己稍微思索了一下:“……比如说,美空云雀?”   “美空……前辈她当然可以是其中之一了。”   极短暂的停顿,以及话里那个“可以”,让毕文谦又思索了一下。   “说起来,听传闻说美空云雀和山口组的关系,不浅?”   “但是,但是这些都和她作为艺人的身份没有关系吧?”   “没错,你是这样认为,我也是这样认为。”   至于日本多数普通人怎么认为,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毕文谦没有把话说尽,中森名菜也低着头没有再接腔,看着桌子上的比赛名单,皱着眉头。   第二天的比赛如期开始,评委席上又长时间安静了。   头两天的比赛,都是参选李红兰的演员,还余了几个在第三天上午,然后就是参选真宫寺樱的人了。而和李红兰不同,参选真宫寺樱的人不仅需要演一处短舞台剧,还得写一篇文章……哪怕这文章是不是真的是本人写的,或者是抄的,或者几分真,几分抄,就不是毕文谦能够去一一分辨的了。   他也不必去分辨那些背后的“玄机”。   无论如何,陆常委在聚精会神看过艾静的比赛之后就溜了号,毕文谦还能指望其他人更多吗?甚至于,第一天能够都心无旁骛地看比赛,把艾静放在一群弱鸡中鹤立鸡群,却在今早上派艾静来通知小晓琳晚上会汇报工作……   终于,毕文谦一个人泛起了无奈的苦笑,收拾心情,继续看比赛了。   张静林、巨雪、蒋文丽……一个个毕文谦已经知道,还有其他并不熟悉的少女,纷纷登场,然后下去,有条不紊,今天的天气不错,太阳渐渐升起,当空,然后,渐渐西落,晚霞渐消,夜幕又一次降临。   又收了一堆背后评委们的意见,领着中森名菜回四合院,却见王京云笔挺地等在门口,依旧那身深色格子西装,左手夹着那熟悉的公文包。   “伫在门口干嘛呢?”   “等你,和你说点儿事情。”王京云微微点点头,看着中森名菜,“中森小姐,请先进屋。”   中森名菜看看王京云,又转头看看毕文谦,然后俏生生地答应道:“好。”   然后就轻着步子进去了。   留着毕文谦在门口发愣。   “她……会说中文了?”   “据说她不是一直在翻汉日词典吗?都好几个月了,这种简单的日常对话,有什么难的?”王京云莫名其妙地看着毕文谦,“中森名菜只是脑子一根筋儿,人又不傻。”   噗……说得好有道理,简直让人无法反驳。   倒是王京云往四合院里面瞧了瞧,脸上稍微有一丝担忧:“文谦,让中森名菜当评委,真的好吗?”   “那你觉得,由谁来当日本方面的评委更好?还是说干脆日本方面不需要评委了?”毕文谦对王京云眨了眨眼睛。   “不是,这些我当然知道。我是说……”王京云摇摇头,欲言又止,但还是说了出来,“文谦,你应该是完整看过决赛名单的吧?”   “那是自然。”   “大神一郎的比赛虽然安排在最后,但终归是要到那一天。”   毕文谦一愣,旋即露出了明了的神色。   “我知道,那又怎么样?中森名菜到中国的时间也不短了,连简单的中文对话都可以了。我们总不可能把她长期留在中国吧?那既不好,也不初衷。”   王京云抿了一会儿嘴,然后叹了一声:“好吧,这种事情,本来就该你做决定。我只是有点儿担心,这个毕竟是全东亚关注的决赛,说是不公开直播,但跟在场外的大小电视台也有上百号了……比赛的直接内容我们有立场可以要求保密,比赛之外的事情,恐怕就由不得了。”   默默看了王京云一会儿,毕文谦举起食指摇摇:“这种事情,还是船到桥头自然直了。中森名菜自称想被作为直臣对待,但她终究是寄骑的身份。你不必在意太多。说正事儿吧!你也不可能为了中森名菜的事情专门过来等我。”   王京云又往院子里望了望。   “好吧!小晓琳还在录音室里等你,我也就长话短说了。”   长话短说……   毕文谦根本不信能够让王京云大晚上背着小晓琳在四合院门口单独等着的事情,真的能够长话短说。但他还是点点头,静静去听。 第五百六十九章 长话短说   “鹏哥那边,出了这么一个事儿:在冰城的公交系统里,有一个叫王洪成的司机,从84年开始,声称发明了水变油的技术。从那开始,他就在全国各地到处搞所谓的即兴表演,甚至有中央领导亲自去冰城看过他的表演。为了支持发展他的发明,前年,计委给他拨了60万,还给了他一辆丰田皇冠。去年,他又和计委谈判,要官、要名、要钱,相关的首长甚至准备答应他,专门为他成立一个副部级的国家新能源开发局,让他当局长,还破例给他办理了发明证书和专利证书,甚至计委和京城军区都和他签过合作协议,但没有具体执行。不过,按照那个王洪成的要求,计委又拨了60万给他,不仅要把他的发明正式投产,还帮他牵线,和鹏华公司洽谈合作事宜。”   王京云开口没两句,就发现了毕文谦神色不对了,但他抬手摇摇,先继续说了下去,等自己觉得想停顿了,才用那难以捉摸的笑容盯着毕文谦。   毕文谦本是哭笑不得,但听王京云说到最后,表情简直凝固了。   “水变油?这是玄幻小说吗?”   “玄幻?”王京云一愣。   “就是连科幻都靠不上!”毕文谦简直气笑了,水变油这种段子,他上辈子只是在传闻中听说过,想不到这辈子竟然又入耳了一次,“水变油这种技术,严格地说,不是说不可能,但要做到这一点,需要从物理层面对物质进行改变,而不是化学层面,这涉及的技术水平根本不是这个时代能够达到的!而且,做这样的事情,全局上只会损耗能量,根本不可能大规模获得能源!简单地说,水变油根本就和永动机是一个性质!还副部级的新能源开发局?还破例发证书?哪个计委干部给他发的?他到底是缺乏基本的科学素养,还是收了黑钱?”   王京云细细欣赏着毕文谦的表情,自己的笑容依旧。   “事实上,直接负责这个事情的计委干部,叫严古良,是计委科技司的副司长。他有没有收黑钱,我不知道,但他的眼光,多少还是有的。早在他担任计委科技局建设处处长的时候,就是他支持了当时在京大名不见经传的助教王選的方案,没错,就是你说是我们当代的毕昇的那个王選。这件事情,文谦你说得没错,水变油是假的。鹏哥在和计委方面的领导沟通之后,当时就觉得这个所谓的发明干系非常重大,但总觉得不可思议,他思考了好几天,和黎副经理在电话里长谈了许多关于我们和远东经济试验区的关系的想法,最后决定把水变油这事情和远东那边的科学家沟通了一下。”   说着,王京云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   “一开始,远东的多数科学家的第一反应是不信,但或许是因为《荀灌中原》里提到的气功正搞得前世界民间人心思动,官方疑神疑鬼,他们决定请那个王洪成当面进行一次科学鉴定。然而,王洪成拒绝了邀请。鹏哥觉得不对劲儿,就查了一下。发现这个王洪成一直在逃避正规的科学鉴定,并且,国家给他的拨款,他根本没有用于科研,反而先在冰城买了两套房子,自己的科研成果都还没开花结果,就那么干,这种作风根本就不像一个正经的科学家。当机立断之下,鹏哥没有和计委方面沟通,直接请武警总部机关派人控制了王洪成,强制要求他在人民解放军军事工程学院的科学家以及远东方面的科学家的联合监督下演示并鉴定他的发明。”   “结果,本来一路上还叫嚣着要找中央领导告状的王洪成,一看到外国专家也在场,整个人顿时就很不自然了,倒也更色厉内荏了,骂什么出卖国家利益,卖国贼什么的。不过问题也不大,关了两天禁闭,一切都老实了,什么都交代了。那个王洪成,不仅涉及科学欺骗,还存在经济诈骗,甚至于政治讹诈。他在前年跑中科院说要求鉴定,结果临场又变卦毁约不干了,反而趁机在中科院的专利管理处偷了一份盖了公章的文件和有中科院抬头的空白信笺,偷回去够嫁接伪造了一份中科院发的《王洪成发明成果证明》,从此全国到处招摇撞骗。而且,在这个闹剧中,冰城工业大学组织过水变油的科学鉴定会,参加的包括博导的专家,他们竟然认为水变油的技术是真的!事后,冰城工业大学的校长和党高官先后两次给中央领导写信,非常诚恳地说明水变油是可信的,请求中央领导密切注意此事,希望能够立项,尽快组织研究,使这项重大发明造福国人。大约是不愿意和同行撕破脸,科委方面在发现王洪成逃避鉴定之后,也只是委婉地告诉冰城工业大学这事情不宜再作讨论,并没有以更强的社会责任心上报要求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也因此,当王洪成在欺骗了中央领导,并且依靠冰城工业大学的专家的站台支持和计委方面接触时,学工程物理出身的那个严副司长,不敢相信并简直自己的科学素养的直觉,选择了相信王洪成,并且在此基础上,从计委的角度出发,大力支持了这个骗局。至于那个严副司长在这过程中有没有收钱,那就还在调查中了。无论如何,这既是一场从84年就开始发酵的闹剧,并且在全国不少地方都造成了多少的影响,不仅让冰城工业大学成了笑话,包括计委,也成了笑话,这笑话,连外国人都知道了。”   王京云说这是笑话,自己却几乎咬牙切齿。   默然了几秒,他才缓和了情绪,长叹了一口气。   “文谦,你知道吗?鹏哥最气的,其实不是王洪成骗国家,也不是这一系列闹剧对人民造成的损失,他最气的,是那个王洪成,在自己同胞面前装得那叫一个气定神闲,一看到苏联专家,立马连腿都抖了抖!武警总部派来的人里,不仅有武警,还有经验丰富的老公安,当时一瞬间就把他给瞧了出来。可是,可是!王洪成制造的骗局里,有一个在社会上流传很广的录像带,是冰城的一个公安局副局长带下属在王洪成家里观看水变油的表演!一群公安,包括副局长,竟然一点儿基本的警惕性都没有,就这么被一个简单的骗局给耍了!公安部的王部长听说了这个,当场就气得拍了桌子。”   说到这儿,王京云又闭了一会儿嘴。   “这件事情,怎么说,都是一出丑闻了,我们不想外扬,但是,还是外扬了,远东的科学家当时就在场,怎么可能保密,怎么可能护短?呵呵,”王京云忽然解嘲地笑了,“我们也收到了一点儿情报,CIA里有人认为我们在这个时候暴露出水变油的丑闻,是为了转移话题,淡化《荀灌中原》造成的气功的影响。多多少少,算是整个闹剧里,唯一值得轻松一点儿的事情了。”   四合院门口又一次静悄悄了。   王京云说话的声音始终不大,即使情绪上来时也刻意压抑了不少。惨白的路灯光微弱地招着他的侧脸,那张娃娃脸看上去依旧难以捉摸,毕文谦却仿佛感觉到了一丝心痛,特别是说到最后,王京云把CIA当成笑话时,那一丝心痛的感觉,格外明显。   毕文谦也沉默了好一阵——长话短说,好吧,如果这也算长话短说的话……   “那么,王京云,事情已经发生了,但和我没有直接的关系,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错,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能做的,是亡羊补牢。公安部已经决定要整顿涉案的公安系统了,虽然他们并没有犯罪行为,但这专业素养实在是对不起他们那一身警服和肩章。问题在于,这个整顿,由哪些部门参与,涉及的级别到那里更合适?是止于冰城?还是整个龙江?还是整个东北?要知道,在东北,参与过水变油科学鉴定会的大学,可不只冰城工业大学一所。同样的,涉及的那些大学,以冰城工业大学为代表,肯定也会进行整顿,由哪些部门参与整顿?整顿力度如何?整顿范围应该如何?而且,虽然计委在这次闹剧中本身也是受欺骗者,但作为一个只读过四年书的骗子耍了好几年,造成那么多损失,即使计委的人事任命不一定必须进行整顿,它的权责和运行制度也必须进行改革和一定程度的改组了。怎么改?这既是一个大问题,也是政策研究室应该研究的问题。这场闹剧已经成了国际笑话,闹了笑话不可怕,闹了笑话之后不能及时亡羊补牢才是真的可怕。可黎副经理已经出国了,这是之前就确定了的行程。所以,鹏哥委托我,问问你的看法和意见。”   说到最后,王京云渐渐敛容,细细地看着毕文谦。   “……还有吗?”   “我不是说了吗?长话短说。”   毕文谦仿佛被噎了一下。   “好吧,既然这样,你先回去吧!明晚再过来一趟。这次海选的题目,除了演舞台剧,还有写文章,舞台剧得一个一个地演,文章却已经交上来了。我都得在他们演出前看一遍。前几天就一直在看,但还没看完。你说小晓琳还在等我,我不知道她会说多少,说多久。”   “那行,我明天再过来。”王京云点点头,也不客套,“对了,听说,鹏哥这一次在维克托莉娅面前出了丑,虽然没有掀桌子也没有去靶场,但还是被人家瞧出来了。维克托莉娅请鹏哥看了一场电影。”   “电影?《荀灌中原》吗?”   “倒不是,《荀灌中原》在远东都上映好久了。他们看的,是一部苏联老电影,叫《渴》。” [水变油的闹剧,震惊全国] 第五百七十章 教育论(一)   毕文谦没有看过什么《渴》。   但他总觉得望着王京云渐去的背影能够看出点儿什么。   水变油的故事,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从上辈子的段子在这辈子更详细地听了一遍。王京云长话短说的,其实,是这件事情,该怎么处理。   没错,这本可以是,也的确是很长的话题。   王京云把这件事情定性为闹剧。现实不是演戏,闹剧固然时常会有,但在体制内的事情,并且涉及的层面并不低,被称为闹剧,这就不是一个轻轻放下的态度了。   公安部因此整顿系统内部的事务,这是份内的事情,但什么叫哪些部门参与?整顿内部需要其他部门参与?整顿的范围,市、省、甚至是东三省,这是完全不同的力度,更是不同的政治信号。   毕文谦同样知道,人民解放军军事工程学院的地址在哪里,一般人在提及的时候也不会这么说全称。所谓涉及这件事的大学,参与整顿的部门、力度、范围——和公安部的整顿相似甚至可以说一模一样的问题。   而计委必须进行改革和一定程度的改组……没错,陆常委在一起当评委的那天,陆衍的确说过,尝试解决物价问题的过程中,委托了远东经济试验区的计委参与,导致有人说这是卖国行为。陆常委不仅肯定了陆衍的说法,还借用了王振的话——“那种酸话,不用理会”。   作为文华公司的经理,自己的确不用理会那种酸话;而作为文华公司,那种酸话究竟是哪些人冒的,却不可能不理会。   王京云的话,毕文谦听得懂。   他不太懂的是,王京云为什么会挑这个时候来和自己说这些,抢在小晓琳之前说这些。   也许,是他不想懂。   但逃避永远不是办法。   终于,王京云的背影在昏暗的胡同尽头,一拐弯儿不见了。   好吧,也许应该挤个时间,看一看那部电影,《渴》,究竟是什么内容。   一声叹息之后,毕文谦走进了四合院,回卧室换了运动服,先跑了五公里,尽快洗漱之后,才平复好思绪,好整以暇地进了录音室。   也许,小晓琳已经等久了。   她也有一个公文包,比王京云的小一点儿,颜色也稍微鲜艳一些,正放在座位旁边的椅子脚旁边靠着。她本手里握着一些材料,低头细细看着,听见毕文谦进来了,立即起身迎道:“经理,终于忙完了?”   “王京云先和我说了点儿事儿。”   小晓琳轻轻点头:“我知道,但他没有和我说具体是什么事儿。”   “事情和我没有关系,但应该和黎华有关系,约莫也能和文华公司有关系。”毕文谦低头拣了熟悉的折叠椅,搬到小晓琳对面,和她近近地对坐,“这几天工作量不小,我没办法直接和他说明白,叫他明晚再来了。你先说说你本要说的事情吧,也许,我也不能现在就给你答案。”   “这样啊……”小晓琳的口吻里带着遗憾,表情却始终带着微笑,“那……我就简单说说了。”   简单说说……   毕文谦总觉得这和王京云的“长话短说”有点儿异曲同工。   “你说。”   “事情,只有一个。经理,之前你不是和黎副经理讨论过教育改革的问题吗?教委那边研究了你的观点,认为你的思路和提出的执行政策,既有苏联的赞可夫提出的发展性教学论的意思,也有联邦德国的瓦根舍因提出的范例教学论的意思,甚至还有些美国的布鲁纳发展的结构主义教学论的影子。这几个,都是近几十年来在全世界教育界影响比较大的新流派。所以,教委那边希望,如果你实在太忙,没有精力参与到新教材的编纂工作中来,也可以从教学论的角度,谈谈提纲挈领的看法。”   小晓琳的语速不快,平淡中带了点儿亲切,让毕文谦想起了在陆常委面前说得四平八稳的陆衍。   但她讲到的,却是完全不同的话题。   一阵思索之后,毕文谦突然问道:“教委真的会找一个没上过大学的人提纲挈领地谈教育体系?”   小晓琳愣愣地望着毕文谦,突兀地掩嘴“噗”地一笑:“经理……实话实说,国内早已经没有人把你当成高中生看待了。”   “但我的的确确是高中毕业没多久。”   “好啦,经理,当初计划的教育试点改革是从今年就开始,新教材的试用是从明年开始,时间的确很紧。”   “我记得,改革试点,是京城教委的事情吧?”   “但现在教委也越来越上心了啊!”   小晓琳抿着嘴笑,那笑容,和王京云的笑容有些神似。笑得毕文谦陷入了长长的沉默。   终于,毕文谦再度开口。   “小晓琳,你明天忙吗?”   “忙?那当然……”   “不,我是说,如果你明天有不能更改的行程,那你也先回去吧!如果能改改,那你……拿一盘白磁带,去控制台录音。”   小晓琳眼睛一亮,霍然起身道:“好!”   见此,毕文谦也不再闲言,只若有若无地哼笑了一下。   简单说说……这种事情,怎么可能简单说说。   “经理,你说!”   小晓琳准备好了,毕文谦却看着控制台前戴着耳机的她,默默看了一会儿。   如果黎华还在京城,这个时候,坐在那里的,一定是她了。   黎华离开了京城,陆常委来了,王京云来了,小晓琳也来了。   队伍,越来越大了。   这也许不太让人开心,却也是必然的结果。   “小晓琳,我曾经对长期分管经济的张常委说过,经济问题的解决,必须要遵从经济规律,但绝不能只着眼于经济领域。事实上,教育问题也似如此——教育问题的解决,我们必须要遵从教育规律,但绝不能只着眼于教育领域。”   “首先,小晓琳,你思考过一个问题吗?古时候,人们把那些很小就崭露才华的小孩子成为神童,甚至说是文曲星下凡,现在,相似的概念同样存在,只是叫做了天才,而在这个世纪初,法国的心理学家比奈提出了智商的概念,作为衡量个人智力高低的标准,高智商的说法,也就孕育而生了。很显然,这些说法,是差不多的意思。那么,小晓琳,智力的本质,究竟是什么?”   “智力的本质……”小晓琳念叨了一下,旋即轻轻摇头。   “智力的本质,是记忆力、分析力、总结力、专注力。”   毕文谦直接给了答案。   “小晓琳,在音乐领域,有绝对音感的概念,指的是不需要基准音就可以分辨一个声音的具体音高的能力。这是极少数人拥有的能力。与之相对应的,是相对音感,就是给你一个基准音,你就能靠音程、调性等等乐理知识,分辨出其他音的能力。嗯,你是学理工科出身的,那我比喻一下好了——当你背化学元素周期表的时候,究竟是直接一个元素一个元素地背呢,还是寻找元素之间的性质异同的规律去背?很显然,化学课上,无论是教材还是教师,都是教导和鼓励学生意识到并总结化学规律去记忆。可是,在本质上,一个个元素死记硬背,对应的就是音乐上的绝对音感,总结规律去背,对应的是相对音感。”   “在学校里,负责任的化学老师,不会赞同死记硬背,而在音乐领域里,绝对音感绝大多数都是天生的,是所谓的天才。这两个不同学科的例子,其实诉说着同一个现象——天才的记忆力,和普通人的记忆力有着质变的差距。记忆同一件事物,普通人必须结合分析力和总结力费心费时才能做到,天才去只需要记忆力很快就达到了。这些富裕出来的时间,天才可以结合分析力、总结力,对事物进行更多更深入的思考,从而达到普通人望尘莫及的学习效果。”   “和记忆力不同,而今的教育学理论,对于分析力和总结力的培养的研究,已经有着逐渐成熟的积累,而那些不同流派的理论,在强调培养分析里和总结力的同时,也默认着专注力的重要意义,其中有些的教学方式本身就是在强迫学生保持专注力。”   “事实上,小晓琳,你刚才提到的赞可夫、瓦根舍因、布鲁纳,这些教育家,都是现代教育论的重要流派的代表者。他们在夸美纽斯、赫尔巴特、凯罗夫等等一代代近代西方教育家的传统教育论的基础上,批判性地提出了各自新的教育方法,虽然各有优劣,但他们都很重视对于学生分析力和总结力的培养,却又都轻视甚至忽略了对于记忆力和专注力的培养,至少在理论和态度上没有给予足够的重视。”   “这个且先不说,先说这三个主要流派自身的问题所在。”   “赞可夫的发展性教学论的指导思想是时时刻刻都追求尽可能大的教学效果,从而让学生的学习效率始终保持最高效。怎么达到最高效?在学生已有水平的基准上,教材高难度,教学高速度,以理论为主导,以理解学习过程为原则。这样的教育方法好吗?当然好了,赞可夫自己就是一线教育专家,他能够让一个班的学生三年学完苏联正常规定的四年的课程,注意,这是一个普通的班级,既不是个别好学生,也不是集中好苗子的实验班。”   “可问题是,赞可夫的教学方法想要良好实施,需要以随时掌握每一个学生的学习情况为基础,并且教学的节奏尺度的把握得非常巧妙高超。如果我们仔细想想,这其实和孔子的教学思想很有相似性,都承认并强调了每一个学生的基础情况不同,在有教无类的基础上追求因材施教。以前我就对黎华说过,孔子作为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教育大家,一生弟子三千,真成才的只有七十二个,这样的成材率,在现代社会的教育需求中,并不值得作为榜样。究其原因,其实也很显然——这样的教学方法对教师的水平要求过于苛刻了!想要良好执行发展性教学,最理想的情况是一个学生对应一个教师,甚至是一个学生一个科目一个教师。这毫无疑问是白日做梦的奢谈。”   “而瓦根舍因的范例教学模式,则强调学习与现实结合,强调基本性和基础性,追求在尽量简明扼要的基本知识点上,通过结合实际的问题,让学生更容易产生学习的兴趣,更容易了解并解决最初的问题,更愿意发挥主观能动性,诱导和鼓励学生举一反三,从点到面发散性地掌握更全面、更深入的知识。这样的教育方法好吗?当然也好了。联邦德国在二战后的迅速复兴,除了本身人均受教育水平高,以及马歇尔计划之外,这个教育体系同样功不可没。”   “可问题是,瓦根舍因的范例教学想要理想化地实施,对于教材的编撰要求极高。在初等教育阶段,这虽然困难,倒也不是不能做到,但在高等教育阶段,特别是科技不断发展,学科细化越来越繁杂的今天,这根本是一个美好的幻想。”   “至于布鲁纳的结构主义教学论,是在杜威的教育理论的基础上推陈出新,早在60年代,我们的第一代国家领导人在开关于教育的座谈会时,就把以孔子为代表的我国古代教育体系、以凯洛夫为代表的近代西方教育体系,和杜威为代表的现代西方教育体系作为指导性的三种流派。结构主义教学论的指导思想,可以简单地描述为:任何学科的基本结构都可以用某种形式教给任何年龄的任何儿童。布鲁纳认为学习应该是主观能动的,通过获得、转化、评价三个阶段的过程,将陌生的知识变成学生自己的知识,所以他认为学科这个概念的基本结构是一系列知识的集合共同的基本概念、基本原理、基本态度,还有基本方法。学生只要理解了这些,那么这门学科就能很容易学好。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布鲁纳提出了动机、结构、程序、强化四个原则,他默认所有学生都有求知欲,成功欲,互惠欲,认为任何知识都可以通过动作、图像、符号的表象来呈现,一门学科的知识集合彼此关联,不同基础的学生存在着不同而具体的最佳学习程序,并且整个学习的过程应该不断反馈和强化。而具体的操作办法,就是发现性的学习,教师首先将学习情境和教材性质讲明白,然后结合学生的实际水平组织适合的教材,适合的标准是什么?教材难度要适中,既不打击学生的学习积极性,又不造成学习成果太小,并且要有逻辑顺序,引导学生主动进行理论假设,结合实际分析,达到理论与实际相结合的水平。”   “毫无疑问,这也是一个看起来很美妙的教学体系。但它对于课程的看法,片面强调了学科内部的基本结构,说是要理论和实际结合,实际上却很难做到,因为越是基础的学科,其内部主干的知识点,往往都是抽象的理论,学生想要主动找到这种基本结构,本身就意味着他已经掌握了全局,或者,这个学生已经属于一般人认知中的天才了。这就像是一个画家告诉你画一幅画的过程,先教你画个草图,然后来一句‘再上上色’,然后就直接给你最后的成品,而上色的过程,叫你自己摸索。”   说到这儿,毕文谦自己先笑了一下,从衣服口袋里摸出刘三剑送的小酒瓶,慢慢一口口喝了一会儿水。   “很显然,大多数普通学生,面对这样的老师,会骂一句‘坑人’!结构主义教学论想要达到理想效果,根本就是缘木求鱼。”   “好了,目前的三大流派各自的问题,已经稍微讲了,回到我刚才的话——他们共同的问题:重视对于学生分析力和总结力的培养,却又都轻视甚至忽略了对于记忆力和专注力的培养。”   “小晓琳,我只讲讲我个人的观点,究竟对不对,有没有用,需要你们具体调研和实践来判断。”   “学习,从抽象的角度来说,究竟是一个怎样的过程?这是每一个从事教育行业的人都应该思考的问题。在我看来,知识的掌握,可以分为五个阶段或者说境界:知晓、明理、能用、贯通、出新。所谓知晓,很简单,知道这个知识点的存在就可以了;明理,则是从定性的角度理解这个知识点;能用,则是从定量的角度能够用这个知识点被动地解死题;贯通,则是吃透了知识点,能够主动运用这个知识点解相关的活题;出新,则是在这个知识点的基础上,主动思考、推断、发现、尝试解决更深入的问题。”   “目前,我们国家的教学探索中,对于知识掌握程度的考察,往往停留在能用的阶段以下,只有少数难题在贯通的水平,就甭说出新了。就选拔性的考试来说,这无可厚非。但从教学的角度来说,仅仅如此,明显是有问题的。”   “从理想的状态出发,教学的最高境界,必然是让学生对知识的掌握达到出新的水平——前沿科技的发展,就是这么来的。我以前说过,社会主义淘汰国家资本主义的标志之一,就是前沿科技的进一步发展所需要的科研团队规模超过了国家资本主义社会能够独自提供的精英规模的极限。所以,走社会主义道路的中国的教育体系,应该普及性地追求学生达到出新的境界。”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我们现在的教育资源缺口很大,特别是教师资源。这不是短时间内扭转的,我之前就强调了教材的重要性,因为普及性的教育方针下,教材比教师性价比高得太多。这也是这一次教改的主要部分之一。”   “祖先的教育理论和外国人的教育理论都不尽符合新时代的教育需求,那么,结合中国今天的国情,非高等教育的教材,该怎么编呢?” 第五百七十一章 教育论(二)   毕文谦望着控制台前的小晓琳静心聆听的模样,兀自笑了笑。   “好吧,我慢慢讲清楚。”   “分析力和总结力的培养,已有的教育理论都有了不少研究,记忆力的重要性,我也说明了,那么,我先再说说专注力的重要性。”   “什么叫专注力?专注力也可以叫注意力,是人在做一件事情时的用心状态。在课堂上,往往老师会时不时地提醒学生上课要专心,要集中注意力,换句话说,很多学生,在学习的时候,注意力不够集中。无论是学习还是做其他事情,如果先排除人家本身就不喜欢做这件事情的情况,那么越专注,效率总是越好。单就专注力而言,不怕你因为抵触或者旁骛而心不在焉,就怕你想好好做也专注不起来。举个例子,一个工人去厂里上班,如果突然不确定出门时家里的灶到底有没有熄火,一直担心家里可能发生火灾,那他还能专注于工作吗?这种问题,显然不难解决。可如果一个工人并没有比工作更重要的急事,他也主观上希望好好工作,却仍然止不住时不时走神儿,那就真的是专注力低下的表现了。”   “毫无疑问,专注力对于学习成果影响,是时间越长,体现得越明显。同样一堂40分钟的课,在其他三种能力差不多的情况下,能够全程保持全神贯注的人,学习的效果必然比三心二意的人好,一堂堂课积累下来,一学期之后,就会是碾压性的差距了。”   “那么,记忆力、分析力、总结力、专注力,分别该怎么培养呢?”   毕文谦又喝了一口水,回想起自己上辈子童年时的样子,以及这辈子看过的许多关于教育的书籍和数据。   “都说百年树人,想要弄明白教育,首先要研究人本身。人的智慧的载体,是大脑,而大脑的发育,是从胎儿时期第8周开始的——没错,智力的培养,理论上,在出生之前就已经开始了。出生时人的大脑重量大约是成人的25%,到大约两岁时,人的大脑将发育达到成人的75%左右的重量。而也正是在两岁开始,大多数人开始第一次有了‘我’的概念。”   “也就是说,如果不从生理而从智慧或者说教育的角度而言,人的出生的定义,不应该是分娩的时刻,而是第一次产生‘我’这个概念的认识的时刻。在此之前,人并不能进行人类特有的学习,而是和其他一些动物一样服从以模仿为代表的天性。”   “到了3至6岁,大脑的发育,在重量的增长上渐渐不明显,而神经纤维的分支将加多加长,这有利于神经元的形成。到了8岁,大脑的重量就达到了成人水平。”   “而9到16岁这个阶段,大脑的重量几乎不再明显增长了,但脑细胞内部的结构和机能的复杂化仍在继续,神经的联络纤维数量也是在这个时期大大增加,脑细胞将在这个时期成熟。”   “这些,就是人类大脑的发育过程。这也是我们试图将教育的效率最大化时,必须要明确的基础。基于此,教育,其实可以分为,胎教、早教、幼教、小学、中学、成教,六个阶段。其中,胎教,指的是出生前的教育,这个词汇和概念,起源于西周;早教,指的是出生后到人产生‘我’这个概念;幼教,指的是人意识到‘我’这个概念之后,到大约6岁,也就是小学入学之前;小学,指的应该是读小学开始,到大脑重量发育基本完毕,大约8到9岁的时候,这个和现在习惯的小学时期不同;中学,指的是从9岁到成人之间;而成教,就是成年之后的教育,包括大学、专科,以及硕士、博士等等,还有在实际工作中的不断学习。”   “实事求是地说,虽然胎教的概念已经有两、三千年了,但至今,我们已有的经验还远远不够,和在荒漠里摸索差不多。早教也差不多,我们可以倾向性地给予孩子各种各样的熏陶,却并不确定不同的熏陶能产生什么明确的效果。而幼教,现在有了托儿所,还有学前班这样的机构,但真要说这一块教育积累的经验,同样比较匮乏,与其说充分的教育,不如说是在带孩子,为将来的小学入学做准备。”   “这就是一个很大的困境:前三个阶段,是人类大脑发育最迅猛的阶段,智力的培养潜力也必然是最高的,我们却并没有系统的经验。所以,在当代,仍然存在天才——那些所谓的天才,往往不是真的天生比普通人强,而是在这三个阶段的教育成果和普通人有质的不同。然而,我们既没有系统性的经验,也没有财力把这些阶段纳入义务教育体系中。所以,在现阶段的教育改革中,我们首先要面对并承认,从小学入学开始,人与人的智力水平参差不齐,甚至少数是差距巨大。这个现实,的确很让人无奈。”   “单纯的记忆力,就像容器的容量,这和大脑的重量有关。虽然有研究表明,人是否聪明,和大脑的重量没有明显的关联,但那是因为教育最重要的前三个阶段至今还处于比较原始的水平,几乎所有人成年后的智力,都远远低于人类可能培养的上限。大脑重量的发育,集中在9岁以前,所以,在现在的教育体系中,小学一年级到三年级之间,应该把记忆力的培养作为重点。这就像是你要种田,插秧之前,首先要做的,是划定你的田地的面积,这个面积,就相当于你的记忆力。记忆力拓展得越强,你的智力的上限将越高,这是显而易见的。”   “而专注力的培养,虽然并不像记忆力那样得趁早,但所谓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知识的海洋是无穷无尽的,你的专注力早一年强于别人,那你在学习中获得的知识将比别人多得多。要知道,知识点之间从来不是彼此独立无关,而是有明显而复杂的关联,你在更长的时间更高效地学习思索,你和别人产生的差距,不是线性的,而更像是指数性。如果一个人从3岁起就有了比较强的专注力,那他在进入小学时,一定会在他自身有兴趣并且有条件接触到的知识或者学科,有着普通孩子望尘莫及的领先。所以,专注力的培养,越早越好,并且贯穿着整个脱产教育时期。”   “再结合现在我们的国力只能立法规定9年义务教育——这意味着,我们必须要把在现代社会生存生活所必须的知识,在初中毕业之前教完。所以,吸收现代教育的三大流派的优点,我们已经可以得出教育改革的指导思想了。”   “在小学1至3年级,主要培养学生的记忆力。在这个阶段,知识点的掌握要求,除了语文数学这两门基础学科之外,都以明理为主,并且从品德上进行简单而正确的教育。在教纲上要提出高难度的远期教育目标,同时赞赏学生每一个微小的进步,让学生频繁获得学习的短期成就感,激发学生学习的主观能动性,鼓励学生不断总结已掌握知识点之间的联系,诱导学生思考已掌握的知识在实际生活中的用途,培养学生学习的欲望,总结和分析的习惯,要尽可能强烈地让学生认识到,在学校里可以学到的知识,是无穷的,并且这些知识,是有实际用处的。”   “并且,要切实地召开家长会,要让家长们充分认识言传身教的重要性。家长可以缺乏系统的知识文化,但不能以没文化为荣,更不应该在实际生活中在孩子面前执拗地违背正确的道理。因为这个时期的孩子,往往是崇拜父母的。举个例子,家长教导孩子在学校要认真学习,然后孩子在学校接受了说话要文明的品德教育,结果回家之后家长张口闭口就是脏话,被孩子指出这是不对的之后,不仅不承认自己错了,反而把孩子揍了一顿——当孩子遭遇这样的扭曲之后,还能指望他相信学校里的知识吗?还能强求他对在学校里的学习有兴趣,有成就感吗?很多孩子渐渐丧失读书的兴趣,就是因为这样的小事一点一滴积累的结果,甚至在很难扭转的时候,他自己早已经忘记了最初的原因。而这些,很多家长往往根本就没有这样的概念。”   “实事求是地说,中国有着几千年的教育底蕴,现在的家长,绝大多数是很愿意自己的孩子好好学习的,但他们其中有不少人,被自己孩子指出错误时难免产生恼羞成怒的情绪,这在客观上需要克服,主观上不见得能够克服。但想要长远而普遍地获得高效的教育成果,把小孩子天然的父母崇拜转化为对知识的崇拜,是必须的步骤。这,就不是教师在课堂上能够做到的了。这也是我为什么说,教育问题的解决,绝不能只着眼于教育领域。” 第五百七十二章 教育论(三)   “而在小学4至6年级,记忆力的培养虽然也要继续,但就不再是重点了。在这个阶段,我们应该着重培养学生的逻辑思维和逆向思维能力。逻辑思维的概念,很多人都有所了解,也有许多著作进行了阐述,我这里只稍微说说什么是逆向思维。既然有逆向思维,那肯定先有正向思维了。以数学为例,正向思维的典型代表之一,就是函数与方程的思想,先把问题变量当成已知,列出问题中的等量关系,然后用通用的解方程的公式解题,从而得到答案。这是一种标准化的思想,入手很简单,如果熟悉了解方程的公式,这也将很高效。而逆向思维则不同,它不追求简化问题,而是从问题直接一步步逆推到初始的条件。虽然在具体的问题里,往往显得更有效率,但它无法标准化。正向思维和逆向思维的差别,可以用射箭来比喻——正向思维是画好一个靶子,然后射箭命中靶心;逆向思维则是直接在箭的位置画靶子。对于普通成年人的工作和生活来说,正向思维毫无疑问更习惯而有用,但对于小孩子和研究员来说,逆向思维才更可贵。因为过于习惯了通用的靶子之后,人就可能陷入思维固化;而一次次画靶子,画不同的靶子,虽然很麻烦,可对小孩子来说,这能够更充分地锻炼分析力,对研究员来说,前沿科技的发展,特别是跨越式发展,往往不能用既有的标准去套用衡量。如果一个人在小时候就思维固化了,虽然他能够在短时间内更快掌握解决常见问题的能力,甚至能在一般性的考试中获得好成绩,但在将来,他的智力的上限,却比别人低。从整个国家层面来说,大多数人思维固化了,是不可能在世界竞争中独占鳌头的。”   “这也是之前我对黎华说,我们的教育改革,必须要提高教材和考题的难度的原因之一。只有难度加大了,才能让过早建立和习惯正向思维的学生在短期内建立的优势变得不足为道。毕竟,社会主义追求的是普及性的精英教育,哪怕客观上做不到,至少在主观上,我们必须给予所有学生成为科学家的可能。严格地说,这既是一个原则问题,也是一个政治问题,更是一个长远问题。”   “同时,在这个阶段,总结力的培养也应该开始引入。就像我们的人民军队,在建国前的几十年,在建军开始,并不是什么战斗力卓越的部队,也打过许多败仗,敢于和善于实事求是地总结经验教训,是我们的部队战斗力不断而快速提升的法宝之一。那时候的多数战士,是工农出身,文盲或者半文盲有很高的比例,在某种意义上,和小学里的孩子差不多。不断总结的好处,他们能有,现在的小学生,自然也适用。不过,总结问题是在分析问题之后,总结知识是在掌握知识之后,所以从锻炼的顺序来说,在这个阶段,应该是以培养分析力为主,培养总结力为辅。”   “在此之后,我们就不得不做一个妥协了——在理想状态下,初中三年,仍然应该以培养学生的分析能力和总结能力为主,特别是总结能力的加强。但初中已经是义务教育的最后三年了,许多必要的科学知识,以及正向思维的模式,相承的历史脉络,凝练的政治思想,基础的文艺熏陶,完整的地理格局……等等很多不同学科的东西,都必须在这三年里教给学生。”   “听起来,这很难。其实,这既难,却又不难。如果学生在小学六年里,真正做到了良好锻炼记忆力,有着合格的专注力,养成了分析问题的习惯,有着旺盛的求知欲,把学习视为乐趣,那这就不难,对优秀的学生来说,简直轻松。如果小学六年里学生产生了厌学情绪,那这就是天方夜谭了。学生对待学习的态度,需要学校、教师、家长共同负责,教师资源急缺的现在,我们强求不了家长的言传身教,也就强求不了学生。再考虑到全国很多相对落后的地区的教学基础薄弱……我们不必强求一个班级没有差生,只需要控制和保证差生的比例在一个比较低或者可以接受的程度,就很不错了。这个目标说起来很残酷,也很冷酷,感觉像是抛弃了许多家庭教育条件不好的学生,但这就是现实,我们能够做的,能够做到的,只有保证贫困家庭的普通学生和优秀学生的前途,充分的前途,保证他们不像在资本主义国家那样,面对着透明的天花板。我们能够要求的,只是尽可能地让那些通过知识改变命运的学生,在将来不忘本。所以,我以前就提出过,要让大学生到落后地区的基层工作几年,让他们亲身地,充分地了解中国底层的面貌,让他们明白,举国之力供养他们成才的人里,有很大一部分是过着怎样的生活在供养他们。”   “义务教育阶段的教育,我们只能如此。到了高中,就不是义务教育了。初升高的选拔考试,必然会淘汰掉很多学生,甚至是一半以上。高中生的素质下限,相比初中,会有一个明显的提升。所以,在现阶段的教育改革中,高中阶段的培养重点在于,学生的世界观、价值观、人生观。具体来说,包括四大数学思想,自然科学的知识体系总结,实事求是、开拓进取的科学精神,先秦时代的诸子百家的哲学流派,历史唯物主义的方法论、政治经济学基础,各方面前沿科技的介绍,各学科、主要行业的作用和意义,以及,通过语言文字将这一切到位表达的能力。所谓到位,就是既准确完备,又不浮夸造作,可以对应数学里的充分必要条件的概念。”   “在这个阶段,我们要着重培养学生的总结力,其次是发现问题的能力。16到18岁,既可以说已经成年了,也可以说是即将成年,在生理上属于成教的范畴,同时也是一个人世界观、价值观、人生观初步建立的时候,三观怎么建立?显然是建立在自己已掌握的知识体系的基础上。这个过程,就是不断总结的过程,也是一个随着掌握的知识越来越多,自然而然产生质变的过程。即使学校不教,也会形成,但形成的结果如何,就恰恰是教育的结果了。而发现问题的能力,无论是在前沿科学研究中,还是各行各业的技术革新中,都是必不可少的。我们需要让学生认识到这种能力的重要性,并且进行培养,但在有限的条件下,就不必强求了。这种能力,在考试中并不能直观地体现,却是对知识的掌握达到出新的关键之一,三年积累的差距,很可能就是考不考得上大学的分野。”   说到这时,毕文谦情不自禁地感慨了一声。都说高考是决定命运的一场考试,事实上,这不过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这个年代的中国,论竞争的惨烈性,高考并不算什么,参加高考的资格,读高中的资格,中考,才是中国最透明的天花板。中考首先就不是全国统一考试,很多贫困家庭的孩子根本连中考都不参加,要么去了职高,甚至直接参加了工作,这一切,看似和学生的成绩有关,实际上却是另一回事儿。   如果今晚坐在控制台前的人是黎华,说不定自己就会讲一讲这个问题了。   然而,入眼的人,是小晓琳。   “小晓琳,总而言之,我说的这些,都只是在国家现有的生产力水平下,可能达到的教育期望。既有许多不得不做的妥协,也有一点儿好高骛远的理想化。毕竟,这些教育思路,虽然是对的,在城市,特别是大城市里有可能能够良好执行,但在条件落后的乡镇、农村,就有些不切实际了。可农村人口,占据的才是多数。你说是要提纲挈领地谈,这就是提纲挈领,和教材的实际编撰几乎没有直接的关系,大都是不同阶段的教育方针的指导思想。新教材的编写,不应该在原则上违背这些方针,也不是一劳永逸的事情。我可以负责任地说,一旦我们有条件把9年义务教育变成12年义务教育了,那整个教材体系,就必然需要重新制定。”   “除此之外,我们还需要保证普通学校的体育课的落实。在现有科技水平下,人的精神并不能脱离躯体,大脑的发育是整个身体发育的一个环节,规律的作息和运动量的保证,对于智力的发育,是看不见摸不着却又实实在在的重要因素。最后,还有一个现在解决不了的问题——营养。身体发育时期,营养充足,是智力充分培养的先决条件之一。我希望在将来,学生在学校里的吃饭问题,能够得到充足的供应,不要求精致美味儿,而是结构合理,份量管饱。很显然,我们现在无能为力,那就退而求其次,针对非城市学校制定成绩换食品的加餐计划,每一个学校,每一个年级,每个月,进行一次内部月考,成绩排名前列的学生,由教育系统拨款每天供应一份加餐,可以是一个面包,或者一个花卷,或者一个馒头,一杯牛奶,或者一杯豆浆,或者其他因地制宜的食物。并且,以省为单位,根据每年高考的成绩情况,分配每个县享受的加餐名额数量。现阶段我们照顾不了所有人,能做的,只有如此。一句话,用成绩说话,各凭本事。” 第五百七十三章 中森名菜的审题   说完之后,毕文谦没有矫情,很快就和小晓琳道了别,滚去睡觉了。   第二天,他起得很早,晨练之后,难得地一边吃早饭,一边看那些参选真宫寺樱的少女写的文章——姑且都认为是她们本人写的好了。   据说,整个9月,日本的历史学家猛然成了香饽饽,不但各种事务所或者县立电视台等等机构邀请他们当临时老师,更有不少节目请他们当访谈嘉宾。本就是日本近代史名人的坂本龙马,又一次在日本成了热门话题。   这是《樱花大战》的创作组喜闻乐见的情况。   却不见得真能为少女的成功加分——毕文谦从一开始就没有指望过十几二十岁的少女能有多么深刻的思想见解,他在乎的是饰演真宫寺樱的少女的确是独立自主地学习过,思考过,得出了自己的看法——在他的眼里,单纯的傻白甜和照搬被人灌输的思想结论的人,其实差不多。   一篇篇文章看下去,其中不乏写得花团锦簇的,甚至有的用典让日语水平并不算精神的毕文谦担心自己有可能没理解正确……日本人啊,真的把海选的画风给弄歪了。   大槐树下的早餐,只有毕文谦、陆衍、夏林,以及蒋卫国,其他人,都跑食堂那边去吃好的了,连中森名菜都一副兴冲冲满含期待的模样。   陆衍坐在毕文谦斜对面,看着他聚精会神的样子,以及放在碗边的那一叠有些厚度的纸张,轻声地问:“经理,昨晚睡得还好吗?”   “怎么了?”   “听说你昨天和李主任长谈了……”   “是啊,之后我就睡了。所以现在我得赶紧看这些作文。”毕文谦抬头看看陆衍,呵呵笑笑,继续埋头看了,“在他们演出前看,总会有一个轮廓的印象。”   “但是……经理,你也不能半天吃一口啊!豆浆都快凉了!”   “啊?”毕文谦一听陆衍提起这茬儿,连忙心虚地悄悄抬眼瞄了她一眼,“我这就吃,这就吃!”   引得身旁的夏林咯咯直笑。   等掐着点儿到了大坝子那边的比赛现场,第三天的比赛,就正式开始了。   首先是最后一批参选李红兰的演员,紧接着,就是真宫寺樱的比赛。   第一个出场的,便是年龄最大的黑木童。   和之前跑来面试时的着装不同,黑木童穿着白色的布鞋,红叶满身的华丽和服,却没有打太鼓节的带枕,反而在外面加了一件齐臀长的超宽袖布衣,上白下粉,偏于朴素的色泽,沿着波浪的横向纹路,颜色一层层渐渐加深,左手拿着一把入鞘的武士刀,脸上不施粉黛,只梳了一个背头,在背后编成一个辫子,由于发际线低,五官也精致,整个人的模样格外俊秀。   黑木童的演出,情节倒挺简单,国中毕业的暑假里,“真宫寺樱”去即将入读的高中打探,或者说玩儿,遇到男生们在打棒球,起了争执,眼看就要打起来了,她立马跑过去劝架,却被男生们不以为意地嘲笑训斥,奚落着要她赶紧滚开,见此,“真宫寺樱”也不含糊,刀不出鞘,三下五除二地,即使穿着和服不便于动武,也仍然用看上去颇有逼格的“招式”把所有人打倒,然后居高临下环视着他们,义正词严地和他们讲道理,然后将武士刀横在脖子后面,双手握着刀的两头,心情愉快地一步步走远……   毫无疑问,黑木童是用心准备过比赛的。宝冢系Top出身的她,相比之前参演李红兰的多数中国少女们,在演技上简直无可挑剔,除了那些为逼格而设计的招式未免华而不实,并且在舞台上挨打的群演们刻意慢了动作导致这一切有着喜剧效果……   无论如何,在短短一个月时间里能做到这些,已经很不错了。唯独,她交上来的文章……毕文谦很难判断有多少渡边纯一代笔的痕迹。   一个个少女,一场场演出,时间不紧不慢地流逝,不觉就到了中午。多数人又奔向了食堂,但中森名菜留了下来。   “咦?你不去吃那传说中的料理吗?”毕文谦笑问着中森名菜,“中国有八大菜系,十来天的比赛,远远是吃不尽的。”   “社长你不是从没去过吗?虽然食堂那边的是人间美味,但这里的盒饭也不错了。”中森名菜顺手接过陆衍递来的盒饭,脸上是浅浅的笑容,“社长,参选真宫寺樱的女孩子,是最多的,在得知我决定不参选之后,有很多人通过若有若无,甚至是莫名其妙的人脉,联系着我,试图通过我了解你对真宫寺樱这个角色更多的想法。”   “那,这些人算是徒劳无功了。你并这段时间并没有问过我这些。”   毕文谦一边笑着,一边熟练的打开饭盒,把热腾腾的菜刨到远端,露出佐料染红的米饭,下了筷子,美美地吃了一口。   “我当然不可能替人作弊了。我不愿意那么做,研音的高层们虽然给了一些人我在这里的电话,但也暗示过我,不用担心什么,我想怎么做,都是我的自由。他们还向我提示过,黎专务在中国显赫的身份,但无论是她,还是朝夕相处的你,你们待我,就像平常的朋友。这在日本,是绝对不可能想像的事情。”中森名菜歪着头,看着毕文谦吃饭的模样,心情似乎很是愉快,“不过,社长,今天看了好几个‘真宫寺樱’,我有些替她们担心啊!”   “担心?担心什么?”   “我担心这一次会有很多人把你的题目根本就做错了。”   “哦?”毕文谦来了兴趣,抬头看着中森名菜,一边咀嚼着,一边用含混的声音问,“那你觉得,这题目该怎么做?”   中森名菜盯着毕文谦这模样,忍不住捂嘴笑了,但笑过之后,却是一声感叹。   “社长,自从我到了这里,你就一直鼓励我做一个独立坚强的女人,你的《荀灌中原》的女主角也是心怀天下的无敌武者,这样的你,怎么可能把《樱花大战》的女一号塑造成一个传统的大和抚子?顺着这样的想法,我看了很多次你出的题目,也询问过一些专家关于那个时代的一些情况,看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真宫寺樱的父亲,真宫寺一马,阵亡时只有38岁,在此之前,就已经是大佐了。底层华族能够这么年轻晋升到大佐,这在那个时代的日本,要么,他具有非常活跃的战绩,要么,他娶了一个大豪门家的妻子。你说真宫寺樱是仙台人,丧父之后和母亲、祖母在家乡生活。一个正义感强烈,思想不同于主流的少女,的确在那个时代会显得和周围格格不入,但你又说她养成了明快而坦率的性格,这实在是非常反常的情况。如果不是你的题目有问题,那我只能判断,真宫寺樱的家庭,在仙台这个小地方,属于望族,最可能的是,真宫寺一马在年少时就被赏识,和仙台当地的名门小姐结婚了,所以,因为母亲家的名望,因为父亲生前的战绩,真宫寺樱也许自己并没有太多自觉,却的确是仙台地区的大小姐。一个这样的大小姐,明显更像是一个充满朝气的女儿身的武士,是绝对不可能和大和抚子的形象有关系的,你也明确交代了,很多日本传统女孩所擅长的事情,她反而笨手笨脚。所以,我可以断定,你说的有大和抚子的感觉,应该指的是外貌,而不是个性。再加上,你同意了28岁的黑木童进入决选,她这个年龄,本不适合被考虑了,社长你既和她没有故交,你也不是徇私的那种人,非要说黑木童有什么优势的,应该就是她那张童颜的脸了。这也和我的猜测一致。所以,我看到的上午的这些演出,也许……只有带着武士刀登台的黑木童有希望了。”   毕文谦默默听着中森名菜的分析,神色渐渐严肃,但听到最后,又泛起了笑容。   终于,他不禁伸出手,轻轻摸摸中森名菜的头顶。   “中森名菜,其实,你也是美好的童颜啊!就凭你这样的审题,我可以相信,如果你决定参赛,你一定会获得比黑木童更好的成绩。”   中森名菜愣了愣,低了头,不再看着毕文谦,转而盯着面前的盒饭,脸蛋儿泛起红来:“社长,我已经不是工藤那样的小丫头了。”   “你不是希望我把你当作直臣,而不是寄骑吗?”   “……谢谢。”又沉默了一会儿,中森名菜微微颤抖着手,拿起了筷子,“社长,这是你第一次,叫我中森名菜,而不是中森小姐。”   “那个……”   毕文谦想了想,不知道怎么接话合适。   “社长,如果可以的话,请允许我以后叫你毕文谦,可以吗?”   “当然可以,我本来就不在乎这样的虚礼,只不过我觉得你也许在乎。”毕文谦答应得毫不犹豫。   “毕……文谦。”   中森名菜依旧盯着盒饭,声音却带着一丝激动。   毕文谦没有应声,只微笑着看着她。   “……真羡慕工藤那丫头啊,被你一声声唤着,‘镜香森森’。”中森名菜幽然叹息着,“但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两年前的我,不可能和你相遇,两年前的我,也不可能像工藤那样,有着让你喜欢的个性,两年前的我,也听不懂,仲岛美雪的歌。” 第五百七十四章 中森名菜的选择   面对这样的话语,毕文谦不知道说点儿什么好。   但在场的只还有陆衍,她又不会日语,正像一个小透明一样默默专注地对付着盒饭。   略尴尬之下,毕文谦也选择了埋头吃饭。但吃了一会儿,却发现中森名菜似乎并没有动筷子,偏头再看,她竟正默然而泣。   泪水对称地从两边眼角滑落,沿着腮,在下巴汇合,一滴一滴不断。   “中森……”   “社……”泣不成声间,中森名菜愣了一下,掏出手绢,抹抹眼角,抬头改口道,“毕文谦,对不起,我……没有忍住。”   陆衍也察觉到了不对,疑惑地看过来:“经理,这是……”   “我也不清楚。”毕文谦朝陆衍抬手摇摇,然后顺手轻轻按着中森名菜肩头,“中森名菜,我觉得,如果你现在愿意的话,我们应该赶紧把饭吃完,然后回院子里,找个地方,好好谈谈。”   毕文谦不觉得自己换一个称呼就能把中森名菜感动得梨花带雨,这一定有着自己不知道的缘由。   然而,中森名菜勉强擦拭了泪水之后的话却让他简直无言以对:“毕文谦,如果在你身边的工藤,或者……夏林,你也会先把饭吃完吗?”   “……那当然了!人是铁饭是钢,准点儿吃饭可是黎华给我下的死命令!我的话可以当作玩笑,黎华的话可不是玩笑!”   义正词严的模样,说得中森名菜破涕为笑。   筷子,终于动了起来。   十几分钟后,毕文谦和中森名菜回到了四合院,在录音室里,相对而坐。   “中森名菜,如果你有什么事情,自己一个人不好承受,现在也愿意说出来,那就说吧!我会认真倾听,但请最好快一些,你也知道,下午我们还要看比赛,我手里的作文,我最好得先过眼。”   “毕文谦啊……这明明是让女孩子感动的好机会,你却说得像公事公办一样。”此时的中森名菜,情绪已经平复了许多,一双漂亮的眼睛望着毕文谦,既好奇,又无奈,还有些哭笑不得,“这些话,作为寄骑的中森小姐,是不可能向社长倾诉的。但作为直臣的中森名菜,却可以讲给毕文谦听。”   “然而……”毕文谦细细和中森名菜对视了一会儿,“时代已经不同了。中森名菜可以作为文华公司的直臣,我却不可能是你的主公。”   “不,不是时代不同了。”中森名菜认真地摇着头,“是中国和日本不同。毕文谦,你知道,我在恋爱中被欺骗过,不仅是感情,还有八千万日元。我说过,我不去追究了。但你大概不知道,我之前花了两亿五千万,买地建房子,赠送给了父母。那时候我拿不出那么多钱,多数是以高利息向银行分期付款借的。我也拿了许多钱支持兄弟姐妹发展他们的事业。当时的我,只觉得这是值得的,应该的。我一次次参加新人选秀的比赛,出道之后努力工作,为的,是母亲自己不能实现的梦想,为的,是让许多年日子紧巴巴的全家能够过上幸福的生活。曾经,我的人生规划是给他们买一个大房子,置下可以不愁生活的产业,然后和心爱的人结婚,从此隐退,在家里幸福地当一个无忧无虑的妻子。”   “毕文谦,我知道,你一定会嘲笑这样的想法,不,你不会嘲笑,你忙得连嘲笑我的空闲都没有。但以前的我,就是这样傻的女孩子。我做的这一切,在日本,报纸、杂志、朋友、同事,所有人都称赞我,称赞我孝顺,说这是美德。为了我爱的他们,我已经尽力做了我能做的一切。但我得到了什么呢?爱情,一次次面对被背叛的传闻,这你是知道的。亲情,哥哥姐姐总是找我要钱,我给他们置办的产业,总是很快就倒闭。父亲就没有像一个好男人那样好好照顾过家,反而有陷入横恋慕的传闻,母亲,背着我每个月跑到事务所要钱,每个月都要一两百万!我转到文华公司之后,母亲曾经跑到宁经理那边要过钱,宁经理拒绝了,却也没有把事情公开,也没有告诉过我。碰壁之后的母亲,又回头跑到研音继续要钱,一开始,事务所考虑到我在研音时的唱片还在销售,就勉强给她了。但这不可能长久持续下去,昨天,研音的人专门打电话把这些告诉了我,决定不再理会我母亲的纠缠了。并且,他们一并告诉了我,我妹妹名穗的事情……”   说到这儿,本就极力隐忍的中森名菜又红了眼眶。   “名穗也有着当艺人的梦想,她以我妹妹的身份出道,却又总是强调不愿意被人作为中森名菜的妹妹看待,出道之后,她出演过一些小配角,但和大多数新人一样,并没有迅速成名,结果,她……她竟然……去拍了……裸体的写真!”   中森名菜埋下头,双手捂住了脸,起了抽泣声。   “研音的人还告诉我,除了写真,名穗还拍了一辑全裸的情色录影带,既把带子取名为‘妹’,又在封面上写着‘我,谁也不像’。这些,宁经理也没有告诉我,只是联系了研音在内的许多业内的机构和媒体,让《樱花大战》海选决赛的话题维持火热,尽力让名穗的事情在日本不引起风波,不影响到在中国的我。”   “毕文谦,你总是在鼓励我要坚强,宁经理也在我不知道的背后维护着我,可我的亲妹妹,却为了出名,不惜做出那么愚蠢的选择,还把我这个姐姐当作障碍……呜呜呜……我究竟做错过什么?我爱的人,一个接一个对我那么狠心,那么绝情,我做错了什么?”   泪水,从指尖满溢出来。   “那个……”面对中森名菜这个样子,毕文谦无奈地拍了拍自己大腿,“对不起,我并不清楚这些。宁之也没有告诉过我。而且,今天早上,我看你兴冲冲地出门吃饭去了,我还以为你心情不错呢……”   中森名菜沉默了一会儿,止了哭,勉强抬起头,一边抹着泪,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一边说:“我是艺人啊!怎么能没有演技呢?而且,早上的我,是一个从日本只身到京城的日本艺人,怎么能够在中国的社长面前哭呢?可是,整个日本,称赞着我做的每一件事情,我却落了这样的下场。我父亲有着开中华料理店的梦想,我送给父母在琦玉县的产业,计划中就叫‘名菜城’,就像文华公司现在正在建设的美食街一样,虽然比起你,我的计划很小家子气,只是一座几百平米的三层小建筑。你的计划总是一个又一个成功,震惊世界的成功,我却……毕文谦,这些天,我总是羡慕食堂里的美食,你一定没看出我真正羡慕着什么,对吧?”   说着,中森名菜望着毕文谦,眼里散发着希冀的光芒。   “毕文谦,我听夏林说过,她的父亲为了过更优渥的生活,曾经更加绝情地抛妻弃子,在他多年后要夏林去和他一起生活时,你不仅支持夏林留下来,还愿意个人出钱买断她和家里的关系。你还说希望和她签下五十年的合约。和我说这些的时候,夏林脸上的笑容,简直让我嫉妒。毕文谦,我不奢求你为我做什么,花费什么,那些曾经花在我爱的人身上的钱,我也不打算追讨。只是,计划中的明菜城,就让它像海风一样,和我深爱了二十三年的中森家一起,离我远去吧!只是,在日本人气数一数二的中森名菜,在日本已经无家可归了!毕文谦,你愿意收留一个无家可归的傻女人吗?”   毕文谦简直被吓着了。   “这个……且不说你是否真的能够放下……你以前不是说文华公司更像是学校吗?难道你宁愿生活在学校里?”   “你不是一直在不断鼓励我,教导我吗?”   “可是……中森名菜,记得我对你说过,中国不只是京城,更不仅仅是你住了三个月的文华公司。无论你在日本是不是真的无家可归了,但中国,没有你现在认为的那么美好。”   中森名菜满含期待地点着头:“我知道。日本也不仅仅是东京。但在文华公司,在这间院子里,这个远不如东京方便的地方,有我期待了二十多年的东西。”   见她这么回答,毕文谦一时也不再打岔,起身慢慢在录音室里踱着步子。   “……事实上,文华公司没计划也不可能收留什么傻女人,不过,如果是一个不甘愿永远傻下去的女孩子的话……”最终,毕文谦从椅子背后俯身环抱着中森名菜的脖子,就像刘三剑那天抱着自己那样,但他的脑袋并没有贴在中森名菜肩头耳畔,而是把下巴搁在她头顶,手臂也不是环在她胸口,而是锁骨,“中森名菜,曾经有一天,也有人在这里,像我抱着你这样,抱着我。她没有哭过,只是抱得很紧。那天之后,她就离开了京城,离开了这里。我相信,她的心,并没有远去。”   忽然,毕文谦轻轻唱了起来。   “和20岁时不同,那年纪我只是单单一人,舔舐伤口一般,沉浸在音乐里。想要为所爱的人有所作为,不自量地憧憬,和镇压的不断斗争。抱膝而泣已经太多太多,两个人一起哭不就更痛苦了吗?”   原本微微脸红中有些发懵的中森名菜,渐渐明白了什么,接着唱了下去。   歌声充满了希望。   “音乐家,悲伤的话别再说了!音乐家,女人也能四海为家的啊!” 第五百七十五章 中森名菜的思索   下午,比赛继续。   毕文谦聚精会神地看着比赛,身旁的中森名菜除了眼眶残留着些微哭泣过的痕迹,整个人都带着乐观的笑容。   然而,这一天登场的“真宫寺樱”们,没有一个能展现出比黑木童更好的表现。   又一次和中森名菜并肩走在胡同,往四合院走时,中森名菜十指交叉,反撑在头顶,一边伸着懒腰,一边感慨道:“早知道,我就参加海选了。我来演真宫寺樱,一定会比她们更好。”   “但这是比赛,你不能又当裁判又当运动员啊!”   嘴上调侃着,毕文谦心里却的确认同中森名菜的判断。   这一天出场了不少人,除了石田百合的演出稍微有乡下大小姐的气质,其他的,齐藤由桂、浅香维、南野洋子都把她们在《太妹刑事》里的气质带了过来,而石田百合的妹妹石田光甚至在舞台上秀起了中文……第二次登场的邱淑贞穿上和服的确很漂亮,却的的确确在努力演一个大和抚子式的日本传统女孩,相似的问题,同是香港艺人的周海妹也存在着。   无论如何,这些人的相貌至少是过关的,而有的那些自己连听闻都不曾的女孩子,毕文谦有些怀疑,究竟是自己对真宫寺樱的标准太高,还是她们对自己相貌的自信太虚高。   一串笑声之后,中森名菜把手背在背后,往前佝着头,然后侧脸回看过来:“呐,毕文谦,以裁判的角度来说,你觉得今天这些女孩子,除了黑木童,还有人有希望吗?”   “勉强来说,石田百合可以考虑一下。”毕文谦点点头,又摇摇头,“不过,最终选上的,只有一个人。”   “哈哈,你的标准果然很高啊!大概,这就是你能做出这么多成绩的原因吧!”中森名菜保持着比毕文谦快半个身位,转而倒退着走路,颇有兴致地瞅着他的脸,“毕文谦,你到底想用《樱花大战》做什么?”   毕文谦一愣:“……什么意思?”   “我不必真的参加比赛,所以我能够起思考每一个角色。毕文谦,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对我说过,你是中国人民的儿子,你还说,中国并不像日本这么强调血统。我当时半信半疑,但来到京城的这几个月,我渐渐开始信了。但是,在思考《樱花大战》的这些主角的时候,我却发现,除了公布的信息还很少的小女孩,其他人,真宫寺樱是地方的武家名门大小姐,神崎堇是财阀家的千金,玛丽亚·橘虽然父母有私奔的成份,却也是公卿华族的女儿,中国的李红兰虽然家道中落,也是官宦人家的女儿,桐岛神奈同样是以前琉球王国的士族的后代,唯独男主角儿,大神一郎,是普通的农家子弟出身,可他的成绩,却是当时最优秀的军事学校之一的状元。我也看过《荀灌中原》,那虽然是一部幻想的电影,但其中对于历史的考据,对细节的重视,对合理性的执着,越是深入思考,越是令人震撼——这些,当然不是我自己能看出来的,但报纸上说了很多很多了,认真想想,的确是那样子的。所以,我就在想,《樱花大战》也不会差太多,这些女主角儿的家世,日本的武家、财阀、公卿,中国的官宦,琉球的士族,这明显的非常讲究血统的设定,却有一个农家出身的男主角儿。毕文谦,《樱花大战》,肯定是想表达什么吧?”   静静听中森名菜分析完,毕文谦不禁停住了脚步。   路灯下的她,脸很白,洋溢着笑容,那笑容里,既有好奇,又有快乐,还有一丝得意。   “……中森名菜,你的心思很细腻啊!”   “啊?这,算是在夸奖我吗?”   中森名菜俏皮地眨眨眼睛。   毕文谦抿了一会儿嘴。   “如果我说,大神一郎将会在这些女主角儿里挑选一个结婚,让普通家世的男性观众们感同身受,认为自己通过奋斗也能和华族家世的女孩儿结合,让女性观众们喜爱一个美丽的童话故事,你,愿意相信吗?”   “我当然可以相信啊!我认真回想过我在日本这么多年一直没有留意过的事情,也在请教别人时旁敲侧击地问过,现在那些华族,虽然多数保持着相互通婚,但对于优秀的普通年轻人,他们的确愿意招为女婿,这在政治家里不少。”中森名菜毫不犹豫地点头,却又狡黠地笑着,“如果是这个解释,的确很有道理,我已经这么想过了。不过,你瞧不上以前的我的想法,肯定也不会认同这样的思路,因为这些都是现在的日本社会现实的情况。你会喜欢的,是工藤那样在日本社会里表现得叛逆的人儿,你决定创作《樱花大战》的目的,一定有着更长远的想法……那样的想法,就是笨笨的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的了。”   看着中森名菜说到最后,略遗憾地自怨自艾的模样,毕文谦第一次对她生出一丝喜欢的感觉来,甚至在一瞬间里,仿佛有一股塞她一本毛选的冲动。   “……如果我说,《樱花大战》是要通过6、70年前的有所幻想的世界里的日本的景象,告诉人们,现在的日本,,已经在经济上成就斐然的日本,,是个什么模样,对不同家世的人来说,它需要进行怎样的改变。毕竟,虽然相差半个多世纪,但日本社会的本质,并没有改变过。这样的解释,你,愿意相信吗?”   “我……”中森名菜讶然,进而思索了一会儿,突然认真地点起头来,“我也可以相信啊!黎专务不是在中国已经担任了什么……改革还是政策什么的主任了吗?我是不太懂这些的,但研音以前的朋友八卦起这些时,好像都是认为她已经接近中国权势的顶层了呢!你是她的师父,你能够做这样的事情,不也是理所当然的吗?”   噗……   “权势……”   “是呢!他们就是那么说的。呵呵,权势,如果中国最有权势的人就像你和黎专务这样,那中国真是比日本更让人喜欢多了!”中森名菜的笑容里闪过一丝纠结,“作为日本人,说出这样的事实,心情……真是难以言喻。”   “然而,事实是,中国并非都是我和黎华这个模样。”毕文谦不禁苦笑起来,“中国有一句话,叫‘天高皇帝远’。在远离京城,远离大城市,特别是交通不便的偏远的乡村,其中是有一些,不仅经济水平落后得完全不像现代社会,人们的社会观念也落后得可怕,有的甚至是经济并不算太落后的地方。”说着,毕文谦记起了上辈子听闻过的某经济特区传说中“火烧钦差”的特色菜品,“这样的地方,中国还有不少,日本,也差不多。非要说区别的话,那就是,我们把这一切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正在想办法努力改变,而日本,大多数的那些所谓大人物,并没有这样的理想,也没有这样的需求,甚至于,可能根本不知道。”   中森名菜又思索了一会儿。   “毕文谦,你是想通过《樱花大战》,唤醒日本大多数人吗?”   毕文谦夸张地抬手遮了遮中森名菜的小嘴。   “小声点儿!你应该至少听说过,中国在改革开放,做这件事情,我们国家承诺过,不再争论。在这样的基础上,中国和日本之间的来往才渐渐火热起来。《樱花大战》是在事实的基础上有所幻想的电影,客观地说,的确会在一定程度上告诉观众日本社会的真实情况,但也仅此而已。如果日本政府对这部作品的看法,真的像你刚才想的那样,说不定就会封禁了。拜托,请作为文华公司的直臣的中森名菜,务必不要做出可能让文华公司血本无归的事情来。”   中森名菜歪着头,不住观察着毕文谦的神色:“……呐,毕文谦,你是想说,无论你真正想的是什么,《樱花大战》首先的目的,是挣钱,对吧?”   “那是必然的啊!你不是说文华公司像学校吗?建立一所优秀的学校,可是很贵,非常贵的!”   终于,中森名菜噗哧地笑出了声。   “毕文谦,请你放心,为了这所学校,我虽然当不了海选的运动员了,但我一定会认真当好裁判,虽然,只是边裁。”   “……谢谢。”   “嗯~”中森名菜的鼻音开心而绵长,“可是,周末,9号,流行音乐联赛呢,我需要登台演出呢,你为我写的,《给不哭的你的情歌》。毕文谦,你会来看吗?” 第五百七十六章 处理办法   毕文谦没有给中森名菜一个明确的答复。    9号,还在赛程中。看一场联赛,必然会填满整个晚上的时间。一旦去了,直播的摄像组,定然会有镜头时不时转到自己身上。那肯定不适合在剧院的观众席上看海选选手的文章。   但如果在9号之前,自己能把所有文章都看过一遍,那么问题就不再是问题了。   可这几天,自己真的有足够的时间看完吗?   这是一个问题。   等在四合院里大槐树下的石凳子上的王京云就是问题之一。   中森名菜很乖巧地朝王京云点点头,便往东厢房自己的卧室去了,留下毕文谦和王京云不远不近地对视。   “文谦,昨天的问题,有答案了吗?”   单刀直入的话和他那娃娃脸的模样一点儿也不匹配。   毕文谦却很能理解——王京云昨天留下的问题,长话短说的问题,有多么惊心动魄。   就像他上辈子听过的一个段子:新闻越短,干系越大。   却又让他想起了发生在去年的红场降落事件——一个19岁的联邦德国的只有40小时飞行记录的业余爱好者,用租来的飞机从赫尔辛基长途飞行,在苏联境内至少飞越了两个海军基地、四个空军基地和两个导弹基地,最后又突破了以防守严密著称的莫斯科防卫线,在离地图头的办公室仅百米的莫斯科红场地面降落。   西方军事分析家一直认为的天堑,苏联的防空导弹、雷达和截击机构成的防线,就这么被业余的人士给突破了。如果就军事论军事,这个事件之所以会发生,是因为此时全球对于雷达防御系统的侧重都在于中高空高速飞行物的预警,于是低空低速飞行物就成了雷达视而不见的盲区,而现实中在冷战里承平四十年的苏联人对于自家国防的自信也让他们对天上出现的飞机压根儿没往外国人身上去想,以至于人家都在红场降落了,周围的路人还以为是在拍电影,跑去合影。但在军事之外的政治领域,这个事件就是一场“小蝴蝶”带动的风暴了——苏共中央为此召开政治局紧急会议,苏联国防部长和空军防卫总司令因此被撤职。   一次因为意料之外发生的事件导致的紧急会议,在把问题彻底搞清楚之前就把国防部长和空军防卫总司令撤职,地图头扩大和抓紧政治事件的内斗能力不愧是史诗级的水平。   而王京云说的水变油事件,虽然在自己上辈子的印象中,的确成了让人笑不出来的笑话般的教训,却并没有酿成多少高级别的牵连。但这样的事情,仔细想想,只要在定性的时候发挥一下,却也是足够上档次了。相比红场降落事件里相对无辜的苏联国防部长和空军防卫总司令,水变油事件里的的确确颇有一些人无论什么缘由,都至少可以说一句渎职,或者懒政。   所以,王京云才会首先问,整顿的范围和力度,才会强调,不能及时亡羊补牢才是真的可怕。   真是言简意赅的长话短说。   面对王京云的目光,毕文谦没有立即作答,慢慢走过去,坐上了另一根石凳子,一只手肘横撑在石棋盘上,一阵默然。   被一群聪明人作为庸才推上台的地图头一改乖宝宝的面目,在没有根基的情况下一个月就不流血不杀人地一统苏联政治局,两年横扫苏联大权在握。自己和黎华入京两年……   也许,在一些人的眼里,自己和黎华,以及整个文华公司,内斗的能力,比地图头也逊色不了多少。   但毕文谦心里明白,自己做的任何一件事情,都不是为了内斗,大多数时候,都是别人握着刀柄把剪刀递到自己面前,为的,是让自己接过刀去捅另外的人,一旦稍微不警醒,一旦真像一个十几岁的年轻人那般热血先于思考,就是万劫不复炮灰的下场。   就像下围棋一样,棋盘上没有发生的战斗,远比摆在台面上的战斗丰富。   甚至于,负责直接递剪刀过来的人,往往就是自己身边的黎华、万鹏、王京云、刘三剑……   他们根本没有能力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他们能做到的,只是由他们递过来的刀,是横着的,而不是直刺过来。   “我们的对外宣传部门挤满了没有脑子的翻译机器,但我毫无办法”——这是毕文谦上辈子听闻过的一个段子,他不太确定这句话出处的真伪,虽然涉事的部门不同,虽然自己面对的那些没有直接照面过的对手不但不是没有脑子,反而是很有脑子,但“毫无办法”的那句无奈,他,却颇有些体会。   对手啊……两年的自己和黎华,根本就不配被人当成对手,不过是连嫡系都算不上的炮灰小卒子,就像一个初入城市的丛林傻小子。   两年之后,很多当初试图利用自己的人,在文华公司面前瑟瑟发抖;两年后的今天,第一次,王京云主动拾起了刀,想要刺向别人。   两年,做到这个地步,虽然远不比上从被当作傀儡到一统江山取得绝对的权力的地图头,却也的确了不起了。   毕文谦无法确定这是自己作为一个穿越者的信息优势导致的结果,还是黎华等人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付出过多少努力和艰辛——所谓黎华很有礼貌,经常向前辈请教经验,很讨人喜欢,在大人多如狗的京城,在两年之内用“业余”时间做到这件事情,就已经不是常人能够做到的了。   所以,教会了身边的人冷漠的毕文谦,即使从来没有过刺人的心思,但在王京云有这个意思,或者说,万鹏有这个意思时,也绝不会矫情地阻止。   晚风吹拂一阵阵,毕文谦终于开口。   “王京云,我记得,丁飞在进公司之前,是工科委出身的?”   “不,在工科委工作的,是丁飞的父母。不过……”   “据我所知,社会主义国家的军工产品,质量往往比民用的更有保证。”   王京云凝神思索了一会儿。   “可是,丁飞才进入文华公司没多久,连日常工作的全面负责都没有经历过,可以说还没过实习期吧。”   “小晓琳说过,她很想在电力部门为国家建设做贡献,但也很愿意在公司里积累更多的经验。”   “嗯……这的确是一个问题。”王京云叹了叹气。   “不过,对于水变油这事儿,我有三个想法。”   “哦?你说!”   “第一个,直接的当事人,王洪成,如何定罪。我对国家目前的法律体系了解还不够深入,不过,我认为,应该包括破坏国家公信力的罪名,无期起步,其他的罪行的量刑不应该超过这个。这件事情,和万鹏的情绪不同,我最在乎的,是广大群众对于政府的意见的信任遭受到的破坏。国歌里唱的万众一心,是新中国花了几十年辛辛苦苦才建立起来的局面,也是一个国家欣欣向荣能够在各个方面用尽可能低的社会成本有所作为的基础条件之一,说得玄学一点儿,国家的公信力,就是国家生命力的重要和必要组成部分。利用国家单位的权威性招摇撞骗,其性质,和颠覆国家是差不多的。”   “第二个,通过这个事件,我们的确应该亡羊补牢,尽快建立民间科学发明的确认制度,不然,这种民科式的发明,总会在民间流传。无论是真正的发明还是骗局,在已经造成一定影响之后再有所反应,都永远是被动的。另一方面,像水变油这样几乎儿戏的骗局都能造成如此大的影响,也说明了我们国家现在仍然需要对科学常识进行持续的普及,任重道远。系统性地全国普及,我们暂时没这财力,只能换一个宣传形式。就性价比来说,可以考虑做一个系列电视栏目,名字就叫《走进科学》好了,同时建立一个专门的专家部门,名字……就叫《超时代研究组》好了。让栏目摄制组的人联合专家,在全国走访探查那些民科发明以及超自然现象,不仅分辨其真伪,并且以纪录片的形式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及探查过程,还有其中的科学原理,都讲一讲,并且在此基础上,要尽可能有故事性,让人们有兴趣去看。这样一个研究组,不需要太高的编制,也不需要多少资金,甚至可以请中科院的人兼任,它的目的不在于研究,而在于甄别民间流传的那些不太科学的发明或者现象的真伪,做出鉴定,区分为三类:真的并且性价比值得推广;真的但性价比不值得推广;假的。我们要公开告诉群众,有任何跨时代的发明,都可以向《超时代研究组》申请甄别,一旦被甄别确认为真,国家就会根据发明的实际性价比进行推广并且会有类似于流行音乐联赛的参赛选手的收入分成体系;同时,没有被《超时代研究组》确认的发明,或者超能力,一律都可以暂时视为招摇撞骗,鼓励群众向公安机关和《超时代研究组》举报。你不是说CIA正在疑神疑鬼吗?那我们索性真的为他们成立这样一个部门。我们承认《超时代研究组》的存在,但不公开它的人员构成,也不公开其研究项目,就让他们认为我们公开的在做的甄别民科的事实是幌子好了。”   “第三个,计委的整顿问题。这是一个很大的课题,我只能说,在计算机的作用和运用产生质变之前,从绝对意义来说,计委的计算能力永远是做得越多,错得越多,能够努力保证错误在于战术层面,不犯战略性错误,就已经很不错了。相比苏联的教育体系,我们的计委比人家的计委,业务能力差得很远,这是不争的事实。请人家参与规划工作,这对于有着高速发展的需求的我们来,是雪中送炭的事情。我们应该做的,不是抵触,而是把好关,在合作中弄明白人家提出的意见的来龙去脉,在理论上真的搞懂,然后因地制宜地做出自己的决断。如果连这都做不到……那就真的应该考虑怎么洗牌了。无论如何,有一句话,我希望我,或者你,不会有一天真的说出口。”   “什么话?”   “我们的计划部门挤满了没有脑子的翻译机器,但我毫无办法。”   说到这儿,毕文谦暂时停顿下来,目光沉沉地和王京云对视了一会儿。   “至于公安系统和大学的问题该如何把握,就不是我有资格说的了。非要说的话,也只有四个字,量力而行。王京云,务实的改革者,对于破立,破旧是为了立新,能够下决心破旧的原因,永远不是旧的有多差,而是能够建立的新的比旧的好。” 第五百七十七章 不知道的传闻   王京云细细看着毕文谦,看了许久。   “……也许,这就是你跟有些人的不同之处。破旧立新,有的人就是拎不清主次和重点。文谦,你既然说你没资格说,那就不谈这个了。本来,还有不少事情也可以说说,但你现在很忙,暂时就押后了。”说着,王京云起身整整衣襟,提起摆在石棋盘上的公文包,长呼了一口气,“其实,我是不太赞同黎副经理在这个时间点出国的。但她的确也有她的理由。也许……是我围棋下得还不够好吧!”   “你也下围棋?”   “自从文华公司牵头流行音乐司和国家围棋队一起举办了棋道赛,自从你说治国如围棋,时至今日,下围棋的人,渐渐越来越多了。”王京云微妙地笑笑,“我嘛,是流行音乐司的秘书长,略有了解也是本份。”   毕文谦无言以对。   “好吧,文谦,如果没其他事情了,我就回去了。你最近也很忙。《樱花大战》还没正式开始创作,一个海选,就搅动到这个局面,比起《荀灌中原》时只是缺钱的困难,这事情,杂念太多了!”   “这也是理所当然啊。”毕文谦也轻身站了起来,“盛名所累而已。虽然这盛名,不知道有多少是有人吹出来的。”   “吹的人,其中就有我们。文谦,你信吗?”王京云望着门外,沉默良久,才慢慢转头看着毕文谦,眼里,无悲无喜,“一年前,我们怕很怕,怕上千万资金血本无归,吹起来虽然没有失真,但吹的力度,也是不遗余力了。现在,已经吹大了,骑虎难下。虽然《荀灌中原》的确当得起赞誉,但人们总把《荀灌中原》和《樱花大战》联系在一起。你反复强调,《樱花大战》根本没有在世界范围成功的目标,创作组的人知道,全国的人,却不知道。你说缺乏自信的人,容易在投降主义和机会主义之间剧烈波动,没错……这事情,走向机会主义的人,越来越多了。”   毕文谦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儿:“王京云,难道你也心血来潮,跑过来承认错误了?还是,替某些人过来承认错误?有必要吗?”   “错误?”王京云哑然,旋即断然摇头,“不,去年我们做的事情,重新面对一次,仍然会那么做。那个时候,我在计算每一张原画的成本和收购价,那个时候,大多数人对你花上千万资金投入一个经营困难被人挖墙脚的申城美术电影厂难以理解,不少老前辈对你的情怀很赞赏,却为你的前景暗暗担心。那个时候,黎副经理心再大也没有随口拿一两个亿出来承销的底气和能力。一年之后,所有人瞠目结舌。想你好的,想你不好的,全都吓着了。唯独,唯独你一个人,一如既往的淡定。以前是长辈们叫我向你学习,现在,他们已经不这么对我说了,因为已经不需要叮嘱了。文谦,你不在意虚名,足不出户,大家也不希望任由无稽的事情干扰你,你自然也就不知道外面很多关于你的传闻,真的传闻,假的传闻,半真半假的传闻。但现在,现在的情况,总让人嗅到危险,潜在的危险。《樱花大战》的创作质量,你要足够坚持,无论是对艺术的坚持,还是对道路的坚持。这是我个人的意见,也不仅仅是我个人的意见。”   毕文谦却不以为意地笑。   “王京云啊,你又说这样的话,总让我想起万鹏还在京城的时候。”   “不,我不像鹏哥和你那样,经历过生死。我需要学习的,还很多。”王京云的口吻和表情,不是谦虚,“但我现在的情况,寻常已经没有面对生死的机会了。文谦,有件事情,你还不知道。当初,你去前线的时候,认识了一个总政歌舞团的舞蹈演员,据说,你叫她小张姐姐,对吧?”   “啊?”毕文谦一愣,两年前在猫耳洞里的记忆一下子涌了起来,不禁踏前半步,稍微握紧了拳头,“小张姐姐……她出了什么事情吗?”   “她也参加了海选。”   “啊!”   “总政歌舞团的舞蹈演员参加海选,不是顺理成章的吗?”王京云细细注视着毕文谦的表情,“但她落选了,没有进入决赛。”   “她……”   “是她找过创作组,直截了当地说了,如果创作组觉得她最终选上的机会不是非常大,就不要让她进决赛了。”   “……为什么?”   “当时我不在场。据说,她的意思是,社会上有不少关于你的虚假传闻,她知道也相信你是什么样的人,她不信那些,但那样的传闻毕竟都能流传起来了。她很担心,如果在决赛上和你见了面,无论她有没有被选上,都会对你产生不好的影响。”   毕文谦呆了半晌:“……是吗?”   “你的小张姐姐,得知了孙云阿姨入京之后,几乎没再和你见过几面。没过多久,她就主动做了这个决定。”王京云感叹了一声,“她希望我们转告你一句话,看到你做的这一切,她很为当初和你的过往而自豪。她说她也不会拖你后腿儿,她还希望,将来有机会了,和你重新聚聚。她还很高兴,夏林和艾静能像你和她当初一样,倒第一线去了。嗯……我们的确没有告诉她,夏林并没有真的进猫耳洞,也没有告诉她,艾静去船上只她自己的决定。”   将来,有机会……   终于,毕文谦的拳头渐渐松开了:“难道,现在有很多人编造我的坏事儿?”   “不,现在已经没人敢明着编造你的坏话了。但发挥自己的想像琢磨你的事情的人,特别是年轻人,本来就有很多。有些,在以讹传讹中,也许在有心人的修饰中,渐渐就开始变味儿了。单是我在京城知道的就是如此。”王京云看着毕文谦的手,淡淡地笑,“你放心,具体有些什么,我是不会告诉你的。不是说过吗?那些酸话,不用理会。虽然这不是酸话,只是很无稽,你也不用理会。”   毕文谦又一次无言以对。   “其实,我有时候很羡慕你,遇到的人,都不是孬种,可能这就是物以类聚吧!总觉得这想法是给自己脸上贴金。而且,仔细想想,这不过是错觉……”突兀地说了说不着边际的话,王京云下意识地点点头,“行吧,没事儿了,我真走了!”   就在他走到门口的时候,毕文谦忽然出声叫住了他。   “等等。”   “怎么?”   “小晓琳也忙,你替我给她带个信。”   王京云转回身:“你说。”   “这次决赛,参选的演员食宿免费,随行的人不免费。这个价钱对日本来的人来说,挺便宜,但对国内偏远地区的人来说,就不见得了。李红兰的比赛已经结束了,我给个初步的结果,完全没机会的,如果还想留,可以留到比赛全部结束,如果想走,这就可以走了。”   “嗯,你说。”   “艾静、张静林、蒋文丽,这三个最有希望,其他的,巨雪、许情、邱淑珍、翁红、马小晴、颜丙燕、杨丽岗、黎粢,也可以先留下来。”   “三选一就已经差不多了吧?作为决赛,留那么多人干什么?”王京云面露不解,“文谦,你真的不必有太多不必要的顾虑。”   “不是,我的确最终只会在艾静、张静林、蒋文丽这三个人里做决定。但看了这么多演员的演出,我总觉得整个国家为了海选已经投入了这么多社会成本,虽然作为文华公司和创作组,并没有花太多的钱,但我最初不就说了吗?《红楼梦》拍得固然高绝,但举国之力遴选了演员,还进行集训,拍完就完了,这在可持续发展的角度下,是一种极大的浪费。《樱花大战》,不仅要有前车之鉴,更要改变这个局面。其他那几个演员,本身是不错的,虽然这次《樱花大战》不会用她们,但完全可以另起炉灶做点儿别的事情。反正,樱花大战的演员培训和整个作品的制作周期,是比较长的。当然,这一切都出于自愿的原则,如果人家想走,我们不能强留。”   “这样啊……”   王京云稍微琢磨了一下,重新走到石棋盘旁坐下,从公文包里摸出了纸笔还有手电筒:“文谦,你再说一遍名字,我记一下……” 第五百七十八章 “真宫寺樱”的赛果   第二天,真宫寺樱的比赛继续。   创作组的反应很快,中午就公布了李红兰的初步比赛结果,并且宣布名单内的演员可以指定一个随行人员同样享受免费待遇。   但这明显不如名单本身更具有影响力。虽然并没有人当面和毕文谦说什么,但即使是背后评委团若有若无的窃窃私语,就能察觉出一鳞片爪。   作为参选人数最多同时也是日本演员比例最高的女一号,赛程从第三天一直持续到了第六天上午。   但这同时也是水平……非常参差不齐的竞逐。把海选的画风搞歪了的日本各地,特别是县级的也不知各自是什么单位牵头搞的初选,弄出了许多……   总之,毕文谦越发觉得不公开比赛录像是正确的决定。如果在还没开拍就让观众一种中国女孩大多数远比日本女孩漂亮的无可反驳的感受,那《樱花大战》真的还会像“历史”上那样成为日本国民级的IP吗?   所幸,几天下来,日本方面至少还有中山美岁这样的女孩子。   但即使如此,到了第六天清早开赛前,一起同观的中森名菜坐在评委席上也不免低头叹息。   “毕文谦,对不起,我们日本这边对海选的理解和重视有些……有些……”   “中森名菜,这不是你需要歉意的事情。”   “但我毕竟是代表日本方面的评委啊!”中森名菜无奈地双肘撑在桌子上,抱着脑袋,“国内肯定会有一些人把责任归在评委,总有一些人是不讲理的。说不定,他们会把我不参加比赛也说成什么。”   “都说了,你不必在意。真觉得无可奈何,不妨多想想周末的联赛的事情。”   又过了一会儿,见毕文谦安抚好了中森名菜,陆衍才轻轻开口问:“经理,中森小姐怎么了?”   “没什么,她只是为这次海选的角色水平忧心。”   陆衍一愣,旋即轻笑起来:“这样啊!其实不必太担心,真宫寺樱的比赛今天不是还有最后几个选手吗?”   “……难道创作组排序的时候,把最强的排在最后了?”   陆衍笑眯眯地看着毕文谦:“黑木小姐不是排在第一个登场的吗?”   好吧……就像这几天中森名菜略微有向工藤镜香的作风靠的迹象,陆衍似乎也渐渐有了腹黑的痕迹。   痕迹。   这大概也是好事儿。   一个个演员的演出过去,直到太阳渐渐当空,“真宫寺樱”只剩下两个人,依旧没有能与黑木童和中山美岁相提并论的水平。   中森名菜甚至干脆低垂着头,不知道在思考什么,或许她真的在想流行音乐联赛的事情了。   但陆衍依旧保持着笑容——评选的事情和她没有直接关系,但比赛的全程她也是跟着看下来了的。   ……究竟是真的要在黑木童和中山美岁之间二选一,还是最后两个人真的是创作组故意安排的?   暗自嘀咕着,毕文谦把最后两个人的档案左右摆在了面前。   赵鸣鸣、长杉洋子。   这的确是有可能的。   长杉洋子是自家日本分公司的艺人,顶着背主求荣的流言主动而来。毕文谦见过她,还看过她穿着一身80年代偶像的闪亮星星式的服装的MV,模样的确也很俊俏,之前创作组的评语是穿上和服很漂亮,最符合公开的要求——一切都仿佛是在暗示,长杉洋子是创作组最看好的。   但他实在难以想像,难以把MV里那个穿得略杀马特的女孩子和真宫寺樱联系起来。   而赵鸣鸣,则是鹏华公司推荐的人,评语同样简单而厚重——长相很出众。中国的官方评语总是值得琢磨,越是简洁的评价往往越有分量。在统筹负责整个海选的创作组最终“钦定”的名单里,长相很出众,意味着赵鸣鸣的漂亮,不是在普通人里出众,而是在进入复选的人里出众。   好吧……默默看了一眼保持着微笑的陆衍,毕文谦静静呼吸着,静静等待赵鸣鸣的登场。   并没有穿和服,而是一身水手服,赵鸣鸣登场时,也带着一把刀,却不是武士刀,而是一把肋差,在及膝的淡蓝裙子和白衣之间的腰左侧挂着,很是扎眼。小黑皮鞋,白长袜,细长的小腿,和少先队员扎法不同的红领巾。和黑木童一样不施粉黛,蓄着稀疏的刘海,发型不像日本20年代的样式,却把人显得格外清纯。   登台后的“真宫寺樱”,没有配合演出的群演,只有旁边一架大功率的风扇吹得她裙角飞扬。她大约是在自家的庭院,慢慢踱着步子,自语着,大约是把那篇作文的内容以思念父亲对心里的父亲倾诉的方式念了出来。   最后,以一个干净利落的拔刀动作作为完结。   整个演出,如角色用念旁白的方式来表现内心戏一般,这显然不是展现演技的好办法,甚至于赵鸣鸣的独白也谈不上多么的深情并茂而入戏。   但是……她的确是非常漂亮,不逊于张静林;如果独白的内容真的是她自己写的,却也挺不错了;更关键的是,那个拔刀的动作,那一瞬间的眼神,简直把其他演员的打斗戏衬托得像是喜剧!   毫无疑问,赵鸣鸣的档案上没有习武的经历,虽然只是这么一个动作,她也肯定是下了苦功。   而且,从务实的角度来说,水手服成为日本校园里的校服是20年代初的事情,如果考证的要求稍微松一点儿,到也算是勉强符合事实,而在相对和平的年代,一个女孩子随身带肋差而不是武士刀,也是合理的情况。   毕文谦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陆衍,那四平八稳的微笑,同样是文弱的身形,却和当初那个缩在黎华身侧的模样,大不相同了。   好吧,最后一个长杉洋子,为了唱演歌而宁愿顶着背主求荣的骂名的女孩子,当初那个在飞机场送行的人里,最矮的一个,短头发的模样,自己当时甚至没有和她多说过几句话——今天,她将带来怎样的演出呢?   不久,大坝子里又一次安静下来。   同样不是和服,同样有电风扇“助攻”,黑鞋白袜,入场的人穿着大红的褶皱长裙,淡樱红的上衣,宽袖上点缀般地绣着一些花瓣一般的家纹,鲜红的腰带扎得很高,高到近乎胸口,一把长长的武士刀挂在腰间,茂盛的黑发遮掩着眉毛,左右耳畔各有一撮长发对称地垂下来,几乎接近腰带,让俊秀的五官显得娇小,后脑有一个鲜艳而华丽的红蝴蝶结,扎着正被风吹得飘动不断的长发。   这不是和服,倒像是巫女装。   裙袖飞扬间,少女双目清明,左手扶着刀鞘,一步步走到了舞台正中央。   毕文谦看得眼睛发直。   这TM是长杉洋子?要不是那腰带的颜色不对……这真的不是另一个穿越者?   浑然不知间,毕文谦站起了身:“你是谁?”   少女一愣,旋即朝评委席款步而来。   “吾乃真宫寺樱,请多多指教。”   “……你为什么穿成这样?”   少女朝毕文谦微微鞠了一躬,春风般地笑着。   “真宫寺樱乃武家忠烈独女,有继承家族之任,非公卿千金,寻常自当不服和服,家学所在,也不着洋装,女子名樱,亦喜樱,自然妆如樱花。”   恬然自信,活泼亲切。   两步之远,一桌之隔,毕文谦看着眼前的少女,愣了很一阵。   对视良久,毕文谦突然深吸一口气,视线右偏往下。   “陆衍,真宫寺樱这个角色,将在长杉洋子、赵鸣鸣、黑木童、中山美岁四人里面选择,另外,石田百合、周海妹、南野洋子、铃木晶香、稻森权、内田友纪、齐藤由桂、藤田棚子、浅香维、石田光,这些人也邀请她们暂时留下。上午的比赛到此结束,大家休息一会儿,都先吃饭,下午早点开始,神崎堇的比赛。”   说完,毕文谦重新看着面前的女孩子,伸出了手。   “如果不出意外,你,就是真宫寺樱。”   少女身子一颤,颤巍巍的握住毕文谦的手,目光闪动:“真……的?我的表演还没有……”   “不过,”紧紧握着少女的手,毕文谦一脸认真,“你……真的是长杉洋子?”   “……” 第五百七十九章 长杉洋子落泪   对着长杉洋子,毕文谦说的是日文。   听懂了的中森名菜本就已经瞪大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   长杉洋子愣了愣神,忽然抽回手,掩着嘴,微微歪着头,不住地笑,笑声里既有娇羞,又有些开怀。   “总社长,我可以理解为特别的赞扬吗?”   “其实……我完全难以把眼前的你和当初在日本当偶像穿得亮晶晶的人联系起来。”毕文谦盯着长杉洋子的脸,“你也许不是最漂亮的人,但你穿着这个模样,从远处慢慢走过来,就已经超越了所有的竞争对手。”   “是……吗?”高兴归高兴,长杉洋子依旧有些不敢相信。   “长杉洋子,我从来不说谎。即使没有表演舞台剧,你的解题成绩,就已经是第一名了……嗯,当然,前提是中森名菜并没有参赛。”毕文谦低头看了看身边的中森名菜,“我公开的题目里,要求穿上和服很漂亮,这是一个必要的条件,但我并没有说过真宫寺樱一定是穿着和服,如你所说,武家独女,继承家学,怎么可能日常穿着行动不便的传统和服?就这一条,很多人就不及格了。我说过,要尽量让观众喜欢并产生兴趣。一部作品的女一号,这个要求就更严格了。你的打扮,很有美感,比那些穿男装的女孩子,超出了很多。而且,我说过真宫寺樱的长相很大和抚子,却没有说过她的个性也如此。你的脸,这样的打扮,的确很符合大和抚子的概念,而你在刚才和我对话的过程中,流露出来的气质,却像是一个接受过良好教育的男孩子。”   “就凭这些,你就足够入闱最后的选择了。真正让你脱颖而出的,有两点——一个,是你的衣袖上的家纹。这个细节其他所有的‘真宫寺樱’所没有的,她们,有的也许是压根儿没想过,有的也许是没有那么选择。一个,是你说的那句话——‘家学所在,也不着洋装’,这句话不在你交的文章里,也不像是舞台剧上会有的台词,因为问题本身就是我临时问的。我要求每一个竞逐真宫寺樱的人写一篇对于坂本龙马的思想的感想,并不是要求你们这些平均年龄只有十几岁的女孩子说出什么深邃的话来,而只要求你们对于那段历史和那个时代的思想亲自去了解,认真去思考,有着属于自己的感想,哪怕感想显得幼稚也没什么。相比那些文章让人哭笑不得的人,那些明显有旁人捉刀的人,你这样坦然的回答,你不是真宫寺樱,还能谁是?”   说着,毕文谦稍微前倾身子,拍住长杉洋子的肩。   “长杉洋子,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准备比赛的,但你在这次真宫寺樱的决赛中鹤立鸡群。这不是什么灰姑娘的童话故事。不过,我记得很清楚,你是为着演歌的梦想才毅然来到文华公司的。如果你真的扮演了真宫寺樱,也许十年之内,你会花不少时间在作为真宫寺樱的身份上。这和你的梦想并不是很契合。毕竟,演歌最初的本意是‘演说の歌’,最早的起源可以追溯到一百年明治时代的日本自由民权运动,以川上音二郎的‘一枚刷’为标志。在那个时候,演歌也新生的事物,和今天的不少流行音乐的风格并没有本质区别。从政治斗争的宣传武器到男欢女爱的题材,出现了硬派和软派的区别,经历了明治、大正、昭和,演歌渐渐成了流行音乐的重要组成部分,思想性也大幅度淡化,随着时代发展,电唱机、收音机的普及,街头的演歌逐渐消失,以石田一松也的《时事小呗》为代表,演歌的政治斗争作用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到了70年代,软派演歌成了主流,既有人称为‘艳歌’,也有人称为‘怨歌’。”   说到这儿,毕文谦的手稍微使劲儿地捏了捏长杉洋子的肩膀。   “就像海选的初步要求,能歌善舞人漂亮,《樱花大战》是一部有一定歌舞内容的作品,真宫寺樱在剧情中唱歌,唱演歌,也不奇怪,但大正时代的演歌,更多属于硬派,有着比较明显的政治斗争的味道,和你从小耳濡目染的演歌,在内涵上是有些区别的。所以,长杉洋子,虽然我说你是最适合演真宫寺樱的人,但你要想清楚,你自己究竟该不该参演《樱花大战》。今天的日本大众,已经习惯了软派演歌为主流的格局,这种演歌在曲调、词作、唱法上都略有了一些积淀。一旦你成为真宫寺樱,我能为你做的,只能是在设计人物时让真宫寺樱唱演歌,但结合历史背景,这样一个武家儿女,是不可能只唱软派演歌的——这样的局面,你是否愿意看到,是否愿意接受,你一定要想清楚。已经退出历史舞台的硬派演歌,原汁原味儿地再现,也许会让老人们掀起回忆的涟漪,却很难牵动年轻人的心绪,所以,你很可能需要以一己之力,在了解历史的基础上,推陈出新,将20年代的演歌重新发展。这显然是非常困难的事情,我也帮不了你太多。   终于,毕文谦双手都按住了长杉洋子的肩。   “你是文华的歌手,你有选择自己道路的权利,但人生并没有很多个十年,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等决赛的比赛全部结束了,你再给我一个深思熟虑的决定,好吗?”   长杉洋子愣愣地看着毕文谦,整个人仿佛短路了一般。   突然,她靠前半步,紧紧贴着桌子,弱弱地问:“总社长……你那时候不是说你对演歌不了解吗?”   “是啊,所以我去了解了一下啊!”毕文谦理所当然地笑,“不懂就问而已。只可惜,我能为你做的,并不多。”   蓦然地,长杉洋子眼眶一红,泪水很快就包不住了,簌簌而落。   “我……我一定会演好真宫寺樱……”   “傻瓜,我都说了,叫你好好想清楚。”借着身高优势,毕文谦顺手来了一记摸头杀,“行啦,去吃饭吧!下午我还要看一群神崎堇呢!”   在一阵寂静中,长杉洋子终于慢慢整顿好了心绪。红着脸,歉然地朝毕文谦笑笑,退后一步,认真地鞠躬,然后又转个角度,朝全程当观众的中森名菜也鞠了一躬。   “对不起!让中森前辈见笑了!”   中森名菜已经是笑眯眯的莞尔表情:“长杉,我理解你的心情,真的,很理解。毕文谦虽然很温柔,但他不是怜爱眼泪的男人哟!呐,我也很高兴,即使没有我,也能有一个年轻的日本女孩子作为真宫寺樱,啊,这么说好像有些对黑木前辈不敬呐!”一个吐舌头的鬼脸之后,中森名菜伸手拉拉毕文谦的衣角,“毕文谦,我们回院子里吃饭吧!昨天,工藤托我转告你一件事情,现在比赛也算稍微有一个段落了,我觉得是告诉你的时机了。”   “什么?”   “怎么说呢?”中森名菜转着眼珠,思考了一下,忽然掩嘴偷笑,“这既不是急事,也不是大事,但……总觉得还是告诉你一下比较好。” 五百八十章 “工藤好像是信了”   毕文谦不懂中森名菜的意思,但他还是顺从了她的想法。   不是急事,也不是大事,用蹩脚但已经勉强能用的中文向陆衍讨要了两个盒饭之后,中森名菜就拉着毕文谦快步一路回了四合院,没有去录音室,而是去了后院。   “毕文谦,请帮忙拿一下,我去拿布……”   “布?你到底要干什么?”毕文谦实在不明白。   “吃便当当然要坐着吃嘛!”中森名菜眉眼间全是笑意,理所当然地说,“上一次和好朋友一起吃便当,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虽然现在樱花没有开,有些可惜……”   噗……   “我知道了,但也用不着布吧?多浪费。你等着,我去就是了。”   没有去接饭盒,毕文谦径直回了房间,拣了几张过期的报纸,回到后院,在樱花树旁的青石上一一排着铺开。   “这……”   “虽然在中国,专门跑这样的地方吃盒饭有些奇怪,但既然你喜欢,那也没什么。”   看着毕文谦的动作,中森名菜嘻嘻地笑,待一切搞定了,才把一个盒饭递到毕文谦手里:“以前在日本,吃的便当都是凉的。在中国,便当都是热的。陆部长好像很不喜欢你吃便当,我才匆匆拉着你溜掉了,请不要见怪。”   “……请不要提起可怕的话题。”毕文谦一屁股坐下,一边掀开饭盒,一边转移话题,“那么,中森名菜,镜香森森到底想要你转告什么事情?”   “呐……”中森名菜没有立即作答,前后脚脱掉鞋子,慢条斯理地跪坐下来,顺势把裙子外铺成一个圆,打开饭盒,分开筷子,不远不近地看着毕文谦,“毕文谦,听说,《荀灌中原》上映之后,有不少日本的年轻人想要到申城美术电影厂实习,你也听说过了吗?”   “哦,这事情,我知道,有个叫尾奇南的少女,以参加海选为幌子,请求镜香森森推荐她,但好像,她的水平……想要来实习的话,还需要磨砺?”   “是呢!据说,工藤是因为那个尾奇以前也是暴走族,所以真的推荐了一下。虽然并不是最好的结果,但这件事情,开始流传开来了。对于日本的年轻人来说,这是一个讲求能力的机会,哪怕要求很高,但至少不严格讲求资历。于是,业界内的相似的请求信向雪片一样飞向了工藤,大都是没有成名,担任着助手之类的工作的人。工藤要准备比赛,不可能一一都看,就和京城这边说明了情况,把那些信一股脑儿地转寄过来了。有传言说,京城的创作组不忍心辜负那些人的热情,即使已经很忙了,还是抽时间抽人看了那些人的作品。然而,大多数的水平……”中森名菜遗憾地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创作组那边是怎么讨论的,但最终还是有一个人获得了实习的邀请。是一个20出头的小伙子,名字叫藤泽涥,自称在北海道的时候,既有些暴走族,又有点儿像赶时髦的不良少年,高中的时候受漫画的感召,毅然就退学只身来到东京学动画,但因为绘图员的薪水无法维持生活,就转行画起了漫画。即使如此,也有很长的时间处于拿原稿到处毛遂自荐和画同人志的状态,甚至于不得不接受色情杂志编辑的邀请出道。但后来获得了担任漫画家安大哲的助手的机会,就开始潜心学习和创作了。他在信里说,虽然工藤比他还要小,但他视她为榜样,并且,他有一个画科幻故事的梦想,《荀灌中原》无论是作为动画的质量,还是故事的背景,都让他佩服得五体投地,非常希望能够到京城的创作组来实习。”中森名菜慢慢说完,终于看向了捧在手里的盒饭,“……也许,这个藤泽,就是那些自荐的人里水平最好的一个吧。”   毕文谦一边吃着饭,一边默默听着,但他有些不解。   “……你了解得这么仔细?”   “不,这些是工藤告诉我的。”   “你不是说她没时间了解吗?”   “大概……因为这个藤泽当过暴走族吧?”   因为是暴走族,所以特别了解了?工藤镜香啊……   “可是,这好像没有必要专门和我说吧?”   “可是,工藤很高兴,说有人视她为榜样,说不太被年长的人理解的暴走族,有走上正轨的机会。黎专务当初在日本的宣言和期望,正在一步步实现,她很想和你分享。”   中森名菜这么一说,毕文谦倒是回想起来了——当初黎华在NHK做的节目寄语,名为灭火,实为火上浇油的“宣言和期望”。   工藤镜香啊……   沉默间,毕文谦不觉就把饭吃完了。并没有什么日式动漫里常见的桥段那样和中森名菜有什么交换食物的互动——本来盒饭的菜品都一样。   看着中森名菜低头对付着剩下的一小半,毕文谦的念头还是不太通达。   “那个,这的确是不急也不大的事情,可这有必要专门跑这儿来说吗?难道……你只是想找个人一起坐在地上吃盒饭?”   “我的确是有这样的想法啊!”中森名菜慢慢咀嚼完嘴里的饭,才点点头,没有掩饰地轻笑,“不过,也的确还有一件事情。”   “什么?”   “给工藤写信的人里,其实是有一个已经小有名气的漫画家的。但他写信的原因,不是为了争取实习的机会,而是向素未谋面的工藤倾诉烦恼。”   “纳尼?”   见毕文谦一脸震惊的表情,中森名菜呵呵地笑。   “那个漫画家,叫藤岛康界,现在正在连载一部叫做《逮捕令》的漫画。据说,漫画的主角是两个交通科的女巡查。漫画是从前年开始连载的,虽然在剧情中,两个女警都有喜欢的男性,但都处于含蓄或者单方面的状态,而且,她们彼此相互之间的羁绊也非常深。那个藤岛在信里自称,他原本计划的是两个女警最终走到一起,但因为是青少年漫画,这个想法被编辑阻止了。但随着黎专务拍摄主演的《风华正茂》掀起了热潮,他的想法又一次悸动起来了。最近,他又和编辑起了争执。只要能够保证漫画有继续创作下去的机会,他将尽可能地保持自己创作的本心。为此,他可以有自己的漫画被讲谈社强行腰斩,甚至是被日本漫画出版社集体抵制的觉悟。所以,他希望工藤能够向申城美术电影厂引荐他的漫画,最好的话,希望能够将他的漫画动画化,如果他的漫画的确达不到标准,也可以退而求其次,希望能够联系中国的出版社出版他的漫画,并且在中日两边一起发行。”   噗……   毕文谦简直不知道该从哪个槽点先入手了。   “……这家伙是法盲还是故意的啊?日本的漫画社腰斩的漫画,中国出版社继续发行后续?而且还要卖到日本去?且不说日本政府同不同意,日本的漫画界好像没有得罪过我们吧?好吧……是不是这家伙也在信里说了什么崇拜镜香森森或者视她为榜样之类的话?”   “不,”中森名菜玩味儿地笑,“那个藤岛在信里自称崇拜着黎专务。并且,《逮捕令》的两个女主角,一个叫小早川美幸,外貌稍微有些接近工藤的样子,另一个叫辻本夏实,个性仿佛有些接近工藤的样子。”   “这……真的不是牵强附会的恭维?”   毕文谦简直翻了白眼儿——他上辈子也是听说过《逮捕令》这部作品的。 [藤泽亨,《麻辣教师》][藤岛康介,《逮捕令》]   “无论我们信不信,工藤好像是信了。” 第五百八十一章 有钱人家的孩子   毕文谦根本不可能对此发表什么意见。   最终,等中森名菜吃好了,他才一起把一切收拾干净,然后轻声说:“走吧!你要说的事情,我都听过了。该准备下午的比赛了。”   中森名菜盯着毕文谦看了一会儿,忽然巧笑倩兮。   “走吧!”   下午,神崎堇的比赛正式开始。   第一个上场的,倒是毕文谦的熟人。   章敏。   没有也不可能打招呼,静静看完了她的演出,毕文谦表情波澜不兴。   甚至于,整个下午的演出一一看完,毕文谦几乎没有换过脸色。   他没有开口,大多数人也没有主动说什么,等晚上又收了一堆“意见”,又是那条胡同里,中森名菜才又背着手笑着开口。   “毕文谦,今天的这些神崎堇,你是不是都看不上?”   “你……说得没错。”   “里面有不少挺漂亮的啊!第一个就很漂亮啊!”   “没错,而且还是认识的。我在香港的时候,她教我的粤语口语。”   中森名菜一愣:“啊?”   “但那并没有什么意义。包括她,今天这些人根本就不明白大财阀的三代千金小姐该有怎样的基本气质。”毕文谦无奈地摇头叹息着,“你也许听说过,川崎重工联系过创作组,希望直接把背景里的神崎堇改成川崎堇,而三菱集团也有类似的意图。我虽然不在乎他们的意见,但日本的大财阀小姐,如果演得不匹配历史,甚至搞成了暴发户的模样,那就不仅仅是得罪日本的众多财阀,更是要砸创作组自己的名声。”   “哦?”中森名菜饶有兴趣地偏头看着毕文谦,“那你觉得,真正的有钱人,该是什么样子的?”   “有钱人?”毕文谦哑然失笑,也起了点儿兴趣,停下步子,“你为什么想起问这个?你也思考过神崎堇该怎么演吗?”   “我当然思考过啊!所以我也觉得今天这些艺人解题都有问题。”中森名菜微微低着头,“但我自己,相比大多数普通人,是有些钱,可比起那些财阀世家什么的,差距还是很大的。”   毕文谦不禁起了嗤笑。   “中森名菜,你的想法,也许是许多人的想法,但其实存在着明显的漏洞。”   “啊?”中森名菜一愣。   “有钱人,什么叫有钱人?有一句说,当钱多到一定程度,那就不过是一串数字而已。这句话往往是一些人洋洋得意的时候说出口,但也道出了一点——在政治经济层面,钱的概念,是一般等价物,普通人对于钱的需求,在于人类社会里生存的需要,只要人不沾染恶习,这种需求的上限,虽然因人而异,但大约是存在的。一旦远远超过了这个上限,就的确没有意义了,或者说,人的需求,就改变成了一般等价物难以换算的事物了。那,其实就是对于社会资源的掌控权。社会资源的概念很广泛,在日本这样的地方,血统、家世的尊贵显赫,就是例子;在美国,以美联储为代表的金融资本,就是例子。换句话说,钱究竟有多值钱?汇率的广义概念,朴素而古老,决定钱有多值钱的权力,显然比单纯的有多少钱高级。”   “所以,这世界上从来不存在什么‘真正的有钱人’,因为这个说法本身就意味着掌握的社会资源还处于比较低的层次。”   话是如此说,毕文谦却发现中森名菜的眼里有些半懂不懂的迷惘。   “……好吧,我再换一个简单一点儿,你容易理解的说法。”   “嗯……”中森名菜乖巧地连连点头。   “像神崎堇这样的人,家里的长辈,从普通的社会阶层辛苦奋斗半生或者一生,取得比较高的社会地位和优渥的生活环境,所以,她从出生开始,起点就比绝大多数普通人高。这样的人,大约有四类。第一种,他们很怕别人不知道他有钱,很有钱,从吃穿用度到精神面貌,都是为了彰显自己有钱,对于事物的态度是,不求最好,但求最贵,所谓暴发户的气质,大约就是如此;第二种,他们从小在溺爱中长大,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但凡有什么需求,都会被轻易满足,对钱并没有一个明确的概念,只有自己想要的和不想要的,在生活细节、为人处事中常常显露出何不食肉糜的天真和不明是非的幼稚,所谓纨绔子弟,大约就是如此;第三种,他们看上去和普通人没有太多区别,差不多的喜怒哀乐,如果略微相交,也能从他们身上发现常人皆有的可爱可笑可恨可恼的气息,但不同的是,他们也有自己的个人爱好,并且在爱好上理所当然地花钱,花费的数额甚至可能是普通人瞠目结舌的天文数字,比如赛马、赛车、开飞机等等体育运动,甚至是烧钱烧得厉害的科研,不一而足;第四种,他们从小就被深刻教导过,对于钱的认知比普通人更深刻,虽然并不缺钱,但对于钱的看法,是一种必不可少的基础,而不是追求的终点,所谓国之栋梁,许多就是这样的人成长而来,中国近代有一个人,叫梁启超,他的九个子女,大约就是这样的案例。”   这一次,中森名菜歪着脑袋浅笑:“好像,我哪一种都算不上啊!”   “你当然不是,你是那个辛苦奋斗的长辈啊!”毕文谦笑呵呵地伸手摸摸中森名菜头顶,“这就是你和神崎堇这个角色的不同。想要塑造好神崎堇这个角色,所谓有钱人家的孩子,这四种类型的了解和把握,是必要的。今天登台的这些‘神崎堇’,也许本身的家世都属于普通人吧,她们对于有钱人的理解,处于一种盲人摸象的状态。总之,先看看后面的人再说了。”   中森名菜扭扭头,却又忧心地问:“那,要是所有演员都达不到你的标准呢?”   “那……”毕文谦盯着中森名菜,思索了一下,“也许我会邀请你上了。毕竟,你本身也勉强算是有钱人。只是……总觉得有些大材小用。”   “毕文谦,你又在夸奖我吗?人家本来以为更适合演真宫寺樱呢!”   中森名菜笑弯了眉眼。   毕文谦的确不希望中森名菜参演《樱花大战》,但正如王京云的忧心,在保证质量的要求面前,他也不会不开口。   无论如何,第七天的比赛,继续。   一个又一个少女登场,大多数依旧难以让毕文谦满意。   哪怕到了第八天上午结束,所有的“神崎堇”都表演过了,毕文谦仍然眉头不展。   直到陆衍递来盒饭时,他才突然开口。   “陆衍,去通知一下,森高千理、松雪太子、千堂萩穗、松下幸枝、清水美砂、章敏,这些人可以暂时留下,而神崎堇这个角色,可能在工藤镜香、铃木宝奈美、张静林三个人里选择,你现在就去,把她们三个叫过来,我和她们说说。”   “好!”   待毕文谦吃了大半,陆衍就把人带到了。工藤镜香和张静林人手一个盒饭,倒是铃木宝奈美两手空空。   “文谦!”   “毕文谦。”   “毕经理!”   毕文谦看了看他们,抬起筷子分别用中文和日语说了两次:“你们先在后面搬把椅子,坐我前面。”然后继续低头加紧吃着,等她们都安坐了,自己也吃完了,才擦擦嘴,重新仔细地看着她们,首先用中文向张静林说道,“张静林,你这次参选了真宫寺樱、神崎堇和李红兰三个角色,其中,神崎堇和李红兰都能够进入最后的选择,这是很不错的成绩,但都不是第一选择。关于李红兰,你的长相比静静好不少,解题的结果,差了她不少。而今天的神崎堇,你同样是长相最好的人之一,你也不像多数演员那样把财阀千金演成了暴发户,但你也有一个很大的问题,你把《红楼梦》里的贵族子弟的气息带到了《樱花大战》的角色里。这是很不对的。《樱花大战》的社会背景是日本,神崎堇的家世是财阀,比起《红楼梦》里的中国封建时代顶级贵族的腐朽奢华,她要小家子气一些,你却演得太贵了。好了,你先吃饭。”   说完,毕文谦朝张静林点点头,转而看向工藤镜香和铃木宝奈美,说起了日语。   “至于你们,从解题的角度来说,你们是所有人里做得最好的。你们的演出里都有这么一个剧情:神崎堇去商店买东西。铃木小姐的演出是,神崎堇出门玩耍,临时起意进了商店,觉得商品不错,伸手一指,横手一划,‘从这里,到这里’,所有的东西,请都给我包起来。这一段的肢体动作,以及口吻,还有那个‘请’,把整个人物的个性勾勒得挺不错。而镜香森森的演出则是,神崎堇在学习院里受了气,跑到商店里买东西发泄,慢慢看了一圈,伸手指指点点,‘这个,这个,还有那个,那个,那个,这些都不要,其他的全部给我包起来’。同样是买东西,不同的原因,不同的表现,镜香森森的解题更好一些。”   “然而镜香森森问题是……嗯,这也许不该叫问题,而是天生的劣势。神崎堇的背景设定中,也是习武并且武艺不错的女孩子。这样的女孩子,必然从小就不断练习着。而如果说铃木小姐的美丽像是漫画里走出来的人,那镜香森森的美丽则像是少女漫画里走出来的人了。不客气地说,镜香森森,你的小胳膊小腿儿,平平的胸,和神崎堇……相差有些大。”   话说到这儿,工藤镜香似羞似恼地红了脸,一直旁听着的中森名菜却忍不住噗哧一下笑出了声。   “总之,相比之前长杉洋子扮演的真宫寺樱,你们的神崎堇,各自都存在着一定的问题,只是所有参选的人里最好的而已。所以,我决定再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好好琢磨这个角色,最终我会根据结果做最后的判断。当然,如果你们里有人不愿意再继续的话,也可以选择退出。而如果你们最终都达不到神崎堇的标准,我……也许会请中森名菜来演。她选择了当裁判,自然不适合又当运动员了。但如果运动员实在不堪用,我也只能让她又当裁判又当运动员了。毕竟,比起程序上的公平,我首先需要对作品的质量负责。” 第五百八十二章 玛丽亚?橘的赛果   毕文谦的话说得平淡而不客气。   但作为被点评的三个女孩子,都没有什么不满。张静林大约是早已习惯了他这般模样,工藤镜香倒是羞恼着脸,但羞恼的原因却是另一回事,什么“长得瘦又不是我的错”之类的碎语,而铃木宝奈美则是满怀感激地鞠躬道谢,然后才慢慢离开吃饭去了。   “镜香森森,你要多吃一点儿啊!”   看着工藤镜香,毕文谦脸上充满了温暖的笑容——穿越以来,自己总是被人语重心长地叮嘱,要吃好长身体,这一次,终于轮到自己语重心长说别人了!   引得中森名菜咯咯笑个不停,却又眼含羡慕。   到了下午,比赛继续,进入了玛丽亚·橘的环节。   和之前的演员不同,由于公开的人设理想要求是一米七以上,真正进入决选的人,即使放宽了要求,至少也超过了一米六五,再加上对于外貌挑选,这个角色的决选人数相对就少了不少。   也或许……是因为参选玛丽亚·橘需要写一篇关于苏联革命的认识的文章才导致人数比较少也说不定。   一个下午、晚上,再加上第九天整个白天,所有的玛丽亚·橘就全部登场完毕了。   吃着盒饭,不断思考了很久,最终,毕文谦把吃干净了的饭盒递给了陆衍。   “陆衍,公告一下结果,宁镜、于蕙、王馨萍、藤原季香,这些人暂时可以留下。而玛丽亚·橘这个角色,将在王路遥和木条佑希之间产生,由于木条佑希还要参加桐岛神奈的比赛,暂时我就不把她们叫过来细说了。”   话音未落,陆衍和中森名菜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不过,她们各自抓的重点似乎有所不同。   “经理,你确定……要让那个王馨萍留下?”   “虽然她既不在我提出的名单里,不在面试的名单里,也不在创作组推荐的名单里,但她的条件的确不错啊!”毕文谦莫名其妙地看着陆衍,调侃道,“你不会说真有什么内幕钦定吧?”   “不,不是。”陆衍连连摇头,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只是那个王馨萍……她能进决赛本来就有些争议。”   “她有什么不对吗?”   “不是她不对,而是她的爸爸。她爸爸早年在申城体育学院上学,17岁就去了香港,后来不仅成了香港有名的电影明星,同时也是湾湾的帮会成员里的骨干,参与过好几起重大案件。经理,你想想,一个在申城长大的人,书没有读完就跑出去了,还这么不成器……这些事情本身他女儿没关系,但整个东亚里,不同地区的电视、报纸、杂志的嘴,普通人的看法,我们没办法控制,要是有人利用这个……”   陆衍的话没有说完,但她的意思,毕文谦已经懂了。   《樱花大战》,越被舆论绑架得不容失败,创作组相关的人就越有压力,有了压力,担心自然就多了。   “陆衍,我们真的需要连这种莫须有的事情都战战兢兢?”   “可是……经理,创作组当初的意见就是,那个王馨萍只是勉强能入闱决赛,这已经是顶住压力的结果了啊!”   “我也只是说她可以留下来啊!”   陆衍撅着小嘴,盯了毕文谦几秒,才慢慢点头:“好吧,我这就去公布结果了……”   待陆衍渐渐走远,终于也吃完了的中森名菜才弱弱地问道:“毕文谦,你们刚才好像在争论?”   “你不是已经会中文了吗?”   “你们说得那么快……我也不太确定嘛!”   “没错,我拿出了玛丽亚·橘的比赛结果,陆衍觉得可以留下的人里,有一个不太适合。”   “啊?”中森名菜不解,“她不是不参与评选吗?”   “她说不适合,也不是因为比赛本身,而是那个女孩子的父亲。她父亲是一个……在大陆中途退学去香港并且成为湾湾黑社会骨干成员的人。就像我们聊的时候提到过的美空雲雀,由于和山口组的联系,她在日本的声誉,也许并不如她在艺术上的成就。相似的,如果这个女孩子留下来的结果公开了,如果有人在媒体里渲染她父亲的事迹,这很显然会影响她在许多人心里的感观,也有可能波及到整个《樱花大战》的创作——我个人倒是觉得这个逻辑链有些危言耸听,但创作组里,也有人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这个女孩子的水平也谈不上多好。”   “原来……如此。”中森名菜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眼里不禁有些落寞,“……在我们日本那边,艺人和黑道牵扯上关系,总是很不好的负面新闻。没有瓜葛当然最好,但在日本的话,总是有许多艺人难以避免,有不少人说不定当初根本不知道,自己出道的事务所本来就是黑道开办的,选秀的比赛有名次的人每年那么少,心怀梦想的少年男女又那么多……我听说,中国就没有黑道,真是……让人羡慕。”   “无论如何,我还犯不着因此搞株连。”   不知觉间,毕文谦久违地霸气外露,或者说,穿越者的傲气。   “是呐!让中森名菜想当直臣的社长,我的毕文谦,当然不会那么俗气。”中森名菜拍着手开心地笑,“呐,不说这个了。毕文谦,刚才你们说话的时候,你是不是提到了王路遥的名字?”   “没错。”   中森名菜瞪大了眼睛:“她也入选了?”   “事实上,她将是第一顺位。我只是在她和木条佑希之间需要做选择。”   “什么!”中森名菜难以置信道,“可是,她连最基本的……”   毕文谦微笑地看着中森名菜,格外淡定:“不,中森名菜,那恰恰是她脱颖而出的原因之一。”   “啊?”   “你想说的,是不是发色的问题?”   “……嗯。”中森名菜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道,“所有人里,只有她一个,既没有戴假发,也没有染发。这么不严谨的态度怎么会……”   “因为,我在题目里提够,她是白金的头发,对吧?”毕文谦开心地笑起来,“可问题是,玛丽亚·橘是日俄混血,这样的混血儿,理论上必然是黑头发,除非,作为日系的她的母亲一系,更早的时候就有过和白种人混血。但作为橘氏,在黑船事件之前,可能出现这样的情况吗?所以,这就是整个题目的关键所在。要知道,玛丽亚·橘是一个少年经历磨难,15岁就开始勤工俭学为革命这样的课题独立思辨的少女。正确的解题方式,有两个方向,一个,是保持白金发的设定,在舞台剧里涉及到母系一方的先祖有混血的背景;另一个,则是认为白金发是错误的设定,刻意以黑发登台,敢于做出这个决定,是非常符合玛丽亚·橘的个性的表现。很显然,没有人选择前一种解题方向,只有王路遥选择了后一种。之所以会是这个结果,我估计,是因为王路遥本来就是中俄混血吧……”   “不仅如此,王路遥的演出里,玛丽亚·橘在纽约认识了一个叫中条百合的哥伦比亚大学旁听生。我不知道中森名菜你是否了解,但这个中条百合,在历史上,是日本二十世纪初的天才少女作家,也是西村茂树的外孙女。这样的设计,同样是脱颖而出的。”   “而木条佑希的演出,戴着白金色的假发,朴素简洁的打扮,看完书,睡觉前习惯性地保养手枪,放在枕头下面,然后熄灯睡去。论外观的装扮和气质,木条佑希是最好的,保养手枪的那段戏,无言内敛的个性塑造和表现,演技在这些选手里是鹤立鸡群的。”   “所以,玛丽亚·橘这个角色,只可能在王路遥和木条佑希里选择。究竟怎么做决定,我现在还做不了决定。”   没错——非要说不好判断的话,那就是涉及中条百合的剧情,究竟是王路遥自己的决定,还是推荐她的鹏华公司的指点。如果是前者,那么就不需要再权衡了;如果是后者,那么……   王路遥还是木条佑希,这真的是一个问题。 [王馨萍,歌手,代表作《别问我是谁》《穿过你的黑发我的手》,父亲王羽,武打明星,台湾竹联帮的骨干,80年代“三大血案”核心人员] [西村茂树,日本明治时期的儒学道德家、唯心论者。企图用儒家道德统一日本国内思想。宫本百合子,20世纪天才女作家,无产阶级革命作家,日共党员,生活上,真百合过。后来的丈夫宫本显治长期担任共产党负责人,2007年以98岁高龄去世。] 第五百八十三章 不服气的演员   毕文谦在为2选1而烦恼,迟迟而归的陆衍却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消息。   “经理,有一个演员对你给出的结果难以理解,非要找你给个说法。”   纳尼?   “还有这等事儿?”意外之后,毕文谦竟起了好奇,“不明白就说出来,也是对的。不过,你说的这人是谁?她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陆衍慢慢坐回了位置,看了看中森名菜,然后再视线越过,看着毕文谦。   “那个演员叫曾理。她说她怎么也想不通,王路遥凭什么能胜出,她还说,不少人都会想不通,王路遥是鹏华公司选送的演员,如果不拿个可以服众的理由出来,海选的公正性就说不过去了。”   毕文谦哑然,玩味儿地朝中森名菜一笑。   “好吧,那个曾理说得也没错,中森名菜就是也想不通的一员。陆衍,这样,趁离晚上的比赛还有点儿时间,你把她叫过来吧,我给她解释,反正等决赛都结束了,整个结果和理由,我本就打算公开。”   “那个,经理,我已经请她到四合院里等你晚上回去了,我也通知了丁代表去陪她。”   “丁飞?”毕文谦目光不禁一凝。   陆衍轻轻点点头:“嗯。”   “他们……认识?”   “嗯……丁代表的妈妈和曾理的妈妈……算是认识吧!”   噗……   一阵沉默之后,毕文谦只是答应:“好吧。”然后对着一脸好奇的中森名菜轻轻摆手,“没什么,就是有个演员和你一样,对结果不理解,希望我给她讲讲为什么。先准备看比赛吧!”   晚上,是桐岛神奈的比赛。   作为背景设计里从小家学唐手的少女武者,并且身材高大结实,要像运动员,有着武术家的气质——如此的要求下,参选桐岛神奈的人同样不太多,决赛的赛程也就到明天一整天为止。   或许是创作组刻意安排,晚上登场的,基本都是中国的演员,但水平都……不咋样。有的只是身材在女性里比较高大,举手投足却根本和习武之人的十三不靠;有的好像的确是练体育出身的,外貌却在决赛圈里比较平庸,神色中也不是武术家的神气;有的,就未免太男性化了。   最终,拿着评委团的意见,毕文谦又陪着中森名菜默默穿行在胡同里,一言不发。这一次,连中森名菜都不说什么话了。直到快到了四合院门口,她才小声地问:“毕文谦,桐岛神奈的演员,很难选吧?”   “嗯?”   “题目里的桐岛神奈,是一个少女的武术家,14岁就可以一个人开武馆而不惧混混滋事,你又明言说要有武术家的气质,女演员也不可能选长相平庸的……这样的人,现实里真的存在吗?连一个参照的标准都没有。大家都只能拿《荀灌中原》里的荀灌当参照,那个叫边玫的女孩子,已经全球知名了,人们都有意无意地以她的样子为标准。可是,我也听说了,那个边玫为了演好荀灌作为一个战场上的军人的气质,是专门上过战场的……可现在,能让少女去的战场有多少?愿意去战场的少女又有多少?”   毕文谦略想告诉中森名菜,这样的少女,在夏林和艾静之后……说不定现在中国演艺界还是颇有一些。但她说的,也的确是实情。   “总之,先看完明天的比赛再定夺了。中森名菜,你先回去休息吧,有人约了等我给个解释呢。”   “嗯!”   利落的鼻音,中森名菜又一次乖巧地点着头,先小跑进去了。   待她踏踏的脚步声和向人打招呼的声音都渐渐散尽,毕文谦才呼吸了一下,慢慢走到正门口,一边跨进去,一边打量着坐在大槐树下的两个人。   确切地说,是一个。   丁飞坐在右边,左边的女孩子,就是那个曾理了。   的确是出众的相貌,但却是在普通人里出众的级别。留着茂盛的长发,但已经不是在演出时戴的白金假发了。大约是刚刚和中森名菜照了面,此刻正端端正正地坐着,认真地盯着这边看来。   而在下一刻,丁飞和曾理不约而同地起身了。   “经理!”   “毕经理!”   “你好。”先出声,再走近,毕文谦先朝丁飞点点头,然后重新再打量着曾理,“曾理,对吧?”   “你……好。”待毕文谦真走到近前,曾理反而有些忐忑了,“我……我就是想问问……”   “想问问是好事儿,这不丢人。但听陆衍说,你因为王路遥是鹏华公司选送的,就质疑海选的公正性,这却不一定是好事儿了。”毕文谦又看了一眼丁飞,“不过,这样的问题,有人问出来也不奇怪,毕竟国内这些年的选拔,越是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越容易出狗屁倒灶的现象。”   “经理……”   丁飞开口想说什么,却被毕文谦抬手打断:“丁飞,我先说正题。那么,曾理,我先确认一下,你想问的,到底是王路遥为什么能被选上,还是你为什么没被选上?”   曾理愣了几秒,弱弱地问:“我可以……两个都问吗?”   毕文谦哼哼地笑。   “听陆衍说,丁飞的妈妈和你妈妈是认识的。为了丁飞今后的工作能够顺利一些,我就两个都回答好了。”   然后,毕文谦就把之前和中森名菜解释的原因又说了一遍,然后话锋一转:“至于你,曾理,你为什么没被选上,原因,有三个。第一,你的演技很平庸,虽然你的档案里写得很简单,但这也符合你没有经过专业演员训练的情况;第二,你交上来的文章,对于二月革命和十月革命的理解,先不说对错,单单是深度,就不像是一个寻常20岁左右的人能写出来的,我是不吝去相信别人是天才的,但结合你在舞台剧里的演出,怎么看那文章也不像是你自己亲手写的。第三,你的长相,要说漂亮,也不能说不漂亮,但在《樱花大战》的标准下,还是差了一些距离。”   一条条说下来,曾理的脸色一点点黯淡下去。   终于,她喃喃地低头念叨起来,也不知是对毕文谦说,还是对自己说。   “我本来就没想当演员,是别人一直在传海选的事情,我也长得像外婆,才一冲动,鼓气报名的……外婆听说了之后,也没有阻止我,反而鼓励我,我才想认真试试……”   “认真试试的结果,是你不如别人。这倒不是在贬低你,毕竟角色的海选,最终只有一个人胜出。所谓台上十分钟,台下十年功,海选的准备时间虽然没有十年,到底却是一样的。”   “可是……”曾理稍微抬起头,“那文章真的是我亲手用笔写的啊!每一段我都问过外婆是什么意思……”   好吧,的确是亲笔“写”的。   毕文谦忍着哭笑不得的感觉:“我可以相信你是真问过,但如果你真的弄明白了,你的演出,应该就不会是今天的样子了。”   曾理咬紧了嘴唇:“……好吧……可是,可是!”突然,她更大声起来了,“我真的长得像外婆,我怎么会不够漂亮呢!我外婆可是最漂亮的红军了!”   相比之前的忐忑,此刻的曾理似乎带了些恼怒。   毕文谦错愕地看着她,又看了看一旁的丁飞,丁飞却似乎没有插言的想法。   “那个,曾理,我可以相信,你的长相朝你外婆,我也可以相信,你外婆是最漂亮的红军。可问题是,人漂亮不漂亮,长相,决定的是下限啊!我没有见过你外婆,也不知道她是谁,但我希望你好好想想,现在的你,和你外婆年轻的时候,在长相之外,相差了哪些,相差了多少。如果你的外婆重返少年来参加海选,也许会有和你完全不同的结果,但现在的你,的确不可能被选上。我,需要对创作负责。”   话的口吻,不轻不重。   院子里一片寂静,只有中森名菜的房间开着灯。   曾理的脸上涌起了红,整个人似乎有些颤抖,但过了一阵,她又渐渐压下了心绪,转而对丁飞说道:“丁大哥,谢谢你陪我等了这么久。以后有机会,我请你吃饭。”   “不必客气……”   “毕经理……你平时也这么对女孩子说话吗?”   “这有什么不对吗?”毕文谦略为困惑。   “没,没什么。”曾理摇摇头,止了这个话题,“毕经理,这次海选的结果,我服气,我的确研究得还不够。但我还是……算了,你很忙,我就不再打搅了。再见……啊,对了,可以给我签个名吗?”   这跳脱的思维……   无论如何,总算是把这女孩子打发走了。   目送曾理的身影在门口消失,毕文谦小声问丁飞:“时间也不早了,你不送送她吗?”   丁飞愣了一下,苦笑起来:“我妈的确和她妈认识,但我和她又不熟。而且,海选期间,整个京城十六区,治安也就离路不拾遗还有距离。”   海选期间。   “好吧。这个曾理到底怎么回事儿?”   “她啊,她原本不叫曾理,这……算是她的艺名吧!”   “你应该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难道你了解她外婆?”   “难道她要进公司?”   “那倒……应该不会。”   “那不就结了。不过,说起来,祖辈的奋斗是为了后代不必再吃自己一样的苦,却难免有人把不吃二茬苦曲解为不吃苦,我是真不觉得这个曾理身上哪点儿有红军的气息。不过,我是真好奇,敢称做是最漂亮的女红军?这真不是曾理自己夸张?”   丁飞面露纠结,终于小心翼翼地点头:“她外婆嘛……说是最漂亮的红军可能有点儿绝对,但……在建国后还在世的老红军里,应该也差不多了。”   毕文谦大惊。   “还真这样?我竟然连这样的老前辈都不知道!”   “这自然是有一些原因的。”丁飞又犹豫了一下,“她外婆……是现在中顾委里唯一的女性。” [最美女红军,曾志,中顾委,大美人!爱人是陶铸、夏明翰、蔡协民,和186私交甚笃] 第五百八十四章 反常的原因   好吧,毕文谦有些理解,为什么丁飞说话显得犹豫了。   “原来如此。既然你都这么说,那我就信了。”说着,毕文谦往刚才曾理的位置坐下,望着门口,“你还有其他事情吗?没有的话,你也回去吧。我虽然不清楚最近你肩上有哪些工作,但也肯定忙得很。”   “不,真要说直接要做的事情,反而不忙。”丁飞叹了叹气,犹豫着也坐了下来,“但想要做好,再忙也好像时间不够。”   “哦?”   迎着毕文谦疑问的目光,丁飞抿了抿嘴,那阳刚的脸上露着无可奈何的表情。   “远的不说,就这个曾理吧?我虽然和她不熟,但她这个人,最近我其实是了解的。陆秘书长叫我来陪她,主要倒不是因为我和她有辗转的关系。小晓琳太忙,这就是我的工作之一了。经理,你不知道,曾理刚才的表现,其实是有些反常的。”   “反常?”毕文谦一愣。   “对,反常。”丁飞郑重地点点头,“两个月前,她还是你和黎副经理的歌迷,也和许多人一样,向往像王京云和刘三剑那样,在全国人民面前,唱那样的歌,《你一直在路上》的豪华版,她都抢到了一份。海选的消息传出来了,她也和很多人一样,既好奇又向往。经理,虽然我进公司后,咱们面对面聊天的机会不多,但你的性子,我多少也知道,你肯定不觉得边玫有多么了不起,但现在在全世界,她比撒切尔夫人更有名,最近才上了美国的《时代》杂志封面。我们官方的口径是说边玫只出了一张脸,荀灌这个人物的塑造更多是申城美术电影厂的原画师的艺术成就,但为了演好角色而主动去战场,所以她才能把荀灌演好的说法,反而更被人们所接受,甚至于,有人结合起夏林和艾静的事情,说文华公司的女孩子,个个都勇敢,话传到日本那边,渐渐就变成了文华公司的女艺人都不怕死,而随着《荀灌中原》在欧美上映,这说法又变成了中国女人不怕死。像这种民间越传越变味儿的东西,我们是没办法统计过来,但边玫,的确在全球都成了不少女性的榜样,据说才随黎副经理出访欧洲几天,那边就有许多女权组织邀请她参加各种各样的活动了。”   “以前,我们不少人觉得黎副经理在日本的事情夸张,现在,边玫的情况,我们简直看不懂了。她压根儿就没做多少事情,却在全球范围有着当初黎副经理在日本那样的影响。经理,你相信吗?在罗马尼亚,仅仅是穿着电影里荀灌的打扮,露天的舞台剧,就是你提的那个什么COSPLAY,整个舞台前面一个大扇形,被人潮围得水泄不通,边玫只是登台,还没有做动作,人潮就沸腾了。咱们和日本企业一起生产的仿制《荀灌中原》的道具之类的东西,在整个欧洲,还有美国,卖得……无论是利润还是销量,也只比不上印钞机了。”   下意识地甩甩脑袋,丁飞平复了一下,继续沉沉地说:“无论如何,《荀灌中原》作为一个项目,它的汇总财报表,暂时成了秘密,只在文华公司党委、申城美术电影厂党委、创作组临时党委以及中顾委部分常委里传阅,连财政部都暂时不知道。也正因为这个情况,《樱花大战》的海选,才会越来越被万众瞩目。”   “而这个曾理,本来就是在一时冲动之后报的名,她也没有说谎,她外婆的确在知道之后鼓励了她。她外婆在五年前就离休了,早年对子女也算严格,但对于孙儿辈的,就不一样了。陆常委把领导《樱花大战》的创作组当成他发挥余热的好机会,曾理的外婆也一定程度上把协助她孙女参加海选当成了差不多的事情。当然,她是不屑于走后门儿的,但相关的事情,不仅请专家教演技,选择征选哪个角色,怎么去破题,怎么写文章,据说就差手把手教了。曾理刚才也许是说漏嘴,但也的确是她的真心话。”   “事情,原本还算简单。但两个月前发生了那些事情,不仅让我们国家的格局产生了一些变化,也让曾理的家庭产生了动荡……嗯,说动荡可能严重了一点儿。”丁飞不禁沉吟了一下,“这么说吧,曾理的妈妈,是统战部六局的副局长,她小时候,和父亲一起长大,她很尊敬她那个赵叔叔。在曾理的妈妈心里,那个赵叔叔是最适合当总理的人,擅长经济,又懂基层,还有实际的工作经验,并且平等公正开明,善于倾听,从谏如流,特别善待和关心知识分子——溢美之词简直不是一般的多。可现实呢?现实就是她那个赵叔叔把整个国家的经济搞得一团糟!要不是黎副经理当机立断力挽狂澜,要不是你,要不是我们,天知道物价闯关会酿成什么后果!”   和王京云那天在后院樱花树下的森然之气不同,眼前的丁飞,脸上只是冷冰冰的愤怒。   “事情有了结果,既因为曾理的外婆的关系,也因为曾理她妈本身的职务和经济无关,国家在处理整个事情的过程中,并没有处分她妈,但在家里,曾理的外婆要求她实事求是,面对事实,改变自己的观点,她却执迷不悟,好几次争吵之后,曾理的外婆就向组织建议,免除了她妈妈的职务。而她妈妈,也赌气离了家,去香港找她同为知识分子的后夫了。”   一直安静聆听的毕文谦忍不住插言问:“后……夫?”   “是的,曾理的妈妈离过婚,也结了二婚。她那个后夫是一个报告文学家,在统战部和文联的安排下,几个月前,以大陆作家的身份私人去了香港扎根,以便协助国家更好地认知和了解香港——至少,初衷是这样的。但物价闯关引发的变故之后,一切都变了模样。统战部有整顿,文联也有整顿,新华社的香港分社也被安排由刘三剑她们姐妹一起督促整顿了。原本就以私人身份去的香港,现在又成了边缘人物,日子自然不像当初在京城的著名报告文学家那样风光,曾理的妈妈本来就觉得她那个后夫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文人风骨,担心之下,再加上自己的变故,也就决然离了京城。”   “事情,大致就是如此。曾理原本还算幸福的家庭,短短几个月就飘零散去,说夸张一点儿,她现在也算是和外婆相依为命了。这次海选的决赛,既倾注了她自己的心血,也倾注了她外婆的心血,再加上《荀灌中原》的连锁反应,她对于结果,是非常看重的。结果,却不仅没有入闱,反而一个自己觉得垫底的人成了头名,她想不通,想要个说法,倒也不奇怪。”   毕文谦觉得自己大约听明白了:“丁飞,你是想说,她今天的态度,是情有可原的?”   “不,经理,我很相信,你不会因为这样就对她印象不好。”丁飞摇头笑笑,稍微停顿了一下,“我是想说,如果刚才你能把话说得更柔和些,多安慰安慰她,说不定,现在你在她心里的形象,会更高大许多。据说,在海选之前,曾理不止一次和朋友说过,夏林其实还不如她漂亮。”   丁飞微微弯着那对眉毛,微妙地对着毕文谦笑。   “当然,只是据说。” 第五百八十五章 被“遗忘”的歌手   毕文谦语塞了许久。   “原来……如此吗?可是丁飞,我不知道我能对此做些什么,我也不觉得我该对此做点什么。”   “不,经理,你本来就不必做什么,我只是告诉你知道。”丁飞细细看着毕文谦,眼神和以往的兴奋和仰视不同,柔和而……有趣,“‘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事情,并不复杂。只不过你站的位置有些高,看你的人有些多。”   “这么说……”毕文谦不禁想起了上辈子的某个段子,“我应该很累吧?我得在很多人梦里来回跑?”   丁飞一愣,旋即忍俊不禁地笑出声。   “经理,这种事情,就我个人觉得,你现在也不必想得太拧,将来你自然总会懂。”   毕文谦默然地看着丁飞,渐渐摇头,再度望着大门外冷寂的石墙。   “……燕燕于飞,下上其音。之子于使,难送于西。瞻望弗及,实劳我心。”   “什么?”   “……没什么。这种事情,就我个人觉得,你现在也不必想得太拧,将来你自然总会懂。”   说罢,毕文谦起身往正房走了:“你先回去吧,我去换衣服跑步了。”   跟着站起的丁飞困惑地看着毕文谦渐渐走远的背影,不知该不该应声。   无论如何,第二天,比赛继续。   中森名菜的忧心成了现实——参选桐岛神奈的演员们,难以达标的情况更为普遍。整整一天比完,毕文谦的脸色比木然更多了些无奈。   但这已经是整个东亚海选的结果了。这还得益于中国的体制下选拔的成本在经济层面的花销很少——已经不可能再延期继续选下去了。   今天是9号,中森名菜此刻正在流行音乐联赛的现场,自己并没有如她希望的那样去捧场。独自一人,无言走在胡同里,毕文谦手拿着评委团的意见,忽然觉着京城深秋的萧索。   胡同前后无人,这个时候,四合院里大概也只有蒋卫国在了。   黎华,有很多时候,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就是这样感觉……吧?   她却永远在自己面前笑吟吟的模样,好吧,也有偶尔少许嗔怒时的可爱,忧心时的白脸。   “历史”上只在日本算得上成功的《樱花大战》,在这个世界线上,还没有正式开始创作,就万众瞩目了……   这是风险,极大的风险。危险和收益的期望,都将是巨大。   走到四合院门口,望着院子正中那棵大槐树,毕文谦更加思念起黎华来。   燕燕于飞,下上其音。之子于使,难送于西。瞻望弗及,实劳我心。   张口就是现代诗的丁飞听不懂自己的魔改,而如果是黎华,她……大约是听得懂的吧。   回了自己的房间,把评委团的意见仔细看了一遍,再一一重新梳理每一个“桐岛神奈”的档案,一边看,一边回忆她们各自的演出……   待毕文谦一切告一段落,换好运动服出来跑步时,夜已经深了。   跑完洗漱之后,仍不见中森名菜回来,算算时间,指不定她现在正在舞台上?   想着,毕文谦去了大门附近的蒋卫国的房间,敲门进去,却见窗前的桌子上摆着一个收音机,蒋卫国坐在桌边的椅子上,戴了半边耳塞,正听着收音机。   “经理?”   “不用起来。我只是突然想看看电视。现在,联赛刚好还没完吧?”   “没呢!我正在听,”蒋卫国依旧从椅子上站起来,还热心地把另一半耳塞递过来,“经理,甭开电视了,来,最后一个了,自家的,刚开始唱呢!”   不知不觉间,蒋卫国的京腔也溜了许多了。   点点头,搬来椅子,毕文谦坐到蒋卫国旁边,接过耳塞,仰靠着静静听起来。   “……漂泊的你,狂狼的心,停在哪里?”   这歌声,虽然和上辈子的记忆中略有不同,毕文谦却一下子就听出来了——张雪友在唱《听海》。   被自己“忽悠”到了京城,却几乎被自己给遗忘了的张雪友。   “谢心告诉我,今夜,你想要梦什么?梦里外的我,是否,都让你无从选择?我揪着一颗心,整夜都闭不了眼睛……”   这个时候的张雪友,只有27、8岁,水平仍不如“历史”上的巅峰时刻,但在京城半年的练习,他已然和之前在香港时听到的他的磁带不同了。   渐渐听下去,毕文谦却慢慢觉得,他唱得比“历史”上的版本似乎更好一些……不是忐忑的温柔,普通话的口音依旧,但他的确做到了用情于声——这是自己上辈子所知道的张雪友唱歌最值得称道的长处之一,但却是这时候他不曾达到的境界。   “……听,海哭的声音,这片海未免也太多情,悲泣到天明!”   听了大半,毕文谦终于意识到了问题所在:这时候的张雪友,生理机能正当鼎盛!   歌声中的情感没有人到中年的天凉好秋的通透,却唱得更像一个活生生的当事人——在这个世界线,这首《听海》本来就是以勾勒他和罗美微之间的情感纠葛为切入点交给他的。   “……一定不是我,至少我很冷静,可是泪水,就连泪水,也都不相信!”   不同的立意,更佳的机能,歌声引人欲泣。   待一曲终了,耳塞来响起了热烈的掌声,身边的蒋卫国朝着毕文谦不住地笑:“经理,你挑的这个香港人,唱得挺好啊!比香港队那些人大多数都好!”   “香港队?”   “一、二级联赛,咱可是一场不落!”蒋卫国得意着,把音量稍微调小了些,“现在,咱们的队伍今年保级应该没问题,二级联赛里面,香港队有个主力,叫林子详的,唱得委实不错,还有那个以前参加过青歌赛的甄霓,一刚一柔,今年他们很有希望晋级,就看这最后三轮的结果了。指不定明年,咱们队的张雪友,就可以直接和他们比比,到底谁更好了!”   听着蒋卫国一口一个队伍,却又说得热乎,毕文谦总有些啼笑皆非的错位感。仿佛这不是流行音乐联赛,而是体育比赛似的。   不……那些体育比赛的商业联赛在中国还不存在,有的也往往是杯赛。或许,在这个时代的人眼里,这就是真真正正的比赛,不仅有艺术的欣赏,更有竞技的输赢。   何况是蒋卫国这种有过部队经历的人。   时间在遐想间流逝,耳塞里忽然传来了中森名菜的声音。   蹩脚却几乎堪堪能用的普通话。   “啊!轮到这丫头了!”蒋卫国乐呵呵地把音量重新调大了。   “……谢谢中国的朋友们几个月以来的关心!今天,我要为大家唱一首日语歌,歌的旋律,大家大概是已经熟悉的,而歌词,是毕文谦特意为我写的。我非常……非常感激,毕文谦在那么忙的状态下,始终不断鼓励我,希望我走出过去的伤痕。虽然我还不是他期待的那个样子,但这首歌,我想在这里,唱给大家听,也唱给我自己,也唱给毕文谦听。呐,这个时候,他可能还在工作吧……明明,明明比我小好几岁,在他面前,却总觉得自己才是小孩子,哎!”   毕文谦听得哭笑不得,却见蒋卫国已经哈哈大笑,一脸揶揄地看过来。 [星光歌手,林子祥,金像影帝,香港唱功最精湛的歌手,可能没有之一,代表作《男儿当自强》《星光的背影》等等] 第五百八十六章 桐岛神奈的赛果   第二天清早,一练完声,中森名菜就缠住了毕文谦。   “毕文谦,昨天我唱了《给不哭的你的情歌》,大家都说我唱得不错呢!”   “我知道,我也听了……”   “你听过了?!”   “昨晚在收音机里听的。也幸亏你最后一个出场。”   中森名菜很快从惊讶转为兴奋,背着手,微微佝着头,在毕文谦面前像灵巧的鱼儿一样轻轻扭动着身子,裙子像波浪一样摆动:“你觉得呢?”   “我觉得……”毕文谦默默看了中森名菜几秒,突然伸手摸住她头顶,模仿起她昨天的语气,说起了中文,“虽然我的确比你小好几岁,但在你面前,我没有想把你当小孩子啊!”   一声嘤咛,中森名菜埋头退了半步,逃过了毕文谦的爪子,口吻里既有不满的味道,又有幸福的感觉:“还说没把我当小孩子!人家夏林在旁边看着呢!”   毕文谦似乎在后院里嗅到了“蹭得累”的味儿,手悬在空中,略尴尬地看着夏林对自己翻白眼儿。   但这些也止于此了。   毕文谦没有去评论中森名菜唱得如何,而是很快如常地带着她和夏林去吃早餐。一边吃,一边向陆衍吩咐:“陆衍,一会儿吃完了,你去通知一下,桐岛神奈的比赛结果:木条佑希、巩利、瞿影、左玲、翁蕙德,这五个人可以留下来,她们也是最终的候选人。请她们早点到评委席,趁今天的比赛还没开始,我和她们见一见。”   “好!”   陆衍答应得干脆,做身旁听着的夏林却在陆衍走后忍不住问:“这个是五选一了?算起来,张静林和木条佑希的成绩是最好的?都进了两次……”   “不是。真要计较的话,最好的应该是长杉洋子。张静林她们的好,是比较出来的,长杉洋子却不同。”   夏林再度起着白眼儿:“是啊!我都听说了,当时你连人家的演出就免了,一看着人就情不自禁站起来了。”   毕文谦不太明白,只觉得夏林的口气不对劲儿:“这有什么问题?”   “你是没问题。但别人怎么看怎么说,就不见得没问题了。”夏林瞄了瞄毕文谦,埋头喝了一大口牛奶,“……幸好,你没在长杉洋子面前唱一首什么《花好月圆》……”   噗……   “不是说了比赛录像不公开的吗?”   “是不公开啊!但又没禁止人家口述。海选决赛的丁点儿小事儿都是新闻,想方设法钻空子的人,多着呢!”   好吧……炒作什么的手段,80年代的人也不傻,用起来也挺溜。   毕文谦忽然想起了王京云,一边坦承宣传“不遗余力”,一边又叫自己“不必理会”。   火被他们点起来了,火势,果然不是他们控制得了的……吗?   甚至,这个当口连灭火的立场都没有。   眼看着毕文谦的脸保持这囧样,夏林终于无可奈何地笑。   “还什么把人家中森小姐当小孩子,哼哼,自己其实也差不多嘛!”   终于,残念中吃完早饭,毕文谦拍了拍夏林肩头。   “还有两轮比赛了,哪一轮登台,你自己决定,但今年你不能不登台。”   “喂,我都……”夏林忽然止了话头,意识到了什么,“文谦,你是要让我唱那首歌,转移注意力吗?”   “你是文华公司的偶像歌手。”   夏林不满地瞪了毕文谦一会儿,忽然转而看向桌子斜对面似乎不明所以的中森名菜,猛地畅笑。   “我知道,和日本的偶像歌手不同,中国的偶像歌手肩负着社会责任。文谦,你放心,我一定会唱好的。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说着,她擦擦嘴,轻身而起,反而拍了拍毕文谦肩头,“走啦!琴房练歌去了!”   目送夏林出了大门,毕文谦发自肺腑地笑着,然后朝中森名菜点点头:“我们也走吧!去赛场。”   “嗯!”中森名菜一边点头,一边问,“毕文谦,刚才夏林的话说得太快,我没太听明白。”   “我也不太确定,不过,她究竟是什么意思,迟早会有结果。”毕文谦先走出了四合院,望了望胡同远处夏林的背影,“中森名菜,你也许慢慢也会明白。”   陆衍安排得很麻利,毕文谦和中森名菜到了大坝子没多久,她就领着五个女孩子过来了。   “都拉把椅子先坐吧!这又不是选美。”   简单地招呼和寒暄之后,待都在桌子对面坐定了,几个人仿佛希望小学里开小组会一样,毕文谦的目光从左到右扫了一个来回。   “木条佑希、巩利、瞿影、左玲、翁蕙德。除了木条佑希,其他四位都是第一次见面。时间不多,我也不再客套,我先用中文说了:虽然你们都过关了,但并不是因为你们合格,而仅仅是比其他人更好。客观地说,要在这个时代,寻找一个漂亮又有一定演技的年轻女武术家,这种要求的确非常苛刻。但《樱花大战》这部作品,还没正式开始创作就被渲染关注到什么程度,各位应该也有所了解,所以,我原则上是不会轻易降低标准的。所以,我可以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继续准备,之后我会选择综合条件最好的一位。”   “就目前的情况,木条佑希的成绩最好,宝冢演男役出身的她,身高过关,外形也英俊,之前演玛丽亚·橘时那段保养手枪的戏在整个决赛里都是名列前茅,而在演桐岛神奈时,一个人练习的场景,也显示了她临时学空手道的水平。而巩利,我就不具体评价你的表演了,昨晚上张艺眸交上来的意见里,关于你的解读已经格外用心,在客观的基础上润色到令人佩服。你的身高刚好没过一米七,要演好武术家也还需要再花心血,你的岁数也比较大了,但多几年演出的经验也是优势。第三个,瞿影,你是我点名进决赛的。我们之前没有见过,我也不知道为此外面的报道说过什么,但当初,我是觉得你的身高和外貌都不错,并且是在唱花鼓戏的家庭成长。昨天你的演出,也的确突出了你的优势。可是,你的气质离武术家也更远。而左玲,你马上就满25岁了,算是这次海选决赛里年龄最大的几个人之一,不愧于你获得过的影视奖项,单从舞台上的举手投足,你比其他那些业余甚至临时抱佛脚的外行演员强得多,但你的身高也是很大的劣势。而最后一个,翁蕙德,原本你在德国读书,不在海选的范围内,但既然你报名了,创作组也一视同仁了。你的身高是最高的,也是你最大的优势,但你是混血儿,这对于演玛丽亚·橘是优势,对于演桐岛神奈却是劣势,幸好你的外貌也不算差,桐岛神奈这个角色也不格外要求美貌,不然,就你昨天的演出水平,我也实在难以继续考虑你了。”   “无论如何,你们现在都不符合要求,但都还有机会。身高和外貌,这个不能强求,但演技和气质,演好一个没落士族后裔的演技,拥有一个武术家的气质,是这个月你们可以认真琢磨的关键。”说不客套,毕文谦就真的没有客气,平淡得近于冷漠地一气说完,便下了逐客令,“好了,关于你们和桐岛神奈的安排,就是这样了,我很希望你们能真正胜任这个角色。当然,如果想退出,我也不会勉强。今天还有大神一郎的比赛,你们先下去各自准备吧!” 第五百八十七章 御機嫌如何?   将其他四人送走之后,毕文谦又用日语把话大体对木条佑希说了一遍。   “这么说,我的成绩,反而是桐岛神奈更好了?”   迎着木条佑希玩味的眼神,毕文谦无奈地点头:“横向比较的话,没错。所以我希望你们再准备一个月。”   “对了,你刚才说我长得英俊,是吧?在舞台之外,这样称赞一个女孩子,即使是我,也不会高兴啊!”木条佑希的口吻,既像玩笑,又不像玩笑,“不过,整个东亚的比赛,一项第一,一项第二,我已经可以想像国内的新闻会怎么写关于我的报道了,虽然这些都远远不如长杉小姐。总之,毕经理,谢谢你的肯定,非常感激!我会认真准备最后的角逐,我有让全日本不再提什么钦点的觉悟。”   说罢,木条佑希起身朝毕文谦认真地鞠了一躬,然后有力地慢慢走远。   中森名菜目送她走远了些,悄悄伸肘碰碰毕文谦胳膊:“呐,木条不愧是宝冢毕业的男役呢!嘴上说不希望被称赞英俊,走路却是男孩子的模样。”   “所以她暂时是第一名啊!”毕文谦笑着叹了口气,“好啦,等着看接下来这些真正的男孩子吧!档案上多数都是城市出身,也不知道有几个真能有农家子弟出身的气息……”   没错,农家子弟的气息——这是大神一郎演出的关键之一。虽然说日本的社会本质在近代以来并没有真正的改变,但20世纪初日本底层家庭的生活情况却和80年代有着很大的差距。相比79年之后形成的所谓二考定终生,二战前的日本农村年轻人的上升途径远没有80年代的人想像中的那么美好。这就意味着大神一郎的气质,并不是这个年代的农村孩子就能演到位的——想要在舞台上短暂的时间里透过举手投足和言行塑造好角色,需要的,是对历史上那个时代的面貌特别是精神面貌的了解。   这显然不是20岁左右的少年郎能做好的。除了靠个人的奋斗,更要靠背后的人甚至是团队的教导。   只是,在这些少年背后的那些人里,有多少真的能够解读好这道试题,并且在加入自己的私货是至少不那么生硬呢?   无论如何,即使刚刚经历了没人能演桐岛神奈的无奈,毕文谦仍然以自己心里原有的尺度等待着。   然后,他就经历了整整一个上午的失望,再失望。   午饭的时候,中森名菜忍不住小声宽慰着他:“毕文谦,上午这些人,是不是都有什么不对?不过,作为唯一的男主角,参选的人还有很多呢!”   “我是有心理准备,但我搞不懂,他们能不能认真一点儿?不说好好研究70年前的日本农村,好好模仿一下现在日本的农村行不行?虽然我也没亲身去过,但大神一郎怎么可能有城市里的虚浮?我明明说得很清楚,他是学霸啊!日本海军学校第一名毕业的学霸!真当好成绩是睡觉睡出来的?难道是我对日本人的学校有误解?”   中森名菜一脸尴尬:“那个……毕文谦,请不要这么说。毕竟成绩名列前茅的好学生,是很少的。中国的复选我不了解,但作为代表日本的评委,我也看过那些档案,这些人,别说全日本第一了,在各自的学校成绩特别好的也不多。你要求的是能歌善舞人漂亮,这一关可是拦住了很多人呐!”   毕文谦简直无言以对。   “……好吧,你说得对。又要长得英俊,又要是全国级的学霸,还得对歌舞有兴趣和一定的造诣,这样的人想要是底层家庭出身,的确是小概率事件。可就是因为这样,才会是主角儿啊!”   中森名菜看着残念的毕文谦,蓦然地掩着嘴,不住地笑。   不仅是她,连她旁边的陆衍也埋头假装扒饭,忍着偷笑。   “……你们在笑什么?”毕文谦简直莫名其妙。   “没什么!”   压根儿谈不上默契的两人此时却不约而同。   失望的节奏继续,直到12号中午,“大神一郎”们都登场得差不多了,毕文谦的脸上依旧没什么阳光。   “陆衍,我发现了,下午就是最后几个人了。我点的廖昌咏,还有窦惟,他们都在里面,说,你们是不是把最好的都藏在最后了?就像之前的真宫寺樱一样?”   “经理,你可不能轻易说‘都’啊!”陆衍笑吟吟地起身过来,接过了毕文谦吃完的饭盒,“难道前面那些人,你都看不上?”   “非要说的话……也只有两个值得考虑考虑。”毕文谦思索了一下,还是将信将疑,“你们不会真的……”   陆衍只是摇头,眼神渐渐看向了中森名菜:“经理,我可不是创作组里的成员,只是暂时负责联络而已。等海选结束,创作上了正轨,我还得去学校补课呢!而且,别的我不懂,但最后一个,就不见得是最好的。”   顺着她的视线,毕文谦也看向了中森名菜——她已经吃完了饭,正微微低头,木着脸,连嘴都忘了擦,眼神没有焦点,不知在想着什么。   出场的名单,陆衍知道,毕文谦知道,同为评委的中森名菜,也知道。   待陆衍去扔空饭盒时,中森名菜忽然极小声地说:“毕文谦。”   “什么?”   “你们……是不是特意为了我这么安排的?”   “你应该说‘他们’。我和你一样,是在顺序确定之后才知道的。”   “是呐……”中森名菜抬头看着毕文谦,双眼迷离,“这些天,你没有去提,我也没有去提。但这一刻,终究就要面对了。”   毕文谦抿了抿嘴。   “对不起,中森名菜。路,我可以扶着你走,却不能抱着你走。”   “请不要这么说!”急切的抢白之后,中森名菜轻轻深吸了一口气,“毕文谦,到了那个时候,如果我……如果我……你可以牵着我的手吗?也许,我需要多一些勇气。”   “……如果你真的需要的话。”   直到陆衍回来,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沉默中,下午的比赛,很快就继续了。   廖昌咏和窦惟也先后登场,却依旧没有达到毕文谦的心理预期。   或许是长杉洋子的真宫寺樱把毕文谦的标准线拔高了也说不定。   但这暂时不是重点——轮到最后一个人登场了。   一个久违的人,确切地说,和毕文谦素未谋面,却是中森名菜来到中国的原因。   近藤贞彦。   穿着漂亮的海军白衣,梳着80年代日本流行的短发,一步步走到坝子中央,先朝评委席深深鞠躬,然后和其他人一样,开始了表演。   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个人,毕文谦只静静地看着他的表演。如同在商言商的道理,如果他真的最适合,毕文谦也不会为了中森名菜而否决。   五官端正,相貌清秀,装扮之下,并不比原作中的大神一郎逊色——如果止于静态的话——当这个“大神一郎”在“校园”里走马观花地自言自语起来,毕文谦很快就在心里把他淘汰了。   有了计较之后,毕文谦记起了中森名菜的请求,悄悄看向她,却见她正紧紧盯着近藤贞彦,双手像课堂上的学生一样放在桌子上,身子在紧绷中稍微前倾。   好吧……至少她没有伸手过来。如自己说的,可以扶着她走,却不可能抱着她走。无论她会做怎样的选择,自己都不会强求。   毕竟,如夫人不如夫人。   舞台短剧只有那么几分钟,结束之后,近藤贞彦并没有就此退场,反而朝评委席走来——毕文谦意识到这一点,其实是因为中森名菜忽然叹了一口气,放松了身子,靠着了椅背。   “毕经理,初次见面,请多多指教!”   又是一个90度的鞠躬。   “不必客气。”   直身之后,近藤贞彦温柔地看向了中森名菜:“名菜,好久不见了!”   中森名菜也看着他,眼神清明:“是啊!明明只有几个月,却感觉过了很久,很久。”   “名菜,回来好吗?”近藤贞彦又走进了一步。   “回来?”中森名菜忽然泛起了温和地笑容,“我当然会回日本的。近藤,我为你唱一段歌吧!”   说着,没等近藤贞彦应声,中森名菜就唱了起来。   “即使离散,也不会变——那般誓言,已溶化于风。没出息啊!我忘了你。女人意外地如此坚强。你好吗?我一如当初。有哭的日子,也有笑的时候。冰女发来的信,你也别再想我了。”没有开嗓,中森名菜唱得就像是日常的交谈,唱完之后,她甜甜地对着近藤贞彦点头道,“然而,这里没有泪水濡开的邮票。”   中森名菜的表现明显出乎近藤贞彦的意料之外,他略懵逼地问:“什么?”   “你不懂就算了。”中森名菜无所谓地摇摇头,然后偏头看着毕文谦,眼里是信任的笑意,“毕文谦一定懂。” [近藤真彦,杰尼斯偶像成员,渣男,渣得不止中森名菜、梅艳芳、松田圣子,百度出的信息真一言难尽] 第五百八十八章 你想得美!   大坝子里一片寂静。   绝大多数人都注视着近藤贞彦,但毕文谦却和中森名菜对视着。   没错,他听得懂中森名菜的话,正由衷地微笑着,回应着她的眼神。   “名菜……”近藤贞彦渐渐受不了这样的场面了。   “近藤,请先离开吧!以后如果有机会,我们会再见的。”中森名菜轻轻摇头,看向近藤贞彦的目光依旧温和,“比赛还没有完全结束,我和毕文谦是评委,我们很忙。”   “名菜……”   虽然近藤贞彦还想说什么,毕文谦却已经看向了陆衍。   “陆衍,七个主角的比赛已经结束了六个,剩下一个小女孩,也不需要演舞台剧,就安排回四合院面试了,这里,就先解散了。另外,大神一郎的结果,你去宣布一下。窦惟、廖昌咏、沐村拓哉、平井间、志苍千代丸,这五个人是最终的候选,请他们稍微修整一下,集合过来,我在四合院等他们。”   陆衍立即起身:“好!”   “那么,中森名菜,我们回去吧!”   “嗯!”   中森名菜也轻快地站起来,转身时,目光又一次和近藤贞彦相交,礼貌地点了点头。   两人相伴走在胡同里,中森名菜依旧背着手,神色却不像以往晚上一起走这条路时那么活泼。   “中森……”   “毕文谦,谢谢你。”   “谢我?我并没有给你一只手啊……”   “嘻嘻!”中森名菜稍微展颜道,“不,我是说,谢谢你没有放弃沐村拓哉。”   毕文谦一愣:“你……和他认识?”   “不,完全不认识。”中森名菜摇摇头,认真地说,“但我的确觉得他的表现在这些人里算是很不错了。你没有因为他也是杰尼斯选送的艺人而放弃他,不愧是……我心目中的毕文谦。”   “但他其实还只是初三的学生,同样谈不上农家子弟的气息。只是比其他多数人多了些不服输,不放弃的感觉。”   中森名菜点着头,继续问道:“那么,那个平井间是为什么呢?虽然档案上写的是大阪人,身高也挺高大,但怎么看长相,怎么像是混血儿啊!”   “你可以说他是混血儿,但那个平井间的脸,是阿伊努人的相貌。历史上,在北海道还不叫北海道,而叫虾夷的时候,阿伊努人是那里的原住民,被称为虾夷人。历史上的阿伊努人普遍很矮,这是海岛民族在古代的常态。随着而今日本经济水平的发展,营养不再是问题了,阿伊努人长得身材高大了,就有些像是西方人了。那个平井间,也许就有阿伊努人的血统吧。考虑到阿伊努人在20世纪初的日本的普遍社会地位,选择他演大神一郎,需要对背景的设定做一些深化,但原则上可以是成立的。”   “原来如此!死阔以!那么,那个志苍千代丸呢?他是东京都选送的人,之前连事务所都没进过,完全的素人。”中森名菜忽然双手一拍,难道,“他就是大神一郎勉强的及格线?”   毕文谦沉默了一会儿,微微点头。   “你可以那么理解。”   事实上,他并不觉得那个志苍千代丸真有多么突出,前面四个人入选,都可以说有各自的理由,而志苍千代丸……   毕文谦从未曾想像过,那个让“世界线”这个说法流行起来的家伙,竟然也报名了,而且在这个时候,长得颇为清秀。   就像上辈子听闻的,所谓某些数量不等的根据差额选举选出来的候补委员,重点不在于排名顺序,而在于候补的数量划定倒哪一个人,志苍千代丸,算是毕文谦第一次真正“钦定”的人了。   但他并不是为了别的,仅仅是想不被别人胡乱解读地见见这个人而已。   “那么,你和他们见面,需要我这个评委也在场吗?”   “这个……你随意。”   “那我就不必了。”渐渐走到四合院门口,中森名菜又小声地问,“毕文谦,可以陪我到后院走走吗?”   “后院?走走?”毕文谦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答应了,“反正他们暂时也还没到。”   后院里,方才西斜的太阳照着樱花树,中森名菜站在树前,默默看着。   毕文谦站在她背后,也不打扰她。   也许,她现在只是需要一个陪着,不是要做什么,而是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在陪着她,就够了。   ——然而,没过多久,毕文谦隐隐听到了什么动静。   越前看向中森名菜的侧脸,却见她正压抑着声音,泪水不绝。   “中森名菜,你……”   询问的声音反而让中森名菜放弃了压抑,一下子靠着毕文谦胸口,嘤嘤地哭了好一会儿。   这简直让毕文谦有些慌,但始终,他都没有什么什么动作,直到中森名菜渐渐止了哭声,才轻轻托着她的双肩,把她分开了一些。   “到底……是为什么?”   “毕文谦,我当初好傻,竟然为着那样的人痴迷。”中森名菜掏出手绢,抹着通红的眼眶残留的泪水,“当我决定成为评委,拿到这个出场名单之后,我就在心里逃避今天,逃避和近藤见面。大家都不和我提,你也不提,我也没有勇气去提。我其实很害怕,害怕一旦再面对着他,自己就会像从前那样心软,明知他说的是谎言,还是心存侥幸地选择相信。毕文谦,你知道吗?坐在评委席上,看到近藤渐渐走近,依旧像从前那样帅气,光鲜亮丽,我的心都紧了!”   “中森……”   “可是,”中森名菜没有理会毕文谦的话,低着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当近藤开始表演了,我却仿佛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作为评委的日子,我仔细思考过每一个角色应该是什么模样,也包括大神一郎。近藤的演出,别说演大神一郎了,连其他都不如……穿着那么帅气的衣服,顶着那么漂亮的面容,却是那么……那么的……就像我前不久学到的一个中文词语,沐猴而冠……毕文谦,我曾经的年华,竟然执迷不悟地浪费在那样的家伙身上……毕文谦,我真的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但在那个时候,再看着近藤一步步向我走过来,仿佛从前一样温柔的眼神,我的心不再紧了,反而一片平静,我连恨的欲望都提不起了,只觉得花力气去恨他,都是继续浪费自己的人生。甚至,在我最后和他视线相交的时候,我竟然在他眼里看到了谄媚,那是我从没见过的……”中森名菜深吸了一口气,“只是,在放下了他,我们回到这里之后,我又渐渐伤心起来。我的年华,我的青春,已经浪费掉了……我刚才强烈地盼望,盼望宁愿再也没见过他,至少,至少心里的记忆,那个英俊潇洒,仿佛值得托付的轮廓,那个万一会浪子回头的模样,还能长久留存在我心里,让我逝去的青春勉强还有一些意义,不至于消失得像海鸥的羽毛在海风中那么轻忽。但我已经再见了他,看到了他沐猴而冠的样子。这一切已经是不可更改的真实……看着这颗还没有开花的樱花树,一想到此,眼泪,一下子就止不住了……”   后院里,安静得只有若有若无的呼吸声。   忽然,一声猫叫从墙角响起,小虎一下往正房那边窜去,矫健的身影几乎一闪而过。   中森名菜循声看着,一下笑了,然后重新看向毕文谦,红红的眼睛里充满了笑意。   “毕文谦啊,无论如何,非常感激。而且……如果刚才换成是别的浪荡子,至少,至少也会掏给手绢给我……吧!”   “没错,于情于理,这都有道理。”   几秒的沉默后,毕文谦温和地点头赞同,心里却是另外的内容——我这手绢可是当初从黎华那儿顺的!你想得美! [木村拓哉、平井坚、志苍千代丸] 第五百八十九章 中森名菜的想法   小虎突然窜出去的原因很快就揭晓了——抱着那毛茸茸的身子,陆衍出现在屋檐下。   “经理,他们到了。”   “嗯,我这就过去。”   说着,毕文谦又看了看中森名菜,想说点儿什么,却又有些犹豫。   “毕文谦,你去吧!我一个人会好好休息的。”中森名菜浅浅地笑,“对了,现在,可以给我写一首中文歌了吗?”   “……我会考虑。”沉吟之后,毕文谦轻拍中森名菜的肩,便转身随陆衍走了。   路上,陆衍轻轻把小虎放下,然后贴近毕文谦,小声咬起耳朵来:“经理,中森名菜的眼睛很红,她是不是趴你身上哭了?”   “你……”毕文谦讶然,“怎么知道的?”   “你胸口的衣服都湿了一块。”陆衍担忧地瞅着毕文谦,“中森小姐她……还是没有想明白吗?”   “也许她已经看得很明白了。但人想要承认错误不容易,想要坦然面对错误,就更不容易了。”   “经理?”陆衍不太明白。   “哭出来,比憋在心里好。我能够做的,只是在她哭的时候提供一个安静的环境。”   陆衍闭着嘴巴,思考了几秒:“如果是这样的话……需要在舆论上对那个坏男人口诛笔伐一下吗?”   “那没有什么意义。”毕文谦微微朝陆衍摇了摇头,“你们不是说过吗?国内对中森名菜普遍已经是同情的态度了,嘴上说再多,以我们中国的立场也没有实质上做什么的道理;而在日本那边,我们的舆论谴责又有什么意义?那可是一个男尊女卑的意识还停留在封建时代的地方。中森名菜之前就是一个典型的悲剧,名满全国,却被日本的传统和舆论灌输得以嫁人退隐当足不出户的家庭主妇为人生理想。陆衍,这不是靠我们在海外动动嘴皮子就能改变的。还是说,你希望我们把中森名菜长期留在中国?”   “经理,这是你做决定的事情啊!”陆衍顺手指指搬了椅子坐在大槐树下的几个人,“瞧,他们已经等着了!经理,我先去那排之后的面试,你自己去和他们聊?”   “嗯,小女孩的面试可以节奏慢一些,我给了一些最后的候选人一个月的时间准备,在此之前,我慢慢面试就好。小孩子不比少年人,要是把人家累着了或者吓着了,就不好了。”   “好,我知道了!”陆衍加快了脚步,答应的声音颇为有力,“经理,我先走了!”   也不拖泥带水,毕文谦来到石棋盘边,自己在石凳子上坐了,也招呼着人围坐在了左右。   “窦惟、廖昌咏,我先和他们说,你们先安心等等。”说着,毕文谦就换了日语,看向了三个日本少年,“你们好。我是毕文谦,文华公司的经理。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你们都是《樱花大战》的男主角儿大神一郎的最后候选演员之一,然后是一个不好的消息,你们的入选,不是因为特别符合要求,而是比其他人更符合要求。所以,你们现在有一个月的时间继续准备,到时候我会确定最终的人选,当然,你们也有中途退出的自由。在这里,我给你们分析一下你们每个人的优劣。”   “大神一郎是一个农家出身的成绩极其优秀的孩子,而且有从军的欲望,你们对于这个角色塑造,应该建立在对6、70年前的日本社会的了解的基础上。那个时候,农家子弟想要上好学校,可不容易,想要吃饱饭,更是难题,大神一郎能够生得外形高大俊朗,这在当时的日本农村是鹤立鸡群的情况,这也是他能够脱颖而出的原因之一——而这,是可以也应该在他的个性和精神状态中体现出来。具体来说,排名第一的窦惟,演出了最接近学霸的气质,并且相貌清秀,但他的性子终究倾向于内敛的思索,比较缺乏淳朴的朝气。而排名第二的廖昌咏,不仅有着刻苦努力的性子,更是少数演出了农家子弟的气息的人,不,他应该不是演,他本来就是农村出身,但他的气息属于中国80年代的农村,而不是日本10年代的农村,不然,说不定我就已经决定是他了。而在你们三位里,排名第三的沐村拓哉,你的演出体现了好胜心和不服输的感觉,再加上你的外貌很清秀,我和中森名菜都觉得你的表现不错。排名第四的平井间,你的阿依努人的外貌特征和出众的身高,很符合在日本当时的历史基础进行合理幻想的创作原则,你的演出虽然不算突出,但也不太差,如果最终要选择你出演大神一郎,我们就需要对人物的背景设定进行一定程度的合理修改,并且需要考量权衡一个阿依努人外貌的主角在日本多数人里是否会被接受甚至是喜欢,所以,平井间,你在接下来的准备中,需要考虑得比其他人更多,更深入,得对整个角色的背景进行合理而详细的建设才行。而第五的志苍千代丸,说实话,你是不如前面四位的,你并没有突出的优势,只是那些落选的人比你更差。在目前的情况下,我不会选择你,但我也不否认一个月的时间创造奇迹的可能。”   一番话评价完,毕文谦忽然想起来了——现在院子里除了自己,会日语的只有中森名菜了。   “你们都等等,我去去就来。”   迅速在四合院里找了一圈,毕文谦最终在录音室里找到了中森名菜。   “毕文谦?你不是……”   “那个,好像现在只有你能送那几个日本人出院子了,我怕他们出去迷路。”   “啊?”中森名菜先愣后乐,“哈哈,也是啊!张姐姐好像有事不在呢!”   “问题是,你现在,眼眶还有点儿红。就这么出去见人,我不保证明天中国和日本的报纸会不会收到什么消息,写出什么报道来。”   “啊,也是呢!”中森名菜很快就理解了毕文谦的意思,却不以为意地笑,“到底是中森名菜再见近藤贞彦后旧情复发,难忍落泪呢?还是中森名菜在文华疑似受了委屈,只能悄悄哭泣呢?”   “也许更可能的反而不是你想像的标题——中森名菜,你没发现吗?我的胸口现在也是湿的,我也不可能欲盖弥彰地和他们强调什么,更不可能要求他们保持缄默。”   “啊?哈!”中森名菜彻底开怀地笑得抖,“毕文谦,你竟然在意这个?你是不希望再多一个大你4岁的绯闻女友?”   “其实……年龄真的不是问题。”   感觉到毕文谦话里的停顿,中森名菜饶有兴趣地凑近脑袋,盯着他的脸:“那,你是觉得我比不上你的镜香森森咯?”   “……事实上,作为艺人的你,今天的中森名菜,是我希望镜香森森有一天能够超越的目标。”   “可是,明天的中森名菜,却是更棒的。”中森名菜高举起右手,竖着食指,脸上散发起微微的傲气。   “我也这么期待。”   “所以,你可以记得,你答应了给我写一首中文歌哟!”中森名菜趁机把话落实了,然后话锋一转,“不过,毕文谦,也许你并不在意你的女友会不会大你4岁,但我从小到大,从来都没有想像过我的爱人比我更小。虽然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更像是一个兄长,甚至比我那个不靠谱的爸爸更关心我,但是……也幸好这样,我也可以坦诚地和她们交朋友。我听夏林说,你给她写过一首歌,叫做《女孩的心事你别猜》,歌里还说什么‘猜来猜去猜不明白’,其实……女孩子的心事,也许在意一下,也是好的。毕文谦,我坚信你是难得的好男人,但越是这样……越是……算了,我这样一个被人骗了感情的傻姑娘,哪有资格说三道四啊!”   “中森名菜,你到底……”   “没什么。”中森名菜将食指印在毕文谦嘴唇前,止住他的话,“我们出去吧!那几个后辈,我也确实想鼓励一下他们。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我身位日本方面的评委,希望日本人担任《樱花大战》的男主角,也是本份吧!” 第五百九十章 创作组的建议   中森名菜说得好有道理,毕文谦简直无言以对。   一国评委维护自己国家选手的利益,也算是理直气壮了。正如她此刻的表情,微笑中带着坦然。   “那么,走吧。”   回到门前的大槐树下,中森名菜的样子显然被少年们看在了眼里,但没有人开口问什么。很快,她就带着三个日本少年出了大门,留下窦惟和廖昌咏,等待着。   毕文谦重新在石凳子上坐下,将之前针对每个人的评语又说了一次。   “事情,就是这样。不过,你们也要明白一点,这是一部背景和大多数主角都和日本息息相关的作品,作为唯一的男主角,如果不是日本人,肯定会被很多日本人抱以苛刻而挑剔的目光对待。我作为拍板的人,首先需要保证的是商业利益,如果你们不能拿出足以让日本人无话可说,甚至征服他们的表现,我是不会选择你们的。所以,窦惟先不必说了,廖昌咏,我可以向你承诺,如果你一个月后的表现的确很好,但我还是没有选择你,我可以代表文华公司向你提供一份艺人的合同。当然,愿不愿意签,是你的自由,和你母校之间的协商,还需要其他人具体负责。”   “我……”廖昌咏似乎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了,“毕经理,我……”   “你不必现在就表达态度。你有一个月的思考余地。也许现在外界对于文华公司的歌手的报道很多倾向于正面赞扬,但在这里,并不见得是轻松的工作,也不见得舒适。夏林上过战场,艾静也上过,苏姐姐她们也频繁下到基层去,这些生活既艰苦,甚至有危险,而且,在文华公司是要继续读书的,学业,也让人轻松不下来。这在许多人眼里,也许是枯燥而困难的生活,就像夏林,已经很长时间天天泡在琴房里了,都没多少机会出去玩,也谈不上某些歌星那样频繁在公众场合露面……”   正说着,窦惟忽然出声反驳道:“经理,其实……”   “什么?”   “其实夏林也不是没出去玩,自从公司里开了电台节目之后,她每周都会去上一次节目。我虽然没怎么听她的节目,但现在……可能全国都知道一个‘吉米多维奇’了,就像当初宋老师的‘短平快’。”   毕文谦一愣,旋即仿佛猜到了什么,脸上残念起来:“你是说,夏林在节目里反复唠叨数学题?”   窦惟没有自己回答,反而看向了身旁的廖昌咏。后者犹豫了一下,弱弱地点头:“是大学的数学题。”   噗……   “她在搞什么飞机啊!”毕文谦翻起了白眼儿。   窦惟似笑非笑着:“我现在的数学成绩还不如她,她说的那些,我也听不太明白。我在公司里的工作也比她多,真的没多少时间去看数学书。”   “……虽然不是很明白,但是感觉很厉害?”毕文谦囧道。   “经理,我不明白我们搞音乐的为什么要去学大学的数学,但既然是你提的要求,总有你的道理,大家都会去尝试。”窦惟的语速慢慢的,“经理,现在外面已经传起了一个说法,说进文华公司,比在地方考高考状元更难。要说难,倒可能真是那样。可外面说的那些要求,个个版本都不一样,面目全非得我们根本没办法去辟谣。之前你要和申城那个甄灵签约,现在,据说她在申城已经被供起来像个小公主了,要不是专业不对口,说不定就直接去少年班了。”   毕文谦简直有些吓着了:“是……吗?”   “不只是那个小丫头,哪怕是廖昌咏这样的,被你指定进入决赛的人,在地方都一下成了名人。”说着,窦惟又看向了廖昌咏,“今天你解释了大神一郎需要演出农家子弟的气息,这可能就是廖昌咏的优势,但他在申城的那些同学老师可不知道。这些天,我和廖昌咏也聊了不少……”   突然,廖昌咏开口止住了窦惟的话头:“窦惟,莫说那些了。我们只有一个月的时间……杂念多了,不好。”   见他这么说,窦惟索性闭了嘴。   毕文谦左右扫视了他们俩一会儿,右手中指在石棋盘上规律地敲着。   “好吧,廖昌咏,你先去休息。”   等廖昌咏在胡同里的脚步声渐渐远了,毕文谦才认真看着窦惟:“其实,我也很无奈啊!但我也不可能因此少说话少做事,不然,说不定哪天我干脆当哑巴算了……算了,不说那些,说你吧!你这次成绩最好,但我还是那句话,你要想清楚,参演《樱花大战》对你的人生,到底值不值得?相似的问题,我也和长杉洋子说了。同样的问题,中森名菜已经有了决断。你,也要在这个月里,仔细想明白。”   窦惟和毕文谦四目相对着,那镜片里的眼神清澈,却又有一丝玩味。终于,他忽然咧嘴一笑。   “经理,我不是说了吗?我参赛只是为了休息。”   “你……也是不忘初心啊!”   哑然之下,毕文谦只能如此赞叹着结束了谈话。   所谓不能把小女孩累着了,吓着了——这样的指导方针,以及某几个角色最终候选的一个月准备时间,在创作组的解读下,就成了小女孩的逐一面试变成了只在白天,并且时长也宽松了许多。   第二天清早,才吃过了早饭,小晓琳就带着一个倒高不矮的女孩子进了四合院。   “经理,今天第一个面试的孩子。你瞧瞧……”   “孩子?”毕文谦打量着眼前既好奇又小心翼翼的女孩子,几乎被自己的口水噎着了,努力深呼吸了一下,才平静下来,直视着小晓琳,“好吧,你先介绍一下她的情况?”   “她的档案上不是写了吗?”小晓琳虽然不太明白毕文谦口吻里的情绪,但还是随口说了出来,“她叫刘抋,金陵人,今年13岁,在苏省音乐艺术学校读书。这小妹妹虽然长得只是比较漂亮,人家可是4岁就开始正式学古典钢琴了,她爸爸就是音乐学院里的老师,十来岁就代表中国出国比赛,在日本得过少年组钢琴第一名,雅马哈举办的青少年钢琴创作大赛创作金质奖,今年也代表中国去日本各地参加地区钢琴比赛,拿了少年组的冠军……”   “行了行了。”毕文谦实在忍不住抬手止住了小晓琳的讲述——很显然,她根本没懂自己的意思,“这样,中森名菜,你带这个小妹妹去录音室,我一会儿进去听她弹钢琴,看看她到底处于什么水平。”   “嗯!”   中森名菜很快起身走到刘抋面前,稍微弯腰,伸出手,一脸笑容说着蹩脚的中文:“小妹妹,我是中森名菜,请多多指教哟!”   刘抋仰着头,眨巴着眼睛注视着中森名菜,忽然鼓起勇气说:“我……我知道你。我在电视上看过你的演出!”   “那你觉得我唱歌好不好?”中森名菜也来了兴趣。   “虽然听不懂,但是很好听!”   似乎,两人的关系很快亲切起来。   目送她们走去了录音室,毕文谦才回头重新看着小晓琳。   “我说,你们是真的顶不住压力吗?这样的人也送进决赛?她都13岁了好不好?还是说,主要目的是让她在我面前混个脸熟?”   小晓琳忍不住笑了:“经理啊,你自己先指定的江州的蒋勤勤啊!这个刘抋,也只比那个蒋琴琴大半岁。”   “没错,可她的长相,能和蒋琴琴比吗?”   “但就音乐的水平来说,蒋琴琴10岁才考进了江州的艺术学校,刘抋10岁就代表国家出去拿金奖了啊!”小晓琳不急不慢地解释着,并没有顺着毕文谦的观点,“而且,创作组的意思是,小孩子的长相,还没有定型,你又计划的是十年的周期。如果真的选了10岁不到的小孩子,将来长变了的风险,会大不少。”   终于,毕文谦开始严肃起来。   “你是说……创作组建议把这个角色的背景设计,修改得稍微大几岁?”   小晓琳弯着眉毛,轻轻点头:“经理,你有最终的决定权。” [刘沁,1975,歌手,音乐制作人] 第五百九十一章 夏特布里安的赛果   小晓琳说得没错,无论创作组有什么建议,最终决定的人,是毕文谦。但在这个前提下,创作组能够提出建议,也恰恰是好的现象。   细细和小晓琳对视了一阵,毕文谦缓缓地说:“爱丽丝·夏特布里安,法国贵族的独生女,如果在作品剧情中出场时间超过12岁……那这个角色的塑造,对于演员来说,可能难度反而更大。”   “经理,我不是说了吗?你有最终的决定权。”   “好吧,我会面试每一个小孩子,但结果的决定,我也会任性。”   相互点点头,毕文谦和小晓琳默契地各自转身走了。   毕文谦很忙。   小晓琳也很忙。   窦惟说出来的那些事情,不可能是个案,小晓琳和陆衍等人却从没有和毕文谦提起过。   在她们的思路里,这些大约都不应该干扰到毕文谦的思路。   却是不大不小的警钟。   全国性质的海选,作为中枢的创作组,秉承的态度,首先是遴选出最好的演员,至于没选上的演员,除了道一声遗憾,他们并没有过多的下文。就像毕文谦提出过的,花人力物力选出来的演员,不能是一锤子买卖,还需要规划后续的发展,才不是浪费——创作组并没能做到举一反三——那些能够进入决赛的人,或许涉及了各种各样的背景的人很有不少,但本身素质和潜力不错的人同样也不少,海选落选之后就此放弃,同样是浪费。   作为文华公司的经理,他能够做的,只是在落选的人里再留下一批人。但更多的,他暂时就管不到了。   那些在全国比赛中足以参赛却最终没有名次的人,在地方也许就是佼佼者。而这一次海选的对象又大都是少男少女,当那些人回到地方之后,会有怎样的境遇?   伤仲永的可能,总是有概率的。在申城被供成小公主的甄灵,毕文谦始终简记在心,如果有必要,他随时可以让她到三里屯来。可那些他仅仅是看过档案,看过一次表演,然后就不再有什么交集的人呢?即使只是雏孔雀,在山窝窝里也可能被当做是小凤凰。   毕文谦却不能把话说给小晓琳听。   创作组能把海选办到这个程度,已经出乎毕文谦意料之外,陆常委除了那天隐隐有给艾静站台的意思之外,始终不再露面,本身就有点儿焦头烂额的意思。   有些问题,也许并不是没看到,而是没能力去管。而如果自己当真说出口了,创作组却还是不管,就给了旁人口舌的机会。   一放就乱,一抓就死,无奈而不得不接受的现实,将会不同程度上长期存在的现实。   自己不去提,虽然将来回头审视整件事情,自己可能会成为背锅侠,但那就是将来的事情了。   有多将来?谁也说不准。但至少会有一段时间相对平静。   这恰恰是做实事所需要的环境。   走到录音室门外,毕文谦不禁回想起自己当初在日本时,决定为黎华当背锅侠的情景。   “你是我师父!”——那一句带点儿撒娇的话音,那一刻仿佛骨头都酥了的感觉,也是历历在目。   那一次,有黎华知道自己为她背锅。   这一次,自己为莫须有的将来背锅,有谁知道?   却是义不容辞的事情——在黎华决定公开表明“我不是针对谁,我是谁台上的各位都错了”之后;在刘三剑决定南下香港,在黑暗中环抱住自己胸口之后。   今夜你会不会在远方,燃篝火为我守望?   默默呼吸了一会儿,毕文谦打开了录音室的门。   小女孩的面试,就此开始。   一个又一个,“钦定”的孩子,创作组选择的孩子,毕文谦一视同仁地审视、考察。时间,就这么继续一天天过去。   三里屯里的少男少女大多数渐渐打道回府,但舆论的关注却并没有降低。   进入最终候选的人,各自有什么优势,最终会是哪些人折桂,成为了中国和日本两边火热的话题,甚至于,日本那边有不那么合法的赌场为此开了庄。长杉洋子、赵鸣鸣、黑木童、工藤镜香、铃木宝奈美、张静林、王路遥、木条佑希、艾静、蒋文丽、瞿影、巩利、左玲、翁蕙德、窦惟、廖昌咏、沐村拓哉、平井间、志苍千代丸……这些人穿着戏服的照片,成了报纸杂志的焦点。他们的底细,履历,以及他们的演出——虽然并没有影像资料流出,但除此之外的渠道就是媒体们各显神通了——一切,都是人们好奇了解的元素,都是判断争论的素材。   或许,香港报纸上的标题很有代表性:“谁会是下一个边玫?”   当肆无忌惮的香港记者露骨地把火拱起来了之后,人们的视线就不再局限于结果的猜测,更开始了对于未来的畅想。   边玫正在欧洲随着黎华的访问团的形成到处演出——珠玉在前,《樱花大战》的主角们将会有怎样的活动呢?项目最开始策划的时候,毕文谦首先就“内定”了宝冢系的木条佑希。无论这个信息究竟是不是所谓的“官泄”,民间,特别是日本民间的猜想就足够被点燃了。   相较之下,那些没有入选却又被邀请留下来的人,会有什么安排,虽然也被广为猜测,但真正关注的圈子,就几乎局限在了业内。不过,在海选彻底尘埃落定之前,也没有人去问毕文谦。   半个月时间在外界的热闹和四合院的平静中过去,当最后一个人也面试完毕之后,当天晚上,饭点儿过后,王京云和小晓琳一起走到了毕文谦房间的窗前。   “文谦,有结果了吗?”   书桌前的毕文谦正在写着什么,抬头看看窗外的两人,昏暗中,一个依旧是那身西装,一个依旧是偏于朴素的色调。   “最近,又有事情了?”   王京云不置可否地笑笑,领头转进到房间里来,自个儿搬了椅子坐下,待小晓琳也坐定了,才抱着身前的公文包,看着毕文谦。   “你先说吧。”   “……也好。”将钢笔帽合上,毕文谦从桌子上拣起一张纸,起身递到小晓琳手里,“我会在范小轩和蒋琴琴之间做最后的决定。其他的人,这几个可以留下:曾离、章子仪、梅亭、伊藤美哓、平良奈美惠、滨绮步。另外,还有两个人,虽然没有入选,但公司可以考虑给她们一份合约。”   王京云略有兴趣地笑:“又看到像之前的甄灵那样的好苗子了?”   低头看着名单的小晓琳却面露疑惑:“经理,虽然创作组觉得刘抋不错,但她只是参加少年组的比赛拿过奖,如果只是考虑这方面的意见,其实没有必要……”   “放心,我的确觉得那个刘抋值得培养。而且,我也没有打算让她签歌手约。”   “这样啊……”小晓琳点点头,疑惑依旧,“那么,另一个,侯马的潭晶呢?” [谭晶,歌手,国家队的骨干] 第五百九十二章 传说中的“战忽局”?   作为文华公司办公室主任的小晓琳会过问细节,编制已经不在文华公司的王京云则不会问那么细了。他朝小晓琳抬手摇摇:“这些都还是小孩子,都还着重于培养吧?”   “事实上,那个潭晶可以作为歌手培养……”毕文谦抿了抿嘴,看着王京云,“你到底想说什么事情?好像除了海选之外,最近没发生什么大事儿吧?”   “海选占据了群众的视线,但在视线之外,世界照样在转啊!”王京云又露着那令人难以捉摸的微笑,“文谦,先说轻松的事儿。你的建议,大家经过了一些讨论,觉得建立超时代研究组和《走进科学》栏目的想法值得一试,初步的原则,是由中科院和中央电视台合作试行,先探索选素材、做节目,再跟进相关的政策规定,组长,就由中科院的钱老兼任……”   “钱老?”毕文谦吃了一惊。   “是啊,钱老最近主编了一本书,叫《论人体科学》,也许再过些时候,就会付诸印刷出版了。30多年前的美国海军次长不是说,钱老抵得上5个师吗?事实证明,钱老远不是区区5个师可比,以他为代表的科研工作者,两弹一星,让我们中国不再怕核讹诈,挺直了腰杆子,现在,他已经过了75岁了,已经不是一线科研的黄金年龄了。但人的名、树的影,无论是专业的眼光还是个人的操守,无论是让国内的人服气,还是让国外的人服气,钱老都是最适合出任这个组长的人选。至少,我个人觉得,我们现在已经不知道,钱老在美国人眼里增值到了多少个师了。”很难得的,王京云也说起了笑话,“设身处地地想想,在中国中顾委坐镇下创作的《荀灌中原》,掀起了全世界的热潮之后,中国正式组建了超时代研究组,并且由钱老出任组长,并且,钱老也顺势出版了一本《论人体科学》,并且,名义上这个机构只进行普通的科普活动……如果我是美国中央情报局的人,我也会彻夜难眠。呵呵……文谦,这一切,在你当初和严定贤见面的时候,你想到过吗?”   这……难道真的要成立传说中的……战忽局?哦不,在自己一时的脑洞下,却是另一个名字了。   “事实上,并没有。”毕文谦脸上大写着囧字,“我只是做不到无动于衷地看着中国顶尖水平的行业被外国人肢解,看着国内有些人崽卖爷田不心疼。我不是说过吗?《荀灌中原》已经暗示得很明白了,即使有幻想元素在其中,那也是整个中华地区几千万人里才能几个顶尖高手,穷文富武,是生产力限制的必然结果。”   王京云细细看着毕文谦的表情,既觉得那囧样儿好笑,却又由衷的佩服:“是啊!没有人能精确预测事物的发展,但你的思路和格局,总比很多人更大,想得更深远。很多话,你敢说,也敢做,并且能做到。你也不居功,不骄傲,不自满。这些,许多痴长几十岁的人都望尘莫及。”   毕文谦听了,只更加警惕地盯着他:“王京云,你今天有些反常。”   “不,我只是发自肺腑地说说而已。”王京云微笑着纠正道,“文谦,你知道吗?你构思的美食街的计划,还没有正式完成,就已经有了意料之外的成果。”   “难道日本那边要……”   “不,不是日本。”终于,王京云发生大笑起来,“这些日子,远东方面有人到京城来交流。你也知道,《荀灌中原》在苏联也有很高的评价,《樱花大战》的海选在东亚受到的了极大的关注,远东经济试验区那边,自然也有所耳闻。他们就顺便悄悄来三里屯考察了一番。反正,只要不干扰到你的工作,不摄影不拍照不暴露自己身份,我们也任随他们喜欢了,这本来就是公开活动。然而,另我们都意想不到的是,他们考察之后,着重提出了一个要求:要求我们派人去远东各地建立美食街,甚至于,协助他们进行食堂改革。”   纳尼?   “为……什么?”毕文谦有些懵逼。   “按照他们的说法,虽然远东经济试验区争取到了很多自行改革的自由,但在大多数人传统的印象里,终究是偏远的苦寒之地。在地图头不遗余力拆计委的背景下,可以靠许多物质条件吸引计委等方面的工作者过来,但有更多行业,特别是文化行业的人,对远东经济试验区就不怎么感冒了。有《荀灌中原》的经济利益在前,远东经济试验区的人也对文化领域的发展动过心思,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们连参加《樱花大战》的海选的口都开不了。在这样的背景下,他们自称灵机一动,决定从饮食入手,靠美味佳肴吸引西部的各领域人才过来工作。”   王京云虽然笑着在说,脸色却不似作伪——毕文谦听得简直惊了个呆。   “这……也行?”   “文谦,你没有亲自去过苏联,大概不知道。根据鹏哥和去远东工作的人的分析,苏联人平时的食物,的确不好吃,很单调。而且,我们还在为吃饱饭努力,苏联人却已经完全忘了什么是饿。不,倒也不是不饿,就像你和鹏哥聊过的,苏联人为了更好品质的东西,宁愿让国内计划体制下生产的东西在仓库里堆积如山,同时抱怨有钱买不到东西,抱怨好东西太贵。许多行为,对于我们而言,是触目惊心的浪费,对于苏联人来说,却是习以为常了。饮食方面,同样如此。”   听了王京云的解释,毕文谦还有有些疑虑:“可是,苏联人真能喜欢我们中国的饮食口味儿?”   “那当然不见得了!可是,文谦,为海选决赛临时组建的食堂,可是汇集了八大菜系的优秀厨师。远东经济试验区的人不觉得中国的食物样样都好吃,但既然中国自己都能分出那么多菜系了,他们愿意相信中国的厨师能够开发改良出苏联人民喜闻乐见的新菜系出来。”说着,王京云忽然微妙地笑,“当然,也许还有一个他们没有道出口的关键——由远东经济试验区自己去计划推行饮食改革,有着被莫斯科在舆论甚至行政上反对的风险,而如果这一切假手作为外国人的我们中国去做,那就是涉外的合作了。即使实践证明改革行不通,也可以把问题归责于我们。而且,据说,在三里屯考察的那些个苏联人,的确各自找到了吃得忘乎所以的东西。”   好吧,听到最后,毕文谦终于勉强接受了王京云的说法,却还是觉得这画风有些……魔幻。   “那么,这事情应该是万鹏管吧?和我有什么关系?”   “鹏哥希望问问你的意见——远东那边的提议,我们该不该答应?怎么答应?组织援建的力度该是什么程度?最低程度,就由已经在远东的食堂师傅兼职;大一点儿,组织抽调东北各机关企业的食堂师傅过去;再大一点儿,全国范围招聘优秀厨师;最大力度,国内成立一个饮食研究小组,请八大菜系名厨坐镇,以政治任务的形式分派各地优秀厨师去远东各地研究苏联人的饮食口味儿,然后集中研究创新,联系双方计委策划整个远东的食堂改革计划。以及,一个我们需要考虑的重点:新开发出来的菜式甚至菜系,该怎么定价?鹏哥不能接受这样的成果被限制在苏联人那种纹丝不动的价格体系里,而如果真的要从奢侈品的角度出发,价位到底在什么级别比较合适?”   噗……归根结底,却也是一个钱字啊!   毕文谦对着王京云就是一个白眼儿。   “我说你们是不是产生了只有我才会挣钱的错觉?”   “文谦,鹏哥是担心自己开价的胃口太小。”王京云似笑非笑道,“你不是常说黎副经理太有良心,当不好资本家吗?鹏哥也觉得自己的良心难以和那些根红苗正的资本家靠齐。”   毕文谦总觉得王京云这话不入耳,但他也懒得去计较细节了。   “王京云,你和万鹏强调一下:和苏联人做生意,不要太计较钱。人家又不是巴统国家,和我们一样,是被禁运的对象。和苏联,要谈资源,谈技术,甚至可以谈点儿感情。人家都已经开诚布公和咱们透了底了,如果只靠他们自己,地图头一旦停止了优惠政策,他们很快就得歇菜。无论这个论断有没有夸张,我们得信。所以,这个事情,如果真要做,咱们该这么来——首先,力度得大,集中名厨搞实地调研,汇集资料搞菜系开发,是对的,该有,这其中的费用,价要定得高,但这一步过程,不能把人家给摘了出去,由咱们自己吃独食儿。得成立一个合资饮食公司,他们出资源,咱们出人力和技术,账面的前期费用写得越贵越好。等有了成果,先在远东范围内进行试点食堂改革,在不废除原有的饮食供应的前提下,把新菜品作为奢侈品来卖,基础价格以同类的3-4倍左右就好,公开统计每个月不同菜品的销售情况,每个月进行一次调价,卖得好的提价,卖得差的降价,每次调价的幅度不用太大,10%左右就好,直到价格充分体现了远东人民的真实喜好和价格承受水平。如果远东方面对自己的数据集散能力自信,可以把调价周期改成半个月一次,甚至一周一次,那是他们的自由。而这一切的执行,由新成立的合资饮食公司来做,盈利也是双方共同盈利。在这一切之后,就该由远东牵头,由合资饮食公司去莫斯科开饮食展销会了,展销会的食品卖价定在远东地区的时价的8到9折就好。只要苏联人民真的对以前的食谱怨气大,只要新的菜品真的符合苏联人民的口味儿,那就存在民间倒逼官方的土壤,由合资饮食公司在各地开联营餐馆,甚至是参与和推动更大范围的食堂改革。那个时候,整个苏联,甚至可以是华约地区,都可以是远东和我们共同的盈利范围。地图头不是一直强调改革吗?那咱们就替他当改革的急先锋好了。”   一席话听完,王京云微微张着嘴,不禁哑然。一旁的小晓琳也有些忍俊不禁的感觉。   “文谦啊,3-4倍的价格起步,这就是你强调的不要太计较钱,要谈感情啊!好吧,你说得太对了。黎副经理,鹏哥,不止他们,也包括我,我们真的当不好资本家。” 李天佐说 (PS:其实,正文中有一个细节没有细说——黎华在人大开会时,是22岁将满,就坐进了主席团。这其实是挺不科学的事情,虽然可能大多数读者没有意识到其中的问题。然而,10个月后的今天,突然发现自己被打脸了——22岁的叶诗文坐进了主席团。又一次感到了自己小说剧情被现实追赶的恶意……) [历史上,80年代的钱学森确实沉迷于特异功能和气功的研究,也确实写了《论人体科学》这本书,画风特别神奇] 第五百九十三章 新的架构? 毕文谦总觉得王京云那发自肺腑的感叹很不好听。 “要是连资本家都当不了,你们将来怎么和那些根红苗正的资本家一较长短?不是早就说过了吗?成为冷战两边的经济交流中转站是我们最近的战略必然和历史需求,要是区区4倍的利润你们都接受不住,那些西方国家的企业依靠专利体系搞垄断,产品利润成百上千倍的情况,你们打算怎么面对?你们说《荀灌中原》的衍生产品搞得像印钞机,和尖端的独有科技相比,哪算什么印钞?你们多少都已经是厅局了,眼光和心脏,都得习惯大一点儿。我们新中国落后的是整个工业时代的建设,并且因为历史和文化的原因,被人围堵禁运,必须要独立自主全面发展。有差距的地方,需要一步一个脚印或者跨越式地追赶,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全方位的落后。我们没有而别人有的东西,眼睁睁看着别人坐地起价毫无办法,我们有而别人没有的东西,却又拿低价甚至成本价卖人,那不是犯贱吗?把整个国家视为一个完整的经济体,对内是一回事儿,对外是另一回事儿。我说和苏联谈感情,我说4倍的价格,这两者并不冲突。饮食文化的底蕴,我们本来就在全世界独占鳌头,现在是我们尽心尽力为他们开发菜系,4倍的价格,真的是非常良心,非常感情了。所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苏联和我们,难道是一家人?” 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霸气侧漏——至少,毕文谦自己如此认为。 王京云和小晓琳却相视着,不约而同地苦笑了。 “文谦,说真的,道理,我们都可以说知道,你这两年零零总总,反复强调过不少。但你这心脏,大得可真的不是一点儿。” 这,就是90后的穿越者心气的与众不同吗? 无言以对之下,毕文谦拿起书桌上的杯子,慢慢喝了喝水。 “经理,既然海选决赛的初步结果都出来了,我也和你汇报一些情况吧!”一直保持倾听的小晓琳适时地开口了。 “你说。” “第一个,你之前在香港见过的那个林一一,现在和剑华公司签约了。刘三剑想问一下,明年的流行音乐联赛,剑华公司是加入香港其他唱片公司一起参赛,还是独立参赛?” “独立参赛?” 面对毕文谦的疑问,小晓琳看向了身旁的王京云。 “啊,这个事儿,刘三剑和我提过了。司里目前研究的意见是,因为现在整个联赛体系还在草创阶段,加上香港地区具有一定的特殊性,如果剑华公司决定独立参赛,可以在明年直接进入四级联赛,这样既不至于太低,也不大会因为太高而引起广泛的怨言。” 放下杯子,毕文谦左手撑在书桌上,中指规律地敲着桌面,稍微思索了一会儿。 “现在,除了林一一,刘三剑还签了别的歌手吗?” “正式签约的,目前只有那么一个。”小晓琳摇摇头,“刘三剑她们最近的工作重心之一是整顿新华社在那边的分社,以及其他一些更重要的事情。签歌手的事情,暂时持宁缺毋滥的态度。” 毕文谦残念道:“那就是说,刘三剑想叫林一一明年一个人唱全年?” “那毕竟是你看好的歌手啊!”小晓琳一脸微笑,“刘三剑信不过别人,还信不过你吗?” 毕文谦又一次无言以对了。 “……也行吧!一个月一首歌,就当是一场锻炼了。你告诉刘三剑,真决定独立参赛的话,也不要强求尽快晋级,只要能够保级就好。让林一一以打好基础优先。” “好。那么,文华学校安排给歌手的那些课程,也要相应给林一一准备吗?” “这个……”毕文谦略有些囧,也不知道该说小晓琳一丝不苟,还是该说她一视同仁,“先拟个课程表给林一一吧,她可以自行选修,不修也可以。别的且不说,单单是普通话的教学,在京城和在香港,教起来的成本就是两回事儿。” “这个我们都知道。那个张雪友到京城来,学得最吃力的,就是普通话了。还有数学课,他压根儿就停留在高中阶段。”小晓琳不禁乐了,“好吧,经理,这件事就这么安排了。另外,黎副经理出国也有一段时间了,她捎了个信儿回来。” “什么?”毕文谦的口吻略有点儿急促。 小晓琳看着他,先点着头笑笑:“经理,你知道,黎副经理这一次出国考察,和10年前那一次的初衷是差不多的。国内有很多人都等待着考察团归国,有些人约莫可以说是翘首期盼,有的人希望她早点儿回来,也有的人希望她考察得尽量充分。无论如何,黎副经理身为体制政策研究室的常务副主任,一旦归国,就要正式履职了。所以,她希望你在海选告一段落之后,也帮她思考一下。改革开放以来,已经凝聚了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共识,在这个共识之下,国家在这十年经验教训的前车之鉴下,全局的体制政策该怎么架构。” 架……构? 一瞬间,毕文谦简直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小晓琳……你没有用错词吗?” 稍微的安静中,王京云替小晓琳回答了,望来的眼神似乎饶有深意:“文谦,小晓琳没说错,这基本是黎副经理的原话。” 房间里,一下子变得寂静。毕文谦又用中指敲起了桌子,但他的手指似乎有些抖,那声响也不再规律。 直到王京云和小晓琳耐心地等了许久,他才用疑问的声音打破了这寂静。 “黎华计划好什么时候回来了吗?这样的问题,即使只是一个笼统的框架,我也不能保证什么时候能给一个初步的回答。” “这个简单。等黎副经理回来了,你想到多少,就说多少好了。如果在她回来之前,你就有了方案,可以告诉陆衍,由她去欧洲转告黎副经理……” “陆衍?”毕文谦一愣。 王京云又接过了话头:“没错。文谦,你应该还记得,当初会计师就对黎副经理说过,要金沙俱数。她毕竟只是一个人,不可能那么快全面了解全国的情况,除了国家的统计资料之外,她也安排了一批应届毕业的大学生,以临时副调研员的身份,进驻全国各地基层。她在国外期间,那些人的调研报告,体制政策研究室成立之后,会汇总一份,但这之前,就一直在陆衍那里。小晓琳要负责主持文华公司的日常事务,去欧洲汇报的工作,自然就应该是陆衍了。” “可是,陆衍她不是跟着我一起看比赛的吗?她不是说学校的课还需要补吗?” “文谦,你忘了吗?比赛那几天,你每天晚上不是都在看材料吗?陆衍只不过没和你住一个四合院罢了。” “她……看得过来吗?” 王京云不可捉摸地笑着:“这个就不是我能回答的了。不过,因此,她始终是文华公司的秘书长。文华公司成立到今天,她待在三里屯的时间,并不比你少。” 又是一阵沉默,毕文谦的眼神在王京云和小晓琳之间不断来回着。 “那么,对于这个问题,你们,有自己的想法吗?” “文谦,你不用问我,在我看来,我的第一职务仍然是流行音乐司的秘书长。今年的联赛快要收官了,关于经验教训的总结报告,我还没有下笔,接下来的春晚的两个导演也在和司里沟通,就不提在沙漠那边和中关村里的事情了。即使还有多余的精力,我也在思考,你提的铁路倒三角网络的规划里,关于西北地区该如何执行。” 王京云摆着手说完,就看向了小晓琳。小晓琳也微微摇着头。 “经理,我也是很忙。很多统筹的工作,且不说那些有关联的企业,单单是文华银行的建设,还有古今莱那边,我就担心自己力不从心,让改革的执行打了折扣。至于……” “什么?” 小晓琳微笑地和毕文谦对视着:“经理,其实,现在海选的工作大体上已经完成了,至少需要你参与的部分,只剩下最后的判断。如果你愿意,你也可以亲自去一趟欧洲。” 第五百九十四章 劳心惨兮 自己跑欧洲去见黎华? 欧洲。之前的爱尔兰之行,可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无论那句“菜鸡互啄”事后造成了怎样的影响,其起因却是自己一行人遭受了不公的待遇。把爱尔兰那样的边陲之国作为整个欧洲的代表固然有所偏颇,但对于80年代的欧洲,毕文谦并不存在特别的向往,即使非要说点儿兴趣,倒是东欧诸国还没有历史性地分崩离析时究竟有着怎样的面貌更值得探究——就一点儿朴素的历史好奇心而言。 所以,他并没有回应小晓琳的话。 “王京云,如果你们没有其他事情了,那就这样了。顺便,小晓琳,附近的电影院,帮我包个场,凌晨时候就好,不要和其他人冲突……” “经理,你这是要做什么?”小晓琳不解道。 “之前王京云提到了一个苏联电影,好像叫《渴》,对吧?趁现在这个当口,我打算看看。” 王京云看着毕文谦,哑然无语。 小晓琳却摇头笑了:“这样的话,就不必包场了。创作组那边已经不比去年了,现在已经搞了一个自己的小放映室,不再是露天的了。你要看电影,去那边就好,还近便得多。只不过,倒是这电影的拷贝……我尽快替你问问吧,争取明晚上就能看上。” 好吧,即使已经在80年代生活了三年,毕文谦仍然下意识地把网上找电影资源的便利作为了习惯性标准。 感慨中,毕文谦只能微微残念着脸:“好吧,那就这样了。我去跑五公里了。今天,争取早点儿睡。” 话是如此说,真躺在床上时,毕文谦却睡不着。 黎华提的问题,简直如泰山压顶。 作为80年代的“土著”,她能够毫无顾忌地提出这样的问题。这种敢叫日月换新天的豪情,当中流击水的担当,正是他为之喜爱着迷的原因之一。 但恰恰是作为穿越者的自己,毕文谦比黎华,比王京云和小晓琳更清楚,这个问题意味着什么——不走封闭僵化的老路,更不走改旗易帜的邪路,自己的话,黎华不仅听了,而且信了。 只不过,似乎,黎华对什么是老路的认识,和10年代的主流说法略有些偏差。而什么是邪路,走邪路的后果,她还没有真正足够深刻的认识。 无论如何,她已经瞧不上她所理解的老路和邪路,于是,寻找新的道路成了自然而然的求索。 当初那一声让自己骨头酥的“你是我师父”,现在却让人感到了沉重。 ——身为体制政策研究室的常务副主任,常人眼中大约是不折不扣的新贵,坐着火箭不仅没有爆炸,反而起飞上了天,挟物价闯关的动荡爆发前公开说“在座的各位都错了”的资本,黎华第一次真正拥有了改变中国道路的可能。 她当仁不让地肩负了自己所认为的历史使命,她一如既往地信任自己这个师父。 虽然离王莽新政前的众望所归还有距离,却很是相似了。 然而,自己当初之所以不愿意亲自走上黎华的道路,就是有自知之明——自己不是那块料。以穿越者的身份影响世界越剧烈,穿越者所拥有的信息优势必然会越来越少,指不定就渐渐成了银样镴枪头。对此,自己有着清醒的认识,才会宅在四合院里不断学习。 但到了现在,临界点,或者说分水岭的感觉,竟莫名地强烈。 早在和黎华相识之前,那个在申城更早照顾自己的尹喜兰,就为了在时代的浪潮下被各种裁撤的越剧团,向自己提过写新越剧的希望。那个时候,自己将她的问题不了了之了。一方面是因为自己和尹喜兰谈不上多么亲近,更重要的是,自己当时解决不了她的问题。 可现在,黎华提出的问题,却不可能不了了之了。她的问题不解决,自己的追求也必然不好通达。流行音乐属于文化产业,文化产业是国与国之间争衡的载体之一,想要求索歌神的境界,不可能身处在一个在精神上跪舔外国文化的环境里,而要彻底根绝那种可能,则必然要让自家的文化制霸天下。其实,需要的并不是制霸,而是对自身绝对的自信,但在80年代的时代背景下,考虑到这个时代中国人特别是知识分子多数的精神状态……矫枉却必须过正。 盛唐方生盛唐气,六朝唯留宫体诗。如此而已。 只是,和当初面对尹喜兰时相似——授人以渔,渔在何方? 对责任越有清醒的认识,责任感导致的沉重就越有份量。 何况……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结果,第二天清早练歌,毕文谦久违地精神不振。 “文谦,昨晚没睡好?” 中森名菜不近不远地盯着毕文谦,但问出口的却是夏林。 “就你眼尖。”毕文谦打着呵欠,连出手来个摸头杀都懒得了,“事情很重要。但你现在也帮不上忙……” “你这么说我可不……” 夏林的反驳还没说完,就被毕文谦打断了:“你现在连吉米多维奇都搞不定。” 一句话压得夏林没了声,只微微红着脸,气鼓鼓地瞪着他。 “好啦,你年底前参赛能唱好,就是对我最好的帮助了。” “真……的?”夏林将信将疑,“得有多好?” “这,就不是我能定标准的了。也许,你更应该去问郭老师。” 夏林却撅了嘴:“郭老师最近来得少了。据说人家学校那边有意见了,说一个央音的教授成天给外面的人开小灶……郭老师说,去过藏区的人是我,不是她,最后一两个月,得我自己琢磨。” “她说得有道理啊!”毕文谦笑了笑,然后又摇摇头,“这些,都不见有人告诉我。说起来,也是我难为了人家。” “呵呵!”夏林叉着腰大笑,“我倒觉得,郭老师挺喜欢你啊!她那样的人,是别人想难为就难为得了的吗?” 毕文谦看着她的神态,既觉得可爱,又觉得无奈:“你啊……人情债,才是最难还的。” “人情……”夏林渐渐沉默了,转过身,偏头不知想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忽然出声道,“我去食堂吃饭了,今天不去琴房了,去图书馆问问。” 说完,也不等毕文谦应声,就径直走了。 待她走远了,中森名菜忽然掩着嘴,对着毕文谦轻笑起来。 “怎么了?” “呐,虽然我听不太懂,但是,‘人情债’是什么意思啊?在日本,倒是有各种各样的人喜欢把义理人情什么的挂在嘴上,但你多半不是那个意思。” 中森名菜眼神清澈,却又约莫有些狡黠的感觉,毕文谦看着她,却回答不了。 “……对不起,这也许是一个非常中国化的概念,想要让你准确理解它,不是我现在在这里说说就能做到的。就像你说的,义理人情,那是整个日本千百年来积淀的社会准则的概括,不亲身在那样的环境里生活,想要三言两语解释清楚,很困难。非要说清楚,也必然是长篇大论甚至一本书了。” 中森名菜似懂非懂地轻轻点头:“那么,为什么夏林突然要转移话题离开呢?” 毕文谦又沉默了一会儿。 “所以,我当初就对她唱了《女孩的心事你别猜》。” 中森名菜仿佛被噎着了,旋即又忍俊不禁地笑。 “毕文谦啊,你也有可爱的一面呢!” 翻着白眼儿,毕文谦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了:“走,去吃饭了。我吃了再去睡个回笼觉,你帮我问一下陆衍,电影的拷贝今天能不能搞到,晚上吃饭再告诉我。” “电影?什么电影?” “一部苏联电影。没看过,想看看。” “是吗?我也可以看吗?”中森名菜来了兴趣。 “这又不是什么秘密的事情……” “但苏联的东西,的确让人好奇呢!何况,是连你也感兴趣的东西!” 好吧,毕文谦没打算和中森名菜提万鹏的事情,他现在只想吃了早饭,回归被窝。 “随你了。” 第五百九十五章 中森名菜的不安 整整一个白天,毕文谦都没有再出过卧室。甚至,一上午都赖在床上,即使已经醒了,仍然望着天花板,一个人静静思索着。 陆衍去补课了,连午饭都是中森名菜送来——事实上,她只是吃过了来串门,敲门进去发现毕文谦还没起床,才作势要挠痒痒把他折腾起来,然后自己回头去弄来盒饭。 “中森名菜,你没有别的事吗?” “你不是说我当自己在散心吗?” 书桌收拾干净,盒饭在上面掀开盖子,虽然已经洗了脸,手捏着筷子,毕文谦还是有些木讷,也许还没有彻底褪去倦意。中森名菜坐在他的床上,双手撑着,腘窝压着床沿,两只小腿儿裹着棱角分明的白裤管儿随意晃荡,两只眼睛饶有兴趣地瞧着毕文谦的侧脸:“好吧,上午我作为海选的日本评委,去慰问了留下来的日本演员。另外,陆部长好像去学校了,等她回来了我再想办法问问电影的事情。” “那你为什么跑我这儿来?” 中森名菜笑呵呵道:“也没什么要紧的,只是想过来瞧瞧。呐,我也是为你好,要是陆部长放学回来,听说你睡过了头,连午饭都给忘了,你……” “请不用说下去了,万分感谢!” 毕文谦一个激灵,瞬间敛容朝中森名菜颔首道谢的模样,引得她前俯后仰地大乐:“哈哈,不要谢我。这个院子我来的时候,热热闹闹的,也轮不到我来关心你,但现在,她们一个个都因为各自的工作出去了,也只有我有空了。虽然想当直臣,但偶尔也可以客串一下小姓嘛!” “总之,谢谢你了。嗯……闻着菜香,也的确感觉饿了。” 见毕文谦低头开始吃起来,中森名菜默默看了一会儿,忽然放开手,任由身子倒在床上。 “呐,虽然这是我躺在第二个男孩子的床上,但我心里却比别的时候更平静呢!” “噗……请不要突然说这种暧昧的话……” “暧昧吗?也许吧!”中森名菜在床上摆了一个十字,“要是我的兄弟姐妹不是在东京的那些人,而是你,该是多么幸福啊!” “也许,你可以听听古人的一句话。” “什么?”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 “这是……陶潜说的吧?” “你知道陶渊明?” “在日本,人家也是很受文化人追捧的啊!你不知道吗?在日本,有舆论因为你给黎专务上任蓬莱写了汉诗,分析猜测《荀灌中原》的续集里,一定会有陶潜登场。” 毕文谦简直吓了一跳:“这思路……有点儿野啊!” “呐,‘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中森名菜望着天花板,拒绝般地重复着这句《归去来兮辞》里的话,“毕文谦,这句话,真的很适合我呢!是陶潜写得好?还是你对我好呢?和你在一起,渐渐好像自己都有文化了。” “这说不定只是一个错觉。” “错觉,也是温暖的错觉啊!也只是现在,海选还没结束,还有入选资格的人都为了避嫌,不来见你,我才有机会这么和你单独的朝夕相处。待到了下个月,大概你就会重新被莺莺燕燕包围着,而我,只能远远的……” “中森名菜,请不要接二连三地说得那么……微妙。”毕文谦瞥了一眼躺在自己床上的家伙,总觉得自己这顿饭吃不清静。 “微妙吗?”中森名菜的口吻里似乎有点儿解嘲,“毕文谦,你并不知道日本的情况。那些杂志,仅仅根据我们面试近藤的经过,就炮制出了我走出阴霾,转而移情别恋的文章来了。现在,你在日本的绯闻女友,又多了一个。嗯,不只一个,铃木小姐也排着队呢!即便她就没和你见过几面。” “噗……为了报纸销量,又必要搞得这么疯狂吗?”毕文谦终于翻了白眼儿。 “不如说,铃木小姐的事务所,为了维持她的知名度,在面对没有根据的胡乱猜测时,选择了暧昧的态度。就在今天上午,铃木小姐反复向我确认,你会不会因为生气而让她落选,却根本没有在意这些风言风语会不会对你造成困扰。”忽然,中森名菜兀自地笑了,“毕文谦,你对我好,我也不自觉地站在了你的立场。然后发现,有多少人指望着和你牵扯上关系,一夜闻名。呐,仔细想想,你其实并不是不喜欢出门的人吧?听说,你在才读高中不久,就主动跑到千里之外的战场上慰问演出了……毕文谦,你是为了避免遭遇很多别有心思的人,才这么宅在院子里的吧?” 没有等待毕文谦回答什么,中森名菜就自顾着说了下去:“可是,我还是没想明白,你为什么会对我好?你不会是喜欢上了我,我岁数比你大,一见面就说你是牛郎,你也不喜欢我过去的性子,要说长相,虽然我很自信,但仅仅是文华公司里,我也不算鹤立鸡群,何况,已经是残花败柳了。连血脉相连的父母兄弟姐妹情人都只想着我的钱,利用我的名气,和我无亲无故的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毕文谦,我很感动,但我更加不安,我甚至宁愿你只是贪图我的美貌,那样我至少可以给予你回应。不然,我会害怕,害怕突然一天醒来,你对我的一切,无缘无故地消失了,就像这一切仿佛无缘无故地来。” 说到最后,中森名菜的话音里隐隐有些颤抖。 一席话,听得毕文谦囧囧有神。 如果没有和黎华相遇,其实你的美貌也是可以贪图一下的——好吧,话真的出口,却是别的画风。 “那个,我可以说是贪图你的才华吗?” “才华?”中森名菜忍俊不禁,整个身子都笑抖了,在床上轻微地扭动,“你是在讲笑话吗?很多人都可能贪图我的才华,然而你,根本用不着啊!” “那,我可以说是贪图你的名气吗?” “拜托!我只是在东亚有名气,好吧,再勉强加上东南亚好了。你却是全球闻名的天才少年!边玫不过是你的保镖,你随手就能让她成为全球火热的明星。名气?是让无数人痴狂的东西,但你不需要在意。” 一时间,毕文谦竟然无言以对。 房间里陷入了诡异的安静,只有毕文谦急急吃饭的声响。 中森名菜等待着,也不知是耐心还是怄气。 终于,毕文谦吃完饭,擦了嘴,起身走到床边,看着中森名菜那撑着白衬衣的胸膛,以及松散的黑外衣,视线渐渐往上,最终是那张精致的脸。 “好吧,中森名菜,其实,你也是第二个躺在我的床上的女孩子。” “第二个?”这显然是中森名菜意料之外的画风,她忍不住好奇,微微抬起了头。 “嗯,第一个是黎华。那是文华公司还没有成立的时候,我们还没有什么名气,也没有多少钱,住的也不是自己的四合院,只是不贵的招待所,为了出第一盘磁带而努力奔走。忙碌了整整一天,我和她一起回家,我躺在床上,她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听着白天录的《月半小夜曲》,思考问题在哪里。然后,她就那么坐着睡着了。我怎么也叫不醒她,怕她着凉,就把她抱上了床,小心翼翼地服侍她睡好,然后自己在床尾拼着椅子睡了,她在床头斜着,我在床尾横着。也许,这些话如果由你来说,又会少不了些暧昧的描述,但真实的情况却是,那时候的我,体质完全比不上现在,把黎华从椅子搬上床,努力不让她被磕着碰着,可是一个高难度的大工程。” 说着,毕文谦俯下身子,左手撑在中森名菜腋窝下面,右手轻轻摸着她的脸蛋儿:“我曾经看过一个故事,或者说两幅漫画,说是一男一女,少年时一前一后骑着自行车,在路上,欢声笑语,分外亲昵,而到了中年,载具变成了豪华的轿车,车里的人却一左一右,隔得远远的,安静无言,各自看着窗外。物质的富裕,只能维持感情的下限,精神的纽带,才是真正的牢固。我和黎华,好比是二只的舟,渡过黑暗大海的一只、一只的舟。即使彼此身姿为波涛间隔,唱着相同的歌前行的二只的舟。如有一日,我被波涛粉碎,不知何处的她的舟,也会吱吱微鸣。这样的事情,便能让我续航于海,即使船缆寸断,即使痛饮狂澜。我们是二只的舟,各是一只,又同是一只。” 中森名菜怔怔看着毕文谦的眼睛,身子不自觉地蜷动了一下:“不惧波涛的……二只的舟吗?” “中森名菜,你到文华来,是黎华和日本那些大人物谈判的结果。我们对你没有特别的感情,好好待你,是黎华做出的承诺。她的承诺,就是我的承诺。所以,一开始我会对你好。在此之后,你渐渐改变了,我们也渐渐成了朋友。”渐渐地,毕文谦转而拂开中森名菜的鬓发,轻轻捻着她软软的耳廓,“如果你非要一个逻辑,或者说利益链完整的理由才能心安的话,我可以给你一个——日本年轻人里,喜欢你的人,喜欢黎华的人,加起来,就是绝大多数。把你拴在文华公司里,让你心甘情愿地成为文华公司的一员,就能让文华公司近乎垄断地在日本年轻人市场里赚钱。你也不过是23岁,作为日本式的偶像来说,已经有些老了,但作为艺人来说,却有着大好的年华。你和黎华可以成为日本一代人成长岁月中的情怀,当他们渐渐长大成为社会中坚的时候,他们可以为了少年时的情怀慷慨地花钱——上千万日本人的市场,几十年持续盈利的前景,我需要付出什么?只是对你好罢了。我只需要把你作为真正的朋友,都不必牺牲色相。” 听得讶然的中森名菜终于因为最后一句而笑得发抖。 “牺……牺牲色相……果然呢!我的相貌,不仅不能让你心动,反而,反而……”中森名菜放任地笑着,笑得出了泪,最后,她突然左手抓住了毕文谦的右手,“那么,毕文谦,可以告诉我,你对我好的真正的原因吗?” 毕文谦一愣:“这不就是一个有理有据的原因吗?” “是你鼓励我不要再当一个傻女人啊!”右手拭着眼角的泪水,中森名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毕文谦,你都说自己和黎专务是二只的舟了,她有着整个中国这样的权势,很多人都猜测,她可能成为许多年后的接班人。这样的事情,我不太懂,只是道听途说,但日本那边把她形容成相当于在日本二十岁就入阁的奇迹。这样的她,作为另一只舟的你,需要为了日本演艺界的市场而付出自己的感情吗?” 那个,虽然都不太科学,但在以政治世家为特征的日本政坛,二十岁入阁可能反而更容易一点儿吧? 残念着脸,毕文谦无奈地摇摇头。 “为什么你就不能认为,在你觉今是而昨非之后,我只是单纯把你作为朋友,不必牵扯什么利益呢?” “可是……” “你不是自己也明白吗?你只是日本演艺界的明星,真正想和我谈利益,你并没有什么筹码。反过来,正因为不必思索利弊,所以我可以不必想太多地和你交朋友。也许你永远也不可能成为我的‘名菜森森’,但你真的可以是我的‘中森名菜’。” 中森名菜将信将疑地盯着毕文谦的眼睛,紧紧抓着他的手。 “是……吗?” “无论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 “……工藤那丫头,真是让人嫉妒呢!”中森名菜气恼中带着遗憾地苦笑起来,“好吧,我不会再拿这么孩子气的问题来困扰你了。不过,你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没睡好?工藤听说之后,很关心呢!” “她?” “工藤不是关心你没睡好,而是好奇什么让你没睡好。在她的眼里,这世上就没有能难住你的事情。”中森名菜笑眯了眼睛,“大概,因为你说她长得太瘦,在食堂一边努力狼吞虎咽,一边猜测你指不定是为情所困。可昨天,好像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 毕文谦大囧。 “那家伙,成天胡思乱想,肯定是课程给她安排少了……”嘟囔着,毕文谦反手抓紧了中森名菜的手,自己站直,一并把她也从床上拉起来坐着,“那个,中森名菜,无论如何,请对自己的相貌多一些自信,我只是没打算因为长得漂亮而喜欢女人罢了。你的确是全日本最漂亮的女人之列。” 中森名菜听着,没有被称赞的娇羞,只是笑而不语,等待毕文谦继续的话。 “至于我的问题……我不确定你是否能听明白,但既然你好奇了,那就姑且说说。” “嗯呐!” 中森名菜连忙直身坐正,整整白衬衣的领口以及黑外衣的两边开襟,仰着头望着毕文谦,微微前倾,一副乖学生的模样。 第五百九十六章 可能的蜕变? 然而,毕文谦并没有立即对中森名菜解释。 请她处理了饭盒,他自己重新整理了被弄皱的被子,然后给双方倒了一杯水,让她坐在了书桌位,自己左手握着杯子,站在椅背后面,望着窗外的大槐树。 中森名菜眼里依旧期待,却很耐心地保持着沉默。直到,毕文谦的右手搭在了她肩头。 “中森名菜,你想过一个问题没有?” “什么?” “一个人的生活,怎么才算是富足?” “这……”中森名菜先是惊讶,很快就懵逼了,“这就是困扰你一夜的问题?” 虽然没看她的脸,但只听她的口气,毕文谦就哑然失笑了:“不,我觉得,你多半想左了。这个问题早就不会困扰我了。但我需要思考的,是每一个人都对面的这个问题。” “每一个人?”中森名菜不懂。 “你不是说,黎华有了整个中国的权势吗?虽然这个说法本身不太对,黎华做的一切也不是为了权势,她也没有某些人想像中的那种权势,但有一点却是没错的黎华需要思考的范围,是整个中国。现在的中国,人口将近12亿了。一个很小的问题,乘以12亿,都会变成一个大问题;一个很大的总量,除以12亿,都会变成一个小数目。在香港的时候,我和一个偶遇的人说,我也许是全世界同龄人里最有钱的,真要计较起来,除开那些继承而来的财富,我应该没有说错。中森名菜,我们也同吃同住几个月了,我的日常生活,你也看得很清楚。我算富足吗?也许我的吃穿用度在很多习惯奢华的人眼里很寒碜,但那仅仅是因为我没那样的习惯。我已经拥有了我自己一辈子都用不完的钱。如果把眼光局限在一个人的角度,我只需要醉生梦死了。可黎华和我,现在面对的,是将近12亿人口的国家。我拥有的生活,是这12亿人里绝大多数还没有拥有的;我拥有的资产,除以12亿之后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数目。让12亿人过上富足的生活,真的是一个难题。我为了这样的问题,昨晚一夜失眠,中森名菜,你如果有兴趣,也可以思考一下。当然,你是日本人,你也许不必思考12亿人的中国,思考1亿人的日本就好,现在的日本,号称一亿总中流,似乎一亿人都过着富足的日子,但如何让这样的富足长久下去,同样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毕文谦不知道这样的话题对一个日本艺人说会有什么用处,但既然自己说了当中森名菜是朋友,现在也恰好算是有空,那就说说看了。 捏着中森名菜的肩,毕文谦却想到了黎华的肩头,也是这么软软的,浑没有能扛千钧行万仞的样子。 人在欧洲的黎华,回国之后,将走出怎样的未来? 遐想间,中森名菜忽然出声道:“果然是很了不起的问题呢!海选的小女孩都面试过了,你就立即面对这样的问题了吗?真的不是一般的忙碌呢!呐,也只有为这么了不起的问题烦恼的男孩子,才会不在乎那些常人梦寐以求的名利吧?不过,毕文谦,你的话……是不是说,日本的富足,并不能长久下去?” “……你很关心吗?” “我毕竟是日本人啊!”中森名菜微微点着头,抬手抓住了毕文谦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虽然我没有什么能力,但如果连关心都没有了,那我和那些伤害过我的人有什么区别?”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了……中森名菜,你听说过里库路特吗?” 中森名菜思索了一下,选择了摇头:“里库路特……是谁?” “那不是谁,是一家公司。具体地说,是一家日本的房地产公司。” “房地产……啊,我想起来了!”中森名菜猛地一叫,回头仰望着毕文谦,“你是想说最近日本正在报道的里库路特公司的丑闻?” “丑闻?”毕文谦调侃地笑笑,慢慢喝了一口水,顺手轻抚着中森名菜后脑勺的头发,“如果这件事仅仅是一个丑闻,对于整个日本来说,其实反而是好事儿。” “什么意思?”中森名菜不禁追问。 “事实上,我忙着海选的比赛,最近的日本新闻,我了解得不多,仅仅是陆衍整理的新闻剪报。不过,中森名菜,你觉得,房地产公司将自己子公司的未上市股票低价卖甚至是赠送给别人,然后迅速上市,让人利用前后的股票价差轻松赚取利益,算是丑闻吗?” “那……当然是丑闻了!” “不对,我刚才的话里,说的只是别人,并没有说是政治人物。仅仅是这样的操作,在日本的体制框架下,有什么问题?之所以被视为丑闻,原因在于股票的受赠人是政治人物,社会舆论认为这是一种向政界人物行贿的手法。”毕文谦纠正着,“就我目前的了解,东京地方检察厅特别搜查部搜索了里库路特总部,以及其子公司的总部还有其子公司社长室室长的住处,接着还搜索了东洋信托银行证券的代理部,查扣了那个子公司的股东名簿。报道传言说可能涉及许多自民党的政要。” “所以说这是丑闻啊!”中森名菜一脸认真。 “好吧,你说是丑闻,那就是丑闻了,这的确是丑闻。”毕文谦的口吻依旧带着点儿调侃的味道,“不过,真正应该思考的是,这样的丑闻,为什么会被揭露出来?为什么会在现在被揭露出来?” “这……” 大约,这已经处于中森名菜的思维盲区了。 “好啦,不开玩笑了。”又摸摸中森名菜的头顶,毕文谦放开手,又喝了口水,将玻璃杯放在书桌上,走到自己床沿,一屁股坐下,“事实上,将近半年前,我和黎华就猜测过,日本政坛会出现丑闻。” 中森名菜瞪大了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什么!” “不用这么惊讶,淡定,淡定。”摆摆手,毕文谦轻描淡写地说了下去,不过,他并没有打算把真话说完,“我并不确定丑闻爆发的当事公司是这个里库路特,但丑闻会爆发,却几乎是必然。而原因,第一个,这样的丑闻,是在被揭露之后才算是丑闻,在此之前,与其说是丑闻,不如说是日本政坛的潜规则。日本的那些政治家,政治世家,他们参与竞选需要大量的钱财作后盾,他们掌握着很大的政治权力,而他们的公开收入,既不能满足竞选的需求,又不和他们的权力相匹配。也许会有人天真地认为政治家就应该节操满满,但日本的现实却是政治家常有而节操不常有,换句话说,那些写作政治家的家伙,其实首先读作政客。通过灰色的渠道输送经济利益,是必然的结果。而这个现实,大多数普通日本人并不了解,至少,不能接受。第二个,日本自民党的选举基本盘是农民阶层,而自竹下灯上任以来,日本接受了美国的关贸总协定要求,推行了农产品进口自由化政策,这损害了日本广大农民的利益,而且,日本自民党构想了十年的消费税,终于在竹下灯任上实现了,确定在明年开始实施,这损害了日本所有普通个人的利益。虽然事情的真相是,被美国驻军的东京根本拒绝不了hsd的要求,消费税是为了保证国家财政良好运行的负责任的举措,但普通的日本人不懂,或者装做不懂。第三个,美国自从实行里根经济学以来,财政赤字越来越高,经济崩溃的风险越来越大,一年前的全球股灾让美国经济雪上加霜,而日本股市却在当时一枝独秀。当美国经济挨饿时,向自己的政治殖民地日本开刀抢夺,也就是必然了。毕竟,遇到困难就去抢,是西方人两千年来传统了。” 中森名菜听得似懂非懂,脸色却变得有些苍白:“毕文谦,你是说……里库路特丑闻是美国人的阴谋?” “不,这哪儿需要什么阴谋啊!”毕文谦笑吟吟地看着中森名菜,无论这笑容在此刻的中森名菜眼里会有怎样的感观,“我不是说了吗?这是日本政坛的潜规则。一件都知道不好的事情,只要没有被揭露出来,大家就都当做不存在,不也是日本的传统耻文化的一部分吗?美国人把一件不对的事情揭露出来,还不留名,这简直是童话故事里的英雄吧?不,美国人压根儿不用亲自去揭露,只需要把情报间接让那些原本不会接触到的媒体知道,然后对相关部门施加压力让打算当一会社会英雄的土生土长的日本人的揭露行为一路被开绿灯,整个事情就会按照美国人希望的方向走了。换句话说,这本就是日本的脓疮,美国人只不过是特定的时间点选择推一把,让日本人自己把脓疮戳破了而已。” “在日本自民党因为农产品进口自由化已经得罪了原本最支持自己的日本农民,也因为实现消费税构想得罪了所有日本普通人的时间点,这样做的结果,就是日本自民党的社会声望将一落千丈,美国人打算也根本不是把涉及丑闻的日本政要切实地搞进监狱,真正的目的,是让日本自民党在明年的选举中惨败日本在战后的经济发展的所谓奇迹,是建立在政治格局稳定,自55年以来始终处于日本自民党独裁的基础之上。一旦日本政局陷入了不同党派力量胶着的争衡,日本政府对国家经济的布局能力和调控能力必然会滑落,如果说一党独裁时还会有政客在权力稳固之后有心思当政治家,真正把日本的国家利益作为追求,那么两党甚至多党争衡时,那些汲汲以求着权力的政客将会为了获得支持而不顾国家利益,甚至是出卖国家利益。” “在这样的情况下,日本经济所谓一亿总中流的自豪,还能保持多久?” 听到最后,中森名菜忍不住霍然而起,不自觉地带点儿踉跄的走过来,就差扑在毕文谦身上。 “毕文谦,该怎么办才好?” 毕文谦依旧微笑着:“这不应该问我。你才是日本人啊!” “可我……” “虽然有可能伤你的心,但我告诉你这些,并不是说我打算解决日本的难题。我只是为了让你明白,仅仅是为一亿人口的国家思考就会面对多大的难题。那么,在为12亿人的将来思考时,一夜失眠,不是很正常的结果吗?” “可是,可是……”终于,中森名菜双手压在了毕文谦肩上,“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说未来发生!” “我说的,只是可能的未来。” “可你说的道理很完整……” “你真的听得懂这些?”毕文谦反问道。 “我听不太懂,但你从来没有说错过!”中森名菜忽然顺势搂住了毕文谦的脖子,差点儿把他扑倒,“毕文谦,告诉我,我能做什么?我应该做什么?还有,我……能为你做什么?” “你不是说东京只有伤害你的人吗?” “可那是我的家乡。” 短暂的沉默之中,毕文谦一手撑着自己的重心,一手轻轻抚摸着中森名菜后颈的头发:“真是一个善良的傻姑娘。” “所以我只能求你……” “我不知道日本是否也信奉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口号……无论如何,你也渐渐和大和抚子越来越远了。” 难道……一个涉及政坛的中森名菜将要冉冉升起?这样的蜕变……真是画美不看。 中森名菜紧紧搂着毕文谦的脖子,下巴用力地压在他肩上:“那不正是你一直鼓励的吗?” “但这不应该是激动之下做的决定,你先自己静下来,好好想想吧!当一个简单的艺人,本可以是你平坦的道路。嗯,不如这样,你不是也想看苏联电影吗?我们可以关上门一起看,就我们俩。到时候,你再给我一个答案吧。” “……好吧……” “那么,请放开手,自己站好。幸好,这是在四合院里,如果在外面,被某些记者瞧见了,大概又会出现什么中森名菜投怀送抱的新闻了。他们总是不嫌事儿大。”待中森名菜退开一步,微微脸红时,毕文谦话锋一转,“对了,你最近是不是用了夏林那个牌子的洗发水儿?” [库路特事件,历史上因此,竹下登政府倒台] 第五百九十七章 尺度 毕文谦甚至有一种无厘头的错觉:也许,自己会和几个月前还是傻白甜的中森名菜说这么多,起因是从她头上的洗发水儿的味道里想起了黎华。无论如何,话已经说出去了,他也没打算收回。 《渴》的拷贝,是第二天晚上到的。具体地说,是丁飞在入夜之后过来通知毕文谦,去创作组那边看电影。 路灯下的胡同里,中森名菜轻快着步子,一脸期待地走在前面。 丁飞一身军装,一丝不苟地和毕文谦走在后面,走得不快,一边走,一边问出了他的不解。 “经理,你为什么想起看这电影?” “王京云没和你说吗?这是他和我提到的。” “他倒是说过,说是万鹏在考察海兰泡的学校时,顺便看了这电影。他也只是这么和你一提,然后你就有了兴趣?” “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儿。”毕文谦有些奇怪,“这有什么问题吗?” “如果只是这样……”丁飞斟酌了一会儿,忽然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可能真有问题。” “什么意思?”毕文谦更加不懂了。 丁飞却慢着步子,偏头细细看着毕文谦。 “经理,你知道这电影的拷贝是怎么来的吗?这是一部60年引进的苏联电影,已经过了快30年了。想要在两天之内找到拷贝,恐怕得全城的电影院排查询问了,这还得是京城,要换成是偏远一点儿的小地方,翻个底朝天也不见得有结果。” 毕文谦心念一动:“你是说……为了让我能尽快看到电影,你们花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 “不。正因为这样既浪费,也可能造成不好的影响,所以我们没那么做。”丁飞摇摇头,却又解嘲地笑了,“经理,你应该也知道,《荀灌中原》在创作过程中对于在国外的发行没有考虑太周到,按照陆常委的说法,那时候想的只是尽力做好,大多数人对于前景并没有足够的期望。这一次《樱花大战》总结了经验教训,特意对这方面有所考量,申城电影译制片厂……算是天时之下,近水楼台先得月吧!创作组就邀请了里面几个离休的老艺术家。恰好,其中一个几年前才离休的老太太,她是申城电影译制片厂的老配音,叫蓝小云,这部《渴》里的女主角儿,就是她配的。知道情况之后,她就打了一个电话回厂里,把拷贝翻了出来,用飞机从申城捎了过来。” 丁飞只是淡淡地陈述着事情,毕文谦却大约明白了他话背后的意思。 “……谢谢。但是丁飞,这不是我能左右的问题。即使我专门为此说点儿什么,也只是治标不治本,甚至会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 “所以我也只是告诉你知道。其实就这件事情,大家反而觉得没什么。一个长途电话,一张机票钱,一点儿人力成本,文华公司完全负担得起。”丁飞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不过,见微知著啊!经理,很多具体的事情,你不想管,不想过问,大家都明白,你真没兴趣。可局面变化非常快,王秘书长之前还和我提过,文华公司草创时的故事,一套四合院,一个录音室,一笔现金,一个经理,一个副经理,一个办事员,一个军代表,一个读高中的歌手,怎么看都像是草台班子。这才短短两、三年,文华公司已经是部级企业了。当初你这个经理,自然可以吟一篇《陋室铭》,现在,有无数人把这四合院视为终南捷径。院子里纵然一直像台风眼儿一样保持安静,外面的风暴却是越来越烈了。” 毕文谦看了看身旁的丁飞,转而看向了走在前面的中森名菜。 “丁飞,你说的都是理所当然的情况,我也早就说过,我不感兴趣。” “我知道,我们都知道。”丁飞皱起了那阳刚的脸上唯独秀气的眉毛,小声叹息道,“经理,我真不是想请你改变啥。我没有那资格,更没有那想法。大概是我进公司晚吧!黎副经理,王秘书长,刘经理,甚至是陆秘书长,他们都有着……嗯,战天斗地的豪情……不,他们并没有主观上想斗什么,只是看待各种各样的问题的态度,总是不认为那是解决不了的困难。每每读着新闻里黎副经理在欧洲代表国家和那些岁数是她两三倍甚至不止的政要会面,每每被王秘书长点提工作中的心态,甚至是对比陆秘书长的工作态度,我偶尔老觉得自己的思想跟不上公司发展的步伐。” 毕文谦残念道:“好像……思想跟不上步伐,对于一个领导干部来说,是一个比较严重的问题吧?” “但你并不会因此把我开除了。”丁飞自嘲着,“所以,我也只敢单独对你这么坦白。” “可我还是没听懂,你到底想说什么?” “刘经理离开文华军代表的位置南下,我这个继任的,说千挑万选有点儿夸张,但也差不多了。我肩负着很多人的期望,也难免有不少人暗地里咒怨。有人祝愿我做出比刘经理更亮眼的成绩,我都闹不清那是祝愿还是怂恿了。现在,体制政策研究室的主任是副总理兼任的高配,黎副经理已经实际上负责的常务副主任了,在现在的局面下,要比刘经理更亮眼,那可不得是彻底翻天了吗?”调侃的话里,丁飞的笑脸满是苦涩,“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刘经理交接的工作,大部分是李主任在负责,我没有争权夺利的心思,以她现在炙手可热的情况,于公于私我也不可能去争什么。何况,她的确干得不错。可在于我,我如果长时间做不出什么明显的成绩,哪怕相比于文华之外的同龄干部来说已经不错了,也逃不了被人针砭。” 毕文谦沉默了一会儿,才重新偏头看向丁飞:“所谓无功便是过,而你现在,无大功便是过?但你根本没有立功的机会?” “应该说,我认为自己现在负责的工作是很有意义的。但并不是所有人都那么理解。” “可我也改变不了什么啊……” “不,经理,我没想过通过你来改变什么。”丁飞也抬眼看向了前面中森名菜的背影,“我只是希望你能了解而今的局面。我很希望继续留在文华公司,但我会不会离开,什么时候离开,身不由己。我可以保证自己不为个人利益乱来,但是,下一个呢?之后的人会是什么情况?和我进公司的时候不同,现在的文华公司,已经明确了编制啊!你多半还不知道,关于黎副经理的传言……” 丁飞欲言又止,毕文谦则微微点头道:“这个啊,我听陆衍提过,是说,现在出了一个工派什么的?” “那个啊,的确是有这么个风声。但风声远不止陆秘书长的汇报啊!经理,有人说黎副经理在组建小纪委,有的说这是会计师的授意,有的说是她自己的动作。” 纳尼?! “还……有这事儿?”毕文谦大惊。 “事情的真相,了解情况的其实都知情,连会计师本人都一笑而过了。”丁飞抬手摆摆,话锋一转,“经理,我用不在意自己的前途如何,只要我自己不犯错误,即使将来被别人找理由撵出了文华,我的前途也会比大多书年轻干部光亮。可是……经理,你可以给我一个准话吗?你对将来,有几分把握?对面临的掣肘,有几分认识?你说十年前的西欧考察团归国后得出了错误的结论,这背后的含义,细细琢磨的人都听得明白。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一旦黎副经理回国了,改革开放的方向,会不会变换气候?物价闯关后的动作,流行音乐联赛的进程,以及《樱花大战》的海选,吸引了广大群众的注意力,国内好像处于拭目以待的期盼,但在干部队伍里,已经有了人心惶惶的迹象。十年前的干部年轻化过程中,在成千上万的提拔的同时,也用过模糊的定义排除过很大的群体。我人微言轻,没有资格去谈论当初的利弊对错,间接地说,我能有今天的境遇,也得益于那个大环境。而现在,十年来干部年轻化出了问题,这十年来提拔的干部,已经清理了一大批,等黎副经理回来了,正式展开拳脚,会不会有更大规模的清理?十年前的失意者,很多正等着看乐子;十年前的得意者,很多正惶惶不可终日;更年轻的我们这样岁数的同龄人,很多正摩拳擦掌,估计着自己的时代马上要来了。打断骨头连着筋,这是很难控制细节的问题,我自认为做不好。我只能去相信黎副经理,还有你,你们能做好,不会从众望所归,渐渐变成众矢之的。” 絮絮的话讲完,他们也到达了创作组的大四合院门口。中森名菜已经站在那儿等了一会儿了。 “毕文谦,要不……我先进去?你们先……” “不用了,你的中文说得还不熟。”毕文谦朝中森名菜摆摆手,然后郑重地拉着丁飞的手,紧握了一下,微微点头道,“丁飞,感谢你愿意对我说这些。对于你个人的问题,我觉得或许不算是问题。其实,黎华在最早和我提起万鹏的时候,只把他轻蔑为小布尔乔亚。而今的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模样。而关于你担忧的问题,我只能说,我没有资格下判断,也不该由我下判断。那是黎华的工作。非要说的话,我个人的态度是:离休的干部为新中国的建立和建设奉献了一生,他们都从旧时代出生,亲身经历着百年屈辱,一步步艰辛走来,他们绝大多数人,自然有着各自的历史局限性,他们各自的许多细节,在今天的尺度标准下,显然存在着各种各样的错误。但将这些细节评判为错误的尺度标准,恰恰正是他们用一生建立起来的高度,是将会在历史书上光辉灿烂的恢宏画卷。我们必须要承认并正视他们的错误,不然,这将成为别有用心的人为自己开脱的借口,可这和他们的功绩相比,是萤火与皓月的区别。我们真正应该强调的是,对于在新中国建立之后成长起来的人,我们应该也必须用前辈们辛苦建立起来的严尺度、高标准来要求。你说你没有资格谈论之前的模糊,我们可以不谈。但历史就在那里,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早前被清理的人,无论因为怎样的原因,我可以相信,那些人绝大多数都和掠夺国家资财、贪污腐化无关。有的人会惶惶不可终日,正是因为他们比当初的人还不如。我们唯有以更能够让人心服口服的标准自我要求,才不会被群众背地里诟病,才不会成为历史的反面。” 丁飞听得有些发呆:“经理……这……” “我能说的,就这么多了。你回去整理成文,明天交给陆衍,再让她抄一份给我看看,留档吧!”说完,毕文谦放开了丁飞的手,走到中森名菜身边,“走吧,看电影了!” [作者群言,这一张关键在“三种人”的时间点,第二代人隐而不提的“黑点”,丁飞的潜台词是,可能有人会离间会计师和文华系的关系] 第五百九十八章 电影背后 创作组改建的放映厅在三进四合院的旁边,不大,屏宽不到10米,座位也只有七排。胶片老电影播放时那沙沙的声音中,毕文谦和中森名菜并坐在正中央,相比中森名菜期待的神态,毕文谦却仿佛有些心事。 作为一部黑白电影,《渴》的剧情不复杂,讲的是苏德战争中,1941年9月,敖德萨保卫战期间,罗马尼亚第四集团军包围了敖德萨,占领了供水站,市内饮水即使凭票供给也难以为继,为了让完成一次哪怕只有两、三小时的对城市的供水,一小队苏联水兵潜入敌占区展开行动的故事。 某种意义上来说,有点儿《铁道游击队》的味道,却是在苏联风格的艺术框架下。 相比之下,毕文谦看得有些乏,那中文配音的风味儿给予了他很大的怀旧感,与其说是看电影,不如说是听电影;倒是中森名菜,虽然因为没有日文字幕而看得有些吃力,却兴致勃勃,目不转睛。 电影的前半段以文戏为主,讲着城市的供述困难,以及计划的制定和水兵们潜入的准备工作,本是情侣却因为战争而分离的参与潜入行动的游击队员女主角玛莎和会德语的男主角奥列格在重逢的喜悦中想方设法在危险中把情报递出去。 毕文谦不确定中森名菜是否能大体看明白,但这样的情节,对于他来说,委实谈不上扣人心弦。默默看下去,他更像是在思考,为什么万鹏会看这电影,或者说,为什么王京云会提万鹏看电影的事情。 到了后半段,行动即将要到执行的时间,男主角却被怀疑拘禁起来,行动队正等着他提供供水厂的情报。夜里,男主角在床上辗转反侧,思考着怎么偷跑出去,女主角也在想办法去接头。此时,沙沙的杂音中响起了轻柔的管弦乐。 温柔的女声在夜幕中缓缓放歌,荧幕下侧出现了中文字幕。 “夜里大雨倾盆,草上露珠滚滚。大家说我是个幸福的人,可是扪心一问,我自己也相信,我和你真的是,两个人一条心。” “过黑夜到黎明,一转眼宵已尽。我没有别的心愿,只等待你的来临,我一直在等待,我始终是相信,我和你真的是,两个人一条心。” 舒缓之后,行动队终于在河边的芦苇荡成功接上了头,影片的节奏也进入了高潮,玛莎被留在了安全的地方,男兵们悄然潜入了供水厂,战斗戏终于到来。 激烈的战斗中,穿插着女主角跑到郊外的公路边,眼睁睁地看着一辆又一辆满载着罗马尼亚军队的汽车往供水厂开去,只能无声地流着泪水。 在暴风骤雨般的交响乐中,市民们终于迎来了供水,艺术性地在水中载歌载舞的长镜头,以及水管道奔涌而出的背景下,行动队的小伙子们的一张张脸依次出现,电影也就此结束了。 很显然,电影没有直接交代,那些参加任务的水兵不可能活着撤退,只能用生命争取让供水的时间更长一点儿。有的,只是一脸煤污的男主角一个满足的笑容然后义无反顾地转身下去投入战斗的背影。 放映厅里归于安静,黑暗中,毕文谦没有出声,默默思考着。 这显然是一部老电影——一个多小时的电影,剧情都过了三分之一了,女主角才登场——这和21世纪的绝大多数影视剧根本是两个画风。而且,他并不确定,在译制的过程中,有没有情节的删减,以故事逻辑的完整性来说,似乎在细节上有些没交代清楚…… 一阵安静之后,中森名菜忽然轻声问道:“毕文谦,可能是我中文还不够好……我不知道我有没有看懂?” “什么没懂?” “电影里,男女主角,他们本来就是恋人吧?” “没错。” “他们重逢的时候,明明那么亲热,却不告诉对方,自己的情况……” “他们都接受了打入敌人内部的命令,当然不能随便说出来了。” “可他们明明是在做同一个任务!” “这大概就是这部苏联电影的艺术表现手法了。在战争的背景下,特别是潜入的任务,他们只知道各自的任务,并不知道对方的情况。这是理所当然的纪律,也是获得胜利的基础。” 中森名菜沉默了一会儿,念起了电影里的台词,或者说是她二次翻译成的日语:“‘话还没谈完我们几时再见面?’‘不知道……’‘你住哪儿,信往哪儿寄?’‘不知道。’明明是恋人啊!” “‘一切都是为了祖国’。” 毕文谦也念了一句电影里女主角的台词。 中森名菜缓慢而深长地吸了一口气。 “一切都是为了祖国……毕文谦,就是因为有这样的人,苏联才成为了今天的超级大国吗?” 黑暗中,毕文谦看不清近在咫尺的中森名菜的表情,他只用沉沉的声音回答她:“不,这远远不够。但只有许许多多这样的人,才有可能建立一个超级大国。” “是这样吗?” 毕文谦没有去回答,他觉得中森名菜并不像是在问他。 过了一会儿,中森名菜又轻声说:“毕文谦,你昨天中午说的那些,我重新想过了。我的确不太懂那样的事情,我只是一个艺人,没有那样的才能,所以我现在不打算去参与。但是,但是……如果你预言的结果,最糟的结果真的发生了,那我即使只是一个笨笨的女人,我也要努力做点儿什么。‘一切,都是为了祖国’。电影里的玛莎想要跟着去战场,却被男人们留下了。日本的传统也差不多。如果自民党的那些老男人真的如你说的那样,那我,可不会像电影里的玛莎那么听话了。” “……好吧,如你所愿。” 毕文谦没有反对她的理由,反正,现在还是88年,无论是自民党的惨败还是日本的股灾,都还有一段不短的时间。 “‘一个人生活要有了目的,那才会愉快。’” “那么,电影就看到这儿了。我们回去吧!” “嗯!” 开灯之后,毕文谦和中森名菜走出了放映厅,却遇到了一个人。 朴素的圆领蓝衫,披着一个坎肩儿。这大约是一个中老年妇女,四方脸,灯光下的青丝已有一望可见的白色。她有着知识分子的气质,就那么站在放映厅门外,也不知等了多久。一见毕文谦出来,她就主动打起了照顾。 “你好,毕经理。” 虽然礼貌地和她握手,毕文谦却有些疑问:“您好,您是……?” “我叫苏绣,是《樱花大战》创作组的成员。我可以耽误你一些时间吗?” “请不要这么说!我一直在忙,还没有和创作组的各位老师开会见面,是我的疏忽。之前在评委席上,我也没有逐一和你们打招呼,都是我的疏忽。”毕文谦首先道了歉,“可是,这么晚了,不会耽误您的休息吗?” “不,不,你比我们忙,我们只是发挥余热,你才是难得休息。”苏绣看了一眼旁边面露好奇的中森名菜,“毕经理,我可以和你单独谈谈吗?” 单独。 毕文谦低头琢磨了几秒。 “中森名菜,你一个人能回去吗?” “我又不是小孩子好不好?”中森名菜哭笑不得道。 “那么,你先回去吧!” 苏绣却摆摆手:“不,不用,我陪你们走回去就好。只是得走慢点儿,人老了,腿脚不如年轻了。” “您……贵庚了?” “今年62年了。” “那……好吧。” 于是,返回的路上,中森名菜又一个人走在了前面,只不过陪在毕文谦身边的,从军容整齐的丁飞,变成了和蔼的老太太苏绣。 “您到底想和我说什么?您也知道,我很忙,有什么事情,请直说就好。” “直说啊,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直说。”苏绣思考了一下,却无奈地摇头,“毕经理,我听说,你说过,对于艺术单位来说,重视艺术的官僚是最好不过的领导人。你担心的,是那种懂艺术的官僚,他们明辨艺术的高低,却不见得在乎艺术;他们懂得管理的办法,却不见得操守合格。” 毕文谦下意识地点头:“我的确那么说过。” “……真知灼见啊!”苏绣长长地感叹了一声,沉默了好一会儿,回头瞧了瞧胡同后面,才开口继续说下去,“毕经理,你觉得,今天这部电影的配音,如何?” “配音?”毕文谦一愣。 “比如说,那个巴杰封。”见毕文谦没有反应过来,苏绣提醒道,“就是水兵里那个活泼的小个子。” “哦……”毕文谦不好意思起来,“对不起,电影里的配音,都很不错,没什么违和的地方,我也就没有去留意配音了。不过这也意味着,配音的工作是到位的。” “是吗?这也是对我们配音演员的一种褒奖了。” “我们?” 迎着毕文谦的目光,苏绣呵呵地笑了一下:“是啊,我也是从申城电影译制厂出来的。当然,我恰好没有在这部电影里配音。四年前我退休,本来在申城电视台找了个工作,后来《樱花大战》成立创作组,打算邀请译制方面的顾问,而小黎……就是你们副经理,她要我们这些老家伙叫她小黎的。她自称很喜欢厂里小毕的配音,专门写信请他推荐译制厂里优秀的离退休配音演员过来发挥余热。小毕就推荐了我和蓝小云。我也就辞了申城那边的工作,来了京城。” 毕文谦静心聆听着。 “毕经理啊,我和蓝小云,还能赶上这样的机会,艺术水平比我们更高的老邱,就是给那个巴杰封配音的人,却再也没有机会了。” “……为什么?” “老邱在80年3月,自杀了。” “自杀?” “是啊,自杀。”苏绣目光灼灼地看着毕文谦,“自杀的原因,一度传得五花八门,但厂里几十年一路走过来的人,都知道,原因是什么。” “是什么?” 明知道苏绣在等自己去问,但人家的岁数在那儿,毕文谦也乖巧地配合了。何况,他的确想知道原因。 苏绣却又陷入了一阵沉默。 “……解放前,老邱跟着一个国民党的军官去郊游,去了后,才知道是去抓共产党,后来,这个被捕的共产党员牺牲了。解放后不久,就有人揭发说老邱是参与了那次抓捕行动的人员,虽然无凭无据,哪怕陈厂长极力担保,老邱还是被内控了将近三十年,‘留厂查看’。当初的事情,我不是当事人,我只是觉得,老邱的经历,根本和国民党没什么关系,他有什么理由,什么资格去参与抓捕?能给《大闹天宫》的美猴王配得那么好的人,怎么可能是‘反动学术权威’呢?旧弄堂里17平的屋子,住一家七口人,大孩子春夏秋冬都睡地板,老邱没有抱怨过,被打发到木工棚里干了六年木匠活儿,他也乐观地从头学起,还干得不错。一个月103块工资,三十年没提过,他也没说过什么。三十年,我们这些厂里一起过来的,都知道,除了搞艺术,老邱只有一个心愿——平反。他坚持着,盼望着,却也没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80年开年,有天,老邱把我拉到阳台,高兴地和我说,他的同案犯平反了。我就叫他赶紧跟领导说,把材料调过来。不久,陈厂长也开会流露了让老邱当译制导演的意思——以他的艺术水平,早就有资格了,就因为头顶着历史反革命的帽子,他永远没有挑大梁的机会。那一次的迹象,让老邱充满了希望和干劲儿。可接下来,厂里召开大会,宣布落实平反政策,老邱不在平反之列。没过多久,老邱就自杀了。” 或许是配音演员的功力,苏绣的话说得平平淡淡,却让人感到悲痛,她停了脚步,继续沉沉地说。 “毕经理,就因为老邱是自杀,被当成是自绝于革命,厂里不能给他办追悼会,我们只能以私人身份参加。就在龙华殡仪馆,没有任何报道通知,近千的人闻讯过来,把那儿挤得水泄不通,很多人送花圈,却没人敢留姓名。” 毕文谦也停了下来,沉吟了好一会儿。 “苏……老师,我听完了。但我好像也做不了什么。” 苏绣细细地看着毕文谦:“我没有请你做什么。我只是告诉你,过去的事情,一个我们中国电影配音里首屈一指的艺术家过去的事情。人们都说,你是小黎的师父,他们说,你很听小黎的话,小黎很听你的意见,他们都说,等小黎回国了,就会大展拳脚,国家就要开创新气象。老邱没有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我们作为旁人,更没有办法。我只是希望,将来,不要再发生这样的悲剧了!我们这些只想搞艺术的,对物质的要求,没有别人想像的那么高,我们要的,更多的是承认,对我们工作的承认,对我们贡献的承认。” 毕文谦觉得有些不对:“改革开放都这么多年了,难道……国家没有承认你们?” 胡同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突然,苏绣苍凉地笑了。 “毕经理,你知道吗?改革开放了,译制片也重新迎来了春天,我们这些人正干劲儿十足,却迎来了当头一棒——84年的时候,人大决定承认了14个国际劳工公约。承认的结果就是,根据新的劳动法规的硬性要求,我们译制厂有十四个人立即强制退休。其中就包括我和蓝小云,陈厂长也就那么退居二线了。我们这些人,根本就没有经历过一次评级。一级演员、二级演员、三级演员,通通和我们没有关系,就更别谈退休待遇了。我们做了几十年,爱了几十年的译制片,不需要我们了!我们,简直猝不及防。那时候,我把几十年年累积的剧本、资料,一件件打捆打包,只觉得心死了,觉得这辈子都不会再碰译制片了,把它们通通当做废纸卖了。” “可我还是爱这一行。最后,申城电视台请我去配音、导戏,我,还是忍不住去了。毕经理,配音工作不必寻常的体力活儿,我们的战场,只是一间小小的配音室,我们也不必到处奔波,需要的是认真琢磨人物和剧情,好好沉淀。我们这些人,大多数都完全可以继续干下去,远远没有到只有‘余热’的地步。” 毕文谦觉得自己听懂了,却爱莫能助:“苏老师,可我只是文华公司的经理,和申城电影译制厂没有关系……” “不,不用有关系。”苏绣猛地摆手打断了毕文谦的话,“我是离厂了,但厂子里事情,我总会听说。现在译制厂,已经和陈厂长那时候,大不一样了。那种懂艺术的官僚,他们明辨艺术的高低,却不见得在乎艺术;他们懂得管理的办法,却不见得操守合格。毕经理,我也不想让你去得罪人,我只是想……能不能不要把我们当成是退居二线的顾问?在文华公司也好,在创作组也好,既然《樱花大战》是动画片,就会有配音工作,我也不是想要什么待遇,我只想继续干下去,想也和其他艺术工作者一样,有评级的机会,让国家承认我们的水平,承认我们的贡献,不靠以前的作品,就靠今后的作品!” 第五百九十九章 中森名菜的冲动   一起走到四合院门口,苏绣就回头慢慢走了。   毕文谦没有矫情去说什么送送——人家本来就是送自己回来,虽然由一个老太太送两个年轻人回家颇有些诡异,但人家本来醉翁之意就不在酒。何况,虽然苏绣自称腿脚不灵便,慢慢走起来,其实根本没什么问题。   待毕文谦关好院子大门,中森名菜就小声问道:“毕文谦,这个欧巴桑是谁啊?”   “你……也没留意过吗?好像,她也在海选的评委团里啊!”   中森名菜一愣,微微红了脸:“人家中文说得又不好,哪儿好意思去认识啊!”   “好吧,她是一个配音演员,嗯,在日本,就是声优。”   “声优……也能被邀请进创作组?她一定非常厉害吧!”   “厉害?也许吧!总之,她是一个被强制退休,也没有被官方承认过水平的人。”毕文谦抿着嘴,意味深长地看着中森名菜,“所以她找到我,希望作为《樱花大战》的配音演员,而不是顾问。”   中森名菜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毕文谦看着她的脸,沉默了几秒,才缓缓答道:“……改革是一个制度变化的过程,改革的中国,同样如此。制度有变化,在短期内,自然会让一些人获得更多的利益,让一些人的利益受到损害。除了寅吃卯粮,以及消耗库存的骗局,短期内绝对意义上的皆大欢喜,是不存在的。改革到底好不好,有一个直观的标准就是看是否让更能促进发展的群体获得更多的利益。这说起来简单,判断起来却难。需要考虑的主次长短远近,太纷繁复杂了!这位老人家来找到我,其实就是对之前的改革心有不满,想要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那……”中森名菜皱眉思索着,“你答应她了吗?”   “怎么可能现在就给她答复啊!”毕文谦哭笑不得,伸手摸了摸中森名菜的头顶,“听她的口气,她也许是中国业内最强的水平之一了。如果真是那样,无论答应她,还是不答应,都会释放出一个信号。我不能就这么越俎代庖做决定。即使最终由我来决定,也应该先听听其他人的意见。”   “这……也很复杂吗?”   “在文华公司还是一个没多少人知道的小公司的时候,这其实一点儿也不复杂。”毕文谦放开了手,往正房走了,“好了,你自己休息吧!我准备跑五公里了。”   毕文谦没有去在意自己对丁飞说的那些会有什么结果。当他单独向自己求助了,自己能对他说这些,就已经是帮助了——原则上,他应该对黎华说而不是别人。   但丁飞也隐晦地透露了问题所在。   平淡地说,那是一段历史往事,在毕文谦上辈子,大多数年轻人几乎都不曾听闻了。却是伴随着改革开放走来的一个时代背景。在上辈子的“历史”中,那段过往渐渐被人遗忘,不再生起波浪。而在这个世界线里,在这个年代,却不见得了。   打断骨头连着筋。   真是一个艰难的问题。   却是必须解决的问题——穿越以来,自己决心改变世界,就是不能让上辈子所知的某些尿性再来一次。   不驱逐劣币,劣币就会驱逐良币,现实永远是那么简单而残酷。   与经济问题不同的是,驱逐劣币更需要强力的手段,整个国家的问题,却是良币的不足。   社会运行,是不可一日不拱卒的事情。   丁飞,大概有着热血,却还没有学会冷漠。保持热血,懂得冷漠,恐怕大多数人都还做不到。   真是一个困局。   “历史”上的中国,交出了一份伟大却千疮百孔的答卷。   现在,自己和黎华,以及团结在一起的许多人,需要作答了。这是自己穿越三年以来不断影响而创造的机会,也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之后,四合院里重归了平静,至少,暂时如此。没有人打扰毕文谦,他也安静地宅在四合院里不断地看着书籍和陆衍整理的材料,或者,是他向陆衍要求的资料。   当然,除了中森名菜——月底将至,她又一次拣了个夜晚,趁毕文谦跑完了五公里,洗漱完毕了,敲进了毕文谦的门。   虽然是一个约莫有些暧昧的时间点,但一身男装的中森名菜一进门就找了椅子,正襟危坐在毕文谦面前。   “你这是……有什么事情?”   “毕文谦,东京的新闻里公开了里库路特事件初步的调查结果。”中森名菜低沉着嗓音,完全没有日常的活泼,“好几个自民党的人都被揭发收受未上市股票了。有三年前的内阁官房长官,去年的文部省次官,劳动省次官,以前的劳动省职安局课长,现在的电信电话公司会长,还有许多自民党的议员,以及社会党的议员,还有公明党的议员……据说涉及的人总共超过了三位数,这些人当初以1200到3000日元不等的价格接受股票,并且都不用他们自己出钱购买,全部由里库路特公司负责贷款垫付。那些股票一上市就成了5000日元,半年之后就涨到了7000日元。有的,是84年接受的股票,有的是86年,那个劳动省次官,甚至在86年10月30日以名义上3000日元的价格接受3000股,第二天股票上市,立即卖了出去,瞬间就‘赚’了690万日元!这怎么可能不让国民愤怒!毕文谦,这样的事情,在日本,真的是那些圈子里的人都知道的……潜规则吗?”   毕文谦收起了手里的钢笔,稍微转身正对向中森名菜:“对不起,我没有长期在日本生活,这件事情是新是旧,我没有资格去判断,但这一类的事情,的确谈不上新鲜。”   “据说,东京地方检察厅迫于公众舆论和在野党的压力,正在考虑正式立案侦查了。”中森名菜平静的眼睛里流露着隐隐的悲伤,“我以海选评委的身份,请宁社长替我提出了向总理大臣汇报的请求,得到的答复是大人日理万机,没有空。我又辗转请研音的前辈替我流露了是否需要借海选最终结果的契机,进一步造势改变舆论热点,为最近的里库路特新闻降温,结果,总理大臣的秘书表示打算表彰我为中日友好交流作出的贡献,希望我尽快回国一趟,顺便当面听取我的感想。”   毕文谦哑然失笑,但看着中森名菜的表情,却也跳脱不起来:“好像,你并不为此高兴?”   “我怎么可能高兴?他可是总理大臣三十几年的秘书!我只是区区一个艺人!如果他真的是为了表彰中日友好,那倒也罢了!就为了这么一个丑闻,就能前倨后恭,竹下灯到底牵涉了多深啊!”   中森名菜愤怒得有些脸红,双手放在双膝上,紧紧握成拳头。   “那么……你今天来,是要告诉我,你要回国了吗?”   “我的确打算回去一趟,但我还会回这里。这里远远比东京温暖。而且,而且,你不是答应给我写一首中文歌吗?我还要在流行音乐联赛上唱呢!”中森名菜点点头,神色里开解出了温柔,“不过,也许我这次回东京,会见的,不只总理秘书一个。”   “哦?”毕文谦一愣,不禁脑洞大开,“你该不会……是要回家搞什么割袍断义吧?”   “说什么呢!现在哪儿是回家的时候?他们……将来再说吧。”中森名菜用力地摇着头,“是这样,宁社长听说了之后,告诉我,有一个叫田中林一的律师,希望见我一面。”   “这……是谁?”毕文谦略茫然。   “一个律师,以前是检察官。他调查过金屏风事件。”   噗……   毕文谦囧得合不拢嘴:“金……屏风?”   “是啊!”中森名菜微笑着解释道,“也是一桩丑闻呢!标价8000万日元的金蒔絵屏风,被出价40亿日元买下,有传言,其中就有5亿到了竹下灯手里。那个田中林一,当初就是调查这件事情的检察官,但最终的结果,是田中林一愤然辞职,事情没了下文。”   “……原来如此。”   好吧,虽然也是金屏风,相比“历史”上关于中森名菜的金屏风事件,却是两件截然不同的事情。   想想,也是好事儿。   “你同意我回去了?”琢磨着毕文谦的口气,中森名菜先是一喜,旋即又扭捏起来,“可是,我明明前几天才对你说,我暂时不会管这样的事情……我这么冲动地……”   “你不也说了吗?你毕竟是一个日本人啊!”毕文谦轻轻叹了一口气,“你是一个善良的傻姑娘,你在做你认为正确的事情。虽然在尔虞我诈的政治里,你就像是一个来自丛林的少女,极可能失败,但如果我拒绝了你,你大概,多多少少还是会埋怨我吧?”   “失败……是呐,我没有那么聪明,也许就会被人欺骗,被人利用……明明是让人愤恨的肮脏的政治贿赂,我却希望避免整个国家政治的动荡……平常人眼里,这怎么也不像是正确的事情吧……”   中森名菜微微低下头,眼睛却没有黯淡。   “但那也是你的选择,是你努力之后的结果,是吧?”毕文谦温柔地看着中森名菜,“我是中国人,没有资格,也没有立场,更不适合参与到这样的事情里去。我甚至不觉得你的选择真的明智。但我能够,也只能够对你承诺,如果你真的被人利用,甚至落得了在日本身败名裂的下场,你也可以回到这四合院来。我承诺不了你以前和现在这样万众瞩目的名与利,但和我一样的粗茶淡饭,以及安心做音乐的环境,却是可以有的。”   “……谢谢。”中森名菜不禁站了起来,认认真真地对毕文谦鞠了一躬,“谢谢,毕文谦。”   “不是说了吗?在这里,不用动不动就这样……”   “可是,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的感激啊,你根本对我无所求。”   毕文谦只是微笑:“我们是朋友啊!”   “……我想,我开始有点儿明白了。”   “明白?什么?”   “什么是‘人情债’。”中森名菜又微微鞠了一躬,“那么,毕文谦,我去休息了,明天我就走……”   “等等。”   “怎么?”   “你不是要我写中文歌吗?看着现在的你,对比过去的你,以及你提到的一些报道,我觉得,可以写一首歌了。”毕文谦冲她点点头,转而重新拔开钢笔帽,拣出了一张白纸,“你先再坐一会儿,我这就写……” 第六百章 海选结果   当晚,毕文谦写好了歌谱,交给了中森名菜。   “你自己找时间看看吧,如果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去问问窦惟,你也可以叫他给这首歌编曲。他是公司目前唯一的签约的编曲师。当然,如果你最终决定不唱这首歌,无论是觉得歌不好听,还是你短时间内唱不好,或者是觉得不适合你唱,都可以交给窦惟,换他试着唱唱好了。其他的……暂时就这样吧!你也不必来找我了,你要尝试为了一亿人的国家奔波,我也要尝试为十二亿人的国家思考。我们,都很忙。”   无论中森名菜能不能完全听懂,毕文谦把她送出了自己的房间。   没错,大家都很忙。中森名菜离开的时候,没有特意再通知一声,无论这样算不算是管理上的漏洞。而之后很快,海选最终定夺的日子,终于到来了。   这一天,毕文谦特意叫陆衍把王京云和小晓琳也叫了过来。   比赛本身并不长,一个上午就全部结束了。没有众多的评委团,比赛的地点也干脆就在四合院的大槐树下了。   毕文谦全程一言不发地看完,然后叫演员们一人一把椅子,整齐地坐在院子里。他自己,则坐在了石棋盘边。   “现在,我心里已经有了海选的结果了。但在宣布之前,我最后确认一次,大家各地的意愿——现在,有人希望退出吗?”   随着毕文谦的眼神从左到右缓缓扫视,短暂的寂静后,窦惟首先举起了手。   “经理,咱不是早说了吗?我参赛只是为了休息。”   “好吧。”   相视之间,两人颇有些不必多言的味道。   然后,坐在窦惟身旁的廖昌咏也弱弱地举了手:“毕经理,我翻来覆去想了很久,我还是更喜欢唱歌……”   “行,回头你找陆衍,给你拟一份歌手的合同,可以和田振一个待遇,也可以和甄灵一个待遇,你自己决定就是。”毕文谦只点点头,没有多问,便继续看向了其他人,“还有吗?”   又过了一会儿,不再有人出声。   毕文谦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了长杉洋子脸上:“那么,长杉洋子,你真的考虑清楚了,不退出海选吗?”   “谢谢总社长关心,我仔细思考过了。”长杉洋子起身朝毕文谦微微鞠躬道,“请不必再踌躇了,我很荣幸,能够有这样的机会。”   “那么,真宫寺樱的演员,将是长杉洋子。”宣布之后,毕文谦看向了长杉洋子身边的黑木童,“另外,黑木小姐,虽然你落选了,但我觉得你比较适合另一个配角,劳烦你再考虑一下,是否参演。之后我会将相关的资料给你,请在一个星期之内给创作组一个答复。”   “谢谢。”   同样是起身作答,黑木童就比长杉洋子优雅和淡定多了。   也或许,是长杉洋子还没有从演员的状态中走出来。   “接下来,镜香森森,你也说说吧!你真的不打算退出海选?好像你一直埋怨学业很重啊!你真的忙得过来吗?”   话是如此说,但单单是“镜香森森”这么一个称呼,就让在座的许多人羡慕得侧目了。   “那,那根本是两回事嘛!”工藤镜香没有像长杉洋子和黑木童那样站起来,反而扬起了小拳头,“不是说,文华自己的学校,没有时间的期限吗?不是说活到老学到老吗?”   “好好好,神崎堇这个角色,就请你来出演了。”毕文谦哭笑不得地摆摆手,转而看向了旁边的铃木宝奈美,“而铃木小姐,感谢你的参与。虽然这一次没有选择你,但你的水平,就在这里。文华公司将来在日本如果有创作影视类作品的计划,会优先邀请你参与。当然,前提是你愿意。”   “谢谢!”毕文谦话音刚落,铃木宝奈美就连忙起身,深深地鞠躬道,“宝奈美已经非常感激毕社长的拔擢赏识了!”   相比之下,工藤镜香和铃木宝奈美,对自己真是完全不同的态度啊……   无奈地笑笑,毕文谦看向了王路遥:“王路遥……”   没等毕文谦说下去,王路遥就霍然而起:“到!”   这几乎吓了毕文谦一跳:“……玛丽亚·橘这个角色,将由你来演出。不过,你对于人物的解读和设计,和最初的设想略有出入,所以,在接下来的培训中,你将有更多自主的权利,同时也意味着更重的任务和责任。希望你有足够的觉悟。”   站得笔直的王路遥爽利地敬了一个军礼:“是!”   好吧,至少她没有来一句“保证完成任务”什么的……   哑然了几秒,毕文谦看向了艾静:“静静,毫无疑问,你是出演李红兰的人选。不过,你真的这么打算吗?和镜香森森一样,你也首先是一个歌手……”   艾静闻声慢慢站起来,睁大着眼睛,朝着毕文谦笑:“文谦,这对我们的事业,是有意义的,对吧?”   我们的事业……   这样的字眼儿都迸了出来,毕文谦简直无言以对了。   “好吧,那么,”视线又一次转移,落在了木条佑希身上,“木条小姐,虽然你在玛丽亚·橘的演出上是合格的,但却不如王路遥;虽然你在桐岛神奈的演出上是不合格的,但却是最好的。所以,桐岛神奈这个角色,将属于你。虽然这和我最初的设想不同,但是……希望你能比其他人付出更多努力。”   木条佑希起身间,先偏头瞟了一眼黑木童,然后郑重地向毕文谦鞠躬道:“毕社长请放心,我一定不会让宝冢蒙羞。”   “我也那么相信。”鼓励之后,毕文谦的视线转而在范小轩和蒋琴琴之间来回起来,“伊莉丝·夏特布里安,由于这个角色的特殊性,我也没有直接而准确的判断依据。小轩轩和蒋琴琴,我希望你们都能参与接下来的培训。你们分别意味着不同的人物设计方向,从远近不同的方向考虑,你们各自有不同的优势。这个决定,就由创作组在准备更充分时再决定了。不过,小轩轩,即使你最终没有选上,我也会给你一份类似于甄灵的合约,虽然会有一些区别。”   相比其他人各不相同的反应,范小轩和蒋琴琴两个小女孩就有些懵懂了,她们本来连舞台剧的比赛都没有过。   朝她们笑了笑,毕文谦朝众人拍了拍手。   “最后,关于男主角的决定。鉴于窦惟、廖昌咏都自己决定退出海选,而剩下的三位,严格意义上都不太合格——毕竟,这是唯一的男主角,标准自然不得不严苛。所以,平井间,你将不在考虑之中,但我认为你有作为一个歌手的前途,所以,如果你愿意,我会让宁之为你准备一份歌手培养的合约,你回日本之后就可以签。而沐村拓哉和志苍千代丸,你们目前都欠缺一些日本20年代的青年海军的气质,何况大神一郎是第一名毕业。另外,有一个配角,或者说男二号……嗯,也许该说是男三号?总之,那也是一个适合你们的角色。所以,我将安排你们接受为期三个月的特定的军训,你们谁出演主角,谁出演配角,将在军训之后根据结果,由创作组集体决定。当然,如果中途你们之中有谁先吃不了苦,选择了退出,那么另一个人自然就自动成为大神一郎的人选了。”   “海选结果就是这样——长杉洋子出演真宫寺樱、工藤镜香出演神崎堇、王路遥出演玛丽亚·橘、艾静出演李红兰、木条佑希出演桐岛神奈,范小轩和蒋琴琴同时培训,沐村拓哉和志苍千代丸同时军训。如果没有别的疑问,大家就此解散。另外,张静林去录音室等我。王京云和小晓琳跟我去办公室。”   说完,毕文谦用力地拍了一下手,率先站起来,走向了西厢房。 第六百零一章 间奏   经理办公室里,毕文谦手握一杯温开水,坐在自己座位上,看着临时坐在黎华的位置上准备做记录的陆衍,再看向沙发上端坐的王京云和小晓琳。京城10月底的气温,正是渐渐开始入冬,大上午的室内,也算凉爽,但在坐的人,却颇有正襟危坐的感觉。   短暂的安静后,本想说点儿轻松的话题活跃气氛的毕文谦最终还是自个儿摇了摇头,沉声缓缓开口。   “这一次海选的结果,只要演员们自己不退出,我不原则上不会更改。这个结果,会被外面怎么解读,我大概没精力去留意了。”   小晓琳稍微琢磨了一下毕文谦的话,不禁笑了起来:“经理啊,如果你选择把比赛录像公开,我想,可能会少很多可能的质疑。”   毕文谦撇嘴摇头道:“可我们没有必要那么做。让质疑闭嘴并不能给予我们的创作进度和质量什么帮助。相反,那些录像,在现在并没有多少经济价值,而待到《樱花大战》正式上映之后,情况可能就不同了。”   “你是说……等作品和这些演员都成名了,再卖个高价?”小晓琳自认为闻弦歌而知雅意了。   “他们现在不是已经成名了吗?”   毕文谦玩味地看着她。   “可现在……好像只是虚名吧?”   “道理你自己不也是明白的吗?”毕文谦乐着,浅浅地喝了喝水,“这几天,我认真看了不少汇报,也想了一下。和你们说几个事儿,陆衍,准备记一下。”   “经理,你说。”   “第一个,宁之在报告里说,NHK电视台已经询问今年文华公司要不要参加红白歌合战了。我本来是打算让工藤镜香去,嗯,这也算是正常结果了。但她既然想要拍《樱花大战》,也的确适合,我也不想勉强她。所以,在正式集训之前,让她回日本安排一下,顺便通知大黑魔季一声,有一个去红白唱歌的机会,但首先,她的水平得到及格线。”   小晓琳下意识的问:“及格线?”   “是啊!”毕文谦微妙地笑,“想要达到我,或者说文华公司的及格线,可不容易。”   “哦,呵呵!没记错的话,那个大黑魔季……那要是她结果不及格呢?”   “所以我叫张静林在录音室等我啊!”   “张静林?”小晓琳一愣,“她……去日本红白歌会?她好像在那边没什么名气吧?”   “大黑摩季岂不是更没有名气?”毕文谦反问道。   “那,需不需要相应的宣传?”   “宣传当然要有,但现在不急。”毕文谦点点头,又摇摇头,“先说说具体什么歌吧——当初我和大黑魔季认识的时候,我写了一首歌,她知道,工藤镜香也知道。我也说过,只要她能唱好,就让她试试。每个月,宁之都寄了一盘她唱的小样过来,的确有进步,但想要在红白的舞台上一夜成名得到肯定,还不够。而张静林,这就是第二件事情了——我不是说了吗?海选花了那么庞大的社会资源,对那些落选的人就这么不闻不问,是很大的浪费。这几天,我就在想,该怎么做。结合以前黎华提过的,中央电视台和日本那边,都有过拍摄《三国演义》的计划,却又因为各自的原因搁置了,我觉得,可以拍一个三国题材的MTV,既是给这些年轻演员一个磨练的机会,也算是为《三国演义》的拍摄预热一下……”   “等等!”一直安静聆听的王京云突然出声打断道,“文谦,《樱花大战》海选的对象,特别是你宣布留下来的人,基本都是女的吧?”   “没错啊!”   见毕文谦点头,王京云简直有些懵逼了:“可你说的是《三国……”   “就是如此。”毕文谦喝了一大口水,放下杯子,笑着拍拍手,“如果集合一群男人来拍,那就不叫预热,而是截胡了吧?王京云,妇女能顶半边天,不要小看。而且,我都说了,这只是一个磨练的机会。”   虽然听着“妇女能顶半边天”的话让小晓琳脸色舒爽,但她也和王京云一样闹不懂毕文谦的节奏:“可是,经理,你到底想让一群女孩子怎么拍……三国?”   “嗯,我会写一首歌,给这首歌拍一个MTV。歌嘛,随便写写,不追求有多好,不太差就是了——那本来就不是重点,喧宾夺主反而不好。这个MTV,将由许多个短的镜头组成。每一个镜头,都是一个三国人物的具体事件,按时间顺序排列,从三国初到三国尾。这些历史人物都是男人,但我们让女人来演。不需要刻意追求外貌的符合,但要严格保证意韵的契合——重意不重形,这本来就是一个演员的比较高的境界。在符合和突出历史人物的神韵的基础上,我们要展现这些年轻演员的美,还要考据三国时代的历史细节,和《荀灌中原》相似的,在真实的基础上发挥想像。不同的是,《荀灌中原》需要设计一整套背景体系,这很难;而这一次,我们只需要追求外形的华美和意境的厚重,这就简单许多了。”说了这么多,见王京云和小晓琳还是有些不解,毕文谦干脆总结道,“简单地说,我们要让看MTV的观众觉得,这些人美丽不可方物,并且,如果那些三国时代的人物如果真的变成女性了,那就该是这样。”   经理办公室里一阵安静。   许久,王京云喟然一叹:“那个,文谦,就算我胆子小吧!让一群平均年龄不到20岁的演员,达到重意不重形的境界……这也算简单?”   小晓琳却是另一个着眼点:“如果这是对落选的人的要求……经理,你到底准备让那几个入选的人培训多久?”   “反正,我们需要做好的是作品。对于落选的人,给予机会是情份,不给机会才是本份。我想的是力所能及,如果力不能及,那就算了。有天赋的,就让她们参与进来,如果达不到要求,那就算了,我们另请高明就是了。”   “即使是另请高明……”小晓琳在心里飞快合计着,“这也不太简单。而且,虽然有之前创作《荀灌中原》时的许多准备工作,但真要拍这样一个MTV,前期考据的成本……不低啊!”   “所以说了,这是给将来拍摄《三国演义》预热啊!这样的工作,我们先做了。将来,中央电视台决心开拍了,我们可以把这些工作成果以投资参与的形式交给他们。”   “投资?”小晓琳一愣,很快,她就大约明了了,翘着嘴角笑起来,“经理你果然是……好吧,我懂了。这件事情,我可能暂时没有精力亲自去抓,让丁飞负责如何?”   “丁飞啊……”毕文谦下意识地念叨了一下,“我原本是有个事儿想看看他能不能接手的……”   “什么事儿?”   小晓琳和王京云不约而同地来了兴趣。   “事情,说小也不小。”   毕文谦把杯子里的水喝干,起身续杯,顺便站到窗前,看了看外面的大槐树,然后回头看着王京云和小晓琳:“王京云,你之前不是提过,今年春晚的导演联系过你吗?”   王京云点点头:“有这事儿。文谦,你是要让谁上去唱歌?”   “不,无论有没有谁要去唱,今年我不想管,至少暂时没打算管。我是有一个想法……”暂时止了话头,慢慢回到座位上,毕文谦和王京云细细对视了一会儿,“春晚有过表彰什么人的环节,去年春晚,还加入了流行音乐联赛的年度颁奖的内容。今年,如果不出意外,也是如此吧?”   “对。”王京云点头。   “我是觉得,春晚虽然才办起来没有多少年,但的确是难得的全国一半以上的人都愿意看的节目,并且,这天然是一个一年一度的节目。这是一个很有价值的属性。我就在想,既然有这样一个平台,我们也许可以表彰一些平日里不容易有机会被人民群众所了解的人。”   王京云和小晓琳又一次不约而同地凝起了目光。   “回想当初,我和黎华才入京,还住在钟鼓楼那片儿的招待所,我们一起在银锭桥畔,尝试写《月半小夜曲》的时候,假设过,一个人为国家大义的事业,需要在遥远的地方隐姓埋名,和家人多年杳无音讯。这只是当时的一个假设罢了。当时,黎华并不以为怪,反而很认同。但每每回想起来,我就觉得,我们中国,那样的个人,不少。那样的人,可以说是我们中国发展和强盛起来的基石之一。为大家舍小家,不计个人待遇和荣辱,古时候《论语》说‘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那些人,甚至更有过之。然而,我也说过,百年屈辱和战争的洗涤和教育,才让我们国家里这样的人一度不在少数。而在将来,如果我们心安理得地把这当成是常态,是应该,那么,承平越日久,愿意如此为国奉献的人,将越来越少。所谓天下熙熙攘攘为名利,在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时代,我们给不了那些为国奉献的人多少利,甚至因为他们的工作性质,我们连正大光明的名都给不了。事实上,他们那样的人,也许并不太追求寻常人汲汲以求的名利,但他们,也需要一个肯定,一个来自国家和人民的肯定,肯定他们的工作,肯定他们的价值,肯定他们的贡献。”   说着,毕文谦不禁想起了那天夜晚胡同里的苏绣的话——“对于物质的要求,没有别人想像的那么高,我们要的,更多的是承认,对我们工作的承认,对我们贡献的承认。”   “所以,我有一个构想。由国防科学技术工业委员会牵头,对国内那些涉密的单位和个人,进行一次编号,号码,可以是8位数,前4位是单位编号,后4位是个人编号。其中,单位编号由国防科学技术工业委员会决定,个人编号则由个人自己挑选,以每个单位内部的个人编号不重复为原则。每年国防科学技术工业委员会评选先进个人,在今后的每年春晚,我们可以划分出一部分桌子,不实际坐人,把评选出来的先进个人的编号放在桌子上,并且固定一个对于他们的表彰环节。我们不必提他们的名字,也不必介绍他们的工作内容,只需要让全国人民知道那个编号,包括编号所对应的本人也知道,就可以了。甚至,为了保密性,我们可以每年制定一次编号——即使绝大多数人对具体的内容一头雾水也无所谓。”   一席话有条不紊说完,毕文谦看着王京云和小晓琳,等待着他们的反应。   这一等,却是足足几十秒。   “文谦,你是说,你想让丁飞来操作这个……构想?”   “我只是建议。是否适合,具体怎么安排,甚至这么做是否可行,都应该由负责实际工作的你们来判断。”   “这么做……我个人原则上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可行的。”王京云看了一眼小晓琳,又自个儿咂了咂嘴,“只是,真这么搞了,恐怕又会暗地里各显神通了。”   “嗯?”   “文谦,你要明白,适合你这个构想的单位的范围,可不是仅仅一个国防科学技术工业委员会就涵盖得完的。非要说的话,最适合的,也许反而不在国防科学技术工业委员会的范围里面。”   毕文谦琢磨道:“……什么意思?”   王京云却摆摆手:“反正,我们会让大家讨论你这个构想。我个人是赞成的,这至少可以转移一下注意力。”   转移……毕文谦心念一动:“最近又发生什么了?”   “说成是连锁反应可能更合适一点儿。”王京云又看了一眼身旁的小晓琳,“文谦,你也知道,现在,国内第一个市顾委已经在滨城有了,顾顾系统的建立也在全国开始尝试。而在这个当口,鹏哥提议推荐了一个经济口的前辈。现在,关于这个人是否适合单位地顾委,是担任龙江的省顾委,还是担任冰城的市顾委,甚至是某个具体的县顾委,正在当地酝酿,风声,也传进了京城。”   “一个地顾委的任命传进了京城?”   毕文谦讶然地看着王京云——这显然不寻常。   “这毕竟是正在整顿水变油事件后续的鹏华公司经理的推荐。那个人,叫李云中。”王京云避开了毕文谦的视线,盯着地板,口吻格外平淡,“这个消息入京没多久,就这个星期四,《南方周末》报上出现了一篇文章,叫《重读‘从化四日----给粤省委的一封信’》,认真批判和反思当年的错误。”   这下,轮到毕文谦的思维跟不上节奏了。   “这是……几个意思?”   没等王京云回答,小晓琳就接过了话头,那口吻里也有了些王京云常有的难以捉摸的味道。   “经理,1958年5月,在中共八大二次会议上,正式通过了‘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的总路线。而那封《从化四日----给粤省委的一封信》,是1958年6月8日当时的粤省NO1写的。是那个时期,第一个公开宣称亩产上千斤的那个级别的干部。” [注,李云仲,1959年曾给毛泽东主席写了万余言的一封信,对当时的形势提出自己的看法,毛泽东主席阅后写下两千余字的评论,称其为"越衙上访"第一人。为此受到错误处理。1962年,毛泽东亲自写信告之黑龙江省委为其平反。] 第六百零二章 青歌赛再启?   毕文谦没读过王京云和小晓琳提到的那封信,在此之前,他连听都没听说过。   即使只是口吻中的味道,毕文谦也能察觉几分——“多快好省”到底指的什么时期什么运动,这个,他至少是有所了解的。   问题是,现在,有人再度主动旧事重提。   一阵安静后,毕文谦摇头说:“实事求是地说,我不知道那封信。所以,陆衍,请准备一下,那封信本身,以及相关的资料。我得了解之后才可能去谈看法。更多的,现在就不必了。如果没有其他事情,今天就这样了。另外,通知一下黎华,看情况安排一下,我和她最近在哪儿见一面。”   “最近……吗?”小晓琳愣了愣,然后点头应承道,“好,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她。”   “那,我就去录音室了……”   毕文谦正准备起身,王京云却抬手止道:“等等,文谦。还有个事情,也许可以和你说说。”   “你说。”   “嗯……大概是因为以中森名菜来中国参赛为标志的一系列迹象,湾湾那边也许产生了日本和我们关系越来越密切的感觉。虽然邓丽军始终对来我们这边参赛的可能性避而不谈,但湾湾那边却有别的群体发出了参赛的意向。”   “别的群体?”毕文谦总觉得这说法有些古怪。   “具体地说,是湾湾那边的艺术大学和国光剧艺实验学校,他们希望联合组成一个队伍参赛,以艺术大学中国音乐系为主。”   王京云说得言简意赅,毕文谦只觉得茫然:“说实话,我不明了里面的逻辑。”   “他们自然不可能直说。我听过其他途径了解了一下,那个艺术大学,是在去年正式设立中国音乐系。而那个国光剧艺实验学校,它们的教学内容和流行音乐好像没有直接对口的联系,但它的渊源是湾湾三军京剧队。有风闻说,湾湾内部对与我们的文化交流的立场,分歧很大。湾湾的艺术大学和国光剧艺实验学校的共同点是想要绕开唱片公司的环节,直接让学生参赛。这样,按照我们的利润分配原则,就是一线工作者和学校对半分了。这样,不仅学校可以有一定的收入和名气,也能比唱片公司更吸引歌手过去。不同的是,艺术大学有人,但在政府里说话的力度不够,国光剧艺实验学校可以从军公教里帮忙托人说项,并且可以找个宣传攻势的由头。”王京云一边说着,脸上笑得微妙,“今年,湾湾那些唱片公司的联合队伍,在二级联赛里,升级无望,最后两轮如果掉了链子,说不定可能降级。再加上他们只给一线工作者工资,顶多加上红包,相比之下,难免产生隐约的抱怨。而且,中森名菜在一级联赛参赛,日本NHK电视台转播联赛的收视率还不错,他们现在正在研究,是否邀请联赛里出彩的明星参加他们今年的红白歌会。这些小道消息也在湾湾自行发酵,也刺激着那边从业人员的神经。”   这么解释下来,毕文谦算是有些明白了。   但他还是有所不解:“可是,这真的需要和我说吗?”   “只是这样,当然犯不着了。”王京云稍微仰靠起来,但也许是小晓琳在场,只是微小的幅度,“作为流行音乐司的秘书长,你当初在会议上就表明过我们应有的态度,湾湾那两所学校想要参赛,我们根本不可能拒绝。但他们提了一个要求——他们认为自己是专业学院,对自己的水平有信心,要求从明年开始,直接从二级联赛参加,至少,也要是三级联赛。这种本质上是开后门的事情,司里开会讨论的时候,起了分歧。”   “分歧?”毕文谦忽然觉得不对,“等等,王京云,它们两个专业学校,说是让学生参赛,凭什么和二级联赛里的人比?谁给他们的脸皮和胆子?”   “所以司里开会讨论啊!”王京云也冷笑着,“按照他们辗转的说法,他们也是一个兼容并包的治学态度,那些不是自家学生出身的,且有水平的歌手,可以签约成为学校的进修班学生,如果水平本身就比较高的,也可以签约成为学校的名誉讲师。”   噗……   毕文谦简直哭笑不得:“这简直……是一个灵活的学校。”   王京云也不易捉摸地微笑着:“是啊,正是因为非常灵活,所以司里要专门开会讨论。反对的人认为,虽然是湾湾那边的勾当,但如果我们同意了,一旦开了这个口子,我们这边的音乐院校会不会也有样学样?那很会让各个文工团和歌舞团出现尴尬,并且可能搞成一个个画地为牢的小圈子,有碍整个行业水平的发展。支持的人认为,这是湾湾那边第一个选择跟从我们的分配原则的案例,这是一个制度向另一个制度学习的迹象,即使是从千金市马骨的角度出发,我们也不应该直接拒绝。你也说了,流行音乐是一个深入社会却又并非命脉的行业,我们摸石头,是为更重要的领域的改革淌水。也正因如此,充分讨论的结果是大家都了解了这事情的利弊,如何取舍,成了悬而未决的问题。”   “如果你们真那么想,那也该和中顾委说而不是找我吧?”   “文谦,我个人是选择部分的同意。你之前不是说让刘三剑的公司明年参加四级联赛吗?四级联赛虽然级别比较低,但真直接进去,想要说闲话的人,总能够把闲话说出来。如果同时有一个直接进三级联赛的人在前面,那么刘三剑就不会那么树大招风了。”王京云重新坐得端正,细细地看着毕文谦,“你说,这和你算不算有关系?”   毕文谦一口气闷得说不出话来。   “……那,可能存在的弊端怎么办?”   “我们在研究酝酿,出台一个规定:在我们内部,音乐院校本身不能作为参赛单位,院校的教师可以以借调的形式参赛。并且,从明年或者后年开始,部分借鉴美国篮球联赛选秀会的形式,把青歌赛作为流行音乐联赛的附属比赛,正式确立为一年一度,以杯赛的形式,在每年12月各级联赛比赛完结之后,春节之前举办,只要是音乐院校的学生,以及各级联赛参赛单位推荐的未满30岁的人,并且未在一、二、三级联赛的比赛中登台过,就都可以参加。该年前三级联赛的参赛单位各派一位专业领导,共95人,再加上流行音乐司派5人,组成百人评委团。比赛分为普通组、美声组、民歌组、通俗组,其中普通组前12名,其他三组前6名,共30人进入总决赛。和美国篮球联赛球队选球员的模式不同,我们按总决赛成绩顺序,自上而下,由歌手选择单位,前三级联赛每个单位每次青歌赛只能招一个歌手,歌手可以放弃选择权。在此之后,剩下的进了决赛却没进总决赛的人,以及没有被选择过的单位,就以单位选歌手的模式进行第二轮选择,这一次,单位同样最多只能招一个歌手,但可以放弃资格。这两轮选择将以电视直播的形式进行。之后,低级别联赛的单位就可以和剩下的歌手自行商议选择了。”   王京云说得很慢,一段说完,他还停顿下来,见毕文谦大约听明白了,才继续说:“这样,原则上可以在禁止音乐院校参赛的基础上,维护他们的利益。并且,我们这个既然是联赛,而且有面向整个东亚的可能,横向比较其他国家其他行业,特别是体育界的联赛,相应的,转会的问题,也应该早做规划。借着这个机会把青歌赛的情况明确了,先再办两届看看情况,为整个联赛的制度规范架构做准备。等到了那个时候,中国流行音乐联赛走上了稳定良性发展的正轨,我这个秘书长的工作,也才算是有一张不错的答卷。”   这显然出乎毕文谦的意料之外,他仔细思索了一阵,才慢慢点头开口。   “好吧,我也觉得可以试试。还有其他事情吗?”   “其他的,暂时就不说了。看时间,也快到饭点儿了。”   “那好,我去给张静林带个盒饭。”   一边说,一边迅速起身,毕文谦一溜烟儿就出了经理办公室。留下了面面相觑的王京云和小晓琳,以及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的陆衍的叫喊。   “经理,你怎么又……” 第六百零三章 羞恼的张静林   当毕文谦提着两个热乎乎的盒饭走进录音室时,张静林正在练歌。   “……月光把爱恋,洒满了湖面,两个人的……文谦,你来了?”   察觉到动静,张静林转身看来,脸上是淡然而恬静的微笑。   关好门,毕文谦走到她身边,张罗好椅子:“等久了吧?来,吃盒饭,咱们边吃边说。”   “你要开会,那肯定更要紧。”安坐着,接过盒饭,张静林看着毕文谦麻利地开动,自己却没有揭开饭盒,只捏着未分开的筷子,“你不怕陆秘书又数落你?”   “……所以我先斩后奏赶紧过来了啊!”毕文谦讪笑道,“我叫她安排我和黎华见面了,过两天我会出门一趟,等再回来,这就是过去的事儿了,她就算有气,多半也消了。”   “多半?”张静林掩着嘴,呵呵地笑,“你明明都建了美食街了,干嘛自己总想着吃盒饭啊?”   “方便,省时间呗!”毕文谦脱口而出,“嗯……而且,如果我天天去食堂吃,如果有人刻意制造什么偶遇什么的,怎么办?而且,去了食堂,难免自己点餐,要是有人琢磨我的口味儿,自以为是地投我所好,那你们的伙食不就会出问题?”   张静林乐了:“嗯哼……这真的不是你找的理由?”   毕文谦干脆不理了,闷头先吃。   见他这样,张静林低头分开筷子,还是没有开吃:“毕文谦,这首歌,自从去年你生日那天之后,你就像忘了一样。你到底想怎么处理?”   “怎么了?”   “我想唱唱看。”张静林的目光和抬头看来的毕文谦对接着,“今年的联赛,除了艾静唱了两首歌,我、苏姐姐、李姐姐、田振、窦惟、还有香港新来的那个张雪友,都分别唱过了一首,现在还剩两轮,大家都在猜,夏林肯定是会上一轮的,剩一轮,我想试试。”   平淡的话说得不急不慢,毕文谦却有些吃惊。   “这……好像还是你第一次主动请缨?”   “我本来没这么想的。但今年联赛,不是说要淘汰后面四名吗?我们的分数现在不上不下的,说不定有危险。这首歌我挺喜欢,自己一个人也唱了很多次了……”   “等等,你是说,我们有希望保级?”   张静林忍不住又掩着嘴笑,一边笑一边无奈地数落道:“毕文谦啊!你是经理好不好?这个联赛是你提议办起来的好不好?你连分数都一点儿不关心?”   “我哪儿有时间关心啊!也没有必要。联赛只要能顺利进行就好,我们公司成绩如何,倒是次要的了。而且,我本来就没对保级有多少期望——去年是有香港和湾湾两支炮灰队垫背,今年全是国家队级别的,还要淘汰四个,怎么看我们都……悬。”   毕文谦摇着头,又低头扒着饭。   似乎说得很有道理,张静林无言以对了几秒,却又忍不住说:“你是没打算管,但我们可不能不在乎啊!自从艾静在南海去了一遭,我们……要么是上课,要么是在后方基层演出,前线也没人再去过,那些文工团倒全都活学活用了,经常在报纸上写文章搞盘外招,这么一来一去,想着都委屈。”   说着委屈,张静林脸上的表情却不是委屈,更多的,倒是不服的倔劲儿。   但毕文谦的着眼点却是另一回事儿:“可是……为什么到现在,是你第一个和我提这些?”   张静林一愣,然后低头思索了一阵。   “……夏林一门心思在悄悄练歌,苏姐姐和李姐姐喜欢一起下基层演出,窦惟只对音乐有兴趣,田振觉得自己和你比其他人生分,张雪友就更不提了,艾静已经一个人唱过两次了……”   “等等,我不只是说你们歌手。”毕文谦哭笑不得地摆摆手,“这种事情,你都说是盘外招了,最该和我提的,要么是陆衍,要么是小晓琳啊!可她们好像都没把这当回事儿。为什么这样?倒是窦惟和我提过,夏林除了练歌,每周都去了我们做的电台节目,按他的说法,现在全国都知道一个‘吉米多维奇’了。要说宣传,这并不比别人差,而且也没那么露骨。难道……你没去过?”   张静林微微红了脸:“我……我又不是偶像歌手,干嘛经常去那边啊?”   好吧,这轮到毕文谦无言以对了。张静林也不知道该再怎么说,也便左手托着盒饭,右手揭开盖子,斯文地吃了。   两人各自默默吃了一阵,直到毕文谦吃完,擦过嘴,摸出铁皮瓶子喝了两口水,才打破了安静。   “好吧,张静林,我本来是想和你说说你落选的事情……”   “我演得没人家好,这有什么可说的?”   张静林理所当然的模样简直让毕文谦怀疑是自己听错了还是她是在说反话……   “你……真的是这么想?”   “非要说点入啥的话,我只是有些奇怪,为什么你要选工藤镜香,没选铃木宝奈美?”张静林的语速稍微快了一点儿,“你明明也说了,工藤镜香身子太瘦弱,和武术家的背景差得太远了。”   毕文谦紧紧盯着张静林的脸:“那你自己呢?”   “我家里几辈人都是读书人,《樱花大战》你设计的这些主角,要么是武术家的背景,要么是军人背景,我的性子本来就不同。哪怕是艾静设计的那场舞台戏,换成我去演李红兰,我也多半不会做那些事情说那些话。至于神崎堇,我没有也不喜欢那种财阀作风,去商场胡乱买东西的事情,我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张静林摇着头,终于又淡淡地笑了,“毕文谦,我的老师猜测,你明面上说的能歌善舞人漂亮,整个东亚来选,符合的人,太多了。你只公开那些角色的背景,叫我们解题,其实就是要选择心性适合角色的人。对吧?”   一时间,毕文谦又觉得没有必要宽慰,又不适合称赞,只能有些发呆地看着张静林浅浅的笑容。   “……但你毕竟努力准备了两个月啊!”   听毕文谦的口吻似乎比自己更惋惜,张静林歪着头,眉眼里都是笑意:“当初演《红楼梦》,我本想演林黛玉,不也没选上吗?这又不是天塌下来了。”   “既然这样……”   “不过……”   “怎么?”   张静林忽然又红了脸:“毕文谦,我……那个,我的合同可以修改修改吗?”   “修改?”   “别人的工资都一样,就我一个,钱只能拿到三分之一……一说起这个,总被人笑话!”   “哦,那是为你好啊!”   突然间“啪”的一声,张静林捏在手里的一次性筷子断成两截。   “我都是20岁的人了,早就是大人了!”   娇羞气恼的模样,毕文谦莫然想起了一句诗。   将花揉碎掷郎前。   “……你是钱不够用吗?”   “够啊!”张静林不假思索道,“这不是钱的事儿!”   “好吧……都有谁笑话过你?我帮你解释解释……”   “解释?去年回家过年就那样了,今年你跟我回家过年啊?”   “那不太现实,到过年,我都不知道会面对什么事情。”   “这不就结了?把我的合同修改和别人一样,不就行啦?”   迎着张静林期待的脸,毕文谦想到的却是中森名菜说张静林带她在京城里吃美食的事情:“……那个,再议吧,关于钱的事情,我应该听取一下黎华和小晓琳的意见。”眼见张静林蹙眉撅嘴,毕文谦赶紧切换话题,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份歌谱来,“另外,你也暂时甭想唱《贝加尔湖畔》了。当初在香港,我给张雪友写了两首歌,他应该还会再唱一轮。而你,我叫你留下来,就是要你准备一首新歌。来,先收好,等吃完了自己慢慢看。”   “新歌?”   看着毕文谦递来的略厚的一叠纸,张静林很是吃了一惊,小心翼翼地接着:“这么多……到底是歌还是剧啊?”   “只是一首歌。歌很简单,甚至可以说歌词有些莫名其妙。重点在于编曲。你是公司这些歌手里读书最多的,所以让你先试试。你先拿去自己琢磨该怎么唱,平庸的歌想要唱出彩,也很考校水平,如果你心里有谱了,可以叫丁飞组织乐手一起试着排练。接下来会以这首歌为基础拍一个三国时代背景的MTV。如果今年之内你能唱好,也许可以考虑今年日本的红白歌会由你代表文华公司登场。”   “真的?可是,难道你是故意写一首平庸的歌?为什么?”   “……MTV才是重点。”   “是吗?”张静林干脆把盒饭放在一边的空椅子上,跃跃欲试地看起歌谱来,“……《御龙吟》?” [注,御龙吟,游戏歌曲,原唱姚贝娜,不过这首歌之所以翻红,很大程度要归功于b站神作剪辑《性转三国》] 第六百零四章 悄然离京   毕文谦没有和张静林解释太多——他带盒饭进来,只带了两双筷子,张静林捏断了,就没办法吃了。   “你自己有时间慢慢琢磨,现在,还是去重新找双筷子吧。”   “啊……好……”   见张静林应得心不在焉,毕文谦又强调了一句:“你只吃了一半,别让饭菜凉了。”   张静林的视线始终在歌谱上:“我一会儿去食堂再吃点儿就好……”   “那怎么行?这吃剩的难道就扔了?”毕文谦不禁摇头,“你要这么浪费,我怎么敢让你修改合同?”   张静林终于不解地抬头看着毕文谦,见他不像是开玩笑,才不太情愿地折好手里的歌谱,拾起旁边的盒饭,起身嘟囔道:“那我去找筷子了……”   “去吧!可别饿着了。还有,加油!”   待张静林出了录音室,毕文谦自己静了许久。   海选,大约算是结束了。   《樱花大战》,不是自己喜欢去做的事情,或者说,搞动画片,非己所欲。   但在这个时代,中国的动画片水平的确是世界顶级水平,想要做出接近立竿见影的成绩,想要有效而可行地改变世界,这的确是不多的选项中的一个。   改变世界,真是一件困难而作为穿越者近乎理所当然应做的事情。   来到这个时代,了解越多,经历越多,毕文谦越发体会到其沉重和必要。   黎华,你将形成怎样的看法?选择走怎样的道路?我能给你的,只是一个方向,路,需要你去一步步走,直到走出一条新的世界线。   终于,毕文谦索性起身坐到了钢琴前,新手弹起了点儿旋律,渐渐地,也信口轻声唱着。   “……今日饮一杯愁滋味不醉不归,明日城门外任谁来刀山火海,世人说什么正邪两派,你的手我也不会放开……”   几天之后,11月6号,中国流行音乐联赛第9轮,一个星期天。   上午时候,小晓琳回到四合院,在毕文谦的窗前轻轻敲了敲:“经理。”   毕文谦放下手里的书:“小晓琳?有事?”   “黎副经理决定在海参崴见你。”   “海参崴?”这似乎出乎毕文谦意料之外,“……为什么?”   “她不适合中途回国。她也不想让外人知道,特别是那些西方国家的媒体。”   “她……在欧洲出了什么事情?”毕文谦心头一凛。   “没,小心驶得万年船而已。”小晓琳摇头笑了笑,“你们也可以借此机会,见见万经理。”   万鹏……   “好吧,什么时候走?”   “就今天,大概是饭点儿,有车来接你。你和张晓霞一起,顺便多带几个盒饭去。”   毕文谦一愣:“这是……什么操作?”   “呵呵,”小晓琳先是笑,然后双肘趴在窗台上,慢慢解释起来,“黎副经理想悄悄来,悄悄走,她自己不可能,那就换你悄悄了。恰好,最近有一系列人事调动,有人要从冀省去奉天,他觉得不远,不想做火车,就自己带司机和秘书开车上任,也算是沿途考察一下基层情况。他的行程比较适合,我们就安排他过来顺路带你一程。等到了奉天,有黎副经理这次带在考察团里的法语翻译接你,你们再从奉天开车到海参崴。处于保密的考虑,你最好白天不要下车。”说着,小晓琳又自个儿笑了,“反正,你不是老喜欢吃盒饭儿嘛!”   噗……毕文谦总觉得自己某种意义上被算计了。这指不定就是陆衍出的主意——嗯,毕文谦就这么主观地认为了。   “……好吧,可为什么叫个翻译来接我们?”   “黎副经理和你见过之后,行程安排是去法国。那个翻译叫李秀秀,三十岁出头,京语法语专业毕业,改革开放第一次招考公费留学生,她就考上去法国学了三年法国文学。后来在美国工作,这次黎副经理选择随团人员,李秀秀的爸爸就像黎副经理推荐了她。”小晓琳垂着目光,絮絮说着,“这次捎你去奉天的,叫岳奇峰,是冀省NO2,他是今年5月才被任命,原则上不适合这个时候平调。但今年下半年,你也知道,出的事情不少,人事变动比较多。他到奉天,是出任辽省的代理NO2,那里原本的NO2是李真人,是滨城人,一直在东北学习、工作,也是技术员出身,也符合现在干部年轻化的潮流。鹏华公司明确编制之后,很多工作和构想想要顺利入手,也需要一些名正言顺的配套机构和政策。中顾委研究的意思是,可以以整个东北的格局成立一个班子,但考虑到建构初期的一些历史事件,叫东北局的话,可能有些晦气,更可能引出些风言风语,所以,在万经理的建议和大家的酝酿下,这套班子暂时叫东北改革小组,由李真人代理组长,万经理代理省委书记。另一方面,由岳奇峰继任,负责主抓那里的公安工作。你也知道,水变油事件,让公安系统出了丑,虽然涉事的级别不是太高,但整顿还是定下来了。毕竟滨城作为特区,治安水平也是经济建设的基础之一。”   静静听小晓琳说完,毕文谦微微张着嘴,却一时没有说出话来。   “经理,你现在就准备一下吧!你这一两年,来回老穿黎副经理给你设计的几套衣服,指不定出去就会被人认出来,还是换一身……”   “黎华给我的衣服,我当然要穿着了!”毕文谦下意识就是摇头,“反正我又不下车。”   小晓琳哑然:“可你晚上总得住招待所吧?”   “我就睡车上不行吗?”毕文谦执拗道,“大不了我多带床被子……”   小晓琳简直乐了:“我的经理啊!这可是11月了,你是往北走,你得带多厚的被子?”   最终,毕文谦不得不向现实屈服。待张晓霞提着一大塑料袋的盒饭来接他的时候,他换了一身大院子弟常穿的双排扣呢子军大衣,手里提着一个鼓囔囔的土蓝色尼龙口袋。   “经理,盒饭我已经带了……”   “不,我这带的书。”   “书?”   “小晓琳不是说坐车出门,我还得低调,尽量不下车吗?我总得想办法打发时间……”   张晓霞盯着毕文谦手里显沉的尼龙口袋:“可这好像有点儿多了吧?”   “不多,就三部。一本《三国演义》,一本《三国志》,一本《看,今天的苏联》。”毕文谦指指门外,“好了,接咱们的可是省里的NO2,别让人家等久了。走!” [李真人,长春真人,李长春] [本章中男主哼唱的歌,《梦幻诛仙》张碧晨] [李秀秀,原创人物,背景是李德生女儿。李德生,1916—2011上将,原中共中央委员会副主席。红四方面军,曾因反对张国焘被开除党籍——后重新入党并取消错误处分。参与抗美援朝——书中位面,人正在东北] 第六百零五章 车上的攀谈   从京城外北出关的路上,一辆红色桑塔纳平稳地行驶着。   车里有五个人,毕文谦坐在后排正中,右边是张晓霞,左边是一个方脸戴着大框四方眼镜的小眼睛壮年男人——岳奇峰。他穿着一身黑色的中山服,略有点儿华发,和毕文谦一样,也低头看着书。一个看着《三国演义》,一个看着《三国志》。而前面的两人,则是岳奇峰的司机和秘书。   这大约略有点儿挤,张晓霞安静地看着车窗外面,大腿上放着一个小录音机,一首夏林唱的《只为你唱》,声响不大也不小地在车里流淌着。   “……有些歌陪我成长,多少次红了眼眶,有些人怎么能忘,闭上眼就自然会想……”   待一曲放完,一盘磁带也终于到了头,微微的沙沙声中,按键跳起的声音突兀又清脆。   仿佛恰巧,岳奇峰也适时地合上了手里书,偏头看了看车外面的天色,然后回头看着毕文谦安静的侧脸。   “毕经理……”   “啊?啊,岳伯伯,之前吃饭的时候都说过了,不用这么称呼……”   岳奇峰只抬起食指轻摇,脸上是和蔼的笑容:“不,你本就是文华的经理,你也当得起。”   毕文谦无语地和岳奇峰对视了几秒,只能摇头:“算了……就是你们这样,所以我越来越不喜欢出门了。”   “哈哈……”岳奇峰爽朗地笑了,“少年得志的人,不少,但像你这么年少,像你这么得志的,那就稀罕了。你却不骄不傲,更是殊为难得……”   意识到身边的中年人打开了话匣子,毕文谦索性也合上了书:“那个,别的且不去说,岳伯伯,你真认为我这算是得志?”   岳奇峰一愣。   “难道不是?”   “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我现在做的一切,只是为了我追求的事情打基础而已。所谓得志,还早得很。”   这大约和岳奇峰设想中谈话的画风差距很大,他凝神想了想,才不确定地再问:“追求?”   “是啊!道理其实很简单,半个世纪以前,就有人说过了:‘谁甘心做人的奴隶,谁愿意让乡土沦丧?可怜是铁蹄下的歌女。’我只是想安心唱歌而已,我说过很多次了,不少人都知道。但这个世界并不太平,像只鸵鸟一样去当鸳鸯蝴蝶派那种文人戏子,不可能有称心如意的结果。没办法,我……也只能效仿曹刿了。”   毕文谦口吻平淡而坦荡,岳奇峰却听得略微尴尬了一阵。   “……肉食者鄙啊。这话,可不好听,但你们确实有底气,有资格说。要不是有你们彭副主任在关键时刻不顾个人得失坚持发表那篇警告,我也不可能当机立断下决心做准备。”叹息着,岳奇峰不禁追问道,“你真的觉得世界局势如此险恶?”   毕文谦盯着岳奇峰的脸反问:“难道不是吗?”   岳奇峰看了看前面,沉默了几秒:“可也有和平与发展是当今时代的主题的说法。”   “没错啊——建立在以斗争求和平则和平存的基础之上。”毕文谦显然知道岳奇峰指的是什么,也理所当然地答道,“东西平衡是南北问题得以成为核心的基础。85年的时候,地图头才刚刚上台,看不清他的成色也不奇怪。”   岳奇峰沉思了一会儿。   “所以,你们去搞出了远东经济试验区?”   “那和我关系不大。我只是告诉万鹏,在这个时代背景下,有去做的价值。他会不会去做,是他自己的选择;他能做到什么结果,是他自己的能力。”   岳奇峰细细看着毕文谦的表情,渐渐笑了:“结果,却是奇功。”   “您不是在冀省工作吗?也对这么远的事情关心?”   “你这是哪里话嘛!全国一盘棋,他苏联陈兵百万,我们哪里没有压力?”   “其实,陈兵百万的说法,更多是自己吓自己罢了。他那些基本都不是满编部队,也不是一线装备。更关键的是,东西问题才是他的主要矛盾。70年代他们都不敢动手,现在,更不可能了。”   “不敢?”   毕文谦自信地点头道:“以斗争求和平则和平存而已。所以说,抗美援朝是立国之战。”   岳奇峰又细细品味了一会儿毕文谦的话,突然起了爽快的笑声。   “别人说文华的毕文谦视超级大国为土鸡瓦犬,文华公司上上下下,天不怕地不怕,都是跟你传染的。我以前还不信,现在,信了!”   毕文谦囧然。   倒是身边的张晓霞悄悄捂了嘴,将脑袋更加别向车窗外。   一阵尴尬后,毕文谦才弱弱地说:“那个,我从来没有否认过他们的强大,我只是在说,我们不必畏惧。”   “不畏惧。好一个不畏惧啊!”岳奇峰感慨着,“所以是你们脱颖而出。”   毕文谦简直有些无奈:“我都说了,我其实对这些没兴趣。所谓脱颖而出,不过是万里征途的普通过程,既不是头,更不是尾。”   “好,好,咱们聊点儿别的,聊别的。嗯,就说咱们看的这个,三国。你是要拍这个了?”   “……为什么这么说?”   “别人说,为了拍《荀灌中原》,你看了大半年的晋书。”   果然,八卦是不分级别高低的吗?   “只是一个题材而已。以前就有中央电视台要拍《三国演义》的风声,我用不着越俎代庖吧?”   “也在理。”岳奇峰点点头,继续说道,“说起来,要拍历史题材,也不必集中在三国魏晋嘛!”   “哦?您也有些想法?”   “勉强算是稍微有点儿吧!”岳奇峰抬手摸摸眼镜架,微微点头,“无论如何,前段时间,在那些人的意见下播出来的《河殇》,还是造成了一定的负面影响。我是觉得,对于历史虚无主义,除了批判之外,还可以拍一点儿真实历史的作品来体现历史的正气。比如说,针对那些投降主义的风气,我们可以歌颂一些民族英雄,比如说,两宋之交那个时代,既是山河破碎,同时也英雄辈出。”   “这的确在理。我会考虑,但只能以后再说了。现在单单是一个《樱花大战》,就已经很忙了。”说着,毕文谦碰碰另一边张晓霞的胳膊,“张姐姐,换一盘磁带吧,总不能逮着自家歌手的歌老听啊!”   张晓霞回头看来,笑了笑:“换一盘没问题,可我只带了这样的啊!这可不是在外面卖的,是我请小窦把他们平时练的歌拼出来的。”   于是,车子里重新响起了音乐声。这一回,打头的是田振唱的《黄土高坡》。听着歌,岳奇峰和毕文谦也不再攀谈,不约而同地又打开了手里的书。   桑塔纳继续在国道上前行,渐渐进入了辽省,天色也到了饭点儿。   如小晓琳安排的那样,开车的司机在路上拣了家饭店,岳奇峰等人下去吃饭,而毕文谦和张晓霞则留在车上,等他们吃过了带盒饭回来。   毕文谦依旧静静看着书,张晓霞却目送着他们一行三人。等走得有些远了,她忽然笑出了声。   “怎么了,张姐姐?”   “没什么,只是……我要负责你的安保工作,和你接触的人的大体底细资料,我多少得看看。”   “有什么问题吗?”   “这个岳代省长,是岳飞的后人。” [注,岳岐峰,90年代的黑龙江省省长] 第六百零六章 打脸事件 “原来……如此。两宋之交,英雄辈出。” 毕文谦不禁乐了——这个岳代省长可没有胡说,都是实打实的真话。 “到哪里,都有这样的小动作。”张晓霞似乎略有些不爽。 “毕竟无伤大雅,不是吗?”毕文谦却不以为意,“张姐姐,这毕竟是一个代省长,都这岁数了,说点儿这样的事情,都搞得这么隐晦,你不觉得挺可爱的吗?像他这样的情况,坐火车上任才是常态,自己一共三个人开辆车悄悄上路,愿意低下来接触基层的情况,这本来就是顶好的作风。而且,人家愿意来捎带咱们,在车上吃一样的盒饭,对咱们俩小辈儿态度也挺好。” 张晓霞无言以对,只撇了撇嘴:“经理,你是好孩子,喜欢往好处想。” “之前张静林才强调她已经是成年人了。得,我难得又成了一回孩子。”毕文谦低着头,右手中指作书签夹着书,一边笑,一边左手抚摸着书的硬壳封皮,“如果真能那么单纯,该多好。” 张晓霞瞪大了眼睛,仿佛听见了笑话:“你怎么可能单纯?你那么聪明,看的书都是我看不懂的。” “文言文其实不难学……” “我是说,那本《看,今天的苏联》。”张晓霞目示放在脚边的尼龙口袋,“才上路那会儿我看了一些,每个字都认识,书上说的也都知道,但说得对不对,什么才是对的,我却完全不明白。” 毕文谦饶有兴趣道:“有什么不明白的?” “单单只看目录,就知道那书从头到尾把苏联批判了一番。可如果那些都是对的,为什么苏联能是现在这个样子?黎副经理他们都说苏联问题很大,却没人像这么把苏联说得一无是处。” 张晓霞一脸疑惑,毕文谦却听得发自内心地笑。 “这个啊,其实也没什么问题。一场考试,数一数二的名次也可能是不及格的分数。那本书问世的年代,我们认为我们和他们有同一个理想,却又相互认为对方实践的道路错了。于是,就想要在道理上把人家彻底驳倒。归根结底,那时候我们心底里还是觉得和苏联是内部矛盾——要换成是敌我矛盾,敌人真做了傻事,咱们夸奖还来不及呢!只是,这么做,其实落了下乘。我们都没有机会对苏联整个社会进行充分而全局性的调研,苏联又那么辽阔,站在人家是错的预设立场去思考,很容易犯盲人摸象的错误。那本书的结论对不对,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书里提到的数据和案例,以及在此基础上的分析。” 张晓霞听得直摇头:“那些,我就更不懂了。” “一开始,我也不懂。不过,如果只是简单给你一个解释的话,那你可以这么理解——以前,大家以为这是一个比强的世界,而现在,已经渐渐是一个比烂的世界了。” “比烂?”张晓霞愣了。 “这么说吧:你和一个人一起去森林,遭遇了一只熊,你们当时的状态没办法对抗,只能逃……”见张晓霞张口想说什么,毕文谦抬手先止道,“张姐姐,我知道你以前是侦察兵,肯定会想各种办法,但我说的是只能逃跑的情况——这时候,你该跑得有多快?” 张晓霞摇着头苦笑:“经理,我只是想当侦察兵,哪儿有机会成真啊!他们不要女的……至于你的问题,这还用得着回答吗?跑得比熊快就行了啊!” “看吧,你这就是比强的思维。如果是比烂的思维,你就根本不必考虑和熊比,你只需要跑得比你身边的人快就行了。熊不会没事儿追人玩,它只需要逮着一个人吃了而已。” “啊?” 张晓霞讶然,半张着嘴呆呆看来。 “当今的世界,也渐渐是这样了。我以前就和黎华他们说过一点,随着和平年代出生的人越来越多,经历过战争的人渐渐凋零,整个中国,对国家奉献的热诚和索取的要求,会渐渐变得越来越自私。这不是人变坏了,而是战争才最教育人。想要承平长大的人的精神觉悟和经过战火洗礼的人齐平,要求个人也许可以,要求整个国家却是幻想。所以,中国的发展速度会渐渐慢一些,是不可避免的趋势。中国如此,世界大多数国家和地区也是如此。在将来,不同制度细节的国家自身的缺陷都会渐渐暴露,甚至成为要命的问题。只要我们能把自身的问题处理得尽量好,许多敌人自己就会渐渐陷入泥潭。” 说完之后,见张晓霞依旧半懂不懂,或者说想信又不敢信,毕文谦也不再说话,冲她笑了笑,低头继续看起了书。 车子里又安静下来,只有夏林清唱《秋梧桐》的歌声,不大不小。 时间大约过了半个小时,一面磁带又听完了,张晓霞把小录音机放在毕文谦大腿边,打开了车门:“经理,我去瞧瞧,都这么久了,他们该不会是把咱们晾着,自己在那边……” “岳伯伯应该犯不着这么做。也许人家饭店客人多,上菜还得排队呢?” “这种路边馆子,又不是大饭店。”张晓霞下了车,回头关上门,朝毕文谦叮嘱,“经理,你就待在车里,我很快就回来。” 噗…… “你真拿我当不听话的孩子啊?”毕文谦哭笑不得,摆摆手,“去吧,记得多带个盒饭回来,咱们俩的饭量都不小。” 毕文谦很淡定,但过了一会儿,张晓霞却神色凝重地回来,凑在车窗边,朝毕文谦低声吼道。 “经理,出事儿了!” 毕文谦意外地抬起头,却见张晓霞的眼睛久违地又透着当初的锐利:“咋了?” “岳代省长被人铐了。” “铐?”毕文谦下意识地念叨了一下,才仿佛理解了,“手铐?你是说,这儿有人假扮公安?” “……恐怕是真的公安。”张晓霞沉默了几秒,才低声回答。 “怎么可能!”毕文谦难以置信,“岳伯伯可是代省长,就这么一阵,人生地不熟的小地方,他还可能做什么坏事儿?总不可能是见人家服务员长得好看……他也不像是那种作风不好的干部啊!” 这后半句几乎把张晓霞逗笑了,她的神色也稍微松了一分:“我刚才过去,就撞上司机从饭店里急冲冲地跑出来,一见我,就示意我赶紧跟他先找个没人的地方。按他的说法,岳代省长他们进了饭店,点了菜,正等着打包回来。结果饭店进了几个公安,口气跋扈,饭店的人很怕他们,就先给他们上菜,把岳代省长他们一直晾着。他们一直等,终于等烦了,就催促了一下,结果这就把那几个公安惹恼了,把岳代省长一顿骂,还打人。司机见势不对,赶紧跑出来了。和我说了情况,他就叫我想办法,他自己也找地方给省里打电话了。我开始也不太信,就假装路过看了一眼,就看到几个公安在饭店里正吃着,岳代省长和他秘书被铐在暖气管上,连眼镜都掉了,嘴角好像有血迹。” “然后呢?” “然后我就来和你汇报了啊!” “都你说的这情况了,和我汇报有什么用?岳伯伯的安全才重要!” “经理,你想想,我能做什么?”即使毕文谦神情焦急,张晓霞却只是摇头,“他可是代省长,要么,他不愿意暴露自己的身份,要么,他说了身份,人家不信。那可是好几个公安,我能怎么办?” “你不是侦察兵吗?” “都说了我没当上侦察兵!”张晓霞哭笑不得。 “那至少也是军人啊!” “军人有什么用?又不是空旷的环境,徒手我不见得能赢。要是持械,对方说不定会掏枪。那还不如我一开始就先掏枪。”张晓霞还是摇头,“经理,你这次是秘密出行,我要是动枪了,你不就暴露了吗?” 毕文谦急道:“我暴露重要还是岳伯伯的安危重要?” 张晓霞当真思考了一秒:“都重要。” “……那要是我命令你呢?”毕文谦翻起了白眼儿。 “保证你的安全是公司党委的命令。我是公司保卫处的处长。”张晓霞没有示弱,但也转而宽慰道,“人家司机已经去打电话了,而且,我看那几个公安正吃得兴起,一时半会儿也管不上岳代省长他们……” “都能因为催个菜就打人铐人了,天知道那些人会不会一时兴起……”毕文谦没有把话说出来,闭了嘴,低头沉思了一阵,“张姐姐,如果,我是说如果,在能保证我不暴露的前提下,你会去救岳伯伯他们吗?” 张晓霞好奇道:“你有别的办法?” “别的办法我没有,但事后处理的办法也许有——你以省长警卫员的名义去。”毕文谦顿了一下,“不,你先带上录音机,假装吃饭的路人进去,关了音乐,开始录音,顺便问清楚里面的情况,最好让那些公安自己说出来。你是女的,他们又无法无天,这是可能行得通的。无论如何,在问清楚情况,录好音之后,你就抢占有利位置,先掏枪,控制局面,把岳伯伯他们救出来。问题是……如果对方不怕死的话,你的枪法……” “放心,那么近的距离,我在部队里又不是白待的。”张晓霞探头进来,抓起了躺在座位上的小录音机,换了两节新电池,“经理,你好好待这儿。之后说服岳代省长配合,就不归我管啦!”见毕文谦没有摇头,她就利落地转身走了,“那我就去了。” 毕文谦点点头,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提醒道:“尽量别打要害……” “我尽量。” 轻飘飘的声音不似刚才的凝重,毕文谦不知道张晓霞是真的会“尽量”,还是单纯地答应一声。他只能耐心地坐在车后座,低头看书。 也许,就像当年谢安下棋——毕文谦给自己贴了个金,干脆不去看车外面了。 只是同样是看书,这一等,时间就不像刚才那么匆匆了。 不知过了多久,至少毕文谦不知道——虽然手上有表,但他从来没有这么看时间的习惯——终于,岳奇峰拉开了车门。 这几乎吓了毕文谦一跳。 “……岳伯伯,您……”一抬头就看到岳奇峰脸上的巴掌印,毕文谦真的吓了一跳,“安全了?” 岳奇峰先上了车,缓了缓气,才略有些埋怨道:“毕经理,你们小张把事情闹大了。” “她怎么了?” “她开枪了!” “哦,打死人了吗?” “不知道,受伤的正躺着!局面倒是暂时控制住了。”似乎,毕文谦淡定的口吻引起了岳奇峰的不满,“问题是她连鸣枪示警都没有!” “那就好。”毕文谦只缓缓点头,和刚才和张晓霞商量时的焦急完全是两个样,“命令是我下的。张姐姐是军人,战场上可没有鸣枪示警的规矩。她只是一个女人,汇报的情况是对方是几个公安,在饭店那样的环境,不动枪,不保险,既然如此,那就干脆先动枪了。这是她的分析。在这方面,她才是专家。我相信她的判断。” “可是……” “岳伯伯,我大概知道您想说什么。差不多的顾虑,张姐姐之前和我汇报的时候也表达过了。”毕文谦定定看着岳奇峰脸上的红迹,“无论你怎么想,在我看来,您的安危更重要。一个上任不大张旗鼓,反而主动沿途考察基层的省级干部,很-珍-贵。” “可……” “何况,您在那样的局面下也没有用自己的身份解围。如果是您主观上不想把事情闹大倒好,可如果是对方根本不信您一个外地口音的人的话,那以他们无法无天的程度,我有理由担心他们在发现有问题之后,会不会做出狗急跳墙的事情来——这儿,可不是什么京城,连奉天都不是。所以,张姐姐说不暴露我的行程重要的时候,我说您的安危更重要。” 平淡的分析终于让岳奇峰放弃了本想要反驳的话。车子里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好了,岳伯伯,来,喝一点儿,压压惊。你的司机已经去给省里打电话了。既然现在局面已经控制住了,咱们安心等就行了。” 和毕文谦对视了一会儿,无言以对之下,岳奇峰终于接过铁皮扁酒瓶,小喝了一口:“……你这是……水?” “我说过,我只想好好唱歌。这是一辈子的事情。所以,我是不喝酒的。至于这酒瓶子,是以前刘三剑专门帮我准备的。” 又是一阵沉默,岳奇峰忽然举起瓶子,长长地喝了一气。 “毕经理,事情已经这样了,你也的确有你的出发点,我也不多说了。但是,你们小张毕竟是动枪了,之后,你的保密工作怎么办?” “是啊!岳伯伯,这才该是我们现在讨论的正题。” 毕文谦合上了手里书,脸上浮现起了笑容。 第六百零七章 后续处理的办法 毕文谦的笑容让岳奇峰愣了愣神。 “……你们小张刚才进门,假装不认识我们。这,是你的安排?” “的确是安排,但那不是重点。”毕文谦保持着微笑,“我叫张姐姐想办法录音,她做到了吗?” 这么一说,岳奇峰一下释然了许多:“果然!我就觉得不对劲,也假装不认识了。她让我先到安全的地方,有没有录好音,我倒不确定。可是,即使有录音,也于事无补啊!” 毕文谦微妙地眨眨眼睛:“岳伯伯,请记住,今天来营救您的,不是文华公司的保卫处处长张晓霞,而是您这个代省长的警卫员。低调上任顺便在基层调研是好事儿,但除了司机和秘书,再多带一个警卫员,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至于事后大家认不认同这个‘事实’,我听说,您是调到辽省来负责公安这一块的,是吧?” 岳奇峰仔细想了一圈,不由叹了一声。 “毕文谦啊,虽然我不赞同这个处理方式,但你毕竟是从我的安全出发,为我着想。我也该从你的保密问题出发。小张已经吩咐那儿的服务员打120了,但这地方,也不知道是公安厅的能先到,还是医院的先到。不管怎样,都得封锁消息,我不能继续在车上坐着,得回去瞧着。等有人来了,小张也是外地人,一个警卫员的身份不见得控制得了,得我也在。而且,他们肯定会见我,我不能和你待一起。” 说着,岳奇峰就把手伸向车门上的把手。毕文谦却止住了他:“岳伯伯,谢谢。不过,您也不必急于这么一会儿,我们该说的细节,还没有说完啊。” 岳奇峰却兀自开了门钻出了车,上了驾驶位,把车开到离饭店更远一段停住。 “你有你的轻重,我有我的缓急。就是投桃报李,我现在也得以你的问题为重。” “……好吧。不过,等事情平了,在去奉天的路上,咱们得继续谈谈。” “嗯。” 随着岳奇峰顶着脸上的巴掌印渐渐走远,桑塔纳里又归于了安静。 十一月出头的东北,80年代的模样,已经开始入夜的时分。 这光线,书是看不成了。摸着手里厚厚的《三国志》,毕文谦看向车窗外的街。比起毕文谦记忆中的10年代,比起他常住的三里屯的四合院,这里,萧索中是落后的模样。 一个省长,仅仅是等了半个小时不耐烦了,催促上菜,就被几个基层公安又铐又打,这样的事情,简直是毕文谦不曾想像的“奇闻”。 却就这么发生在身边了,没有一点点防备。 关于王京云之前谈起整顿的力度,毕文谦忽然觉得自己之前理解得还不够清晰。 思索间,时间又一次流逝得匆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由远及近的警笛声把毕文谦拉回了现实。亮着警灯的吉普车一马当先,后面跟着的是其他的吉普,以及更多的挎斗摩托,逐一迎面而过,在夜晚中,颇有些气势。 再之后不久,是救护车的声响。 在这样的小地方,这种划破夜的安宁的动静,也许便是三姑六婆兴趣盎然的谈资源头。 再之后,张晓霞终于回来了。 待张晓霞进车坐好,毕文谦在昏暗中仔细打量了一会儿,却见她衣冠依旧端正,神色回归轻松,嗯,似乎还是有一丝不放心。 “经理,说我是岳代省长的警卫员,真的好使吗?当时我没细想,这么一个省长,真的会配女警卫员?” “这,就是岳伯伯该烦恼的细节了。”毕文谦呵呵地笑,笑过了,他又细问道,“张姐姐,到底是小菜一碟,还是有惊无险?” 张晓霞低头道:“岳代省长当众严厉批评了我,说我没有转变好前线和后方的区别,忘了鸣枪示警,开枪过于迅速精准,他连出声阻止都来不及,叫我事后写一个检查。” 写……检查。 毕文谦简直哭笑不得。 “然后呢?” “他还在那边指示,一会儿再回来。我先过来,防止闲杂人等靠近。”张晓霞有些不明白,“经理,这时候既然都有人来接岳代省长了,我们该做的不是开车走了吗?” “你当是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啊?这桑塔纳是人家的配车好不好?”毕文谦摇着头,“而且,关于后续的事情,我和岳伯伯还需要聊聊。” “聊聊?” 张晓霞不太明白,毕文谦也没再继续解释。越来越深的夜里,两人静静地等待着。大约是岳奇峰的交代,颇有几辆挎斗摩托开来桑塔纳附近,却没有人到近前来。 又过了很久,岳奇峰终于带着秘书和司机回来,车子再度开启,也再度显得稍微拥挤了。 “小张,既然我们的解释是你是我的警卫员,那你那个检查,还是要写的。另外,你录音的磁带我留着了,你和你们经理有事要忙,这个作为证据,我来处理。”岳奇峰拿着一个临时凑合的小冰袋,贴在挨耳光的脸颊上,先是叮嘱了一声张晓霞,然后才对毕文谦说,“被射伤的人已经送医院了,其他的也控制起来了。出了这种事情,来的人担惊受怕,叫他们不跟着,也不现实。我也只能叫他们跟在后面。等到了奉天,我们想办法在公安厅里面让你转车。不过今天这么耽误,你可能得在招待所将就一晚了。” “岳伯伯,您安全了就好。大不了多给我两床被子,我就在这车上对付一晚。不过,被子要是弄脏了,我可不负责洗啊。” “那哪儿行……” “本来没必要这么搞,但出了这事儿,我还是小心些为好。”毕文谦抬手摆摆,“您想想,小地方的路边饭馆出了枪击公安的事件,公安局连夜出动这么多人手,结果旁边一辆小轿车被保护起来不让人接近——在普通人眼里,怎么都会觉得诡异。您做不到迅速息事宁人,那就只能我想办法低调到极致了。” 岳奇峰张张嘴,只能一叹:“毕文谦,委屈你了!要是小张没动枪,我还可能想办法控制消息……” 毕文谦却摇头对他笑了笑:“不,在我决定让张姐姐去营救你的那一刻,我就没想过完全的息事宁人了。不过,转念想想,这也不全是坏事儿。” 这样的话锋引得岳奇峰思索起来:“你是指?” “岳伯伯,见微知著。一个基层公安能一言不合,不,连一言不合都算不上,就把外地口音的人殴打上铐的地方,真的能良好地发展经济吗?虽然被划作了经济特区,滨城也是辽省治下啊!” 岳奇峰继续沉思着:“……我被调到这里来,就是负责抓这一块儿。联系最近东北发生的事情,组织上的考量,我也有一定的理解。本来,我是觉得初来乍到,遇到这样的事情,闹开了,对这儿的名声,对我今后展开工作,都不太好。所以我当时才没亮明身份。结果,你为了我,已经闹大了。之后,怎么进一步处理,你的想法是?” “想法倒谈不上,您才是一线的干部。”毕文谦依旧摇头笑着,“我是觉得,现在是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一个地区想要发展经济,在自己辛勤建设的基础上,有着开源节流的问题。开源,是吸引投资,节流,是压缩成本。而治安水平,就是社会成本的重要环节之一。一个治安不够好的地区,对于外界资本的吸引力是有限的,其社会运行的成本也会加大。我们不必去奢谈路不拾遗的理想状态,至少,在体制内部,无论基层还是中高层,总不能再有这种跋扈的作风了吧?” 仔细琢磨了一会儿,岳奇峰沉声猜测道:“你是说……整风?” “岳伯伯,在这个时代,理想状态下治理整个中国所需要的干部,和我们实际上拥有的合格的干部,在数量上有着极大的缺口。所以我说,您这样作风的干部,是非常珍贵的。这是我们目前的生产力水平下不可能解决的矛盾。在外部压力不明显不切身的时候整风,固然会有成果,但如果形成运动,也很可能形成扩大化——不,那几乎是一定的。所以,即使要整风,也应该限定在一个系统内部,整风的要求可以公开化,但整风的责任落实,却不能交给同为体制内的干部——我们已经知道有干部不够合格,需要整风,可我们焉知执行整风的干部本身是否合格呢?对于一个干部来说,晋升的最大威胁,往往就是同僚,越是眼界局限的干部,越会那么认为,踩着同僚的尸体上位,往往是不可说却一定会做的事情。所以,整风的落实,我们可以尝试交给群众。群众也许更不懂多少大道理,但对于发生在基层,发生在身边的事情,却是看得雪亮的。只要群众没有处分干部的权力,整风的烈度就是可以把控的。” “话是这个道理,可这样一来……有可能演变成黑材料漫天飞吧?”岳奇峰觉得不妥,摇摇头,把手里冷敷着的小冰袋换了一面,“干部也是从群众来的,谁都有三亲六戚。越是基层的人员,越会和普通群众藕断丝连。” 毕文谦眨眨眼睛:“黑材料?没错,那的确可能成为黑材料。关键就在于,什么情况会成为黑材料。” “怎么说?” “辽省只是一个省的范围,一些在全国实施起来会过于复杂的办法,其实是可以尝试的。具体说,第一,可以让公安厅和纪委在每个县市选一个邮局搞轮值驻点,接受群众关于公安系统的意见信。信,可以是揭发信,也可以是表扬信,用双信封,外面的信封写明地址,里面的信封上写明是揭发信还是表扬信。信汇总之后,暂时不拆封,交由纪委保管。第二,公安厅每年根据全省去年的相关数据,拟定一个业务水平期望,或者说工作指标。以市为单位,每年结算工作是否达标。每年1月到2月,公安厅把群众的信初步拆封,同样以市为单位,揭发信和表扬信分开集中。达标的市,就把揭发信公开烧掉,拆表扬信,只要确认写信人和被表扬人没有五服之内的亲缘关系,就按照去年全市经济增长数额,以一定比例在3月均分给被群众表扬的人,无论他是基层片警还是局里的文书,或者领导,这些人在将来的迁升机会中也应该在合格的基础上优先考虑;没达标的市,就把表扬信公开烧掉,拆揭发信,由纪委和公安厅一起调查处置,查实的事情,涉事的人绝不只是罚酒三杯。”毕文谦认真地看着岳奇峰,“岳伯伯,您既是负责公安这一块儿,又是上任的代省长,这样的框架,并不是不能做到。甚至可以说,这个框架其实是很粗糙的,只要真有心,个别人是可能钻空子的。但那并不重要,我们可以在执行中一步步见招拆招,夯实细节,而且,我更相信岳伯伯您能作为一个好的干部表率。只要给予群众一个监督的机会,只要让人们意识到做出成绩会有好处,做不好就可能被撸掉,并且相关的指标是公正公开的,让这形成社会共识,形成风气,从大局上,就会走向好的方向。” “而这一切,完全可以用今天发生的事情,作为引子来展开——您是代省长,不必针对人去计较,却不能不针对事情去计较。” 第六百零八章 万鹏的礼物 当晚,一行人的桑塔纳终于平安开进了奉天。 出于保密的考虑,毕文谦在车上睡觉的赌气话一语成了谶。即使岳奇峰的秘书想办法落实来了被子,毕文谦也没睡好。第二天岳奇峰换了一副眼镜,亲自提着早餐外加两条湿毛巾过来,看着毕文谦的倦容,颇有些过意不去。 “毕文谦啊,没睡好吧?我下了命令,这坝子在你离开之前,禁止其他人靠近。你不用担心,来,先洗洗脸,再吃点儿早饭,吃了再眯一会儿。小张,来,你的。” 接过毛巾,揉着脸,冷意让毕文谦更快地清醒过来。 “我是没睡好,可我是在后面睡了一晚,张姐姐是在副驾驶上坐了一晚。她都没抱怨,我有什么可抱怨的?嗯,非要抱怨的话,倒也不是没有——今天这情况,晨练肯定是晨练不了了。” 自顾自的话,使得车门外的岳奇峰略微尴尬,却也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倒是张晓霞递还毛巾时解释了一下:“岳代省长,经理说的是练声。他每天清早都要练声的。” “啊,唱歌的事情,我是外行,不懂。接你的小李昨夜已经到了,今早天刚亮就找到我,交了介绍信。她现在在食堂吃饭,吃好了就过来。要不,你一会儿在车上晨练?” 车上…… 毕文谦哭笑不得,一边递还毛巾,接过装早点的塑料袋,一边看着岳奇峰的脸,那巴掌印倒是消了不少肿:“岳伯伯,练声一般得站直了。算了,练声固然重要,但事情除了轻重,还有缓急。发生了昨天那样的事情,您的时间肯定也不宽裕,就不必在我这儿耽搁了。我吃好了一会儿悄悄走就好了。” “……行,那我也不矫情了。你昨天出的主意,我会好好调研酝酿,等你们副经理回来了,和她充分讨论,把这一块儿的改革搞起来,给滨城的发展保证好先决条件。” 说罢,岳奇峰拎着毛巾就慢慢走了。 奉天公安厅食堂的早餐也算平常,口味比自家公司的差了一点儿,但毕文谦和张晓霞都没有提这茬儿。就在他们差不多刚刚吃好,一辆吉普慢慢开到了桑塔纳旁边停住,一个三十岁出头的西装女人下了车,走过来,轻轻敲敲车窗。 “毕文谦,我是李秀秀,黎副主任派我来接你。” 普通的相貌,打扮有些OL职业装的味道,至少在这个时代的中国算是扎眼。 稍微打量之后,毕文谦轻轻点头:“你好,我是毕文谦。” 李秀秀笑了笑,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封介绍信,转而递给了副驾驶上的张晓霞:“嗯,你就是张处长吧?这是我的介绍信。” “你好。”张晓霞结果介绍信拿出来低头看了一遍,抬头朝李秀秀点点头,“那就上路吧!” 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毕文谦和张晓霞换上了李秀秀的吉普,立即开出了奉天公安厅。 一路上,毕文谦一个人不太雅观地躺在后座上,半睡半醒着,张晓霞在副驾驶座上也低头眯着眼,偶尔看看外面的情况,和开车的李秀秀聊上几句。 眼见毕文谦精神不太好,李秀秀也没有主动找他攀谈,相比岳奇峰的“奇遇”,这一路日夜安稳如常。 车子逐渐开出国境,开到海参崴时,首先迎接毕文谦的,不是黎华,而是万鹏。 那是一个清一色式样的住宅区,上午阳光的斜射下有着赫秃子楼般整齐划一的味道,随着稍微接近,就能发现和赫秃子楼有着诸多不同——首先,这些楼大约有十几层,由于有行道树,一时间也不好细数。那外墙不是灰扑扑的模样,也不是白底星罗棋布点儿黑的马赛克,而是接近海蓝的色调,楼与楼之间的间距也大了不少,有着花台、空地以及各式各样的运动器材…… 沿着路开了一段,来到一片圆形广场,那里正中是一栋圆形大厦,而在近前的路边,停着另一辆吉普车,依旧是一身军大衣的万鹏正倚在车边,往毕文谦来的方向望着。 很快,车停住了,李秀秀探出头,朝万鹏招招手,万鹏往自己车里说了几句,便径直上了毕文谦的车。 随着万鹏利落的关门声,李秀秀再度开动了车,这一次,车速变得很慢。 “文谦……”万鹏坐稳之后,细细打量了毕文谦一会儿,忽然感慨道,“你又长高了点儿。” 这开场白简直搞得毕文谦无语:“噗……坐着你也看得出来?” “好吧,是华华讲的。” “她现在也在?” “她在另一处和维克托莉娅一起视察参观。你要见她,得等晚上。她还要会见萨达姆派来参观的亲信——这,也是你烧的冷灶。”万鹏脱了皮手套,看了看外面的大圆楼,“文谦啊……不知不觉,我和华华就成了正部了。这离我送你们回招待所那天,也就短短两年多。那时候的我,想的是怎么能娶上华华,想办法找一个稳定又有前途的好单位,那时候,我的脸上没有丝毫风霜,就是华华瞧不起的小布尔乔亚。那时候的华华,热情,纯真,开朗,聪明,漂亮,很有正义感,很有使命感,充满了朝气,没有丝毫缺点。短短两年多,我们两个,从一个才走出校门的大学生,一个将要走出校门的大学生,变成了炙手可热,言能触鼎的一些人在背后所谓的新贵,还有人私下里把我们和霍去病之类的历史人物比较。有时候,我忍不住觉得这一切虚幻,但我做的每一件事情,都记得清清楚楚。当我认真回头审视,越审视,才越明白,你,文谦,你让我们规避不计其数的明枪暗箭。你不止一次说治国像下围棋,是啊,那些打桥牌的怎么比得过下围棋的呢?”万鹏靠着座椅,紧紧捏着手里的皮手套,稍微歪着头,目光迷离地看着前面的路,“两年多时间,大多数大学生进了单位可能还没有彻底褪去书卷气,我和华华,却已经改变了太多。我竟然学会了考虑一家哭还是一路哭的时候保持冷漠,我竟然真的和工人们同吃同住,倾听他们的想法,总结他们的意见,这些都是我从前没听进去过的。而华华,她依旧是那么迷人,甚至更漂亮了,但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纯真的华华了。那甜美的笑容背后,有着同样的冷漠。我们在这里见面,握手,那熟悉的触感不再是心跳的悸动,我甚至会和她关起门来为各种事情的细节讨价还价,却再也回不去因为一次普通的握手而兴奋得半夜睡不着觉的模样。” “这一切的起因,是你,文谦。”再度看向毕文谦时,万鹏的目光柔和而平静,那张儒雅的脸上是深沉的感觉,“无论我该感激你,还是该埋怨你,我们渐渐走到了今天这一步。所以,我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 “……什么?” 见毕文谦流露出了一丝好奇,万鹏略满意地笑了,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递到他手里。 “一个掌上游戏机,我没有你那样的文艺细胞,就干脆把它翻译叫《苏联方块》了。” 第六百零九章 财帛动人心 比手掌略大一些,长方体的轮廓,浅蓝色的塑料壳,上半截是屏幕,屏幕周围的边角上印着各种形状的四格方块,下半截是几个按钮,左边显然是十字方向键,右边一个大按钮,几个小按钮,其中一个是突出的鲜红色。 手里把玩着这小小的东西,怎么看都觉得简陋。 毕文谦下意识地摁下了红按钮,游戏机便运行了起来。只有黑白两色的图案,操作也简单到不能再简单,不到十秒钟,适应了操作手感之后,小屏幕里原本慢吞吞的方块开始如下雨一般。 熟练的模样看的一旁的万鹏简直眼睛发直…… 直到游戏机里响起了过关或者说升级的响声,毕文谦才停止了操作,重新抬起头,看着万鹏。 “谢谢。游戏不错,虽然还很简陋。这是我们自己生产的?” “你……真的是天才……”万鹏喃喃地答非所问,一脸的惊叹或者说难以置信,“简直像是已经玩腻了的人……” “……这游戏就这么几个按钮,设计得也比较人性化,王京云也讲过这游戏的构思和玩法。”略微的沉默后,毕文谦给了一个解释,“可惜,太简陋了。这样的游戏,在这个时代也许能够卖得很好,但随着时代不断发展,它大约还是会有很多人偶尔玩几把,但终究会成为一座过去的丰碑。” 也许在毕文谦看来,自己只是陈述了一个“将来”的事实,但这显然是一种低调装逼的表现——对于80年代的人而言。 万鹏显然就是如此的感受。也许在拿出这个掌上游戏机时,他准备了许多将会溢于言表的话,正如那一刻他脸上满意的微笑,可现在,他不得不重新建立心绪,重新组织语言了…… “……文谦,你知道这游戏现在在全世界已经发售的地区,特别是在日本和美国,卖得有多火吗?”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毕文谦奇怪地看着万鹏,“我只是说这游戏简陋。但它在这个时代,是有和无的优势。作为一个休闲和益智的游戏,它足够优秀了。” 万鹏只听得发愣:“休闲?益智?” 毕文谦抿着嘴唇,沉默了一会儿。 “其实……之前王京云和我提了这事情,我就思考过。电子工业领域发明的电子游戏,归根结底也是一种游戏。一般概念上的游戏可以有的,电子游戏也可以有。一个游戏,从创作者的目的而言,包含着休闲性、竞技性、教育性、创造性;而从参与者的感受而言,则包含着上手性、可玩性、耐玩性、激励性。” “所谓休闲性,就是这个游戏可以让人在休息时打发时间;所谓竞技性,就是这个游戏可以让人与人彼此直接或者间接地对抗;所谓教育性,就是这个游戏能够让人在玩的过程中获得知识;所谓创造性,就是这个游戏能够让人发挥和锻炼创造能力。而所谓上手性,就是第一次玩的人了解这个游戏该怎么操作怎么去玩的难易度;所谓可玩性,就是这个游戏玩起来是否有趣;所谓耐玩性,就是这个游戏反复去玩的价值;所谓激励性,就着这个游戏玩了之后能给人多少正向的激励。” “具体到这个俄……”毕文谦不禁顿了一下,“啊,《苏联方块》。它有着极强的休闲性,目前谈不上竞技,而设计的几何知识和创造思考停留在很浅的层次,只能说是益智;同时,这是一个上手性极好的游戏,可玩性和耐玩性也很不错,激励性……算是一般吧。由于这个时代并没有多少其他优秀的电子游戏,这样一个游戏会火,一点儿也不奇怪。” 毕文谦平淡地侃侃而谈,万鹏全程从发愣一直到目瞪口呆。 “你……都没见过这个,就凭小云给你讲的情况,你就……想得这么……多。” “没办法啊……我的确有些担心你们当不了资本家。” 这话把万鹏逗笑了:“我们本来就不是资本家!不过……好吧,我自己也明白,所以这个掌上游戏机的价格,是征求日本方面的意见定的。1万日元一部。本来还想订得更高一点儿,但由于这机器只有这么一个游戏,价格就定得稍微保守一点儿了。” 毕文谦点头淡淡称赞了一句:“1万日元?嗯,靠优秀的游戏和和低廉的价格来抢占市场,这倒也不错。那么,之后的规划呢?” “之后?”万鹏先是不解,旋即苦笑起来,“文谦啊,我们事先并不确定这东西能卖得如何,就像你们创作《荀灌中原》那时候一样,心里没什么底。现在,这才一个多月,打着铁幕国家第一个电子游戏的名号,卖出去了将近一千万部!又是一个产能跟不上销量的尴尬局面!和你们那时候一样,大多数参与的人,都吓傻了。这可是将近1000亿日元的销售额!苏联的计算机专家、原料,甚至国威,日本的技术骨干和生产线,我们的大批技工和统筹管理……三方第一次尝试合作,效果惊人啊!” “但无论怎么惊喜,也不能躺着不筹谋。” 见毕文谦强调,万鹏虽然认同,但还是摇头道:“筹谋不是那么简单。这和《荀灌中原》不一样,那无论怎么说,也是文华和申城美术电影厂的合作,是国内两个企业的合作,很多事情,再不好商量,也会首先想着把事情做好。这里,这么惊人的利润,三方各自内部都有人眼红啊!我们自己就不提了,至少我能拍板儿,苏联那边,原料的价格是算得比较低的,虽然宣传中打着苏联的旗号,但这一块儿并没有算进来,当初在利润分配的商议中,苏联方面的比例主要来源是游戏设计,这一块儿,是和计算机专家个人挂钩的,当初我借鉴我们流行音乐联赛的分配思路,把这部分利润是以个人和其工作单位对半分——我们是在改革开放,苏联可不是,已经有人批评这是在扩大贫富差距了。而日本那边,本是华华牵的线,由在滨城的日本人建立一个株式会社,再由他们和日本的SEGA公司一起成立一个子公司来和我们合作。SEGA公司是一家电子游戏机公司,他们的战略重点是在主机领域和主要的竞争对手打擂台,由于我们尝试做的掌上游戏机,正好和他们互补,他们当初也很乐意以技术员入股的形式参与进来。在开始大家心里都没底的时候,一切都很好商量。现在,谈今后的合作,这皮就扯起来了。一方面,SEGA公司要求技术员入股的权重更高,可另一方面,它又不认同这部分利润由技术员和企业对半分的原则。财帛动人心啊!” “噗……又要靠马儿争价格,又要马儿不吃草?”毕文谦简直笑了,“不愧是披着资本主义皮的封建国家。” “没错,日本的社会主流氛围就是封建思想。明明是为了技术员争取利益的分配方案,那些老资格的技术员却不愿意,也可能是不敢站起来说话。” “那你打算怎么办?” 万鹏沉默了几秒。 “我暂时不知道。眼下,国内的事情才更重要。” 那本就苍凉的嗓音里有着无可奈何,毕文谦听在耳里,一时也不知该怎么接腔。 吉普车继续慢慢开着,开出了大圆楼周围的广场,又进入了一片住宅区。 万鹏叹了一口气,眯起眼睛,望了望外面,起了新的话题。 “文谦,你觉得,这里如何?” “这里……”毕文谦琢磨了一下万鹏话背后可能的意思,却没啥头绪,“还成吧!怎么了?” “还成?”万鹏几乎被噎了,脸上不禁生出了一丝沮丧,“真的是‘还成’?” “那你觉得我还怎么说?”毕文谦不明白了,“不就是一个楼盘群吗?有什么奇怪的?难不成,这下面有军事基地?” 第六百一十章 委屈的万鹏 很显然,毕文谦跳脱的思维又一次超出了万鹏的想像。那沮丧的表情不由翻成了哭笑不得的模样。 “这一片儿,一砖一瓦,全都是我们中国的工人建起来的。怎么可能在下面藏什么军事基地?” “哦,这样啊。建得不错,比国内大多数的住房都强……” “文谦,到底在你眼里什么才算是了不起的?”万鹏咬了咬牙,不禁脱口而问,那口吻里既有点儿无奈,又有点儿委屈,“这可是从建筑总公司三局请的专家,就是前几年创造出鹏城速度的三局一公司,在整个东北的建筑工人和退伍军人里调选组成的队伍,我们好多人在远东深入基层调研听取普通群众的意见,汇总起来邀请国内最好的建筑设计师和苏联的计委专家兼顾各方面的要求研讨,连华华都参与进来了!花大力气统筹打大会战,不仅施工速度震惊了苏联人,竣工验收的质量也无可挑剔,那些从莫斯科来的专家住进来之后都纷纷称赞!这可是样板房!结果,结果在你这儿,就是一个‘还成’?一个‘不错’?文谦,你的要求到底有多高啊!” 看着万鹏越说越委屈,毕文谦也觉得自己颇有点儿委屈—— 我明明只是说了实话好不好?随便叫些在10年代中国一、二线城市住习惯了年轻人来,不吐槽这些楼盘太千篇一律就不错了! 吉普车里一片尴尬的安静。 直到李秀秀把车开进了其中一栋楼的地下停车场,和看守的中国人交了证件,再开进去照着编号停稳了。后座上的两个人都没有开口的意思。 “毕经理,万经理……要不,先下车?” “你们先下去吧……我再和万鹏说几句。”毕文谦抬手摆摆,“万鹏肯定知道路。” 待李秀秀和张晓霞都下车走远了,万鹏才木着脸说:“你用不着找些好话重新评价一遍。” “我是那样的人吗?”毕文谦翻了白眼儿,再叹了一口气,“……你具体说说这个建筑群的内容吧。” 又是一阵安静之后,万鹏终于慢慢介绍了。 “这些房子,设计规划分了八块,按照九宫格布局。每一块有16栋楼,通有十字形的公路,每4栋楼的区域中间有花园,篮球场等等公共设施场所,每栋楼16层,有地下停车场和电梯,1楼是食堂,2楼是室内体育场,3楼是电影院,4楼是音乐厅,5楼是舞会厅,6楼是仓库和相关人员的住房,7楼以上住人,每层楼8户,每户面积160平米,四室二厅一厕一浴一个阳台,通水通电通气。楼顶是公共休息区。一共可入住10240户。因为是专门给技术专家居住的,所以没有厨房。现在的政策是结了婚的一家一户,没结婚的两人合住一户。每一户都有一个停车位,我们现在在的这一栋,留给我们中国人自己住了。从正式组建设计组到现在,不过一年不到。选址和计划同步开始,计划好了规模就开始清理地基,同时开始设计式样轮廓,打桩期内设计具体样式……一步步都竭尽全力抢时间,要不是实行军事化管理,要不是苏联的原材料简直财大气粗,要不是国内和远东两边都鼎力支持,这根本不可能做到!”本是语速平缓的万鹏越说越有了些激动,仿佛是在显摆自家的孩子,“哪怕这样,我们也只修好了八块里的六块,还有两块的,内部装修并没有做好,对远东方面的说法是要听取入住专家的个人喜好风格来具体装修。你来的路上,经过了两块,就是已经修好的,所以一路才安静。刚才路过九宫格的正中心,你也看到了,一个大广场,一栋大圆楼。计划中那是一个综合性大楼,其实是椭圆形的,包裹着里面的足球场,下面几层是商场,再上面会是写字间,或者其他什么东西。这一片的居民的许多大型活动都将在这里举办。但也有意见说这里可以建成学校。不管怎样,现在,除了足球场,其他的都还只是一个架子,与其说是商场,不如说是生活物资的集散地。” 介绍到这儿,万鹏又忍不住委屈起来:“这些,在国内大多数地方看都看不到,想来在伊拉克人面前也是拿得出手的。我才专门让华华叫李秀秀带你到这儿来,让你好好看看。你倒好,一路上就没正眼瞧过,看了也没什么表情,问了,你一脸的马马虎虎。好吧……我也不可能怨你,你要不是这样,也不会觉得什么问题都不是问题。” 残念这听完万鹏的话,毕文谦酝酿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其实,你们的确很了不起了。我觉得普普通通,是从我看到的情况而言,但我没有考虑过工期。半年前我听刘甘美提过,你组织工人接受赊账给苏联专家修高级别墅,我……压根儿没把这些楼房和高级别墅联系起来。” “哦……原来是这样。”万鹏的脸色终于晴朗了许多,“我们最初想的的确是建高级别墅。可架不住地图头赶人赶得多啊!而且,比起那些住了几十年的赫秃子楼,我们这些虽然不是别墅,可也真的是很高级了。那些从莫斯科过来的专家住了之后,没人不把赫秃子楼说成是鬼住的地方。” 噗…… “那些苏联人啊……赫秃子楼虽然没有电梯,虽然是50年代的东西,但怎么也不是鬼住的吧?”毕文谦哑然失笑,“要换成我们中国,要是人人都能在赫秃子楼里有一间住,就已经很了不得了!” 万鹏赞同地笑笑,顺势说:“是啊!我计划着,我们在海参崴的基建搞好了,培养的好的建筑工人,就分批回国,以老带新传帮带,尽快给自己人多修些房子。一方面,我们国家那么大,人又那么多,现有的建筑工人和施工效率,远远不能满足需求,一方面,现在国内的商品房,贵到大多数底层的普通人基本就买不起……这几年,那些人抓经济,抓成什么样子了!以前我是不懂,越学习,越调查,越研究,越明白,我就越愤怒。” 说着愤怒,万鹏的情绪却是冷静的。他抬手轻轻拍拍毕文谦的肩头,然后打开了车门,先下了车。 “来吧,文谦!我的待遇比这儿的工人好,和苏联专家一样,分配有一户房子,不,我比专家还好,没结婚就一人一户了。毕竟,他们只要工作十年,房子就是他们的了。而我这户,本质上是属于公司。不过,分了到现在,我也只在里面住过一晚。四室二厅,一个人在里面,夜里静下来,只觉得孤独。正好,你来了,要不要和我一起住?” “黎华呢?她也住这儿?” “她在我隔壁。” “那……”毕文谦思索着,慢吞吞地也下了车,“我和黎华住一户吧!这儿可不是国内,我是秘密来的,能早些走就早些走。这一次,我和黎华……会谈得很长。” 万鹏琢磨了几秒,低声确认道:“很长?” “很长。其中大概就会包括你关心的住房问题。” “……是吗?” “只可惜,你们修房子居然修公共食堂不带厨房!赫秃子楼让苏联家庭有了自己的厨房,你们这儿却开历史的倒车!我本想求黎华给我做狮子头的!”终于,毕文谦还是忍不住吐槽了。 “这儿毕竟是苏联,这儿住的对象毕竟是苏联专家啊!每栋楼都配有至少专门的厨师小组,原则上是24小时值班。”万鹏笑了笑,那笑容却不见得阳光,“我们,是以当初苏联援建专家的待遇为思路的。当初赫秃子撤专家,我们留不住人,却一定程度上留得住人心。当然……那时候的某些待遇,现在是不可能了。” 第六百一十一章 无奈的真实 毕文谦不确定万鹏具体指的是什么待遇,即使是上辈子他也只是略有耳闻,而这样的话题,万鹏大约不会和自己细说,自己更不适合主动去探究。 略微的沉闷中,两人一前一后,坐了电梯,直上16楼,张晓霞已经等在那里,万鹏朝她点点头,掏钥匙开了一扇铁门进去。 白皙光洁的墙,花纹瓷砖地板,水蓝色的窗帘半开,良好的光线从落地窗外透来,苏联风格的吊灯,一座长沙发,双层玻璃茶几,茶几上半边整齐地叠着资料,半边杂乱地放着纸笔以及一顶军帽,一个遥控器;几扇关着的门,几张靠墙放着的折叠椅,以及对着沙发靠墙的宽阔半人高柜子,上面一台电视机,一个电水壶,一个温水瓶,一个铁盘子,几个倒扣在上面的玻璃杯——客厅里除了这些,别无他物。 “文谦,张晓霞,你们先坐,我来倒杯水。”万鹏指指茶几前的沙发,走向了柜子,“这儿的装修,全是顶贵的材料,要不然,也不敢这么快就住人。这一遭,也算是让许多人见识了什么叫苏联的资源丰富……来,喝水。时间也到中午了,你们先自己坐一会儿,茶几上有电视机的遥控器,有兴趣可以摸索试试,我下去拿几个盒饭上来。” 说着,把温热的杯子递过来,万鹏就径直又出去了。 毕文谦安静地喝着水,张晓霞却拿起了遥控器:“经理,要开吗?” “你看得懂俄文吗?” “啊……”张晓霞讪笑一声,摇头放下了遥控器,“经理,听李秀秀说,这房子是我们的人自己修的,给苏联专家住的?” “算是吧,照万鹏的说法,除了这一栋,其他的全是。” “真是好房子啊!”张晓霞情不自禁地四望着,哪怕基本只有墙,看看,又忍不住起身走到落地窗前,低头望着下面的花园,“什么时候,我们自己能都修上这样的房子啊!” “那你恐怕短时间是别指望了——这儿一共能住10000户出头,四室二厅,就算平均一家四口人,这就是四万人。这些,是征集东北的建筑工人和许多退伍军人,中国的人力资源和苏联的自然资源,集合中苏双方面的专家,不计成本,花了差不多一年修出来的。我们有十亿多人,哪怕不算今后的人口增长,也得25000个这样的楼盘,且不说自然资源,单单是人力资源,想要在几十年内人人都住上,那其他很多领域的发展我们就甭指望了。”毕文谦摇头笑着,随便给她估计了一下,“或者说,我们得先进行一场技术革命。” 张晓霞愣了一会儿,忽然回头盯着毕文谦笑了:“经理,如果真的能几十年,嗯,五十年吧,五十年能做到,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吧!技术革命,我是不懂,但你既然说出来了,那就一定可能实现,是吧?” 噗…… “你也当我是万能的啊?” 毕文谦哭笑不得。 张晓霞却很认真地点头:“所以,你想解救那个岳代省长的时候,我其实并不想那么做。但那是第一次见你直接下命令。” “愿意保持接地气的心态的干部,的确很珍贵啊!” “……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这不是干部该有的作风吗?”张晓霞抿了一会儿嘴,还是忍不住问出来了。 毕文谦无言以对。除了真正的毕文谦年少时对于江州懵懂的记忆,他既对80年代中国基层的情况并不了解,更别说全局了,而他也不可能把10年代的某些尿性讲给张晓霞听。 甚至,即使真拐着弯儿讲了,她也不见得会信。 长长地喝了一口,放下杯子,毕文谦没有正形地倒靠在沙发上,约莫就是一个葛式躺。斜望着天花板以及那吊灯,他喃喃地念叨:“真是一个好时代……的尾巴。” 声音很小,张晓霞没有听清:“经理,你说什么?” “我是说……我们还能当上社会主义的接班人。” “什么意思?”张晓霞更加不懂了,“而且,不是共产主义接班人吗?” 毕文谦斜视着张晓霞,落地窗前的她背着光,是一个干练的轮廓。 “……越是学习,越是思考,越是试图寻找办法,就越对先辈的伟大感到敬畏,越对自己的斤两觉得不足。我,不是一个狂妄的人啊!”毕文谦双手合在胸口,听着自己的心跳,“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我没有牺牲自己勇气,也没有那样的打算,我更不能眼见黎华身死道消!张姐姐,也许你在别人的说法里听了太多关于我的称赞,但我并不是那样的光伟正。万鹏说他和黎华都学会了冷漠,这冷漠,是我教的。我会在你表达态度之后仍然命令你去营救岳伯伯,真的是因为我特别着紧他?没错,我说的没有一句是假话,我的确从来没有说过谎,岳伯伯的确是作风很好的干部,但我们和他只是才认识。我说的原因,是正当的原因,是必要的原因,却从来不是真正充分的原因。这一切背后的真实,纷繁复杂的思量,我不可能说出来,也本就不能说出来。这一切,黎华明白,万鹏明白,王京云明白,刘三剑也明白,虽然他们有各自的决定和作风,但前提是他们明白。如果不是这样,根本就不会有今天的文华公司,我们,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我,当不了共产主义接班人。” 依旧是坦然的口吻。但这也许是张晓霞第一次从毕文谦的声音里听出无奈的味道。 她细细思索,下意识地慢慢走回沙发旁,伸手撑在上面,稍微前倾地问:“你是说……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差别非常大?” 毕文谦看着她,这张军人气质的脸难得地流露出了迷茫。 “至少在我看来,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的差别,就如同国家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的差别。这也是我这次会和黎华谈的话题,之一。” 也许张晓霞还是没有真的明白,但毕文谦已经坐起来,俯身打量起茶几上那些散乱的东西了。 又过了一阵,万鹏带了三个大不锈钢饭盒回来,都装满了热腾腾的饭菜——光是这架势,就比毕文谦吃的那些盒饭强。 吃饭的时候,两人默契地没有聊点儿什么,等吃完之后,万鹏把也在这一层休息的李秀秀叫过来,请她把饭盒带到食堂还回去,再让张晓霞去她那一户拣个房间自己休息。然后,回来和毕文谦一左一右,都不太端正地靠在沙发远端。 “按行程,华华最早得晚饭左右回来。你也是舟车劳顿,下午好好休息吧!” “啊……”毕文谦随意地扬扬下巴算是应了声,然后又忍不住问,“说起来,你自己住这里面,不怕被人说干部搞特殊待遇吗?而且还只住过一天。” “住过一天也是住。就像配小轿车一样,有的人其实根本用不着,但还是上去坐了一下,表示自己享受过国家给予的待遇了。我也差不多,这里的规矩,是我订的,要是我自己一天都不住,其他人真想住,心里也踏实不了。”万鹏摇摇头,然后又无奈道,“而且,我总得有这么一个地方。人在异乡,抬头低头和克格勃打交道,不是自己修的房子,住起来不敢放心啊!” “维克托莉娅吗?”毕文谦心念一动,“听说,你们一起推动了许多事情。” “是啊!看起来很荒诞,不是吗?中国和苏联……好吧,远东经济试验区,这种级别的交往,因为顾虑着克里姆林宫里的那头猪,偷偷摸摸不敢真正上台面。竟然由两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来负责。但如果不这样,还能怎么样呢?她是远东一把手的孙女,我是人大委员长的孙子,也只有这样的搭配,才能在这么偷偷摸摸的状态下,让双方高层稍微安心。何况,这一切,本就是我和她直接努力的结果。换成别的任何人,只会更让人难以安心。” 万鹏把茶几上的军帽拿在手里,瘫倒在沙发上,半眯着眼睛。 “你却不得不对她随时提防。”毕文谦感叹着,“她也是这么提防着你吗?” “她可是克格勃出身的人。” “听王京云说,她前些时候请你看了一场电影。” “……没错。”万鹏慢慢深呼吸着,军帽盖住了脸,“因为红场降落事件,莫斯科一大批军方高层领导莫名其妙地被免职,而被提拔的新国防部长,直到去年1月,一直担任着远东方面军司令。也许,在地图头的眼里,即使和远东经济试验区莫须有关系,但在莫斯科,相比那些老家伙,一个长期远离莫斯科,才回来区区一个季度的国防部副部长兼干部训练总局局长,资历浅得简直可爱。也从此之后,维克托莉娅婉转表达了合作可以更深入更大规模的意思。” “所以,她请你看了那场电影?”毕文谦有些不解,“《渴》,对吧?我也找来看了。但我看不出来门道。” “你竟然也看了?不,你竟然看不明白?”万鹏惊讶地揭开军帽,偏头看着毕文谦,忽然笑得发抖,“啊,也是啊,你也不是什么都明白嘛!” 这笑容……毕文谦隐隐觉得自己被小瞧了。 “什么意思?” 万鹏调侃起来:“你确定你能明白?” “你不说怎么知道能不能!” “呵呵!《渴》是一部讲述军人为了人民,明知危险也义无反顾殒身不恤的故事……” “这个我知道。” “好吧,我也觉得你该知道。”万鹏呵呵地笑,“关键是,电影里的《玛莎之歌》。” “《玛莎……那歌我也听了啊……” “你懂俄文?” “有翻译啊!” 万鹏终于大笑:“翻译,申译弄的是吧?当初上学时我看过。” “有什么不对吗?”毕文谦一愣。 “‘我没有别的心愿,只等待你的来临,我一直在等待,我始终是相信,我和你真的是,两个人一条心。’你看的翻译,是这样的吧?”见毕文谦微微点头,万鹏叹笑了一声,“我随便重新翻译一下吧——‘我没有另一半,我一直在等你。久等又坚信,却事与愿违。我和你就像,河道的两边。’” 客厅里,一阵安静。 万鹏又一次用军帽掩盖住了脸,那本就苍凉的声音里透着无奈,甚至于……绝望:“文谦,你觉得,我和维克托莉娅之间,隔着哪条河?” 安静再度持续。 这一回,出声的是毕文谦。 “中苏的分界线。” 第六百一十二章 徐公何能及君 此时无声胜有声。 万鹏不再说话,毕文谦等了很久,最终放弃,慢慢起身,随便开了一扇门,找了个卧室,就此睡去。 也许,真正导致那个维克托莉娅请万鹏看《渴》的原因,并不是红场降落事件的连锁反应,而是自己对王京云勾勒的亚洲铁路倒三角的规划。 远东建设得再好,也取代不了莫斯科。这么浅显的道理,中国人懂,远东人不可能不懂。克格勃主席主动远离莫斯科,自然会合地图头的胃口,但这样的行为,可以是心灰意冷去当土皇帝,还可以是刘邦烧栈道。 然而现实没有陈仓。 有的,是一江相隔的中国。 更深入更大规模的合作,自然需要更紧密更牢固的纽带。而现在,偷偷摸摸的双方的纽带,除了经济利益的纠葛,更多集中在万鹏和维克托莉娅双方个人身上。 这一切,随着地图头掌握绝对权力和败家的速度简直摧枯拉朽,越发地箭在弦上了。 也许,这便是万鹏的声音里透着绝望的缘由。 他不愿意对自己说出来,自己自然也不可能蠢到挑破。 躺在陌生的床上,毕文谦在遐思中渐渐睡去。 当他被敲门声惊醒时,已经刚过晚饭时间。揉着睡眼坐起,却见黎华依旧是那一身金火凤凰装,倚在门口,一只手规律地敲着门,一只手拿着毛巾,眼睛正带着笑意,看着自己。 “听说你在车上睡了一晚?” “只是一晚而已……也不是昨晚。” “接着,洗把脸,起来吃饭了!” 温热的毛巾骤然铺盖在脸上,那同样温热的声音让毕文谦想起了当初在钟鼓楼那片儿的招待所的时光。 卧室外面,跟着黎华转到小厅,只见万鹏正低头摆弄着正中桌子上的一堆不锈钢饭盒——好吧,三个盛饭,五个盛汤菜,两道川菜,两道苏菜,一个汤,都是新鲜起锅没多久的热气。 “文谦,起来啦!来,坐,我们仨好久都没有一起吃饭了!” 也许是有意,也许是无意,张罗着的万鹏把毕文谦和黎华安排坐下之后,自己也坐到了黎华面对面。然后从桌子底下拿上来一瓶伏特加,开瓶而举:“文谦不喝酒,华华也不爱喝,我在这边,却没办法,今天,我敬你们。” 说着,仰头就是一口。 黎华握着筷子,看着万鹏:“一会儿还要说事情。” “放心,我都和苏联人打这么久交道了,这点儿量,影响不了。”万鹏得意地扬扬手,却还是把酒瓶子放回了桌子底下,“来,吃饭!” 和当初不同,三人并没有边吃边聊,而是很默契地吃得很快。安静的氛围中有着温暖,久违的感觉。 却也和当初一样,三人吃得很干净。 之后,万鹏一个人收拾残局,黎华则把毕文谦领到了隔壁一户。 差不多的陈设,却少了电视机,茶几上也没那么多资料,只有一个黎华的公文包,整个客厅更显得空荡和冷清。 “万鹏去还饭盒,还要安排一些明天的工作,一会儿,他再过来。” 和之前万鹏一样,黎华也先倒了两杯水,放在茶几上。然后,她坐在了毕文谦身旁,微微仰靠,闭眼假寐,却比毕文谦和万鹏中午的模样端正得多,也优雅得多。 难得的,毕文谦没有伸手去拿水杯,歪着头,脉脉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黎华的侧脸。 过了一会儿,毕文谦忍不住轻声地问:“欧洲的调研,如何?有什么感觉?” “……感觉?哼哼……”黎华双手贴腹,翘着二郎腿,脚尖轻轻摇晃,几秒沉默之后,忽然慵懒地喷了一个鼻音,“让人想到一篇古文。” “什么古文?” 听到毕文谦好奇的追问,黎华微微睁开眼睛,偏头看着他:“我孰与城北徐公美?” 一愣之后,毕文谦几乎不假思索,温柔而理直气壮地回答说:“君美甚,徐公何能及君也!” “噗哧……”黎华笑得二郎腿都滑了,“又调皮!” 毕文谦没有立即应声,呆呆地欣赏黎华笑的模样,那耳畔的鬓发,那颤动的发梢,那发自内心的轻松,过了一会儿,他才点头道:“好吧,其实,你才是城北徐公。” “你啊……”黎华无可奈何地摇头,放弃了计较,“文谦,我才22岁啊!” “陆衍不是你秘书吗?” “陆衍也是正厅了。” “你们不是让她组织一批大学毕业生进驻计划生育委员会吗?” “没错,你说过的,全局一盘棋。眼界覆盖整个棋盘了,越看得广,看得深,就越觉得手里的棋,太少,太少了。杯水车薪啊!” 黎华睁大眼睛,看着毕文谦,不禁叹息。 “杯水车薪也是杯水啊!何况,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毕文谦纠正道,“我们是主动,而不是被动。” “所以,你是我师父。” 这一声师父,没有曾经的软语撒娇的味道,却是毫无保留的信任。正如黎华此刻的眼神。 这样的声音,这样的眼神,不再让毕文谦觉得骨头酥,而是沉甸甸的幸福感。 “我有一肚子话和你说,但我不保证正确,也没有落到实处。而且,我得先知道你的见闻——作为冷战第一线的欧洲。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然而我也只能走马观花啊!”黎华苦笑起来,“那些国家,特别是北约国家,接待的规格,普遍高得出乎我们所有人的意料。中国,远不必,也不该像之前有些人那么自卑。而且,我很怀疑,这一切之所以发生,远东经济试验区的出现,功不可没。” “所以你选择在这里见我?顺便表达对于这里的立场?” 黎华微笑着,没有直接回答。 “听万鹏说,你把他们辛苦建设的成果,评价成‘还成’?” “那个……其中略有些误会,我也解释过了。” “我知道。叫醒你之前,万鹏和我诉过苦。”黎华咯咯地笑了几声,“文谦,你并不知道,就是你嘴里‘还成’的这些样板房,不仅震惊了苏联人,也震惊了东欧不少国家。就在几个小时前,来自伊拉克的客人,怎么也不愿意相信,这片住宅区,是不到一年时间建成的。” “有苏联人背书,也敢不信?”毕文谦将信将疑。 “也许是我和那个维克托莉娅都太年轻的缘故吧!无论如何,他最后是信了。并且主动提出了我们的建筑公司去伊拉克参与战后建设的邀请。” “这是好事儿。” “我知道是好事儿,但他知道我们缺石油,希望用石油换建设,还同时提出了第纳尔和人民币互换的提议。” 毕文谦睁大了眼睛,坐直了抓起杯子喝了口水。 “人民币互换协议?” “没错。”黎华缓缓点头。 “他真的是萨达姆的亲信?” “目前为止,没错。” “伊拉克在找死吗?” “我看他倒是对阿拉伯社会主义复兴党的道路充满了热情和展望。”黎华微妙地说,“那么,我们该不该同意呢?” “这不仅仅是同不同意的二元论。”毕文谦放下杯子,盯着茶几,沉思了一阵,“……通过和我们没有关系的渠道,把他这个提议,让美国知晓。至于如何回复,我们可以和远东成立一个合资公司,我们出人,他们出资源,让伊拉克人和远东用卢布结算。虽然我们的直接利润可能会少一点儿,但用劳动通过远东换技术换人才换资源,本来就是我们的战略目的。” 黎华听了,也陷入了长长的沉思。 “文谦,你是要让伊拉克成为又一个越南?” 毕文谦舒心地笑了。 “徒弟,长进了啊!” “你当初就说过,自从美元和石油价格挂钩,美国取得了石油的定价权,而苏联长期是石油输出国,石油贸易就是苏美之间的一个重要劫材。你也主动在电台里公开说过,在现今的科技水平下,一个大国在战争中会如何碾压一个中等国家。你还说过,两伊战争会持续十年的背后的原因。师父,你是不是很早就在筹谋这事儿了?” 黎华的眼里,仿佛亮着星星。 毕文谦只是淡定地摇头:“有两个超级大国在上面眼对眼,我们现在远远谈不上战略主动。一切,只能烧冷灶罢了。” 黎华快乐地哼哼着,眉眼笑得弯弯。 这是让毕文谦快乐的风景。 “对了,文谦,顺便说个刘三剑的事儿。” “什么?” “最近,香港那边出了一部电影,叫什么《皇家师姐3:雌雄大盗》。那电影和剑华公司本没有关系,但却有人写信向刘三剑抗议,说电影的剧情不实,有污蔑。” 纳尼? 毕文谦简直懵逼了:“这……几个意思啊?关我们什么事?” 黎华止了笑,抿嘴看着毕文谦,过了几秒,才继续说:“也许,唯一和我们扯得上关系的,只有那封信落款的名字。” “是谁?” “伊良波秀男。” [注,伊良波秀男,目丸冈修,日本赤军二号人物] 第六百一十三章 游戏的思路   毕文谦回忆了好一阵,才记起了一个在机场泪目的灰鸽子西装的中年男人。   “……《灯火消逝的码头》?”   “是啊!”黎华点点头,似乎想笑,却没有笑出来,“结合他写给刘三剑的抗议信,结合他抗议的那部电影的大概剧情,我倒终于明白,那天他听你唱这首歌,为什么会当众哭起来了。不……也许那封信背后,其实是和他一样的一个群体。”   “……群体?”   “这种事情,你就暂时不必分心了。既然他把信写给了刘三剑,那就由刘三剑和她姐姐负责好了。如果她不能处理好,自然会问你。”和中午万鹏与毕文谦一人坐沙发一头不同,黎华挨着毕文谦很近,一抬手,就拍着了他肩头,她微妙地笑看着他,“香港虽小,但这样的舞台,更适合刘三剑展开拳脚——这是许多长辈们的看法。刘三剑信了,自然要努力做出名堂来。”   毕文谦没看过那部电影,自然不太明白黎华的意思,但她既然这么说了,自己也便信了就是了。   没过多久,万鹏提着公文包敲门进来了。   “华华,文谦,明天你们没有行程的安排,但最好不要出这栋楼。”   “不出去就行了?”   “穿越国境线把你送到这里来,想神不知鬼不觉是不可能的。能做的,只是在你离开之前,只让远东知道来了一个人。”万鹏搬来把折叠椅,坐在茶几另一头,看看黎华,然后看向毕文谦,“或者,你有见一下维克托莉娅的想法?他们倒是一直想直接见见文华公司的经理。”   毕文谦下意识就摇头:“我说过了,我对这些不感兴趣。在你们面前,我有什么就说什么了。在外人面前,那就累了。”   万鹏微笑着,从公文包里摸出笔记本和钢笔:“所以,我建议你不要出去。”   “……我原本还一会儿去下面操场跑五公里,想明早在小花园晨练……”   “可惜,这儿不是国内。”万鹏转而看着黎华,“你们刚才聊到哪儿了?”   “还没有进入正题。”黎华重新翘起了二郎腿,看着毕文谦,“你不是说你交代了工作就过来吗?”   毕文谦却拿起玻璃杯,慢慢地喝了一口水:“我们明天没有行程,万鹏却不见得。我先说一下电子游戏机的事情,之后,万鹏就先休息吧。黎华从欧洲跑来参观,你们俩同时不露面,这很容易让人生疑吧……”   几秒的安静之后,万鹏一手打开钢笔帽,一手打开笔记本:“文谦,你的规划是?”   “之前在车上,我就和你说过了。电子游戏,虽然是一种比较新的事物,它归根结底是游戏。你说《苏联方块》卖得好,我信,一个公司,一个产业,一个项目,从无到有,这做得很好,是了不起的成绩。但仅仅如此,是不能持续的。你们做的这个游戏机,除了方向键,实际游戏中的操作键只有一个——对于《苏联方块》来说,当然可以,但新的游戏呢?万鹏,你觉得,只有一个控制键加上方向键的游戏,能有多复杂?能有多少设计的空间?”   万鹏琢磨了一下,试探着问:“你是说,要重新设计机器?”   “设计新机器是必须要做的,从硬件技术来说,这个应该不是太难。现在的电子游戏基本都会通过荧屏来表现图像,这种二维特征意味着大多数游戏都将涉及到方向,所以,上下左右四个方向键是应该有的。而在此基础上,其他的操作键,就复杂性来说……4到6个吧,少于4个,复杂性不够,多于6个,对一般人就过于复杂了。具体怎么决定,得是你们一线的人根据实际情况来判断。”   “可是,”万鹏不确定道,“我们现在并没有新的游戏,连设计构想都还没有。”   “这正是我要说的重点之一。”毕文谦认真地点点头,把玻璃杯放回茶几,身子也坐正了,“你们现在应该做以下几件事情。第一,随时统计更新《苏联方块》的销售情况;第二,立即讨论并尽快决定新机器的数据,进行研发。第三,成立公司直属的游戏软件开发部门,秉持宁缺毋滥的态度设计新的游戏。然后,当《苏联方块》的销售开始出现降低的迹象之后,立即公开研发新游戏机的决定,并且宣布,将来发售新机器时可以以旧换新,消费者可以凭已发售的《苏联方块》的游戏机抵2500-5000日元,具体数额,得根据新机器的售价和发售时间来决定……”   听到这儿,万鹏不禁吃惊道:“50%?这也太……”   毕文谦只摆手笑笑:“所以说,你还当不好资本家。老早就告诉过你,自由资本主义追求财富总量,国家资本主义追求财富占比。现在的电子游戏产业,基本还处于起步阶段。虽然已有几个大厂商,但离真正的垄断还有遥远的距离。《苏联方块》是一款优秀的游戏,对于一个初创的游戏公司来说,仅仅用来赚直接的利润,实在是大材小用。你们现在的重点,是打响品牌,抢占市场份额,在消费者的心中留下印象和口碑,比如,‘鹏华出品,必属精品’之类的说法。其实,我个人比较倾向于抵2500日元就可以了,但相比这些战略目标,50%都是值得承受的——不要告诉我,你们的利润不到50%。”没待万鹏应声,毕文谦继续说了下去,“电子游戏机和其他电器不同,它的产品不仅是游戏机硬件本身,还有具体的游戏,或者说软件。换句话说,你们真觉得自己做出来的这个游戏机,硬件很优秀吗?至少,在我看来,很粗糙,很简陋。真正优秀的,是《苏联方块》这款游戏,是软件。一个游戏机硬件可以装载不同的游戏软件,如果能够像电视游戏机那样做到机体和游戏卡分开,那么,游戏机硬件的数据机能将决定下限,游戏软件的数量和质量,将决定上限——这个产业,不被同行掐脖子的关键,在硬件;而赚钱的大头,在软件。”   “这就是为什么,我建议你们立即成立直属的游戏软件开发部门。不过,真正需要你们认真抉择的,是在此基础之上的问题。”   万鹏速记着的手抖了一下,下意识地问:“还有问题?”   “我不是说过吗?自由资本主义会被国家资本主义碾压,因为他们对待财富的态度不同,对于资本的理解不同。在一个行业内,在一个你们的产品投放的对象包括资本主义国家的行业,也是如此。资本间无限制地竞逐淘汰的结果,必然是一家垄断,自然的,参与竞逐的选手之间,会出现合纵连横。那么,在电子游戏行业,我们该怎么合纵连横呢?既然你们在硬件方面已经选择了和日本的SEGA公司合作,这个问题暂时就不需要纠结了。而软件方面就不同了,相比游戏机硬件的开发和投产,游戏软件的开发的门槛,就要低得多了。有能力参与进来的资本和人才,将更加广泛而破碎。所以,有一条很简单而稳妥的路:当你们的新游戏机做出来之后,可以宣布只需要比较低的授权费,其他的游戏软件公司就可以开发这个游戏机的新游戏。只要游戏机的硬件机能不逊色于同行,那么软件方面就是一个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的问题——作为消费者的立场,两台不同的游戏机摆在面前,一台可以玩10个游戏,另一台可以玩100个游戏,你会怎么选?更进一步,我们可以宣布,如果一个游戏软件公司开发的一个新游戏,只用在我们的游戏机上,那么我们可以免除授权费,只按一定比例对卖出去的游戏利润分成。另一方面,一个游戏能不能卖得好,取决于游戏的质量,游戏太少会被同行击败,游戏太多却不好保证质量,所以,我们得有自己直属的游戏开发部门,我们自己开发的游戏,一定要保证质量。”   “游戏机硬件的机能不差,始终有高质量的游戏,游戏的数量众多——只有这样,我们才会立于不败之地。”   话说得略有点儿霸气,但毕文谦很快话锋一转:“不过,这是单纯站在资本主义的框架下的思路。恰好,你们这个三方合作的游戏公司,有两方是社会主义国家,所以,你们可以走的路,并不只是这一条。”   黎华微笑着看着毕文谦侃侃而谈,作为当事人的万鹏则关心追问:“那么,另一条路怎么走?”   “计划经济看计划,市场经济看市场。在电子游戏领域,市场经济的思路下,考虑的重点在于参与者,设计游戏的关键在于上手性、可玩性、耐玩性、激励性,一款游戏,只要容易上手,好玩,可以反复玩,玩通之后会有成就感、获得感,那它就是优秀的游戏。而在计划经济的思路下,考虑的重点却在于创作目的,休闲性、竞技性、教育性、创造性才是关键。一款游戏,如果能让人玩起来快乐,可以人与人竞技,促进人际的交流和进取的精神,可以寓教于乐,更高效地传播知识,可以激发人的创造能力,那它就是优秀的游戏。”   “毫无疑问,两种思路下的要求,都完美达到,是最好的。但那种神仙般的水平,是绝大多数游戏不可能达到的,何况现在这个时代,游戏机硬件的机能还处于比较简陋的水平。所以,如果说我们国家现在还比较穷,游戏机的普及还很遥远,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挣钱,那么,这些计划经济的思路下的考量,就是我们将来不能落下的责任。而相比我们,远东方面,或者说苏联方面,或许现在就值得思考这些。如果你们真的成立了游戏开发部门,那么这个部门开发游戏的基本态度,该采取哪一种立场?除了在资本主义国家卖游戏之外,在远东内部,甚至整个苏联,除了面对普通人卖游戏之外,是否考虑由政府采购游戏,作为福利发放?甚至于,如果创作出了一款足够优秀的游戏,是否可以出台政策规定人们,比如学生,不仅必须去玩,而且得玩到某种程度?就像一个科目一样?”   毕文谦看着低头速记的万鹏,回忆着自己穿越前,不由叹息了下。   或许,这也是改变世界的一种可能。   “无论如何,这些都是将来的事情了。想要走到那一步,游戏机的性能还需要长足的发展。但你们不能不考虑这些问题。毕竟,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第六百一十四章 表白与分手   安静中,万鹏速记完了,见毕文谦说完了自己的看法,便又低头整理了一会儿。   但他合上笔记本,收好笔,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华华,你是预定你们谈完了就去法国?”   黎华轻轻点头:“能够早一天回国,都是好事儿。”   “是吗……是啊!板荡时代,总是时不待我,自然该天下为先,大局为重。”万鹏苦笑一声,双肘撑着膝盖,十指交叉,手背托着下巴,看着黎华双手合腹翘二郎腿的模样,踌躇了好一阵,终于有了勇气,“……那,有些话,就趁现在说了。”   这样的口吻,出乎毕文谦和黎华的意料之外。   “……万鹏,你想说什么?”   “不,文谦,不是对你说。”居高临下般地朝毕文谦摇摇头后,万鹏郑重地看着黎华,“华华,我们分手吧。”   这毫无疑问是努力保持平静的声音。   但不仅毕文谦听得懵逼,连黎华都更加懵逼了——她抱着膝盖的手不小心一松,整个人失了重心,一下子后仰,贴在沙发背上,差点儿没摔下去。   “你……你没犯病吧?”   “不,我很好……不,我现在的确不好受,但这个决定没有乱来。”万鹏注视着黎华的脸,以及她难得的洋相模样,“我知道,我们从来没有真正开始过,但我还是觉得,有必要当面和你说一声。不然,我……过不去心里的坎。”   勉强重新坐正,黎华拿起杯子喝了喝水,定了定神。   “万鹏,你到底想说什么?”   万鹏死死握着拳头,咬着嘴唇,好一阵,才继续说:“大概,从明天开始,我就会和维克托莉娅试着处一处,如果局势发展得太快,指不定哪天你就会收到我和她结婚的消息。”一边努力平静着说话,一边凝视着黎华的眼睛,万鹏那苍凉的嗓音幽幽,“华华,从当初在学校里认识,我就一直喜欢你。你很聪明,很明白,却瞧不上我。在学校里的时候,我始终闹不明白。直到你和文谦进京,我们一起共事,我才渐渐明白,自己当初的幼稚。时间匆匆,时事纷繁,一件又一件事情,应接不暇,来不及喘息,我们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绝大多数人奋斗一辈子都达不到的位置。维克托莉娅请我看完电影的那天晚上,我听得懂她含蓄的意思,但那一夜,我入睡前思考的,不是怎么回应她,而是关于你。现在的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万鹏了。现在的我,一定惹你喜欢——可惜,是当初的你。我是变了,可你,也变了。唯一不变的,是我仍然喜欢你,即使我们相隔千里。即使,从来对你爱护,说话都不敢大声的我,能够为了我们的分歧,胆敢和你争吵了——这是当初的我想都不曾想像的事情。”   “万鹏……”   “别,华华,你别开口。即使你现在说什么回心转意的话,我也不可能更改决定。何况,我更不愿意听到你说出什么决绝的话来。我怕我忍不住哭出来。我毕竟是一个男人,在喜欢的女人面前哭了,大概,永远会是心里的一道伤疤,每记起一次,就痛一次。”万鹏怆然地垂下视线,透过茶几的玻璃,看着黎华干练而洁白的裤管儿,“华华,从今往后,我们肯定还会不止一次相见,也许会争吵得更多,我会始终喜欢你,只要你还是这样子,无论是当初的样子,还是今天的样子,我,永远都喜欢你。但是,我永远不会再和你吐露心意,也不会纠缠了。当初,我为了我希望中的我们的感情,抱着不顾一切的心思,连生死都可以不顾;现在,我为了不仅仅是我希望中的我们的事业,仍然抱着不顾一切的心思,不仅生死,连感情都可以不顾了。当初决定跑苏联的那一刻,我永远也意料不到,为了和你的心越来越近,最终我的人不得不和你越来越远。这条船,这条我自己亲手打造,开启的船,已经大得调不了头了。它不仅把我推到了高处,也把我推到了离你越来越远的地方。”   一句句说下去,万鹏终于渐渐深深地低着头,伸手掩住了口鼻。   房间里只有他闷闷的呼吸声。   良久的寂静中,黎华渐渐又靠着了沙发背,目光时而在万鹏身上,时而朝着天花板的吊灯,时而看向毕文谦。   然而,毕文谦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能说什么,只能抿着嘴唇,眼观鼻,鼻观心。   直到万鹏终于重新抬头,黎华才勉强开口说:“好吧,既然你不希望我开口,那我就不多说了。你这些话,我听到了,也记住了。这不会影响我们今后的工作,也不会影响我们今后的友情。‘为了我们的事业,不仅生死,连感情都可以不顾’——我们早早地登上了多数人一辈子都登不上的舞台,自然得承受多数人一辈子都不必承受的烦恼。校园时的我或许还不太明白,而现在,我只能真心祝福你今后的生活幸福,但……那可能只能是一个真心的祝福了。”   万鹏缓慢而沉重地点了点头,颤巍巍地站起来,左右手相铰,又酝酿了好一阵的勇气。   “华华,最后……最后的最后,可以给我一个拥抱吗?”   努力在旁边装小透明的毕文谦浑身一抖。   黎华的注意力却不在他身上,她正静静地看着万鹏,或许,这是她难得几次如此全神贯注地看着他了。   “……维克托莉娅是一个很不错的女人,漂亮,智慧,有理想,也有能力。她在谈起你的时候,说你是一个了不起的男人。”   “是……吗?”紧闭着嘴唇着,万鹏仿佛某电影里愤怒的元首一样,颤抖着手指,俯身把放在茶几上的笔记本和钢笔放回了公文包,然后提起来准备离开,“可是,维克托莉娅……她首先是一个爱国者。而且,她哪里比得上你?”   虽然是完全不同的语气,却让毕文谦联想到了自己刚才对黎华说过的话——   徐公何能及君?   就在毕文谦胡思乱想时,万鹏提着公文包,绕过茶几过来,一巴掌轻拍在他肩头。   “文谦,当初我走的时候,我托你照顾好华华。你……做得很好,即使当初穷尽我的想像,也远远比不上你做的一切。现在,我可以为了现在这一切,在将来不顾一切。我也再一次托你,照顾好华华。你是她师父,不能让她受了委屈。”   你TM……自作多情啊!   肚子里抓狂般地吐槽着,毕文谦和万鹏四目相对,嘴上却是另一番义正辞严:“对不起,我不能保证。事情,是由你们亲自去执行的,责任,是你们亲自去承担的,荣耀,也是你们亲自去获取的,而我,当初在同春园门口,就对王京云说过——‘我一定会铸就一些荣光,但我宁愿那不属于我。’将来能够建设出怎样的局面,不是我一个人能保证的,那更取决你们。我早已说过,我对这一切,本没有兴趣。”   说得万鹏无言以对。   他花了许多力气,才将原本想说的话憋回了肚子,连带着那伤感的情绪也消去了许多。   “少年不识愁滋味。文谦啊……以后你大概总会有一天,也会喜欢上一个女孩儿。不要像我这样,努力奔忙到最后只能选择放弃。”   你TM……有这么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吗!   “通常来说,只有小布尔乔亚才会为了这样的事情哭哭啼啼,没有出息。能够让我魂萦梦牵的人,至少也得是意气相投,肝胆相照。”毕文谦强忍着偏头去看黎华的欲望,长叹了一声,“一般来说,可遇不可求。没有这样的人,我不可能搞得那么矫情;如果有幸邂逅了这样的人,那……也是好事儿。”   “你啊……永远是那么自信,自信得让人羡慕。”   万鹏放开手,一步步往门走。随着开关门的声响,客厅里,终于只剩下了毕文谦和黎华。   渐渐地,两人仿佛心有灵犀地对视起来。   “我本以为你会出于同情,至少给他一个抱抱。”   “抱抱?你当哄小孩儿吗?”黎华哑然,摇头摆手道,“你不懂。这种事情,当断则断。而且,万鹏和我们一路走来,他和我,是平等的。同情,其实是一种侮辱。文谦,你可要记着,求来的感情,靠不住,施舍的感情,久不了。将来你可别随便心软。”   “可是……”   “有什么好可是的?”黎华翻起白眼儿来,“你记性不好吗?早就和你说过,我和他不可能了。”   “那是当初……吧?”毕文谦藏着心喜,弱弱地问。   “当初是一个原因,现在是一个原因,不可能,还是不可能。”   黎华说得斩钉截铁,毕文谦差点儿心花怒放。   稳了好一会儿心情,他才一脸好奇地问:“那……对于你来说,什么样的,才能可能?”   黎华认真思索了许久。   久到毕文谦的心渐渐凉了。   “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毕文谦长吁了一口气,转而笑道:“世上可不只匈奴。东夷、南蛮、西戎、北狄,四海清平可远了。这是一条漫长的路,从门口启步,用尽一生也到不了终点……”   “那至少,也得把第一步的杂草清理干净,不必夙夜忧叹。”黎华咬了咬嘴唇,突然出手,稳准狠地揪住了毕文谦的耳朵,“你这师父,长进啦?孙阿姨可是教了我的,你敢淘气就拧你!”   黎华话还没说完,毕文谦就只觉得自己耳朵成了那老式电视机调台的旋转按钮。   “痛,痛!你赢了,你赢了!咱不提这一茬了,不提了!”   大呼小叫着,毕文谦几乎整个身子都跟着黎华的拧劲儿翻转。   见毕文谦迅速服软了,黎华才得意地松了劲儿。   “哼哼,小样儿。”   揉着耳朵,偷偷瞧着黎华,毕文谦痛并快乐着,转了话题。   “夙夜忧叹啊……‘受命以来,夙夜忧叹,恐托付不效,以伤先帝之明。’黎华,许多人都等着你的《隆中对》,是吧?”   黎华咯咯地笑,配合着跟了一句:“要不要我请一句,‘还望先生教我’?”   相视着,毕文谦也笑了。   但笑过之后,毕文谦却叹了口气,敛容起来:“‘先帝之明’啊……”   黎华听了,目光不由一凝。   “先帝……”   客厅里又一次陷入了安静。   毕文谦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此时此地,已经天黑,下面只有路灯的光。   “黎华,我们这一夜,大概……很长。” [注,让我们掌声恭喜,毕·小心眼·文谦,终于把情敌三振出局了,而可爱的万·昭君·鹏,被人卖了竟然还帮着数钱~] (注1:黎华,文中真实背景虚构人物,长者侄女,此时是文华公司党委书记、体制和政策研究室常务副主任(都是因为蝴蝶效应而诞生的机构)、滨城经济特区书记,1988年11月。) (注2:毕文谦,文中主角,一个穿越者。因为前文一些剧情,黎华既是主角的徒弟,也是他的监护人。此处主角把黎华比喻为诸葛亮,是因为在88年8月左右,主角一直以来的布局有了结果,明面上文华公司和康华公司的斗争结束,支持康华公司的自由派落败全部被踢出中枢,而保守派胜利,作为众人认为中的保守派新贵的文华系的代表,黎华重新代表中国率团出访欧洲考察,预定回国之后会拿出一揽子新的改革方案——也就是主角所谓的《隆中对》。而事实上主角很早就告诉过黎华,不走老路,更不走邪路——文华系和保守派并非完全的一路人。所以黎华说“先生教我”,是希望主角给一个明确的方案,这也是此刻剧情中他们会在海参崴见面的原因。) (注3:指186) (注4:就建国后的改革领域,在88年,如果公开说186是“先帝之明”,这几乎是要牵扯到真理大讨论的事情。因为无论80年代的保守派还是自由派,都是立足于否定186的嗡嗡嗡的基础上的。) 第六百一十五章 新的架构(一)   所谓先帝之明什么的,穿越之前的毕文谦只有各种道听途说的印象,有正面的,也有负面的,有调侃的,也有咒骂的。尚未真正走上社会的他,并没有切身的体会。而在穿越之后,在邂逅黎华之后,渐渐接触到了许多数据和材料之后,他便越来越体会到这样的话的份量。   以及无奈。(注1:在绝大多数官方主导的课本和资料里,186的七三开以及那“三”是错误,都是定论。然而在几十年后的10年代,在今天,许多普通家庭出身的人走出校园,渐渐被社会教做人之后,如果有心了解一下当年的第一手材料并自己去思考,却会得出和课本不同的看法。而在最近的教材修改里,已经把“错误”的字眼去掉了。)   没错,无奈。一个被动躺在地上等待命运判决的人,自然可以盲目的崇拜,也可以不负责任的埋怨——这往往是许多时代里普通人里的大多数。而如果是一个与天地人奋斗的人,有着主人翁意识的人,试图寻找办法解决问题的人,却绝不能如此。(注2:与天奋斗,其乐无穷!与地奋斗,其乐无穷!与人奋斗,其乐无穷! ——这是186的原文,而在传播中,就被刻意去掉了奋字,话的涵义就大不相同了。所谓文人“风骨”,可见一斑。)   非利不动,非得不用,非危不战。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致战。合于利而动,不合于利而止——两千年前的《孙子兵法》早已将指导思想讲得明白;善战者之胜也,无智名,无勇功,故其战胜不忒——《孙子兵法》也早已将境界讲得分明。   然而,大多数人却看不分明。有的,以私利令智昏;有的,以己之鶸度人之能;有的,则是吴牛喘月。(注3:以嗡嗡为代表,186的不少改革会失败是历史的必然,而具体失败的原因,这就是其中之一。)   而此刻,回头看去,黎华正用水汪汪的眼睛看来。   好吧,水汪汪什么的,多半是错觉。她那左手笔记本,右手钢笔,茶几上还摆着一个正在录音的小录音机,正襟危坐的模样,离一个三好学生就差面前的茶几比课桌的高度。(注4:两人的谈话是录音的,会交给中顾委里的人听。)   “黎华,还记得吗?当初我们在西城,晚上一起慢慢走回招待所的那天。虽然是在马路边,夜风很凉,倒也和现在差不多安静。”   “那一晚,你说,应该允许万鹏学学那些没有节操的倒爷的手段,让那些倒爷瞧瞧,没有挖国家墙角,也能赚多少钱。现在,我们就在这里。这里的一切,都是万鹏的成绩。但这,已经不是区区金钱的数目能够充分衡量的了。”(注5:文中两人所在的海参崴的专家住房区,是万鹏带领中国工人建设的。万鹏是“要吃米”的孙子。而这样的机会,是万鹏在主角的影响下,孤身去苏联之后,导致苏联出现了远东经济试验区,以他和苏联前克格勃老大的孙女的关系为基础和纽带进行合作。)   “那一晚,你说,这些不是一个唱片公司对一张唱片的规划,而是一个国家对一个行业的规划,没有国家的执行力度,只会有心无力。而在我们拿出足够的成绩之前,国家也不会给予我们规划这些的机遇。现在,你不仅拿出了足够的成绩,国家也给了你规划的机遇。但这,已经不是区区一个行业的范畴了。”(注6:体制与政策研究室常务副主任,可以琢磨一下这个职务,前文里写得比较明白了。)   “那一晚,我说,每一个环节都是在行业中出了力气的。所谓羊毛出在羊身上,从这个行业里赚的钱,自然应该分配给它们。关键在于,怎么分配?怎么分配,才会让行业形成一个独立自主的良性循环?才会让每一个环节的参与者都活得下去,甚至,活得滋润?现在,这个问题依旧存在,依旧适用,依旧关键。”(注7:就全国来说,分配问题,是一个始终存在的关键问题。)   “那一晚,你握着我的手,我们唱着《世情》,‘天下格局,此消彼长,唯顽赤者,求真思伤。’现在,我们,该尝试解决问题了。”   静静聆听的黎华,脸上本是心有戚戚的表情,但听到最后,却不禁纠正道:“不是尝试解决,我们需要解决。”   声音里有着执拗的责任心以及舍我其谁的气概,毕文谦看着她的样子,发自肺腑地笑。   慢慢走回沙发,紧挨着黎华坐下,惬意地仰靠着。视线的余光中,是黎华的后脑勺。   “好吧,这的确是时代的需要。时代需要有人站出来,制止某些人继续胡搞下去……”(注8:指80年代自由派的各种误国操作,具体有些什么,可以自行度娘。)   “时代更需要有人站出来,探寻正确的道路。”   “话是没错,可道路,从来就没有简单的正确。”毕文谦也纠正着黎华的说法,“黎华,你应该比我更有切实的体会。”   “但也有正确和更正确的区别。”   “那么,正确和错误的分界点在哪里?谁来划定?怎么划定?”毕文谦半躺在沙发上,双脚后跟儿搁在茶几下层的玻璃上,是一个懒懒的姿势,“1973年,美国的生物学家,在进化论的领域提出了一个红皇后假说,简单地说,就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所有物种都为了存活下去而努力进化,所以,一个物种想要存活下去,仅仅是进化跟得上平均水平,那是不够的,不过是原地踏步。想要长久地活下去,必须拥有比其他物种更强的进化能力。这个假说,在生物学领域其实是很片面的,它很大程度上忽略了物理环境的变化对生物的影响。但在社会学,特别是国与国之间,民族与民族之间,文化圈与文化圈之间,这个假说的思想却更有意义。我们,既是一个国家主体,中国;也是一个民族主体,中华民族;还是一个文化圈主体,中华。相比世界上很多彼此之间结构犬牙交错的地区,我们的内部凝聚力非常强,但也意味着更容易遭遇来自外部的排斥,哪怕我们其实是和平善良。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是最像一个单独物种的群体。我们并不能精确衡量自己的进化速度和其他地区比较的优劣,或者说,对于这个问题的判断的正确性和精细度,本来就是治理国家的先决问题之一。历史上,有很多路线的分歧,其实是在相同的目标下,因为能力和格局的差别,导致了实际决断的差异。”   黎华细细品味着毕文谦的话,捏着钢笔的手指不觉间用力的发白。   “……路线?”(注9:如外人认为文华系本质上属于保守派,主角等人一直在做事,而没去谈论路线问题,而此刻如果去谈,意味着文华系在才干倒自由派之后,立马向外界表示自己也不是保守派。这是锋芒毕露的行为。所以黎华担心。)   毕文谦却没有直接理会她的声音,转而提起了另外的问题。   “黎华,你觉得,生物的本质是什么?”   如此跳脱的思路,显然出乎黎华的意料之外,但她还是认认真真地思考了一阵:“……生命?”   那回望来的目光里,既不确定,也充满了疑问。   四目相对,毕文谦又继续问道:“那么,智慧的本质是什么?”   这一次,黎华思考了更久,却最终摇了头,前倾身子,把笔记本打开,放在茶几上。   “师父,你直说吧!这种看上去简单的问题,不是能突然之间轻易回答的。”   毕文谦看着她的后背,微微笑了。   “生命的本质,有人说在于运动,当然,也有更侧重于哲学性或者科学性的描述,比如能够自我复制什么的——那样的细则很重要,但没有必要由我们现在在这里去推敲讨论,我们可以简单地知道——生命,意味着活着,就可以了。活着,既是生命的本质,也是生命的目标。在时间的跨度下,生命的行为的意义,就是为了活着,为了长久的活着,为了永恒地活着。”   黎华听了,有些发愣:“……永恒?”   “没错,永恒。这当然几乎不可能实现,或者说无法证实,只能作为理论上的目标,就像双曲线的渐近线一样。”毕文谦惬意地笑着,“而智慧,最基础的智慧,则是真正意义上诞生了‘我’这个概念。在此基础之上,智慧的扩展和运用,就是寻找能够让‘我’永恒存在下去的办法。没错,想办法永恒地活下去,便是智慧的本质。”   “也许,这样的理解,乍听起来会觉得扯淡,但这,却是残酷的现实。有一个仿佛寓言故事的说法,说是在原始时代,一个部落想要活下去,必须要打猎,那么,去哪里打猎,就是必须要面对的问题。在历史的淘汰下,那些由打猎经验丰富的老猎人带路的部落,最终全部灭亡了,存活下来的部落,全都是靠占卜选择方向的部落。这同样是乍听起来不对的说法。然而,这是对的——经验主义能够在短期内获得更高的效率,但既定的经验必然有着上限,那同样像是一条渐近线。在永恒的尺度下,绝对的经验主义必然走向灭亡。”   “所以,现实之中的生命,以基因为代表,无不是选择了个体有限的寿命,以及具有不确定性的遗传过程。这,就和寓言故事里的占卜是一个性质——并不是说占卜一定是好的,而是在追求永恒的目标下,自我掌控之外的发展,是必要的条件。”   “而另一方面,在1900年,法国人贝纳德发现了被命名为贝纳德对流的现象——在底部加热水平金属板上的流体薄层,一开始只有微观层面上的热传导,而在宏观上保持静止。但当温度超过一个临界值了,流体就会突然出现宏观可见的对流图案结构。这个自然现象,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由此渐渐发展起来的耗散结构理论。这个理论是在研究热力学时发展而来,在1969年正式提出。简单地说,就是一个远离平衡态的开放系统,通过不断地与外界交换物质和能量,在外界条件变化达到一定阈值时,可以通过内部的作用产生自组织现象,使系统从原来的无序状态,自发地转变为时空上和功能上的宏观有序状态,形成新的、稳定的有序结构。”   毕文谦不确定黎华是否能够听明白,但录音机既然开着,他只需要慢慢说下去就是了。   “那么,对于人类这个种群来说,人类社会的形成,是人作为一种生命追求永恒的智慧表现——因为个体的能力远远及不上集体的能力。而人类社会,便可以视为一个远离平衡态的开放系统。这个由人类个体构成的系统,不断和外界交换着物质和能量,嗯,就目前为止,可以归根结底地说,是不断接受着太阳风的滋养。在高时间尺度下去看,人类社会的制度的一次次变革,就像贝纳德对流的产生一样,本质上是能量输入的量变引发的质变。如果要换成是更容易理解的说法,那就是生产力发展的质变。需要注意,或者说值得感慨的是,贝纳德对流的出现,在宏观上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而人类社会的变革却是长久而惨烈,持续几代人甚至几百年的拉锯。但这没什么不对:以人类个体的眼界去看待这一切,天然就是微观的。微观层面的剧烈变革,在宏观层面的视野下,只是忽然而已。微观和宏观的研究,两者综合起来,就是社会科学。”   “很显然,自古以来,人类社会的发展,人类社会的研究,心得与总结,大多数都是在人自身的角度,微观的角度出发,很多自称大格局的视角,本质上并没有真正脱离微观。微观的研究,既是应该的,却也是不完整的。《孙子兵法》说,合于利而动,不合于利而止。这里的利,既是短期的利,也是长期的利,而结合刚才提到的红皇后假说,归根结底,应该是长期的利。再进一步说,考察人类社会的运行,制定相关的制度和政策,既要考虑微观的利益,也要考虑宏观的利益。微观的利益偏向于每一个个体,意味着下限,如果不能保证维持一种制度所需要的规模的个体的利益,那这种制度连运行都做不到,这样的案列,历史上比比皆是;宏观的利益偏向于整个社会集体,意味着上限,如果不能追求更长远更高效的发展生产力,那这种制度必然渐渐导致整个社会的固化,最终成为一潭死水,这样的案例,历史上也不是没有,近代被西班牙人灭亡的阿兹特克帝国,至今仍然存在的印度种姓制度,都是例子。”   “在当今这个时代,整个地球上的人类并没有真正意义上形成一个整体的社会,人类个体的群体集合的基础,由国家、民族、文化圈等概念所分割。如我刚才说过的,在我们中国,这三个概念基本是一体的,这在全球的大国中,是独特的。所以,我们在思考如何发展国家的时候,没有必要奉外国的既有经验为圭臬。我们需要做的,是在确保微观层面的下限的基础上,尽力追求上限。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在当今诸多的国家之间,民族之间,文化圈之间,脱颖而出。”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们,必须有着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的觉悟。这既是一种豪情,也是一种冷漠。所谓大爱无情,道理淳朴而残酷。”   “可是,我一开始就说了,在追求永恒的目标下,自我掌控之外的发展,是必要的条件。人类社会的运行基础是一个个个体,个体都有寿限。这,就导致了一个问题。”   一口气说到这儿,毕文谦终于停顿下来,坐直身子,喝了喝水,偷偷看着黎华低头速记的侧脸。   那是专注的模样,一不小心,就看入了神。   直到黎华等了一阵,忍不住追问:“……什么问题?”   “啊,黎华,你看过《鹖冠子》吗?《鹖冠子》里有一篇《世贤》,有一段魏文王问扁鹊的故事。其中,扁鹊谈自家兄弟三人行医,原话是:‘长兄于病视神,未有形而除之,故名不出于家。中兄治病,其在毫毛,故名不出于闾。若扁鹊者,镵血脉,投毒药,副肌肤,闲而名出闻于诸侯。’这显然是以行医喻治国。那么,你觉得,真正站在执政者的角度上,扁鹊三兄弟,哪一种是最正确的?”(注10:文言文翻译,貌似就不需要注解了吧……) 第六百一十六章 新的架构(二)   “《鹖冠子》?没有专门读过,只听说是一本道家学说的书。但你说的这个故事,我倒是知道。”   黎华摇摇头,又点点头,然后陷入了沉思。   这一次,毕文谦耐心地等了很久。   “当初我学习的时候,听到的说法是,治未病为上,治初病为中,治疾病为下。寻常见识,嘴上说法,都说治未病方见功力,善医者无煌煌名。甚至于,同样是道家的庄子说,川竭而谷虚,丘夷而渊实。这也和千百年来主流推崇的思路完全不同。”长考后的黎华,笔尖在笔记本上深深压着,“可是,你在提这个故事之前,专门说了,人的寿命有极限。所以,我猜测,你的答案,并不是自古以来所推崇的答案。不唯上不唯书只为实,你,肯定有你自己的答案。”(注1:不唯上不唯书只为实,“历史上”是会计师的原话,前文剧情里,会计师在视察文华公司时把这句话题词写给了他们,是黎华把这句话直接装上了文华公司的门楣。这里黎华提这句话,除了本意之外,也是提醒主角,文华系和会计师的关系,有表达不赞同现在锋芒毕露的意思。)   话音落下,黎华忽然感觉到毕文谦的手轻轻盖在自己肩上,随之而来的是他沉沉的口吻。   “所以,这些话,我只敢对你一个人说。”(注2:主角明白黎华的潜台词,直接告诉她,话只对她说。)   黎华不禁身子一僵,旋即咬紧了牙:“……师父……”(注3:然而两人都知道,谈话正在录音。这意味着接下来的话,很多都不是能直说的,也就不能只理解字面的意思。所以黎华担心。)   “这样吧,我们暂且先再换一个话题,继续说说历史。”   仿佛有默契的短暂安静后,毕文谦又喝了一小口说,再开了话匣子。   “人类是怎么进化成人类的,考古学现在并没有详细而直接的证据,但人类社会是怎么进化的,历史却有一个相同的起点——原始部落。从原始部落走到今天,人类的社会制度经历了许多社会制度,看到了共产主义的目标。都说历史发展的脉络是螺旋上升,那么,学习历史,分析历史,自然有很重要的意义。”   “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里提过,亚细亚的、古代的、封建的和现代资产阶级的生产方式可以大体看做是社会经济形态演进的几个时代。而在此基础上,苏联的理论学者就来了一个六经注我,声称人类社会是由原始社会开始,历经奴隶社会,封建社会,资本主义社会,最终发展为共产主义社会。然而,如果认真去了解历史,认真去分析历史,在实事求是的立场上仔细思考,就会意识到,马克思总结论述他的思想的学术基础,主要集中于欧洲文明的发展史,这在逻辑上是通顺的,但在全球人类历史的层面,却并不够完备。而那些苏联学者的说法,就更粗犷得近于天真了。”   说到这儿,毕文谦把杯子里的水喝干,起身续杯,然后在刚才万鹏搬的椅子上坐下,正对着黎华震惊的眼神。(注4:主角的话,一方面意味着老马分析人类社会发展的基础是不完备的,必然和原教旨主义不是同路;另一方面几乎是直接骂苏联这方面的学者不仅水平不高,而且缺乏节操。)   “黎华,我强调过很多次了,我只是说说我个人的见解。究竟对不对,我不确定,你需要结合实际去思考判断。而具体到人类社会发展的脉络,在我看来,可以划分为:原始部落、氏族奴隶、城邦奴隶、分封封建、集权封建、自由资本、国家资本、社会、共产几个阶段。很显然,从前往后,不同的社会制度所适应的生产力规模是逐渐扩大的。和很多人想像中不同的是,虽然从全人类的尺度来说,新的阶段以前一个阶段为基础是高速发展的最优情况,但细分到实现这样的发展的具体群体,却并非必须是一步一个台阶。”   “如我以前就和你说过的,稳定的基础上对于生产力的衡量,可以从经济、制度、科技、教育4个因素去分析求和,并且这些因素之间的权重阶层关系由低到高,理论上可以彼此换算。从经济层面来说,奴隶制度的起源,是生产分工伴随而生的阶级分化,从而在人类社会中产生了债务奴隶。在亚里士多德写的《雅典政制》里就有相关的描述,大体说的是‘如果他们交不起地租,他们自身和他们的子女就要被捕,所有欠款都用债务人的人身为担保,这样的制度一直流行到梭伦的时候才改变’。债务奴隶制度,就是氏族奴隶时代的特征。”   “《雅典政制》里描述的债务奴隶制度,是人类部落社会生产力发展到一定阶段,必然会产生的新问题。放任其自由演变的结果,意味着作为奴隶的人子子孙孙永远翻不了身,必然会渐渐造成极其尖锐的社会矛盾。所以,梭伦时代的雅典进行了改革,通过颁布《解负令》来废除公民债务奴隶制度,并且以新的土地收入的财产资格作为划分公民等级的依据。从此,雅典走上了奴役外族人的道路,步入了城邦奴隶时代。对于欧洲文明来说,城邦奴隶制度从梭伦改革开始,在罗马帝国达到鼎盛。”   “但需要注意的是,城邦奴隶制度虽然有很多奴隶,但从人口比例来说,大多数并没有许多人想像中的那么高。以罗马为例,奴隶的人口比例并没有超过20%,其内部的等级制度在公民和奴隶之间,是有着罗马公民-拉丁公民-同盟者的等级体系的。相比之下,城邦奴隶制基础下的公民权的等级体系以及公民权的逐步开放,是罗马能够兴盛而希腊诸城邦最终没落的关键因素。但就像《过秦论》里说‘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城邦奴隶制时代的统治疆域终究有着极限,而罗马公民权的逐步开放固然能够促进个体奋斗的动力和社会体系的凝聚力,可一旦疆域到达极限后,再无可观的外界资源来源,广大的罗马公民权群体将渐渐成为沉重的社会负担。所以,这就造成了两个结果,一个,在三世纪初,罗马帝国境内所有自由民都享有了罗马公民权,而此时罗马帝国已经走到了崩溃的边缘。另一个,这一套城邦奴隶制的社会价值体系,成为了欧洲文明缺了东西就去抢的文化精神根基。”(注5:应黎华的要求,主角隐晦地认为欧美国家骨子里本质上就是强盗。)   “相比于欧洲文明,我们中国历史上,就没有那么深重而广泛的奴隶制度。即使是商朝,虽然是存在奴隶的制度,但奴隶的比例并没有那么多。周代商之后,周公创立了一系列新的社会制度,分了国野乡遂。国人有掌握军事力量和参政的权力,野人则是无权的被剥削的农民。虽然社会中也存在奴隶,但整个政治体制框架并没有把奴隶制度作为主流制度的必要组成部分。如果严格去对比欧洲文明的标准,可以说,中华文明自古以来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奴隶制。由于目前为止,商朝的考古信息还不太充分,我们不能断定商朝的奴隶制细节和程度,但无论如何,从商朝终结之后,从西周开始,我们就步入了分封封建的阶段。这个阶段持续了数百年,最终在战国时代被秦终结而渐渐走向了从分封封建向集权封建的过渡。”(注6:自《我国民族历史没有奴隶社会的探讨》(1979年)、《试论奴隶社会并非阶级社会首先必经的历史阶段兼论商朝不是奴隶社会》(1980年)、《中国历史没有奴隶社会》(1981年)之后,新中国出现了系统的无奴学派,即认为奴隶社会并非人类历史发展必经阶段。主角的话是赞同这个立场的,而在80年代的中国,这个立场在政治上和保守派特别是原教旨主义并不兼容。)   “认真地说,中华文明真正长期存在并且类似奴隶的,是奴婢制度。以秦汉制度为代表,国家治下编户齐民,除了皇帝,任何人都没有所谓罗马公民那样的参政权,而是在商鞅变法下的爵级制度,高爵可参政可为官,低爵就为农为兵,整个社会体系以耕战为基础理念。在这样的社会制度下,秦汉普遍蓄官私奴婢,即使宽松估计,全国奴婢总数顶多也就三百万左右,相比当时的总人口,是一个相对比较小的比例了。”   “和债务奴隶为特征的氏族奴隶制不同,无论是古罗马的城邦奴隶制,还是西周的分封封建制,在经济层面上,基础都是小农经济。虽然都存在为数不少的奴隶,但社会构成的中间其实都是自由民,或者说自耕农。而具体的区别,则是古罗马把城邦奴隶制作为了社会制度的重要组成部分,从走向对外武力征服的道路之后,罗马本族的人口比重始终在一个比较低的范畴;而西周虽然也经历了数百年的激烈兼并,哪怕国野乡遂制度渐渐分崩离析,但周公创立的体制却让诸侯在对四夷的征服之外,始终认同内部彼此之间是统一战而非征服战。各自数百年演变,最终形成了迥异的文化精神根基。欧洲人遇到了什么想着的都是征服,我们想的是同化,他们遇到困难的第一反应是对外抢劫,我们则下意识就去自己种田。”(注7:主角不断强调中国和别的文化圈在骨子里有根本性的不同,也是在隐晦地强调,简单地学习外国,甚至照搬外国的制度,从根本上就错了。)   说到“种田”的精神,毕文谦不禁笑从中来。 第六百一十七章 新的架构(三) 黎华不明白毕文谦为什么会突然笑起来,但她听得出来,那是发自肺腑的畅快和自豪。这样的情绪也感染着她,让她不禁抬头看了看他,回应了一个微笑,然后继续低头书写着。 “无论是欧洲的城邦奴隶制,还是中华的分封封建向集权封建的过渡,本质上以小农经济为中坚的经济体系,在貌似繁荣中自然地野蛮生长的结果,必然是自耕农破产的土地兼并以及大批农民的经济依附对象从中央政府变成地方豪强——地方强而中央弱,于内于外,都是国家社会资源破碎化的表现,长期不加制止,必然会导致国家的崩溃。首先面对问题的,是西汉。西汉末年,有识之士都看到了广泛的社会问题,都认识到国家必须要改革了。所以,品行良好,能力卓越的王莽,众望所归地被推上了帝位。然而,既得利益集团推他上去,是希望他能通过改革消除王朝的危机,从而保证自己的利益,结果呢?王莽上台之后的一系列操作,直接就损害了那些既得利益集团的利益,于是,历史就上演了戏剧性的一幕——王莽从众望所归到众叛亲离,简直像是电影在快进着播放。” “可悲的是,王莽身死国灭,改革也自然不了了之。西汉末年的问题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仅仅是靠战乱的破坏,人口数量的倒退,一部分既得利益者的消失而缓解。事实上,被长期视为优秀帝王典范的刘秀,在战场上光辉的背后,是依靠既得利益集团的支持得以上位的本质。他统一全国之后,同样看得到问题的本质,他也尝试过改革,置三公而事归台阁,地方州郡确立监察制度,裁撤郡都尉、废除更戍制度军权集于中央,下诏解放奴婢,颁度田令丈量土地清查人口。这些多管齐下的组合拳的目的就是为了以比王莽温和同时更有力的手段通过制度而不是战乱来缓解结构性的社会问题。结果,便是度田之乱。最终,刘秀通过持续的强硬镇压在大体上落实了度田令,从而确保了东汉王朝的一度强大。但这本质上是治标不治本。到了东汉末年,同样的社会问题再度爆发。王朝再度崩溃。”(注1:主角讲的既是历史,也在告诫黎华,地方强而中央弱,社会资源破碎化的恶果,以及想要解决这个问题所要面对的难度。而在80年代,涉及到这个问题的具体情况,就请自行度娘了。) “在那几个世纪,中华和欧洲的大帝国先后崩溃,亚欧大陆上的人类社会的制度发展陷入了停滞和混乱。几个世纪之后,欧洲走向了相对城邦奴隶稍微进步的分封封建,中华则从分封封建向集权封建更迈了一步。Marx的论述里的封建的概念,便是源于欧洲的分封封建制度,所谓封臣的封臣不是我的封臣,君主的君主不是我的君主。这种封建制度相比有集权封建色彩的制度,社会资源的分散破碎化非常明显,当丕平献土发生之后,教权在欧洲正式登上政治及军事舞台,再加上古罗马以来凝结的征服和抢劫的强盗文化精神,欧洲并不像我们这么重视同化,从此,欧洲就很难重新统一了。而在这样的时代,城邦奴隶制进步向分封封建的经济表现便是,本处于社会阶级底层的奴隶,虽然仍然处于底层,但究竟还是有些微的提升,变成了欧洲采邑制下的农奴、拜占庭普洛尼亚制下的巴力克、阿拉伯伊克塔制下的迪米人。” “和这些相似的,是我们南北朝时期的包荫户,这在北魏时被中央政府正式承认确立为宗主督护制。而不同的是,我们继承的文化精神是同化、统一、种田,当古罗马土地上的人沉沦于社会资源破碎化的中世纪时,我们却迎来了废除宗主督护制,实行均田府兵制度,重新编户齐民,以自耕农为社会基础的隋唐时代。这种历史性的差别,就是文化根本的不同的体现,为什么我说教育比制度高阶?这就是案例。”(注2:经济、制度、科技、教育四要素一体化求和=综合生产力,这是本书原创的理论。也是文中主角一系列关于国家建设的问题的解决思路的基础。而这个理论,在80年代并没有同流。) “毫无疑问,横向对比中世纪的欧洲,我们的隋唐时代是先进的。而纵向自我对比,相比秦汉时代,隋唐时代的制度先进性则在于,用体现官本位的科举制度取代了直接体现血统本位的商鞅爵级制、间接体现血统本位的汉代察举制和魏晋九品中正制。这种进步,奠定了中华文明领先全世界一千年的基础。然而,制度本身只是一个理论上的指导思想,隋唐时代只是确立了科举制度的运行,却并没有扫除旧制度下凝结的既得利益集团。如我以前在你和薄副主任面前说过的,五姓七家,在民间的声望胜于皇室。当他们适应了科举制度之后,门阀们累世的教育资源依旧对寒门形成了碾压。所以,隋唐时代虽然是进一步从分封封建迈向了集权封建,确立了集权封建的制度基础,但在实质上并没有完全脱离分封封建。” “而打破这一切的,是黄巢——历史就是那么残酷而可笑。许多有着中央政权的帝王不懈努力都做不到的事情,他做到了,靠的,是单纯的杀戮。这是一场对已有的文明的破坏,让中华文明损失了极大的教育资源,但同时也扫除了在魏晋南北朝以来在落后制度下代代积累最终尾大不掉的旧势力。于是,历史最终迎来了真正的集权封建制度,宋朝。” “集权封建比分封封建先进的最大特征,就是同为自耕农为社会中坚的基础上,社会资源不再破碎化,大规模地集于中央。对比秦汉隋唐各自的鼎盛时期,宋朝没有了力量强大的门阀,那些所谓的将门只是小打小闹,既得利益集团的成员构成普遍是通过科举制度崛起的官僚地主阶级,这无疑是一个数量规模庞大得多,个体力量弱小得多的群体。在这样的基础上,持续到隋唐时代的奴婢制度,也终于在宋朝有了本质上的变化,良贱制度也走向了消亡。对比把奴婢贱籍等同于牲畜财产的《唐律疏议》,宋朝虽然仍然有婢的称谓,实质上却转变成了雇佣关系,社会最底层的经济、政治地位,有了重大的提升。” “然而,如我说过的,宋朝的很多璀璨夺目的成绩,是建立在弱化军事的代价之上。当南宋最终被蒙元灭亡之后,蒙元不仅将奴隶制度带了回来,还实行了民zu等级制度——这个历史的倒车,在当时也许不算明显,但在红皇后假说的角度中,这就是中华开始被别人缩小差距的开始。即使明朝驱赶了蒙元,其制定的社会制度,相比宋朝,仍然是落后的,不仅重新出现了户籍世袭制度,奴婢制度也继续延续,而当满清获得中央政权之后,其社会制度又一步倒退,将奴婢制度进一步向奴隶制度强化。也就是说,从社会制度层面分析,中华从宋朝开始,经历了蒙元的大倒退,明朝的小进步,再到满清的倒退,总体是大退步了。”(注3:主角的分析,是将蒙元和满清时代钉为中华民族历史的罪人,这不仅是历史的立场,也是文化的立场,还流露着政治立场,将影响深远……) “满清时的社会,的确比欧洲的分封封建进步,但也仅此而已了。” “在我们中华地区开历史倒车的时期,亚欧大陆上原本相对落后的欧洲却迎来了文艺复兴和大航海时代。这段历史的本质,是中华地区的先进科技传播,开启了火器的运用,步兵的复兴,骑士的没落,当法国的贞德喊出‘为了法兰西’的口号,释放了现代民族主义之后,分封封建制下的军事组织能力就不再具有足够的竞争力,其庄园经济,农奴制度也就逐渐开始瓦解。而大航海时代让传承着强盗精神的欧洲人有了对新大陆和黑非洲长期掠夺的可能——就像我提到的耗散结构理论一样,这个时期的欧洲,具备了社会制度迅速进化的条件。” “于是,自由资本主义在16世纪的欧洲诞生了。在古罗马的强盗文化精神的指导下,经过300年对世界其他地区的征服与掠夺,自由资本主义经过了野蛮而充分的生长。虽然当时的世界霸主英国在中华地区一直以来的余威的震慑下,即使是第一次鸦片战争,英国国会经过激烈辩论,也不过是271票对262票的极微弱的差距通过了军事行动的决议,英国政府甚至都没有正式宣战。然而事实上,1840年的满清,一个集权封建制度下明显残留奴隶制度的社会,早已被正迈向自由资本主义顶峰的英国远远甩在历史步伐的后面。” “就像隋唐时代的门阀既是时代进步的障碍,又是强大的力量,想要在满清社会进行改革,同样困难重重。而且,隋唐时代的中华,是领先于世界的,变革主要需要考虑的是内部的斗争,而在满清时代,中华早已从当初的睥睨天下,沦为了历史的差生。内部落后势力极其强大,外部先进势力群狼环伺——当历史的篇章翻进19世纪时,所谓百年屈辱,其实已经是必然的结果了。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想要重铸光辉,或者说涅磐重生,不死人,是不可能的。所幸,我们依旧继承着始于周公的同化、统一、种田的文化精神传统,继承了光辉历史的骄傲,我们的先辈,来自于各个阶级的先辈,可以为了民族复兴抛头颅洒热血,毁家纾难,可以在不断的牺牲之后,将所有走不通的道路都走绝了,最终正向了正确的道路。” “所以,我们的教课书上言简意赅地写着:只有TG才能救中国。这句话并不是什么自我标榜,相反,它用春秋笔法诉说着一个事实:在新中国里,从来都不是所有人都认同TG的道路,而是在民族复兴的共同目标下,各种不同的利益团体在各种错误的道路中头破血流之后,不得不围绕在了TG的周围。” “这,就是我们中华文明三千年来的教育底蕴。这,就是我们新中国的局面——如果说原本就是社会底层的大多数人民是衷心拥护TG的,那么那些当初的既得利益群体,他们的确是衷心为了国家的兴盛而奋斗,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和TG骨子里貌合神离。”(注4:主角依旧在告诫黎华,内部矛盾里敌人众多。) 毕文谦平淡地讲述着并不平淡的话,讲到这里,他停顿下来,慢吞吞地长饮起来。 始终仔细聆听的黎华重重地握着钢笔,在笔记本上不断地速记着。这一段安静给了她缓冲的时间,过了好一阵,她才缓缓抬起头,白着脸,小心翼翼地问。 “师父……你是说,我们需要在历史文化教育的层面,清除宋代之后,直到今天的各种遗毒?”(注5:黎华希望暂时只是在历史文化领域转变国内主流认识。) 毕文谦默默和她对视了一会儿,忽然一声叹息。 “三大战役之后,有多少人投机进来……‘进京赶考’,究竟考了什么分数?”(注6:主角要黎华直面问题——TG内部有多少是完全一条心的?建国后的成绩,究竟如何?) 第六百一十八章 新的架构(四) 在谈论古代史的时候,人们很容易指点江山激昂文字;在谈论近代史的时候,人们也容易把栏杆拍遍,漫嗟荣辱;而在谈论现代史的时候,人们却既容易一叶障目,也容易畏首畏尾。而在谈论昨天的故事时,许多人就干脆天凉好个秋了。 即使是毕文谦和黎华,在这样安静的夜里,两人独处在一起,当那句“进京赶考”出口之后,黎华手中的笔终于不小心在笔记本上游错了笔划。(注1:1949年3月23日,从西柏坡起程前往北平时,186说:“今天是进京的日子,不睡觉也高兴呀。今天是进京‘赶考’嘛。进京‘赶考’去,精神不好怎么行呀?”总理也说:“我们应该都能考试及格,不要退回来。”186说:“退回来就失败了。我们绝不当李自成,我们都希望考个好成绩。”这个词汇,意味着要谈的内容涉及几十年历史的评价了。而那些年的历史的亲历者,正当权。) 见此,毕文谦慢慢前探身子,伸手盖在黎华握笔的手上:“如果你还没有充分准备好回答这个问题,那就不必回答。”(注2:这真的不是揩油吗?) 那只握笔的手,渐渐攥成了拳头。 “我的确没准备好,但现在的我,必须要有一个答案。”(注3:黎华是说,自己认识到要顺利改革,就必须对之前的历史有一个清晰的认识,或者说政治立场。) 手心包裹着黎华的拳头,那温度,以及她流露的眼神,让毕文谦既心喜,又心疼。 “好吧,那你暂且先记住这个必须要回答的问题,我们继续说历史……不,似乎,已经渐渐从历史,说到了现在,要说到将来了。” 无论这算不算一个消解气氛的玩笑,毕文谦朝着黎华笑了笑,放开手,重新坐直了身子。 “对比我们和欧洲的历史脉络,我们可以发现一个现象:当一种社会制度发展得越充分时,既得利益集体的力量就会越强大,让社会制度过程温和地继续进化的可能性就越小。如果要用相对简单的数学知识来比喻,我们可以把一种社会制度下,一个社会群体生产力发展扩大的规模曲线看成是底数大于1的对数函数,它一开始就继承了上一种社会制度已有的生产力水平,在时间中会持续扣除社会运行所需要消耗的社会成本。一种确定的制度,意味着相应的对数函数的底数是确定的。虽然这个函数的理论增长极限是无限的,但越往后,增长的速度却会越缓慢,在现实中往往会达到一个大致的极限。以封建制度为例,自耕农在耕地上劳作的收获是这种社会制度下生产的根本,这样的收获,即使理想状态下年年都风调雨顺,整个社会的生产期望也不过是国境内所有耕地的出产在人们吃饱之后的节余。即使有其他工商业存在,也没有本质性的改变。然而,封建制度下中央政府能够有力控制的国土面积是有极限的,这就意味着,在社会制度不变的前提下,其生产力发展明显存在着极限。更进一步,封建时代没有计划生育,人口增长没有极限,随着时间推移,总有一天,会面临全国的出产不够全国人民吃的困境,这时候,国家必然走向崩溃。而真实的历史上,从来没有等到那一天来临,国家就已经崩溃了——当底层人民陷入了困难而中央政府又无力扶助时,既得利益集团里即使有个别真正做到乐善好施,但作为一个阶级,他们是不会为国解囊的。虽然听起来很愚蠢,但这样的愚蠢,却充斥着历史书。比如,明末的历史书上那些让人笑不起来的黑色幽默就让人应接不暇。” “所以,现实中的社会制度的进步,往往都不是生产力水平迈入了下一种先进制度的门槛,然后就充满希望地集体转变。欧洲的自由资本主义大发展,是最西边的国家,原因很简单——当时的先进生产力是从我们中华在亚欧大陆上一路辐射向西。最西边,就是最落后最穷困的地方。穷则思变,他们没有能力向东发动战争,只能出海碰碰运气。然后,他们成功了。有了大量新资源输入,本身的分封封建制度的既得利益集团又落后于时代正在逐步瓦解,这种时代背景下,向新的先进社会制度变革的动力就更大,阻力就更小。于是,西欧诸国先后在世界范围内率先走向了自由资本主义。” “而相对应的例子,则是我们中华。由于我们本就是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社会制度,我们的地理环境和当时的科技水平也导致我们不可能获得真正大量的外来资源,所以,从战国时代开始的分封封建出现瓦解,一直到隋唐,花了一千多年,都没能彻底再进一步。之前说的,最终靠的是黄巢以杀戮的代价才彻底扫除了分封封建制度下的既得利益集团——这样的代价,比人们想像中的要惨痛得多!那些阻碍着制度进化的门阀世家,掌握着当时中华千年来传承凝聚的最先进的教育资源!他们被清扫一空,意味着中华地区的综合生产力遭受了重创。所以,制度更先进的宋朝,经过上百年的发展积累,能够获得一个富裕的评价,却无法再现盛唐气象了,无论是传世至今的文学作品,还是整个社会的精神面貌……教育资源,真的是最贵的。” 说到这儿,毕文谦不禁低头叹了一口气。 “黎华,我们可以从历史中学习和探索,却不可能决定我们出生、登台时将面对的时代背景。满清王朝选择制定的社会制度运行了两百多年,将整个社会的价值观和精神面貌版刻在了极落后的有着极重的奴隶制残余的集权封建制度的水平。百年屈辱中,历经了许多次革命,最终由TG让中国人民重新站了起来。人,是站起来了。但社会科学的落后导致的绝大多数人口在精神水平上的落后,还远远没有改变。这和崇洋媚外没有关系——可以说,新中国刚刚建立的时候,九成以上的中国人的精神面貌,还不如唐宋时代的中国人。然而,人类社会的时代的步伐已经从自由资本主义迈进了国家资本主义时代,并且已经开始实践更先进的社会主义制度,在理论上已经勾勒出了共产主义的远景。”(注4:主角再一次强调满清时代的罪状,以及新中国的起点其实非常低的事实。) “物质上的一穷二白,其实并不是最大的困难;落后制度下长期的思想钳制导致的精神面貌的落后才是最难攀越的难关。黎华,摆在我们面前的,是这样一个时代,这样一个中国:我们继承着自周公以来的最先进的文化底蕴,同时,许多人却延续着残余着奴隶制的集权封建制度下的思想框架。我们需要走社会主义的道路,就需要让人民拥有社会主义制度应有的精神面貌。这是一个艰巨的任务,我们得尽快走完欧洲人在持续对外掠夺了三、四百年才实现的进化,并且至少要比他们更进一步,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却没有办法像欧洲人那样持续对外掠夺来加速这个过程,而且最会抵制进化的人,往往就是在旧社会里的既得利益集团,往往就是掌握着先进教育资源的群体。”(注5:主角在提醒黎华,改革的难度,以及这个过程中,知识分子这个群体是复杂而重要的。) “黎华,你必须充分认识到,经济建设的长足发展,既是必要的目标,同时也是最低层次的表征。先进制度的建设,先进科技的追赶和先进教育的实现,才是决定性的飞跃。而要实现这一切,你将面对哪些潜在的敌人?甚至,这个时代让你没有像黄巢那样粗暴蛮干的资格,你必须走治病救人的道路,逐步在整个社会中,在所有人心里而不是嘴上,普及社会主义制度下的三观。你,必须成为一个科学家,一个社会科学家。”毕文谦忽然沉默起来,低头狠狠地喝了一口水,然后低垂着目光,看着黎华的手,口吻幽幽,“‘恐托付不效,以伤先帝之明’啊……黎华,你做好了像王莽那样从众望所归,急转直下成千夫所指的心理准备吗?”(注6:主角在提醒黎华,知识分子掌握着很大的舆论话语权。186在80年代的身后污名化就是一种表现。) 客厅里再一次陷入了寂静。那白皙的手指在毕文谦的视线里仿佛引导着笔走龙蛇,久久不停。 “……我必须做得比王莽好。‘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终于,黎华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毕文谦,“师父,我们一起唱《世情》的那一晚,你就自比管子了。”(注7:黎华是说,没有主角,国家会坠落——因为文中文华系和康华系的斗争中,主角的决断始终至关重要,而对于黎华这个“土著”的视角来说,如果没有主角,康华系将会胜利,结果将不堪设想。文华系是踩着康华系的尸体上位的,没有退路,必须成功。而在真实的历史中,康华系在下一年导致了不可说的动乱。) “是啊!我怎么可能舍得,舍得眼看你受委屈,被欺负呢?”毕文谦脉脉地看着她,口吻温柔而宠爱,“‘这条曲折的路上,没有清高的余地,只要走下去,迟早会沾上罪名’。同样是治病救人,你不必,我也不许你,也那么心软。我不是早就对你说过吗?贵在真实,不是跪在真实。念头通达,杀伐果断什么的……” 黎华显然听懂了毕文谦的话,她突然起身前躬,双手撑在茶几上,略微激动起来。 “师父,就没有更好的可能吗?你自己都说了,我们没有资格像黄巢那么干。” 毕文谦却平静而温柔地看着她,情不自禁地伸手轻轻托着那漂亮的脸颊:“你是我徒弟。你的笑,对我一生很重要。” 难得没有掩饰住的情话,却换来了黎华一瞬间愣神后的不依不饶。 “师父,一人哭何如一路哭!”(注8:主角喜欢黎华,所以不打算让黎华在将来的斗争中妥协求全,宁可杀伐果决。而黎华认为都是内部矛盾,不希望过多内耗,宁愿自己委屈。) 或许,这是第二次两人互不相让。上一次,在电话两头;这一次,真的近在咫尺。 良久。 仍然是毕文谦先开了口。 “好吧,我们先沿着历史,说说未来。” 第六百一十九章 新的架构(五)   毕文谦试图转移话题,黎华却没有立即放弃坚持。   她屏息凝神地继续盯了他好一阵,才终于慢慢坐回了沙发:“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师父,果然,苏美之流,在你眼中,始终不过是山中贼。大家都难以理解你为何能够如此……霸气。然而,你根本就不是霸气……刘三剑说过,她觉得困难的事情,在你眼里从来都不是困难。你在意的困难,往往是她不曾思考过的格局。你一点儿也不霸气,你比很多人更明白困难所在。”   “不,意识到这些困难的人,其实并不少,只不过他们嘴上不说。”   “但他们并不像你这样,明白真正的轻重缓急。甚至,有一些人,就是困难本身。”黎华皮笑肉不笑起来,然而却结成一声叹息,“不争论啊……真的不是把病灶留给未来吗?”   毕文谦摇头笑笑,稍微开解道:“可千日不将军,不可一日不拱卒。不争论,也有不争论的考量。我只是告诉你,不可舍本逐末,因为拱卒千日,而忘了将军。”   心有灵犀地,两人相视而笑。(注1:主角和黎华的共识是,内部有许多人忘了初心。)   笑过之后,黎华再度拾起了钢笔:“好吧,你继续说,说说未来吧!”   “是啊,关于自由资本主义,以及国家资本主义,我已经零零总总,和你说过不少了。今晚,暂且略过。那么,按照顺序,该说说社会主义了。”   开了一句头,毕文谦却停了声,端起杯子,放在嘴边,一小口一小口,喝了好一会儿。   “在我们中国,一般提起社会主义,默认的,都是科学社会主义,这是我们经过血与火的淬炼,最终选择的道路。而从历史脉络来说,科学社会主义却只是社会主义的一个子集。从16世纪诞生的空想社会主义开始,社会主义这个概念,或者说社会科学的一种学说,就在时代发展中出现了不同的分支。所谓条条大路通罗马,虽然真实的历史正在证明并非都能行得通,但至少是一个方向。在我看来,在许多共通的社会主义思想立场下,以实现社会主义为目标的流派,可以分为这么几个:封建社会主义、社会民主主义、国家社会主义、民族社会主义、文化圈社会主义、国际社会主义,以及,科学社会主义。这些不同的流派,在现实中几乎都没有完全纯正的对应,人类社会中已有的诸多实践的方向,基本都是两种甚至多种流派以不同比例杂糅的结果。”   只开了这么一个头,毕文谦就察觉了黎华那握笔握得发白的指节。但他只是稍微停顿了一下,便继续说了下去。(注2:主角的立论意味着文华系要在理论领域竖旗了。所谓“异端比异教徒更可恶”,这必然产生风险。)   “正如我说过的,在格局稳定且较高时间尺度下,制度、科技、教育等因素,都可以和经济水平进行换算。这些不同的社会主义流派,选择不同的执行框架,最终的目标,都是迈入成熟的社会主义时代。所以,反过来说,它们在最基础的层面,都会体现为一个社会主义经济圈。这就意味着,无论哪一种社会主义流派,能不能良好发展,都可以变成能不能在长时间跨度下,确保稳定而高效地发展经济,发展生产力。只要能够真正意义上做到这一点,无论看上去多么奇葩,多么难以理解,它就是可能成功的。但就像现实不喜欢真空一样,许多理论上的可能实际上却很难实现。”   “具体来说——封建社会主义,最早是在一百多年前一度流行于英法两国的代表没落的封建贵族立场的有着社会主义标签的思潮。它的诞生,是因为英法两国的传统封建贵族在革命或者改革中被资产阶级击败,决定性地丧失了争夺统治权的能力,为了给自己续命,就转而试图拉拢以工人为代表的无产阶级,借助他们的力量来对抗资本主义。这种路线漠视了阶级的对立,不仅不去粉碎站在剥削立场的贵族阶级,反而由他们来掌握政权。这种流派想要成功,最大的难点在于,作为剥削兼统治阶级的贵族群体的数量会随时间推移而不断膨胀,这个群体对于社会资源的无益消耗会越来越成为阻碍生产力发展的重要问题,并且,这个依靠血脉继承的群体相较于广大无产阶级来说,属于绝对的少数派,这很难保证政权的运营者的持续优秀。所以,在理想的状态下,想要通过封建社会主义的道路来通往社会主义时代,就必须通过严厉的手段来控制贵族群体的绝对数量,并且使其阶级特权的体现集中于精神层面而非物质层面,从而将无谓的消耗控制在一个极低的水平,同时也通过严厉的手段来确保贵族群体的教育,将不合格的贵族在其登上统治舞台之前就淘汰掉。这就意味着,封建社会主义必须落实严格的计划生育政策和精英教育政策,必须拥有高水平的生育领域的成熟科技。”   “毫无疑问,人类社会至今都没有掌握绝对安全可控的生育科技,并且,所谓持续教育出一代代数量足够带领社会发展,侧重于精神追求而淡漠物质追求的贵族?这无异于倒因为果——真能做到这个了,人类社会早就彻底进入社会主义时代了。所以,历史上,最接近封建社会主义的尝试,不过是俾斯麦在普鲁士领导的王朝社会主义,在俾斯麦的个人能力下,让普鲁士对当时周围的封建主义和资本主义国家形成了相对优势,然而俾斯麦连国王都不是,被解职之后,普鲁士就往腐朽的方向渐行渐远了,哪怕在历史的惯性下继续保持了一度的相对优秀,却已经丧失了继续进化的潜力。而非要说的话,日本明治维新前期也稍微有封建社会主义的影子,但从明治政府将国有体制下辛苦建立的工业框架白送给财阀起,他们就倒向了资本主义。它们都是在外部压力下,能够持续顶多一代人的社会主义尝试,但阶级腐朽的本质并不能因此质变。”   “所以,我们可以简单地结论:封建社会主义,在现实中,走不通。”   “那么,下一个,社会民主主义。这同样是起源于一百多年前的欧洲的思潮。最初包含的概念比较广,但在十月革命之后,成为了非革命路线的专有名词。这个流派强调透过立法过程以改革资本主义体制,从而走向社会主义。至今,在一次次内部分裂中,甚至于有了抛弃阶级斗争,抛弃了国有化,主张以资本主义为主体的混合经济等等奇葩路线。在现实中,目前许多欧洲国家的社会党都是这个流派,其中以北欧三国为代表。在高税率下,在平均寿命、失业率、通货膨胀、国债、婴儿死亡率、生活费用、经济增长等等数据上有着优秀的统计表现。”   “然而,事实上,北欧三国的漂亮数据,是建立在作为冷战前沿的中立国的身份上的。它既追求许多社会主义制度的目标,却又提倡对资产阶级妥协,在资本主义划定的议会框架下谋求改革。这样的面孔,无论是苏联,还是美国,都不会希望把它们推到对立面去。只要世界上还存在否定资本主义先进性的社会主义大国,这些小国家的社会民主主义就还能享受温情脉脉的外衣。可如果一旦形势变化了,它们必然会被国家资本主义生吞活剥,这甚至都不必通过战争——通过金融手段把小国宰割成自己的经济殖民地的手段,实在是太多了。在这样的过程中,小国的资产阶级必然会把自己的资本看得比国家利益更重要,甚至主动和外国资本勾结,而那些醉心于议会斗争的社会民主主义政党,能有什么有力的手段去阻止这一切?都不说动用军队暴力了,单单是马克吐温那篇讽刺经典《竞选州长》就讲出了好多用钱就能办到的套路。换句话说,社会民主主义想要成功,必要的是资产阶级永远都主动遵守它们规定的纸面上的游戏规则,这和与虎谋皮有什么区别?”   “所以,所谓的社会民主主义,根本不懂什么是‘枪杆子里出政权’,把社会制度的进化当成是过家家那么温良恭俭让,自甘鱼肉而已。归根结底,不过是一个属于精致小国的美丽的肥皂泡。”   嘲讽之后,毕文谦呵呵两声,喝了口水,继续道。   “接下来,国家社会主义、民族社会主义、文化圈社会主义,可以说是一种大方向思路的三层不同体现。虽然国家社会主义目前的主流定义起源于德国的拉萨尔主义,但我这里说的,是更接近于列宁在1917年首提的国家资本主义经济模式的广义化以及之后大胡子建设苏联的道路;而民族社会主义目前的主流定义被冠在了小胡子头上,但事实上纳粹主义并非单纯的民族社会主义,而是民族社会主义向封建社会主义妥协之后的畸形产物,这一切标志性的转折点,就是所谓的‘长刀之夜’;而文化圈社会主义,在现实中并没有真正的开始尝试。”注3:这个要深入解释的话,既很可能“不正确”,而且必然是长篇大论了,这里只简单引用一个史实——戈培尔曾在自己的日记中写道:“如果要我从布尔什维克主义和资本主义中选择的话,我会选择前者。”)   “在德语中,国家社会主义和民族社会主义是同一个词语,一方面这很容易在翻译中被人混淆,另一方面也说明了两者之间具有相似之处。其实,无论是国家社会主义、民族社会主义还是文化圈社会主义,都有意无意地默认了一个事实:从资本主义时代向社会主义时代变革,并不能一蹴而就。全球范围的人类社会太大,无论是19世纪的科技水平,还是20世纪的科技水平,都做不到建立一个全球政权,更做不到让一个全球规模的社会主义经济体良性发展。所以,不得不遵从客观规律,量力而行:首先,划定一个不大不小的范围,来作为自己的基本盘,解放和发展生产力,逐步走向社会主义时代。划得太大,会消化不良出现内乱;划得太小,会力量不足,难以和外部成熟的金融资产阶级抗衡;同时,也不能划得太散,那会缺乏凝聚力导致难于组织。而从人类社会的发展脉络来说,想要满足这样的条件的划分办法,就是国家、民族、文化圈这三个层面。”   “就像我之前说的,国家、民族、文化圈,这三个概念对于我们中国来说,几乎是一体的。但对于世界上其他多数地区来说,却不是那样,就世界各地的人类文明而言,有可能建设成社会主义的文化圈本就不多,除了我们,就只有欧洲的古罗马文化圈最显眼。社会主义思潮的诞生于欧洲,由于天然同属一个文化圈,他们的各种流派在实践过程中,即使直接或者间接地提出重复古罗马的荣光,却都不可能直接把整个文化圈作为自己基本盘的划分手段,因为经历了千年分封封建制度的欧洲,实在是太破碎了。”   “结合历史,我们可以试问,为什么二战里德国会失败?除了历史遗留因素,地缘因素之外,更重要的是,他们经历过俾斯麦的王朝社会主义时期的荣光,国内的容克贵族势力尾大不掉,即使经受了一战的失败,战争的负担也转嫁到了平民头上而没有对容克集团伤筋动骨。当民族社会主义不得不向封建社会主义妥协时,就注定了他们的基本盘被局限在了一个不到一亿人的狭小范围,并且随时随地有内部腐朽的贵族阶级对社会资源造成无益的损耗——这怎么可能竞争得过身边那个土地是自己几十倍,自然资源极其丰富,人口过亿,内部消灭了腐朽阶级,基本盘没有局限在单一民族范围,走国家社会主义道路的苏联?”   “所以,这三种有着相似之处的流派,本质上都是先划定自己的基本盘,然后随着生产力的发展而扩张,以最终统一整个人类文明和实现社会主义作为相辅相成的目标。而在这个过程中,外部的社会群体,无论先进还是落后,都是竞争对手。其中,民族社会主义是相对最狭隘的,因为绝大多数民族的划分往往和血统挂钩,这就注定了自身基本盘的扩大效率有限,并且会格外挑起对外的敌意,很容易酿成失道寡助的恶果——苏德战争初期,乌克兰民族主义者先是自发投靠德国,却又很快转回苏联阵营的历史,就是例子。而国家社会主义的基本盘则比较宽广,不仅比民族社会主义较为先进,苏联能够以绝对劣势对抗走国家资本主义道路的美国几十年,并且有来有回,就说明至少目前的科技水平,国家社会主义道路在大体上是有可能的。至于,文化圈社会主义,世界上有资格尝试的,大概就只有我们中国了,嗯,兴许中东也可以勉强勉强。别人不必去说,我们,虽然有资格尝试,却不代表我们有必要去尝试。毕竟,所谓文化圈,自然有一定的文化传统特征,以文化圈作为基本盘的划分标准,很容易形成文化特征的版刻甚至僵化,这样的倾向会随着内部既得利益者的增多而推动。”   “无论如何,这三种层次的道路本质是相似的,现在已经有苏联走在前面了,我们总得想办法弯道超车……何况,我们可没有苏联那样丰富到可以浪费的自然资源。”(注4:稍微深说的话,就是所谓一国建成社会主义论,是否可行,必要条件之一在于这个“一国”是否足够大,人口、领土、资源等基础条件是否能够长期满足一个自给自足的经济圈的快速发展。很显然,中国的人均资源过于匮乏,这条路是走不通的。)   残念地摇摇头,毕文谦看着黎华,稍微顿了一会儿。   “……至于国际社会主义,现实中最接近的流派大约就是托洛茨基为代表的派别了。他们强调主张在全世界范围内不断持续革命,以此在整个人类文明的范围实现社会主义。如果说大胡子推行的‘一国建成社会主义’的思路对于成熟的社会主义所需要的生产力规模估计得过于天真,那么国际社会主义的思路则压根儿就忘了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基本道理——社会主义将要淘汰的是国家资本主义,以现实中的欧美经济圈为例,人家控制着地球三分之二的经济圈的资源,用来供给不到10亿人口的国家里一部分人的优渥生活。切·格瓦拉有句话说得好:‘我们走后,他们会给你们修学校和医院,会提高你们的工资,这不是因为他们良心发现,也不是因为他们变成了好人,而是因为我们来过。’人家资产阶级又不傻,当世界上已经有地区走社会主义道路之后,当他们感受到生存危险之后,必然会向自己基本盘地区的无产阶级进行部分妥协和收买。在你以无可辩驳的实力体现出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之前,在人家的核心地区里你怎么成功发动革命?而在非核心的受剥削地区,这本来就是双方争衡拉锯的领域,你不首先打牢自己的物质基础,发动革命的社会资源来源在哪里?哪怕资本家会出售绞死自己的绞索,前提也是你出得起价钱。”   “简而言之,如果说社会民主主义天真的表现是与虎谋皮时自甘鱼肉,那么国际社会主义天真的表现则是强行认为对手是一根筋的弱智。”   毕文谦强忍住了什么中二病、龙傲天之类的词汇,闷头把杯子里的水喝净,起身又续了一杯。   再度坐下时,他没有继续说话,耐心地看着黎华。   渐渐地,黎华停了笔,前后看了两遍自己速记的笔记,然后抬头和毕文谦对视着。   突然,她豪情地笑了起来。   “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是吧,师父?”(注5:主角把历史上有过的中国之外的社会主义道路的尝试都否定了一遍,立论的意图昭然欲揭。) 第六百二十章 新的架构(六)   依旧是让毕文谦心醉的笑容,但此刻,他和黎华相对,却没有了以往的……“霸气”。   安静持续了一会儿,忽然,录音机的录音键跳了。黎华温温地朝毕文谦笑笑,伸手把磁带换了一面,继续录着。   “‘这是一条漫长的路,从门口启步,用尽一生也到不了终点,只能由后人接力走下去。’黎华,绝大多数人,并没有对这句话拥有正确而充分的认识……”   毕文谦又一次欲言又止,黎华看在眼里,凝着目光,轻轻点头道:“师父,你说吧!有我。”(注1:这里到底需不需要解释什么呢?主角在说人们对建成社会主义的难度判断普遍过于乐观……简单地说,就是两人肝胆相照的表现,或者,也可以理解为在“秀恩爱”?)   “是啊!有你。”毕文谦感叹着,突然提了一个突兀的问题,“黎华,你觉得,在17世纪,究竟是牛顿的三定律,还是麦克斯韦的电磁学通论,还是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哪个一个更能促进生产力的发展?”   愣神之后,黎华低头略微思索道:“……牛顿三定律?”   “那么,这三者,哪一个更接近真理?”   “相对论?”这一次,虽然依旧带着疑问的语气,黎华却没有再花时间去思索了。   然而,毕文谦又换了话题:“在测不准原理里,测量某东西的行为将会不可避免地扰乱那个事物,从而改变它的状态;并且,因为量子世界不是具体的,而是基于概率,所以精确确定一个粒子状态存在更深刻更根本的限制。这就像是在普朗克的量子假设中,人们不能用任意小量的光去做实验:人们至少要用一个光量子。这量子会扰动粒子,并以一种不能预见的方式改变粒子的速度。而在人类社会里,我们同样不可能用任意小的单位去做实验:我们最小的单位,是个人。并且,社会科学有别于自然科学的一个特征就是,不可频繁实验。甚至于,每一次实验,都会影响深远。”   “所以,我们在研究社会科学时,可以总结已有的历史数据,却不能试图对未知的将来强求精确的答案。就像当初我回答会计师的问题——人民史观和英雄史观,是辩证地统一的。时间跨度越趋向于微观,英雄史观越正确;时间跨度越趋向于宏观,人民史观越正确。黎华,纵观历史,用历史的尺度去看人类文明的发展,那是毫无疑问的人民史观的结果,个人的作用是如此的苍白无力,即使是最闪亮的个人,也不过像是一锅沸腾的水里一颗小水珠能跳起的高度。然而,我们现在面对的问题,并不是人类文明的发展,而是中华文明的发展——没错,中华文明虽然璀璨,本质上却只是人类文明的一个不大不小的子集。我们甚至可以以泱泱大国的历史和成绩自豪、自傲,但我们不应该也没有资格用衡量人类文明的史观来指导中华文明的发展。”   这一次,毕文谦紧紧握起了玻璃杯,却没有喝水。   “黎华,我接下来说的,多半和绝对的真理无缘,甚至在不同的主观标准下,连是否正确都有待商榷。你要牢记这一点。现在记住,将来,也记住。在谈论理论的时候,可以假设理想的状态,就像我刚才分析各种社会主义流派时,划分的大都是现实中并不存在的情况。但在试图选择实际的道路时,就必须结合实际的局面。而我将说的这些,都建立在一个基础事实之上——你的存在。”   “我?”听的全神贯注的黎华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瞪圆了眼睛,下意识地倒转回笔尖儿,虚指着自己的下巴。   “是的。你的存在。”毕文谦的目光幽幽而深邃,“托尔斯泰在《安娜·卡列尼娜》开篇写着,‘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这是回眸的总结,自然可以言简意赅。但我们在展望谋划未来的时候,却不能简单地来一个‘相似’——能够让中国走向复兴的大方向上只有一个,但具体入微的道路,却不止一条。不同的道路有不同的利弊,对更小的不同的阶层、群体来说,也许就是荣辱、成败、贫富,甚至生死的区别。而你,黎华,一个20岁出头的体制政策研究室的常务副主任,一个外国媒体嘴里的新贵——你的出现,是小概率的事情。你的作用,已经渐渐从人民史观的平凡蜕变向了英雄史观的深重一些。从20岁到80岁,60年,好吧,保守一点儿,40年,这是既令人奢望,也令人绝望的稳定,一般来说,能够有20年的稳定,就已经可以大展拳脚了。你,以及万鹏、王京云、刘三剑……正因为有你,正因为有你们,我才有可能设计一条高效,但如果没有你或许就难以实现的道路。”(注2:谈话录音是要给中顾委听的,这些话既是代表文华系向中顾委要求支持和充分的信任,也是向中顾委立军令状,或者说画饼。)   好吧,与其说是有黎华的存在,不如说是有自己的存在——一个穿越者的存在。   毕文谦又一次脉脉地凝视着她:“我,始终毫无保留地信任着你。”   平静的声音让黎华的呼吸略显紊乱,她深深地抽吸了一口气:“文谦……”   “都说只有背叛阶级的个人,没有背叛阶级的阶级。但真正纵观人类史,自阶级诞生以来,却存在着背叛既得利益阶级的群体,联合其他阶级的群体,建成新的组织,推动社会变革,创造出新的更进步的阶级。因为既得利益阶级既代表着落后的生产关系,同时也凝结着最多的生产力存量,所以有背叛既得利益阶级的群体参与的变革,总是更容易成功。虽然真实的大多数情况是既得利益阶级的群体窃取了革命果实,但在幸存者偏差下,历史上那极少数的创造出新的阶级的情况,才是推动人类社会制度进步的多数。没错,是否能创造新的进步的阶级,才是关键。建立了新中国的TG就是一个例子:党员里出身于既得利益阶级的人在全员比例上其实是少数,但这些人的绝对数量,远远不是一句‘背叛阶级个人’就足以论断。而作为当代史,作为正在进行时,究竟是窃取革命果实,还是继续进一步推动社会制度的进步……”(注3:主角在提醒黎华存在某些人,也是在质问某些人,是否还存有革命的理想和信念,是否打算窃取革命果实。)   毕文谦最终没有把话说尽,目光缱绻地望着黎华。   “我始终记得,最初,你说,你也想成为歌神;我始终记得,是我,要你长袖善舞,多钱善贾。”(注4:主角再一次告诫黎华,没有回头路了。很显然是多此一举,或者说,是在泡妹子……)   客厅里,无声胜有声。   与此同时,3楼的电影院里,星罗棋布地坐了三分之一强的人,中途进场的万鹏一个人悄悄坐在最后一排。那大荧幕上正播放着《荀灌中原》,已经到了结尾。   皮甲白驹,荀灌抱着女童朝出扶风,随着最后那一声包含期盼的“中原盛世”,镜头渐远,音乐渐起。   随着电影在全球上映的火热,那个女童的身份也早已被人们考据出来——苏蕙。各种媒体上都畅想过续集里这个创作出璇玑图的奇才会有怎样的篇章,甚至有人猜测她会是新的主角——正如此刻电影院里在座不知刷了几次的人们纷纷的议论。   然而,万鹏却始终悄悄的,没有参与,只沉沉地呼吸着,听着那随职员表而来的毕文谦的歌声。   “道不尽红尘奢恋,诉不完人间恩怨,世世代代都是缘。流着相同的血,喝着相同的水,这条路漫漫又长远。红花当然配绿叶,这一辈子谁来陪?渺渺茫茫来又回。往日情景再浮现,藕虽断了丝还连,轻叹世间事多变迁。爱江山,更爱美人,哪个英雄好汉宁愿孤单?好儿郎,浑身是胆,壮志豪情四海远名扬!”   不知不觉,万鹏的手轻轻捂住了嘴,眼里泛出泪光。   “人生短短几个秋啊,不醉不罢休!东边儿我的美人儿啊,西边儿黄河流……”(注5:前文已写了,万鹏喜欢黎华,但为了牢固中国和远东经济试验区的关系,将从明天开始和试验区老大的孙女谈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这也是为了他自己、黎华、整个文华系,以及国家。)   终于,万鹏放开手,一把提起放在旁边空位上的酒瓶子,仰头堵住嘴,一口灌了下去。 第六百二十一章 新的架构(七)   顶楼里的毕文谦和黎华并不知道3楼电影院里的万鹏悄然的动静,他们在心有灵犀的一阵相视后,继续了交谈。   “文谦,你放心,我的袖子虽然不长,但绝对不短;我的钱也许不多,但在国内,已经不少了。”调侃般的,黎华扬了扬左手,笑了笑,展示着那袖口,“说一个你还不知道的事情吧:八四年的时候,公安部在之江省首先试点了公安工作计算机化,结果数据很好,破案率提高了好几倍,在明显的事实面前,公安部下了在全国各省市推广计算机化作业的决心。今年,在咱们公司党委的建议下,国家更大力度地支持了公安部现代化计算机化作业的步伐,并且破格提拔了当初在研究推广的会议中主动旗帜鲜明地站起来建议的京城公安局计算机监察司司长富睿,由他在负责统筹落实这件大事。而在之前送那一批批人去治理沙漠,其中就有他的姐姐。而他们的弟弟,就是让我一度纠结为难的富阳——你应该还记得,我本是在古今莱和那个富阳之间抉择,而古今莱为了把事情做好,连孩子都拿掉了。他们富家一家兄弟姐妹5个人,能力、品德、操守,各有不同。论年龄,都可以当我的叔叔阿姨了。要是当初还在学校里的我,多半只懂礼数周全,但现在,我已经能够坦然分别面对他们,甚至是面对他们的父母了。”(注1:黎华指的是傅懋恭一家,以此为例,表示自己会持不卑不亢的态度,高干子弟,合适的会拉拢,不合适的,也不会讨好)   “‘不走封闭僵化的老路,更不走改旗易帜的邪路。’师父,我也是毫无保留地信任你。”黎华温柔地朝毕文谦轻轻点头,“所以,不必忧心太深。”(注2:这句话,是主角在前文对黎华说过的,黎华只对长者说过,这里她主动说出口,意味着她同意主角关于文华系立旗的选择了。顺便,和“历史”上的报告里不同的那个“更”字,意味深长。特别是在“要警惕右,更要防止左”的80年代)   毕文谦沉默了一小会儿,慢慢摊开双手来。   “是啊,老路、邪路,都不该走,都不能走。然而,因为错综复杂的历史原因,现在的我们国内,有自信探寻最适合我们自己的道路人,或许不算太少,但敢于把这样的想法说出来的人,实在珍稀。”他目示着两边的手心,“据说在历史上,法国大革命前,主持等级会议的法国国王居中而坐,左边是第三等级的市民,右边是第一等级的教士和第二等级的贵族,左右两边各自代表着不同的利益诉求,常常纷争,左和右的概念区别就由此诞生了。几百年来,这样的分歧和斗争在不同时间和地区不断持续。那么,黎华,你觉得,作为我们中国人,该如何理解和看待这个问题?”   话音尚未落完,黎华就已经面沉如水。她似乎咬着牙,紧紧捏着笔,幽幽地盯着毕文谦,然后看向茶几上的录音机,却迟迟没有开口出声。(注3:主角正式要谈左右,这是一个可能方天的话题,黎华无法决断)   “……好吧,这样的问题,的确往往显得突兀,我还是继续说了。”冷寂只持续了一会儿,毕文谦就点了点头,不再等待,“毫无疑问,就西方诸国来说,关于这个问题的分析论述,早已汗牛充栋。所以,从实际出发,我们首先需要清楚认识的一点,就是他们那些关于左右的论述与划分,是基于资本主义思想下的框架,对于走社会主义道路的我们来说,那些东西根本没有直接指导实践的意义,只有分析和总结历史的价值。”(注4:主角首先明确强调,自己内部左右划分问题,和历史以往特别是西方国家所谓左右,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层次和概念,决不能被带偏了节奏)   “而在社会主义思想下,这个问题,归根结底是一个科学思路的对立问题——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的对立。”说着,毕文谦将左手前伸,“在相同的社会主义道路大方向下,有一些人认为社会科学比自然科学更重要,优先推动社会科学的进步,更能促进生产力的发展;”说完,他又将右手前伸,“另一些人则认为自然科学比社会科学更重要,优先推动自然科学的进步,更能促进生产力的发展。”(注5:这个论点,是本文原创,虽然有些抽象,但可以解释和解决许多历史和至今的问题)   “这样的词措,是不是听起来只是不痛不痒的简单分歧?是不是只要能够好好发展,就并不是大问题?”毕文谦轻轻叹息道,“然而,在具体确定的时间点上,一个国家的社会资源总量是确定的。特别是在几乎一穷二白的时期,资源的分配侧重必然是此消彼长,甚至就是要命的问题。注意,这里我说的资源,不仅仅是物质资源,而所有的社会资源。无论选择了哪一个方向,都必然会在另一边付出代价。”(注6:主角在告诉黎华,以及将要听录音的中顾委,路线的选择会面临不同的问题,但选择本身,以及面临问题本身,不可避免)   “就像我以前就说过的,社会主义的一个本质特征,就是追求普及全民精英教育,发展生产力。如果侧重优先发展社会科学,那就必然会着重调整不同阶层群体之间的教育资源分配的公平性,这必然会损害现有社会制度下既得利益群体的利益,而他们又集中掌握着更多的教育资源和更先进的科技水平。也许那些人中,有部分人拥有着长远的眼界和高尚的操守,能够为了远期的大局利益而放弃个人的短期利益,但作为一个群体,其平均素质显然不可能有着如此高的境界。走这样的道路,或轻或重地,必然会在一定时间内牺牲自然科学的发展速度。”(注7:关于“社会主义的一个基本特征”这一世前文写了的本文原创的论点,这里主角是说选择偏左的道路所需要付出的代价)   “如果反过来,选择的道路是侧重优先发展自然科学,那就意味着把本就分配不算公平的社会资源更加集中在掌握着更多教育资源和更先进的科技水平的精英群体手中。这显然会在短期内大大加快自然科学的发展速度,而代价就是整个社会的阶层流动迅速走向固化,以更快的速度发酵形成尾大不掉的既得利益阶级。”(注8:这里主角是说选择偏右的道路所需付出的代价)   “极端一点儿地说,”毕文谦又一次伸出左手,“这条路走到极端,直接的体现就是片面强调精神原子弹的作用,甚至不惜酿成已有社会资源的损失,将既得利益群体逼向绝路。”缩回左手,伸出右手,“而这条路走到极端,直接的体现就是彻底放弃独立自主的道路,形成买不如租的买办阶级,甚至沦为外敌的殖民地。”(注9:这里分别说的是什么群体,为了安全发出来,就不具体解释了)   “在理论上,我们很容易得出结论:两边走过度了,都不好,走中间才最平衡稳妥。但在现实中,我们正走在路上,而非回头看历史,最正中的那条线在哪里?没人能精确断言。所以,即使排除那些别有用心扣帽子的情况,人们也只能通过相互的比较来从左到右,或者从右到左地排列。而且,也许不少人喜欢津津乐道于这样的排列,但对于有历史责任的执政者来说,更重要的,却是能力——有10分能力的人,无论是走8左2右还是2左8右的道路,都绝对比只有2分能力坚持走1左1右的人更强,而且是强得多。”   “我们可以结合近在眼前的历史,如许多人亲身经历的,极为侧重于发展社会科学的时候酿成过多少损失。可如果用事实说话,用统计数据说话,我们国家在终止了那样的道路后,迎来了‘科学的春天’,最近10年科技发展的成果,相比更早十年的时期的科技发展的成果,究竟是过之?还是不及?”毕文谦注视着黎华发白的脸。没有停顿,“在扯道路问题之前,这首先是一个能力问题~正如我之前所说的,78年去西欧国家的考察团,回国之后结论误判,是一个能力问题,之后干部年轻化提拔的那些负责一线工作的人,83年搞出了价格双轨制,86年搞出了厂长负责制,渐渐搞出了管道,搞出了资产阶级自由化的思潮,这更是一个能力问题!”(注10:主角几乎是指着鼻子在骂乱邦和紫阳真人为代表的78-88年执政的群体是小儿持太阿的低能儿)   “这一切,最终爆发成了今年,88年价格闯关的险峻,”毕文谦稳了稳情绪,无奈的长叹道,“黎华,我们都知道改革开放是正确的道路,正如我们相知以来一路的实践。可实事求是地说,因为一线工作者的能力问题,导致而今这十年的诸多大问题,我们真的可以问心无愧的告诉人们,我们这十年走对了吗?我们真的可以信心满满的认为群众,对国家更有信心了吗?”(注11:主角在告诉黎华和中顾委,左右没有刻度,只能比较,之前走偏右的道路的10年的成绩反而不如更早走偏左道路的10年成绩,现在继续偏右,很难获得人民的支持——而这个局面,不是因为当初那些人做得好,而是因为乱邦等低能儿太挫。至于两个10年的成绩的比较问题,这里还是不具体说了,有兴趣的朋友可以抛开定论的说法,自己度娘第一手数据,冰冷的数据比天花乱坠的宣传更残酷而真实)   “也许小肚鸡肠的人会因为对手犯蠢而暗生喜悦,但心怀大局的人却只会为那些亲痛仇快的愚蠢而愤怒。”毕文谦哼了一声,重新拿起了玻璃杯,“好读书不求甚解,好发言不得要领,被区区一个记者玩弄于股掌之间……误邦乱国,又一个毫无自知之明。黎华,记住,弱小和无知不是生存的障碍,傲慢才是。无论你将来会肩负怎样的责任,你都不要如此傲慢,不要犯如此低级的错误。”(注12:主角继续“面骂”并且说老子是心怀大局才骂,炳耀黎华把乱邦当做反面教材——潜台词是要求中顾委吧乱邦作为吴国的反面教材达成共识) [弱小和无知不是生存的障碍,傲慢才是——《三体》] 第六百二十二章 新的架构(八)   安静让录音机那运行时原本不大的噪音也明显起来。   黎华手中的笔迟疑了一阵,才继续记录下去。待她又一次记到头了,才又抬头郑重地望着茶几对面的毕文谦。   “师父,我不知道我有没有犯过错,但我不会认为我不会犯错。那天张世德首长到公司来考察,你不是说过吗?‘只要我们始终在正确的战略方向上奋斗,那么,我们将经历一个又一个战术性的失败,却在不知不觉中发现,我们已经把原本需要仰望,仿佛望尘莫及的对手,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说着,她忽然深深一叹:“听到这儿了,你提的第一个问题,大概有了答案了——上医治未病,中医治初病,下医治疾病。在医生的角度,自然是上医最好;但在执政的角度,却应该选择中医。社会总在不断发展,社会资源总是相对有限,立赫赫功取煌煌名的下医,损耗了过多的资源,往往意味着兴亡百姓苦的代价;而治未病的上医固然能够在一世之间把效率推到震古烁今的地步,但执政者也是人,人的寿命终究是有限的。后来人长期成长生活在无病无灾的美好环境里,不可能真正成长为合格的接班人。等一代伟人们相继凋零,别说上医了,连下医的水平能不能保证,都是一个奢侈的问题。你提过的《六国论》,‘思厥先祖父,暴霜露,斩荆棘,以有尺寸之地。子孙视之不甚惜,举以予人,如弃草芥’。就是差不多的道理。《孟子》里也说过,‘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征于色发于声而后喻。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注1:黎华在赞同毕文谦批判80年代那批人的要求。并且顺手拍了中顾委等老人的马屁~)   “那么,文谦,对于我们现在来说,中医的具体模样该是如何?”   四目相对,黎华眼里是求知,毕文谦眼里是欣赏。   “回答得不错,可以给个……90分吧!目前而言,的确是中医为佳。但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黎华,你要意识到一点,人类社会,人均寿命,是随着科技的进步,生产力的发展,在落选起伏中不断提高的。”   黎华一愣:“你是说……”   毕文谦话锋一转,没有直接去回答。   “黎华,我刚才和你说了人类社会制度不断进化的脉络,在这个脉络中,其实有着一个规律——更先进的制度,其一定时间内能够稳定统治的疆域上限,是在不断质变式的扩大,而文明之间竞争的场地也在不断扩大。当文明处于部落时代时,嗯,从广义上说,那的确已经算是文明的范畴了——那时候文明之间的竞争,是以氏族为单位,这显然很小。而进入了奴隶制度之后,文明间的竞争就变成了城邦为单位。就像是所谓的古希腊文明的什么雅典什么斯巴达,也像春秋战国时提的‘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而随着时代逐渐步入封建制度,城邦控制的领域进一步扩大,城邦与城邦之间的为开发地区就渐渐从多数变为了少数,文明之间的竞争也就渐渐从城邦为单位变成了人为划分的行政区域,舞台也正式变成了一块大陆。而当时代到达资本主义制度时,人类文明已经遍布了整个星球,重要的资源也从农业的耕地渐渐变成了各种工业资源,竞争的舞台也就从大陆扩大了整个星球——毫无疑问,国家资本主义的最终形态,将是以资本为权力基础,凌驾于国家疆域的限制之上,控制整个星球的经济圈。”   说到这儿,毕文谦忽然沉默了一会儿,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说道:“那么,黎华,你觉得,在成熟的社会主义文明之间,竞争的舞台,将是什么?”   黎华轻轻咬着嘴唇,渐渐偏头看向落地窗外,思索了半晌,或者说,她花了许久的时间,才决定把自己的猜测说出来:“……地球之外?”   毕文谦看着她不太确信的表情,微微点头:“一战是自由资本主义文明间的争霸,争霸的舞台主要集中在欧洲;二战是国家资本主义登台和社会主义思潮尝试实践之后文明间的争霸,争霸的舞台扩展到了半个多地球。而冷战,虽然还没有直接打起来,但牵动的范围已经是整个星球了。而现在,社会主义的实践,还处于初级阶段。”   “你是说……”黎华似乎一时间不敢想得那么远。   “当资本主义制度被社会主义制度淘汰之后,文明之间的竞争,也将从星球争霸扩展到星际争霸,”毕文谦也咬了咬嘴唇,“好吧,你可以姑且当做是一种假设。而就像我说过的,在将来,共产主义制度会将社会主义制度淘汰,就像社会主义制度将国家资本主义制度淘汰那样,那么,共产主义制度下,文明之间争霸的将是怎样的舞台?”   思考了很久,黎华最终摇了头,皱着眉头看着毕文谦:“师父,我想不清楚。”   “我们身处的这个宇宙,并非无限的三维空间,而是有限无界。如果觉得不好理解,你可以想像一个气泡,气泡的表面,就是一个有限无界的二维世界。”毕文谦稍微打了一个比喻,“姑且就这样了——我们还正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关于共产主义时代的景象,和我们过于遥远了,暂时不必过度思考。我们把思路放回来一点儿:一个统治的舞台是广袤的星际的成熟的社会主义时代,相比我们现在,在经济、制度、科技、教育层面上,分别应该是什么样子?或者说,要维持如此规模的一个文明长期稳定的运行和发展,至少需要怎样的门槛?”(注2:共产主义社会,时空争霸。这里主角故意没明说,让中顾委自己去琢磨。或者说,这是未来的推演的一个伏笔。)   黎华再度思索了很久,这一次,她终于忍不住提出了疑问:“我们现在,离那一天也还是太遥远了吧?”   “没错,是很遥远。但我们需要有一个大概的轮廓,在将来的不断发展和改革中,不必奢求一步到位,但至少不能走的路子和远期的目标背道而驰。”毕文谦点点头,慢慢喝了一口水,“一个以星际为疆域的文明,首先,必然在能源上相比今天有了革命性的飞跃。化石能源无论是转换效率还是贮藏总量,都不能满足星际规模的需求。第二,在通讯领域突破了光速的限制。在起码以光年计算距离下,如果信息交流的周期长得令人发指,那么文明就不可能拥有长久的凝聚力。第三,计划经济模式将在经济发展运营中占据统治地位。要满足星际规模的发展,资源调配效率的要求,必然比我们现在高得多,资源的种类也会复杂得多,市场经济思路下的自然调节,反而会在全局上过于的低效且迟钝。第四,整个社会构成的形式上,会比今天的时代扁平化,不仅行政等级将极度压缩,家庭的结构也将瓦解。就像我以前就说过的,科、处、局、部、国的行政等级,必然会导致计划的指标在执行中产生无解而无奈的问题。在信息集散和处理能力过关的前提下,最高的效率必然是每一个个人直接和决策层面对接。另一方面,女性的生育周期显然是充分解放生产力发展的阻碍,随着科技的发展,将人类的生育模式从天然的分娩中解放出来是必然的结果。并且,科技的进步会淡化先天躯体力量的重要性,所以,男女之别在将来必然渐渐失去意义。不需要十月怀胎和哺乳,自然就不需要专门的照顾,而随着教育的研究的不断深入,言传身教的家庭教育的效率必然会逐渐被全方位的专业的教师系统教育所碾压。这就意味着,家庭最终将失去存在的必要性。第五,人类的寿命将比现在有着飞跃的提升。因为人都不是生而知之,都需要在学习和实践中渐渐成长。当文明积累的信息越来越庞大,想要进一步发展前沿科技,人需要花费在学习前人知识体系上的时间将越来越多,如果不突破百年不到的平均寿命的局限,人类文明的科技水平必然会在某个时刻陷入停滞。然而,人类的身体终究是碳基生物,在不改编DNA的前提下,无论怎么提升,最终也不过几百岁的极限。所以,对于思维,或者说所谓对于灵魂的解析和储存技术,必然是一个关键性的技术突破。第六,随着信息化技术的发展,社会科学实验将得以成为常态。有人说人生而平等,也有人说人生而不平等——诸如此类的各种分歧,在我们这个时代,由于不可能进行大规模的社会科学实验,也就不可能产生无可辩驳的结论。而在成熟的社会主义时代,人类个体的产生效率有了质的提高,信息模拟技术也可以提供近乎无限的实验空间,社会科学也就将摆脱主观性和难以验证性,成为和自然科学一样可以反复验证的学科。”   慢慢讲述着自己的畅想,毕文谦渐渐放飞思绪,口吻也不再像刚才那么踌躇了。   “所以,我们说我们现在是并将长期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那么,在什么条件下,才能够,才算是,迈入了社会主义中级阶段?甚至社会主义高级阶段?想想当初,你、我,还有万鹏,在钟鼓楼那边儿的招待所,一起吃饭,我和你们提过的,实现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三个阶段性标志。我们也可以展望一下,实现社会主义中级阶段和高级阶段分别的阶段性标志——这些展望的意义在于,对未来的发展稍微有个谱,同时避免对道路的难度产生过度的乐观或者悲观。这种展望,具体的,就不必也不该由我来下判断了,这是黎华你,以及整个体制政策研究室应该有的思量。”(注3:主角勾勒了一幅关于社会主义社会的蓝图,这显然离80年代非常遥远——足够让草率的乐观主义清醒,而主角自己一直是80年代国内最乐观的,没人会认为他说这些是出于悲观。) 第六百二十三章 新的架构(九)   “……这是我以前从没有想过的问题。”   黎华沉默了一会儿,弱弱地低头盯着笔记本。   毕文谦温柔地看着她,拾起了之前的话题。   “那么,回到你的回答——执政者适合的境界:中医治初病。在明确了这个基础期望之后,我们就可以真正开始务实的思考了:现在的中国,应该走怎样的道路?不,应该说,路,该怎么走?”   “这……有区别吗?”黎华有些不懂。   “有。”毕文谦认真地点点头,“有很多人,乐观地认为,国家应该找到一条正确的道路,然后坚持不懈地走下去——这种想法的背后,存在着一个潜含义:虽然道路的过程中会遭遇困难和挫折,但道路的选择本身,是有一劳永逸的正确选项的。可这种想法,恰恰不适合一个需要弯道超车的国家。”   “不……适合?”   似乎,这个说法有些出乎黎华的意料之外。   “我不是说了吗?新中国建立之初,我们的起点是一穷二白的物质条件,全国范围处于存在严重奴隶制残余的集权封建制度的社会科学水平,绝大多数文盲人口,小学毕业的学历就算知识分子,大学生只有几十万,其中大多数还是文科生。而我们面对的对手,是正在走向成熟的国家资本主义的美国、正在实践国家社会主义的苏联,以及有着三百年自由资本主义对外掠夺积累的老欧洲,有着千丝万缕封建残余的资本主义日本……还有其他不少在局部上比我们积累更多的国家。想要弯道超车,走向复兴,重拾祖先们在历史长河中的辉煌,我们必须至少走完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路,而且,得走得尽快。从奴隶,跨过封建,跨过资本——我们得做的是社会制度进化跨越式的三级跳!看看欧洲,有着持续不断的对外掠夺,花了三百年才从分封封建制度走向自由资本主义的顶峰。我们面临的任务究竟有多艰巨?”   虽然是疑问的话,毕文谦看着黎华的眼神却坚定而不容置疑:“黎华,你还记得吗?我初到东京的时候,是你带着边姐姐接的机。在机场,我对你说过,超越日本,咱们最多只需要30年。你也知道,我不说谎。那么,想要在30年甚至更快的时间内超越日本,靠走一劳永逸的道路,那可能吗?要么,根本实现不了;要么,一路走下来不知道将形成多少新的尾大不掉的利益集团。”(注1:可以结合今日的现实……)   “可是,我们总不能朝令夕改吧?”黎华不禁摇头。   “朝令夕改当然是愚蠢的表现。可如果我们把法规政策将要改变作为一种既定的计划一开始就对人民群众讲得明明白白呢?五年计划,我们都已经在执行第7个了。社会制度的进步步伐,需要更坚定而灵活的原则。”(注2:改革本身也可以是计划的一部分,并且应当有计划。主角是要黎华用积极的态度替代消极的过河论。)   黎华愣了一下,停下手中的笔,抬头眨了一下眼睛:“坚定而灵活?”   毕文谦郑重地点头:“没错。”   “这……就像鱼和熊掌……不容易兼得吧?国家那么大,构想中坚定而灵活的政策,说不定就在各地执行成了千奇百怪的结果。”   黎华的口吻有些有感而发的苦涩。   “一抓就死,一放就乱嘛!”毕文谦却呵呵笑了一声,笑过之后,却又敛容问道,“黎华,你思考过一个问题吗?十几年前的许多混乱,其产生的本质原因是什么?”   骤然的问题吓得黎华浑身一僵,抖着手,嗫嚅难言。(注3:黎华觉得主角又要提嗡嗡了……)   毕文谦却平静地看着她,语速不徐不疾。   “黎华,自然科学的核试验,全球不少大国已经先后进行过了。而社会科学的核试验,只有我们中国尝试过一次。核试验显然造成了惨烈的破坏,但相关的经验数据,也只有我们中国才能知根知底。”   黎华瞪大了眼睛:“核……试验?”   “是啊!让整个国家的社会科学从封建社会的水平直接向社会主义的水平跨越,不,简直是飞跃,这简直比核试验更核试验了。”毕文谦深呼吸了一下,重新平复了语速,“然而,不同社会制度下成长而来的人,作为一个集体,必然有着截然不同的三观,世界观、价值观、人生观。在封建社会的三观里成长的人,显然是无法接受社会主义的三观的。这,越是在旧社会的制度里阶层高的人越是如此。新中国强制推行的土地改革,目的是从根本上铲除建立地主阶级的经济特权的价值体系,这是从物质层面建设社会主义制度的破立。所谓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我们在57年就大致完成了经济制度的社会主义改造,但精神层面的改造,来得更早,从新文化运动就开始了,却始终保持在远远未完成的状态。其实,这也是必然的——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在旧社会的价值体系下接受不错的教育长大的人,大多数都是来自既得利益阶层,他们可以为了中国的复兴,忍受摧毁了旧中国的经济价值体系的社会主义改造,但这些人里,有很多却接受不了把旧社会的精神价值体系也摧毁掉。因为,当物质和精神层面都摧毁了,也就意味着否定了他们一生的价值取向。所以,对运动的本质认识越深刻的人,越是大知识分子,要么,参与得越坚决,例如,在七机部参加916的钱老;要么,选择了自杀,例如,对赵清谷难以释怀的舒舍予。那些认识相对肤浅的人里,有一些,则选择了投机倾轧。而更多的人,就多少有些小儿持太阿了。”(注4:这是嗡嗡那段历史的深刻本质之一。而七机部当时就有915和916两派,916既是官方意义上的造反派,钱老因为功绩非常显著,所以没有被事后清算,但在80年代也被边缘化成了吉祥物。而舒舍予的死……这个就不妨自行度娘具体经过了。)   “毫无疑问,一场社会科学的核试验,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最终得到了失败的结果。这是必然的,别说当时了,即使是今天的中国,生产力水平也远远不够,没有成功的可能性。但这一切,并非没有正面意义。时至今日,西方国家还没有摆脱蓝血贵族的概念,以美国为例,把自由的名号戴在自己头上的美国,从建国至今,200多年,41任总统,有一半左右和至少另一位总统有亲缘关系,并且,所谓凭选举诞生了总统,那些个部长、国务卿、州务卿,一些列实权人物,都不经过选举而直接任命。甚至于,如果追溯那些总统的家谱,他们全部都有贵族血统,绝大多数有着法国安茹家族的血统,大多数是安茹家族里英国国王爱德华一世的后裔。这在本质上,和我们唐朝时的五姓七家有多大区别?而我们,中国人,已经在十几年前,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信念,从历史书上,铭刻进了绝大多数人的心里。这,就像工业革命时代看着火车开动,被煤烟熏黑了脸,却说那烟味儿香的西方人,面对腐朽的满清统治下,鸦片泛滥的中国一样——精神层面上时代性的差距。”   “这种差距,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看不见,摸不着,却是教育水平上的碾压,是普及性的全民政治基础素养的优越,是社会科学水平至少领先了一个时代。这是在西方经济学的格局里既看不见,也无法和经济发展联系起来的东西。然而,它奠定了我们中国在至少接下来的30年里,以令外国人瞠目结舌的速度发展的基础。为什么我会对你说,最多30年就能超越日本?这就是最根本的原因之一。”(注5:主角肯定嗡嗡的伟大功绩,说那是国家起飞的必要条件。这在80年代的思想界、政治界都是要翻天的震动。)   “然而,我们都知道,十几年前,我们走了明显会失败的路。始于新文化运动的精神层面的社会主义改造,是我们至今未完成的历史使命,我们必须想办法沿着先辈们血淋淋的脚印,走完最后的一段路。我们,既不能不走,也不能继续带着血走。所以,我们必须坚定而灵活。”(注6:这既是主角的态度,也是对老人们的保证。事情要在理论上重新评价,但当事人不必牵连。)   一席话说完,毕文谦端起杯子,一口气喝干,起身续杯。   黎华微微颤抖着手,低头默默记录了许久。   当她再度抬头时,手终于重新有力地握住了钢笔。   “文谦,那么,我们具体该怎么做?”   “这正是我将要和你说的。”重新坐稳,毕文谦观察着黎华坦然的眼睛,忽然叹了一口气,“不过首先,我们大概应该支持李尧棠完成他建立博物馆的心愿。”(注7:李尧棠是政协副主席,作协主席。他一直有建立嗡嗡博物馆的心愿,但被286以历史宜粗不宜细为由给阻止了。主角这个要求,意味深长。) [注:巴金,原名李饶堂,曾经建议286成立文革博物馆,被286否决了] [注: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句话流传了两千年,但是将这句话刻入国人骨血,甚至金科玉律不可动摇的,还真是某文化运动啊] 第六百二十四章 新的架构(十)   “李尧棠?”黎华愣了愣,轻轻摇头,“我不太清楚他的心愿具体是什么,但既然你说了,我会找时间去拜访他,问一问。”   “是呢!具体的轻重缓急,需要你来思量抉择。”毕文谦冲她笑了笑,也不再具体解释。   “那么……”   毕文谦听出了黎华口吻里略急切的味道,但他没有直接继续话题。   “黎华,我们都知道,一切社会问题,最终都会以经济问题的形式爆发表现出来。反过来说,试图稳妥地处理任何社会问题,也需要符合最基本的经济规律。那么,你觉得,经济的本质是什么?”   “这个啊,我大概知道。从开公司之后,我就零零总总看过不少经济方面的资料。”神色在凝重与吓尿了之间来回切换了许多次的黎华,终于又露出了一点儿笑容,“经济就是对物资的管理,是对人们生产、使用、处理、分配一切物资这一整体动态现象的总称。是这样吗,师父?”   毕文谦也露出了笑容:“没错。那么,根据这个定义,相比普通人常有的印象,你觉得有什么不对吗?”   “不对?”黎华不太明白毕文谦的意思。   “经济这件事情,本身,并没有提到钱,或者说货币。换句话说,钱并非经济的必需品。那么,为什么,自古到今,人类社会的经济活动中,货币总是抢眼的存在呢?”   “因为货币是一般等价物啊!”这回,黎华难得地回答地不假思索,“如果没有一种东西来确定和换算不同资源的价值,那处理和分配不就没办法组织了吗?”   “不,理论上,是可以的。战时的配给制度就是一种例子,只不过并没有对生活的方方面面进行无死角的覆盖——如果极端到了那个份儿上,没有货币,经济仍然可以运转。”毕文谦微笑着摇摇手指,“经济本身,不必要货币。正如你所说,资源的处理和分配,是需要组织的。组织能力,本质上就是信息的集散和处理能力。能力不够,自然会出现混乱。战时配给制度能够存在并产生不错的效果的前提是战时,有着强大的外部压力来凝聚内部的共识,让个人理解并忍受配给制度在执行层面的各种问题。然而在和平年代,这就往往会损耗个人的主观能动性了,从而在整体发展水平上陷入低效。而有了货币之后呢?大多数的资源有了直观明确的价值和获取的途径,物资处理的复杂性大大降低,分配不公的问题也从政府的无限责任一部分可以解释为个人奋斗水平的差异,从趋利避害的角度来说,这显然比配给制度更能调动人的主观能动性。所以,在相对和平的年代,或者说,在敌国外患不是那么危急存亡的年代,货币的存在自然而然地就深入到经济活动中了。毕竟,单纯考虑经济层面的时候,同一起点的经济体与经济体之间的竞争,归根结底是看谁的发展效率更高更快。”   黎华听着,忍不住又停了笔,抬起头,流露出担忧:“可是,我们现在仍然不得不实行部分的配给制度。”   “没错,可在这样的制度下,我们建国将近40年了,发展不是很快吗?都从一穷二白初步建立了完整的工业体系了。”毕文谦依旧笑着,略有点儿循循善诱的味道,“这就引出了一个问题:我们回到经济的本质——经济就是对物资的管理。那么,理论上,究竟怎样的效果,才是最佳的呢?如果先不考虑执行的难度,这其实也简单——把消费水平压缩到最基础而必要的水平,尽可能地把产出用于再生产、产业升级、科研,以及教育。所以,在现实中,发展经济的问题,在暂时不考虑对外贸易的时候,其实就是这么一回事儿:我们不得不使用一般等价物,也就是钱来明确资源的价格,趋利避害的个人在存在货币体系的环境下,必然会尽可能多的通过各种途径获取货币,以满足他直接的生活需求以及远期的规划,还有不时之需、突发事件的备用。在一个做不到绝对平均分配的确定的社会状态下,总有人有余钱,也有人过于贫困。过于贫困会导致生存都出现困难,自然也就无法良好的提升生产技能,而有余钱则意味着社会资源的闲置,并没有高效地投入经济发展中,即使存在投资的观念,大多数个人的投资眼光和格局也会在统计层面上呈现出一盘散沙的局面——这两方面,都显然阻碍着经济发展的速度。”   “黎华,今年你参加了大会,你大概也知道,政府领导倾听代表们的意见,普遍的反应是,工资太低,价格太高。这种意见,翻译一下,就是人民群众不希望继续延续现今的低消费状态。这固然有着价格双轨制的问题发酵加深了矛盾的客观原因,但人们主观上也的确希望改变了——谁叫领导们在85年左右一方面放任价格双轨制滋生的官倒存在,又一方面做出了和平与发展是当今时代的主题的论断呢?咱们政府的内部公信力在世界上都是数一数二的,你都说和平了,人民群众自然也就信了。既然将来会和平,那外部压力自然就没那么大了。没有了生存之忧,自然就要思饱暖了。”(注1:和平与发展是当今时代的主题,是286的论断。主角是在进一步批评286的错误。)   毕文谦无奈地叹息了一下。   “无论如何,我们不可能重新纠正去强调说未来的全球主题不是和平,那必然会牵动无数人的神经,也会带来不必要的外部压力。所以,在接下来的几年里,我们需要让以粮票为代表的票证退出历史舞台,并且逐步提高整体的消费水平。仅仅如此,肯定会有弊端。我们得想办法,一方面防止人民群众的消费野蛮生长,一方面促使人民群众把余钱充分投入到社会再生产中。这,就是体现执政者的能力和决心了。黎华,我深深地相信,你一定会比那些闹出了物价闯关风波的家伙做得更好,但仅仅强过不及格的家伙,基本没有什么意义,你得……”毕文谦停顿了一下,突然苦笑起来,“这是没有上限的,或者说,你就别指望做到理论上的最好。”(注2:体现执政者的能力和决心,主角明面上在和黎华说,而实际上此时负责的是邓声洁,即老路派的代表。)   黎华低着头,落笔不断:“中医治病,其在毫毛。”   “呵呵,是啊!”毕文谦赞赏了一声,又喝了一口水,“那么,具体该怎么做?这就将结合刚才的问题了: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的发展,是相辅相成,融汇一体的。想发展物质文明,需要精神文明为指导;想发展精神文明,需要物质文明为基础。理论上的分析或许可以在局部上两者分开讨论,但在务实施行时,将两者割裂对待,必然会事倍功半,精神分裂,甚至成为历史的罪人。”   “所以,黎华,我接下来说的,这些框架,是不能断章取义的。”   毕文谦特意止了话,等黎华慢慢速记完毕。   “师父,你说吧。”   平静的声音里,如那抬头而来的目光,透着希望与期盼。   “总的来说,框架层面的架构,大概有七条:第一,个人收入的物质待遇与精神待遇相融合;第二,利出多孔,殊途同归;第三,坚持按劳分配,缩小行业间贫富差距,扩大行业内贫富差距;第四,逐步建立个人收入期货体系;第五,逐步建立官由吏来,逢进需考的干部晋升原则;第六,以国家发展程度为依据,同龄者平等,不同龄者不平等,越后越严;第七,鼓励消费公示化。嗯,结合现在的局面,再加一句:重新明确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的解释。所谓伐谋为上,伐交次之,这些……算是伐谋吧。我先一一解释一下具体的内容,再告诉你相应的思量。”   没等黎华应声,毕文谦就慢慢地说开了。   “所谓个人收入的物质待遇与精神待遇相融合,具体的做法,可以是这样——现在,全国的个人收入水平因为地区不同而差异不小,以去年统计的数据,城镇人口的平均年收入大约刚好1000块,而农村人口的收入则是460块出头。我们可以规定一个扣除个人所得税之后的个人月收入上限,目前就定在10000块好了,方便宣传。超过的部分,仍然在统计上计算为其收入,但不直接发放,个人可以在两种方式中选择,要么,年利率1%的同额30年国债,要么,主动申请投入具体的再生产领域,比如,股票。很显然,现在大多数人民群众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投资观念和投资渠道,所以,我们可以由文华银行来为这方面的改革进行探索——对于月收入达标,希望选择投资再生产,但又不愿意买股票,却也没有其他合适的投资途径的个人,都可以将相关资金向文华银行委托,文华银行以此建立一项基金,投入到相关的企业生产中。每年向投资人公报投资结果,如果之后投资人的年化月收入不足规定的上限,就可以申请卖出相应金额的基金。”   “并且,在此基础之上,月收入超过规定上限的个人,在确定其收入合法的前提下,都将获得公开表彰,在今后的社会活动、政治活动中有不低于市级先进工作者的待遇,以及日常生活中,有着等同军人的优先待遇,并且在提干、晋升时优先考虑。黎华,要知道,在全国不少地区,有着财不露白的风俗,高收入人群公开化,将是在执行中的重点,同时也很可能是难点,如果面临了来自不同层面的阻力,要有决心,更要有耐心。”(注3:这个方案除了本身直说的部分外,必然会让文华银行在国家金融体系里迅速和既有的四大行并列甚至更重,如前文所写,文华银行是直属央行的,并且领导班子是黎华和会计师儿子搭配。)   “所谓利出多孔,殊途同归——‘利出多孔’这个词,出自《管子》。‘利出于一孔者,其国无敌;出二孔者,其兵不诎;出三孔者,不可以举兵;出四孔者,其国必亡。’意思是,一个国家,给予人民利禄赏赐的途径,如果只有一条,那就会劲儿往一处使,这样的国家,将是无敌的。途径越多越驳杂,人心就不齐,有亡国之忧。在春秋战国时代,利出一孔的典型,就是商鞅变法的耕战之道。人民的奋斗途径,只有耕战,其他行业活动,尽在禁除之列。这种古典军国主义制度,好处正如《管子》的论述,统一六国便是明证。但害处却是全国几乎全是文盲,高教育水平的人才往往需要从六国来,《逐客令》成了笑话。在生产力不够发达的农耕时代,利出一孔是利大于弊的。但时至今日,机械地理解这种思想,就行不通了。随着科技的不断发展,行业的细化越发加深,一个具有完整工业体系的大国根本不可能直接去追求利出一孔,那只会将优秀人才往某一个行业驱赶。然而,利出多孔的弊端总是切实存在,所以,在利出多孔之上,需要殊途同归——如同刚才说的设置物质收入上限,当人民群众的个人奋斗达到一定水平之后,对于精神待遇的追求,就应当统一起来了。各行各业的最终待遇终点,应该是同级一致的。”   “于是,自然而然的,我们需要引入下一条:坚持按劳分配,缩小行业间贫富差距,扩大行业内贫富差距。按劳分配是社会主义制度的基本原则之一,背离了这个原则,一切的架构都将面目全非。而从直接的劳动效率来看,不同行业间必然有着高下,行业内不同水平的个人也有着高下。对于这个现象,我们应当认识到,在科技水平足够让一个行业消亡之前,往往存在着这样的行业:它的直接劳动效率也许并不高,或者并不便于直接换算为经济价值,但对于整个社会的良好运行,它又是不可或缺的。时劳模和他的行业,就是这样的例子;公检法等等机关单位,也是例子。所以,想要利出多孔,不同行业间的物质和精神待遇的综合,需要大致趋同。而为了促使人们普遍形成主动提高劳动效率的风气,行业内的贫富差距,在保障最基本的生活水平的前提下,应该不断扩大,并且要坚持高收入的来源以高效、稳定的劳动效率为主导,而不是像资本主义制度下的以资本为主导。”(注4:时劳模即时传祥。另外,现在美国的高素质人才往金融、法律界扎堆的局面,就是一种侧面的反例。)   “黎华,你知道吗?大胡子时期的苏联,每一次五年计划,都是超前、超额完成了指标,而到了最近十年,苏联别说超前超额了,单单是按时完成指标都显得艰难。为什么会这样?从人的主观能动性来说,有一个本身很显著却被人为忽略的关键——大胡子时期的苏联,你成为了劳模,你就会有奖励的别墅,可以当厂长,如果你能够革新技术,改进生产,你可以被火线提拔。你有技术专家的能力,你的收入将起码是普通工人的十倍。虽然这样的情况不可能细致地在全国全面落实,但它的确发生在普通人的身边,不需要血统,不需要级别,甚至不需要学历,要的,只是你切切实实地做出成绩。至今,苏联建国至今,贫富差距最大的,就是大胡子时期,即使不考虑精神待遇,单单是物质待遇,顶级的专家收入就是普通人的三十倍。”   “而到了赫秃子上台之后呢?废掉了技术专家和干部的高额补贴,甚至把高工资的技工和专家给开除了。等到了勋章控上台了,虽然做得不再那么愚蠢粗暴,却依旧是坚持施行着低收入人群工资增速高于高收入人群的方针——这样的方针持续到今天,成了什么样子?苏联人已经丧失了依靠个人奋斗来获取卓然回报的心气,怠工成为了普遍现象,而苏联政府对此做什么呢?惩罚制度?迟到三个小时算矿工,这差不多就是最严厉的惩罚措施了。奖金制度?努力工作的人和醉生梦死的人,月收入的差距也不过几十卢布,而苏联的人均工资是多少?两百出头。”(注5:然而即使如此,苏联在地图头彻底废掉计委之前,仍然保持经济增长……)   “社会主义制度是以按劳分配为原则,在社会主义时代,而且还是初级阶段,罔顾劳动效率粗暴地追求消除贫富差距,这简直是脑子有坑。”(注6:主角在批判平均主义。)   又喝了一口水,毕文谦用力地把杯子剁在茶几上。   “所以,黎华,我们应该这么做:就像以前我和你提过的企业分级制度,企业单位,以一、二级企业的员工为例,他们在法理上都拥有企业的股份,但对于收入,首先,所有人有一份只能保障在当地最低生活水平的基本工资,其次,一线工作者每人都有一个技术等级权重,每个月的企业利润,综合技术权重和个人产品计件数量,作为月奖金进行分配,技术权重是基础,产品计件是上限;而每个财年年末,也将企业最终利润拿出一部分来,按照技术权重和技术革新水平,作为年终奖进行分配,技术权重同样是基础,技术革新则是上限。与此同时,行政岗位的人员,也根据行政等级自行计算权重,月奖金根据权重和当月工作突出部门来分配,其人均数额和一线的人均数额相同;而年终奖,则以国家经济增速数据为基准,如果企业该年的经济增速和国家经济增速相同,那么行政岗位的人均年终奖就和一线人均相同,如果低了,就比一线低,如果超过了,就比一线高。如果一个企业每月每年下来连利润都没有,却不节衣缩食想办法提升技术选贤任能扭亏为盈,那它就活该去死,如果已经做了这些,在所有员工都只拿最低工资的情况下依旧入不敷出,要么,这个行业已经因为技术进步而到了消亡的时候,要么,这个企业的确应该被同行兼并了。”   “很显然,具体的权重划分,不可能我说了算,这需要具体的调研进行因地制宜的规定,并且,会随着国家的不断发展而局部修订。企业利润拿出多少比例作为奖金,首先由国家划定一个浮动范围,然后由企业自身每年开员工大会,投票决定是更多作为奖金实际发放,还是更多投入到再生产和技术革新里。”   “而对于政府行政单位来说,肯定不可能直接去追求经济效益。它们有很多部门的责任本就是降低经济发展中的社会成本。所以,对于行政机关的人员,同样首先规定和当地一致的最低基本工资。然后同样根据个人行政级别划分权重,从24级到1级,每高1级,权重乘以1.2,也就是说,高官的权重大约是最低级办事员的66倍。根据权重,设置一份以该年国家经济增速数据为基准线的年终奖,综合各自管辖范围内的职务成绩和经济增速数据,决定年终奖的实际水平。并且,查看该年国家经济增速和去年国家经济增速,如果增速相同,则全国行政单位的人均年收入,和全国企业单位的人均年收入持平,如果增速继续增加,则相应更高,如果降低了,则相应降低,如果增速为0甚至倒退,并且该年没有处于战争状态,那行政人员的人均年收入就该是企业人员的一半,甚至干脆年终奖为0了。具体规定在什么程度,你可以咨询请教中顾委的前辈的意见。”(注7:正国级的权重大约是最低级办事员的66倍。这个差距是和当时的纸面差距差不多。这个方案一方面会导致同行业机构机关竞争,一方面会让统计局炙手可热。)   “并且,如果将来城市分级制度正式施行,不同城市的级别也应该成为不同地区行政单位工资权重的重要参数。这也是理所应当的——我们国家各地的发展水平并不均衡,先天的地理条件也各有不同,地方行政单位的工作成绩并不能直接作用于经济发展。完全根据经济增速来一刀切显然不公平。一座城市如果先天条件不适合优先发展经济,但人家的确做到了政通人和,甚至路不拾遗,哪怕人家经济发展的成绩算不上亮眼,他们的待遇也应该比其他许多地方更好。而另一方面,经济增速的概念,是建立在确定国民经济核算方法的基础之上。而我以前就强调过,想要成为冷战双方的贸易中转站,我们必须资产货币化,这样才不会轻易被资本主义国家通过金融手法掠夺。这件事,理想情况下,最好在我们返回关贸总协定之前完成。当然,计划往往没有变化快。无论如何,我们在接下来几年里,要逐渐转变为欧美国家的国民经济核算体系,同时保持以苏联的物质产品平衡表体系为参照,对比研究两种体系的各自的利弊,为将来我们建立更科学的适合自己的经济衡量体系做准备。”   “这些,想要落实到数据上,都是纷繁复杂的事情。别说新成立的研究室,再加上整个计委,也远远做不到完美。记住,不要犯战略性的错误,要有犯战术性错误的觉悟,认识到错误之后,要坦诚,要改正。能够做到这样,就已经很了不起了。”(注8:主角在暗示计委的重要性。)   “而在企业和行政之外,地方上就是事业单位了。在这些单位里,除了卫生、教育、科研类单位之外,其他的原则上都向行政单位看齐。具体到卫生系统,同样设置最低基本工资,并且统计级别权重,奖金的基准则替换成管辖范围内人均医疗费用和人均寿命增长两个指标,并且,扩大卫生系统在宣传方面的权力和责任。都知道上医治未病,宏观层面上,培养良好的生活习惯的性价比远远碾压直接的治疗。所以,医疗费用里将包括宣传成本,人均费用越低,人均寿命增长越高,卫生系统的人均收入就应该越高。但要注意,人的寿命在技术突破之前,增长速度终归会渐渐到达极限,所以相关的指标规定,需要随时代变化而修订。”   “对于教育系统,正如我以前提到过的,教育回报税是最理想的改革方向。但我们现在显然不具备全国范围施行的技术条件。所以,除了试点之外,全国更多地区,在同样保证最低收入的前提下,我们应该首先对不同地区的现有教育基础进行一个基础的等级划分,把教师的职称等级作为权重,然后把每年学生的学年考试成绩作为大学以下教育工作者收入水平的直接依据。地区教育基础越差,职称等级越高,学生考试成绩越好,教师的收入就该越高。其他教育系统内非一线工作者的待遇则参照企业行政岗位的相应原则。考虑到揠苗助长的问题,低年级教师的收入应该考虑其学生直到高考的历次重大考试的成绩,而不是他直接责任期内的考试。这些教育工作者的平均收入可以暂时规定和各自当地人均收入相同,并且,根据每年高考成绩,由国家财政另行拨款,作为高分考生的历任教师的额外奖金,奖金的总额至少是大学以下教职员工收入总和的10%。”   “至于学龄前教育的收入规划,我暂时没有具体的意见,但原则上相关从业人员的收入体现,应该和义务教育阶段的教职工趋同。非高等教育部分,大概就是这样。这其实是比较简单的了。高等教育部分,由于紧接着科研,甚至可能直接关联,也无法通过简单的考试成绩来体现教育成果,所以必须探索一条不同的收入分配方案。这一块的改革不仅会影响深远,也很可能遭遇各种阻力。我只能说,高等教育应该产业化,所谓产业化,收入来源不应该直接来自学生的学费,而该是主要两种:一种,是研究课题的成果商业化之后以技术股份的形式的分红。像理工类的课题就不必说了,人文社科类的也可以如《荀灌中原》的历史顾问专家一样在不同商业项目中分红;另一种,则是教育回报税。没错,我们现在每年的大学生只有几十万,将来的工资收入也不见得人人都能达到个人所得税的起征点。这样的数量,作为教育回报税的尝试,是可行的。另外,流行音乐联赛的相关分配制度,也可以研究是否可以推广到更多的人文社科领域。”   “而对于科研类的人员,如果其相关的研究课题能够直接用于商业化,那自然最好不过。可还有不少研究是更基础的,甚至于研究员的成果直到他去世之后许多年,才渐渐体现出价值。所以,在这一块儿,只考虑经济效益的挂钩是不适合的。一方面,从事这样的领域的人,往往是对物质待遇比较淡泊的人更可能出成果,另一方面,能够出一定成果的人,往往都有着领域内甚至是跨领域的比较大的影响力。关于他们的待遇体现,要在保障相对优渥的物质生活条件的基础上,以精神待遇为主,而具体的决断,还是咨询中顾委们吧!”(注9:也只有中顾委才镇得住场,或者说背得起锅——主角明确表达了自己“认怂”的态度。而在当时邓声洁的立场上,是否也会如此,就是另一回事了。)   “另外,还有一个可能的难点:那些性质交叉的单位,比如说,药企这样的。它既是企业单位,却又和医疗体系有着关系。这样的单位,很可能牵扯多方的利益纠葛,最终成为改革的深水区。我们不可能现在就断言将来的具体局面,需要在摸索中不断总结经验教训,在不变的大原则下,进行进一步改革。”   “对比85年先后颁布的关于工资制度改革的情况,我说的这个框架,取消了工龄的概念。但我们显然不该也不能完全抛弃工龄。所以,工龄待遇的体现,将计算在退休待遇中。退休人员的待遇,原则上应该比一线工作者低,但可以在个人投资方面的收入上放宽一些。具体的方案,还需要全面的具体调研。”   “在地方上,除了城镇人口,还有农村人口。农村人口的主要收入来自于农业。农产品往往是生活必需品。对于生活必需品,我们定下了对城镇人口暗补的原则。这就意味着,政府依旧是工业剥削农业的执行者。我们既不能剥削得太过,让农民生存都成问题,但也不能过于心软。这一来是因为发展的必然,二来是需要将农村人口往城镇流动。虽然我提出的城镇人口的收入分配框架在总体上是以国家整体经济增长速度为核心基准,但显然不见得所有的人都能充分理解这些,更不能保证所有人都会因此而充分调动主观能动性。所以,我们应该在一定时间内,保持农村的人均收入明显低于城镇人均收入的局面,促使农村人口往城镇聚集,形成劳动密集型行业的人员过剩的情况,从而促使城镇人口为了保证自己的收入优越性,始终保持工作热情,不断提升工作技能水平。同时,也能促进城镇化的进程。我们更应该给予农村人口的,不是直接的经济偏向,而是相对公正的教育机会,和通过个人奋斗而晋升的机会。”   “于是,我们就可以引入第五条了:逐步建立官由吏来,逢进需考的干部晋升原则。”(注10:逢进需考,这是直到486时代才渐渐确立的制度。)   徐徐说到这儿,毕文谦终于停了下来,缓缓地把杯子里剩的水喝了干净。 第六百二十五章 新的架构(十一) “所谓官吏,官吏官吏,作为起源于旧社会的词汇,都是政府工作人员,虽然分了品秩阶级,但在大多数普通百姓的概念里,官吏都是统治阶级,是一体的。然而事实上,在旧社会里,官和吏的差别,非常大。在汉朝,秩二百石以上为官,二百石以下为吏。而到了后来,基本是官要通过科举,讲求形而上学的理论和道德,权力也起码是所谓的百里之侯,而吏则不需考试门槛,选任也以实际能力为首要,既有地方主官是外地人,吏则是本地人的局面,也追求着所谓清官能吏的理想状态。这样的格局,在集权封建时代是必然的演变。因为那个时候的生产力水平,只能皇权不下县,县官就是中央政权向下的极限,想要务实,必须要有熟知当地利益结构的人,而这样的人,一旦有了名望,就有了造反小成气候的可能。所以,在时间演变中,吏成为了务实的角色,却又没有足够高的社会地位;官成了权力的代表,却又数年一考评一挪窝。如此,官吏之间,虽然外观一体,实则泾渭分明,来自地方体制内的分裂,就尽可能地消弭于萌芽之前了。” “然而,以现代的眼光回头去看,肯定能看出问题:官有权力却难以深入基层,长此以往,不通实务就会成为普遍性问题;吏辛苦有能却缺乏上升途径,长此以往,自然会另作他想。所谓戏曲里的青天大老爷,一个原因就是官往往没有和底层百姓直接接触,也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阶级矛盾往往可以一定程度上掩盖;而关于吏的社会印象,那可就是另一番天地了——有权的官给了任务,下了压力,吏想落实政策,只能冷漠无情,更何况还打算在实务中分一口汤喝,这必然会和普通百姓的切身利益产生直接冲突。”(注1:某种意义上,不妨想想名声颇不好的城管~) “古人并不都是傻瓜,这样的结构性问题,不可能历朝历代所有人都不懂。但古代的生产力就局限在那样的水平,相比安史之乱那样的体制内的造反,这种程度的社会矛盾,即使最终酿成农民起义,在统治者眼里,也不过是疥癣之疾。” 说着,毕文谦叹息地笑了,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无论如何,新中国建立之前,是民国,民国几十年并没有完成社会制度的实质性进步,国家绝大多数层面都多少继承着落后的满清封建时期的观念,或者说价值体系。时至今日,我们强调的,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就是和千年来完全不同的统治方法。说白了,就是中央的意志和权威直接下到基层,这既是时代进步的根本体现,也是远远还没有全方位达成的目标。所以,在新的时代,我们有着新的历史使命。其实,早在战国时代,《韩非子》就提出说,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说的就是国家文武高层的选拔,一定要从有基层实际工作经验的人中来。在现代,在社会主义中国,我们需要更进一步——今后,高级干部的晋升,必须从有最低级别的基层经历,并且是在基层做出过成绩的人里选拔。所谓最基层,可以说村,可以是街道,可以是车间……要么是产业的一线工作者,要么是广泛和群众直接接触的岗位。只有充分了解基层的情况,既知道实际的困难和潜在的优势,也感受得到人民群众的心声和诉求的人,将来主政一方、领导一行甚至治理全国时,才不会脱离广大群众,傻乎乎地闹出不接地气的笑话。如果一个人在大学里只有学生会的经历,一毕业就去当共青团的中央常委,这样的情况,既是对国家的未来不负责,也是对个人的未来不负责。我们可以对做出夺目的成绩的干部进行火箭式的提拔,但这样的提拔,应该也必须是建立在他在具体的层级做出响当当的成绩的基础之上。不然……小儿持金事小,小儿持太阿事大。我们的先辈很多都是二、三十岁就为国家前途毅然起身闹革命,他们一开始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家,也犯过许许多多事后看来颇为愚蠢的错误,一个个,大都是从基层火的淬炼、血的教训中迅速成长起来,一路上付出了多少牺牲,才走向了最正确的道路?我们现在,国内总体是和平年代,想要依靠这样的实绩来提拔足够数量的干部,是不现实的。”注2:闹出不接地气的笑话,在乱邦的事迹里随处可见。在大学里只有学生会的经历,一毕业就去当共青团的中央常委,这是莉卡酱的履历,当时他已经是团中央书记处书记了。)[再注,莉卡酱……小强] “不仅如此,这种基层的经验和成绩,对于合格的高级干部来说,只是必要条件,却不是充分条件。基层干部里,有很多虽然强于实务,但对于理论和长远的方向的把控却是弱项,所以,新的制度,应该是这样的:原则和态度上消除官与吏之间的鸿沟,更侧重于宏观层面的中高层干部,必须由深入了解微观层面的基层干部来。干部的晋升,需要经过培训,岗位上的成绩是晋升的基础,进一步的理论学习也是必要条件。常规提拔的干部需要进行考试。考试,需要统一进行,由中组部牵头联合相关部门命题,这可以一定程度上防止有人以权谋私;而对于破格提拔的干部,则可以不考试,但需要重点安排学习,并且提拔前,既要对其身份信息以及做出的成绩在地方上进行公示,同时也要上报中央留档,由中央电视台在新闻中集中对全国公示。对于这样的干部,一方面,中组部要重点考察,一方面,纪委也要重点考察。而对于符合这样的条件,其工作领域又有涉密,不适合公示的干部,则交由军委和中顾委联合负责比较稳妥。” 又一次起身续杯,毕文谦低头组织了一会儿语言。 “……基于这些构想,我们将面临一个很实际的必须要解决好的问题:以离休干部为代表的,那些为国作出过贡献的老人们,该怎么办?我已经说了的部分里,以他们的岁数,多数人已经不可能跟得上技术的革新,收入差距扩大化的激励也往往落不到他们头上,级别晋升的考试也更像是一种刁难。” 黎华抬起头,微笑着,看着毕文谦一步步慢慢走回来,坐在对面:“是啊,你开始就强调了,不能断章取义。” “所以,我们需要引入第六条:以国家发展程度为依据,同龄者平等,不同龄者不平等,越后越严。具体来说,我们可以先将全国人口这样大致进行划分:参加过长征的;双十二事变之前参加革命的;抗战结束前参加革命的;三大战役结束前参加革命的;1940年之前出生的;建国前出生的;1960年之前出生的;1970年之前出生的。更晚出生的人口在将来根据实际情况再说。根据这样的划分,越前面的,待遇越好,要求越低。这样安排的原因,并不难理解:在越艰难的环境下,能够投身革命的人,显然更值得优待。我们整个国家,正处于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都正在并且将要继续跨越式发展的历史时期,肯定会有许多成长于旧社会的老人适应不了新时代的精神层面的要求,不,应该说,那些老革命们,要论大的原则,他们的立场和觉悟是比我们这些后辈站得更稳的,但小的细节,就是另一回事儿了,他们有的,理解不了,有的,理解了也改不过来——且不说那种在战场上可以将生死置之度外,却在个人生活作风问题上活该被诟病还不认错的案例;也不说那种明知道国家正在也应该推行火葬,却还是要求自己土葬的情况;单单说一个小事儿:吸烟问题。吸烟有害健康是众所周知的道理,烟厂的税收再多,也远远比不上因为吸烟导致的疾病所产生的医疗资源的花费。但如果我们强行在全国禁烟,那些有了几十年烟瘾的老人,有多少能做到?我们又于心何忍?所以,我们可以这么规定:在三大战役结束前参加革命的人,可以在非官方的公共场合吸烟;1970年之前出生的干部,可以在非公共场合吸烟;1970年之后出生的人,不吸烟将作为提干的必要条件。这,就是不同龄者不平等,越后越严的一种体现方式。这是小处上的不平等,而在大处上,同样可以有着体现:我以前不是说过吗?中顾委这种制度虽然应该持续下去,但现在需要烦恼的问题是可以当中顾委的人太多,需要选拔,将来需要担忧的问题却是合适的人越来越少,有滥竽充数的风险。我们不可能在当代就对这个转折点做出准确的判断,但我们必须要进行一个判断。索性,我们可以把界限划在双十二事变和三大战役——双十二事变之前参加革命的人,主要通过选拔来决定中顾委的名额;三大战役结束前参加革命的人,则通过选拔和入选门槛相结合的方式来决定;之后的人,就采取绝对的宁缺毋滥的原则了。”(注3:离休待遇的划定标准是建国前参加革命的干部,而主角把划线刻度定在三大战役结束前参加革命而不是建国前,这个差别,或者说态度,很微妙。这里主角提到的例子,一个是王近山,一个是许和尚。)[注,王近山中将和许世友上将,“王近山离婚案”,许世友坚决不在火葬志愿书上签名] “这样的区别待遇,既要体现在物质待遇上,也要体现在精神待遇上。并且,我们要明确一点:第一,伟大的道路上,既永无止境,也没有退休的说法。退休是生老病死的客观结果,却不是精神上的消寂。对于离退休人员,我们要组织和安排好定期的体检,要根据身体的实际情况,赋予他们一定的深入基层的宣传和教育任务——就在他们居住所在地的周围,主要面向年轻人,进行言传身教。可以是他们走进附近的校园,也可以是组织学生到他们家里。有很多工作了一辈子,事业心很强的人,一下子骤然松下来,空下来,闲下来,不仅不是好事儿,反而会导致精神状态的剧变,影响了健康。而另一方面,我们虽然应该给予这些老人各方面的优待,但前提是,他们愿意遵从医嘱。依然可以以吸烟问题为例:对于同时间段参加革命,并且都有吸烟史的离休人员,愿意下决心戒烟的,待遇就应该比戒不了烟的更好一点儿,这一点儿不必也不该太大,但必须要存在。一个细节的差距无伤大雅,所谓量变引起质变,许多个细节的差距累积起来,就该体现出巨大的待遇差异。”(注4:主角的提法,是要将发挥余热基层化落实。) “黎华,旧时代和新时代的精神要求的区别,既是宏观上巨大的,也是体现在微观上各个方面的细处的。这些细处的明确,也是体制和政策研究室的重要任务之一。我们不必也不该追求立竿见影,但一定要一步步,一点点,不断进步,对于老人,要求可以低一些,对于群众,执行可以宽一些;对于年轻人,要求就必须越来越高,对于干部,要求就必须严格落实。所谓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相互作用,我们在将来发展得越快,对于年轻人的要求就将越高,相辅相成,可以和五年计划相结合,每5年讨论划分一次,一步一步,最终真正进入社会主义的时代。而这些具体落实的情况,同样应该成为城市分级制度的重要参数。” 听到这里,黎华不禁抬头感慨道:“师父啊!这任务……恐怕不是现在的体制和政策研究室能够做得细、做得好的。” “没错,所以我以前就说了,我们现在的生产力水平,和苏联差距巨大,而最大的地方,正是苏联计委里的数学人才。当地图头不遗余力地砍掉自家计委时,苏联的不断衰弱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而这些人才,是我们跨越式发展最急缺的。” 黎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也举目看着四周,忽然咯咯地笑:“所以,万鹏也不遗余力地修了这么多专家楼。” 顺着她的目光,毕文谦一边喝水,也一边看着这个在10年代算不上多么高级,但在80年代的中国却绝对让绝大多数人羡慕的客厅。 “对了,黎华,关于这些待遇问题,我刚才说的,都只停留在内部的规划。但涉及到待遇的事情,必然是不患寡而患不公的。我们不可能当鸵鸟只考虑内部,所以,有一个问题,我们必须严肃对待。” “什么问题?”黎华一愣,脸色也严肃了起来。 “反革命不如不革命,不革命不如晚革命,晚革命不如早革命。这是理所应当也显而易见的指导思想,但近些年来,难免有一些人,对于以经济建设为中心这个基本路线做出了错误的解读,甚至打着统战工作的幌子,在待遇的落实上甚至造成了早革命不如反革命的实际情况。这是必须要纠正和杜绝的现象。为了招商引资之类的目的而给予优惠政策,这无可厚非,但和精神待遇要一码归一码,不能把花了几十年时间,流了鲜血,付出牺牲,好不容易才站直了的膝盖,就这么毫无尊严地又跪了下去。”(注5:主角再一次强调计委的重要性,同时也是在强调远东经济区对于国家的重要性,即万鹏、即文华公司的重要性。) 又一次,毕文谦重重地将玻璃杯剁在茶几上。 [一毕业就去团中央的——小强同志的简历,嗯] 第六百二十六章 新的架构(十二)   这一声响,似乎让黎华微微地目眩神迷。很快,她情不自禁地摇头苦笑道:“这个,同样不是能够立竿见影的事情啊!”(注1:黎华不认为现在是让人站队的好时机。)   “那当然了!伐谋的事情,怎么可能转眼就见分晓?”毕文谦理所当然地笑笑,继续了自己的话头,“黎华,你仔细想想,如果单纯按照我刚才已经说过的框架去尝试落实,会出现什么明显的问题?”   黎华低头把笔记本儿往回翻,看了一小会儿:“……问题恐怕不是一点儿半点儿,应该说,压根儿就执行不了。”   毕文谦把手一拍:“没错。”   “所以,你一路说下来,落下的第四条,‘逐步建立个人收入期货体系’,具体内容是什么呢?”黎华指着自己笔记本儿上的一处,抬眼笑眯眯地看着毕文谦。   毕文谦也对着她笑,却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黎华,你觉得,我一条条说下来,前后都至少稍微有着逻辑关系,为什么单单落下了这一条?”   “这个……”黎华抿了抿嘴,看了一眼茶几上的录音机,“我说不准。”(注2:黎华又怂了~)   看着她低眉顺眼的样子,毕文谦轻轻咬了一下嘴唇,轻轻叹了一声。   “好吧,我来说吧!这些框架,在经济层面上的改革,第一步,是把全国大多数城镇人口的收入全都砍到当地最低生活保障的水平。而许多行业的人没有月奖金,只有年终奖。这样一来,改革的第一年,人家怎么过下去?整整一年这样,那些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还好说,那些拖家带口的,这简直是绝了人家活路。”   “所以,个人收入期货体系的建立,是必不可少的环节。所谓期货,是资本主义社会里的证券市场的东西,以前我们说起教改问题的时候,我就提到过,你肯定大体了解指的是什么。我们需要建立的这个体系,本质上,就是允许个人预支自己的年终奖。但这种预支,应该有两个特点:第一,这种期货,就像折价发行的国债一样,你可以申请要,也可以选择不要,并且,实发的数额会一定程度上低于预估的数字,拿得越早,折扣得越多。这其实不难理解:大家原则上是人人平等的,同样是年终奖,你凭什么比别人早拿?这不公平。所以,需要有个折扣来弥补。第二,这个大框架下各行各业的年终奖,都是以国家该年的经济增长速度的统计结果为基准,预估的年终奖的数额,不可能绝对准确。所以,个人该年的年终奖的预估数额,应该根据他去年的业绩水平来判断。”   “从个人的微观层面来说,这样的处理,大方向上就可以尝试执行了。但从宏观层面来说,却有另外两个问题:第一,我们不可能杜绝地方保护主义,如果有一个地方单位,为了让自己尽量多一些收入,在经济数据的统计上弄虚作假,怎么办?50年代,没有直接的个人经济利益都能搞出‘浮夸风’,现在,经济数据和个人收入息息相关了,那很可能,不,甚至可以说,是必然,会有不少目光短浅的人吹得更厉害。这显然会对经济建设造成妨害。第二,全国的各种单位多如牛毛,月奖金和年终奖的统计和发放,是巨大的账务和数据,这既是计划经济想要搞好所必须处理好的东西,也是我们现在不见得能全国一体化处理好的任务。”   “再结合我以前说过的,建国初到现在,国家财政的结构,更多分散在以省为单位,这是生产力水平相对欠缺的时期务实的做法,而经过将近40年的辛勤建设,生产力发展到现在,我们已经可以也应该把经济建设的力量集中在中央,开始各种更多的国家级建设的步伐。所以……”说到这儿,毕文谦忽然停顿了一下,郑重其事地点了一下头,哪怕黎华已经又埋头速记了,“建立个人收入期货体系的先决步骤,应该也必须是税制改革。将大部分财政收入直接由中央执行,并且各单位的经济数据由中央部门掌握和监督,年终奖由中央部门来发放。而这样的部门,必须是银行性质的部门——这是资产货币化的步骤。”   “所以,很现实的问题就来了:这样一个责任重大的部门,或者说银行,由谁来出任?央行作为宏观调控的部门,不可能直接出手操作,下面的工、农、中、建,哪一个最适合?这必然是一个让人焦头烂额的事情。出任部门在这件事情上具体的职、权、利,该如何规划?有可能,事情成为各方推诿的烫手山芋,也有可能,事情成为八仙过海的香饽饽。”   毕文谦止了话头,默默地看着黎华。   黎华速记好了,抬头时才察觉到毕文谦的目光。她只愣了几秒,就大约察觉到了什么,微微皱着眉,左手中指不断在茶几上规律地敲了起来。   这是毕文谦熟悉而久违的节奏,他耐心地等待着。   良久,黎华仿佛下了决心,直视着毕文谦,一字一顿地说:“我宁可让它成为烫手山芋,然后让文华银行来做。”(注1:黎华在向老人们立军令状。)   毕文谦长叹着,突兀地笑出了声。他慢慢起身,走到黎华身边,手轻轻拍在她肩头。   “徒弟啊……这就是我把这一条落在后面说的原因。”(注2:主角的意思是让黎华了解构思的全貌之后,再让她自己做抉择。)   又一次,此时无声胜有声。   安静中,黎华捉住了毕文谦按在自己肩上的手,偏头举目,用仿佛视死如归的眼神看着他:“社稷坛中清风洗,五色土上扫尘埃。连腐朽的满清王朝都能有一个谭嗣同,我们,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环境比90年前好太了多。‘受命以来,夙夜忧叹,恐托付不效,以伤先帝之明’——岂能是嘴上文章?”(注3:黎华不怂了~)   毕文谦被她眼神中的光芒激荡,心中渐起澎湃,却说不出话来。   又是长长的沉默,毕文谦的手上,渐渐生出力气,翻转过来,握着黎华的手。   软软的手掌,热乎乎的手心。   “……好吧,有决心是做成事情的必要条件。但你要知道,诸葛亮的确天纵英才,北伐仅仅六年,就累死了。《出师表》,可以一个人写,却绝不可能一个人实现。”(注4:主角在提醒黎华建立班子和基本盘的必要性。)   “文华银行,已经有陈源了。这一次出访,我也和随行的人交流了许多。有一个副团长,是工科毕业,计委出身,虽然作风有些大刀阔斧,但水平,我觉得应该可以肩负这样的重任;另外,还有一个随行成员,文科毕业,研究过农村政策,对经济也有思考,水平还可以,前段时间所在单位裁撤了,也算正好。”(注5:黎华提到的人分别是地雷阵和凤鸣公。)   “是……吗?”见黎华心意已定,毕文谦也不再强调,轻轻把她的手拉过来,双手一上一下盖住,“个人收入期货体系,只是一个必要的环节,以税制改革为开始的一系列步骤,是我们将作为全球两大经济圈的中转站所必须要做的事情。想要在战术上不被美国的金融业掠夺,我们自己的资产货币化就必须做得比他们更彻底。这在短期内几乎是不可能的。我们也不用强求战术上的绝对胜利,就像战争中的大兵团作战,零伤亡是奢谈。但是,在具体操作中,我们还是要尽可能做得更好……”   “是啊,师父,你说的,跟那帮孙子,不仅玩儿得起,而且玩儿得赢。”   在黎华咯咯的笑声中,毕文谦放开手,回到黎华对面,重新坐好,待她的笑声在客厅中渐渐散尽,才冲她点了点头。   “可是,我们终究是社会主义,是迟早要淘汰国家资本主义的。仅仅在他们的体系里玩儿得赢,还不够。所以,整个架构里,还有最后一条:鼓励消费公示化。” [副团长——朱镕基,经济沙皇,随行成员——王凤鸣] 第六百二十七章 新的架构(十三)   在具体解释之前,毕文谦先提了一个问题:“黎华,你觉得,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这个说法,对不对?”   黎华思考了一会儿,抿了抿嘴:“那是资本主义国家的说法吧?我们现在的宪法里,写的是社会主义的公共财产神圣不可侵犯,国家保护社会主义的公共财产,禁止任何组织或者个人用任何手段侵占或者破坏国家的和集体的财产。关于私有财产的内容,写的是国家保护公民的合法的收入、储蓄、房屋和其他合法财产的所有权。以及,国家依照法律规定保护公民的私有财产的继承权。和古今莱一起研究的时候,这些内容我都稍微看过。这些,和你说的第七条,关联是什么?”   “说得没错。”毕文谦微笑着,轻轻仰靠着椅背,“在社会主义的框架里,最重要的,是生产资料公有制,其次,才是生活资料私有的问题。而资本主义的框架里,没有或者说刻意没有把生产资料和生活资料区分开来。而在政府不背负无限责任的体制下,私人的生活资料如果都不能保证不可侵犯,那这日子就没法儿安生了。而在存在一般等价物的体系下,资本主义也把关于生产资料和生活资料的转化、转换的权力和责任很大程度上交由了个人。所谓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本质上就是在私人生活资料的必要性和政府的有限责任性的基础上,为生产资料的私有制建立法理上的逻辑。”   “而我们作为社会主义国家,把生产资料和生活资料分开了。公共财产里虽然也包括了许多生活资料,但归根结底的关键,是在于生产资料。可是,对于生活资料呢?生产资料和生活资料的转化,就是生产和消费的转化。在生产资料公有制下,私有财产由消费转化向生产的途径和效率都非常有限,至少我们目前的情况是这样。这将意味着大量资源的闲置,经济发展的低效。这将是改革的一部分,也是必须改革的一部分。比如,研究引入证券体系,就是一种探索。我已经说过的改革框架,也包括了这个目的。”   “可是,问题在于,我们可以鼓励人民群众把余钱投入到再生产中,却也只能是鼓励。我们没有能力去强制——不是说没有这样的行政能力,而是强制之后我们的计划水平还用不好这笔钱,结果必然是弊大于利。而鼓励,怎么鼓励?晓之以理吗?好吧,晓之以理的确会起作用,但很可能只对以党员为代表的先进分子起作用。动之以情吗?不好意思,我们已经下了和平与发展的论断,在和平时期号召大家继续勒紧裤腰带儿,凭什么?而且,我们现在无论是国家还是人民,政府和民间,都不富裕,真正谈得上余钱的群体,是很少数的一部分人,绝大多数的,不过是集腋成裘罢了。”(注1:再次喷286的错误。)   “所以,在接下来的一段时期,对于广大人民群众,我们的确只需要晓之以理,为将来做准备就可以了。这个问题真正值得眼下面对的,其实是一个绝对数量也许不少,但在整个国家的体量面前不过渺小的分散群体。而在我们将要施行的改革框架下,将要诞生的先富起来的群体,是各行各业的先进工作者,他们不仅会有余钱,同时也会有更高的级别。对于这样的群体,更关键的问题,反而不是把余钱投入到再生产,而是对于腐败的防微杜渐了。得益于新中国建国以来的树立的作风,那种耸人听闻的直接的大腐败,并不太多,也没有形成风气,问题是许多小处的隐性的腐败,诸如吃拿卡要之类的现象。在当前的局面和形势下,我们不可能把主要的经历放在这上面,要禁绝这些,必然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综合这些情况和理由,我们需要做的,是建立消费公示化的概念。这个概念是:在保障最低生活水平的基础上,我们不在意贫富差距,不去纠结一个人挣了多少钱,我们在意的,是这个人花了多少钱,花在了哪里?具体来说,我之前说的框架里设置了个人收入的上限,在此基础上,我们将消费公示化作为一种荣誉与特权,可以在自愿的前提下,允许拥有资格的个人进行申请。哪些人会有资格?比如说,个人收入连续5年达到上限的个人、个人收入某年曾超过上限100倍的个人、省级及以上先进工作者和劳模、局级及以上干部、部队个人二等功及以上获得者。申请之后,第一,个人的消费情况明细必须每个月进行公示并留档,琐碎的消费支出可以高估,不得低估,个人可以将明细向所在单位申报并委托所在单位执行公示。第二,个人收入不再进行限制,之前提到的企业分级制度下,个人股份也可以继续保留,换句话说,你的所有合法收入,都可以在资本主义的框架下归个人。第三,个人财产在一定额度的预备存款之外,其余全部必须投入到消费或者再生产中。第四,在将来的晋升选拔中,优先考虑,甚至可以是决定性优先。第五,禁止任何大额财产转赠,个人及直系亲属必须永远持中国国籍,不得改变国籍,也不得持有他国永久居住许可证。第六,任何违法行为,双倍量刑起步;如果违反了消费公示化的细则,不仅取消资格,还要追究法律责任。第七,消费公示的资格,每5年一批。首次申请,政府不得拒绝。公示期间,人民群众可以针对具体的消费内容发表意见。之后的申请,政府将根据人民群众的意见判断是否继续批准。”   一席话听下来,黎华的脸色五颜六色地精彩了一圈儿。待毕文谦停下来,慢慢喝水,她才在速记完之后,抬头哭笑不得地看着他:“决定性优先……文谦啊,你这是……要塑造公仆吗?”   “我都说了,自愿的前提下,允许个人申请。”毕文谦移开嘴边的玻璃杯,微笑不已。   “太公钓鱼?”黎华简直笑出了声,“恐怕是趋之若鹜。”   毕文谦摇头道:“你真当有申请资格的人很多吗?”   “所以,首先争取的,是申请的资格。想达到个人月收入1万块的上限,恐怕得是顶级的技术员,超过100倍就更少得可怜,别说省级劳模,就是先进工作者也不多,个人二等功也不容易立,算下来,倒是局级干部的数量既稳定又可观。”黎华捏着钢笔,扳起了指头,“消费公示化,请君入彀啊!”(注2:消费公示化是本文原创的方案。这是一个需要耗费社会成本去执行的方案,所以主角划定的可能有资格的群体规模很小——也只有这样,在80年代的条件下才有执行的可能。也因为是原创的方案,所以正文里解释得比较清楚了。如果还要说细一些,那就会非常多了……)   仿佛心有灵犀,当黎华扳完指头,两人相视而笑。   “……好吧,这一条的本质,是这么回事儿——在信息不透明的情况下,基层的人们难免会产生类似皇帝的金扁担的想像,而这样的想像来源,多多少少会源自旧社会的等级制度下的遗风。而不管是人们微观下朴素的感情和观念,还是国家宏观上冰冷的经济规律,个人收入和贫富差距,都不是矛盾的重点。有钱人的钱怎么挣的,人们会想知道;有钱人的钱怎么花的,人们更想知道。一个人是否是公仆,其实不在于个人收入的多寡,而在于个人消费的明细。如果说封建时代是铁器时代,自由资本主义时代是蒸汽时代,国家资本主义时代是电气时代,那么,社会主义时代,就是信息时代。在旧时代里,个人的隐私自然包括了个人的经济信息。而在社会主义时代,个人的经济信息,将是社会运行中重要且必要的组成部分。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我们没有条件实行个人经济信息公示化,甚至仅仅是干部的个人经济信息公示化都做不到,所以,为了走向那一天,我们只能也应当优先提拔愿意将个人经济信息公示化的干部。”   听了毕文谦的解释,黎华的笑容依旧,却又不禁感慨。   “是啊,两个不同的时代,两种不同的制度,如果没有巨大的差别,又怎么可能形成碾压性的差距呢?只是……这个,恐怕太任重道远了。”   毕文谦赞同地点着头:“所以我说的,是鼓励,而不是建立。”   就在这时候,录音机的磁带,又一次跳了。   叹息着,黎华把两面都录完了的磁带拿出来,放进公文包,再换了一盘新的白磁带,轻轻摁下了录音键。   “那么,最后的,我们该怎么解释‘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呢?”(注3:主角要再次针对286的发言了。) 第六百二十八章 新的架构(十四)   看着黎华的手指重新握住钢笔,笔尖儿悬在笔记本的纸面上,毕文谦没有立即回答,微微仰着头,看着沙发背后的墙壁。   “……黎华,你觉得,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这个说法,对吗?”(注1:这话是286提出的。主角问黎华,除了明面之外,是询问黎华个人对于已经靠边的286的态度。)   黎华一愣,握笔的手不禁又紧了起来。她沉思了好一阵,才认真地点头说:“我觉得是对的。就像你说过的,这是一个发展效率的问题。”(注2:黎华并不希望把286彻底干翻。)   “没错,从宏观层面上思考,这是高效发展所应该选择的方向。”毕文谦双手抱在胸口,脚脖子卡在茶几下层,依旧后仰着重心,“然而,从微观层面上思考,这个说法,却很容易被别有用心的人断章取义。所以,我们需要把这句话的精神,重新明确地解释一下。”(注3:主角原则上同意了黎华的态度。)   “断章取义?”黎华微微抬了抬眼。   “这句话,大概是在85到86年的时候说出来的。说过不止一次,虽然具体的词措有所不同,但大意是一致的:一部分地区、一部分人可以先富起来,带动和帮助其他地区、其他的人,先进地区帮助落后地区是一个义务,逐步达到共同富裕的大原则,这是加速发展、达到共同富裕的捷径。”   “这毫无疑问是对的。我们国家那么大,地理条件那么复杂,发展基础差距那么巨大,让条件和基础更好的地区更早更快地发展生产力,然后回头反哺相对落后的地区,是务实而高效的策略。可这具体的词措,就比较粗糙了。所谓一部分人,指的是什么人?这个‘人’字,指的是单个的个体?还是群体?话里没有说明白。这样的人,是体制内的人,还是体制外的人?同样没说明白。于是,这就意味着这样的情况——如果是一个体制外的个人先富起来了,那他真的会真心实意地先富带动后富吗?如果他不愿意,我们有什么合理合法的办法促使他遵从国家既定的规划?进一步说,先富起来,再带动后富,这是两个步骤,两个步骤之间的转折点,在哪里?后富的人觉得先富的人已经富起来了,该带动他们了,结果先富的人仍然觉得自己还不够富,这样的分歧,怎么解决?更直白地说,富到什么程度,才算到个头?我很早就说得明白了——想要中国人人达到美国富人的生活水平,起码得靠五个地球的资源来支撑。如果达到那样的标准才基本算富起来了,那么先富带动后富的承诺最终必然沦为一个骗局。”   “这些潜在的问题,仅仅一句‘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的口号,是远远讲不明白的。如果长期放任不管,问题必然会逐渐积累发酵,在国内产生一个先富起来却又永远觉得自己还不够富的群体,一旦他们从懵懂的、个人的、不自觉的抵制带动后富的承诺,发展到清醒的、有组织的、主动的要维持自身的既得利益甚至特权,那么,到最后,政府就只能在发起又一次三反五反甚至反右的运动,和坐视江山变色的恶果之间做选择题了。”(注4:主角是在警告中顾委,在这个问题上和稀泥的危险性。)   “所以……”终于,毕文谦收回视线,坐正了身子,看着黎华额前的刘海上细微的汗珠,“我们在今后,最好不要再用‘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的词措了,而是说,让一部分地区,一部分集体先富起来。具体地说,个人是否先富起来了,不用去抵触,但个人的富裕,应该也必须和集体的赋予紧密联系起来。就像之前说到过的企业分级的构想,一、二级企业必须承担起教育的责任,所谓个人富裕,富裕到一定程度,或者说资产到达一定规模之后,他必然和某个集体,某种单位,某些产业联系在一起。理所应当的,带动相关的群体也富起来,就是他的社会责任。改革,是为了整个国家更快更好的发展,而不是让个人光占便宜不负责的——那个猪八戒分包袱有什么区别?让一部分集体先富起来,本质上是集中优势力量办大事,取得战略成果,而不是任由身或者心跳出体制外的人分家产,挖墙脚。先富的机遇和带动后富的责任,绝不能分割开来,既不能在原则上分割,也不能在时间尺度上分割。这些看上去明显的道理,如果不打开天窗说亮话,讲得明明白白,在面向基层的传达和贯彻过程中,必然会被断章取义,被人利用。”(注5:主角再次喷286低能。)   说到最后,毕文谦约莫起了些情绪,抓起了玻璃杯,狠狠地一饮而尽。   “……可是,文谦,这样的界定,的确不好细化。”黎华听着他的话音,看着他的动作,脸上既有些欣悦,也有些心疼,却又渐渐转为了凝重,“你说的问题,不仅的确存在,而且已经不小。先富起来的地方,想着的事情,暂且不是带动后富也就罢了,有些,步子真是比正常人想像中的更急切,要自行发行货币,要替中央解决问题……时间,真的正好就是85年。”(注6:黎华在向中顾委告状,提醒追究广东试图私发货币的企图,并且把这个时间从时间线上和286的先富言论联系在了一起,作为286的领导责任。) 毕文谦翕动了一会儿嘴,没有接这个话头:“……的确,先富到什么程度,很难细化为明确的指标。因为这不仅是我们自己国内的问题,同时也要结合全球局势和科技发展水平来审时度势。所以,我说得很明白了:我们目前控制不了也判断不好先富地区该在什么时间点把重心转移到带动后富地区的任务上去,所以,我们只能先明确个人的富裕绝不能完全脱离集体的原则,个人的富裕一定要和身边的集体的富裕联系在一起。没能力管到远处的花花草草,那好,先从养育窝边草做起。这样的明确,虽然仍然不够精确,但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纵容那么多潜在的问题。”(注7:广东是花帅家族影响力极大的地区,主角不认为值得此时大动干戈,希望黎华先打好基础,发展基本盘。)   黎华默默地看着毕文谦,看了许久,终于渐起笑容,放下笔记本和钢笔,拾起杯子,绵长地喝了干净,起身续杯。   “文谦,你说过,你认为在当下效仿苏联的厂长责任制,是不对的;你现在说,放任个人先富又脱离集体责任,会酿成恶果。你……”黎华提着保温瓶,缓缓倒水,注视着玻璃杯里渐渐升腾的热气,“其实都是基于你的判断——我们现在的平均精神素质,其实远远没有达到社会主义的标准。从理想的角度,你比所有人都乐观,你那绝对的自信,不仅感染着我们,也让人惊讶;可一旦思考务实的举措,你就几乎比所有人都悲观,你筹划的框架,往往都时刻在担心有人会坏事儿。”   “《孙子兵法》的军形篇说得很清楚了……”   “‘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是吧?”盖好瓶塞,黎华拎着杯子,转身看着毕文谦,盈盈而笑,“‘举秋毫不为多力,见日月不为明目,闻雷霆不为聪耳。’‘善战者之胜也,无智名,无勇功,故其战胜不忒,不忒者,其所措必胜,胜已败者也。故善战者,立于不败之地,而不失敌之败也。是故胜兵先胜而后求战,败兵先战而后求胜。’是吧?”   看着毕文谦愣愣的样子,黎华哼哼着坐回了沙发,伸手摁了录音机的停止键。(注8:接下来的话,黎华不打算让中顾委听到。)   “胜兵先胜而后求战,败兵先战而后求胜。是啊!那些说中国特有的哲学思想是天人合一、和谐共存的道的人,怎么可能会是秉持令民与上同意,可以与之死,可以与之生,而不畏危的思想的对手?文谦,已经是深夜了,你说的这些,我会……”(注9:黎华认为那些对手和文华系在战略上根本不配是对手。)   欣赏着黎华的笑容,毕文谦终于忍不住“噗”了一声。   “怎么?”   “那个,黎华,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啊?”   “我都说了,伐谋为上,伐交次之。这七条,都是伐谋的范畴。接下来,该是伐交的级别了。”   “啊!”   那仿佛受了惊吓的花容,引得毕文谦大笑不止。   “我不是说了吗?我们这一夜,很长啊!” 第六百二十九章 新的架构(十五)   红了一会儿脸,黎华气鼓鼓地瞪了毕文谦一眼。(注1:黎华从欧洲到海参崴,本来就是要倒时差的,这次交谈后她又要立即去欧洲,又要倒时差——谈到深夜对她来说非常累。)   “伐交可比伐谋具体,照着架势,今晚我们说不定干脆睡不了了!你倒是下午睡得安心……”抱怨着,她从公文包里摸出一个浅黄的小香袋,放在鼻前嗅了嗅,突然忍不住笑了,“到底也是这个道理——体制与政策研究室,自然不能只研究体制,不研究政策。你说吧!”   放下小香袋,重新提笔,黎华又摁下了录音键。   “和伐谋不同,如果说伐谋是高屋建瓴的整体规划,有着明显的逻辑脉络,那么伐交的内容则是在伐谋的基础上更加贴近实际,相对来说,会显得有些碎片化。所以,我接下来说的这些,也有好几条,每一条,各自对不对、适不适合当前的形势、具体该怎么因地制宜,都需要你们结合实际去判断。”   “嗯。”黎华和毕文谦对视了一眼,重重地点了一下头,“你一条条先说,我记着。然后再慢慢解释就好。”   毕文谦坐正了身子,看着黎华的手,沉吟了一会儿。   “第一,关于部队的进一步裁军与改革。”   “第二,关于农村的人民公社取消与农民养老的问题。”   “第三,关于退休待遇和发挥余热的具体问题。”   “第四,关于非高等教育改革的具体问题。”   “第五,关于与个人收入挂钩的级别的评定问题。”   ”第六,关于破碎化的民间资源如何聚集和动态锚定的问题。“   “第七,关于医疗卫生的良性发展问题。”   “第八,关于行政权力的寻租和追责的问题。”   “第九,关于技术官员和行政官员之间的选拔和培养问题。”   “第十,关于计划生育的问题。”   “第十一,关于体制内外的人才导向问题。”   “第十二,关于‘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与‘法无禁止即可为’的矛盾问题。”   “第十三,关于我们这个时代的法制思路的历史使命问题。”   “第十四,关于我们这个时代的价值导向问题。”   “这十四个问题,不见得面面俱到,但都是我们在这个不断改革的时代,所必须要面对和解决的问题。问题虽然一个接一个,但正所谓全局一盘棋,一个问题的良好解决,往往都不能仅仅局限在问题本身内部,而是问题和问题之间,彼此交错关联。这也不难理解: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思路,即便不是庸医,水平也不可能高到哪儿去。”(注2:结合前文里主角提到的张世德过去的发言“经济上的问题只能用经济的办法来解决”——主角在喷他比庸医好不到哪去。)   说完十四条,毕文谦便起身续杯了。当他再度把装了大半杯水的玻璃杯放上茶几时,却见黎华额头上的汗珠仿佛仿佛明显了一些。   躬着身子,看着黎华停了笔,毕文谦紧挨着坐在了她身边。   “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不了,我现在一休息,怕是很快就要睡着了。”说着,黎华忍不住打了个呵欠,顺手拿起小香袋又嗅了嗅,盯着笔记本儿,不禁感慨道,“这些,几乎都是难题啊!”   靠着沙发背,毕文谦看着黎华的后脑勺,强忍着伸手摸摸的想法,口吻温柔:“我是你师父嘛。”   海参崴的夜,已经深了,差不多时区的东京,同样如此。   文华公司东京分公司的宿舍,具体地说,是经理宁之的宿舍,不算宽裕的空间里,一张摆着一拼清酒,三个小瓷杯里却干干净净的小圆木桌周围,品字形地围坐着三个人。   宁之,中森名菜,以及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   这个男人,留着短发,粗短黑的眉毛,又小又细的眼睛,内凹的脸颊以及渐渐明显起来的法令纹,让他整张本是方圆的脸在严肃中颇有些苦瓜的味道。他正襟危坐着,似乎不太习惯在客厅也坐椅子而不是跪坐,眼神不住打量着低垂着眼神,神色有些忧伤的中森名菜。   “田中律师,对不住,让你这么晚了还不能回家。这也是为了稳妥,请见谅。”先开口的,是宁之,她穿着一套红色的大衣,面前桌上放着几张白纸,右手腕搁在桌子边沿,指尖夹着长长的铅笔,轻轻来回摇动着,眼神瞧了瞧中森名菜,转而看向了中年男人,“请了解,你是因为来商谈是否成为文华公司东京分公司的法律顾问,而我这个经理不巧工作又太忙,才不得已邀请你在此时此地交谈。”   “是啊,中森小姐也是因为晋见了总理大臣的秘书归来,因为一个私人的缘故,不愿意回家,选择了到私交不错的经理家住一晚,才和我又一次有缘偶遇了。”被称为田中律师的男人淡淡地弯弯嘴角,目光依旧看着中森名菜,“中森小姐,那位青木秘书,是否承诺了,由总理大臣亲自表彰你对于中日友好交流的贡献呢?”(注3:中森和田中的会面是秘密的。)   中森名菜似乎愣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宁之,才对着田中律师怆然地笑笑。   “田中前辈,您我都是发自本心地希望为国家有所作为,虽然您在拼尽全力之后愤然从检察官的位置上辞职了,但我还是厚颜称您为前辈。即使成为了律师,以您的资历和声望,明明可以轻易投靠那些蛀虫,就获得常人想像不到的利益,您却最终还是没有动摇……”   “中森小姐,初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已经说过了。辞职之后的那段时间,我也曾真正的动摇过。如果没有文艺界的那些热血未泯的家伙的游说,如果没有黎次官这样的榜样的存在,我很可能就真的彻底放弃了半生的坚持了。虽然他们给我的咨询费远不如那些家伙多,但也已经远远超出了我身为检察官时的薪水了。”田中律师伸手给自己倒了半杯清酒,悬在半空,表情颇是感慨,“说起来,我还是不能完全接受,日本这样一个国家,竟然需要像你这样美貌如花的年轻女子来忧虑奔走……这样的事情,恐怕是明治之前才有了。我也在电视上不止一次地看到过你,从来没有想像过,如此楚楚可怜的少女会是这样。但我又不得不信啊!虽然很不可思议,但66年出生的黎次官,如果是申城那样的革命的大本营,也不是不可能养育出来的吧……60年代啊!热血沸腾的年代,也是我的青春。只是可笑,我明明和那些上街的人持着不同的意见,但就因为我参加过青年法律家协会的活动,对社会的不平不公发表过意见,以我的成绩,还有我贫苦的出身,就没了进入法院的机会,只能干了检察官。在你们这些人眼里,我明明是一个守旧的家伙,明明难以接受,电视机里偶像明星洋溢的漂亮笑容和忧国忧民的愁容竟然在同一张面孔……”(注4:“历史”上,这个律师在成为律师后,很长时间里在日本被称为黑道的守护神。而因为主角的蝴蝶效应,他的抉择改变了。明治之前,日本存在稀少的女武士,而之后,这样的情况绝迹。66年是嗡嗡开始的时候,申城被日本青年认为是中国嗡嗡的大本营——而不是京城。田中的家世是社会下层,加上有过涉嫌参加日本嗡嗡的记录,结果无论成绩再好,也进不了法院。)   “可您首先也是一个爱国者啊!”中森名菜咬了咬牙,双手握拳,放在桌子上,“无论您如何看不起我这样的女孩子,您至少能够坐下来认真和我讨论这些事情。可那个秘书,一开始是那么的居高临下,把我当成替黎专务带口信的傻丫头,哪怕我把事情明明白白说清楚了,他的心思也只在考虑他的那个大臣,诉说他的那些君臣相得!为了掩盖丑闻,他的谋划一个接一个,想要拜托我做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口口声声要大局为重,要忍辱负重,要相忍为国……他的大局,到底是日本,还是他的竹下登啊!”   絮絮地说着,中森名菜的眼里不觉就簌簌落出了泪水。   田中律师默默看着中森名菜,深深的呼吸了一会儿,不言不语地掏出了一张纸巾,放在她的拳边。   “之前我们见面的时候,你的模样,让我想起了青年时的时光。现在,你的模样,又让我想起了自己去年的时候。报效国家的热情,嫉恶如仇的意志,还有那些彼此相护的大人物的丑态,无可奈何的绝望,中森小姐啊,你不愧是日本了不起的艺人,短短几天,你就像是把我半生的遭遇走了一遍。不过,我是一个大男人,我不会柔弱地哭出来。哭泣,是没有用的。如果你不想我像瞧不起哭泣的女人一样看待你,那就请你,擦掉泪水。”   中森名菜缓缓抽了一下,抓着纸巾,朝田中律师摇了摇头:“‘哭泣,是没有用的。’回来之前,面对着那个青木秘书的嘴脸,我也忍不住流了泪。他也用了这句话来责备我,好像身为女人的我,哭泣就是犯了莫大的错误。田中前辈,你说得没错,我们这些普通人,在大人物的丑态面前,的确是无可奈何。当时,我甚至想干脆抽他一耳光,起身就走,从此去了中国,再不问日本的兴衰。但我实在做不到放弃,心里堵着堵着,眼泪禁不住就出来了。最后,我也没有擦掉泪水,只是起身对他说;‘我的眼泪,不是为你们而流,也不是为自己而流,为的,是命途多舛的日本,是这个难以舍弃的国家。’说了之后,我第一次,在年长那么多的人面前,很不礼貌地走了。回来的路上,泪水渐渐风干,唉……道别的时候,社长说得没错,在尔虞我诈的政治里,我就像是一个来自丛林的少女。宁社长,你宽慰我说的那句汉诗,是怎么说的,再教我一下。”   本是静静聆听的宁之,面沉入水地看着中森名菜拿着纸巾慢慢把泪水擦干了,才轻声念道。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田中森一,日本著名律师,出身贫寒,年轻时嫉恶如仇,因不满腐败现象愤然辞去检察官职位,86年开办律师事务所,转而为黑社会提供法律服务,与黑道与政界都有深入联系,后因讹诈被判入狱,吊销律师资格,2014年去世,有自传,《反转被称作黑社会守护神的我》] 第六百三十章 新的架构(十六)   中森名菜的努力会有怎样的结果,毕文谦其实并不在意,正如他道别时悲观的估计。   此刻的毕文谦,正劝说着黎华先去睡觉。然而黎华却有些执拗。   “万鹏没有给我们安排明天的行程。这一睡,明天可不知道什么时候自然醒了。”   “是啊!这些日子,你一直到处奔波,肯定也没休息好……”   “所以才要把事情做完,谁知道计划有没有变化快……”   好一阵“唇枪舌剑”后,黎华忽然又打了个呵欠,终于咯咯地笑起来。   “行啦!这样吧,你把第一条先说了,说完我就去睡。别的问题都好说,部队的改革,这个挂着,大概也睡不好。”(注1:枪杆子里出政权。黎华放心不下。)   “你……都说了,看问题可以单独看,解决问题却绝不能单独解决……”念叨之下,在黎华的眼神之下,毕文谦再度败下阵来,“好吧,我说,我说。我只担心说了之后,你更睡不好……”   “说出来听听。”   疲倦的脸上得胜般的眉开眼笑。   “早在陪静静上电台节目的时候,我就说过了,未来的战争,是信息化的战争,在前沿科技没有代差的时候,就是比拼工业体系和能力。所以,在将来,一支强军,需要巨大的军工复合体作为后勤支撑,需要高教育水平的战士,但真正的一线部队的绝对数量,却比现在少。所以,在这个时代,我们需要进一步裁军,减少完全脱产的一线部队的数量。”   “很显然,之前粗暴的百万裁军,在整个社会中产生了不少问题。我们应当有前车之鉴——裁军没问题,问题是怎么裁?裁哪些人?那些人裁了之后,怎么安置处理?这些问题,当初我就和王京云以及张常委讨论过一些。当时,张常委说得委婉,关于我的看法,部队里真正相信的,并不多。当时我提出的组建假想敌部队,由各部队轮番进行不设剧本的演习,以演习成绩为依据来决定怎么裁的思路,张常委也很有兴趣。但是,我当时并没有谈及后续的步骤——其实也理所当然,部队的安置问题单单在部队的范围内讨论,本质上难免会和整个社会有所割裂。”(注2:这些反问,是张瑞绪当初喷286的百万裁军的草率的话。也因为如此,文中提出并操办军队经商的杨家将下课后,张瑞绪复起了。)   黎华忽然哼哼地笑:“所以,在你的思路里,裁军也应该是体制和政策改革的一部分,和其他问题有机结合起来一起解决。”(注3:原则上黎华的职务是不适合涉及部队的。)   “是啊,全局一盘棋嘛。”毕文谦双手抱着后脑勺,仰靠沙发,惬意地叹了一下,“我们应该首先明确一点:海军、空军以及二炮的技术含量或者历史积淀的要求,都远比陆军高,它们的绝对数量也远比陆军少。所以,我们今后裁军,裁的是以陆军为主,海空二炮,虽然不太有希望加大投入,但至少原则上不裁。说句不好听的,那些军种,就我们现在的家底,搞频繁演习的花费,根本就负担不起。而对于陆军,我们可以把部队分为三线:一线部队,显然就是我们陆军国防的精华,也将是我们对外公开的部队的规模。二线部队,我们可以对外解释为预备役的一部分。三线部队,则是有部队属性的集体,同样对外解释为预备役的一部分。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一线部队的数量会根据历次演习而不断缩减,淘汰的都转入二线或者三线部队,而不是立即复员转业。二线部队,将包括许多不同的军种,例如,前几年被并入铁道部的铁道兵,武警部队里的诸多兵种,以及边防部队。原则上,二线部队里有立功表现的个人,允许个人申请转入一线部队,当然,是否批准,得看实际情况。二线部队里的人退伍之后,原则上转入三线部队,但也允许个人申请自主择业进入地方。三线部队,在系统上隶属总后,各大军区各组建一支,和保剑集团平级,吸取建设兵团的历史经验里的优点,形成集党政军企于一体的管理体制,成员来源的基础是一、二线部队退下来的人员,同时也可以根据自身发展情况和需要面向地方招收人员。自此之后,提出部队要自谋出路,允许部队经商之后所产生的部队参与经济经营的部分,全部和一、二线部队完全剥离,统一归属三线部队管理负责。这些集体将有相当于部队各级编制的待遇,财务由总后和审计署联合入驻管理,其利润和税收,可以在一定基础之上,和该军区该年演习成绩排名挂钩。具体来说,这些集体每年的盈利,除了正常税收以及人员奖金之外,其余全部归部队,该年演习成绩第一名的大军区,其下的利润全部自留安排使用,第二名的,一部分自留,一部分上缴总后保管,此消彼长,以此类推,最后一名的军区,只自留其利润的10%。集中由总后保管的利润的划拨使用,则由军委研究决定。”(注4:这个方案,将军队允许经商的政策在中下层取缔了。而经商的部分直属中央,既加大了和文华系关系好的总后的权力,也加强了部队和政府之间的力量对比。)   “这就是相对于部队范围内的改革思路。毫无疑问,仅仅如此,是不够的。”   “第二条,关于农村的人民公社。我们这个时代,处于加速工业化的历史使命中,不断开放城镇之间的人员流动,促使农村劳动力入城参与建设,是必然的方向。自从84年底、85年初,几乎所有的农村人民公社都政社分开之后,全国农村以前的三级集体经济组织也就不复存在了。这样的做法,的确消除了人民公社制度的许多弊端,但从破立的角度来说,破是破了,立却做得还不够。农业相对于工业,农村相对于城市,是弱势,农村人相对于城市人,是弱势群体。当初让城市人口进入农村普及最基础的教育,建立人民公社,都深深地加强着国家对于农村基层的控制和领导作用,而现在这样,却会在客观上导致国家对于农村基层的组织性倒退,甚至放任。缺乏组织性,当然也就谈不上一抓就死的问题了,可农村人口的平均受教育水平本来就低,让农民自谋出路的结果,肯定会展现出少数成功的榜样,但在总体上却必然更加低效。如果继续这样放任,不推出新的配套政策、建立新的机制,那么农村问题、农业问题、农民问题,将必然成为长期的,越来越严峻的社会问题。”(注5:主角在喷之前的农村改革政策是因噎废食,放弃基本盘。并指出三农问题。)   “人民公社制度存在以来的经验教训表明,我们现在并不能让人民公社在乡为级别的规模下长期的、整体的良好运行。所以,我们应该重新加强在农村基层的组织性,这个基层,应该以村为单位,可以称为村公社。村公社彼此之间平等,行政上归属于乡政府。考虑到不同地区的自然村,人口差异比较大,我们原则上可以把新的农村基层组织规划在500到1万人之间的规模,并且,把这样的组织和我之前提出过的鼓励大学毕业生下基层的思路结合起来。第一,愿意去农村基层大学生都自动从副科级起步,和村公社里的先进份子一起组建领导班子,任期原则上一年起步,最多不超过五年。第二,村公社有权力和义务组织安排其下成员的农业生产活动和出村进城务工的活动。第三,以家庭为单位重建农业生产里的工分制度,同时农民入城务工的年收入,归村公社统一记账管理,数据上报乡政府。第四,入城务工收入的分配和粮食产量挂钩。具体来说,一个村公社的成员入城务工的总收入,在扣除三提五统之后,以家庭为单位,综合农业生产工分和务工的个人收入两项数据,进行公开分配。这个扣除后的总额,是如果该村公社完成了该年计划的粮食生产指标,就1成上缴归中央,1成归乡政府,1成归村公社,7成用于分配;如果只完成粮食生产指标的75%,并且该年没有天灾,则3成上缴归中央,1成归乡政府,1成归村公社,5成用于分配,公社干部要公开分析和检讨问题,集体研究改进的办法;如果完成粮食生产指标不到50%,并且该年没有天灾,则7成上缴归中央,1成归乡政府,1成归村公社,1成用于分配,公社干部全部撤换;如果完成了粮食生产指标的125%以上,那就1成归乡政府,1成归村公社,8成用于分配;如果是全乡完成生产指标第一名,那就1成归村公社,9成用于分配。”   “以现在的实际情况,我们的应届大学毕业生,即使全部都下基层,都远远满足不了这样的计划。所以,一开始,我们只能在一些地区试点,除了大学毕业生,高中学历的25岁以下的基层劳动积极份子,预备党员,也允许个人申请,视具体情况决定是否批准。下基层的年轻干部,如果带领村公社成为了乡里粮食产量和务工收入年度综合第一名,或者县里的前5名,就立即晋升为科级,调入乡政府负责实际工作,或者调回城市,如果是全市的第一名,或者全省的前5名,则立即转为副处,调回城市,重点培养。”(注6:这个方案意味着青年干部快速晋升的一个途径,由此而来的知识青年干部,将成为文华系的基本盘之一。)   “这样的改革方案,即使暂时只是试点,也很可能出现大批农民入城务工的情况,也就有可能产生局部劳动力过剩的局面。所以,三线部队集体对于地方的人员招收,原则上以农村人口为主。一方面,部队化的管理可以加强组织度,另一方面,各部队文工团也将需要肩负起三线部队的基础教育,或者说扫盲的任务——以流行音乐联赛为代表的活动,在将来也会在文艺战线上渐渐多起来,文艺工作者将有更多的机会获得超出社会平均水平的收入,自然也应当肩负更多的社会责任。以前我不是说过吗?文工团参加比赛以及商业演出的收入,归属个人的部分的多寡,应该和他们下基层的成绩挂钩。而这,就是具体的方向。而且,对于在三线部队中来自村公社的先进份子,要给予提干的机会。”(注7:同样,这个方案将给予农村出身的人提干的途径,这些干部也将成为文华系的基本盘之一。)   “就像我说的,我们正处于不断改革的时期,国家发展得越快,改革的频率就会越快。全民基础教育的普及,大学毕业生的增多,技术工人的增多,劳动密集型产业的渐渐饱和,产业升级的需要……这些,都会导致我说的这个方案不可能长久。大概,能持续20年左右就差不多了,其中一些说不定会更快,就需要新一轮的改革。”毕文谦深吸了一口气,不禁伸手轻轻按着黎华的肩,“而且,这些方案,也很可能在实施中产生新的利益集体,在它们尾大不掉之前,新的改革也是必须的。黎华,对这些利弊的把握,你要随时有冷静的认识。”   “另外,三线部队在建设和运行中,还应该代表着部队的荣誉和精神,应该培养相应的企业文化。这些,就和最后一条的价值导向有关了,现在就不提了。”说着,毕文谦捏了捏黎华软软的肩膀,“今天,就这样吧,先睡了。” 第六百三十一章 新的架构(十七)   好说歹说,毕文谦终于哄着黎华记完笔记,收拾好公文包,带上临时准备的睡衣,去浴室洗澡了。   哗哗的水声传进耳朵,毕文谦却没有什么旖旎的想法,端着水杯,站在落地窗前,俯看着下面花园里的路灯光。   这一夜,就要过去,但该说的事情,并没有说完。明早继续。   体制与政策,伐谋与伐交,研究起来,深邃而深远。   无论是今晚已经告诉了黎华的,还是将要在明天再说的,毕文谦的许多话,都含着许多味道,针对着许多不可能直说出口的问题。   巨大的问题,同时也是深远的问题。   五色土上扫尘埃……天下,并不太平。所谓全国为上,破国为下,对待外界的矛盾是如此,对待内部的矛盾,更是如此。围棋里没下出来的棋,往往凶险,但真正下在盘面上的招法,却是平淡无奇为宜——至少,貌似平淡,至少,在面对内部矛盾时应当如此。   就像黎华一路走来的轨迹,或许在一般人看来,简直顺畅如天选之人。但这一切,都建立在自己这样一个穿越者强大的信息优势下,依旧时刻小心翼翼的基础之上。   时来天下皆同力。把敌人搞得少少,把朋友搞得多多,在不是出头鸟的时候,加持着穿越所带来的信息优势,自然可以如鱼得水。然而在不断发展、扩张、进步之后,当渐渐从不起眼的小家伙,蜕变成了让人侧目的出头鸟之后,奇谋的作用终究会越来越小,难度也越来越大。   以正合,以奇胜。哪怕自己和黎华之间,彼此从来没有说出口过,但接下来将要做的事情,或者说阶段性目标,却有着默契。   筹谋规划,正的比重,越来越是决定性的了。   更上一层楼,自当眼界更宽广。所谓眼界,不仅是筹谋的格局,更是责任心的范围。   如果把治国当作是管理一百个人的生活的游戏,那么——不顾99个人的死活,让1个人活得舒畅,是简单难度;不顾90个人的死活,让10个人活得舒畅,是普通难度;不顾50个人的死活,让50个人活得舒畅,是困难难度;不顾10个人的死活,让90个人活得舒畅,是残酷难度;不顾1个人的死活,让99个人活得舒畅,是噩梦难度;让100个人都活得舒畅,是神仙难度。   这个时代的社会主义国家,以苏联为代表,无论是政府还是人民,都对难度存在着近于天真的乐观,把神仙难度的责任视为理所当然。然而当苏联自我崩溃之后,有样学样的俄罗斯政府渐渐选择起了普通难度甚至是简单难度之后,那些原本衣食无忧只需要排队的人民,就享受起了自由的滋味儿——如果你对饥寒交迫有什么意见,那就闭嘴等死好了。   没错。“我们在讨论民主!闭嘴!”   然而这些,在这个世界里,自己却说不出口。即使是听话的黎华,也多半起码以残酷难度起步。她或许不觉得自己是什么高玩儿,却很可能觉得自己这个师父是高玩儿……   当工藤静香苦着眉头抱怨压力山大的时候,自己可以用摸头杀把她撵上回东京的飞机。可自己压力山大的时候,又有谁能释放摸头杀呢?   背后的浴室里,水声停了。   随着动静,回头看去,黎华一身白底粉红条纹的棉睡衣,湿漉漉的头发,一只手抓着半湿的毛巾,一只手提着一只吹风机,正约莫顾盼着找插座。   “你坐!放着我来。”(注1:又在占便宜~)   见毕文谦忽然快步迎面过来,黎华不由一愣:“……啊?”   毕文谦却不由分说,把茶几旁的椅子搬到电视机旁,夺过了她手里的吹风机,插好电,然后轻轻推着她肩头,让她坐好。   “头发不吹干就睡觉,会头痛的。急着用吹风吹,会对头发有热伤害的。”说着,毕文谦又从黎华手里拿过了毛巾,轻轻擦拭她头发上的水珠,“你已经那么累了,我来就好。”   终于闹明白的黎华不禁哭笑不得,却也安心地合上了眼睛:“你啊……这都知道?”   “我是你师父嘛!”   仿佛一个理发师一样,拨弄着黎华的头发,触碰着圆滑可爱的耳廓,毕文谦一丝不苟,既愉悦,仿佛感受着简单的幸福,却又有些担心她就这么睡着了。   过了一会儿,他决定找个话题。   “黎华,对于万鹏,我总觉得……”   “我不是说了吗?这事情就该这样。”   即使闭着眼睛,提到这事情,黎华的声音依旧坚决。   “啊,不,我说的不是这个。”   “那是哪个?”   “我是说,刚才我一个人,回头仔细想想,这两年,我们好像是一步步,亲手把万鹏嫁出去和亲了……”   “噗……”黎华一下子笑喷了,抖得毕文谦手里的毛巾都滑开了,“和亲……啊呵呵……”   “所以啊,我也会做和你一致的决定,但我总觉得,我们有些对不起他。”   “……那个维克托莉娅,很漂亮,不比我差。”   然而,徐公何能及君?   无言以对之下,毕文谦仔细擦拭着她的头发。   待他放下毛巾,打开吹风机时,黎华忽然出声道:“要不,你给他写首歌吧?”   “啊?”   “万鹏也和别人一样,很喜欢你写的歌啊!《你一直在路上》的豪华版,想走王京云的后门儿的人,海了去了。但他只给他鹏哥开了后门儿。”   “哦?结果,还是开了后门儿啊!”   两个人都被自己逗乐了。   笑过之后,客厅里唯有吹风机的声响。   毕文谦仔细用手梳理着黎华的头发,那温暖的,湿润的触感,仿佛幸福的感觉,让他希望这一切永远下去;那钻鼻而来的熟悉的洗发水的味道,仿佛在不觉间已经成了他的情怀,让他想起了当初在钟鼓楼的招待所时的点点滴滴。那时候,一起晨练的时候,鸟鸣声中朝阳的颜色染着她的头发的模样,和此刻被吹风机吹散的发梢,莫名地有神似的感觉。   “黎华。”   “嗯。”软绵绵的鼻音,示意着她并没有睡着。   “答应我,不要强求自己。我们有着漫长到让别人绝望的时间。”   “……可是,时不待人啊!”   “我是说过,我们只需要30年的奋斗,但我不想在那一天,就看到你有白头发。”   “一家哭何如一路哭?”黎华轻轻摇摇头,“一人苦如何一国苦?文谦,是你要我和那帮孙子,不仅玩儿得起,还得玩儿得赢。想要玩儿得赢,就必须玩儿得起啊!”   “赦事诛意。我们本不屑杀人,但要是宁死不诛心,那就别怨杀人。”(注2:主角再次希望黎华杀伐果断。)   毕文谦觉得自己在穿越之后似乎点了什么天赋,竟然能把这样的话说得温柔如情话一般。   “人头不是韭菜……”(注3:这是186总结肃反扩大化的教训的话。)   “你也想像他那么心软吗?前车之鉴是那时候人才精贵舍不得。杀鸡儆猴在大局上也是治病救人。”(注4:主角依旧劝告黎华不要妇人之仁。)   黎华沉默了一会儿,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你是心疼我。当仁不让归当仁不让,我不会宋襄之仁,但我也不会为了自己去那样做。”   “你啊……”   “你写的《牵手》不就唱了吗?‘没有风雨躲得过,没有坎坷不必走。’”   “所以安心的牵你的手,不去想该不该回头。”(注5:占便宜x2)   终于,毕文谦吹好了黎华的头发,放下吹风机,伸手梳理着给她弄了个披发,然后忽然从背后双手轻轻环抱着她的脖子,把下巴搁在她的头顶,嗅着那洗发水的味道:“我真的不是万能的。如果你决意这样,我也只能尽力而为,和你……同生共死。”(注6:占便宜x3)   黎华轻轻抬手抓着他环在自己脖子前的小臂,微微笑笑。   “然而在很多人眼里,你真的是万能的。”   “……然而并不是。”   “相比真的是不是,人们愿意相信,这本身就是极为重要的事情。”黎华感慨道,“上一个能够发自肺腑地对外国人说一句‘菜鸡互啄’的中国人,得从哪里找啊!虽然你越来越足不出户,但相比夏林,相比我,你才更是真正的偶像。”   “……这样的荣光,本不该属于我。”   “我也原本只和你一样,想当歌神。”黎华咯咯笑了一声,“所以,你说万鹏被我们嫁了,倒也不必过于介怀。”   “……其实,我早就觉得,虽然我一点儿也不同情他,但他的确有些可怜。”   “所以,你给他写一首歌吧!”   “你……其实只是想听歌吧?”   “嗯哼……”   毕文谦放开了手:“好吧,走,我给你唱床头歌,就像那时候在东京那样。”   黎华一下睁开了眼睛,回头看来:“你真的……”   “我什么时候拒绝过你?”   卧室里,毕文谦照顾着黎华睡下,展好被子边沿,开了开嗓,再把椅子搬到床头边坐下,像从前那样,在被子轻轻拉着她的手。   “那么,我唱了。”   “嗯。”   毕文谦看着那闭眼的睫毛,美丽的脸蛋儿,一种对手彻底败走的舒畅席卷而来。   然后,他无所顾忌地站在万鹏的立场上,酝酿了情绪。   “眼看冬去春来到,孩子们像快乐的小鸟。我把行李收拾好,只买了一个人的车票。”   “站台上人们在拥抱,你匆匆寻找,我的心在跳。蒲公英在奔跑,风吹来田野的味道。”   “我将……很快的离开这个地方,但是忘不了,忘不了曾有过的阳光。”   黎华不会为了万鹏而匆匆寻找,但在万鹏心里,却约莫如此希望着。   看着黎华嘴角微微生起的笑,毕文谦继续唱起了下一段。   “往事留在月台上,火车穿过一个个城市和村庄。对于明天的希望,在每一个人心中流淌。”   “我微笑着打开窗,让风飞快扑进我的胸膛。火车一直不停歇,接近我要去的地方。”   “我会……很快的爱上那个姑娘。但是忘不了,忘不了你给我的悲伤。”   难以言喻的伤感弥漫着卧室,毕文谦紧紧握着黎华的手,又唱了一遍。   “我会……很快的爱上那个姑娘。但是忘不了,忘不了你给我的悲伤。”   毕文谦放开了黎华的手,轻轻缩离被子,起身关了灯,准备离开。   黑暗的一瞬间,黎华忽然轻声地问:“文谦,这歌叫什么名字?”   “……《苏联特快车》。” 李天佐说(PS:这首歌是郁冬写的《欧洲特快车》,歌词有微改。) 第六百三十二章 新的架构(十八)   这样一首歌,“原本”显然不会叫《苏联特快车》。但在这个世界,这个时代,这个情形,却更为适合。(注1:这首歌原本叫《欧洲特快车》。)   有些毛子味儿,却又不是纯正的毛子味儿的旋律,轻柔而冷涩的感觉,仿佛一幅一切都如此美好的悲伤的画卷。(注2:毛熊即苏联的戏称。)   没错,万鹏坐着特快车,一辆关于苏联的特快车。寒冬去,初春来,独自一人踏上了征程。他显然希望着黎华能够为他牵心,虽然,那只是初恋的美好的愿景。离开当初的梦,离开生长的地方,只留下那些有过的阳光般的美好,阳光下的美好,只留在记忆中。往事只能留下,这辆特快车正飞驰着奔向未来,每一个人都有着自己对未来的憧憬,自己所希望的美好的未来。一刻不停而去。最终,万鹏选择放手了对于黎华的爱恋,形势需要他很快和那个维克托莉娅相爱,他也接受并踏上了如此的命运。   但是,关于黎华的一切,一切美好,放手这一切美好而带来的悲伤,终究是难以忘怀。   毕文谦愿意相信,黎华一定能够听懂自己的意思……如果她愿意去思考的话。   黑暗而安静的卧室里,只有黎华微微的呼吸声。也许,她早已听懂了歌,也许,她已经累得懒得去琢磨别人对于自己的初恋这种小事。   无论怎样,毕文谦轻轻掩上门的刹那,竟莫名地涌起了一丝兔死狐悲的……错觉。   嗯,这一定是因为唱歌前酝酿情绪而导致的后遗症!是错觉。   离开黎华的卧室,自己也慢慢洗了澡,毕文谦拣了另一间卧室,找了插座,坐在床上,慢慢吹着头发。   万鹏说得没错,黎华已经不是当初的黎华了。依旧如此让人着迷。   既让他着迷,也让自己这个始作俑者着迷。   真是又一个适合里番的夜晚。可惜,这是一夜正剧。   吹干头发,调皮地想着,毕文谦也安然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早上,叫醒毕文谦的,是万鹏。   “早饭在外面茶几上。我就先走了。你走的时候,还是张晓霞和你坐车,原路返回。手续我都给张晓霞安排好了。入境前会有车带路照看你们。”   一身黑色的呢子西装,里面是白衬衣和深灰的毛衣,原本儒雅的样子打扮得姿容整洁有力,万鹏俯身在床边,待毕文谦慢慢坐起来,便站直了,指指门外:“我不知道你们昨晚谈到什么时候,就没去叫华华了。”   “昨晚她太累了,我们只说了一半,我就劝她先睡了。”一边穿衣服,一边打量着万鹏,毕文谦也没有什么顾忌,只是神色里有些刚起床的不清醒,“你这……突然搞得这么人模狗样,难道是要丑媳妇见公婆?”   万鹏简直被他的话给噎住了,愣了好一会儿,才背起手,背过身,不看他。   “该见的早就见过了。我是中方代表,伊拉克的客人有兴趣谈谈战后援建的意向。”(注3:即两伊战争结束后的重建工作。)   “那……是好事儿。”   沉默了好一会儿,等穿戴好了,毕文谦才轻声评价了一句。   “所以我得这么‘人模狗样’。”万鹏这才转回身,打量了一下毕文谦,“你去洗把脸,指不定比我更‘人模狗样’。”   毕文谦假装没听清万鹏话里的语气:“我倒更希望按时练声。然而在这里不行。”   话是如此说,他却也听了万鹏的话,去洗脸了。待他回到客厅,万鹏已经走了,茶几上盛着包子的碗下面压了一张字条。   拾起来一看——“照顾好华华。”   哑然失笑着,毕文谦安心吃起了早饭……   整整一上午,毕文谦都没有去打扰黎华的梦乡。当她自然醒了,穿上衣服走出卧室时,已经快要到午饭的饭点,只见毕文谦坐在沙发上,茶几上垫了几本书,调整好高度,正伏案书写,或者说修改着什么。   毕文谦没有抬头打招呼,黎华也没有出声,默默去了盥洗室。一会儿,才悄悄回到客厅,坐在他身旁,饶有兴趣地偷瞧了几眼,然后看了看茶几上剩下的包子,试探了一下温度,全部收拾起来,带走出门。   又过了一阵,黎华带着重新热好的包子,以及新的午饭开门回来。毕文谦也已经换成了仰靠的姿势,看着手里的一叠纸张。   “写完了?”   “嗯。”   “来,先吃饭。”黎华一脸笑容在茶几上张罗着饭菜,“你一上午写的什么?新的创作?”   “想着万鹏的事情,然后稍微放飞了一下思路。”   “哦?”   “写了一个剧本的框架。”   “剧本?”黎华一愣。   “只是一个框架,简陋得很。指不定有很多错误。还需要考证许多东西做修改才行。”   黎华兴趣更浓了,摆完饭菜,伸手过来:“给我瞧瞧。”   “你不先吃饭?你连早饭都没吃。”   “不急这么一会儿嘛!你不是说简陋得很吗?花不了多久。”   黎华又一次犟赢了毕文谦,拿着新写的“剧本”美滋滋地迅速看了起来。   毕文谦没有撒谎,这的确很简陋,不到十分钟,黎华就大致瞧了一遍。   “咦?还有一首歌?《一生守候》?”   “嗯,算是主题曲吧!”毕文谦低着头,微微应了一声——没错,就是当初万鹏还在京城时,为他所写,他听了之后希望由黎华唱给他的歌,“回想当初,我对他说,‘人生方向可以坚定,但轨迹却总无常。当百折不挠地走向既定的终点时,回头看去,往往并非出发时想像的那条路’。那时候,他只是说,‘但如果不去走的话,连终点都到不了’……现在想想,也是唏嘘。”   “是……吗?”   黎华细细又看了一会儿歌谱,忽然尝试着唱了起来。   “等待着你,等待你慢慢的靠近我,陪着我长长的夜到尽头,别让我独自守候……”   骤然地照谱而唱,不过是悦耳的水平。毕文谦耐心地听着,欣赏着黎华唱歌的样子。   慢慢靠近黎华的,是我,陪着她长长的夜到尽头的,是我,不让她独自一人的,是我。   念头通达的感觉从中而来,听着黎华的歌声,毕文谦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   “……你知道这一生,我只为你守候,我对你情那么深,意那么浓,爱那么多……”   歌渐渐唱完,黎华轻轻将手里那叠纸放在茶几边沿。   “歌很好听。可是,这么一首歌,真的适合当一个关于地下工作者的作品的主题曲吗?”   “为什么不适合呢?”毕文谦直视着她。   “……好吧,这剧本儿,你打算什么时候拍出来?怎么拍?”黎华压根儿就默认了这一定会拍了,“对了,你好像还没给这起个名字?”   “你唱得不错。到时候就由你来唱吧!至于拍……我可能没有太多精力,而且我根本就不是这个专业的。就些内容好像也不好压缩在一部电影的时间里,就拍成电视剧试试了。而且,真要拍出来,又不歪曲历史,又要符合历史气质,恐怕会涉及一些争论……也说不定。至于名字……就叫《潜伏之赤途》好了。”(注4:《潜伏之赤途》是一款国产文字类游戏,很不错。) [《潜伏之赤途》,橙光出品的文字推理谍战游戏,“搞情报工作的没一个有好下场”,这个游戏深刻的表现了这一点] 第六百三十三章 新的架构(十九)    大约黎华真的很饿,埋头吃饭间都没有什么眼神的接触。毕文谦慢悠悠地吃着,默默地注视着她——今天过后,就是又一阵的分别了。   聚少离多总让人不爽,但这一切归根结底毕竟都是自己“作”出来的。   黎华在欧洲会有怎样的遭遇和排场,毕文谦略有些好奇,但他很清楚,自己的想像,多半和皇帝的金扁担差不了多少。上辈子是没机会了解,这辈子有机会,却不愿意亲身去经历那些。然而,无论如何,此时此刻,黎华就在自己面对面,安静而随性地吃着。   所谓的权贵能有多快乐?上辈子的自己给不出答案,因为自己想像不出来,这辈子,自己和权贵一样快乐——自己亲手“作”出来的所谓新贵。就像自己上辈子听到过的一个笑话:永远不要跟一个S13争论,因为他会把你的智商拉到跟他一个水平,然后用他的丰富经验打败你。现在的自己,或许就像是如此,自己不知道权贵该如何生活,但自己可以把权贵的生活拉到跟自己一个水平,过和自己差不多的生活。   虽然,仅仅是黎华一人。   就像某位伟大的背锅侠在丰泽园的卧室,比起同时期某位自称五五开的伟人在XJ县住的二层独家楼院牛棚,称得上豪华的唯有书架一样——没错,虽然时境已然不同,但在某些一心想成为权贵的人眼里,自己,以及黎华,或许真的很“傻”。(注1:丰泽园是186故居。286自称55开。286在嗡嗡时代最落魄的时候,住的条件也比186好。)   傻到让他们无法屈身同行,傻到让他们隐隐回想起曾一度被支配的恐怖和被囚禁于鸟笼中的屈辱——没错,在他们的价值观中,没有人上人的风光,没有普通人想像不出的快乐,那简直真的既恐怖,又屈辱。   然而,毕文谦又笑起了上辈子听过的另一个笑话——“我知道你看不惯我,但我就喜欢看你看不惯我还不得不和我一起建设社会主义的样子。”   欣赏着黎华,毕文谦越发沉醉,却又被自己想到的笑话给逗笑了。   “怎么了?”   “啊……我是在想,30年后,我们会不会还在这样的房子里吃这样的午饭,就这么看着你低头吃饭的样子,会不会依然是一头青丝,看不出岁月的痕迹。”(注2:又在嘴上占便宜~)   黎华一愣,哭笑不得道:“想什么呢!是人都会老。”   “是啊,人都会老,问题是什么时候老?”毕文谦很认真的看着黎华的眉眼,“30年后,我们不过50岁上下。这是一个很奇妙的岁数,有的人看上去已经垂垂老矣,有的人看起来却年富力强。”   安静的对视了一小会儿,黎华摇头笑笑,低了视线,看着不锈钢盒子里残留的那点儿饭:“30年,已经很久了。我先做好前30年的事情吧……”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黎华静静吃完,再舀了两大勺汤,端在手里,温软地笑看着毕文谦:“不是有你吗?师父。”   伴随着让人酥麻的声音,黎华扬扬不锈钢饭盒,一饮而尽。   仿佛腰间别个死耗子冒充打猎人装豪迈的可乐模样,看得毕文谦幸福地连连发笑。   便是这样的容颜,在外面让人心惊胆颤啊!   真是少有的漂亮。(注3:前面很早就写过这句话,是286谈论自己头婚妻子的话。)   黎华却没有停下话:“对了,我刚才又想了想你写的剧本儿。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劲儿。”   “不对劲?”毕文谦渐渐玩味地盯着黎华的脸,“真那么觉得?”   “真的。”黎华认真地点点头。   “那就对了。”   “啊?”黎华愣了。   “事实上,这个剧本儿,人物和情节,有着许多建国前的地下工作的历史原型,然而,大多数都是阴暗面的遭遇。就像谈毒性不谈剂量等于耍流氓一样,为了突出历史上的艰苦斗争而着重去说道不到1%的负面,把这些分散的真实集中捏合在一起,却把超过99%的阳光给漂没了——这样写出来的作品,好则好矣,自然会让人琢磨起来觉得不对劲儿了。”毕文谦呵呵地笑,“所以我说了,还需要考证许多东西做修改,得拍成电视剧而不是电影。要是电影,就只可能让人觉得,当初那些在秘密战线上为国献身的人,全都没有好结果——这肯定是不对的。所以,真要拍出来,就得补充成一个符合史实的全局,让观众们能够看到那99%的阳光的存在和份量。”   黎华偏头看了看放在茶几边沿的剧本。   “那你为什么要写这个?”   “不是说了吗?想着万鹏的事情,渐渐就放飞了思路。”毕文谦脸不红心不跳,“而且,你不觉得,这些年冒出来的那许多所谓的伤痕文学,不就是这种调调吗?”   “哭哭啼啼,没有出息。”黎华乐了,却又突然甩甩头,“呸!那些东西,哪儿能跟你比?‘我们的棋规则不同,老帅可以死,走卒不能丢。’那些家伙,能有这样的气魄?”(注4:哭哭啼啼,没有出息,是286评价伤痕文学的话。老帅可以死,走卒不能丢,是《潜伏之赤途》里的台词。)   毕文谦嘿嘿地笑:“算了,剧本儿到时候你带走吧!等你回国了再说拍还是不拍。先等我吃完。”   “嗯。”   黎华软软地应了一声,擦好嘴,起身端了一杯白开水,走到落地窗前,居高临下地远远看着外面篮球场上打球的人们。   不久,毕文谦也吃完了。黎华回头看着他收拾残局,只笑了笑,出了门,把张晓霞叫了进来,一起整理干净带走,然后回卧室拿来公文包和录音机,重新和毕文谦坐在茶几两头。不同的是,两人坐的位置,和昨天倒了过来。   “好啦!该继续昨天的问题了。”   黎华微笑着,先把毕文谦写的剧本收入公文包,再从里面摸出昨天的笔记本和钢笔,端端正正,一副三好学生的模样。   毕文谦握着半杯水,缓缓喝了几小口。   “那,你想从哪个问题开始?昨天我就说了,伐交的层面和伐谋有所不同,这是一盘彼此关联的棋,既没有哪个特别优先,也没有哪个不太重要。”   黎华沉吟着翻看着自己昨天的笔记,思考了好一阵。   “你不是反复强调过吗?教育资源是生产力水平的最高阶部分。那就从非高等教育改革的具体问题说起吧!恰好,继李主席之后负责教委的李主任,他的爱人在卫生部的科技教育司担任副司长,并且可能在酝酿计划在明年正式成立的优生优育协会里出任副会长甚至会长。所以,在教育问题之后,可以接着说说医疗卫生的问题以及计划生育的问题。”(注5:李主席即大鸟。文中之前七届人大上,因为文华系的影响,赵真人和邓声洁相持不下,大鸟渔翁得利。)   说完,黎华才伸手轻轻摁下了录音键。 [再注,赵真人,紫阳真人,邓声洁,左王] 第六百三十四章 新的架构(二十)   听了黎华的话,毕文谦喝着水,琢磨了好一会儿,才把玻璃杯放在茶几上。   “如果要谈教育问题,那就得结合最后一个,我们这个时代的价值导向问题来说了。古时候所谓男儿若遂平生志,六经勤向窗前读,就是一种导向,很功利,很现实。无论上一辈的起点如何,教育都是让个人命运更上一层楼的最好途径,对于大多数来自底层没有什么退路的人来说,教育,甚至可以说是唯一的途径。这样的情况,既对,又不对。说它对,是因为教育的确有那么重要,中国人如此重视教育,是中华文明几千年发展所凝结的最宝贵的文化传统之一;说它不对,是因为现今的教育体系和评判标准,以及掌握着这个体系的群体里的人,有许多落后于这个时代的需求,落后于新中国发展的需求。所谓读书改变命运,为什么教育的概念会和读书等同起来?这对吗?显然是不对的。教育是理论与实践相辅相成不断螺旋上升,读书却侧重于系统的、高效的理论学习,它仅仅是教育这个概念的一部分。在现在,决定大多数人命运的,是家庭经济水平和考试成绩能不能读上高中,以及高考能不能考上大学——且不是经济方面的公平问题,它首先就对于实践能力的评判存在缺失。可我们现在有条件从根本上解决这些问题吗?很显然,没有。国家还很穷,太穷了。”(注1:80年代有很多底层家庭因为经济原因,放弃上大学,放弃上高中,甚至是放弃上初中。初升高的难度,比高升大更大。)   “所以,我们一方面要认识到问题所在,另一方面要认识到力所能及的极限。就像我强调过的,我们能够保证的,只是公正和公开,只有不切实际的人才会强求绝对的公平——我们对教育体系进行改革的方向,不是给予大多数人公平,而是在公正和公开的基础之上,建立适应新时代发展需求的价值导向。就像赵恒以官方的身份写下那首《劝学》,把‘六经’写进去一样。宋朝对于教育的价值导向贯彻着重文轻武的理念,这既一定程度上铸就了宋朝内部的繁荣,也一定程度上注定了它灭亡于外敌。那么,我们现在,该推行怎样的价值导向呢?”   说到这儿,毕文谦不禁回想起当初在申城的时候,脸上荡漾起笑容来。   “所谓利出多孔,殊途同归,教育领域的价值导向,理所应当要和整个社会的价值导向具有一致性。这个答案,在很早的时候,我就思考过,从江州到前线,那时候,见闻着点点滴滴,我就在思考。后来,和长者邂逅的时候,我就说过了……”   黎华突然抬起头,一脸惊讶地看来:“那时候……就说过了?”   “是啊,当时,和长者,还有那位孙经理一起吃饭,我就说过了,作为领导,作为带领发展的人,应该始终代表先进生产力的发展要求,应该始终代表先进文化的前进方向,始终代表中国最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毕文谦慢慢仰靠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的吊灯,“话,我是在谈论流行音乐的话题时对孙经理说的。长者却认为,这三点,不仅仅是孙经理,而是所有的党员,都应该如此代表。事过境迁,快3年了。在这三年里,我越来越觉得,这三点,不应该只针对个人,也不应该只针对党员,而是应该成为整个国家整个社会的价值导向。”(注2:嗯,这个时间线里,三个代表被主角提出来了~)   “始终代表先进生产力的发展要求,是一种社会制度以及代表和维系这种社会制度的利益集体赖以长期生存和发展的必要条件;始终代表先进文化的前进方向,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长期保持凝聚力、认同感、归属感的必要条件;而代表自身主体阶级的根本利益,则是保证一个政权长期稳定的必要条件,而我们新中国,是工人阶级领导的、以工农联盟为基础的人民民主专政的社会主义国家,国家一切权力属于人民,和其他社会制度不同,我们的主体阶级就是人民,理所当然的,我们必须始终代表最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   “就像我昨晚说过的,从国家资本主义走向社会主义是历史的必然发展方向,但实现社会主义的道路在理论上却不止一条,需要因地制宜地选择最适合的道路。而我们中国,是地球上唯一一个国家、民族、文化圈三位一体的以自身体量有希望实现社会主义的大国,我们理应吸取其他国家和地区的经验和教训,但最适合我们自己的道路,一定是不太适合别人的道路。所以,要推行这三点所代表的价值导向,我们该怎么做呢?”   毕文谦深吸了一口气,重新坐正,缓缓说道:“这既简单,也困难。首先,从身份证开始。”   黎华又一次惊讶了:“身份证?”   “没错。”毕文谦点点头,语速刻意慢了许多,“我们可以给予建国后出生的中国人一个自主选择机会,把身份证上民族那一栏,改为中华民族。这显然是简单的事情。困难之处则在于,把中华民族这个概念由虚变实。所谓中华民族,最早是1902年,由梁启超创造提出的。之后,杨度、孙文、常凯申等一批批人都先后继承、认同并发展着这个概念,正如我们的国歌,创作于1935年,就唱着‘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民国时代,大力宣传着中华民族的单一性民族,而真正在全国人民心中确立和牢固这个概念的,则是惨烈的抗日战争。而到了新中国建立之后,我们在接受苏联的工业援建的同时,也吸收着苏联关于民族的定义。而这,其实是不适合我们中国的。不,严格地说,这不是不适合,而是我们和苏联的国情不同,历史脉络不同,我们有着比苏联更先进的选择方向——苏联是继承于沙俄帝国,辽阔的领土大多数是血腥粗暴的武力征服列多而来,众多民族之间的文化交流和认同在历史中既不够和平也不够充分,何况,沙俄帝国长期处于古罗马文化圈的鄙视链的底端,所以,适合苏联的社会主义道路,必然是国家社会主义,而不是民族社会主义,也不是文化圈社会主义。而我们新中国,则和他们很不一样。我们的大多数民族之间有着长久的文化交流,有过长期的和平和稳定,在历史长河中,我们长期处于文化圈的顶端,在经历了抗日战争这种多难兴邦的历史背景下,我们当时最该做的,其实是顺应天时把全国人民凝聚成一个真正的国家、民族、文化统一的实体。”   “所谓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我们那些处于历史进行时的先辈眼看着苏联社会主义建设的硕果,抱着学习的心态,既学了值得学的,也学了不值得学的。这是他们当时难以100%正确判断的事情,作为后辈,我们无可厚非,也不会去否定他们的功绩。但在认识到问题之后,我们就应该着手解决。这是我们这一代人的历史使命。今天,我们已经错过了最事半功倍的时候,在50年代也许大体上传檄而定的事情,我们却需要付出更多的耐心。”   “身份证上改成中华民族,不难。改成中华民族,有着怎样利益和要求?这就和价值导向的三点论述相匹配了——今后,法理上的中华民族,将不再仅仅是新中国诸多民族的统称,更将代表着代表先进生产力的发展要求、代表先进文化的前进方向、代表中国最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中华民族,意味着先进。考虑到很多政策在落实中的幺蛾子,我们必须要有充分的认识,不能让这项改革在地方基层的执行中被搞成一种任务,而是要让人们觉得这是一种荣誉,一种肯定,一种利益,是一种具有一定稀缺性的奢侈品。我们可以规定,1970年之后出生的人,要成为党员,首先需要身份证上是中华民族,申请选择成为中华民族的人,在高考中,可以有一定程度的加分,在各种选拔中,也将具有优先性。对于1950年之后出生的人,则是在日常生活中具有一定的优先性。对于建国前出生的人,就只需要进行概念上的宣传,不必做政策性的导向规定了,当然,如果有人出于价值观的认同而非利益的驱使希望改成中华民族,我们也持欢迎的原则。”   “既然在身份证上改成中华民族会有诸多好处,自然,就应该有相应的要求。中华民族作为一个统一的实体,书同文、话同音,是显然的基本要求。所以,语文水平和普通话水平,是必要的。作为中华民族的一员,了解民族历史,也是理所当然。所以,历史水平,也是必要的要求。像这样的许多细节的要求,计较起来,可以说很多,但考虑到落实的成本和难度,我们只能简单粗暴一点儿:从明年,或者后年开始,把普通话水平的考试纳入高中毕业考试之中,并且允许没有高中及以上学历的人申请参加每年的高中毕业统考,同时加大高中毕业考试的难度。在高中毕业考试中各科都及格并且总分到达一定程度的人,将具备申请改为中华民族的资格。这样的要求,对1970年之后出生的人具有普遍性,对于1950年-1970年之间出生的人,也可以这么承认,但即使没有通过改革之后的考试,但只要成为过县级及以上先进工作者,或者立过个人三等功,也将具备申请资格。而对于建国前出生的人,我们都没有利益相关的政策,自然也不必设置申请的门槛了。”   “这些,是我们现在可以做的。而在将来,随着不断的发展,对于更晚出生的人,我们将提出更高更严格的要求,那,就不是我们今天具体说的了。”   “身份证上的民族选择,是这个时代价值导向的一种具体的基础改革。而具体到教育领域,我们则可以在方向一致的原则上,配套更为具体的措施。”   一口气说到这儿,毕文谦不禁联想起了上辈子的许多见闻,又露出了微妙的笑容。   为了高考改户口本儿什么的,人民群众用脚投票什么的,“历史”上上演过,在这条世界线,也可以换一个方向,再上演一遍嘛!(注3:主角在想办法解决乱邦的二少一宽为代表的一系列民族问题。) 第六百三十五章 新的架构(二十一)   黎华默默速记着,毕文谦没有继续说下去,耐心地等着。   “……文谦,你以前就提过,要持续提高非高等教育的考题难度,如果现在我们把中华民族的法理身份作为个人一系列代表着进步、荣誉、权利的基础,而这个身份的申请资格又和高中毕业考试的成绩挂钩,这样一来,十二年教育,特别是高中教育的课本的编撰,还有历年毕业考试的考题的命题,不只需要慎重,也必然会成为又一个炙手可热的烤火架了。真要执行,恐怕不是后年也不一定能正式全面展开。”   “那很正常啊!”毕文谦理所当然地点头道,“解决这些问题的办法,彼此都不是孤立的,从开始着手到全面推行,能在两年之内完成,那得是惊人的成就了!事实上,我们能够在5年之内做到,就算及格了。”   “5年……”黎华喃喃念叨。(注1:大鸟以前是教委老大,而之后5年,基本就是他作为主席的时间。)   “自上而下的改革,在技术条件做不到迅速而准确的直接向基层公布政策和原理的时候,任何改革,都有可能在执行中遭遇不同程度的扭曲,这样的扭曲,在实践中是可以接受并且及时纠正的。但如果要求得急切了,基层甚至中层就很容易陷入为了改革而改革,为了政绩而改革的歪路,那,就必然会造成许多不必要的阵痛和损伤。”毕文谦沉沉地说,“5年,也许感觉起来很漫长。真一步步走过去,不出现难以挽回的错误,也不觉得时间紧迫,就已经是了不起了!”毕文谦提醒着,“黎华,事非经过不知难。江山斑斓,鸿图如画,下笔太急太重,不会入木三分,只会戳破画纸。”(注2:主角在喷赵真人的价格闯关。)   黎华忽然笑了一声:“不是,文谦,我不是觉得5年太漫长,相反,我是在盘算,仅仅是这么一隅的事情,究竟有多少人,有能力负责在5年之内做好——既在主观上希望做好,也在客观上有能力做好。”   “那,就不是我能说道的了,得是你去思量。”毕文谦转回了话锋,“好了,回到教育问题。我们都知道,教育包括高等教育和非高等教育,作为触及整个社会的改革,我提到的那些问题,不应该把和科研发展紧密相连的高等教育视而不见。那么,为什么?”   毕文谦停顿了几秒,见黎华低头继续速记了,便继续说了下去:“我国目前的高等教育,特别是本科之上,基本都是导师带学生的模式,这种模式,说穿了,有着强烈的封建时代的学徒制的残留。导师往往有着绝对的权威,对学生的前途甚至有着生杀予夺的权力。我们提倡着师德的概念,但嘴上的提倡最终只能沦为美好的愿景,我们有具体有力的法规政策去惩处那些没有师德的家伙吗?毫无疑问,在这一块儿,现在几乎是空白。这不仅会形成导师对学生不合理的榨压的土壤,也很容易形成科研领域的门阀和山头主义,最终形成劣币驱逐良币的恶性循环——想想总理为什么说曹小石‘最大的弱点就是太会做人了’?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在科研领域,醉心于会做人,就必然难于会做事,少于去做事,在同一个机构里,如果任由野蛮生长,那么醉心于会做人的人,必然会压制那些醉心于会做事的人。长此以往,国家的科研发展必然会渐渐停滞,甚至于崩溃。以这些为代表的许许多多的问题,在社会主义时代,显然是非常落后,需要深刻改革的。然而,我们现在,每年才招手多少本科生?每年毕业的本科生又有多少会进一步深造?学徒制度是落后,那我们的高等教育在规模上达到了建立新制度的门槛了吗?显然,我们国家现今的高等教育在规模上还很小,虽然有着改革的必要性,却暂时没有作为当下改革重点的迫切性,裱糊匠的糙活儿先干着就可以了。所以,我暂时没去提它——我现在是没提,可黎华,你却不能忘记观察和思考。只要我们能保持稳定发展,快则5年,慢则20年,大学生的数量以及其他方方面面的数据就会渐渐有着质的变化,高等教育的全面改革,就必然会成为进一步改革的重点之一。”(注3:事实上,曹小石——曹禺后半生也没有超越自己年轻时的《雷雨》的作品。)   听到这儿,黎华不由笑了起来:“话是如此说,可裱糊匠也不好当啊!那么,非高等教育的改革,你以前已经说了不少了,今天还有哪些补充的?”   “是啊,我已经说过许多了。今天,我只再说一点儿具体的思路。”毕文谦稍微抿了抿嘴,“黎华,早在1957年,三钱之一的另一位钱老,就提出了‘理工结合’的教育思想,他认为,‘在高等工科学校中,应当以数、理、化三门课为主,如果这三门课学得透彻了,什么都好办。’这个提法,在随之的野蛮传播中就走了样,渐渐成了这些年社会上流行的‘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了。学透彻和学好,有什么区别?所谓学透彻,更玄乎一些,有得知寸心知的味道;而所谓学好,却相对容易考察比较。只要我的考试分数比其他人高,或者我在考卷上拿了满分,那我就是学好了——至少,大多数没有学透彻的人,会那么一知半解。”   “可事实上呢?真能学透彻数理化,倒的确可以说走遍天下都不怕,而那种考卷上的学好,标榜什么‘不怕’,就不过是自欺欺人了。而且,进一步说,钱老这个说法,其实也有些局限。倒不是说他说错了,而是他把一些自己的条件默认成了人人都拥有的基础——钱老本人出生于书香门第,从小有着优厚得让底层学生绝望的文科教育条件,他在19岁的时候,以中文和历史双满分的成绩考进了燕京大学历史系,而那场考试,他的数理化成绩三科加起来才25分。之后,因为918事变,他决定弃文从物,从历史系转进了物理系,花了十年多时间,成为了世界级专家。”毕文谦不无感慨道,“‘数理化学得透彻了,什么都好办’?当然好办了!可怎么才能学得透彻?这比起考卷上的‘学好’简直是天壤之别!没有良好的文科基础,这往往事倍功半,甚至不可能做到。”   “所以,黎华,我们首先得纠正现在泛滥于社会中的扭曲了人家钱老本意的错误说法。”   “然后,考虑到在形式上公平的教育和选拔制度下,来自自身教育资源相对优厚的家庭的学生作为一个群体必然具有明显的高竞争力,如果任由不管,那只会造成教育资源的垄断甚至形成新的阶级固化,所以,我们需要在学习态度的引导上想办法——相比由行政命令规定教师必须在教学中对每个学生一碗水端平,促使学生主动愿意去学习的思路,无论是执行的成本还是效果,都会好得多。然而,即使如此,我们现在也没有资源和条件做到面面俱到,只能又一次简单粗暴一点儿:在校园文化中树立学以致用和优秀为尊的风气。说得直白一点儿,极端一点儿,就是优秀的学生可以获得各种优越,甚至某种意义上的为所欲为。而什么才算是优秀?优秀不仅是在主要学科的纸面上的考试能考得好,而是在各个科目领域中学好,更是能学以致用,发现和解决实际问题,甚至创新。”   “我们可以以彭姐姐为例。她是艺术生,音乐这个科目并非一般意义上的主要科目,她能够18岁轰动京城,也并非她的技术已经冠绝群伦。她真正比同辈的那些高手优秀甚至卓越的地方,是她会认真思考作品的内涵,会主动去创造适合作品的唱法,而不是努力向众人展现自己在学校里,从老师那儿直接学来的东西。这就是典型的学以致用,也是典型的创新。”   “在树立了学以致用的概念之后,我们可以给予那些真正优秀的学生方方面面的方便甚至优越,在他们擅长的方向给予他们自主学习的机会,给予他们素质教育的条件。就像以前几十年里,大多数人并不能正确辨析‘学透彻’和‘学好’的差别,以我们现在的教育水平,指望大多数还处于学生阶段的人真正理解什么叫自主学习,什么是素质教育,不过是不切实际的幻想。所以,在晓之以理的基础上,更需要的是诱之以利。我们可以在非高等教育体系里系统性的、长期性的组织不同科目的竞赛,将优秀的判定的多样性明确化和正规化,并且竞赛的方式方法要贯彻学以致用的理念。对于那些优秀学生,不仅中考和高考可以不同程度的加分,并且在社会活动和生活中可以有更加优越的待遇。比如,我们可以办理优秀学生荣誉证,一年一颁,凭证可以公交车免费,每个月有一天可以去电影院免费看电影,学校食堂半价,学校内排队优先,甚至……”毕文谦又停顿了一下,“两个有优秀学生证的人,可以共同向学校申请……谈恋爱。”   “噗……”   黎华一下子差点儿喷了,强闭着嘴巴,两边脸颊胀得鼓囔囔的,抬起头,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毕文谦,憋了好一会儿才哭笑不得道:“你……你这是唯恐天下不乱吗?”   毕文谦紧紧抿着嘴,待黎华渐渐止了笑声,才端起杯子小喝了一口。   “我说了,简单粗暴,也说了,某种意义上的为所欲为。绝大多数人在学生阶段,对于利益的欲望并没有多么直观,也不像许多成年人那样现实甚至贪得无厌。学生们更像是部队里的战士,更在乎非物质的荣誉,而和部队不同的是,学生往往更无意识地倾向于那些自己有而身边的人没有的事物。人们不赞成早恋,很大的一个原因就是影响学习。非高等教育阶段的早恋,绝大多数集中在高中里,所谓两小无猜,绝大多数高中生不会为了实际的利益去谈恋爱,而是因为朦胧的喜欢。所以,将出现的情况,不会是两个有资格的优秀学生为了谈恋爱而去谈恋爱,而是有了朦胧的恋情的两个学生想办法成为优秀学生,以及一个优秀学生为了和相互爱慕的人正大光明的谈恋爱而努力帮扶。换句话说,这个优秀学生的权利,更像是辕门立柱,给一个奔头。在实际操作中,我们可以在给了这样一个奔头之后,更加理直气壮地打击暗地里的早恋,并且通过调节控制竞赛和考试的难度,从而控制优秀学生证整体的数量规模——既不能太少,太少了,就不会在大多数人身边存在,也就失去了激励的效用;也不能太多,太多了,就丧失了稀缺性,也就降低了学生们追求的动力。”   听完毕文谦的解释,黎华稍微又琢磨了一会儿,又渐渐笑出了声。   “我说……你这是变着法儿使坏吧?”   “这是很严肃的事情好不好?”毕文谦弱弱地辩解道。   “得,你说严肃,那就严肃了。”黎华两指夹着钢笔,举在半空,轻轻摇动,“那么,还有其他的吗?”   “……暂时就这样吧!等回去之后,除了《樱花大战》那些事情,我大概会多花点儿时间去瞧瞧京城教委新编的教材……吧。”   “行,那么,接下来,关于卫生医疗的问题呢?” [弃文学理,钱伟长,三钱之一,科学家、教育家,社会活动家。叔叔是国学大师钱穆。] 第六百三十六章 新的架构(二十二) “医疗卫生的良性发展问题啊……” 毕文谦小声念叨了一遍,把杯子里的水喝干,起身续杯。 和10年代既得利益集团尾大不掉导致的政策精分不同,在80年代,中国的医疗问题相对单纯了许多——一个字,穷,两个字,很穷,三个字……算了。 然而,问题再单纯,解决起来却不可能单纯。 托着杯子,毕文谦在客厅里来回踱着步子。 “黎华,还记得我说关于日本自民党推行消费税的问题吗?” “你是说……明明是对国家有利的政策,却落得全国人的仇视?”黎华思索了一下,紧了紧握笔的手。 “这正是我们一定要规避的愚蠢。或者说,这种愚蠢,其实不是推行一种政策本身,而是在更早的时候,原本可以有更温和的办法消除问题于初始甚至无形的时候,却看不到问题所在,甚至是虽然看到了,却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持着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的消极态度,坐失了良机。这就像宋朝的赵祯一样,他在早年也曾锐意改革,却对问题的严重性没有足够的认识,面对困难,选择了退缩,庆历新政仅仅一年多就草草而终。几十年装瞎子的结果,让文人集团最终给了他一个仁宗的美谥,却给后人留下了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王安石的《本朝百年无事扎子》就把问题说得明白。然而,说得再明白又如何?我们如果结合时代背景去看待王安石变法的初衷和具体的政策,基本都是引领时代的规划,但如果结合当时宋朝的财政情况去分析变法在具体执行中的顺序,却可以得出一个让人笑不出来的结果——变法的每一步,都是想尽办法为政府捞钱!即使明明知道不宜操之过急,却又不得不知难而上,甚至是知蠢而上!能提出那些具体的变法内容的王安石,看上去简直蠢得没有逻辑。可真实的历史,即使荒谬,即使走了小概率的方向,它也必然有着内在的逻辑,王安石也不可能是蠢才。那么,究竟是为什么呢?答案其实也没什么阴谋论,简直简单得很——所谓不可一日不拱卒,如果不那么捞钱,北宋的国家财政基本将要崩溃!病入肺腑方求扁鹊,即使王安石有扁鹊之才,他也没有扁鹊的手术刀。医人体,需要手术刀,手术刀是死的,只要制作成了,医生就可以如使臂指;医国体,手术刀却是活的,需要一级级中基层干部去执行,在本就有社会问题的时代,不在执行中闹出幺蛾子反而才是怪事儿。病急方投医,王安石变法会失败,只能说王安石并没有神仙级的能力。但这口黑锅,却扣不到他头上——在他上任的时候,已经没有多少回旋的余地了。归根结底,在于那个坐视问题发酵,被文臣们吹捧为仁宗的家伙。几十年的认怂,竟至于他死后,官居枢密使的文臣文彦博敢对他的继承人赵顼说‘为与士大夫治天下,非与百姓治天下’,面对这么老实不客气的话,赵顼却只能认怂!北宋的枢密使是什么?相当于现在的国防部长!黎华,透过文臣笔下的史书,透过冰冷的数据,仔细想想,连耶律洪基都为其死讯落泪的赵祯,到底给赵顼留下了一个怎样的国家?”(注1:主角流露的史观,和历史主流史观大相径庭。这一方面是一个历史、文化领域的政治信号,另一方面是主角向中顾委诉苦自由派留下了烂摊子。) 黎华紧锁着眉头,左手放开笔记本,中指在茶几上规律地一下下敲了许久:“……你是说,宋仁宗才是北宋的亡国之君?这个观点,和现在的主流认识,差距非常大啊!”(注2:主角提的王安石变法前的罪人是宋仁宗,而在文华系上位前的第一决策者是286——黎华的潜台词是关于286的历史评价。) “那是因为自古以来掌握着评价历史人物功过的权力的群体是文人,一方面随着时代的进步,太史令的权责渐低,和历法剥离成为著作郎,渐渐弱化了神圣性后,他们就越来越意识到手中刀笔的能量,越来越肆无忌惮,习惯于给损害他们利益的统治者泼污水,而对放任他们攫取利益讨好他们的统治者粉饰太平,从而达到润物细无声地驯服统治者的目的,另一方面,封建时代的文人更侧重于静态地看待历史,而不懂得动态地分析历史脉络,说白了,就是封建时代水平的社会科学理论指导下的历史评价在社会主义时代已经落后了,相同的史料在不同的史观,不同的理论指导下会得出不同的结论。”毕文谦摇摇头,坐回了沙发上,“而且,我从来没有说宋仁宗是亡国之君。北宋的灭亡,其实是一个小概率事件,只要宋徽宗和宋钦宗但凡脑子正常一点儿,有骨气一点儿,北宋都几乎不可能像历史上那样灭亡,靖康之耻也不会发生。但北宋的衰弱和亡国之忧,的确是在宋仁宗时代发酵棘手。这就像一棵大树,的确已经渐渐因为病变而开始丧失了生机,但在它因此彻底枯萎之前,突如其来的一道雷直接把它给劈死了——无论如何,这棵树真的不是病死的。”(注3:主角暗示了关于186的评价和286的评价的对比,却又不赞同把286的评价彻底打翻。而在当时的情况下,能够和宋徽宗、宋钦宗挂上钩的,也只有乱邦和赵真人了——主角在暗示他们是亡国之君。) “北宋并非亡于宋仁宗,但宋仁宗的历史责任,我们却必须引以为鉴。‘当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是不负责任;为了自己的时代太平,甚至是为了一家之私而丢给后人一个地雷阵,甚至是万丈深渊,同样是不负责任。黎华,你要充分地认识到,医疗是一个怎样的问题——‘长兄于病视神,未有形而除之,故名不出于家’——你做得越好,反而越不容易被大多数人认识到你的功绩。甚至于,说得更残酷一些,你手里只有100块钱的医疗预算,要负责100个人的医疗问题。如果你为每个人花1块钱,让人均寿命达到60岁,你说不定会被骂;而如果你为20个人每个花5块钱,让这20个人的人均寿命达到80岁,并且确保掌握舆论话语权的人就在那20个人里,而不去管剩下的人的死活,那你指不定就会被歌功颂德。因为,那些死人说不出话来。因为,对很多人来说,和身边的人活到同一个水平,幸福感远没有活得比身边的人更好来得直观。这就像一个或许粗俗的笑话——所谓幸福,不是你不拉肚子,而是在一起拉肚子的时候,你在厕所里面,他在厕所外面——这是一个比较低级的精神境界,却是大多数人自觉不自觉,或多或少存在的现实感观。”(注4:主角强调286有历史责任,而“一家之私”,即是286强行要保自己儿子的行为。而他说的这个数学模型,指的是286以来的国内医改。) “然而,对于社会发展的前景来说,究竟是100个能活到60岁的人更能促进发展,还是20个活到80岁的人加上80个生老病死没有保障的人?答案同样不是必然美好——究竟哪一种更好,取决于领导层的能力。前者是高门槛高回报,后者是低门槛低回报。这就像是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的竞争:当你的管理能力满足了门槛,选择社会主义必然会碾压资本主义,可这个门槛,远比现在大多数人想像中的高得多。而回到医疗的问题——我们在主观上就甭指望什么圆满,人对寿命的追求,对生活质量的追求从来都没有止境;我们也不能只为当下负责,也得为今后负责;我们要对费力不讨好的结局有足够的觉悟,如果你最终选择当好好先生的话。” 一口气说完这些,毕文谦止了话头,看着黎华。她正紧咬着下嘴唇,琐着眉,左手捏成拳头。 “……文谦,什么是好好先生?什么又不是?” 黎华没有抬头,但那弱弱的声音,仿佛本就知道答案,却又难于接受。 “黎华,我能看到的统计资料,你一定也能看到,只要你想去看。”毕文谦的话音格外平静,“1975年,全国人口9亿出头,其中城镇人口1亿6千万出头,全国卫生人员有七百四十多万人,其中乡村医生和卫生院有四百八十多万人;1987年,全国人口接近11亿,其中城镇人口2亿7千多万,全国卫生人员有五百八十多万人,其中乡村医生和卫生员有一百二十多万人。数字,总是那么冰冷而残酷,却也总是比那些抒情的修辞,比那些伤痕的呻吟更加简洁有力。” 客厅里陷入了沉默,唯有录音机运作的微微声响。 黎华的左拳越捏越紧,终于突然化拳为掌,重重地拍在茶几上,掀起一声震响。 “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人都活不下去了,还搞什么经济建设!”(注5:黎华对农村不够了解。这个数据是嗡嗡时代或者说186时代的国内医疗资源结构和286时代的对比——这让黎华对286及起手下的能力彻底愤怒了。) 毕文谦的声音依然冷静得近于冷漠:“科学技术才是第一生产力。而且,如果以60岁退休为界限,那么60岁之后的事情,和经济建设关系就不大了,甚至是负相关。” 黎华瞪大了眼睛,霍然而起:“怎么可以这样!” “你觉得,现在在整个社会的范围下,关于离退休人员参与经济建设,有什么建树吗?有什么规划吗?无论直接还是间接。”(注6:主角要黎华恢复理智。) 毕文谦仰着头,冷漠的眼神坦然地和黎华对视。 “我们不能这样……至少,我们不能也这样。”黎华面色沉浊地呼吸,努力压抑着情绪,低头看了看录音机,“‘关于农村的人民公社取消与农民养老的问题’,‘关于退休待遇和发挥余热的具体问题’……果真执政如棋,牵一发而动全局。问题,不能指望孤立解决。文谦,我们不能任由这样继续。”(注7:黎华意识到一直在录音,调整了情绪,但没有改变想法。) 毕文谦也看了一眼录音机,举手示意黎华重新安坐。 “所以我说出了这些问题啊!不过,在需要负历史责任的人里,有一些,我并不觉得他们在方向上绝对地错误。他们的问题,是单纯的低能,甚至无能。虽然,从结果来说,蠢和坏并没有多大的区别。”说着,他又稍微前倾身子,轻轻盖住黎华拍在茶几上的手背,“我们现在面对的局面,还不像王安石那样病入肺腑,还有着余地。黎华,无论你最终做怎样的决定,我都只会和你一道。”(注8:能力问题是内部矛盾,坏则是敌我矛盾。而“有一些”,潜台词就是另一些情况不同了——主角是向中顾委表示,286的错误,是内部矛盾,但其无能的事实不能遮掩。而自由派的人,则是敌我矛盾。这两者的处理和评价应该切割。) “那,我们该怎么做?” 黎华翻转手掌,抓住了毕文谦的手。 “不,”毕文谦感受着从黎华手上传来的力量,微笑着摇摇头,“是我们可以怎么做。” (PS:想想,还是分开发吧……抢救两次比抢救一次……似乎稳妥一些……) 第六百三十七章 新的架构(二十三) 毕文谦习以为常的自信的笑容,让黎华的心绪如她的口吻一样,变得轻松了许多。 “你说嘛,我们可以怎么做?” 毕文谦却朝她摇了摇头。 “可以操作的办法有很多,但鉴于你刚才的样子,排除掉你不愿意听,或者你不愿意执行的之后,就所剩无几了。”(注1:不从根本上放弃农村人,是黎华的底线。) “也就是说,你是有办法的嘛!”黎华眉开眼笑着,重新握好了笔,“你总有办法。” “但那不见得是让你心满意足的办法。我再强调一次,人对寿命和生活质量的欲望,是无限的。我教了你冷漠,也教会了万鹏、王京云、刘三剑……但就像我不只一次无奈于你们当不好资本家一样,在不得不选择冷漠的时候,我……或许比你想像中的更铁石心肠。”(注2:这是主角第一次向外界承认,文华系的人的态度是自己教的。自己也可以铁石心肠。) 黎华郑重地点点头,又握了握毕文谦的手,然后放开,看向了茶几上的笔记本:“我明白。” 又静静看了她一会儿,毕文谦轻轻叹了一口气。 “试图着手医疗问题,首先必须要面对的,是钱的问题。稍有医学常识的人都可以明白,医疗,性价比最高的办法,在于预防,而不是治疗。这是起码数以倍计的经济差距。但我们国内有医学常识的人,比想像中的少,更比理想中的少。就像我提过的最典型而常见的例子——吸烟有害健康。如果我们全国禁烟,我们会在短期内失去烟草方面的巨额税收,但在长期看来,我们却可以节省下相比那些税收几倍的医疗支出,甚至是十倍,几十倍。但我们不可能直接一刀切地那么干,因为多数人对这笔经济账没有足够清晰的认识,对吸烟有害健康的概念也没有足够清楚的认识,那些烟草系统里人会抵制禁烟的政策,那些有烟瘾的人也会抵制,他们甚至会对推行禁烟政策的人恨之入骨。” “所以,这不能指望立竿见影,只能是一件漫长的移风易俗的事情。所以昨晚我就说了,要把宣传成本计算在医疗成本之内,移风易俗的推行,我们不能强求群众,也不该强求离休干部,却可以也应该先从年轻干部开始。我们如果能花30年时间做到99.9%的人口不吸烟,那就是足以自豪的成绩了。”(注3:折腾,从一线干部开始——主角是暗示黎华,吏治。) “可哪怕计划得相对宽松,第一步怎么入手?在经济建设为中心的现在,我们不可能直接从财政预算的比例上想办法,顶破天也只能是从财政里争取一笔为数不多的启动资金。持续输入的资金,怎么来?这显然就需要跳出医疗系统之外想办法了。” “所以,我们得先回到时代的价值导向的问题,谈谈福利彩票的问题。”毕文谦眼看着黎华手里的钢笔忽然一滞,不由笑了一下,“彩票这东西,早在古罗马就诞生了。而在我们这边儿,至少南宋也已经有了。而在我们新中国,大约是因为总理小时候的家庭过往,他对彩票始终秉持着反对的态度,国内也便长期禁止了彩票业务。一直到去年,国内才再度展开了彩票的业务,并且定义为福利彩票,作为一种筹集社会福利资金,支持社会福利事业的办法。那么问题来了,彩票这个东西,到底该不该禁?” 问是问了,但毕文谦并没有打算由黎华来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停顿了一下,给了黎华稍微思考的时间。 “无论不同立场和考量的人如何抉择,在我看来,在总理的概念里的彩票,的确应该禁止。对于接受的数学方面的教育程度相对较低,并且没有真正认识到劳动最光荣的多数人来说,彩票,作为一种概率性的飞来横财,对人有着极大的吸引力,能够在一定程度里满足侥幸心理作祟的人不劳而获的希冀。可那些真的中了大奖的人,真正能改变生活,走向幸福的,其实是极少数,更多的人,所谓由奢入俭难,他们往往在短时间的挥霍之后,不仅维持不了骤然奢侈的生活方式,连当初朴实的生活也回不去了。总理童年时家道中落的经历就是如此。” “所以,彩票这东西,即使要存在,也需要进行深刻的改革。福利彩票这种东西,这种操作手法,对于整个社会来说,和饮鸩止渴差不多。具体来说,黎华,我们应该在取消福利彩票的同时,建立新的竞技彩票体系。” “竞技彩票?”黎华下意识地追问道。 “没错,竞技。传统彩票其实还有一个很大的弊病:人们在参与的过程中,只需要付出钱财,本质上是一件不经过大脑的事情。这是对社会风气危害非常大的问题。在今后,我们必须要切实杜绝那些无脑的彩票形式,把彩票这个产业和寓教于乐联系起来。比如,我们可以建立一项音彩,也就是关于流行音乐联赛的彩票,让人们预测每一轮联赛的排名,全对就是一等奖,对了一半就可以拿末等奖。1轮联赛1个月的周期,前四级联赛都可以办,也就是平均1个星期一次开奖。以省为单位,由流行音乐司主办,各省公安局承办。这样的彩票,人们当然也可以选择无脑去买,但如果想增大获奖的概率,他就必然需要了解流行音乐的概念,以及基础的音乐知识,提高自己的欣赏水平——这是一种可贵的主动的学习,哪怕动机是为了中奖。在将来,我们还可以展开体育活动的联赛,建立体彩,让人们去了解各项体育运动的概念和基础知识。” “想这样的竞技彩票,好处是能够诱使人们主动去学习知识,主动去思考,这对于面向社会普及基础知识,是有一定益处的。同时,所谓财帛动人心,让一项联赛和竞技彩票联系起来之后,涉及的影响力越大,涉及的经济规模越大,就越可能有人铤而走险,动歪心思,使盘外招。一方面,这样的产业不涉及国家命脉,即使出了问题,也不至于伤筋动骨,真出了事情,也可以成为将来在其他领域继续改革的经验教训;另一方面,有了竞技彩票的存在,我们就可以更理直气壮地杜绝更广义的地下赌博活动。所以,在正式清退福利彩票,推行竞技彩票之后,我们可以把整个行业的税后利润分为三部分,一部分归公安系统;一部分归相关指向的行业,例如,音彩对应的流行音乐司,如果是体彩则可以对应体育总局,以此类推;另一部分则归医疗系统,并且把关于残疾人的社会权责纳入医疗系统中,这部分可以在50%左右,由卫生部委托文华银行走账划拨到基层。其中,公安系统一方面和相关指向行业主管部门拥有联合垄断的竞技彩票的发行权,一方面也负有打击社会中地下赌博活动的责任,实行分成与责任挂钩的原则——如果在其辖区内的确完全禁绝了地下赌博,那这理论上属于公安系统的部分利润就100%划拨,如果没有做到,则根据具体程度递减上缴中央。”(注4:彩票是286之子之前的“产业”。而在现实中,至今仍然如此。主角首先搬出当初总理对彩票的态度,然后提出的改革方案是让公安部、卫生部、以及各个潜在可以发行彩票的行业一起瓜分原本属于286派系及残联的利益,并把残联的权力缩小,成为卫生部的下属。) 慢慢说到这儿,毕文谦拾起杯子,喝了一大口水。 “所谓羊毛出在羊身上。现在的情况,不仅国家穷,民间也不算富裕。即使有了这么一项可持续的资金,即使在将来随着国家不断发展,资金会越来越充裕,在计算机产业足够成熟的时候,我们甚至可以继续打击相对无脑的赌博项目,而把既具有赌博性同时也具有一定竞技性的项目进行官方的垄断和监控。但至少在眼下的前几年,这仍然是捉襟见肘,得一分钱掰两半花的局面。所以,在具体的医疗系统内的改革,依旧不可能温良恭俭让。”(注5:可以想想现在的网上棋牌游戏。) “黎华,所谓上医治未病。而今存在的医疗理论,大致分为传统中医、传统西医、现代医学三个,其中,传统西医早已被时代所淘汰,成为了历史。只不过由于满清时代落后的历史成因,让国内多数对西方历史不了解的人下意识地因为现代医学主要是由西方社会发展,便把现代医学和西医等同起来。而在传统中医和现代医学之间,指导思想上,其实是传统中医更接近上医治未病的思想。那么问题来了——现实中,现代医学的综合性价比是碾压传统中医的,为什么会这样?” “答案其实很科学,也很残酷。医学,它本质上以人体为对象的经验学,而不是科学。而人体,是及其复杂、精密而脆弱的。一个健康的人体,是长期处于动态平衡,而不是静态。以常人都知道的癌症为例,癌症本质上是因为人体内原本正常的细胞出现了癌变,癌细胞具有无限增殖的特性——人体营养有限,癌细胞增殖无限,显然迟早会决定性地破坏人体内的动态平衡,最终导致人的死亡。那么,一般人体一共有多少个细胞呢?几十万亿个。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哪怕医学的精度只到细胞,人体的复杂度就已经远远不是现在最强大的计算机和算法能够完美处理的了。更要命的是,除了同卵双胞胎,人与人之间的基因总是有细微的不同。极细微的不同在具体到细胞的精度,以几十万亿的规模累积,便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这还没考虑人在实际生活的时间演变中因为各种因素造成的差异。” 毕文谦摊开双手,叹息道:“所以,上医治未病的确是医学应该的发展方向,但以现在的科技水平,无论是传统中医还是现代医学,它都只可能是经验学,远远没有被完全解析进而标准化的可能。然而不同的是,强调人体作为整体动态平衡的传统中医,几千年来受限于时代性,只能总结出一套相对粗犷的理论体系,在学徒制为主流的传播模式下曲折摸索传承。就整体水平而言,一个良医的诞生,往往是由人命堆出来的。古代落后的社会制度下,底层人命轻,有医就不错了,自然可以支撑一医功成万骨枯的残酷,可在新中国,社会主义制度重视每一条人命,这种原始的经验积累模式不可能继续延续。而且,同样因为时代的局限性,中医的用药,始终没有标准化,一个良医的用药,不仅自有一套标准,而且往往是建立在自己亲自经手药材采集的基础之上——同一种中药材,药质会因为产地、气候以及初步处理的工艺不同而差别很大,十年人参、百年人参、千年人参,差距大了去了。这同样深深制约着传统中医的标准化的前景。” “所以,相比现代医学体系,传统中医面临着四大问题:第一,医学知识的理论体系亟需现代化的总结;第二,医学知识的传播需要打破传统的学徒模式,建立行之有效的新体系;第三,药品产量需要工业化,药性的规格需要标准化;第四,诊治过程需要良好结合新时代的医疗器具,进一步发展提高效率。另一方面,相比传统中医,现代医学体系也有着自身的弱势:指导思想的落后导致各方面的执行在经济成本和社会成本上都有着许多不必要的浪费。一个经验丰富的中医,相比目前的现代医学体系,其诊治成本,具有碾压性的经济优势;但培养一个经验丰富的中医的社会资源,却足够现代医学体系培养上百个合格的医生了,而且这甚至不是钱能解决的问题。可以这么比喻,一个老中医,可以花100块钱治疗100个病人,并且让病人活得不错;一个现代医学下的合格医生,花100块钱只能治疗1个病人,并且病人治愈后说不定会活得痛苦。但传统中医只能培养出100个老中医,这不仅是钱堆出来的,更是命堆出来的,现代医学却可以培养100万个合格医生,这只需要砸钱就行了。”(注6:这也是现在中医继往开来所面临也必须解决的问题。) “在今天这个时代,现代医学碾压传统中医,并不是因为它真的全面超越,而是它便宜到只需要钱就能解决问题。”毕文谦轻轻用中指敲了一下茶几,盯着黎华的手,“黎华,你听得懂我的意思吗?” 黎华默默速记着,过了一会儿,才停下笔,嗫嚅着嘴唇,轻声作答:“然而我们现在没钱,很穷,非常穷。” “那我们该怎么办?” 冷漠的声音钻入黎华的耳朵,让她嗫嚅的嘴唇颤抖起来,即使用力地呼吸,也没有回答的力气。(注7:在黎华对于医疗问题的底线上,这个问题几乎是无解的。) “好吧,我直接给你答案。” 毕文谦不忍心继续看到她如此的神态。 “从今往后,第一,我们要在中央和各省建立中医学院,不仅教授中医学,同时也教授现代医学。” “第二,我们要把各地现有的优秀中医组织到中医学院里,集思广益,一方面扩大中医传播规模,探索新的传播模式,努力总结新的理论体系,让传统中医迈向现代中医。” “第三,我们要坚决打击以传统中医的名义行骗的现象,从严从重,如果有人声称自己有什么秘方,可以由公安系统安排联系中医学院进行验证,只要不是完全的虚假,就给予物质和精神奖励,以及继续协助研究的待遇。” “第四,我们要恢复以前的农村的赤脚医生的体系,并且让所有医疗系统的应届毕业生到农村去行医,每人三年,以低成本治疗为原则,积累临床经验,要求建立完善的个人行医记录档案,三年后返城时上交医学院汇总。非医学院毕业的赤脚医生每年给予一个月假期,分批安排到就近医学院组织免费学习或者旁听,也可以自主选择休假。只要完成该年医疗指标,并且通过了组织学习的测验,该年就可以免费报考医师资格证,考不考得上各凭本事,考取之后,与所在省省会医生相同待遇。等今后经济条件稍微宽裕了,卫生部负责向所有赤脚医生免费发放医学教材。” “第五,建立中药材养殖工业化、标准化项目,在征集全国各地中医名医意见,择地开辟建立中药材养殖园区和中药验药实验室。面向农村,以药品成本价用于临床实验。待药品研究成熟之后,面向城镇使用,并且可以高价出口,利润一部分用于反馈农村医疗。” “第六,在全国范围进行医学基础知识宣传,出台鼓励良好生活习惯的政策。对于城镇人口,由个人所在单位或街道负责建立个人生活习惯档案,每年统计并公示一次,公示无误后由当地公安局保管一份留档。除离休人员之外,医疗相关的劳保制度和公费医疗实行阶梯价格制度。具体来说,首先等卫生部目前正在酝酿的《医院分级管理办法》出台,同时由卫生部每5年公布一次个人生活习惯倡议表。根据个人生活习惯档案的情况和年度先进工作者评比情况建立指标表,根据档案里10年以来的个人生活习惯,分为完全符合、不太符合、很不符合,完全不符合四个档次,以对应50岁、60岁、70岁、80岁一共四个医疗报销基准。如果一个个人生活习惯完全符合卫生部提倡的指标,那么他的医疗费用将以80岁为基准,80岁之前,报销90%,并且允许报销昂贵药物;80岁到90岁,报销80%,并且允许报销部分昂贵药物,不进行大型手术;90岁之后,报销70%,不报销昂贵药物,不进行手术,采取保守治疗。不太符合的人,以70岁为基准;很不符合的人,以60岁为基准,取消在高级医院挂号就诊的资格;完全不符合的人,以50岁为基准,只给予在低级医院就诊的资格。另外,每得过一次单位里的年度先进工作者,档次基准往后调1岁,报销额度增加1%,最多可以调10次。” 待毕文谦一条条说完,黎华的脸色越发苍白起来,那握笔速记的手指紧捏得发白。 “……文谦,在你的计划里,这个个人生活习惯倡议表……” “新的时代,自然需要有新的好的生活习惯。” “把实验药品用于农村……” “现在的农村是连庸医都缺乏。” “你……是要用人命换发展?” “不,是高速发展。” “可是……” “中医现代化是一个划时代的历史任务,它不仅将会惠及整个国家所有人,同时也有着极为丰厚的经济前景。”毕文谦的口吻如冰一般寒冷地打断了黎华,“这只是最近十几二十年的改革办法,当我们积累出数量规模足够的医护人员之后,在全国城镇化有了质的发展,城村人口比例有了根本变化之后,那才是全国医疗体系社会主义现代化全面改革的开端。现在,全面恢复赤脚医生的体系,就已经是能做的极限了。非要再确保什么的话,也就是执行中公正和公开了。如果黎华,我再说一遍,现在是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注8:主角的改革方案,其中一个含义是,用农村的人命培养优秀的中医,然后选拔出来的好医生回城——绝大多数离休干部居住在城市里。这才是这个方案可能落实的根本原因。) 黎华紧闭着嘴,咬紧了牙,和毕文谦对视了良久,突然一下后仰,整个人软倒在椅背上。 “日本自民党推行消费税,明明对国家有利,却落得全国人的仇视。”(注9:黎华听懂了主角的意思,非常矛盾,却还是接受了。) 毕文谦没有立即应声,而是起身走到她背后,伸手轻轻给她揉着肩膀。 “这样的办法,如果是十年前的环境,肯定会遭千夫所指,但在十年后的今天,在农村医疗卫生人员锐减到只剩25%的今天,我们却是巧妇勉为无米之炊。所以,我们首先必须要通过宣传,让全国人民认识到,既让农村人口认识到,也让城镇人口认识到,这十年来,国家在医疗系统的改革中走了多么严重的弯路。”(注10:主角再次强调,拆掉186时代的农村医疗体系是286派系的历史罪责,文华系面对的是一个接近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烂摊子,而这个情况的公开是落实改革方案的必要条件——结合之前主角要把286和自由派的错误从内部矛盾和敌我矛盾切割开的意见,这即是要求中顾委把自由派彻底钉死,堵绝改旗易帜的邪路。) 黎华听得浑身一僵,过了好一会儿,才抬手捉住了毕文谦的手。 “师父啊!幸好,你是我师父。”(注11:主角以前基本没有主动出手过,而这次出手,杀伐果决得让黎华害怕——相比自由派的死活,老人们必然更关心自己是否有足够的优秀医生——主角的方案几乎不可能不通过。) 第六百三十八章 新的架构(二十四) 黎华这一声师父,第一次带上了些微的惧意,余悸般的惧意。 毕文谦任由她捉着自己的手。 “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徒弟。”(注1:主角表示自己杀伐果决,是为了黎华。) 客厅里寂静了许久,黎华才轻轻地说:“当初我们一起大晚上牵着手,唱着歌走回招待所的时候,我憧憬过各种未来。现实却远远突破了我的想像力,无论是前途的迅猛,还是路途的残酷。‘当百折不挠地走向既定的终点时,回头看去,往往并非出发时想像的那条路’,文谦,你这句话,远远不只对万鹏说的啊……我也有百折不挠的决心,但我才刚刚走了个开头,就已经看到了,这条路既不坦荡,更不阳光。当初的憧憬……真是天真烂漫的童话故事。” “这是当然的啊!黎华,你知道锻炼的本质吗?” 黎华一愣:“锻炼?” “没错,锻炼。对于一个生命体来说,锻炼就是适度的打击,它不会造成不可逆的损伤,在摄入营养能够保证的情况下,反而能够让生命体在损伤痊愈之后变得更加强大。所谓科学的锻炼,就是追求更加高效的锻炼成果,接近非损伤的极限的打击,以及最合理的营养摄入。对于国家,或者说社会来说,也有差不多的道理。古语所谓多难兴邦,就是一种体现。试图让一个国家高速发展,追求的目标越高,实现的速度越快,那就越不可能时刻保持所有人都觉得心满意足的状态。如果默认理性,那么最理想的情况,必然是所有人的即时利益都受到了一定的损害,但这种损害既不是不可逆的,同时也是为了遗泽未来。但现实中的社会是由人构成的,人首先是一种动物,经过教育,才是文明社会的人。以而今的教育水平,绝大多数人都谈不上绝对的理性,所以,我们在制定实际政策的时候,必须要换一种思路。” “什么思路?”黎华忍不住追问。 “所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毕文谦轻轻吸了一口气,有着黎华发丝里的洗发水的味道,“以前我就说过了,只有我们中国,自古以来延续着祖先崇拜的文化传统。这很朴素,也符合着生物繁衍生存的根本道理。个人寿命有限的时代,不朽是残酷的奢望,在时间的长河里,人们在开枝散叶,子子孙孙无穷匮的基本追求之上,总结了人生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创制垂法,博施济众;拯厄除难,功济于时;言得其要,理足可传——这三者,都是有利于文明整体的发展繁荣的功绩,自然比个人基因的延续厚重得多。” “所以,饮水思源,我们应该充分认识到,为国为民的人的价值和功绩。这样的人,即使因为历史局限性有着各种各样的缺陷和问题,犯过不同的错误,也掩盖不了他们的伟大。从国家层面来说,所谓一个人做点好事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善待有功绩的老人比随时利益两清的报酬模式更节省也更有益,毕竟,物质待遇是有限的,精神待遇可以是无限的。从个人层面来说,一个善待有功的老人的社会,显然更让人有归属感和安全感。冷漠地说,这是用更小的成本辕门立柱,向年轻人许诺未来。无论这样的社会局面是长久的社会共识,还是一个骗局,至少在几十年内,这的确能够节约庞大的社会成本获得高速发展的机会。黎华,你觉得这意味着什么?”(注2: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是186的话。主角提出善待老人对社会高速发展有益的观点,是向中顾委示好和承诺。) 抛出问题之后,毕文谦抽回了手,回到自己座位上,喝着水,盯着茶几上的录音机。 随着一阵沉默,黎华低头在笔记本上写了许多,才轻轻放下笔,目光坚定地看着毕文谦。 “TG向来是说到就要做到的。从成本来说,善待一个老人,比善待一个年轻人更沉重。你已经说了,反革命不如不革命,不革命不如晚革命,晚革命不如早革命。我们一定要坚定贯彻。才能保证这样的社会共识不会有朝一日被迫沦为骗局。”(注3:黎华代表文华系向中顾委承诺,善待他们不仅会落实,并且会长期执行。) 毕文谦捧着杯子,细细地和黎华对视了一会儿,突然开怀地笑了。 “徒弟,你果然是我徒弟。孙武说:‘道者,令民与上同意,可与之死,可与之生,而不危也。’孔丘说:‘丘也闻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什么是民?什么是上?什么是有国有家者?在孔丘的时代,有国,指的是国君;有家,指的是有封地。所谓有国有家者,可不是什么平民,而是统治阶层。对于统治阶层来说,的确是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他们不会担心分少了,因为再少也不会危急生存,他们也不会担心贫穷,因为再穷也不至于饿肚子——如果真的到了那样的境地,早就已经不均不安了。可是,对于民来说呢?底层的民,首先在乎的,究竟是寡?还是不均?” 黎华抿了抿嘴:“……患寡。” “所以,孔丘仕鲁,无果,鲁乱。孙武仕吴,破楚,降越。”毕文谦目光灼灼地看着黎华,“民与上同意,可与之死生,何其难也!”(注4:主角认为儒家思想无用,兵家思想有用,这已不是第一次说了。是一个意义深远的政治信号。) 黎华沉思着,左手中指又轻轻规律地敲起了茶几。 “……同意或难,同甘苦或易。但社会主义是按劳分配,我们不能粗犷地搞平均主义。所以……人民不患寡的前提是不至于饿死,人民不患寡,而患不公。”(注5:黎华认为不适合完全抛弃儒家思想。) 毕文谦惬意地笑了,继续问道:“那么,何为公?” 黎华仔细想了许久,摇了头:“这个牵扯太广阔了!计量增减易,立定盘星难。” “这本来就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试图一蹴而就,甚至仅仅是毕其功于一世,都往往是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毕文谦喝干了水,又起身续杯,“所以,我们没有能力也没有必要现在就把这个问题说透,但你在今后一定不能忘了这个问题的存在。而计量增减,其实也不易。黎华,你看过一首现代诗吗?” “什么诗?” “《将军,你不能这样做》。” 黎华猛地在笔记本上拉出一道横杠,慢慢垂眼看着录音机。(注6:这是一首反腐的诗,社会影响挺大,被286钦定批判过。) “……听说过,那是快10年前发表出来的诗了……那时候,我还在读书。”(注7:黎华怂了。) “那么,你觉得,那首诗,写得好吗?” 毕文谦回到茶几旁,放下玻璃杯,一对手心,轻轻地从椅子后面抱着黎华的肩头两边。 黎华身子一震,沉默了许久,才弱声地答:“……的确写得不错。”(注8:主角要求黎华正面回应。) 毕文谦紧接着又平静地问:“那么,你觉得,那首诗,写得对吗?” 黎华一下子转回头,仰望问道:“师父,你是想说……”(注9:黎华以为主角是要自己选择要不要加大评价286的过错的力度,但似乎不是这么回事。) “那首诗,写得不对。”毕文谦笃定地朝黎华点点头,保持着微笑,“应该说,正因为写得好,写得很好,所以,写得不对。” 黎华疑惑了几秒,冲毕文谦点点头,转而又握好了笔。 “实事求是地说,这首诗,无论是立意,还是文笔,在现代诗里,都是非常优秀的。”看着黎华微微俯身的后脑勺,毕文谦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可这个作者,犯了一个具有文科生特色的错误:他只顾着作品本身的尖锐有力,却就此开了地图炮。所谓《将军,你不能这样做》,他想说的,是一个具体的将军具体的事情,但他起的标题,讲述的口吻,却根本没有指名道姓。读这首诗的人,越是对相关的具体情况不太了解的人,就越会认为,这不是一个人的一件事,而是一群人的许多事的提炼,进而引申为群体性的现象。人们总是善于联想的,何况这首诗写得如此地激情澎湃。那么问题就来了:当这首诗问世的时候,全国究竟有多少个将军?其中有多少人犯了类似的错误?所谓脱离比例等于耍流氓,我们不能只顾着抒情,数字才是冰冷的真相——如果超过了50%,那这首诗就写得对;如果不到50%,那它就写得有问题;如果不到10%,那它就写得不对;如果不到1%,那我也会对他说:‘诗人,你不能这样写’。”(注10:诗人,你不能这样写。是286对这首诗的评语。) “毫无疑问,我并不没有了解这首诗成诗的那一年,国内的众多将军们的具体情况,但我也相信,这位诗人笔触游走的时候,他并没有仔细去了解过这个统计数据。他是一个热血而有才华的文学青年,为了自己眼中的不平之事而呐喊。可他连旧时代的文人都不如,他根本不知道舆论的力量,根本不知道自己这样优秀的诗篇将可能在国内造成何等规模的影响,其中会有哪些好的影响,又会有哪些不好的影响。” “好吧,作为一个诗人,说了,骂了,念头通达了,毁誉加身了,也就告一段落了。但是黎华,你不同,你不是诗人,你不仅需要判断能不能这样做,更需要决断该怎样做。就像这首诗里涉及的具体问题,这个将军,‘下令拆掉幼儿园,为自己盖楼房;全部现代化设备,耗用了几十万元外汇。’就这些陈述的诗句而言,的确不能这样做,那么,该怎么做?这,才是问题的关键。”(注11:主角是告诉黎华,对于离休干部的待遇,怎么制定算适合,才是问题的关键。) 毕文谦慢慢走回沙发,盯着录音机瞧了一会儿,深深地呼吸了一下,仰靠起来,望向天花板。 “就像我之前说的,我们应该善待有功于国的老人。一个将军,给自己盖一个楼房,这本身并不过分。问题在于,这个楼房具体是什么样子?一层楼的小平房?两、三层楼的小别墅?还是十层甚至更高的楼房?盖楼房,选址为什么要定在一所幼儿园的地方?拆掉了幼儿园之后,有没有在附近重新把幼儿园建起来?现代化设备,究竟是些什么具体的物件?这些细节,都需要弄清楚,不同的具体情况,将是这件事情的对错和应当处理的方式方法的依据。但无论如何,作为居住的楼房,是终端消费,在将近十年前的那个财政局面,把几十万元的外汇用于终端消费,并且属于个人消费,这是怎么也说不过去的错误。” “黎华,作为后来者,回首过往故事,我们不该因为前人做得不够好而对于人进行过多的批判。可对于事,这首诗引起的风波,当初处理得的确很有问题。所谓矫枉过正,诗人和诗可能造成的负面影响,的确消弭于微末了,但那粗犷的操作,却间接地发出了不适合的信号,近十年来许多影响经济建设的现象,就此逐渐发酵,给改革开放的过程增加了不少困难。”(注12:主角再次喷286无能。) “所以,我们需要重新把这首诗的错误讲清楚,讲明白。诗人受到了打击,丢掉了军籍,被强迫一轮又一轮检讨,这些粗暴的操作有什么意义?所谓‘对于维护人民解放军的尊严和荣誉造成了不利的影响’,一个文科生怎么可能认识到问题所在?他又怎么可能真的认错?所以,我希望,给这位优秀的诗人一个机会,让他去数理学院旁听,好好提升一下自己的数学素养。如果他能在数学系毕业,能够认识到自己当初作品开了怎样的地图炮,那就恢复他的军籍。而关于矫枉过正的问题,就需要你们一线工作者结合目前的实际想办法了。病去如抽丝,发酵了将近十年的病,没那么容易无痛而消。” 一席话说完,毕文谦保持了长长的安静。黎华也在速记完毕后,出神地沉思着。 直到,录音机的磁带,又一次走到了尽头。 黎华回过神来,把磁带翻了一面,却没有立即摁下录音键。(注13:下面的对话,中顾委不会知道。) “文谦,听说,你才公司开会的时候谈过选拔领导的标准:擅文,则易沟通,利于团结;擅工,则务实,对数据敏感,难被蒙蔽;擅理,则有大局观,目光长远。三方面无可挑剔的人不可强求。细分下来,最重要的,是务实。不务实,一切都是空中楼阁。” “我的确这么说过。” “是啊!再优秀的抒情,不务实,也不过是空中楼阁。”黎华咬了咬嘴唇,无奈地笑,“可你叫一个四十多岁的文科生去大学学数学,还要求毕业……” “因为他的抒情的确很优秀啊!何况,只考虑出发点,他说得很对。”毕文谦双手按在沙发上,“人才,弃之可惜啊!当初一句‘诗人,你不能这样写’是一个信号;现在,叫诗人去学数学,同样是一个信号。” “信号?”黎华眨眨眼睛,“这也许是一个要命的信号。” “真的要命吗?”毕文谦一脸无辜地看着她。 黎华咯咯地笑:“对于有些人来说,恐怕比要命更要命。” “但这就是时代的残酷。社会主义时代的社科院,需要的不是什么激情澎湃的文豪,而是数学知识过硬的人文科学家。”(注14:主角要彻底将旧式文人在新时代淘汰掉。并告诉黎华,这是走向社会主义所必要的。) 说着,毕文谦坐正身子,伸手摁下了录音键。 “现在,我们可以接着说说计划生育的问题了。” 【作者言,这一章的内容,旨在挖某些人的根基】 第六百三十九章 新的架构(二十五) 计划生育,和教育改革差不多,是一个在毕文谦上辈子出生之前就已经存在并贯穿着他的成长的长期基本国策。不同的是,只要进过校园的人,就会被动地和教育改革产生交集,而关于计划生育,许多年轻人则顶多只有间接的了解。 何况是始终在大城市生活的孩子? 在穿越之后的这个世界,毕文谦看了不少材料,80年代的计划生育,在执行层面,已经开始有了自己上辈子道听途说的许多“作派”,但在统计数据上,似乎还没到90年代的程度——所谓蠢不可怕,莽不可怕,又蠢又莽才可怕,1988年的中国计划生育,还没有真正酿成天怒人怨不可回追的错误。 安静中,毕文谦听着录音机微微的声响,陷入回忆与思考,黎华等待了一会儿,才发现他有些出神。 “文谦,你以前说过,计划生育,是社会主义制度的基础构成之一。多生,是阻碍发展的困难;少生,是亡国灭种的祸患;唯有晚生,才是王道。困难可以克服,亡国不可以复存,死者不可以复生。” “啊……是啊,你记得很对。”回过神来,毕文谦略欣慰地朝黎华笑了笑,“然而,现在,不少人对于计划生育的意义,并没有充分而全面的认识。所谓晚婚、晚育、少生、优生,有些像建国初期那个多快好省的口号,原本的省好快多本是良策,却被不同的人处于不同的目的给颠倒了顺序。那些人,思量过诸多方面,唯独,没有真正在乎是否科学。相似的,我们的计划生育,提倡的口号,首先就应该纠正为:优生、晚育、晚婚、少生。虽然,在宣传上会显得拗口。”(注1:省好快多变成多快好省,是水楼成为错误的表征之一,这是修养和286主政时的结果。) “黎华,你要明白一点:计划生育的最首要目的,并不是控制人口的动态平衡,而是通过科学的优生手段,从统计层面提高全民人口素质。把生多生少生几个的区别和计划生育的概念相等同,不过是一种本末倒置的盲目。如果是在极端情况下,比如说,三战的已经发生,那么我们的计划生育政策,就应该是优生和多生,然后在战争中激烈淘汰掉我们养不活的人口——这显然很残忍,很没有人道,但只有这样,我们才能获得更大的机会让整个国家和民族活下去,活得更好,活得比其他国家更好。” “所幸,现实中有着核武器的震慑,有着自家的坛坛罐罐的大国之间,渐渐有了不直接交战的默契,三战的阴影虽然仍然笼罩,但全面战争的概率,的确在渐渐降低。至少,就我们中国的体格而言,的确如此。在这个基础之上,我们的计划生育,才有资格谈少生。” “然而,在实际操作中的所谓‘少生’,渐渐莫名其妙地和‘只生一个’等同了起来。我不知道这个现象究竟是哪些蠢人被坏人忽悠了,还是有些人本身就是坏人,甚至又蠢又坏,我们今天也没必要去细究这个,但只生一个的少生,的的确确是亡国灭种的祸患,它会造成许多不可回追的重大问题,非要说正面效果的话……大概只有一个:降低阶级固化的速度。”(注2:只生一个的意见,会计师在80年代初不仅赞同了,而且是在明确说这会负历史责任的情况下赞同。主角的意思是不追究会计师的过错,但错误本身需要扭转。) 黎华不由一愣:“阶级……固化?” “是啊!”毕文谦看着她的脸笑,也不知那笑容是嘲讽还是感慨,“开枝散叶,多子多福是中国人千百年来习惯的传统,想要少生,从基层开始执行,再怎么努力,也会被很多人自发地抵制,这样的政策想要全面贯彻,只能从干部开始。如果从今往后,干部,特别是中高级干部,都只能生一个,如果多生了一个就不再提拔,甚至是直接降级,甚至是直接开除,那就意味着,今后的高干子弟的绝对数量,将会越来越少,再加上许多人保持着的门当户对的观念,高干子弟往往选择和高干子弟通婚,无论他们是出于自由恋爱还是别的什么缘由,这必然会进一步减少下一代高干子弟的绝对数量。假设是25年一代人,高干子弟的数量只是父辈的一半甚至四分之一,好吧,折个中,三分之一,如果这25年里,中国保持着高速发展,那么整个体制所需要的干部总量必然会增加,这样一来,即使下一代高干子弟鱼龙混杂地全部身居中高级干部的位置,也不会从根本上影响到普通家庭出身的优秀人才的上升途径,从而形成阶级并没有固化的错觉。好吧,这严格说起来,也不算错觉,而是像一个大小规模得到控制的良性肿瘤,虽然窃据并浪费着许多国家资源,却也的确不至于危急整个肌体的成长和生存。” “可是,黎华,这样真的值得吗?高干子弟里有多少人是跋扈纨绔?有多少人是尸位素餐?又有多少人其实和一般家庭的人一样认真工作?又有多少人继承了父辈的革命精神,为国为民?这个统计数据,我们只可能事后回首,甚至事后也统计不好。可仔细想一想,高干子弟作为一个群体,其成长的环境,接受教育的机会,是远远强于普通家庭的孩子的,在讲求程序公平的选拔机制下,他们天然赢在了起跑线,其中大多数人,根本用不着使盘外招。那么,为了保证前者的权与利,去损害后者的声誉,玷污后者的成绩,影响整个国家的发展潜力,这笔账,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出于什么样的心思,才会那么去算?还是说,他对自家孩子是什么成色,其实心知肚明?”(注3:主角挑明,只有对自家孩子是草包心知肚明的离休干部,才会希望制度里存在使盘外招的余地。这个态度,由充满了高干子弟的文华系说出来,很微妙。) 听着毕文谦平静的蕴含愤怒的话语,黎华低着头,煞白着脸,总担心他下一刻就会拍案而起。 然而,一阵安静之后,毕文谦控制着情绪。 “‘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如此简单的道理,一千多年前就有人总结出来了,为什么总有人不能以史为鉴呢?即使这个道理太残酷,不愿意懂,那两千多年前人们就知道的道理呢——‘近者祸及身,远者及其子孙。岂人主之子孙则必不善哉?位尊而无功,奉厚而无劳,而挟重器多也。’这些,可是众所周知的课文。” “位尊而无功,奉厚而无劳,而挟重器多……”黎华下意识地念叨。 “害国害人害己的取死之道。” 毕文谦定性般地总结,顺势拾起杯子,慢慢喝了一口水,然后定定地看着黎华:“TG最初的先进性的保障,是建国前20多年惨烈的牺牲淘汰的结果,虽然绝对意义上仍然良莠不齐,但那时候的TG的的确确,是世界上数一数二的优秀。几十年过去了,全球范围内没有了大规模战争,大国里的年轻人绝大多数在相对和平的环境下长大,随时笼罩的冷战阴影客观上至今只是阴影,相比战争年代的父辈,他们的整体精神素质堕落得迅速,横向比较下,TG仍然是优秀的组织。但纵向比较起来,终究还是渐渐不如前人了。这是我以前就说过的问题。从全局来说,几乎无解,或者说国内绝大多数人暂时都没有力气也没有心气去尝试彻底解决了。何况,只要保持着相对其他国家的先进性,全面解决这个问题的急迫性就不算突出。” “可是,高干子弟这个群体不同。一方面,他们有着先天的接受良好教育的优势,无论是潜在的眼界还是发展空间,整体上都比普通家庭的孩子强得多,如果国家刻意不用,反而是对社会资源的极大浪费。另一方面,他们客观上可以依凭父辈的声誉和威望,在生产力局限下制度不够完善的今天,轻而易举的损公肥私,不仅对国家建设造成损害,更会积累出严重的社会矛盾。所以,在这个制度不可能绝对完善的时代,高干子弟想要为国家做贡献,最大的障碍,恰恰就是自己熟悉的那些跋扈的纨绔子弟,指不定就是和自己一个院子长大的熟人,曾经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 “文谦!” 黎华突然出声打断了毕文谦的话,那静静的眼眸里,没有赞同,也没有反对,只有无奈。(注4:主角进一步挑明,高干子弟想要理直气壮地继承权力,其中的草包是最大的障碍。黎华听懂了,并且知道,这些论断由才把康华系干倒的文华系说出来,必然意味着国内高干子弟之间的又一番清洗。她被吓着了。) 她大约是听懂了自己的话——四目相对,毕文谦如此理解着。对于她的举动,他也只有无奈。 短暂的静默,毕文谦轻叹道:“所谓‘奈何生在帝王家’,社会主义的时代本没有什么帝王家了,但我们是在一两代人的时间从封建时代跨越式地进入社会主义制度的国家,离成熟的社会主义时代还有很遥远的距离。很多封建时代的旧观念,我们都知道去批判,大家都知道那是落后的,是不对的,但指望群体性地,立竿见影地彻底根除,要么,是天真的傻子,要么,意味着残酷的代价。绝对数量庞大的普通人家的孩子如此,数量相对稀少的高干子弟也是如此。这个群体,从整体来说,就是封建时代的帝王家某种意义上的余影,代价,也必然格外地残酷。黎华,你要明白,改良和改革是不同的。自上而下的改良,往往只能苟且一时;可自上而下的改革,不流血,是不可能彻底成功的。相比出了事之后‘借汝人头一用,以压众心’,仅仅是让其去艰苦的地方长期赎罪,这已经是一种心慈手软了。而如果是一胎化的政策,直接就把很大一批高干子弟在出生之前就扼杀了,从君子远庖厨的角度来说,这的确能够掩盖许多残酷。” “可是,黎华,即使如此,一胎化也不过是治标不治本,把高干子弟的绝对规模缩小,只能一时拖延社会矛盾发酵的速度——道理也很显然,一个良莠不齐的群体,不可能通过出生限制的办法就确保那些消失的都是莠,留下的都是良。恰恰相反,当这个群体的数量缩小之后,在国家体量不变的情况下,内部争斗的必要性会降低,那些一边端碗吃饭一边砸锅卖国的人更容易抱成团,更容易隐藏起来,成为国家的肿瘤。问题终究是问题,肿瘤终究是肿瘤,再怎么延缓,它都始终会存在,等到彻底恶化的时候,那些肿瘤,说不定会大到非置之死地而后生不能直接摘除的境地。毕竟,在旧观念里,生了好几个,死一个会心痛,也可能会仇恨;只生一个,如果死了,那就是断子绝孙了,那,恐怕就是刻骨铭心之仇了。” “所以,从长远的尺度来说,一胎化的思路,是百害而无一利。” 黎华沉默良久,客厅里是她不断呼吸的声音,终于,她看了一眼录音机,手中握紧了笔,眼睛却深深地看着毕文谦。 “文谦,你也说过,除了指出问题所在,我们更需要提出解决问题的办法。先回到计划生育政策,你觉得怎样进行改革更适合目前的局面?这是一个影响非常深远的课题。你把一胎化说成是君子远庖厨,我却是才眼见了庖厨里景象——我去欧洲的第一站就是罗马尼亚。我出去之前,你说那个国家,因为鼓励生育的计划生育政策而陷入了死局。顺着你的思路,我在那里,很轻易地就察觉了许许多多令人警惕甚至是害怕的细节。我和齐奥塞斯库见过面,虽然没有长时间的深入交流,但他显然对自己的执政路线以及国家的前景非常有信心,他承认人民过了十年苦日子,现在外债还清了,国家和人民可以轻装上阵了,黎明正在到来了。可我在罗马尼亚的学校里,工厂里,从年轻人们的脸上的表情看到的,却不尽如此。我还在会见我们国内去罗马尼亚的海员的时候,打听过他们在基层的所见所闻,长期的生活必需品的短缺,已经在基层酝酿了很大的怨气!你通过数据分析,说罗马尼亚有政变的危险,我现在可以说,那简直就是一个火药桶!一个火星儿,说不定不仅仅是政变,而是整个国家都要炸裂!那将是什么样子,我没见过,但我绝对相信,那一定会比我在厨房里见过的更加血腥,更加残忍。”(注5:黎华选择了转移话题。) 毕文谦注视着她情绪有些激动的样子,轻轻放下了玻璃杯,试图缓和气氛。 “这么说,你在罗马尼亚的待遇不错啊,齐奥塞斯库亲自会见你,规格挺高的嘛!” 或许是察觉了他的目的,黎华微微愣了一下,摇头笑了笑,情绪也渐渐平稳了许多:“那又不奇怪。” “哦?” “文谦,你觉得,在外国看来,我这个常务副主任率团出访,意味着什么?” “什么?” 这次,轮到毕文谦发愣了。 “中国宣布改革开放之后,在副总理率团出国考察西欧之后,渐渐投向西方国家的框架。十年了,我们把信奉资产阶级自由化的很大一批人送去治理沙漠了,紧接着,我又马不停蹄地再次出访欧洲,这一次,东欧和西欧一起考察——文谦,你是觉得他们都如冢中枯骨,但别人并不知道你的想法。你觉得,外人会怎么分析我的出访?”黎华一边问,一边微妙地笑。 “这……”这的确是毕文谦没有思考过的问题,就他的心气和立场,压根儿就不会去纠结这些,但既然黎华这么提了,他倒也简单地盘算了一圈,不禁也露起了笑意,“莫非,有人觉得,中国将又一次在冷战的阵营两边举棋不定了?” “所以,我这一次和许多国家元首进行了亲切的会见。”黎华哼哼地喷了一个鼻音,整个人终于又轻松了下来,“我一时间也不确定是否有谁授意,但我在不经意流露出购买先进生产线的意思之后,很快就得到了回应,事后我稍微在不同渠道咨询了一下,基本都不是那些人家的淘汰货。毕竟,他们在推荐的时候,都有意无意地表达着‘这可是那边没有的好东西’,‘我们的合作充满着诚意’之类的潜台词,要不是那些东西并没有超出巴统的范围,我倒要怀疑他们是不是存心忽悠我了。反正,这些都只是边角,我一个体制和政策研究室的常务副主任,也不可能在那些场合每每去问什么引进生产线,研究、对比、讨论欧洲两边的体制、政策的经验才是本职。所以,在保加利亚,我和日夫科夫就社会主义的生活方式该如何建设进行了热烈的交谈;在英国,我和撒切尔夫人就她的撒切尔主义的经验教训进行了深入浅出的请教;在西班牙,我和冈萨雷斯讨论了社会主义的实现道路的可能性。毕竟,他是四十岁担任的西班牙首相,而且声称过‘社会主义者的目标是让劳动阶级获得政权并改变产品的所有制形式’,并且说他的工人社会党‘是一个革命的政党,但不是革命者或冒险主义者,因为它支持通过选举的方式来取得政权’。他的确通过选举获得了政权,在前年让西班牙加入欧共体之后,西班牙的经济数据迅速取得了神话般的增长,然而,那始终保持在15%以上的失业率……好吧,这个他不提,我也就不会挑破。” 听着话音,看着神态,毕文谦也乐呵了:“不错嘛,知道看碟下菜。” “考察团,就去考察的,不是去争论的。当然应该以倾听为主。”黎华笑了笑,却又摇了头,“但有些事情,却不能只是倾听。无论是对齐奥塞斯库,还是对日夫科夫,我都在私下闲聊时稍微点提过他们国家面临的危险,至于他们是听到心里去了,还是当耳旁风,就不归我管了。另外,我即将要去的法国,听说他们现在那个密特朗总统,总是以什么人权卫士自居,今年我们国内的事情,法国政府可是吠了好一阵。到时候,他要是不打算见我也就罢了,要是见了面,他老提那什么人权,我也只好努力一下,进行一场坦率、积极、有益的会谈,充分交换意见,增进彼此的了解。当然,如果他脑子不犯浑,我也准备和他谈谈法国和美国不同的文化政策模式的经验,以及他所谓的法国式社会主义。”(注6:这几段……是否需要解释?) 噗……听着黎华如此纯熟自如地把外交词汇信手拈来,毕文谦有些哭笑不得。 “好嘛,那些欧洲各国的领导人,你也是和他们谈笑风生了。” “我是你徒弟嘛!的确还没有把菜鸡互啄当众说出来的气魄。”黎华咯咯地笑,笑过之后,又摇摇头,表情重归了严肃,“要有对外人说菜鸡互啄的底气,得把自己的事情干好。你说了一胎化的害处,我也见识了罗马尼亚过分鼓励生育的问题。那么,回到计划生育政策,文谦,你觉得怎样进行改革更适合目前的局面?” 迎着黎华的目光,毕文谦捡起杯子,喝了一会儿水。 短暂地沉默之后,他缓缓开口了。 “计划生育,是一个全面而广泛的政策。现有的政策,有许多是值得继续执行的。这里,我只说需要纠正和补充的地方。第一个,我已经说了,纠正提倡口号。第二,坚决清除一胎化的遗毒,把二胎化作为生育数量的基准。第三,把25到30岁作为生育年龄的基准,建立生育指标数据平台。” “具体来说,我们要明确一对夫妻在25至30岁之间,生育两个孩子的宏观原则。但现实之中,并不是所有夫妻的年龄差距都在比较小的范围,也不是所有夫妻都有正常的生育能力,并且,存在少数双胞胎、多胞胎的情况,以及离异之后带着孩子重组家庭的情况。所以,从思路而言,我们应该建立一个全国统筹性的生育指标数据库平台,规定妇女年龄不到25岁且夫妻年龄之和不高于60岁的家庭,如果违规生育了,那就剥夺生育二胎的资格指标,并把该指标计入数据库。这些生育指标,可以每年定期公开拍卖,有竞拍资格的家庭,必须是遵守计划生育政策,并且妇女年龄超过30岁的家庭,其中,夫妻有一人是劳动模范,或者大学以上学历,则只需缴纳75%的竞拍金额,如果夫妻双方都是,则只需缴纳50%竞拍金额。而考虑到执行层面的复杂性,我们现在并不具备建立全国范围的数据库平台的条件,所以,只能考虑先以市为单位,在未来计算机技术以及其他条件足够成熟了,再全国并轨。另外,对于不具备生育能力的夫妻,可以选择卖出生育指标,补偿该年当地竞拍的均价,如果卖出之后因为医疗等原因又有了生育能力,或者决定领养,也有资格参与竞拍。而那些严重触犯法律,被判处无期徒刑或者死刑的罪犯,其生育指标也将没收纳入数据库中。” “这样的生育指标流动,在大方向上是适合的。但在落实的时候,我们需要重视人口贩卖的问题——和统计数据不同,一对父母的孩子,如果走失了,那就是100%的悲剧。由于我对这方面的具体数据不够了解,我现在也不可能细说相关的匹配思路,这就需要你们去调研分析了。” “大方向上,就是如此了。另外,在二胎化的宏观原则下,今后全国将会以二孩家庭为主流。考虑到社会主义时代的远期演变,我们可以就此开始尝试推出鼓励2孩及以上的家庭有一个孩子随母姓的政策。这既是男女平等的又一个标志,同时也必然会在相对落后的地区不被接受。所以,关于这个,我们要有足够的耐心,要在很长时间,甚至好几代人里,都只推行一个简单的鼓励政策,具体来说,让响应这项鼓励的家庭,孩子如果考上了大学,一定程度减免学杂费,并且国家补贴更多的生活费。这样,只做提倡,绝不要求,就可以了。” “减免和补贴大学费用?”黎华稍微盘算了一会儿,不禁摇头叹息,“果然是一个需要耐心的政策。大学生本来占的人口比例就不高,这种扶持的力度,相比让孩子随妈妈姓的观念落差……怕是越需要这笔钱的人家,越不容易转变观念。这样的政策,恐怕基本只有城市户口的人家……” “谁说的?”毕文谦反驳道,“大学生必然会越来越多,而且,大学的学杂费也不可能始终保持在低得发指的水平。” “低得发指?”黎华继续叹着气,“对有的家庭,大学只要考上了,就是免费的。对有的家庭,每年来回的路费,在城市里的一日三餐,日常杂用,就足够让人愁容满面了。照你的口气,将来大学如果收了学费,而且收得贵起来了……” “黎华,你要明白,我们将来提高学费,特别是大学的学费,目的并不是让多数人上不起学,而是让多数人在毕业之后没有胆子面对高额的违约金,去追求什么外国的绿卡。” “我知道,所以我没有反对……”黎华欲言又止,低头做了好一阵笔记,才重新看着毕文谦,“我只是感慨,移风易俗……难啊!我……不反对也不畏缩于改革的残酷性,但所谓流血,能够不真流还是不要真流的好。虽然某些人觉得断了仕途比杀了他更难受,但是……无论是谁的人头,都不是韭菜啊!” 黎华的话虽然有些突兀,但毕文谦知道她的意思。 安静良久。 “好吧,你说这个政策可能只会在城市户口落实,我多少也那么认为。这个,本来就不是强求。而关于农村户口的部分,倒还有另一个着眼点的政策。” 黎华抿着嘴唇,点了点头:“嗯,你说吧。” “在农村,传宗接代的旧观念在许多地方往往还很牢固,所以,我们可以制定和宣传两种模式,第一种,就是正常的二胎模式。第二种,则是一男模式。具体来说,就是选择了一男模式的夫妻,在没有生出男孩的时候,可以不受生育指标的限制,但是,一旦生出了男孩,并且已经生育了两个或者不止两个孩子,那就必须产后结扎。” “如果夫妻里有至少一人是村里的生产积极分子,那么在婚姻登记的时候,可以由夫妻自行协商决定是否选择第二种模式。没错,这将作为一项先进分子的特权。一来,这样可以一定程度上调动一些人生产的主观能动性;二来,这样的超生也可以限制在相对较小的规模,何况,如果不是先进,生那么多孩子,养不养得好,甚至养不养得起,都可能是个问题,而且,这个先进的判定,以及具体规模的估算,将是你们一线工作者需要调研决定的细节;三来,从概率学层面来说,这种模式可以略微增加女孩的出生比例——就我了解的近十年来我们国家的新生儿男女比例,总是男孩多一些。在不发生大规模战争的时代,这样日积月累下去,迟早会出大问题。” “政策,就是这样,对于违反规定的情况,鉴于我们国家目前的情况,对于少生的家庭,只作少额罚款处理就行了。对于超生的家庭,不仅罚款的力度要严格起来,并且,可以考虑取消超生家庭里的男孩的读大学本科的资格。不过,话说回来,这些政策,说到底,都只是规栏,想要事半功倍地贯彻计划生育政策……恐怕得跳出计划生育相关部门的职权范围,而是将丰富的娱乐活动落实下乡。毕竟,很多相对落后的农村地区,一到大晚上,黑灯瞎火都没多少电器,什么一个村看一台电视机,人家闲得没事儿干,不生孩子,还能干嘛呢?” 听到这儿,黎华忍不住噗哧地笑了。 “你啊……这也算是一种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吗?” “你说是就是呗。”毕文谦呵呵地笑,又喝了一口水,有力地把杯子放在茶几上,“最后,我们必须要坚决贯彻一点:计划生育,人人平等!这个人人,既是不同行业、层级的平等,也是不同民族的平等!” 第六百四十章 新的架构(二十六) 平等。 毕文谦最后一句着重的强调,约莫是意有所指。 黎华显然听出了他的味道,稍稍眯着眼睛,朝着他微微撅嘴而笑,就这么默默笑了好一阵。 “想要彻底落实平等,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会努力去做。那,接下来说哪一条?” “你希望呢?”毕文谦把选择权给了黎华。 黎华又思索了一会儿:“……就按顺序说吧!第三条,关于退休待遇和发挥余热的具体问题,啊,对了,昨天你还留了农民养老的问题没说。” 毕文谦抿抿嘴:“……行,就这么说吧!” 随意的口吻转瞬即逝。 “首先,我们要明确一点,中国的农村人口占着多数,是一个很庞大的数字,在经过了改革开放十年里某些三拍干部的瞎眼操作之后,我们国家现在的经济水平和社会制度,综合起来的情况,已经不可能良好解决农民养老的问题了——在某种程度上情况甚至比十年前更恶劣。所以……” “等等,文谦。”黎华忽然抬起左手,轻轻摇摆打断了毕文谦的话,“你说的‘三拍干部’是什么东西?” “啊,那个啊,”毕文谦愣了一下,旋即嘲讽地笑,“所谓三拍,就是拍脑袋,拍胸脯,拍屁股。所谓三拍干部,指的是那些不下基层调研,上情不明,下情不清,作决定时一拍脑袋就上,作保证时一拍胸脯就说,最后出了篓子一拍屁股就走,换个地方,换个岗位,继续祸害。这样的干部,到最后,说他们‘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有些过,但也不过是‘临危一死报君王’的节奏,好吧,新中国里已经没有君王了,或者说,君王就是人民。甚至,考虑到我们国家现在的制度,以及一个项目,一个政策从开始执行到出结果会有一个比较长的时间,那些三拍干部,说不定不会被追究责任,往往还会继续高升——毕竟,拍脑袋的时候可以被粉墨成改革有锐气,拍胸脯的时候可以被称赞为改革有魄力。” 毕文谦喷得爽利,黎华却听得脸上的笑容带起了些苦涩。 “文谦啊,你说的三拍干部,的确是存在的,但恐怕,问题远不只三拍那么简单。” “那是当然了。”毕文谦点着头,顺势继续喷了下去,“有的干部,好发言不得要领,总喜欢讲话,喜欢作报告,喜欢写文章,喜欢是喜欢了,说出来写出来的东西,不经过脑子,大话、空话、套话连篇,指不定为了文章漂亮搞排比甚至骈四俪六什么的,实际上却不知所云。有的干部,既不愿意当接球手去发现问题,更不愿意当口球手去解决问题,只喜欢当二传手,擅于把文件精神什么的层层批转,只想坐而论道,不想做点实事。有的干部,脑子虚,心态浮,工作飘,只知道坐在办公室里,以会议贯彻会议,以文件落实文件。有的干部,总是报喜不报忧,不管是面对群众还是面对领导,无论谁来了,都专拣好听的说,讲起成绩精神百倍如数家珍,讲起问题避重就轻一带而过。有的干部,习惯懒散,效率低下,所谓一杯茶,一支烟,一张报纸看半天,就是人民群众为他们总结的模样。有的干部,不读书,不学习,有了空闲只知道玩儿,玩儿也玩儿不出什么名堂,也谈不上寓教于乐,时代的发展一直在进步,自己的能力一直原地踏步。有的干部,好逸恶劳,喜欢享乐,办公大楼往往修成当地最豪华的标志性建筑,出行代步的车子不仅是进口的,而且价格也越来越感人,当地人民群众的生活水平却不见改变,也不去在乎这样脱离群众的后果。有的干部,没有原则,万事以和为贵,宗旨明哲保身,擅于和稀泥当瓦匠,遇到问题总是睁只眼闭只眼,缩着脖子,总觉得天塌下来有高个儿顶着……”(注1:对于三拍干部的刻画,是不厚的话。) 喷到最后,毕文谦一把抓起杯子,把剩下的水一饮而尽。 见他这般模样,黎华几乎是瞪着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文谦,你这……足不出户那么久了,却比很多深入调研过的人都说得明白啊!” 毕文谦卡壳了一下:“……那个,到底是我说得更明白?还是明白的人顾虑着不愿意说明白?” 数秒的安静之后,黎华莞尔一笑:“反正,你现在说了。” 温婉而微妙的笑容,带着一丝蔫坏的得色。毕文谦挺喜欢这样的笑容,喜欢这样的笑容在黎华的脸上流露出来,既存在,却也只有那么一点点。(注2:谈到现在,尖锐的惹人厌的话,都是主角说出来的,主角一直在维护黎华在中顾委心中的形象。黎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主角也意识到黎华意识到了这一点。) 欣赏了一会儿,毕文谦摇摇头,转了话锋:“这的确是我们国家许多干部或多或少都存在的诸多问题。然而,这并不是说我们国家的干部都是如此,都是坏的。计较起来,这些都是旧时代遗留下来的作风,毕竟新中国建国才40年不到,绝大多数人身上多多少少都有些残留,不仅干部如此,群众也是如此。问题是,一个群众有问题,害的是自己一个人,顶多是一家人,可一个干部有问题,害的可是他职权范围内的所有人。进一步地说,真正可怕的,不是干部有问题,而是干部有问题而不自知,他们甚至真的觉得,这是人之常情,以前就是这样。封建时代的烙印在中华文明经历了上千年,再加上满清200多年的文化和制度的倒退,自民国以来,我们被动继承下来的传统文化里,糟粕是非常多的。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所谓追求德才兼备,也就意味着存在着德才不配位。合格的干部远远满足不了社会主义时代的需求,正是生产力不够发达的体现之一。所以,我指出这么些问题其实不难,难的是这个问题是短期内无解的,我们只能从谋优得良的心态出发进行改善,耐心地改善。而这,就涉及到我说的第九条、第十一条和最后一条了。” 一边听着,黎华一边低头翻着笔记本,喃喃念着。 “关于技术官员和行政官员之间的选拔和培养问题、关于体制内外的人才导向问题、关于我们这个时代的价值导向问题……都是深水区啊!” “毕竟,时不待我。”毕文谦后仰起来,朝黎华摆摆手,示意她宽心,“回到刚才的地方——现在的农民养老问题,是不可能完善解决的,而且,从轻重缓急来说,我们也不该优先去追求完善解决。” “但即使不完善,也得有所解决。”黎华的声音不大,语速也缓,却不容置疑。(注3:黎华再一次表达了自己的底线。) “没错。不然,我昨天就干脆不提这一茬了。”毕文谦依旧是放松的微笑,“农民养老的问题,其实可以和发挥余热的问题联系在一起进行思考。一方面,所谓退休待遇,本质上和养老是差不多的东西,只不过农村的问题比城镇更严峻;另一方面,以前提的发挥余热,往往说的是退居二线的干部发挥余热,但事实上,大多数群众也是有余热的。” 听毕文谦这么说,黎华不禁停了笔,轻声插口问:“你是说,要把发挥余热的方针,扩大到全国各行各业?” 毕文谦呵呵地笑了两声,然后起身又续杯了。 “黎华,从大方向来说,你说得没错,发挥余热,本身就不该仅仅局限于干部这个群体。春蝉到死丝方尽,我们总不能因为那些觉悟高的人不是干部就不给人家机会吧?然而,就我们国家而今的发展水平来说,体力劳动为主的人口比重是很高的。大规模地叫人家退休后发挥余热,这既强人所难,同时也会对就业问题形成很大的压力。所以,余热,的确应该提倡,但发挥的形式,却值得思考和探索。” 说到这儿,毕文谦不禁想起了自己上辈子上大学时,经常看到那街头巷尾的茶馆里打麻将的大爷大妈。以及,那些虽然没亲眼见过,却有所耳闻的地下教会…… “黎华,虽然你离退休还非常遥远,但你觉得,一个普通人,退休之后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应该是什么样子?” “退休?”黎华愣了愣,左肘撑在茶几上,手上虎口托着下巴,稍微凝神想像了一会儿,“你也说了,那太远了。我说不准。而且,你答应过我,30年后我们能超越日本,到那之后,我们的生活是什么样子,我也想像不清楚。” “是吗?”见黎华真想像不了,毕文谦索性换上了调侃的口吻,“那,我给你随便勾勒一下可能的情况好了——30年之后,就是2018年,你大约52岁。以中国的体量,超越日本,并不困难,但全国的发展程度肯定还做不到均衡,你多半会生活在城市里,当然,更可能全国甚至全世界到处跑。所以,你的情况并不能作为普通退休人员的参考。而对于大多数中国退休的老人来说,最贫困的,多半仅仅是衣食住无忧,但穿的只能保暖,吃的只能果腹,住的只是最简陋的房子,甚至于出行困难。这样的人,也许会有几百万,甚至上千万,因为中国的国土面积很大,全面的基建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很多地区地形,基建成本会太高,科技发展的便利还到不了,而那样的地区,的确会有许多老人保守着安土重迁的观念,即使国家愿意出资让他们迁到条件更好的地区也不愿意接受。而在此之上,大概会有几亿生活水平相对偏低的普通人,其中的老人,他们会为衣食住行用而烦恼,但不会因此而发愁,因为只要不追求质量,这些都基本不是问题,大多数新科技的工具的普及也能惠及,但就别指望性能了。毕竟,所谓人比人,安贫乐道的人总是少数,欲望或者说希望,总是存在的,烦恼,自然也不会消失。再往上,大概会有几亿生活水平相对优渥的普通人,其中的老人,他们也会烦恼,但烦恼的往往不是基本的衣食住行用了,更多的,在于儿孙后辈的前途和养育,在于个人的生活品质和精神需求。再往上,大约就是级别比较高的退休人员了,既可能是行政级别高,也可能是行业内成就高,甚至是单纯有钱的……个体户,这种,从比例来说,是少数,但绝对数量也不少。他们往往已经多年习惯了物质生活的相对优渥,他们首先追求的是健康长寿,在此基础上追求的也许是人生价值的实现,也许是家庭或者家族的良好延续,或者,多数是两者兼有。”(注4:全世界到处跑——主角在暗示黎华将来仍然在政治中枢。) “所以,除了生活条件比较恶劣的人,以及本身就有发挥余热的意愿的人,30年之后的大多数普通退休老人,有的会继续想办法为家庭再挣点儿钱,有的会津津乐道于带儿孙,有的会安心享受退休的生活,去做一些年轻时想做却没机会真的去做的事情,无论是哪一种,他们都会有不少的空闲时间。如何度过这些时间,是一个政府似乎犯不着管也的确不容易管的问题。然而,不管,其实一种巨大的社会潜在资源的浪费。”(注5:事实上,这种浪费,在今天是非常巨大的。在基层控制力度不断减弱的情况下,很难改观。但在80年代,这反而容易解决一些。) 黎华睁大了眼睛:“……浪费?” “是啊!从离开一线岗位,到老得走不动路或者神志不清,往往是一个跨度比较长的时间,退休的老人的数量总会保持在一个可观的规模,他们,也许做不到直接而可靠的生产活动,但他们可以做许多间接的,润物细无声的事情,他们,很值得组织起来。”毕文谦看着黎华的眼睛,缓慢而认真地点头,“就像我说宣传计划生育更可靠的先决条件是往基层普及可以在夜晚进行的娱乐活动,因为人们如果没有其他事情可做,那就自然只能生孩子。相似的,没有人会愿意长期无所事事地发呆,如果政府不去组织,迟早会有人自发地组织,那样,有的会是有益的,有的,就不见得了。这就像是宣传阵地一样,你不去占领,别人就会占领。所以,我们需要把退休的老人组织起来,让他们有目标,有事做,目标不需要大,事情不需要重,相反,我们不该也不能做什么硬性要求,而是应该建立一种风气——具体来说,最好是学习的风气。” “学习?”这样的想法,显然出乎黎华的意料之外。 端着水杯,毕文谦来到黎华身后:“寓教于乐的学习,各种方向的学习。好学的社会风气,是一种非常有意义的教育底蕴。我们不必规定老人们具体学什么,也不必规定他们具体学会什么,但要组织并鼓励他们养成活到老学到老,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的观念,这样的观念,可以言传身教。这将是一个漫长却会产生巨大作用的过程。我们没必要强求什么,在比较长的时间里,五年,十年,甚至二十年,我们只要做到那些个不良的社会风气不在退休老人这个群体里传播,就已经很不错了。”(注6:对比历史上发生过的许多事情,这不难理解,但在80年代,黎华反而不容易理解。)[注,法轮功,地下教会,传销,这些邪教势力的发展,退休人群是重要力量] “这的确有道理。可是……”黎华还是有些不明白,速记之后,稍微坐直身子,回头看来,“这和农民养老的问题有什么联系?” “我们可以主动联系起来啊!”毕文谦微笑着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头,然后把杯子放回茶几,“对于城镇,我们可以在每个市甚至是区建立老年学校,以街道为单位,组织安排退休老人们的一部分时间,不需要太多,每周一、两个半天都行,搞寓教于乐,娱乐为主的活动,比如,流行音乐联赛最低的第六级,就可以每个街道建一个队伍参加,不求真出什么成绩,但求全民参与。艺术的确有高低,但没有门槛。我们可以规定,对于健康条件允许的退休老人,退休工资的全额发放必须和参加街道组织的活动挂钩,参加什么活动可以凭自己喜好,但如果什么都不参加,那退休工资就只发九成。而那些原本工作性质比较倾向于脑力劳动的人,以及离休干部,同样可以要求他们参与进来,适合的,可以当老师,可以当组织者,这也是深入基层,到群众中去的一种形式。一成的退休工资,只是一个虚数,具体多少,你们应该调研后再确定。原则上,要少到不至于缺了就生活骤然特别困难,要多到不至于瞧不上那点儿钱。” “而对于农村,就把老年学校建在乡上,以村为单位进行组织。农民没有工资,自然也就谈不上退休工资。所以,我们在农村的组织的活动,虽然也要寓教于乐,但就不是以娱乐为主,而是以扫盲为主了。我们可以每年在各乡组织一次以扫盲为标准的文化考试,60岁以上的农村户口的人都可以自愿报名,根据考试成绩分几个档次,办法不同档次的扫盲证,每年给予不同档次的养老金。养老金由国家财政拨款。所以,要注意两点,第一,报名费不能太多,导致农民不愿意参加扫盲考试,可以规定考过的人退还报名费;也不能太少,导致明明没有脱盲的人也抱着闲着也是闲着的心态跑来碰运气。第二,养老金的数额要量力而行,不能给国家财政造成明显的负担。去年我们国家的农村人口是8亿多,60岁以上的人口的比重大约是5.5%,姑且就算做是现在农村有4400万老人,如果我们把扫盲程度分为5个档次,一次每年给1、2、3、4、5块钱的养老金,那么一年的财政支出顶多也就两亿出头,这,应该是负担得起的。对于农民来说,一年5块,甚至不到5块的养老金,的确少得可怜,却是从无到有的区别,而且,相比于金钱,扫盲本身的意义,也是许多人渴求的。我们现在还有超过两亿的文盲,绝大多数在农村。如果能够在二十年内把文盲率降到1%,就是非常了不起的成就了。在这二十年间,国家财政相对变得宽裕些了,完全可以把农民的养老金逐步提高到城镇平均退休金的十分之一,四分之一,甚至一半,同时把扫盲的要求也不断提高。这样的支出会越来越膨胀,但加快扫盲速度和质量的教育层面上的意义,对社会进一步发展的推动作用,绝对是划算,非常划算的了。” “等等,文谦……”速记着毕文谦提出的思路,黎华出了声,却又沉思了好一会儿,才又坐正身子,紧靠着椅背,无奈地看过来,“这个办法是挺不错,可是,城镇还好说,农村里的师资怎么解决?” “我不是说过吗?我们现在合格的干部远远不够。”毕文谦朝她眨眨眼睛,“这不正是一个很不错的考验提干的机会吗?大学生可以鼓励去当几年村官,高中生也可以鼓励去当几年乡村教师嘛!只要不是让人家在农村落户,只要做出成绩就可以提干,真的没有人想去吗?” “可是……” “黎华,一个愿意到条件相对艰苦的农村去的人,哪怕只是几年,一个能够组织和带领农村老人脱盲的人,哪怕只是一部分,而且,是一个相对年轻的高中学历的人,愿意贯彻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的作风的人,他,为什么不能提干?凭什么不能提干?”(注7:主角的方案的一个本质是创造出一条体制内的晋升途径,靠这个途径而提干以及迁升的群体,将是文华系未来的基本盘之一。) 第六百四十一章 新的架构(二十七) 毕文谦的话说得大义凛然。 黎华却低下头又一次陷入了沉思。 良久,她终于把视线从搁在笔记本上的钢笔移回了毕文谦脸上。 “文谦,你的话,真的很有道理。可是,干部的工资,基本是由国家财政支付的。” 意犹未尽的口吻,或者说,意味深长。就像她此刻笑着微微摇头的模样。 话背后的逻辑,毕文谦明白,在他提出这些方案之前,或者说在这些日子里不断思索的时候,他就琢磨过不少来回。 干部,干部的身份,在这个年代,对于多数个人来说是值得趋之若鹜的。国家也有着巨大的合格干部的缺口。为什么会这样?答案简单而残酷——除了合格与否,更直接的是,养不起。 自己提出的方案,是会覆盖到全国范围的。如果真的实施起来,将在接下来的几十年里,制造大批的基层干部——这意味着什么,以黎华的聪慧,不可能想不明白。然而,这是目前的国家财政不可能负担得起的。 所以,要么,最简单的办法,削减干部队伍的平均工资——这在其他时候或许可行,但在这个时代这个时间点,毫无疑问是愚蠢的,比日本自民党实现消费税还要蠢。(注1:此时文华系并没有牢固的基本盘和绝对强势的力量。) “黎华,你是体制和政策研究室的常务副主任,原则上你是给予建议,并不是做决断的人。” 黎华琢磨着他话里的味道,最终又摇了头:“……正因为我肩负这个职责,所以我不能只提出一套不可行的框架。”(注2:此时邓声洁是公认的老路的代表人物。主角的潜台词是把困难丢给邓声洁,让他背锅。黎华却不希望这么做。) 果然,黎华还是善良——毕文谦也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既为此喜欢,也为此有些遗憾。 所以,要么,复杂一点儿的办法——既然新进的太多,装不下,那就腾笼换鸟——毕文谦语速有条不紊地和黎华四目相对。 “是啊!你应该提出的是一整套架构,是有机的一盘棋。所以,这就又涉及到第九条了。” “……关于技术官员和行政官员之间的选拔和培养问题。”这一次,黎华没有再看笔记本就复述出来了,紧接着一声叹息,“文谦,早在流行音乐司酝酿成立的时候,你就说着相关的话题。” “当时我说的,只是理想的期望。理想主义者很好当,务实的理想主义者却不好当。”站在茶几旁,毕文谦居高临下地看着黎华的侧脸,鼓励地微笑着,“技术与行政,是集权体制,甚至说集体主义出现以来,就一直存在着的难题,一直保持着动态的斗争,既可能是促进一个国家一个王朝兴盛一时,也可能促使它走向灭亡。身位常务副主任,这是你必须要直面的问题——如果你既不希望步杨广的后尘,也不希望步赵祯的后尘。”(注3:既不因为改革鲁莽而失败,也不因为改革困难而放弃。) “一个高速发展,高速到足够弯道超车的社会,必然会始终动态地持续着合格干部供不应求的状态,合格的干部的绝对数量,社会完美运转所需求的干部的绝对数量,都会不断增长。合格的干部不够,社会运行必然不可能完美,所以,改革,必然是始终伴随着,持续不断的。判断改革是否成功,从来不是看一个局部领域的得失,更不可能追求让人挑不出毛病的完美,而是一个残酷的相对量化:首先,改革的过程中的任何一刻,都不能导致整个社会系统崩溃;其次,全局增加的负面效果和正面效果的综合必须是利大于弊。” 黎华抬头插口道:“就像你比喻的,高效的锻炼?” 毕文谦只微微向她点点头,便自己继续说了:“很多能力不足或者包藏祸心的人,对于这两点往往没有正确的认识,或者假装没有正确的认识。就像最近这次价格闯关,单纯从经济改革这个局部来看,他们的改革方案如果成功了,的确可能会让国家的经济运转变得更加良性。但他们根本没有去管这样的操作会不会让社会动荡,也没有去在乎这样操作会让整个国家付出多少经济层面之外得不偿失的代价。究竟是挖坑还是跳坑,我不知道,但他们的确是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带着全国人民往坑里跳了。” “秦人不暇自哀,你却需要以此为鉴。所谓技术和行政,说得通俗一点儿,就是做事和做人。很显然,做事是根本,在规模比较小的时候,甚至只需要做事,根本不必考虑做人。但随着规模的不断扩大,整体的统筹和管理就显得必要了——不然,就会陷入内部的混乱甚至倾轧。而如何管理,就是做人。一个规模越大的社会,越需要懂得如何做人。而古今以来的矛盾之处就在于,利出两孔而水往低处流:就像宋朝重文教、轻武事的长期国策导致了全国人才不合理地倾斜导致了问题,对于技术与行政,如果存在一个长期而明确的倾斜思路,那么无论是往那边倾斜,时间久了,都会发酵成巨大的社会问题。” “所以,黎华,对于技术与行政的问题,你首先需要明白的是,在我们现有的生产力水平,不可能随时精确找到利出两孔而一碗水端平的平衡点,自然,从根本上也就甭指望存在什么一劳永逸的改革方案。我们能够追求的,是建立一个相对有效的人民群众意见的反馈应接的机制,以及不断微调的积极态度,从而让技术与行政这两方面的利益差距虽然始终存在,却始终保持在一个足够小的范围。” “而具体到现在的情况,改革开放十年,因为许多本可避免的弯路,现在全国,特别是城镇里的诸多机关单位,已经渐渐酿成了人浮于事的风气,也就是过于追求做人而疏于做事。这一点,国家近来本就看到了问题,就像你说的,之前开会时的国务院国改革,就有关于精简机构裁撤冗员的操作。然而,那很快就失败了,几乎是立竿见影的失败。结果只是政府放弃了职责和权力,让本就和政府人员瓜葛颇深的群体接过了权力,同时抛弃掉了责任。整个过程,肥了一小撮人,受伤的,却是全国人民群众的利益,以及政府的公信力。所以,真正明智而有担当的改革思路,从来都不是把所谓的冗员一裁了之,更不是让政府抛弃所谓的包袱。新中国探索了几十年社会主义道路,人民群众已经习惯了国家或者说政府负全责的社会观念,所谓的万众一心的局面能够建立起来,这份沉甸甸的责任就是必要的基础之一。政府管得好不好,是能力问题,管不管,该不该管,政府嘴上说了没用,在人民的心里,这就是政府该管的。权力与责任,权力倒可以轻易放弃,责任却放弃不了——除非,政府下了决心,打算抛弃一部分甚至大多数人民群众,对万众一心的社会局面,对人民相信政府的习惯如弃草芥。”(注4:“历史”上,88年4月七届人大之后的一系列精简机构的改革,结果就是加速了官倒的发酵,1年后就大动荡了。而现今的普通人不相信政府的许多情况,就是政府不断放弃社会责任的后果之一。而主角的分析,是要进一步把邪路堵死。) “那不可能!”黎华不容置疑道。(注5:黎华立即表态了。) “谁说不可能的?之前不就有人怀着人民当为安安饿殍的思路,觉得人民群众忍辱负重逆来顺受是天然应该的,政府的责任是可以随便抛弃的吗?” 黎华瞪着眼睛,咬牙切齿:“所以他们滚去治理沙漠了。” 毕文谦乐呵呵地欣赏着她这个表情。(注6:主角进一步加强中顾委心中黎华和自由派的对比。) “……好吧,文谦,具体到现在的情况,我们该怎么办?” “办法其实很简单。只有两点,第一,矫枉过正。既然现在的主要问题是人浮于事,那就优先于做事好了。之前陆衍还和我抱怨,说外面有什么风言风语,说什么打击了一个团派,来了个工派。别人嘴上的抱怨,我们管不了,但这其实是好事儿。我们现在应该选拔的,就是愿意做事,能够把事情做好的干部;应该清理的,就是不愿意做事,只钻研做人的干部。这也就可以解决你之前的烦恼了——把那些只会做人的干部逐步清理了,整个干部队伍就能够轻装上阵了。那些高中学历的到农村参加扫盲活动并做出成绩的年轻人,也就完全可以提干了。这也不会给国家财政造成过度的困难了。需要注意的是,就像我说的,这样的扫盲活动也许会持续十几、二十年,这个优先于做事的方针在执行大约二十年之后,整个干部队伍的局面,肯定会和现在不同,很可能会矫枉过正。到时候,需要有着进一步改革的积极态度和担当——这,也许恰恰是许多人会不小心或者主动忘记的事情,同时也是一个有着长时间跨度战略规划的政府才可能,也应该筹谋的事情。”(注7:这意味着体制内编制的清洗。或者说,创造一个的确对国家有利的办法,理直气壮排除异己。) “而第二点,则是一个原则:社会主义政府有着无限的责任,可以承认自己做得不够好,可以接受当前生产力水平无法从根本上解决某个具体问题的现实,却绝不能从根本上,从制度上抛弃责任,抛弃人民群众。部门有了冗员,该清理,清理的办法绝不能是摊牌名额,而该公正公开地给予任务,做得了事情,做得好事情的留下,做不好的淘汰。事到临头一刀切,是最蠢最坏的智障行为。”(注8:再一次喷自由派的罪过。) 黎华听了,抿着嘴笑了笑:“治国如行医,翻翻历史书,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庸医,其实很多。” 说着,她又轻伏身子,在茶几上书写起来。 “那么,选拔的方针有了,培养呢?” “那就不是我现在可以说,能说好的问题了。”毕文谦摇摇头,“黎华,记住,无论怎么改革,最理想也最该提拔的干部,永远是想做事,能做事,也知道如何做人。而对于干部的培养,与其说是培养干部,不如说是整个社会风气的培养,所谓劳动最光荣……这就又涉及到第十四条了:这个时代的价值导向问题。” 第六百四十二章 新的架构(二十八) 11月的东京,倒不算太冷。但湿冷的环境,倒是室内比室外更略微冻人。来自中国的宁之身为经理,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也安装了空调,却直到现在也没有开启取暖——即便她直说了想开就可以开,其他的员工也纷纷奉行了节俭政策。 于是,文华分公司里,中森名菜一身浅色的男装,正背着手到处转悠。虽然以她的身材穿着男装显得……可爱,但所到之处,招待她的都是毕恭毕敬的态度。 慢吞吞地转了一圈,见所有人都忙着各自的工作,她也觉着没什么趣,索性跑进了宁之的办公室,开始了抱怨。 好吧,至少比工藤镜香的抱怨文雅了许多。 “宁社长,喝茶吗?” “你不是傍晚的飞机吗?” “所以我现在在公司啊!” “你这些天几乎就没有闲下来过,不趁这几个小时,去哪里玩吗?” “我能去哪里?那个所谓的家,我是不打算回去了。海选决选的日子,每天的美食都不重样,这儿的料理店,也没什么兴趣。而且,要是在外面又被人认出来了怎么办?” “……好吧,那你到我这儿来,有什么事吗?” 终于,宁之暂时放下了案头的工作,接过了中森名菜递来的小茶杯。 中森名菜抿抿嘴,搬了椅子,坐到了宁之对面。 “刚才我到处转了一圈。公司,很忙吧?” “那是当然。《樱花大战》的海选,日本方面许多地方搞成什么样子,你作为代表日本方面的主评委,应该很清楚。但是,考虑了中日两边的合作氛围,我们总不能过于冷落了那些落选的人。无论在日本的业界怎么看待,这大概是毕经理的想法。他拟了一份名单,都是日本方面落选的人,他的意思是让我考察这些人有没有音乐方面的天赋,如果可以,让我和他们拟签一份艺人合约,由公司支付一部分他们将来的学习费用,将来他们如果决定成为艺人,就在我们公司出道。”宁之端着茶杯,一边说话,一边打量着中森名菜,“我担任这个经理,本来就是机缘巧合。能够勉力做到现在,既有我自己努力,更离不开华华和毕经理的支持。但我实在没有什么音乐方面的才能,这份名单里的人的考察,我必须安排可靠的人判断。但公司现在这样子,真的有人又胜任,又可靠吗?连工藤都去了京城了。再加上这些天替你联络你的事情,我这边的工作,已经有些落后了。至于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公司名义上只是类似艺人事务所的样子,但实际上,中日之间不少文艺界的交流事务,我们在经手啊!” ——没等中森名菜正式开始抱怨,她倒成了宁之的听众了。 “呐,宁社长,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宁之摆摆手,制止着起身似乎想要鞠躬的中森名菜:“不,不用道歉,你没必要道歉啊!” 也许是宁之的话起了作用,也许是回想起毕文谦要自己不要动不动就鞠躬,中森名菜纠结地站了一会儿,终于无奈地重新坐下,身子松弛地靠着椅背,仰望着宁之背后墙上匾额里的“穷八音兮异伦,奇声靡靡每新”,过了一会儿,兀然地清笑起来。 “怎么了?” “呐,我只是忽然想笑了。”中森名菜盯着那笔划游走的文字,目光流转,“仅仅去了京城几个月,仅仅是担任了一次评委,仅仅是参加了一个比赛唱了几次歌,仅仅是和首相的秘书见了一次面,我啊……好像就成了不同的人,被当成了不同的人。呐,在和社长认识之后,同吃同住几个月,我的确和过去很不一样了,但东京的许许多多的人看我的眼神,却是另一种不一样。” 宁之似乎明白她的意思,却似乎又有一些不明白:“这不好吗?” “我不喜欢那样的目光,那本不是我追求的结果。”中森名菜咬了咬嘴唇,话音闷闷的。 “我是不大清楚你指的目光是什么,但……这都是你的抉择之后的结果吧。”宁之不置可否。 中森名菜沉默了一会儿,转而感慨起来。 “呐……是啊,忽然之间,我有些明白了,为什么社长明明可以是,嗯,大概已经是名满全球的明星了,却宁愿像他自称的那样,宅在家里。无论是作为艺人,还是作为偶像,或者作为一个社长,他参加的活动都太少了。” 宁之略有些哭笑不得:“那个……可能你有什么误解?” “至少我是这么理解的。”中森名菜略微坚持地和宁之对视。 稍微的沉默之后,宁之无所谓道:“好吧,这并不重要。你究竟找我有什么事情?” “啊,我只是想找一个人说说话。没想到你原来这么忙,实在对不起,耽误了你这么多时间……” “不是说了吗?你不用道歉。华华早就吩咐了,要善待你。” 中森名菜一愣:“……如果,黎专务没那么说过呢?” “你以前是别的公司的艺人,现在是文华公司的艺人,而我,是文华东京分公司的经理。”宁之眼神淡然而温和。 “真是让人有些伤心的回答啊!” “中森小姐,我们,在你这次回东京之前,也没有见过几次面吧。” “宁社长……你是不喜欢我吗?” “只是整个公司现在都非常忙而已。如果我真的不喜欢你,会安排你这些天和我一起住吗?” “呐,这几天真的受了你许多照顾呢!那么……有什么我可以帮得上忙的事情吗?虽然还有几个小时就要去机场了。” “嗯……”宁之把茶杯举到嘴边,浅啜细品了一会儿,“你说你转了一圈。去过公司的录音室了吗?” “路过了。里面有人。” “是了,公司签了一个歌手,叫大黑魔季,应该是她在里面练歌。毕经理之前临走前写了一首歌,并且许诺过,如果她能唱到令他满意,就让她发行那首歌正式出道。而根据最近的情形,如果大黑摩季能在最近就唱好,我们可能将会争取让她在红白歌会登台的机会。” “争取……红白?”中森名菜睁大了眼睛。 “华华在出访欧洲之前,抽空录了《花咲く旅路》,这些日子,在日本的销量一如既往的好。NHK电视台也继续邀请她上红白歌会。考虑到华华现在的工作,大家都知道这更多只是一个态度,但我们也可以想办法保留这个邀请。对于一个并非音乐专业出身,只是怀着音乐梦想就只身从北海道来到东京,年仅才18岁,长相也不太讨喜,也没有正式出道的女艺人来说,直接登上红白歌会的舞台唱新歌,就像是做梦都不敢想像的灰姑娘的童话。大黑摩季这几个月也算是废寝忘食了。虽然毕经理的确许诺过,可大家都知道,他的标准,虽然说的只是‘唱好’……”宁之微微摇着头,淡淡地笑,“每个月寄往京城的小样,都石沉大海了。既然你有想帮上什么忙的意思,那就去指导一下她吧!” 中森名菜发了好一会儿呆。 “真的是比灰姑娘还要童话呢!可我只是……” “你是日本顶级的艺人,我也不确定你是否帮得上忙,但我这个外行,是一定帮不上忙。” “那……好吧,我这就去,勉力试试。” 见中森名菜起身要走,宁之忽然补了一句:“对了,据说,那是一首写给曾经的中森名菜的歌。” “写给……曾经的我?” “说是在你真的忘记某个家伙之前,毕经理不希望让你知道这首歌的存在。而现在嘛……总之,不过是未经证实的传言罢了。” 朝骤然转身回头的中森名菜笑笑,宁之举举茶杯,喝完了茶,把小杯子轻轻放在办公桌远端,重新低头研究起案头的文件。 第六百四十三章 新的架构(二十九) 就在中森名菜满怀好奇地敲开录音室的门时,宁之正在思考安排什么时间邀请滨绮步和她母亲来见一面,抑或,为了表示态度,自己亲自去一趟九州岛。 这样的犹豫,人在京城的小晓琳就不必有了——此刻,她正在东方歌舞团的一间琴房。 同在的,有流行音乐司的秘书长王京云,以及常务副司长王坤,另外,还有两个十岁多的小女孩。 没错,身为文华公司的办公室主任,同样是音乐方面的外行,小晓琳想要签下小女孩,根本没有亲自去人家家乡的选项。 琴房的门紧闭着,一个小女孩坐在钢琴前,认认真真地弹着,另一个更小一点儿的女孩则笔直地站在旁边,眼睛仿佛想要睁得和自己的歌喉一样敞亮。 “太阳最红,186最亲,你的光辉思想,永远照我心……” 正对唱歌的小女孩的位置,王坤坐在中间,被王京云和小晓琳一左一右簇拥着。她双手合在腹前,坐得端正而舒惬,和蔼而慈爱地看着小女孩那一身鹅黄的毛衣和花格子的长裙。 歌声清凉悦耳,有着孩子特有的稚嫩,她也不大懂歌词里的感情,却有着移情的办法,唱得有些要哭不哭的感觉。也不知是她自己的办法,还是谁教的结果。(注1:《太阳最红毛主席最亲》,是王富林在186去世时为了纪念而写的歌词。王富林是把主角重江州带到申城的人。而文华公司此刻被外界认为是新兴的保守派。选择在这个时间点的文华公司的面试的时候唱这首歌,本身就是表达一种态度。) 安然聆听完,王坤带头鼓了掌。 三人的掌声中,本是卯足劲儿唱歌的小女孩微微涨红了脸,像是害羞了,又像是更兴奋了,小嘴微微翕动着,仿佛想说话却有不知道能不能先说话。另一个小女孩也站起来和她并立着,似乎考虑着该不该像在真正的舞台上那样鞠躬谢幕。 “小晶晶,唱得很好,小抋弹得也好,不愧是出国拿第一名!”对这两个孩子,王坤不吝啬表扬,“进了文华公司,可要好好努力学习哟!” 两个小女孩只听得懂话里的字面意思,知道自己被表扬了,都快乐地点着脑袋——相比出过国的弹钢琴的小女孩,唱歌的这个简直像是小鸡啄米。 “辛苦了。你们先一起出去走走,休息一下。晚上,我带你们去美食街吃好吃的。” 掌声停止之后,小晓琳起身走过去,一手揽着一个小女孩的肩头,许诺着把她们送出了琴房。 待重新关紧房门,小晓琳回头把自己椅子移到王坤和王京云面对面,稳稳坐下。 “王阿姨,您的意思是,她们的确很值得培养了?” 王坤依旧和蔼地笑:“小晓琳啊,你要相信你们经理的眼光。” “这个,我自然是相信的。但我还是想听听像您这样的专家的意见。”小晓琳一脸真诚的说,“刘抋和潭晶,她们俩,都是经理点名的,我一定会找她们签约,所以我把她们留在京城直到现在;但您的意见,会让我选择和她们签什么程度的合约。” “比如说,就像夏林那丫头在电台里说的那种?”王坤不禁呵呵地笑出了声。 “那个啊,正常想想也不可能签五十年啊!”小晓琳无可奈何地苦笑道,“那是夏林自己说的。那种话,我们也不适合专门找经理核实。”(注2:签50年,要么是玩笑话,要么是含蓄地表白——无论哪一种,夏林之外的人都不适合刻意去找主角确认。) 王京云也笑着插话:“但她不是在全国人民面前说了那些故事吗?正是有了五十年的说法,她才下定决心留在京城。”(注3:王京云认为夏林并没有认为那是玩笑。并且,代表陆军意见的王京云是支持夏林的。) “按照经理对于文华公司的偶像歌手的定义,夏林想说什么,都是她自己文责自负,我们不可能事先去管。而且……就算经理真的说过那样的话,恐怕,也和夏林自己愿意理解的意思有些偏差。”(注4:小晓琳不希望主角和夏林“这门婚事”。) 琴房里响起了默契的笑声,虽然不同的笑声里的情绪有着些微的不同。 “少女情怀啊……”王坤的眼里散发着年轻真好的感慨,“这些故事,将来会怎么发展,大家都说不准。但看起来,目前为止,没有违背你们培养偶像歌手的初衷。”(注5:王坤不了解文华系内部的细致情况,但也感觉得出王京云和小晓琳意见不同。正因为她不了解,所以在她看来,这都是小事。) 王京云也点着头:“没错,据我听说的,好多音乐院校的学生,都关心着未来的结果,各抒己见,还有吵起来的。当初黎华在日本拍《风华正茂》,日本的年轻人里出了些什么这个党那个党,那只是电视剧起的头。在国内,也隐隐有点儿那些意思了。”(注6:主角的感情问题一直被外界所关注。) “可笑的是,外面那些数不清的传说,绝大多数,经理根本不知道。” “文谦他压根儿就没心思也没精力去在意流言。”(注7:小晓琳和王京云达成共识——主角根本没考虑过感情问题。) 王京云的话很得小晓琳的赞同:“是啊!经理平时心里想的事情,可没这么肤浅。” “瞧你们说的。”王坤微笑着,摇摇头,“毕文谦当初和我谈李灵玉的事情,我们也是当面见过的。可没有你们说得那么不食人间烟火。他只是一个赤诚又聪明的孩子。小晓琳啊,你当着你们公司的办公室主任,可要好好照顾他。”(注8:作为老人的王坤眼里,对主角的感观,和王京云、小晓琳完全不同。) 小晓琳目示王京云,王京云却皮笑肉不笑地一动不动。(注9:王坤对主角的看法让小晓琳和王京云又达成共识——不告诉她真实的情况。) “……照顾,公司里负责照顾经理的,是陆秘书长。但她平时也很忙,经理经常偷偷吃盒饭,她都没管住。” “这些,夏林那丫头也在电台里说过。她还叫大家不要学毕文谦呢!”王坤乐呵呵道,“她还说,毕文谦说好给她做饭过生日,结果,做的只是个蛋炒饭,而且还迟到了老久,都等到中秋节了!你们经理那身子,虽说现在长好了不少,但毕竟受过伤,可不能不在乎,得养。” 小晓琳忍俊不禁道:“王阿姨也常听夏林的节目?” “晚上顺便听听。有时候忙起来没听,第二天一出门,别人也在说,没听的也知道了。说起来,夏林说她在准备一首歌,都说了大半年了,还专门请了郭淑贞教她,据说都被旁人抱怨了。到底是什么歌?真的那么难吗?她什么时候才能拿得下来?今年能不能成?很多人都等着她今年在联赛里登台啊!” “这个,我真不知道。经理不说,夏林也打死不说,郭老师也不说。我们也不好专门去偷听。” 王京云也摇着头:“差不多的问题,我爷爷也不止一次问过。可我们真的不知道。”(注10:夏林的节目一直被社会关注和讨论。) “是吗……”王坤不无遗憾地沉默了一会儿,“小晓琳啊,回去之后,给夏林说一声,如果郭老师那边不好再上课,有什么问题,可以来问我。还有,今天这两个小丫头,招进去之后,要好好培养。当初成琳也只比她们大一点儿,很贪玩,我每教她唱歌,她总喜欢假装头疼,逃课。这岁数的苗子,压不得,但也纵不得,不好把握啊……” “这个您放心。她们是经理点名安排的,要是别人不好教,我就把她们领给经理。”小晓琳微微弯起嘴角,“夏林的高考成绩可不差,那是经理专门花了几个月辅导的。最近关于教育改革的酝酿,经理也说得有条有理,头头是道,在内参上已经有不少人在讨论了。等黎副经理回来,大概就会以经理提出的框架为基础。” “真的吗?”王坤的口吻有些不信,或者说,更像是愿意相信却又觉得有些突破想象力了,“说起来,这海选都结束这么久了,毕文谦还老宅在你们那四合院里。夏林在电台里也只说他在看书研究什么……他现在到底在研究什么啊?” 第六百四十四章 新的架构(三十) 王坤的疑问,大概是许多人想知道的疑问。 无论小晓琳是否会回答,会怎么回答,此刻的毕文谦,正回归了沙发的座位,看着黎华那令他看不厌的脸。 黎华却在轻轻叹气,眼里是不无感慨的神色。 “劳动最光荣啊!然而,这些年滋生的那些倒爷,不良的风气,累积了不少!” “那些事情发生的时候,我们并没切实作为什么的能力。”毕文谦轻声安慰。 “社稷坛中清风洗,五色土上扫尘埃。文谦,我并不是抱怨。” “我知道,当然知道。”(注1:主角和黎华很默契地一起向中顾委吐槽自由派的过错,说那些过错发生的时候并没有文华系,他们搞死自由派是为了国家。) “我知道你知道。我只是……怒其不争。”黎华瞧了一眼录音机,低头握笔,却并没有书写什么,“出国之前,王京云向我推荐了一部电视剧,说是看了对了解英国的制度有帮助,叫《是,大臣》……” “啊,他也给我推荐过。当时他还说有的看不太懂的要想办法找个翻译。” “是吗?”黎华若有若无地笑了一下,“既然他都那么说了,我也找来看了。” “感觉如何?有帮助吗?”毕文谦略有些兴趣。 “至少,对拉近我和撒切尔夫人的关系有一定的帮助。”黎华终于稍微乐了乐,“那部电视剧,与其说让人看了对了解英国政治有帮助,不如说是以黑色幽默的手法把一种政体形式以及它的缺点讲出来。英国是如此,日本也如此。虽然两个国家的封建残余程度不太一样。可那些,从根本上来说,对我们只有警醒意义。里面的两个主角,哈克和汉弗莱,一个是政客,一个是官僚,彼此之间斗而不破,却也有一致对外的时候。这看上去和我们刚才说到的技术与行政的问题有些相似,但其实,哈克和汉弗莱,两个身份泾渭分明的人,在我们这儿,其实是一个人。” 毕文谦呵呵地笑:“说白了就是官吏分家和官由吏来的区别。这也是我们的制度的先进之处之一。更深层次地说,他们那样的官吏分家,本质上是为了更大程度上隔断阶级。也许英国还不太明显,日本嘛,政治世家的垄断就安排得明明白白了。好吧,至少相比封建制度,这种隔绝没有再赤裸裸了。” “所以,和撒切尔夫人交流的时候,我更倾向于倾听。”黎华微微抬头,狡黠地眨了眨眼睛,继续低头翻起笔记本,“接下来,第五条,关于与个人收入挂钩的级别的评定问题……这个,文谦,你的意思,重点应该在于评定吧?” “为什么这么认为?”毕文谦有些好奇。 “在之前你说的那些框架下,如果暂时不考虑所在单位的个人股权,一般的个人收入除了最低的基本工资,就是月奖金和年终奖了。而奖金的多寡,除了取决于所在单位和国家两个经济增长数据的比较,就是本身评定的级别了。行政岗位的级别还好说,技术岗位的级别,各行各业就纷繁复杂了——这的确值得你单独提出来。” “说得没错。”毕文谦拍手鼓掌,“但问题我只能提出来,提醒你重视,而解决,这些都是具体到细节才可能因地制宜做好的。大的思路我之前已经说过了,剩下的,只能是你肩上的担子了。” 黎华微弱地“嗯”了一下,稍微抬眼瞥来:“师父……” 那若有若无的仿佛撒娇的味道,又一次让毕文谦觉得骨头都酥了。 “……好吧,行业评级的权威机构,必然会炙手可热,八仙过海的事情,不会以个人的希望而消失……非要我说什么的话,你也许可以咨询一下远东的那些专家的意见,特别是重工业领域。” “然后,指不定就会有卖国之类的言语传起来。” “‘那些酸话,不要去理’。”(注2:组织被地图头拆撤的苏联计委到远东,进而协助中国,是文华系的规划和政绩——这也是被一些政敌说成卖国的事情。主角在强调这件事的正确性和必要性。) 黎华响起了咯咯的笑声,毕文谦也笑得开怀。 笑了好一阵,黎华也放下笔,喝了一气水,起身给自己续杯,也带上了毕文谦的杯子。 “文谦,这第五条,我倒容易明白。但下面的第六条,关于破碎化的民间资源如何聚集和动态锚定的问题,我就有些不懂了。这到底指的是什么?” 从黎华伸来的手中接过玻璃杯,毕文谦没有喝,转而放在茶几边沿,只细细看着黎华重新端正坐好,心里却回忆着上辈子的许多情景和局面。 比如说,房价,房价,还有房价。 等待了好一会儿,黎华见毕文谦似乎有些出神,忍不住试探地出声:“文谦?” 毕文谦却没有立即应声,反而背着手,起身走到落地窗前,俯视着下面的小花园,以及篮球场。这个时间,一个人都没有。 安静良久,黎华实在忍不住了,也站起来,走到毕文谦身后,轻轻用手指背弹了弹他的腰。 “这个问题,很严重?还是,很复杂?” “易做难精啊!”毕文谦叹息着转身看着近在咫尺的黎华,一瞬间,有着伸手搂住她的冲动,但最终,他只抬手拍住她的肩膀,“黎华,我先问一个老问题:你觉得,会计师当初把以糖果糕点为途径让货币回流,是一个怎么样的操作?” “这……”黎华迟疑了一下,认真地说,“是一个从权的办法,做得很漂亮。但并不适合作为根本。” “这个回答,倒也没错。”毕文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稍微用力地捏了捏黎华的肩,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第二个问题:你觉得,一个国家,长期没有外债也没有内债,是不是好事?”(注3:没有外债也没有内债,是186去世时留给后人的国家财政状态。这种状态,在西方经济学的框架里,是很蠢的情况。) 即使隔着厚厚的毛衣,黎华也清晰地感受到了毕文谦手上的劲儿。 但相比毕文谦的话,这根本不算什么了。 很快,黎华就抬手捉住了他的手,错步转身避开了他的眼神,一边盯着茶几上的录音机,一边捧着他的手,轻轻摩挲着,仿佛陆衍撸小虎一样。 手上,是温暖的感觉。这本该是让毕文谦觉着幸福的触感,但他此刻只等待着黎华的声音,或者说,抉择。 又是长长的安静,毕文谦却比黎华刚才更有耐心。(注4:主角要黎华表达对于186的经济政策的态度。) “……文谦,这个问题,我的看法,很重要吗?”(注5:黎华选择了不回答。) 平静而温婉的口吻,却不是毕文谦希望中的结果。 “黎华……你听说过魔术师的选择吗?” “魔术?什么意思?” “所谓魔术师的选择,是魔术中的一种基本手法,可以称为强迫选择法。简单地说,就是魔术师给了观众不止一个选项,让观众自己做选择,但观众做了选择之后,怎么去解释选择的结果,却是魔术师的权力——于是,虽然观众主观上觉得是自己的选择,但最终,选择的结果就是魔术师希望的结果。” 黎华摩挲的手忽然停了:“你是说……你有不止一套方案,想根据我的回答,给出我最愿意接受的那一套?” “我原本是这么想的。你总是那么聪明。但是,你的选择,是你不想选择。” “为什么?”黎华实在不明白。 “因为,这个问题,是一座大山。在很长时间里都不可能消除。它可能聚成实体,也可能化整为零,要么,它将压在人民的肩上,要么,它会压在你的肩上。”毕文谦忽然抽回了手,从后面环抱住黎华的脖子,贴着她的后背,将重心稍微向她倾斜,压着她的肩头,仿佛是在给自己的话添加说服力,“早在当初青歌赛的时候,我第一次唱《烛光里的妈妈》,是在赛场后台。我没有勇气在妈妈面前唱,在她离开之后,我任性地搂着彭姐姐的腰唱了。一开始,我的额头轻轻贴着彭姐姐的锁骨,等唱完了,她已经悄悄半蹲了下来,让我可以把下巴放在她肩上。那个时候,我并没有察觉这些。时间不知不觉,就过了几年。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被同学嘲笑为假女的羸弱小孩子了。我都已经可以居高临下地看着你了。我不知道,如果没有你,我现在会是什么样子,我也懒得去想那些。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徒弟。也许,我是想像彭姐姐照顾我那样,在你没有察觉的时候,悄悄照顾你,而不仅仅是给你唱床头歌。”(注6:想方设法占便宜~) “噗……”听到最后,黎华忽然笑喷了,“什么床头歌啊!我也不是小孩子啊!” 说着,她抓着毕文谦的小臂,轻轻挣脱了他的怀抱,拉着他的手,走回茶几旁。 “结果,你并不是成功的魔术师。” “是啊,可耻地失败了。”(注7:主角明面上是说自己当魔术师失败,实际上说这些,是告诉黎华,要学会当魔术师让人选择。) 黎华拾起杯子,如同敬酒一般向毕文谦抬了抬,一下子喝了一半,然后爽利地再次坐稳,目光坚定:“那就告诉我大山的全貌。我不会逞强地说自己一个人扛,但我会努力尽量让人民少一些负担。”(注8:黎华再一次表达自己的底线。) 第六百四十五章 新的架构(三十一) 这是一如既往的让毕文谦心动的美丽。 他默默和黎华对视了一会儿,伸手拿起杯子,仿佛回敬一般,也喝了半杯。 “从1952年到1978年,我们国家的工农业总产值平均年增长率为8.2%,其中工业年增长率为11.2%。如果按照不变价格计算,那就是1952国内生产总值679亿元人民币,1976年增加到2943.7亿元。人均生产总值从1952年的119元增加到1976年的316元。在这个时期,我们国家从根本上解决‘从无到有’的问题,基本建立了独立的、比较完整的工业体系和国民经济体系,为 今后的发展奠定了牢固的根本性的物质技术基础。”毕文谦从嘴里仿佛背诵一般地迸出一串数据,“黎华,我说过,我们以前是仿照的苏联的经济核算体系,和欧美的核算体系不同,不仅没有虚拟经济的浮夸,反而对生产力的衡量偏低。也就是说,这些数据,其实一定程度上低估了那二十多年的生产力发展。而更关键的是,‘从无到有’。也许很多人对这些数据没有直观的感觉,那么我们看看整个世界,甚至翻翻历史书,在没有外来援助的情况下,除了我们,还有谁做到过这样的成就?没有。再考虑到我以前也说过的,一个国家的运营的复杂度,随着国土面积和人口规模的增长,其增长不是线性,而是指数型,那么,相比我们新中国的体量,人类史上有哪个国家能比拟?没有。实事求是地说,单单是这串看起来不显山不露水的数据,就记录着超越时代的成就的一部分。” “而如果以1952年为基准,那么到正式宣布改革开放时,我们国家的全民所有制单位的自然科学技术人员,工程技术人员增加了大约10倍,农业技术人员增加了20倍多,卫生技术人员增加了11倍多,科学研究人员增加将近30倍。这,是目前的经济核算体系所不能真实评估的发展。” “我们可以和印度对比:印度独立的时间和我们差不远,他们的农业条件更好,工业底子也更好,现在,他们是什么样子?我们,比那个吹嘘要有声有色的大国强多了。” “我们还可以和日本对比:日本虽然在二战中战败了,但一亿玉碎计划并没有成为现实,美国不但让其保存了明治维新以来积累的工业人口,并且帮助起完成土地改革,甚至因为朝鲜战争的契机让它迅速恢复了元气。那么,日本交出的答卷呢?经济发展的奇迹背后,是阶级在一、两代人时间内迅速重新固化。我们的社会结构,比他们强多了。” “甚至,我们还可以和西班牙比,佛朗哥独裁几十年,在欧洲孤立无助过得凄惨,但因为反共,二战之后得到了美国大量的援助,他们的发展水平,和我们相比,并不如何。相似的,我们也可以和匈牙利比……好吧,这些比较本身并没有什么用,脚踢北海幼儿园而已。仅仅可以给那些低估甚至否定我们国家建设成就的人瞧瞧罢了。”(注1:主角肯定前三十年的建设成就,可以横向比较世界。) 毕文谦嘲讽地笑着,那笑容却有些无奈:“那些要么蠢,要么坏,要么又蠢又坏的人,往往很擅长于面对事实当选择性睁眼瞎。”(注2:80年代有许多“经济专家”否定前三十年的建设成绩。主角对中顾委说,那些人非蠢即坏。) “好吧,不说这个。我们都知道,总理在1975年的大会上宣布:‘在这十年中,我们依靠自己的力量,建成了一千一百个大中型项目,成功地进行了氢弹实验,发射了人造地球卫星。同资本主义世界经济动荡、通货膨胀的情况相反,我国财政收支平衡,既无外债,又无内债,物价稳定,人民生活逐步改善,社会主义建设欣欣向荣,蒸蒸日上。’作为中国人,更作为总理他们那一代人的后辈,我们且不必去强调那些抒情的部分——1975年说的十年中,意味着开始是从1965年开始。什么是‘依靠自己的力量’?1964年是我们开始三线建设。当时是为了保证世界大战真打起来了,我们能够有尽快恢复生产的能力,说白了,就是当时有打起来的阴云,自然的,我们不可能依靠外界的力量,只能自力更生。仔细想想,在那样的情况下,有外债,究竟是好是坏?还有,黎华,你看到的罗马尼亚十年时间勒紧裤腰带还清外债的代价,那积累的社会怨气,再想想我们勒紧裤腰带还清外债之后的社会氛围。这,就是治国的水平高下啊!” 赞叹了一下,毕文谦继续说着。 “事实上,外债这东西,不是不该有。理论上,适度的外债能够加速国家的发展,这对于经济学稍微有所了解的人来说都不难理解。外债,一是看额度,二是看利率,三是看周期,四是看有没有附加条件,五是看汇率变化。汇率稳定下的没有条件的长期低息大额贷款,当然是多多益善,但现实总没有理想环境,就像所谓自然界不喜欢真空一样。近在眼前的例子就是日本的ODA贷款。我不知道当初直接商谈具体条件的人是哪些,他们在和日本商定细节时是怎么一个抉择过程,我也不觉得他们主观上不是为国打算。但从结果上来看,我们为此吃的暗亏……真是不胜枚举。这,就是能力低下的表现。” “国际之间的债务往来,很正常。但这正常的背后,永远是赤裸裸甚至血淋淋的利益,远不止于经济的层面。想想,华约国家对于苏联的经济依赖,看看,西欧国家自马歇尔计划以来被美国的全方位渗透,再审视一下那些接受了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贷款的小国的结果……也许我们在将来不会拒绝外债,但在那个国际环境不比现在的时期,没有外债,并不是真的不想有,也不是不懂经济,反而是在全局利弊考量之下,务实的抉择,是高明的战略格局。”(注3:主角告诉黎华和中顾委,186时代没有外债是正确而必然的历史选择。但将来不必刻舟求剑。) 话是如此说,毕文谦却浮想起上辈子所了解的关于三哥在卢布跳海式贬值的时候偿还前苏联贷款的骚操作……那种小农式的精明,绝不是第一代领导集体做得出来的,无论局面有多么困难。 也不是自己屑于去做的。 “没有外债的原因是这样,那么,没有内债又是怎样的思路呢?” 话锋转过来,毕文谦却没有立即说下去,低头慢慢喝了一会儿水,等黎华速记完毕。 “黎华,你在担任了这个常务副主任之前,就了解过不少经济学知识,无论是苏联那一套,还是美国那一套。你肯定知道财政赤字的概念和通常解释下的意义。和外债相似的,所谓内债存在的正面意义,就是国家花本不属于自己的钱去用于建设,从而加快发展的速度。这个自己,指的是中央财政。而许多人理解的没有内债,就是放弃了这种加速发展的可能——如果按照这样的思路去理解,那没有内债,的确就是不懂经济的表现了。” “然而事实上,我们可以随便举一个例子:乡村的水利工程。看看数据资料,正式宣布改革开放之后,我们国家修了多少水利工程?在没有内债的时期,我们又修了多少水利工程?” “这一块儿的资料,我看过一些。”黎华不禁应了一声,“真的是令人……汗颜的对比。”(注4:这个对比,可以自行度娘。) “那么,这样的建设,算不算发展的成果?那么,这样的工程,又是怎么搞起来的呢?”毕文谦平静地问着,却又径自说了下去,“在这样的框架下,这样的情况对比是解释不通的。除非我们认为改革开放之后的实际经济操作一团糟——虽然的确因为各种方面的问题导致经济出现过紊乱,但也不可能否定到那样的程度。所以,在没有内债的时期,我们国家的经济发展运作的秘密究竟是什么?”(注5:主角要中顾委做选择题——要么承认186时代的经济成果,要么承认自己在80年代更加无能。) “答案其实也不神秘。一个是,通过加强基层组织性,让许多规模较小的建设不经由中央财政渠道;一个是,充分剥削全国人民群众的剩余价值,让中央财政本身就已经接近于汇聚了全国资本的极限。”毕文谦感慨地兀自笑了笑,“你可以这样理解:除开人民保障生存的必要开支之外,一般的国家,国家财政聚集了全国50%的可用于投资的财富,所以,为了更快的发展,需要发行内债以筹集资本。而如果国家财政本就聚集了接近全国95%的可用于投资的财富,甚至更多呢?还有发行内债的必要吗?毫无疑问,不仅犯不着发行内债,其发展速度,反而比那些发行内债的国家快得多。” “虽然我把这描绘得貌似很美妙,但这其实是神仙一般的操作,有着许多一般的国家和政府难以想像的苛刻条件:首先,充分剥削如何界定?剥削少了,就会有许多社会资源闲散在民间,剥削过线了,人民的生存就会出现问题。第二,人民凭什么任由你政府长期剥削得那么重?第三,在已经把整个国家榨压到接近极限之后,如果政府犯了经济上的错误,那么经济崩溃的风险,将会大的出奇。” “所以,敢于这么做的政府,第一需要对经济有着极高的认识并且对整个社会的组织性有着极高的控制;第二需要整个统治集体以身作则带头严于律己;第三需要有极强的战略自信,运筹帷幄于内,谈笑风生于外。换句话说,从结果来看,那个没有内债的时期,对于经济的见识和手段,领先了全球一个时代。” “那么,黎华,你是否希望,或者说,是否有勇气,延续这样的发展模式?”抛出问题之后,毕文谦喝掉了杯子里剩下的水,“既然你让我这个蹩脚的魔术师表演失败了,那我就不能代替你回答这个问题了。”(注6:主角告诉黎华,186时代的经济政策吊打全球,但其执行的门槛,80年代的基层控制能力,文华系此刻对于中顾委的支持的依赖,整个社会对外的自信心,都不具备。) 客厅里一片寂静。黎华几乎连笔都停了下来。 良久,她放下笔,姿势变成仰靠,闭着眼睛,长长地叹息。 “……我有那样的希望,但我没有那样的勇气。”(注7:黎华做出了选择。) “为什么?” “你说过,当经历过战争年代的人渐渐老去凋零之后,从和平年代成长的人的平均精神素质,会低得多。而干部,本身就是从群众中来的。在未来的几十年里,我们不可能保证干部都严于律己以身作则。最近十年的许多情况就是明证。就像你说的,人民凭什么任由政府长期剥削得那么重?” “这个问题,其实理论上并不是不可能解决,毕竟,群众是多数,干部是少数。只是其中的代价……” 黎华迅速打断了毕文谦的话:“所以我说了,我没有那样的勇气。”(注8:主角的意思是可以由文华系挟人民的力量逼迫中顾委为代表的老人让步。而黎华直接否决了,承认自己没勇气去逼迫中顾委。) 毕文谦愣了一下,旋即轻轻笑了起来,无奈地摊开手:“这样的煎熬并不好受。所以我原本想为你扮演一下魔术师的。” “不必说这个了。”黎华微微摇头,坐直身子,重新拾起钢笔,“你的意思,我懂了。虽然没有内债的模式伴随了我们之前许多年的高速发展,但我们现在已经没有了继续的社会基础了。你说的破碎化的民间资源,我也理解了。那么,在有内债的模式下,你说的动态锚定,指的是什么?” 第六百四十六章 新的架构(三十二) “有内债的模式啊……” 黎华给了她的想法,毕文谦却微微感叹着,有些遐思起来。 “文谦,难道有内债的模式,也不好吗?” “不……我只是有些不甘。明明知道有上限更高的方案存在,却因为我们这一代人自身的问题而做不到,有些……唏嘘。”毕文谦略微慵懒地来了一个葛式躺,眼神略微迷离的望着天花板的玻璃吊灯,“所谓有内债的模式,追求的理想情况,就是中央财政稳定的略有赤字,国家发展的速度快于债务利息增长的速度。它的好处在于,能够把中央财政的情况更明确的量化出来,对于执政者的能力要求自然也就比较低,只要自己不作死,系统性崩溃的危险就很小。而没有内债的模式,对于执政水平不足的人来说,往往落入一个陷阱:因为没有债务,在经济出现紊乱之前,财政看上去往往是平衡的。但这种平衡,并不能说明国家的经济情况是否健康,需要从其他更纷繁复杂的各种细节去整理判断。很可能,经济已经出了问题,却没有察觉。”(注1:主角在喷凡是时期的经济能力。) “实事求是地审视,我们在没有内债的时期,虽然建设的成果很丰硕,但真正完成的国家级工程,其实很少。这也是符合经济规律的:完成国家级工程所必须的资源集中和调配能力,比那些零零碎碎的地方小工程,是天地之别。我们当时根本没有能力上马太多。而现在,我们继承着完成了从无到有的历史使命的国家遗产,我们未来几十年的历史使命,需要完成一个又一个不同领域的国家级工程。所以,我们需要面对复杂得多的经济运行问题。在计算机技术成熟的时代真正到来之前,我们只能去走有内债的模式。” “黎华,无论你有没有勇气,你得知道,这,才是我们现在应该选择这条路的决定性原因。”(注2:主角告诉黎华,选择有内债的模式,是从权的选择。) 说完这些,毕文谦左右扭动扭动身子,稍微坐正。 “所谓锚定破碎化的民间资源,就是为了弥补有内债的模式的缺陷:随着人民群众对于生活水平的需求不断提高,我们不可能继续维持接近极限的剥削,除了各种社会福利和暗补之外,人们的收入也正在逐步提高。好吧,暂且不提最近几年的胡搞导致多数人实际的提高其实很有限的问题。大家的到手收入提高了,钱怎么花,就因人而异了。有的人想吃穿用度过得更好,自然也有人更为节俭。于是,那些个人节余的并没有落实成消费的资金,就是一种破碎化的民间资源。这一块资源,在没有内债的模式下,根本不会发到人民手里,这就意味着,如果发下去之后再集中起来,即使乐观地认为资源一定能成功再次集中,其过程中就多了分散和集中两次社会成本——这些社会成本的节省,就是没有内债的模式的发展上限远高于有内债的模式的原因之一。” “所以,我们在不得不选择有内债的模式之后,如何面对和处理这些社会成本,将是一个非常考验执政者能力的难题。这,就是我说的大山,不可能消除。要么,化整为零,变得极其纷繁复杂,压在执政者的肩上;要么,聚成实体,变成显而易见的民生问题,压在人民的肩上。” 黎华从毕文谦的声音里又一次听出了冷漠的感觉。 “文谦,你说的是锚定。” “没错。” “也就是说,无论我们选择化整为零,还是聚成实体,我们都必须做到把民间资源成功集中起来?” 一阵脉脉地凝视中,毕文谦缓缓开口,声音格外平静。 “为了中华之崛起,为了完成自己那一代人的历史使命,有许多人牺牲了性命,终于在大约40年前建立了新中国;有许多人牺牲了前途,终于在大约10年前初步建立了完整的工业体系;现在,轮到我们这一代人牺牲了。甚至于因为前人牺牲过性命、牺牲过前途,我们已经不必那么多人牺牲性命,也不必那么多人牺牲前途了,但,总会有所牺牲。这,就是加速发展,弯道超车的代价。”(注3:事实上,主角提出的架构,同样会导致不同群体的人有不同程度的牺牲。) 黎华不禁抬头望着他,那张在几年里渐渐有些阳刚,但基调依旧是秀气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双深邃的眼睛,看着自己,却又仿佛看穿了时空。 “……‘你成功装出了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然后,你似乎真的无所畏惧了。证据就是,你敢于直视枪口了。’”(注4:这是《潜伏之赤途》里的台词。是游戏里主角面对枪口,面对死亡的时刻。) “你……吃饭的时候只那么看了一遍,竟然就记住了?”毕文谦颇有些惊讶。 “我只记得剧本的框架,和一些觉得写得好的台词。比如这句。”黎华咯咯地笑了一下,却很快又低沉了声音,“可是,文谦,一个人敢于直视枪口,难不难,因人而异。想要让一代人敢于直视枪口,却没那么简单啊!” “‘给我上’的确难于登天,‘跟我上’却不是不可能。” 黎华再次直视着毕文谦的眼睛:“这就是你计划打造中国的偶像的原由吗?” 毕文谦慢慢起身又走到黎华身后,双手又一次搂着她的双肩。 “‘我们的棋局规则不同,老帅可以死,走卒不能丢。’”掷地有声的话音刚落,没等黎华反应,他又俯身下去,脸庞触碰着她的鬓发,细声耳语,“我是你师父。”(注5:又占便宜~这里主角告诉黎华,牺牲,可以从他自己开始。) 黎华愣了一瞬,旋即听懂了他的意思,不禁双肩一扭,霍然而起,转身死死盯着他。 “文谦!”(注6:黎华不同意。) 毕文谦坦然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或许,这是两人之间第三次互不相让地对峙。 这一次,毕文谦没有再怂了。 最终,黎华抬起双手,紧紧捏住毕文谦的双肩摇动,比他刚才搂着自己更加用力,仿佛想要动摇他的意志:“我只有你一个师父!” “我也只有你一个徒弟。” “孙阿姨把你交到我手上,我绝不能……” 毕文谦抬起右手,轻轻按住黎华的手背,打断了她的话:“黎华,虽然我至今不知道我妈和你具体说过些什么,但我相信,我妈的确把我托付给了你。” “所以我不能……” “我也有东西托付给你了啊!你知道的,我的理想是成为歌神,为了这个理想,首先需要改变这个世界。我把我本不感兴趣的东西交给了你,我不能过于自私。”毕文谦温柔地把黎华的手捧在胸前,“歌手不需诚于人而需诚于歌。对于一个唱歌的人来说,即使毁誉等身,也无关痛痒。为了我而选择肩负重担的你,不一样。你,是完美无缺的。”(注7:主角要黎华在人民的心目中成为完人。为此,锅可以由他来背。) 黎华松了手,嗫嚅着嘴唇,呼吸浊重。 “我不是早就说过吗?我一定会铸就一些荣光,但我宁愿那不属于我。”毕文谦轻轻转动黎华的肩头,按着她重新坐好,像教小孩子一样手把手让她重新握住了钢笔,然后自己也端坐在沙发上,“好了,黎华,为什么要锚定的原因已经说了。我和你一样,我也不希望这个难题真的凝聚成压在人民肩上的大山。所以,我说的锚定,是动态锚定。”(注8:各种占便宜~) 第六百四十七章 新的架构(三十三) “黎华,我们需要明白一点,绝大多数中国人民有着储蓄的传统习惯。所谓手中有粮,心里不慌,越是从苦日子走过来的人,越会习惯于一分钱掰成两半花,尽量省下来钱以备不时之需,晚上睡觉才会踏实。也许对于城镇人口来说,把储蓄存进银行还比较容易养成习惯,可更多的农村人口,就不见得如此了。甚至,就像一个企业相对国家,会想办法搞一个属于自己的小金库,一个人相对家庭,也可能会想办法搞一个小金库——这样的钱,往往会以现金的形式被个人储存。类似我以前说过的:国家不在乎你有很多钱,国家在乎你有多少钱——我们首先需要做的,是进行最简单的金融知识的宣传,让人民群众明白,把节余的钱存进银行,或者直接用于投资,或者用于消费,都是对国家经济建设的力所能及的支持——唯独,把大笔的现金存在家里,会对国家的经济建设造成负面的影响。” “这会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力度轻了,效率就会低下;力度重了,基层很可能就会把宣传扩大化成规定,那必然会引起人民群众的反感,最终事与愿违。所以,在这个过程中,我们绝不能开口子,只能宣传道理,连直接的鼓励都最好不要去做。”毕文谦郑重地看着黎华,“可以晓之以理,不可动之以情,可以诱之以利,不可胁之以威。” 黎华速记着,也思考着。 “文谦,说起来,今年上半年,我去滨城的时候,那里新任的宣传部长召开了一个听取群众代表意见的会议,邀请我也列席旁听。在会上,群众代表们意见最大的,就是收入少,物价高。那位宣传部长呢,倒是谦和地听取了意见,但最后总结的时候,基本是自说自话谈城市如何发展。实事求是地说,我不觉得他的想法不对,他的许多思路和格局,在年轻干部里可以说了不起了。但他既然做主开了那么一个会,群众代表发表了意见,哪怕自己觉得那些意见是夏虫不可语冬冰,也不该那样给群众代表一个实质上的软钉子啊……我们在做群众工作的时候,这是需要引以为戒的。”(注1:黎华说的人是不厚。) 噗…… “那个,黎华,宣传部长大谈城市如何发展?”毕文谦囧道,“好像有点儿越俎代庖吧?” 黎华抬头微妙地笑笑:“这倒不奇怪,他之前担任的是那儿的经济技术开发区的党委书记。对于发展经济有心得,也是正常。也正因如此,所以我提议让他去负责对越南的走私贸易了。” 好吧,毕文谦意识到黎华指的是谁了。 一阵沉默后,黎华继续了刚才的话头:“晓之以理,我知道。那么,该如何诱之以利?” 毕文谦稍微沉吟了一会儿,没有正面回答。 “……想要让有着储蓄习惯的人民群众把钱花出来,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提高所有人刚性需求的消费品的价格。所谓刚性需求,最明显的,就是衣食住行,教育,医疗。穿这一项,显然不适合。成衣卖得太贵,人们可以自己买布做衣服。我们总不可能丧心病狂地把半成品也提价。食这一项,倒不是不可能,但只能作为辅助性的补充。所谓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我们可以提高高级精细食品的成品价格,却也不可能把原材料和半成品过分提价。行这一项,就更不可能了。所谓要想富先修路,运输成本的低廉化是发展经济的重要基础条件,我们总不可能搞得货运价格和客运价格严重两极分化,那只会把人口钉死在家乡周围。所以,对于执政者来说,相对简单的办法,就是把住房、教育、医疗的价格提上去。” “从冷漠的角度说,现在我们国家的人均寿命期望是68岁左右,如果把医疗价格大幅度提高,那将会有很多退休没多少年的人很快因为无法支付医疗费用而病故,这既能解决资本聚集的问题,还能节省很大一笔医疗方面的社会开支——然而,正如我之前说过的关于医疗改革的思路,这种办法,至少我不屑于去做。” “相似的,如果我们把教育的价格实质性的大幅度提高,同样也能轻易解决资本聚集的问题,并且会因为大多数家庭交不起学费,导致很多年轻人受教育程度比较低,自然也就在校园里就丧失了和家庭条件好的孩子竞争的机会,这,一定会被一部分既得利益者大加赞赏双手拥护,那样的人往往很大程度上掌握着舆论——但同样,我已经讲过关于教育改革的办法和深层次的理由,我们不应该短视到把对待教育的根本态度向资本主义制度看齐。” “最后一个,住房。”毕文谦忍不住一声蓦然的叹息,“人人都需要有一个家,家,可大可小,可豪华可寒碜,但不能没有。流落街头是格外的凄苦。同时,人需要的家,原则上只是一个,一个人有两个或者更多个家,是不正常的情况。而修建一个家,所需要的成本,特别是在城镇,天然比较高。如果把房价大幅度提高,强迫人民群众把储蓄花出来……”(注2:即视感什么的……) “等等,文谦。”黎华突然摇手止住毕文谦的话,“你难道不知道吗?就在今年,自从开了第一次全国住房制度改革工作会议之后,再加上海南独立建省之后那些倒爷的胡搞,国内的住房价格已经像刹车失灵了一样啊!” “我有所了解啊。”毕文谦的口吻比黎华淡定多了,“我估算过,仅仅以京城和申城为例,假设是一名普通的大学毕业生,参加了普通的工作,从此真正贯彻省吃俭用的生活,一个月大概顶多能存50块,就这么存下去,想要买上一套二室一厅的商品房,可能得存上将近一百年。回想当初王京云执行我的思路,在三里屯买地买老房子,给的价格是参考当时的商品房价格,给的四百块一平米的价,想卖的人,据说是争先恐后。这才多少时间,价格就翻了多少?可问题是,那又怎么样呢?之前的出台的政策,以及那些有门路有条子的人的勾当,导致了国内房地产被视为最能挣钱的行当之一,大家一拥而上,只考虑卖价和预期的高利润,却不去思考那些真正需要居住的人是否买得起——这种乱象,造成这样的结果,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所以说啊!拿住房作为工具集资的想法,明显行不通。”黎华连连摆手,“今年开完会之后不久,我就一直在思考怎么把房价降下来。” 看着她着模样,毕文谦不禁哑然失笑。 “那个,黎华,在不考虑某些后果的情况下,国家以房地产为工具来集资,其实是可以高速发展的目标的。” “什么?”黎华第一反应是不信,旋即眉眼凝了起来,“你说的后果,是什么?” “与其说后果,不如说代价——你知道,我说过的,我们需要进行税制改革,改变地方富而中央穷的局面。我毫不怀疑税制改革能够贯彻落实,但已经习惯了以前的运作方式的地方政府,在预算骤然少了一大截之后,该何去何从?地方自己还要不要发展了?资本不可能凭空而来。虽然现在的房地产乱象让普通人买不起,但也很容易成为启发地方政府思路的契机——修房子这件事情,是在地面上做的。也就是说,在房子的买卖之前,首先是土地的买卖。这就意味着,在维持高房价不断上涨的局面下,地方政府可以靠卖土地使用权来获得大量资金,从而继续保持高速发展。从全国的格局来说,就是政府没有依靠增发货币,而是通过寅吃卯粮的方式凭空获得了资本,这可以说是一种经济泡沫,也可以说是一种隐蔽的财政赤字。再考虑到国家对于外汇的管制,绝大多数普通人的零散资本就像肉烂在锅里一样,都在国内。随着将来普通人的收入也不断增加,一家人一旦咬着牙买了房子,这个泡沫就缓解了一分。说白了,这就是另一种剥削全民的办法。” “而这样做的后果,主要有两个。第一个,地方政府可以直接控制土地的卖出,却不可能直接控制那些从事房地产的公司,这种剥削全民的模式,会让房地产行业里的一小部分人迅速富得流油,国家背黑锅来剥削全民,一小撮人却借机挣了大钱——这在按劳分配的大原则下显然不公平,会逐渐积酿社会矛盾。第二个,这种隐蔽的剥削,会让不负责任的政府上瘾,甚至比滥发货币更让人丧失警惕性,长期下去,房地产将成为一个大到不能捅破的泡沫。到那个时候,别说存一百年买房子了,几百年可能都不够,甚至于,因为房价高,所以租房子的价格也跟着高,房租将成为无房群体的重要支出,结果一方面没有房子的人更存不了钱,另一方面让房子不止一套的人根本不需要工作,成为只收房租就能够活的优渥滋润的食利阶层。而这些人,必然将成为拥护高房价的群体,他们完全可能在政府决心调控房价下降的时候上街游行!” 毕文谦仿佛描述历史的口吻,让黎华的脸色越发苍白,但他还是冷漠地说了出来。 “然而,即使有这些后果,通过房价来剥削全民的办法,仍然是一个足够简单,简单到不需要太多优秀干部就能执行,也的确能够确保国家在几十年里高速发展的途径。黎华,在合格的干部远远不够的时代,通过房价,把这座大山简单地压在人民肩上,自己轻装上阵,可以在其他领域更灵活的辗转腾挪,保持高速发展——你,真的能顶住这个诱惑吗?其他人,真的能顶住这个诱惑吗?”(注3:事实上,现在的房价问题,是许多社会问题的集中表征。局限在房地产领域试图解决房价问题,既愚蠢,也无解。但正如主角告诫黎华的,以这样的代价换取高速发展的基础条件,并非不可以。在不能SL的现实中,没有186那样的能力,认怂选这样的道路,至少是及格的了。) 黎华紧咬着牙,双眼仿佛燃烧着火焰,却说不出话来。毕文谦脉脉看着她,有些心疼,前倾身子,温柔地握住了她握笔的手指。 “这是一个艰难的抉择。所以,我本想当一回魔术师,让你避免这样的拷问。可惜,你总是那么聪慧,我可耻地失败了。”(注4:见缝插针占便宜……) 第六百四十八章 新的架构(三十四) 毕文谦描述这一切的口吻,是那么笃定的自信,自信得仿佛亲眼看透了时代的迷雾——黎华沉默了很久。那被毕文谦的手掌包裹的手,握着钢笔,渐渐几乎捏成了拳头。 “……文谦,如果后果真到了你说的那种程度,我们该怎么解决?” “你想走这条路了?”毕文谦波澜不兴的声音倒真的有些像一个魔术师了。 黎华轻轻挣脱了毕文谦的手,后仰靠坐着,嘴角是无奈的苦涩:“不,我是真的相信,在推行税制改革之后,地方上很可能真的这么饮鸩止渴!经济发展为中心,经济发展得好,才更可能被提拔,在这样的指导方针下,身在中枢,连批评人家都做不到理直气壮。又要马儿不吃草,又要马儿跑得好,这不是执政的办法。” “是啊!一个负责任的政府,想要解决房价的问题,就得解决产生房价问题的背后的那些更尖锐更困难的问题——所涉及的层面,就远不止一个房地产了。这样的选择,本质上就是把大山化整为零,扛在自己肩上。” 黎华深吸了一口气,坐正身子,直视着毕文谦:“我不惧怕重担,但我不知道如何才扛得起来。”(注1:黎华表达了态度。) 四目对视,毕文谦抿了好一会儿嘴:“……好吧,既然你的态度是这样,那我可以告诉你可能的办法。至于你最终如何抉择,就不是我能代替你的了。” “你说。” “其实,你看问题看得很透彻:税制改革是适应未来生产力发展情况所必须的制度改革。想要降房价,就得解决税制改革之后地方发展的资金缺口。不然,就得承受地方发展缓慢的后果。问题就在这里,没有人是神仙,也没有人是善人,我们自己变不出资金,外人也不可能无所求地带来资金。所以,试图把问题完全解决,是不可能的。要知道,相比人民头上会有一座大山,国家高速发展的历史使命才更重要。” “文谦……” 毕文谦摆摆手,止住黎华插话的意图,继续说道:“从公平的角度来说,让人民来完全承重当然不对,但让政府来完全承重就对了吗?那最终只会养出一国的巨婴,就像东德的那些家伙,享受着让人羡慕的物质建设的成果,却因为精神建设的缺失而宁愿逃走,搞得好像外面真的有天堂一样。所以,黎华,想要面对这个问题,你需要放开思维的局限,从两个方面去思考:第一个,马儿不吃草当然跑不好,但为什么非得只让那些马来拉车呢?第二个,人民不该辛勤劳动一辈子连一个属于自己的家都没有,但这个家,具体是什么样子?” “你是说……”黎华心念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却欲言又止。 “黎华,不妨思考一下,如果按照我之前说的部队的裁军与改革的办法去实行,那么,如果把一、二、三线部队的总数加在一起,部队系统所负责的人数总额,将不仅没有减少,反而更加膨胀。三线部队,与其说是部队,不如说是军事化管理的大企业。地方政府,面对的是地方的群众,三线部队则不同,面对的将是一个可以很庞大的军事化管理的集体。群众不能忍受长期的严重剥削,三线部队却是可以的——前提是,给部队里在基层做出成绩的人,真实的提干晋升的机会。全国有几十个省级行政单位,却只有七个大军区。虽然一个企业规模太大,必然会出现大企业病,但地方上搞整风,有可能被人无心或者故意错误解读,扩大化成全社会的运动,而三线部队搞整风,却可以局限在一个可控的范围内。如我说过的,经济问题的解决不能局限在经济层面,但必须符合冰冷的经济规律。在都没有大规模外资注入的背景下,只要脑子不犯傻,更能忍受严重剥削,省吃俭用出资本用于发展的集体,必然会渐渐脱颖而出。所谓白纸好作画,我们可以在改制形成三线部队的一开始,就不断进行技能教育和政治教育,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这样的受教育机会,也许城镇人口不太稀罕,所以我之前就说了,原则上以招收农村人口为主。在此基础上,地方的发展,就不再仅仅地方政府自说自话没有参照了,三线部队就像鲶鱼效应里的鲶鱼一样,既能够鞭策地方政府努力发展,也能够承载一些执行艰苦、直接利润不高、回报周期漫长的基础建设。而这一切,执行起来,最关键的基础,只有两点:第一个,落实多劳多得的晋升制度,要有足够的决心,如果同等条件下,地方政府的成绩被三线部队对比得惨不忍睹,那就一定要把地方上的一部分,甚至多数晋升名额归于三线部队。第二个,三线部队里的整风和教育,不仅要持之以恒,更不能流于形式,同样要有足够的决心,不要担心做得过火,虽然三线部队会保持人员流动,但本身将是一个边界明确的集体,既不会影响到一线部队的战斗力,也不会扩大到地方,波及群众。” 一席话说到这儿,毕文谦耐心地等黎华速记着。 “部队内部的整风啊……这个可是会牵涉广泛的事情。”黎华搁下笔,瞅着毕文谦,叹息了一声,“而且,文谦,你说过,部队经商在本质上是不值得提倡的事情。而你现在说的办法却是在加强三线部队参与地方经济活动的权责。几十年后,还是需要另一轮的改革吧?” “加速发展本身就意味着不断改革,发展得越快,需要改革的频率就越快。”毕文谦毫不回避地点头,“三线部队将肩负着重要的教育任务,不仅是农村人口扫盲的一环,也将是社会主义时代的精神文明建设的一环。” “但是,军事化管理的部队,同样需要干部,需要合格的干部。”黎华还是有些疑问,“好干部和资本一样,不可能凭空而生。” “但可以在高强度的淘汰下更快培养。”毕文谦眨了眨眼睛,低头看向录音机,“我说过,三线部队本质上是一个重度对内剥削的经济体,虽然会给予晋升的机会,但从直接的物质待遇来说,指不定还略微不如去治理沙漠的那些人。我们国家,合格的干部的确很不够,但局部方面有能力同时也有缺陷的干部,却是有一些的。以前,就有人说过,对有些人,对风派溜须拍马,看风使舵、找靠山的人,对帮派思想严重的人,对有过打砸抢的人,不能重用,要警惕教育,不能轻易信任——警惕是应该的,不轻易信任也没错,但闲置起来浪费却是不对的。对于这些人,要给他们一个改造自新、继续为国奉献的机会,一般的群众不能继续忍受重度的剥削,那就让他们来带头承受。如果能在改造中从基层开始,起到带头作用,做出成绩,那就重新给他们进一步的机会。毕竟,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思路,是我们先辈凝结下来的宝贵经验。而且,说得更诛心一点儿,把那些人从地方集中到三线部队里,也能够消除不少社会上的隐患。”(注2:对于三种人的定义和压制,是286为代表的一大批老人群体的共识。主角以经济剥削三种人为理由,要给三种人政治开禁。而更深一层,主角的方案是要建立一个和一线部队无关的军事化管理的有一定封闭性的经济体,并且在这个体制内重开文革。) 毕文谦带着微笑,黎华却微微张开嘴,仿佛被吓得不轻。 “文谦,这……恐怕不是我们能做决定的了。”(注3:黎华感觉到了背后的可能性,让中顾委来做决定。) “本来就是啊!”毕文谦玩味儿的笑笑,继续着理所当然得近乎冷漠的口吻,“你只是体制和政策研究室的常务副主任,又不是拍板的人。我也给了两套不同的方案——要么,把大山压在人民肩上,要么,压在执政者自己肩上。”(注4:这个方案必然会被极端担心嗡嗡复辟的人所抵触。现在主持经济的邓声洁,作为保守派的前台代表,如果他通过并执行了这个方案,那么将来文华系和保守派对立的时候,那些反对的人就会站在文华系这一边——黎华给了不止一套方案,决定的人是邓声洁,这就是主角对黎华提魔术师的选择的原因。) 客厅里一阵死寂,黎华又一次露出了心有余悸的惧意。(注5:在被主角对自由派的杀伐果决吓到之后,黎华又一次被主角给保守派挖坑吓到了。) “……那,你先说说,第二点,该怎么做?” “这个,反而比较简单。” “真的?”黎华有些意外。 “房价飞涨,意味着房地产是暴利。如果按照纯粹的市场经济的思路,房价不会降低,反而会越来越高——因为目前国家的相关政策非常简陋,是资本逐利野蛮生长的温床。而住房是人民的刚需,只会是贵到买不起,不存在没人想买的情况。这就像市场经济下的粮食市场一样——黎华,我给你出一道题:假设有100个人,生产了刚好够100个人吃饱的粮食,人们享受着稳定的两毛钱1斤米的价格。突然有一年,出现了天灾,减产了。粮食只够90个人吃饱了。那么,你觉得,粮价会怎么演变?” 黎华稍微思索了一下:“会涨。” “涨多少?” “这我怎么知道?你给的条件那么简单。” “不,我给的条件足够了。”毕文谦笑了,“粮价会涨到最穷的10个人买不起为止。” “可是……” “虽然,我们都知道,如果在配给制下,足够90个人吃饱的粮食给100个人吃,保证一个人都不饿死,绰绰有余了。但这,就是市场经济下的刚需物品。”毕文谦打断了黎华情不自禁的反驳,“房价,也是如此。而且,这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非要说可怕的话,其实是资本尝到甜头之后,在粮食明明没有减产的时候,故意控制舆论造成减产的说法。这,就是刚需物品的市场经济——资本在意的是使手段如何赚取更高额的利润,至于是否有人因为买不起而陷入生存危机,那不重要。啊,不,那其实也很重要,资本会在自己控制的媒体上抨击政府对陷入绝境的人群不管不顾,竟然因为市价高而不愿意慷慨解囊,为穷人买单。这简直是一个泯灭人性的政府!嗯,为了衬托对比,资本还会大张旗鼓地捐赠一大笔钱用作慈善。这笔钱可绝不是小数目,甚至能超过它在高市价下赚取的利润的1%!” 黎华苍白着脸,身子紧绷得微微颤抖,仿佛在愤怒,却又没有可以直接倾泻怒火的对象。 “……人民的刚需领域,不能任由交给市场经济模式胡来!”(注6:黎华划出了她的底线。) “这的确是一个美好的愿景。但我早就说过了,在这个时代的计算力下,计划经济并不能做到让所有人满意的计划。无论奉行计划经济的政府如何努力,最终都是费力不讨好的结果。”毕文谦只觉得此刻的黎华分外可爱,但他回答她的声音,依旧平静而冷漠,“所以,我个人是倾向于市场经济的。只不过,我们得给市场经济加入一个幽灵。” “幽灵?”黎华一愣。 “是啊!《共产党宣言》一开头不就说了吗?‘一个幽灵,共产主义的幽灵,在欧洲大陆徘徊。为了对这个幽灵进行神圣的围剿,旧欧洲的一切势力,教皇和沙皇、梅特涅和基佐、法国的激进派和德国的警察,都联合起来了。’相似的,我们完全可以尝试市场经济模式,只不过,始终保留一个自己掌握的幽灵,一个即使其他资本敌视、咒骂、联合起来诋毁、围追堵截,也始终存在的幽灵。如果你觉得还不好理解,那我换一个说法:切·格瓦拉的一句话,‘我们走后政府可能会来给你们修路、盖学校、建医院,不是因为他们良心发现,也不是他们变成了好人,而是因为我们来过。’同样的,现在的资本主义国家没有近百年前那么冷血得赤裸裸,并不是因为资本在成熟中变得善良,而是因为有苏联存在。”毕文谦嘲讽地笑了笑,“如果把房地产市场看作一个资本主义世界,那么,作为政府,并不需要毁灭这个世界,只需要在这个世界中建立一个‘苏联’。无论将来那些自称人民的私营企业,以及为了利益而替他们鼓吹的人如何诋毁谩骂。” “这个‘苏联’,可以是中建公司。当然,如果三线部队里有谁能做得足够好,也可以考虑。具体来说,结合到让一部分地区先富起来的的方针,在将来,肯定会有一些大城市出现人员聚集,即使敞开供应,也不可能人人住上好房子。所以,我们应该划分农村、城镇、大城市三个群体,采取不同的对策来解决住房问题。对于农村,我们暂时不必投入太多精力,以农村目前的条件,也不可能有很多人去修豪华的房子,所以,我们可以出台规定,在很长一段时期里,可以是二十年,甚至更久,只要不是占用耕田,农村人想自建住房就可以自建,只不过,在将来,国家有能力进一步开发的时候,那些改革开放之后建造的住房,国家可以强制拆除,只需要按照人均面积60平方米的原则在当地补偿新建的完全装修的住房,以及拆建时间内当地的房租的双倍现金补偿。” “而对于城镇人口,我们首先应该建立一个以个人为对象的住房档案。考虑到现在的技术水平,全国并行的档案不现实,可以以地级市为单位,对城镇人口的个人拥有住房情况进行登记。这个过程,可以在三年内完成。在此基础上,对于中小城镇,我们可以设计一种基础是二室二厅的公租房,有计划地大量建造,建成之后隔成两套一室一厅的公租房,对于企事业单位的人员,只要其户口所在的家庭进行过住房情况登记,并且个人名下没有住房,那么,只要他有五年的工龄,就可以申请一套公租房,年房租可以分为两个档次,第一档,是个人年收入的五分之一,只要二十年内没有违法记录,并且工作成绩合格,那这套房子就归个人所有。如果夫妻两人都申请了公租房,那就申请置换成一套完整的二室二厅房住在一起。而第二档,年房租就是个人年收入的十分之一,但就没有之后房子归个人所有的资格了。选择哪一种房租,凭个人自愿申请。一档转二档,不做补偿;二档转一档,则需要补齐差额。很显然,这是理想化的情况,中国那么大,不可能所有地方都很快满足多有需求,所以,公租房的申请,优先满足先进工作者,剩余的名额,可以公开摇号抽签,并且公示。另一方面,如果有人申请了公租房,却没有自己住,反而转租了。只要查实了,就立即收回公租房,并且其户口本上的所有人,如果有科级以上的编制,全都降级到科员。如果其五服之内的亲戚有在政府住房保障相关的部门任职的,也直接开除。这些措施,也许说起来爽快,但在地方上人家愿不愿意贯彻执行,我们很可能管不细。我们也不必强行硬过硬,地方政府想要包庇,我们在短期内也不必花过多的社会成本,只需要在城市评级的时候,降级处理就可以了。” “最后,对于大城市,我们就不要指望用公租房的办法解决问题了。所谓贫者无立锥之地,我们能做的,也就是给他们立锥之地。具体地说,我们可以一部分借鉴万鹏在这里建这些专家房的办法,在大城市里设计一种基础是四室二厅的房屋,然后隔成人均面积大约在10平方米左右的单间。虽然这样的房子,不,应该说是房间,虽然条件听起来很寒碜,但的确能够满足最基本的居住需求了。只要楼层够高,并不需要太多土地就能住很多人。只要我们优先在大城市里完成这些项目,我们完全可以按照城镇公租房的第二档房租标准,在十年之内近乎敞开地供应。换句话说,只要大城市里的人能够有便宜的立锥之地,并且没有随时被扫地出门的危险,那么,这些城市里的其他房子的房租就会因为供需关系而保持在一个不太离谱的水平。当大城市里所有人都有了立锥之地,房租叫不起价,房地产是暴利的观点也就吹不长久,房价也就不可能长期高得离谱。大城市里的住房供需关系是最难的,大城市的房价不吓人了。一般城镇的房价也就不可能普遍疯涨。从全国的局面来说,房价问题也就得到了控制。” “这样的工程,肯定不是那些私营建筑公司喜闻乐见的,让它们来做,肯定会阳奉阴违地闹出各种幺蛾子。所以,我们需要一个市场经济里的幽灵。而这,就不是我能具体建议的了。”(注7:虽然在此时最有资质的是中建,但中建需要在更多领域承担的基建任务,而之外的公司里,才被外国人赞叹的鹏华公司显然具有优势——这个方案如果通过了,那么鹏华公司的权力就会进一步扩大。) “另外,由于我们在短期内做不到建立全国并行的个人住房档案。所以,如果那些因为历史原因而有着可观资金的人想办法钻空子,在不同城市买房子,然后租出去,我们的确不容易察觉,即使察觉了,也没有足够的理由惩罚什么。但这样的情况,事实上就是产生脱产的食利人群,这是违背按劳分配的大原则的。所以,我们需要补充一个规定,私人对外出租房子,不仅需要向当地街道备报,而且需要有正当工作的证明,或者有不能正常工作伤残老迈的证明。换句话说就是,我们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的确没办法取缔有人靠当包租公生活,也不必强求,只要那些包租公也在从事正当工作,没有躺着收钱过活,就可以了。” “房价问题,我们可以通过这些办法来控制。但控制之后的代价呢?我们没有简单把民间的破碎化资本锚定在房价里——大山没有完全压在人民肩上了。黎华,三线部队的建立可以重新对一个庞大的群体进行长期的重度剥削,从而一定程度上保持高速发展。这个问题的确会变得不那么迫切,你甚至可以暂时不考虑解决,却它始终存在,并没有彻底解决。那么,你是否打算着手解决它?或者说,打算什么时候下决心解决?”(注8:除了字面意思,主角也是在告诉黎华,什么时候对保守派摊牌,要早作打算。) 话到最后,又归成了问题。话音落下,毕文谦起身,续杯。 第六百四十九章 新的架构(三十五) 黎华速记了一阵,带着一丝任性地轻轻把钢笔砸在笔记本上,仰靠着,闭了眼睛。 过了很久,录音的磁带又跳了。那声音仿佛把黎华“惊醒”。偏头寻觅,却见毕文谦端着杯子,站在落地窗前,默默望着天空,一直没有出声。 “文谦。”温软的声音里隐约有一丝疲惫。 “这是一个艰难的抉择。一个失败的魔术师没有资格再让观众听凭自己的忽悠,所以……你有了决断了吗?”(注1:主角警告黎华,不能心软自己背锅。) 毕文谦转过头来,背着窗外斜射而来的阳光,对着黎华温柔地笑。 “这个问题,我很想有决断,但它不该由一个常务副主任来决断。”黎华也微笑着,微妙地笑着,“文谦,告诉我,如果想要解决,该怎么做。”(注2:黎华同意了主角坑保守派的战略思路。) “化整为零的事情,肯定是运用之妙存乎一心了。做的方向,我可以告诉你,那本来就不复杂。但做不做得好,做到什么程度,就是具体的能力问题了,我在这里也无能为力。” 黎华点点头,又换了一盘磁带:“嗯,你说嘛。” “有四点:一个,区分和界定投机性需求与投资性需求,打击投机,鼓励投资;一个,区分和界定浪费与奢侈,打击浪费,鼓励奢侈;一个,打击外国奢侈品的宣传渗透,竖立国产奢侈品的品牌和宣传;一个,制定精神文明产业的税收政策。” 说着,毕文谦走到黎华旁边,一手端着玻璃杯,一手把着她的椅背。 “所谓投机性需求与投资性需求,粗犷地说,很简单。普通人有了余钱,只要不是把现金放在家里,他就必然会投资,哪怕存在银行里也是一种投资方式。那么,投资和投机的区别是什么?可以举一个证券市场的例子:你买了股票,过了1年,卖了,这显然是投资。如果你买了股票,过了1天,卖了,再买,第二天,再卖,再买……甚至于你天天都盯着股市行情,连班都不上了,这就显然是投机了。这两种区别明显的情况,很好界定,但实际生活中,界定起来就繁琐困难了。” “所谓浪费与奢侈,这个本身很好理解。浪费是无谓的消耗,奢侈是不必要的贵。而什么是不必要?以生存为标准的不必要。如果换成是生活质量的追求为标准,意义就不同了。也举一个例子:你给自己设计的那些衣服,还有你给我订制的衣服,无论是成本还是卖价,对于普通人的保暖需求来说,都算得上奢侈了。但我们浪费了吗?我们认识以来,你穿过的不同的衣服,没超过10套,而我,除了当初从家里带出来的,就是你给我做的了……好吧,因为我一直在长高,虽然样式没变,我还是穿过好几套了。哦不,这次来这儿,我终于又穿了一套新的了。无论如何,这种单价算起来奢侈的东西,并不是什么坏事。人民群众对生活质量有不断提高的要求,追求浪费,除了满足个人落后的显摆的思想,对社会发展只有负面作用,而追求奢侈,却是促使发展的一种激励方式。就像去年在粤省开通的第一个移动通信网,用户使用的移动电话,大得像一块砖头,被人叫做‘大哥大’,在这个时代,是国内典型的奢侈品。但随着技术不断发展,移动电话必然会小巧起来,功能更多起来,今天的‘大哥大’,必然会渐渐成为寻常事物,最终被时代所淘汰。那么,我们应该阻止人民群众想有一个移动电话的欲望吗?显然不能那么做。相反,我们应该鼓励。这个道理,并不复杂,难点在于,对于奢侈的鼓励,基础在于对浪费的打击。那种‘等我有钱了,买豆汁要买两碗,喝一碗,倒一碗’,那种‘一桌子饭菜吃剩了,全倒了,反正老子有钱’,那种‘这东西,管我用不用得上,他有,我凭什么没有’……诸多的落后思想,如果不能在社会上取缔根除,那么鼓励奢侈,就会很容易,甚至是必然要变味儿。” “而对于国内外的奢侈品问题,我可以也先举一个例子:钻石。钻石这东西,说白了就是金刚石,本质上是碳元素的一种存在形式。人类史上,很早就发现钻石这东西了。因为稀缺性,很长时期里都是权贵商贾才玩得起的奢侈品。但是,到了十九世纪,随着人类活动范围的不断扩大,人们在南非发现了巨大的钻石矿。嗯,确切地说,其实也不是非常大,只不过如果那些矿量真的都开采出来,流入钻石市场,足够让‘昔日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了。这并非没有前车之鉴,金属铝最初问世时同样珍贵,比黄金更珍贵,在拿破仑时代,拿破仑宴请宾客,客人都用金杯或者银杯,唯独他自己用铝杯,总结出化学元素周期表的门捷列夫,俄国沙皇亲自给他颁发的奖杯,也是铝杯。但这一切,随着氧化铝和电解铝技术的出现,铝的价格,一下子就一落千丈,虽然没到一文不值的程度,但也只是比较常见的工业原料了。所以,当时的钻石商人心惶惶,所幸,因为开采的难度,钻石的价格并没有像铝一样迅速崩溃。到了1880年,从英国到南非的殖民者塞西尔·罗得斯创办了德比尔斯矿业公司,1888年,他击败了众多其他投身南非钻石的冒险者,建立了德比尔斯矿业公司,成了这个公司的三大董事之一。至此,这家德比尔斯公司垄断了当时世界上90%的钻石生产。为了维持钻石价格,德比尔斯公司控制着钻石的产量,甚至在1914年关闭了南非的金伯利钻石矿。如果仅仅如此,我也犯不着把它作为例子来和你说——事实上,戴比尔斯公司在几代人的努力下,制造着市场经济中足够作为教材的营销案例——或许是在定义现代宣传的戈培尔那里学到了不少,从1938年开始,戴比尔斯公司花费巨额的宣传费用,打造了一个其实是无根之萍的钻石文化,反复向整个人类社会宣称钻石象征着忠贞不渝的爱情,并且宣称只有钻石才是全球各地都接受的订婚礼物。从此,铺天盖地的广告通过各种途径在人们眼前一次又一次演绎,穿着婚纱的漂亮新娘,以及她手上显眼的钻石。到了1950年,戴比尔斯公司更是打出了足以载入市场营销史册的宣传口号:a diamond is forever,翻译成汉语,就是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他们用金钱收买各种有社会影响力的所谓上流社会名媛以及经常出现在公众眼前的女明星,让她们佩戴钻石出入公众场合,以及影视作品。并且宣称有钱人买大钻石,普通人家也可以买小钻石。通过几十年的轰炸式宣传,让人们接受了这个骗局。而对于50年代出现的人造金刚石制造技术,戴比尔斯公司以及其他钻石商重点推出了所谓的钻石证书,不仅强调钻石的天然性,并且把钻石的价格鼓吹附加在加工工艺上。虽然事实上,天然的金刚石和人造的金刚石没有丝毫物理区别,所谓的加工工艺的成本和钻石的卖价完全是天壤之别。但就是通过全球资本主义国家的钻石商依靠垄断的统一意见,通过持之以恒的反复宣传,那些国家的人又一次相信了。哪怕他们买的东西的根本,从钻石变成了所谓的钻石证书。也就是说,以德比尔斯公司为首的资本主义国家的钻石商,通过以反复宣传为主的营销手法,让人们相信了完全由钻石商自己一手制造的一纸证书,有着比黄金更贵的价值,并且把这和绝大多数人都会经历的事情捆绑起来——没错,就是结婚——本质上就是,他们把钻石证书变成了人们的刚需!如果不考虑宣传费用,这就是典型的无本万利!哪怕事实上,作为前台的载体,钻石,已经和金属铝一样早就可以非常便宜了。” “黎华,你看过万鹏收集的来自克格勃的资料吗?苏联政府在70年代在西伯利亚发现了一个有钻石矿的陨石坑,虽然,远东方面并没有告诉万鹏那个陨石坑的确切位置,但里面的估计储量,大约是现在全球的年钻石销售量的3000倍。有着经济困难的危险的远东方面,一度有过想办法开采那个钻石矿拿出去卖的想法,但因为还没有找到对抗钻石证书的好办法,暂时还只是一个构想。虽然我们并不清楚,苏联政府和资本主义世界的钻石商有没有什么协议和贿赂,但我很清楚,我们中国,现在并没有找到什么大的钻石矿,并非钻石的主要出口国。所以,如果钻石作为贵重珠宝的概念进入我们中国,而我们不去阻止,就意味着我们会被外国资本趴着吸血!无论在这个过程中,政府收取了多高的税,总体上失血的情况,不可能改变。” “钻石,只是最无本万利的奢侈品的典型。在市场经济模式下,奢侈品市场总是价格虚高。从经济角度来说,我们必须打击外国奢侈品的宣传渗透。但另一方面,人对于奢侈品的追求,总是存在的。所以,我们必须竖立国产奢侈品的品牌并且也持之以恒的宣传。这不仅可以形成各种各样的渠道让人民群众把钱花出来,还可以走出国门创汇。不过,外国人不傻,特别外国资本家,会比很多人想像中的更灵敏。如果我们坚决抵制外国奢侈品进入,并且是从文化宣传的角度抵制,他们一定会花钱游说自家政府对我们施压,这将会是来自大多数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压力,会超出国内绝大多数天真的人的想象力。这,是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想要顶住这份压力,而不是不顾国家财富,和资本家沆瀣一气,那,就需要一个优秀政治家的勇气、担当和能力了。” “最后一个,精神文明产业的税收。所谓兼容并包,百家争鸣。很多时候,我们一方面不可能避免裁判员本来就是运动员出身的情况,所以,往坏了说,派系之争,往好了说,大道之争,难免存在,绝对的公平我们做不到,也不能那么追求;另一方面,国与国之间的文化交流不可避免,无论国内还是国外,往坏了说,憋着坏水儿,往好了说,路线不同的思潮,总会想着站出来宣传,我们也不可能从行政上粗暴取缔。一个发展中的社会,精神文明不可能绝对完备没有漏洞,粗暴的打击取缔,既会陷入疲于奔命的困境,更可能掐灭有益的苗头。但这个战线,我们自己不占领,敌人就会占领。所以,我们可以通过税收来控制。具体来说,我们可以竖立一个通行的鼓励标准,鼓励创作真实的、符合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价值观的文化作品。我们可以原则上不限制作品的传播,能不能被人民群众所欢迎,由市场来验证,大家各凭本事。但对于正向的作品,我们可以收低税,如果事实证明对社会风气有着明显的有益影响的作品,我们还可以进一步退税,而对于相反效果的作品,我们可以加税,甚至最重的可以是100%的税,让他们一分钱都赚不到。无论是减税还是加税,都要建立在指出具体问题的基础之上。为什么加税,为什么减税,我们需要的不是让创作者心服,而是让人民群众广泛认同。人民群众的精神文明需求也是很旺盛的,虽然种类多种多样,但总合起来也是聚拢民间破碎化资本的重要途径。也正因如此,这是一个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非常难的事情。我对于现在国内的宣传部门的战斗力……不持乐观态度。如果事实证明他们做不好……也许,这个事情,可以由王京云来探索。”(注3:即使是现在的TG,这四条都做不到。在不解决深层次的历史问题的情况下,如果邓声洁选了这条路,同样迟早出问题然后背锅。) 四条解释完,毕文谦说得有些口干舌燥,一口气喝了半杯水,杯子放在茶几边沿,重新坐回沙发,看着黎华低埋的额头,几乎一字一顿。 “这些,都是知易行难的办法。具体做起来,就是化整为零的无数耗费精力的事情。非常考验执政者的能力。”(注4:主角强调“能力”,是给中顾委留一个印象,如果邓声洁没做好,那结论就是能力不足,结果就是——下课。) 第六百五十章 新的架构(三十六) “物质文明,精神文明,都可以是一门生意啊……” 沉思了许久,黎华终于再抬起头,哭笑不得地感叹。 “它们首先都不是生意。”毕文谦纠正道。 “但也需要符合经济规律,对吧?” “那是自然。” “总结起来,你的意思,就是人为制造刚需奢侈品。因为我们现在的生产力还不够发达,如果在物质文明里选择刚需,会很容易,但也更粗暴;如果在精神文明里选择刚需,这就很困难,但也更柔和。” 黎华的口吻也学会了一些冷漠。 “我不是比喻过吗?对很多人来说,所谓幸福,就是拉肚子的时候,我在厕所门里,他在厕所门外。对于个人来说,就是这样。但从政府的角度来说,厕所属于物质文明。人是必须要上厕所的。厕所不够,很容易造成群众对政府的怨气。”毕文谦摇头笑了笑,“我知道这个比喻很粗俗,但真的通俗易懂。” 黎华倒没有在意这个,或者说,她此刻思考着别的问题——又过了许久,她终于仿佛下了决心,于心不忍地问:“但你也说了,那个把本来已经不值钱的钻石宣传成贵重珠宝的公司,人家可是不遗余力地坚持了半个世纪。仅仅一个行业就这样了,想要在众多行业也达成类似的目标,我们真的能做好吗?”(注1:黎华虽然之前在战略上认同了,但还是觉得具体这么坑保守派太腹黑了。) 迎着黎华柔软的眼神,毕文谦叹了一口气。 “经济规律总是那么冰冷,高速发展,本来就会有代价。要么,就像保加利亚那样,抱着别人的大腿,把生死的主动权交给别人;要么,就像百年前的阿根廷,放弃追求科技的发展,只靠农业追求短期的繁荣;要么,就像日本,透支社会制度的良好结构,只过了40年就把土地改革的成果消耗殆尽。如果这些都不屑于效仿,想要真正持久的高速发展,那就只能每一代人都对自己狠一点儿了。至于怎么个狠法儿,那就不是你我现在该抉择的问题了。”(注2:主角是告诫黎华,这个锅得有人来背,现在邓声洁在台上,就得他背。) “文谦……” 黎华脱口而出,却又说不出下文。 毕文谦起身走到她的座椅旁,军蹲下来,回头看了一眼录音机,然后仰视着黎华的脸,伸手抚摸着她的鬓发。(注3:便宜占起来~) “黎华,你是一个本性善良的人。但仅仅靠善良是肩负不了历史使命的。” “文谦,我……”黎华放开钢笔,抬手轻轻盖住毕文谦拂在自己耳畔的手,神色纠结地和他对视了一会儿,又看向了录音机。(注4:主角劝黎华,黎华不仅犹豫,也担心被中顾委起戒心。) “You see,there's one other quality you need——The killer instinct。”(“你看,你还需要另外一种品质——杀手本能。") 毕文谦忽然说起了英语。 “你说什么?” “我是说——One has pledged oneself to the service of one's country,and if friends persuade one that was the best way to serve,one might have to accept the responsibility whatever one's own private wishes might be。”轻声朗诵一般,毕文谦弯着食指,刮了刮黎华的脸蛋儿,抽回手,起身拍着她的肩,“翻译过来,就是你自己也说过的话——‘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一个人已经承诺为自己的国家服务,如果朋友们说服了一个人,这是最好的服务方式,那么不管自己的个人愿望是什么,一个人都可能不得不承担责任。这是英剧《是大臣》里的台词,那一集在86年播出的。黎华说自己靠这个剧和撒切尔拉近距离,所以主角选择用里面的台词提示黎华,而很显然,中顾委的人不容易懂,这是剧里主角被人推着争取首相位置,犹豫之时,秘书说的话,意思是“你得拥有另一种能力,杀手本能”,而这里,就是剧中主角不知道如何明明想当首相却又对外界说自己没有野心。于是秘书就教了他这句,意译过来就是经典的两句诗了)(注5:这两句英语都是英国电视剧《是,大臣》圣诞特辑里的台词,第一句是主角行政部长哈克面对主动出手解决竞争对手自己当首相的机会时,习惯当老好人的他犹豫不决,秘书汉弗莱告诉他——“你得知道,还有另一种能力你(相当首相的话)需要具备——杀手本能。”第二句是哈克又想当首相却又需要让外界认为他没有野心,不知道该怎么办,秘书汉弗莱教他的说辞。这是86年播出的英剧,中顾委的老人不容易轻易明白背后的含义。) 黎华僵硬地坐直身子,出神地看着茶几对面的沙发,久久不语。 毕文谦也不强求她理解有什么反应,径自走进黎华的卧室,找到一把檀木小梳子,绕到她身后,温柔地梳理着她那不长不短而茂密的青丝,一下,又一下。 客厅里一片寂静,寂静得好像一个茧,有一直蛹正在这寂静中蜕变。录音机那微弱的沙沙声仿佛时间流逝的轨迹。毕文谦就像自己看过的《动物世界》里伏在大自然之中的摄影机一样,耐心地等待着、观察着那奇妙的生长、蜕变。 不知过了多久,黎华兀然地软了身子,瘫靠在椅背上。 “万鹏说得很对,我不再是当初的我了……”(注6:黎华认同了主角的计划,觉得自己变坏了。) “但还是那么漂亮,少有的漂亮。” 溢于言表的喜爱。 黎华浅浅地勉强笑了一下,往回探手拿住了毕文谦手上的梳子:“你啊,梳得怪痒痒的。” “没办法……我只有小时候闹着给妈妈梳过头。” “……是吗。”黎华又沉默了许久,“文谦,我,至少我和一些人不同。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这是三舅对我的谆谆教导,不是摆在台面上的堂皇之辞。”(注,正因为黎华听得懂,所以她的回答如此,但是主角是在玩梗,但黎华不知道这是梗,所以她反驳了)(注7:黎华向主角强调,也是向中顾委强调,自己没有那种野心。)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毕文谦引导着她的手,继续带着梳子在那柔顺的发丝间轻轻滑动,“所以我说了,这是沉重的历史责任。当中流击水,浪遏飞舟。无论你如何抉择……你会变,我也许也会变,但我们,不会变。”(注8:主角向黎华承诺,也是向中顾委表态,自己和黎华的政治立场始终一致。) “嗯……” 似幸福,似惬意地哼哼着细小的声音,黎华和毕文谦一起拿着梳子,轻轻梳理着自己的头发。很快,他们便建立了默契。 “文谦,你说,我今年要不要去红白歌会唱歌?NHK电视台已经邀请了。” “你有那样的时间吗?” “你不是说,要我成为日本一代年轻人的情怀吗?” “所以我问的不是要不要,而是有没有时间。而且,你打算唱什么?” “你那次在电话里唱给我听的《花咲く旅路》,我已经抽时间录了单曲在日本发行了。” “歌以咏志……吗?” “但也可以考虑唱别的歌。这个,在我回国之前,都不重要。” “是嘛!和欧洲那些权贵们谈笑风生的人儿,在红白歌会上为日本年轻人唱歌,勉强也算是‘昔日王谢堂前燕……” “你这就不对了。我是先在红白歌会上唱过歌,再去谈笑风生的。非要那么说,也该是从群众中来,继续到群众中去,没有忘本。” 那毕文谦熟悉的咯咯笑声把客厅里的气氛又变得轻松了。 “这就对了,日本群众也是群众——全国为上,破国为下。” “对了,我在欧洲,别人听说我是你徒弟,而且发行过歌,就有希望我能不能赏脸唱点儿什么的。当时有人存在类似秦王击缶的顾虑,我当时也就说并不清楚唱什么歌适合。那么,你觉得,我该不该唱呢?” “唱,为什么不唱呢?问题是在哪里,对谁,唱什么歌。” “是啊!这就是我没有头绪的地方。” 毕文谦的手不禁慢了下来,反而由黎华自己引导着在梳头了。 “……嗯,你去过意大利了吗?” “还没有。目前的计划是,从意大利开始收尾,到瑞士,再到西德,最后去东德。再飞回来。” “那……你也许可以考虑唱一首意大利民歌。” “我不会意大利语啊!” “一首歌而已,你可以学。而且,这首歌的旋律,你多半很熟悉。” “什么歌?” “《Bella ciao》。” “什么?” “翻译过来,就是‘美人儿再见’。被南斯拉夫电影《桥》用做插曲,我们在引进的时候,重新填词,唱成了《啊朋友再见》。” “噗……原来是那首歌!” “我说了,你多半很熟悉。” “可是,我去唱美人儿再见?这适合吗?” “其实,这是一首二战时期的革命歌曲。” “革命?” “确切地说,是游击队的歌。毕竟,二战时期,意大利被墨索里尼统治着。” “一首革命歌曲,名字叫‘美人儿再见’?” “没错,这很意大利。” “……在意大利唱革命歌曲,而且是民歌?有点儿意思。那,我该在哪里,对谁唱?” “自然不可能屈尊去唱堂会,不然那就真成赵王弹瑟了。嗯……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意大利人群众基础最好的那些具有公开集会性质的社会活动……也许你可以考虑足球。” “足球?” “没错。虽然今年的足球欧洲杯里,意大利国家队在半决赛被苏联2比0击败,但在整个欧洲杯里大放异彩的球员,多数是在意大利足球联赛里,嗯,除了被有色眼镜对待的苏联球员。你可以说因为意大利的足球联赛是目前这个项目全世界最值得了解的地方,挑一场比赛看,然后询问,作为回报,是否可以为全场的球迷,以及球员唱一首意大利歌曲。” “哼哼!”终于,黎华拿开梳子放在了茶几上,“等到了意大利,我会问问那里的工作人员。” “反正,不过是烧冷灶而已。” 毕文谦坐回了沙发。 黎华朝他笑笑,抬手看看表,重新提起钢笔,低头看着笔记本。 “时间过得真不慢啊……文谦,关于行政权力的寻租和追责的问题,这个问题,本身不难懂,你为什么会提,也不难明白,甚至,这个问题本质上需要怎么解决,我也多少明白。但重点,不在于怎么做,而在于有没有魄力去做啊!” 第六百五十一章 新的架构(三十七) 黎华几乎都是倾听,而此刻,她却有了别的说法。 毕文谦注视着她,思索了一会儿。 “好吧!既然这样,那这个问题,我们今天就暂时不必细说了。也没错,这需要在改革中因地制宜地不断调整和落实细节。”(注1:黎华主动配合主角的计划,把很可能得罪人的方面避而不谈,留给邓声洁了。) “嗯,那,下一个还没说的:关于体制内外的人才导向问题,你是想说什么?” 毕文谦继续沉默,注视着黎华。 “……这,是一个现在似乎远远没有必要谈论,但随着市场经济的出现,迟早必然会面对的问题。简单地说,就是体制内部,如何留住人才?很显然,现在中国的情况是,脱离到体制之外去做事的人才,是极少数。但由于这几年的胡搞,已经出现了所谓‘向钱看齐’的观念,以及脱离出体制自己干反而更能赚钱的情况。姑且先不说那种有着亲缘关系,一头在体制内任职不低,另一头依靠其在体制内的影响力而自我标榜为体制外干着官倒的勾当的家伙,单单是那种并没有直接损公肥私的情况,都是值得警惕的。” 不知不觉间,毕文谦的口气稍微重了起来。 “黎华,一个国家,人才总是有限的。不在体制之内,就在体制之外。如果一方面又纵容甚至鼓励‘向钱看齐’的社会价值观,另一方面又不让在体制内工作的人群最赚钱,那就怨不得体制内真正有才华的人往外跑。这个过程显然是不易统计而且缓慢的变化,是一种量变,一开始很多人都不会警惕。但量变迟早会形成质变,到那个时候,最有才华的人多数都在体制之外,留在体制内的大多数要么是混吃等死的碌碌之辈,要么是不会做事只会做人的逢迎之徒——国家将会何其何从,不好说,但这个体制本身,倒是肯定行将就木了,最起码,也会被架空、靠边站、沦为其他什么的傀儡、附庸。这样的局面如果不改变,最慢一两百年,最快三五十年而已。”(注2:主角在警告,放任不管“向钱看齐”的思潮,最终会动摇国本。) 话说得重,但也勉强算是含蓄。 黎华很容易就听懂了,或许只这两天已经经历了三番五次的惊吓,此刻,倒只是手抖了一抖。(注3:“向钱看齐”的口号是中顾委郁锺正公开支持的。文中此时郁锺正已经被从中顾委里开除了。) “文谦,这个问题,就我所看到的,的确大多数人并没有足够的警惕。就算真的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也真的还只是蚁穴。那么,我们该怎么防微杜渐?你之前就强调了,要消除让一部分个人先富起来的曲解,具体到这个问题,是要消除‘向钱看齐’的价值观的曲解吗?思路是没错,国家要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不等于个人理想以追求个人收入为最终目标。你说过,破立,破是为了立。我们可以破除‘向钱看齐’,那我们该立什么?怎么立?这,是不是就是最后一个问题——关于我们这个时代的价值导向问题的范畴?” “黎华,你总是那么聪慧。” 毕文谦轻轻拍了拍手,不禁称赞。 “你已经把大的框架讲过了,具体的架构也说过了大半,这是一个整体,剩下的最后几条,只要稍微认真想想,自然也就能明白几分。”黎华的口吻既像是谦虚,也像是陈述,“文谦,结合你之前说的过的那些构想,你是要把最优秀的人才富集在体制之内,然后让体制内的人才保持竞争和淘汰?具体实现的办法,是规定物质收入的上限,引导他们在生活条件优渥的基础上转而进一步追求精神财富?” 又是轻快的掌声,但毕文谦却摇了摇头。 “仅仅如此,是不够的。我在说企业分级制度的时候就提过,对于私营企业,做大做强,超过规定的规模之后,既要强制改制为集体所有制,同时也需要给予企业主行政编制和待遇——如果只执行这个规定,那体制内的中层干部的编制将只进不出,如果只给那些企业主行政等级和待遇,那就是鬻爵,如果再给予参与政府管理和进一步迁升的机会,那就像是卖官鬻爵了。好吧,古代的卖官鬻爵是只要你出得起钱就行,我们构思的方案却不只是钱的问题,而是你得证明有带领更多的人挣钱的能力;古代的卖官鬻爵是一种短视的腐败,我们说的是一种体制外的基层选拔机制。可问题是,在经济运行的层面上,这两者本身都会导致冗官的恶果。所以,理所当然的,企业分级制度一旦开始执行,我们就得立即执行相应的避免冗官的配套措施:要么,体制内的淘汰烈度必须加剧,再也没有不做不错混吃混喝的铁饭碗,大家各凭本事,做得出成绩脱颖而出,你就加担子,做得不如人就滚蛋;要么,政府对整个社会的责任和管理进一步加深,需要做的事情多了,自然就需要更多的人才,即使编制增加了,也并没有降低效率,而这,就需要加强中央政府的计划能力了。”(注4:主角的分析是指出,干部的总体规模有限,需要加强淘汰和流动性。这有利于文华系扩大基本盘。同时,他再次暗示扩大计委的权力。) 黎华默默速记了一阵,突然倒转钢笔,用笔帽轻轻敲着笔记本,感慨起来:“所以,你先提出了技术官员和行政官员之间的选拔和培养问题——技术官员不怕多,国家现在以及很长的时间内,有很多需要发展的地方,哪怕艰苦,只要原则上赏罚分明,做事的人总可以有事做,会愿意去做事;而行政官员多了,就必须要淘汰了。” 毕文谦呵呵地笑:“技术员转成行政岗,行政岗转成技术岗,难度是两回事儿。有人说,老革命遇到新问题。这虽然是带着戏谑的说法,但我们国家发展得越快,这个现象就会越明显。因为历史原因,我们有很多站得住立场、守得住原则的老干部,并没有接受过扎实的基础教育,非要他们长时间在第一线负责,外行领导内行的问题就难以避免——指不定,今年还是内行,五年十年后技术更新换代,就落成了外行。所以我之前就建议了,建立地顾委制度,给老干部们建立一个量力而行地发挥余热的有效机制。他们可能难以继续在全局上跟上时代了,但他们的操守,真的是做一件事就一定是真心做好,哪怕只是一件小事,哪怕比起他当初负责过的大事,是那么的微不足道。这种精神素质……也许是物以繁为贱吧,这个时代有很多人并没有认识到其珍贵。”(注5:顺便向老人群体示好。) 说到最后,毕文谦自己也感慨起来了。 这样的情绪似乎又反过来感染了黎华。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盯着录音机默默瞧了一会儿。 “文谦啊,我们倒是可以让人们各凭本事,但这样一来,人们真的各凭本事起来,多半就真的是各自想方设法了。所以,你才会紧接下来一条就说,‘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与‘法无禁止即可为’的矛盾,这也是需要让中、基层有地顾委系统存在的原因之一,对吧?” 第六百五十二章 新的架构(三十八) 或许是随着一条条逐渐要讲到尽头,毕文谦意识到与黎华又一次分别的时刻越来越近,他回答黎华的问题之前,脉脉注视着她的时间,变得越来越长。 但回答,终究得说出口。 “‘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与‘法无禁止即可为’,黎华,你觉得,哪一个才对?” “肯定都不对啊!”黎华不假思索就脱口而出,“刑不可知是落后的统治阶级维护自己权威的落后办法,你是可以轻易使人畏惧,但同时也压制了人的主观能动性,整个社会也只可能是旧时代的发展水平。法无禁止即可为,归根结底是给钻法律空子的人开脱的方式。这两种思维是法律两种错误的极端,都不可行!” “哈哈!” 毕文谦实在忍不住畅快地笑。 “怎么了?难道不是这样?”黎华不解道。 “不,你说得很对。我只是……只是你才20来岁就明白的道理,有的人60岁了都不明白。”毕文谦嘲笑着,又忍不住笑了两声,“当然,也可能是装傻。”(注1:这个……莉卡酱真的是让人无语。) “60岁?”黎华眼神一凝,“谁啊?” “不,那不重要了。你明白这个,那就不重要了。”毕文谦随意地摆摆手,端起杯子,惬意地慢慢喝了一口,“道理,真的很简单,只要不是活在象牙塔里的傻孩子,都不难明白。难的,是否决了两个极端之后,我们中国应该何去何从?法律,是统治阶级意志的体现,是国家的统治工具。这是世界上绝大多数国家都不会告诉普通人,而我们中国却明明白白写进课本的道理。无论统治阶级是什么,它必然是由人组成的。而法律,管的就是人。那么第一个问题自然而然地就来了:法律,是否管辖制定法律的人?是否管得了?是否应该管?” “从朴素的美好愿望出发,绝大多数人肯定是希望肯定的答案。所谓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是落后时代的口号,绝大多数人梦想的是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虽然历史经验中这很难全面落实。那么,抛开愿望去思考呢?答案则是冰冷的。早在欧洲文艺复兴时期,数学家笛卡尔和莱布尼茨等人,都朦胧地产生过创造一套数学语言解决一切数学问题的想法。有了问题,起了争论,不必鸡同鸭讲,同一种数学语言,一支笔写出来,立马见分晓。这才文艺复兴时期,毫无疑问是奢望。直到19世纪数学家康托尔提出集合论之后,这个想法才有了实现的希望,而数学作为一门学科,也终于步入了哲学的范畴。然而残酷的现实是,很快就出现了康托尔悖论和罗素悖论。虽然数学问题讲起来往往很抽象,但只是举例理解的话倒也不难,比如说体现罗素悖论的理发师问题:一个城市里有一个理发师,宣布自己只给那些不给自己理发人服务。那么,他到底该不该给自己理发?这个很容易理解的问题,引发了第三次数学危机。在半个多世纪以前,数学家希尔伯特向全世界同行提出了一个宏伟的计划,希望建立一套公理体系,让所有数学命题都可以原则上经由有限的步骤推定真伪。换句话说,就是一套公理解决一切数学问题。” 不知不觉间,下午的太阳转了过来,将窄窄的一束金黄从落地窗外兀然地描在了茶几上。 “黎华,这个宏伟的想法,你觉得,像不像建立一套法律一劳永逸万世而治的诉求?”毕文谦抛出问题,自己长长地呼吸了一下,见黎华一时半会儿给不了答案,便继续说了下去,“很显然,这样的一套体系,必须具有完备性,也就是能解决所有问题;而为了效率,也要求有独立性,也就是尽可能简洁;最后,还需要具有相容性,也就是不能出现自相矛盾的情况。希尔伯特这个计划,毫无疑问振奋和激励着当时所有的数学家,人们都纷纷参与到这项划时代的建设之中。然而,就像我刚刚才说的,答案是冰冷而残酷的——就在希尔伯特提出计划不到3年,年轻的数学家哥德尔,为了证明完备性,进行了研究,结果却得到了相反的答案,也就是20世纪最重要的数学真理之一:哥德尔不完全行定理。” “这个定理有两部分,它的意思,我可以尝试简单地描述一下:第一条,我们永远不能发现这样一个公理系统:这个公理系统是万能的,能够证明一切数学真理,并且不能证明其中存在任何谬误。第二条,如果一个至少足以证明基本算术公理的公理系统可以用来证明它自身的相容性,那么,它是不相容的。” “数学的真理从不以人类的主观希望而转移。而它又是一切应用学科的基础。当公理系统的思想出现,数学就升华成为了哲学的一种。哥德尔不完全行定理,自然可以应用在法律领域,指导法律的制定思路。具体地说,我们需要认识到:世上没有绝对完善的兼具完备性和相容性的法律体系。这个没有,不是说我们像双曲线靠近渐近线那样只能不断接近,却始终没有能力做到,而是说,这在理论上本来就不存在。虽然答案会让很多人沮丧,但所谓依靠法治思想来长期性地建立一个公平的、始终能够促进生产力发展的社会,归根结底是一个美丽的谎言。在‘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与‘法无禁止即可为’之间,并不像中值定理那样一定存在一个完美的解。”(注2:对数学知识掌握得比较浅的人,可以这么理解——数学是科学的基石,法律属于社会科学,哥德尔不完全行定理,意味着,世上根本没有完美的法律。) “然而,人类社会的主流一直在孜孜以求着这么一个美丽的谎言。为什么会这样呢?原因也很简单:法律,是统治阶级的统治工具。统治阶级制定法律是为了更符合自身利益地统治,一个美丽的谎言显然比残酷的事实更能麻醉被统治阶级。而且,所谓一个谎言需要一千个谎言去掩饰,当人们去追求一个美丽的谎言之后,结果必然是为了给一个又一个具体的问题圆谎而不断给最初的法律打补丁,补丁越打越多,法律就在量变中逐渐质变性地丧失了简洁性。这个现象,在西方国家的海洋法系里特别显著。失去了简洁性的法律体系,普通人自然不可能有足够的精力去搞明白了,于是,自然而然地,法律专业的人的社会地位就越来越高,吃法律饭的人就成了既得利益群体,作为一个群体,他们不可能背叛阶级利益,只会维护和进一步加强法律的复杂性,哪怕整个国家的社会资源会因此越来越多地在法律诉讼中无谓地损耗。以美国为例,在80年代初期,平均每一侵权案件所发生的、陪审团的实际费用达到了1万5千多美元,而现在,美国的律师业的收入已经往千亿美元的规模迈近了。如果有朝一日,美国的GDP里,诉讼费的占比接近10%了,那美国就必然像明朝末年的困局那样,陷入历史性地衰退。”(注3:事实上,美国的这个数字已经超过8%了。) “这是一个结构性的问题,为了追求美丽的谎言,结果是在死路里折腾,越陷越深。而法律又是直接管理着社会方方面面的重要工具,等到了积重难返,肿瘤大到不能割的那一刻,整个国家就只能面对动荡而无能为力了。要么,是崩溃之后沉沦甚至举国灭亡,要么,是革命之后统治阶级灭亡。”(注4:这个关于法律的观点,与其说是本书原创,不如说是数学上的显然,但同样显然的是,世上的法律专家都有意无意地视而不见。) “所以,具体我们中国,我们中国现在的局面,改革开放十年的局面,关于法律,我们首先需要做的,有两点:第一,建立一个关于从业人员的制度上的指导思想:以律师为例,无论是国办律师事务所的律师,还是私人开的律师事务所的律师,其收入来源,都绝不能是法律行为中产生的收益。但是,成为世界两大经济圈的中转站是我们现在战略使命,我们不仅不能没有律师,反而有着很大的律师缺口,明知道许多国家的法律追求是一个美丽的谎言,也得陪他们玩儿,还要玩儿得赢。所以,在接下来的几十年里,律师这个职业,其整体收入,需要在和其他行业同等规模的基础上再多一些。也就是说,律师的收入同样应该和整个国家的经济增长水平挂钩。能够成为律师的人,对这个规定背后的含义,肯定很容易比一般人了解得更透彻。肯定会有人羡慕于外国特别是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同行的高收入和高社会地位,他们一定会巧舌如簧地鼓吹西方法律思想的所谓‘进步性’,对西方法律的结构性问题视而不见,却又对国内的法律问题显得眼里掺不得沙子,然后得出中国的法律是落后的,是错误的,需要向西方国家学习的结论。而作为政府,不仅需要有足够的自信站得住立场,也需要有足够的耐心迎面来自内外的斗争。没错,这将是一场长期的斗争,在计算机技术成熟到普通人能够轻易了解全世界的真实情况之前,黎华,你们甚至要有着千日防贼的觉悟。毕竟,为敌人指出致命性的缺陷是很白痴的行为,我们不值得为了自己防微杜渐就在敌人积重难返之前就使其警醒。” “而第二点,就是如何着手实际面对问题了——西方国家的法律体系是死胡同,我们,得走自己的路。而这,就和下一个问题结合在一起了——我们这个时代的法制思路的历史使命。” 一席话说到这儿,原本狭窄的阳光已经渐渐变宽,终于铺上了大半个茶几,将毕文谦眼里的黎华的脸庞染得亮丽。 (PS:呐,观众老爷们来波打赏办卡什么的如何?~~话说,最近出的疫苗的事情,586的话是猛药刮骨疗毒完善制度——究竟什么才有资格称为‘骨’?而小强的话却是针对企业和人要重处——绝口不提制度。毕竟,直到13年,小强仍然是深化医药卫生体制改革领导小组组长。) 第六百五十三章 新的架构(三十九) “法制啊……” 速记完又一个段落,黎华倒转钢笔,用食指和中指的直接夹着笔身,一边轻轻摇动,一边坐正身子,情不自禁地感慨:“为了酝酿我们自己的法律,我和古今莱交流过不少,虽然我远远算不上法律方面的专家,但对法律这一块国内的现状,特别是一些风气,倒是有一些感受。最近这十年,我们内部,去相信西方国家那一套的人,一直在渐渐增加。如果我们不打算把话公开说透彻,那我们该怎么纠正?相关的教材?还是集中内部授课?文谦,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千日防贼,难啊!” “那些因地制宜的操作,就不是我能直接说道的了。”毕文谦又喝了一口水,放下杯子,轻轻仰靠着沙发,“黎华,我并不是什么法学专家,对于具体法律的了解,多半连你都远远不如。我能够说一点儿的,也就只是历史了。”(注1:主角继续让黎华把难题留给邓声洁。) “历史?” “是啊,新中国关于法制建设的历史。”毕文谦的视线渐渐上移,漫然看着天花板与墙壁的夹角,“从建国到现在,我们国家的法制建设过程大约可以分为三个时期。第一个时期,法制建设的实际负责人,是董贤琮;第二个时期的方向,是把法律的地位下降,用其他领域的结构来一定程度上进行补充和代替法律的社会作用;第三个时期,法制建设的实际负责人,是傅懋恭。”(注2:第二个时期,即嗡嗡时期。) “董老是学贯古今中外的法学专家,不仅担任过副总理,也担任过政治法律委员会主任和最高人民法院院长的职务。他所提出的法学观点和法制建设的思路是我们国家5、60年代的法律基础。他首先做了两件事,也就是破和立:废除一切反动法律,将旧法制打碎;建设人民民主法制,建立和维护新法制的成长。以1949年2月发布的《中共中央关于废除<六法全书>与确定解放区司法原则的指示》和之后董老签署并发布的《废除国民党<六法全书>及一切反动法律的训令》为标志,新中国在正式建国的前夜,就已经开始了新旧法律的变革运动。国民党的法律是为了保护封建地主、买办、官僚资产阶级的统治与镇压广大人民的反抗的工具;而人民需要的法律,是为了保护人民大众的统治和镇压封建地主、买办、官僚资产阶级的反抗的工具。阶级利益完全相反,法律自然在本质上不同,自然,旧的事物就需要打碎地彻底。具体来说,他一方面注意到法制不完备的状态,在新建的国家内是不可避免地会存在一些问题,不可能也不应该设想,一下子就能够把国家的一切法制都完备地建立起来,另一方面,他又坚决反对所谓新法律尚不完全,旧法律不妨暂时应用的错误观念,做出了旧的必须彻底粉碎,新的才能顺利成长的论断,并且提出了‘我们的人民民主法制,不能过早过死地主观地规定一套,而是必须从实际出发,根据政治经济发展的客观要求,逐步地由简而繁地发展和完备起来’的主张。所以,他要求的是‘各级司法记过办案,有纲领、条例、命令、决议等规定的,从规定;没有规定的,照新民主主义的政策办理。’这种做法,实质上,是开创了新中国依照政策进行司法审判的先河,也是社会主义法治原则。” “这个原则,意味着:人民法院执法办案,既不能将法律与党和国家的政策对立起来,硬性分割、孤立讲法,把当和国家为保障法律实施确立的一系列政策搁置一边,也不能将党和国家的政策与法律完全等同,进而忽视法律,甚至以政策代替法律。” “要理解这个原则,对于在新中国的建设中成长的你我来说,并不太困难。但在新中国刚刚建立的时候,却是格外不易。所谓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董老对此有着清醒的认识,他早就说过,‘改造法律不容易,要创造一部完整的法典,是需要时间与大家的努力来解决的。但创制法典,还不是最困难的事情,最困难的还是改造人们的思想、工作作风与生活习惯的问题’。在旧中国的废墟上建立新中国,一穷二白不仅是物质上的匮乏,更是各业人才的匮乏,法律领域的人才同样不可能凭空而来,有着巨大的缺口,新生的政权需要旧司法人员为人民的政法职业服务,而在此之前,那些旧时代的专业人士,必须进行一场精神上痛苦的思想改造。这种改造,就是一场深刻的教育。黎华,你知道,我一直强调的,教育,是回报最丰厚但也是最困难的事情。” “而在破除旧时代的法律的基础上,董老在八大上,正式提出了人民民主法制的概念。认为人民民主法制,是工人阶级领导的人民群众通过国家机构表现出来的自己的意志,是我们国家实现人民民主专政的重要工具。这个概念,既是TG在那时候关于法律本体论的说明,也是董老一生的法律实践的核心。他认为立法工作,应当为政权建设和经济建设服务,应当保障人民的民主权利,应当实事求是和坚持群众路线,并在这些基础之上吸收古今中外有益的经验。他不仅在主持最高人民法院期间对下级法院关于法律问题的请示作出了大量批示和答复,从无到有地逐渐建立起了极具创造性和适用性的中国司法解释制度,还提出了依法办事论。” “总结地说,以董老为首的一代新中国法律界的人,在建国以后破旧立新,为我们从无到有地初步建立了一套有法可依、有法必依的以人民民主法制为核心的法律体系。” “而傅懋恭前辈,在董老的时代,就曾经担任过政务院政治法律委员会副主任、中央政法小组组长,但到了1978年之后,才迎来用他的法律思想来建设国家法律体系的时期。在实际工作中,傅懋恭前辈确立了立法工作的几个原则:一个是,立法要解放思想,百家争鸣,吸收古今中外有用的好经验;要走群众路线,充分调动群众积极性,集中群众的智慧;要取人之长,补己之短,包括向资本主义国家学习;一个事,立法要从中国的实际出发,包括现实的实际和历史的实际;一个是,讲求立法的统一性和灵活性,一方面在唯宪法至上的基础上保证法律的上下级关系,以保证全国法律体系的统一性和严肃性,一方面正视作为一个各地政治、经济、文化发展很不均衡的大国,法律只能解决最基本的问题,不能规定太细的现状,依照宪法和基本法的精神,允许地方因地制宜地制定实施细则、地方法规、自治条例。” “傅懋恭前辈的法律思想,对宪法的权威性非常看重,非常强调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认为国家在已经建成了无产阶级领导的人民民主政权,基本上肃清了反革命,基本上完成了消灭封建所有制、资本主义所有制的生产关系的任务之后,应该及时地推进治国方略的转变,不仅要靠党的决策,而且要依法办事,从依靠政策办事,逐步过渡到不仅靠政策,还要建立、健全法制。” 介绍性地大概陈述之后,毕文谦沉默了一会儿,稍微坐正,把身上的军大衣解了一颗扣子,似乎,有些热。 “黎华,我说过,想要弯道超车,就必须高速发展生产力。高速发展,即使战略上做得优秀,也不可能不出现战术行的问题。新中国建立以来,我们一直保持着高速发展,所以,虽然三个时期的法律建设思路各有不同,但都并非完美的,都存在着不同的问题。” “第一个时期,法律的地位是的的确确的统治工具,是在强调阶级斗争的基础上为维护人民民主专政的统治工具。草创的过程中,马列主义特别是列宁建立苏维埃政权前后的法制思想起着直接参考的作用,而具体到人,大家都是中国人,思想深处都本有着中国传统法律方方面面的烙印,法制的建设,首先是建设法制的人的思想上的磨合改造,是先进的思想在中华大地上落地生根的过程之一。他们一开始就认清了不可能尽善尽美的事实,这个建设,也的确不是十几年就能完成的历史使命。就那个时期的法制建设成果来说,不仅当时存在许多问题,随着后来至今的不断发展,我们国家的生产力体量进一步扩大,社会管理的复杂性进一步加深,如果一成不变得刻舟求剑,更会面临更多新的问题。” “这就像我们初步建立了完整的工业体系,是足以为傲的伟大成就,但远远不能满足进一步的要求。” “第二个时期,法律的地位被弱化了。就像我刚才提到的哥德尔不完全性定理,从数学真理指导下的理想状态来说,这才是未来真正的发展方向。因为法律本身不可能完美实现人类社会赋予它的期望。然而,无论法律的地位是否被弱化,原本法律所肩负的社会责任始终存在,负责任的政府,必然需要通过法律之外的方式来负责。这,可以视为广义的人治。人治想要做地比法治好,首先需要持之以恒地对全社会的人全方位地进行思想教育,但绝大多数人,特别是思想已经定型的人,面对思想的不断进化,将感受到极大的痛苦,如果这种进化不是自主的选择而是被动的要求,那就是一种难以承受的折磨。而且,相比于人治,法治有着一个显著的优势,那就是易于衡量,不仅是执行过程的衡量,更是执行结果的衡量。倾向于人治的社会,即使会取得许多超越时代的成果,但也定然会付出许多当代人难以承受的代价,并且,无论是益,还是害,其结果都更难于即时地统计,只能在时过境迁之后,通过宏观层面的生产力发展情况来进行横向和纵向的对比,从而得出利弊的最终判断。” “一套法律体系,执行起来让大多数人精神上痛苦,而且利弊的判断又需要在未来才能比较直观地衡量,倒是弊端更容易直观地感受到,这,显然注定持久不了。所以,这个时期的法制思路,过于超越时代,历史证明了以失败为告终。虽然到了今天,我们已经可以初步回首,通过对比国内外的情况,稍微认识到其成就了。” “第三个时期,或许是因为之前的痛苦历程,为了改变,法律的地位,被大大提高了,并且更多吸取了资本主义社会的经验,淡化了阶级斗争的概念。这种法制建设,是站在非常多的历史经验的基础之上,不仅建立起来更为容易,人们在执行过程中也不再那么痛苦。然而,随着法律的地位逐步上升,渐渐高于政策、高于政权、高于党的权威,法律被逐渐赋予了神圣的光环和更为沉重的期望——正如我说的,以数学真理指导人文科学,这种期望的重量,是法律本身承受不了的。所以,在改革开放以来,面对整个社会方方面面出现的各种问题,我们的法制建设往往处于追赶问题,亡羊补牢,疲于奔命的状态。” “法律完成不了历史使命,却又将法律的地位凌驾于党的权威之上,那么社会的紊乱甚至动荡,就是迟早的结果了。仅仅是今年,我们正在经历的历史,那些动荡,离正式宣布改革开放,只隔了区区十年。” “其实,无论是哪一个时期,新中国的法制建设都是马列主义在中国进一步发展的探索。我们一方面要抛弃原教旨主义,对进一步发展有足够的信心。毕竟,无论是马克思还是列宁,他们在思索和实践的时候,哥德尔不完全性定理并没有问世。无论是自然科学的探索,还是人文科学的探索,都要立足于数学真理的基础之上。另一方面,要对自身的先进性有着充分的信心。说句或许不好听的,改革开放以来,我们的前辈们,亲身经历过痛苦,直观地认识到了我们国家在探索中出现的很多问题,却没有清醒地认识到,虽然的确如此,但他们,已经是世界上做得最好的了。于是,有一些人,竟然奉西方国家的经验为圭臬,犯了问道于盲的错误。”(注3:这一大段的讲述,董贤琮时代心有余力不足,嗡嗡时代步子太大,傅懋恭时代问道于盲,其实是从根子上否定了傅懋恭的法制建设思路,并且,喷了法律高于党的口号,作为社会紊乱的根本原因之一。顺便继续向中顾委示好。) “所以,黎华……” 毕文谦停顿了一下,又解了一颗扣子,口吻稍微有了点儿激情。 “你给我的许多资料里,有不少是前辈们的讲话,有一段去年的讲话,我觉得说得很对,用心记了一下——‘现在有一种观点,说坚持马列主义、186思想就是反对改革、开放,搞改革、开放就是反对马列主义、非186化。简直是谬论!’还有,‘有人说,改革就是非马列化、非186化;坚持马列,就是反对改革,就是保守派。这话不是无知、误解,就是一种挑拨。’”(注4:这是傅懋恭——彭真的原话。之前喷傅懋恭的政策,紧接着称赞傅懋恭的发言……) 直视着黎华停笔震惊的眼神,毕文谦缓缓呼吸了一下,平复了情绪,然后坦然地说:“时至今日,我们既不能再过于超越时代,也不能丧失信心开时代的倒车。虽然我也没有能力对于今后的法制建设给予落到实处的建议,但我相信,继续董老未竟的事业,是相对最符合我们这个时代的历史使命的选择。”(注5:不仅是不走老路不走邪路,并且强调“传承”。) 第六百五十四章 新的架构(四十) 黎华合不拢嘴地紧盯着毕文谦,似乎有些难以完全理解他说的话。(注1:黎华完全不明白主角对傅懋恭的态度。而傅懋恭——彭真是文中此时八老里唯一相对“中立”的人,他既是倒自由派的主力,又没有和文华系直接表示过支持。) 或者说,不确定这些话背后的话,愣了好一会儿,她才弱弱地开口。 “……文谦,你是说,我们今后的法制,要重新强调阶级性?以及……法律的权威性不能凌驾于党之上?” “那个,第一个,不是强调,而是让人民群众明白。” “区别是什么?”黎华不太明白。 “我们不是承诺过不争论吗?强调阶级性显然不适合。”毕文谦眨眨眼睛,看着黎华映着阳光的脸,“傅懋恭前辈有一个论断说得不错,国家已经建成了无产阶级领导的人民民主政权,基本上肃清了反革命,基本上完成了消灭封建所有制、资本主义所有制的生产关系的任务。在这个时代背景下,我们没有必要在执行的过程中刻意去强调阶级性。可是,新中国已经建国快40年了!40年,怎么也是人的半辈子了。我去过日本,也去过香港,交了一些朋友,也走马观花地认识了一些人,这些经历,让我有着直观的认识:阶级的觉醒,从来都不是与生俱来的。亲身经历过旧社会的一切的人,对阶级性有着切身的认识的人,正在不可避免地渐渐老去;没有亲身经历过旧社会的人,将一年一年逐渐成为社会的主流。这些生长于新中国的人,如果不经历足够的教育,很可能对今天这一切的来之不易没有清醒的认识,很可能会被轻易地欺骗。想要避免这种情况,我们必须把阶级的本质润物细无声地装进人们的心里,用涵盖校园的课本,用涵盖社会的法律,特别是宪法。” “至于法律的权威性不能凌驾于党之上——这个结论乍看起来是不对的。而之所以会觉得不对,是因为很多人的思维里有一定的盲区。嗯,也许,说是盲区有些贴金了。其实,从可靠性来说,法律能够保证的,是社会运行效率的下限,但我们中国,这个时代的中国,我们的历史使命是复兴,是崛起,是重回巅峰,是弯道超车,我们有什么立场,有什么资格把精力集中于保证下限?相比于TG本身的权威和效率,法律是一个振幅更笑的弹簧,既确保了下限,也局限着上限。如果觉得这有些抽象,我们可以以一个例子来比喻:国家要修一个飞机场,选址的地方有一个农村,要农民搬家,可农民不愿意搬家,怎么办?” 听到这儿,黎华脸色微微波动了一下,似乎她已经听出来毕文谦在说什么典故了。但她没有作声,继续倾听着。 “如果只考虑法律途径,要么,站在政府的立场,强制搬家,即使农民们说,你拿根长棍子去拨树上雀儿的巢,把它搞下来,雀儿也要叫几声,为此自发组织布置防线来对抗拆迁,第一道是小孩子,第二道是妇女,第三道是男的青壮年——即使如此,也派出部队镇压,最终还是把机场修了。要么,站在农民的立场,要求政府出足够多的钱把农民的家园买下来,要么干脆放弃在那儿修机场,另行选址。很显然,如果是前者,会导致政府和人民离心离德,而后者,会严重增加建设过程中的经济成本。两者,都会严重影响国家发展的速度。那么,如果是在5、60年代的中国,事情会如何解决?” 黎华抿了抿嘴:“政府会派人好好和农民说清楚建设飞机场的意义,为他们做好搬迁安置的安排。最终,农民的家顺利地搬了,飞机场也修了。”(注2:这是186当年批评286的原话。) “那么,可不可以让法律来规定这种具体做法?” 继续思索了一下,黎华摇头了。 “……那不可能。这样的事情在各行各业里发生得太多,发展越快,新问题钻出来得越多。就像封建时代的法律不可能专门为了修飞机场制定细则一样。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不是发展的思路。法律如果规定到那么细的程度,只可能成为疲于奔命的马后炮。我们只能立足干群关系,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注3:黎华表达了自己的立场。) “干群关系……这个提法也是适合的。瞧,只要稍微想想,你也明白这个道理。法律不可替代的作用是在起了冲突之后做出裁决的工具,可以为旧的问题提供参照,却不能良好预见和解决新生的问题。每一条具体的法律的建立和使用,都消耗着社会成本,这种消耗,结构性地制约着发展速度的上限。”毕文谦叹了叹气,低头看向录音机,“作为执政者,不能再犯过去的错误,不能再当一次和人民对立的‘有巢氏’了。如果TG做得够好,那么整个社会的发展效率,将会是一个让其他国家和地区瞠目结舌的速度;而如果TG做得不好,那就怨不得人民群众反对,就应该自我检讨,改正错误。相信群众,依靠群众,这本来就是TG能够一路走来一路胜利的重要法宝之一。然而可悲的是,在1982年的宪法修改中,经过会议讨论,把工人罢工自由的条款一笔勾销了。”(注4:和人民对立的“有巢氏”——主角要把286的政治生命钉死。) 毕文谦用了可悲的字眼儿,口吻却反而格外平静。比低头速记的黎华平静得多。 “把人民群众罢工的权利取缔了,短视的人会认为这可以避免因为罢工而造成的国民经济的破坏,可如果眼光稍微长远一点儿,却可以明白,这意味着,TG把倾听人民的声音、主动纠错的重要途径给斩断了。” “在合格的干部有巨大缺口的时代背景下,很多名义上倾听基层的声音的办法,在一层层执行中都会渐渐走样成阳奉阴违的结果,唯独最激烈的罢工,是最难被中层遮掩的声音。当中层和基层发现阻断了中央和群众的真实联系之后,并不会立即发生让他们心惊胆颤的事情,也不会立即导致自己被处罚,那么,这样的行为就会渐渐地悄悄盛行起来。这就像是犯罪心理学里的破窗效应一样——环境中的不良现象如果被放任存在,就会诱使人们仿效,甚至变本加厉。而如果我们国家能够保持长期的高速发展,那么越是发展地快的地区,基层的情况就会以越快的频率以往完全不同,甚至于原本一个来自基层的干部,仅仅十几年后,做出了成绩,自己身居了高位,他认为自己始终是接地气的,却不知道真实的基层已经和自己记忆中十几年前的基层大不一样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群众丧失了最直接的让中央听到自己声音的途径,中央的干部们将会在多少年后双脚不再扎根于这片土地之上,滑向何不食肉糜的危险之中?二十年?三十年?还是,四十年?” “在一个给予宪法高于党的地位的时代,从宪法上取消人民罢工的权利,这简直可以和十几年灭亡明朝的朱由检放弃锦衣卫的操作媲美。什么叫民主?民主就是即使我不赞成你的每一次建议,但下一次我仍然会倾听你的建议。取消人民罢工的权利,归根结底就是放弃了面向人民群众的民主。自以为不让人罢工就可以能加快经济发展,简直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即使说得好听一点儿,战术上的胜利,战略上的失败,这,就是典型。” “或许,这是最近一些年TG里有一些人对TG自身的能力、水平不够自信所导致的结果,毕竟,1978年那一批到西欧考察的人把错误的结论带回了家,而大多数人也相信了那个错误的结论。不过,考虑到在1982年的宪法修改第三次全体会议上,解释说‘由于工人和国家的利益是一致的,罢工不符合全体人民的利益,所以,罢工自由的规定不予保留’的那个身为宪法修改委员会秘书长的人,在今年说出了要把四项基本原则拿掉的话……我想,这可能并不全是能力不足的问题了。”(注5:这里指的是胡鼎新——胡乔木,他已经从中顾委里被开除了。) “结合最近这些年的乱象,这,也是一个相对明白的例子,证明着一点:宪法的权力凌驾与党之上之后,当宪法的思想出了问题,造成的后果有多严重,而自我纠错的能力又是如何的银样镴枪头。归根结底地说,TG完全没有必要自疑于自己的权力无法制约,真正需要担心的,反而是脱离了人民群众,听不到人民群众的声音。一个能够真正站在人民的立场上的党,一个能够随时虚心倾听人民的心声的党,哪里需要靠过分抬高法律的地位来确保自己执政水平的下限!她必然会犯数不清的战术性的错误,但这并不妨碍她在全球一枝独秀。”(注6:主角要把政法界的自由派彻底搞死。) 毕文谦顺手拾起杯子,把剩下的水一口喝尽,躺靠在了沙发上,低着眼神,看着黎华渐渐速记完,直到她停笔抬头。 “……黎华,你要我思考新的架构,我努力思考了。无论是架构的思路,还是方向性的办法,绝大多数,我都多少能够给出一个基本的答案。但有一个问题,实在让我困惑——我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明明TG已经做到了全球最好,明明选择了改革开放这个正确的道路,两件正向的事情重合在一起,理应带来更快的发展。得到的,本该是像让外人跌破眼镜的成就,但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会那么地不自信,去相信别人的忽悠,自废武功?明明都是从别人的枪林弹雨里走过来的人啊!明明都是带领人民在一穷二白的土地上震撼世界的人啊!明明都是吃过一茬苦的人啊!为什么要回头去吃二茬苦呢?”(注7:二茬苦,是186曾经的预言。这里主角在质问中顾委。另外,没有什么白学。) 说是困惑,黎华却没有从毕文谦的话音里听出困惑的感觉。有的,倒是一些复杂而隐忍的情绪。 但她在温温地盯了毕文谦一会儿后,并没有选择接腔,而是转移了话题。 “……所以,文谦,你把关于我们这个时代的价值导向问题,放在了最后一条,对吧?” 毕文谦没有立即回答,似乎,他对这样一个回答有些不满意,但低头把玩了一会儿空杯子,他还是顺着了黎华的意思。(注8:主角希望黎华在关于186时代的评价上表态,但黎华回避了。) “黎华。” “你说。” “一个国家在一个时代的价值观,纷繁复杂,不可能精确地计划出来,只能明确一些目标,就像理论和实践的关系一样,不断修订,不断进步。” “那么,有哪些目标呢?” 黎华的声音,温柔而坚定,充满了期待,也充满了希望。 是啊,最后一条了。以黎华的干劲儿和行程,说完之后,多半连晚饭都不吃,就是分别。 毕文谦在软软的沙发上稍微挣扎了一下,双手撑着重心,又一次脉脉地看着黎华,看着她明丽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他使了使劲儿,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眺望向远处的晚霞。 没错,11月的海参崴,太阳落山得比低纬度的地区更早,从吃了午饭到现在,不知不觉间,就快到太阳回光返照的时候了。 真是一个美丽又让人忧伤的时刻。 绵长地呼吸,稍微压抑住伤感,毕文谦忽然轻轻唱起了歌。 “手牵着,同行着,幸福的人们,在街上纷乱熙攘。” “挥手了,道别了,憔悴的人们,在街上纷乱依然。” “怜悯也好,同情也罢,刹那之间。” “争夺也好,羡慕也罢,100年延续的电视剧吗?” “短暂的花,并不自知。” “被冲刷,被冲刷,织就拼花画。” “前途不明的时代啊!” “至少有你找到了我,叫声纷乱的群集中。” 一段唱完,毕文谦转身回头,恰见黎华的脸上映着回光返照的那抹亮。 “工藤镜香在参加海选之前唱的《群衆》啊……她唱得像是少年不识愁滋味的少女。” “她本来就是少女不识愁滋味。”(注9:这是仲岛美雪的作品。) “你却唱得舒缓多了,有朦胧的哀伤,还有隐隐的幸福。”黎华品味着,微笑着摇头,看向了录音机,“她并不明白,却还是执拗地要唱,即使是放在单曲的B面。” “……是吗?” “你们都是那样,那么喜欢她写的歌。喜欢得,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是吗?所以她是镜香森森啊!” 毕文谦呵呵地笑,走到黎华背后,双手握着椅背,安静了一会儿。 “黎华。” “嗯。” “一个人,对于阶级的觉醒,从来不是先天知之,要么,是在安逸的校园中从课本里学习,要么,是在残酷的社会中从经历里学习;一个人,能够称之为人,无论是在产生了‘我’这个概念的那一刻,还是母亲分娩的时候,打一开始,人之初,都是人类社会的具体一刻,总有着具体的情况,所以,人无法决定自己天生的身份是属于既有制度下的既得利益阶级,还是受剥削的阶级;一个人,随着系统的教育和不断的阅历,总是会成长,迟早总会产生属于自己的三观和诉求,产生自己精神上认同以及追求的方向,或者,称之为信仰,无论这个信仰是崇高还是庸俗,是先进还是落后。” “一个人,只有在觉醒了阶级性,认清了自己所在的阶级,有了明确的精神信仰之后,再去谈左或者右,才会站得住脚跟,立得正脊梁,才会有真正的意义,才不容易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这,从人猿相揖别,出现了人类社会的那一刻起,就始终如此。” “我说过,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和国家资本主义会有着许多相似之处,但两个本质区别之一,就是对待教育的态度。我们,需要通过持之以恒地教育,让越来越多的中国人,最终让所有的中国人,都对此有着清醒的认识。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哪一个更重要,选择往左站,还是往右站,是人民自己具体到个人的自由,但首先,每一个人,都有明白左右的义务,绝不能局限在资本主义社会的落后的思想框架里。” “政治如此,不仅政治,也如此,其他各个领域各个行业,也是如此。在社会主义中国,人民应该有很多权利,有平等的权利,有人身自由的权利,有人格尊严的权利,有个人隐私的权利,有批评的权利,有建议的权利,有申诉的权利,有控告的权利,有检举的权利,有休息的权利,有受教育的权利,有选举的权利,有被选举的权利,有说话的权利,有出版的权利,有集会的权利,有结社的权利,有游行的权利,有罢工的权利,甚至,人民可以有造反的权利。唯独,人民没有自甘愚蠢的权利。”(注10:“在美国你有权愚蠢,只要你愿意。我认为,这是值得为之而战的东西。”——美国国务卿克里的话。) “这就是我们远期最应该追求的价值观。而近期……黎华,你听说过财务自由这个说法吗?” “什么意思?”黎华一楞。 “所谓财务自由,就是一个人的被动收入大于日常生活开支。而所谓被动收入,就是不通过继续工作,而是靠已掌握的财富或者说广义的社会资源而衍生的收入。往好听了说,就是一个人不需要以生存为目的而工作;而往不好听了说,就是一个人可以躺着混吃等死了。” “很显然,作为社会主义国家的政府,理论上有义务保证一个辛勤工作了大半辈子的离退休人员安享晚年。毕竟,伟大的道路上虽然没有退休的说法,但我们不可能强求所有人都有那样的觉悟。而财务自由,便是真正意义上安享晚年的前提条件之一。然而,也正因如此,对于那些并没有到达退休年龄的人,我们该如何看待和对待财务自由呢?” 黎华停住笔,思索了一会儿。 “我们不能赞同这样的事情。” “但我们需要扩大行业内的贫富差距,对于一个行业里的顶级水平的人来说,即使我们为个人收入设置了上限,这个上限也足够让一个人工作十年就能过上相对优渥的生活,只要他不染上恶习,只要国家不在今后让货币大幅度贬值。远的不说,就是现在,收入上限的规定还只停留在我们的谈论中,文华公司的歌手们,他们每个人挣的钱,基本都已经可以直接退休了。如果是夏林,说不定把钱存进银行,仅仅是利息,就足够保证粗茶淡饭的日子了。换句话说,她哪怕明天就退休,都已经财务自由了。这样的可能性,显然需要规避。可重点是,这样的收入,是合法的,甚至是我们将要提倡的。” 黎华听懂了毕文谦的意思。 “也就是说,这是一个需要用其他办法来堵住的漏洞?” “这并不好堵。” “是啊,当初你提出通过货币有序贬值的办法剥削人们的存款,就被会计师教训了。在解决农民的收入问题之前,这个办法,很容易搞出大问题。”黎华慢慢坐直,人往后仰,后脑勺贴在毕文谦身上,“这的确是一个涉及价值观的问题。人在实质上财务自由之后,究竟是在继续努力工作,还是躺在功劳簿上,并不容易判断。我们应该让人,特别是高收入的人,脱离低级趣味,建立高级的精神追求。” “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我们历史上第一次出现脱离物质基础的精神追求的阶层,是战国时代的士。” “我们总不可能去提倡养士吧?我们相信的,依靠的,是群众啊!” “不,恰恰相反。我不是反复强调过吗?社会主义的本质特征之一,是追求普及性精英教育。所以,我们应该提倡和追求的是,世间无士,如鱼不知水。”(注11:换句话说就是不同行业、阶层都有公平的上升渠道。) 话音甫落,毕文谦走到茶几前,俯身摁停了录音机。 第六百五十五章 一件事情 随着毕文谦手上的动作,黎华整个人仿佛轻松了一瞬间。但立即,她又重新低下头,把笔记本往回翻。 “世间无士,如鱼不知水……这也不像是近期就能追求实现的目标啊。” “那就取决于你理解的近期是多少年的跨度了。去年不是在阐述我们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并且提出了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基本路线吗?这不就是我们近期的目标吗?” 黎华似乎无言以对。 毕文谦也不再说什么,静静看着她。 直到,黎华重新把笔记过了一遍,然后把东西收拾进了公文包——包括录音机里的磁带。 “文谦。其他还有什么要说的吗?专机还等着我。” “专机?” 毕文谦一愣。 黎华也有一点儿意外:“你最近没看报纸吗?” “你叫我思考,我哪儿有时间看那些报纸?你的事情,报纸上能写多细多明白?” 听他这么解释,黎华不由哼哼地笑,顺势抓起公文包,利落地站了起来。 “以我现在的职务,肯定没有资格坐专机。但出发之前,他们商量的意见是,这一次出国考察,虽然成员的级别不太高,但使命重大,值得安排一架专机。” “……怪不得,那些外国元首规格不低?” “这,就不是我能轻易揣测的了。” 一段仿佛尽在不言中的安静之后,毕文谦也不由笑了笑,也站了起来。 “我现在值得说的,都已经说了。你还有什么值得告诉我的吗?” 黎华犹豫了一下:“……我先去通知李秀秀和张晓霞。顺便想一想。” “也好。” 开门出去的时候,黎华顺手开了灯。白净的光亮和关门的声响,让毕文谦有一丝骤然孤独的错觉。 一夜一天,单单里是录音的磁带就有不少个小时了。里面的内容,将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全球风云变幻?自己身死道消? 去浴室洗了把脸,毕文谦静静照着镜子,依旧是一张俊朗而秀气,只不过从当初的文弱变成了文质,依旧和孙云颇有几分神似,只不过不再让人觉得是假女……也许,在这个时代的审美标准,还是有些男生女相。 或许,便是当初的皮囊,让许多人难以提起戒心,甚至觉得好利用,就像那人畜无害的小白兔。然而现在,兔子皮似乎要撑破了……抑或,已经撑破了。 或许,再过几年,整个世界的格局,就会和自己上辈子的记忆里的历史大相径庭了。而这一切,正是自己一手铸就的,正如一只在时空中扇动翅膀的小蝴蝶。 蓦然之间,毕文谦脑海里浮现起了在申城和黎华相识的时候,以及,自己在京城给她打长途电话的时候。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忽然,黎华开门回来了。 “文谦?” “我在这儿。”回到客厅,只见黎华正拾起茶几上的杯子,打算喝干净,毕文谦走到她身边,叹了一口气,“忽然想起了些以前的事情。” “哦?什么事?” “当初我叫你到京城来的时候,我念了一句诗。当时,好像还惹你生气了。” 喝着水,黎华回忆起来。 俯身放回杯子时,她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但站直开口却化成了感慨。 “十六君远行,瞿塘滟滪堆?” 毕文谦脉脉看着她:“滟滪大如鳖,瞿塘行舟绝。其实,我从来没去过瞿塘峡。” “我也没见过。说是58年的时候,滟滪堆就炸除了。” “是啊!后人再也见不到滟滪堆了,除非是去博物馆。但,这是好事儿。” “没错,这是好事儿。” 并非穿越者的黎华总是这样,没有毕文谦那种绝对的自信,却也没有那一份忧思,格外地朝气。 继续脉脉看了她一会儿,毕文谦低头收拾起杯子来:“好吧,我什么时候走?” “我已经叫下面食堂做饭了,你和张晓霞一起吃了再上路。我一会儿就直接去机场。” “你……可别饿着了。” “呵呵,放心。另外,走之前,再说一件事情,你来得急,走得也急,万鹏恐怕没机会和你提。” “什么事?” “你不是提出建立顾委系统吗?市、县且不提,省顾委这个,虽然职能有所不同,但原有的中顾委里本来就有人是在地方省上。所以,究竟是在直接对接的基础上增额,还是干脆两套班子分开,等下一届撤销以前在省上的顾委,确立新的体制下的省顾委,一直处于争论中。而从做事的角度出发,万鹏亲自登门邀请了长期在辽省工作过的中顾委郭风牵头组建新的省顾委班子;并且建议已经离休的赵德遵出任龙江省的省顾委;他以还邀请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的牛仁权主任出任东北改革小组的经济顾问……” “等等,黎华,等一下……”毕文谦吃了一惊,“让一个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的主任去东北改革小组当顾问?人家会愿意吗?” “哦,这个啊,那个发展研究中心是前几年由经济研究中心、技术经济研究中心和价格研究中心合并成立的。由于这些中心都是80年代以来才成立的新机构,而且规模彼此也差不多,所以,合并以来,磨合始终很困难,成了个权责不清的‘问题单位’,听说内部都经常吵声震天。不仅有人抱怨办公条件差,抱怨一年奖金才200多块,而且职称评定也处于停滞状态,里面的研究员大多数连职称都没有。别说正常展开工作,连撤并的流言都传起来了。真要说的话,牛仁权的顾虑反倒是可能有人说他一走了之,没有担当。” 毕文谦听得囧然:“原来……如此。” “这位牛仁权,我之前也向他请教探讨过关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话题。另外,还有一位中顾委张绍武,我也向他请教过基层经验,万鹏因为他几年前担任过中央整党指导委员会专职委员,所以也亲自登门邀请他担任东北改革小组的党建顾问。上个月31号,辽沈战役纪念馆新馆落成,这些人都出席了落成典礼。” “还有,之前海选的时候,有一个叫高卿的小姑娘,参加了海选,为了玛丽亚·橘这个角色,她专门请教了中俄混血的大舅妈许多知识,还特意学了不少俄语,结果,连第一轮都没过,就有些不服气,觉得存在场外因素,就央求她妈妈高冰冰给刘三剑写了一封信。” 客厅里安静了好几秒,毕文谦才确认黎华的话说完了。 “……你说的这个高卿,她妈妈和刘三剑认识?” “应该不认识。” 毕文谦奇了:“那她干嘛给刘三剑写信?真要写,不是该给小晓琳写吗?” 黎华的口吻微妙起来:“也许,他们是觉得只有写给刘三剑,才会有意义吧。” 客厅里又一次安静。 听起来,这已经是好几件事情了,但黎华说的却是“再说一件事情”。 良久,突然起了敲门声。 黎华扬手看了看表:“时间差不多了。” “黎华,这就是万鹏说他会和你争吵的原因吗?” “……算是之一吧!” “但我好像也没什么能说的啊。” “你只需要知道。”黎华微微一笑。 “那……刘三剑的意见是什么?” “她暂时没有什么意见,但她希望我回国的时候,先到香港和她见一面。” 刘三剑啊…… “好吧,那就这样吧。”毕文谦努力笑了笑,“一路小心。” “嗯!”黎华点点头,就去开门,却在握住把手的时候忽然停顿回头,“对了,文谦,帮我做一个决定,好吗?” “什么决定?” “以四项基本原则为纲,是否合适?” “啊?” “等我回国了,再告诉我答案。” 细细对视了几秒,黎华转头打开了门。 张晓霞正抱着叠在一起的不锈钢饭盒,笔直地站在门口。 [注,本章提到的高卿,是高岗的后人,原创。高岗1905年-1954,中央人民政府副主席,东北局书记。“高岗事件”实际情况比较复杂。注,2013年高岗遗孀出现在新闻联播,而高岗早已恢复同志称呼。] [再注,本章出现的几位中顾委,都有东北局背景,而历史上,提议设立辽沈战役纪念馆的就是会计师陈云,再者,本章暗示黎万刘在暗暗推动高岗翻案和重现东北局的力量,但是男主有点怂怂了,很符合90后嘴炮键盘改革家的定位] [作者书友群释义: 黎华只是部级,却享受了专机待遇,这是一个明显的政治信号——这一次访问团代表了中国最高意志。而黎华的访问是东西欧都包括的,意味着中国将要重新选择站队——至少对于冷战双方是很容易如此解读的。 男生女相,一方面是交代主角在此时的发育情况,一方面也是一个梗,少年时代,186男生女相,总理女装大佬~ 滟滪大如鳖,瞿塘行舟绝。滟滪堆去博物馆是好事儿——这应该可以理解了吧…………落后于时代的顽固事物 刘三剑是不会和稀泥的,而文华系其他人就不一定了。 以四项基本原则为纲,是彭真在13大力主的意见,但被阻击了。历史上就是如此。架构那几十章,前期,黎华主动提到自己能坦然面对彭真一家人。彭真是当时8老之一。早先彭真之子和古今莱之间,她选择了古今莱,后老又推荐了他另一个儿子更进一步。而架构后期,主角先是把彭真的法制思想狂喷一遍——彭真在80年代是中国法律界的掌舵人,但同时,又强调他对于四项基本原则的看法非常正确。 ——这就让黎华搞不懂主角对于彭真一系的态度了。所以有此一问。 高卿是真实背景的虚构角色,但她大舅妈是真有的,高卿大舅妈宋丽达是中苏混血。 有资料表明,邓小平等人到了1985年就开始回归毛泽东,一群心服口服而不敢改错的人啊~这就是为什么主角能像开了金手指一样发展的深刻原因之一,主角做的,一直是那批老人里多数希望发生而又不敢去做的事情。并且文华系对老人的态度,远比乱邦真人之流好得太多。 正文不可能明写的是——中共八老:邓小平,陈云,李先念,彭真,杨尚昆,邓颖超,薄一波,王震。王京云很早就站台了,会计是第一个亲自视察题词的,大晓琳也进来了,小晓琳也进来了,黎华让不厚跳出了大连的桎梏,有了快车道的机遇——8老有5个支持文华,并且,主角从一开始就在拉拢公安部,王京云和刘三剑分别有着陆海背景,万鹏取得了东北出身的赵南起的支持——此时,主角才敢容许黎华准备图穷匕见] 第六百五十六章 回京 又一次穿越国境线,是夜幕深深的时候。 万鹏安排护送的车子,并没有跟着开回国。 一路上,只有张晓霞不紧不慢地开着车。 这本该是眯眼睛养精神的氛围,毕文谦却轻松不下来。 黎华很忙,万鹏也很忙。自己吃了晚饭,也没有再和万鹏见一面。黎华临走前提的事情,问的问题,使得他平静不下来。 万鹏究竟想干什么?或者说,万鹏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做这些事情?或者说,在此时做这些事情,是否值得?抑或,稳妥? 东北改革小组啊…… 80年代,所谓的共和国长子,并不像自己上辈子所知的10年代那么令人残念。作为组织化比较高的地区,很多胡搞毛搞的操作还没有长期发酵,整个地区,也就还没有到堕落不堪的地步。相反,此时此刻,这是一个良好的舞台,万鹏显然也是想着大展一番拳脚。 可这画风……略有些锋芒毕露的感觉。(注1:主角此刻只是要把自由派钉死,为将来和保守派对决做准备,顺便对关于前三十年的评价吹吹风。万鹏直接开始为给高崇德——高岗翻案做准备了。) 思索了很久,毕文谦长叹了一口气。 “张姐姐。” “经理,什么?” “关于水变油的事情,你知道吗?” “那个啊,当然知道啊!《人民日报》上都讲过好多次了。” “……报纸上大概是个什么调子?” “调子?”约莫是正开着车,张晓霞并没有过于细想,“好像批判得很严厉。” “是吗……” “这不好吗?我觉得,那种弄虚作假的东西,就该批判啊!”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说得对,本就该批判。”毕文谦不由笑了笑,“我只是不太清楚,批判的力度如何。” 张晓霞不太明白:“力度?” 毕文谦抿了抿嘴:“这事情,让万鹏在苏联人面前丢了面子。万鹏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反正,事情发生在东北,我也只是问问。对了,你的录音机放哪儿了?放点儿歌听听嘛。”(注1:张晓霞不懂其中的政治意义,主角也不打算解释了。) “磁带都没了,录音机我放后备箱了。” “啊?” “出门我拢共带了两盘,一盘在解救岳副省长的时候,录了音,被岳副省长当成证据留下了,一盘我借给李秀秀了。” “……你倒大方。”毕文谦憋了一句之后,忽然想到了什么,“等等,你那磁带都是自己在公司的录音室里凑的?” “是啊。” “那……等回了四合院,你立即把检查写了,然后给岳伯伯寄去,顺便再加一句,告诉他,磁带里的歌,自己听可以,不要给别人翻录。” 张晓霞愣了一下,吃吃地笑了。 “经理,你是嫌弃磁带里她们唱得不好吗?” “……你这么理解,也可以。” “那个,经理,我可不可以……”张晓霞欲言又止。 “有什么问题吗?” “那个检查,可不可以找人帮忙啊?” 噗…… 毕文谦简直无语了。但考虑到人家是执行自己下的命令才会被安排上这么个检查…… “如果你能很快找得到人帮忙的话。而且,别忘了,这事情,是需要一定程度上保密的。” “好嘞!这个我懂!” 一脚油门,把毕文谦小颠了一下。 回去的路上,不再有什么狗血的事情发生,张晓霞也没有特别赶时间,直到11号下午,夕阳西下中,才将车开进了京城二环。 去来不过几天,除了美食街,三里屯基本没什么变化,待走进自家四合院那胡同,更是如此——就基建而言。 不同的是,在自己不在的时候,京城,已经迎来了一场雪。 道路和胡同都扫了雪,这个时分,雪大多化得差不多了,只是那屋檐的瓦间还有些痕迹。 “折戟沉沙秋水溟,繁华落尽君辞去,青灯怨语一阵清霜冷如冰……” 张静林清唱的歌声正从里面不大不小地传出来,多半是蒋卫国在放磁带。这些家伙……果然,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不止张晓霞一个。 细细听了一会儿,只能说,唱得……还不错,但,还得练。 毕文谦站在敞开的大门前,没有立即迈步,双手背在背后,手指上挂着装书的口袋,一动不动地望向里面显着秋冬之间的感觉的孤零零的大槐树。 张晓霞陪在他身旁,察觉到他似乎出神了。 “经理,你自己回屋成不?我这就去找人了。” “啊?找人?” “找人写检查啊!” 噗……还真连这个都要人捉刀。 “……行,你去吧。” 待张晓霞渐渐走远,毕文谦缓缓将视线上移,看着那匾额,喃喃念叨。 “不唯书,不唯上,只唯实……” “十六始展眉,愿同尘与灰。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妻台。十九君远行,瞿塘滟滪堆。寒衣不可触,猿声天上哀。黎华啊……”(注2:这是李白的《长干行》里的句子。主角把“岂上望夫台”改成了“岂上望妻台”,把“五月不可触”改成了“寒衣不可触”,主角和黎华在海参崴见面那天是寒衣节。和前文早起主角调戏黎华不同,主角的确是16岁喜欢上黎华,两人聚少离多,19岁眼见黎华远行。) 终于,毕文谦没有把话全低估出来,收拾了心绪,大步跨过了门槛。 “谁?啊,经理!你回来啦!” 蒋卫国一如既往地尽职。 “我说,蒋大哥啊,你怎么把这首歌就这么随便在门口放啊?” “啊?张静林没说不许啊!”本是一脸兴奋的蒋卫国有些懵逼了,“她还专门请了些专家来,唱给他们听,征求意见了……经理,难道这首歌还在保密阶段?” “……这个张静林啊。”毕文谦倒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好吧,你暂时带耳机听就是了。对了,其他人呢?都出去了?” “是啊,看这时间,等该吃晚饭了,夏林和苏虹差不多就回来了,多半是夏林先回来。其他人,跟着剧组一起集训,得大晚上才回来。” “这样啊……”毕文谦暂时也不再深究了,“那我先去补个觉了。晚饭就甭叫我了,替我留点儿冷食就好。通知一下陆衍,有什么事情,明早找我。” 说完,毕文谦就径直走向了正房。 相比在车上,这个小小的四合院,终究更有家的感觉,踏进这道门,心里,也踏实得许多。 1988年,11月11号,已经入冬。 这个冬天,或许会瑞雪兆丰年;或许,静悄悄的积雪下面,正酝酿着许多。 第六百五十七章 夏林的见闻 又一次睡了个自然醒。却是漆黑的子夜。 伸手摸索着开了台灯,找找时间,还是凌晨三、四点。 举目左右看看,书桌上放了个白盖红身的鹿牌保温桶,附了一个不锈钢匙子。由着凉意,起床打开一看,是一桶皮蛋瘦肉粥,尚有余温。 好吧,自己说的是留冷食,结果…… 摇摇头,重新盖好,转身去开衣柜,从那一水的黎华设计的同款里拣出入冬的那套,却先穿了另一身运动服,去了后院,打着手电筒,稍微运动了一会儿。 星光点点,清冷安谧。 就在毕文谦联想起某个关于凌晨四点的洛杉矶的段子,忍不住想笑的时候,忽然一道身影在摇晃的光线中一闪而过。 左右寻找,却照着了小虎的背影,似乎嘴上叼了点儿什么。 “小虎!” 压低着声音叫唤,小虎却压根儿没有理会他,只隐隐呜咽了一声,翘着尾巴,甩着肥嘟嘟的屁股,轻盈的在墙角一拐弯儿就不见了。 简直是一只灵活的胖子,让人怡悦。 回房慢慢吃了粥,换了衣服,把保温桶带去水槽洗干净,放在了院子里的石棋盘上,也没闹什么动静,就径直去了录音室,开始了一落了几天的练声。 然后,在控制台翻拣出张静林这些日子练习的录音磁带,一一放来。 不知过了多久,半开的门口,夏林伸进来半个脑袋,张望着,瞧见了毕文谦,一下子露出笑来,象征性地手背叩响房门,便大步走了过来。 “文谦!” “啊?夏林啊,一起起来了?” “早饭都吃过了!”夏林凑到近前,似怨似问,“这几天上哪儿去了?神神秘秘的。” “陆衍她们没告诉你吗?” “没有啊。” “那估计她们觉得不告诉你比较好。”毕文谦抬头看着她,摇头笑笑,“那我也不能告诉你了。” “你……哼!”夏林眉头一皱,瞪了他几秒,却还是作罢,转而继续问道,“听说你给张静林写了首歌?” “蒋大哥不是都在门口放着听了吗?” 夏林点着头,微微歪着身子,一手撑在控制台上,一手练着叉腰肌:“是呢!她还把自己以前的老师请来问,还请了些历史老师来。听说,你要拍个MTV?” “不是我拍,我恐怕没那时间。我把东西全给张静林了,让她叫丁飞安排的。”毕文谦纠正道。 “是吗?我倒是只看见张静林忙前忙后张罗。” “啊?”毕文谦很是意外,“这事情,她一个人张罗得下来?丁飞呢?” “我哪儿知道?我还有自己的事儿呢!也就路过顺便留意而已。反正我这几天没在院子里见到过丁飞。”(注1:小女孩的“宫斗”水平。) “啊……说起来,你最近在干嘛?” “我?我没干嘛啊,那歌唱得好像没毛病了,但我又觉得还不够好。想不明白,这两天就出门在京城到处转转,看看,散散心,想一想。”夏林沉默了几秒,忽然又开口道,“文谦,当初,咱们在钟鼓楼那儿,你带着我,唱的那首《钟鼓楼》,我想明年唱一唱。” 夏林的思路又一次出乎毕文谦的意料之外。 “唱倒没问题。可是,为什么突然想到这茬儿了?” “这首歌,我一直记着的。但我总有些不懂。这,已经两年多了。前几天,我借了辆飞鸽,戴上墨镜,骑车到处转的时候,无意间又到了银锭桥那边儿,心里没由来就想起来了。‘单车踏着落叶看着夕阳不见,银锭桥再也望不清,望不清那西山。’”夏林低着头笑,盯着毕文谦胸口,“那天,虽然没什么落叶,但还真没望清西山。我以前一直不懂,为什么你要说‘是谁出的题这么的难,到处全都是正确答案’。这两年在公司里,眼界开了不少,知道了,想过了许多以前根本不会去想的问题,越来越体会了,没有正确答案只是苦恼,正确答案太多,就不只是苦恼了。因由着渐渐想开去,我看着太阳落山,突然间好像知道了,这首歌该怎么唱……不,我好像又明白了一些,歌,该怎么唱。” 毕文谦讶然地看着夏林,虽然是低着头,但那表情不似作伪。 忽然,他站了起来,拉着夏林的胳膊,让她在自己的位置坐下,一只手轻轻按着她的肩。 “这么说……说得像是突然开窍了一样。来,说说,说说这几天你都转了些什么?” “你想听?”夏林先是惊,旋即面露喜色,转过来,又歪着身子,用肘撑着控制台,拳头撑着腮帮子,仰着头,睁大眼睛看来,“我可转了不少地方。” 毕文谦鼓励道:“说说。” “那我随便说啦。”夏林还是又想了想,“嗯……我去了劲松那边儿,那儿路边摆了一些台球案子,许多年轻人在打台球,我也把自行车停了,想下去试试,结果……只一出声,就被人给认出来了。围了好久,最后他们倒没收我钱,可我……水平实在太臭了,很快就灰溜溜地抓起自行车就逃了。”这似乎是有些窘的事情,夏林却说得一点儿也不难为情,“啊,最近不是开始又那啥社会福利彩票了吗?我也路过摸了几张,啥都没中。对了,头一天骑车出去,在王府井那边儿,遇到又人在乞讨,还有片儿警在帮忙维持秩序,我下车打听了一下,是一个外地的孩子脸上长了瘤子,家长带到京城来治病,结果来了之后,钱给丢了,实在没办法。我出门前没想太多,就带了张一百的,当时也没想太多,直接就把钱递出去了。一下子,把周围的人全给吓了一跳,我看情况不对,吓得干净骑车跑了,过了很久才会过神来,到了饭点儿,身上分钱没有,只能饿着肚子骑回来。结果,当天就上了《京城晚报》,说是好心人不少,一个多小时就募捐了将近一千块,其中有个路过的外国人一下给了50块,还有一个骑车路过的神秘年轻女子一下给了100块,不留姓名,匆匆离开。啊,这些我原本都不知道,还是后来听别人聊才知道的,专门找了当天的报纸来看。那些记者啊,搞得像写故事一样。哼哼……我以前可不是这样,就是进了公司以后,也越来越像你了,平时没什么机会花钱。要是以前,我怎么可能只带张一百的就出门啊!” 夏林吃吃地笑着,像是在埋怨毕文谦,口吻里却又有些幸福的味道。 “我骑到西单的时候,碰着有卖鲜花的,说是在温室种好,剪下来卖,六毛一枝,好多年轻人都在买,我也挑了一枝月季,没地方放,就叫卖家帮我再剪短,插在头上,一路骑着走走停停,等肚子饿了,又停下来物色地方吃饭的时候,才发现花早就不在了,也不知是在哪儿掉的。结果,我也没去什么饭馆,看见一群孩子在买什么干吃面,就凑上去打听着买了一堆,也请孩子们吃。那干吃面,其实就是一种方便面,我跟孩子们学着,把塑料袋开一个口,先直接把调料包倒进去,然后扎住口,把面条全部捏碎,来回摇晃混匀,就可以直接吃了。结果,味道是还不错,但一口气吃好几包,可把我给渴坏了,我又去买了不少北冰洋。结果,那些孩子,竟然不想喝汽水儿,缠着我买喜乐,那些孩子,他们是当零食,我可是当顿,怎么可能喝酸奶!还说歹说,我叫他们替我还瓶子,算是把瓶子钱送他们了,才算摆脱了纠缠。骑车着,一路想着,我倒自己给气乐了。后来开到前门,赌气花了1毛钱,喝了五碗大碗茶,才彻底解了渴,也消了气,只是把肚子给喝撑了。” 终于,毕文谦也听乐了:“你啊,你这,在人家小孩子眼里,简直就是该打的土豪嘛!” “你!” 夏林眼睛一瞪,毕文谦却饶有兴趣地只顾着催促:“还有呢?” “还有……啊,我在银锭桥那边吃了顿烤肉,结果,那家店的厕所,居然只给外国人用!气得我和他们吵了一架。反正,当时也没人把我认出来,多说几句说不通,我也懒得说了,也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大,把肉打了包就走了。出去了,一路骑车,越想越气,最后骑到安翔那片儿了,干脆直接去派出所投诉!”(注2:年轻人居多的露天桌球场,她一开口就被认出来了。在烤肉店吵了一架也没被认出来。) “噗……这事儿,你投诉倒没错,可这好像不归派出所管吧?”毕文谦简直哭笑不得。 “我哪儿知道得那么细啊?反正有问题,找公安就得了。”夏林依然撑着腮帮子,脑袋轻轻摇着,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而且,京城的卡拉OK厅,都开在派出所附近啊!我顺便去唱了两嗓子。又是大白天,又不是周末,唱歌的人基本没有,我就和那天分配来值班的人一起唱了。文谦,你肯定不知道,京城里这些卡拉OK厅,下班的时候,火得忙不过来,上班的时候,又经常冷清得很。听值班的人说,本来派出所觉得这样有些浪费资源,想要进一步改革,结果音协那边要求保持原样。你猜猜,是为什么?” “我怎么可能知道?”毕文谦翻了个白眼儿,却又好奇,“是为什么?” “那俩值班的人说,卡拉OK厅的设备很好,很多音乐专业的学生,还有毕业以后待业的,都把那儿当是免费练习的地方。白天两个人值班,可以换着有一个人安心练习,到晚上,就把大厅当成了舞台了。听说,这规定是黎姐姐定的,是要他们指导来唱歌的业余群众。结果现在,真想唱歌的,自己去了那些小厅间,更多的人,买了票,也不唱歌,只在大厅里听值班的人唱。那天和我一起唱歌的两个,一个是才考进国音的妹妹,是二炮里的,穿着军装,一个正好才从中央民族大学毕业的姐姐,待业着准备继续考音乐学院。黎姐姐规定的是卡拉OK厅当天的收入,单位和个人对半分。那个待业的姐姐是潇湘人,本来在家乡的一个小歌舞团上班,后来考到京城来,也没有回去,平时也没太多机会演出,就靠在卡拉OK厅值班的分账,一个星期三、四天,不仅有了生活费,还有点儿节余呢!不过,她们说这也得看人。那个姐姐说,她本来奔着参加下一届青歌赛的,结果流行音乐联赛出来了,青歌赛没了。京城高手太多,她又没有单位,前几级的联赛她没机会,家乡当初那歌舞团,因为是小地方,被分在了五级联赛,与其回去参赛,还不如留在京城。音协的人顺便照顾了一下,长期安排她在那一家值班,久了,附近的人渐渐熟了,每个周末来的人都很多,搞得像是小演唱会一样。反正卡拉OK厅的门票,比起正式的演唱会,可便宜太多了,甚至还可以点歌,只不过,得看人家姐姐喜不喜欢了。这些,那个姐姐脸皮薄,没说,是那个穿军装的妹妹说的。那个妹妹就不一样了,唱功没那个姐姐好,虽然喜欢唱歌,小时候却被专业的妈妈给判了死刑。一直不服输到处参加比赛,好不容易进了二炮文工团,结果人家觉得她潜力不突出,长相也不突出,直接把她调去当接线员成了通讯兵。部队里没办法唱歌,她还是不服输,到处报考文工团和歌舞团,结果到处碰壁,好不容易,终于考上了国音,她想刻苦练习,也央求音协的人在分配值班的时候把她分配近一点儿,结果,人家也把她长期安排在那一家了。从此,她们俩就认识了,成了同事。因为经常一起值班,当天的钱归个人的是平分,那个妹妹自知唱得没那个姐姐好,心里既感激,也过意不去,当时我唱完和她们拉家常的时候,她自己的事情没说多少,倒是就差把人家的户口给交代了,还老求我推荐那个姐姐进我们公司呢!” 这一席话说得峰回路转,到最后把毕文谦给逗乐了。 “这么说,你是替人家开后门儿来着?那你觉得,那个姐姐水平如何?” 夏林又瞪了他一眼,旋即眨了眨眼睛:“可能是因为比大多数值班的人时间和地点更固定,现在,那个姐姐好像在朝阳群众里小有名气了。” 朝阳群众…… 毕文谦莫名的联想起了上辈子那传说中神奇的朝阳群众,不禁笑了两声。 “好吧,你都这么说了,那,等你联赛里唱过了,就找时间请那个姐姐来面试一下得了。对了,说了这么多,她们到底叫什么名字啊?” 见毕文谦答应下来了,夏林语速不觉快了一分:“那个姐姐叫宋六英,妹妹叫韩荭。” 噗…… 毕文谦简直憋了好一会儿,才压下了吐槽的冲动。 “……那,你还转了什么地方?” “啊,我还去海淀那边。王大哥不是在中关村兼职了吗?他也知道我最近在到处逛,前天,他叫我去参加了一个家用电脑展示会,顺便开场清唱了一首歌。那个电脑公司的经理,见很多人听不明白电脑是干嘛的,急了,就说是‘不知疲倦的家庭主妇和家庭教师’,可把我给乐的!啊,还有,我去日坛那边的公园,开了一回碰碰船,挺有意思的,文谦,等有空了,咱们一起要不再一起去坐坐?”话是说了,夏林却没指望毕文谦直接答应,“我还去了月坛,那儿开了一个劳务市场,又很多人在那儿找工作。对了,文谦,你肯定不知道,那儿还开了一个集邮市场,那里的人,可会忽悠了!我被认出来了,除了被要签名,他们挑了好多顶贵的邮票叫我买,说是什么收藏。还说喜欢我唱歌,给我个优惠,口花花一顿忽悠下来,我结果就答应了,回来取钱的时候,心里老后悔了!可我话都答应下来了,而且,那小猴子的确怪可爱的……” “小猴子?”毕文谦心念一动。 “是啊,邮票上画着一只小猴子,他们说叫猴票。一枚就要几十块钱!拿了一整版加一个四方联,花了我好几千!晕乎乎地小心翼翼捧回来,被他们瞧见了,纷纷来问,都笑话我。一气之下,干脆压箱底去了,眼不见心不烦……” 夏林正说得气鼓鼓的,门口又响起了敲门声。 却是张静林,正忍着笑。 “张静林?你也有事情吗?”毕文谦回头招呼了一声,“过来嘛,什么事儿那么高兴?” 张静林稍微捂着嘴过来:“不是,我刚才听到夏林在说猴票的事儿……” “哼,当时她也笑话了我。” 夏林把头一撇,把毕文谦搭在自己肩上的手给滑开了。 “花几千块钱买邮票,谁不笑话你啊?像个小孩子被人骗得团团转。”张静林干脆笑出了声,“人家田振第二天也慕名去看了一圈,不仅挑了好几张邮票,还买了十张投票卡,一共才几十块。”(注3:小女童的“宫斗”水平。) “等等,什么投票卡?”毕文谦不太明白。 “就是流行音乐联赛的投票卡呗!”张静林不以为意地说,“田振说,那地方,主要是卖邮票,但一来二去,也又人在卖投票卡,反正说的都是收藏。田振就买了十张她自己登场的那一期的。” “原来……如此。”毕文谦的目光在夏林和张静林之间来回了几遍,终于点了点头,“夏林,那……什么猴票,既然买都买了,不管是真当收藏,还是当买个教训,你就好好留着吧。你不也说那猴子画得可爱吗?反正你也不是打算买回来再卖钱。行,你先去忙吧,或者再继续到处逛逛,继续好好琢磨,怎么才能唱得更好。”(注4:夏林买的猴票,在“历史”上到90年代是赚翻了,利润率比刑法上办法更吓人。然而,蝴蝶效应已经存在了……) 夏林抿着嘴,看了看毕文谦,又看了看一旁的张静林,犹豫了几秒,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盘磁带,递到毕文谦手里。 “这是我昨天唱的,你又空了听听看。” 说完,就起身走了。 目送夏林离开,毕文谦把玩了一下磁带,重新看向了张静林:“你坐吧。” “嗯。” “你又是什么事情?” “我……” 张静林才一坐定,就陷入了纠结。 “有什么,都可以直说。” “我是来告状的!” [注:本章出场,部队大院出身有歌唱家母亲的韩红,代表作《天路》《来吧》《天亮了》;湘西山寨出生1981年考入古丈县歌剧团的宋祖英,宋团,当今最优秀的女歌唱家之一,代表作《好日子》《辣妹子》《爱我中华》] [猴票,又称庚申猴,或称金猴,是原邮电部(简称中国人民邮政)于1980年(庚申年)2月15日发行的一套生肖邮票。 设计者黄永玉,猴票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发行的第一张生肖邮票。中国集邮总公司与猴票同时发行一枚首日封。984年到1986年,猴票价格一路从3元左右飙升到30元,中国集邮市场第一次大繁荣。1990年年底,猴票价格从70元上涨到240元附近,启动了1991年的一轮邮市大行情,2011年03月,单枚猴票成交价12084元,2016年,1980版猴年生肖邮票大版票市场估值高达150万元] 第六百五十八章 告状 告状。 毕文谦颇为惊异地瞅着张静林,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但她那张俏脸上的确带着气恼。 “好吧,这还是我当这个经理以来,第一回有人来告状了。这算不算是公司发展到一定规模了的标志呢?”开了个玩笑,毕文谦转身去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张静林旁边,“你要告谁,告什么事情?” “我要告……”张静林一张嘴,就又陷入了犹豫,过了好几秒,才仿佛突然认定了一样,“我要告窦惟。” 噗…… 这是什么节奏? 毕文谦简直奇了:“我是听说过他喜欢开玩笑,难道……他不小心欺负你了?” 张静林生气地瞪道:“别把我当小孩子!” “好好好,那你具体说说,从头说。” “从头说就从头说!”张静林双手合抱在胸前,依旧气鼓鼓的模样,“你不是要我唱《御龙吟》吗?还叫我去让丁飞安排。” “是啊!”毕文谦点点头,“刚才夏林还说起这个来着,好像丁飞并没有安排?” “我是去找了他了,他没空,只能介绍信管够。” “没空?”毕文谦有些意外,但很快,他就在意到另一个问题,“介绍信是怎么回事儿?” “你不知道介绍信吗?” “介绍信我当然知道,但介绍信管够的说法,这个我真不知道。” 张静林“哼”了一声:“那天你把歌谱和MTV的构思全交给我了,我先看了一遍,就立即找了丁飞,他说先誊抄一遍,叫我自己先琢磨着,他想想怎么安排。结果你才一走,他就说这事儿他没时间直接管了。” “没时间?那就是有别的事儿了?他和你讲清楚了吗?” “他讲倒是讲了,可我听不太懂。反正,就是说他要兼任什么中顾委秘书长办公室一处的联络秘书,莫名其妙的名称,记起来都费劲儿。他说怕是要天天在京城到处跑了。我就问他这事情怎么办?他说我可以自己办,公司这边的介绍信,他可以开,中顾委秘书长那边的介绍信,他也可以开。他说凭这些介绍信,绝大多数专家,我都可以去找。至于人家愿不愿意来合作,就看我自己了。”(注1:中顾委办公室的介绍信管够,这基本是全国横着走的敲门砖了。) “于是,夏林说的,你请了不少专家进来,就着这么回事儿?” 毕文谦啧啧嘴,大约稍微明白了丁飞的情况——这倒的确怪不得他了:“可是,这你要告也该告丁飞啊!关窦惟什么事?” “不是你叫我从头说的吗?”张静林又不高兴了。 “好好好,你说,我听。” “丁飞是答应了介绍信管够,可我只有自己一个人,只学过京剧,一个一个去拜访专家,我连哪些是真专家都闹不清楚。我只能邀请京城看上去可能有关系的单位的那些学者一起来聚个餐,说说这事情,征求一下他们的看法。结果,那些名家大师,端架子的倒不多,很多人都来了,有脾气的可不少,你这个MTV,是要让女孩子来演三国人物,有人只听了个头差点儿拂袖而去!” 果然,10年代的社会氛围,和80年代差距很大啊…… “但夏林说的情况,你还是请了一些专家到院子里来了啊。” “相比我邀请过的人,那可忒少了!”张静林很不甘心地摇头,“愿意来的,基本都不看好这个MTV,他们说,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好找,能演好历史人物的演员难找,指望几月半载让一群年轻女孩子演出三国人物的神韵,这要是能成,那那些演了一辈子戏的演员干脆找个地缝儿钻进去得了!就连一起合作过的陈爷爷,想的都是努力把把关,尽量别把我们的钱和口碑给糟蹋了。还有一些历史专家,直接说尽人事,就没想过这MTV能成功,是听说拍这个是为了将来拍《三国演义》的正剧做准备,才愿意留下来的。” 听张静林这么说,毕文谦倒是有了一丝士别三日的感觉:“但你还是继续张罗下去了。” “都和你说了,我已经是成年人了。怎么能半途而废?”张静林一仰头,却又一低头,“李主任倒是大方,先让陆姐姐划了一百万,还说一千万之内,都可以直接报销。可公司能给的支持,也就是钱了。那些专家说的难处,都是真的,都不是钱能解决的事情。拍MTV的事情,还可以先让专家们给那些决选落选的人讲历史课,教演戏。但《御龙吟》这首歌怎么唱,更是我的事情。我是学京剧的,以前的老师不请白不请,但京剧里的唱腔,适合的优点可以吸取,这首歌却不可能当成京剧来唱,我也请了其他的专家来参详教我。” 听到这儿,毕文谦心念一动:“于是你也找了窦惟?结果他推脱了?” “啊,我是找了窦惟,但不是为了唱歌,是为了配乐演奏的事情。今年的流行音乐联赛临近尾声,这关系到排名和升降级,不少演奏家都被单位动员起来准备比赛了。李主任拨了那么多钱,这也是你专门交给我的歌,我不可能随便请些人了事。结果,窦惟说他没空。” “所以你来告状了?”毕文谦觉得自己搞明白了。 “不是,窦惟说他自己没空,但可以推荐他弟弟来试试。” “他弟弟?” “没错。照窦惟的说法,他弟弟是前年考进央音指挥系的,那一年全国只招了两个人。见他这么说了,我也就信了,邀请他弟弟过来。结果,不仅他弟弟过来了,他弟弟还把自己同学也带来了,连带着,他妹妹也顺带着过来玩,说什么见见世面。我好心好意请他们来,还专门领这去前门的泰丰楼吃了回包桌菜,和请那些专家一个待遇。结果,前天,我去窦惟的房子里找他们,他们竟然大白天在玩儿游戏机!两个人玩儿得那叫一个起劲儿,他妹妹还在旁边眼巴巴等着换人!” 张静林激动得差点儿霍然而起,一脸“前方吃紧后方紧吃”的愤慨模样。 毕文谦却囧囧有神:“……然后呢?” “我和他们又不熟,也还没有签约,我不可能直接和他们吵架。人是窦惟介绍的,我当然去找窦惟了。结果,他居然不管!” 噗…… “那个……你想窦惟怎么管?” “他是哥哥啊!” 张静林理直气壮。 毕文谦总觉得窦惟莫名其妙躺着都中枪了。 但他也不可能现在说张静林不对。 “……嗯,这么说,这几个人现在也在三里屯?” “啊。” “那行,你先去通知他们,中午来院子里一起吃饭,我先和他们认识一下。其他还有什么事情吗?” “别的……都是小事了。啊,李主任说她在办公室等你。” 第六百五十九章 陆衍的会议发言 陪着张静林一起出了录音室,走过大槐树下,毕文谦目送着她出了大门,顺势往西厢房看了一眼。 等在经理办公室里的,不仅仅是小晓琳。 不紧不慢走进去,推开虚掩的办公室门,坐在黎华的位置上的陆衍闻声抬头,目光紧紧盯在毕文谦身上,仿佛要仔细看明白他有没有少胳膊少腿儿。旁边沙发上正襟危坐的小晓琳也偏头看来,微微点头。倒是坐在她旁边远端的王京云比较淡定,低头继续看着手里的材料。(注1:黎华不在,平级的陆衍和小晓琳,由陆衍坐黎华的空位。) 拉开椅子,缓缓而坐,毕文谦先朝陆衍笑了笑,然后看向小晓琳。 “我离开还不到一个星期啊。难道,真的是‘a lot in a short time?’” 或许是因为毕文谦的语速比较快,小晓琳和陆衍都愣了一下,倒是王京云合上手中的材料,开口应了声。 “文谦,我们至今没有犯什么错,事情,总是越来越多。想要做事,又要不犯错,很难。” 双手按在办公桌上,几天不在,也没有灰尘。毕文谦和王京云对视了几秒,那张娃娃脸的底子依旧,但相比两年前,的确更沉稳了几分。 “……好吧,”毕文谦叹了一口气,看着了陆衍,“你先说吧。” “我?我自己的事情倒暂时没什么需要专门说的。”陆衍低了低头,看了一眼办公桌上的笔记本,“前两天财经小组开扩大会议,本来是扩大到黎姐姐,但黎姐姐在国外,就邀请我们公司派一个人去列席。李主任太忙,结果我就去了。会上我基本都在做笔记,等黎姐姐回来了看。经理你要是有兴趣,也可以抽时间看看。只是,有一个议题,我忍不住说了几句。”(注2:所谓小组……有兴趣的朋友可以自行度娘一下。) 话越说,陆衍的头低得更深了一些。 毕文谦除了诧异之外,倒更多的是好奇。 “财经小组开会啊?没怯场吧?” “怯场……倒没有。” “那你参与讨论了什么议题?” “是关于才成立不久的国务院稀土领导小组的一些发展规划的报告。” “稀土啊……”这倒的确是在上辈子听说过引起过事后诸葛亮式的讨论的事情,但这种专业性的问题,毕文谦两辈子都没机会了解得深入,“那你说了些什么?” “之前不是安排我去计划生育委员会兼任巡视员吗?因为稀土产业的开采伴随着比较严重的环境污染问题,有可能影响到当地的优生优育,我也对这方面看过一些材料,其中就有去年国务院办公厅主任写的《对稀土预告开发、利用、管理的几点建议》。今年全国稀土的产量预计接近三万吨,已经是全球第一生产国了。稀土这个产业,我们从建国之后就一直在发展,但高速发展还是从85年开始。除了一直以来渐渐的积累,也因为85年以来外国开始重视稀土开采的环境污染问题导致的开采成本上升的契机。会议上,他们的主流意见是趁着外界机遇,进一步加快产业发展,建立有条理、有效益的高速发展规划。”渐渐说着,陆衍忍不住抬起头来,“可是,经理,我觉得,账不该只是这么算。环境污染严重,放任不管的话,迟早要导致当地疾病,甚至可能是大规模的疾病,这不仅关系到当地的卫生系统的负担,更关系到劳动力的培养。我们现在是感觉劳动力过剩,但已经有了计划生育的规划,长期执行以后,不可能一直保持劳动力过剩的局面。所以,我在会议上说,现在国家的外汇储备的紧张局面已经缓解了许多,一年稀土出口的利润也就几千万美元,稀土出口在经济层面的迫切性已经降低了,我们不该在努力追求产量上的发展,应该要把精力更多放在降低污染的开采技术的研究上。”(注3:陆衍提到的办公厅主任是不冷——温) 毕文谦听了,微微点头道:“你说得挺有条理啊!的确没有怯场。” “但他们说技术研究不是一蹴而就的,说我们能够组织的技术力量有限,冶炼和进一步加工利用的技术更重要,说环境污染的确是一个问题,但国家必须有所取舍,说要以经济建设为中心!” 听这口吻就知道,陆衍依然不太服气。 “啊,你是想说,他们没有远见?” “当时我努力把话憋在肚子里了。”陆衍摇了摇头,“我毕竟不是黎姐姐,能被邀请去列席,不是因为我是陆衍,而是因为我是文华公司的秘书长,是因为李主任去不了……” 听陆衍提到自己,小晓琳插话道:“我是真的没空。毕竟丁飞才兼任了新的职务。” 毕文谦心念一动:“刚才在录音室,张静林也提了一句,说丁飞的新工作是在中顾委里?” “是中顾委秘书长办公室一处的联络秘书,具体是……” “这么说,张静林还真没记错。”毕文谦稍微抬起手,止住小晓琳的话,继续看着陆衍,“先等一下。陆衍,你除了财经小组会议上关于稀土的事情,其他还有吗?” “暂时没别的了。” “那行。我先稍微说一下这个。”毕文谦回忆了一下自己上辈子的见闻,以及穿越之后看过的相关资料,“你在会议上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很好。你没有坚持自己的意见,也很好。先污染后治理的发展思路,虽然不是最正确的,但至少能够切切实实地发展了。既然人家已经有了主见,暂时也就不必强求了。即使是黎华本人在场,她也不是财经小组的成员,同样只有建议的资格。”(注4:既然邓声洁要自己给机会,主角也不打算去规劝。这里他说的是“人家”,潜含义就是不是自己人。) 陆衍撅了撅嘴,轻轻叹气,又微微低起了头。(注5:陆衍没有对主角的暗示表态,连自己是否听懂了都没表露。) 倒是王京云继续问道:“那,你觉得最正确的思路是怎样的?” “我们不可能放弃独立自主的发展根本,最正确的思路必然是边污染边治理边发展。但这并不是我们最该做的。陆衍不是说了吗?我们的机遇是外国对环境污染问题开始重视。那么,我们应该认识到,外国那些企业减少稀土的开采,甚至逐渐停产,并不是因为它们对关于环境污染的社会责任很上心,而是出台的政策法规导致它们想要继续开采就必须升级开采技术或者花钱为污染买单,结果就是总体利润变低,甚至会亏损——资本主义社会里,一个企业越生产越亏,停产,也就理所当然了。”说到这儿,毕文谦的目光慢慢扫过三人,泛起了微笑,“所以,不妨想转念想想,在什么情况下,外国稀土产业的企业会恢复开采?直接的答案简单到显而易见——恢复了利润,甚至是高额的利润。陆衍刚才也说过了专家的意见,‘技术研究不是一蹴而就的’。客观的事实,对中国如此,对外国,也如此。所以,能够恢复利润的最简单的途径,是提升价格。全球的稀土开采,并没有那一家企业或者国家处于垄断地位,也没有产生价格同盟,那在市场经济中,如果始终保持供大于求的局面,价格就不可能大幅度提高。那么,既然我们既是社会主义国家,并且已经是稀土第一生产国了,而苏联的稀土产业,就没有真正意义上重视过。那我们完全可以在更高层面上思考:除了行业本身的发展以及出口的利润,我们还能利用现有的局面,做些什么事情?” 给了三人短暂思考的时间,毕文谦直接给了他的答案。 “从操作来说,我们可以按部就班地发展稀土产业,但不必急着大规模出口。当全球稀土市场供小于求了,价格必然会上涨,当价格涨到足够让欧美国家的企业重新开采,并且它们真的恢复开采了,那我们就可以扩大出口,让稀土价格降下来。在这个产业,我们作为一个社会主义国家,作为一个整体,对欧美的单个企业是碾压性的力量。要知道,开矿本身是有成本的。儿从大方向来说,我们应该采取远交近攻的战略——和欧美的金融业在保持距离的基础上保持友好关系,折腾欧美的实业企业,引导欧美资本加速往金融业聚集,资本主义发达国家的产业空心化程度越高,对我们的工业体系发展越有利。这样,就能够在我们不出更多出卖自身的利益的前提下,增加外国实业企业来我们这边投资建设的欲望。另一方面,欧美那些政府不是傻子,我们这样的操作,肯定会激起它们的不满,会从不同途径向我们施压,甚至说我们恶意扭曲市场。而我们可以公开承诺,将这样的问题的解决和我们加入关贸总协定的进程联系在一起。真正值得担心的问题,反而在于内部——我们内部是存在地方保护主义的,我们真的能在这个产业做到全国一个整体吗?如果国内稀土企业一盘散沙,纷纷不顾整体利益,为了各自地方的经济发展私自降价,那这些构想就只是一场笑话。”(注6:暗示处理地方保护主义,是主角挖的又一个坑,或者说,阳谋。) 说完这些,毕文谦习惯性地抓了一个杯子,起身倒水。 一阵安静后,王京云看向了身旁的小晓琳。 “然而,这个问题的解决,需要国务院的统筹才行。” 小晓琳和他对视了一眼,微妙地笑了笑:“经理不是说了吗?对财经小组,即使是黎副经理本人,也只有建议的资格。”(注7:小晓琳表示自己听懂了主角之前的话。) “那么,小晓琳,关于丁飞的事情,你现在具体说说吧。” 毕文谦坐回位置上,捧着温热的玻璃杯,美美地喝了一口。 第六百六十章 壕气 “这事情,起因其实和经理你的提议有关。” “我?”毕文谦一愣,“我没有把丁飞和中顾委联系在一起过吧?” 小晓琳摇头笑笑:“是这样的。你关于在春节联欢晚会上面向全国人民表彰工作具有保密性质的个人的建议,已经得到了肯定。因为时间关系,到明年晚会的时候,只有差不多三个月,实在不可能做到尽善尽美,所以,原则上,这一次是让各个相关单位推荐名单,汇总之后,只审核确保其符合条件的充分性,然后在其中随机选择确定最终的表彰名单。这个办法,有人说显得儿戏,也有人担心计划是随机,结果又是八仙过海。但考虑到这种有漏洞的办法是因故只此一次,而且并没有直接干涉到实际的建设,所以,最终的决定是由中顾委牵头来做这个事情,一方面镇得住场,一方面也敢于背黑锅。这样一来,丁飞就不可能是直接的负责人了。像这样的事情,对于文华公司的军代表来说,本来就压力过大。从实际出发,结合因为之前的事件,很多岗位上出现了空缺,丁飞就兼任了中顾委秘书长办公室一处的联络秘书,职务是这个职务,但最近的主要工作就是在各地各单位的推荐名单汇总到京城之后,负责协助中顾委审核以及和相关部门沟通,他基本不会出京城。” 毕文谦算是明白了情况,却又有些担心:“这样的话,丁飞一个人的担子,还是很重啊!据我所知,当初中顾委的秘书长办公室,建立之初的原则就是机构从简?” “是啊,现在依旧从简,编制没有增加,但选了一批人兼任进来。” “你是说……临时工?” “不是,”小晓琳哑然,“他们原本就有具体的工作安排和职务,不会因为这个兼任提高级别,或者增加待遇。这样的兼任,与其说是临时工,不如说是一个加担子考察年轻干部的机会。事实上,想被安排进来的人很多,最终决定的名额很少。丁飞的担子,的确很重,但也没重到不可能做好。” 毕文谦不禁想起那天晚上的胡同里,中森名菜在前面轻快着步子的背影,以及丁飞倾诉的话语。 ——无大功便是过。 大概,丁飞终于不必再焦虑了,他也没有空闲去焦虑了。 “可是,小晓琳,张静林那边,难道真的让她自己负责?听她说,你计划了一千万的预算。” “这个事情啊……”小晓琳嘴角弯了弯,和陆衍对视了一下,再看着毕文谦,“张静林可能对你有点儿意见,她说想给你证明一下,她不是小孩子。现在,我和陆秘书长暂时都没有时间,也就顺水推舟,给她划拨了一百万,让她先把前期准备工作做起来。如果的确做得好,自然最好;如果她胜任不了,也可以再作安排。” 1988年的一百万啊……本来张静林说的时候就想吐槽,现在更具体听着小晓琳淡定的口吻,毕文谦总觉得小晓琳像是所谓居移气,浑身上下正侧漏着壕的气息。 就如同陆衍从当初怯生生的模样变得对几百万上下的金额觉得平常。 ……不,小晓琳这是壕气更盛啊! 再想起陆常委感叹起黎华随口拿一、两个亿出来承销的神情,毕文谦最终还是把吐槽的话埋了下去。 “就今天张静林讲的情况,好像很多专家并不看好这个MTV的创作前景。” 小晓琳点点头,又摇摇头:“这个,的确有人辗转流露过这样的意思。但张静林并没有向我和陆秘书长汇报过。毕竟,这才刚开始。我们公司做的大多数事情,一开始就被别人看好的,反而不多。” 噗…… 毕文谦简直无言以对。 “好吧,我了解的情况也不够多,我也不确定,究竟是我设想的情况有些超越时代了,还是张静林在向专家们表述的时候出了偏差。” 王京云忽然说:“其实,文谦,我倒觉得是你那个MTV的构想,对演员的要求,实现起来太难了,指不定比《樱花大战》更难。” “……是吗?”毕文谦仔细思考了一会儿,有些无奈,“那,你们现在有过什么后续的计划吗?” “在张静林明显不能胜任之前,我原则上不会搞遥控指挥。”小晓琳强调了一下,“但关于MTV导演的选择问题,她倒是向我求助了。”(注1:王京云支持夏林,刘三剑支持艾静——小晓琳选择了支持张静林。) “哦?” “她说她认识的导演很少,那些有名的导演,愿不愿意来且不说,他们各自的长处是什么,她都是睁眼瞎。” “呵呵,这倒是实事求是。那你有安排了吗?” “安排倒没有,我只是稍微咨询了一下以前和公司有过关联的导演。还算有意向的,也就两个。一个是谢缙,因为我们在他拍《最后的贵族》的事情上有过帮助,他一方面对觉得这样的尝试具有挑战性,一方面可能也有还人情的成份在里面;还有一个是张艺眸,他之前就在《荀灌中原》的创作组,这一次《樱花大战》的创作,他也在。虽然他是摄影出身,但去年拍的《红高粱》,他作为导演,干得不错,这一回,他想继续当导演。” “这样啊……”毕文谦沉吟了一阵,“那这样吧,你们邀请谢导来一趟,到时候,我和他,还有张艺眸,一起见个面,具体谈一谈想法再做定夺。” “好。”小晓琳答应得干脆,“需要尽快吗?” 谢缙和张艺眸……一个本不是拍出来而是从众多烂片或者不那么烂的片子里剪辑出来的MV,想要通过从零开始的拍摄良好再现出来……这对于穿越者也是能力盲区了。 毕文谦盘算许久,最终喝了口水,轻轻放下杯子:“不必干扰到谢导原有的工作安排。” “行,我懂了。” “那,你还有其他要说的事情吗?” 小晓琳看了一眼王京云。 “有件事情,可能比较重要。王京云,你来说,还是我来说?” 见她忽然这样,毕文谦不禁好奇起来:“难道出了什么大事儿?” 王京云和小晓琳确认了一下眼神,接过了话头。 “事情倒不算太大,就是邓总理敦促再开一两个生活会,希望邀请你也参加。” 第六百六十一章 生活会? 毕文谦很灵敏。即使原本没多少敏感性,穿越之后的日子,那些明枪暗箭,也早已使他分外地灵敏了。 哪怕王京云说事情不算太大——一般行政领域里,敦促这个字眼儿,不如说更常见于外交系统。何况是来自总理的敦促?更值得琢磨的,是那个“再”字——这事情怎么可能小得下来? “王京云,具体说一下来龙去脉吧。关于你说的生活会。” 王京云稍微沉吟了一下。 “直接地说,就是邓总理要委托中顾委常委黄百知,为前中顾委光未然和郁锺正分别开一个生活会,目的是通过团结、批评、再团结的方式,帮助他们认识并改正思想上的问题。” “前……中顾委?” 毕文谦略有点儿疑惑。 王京云也愣了一下:“……之前的那些事情,你没有看后续处理的结果吗?” “我哪儿有时间一一去了解?” 那理直气壮的语气,搞得王京云无言以对。 连旁边的小晓琳也憋起了笑:“还是我来说吧!经理,是这样的:其实,最早因为86年的事情,就开过生活会。那时候,你不是在直播节目上说,新中国从来不怕承认错误,怕的,是维护错误,怕的,是面对错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吗?光未然和郁锺正这两位,既是中顾委的成员,也分别是文化领域和经济领域的专家。去年,就分别为他们开过一次生活会了。但效果非常不好。他们不仅没有认识到错误,反而抱着抵触的情绪,不作自我批评,也拒绝大家的批评,认为自己受了委屈,挨了整,在生活会上反而要给与会的人上课。本来要求会议内容保密,结果一开完就小道消息到处传,影响反而更不好了。到了之前的事情上,他们变本加厉地继续坚持着错误的立场,组织上经过充分的商议,最终决定将他们从中顾委里开除了。同时也念在他们一生对国家对人民做出过的贡献,以及他们的年纪,就没有送他们去治理沙漠了。处理是这么下了,他们,人却心不服也口不服,继续在地方上散布自己的言论。所以,既为了统一认识,转变影响,更为了挽救同志,邓总理决定委托上一次参加过生活会的中顾委常委黄百知负责组织和主持,重新再为他们分别开一次生活会。因为去年的生活会上,特别是郁锺正,始终想拿自己的经济理论反过来给别人上课,但理论上的问题,不可能骤然在短时间内就讲清楚,所以,邓总理希望邀请经理你参加这个生活会,并谈谈你的想法。” 静静听完小晓琳的解释,毕文谦翻了一个白眼儿,仰靠着坐了一会儿。 “……我怎么有一种人在家中坐,事儿从天上来的感觉?” 陆衍忽然嘿嘿笑了一声,连忙捂住小嘴,只有一双星星眼看来。 王京云看了一眼陆衍,继续补充道:“关于去年的生活会,就会议记录的内容以及当时主持生活会的中顾委常委吴寿泉的总结,关于郁锺正,主要问题在于,他坚决地要坚持他所谓的‘一切向钱看’和‘大公有私’的立场,并且要把马克思主义分割为‘古典的’和‘现在的’,‘革命的’和‘建设的’,还强调‘马克思的经典著作不能解决中国现在的问题。不只是一个,而是不少问题。’而关于光未然,他曾经是作协的主席和党组书记。相对来说,他的态度倒更为平和,但他强调文学界的情况错综复杂,历史渊源也很深,涉及的人和事也多,要求所有的问题到他为止,不要牵扯其他人。可在他作为领导的时期,面对文学界出现资产阶级自由化,不赞同坚持四项基本原则的倾向时,有着不可推卸的领导责任。少数严厉的说法,是说他不仅没有好的作为,反而引狼入室。在生活会上,他倒是进行了自我批评,但批评之后并没有什么结果,本质上就是想自己承担责任,和稀泥,让之前的错误不变,成为既成事实。无论是哪一次生活会,开展的结果都是难以令人满意的,反而因为组织纪律的问题,没有做到保密,造成了一些负面影响,甚至还有一些人明里暗里是支持他们的。” 毕文谦简直听得有些囧:“之前做不到的事情,难道我去了,就能做到?” “经理,你是万能的嘛!”陆衍捂着嘴,闷闷地笑。 小晓琳也微妙地笑了一下:“事情,是邓总理敦促的,而这个邀请,是薄副主任委托我们转达的。” “可问题是,我本就有那么多事情。我去一对耳朵简单,去一张嘴巴就难了。”毕文谦拾起杯子,喝了一会儿水,“……好吧,这个生活会计划什么时候开?” “还没有正式决定,但计划是在这个月,就在京城。如果你不想出门,可以安排开在三里屯。” 噗…… “这面子……可不小啊!可我又不在乎面子。”毕文谦思考了许久,“……这样,小晓琳,麻烦你转告一下,文华公司可以派人参加这个生活会,但我的确没空。所以,叫刘三剑回来一趟,我也花点儿时间了解一下相关的细节,再和她谈谈,由她代替我参加。” 这个决定出乎了三人的意料之外。 小晓琳简直连瞳孔都起了变化:“刘……副经理?” 王京云刻意地清咳了一声:“刘三剑的话,这事情说不定会扩大化吧?”(注1:小晓琳和王京云都不希望刘三剑重新回京。) “哦?为什么这么说呢?”毕文谦追问起来。 “……鉴于她一直以来的风格,以及最近在香港整顿新华社分社的情况。”王京云斟酌着问,“文谦,这事情,为什么要刘三剑回来?” “因为你们都很忙啊!忙到不得不放手让张静林一个人张罗了。我又不能强求黎华什么时候回来,更不可能叫万鹏回京。”毕文谦平淡的口吻,也不知是感慨,还是抱怨,“而且,刘三剑南下,差不多半年了,也想见她一面了。”(注2:主角表示刘三剑被赶出京城,自己不开心。) 王京云和小晓琳一时间都无言以对。 察觉到办公室里气氛诡异起来,陆衍左右瞅瞅,小心地打破了安静:“刘姐姐……她哪儿像外面的一些风评那样啊……”(注3:王京云和小晓琳不希望在刘三剑的问题上和主角对立,但也不愿意赞同让她回京。陆衍选择了打圆场。) “哦?”毕文谦朝陆衍笑笑,顺着她的话头问,“你对刘三剑是什么感觉?”(注4:主角要陆衍站队。) 陆衍又左右瞧了瞧,缩了缩脖子:“我?我觉得……刘姐姐很好,只是长得很高,站在我旁边,压力有点儿大。”(注5:参照《让子弹飞》结尾里,那句“高兴,就是有点不轻松”。) “噗……”终于,毕文谦实在忍不住笑了,目光在三人之间扫了一圈,“这件事,暂时就这么定了。王京云,你还有什么事情需要说的吗?”(注6:即使三人或多或少流露了态度,主角还是独断了。) “我……本来是有,但如果刘三剑要回京一趟的话,暂时就不必了。”王京云摇摇头,又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了,文谦,张晓霞求我替她写检查,这东西,该怎么写啊?” 纳尼? 毕文谦囧囧有神:“她说自己想办法,结果想到你头上了?” “她说你要她保密,左思右想,就只有找我了。当初她进公司,本来就是我决定的啊。”(注7:张晓霞是文华公司保卫处老大。王京云在“提醒”主角。) “那你愿不愿捉刀呢?”毕文谦不禁好奇。 “这个倒没什么问题。又没有要求深刻,触及灵魂什么的。只是……文谦,你对那个岳代省长提的关于公安系统的改革尝试,在京城,有没有先试一试的条件?” [注:作者释,1、本期被开民主生活会批评教育的是张光年,于光远。2、民主生活会表面是赦事诛意以点破面,实际上很像借刀杀人,左王想要借主角这把利刃,主角干脆把暴脾气能惹事有魄力的真大刀刘三剑叫回来。而文化现在的中枢,王和李都不希望刘回来,而陆置身事外] [注,光未然,诗人,代表作有组诗《黄河大合唱》《五月的鲜花》《屈原》] [注,郁锺正,即余光远,著名经济学家,1978年他提出商品生产是社会主义制度的一个本质特征,“一切向钱看”] 第六百六十二章 棋有九品 “这种问题,不要问我啊。”毕文谦毫不犹豫地说,“适不适合,有没有条件,得征询一线的工作者的意见,实际调研之后才能下判断。” “那……我就先走了。”王京云欲言又止,“文谦,你真想刘三剑回来?” “我是要她代表我参加那个生活会。”毕文谦纠正道,“都说了,我实在没有那个时间。”(注1:王京云想确认主角的真实态度,主角告诉他,并没有打算就此让刘三剑回中枢。) “……好吧。” 真起身了,王京云离开的步子就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小晓琳目送他的身影拐出经理办公室门口,也回头对毕文谦点了点头:“经理,按照你的意见,公司和潭晶和刘抋两个小姑娘签约了,你作为公司的经理,要不要和她们见个面?” 毕文谦稍微犹豫了一下:“……见一下是应该的。但现在……暂时还是算了。也让她们每个月录一盘磁带给我就好。” “那行,经理,我也先去工作了。”小晓琳也提起身边的公文包,起身看了一眼陆衍,“陆秘书长,记得把关于以前的生活会的材料和这一回的生活会的情况被经理备好。”(注2:两人是平级的,但小晓琳用了命令的口吻。) “这个我知道。”(注3:陆衍没有抵触。) “嗯,还有……其实,你没必要觉得有压力。”(注4:见陆衍以“认怂”的态度不接招,小晓琳又暗示她——一方面是不必对刘三剑有压力,一方面是不必对刚才的站队有压力。) 待小晓琳也走远了,毕文谦移动了一下椅子,正对向陆衍,看着她整理好桌子上的材料,也准备离开。 “陆衍。” “什么?” “最近,学业忙得过来吗?” 陆衍摇摇头,又点点头:“有点儿忙不过来。活到老可以学到老,但工作不一样,一刻也不能马虎。” “觉得累吗?”(注5:主角看着小晓琳的“表演”,以及陆衍的“认怂”。) “累。”陆衍把材料捧在怀里,站起来,低头朝毕文谦笑,“但这样挺好。” 随着关门声落下,陆衍也走了。或许就去了隔壁她自己的办公室。一切,归于了安静。毕文谦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悲伤,仰靠着椅子,看着那空荡荡的黎华的位置,深深吸了一口气,陷入了长长的思考。(注6:黎华不在,文华内部的派系斗争在加剧。) 四合院外面,小晓琳赶上了就要走出胡同的王京云。 “王京云。” “怎么?” 王京云停下脚步,转身和小晓琳四目相对。短暂的安静中,颇有些无声胜有声的味道。 “……你真想刘三剑回来?” “文谦不是说了吗?只是让她回来参加生活会。”那张娃娃脸上是难以捉摸的表情。 “我当然知道!但刘三剑会在生活会上说些什么,没人知道。” 王京云索性把双手和公文包一起背在了身后,玩味地看着小晓琳:“那不是挺好吗?” “什么意思?”小晓琳一愣。 “你不觉得,现在并不是适合和稀泥的局势了吗?你难道忘了?‘戴着劳保手套做开颅手术’,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注7:王京云是说,要准备应对苏联内部的变化,自己内部需要先真统一思想。) “可那……让丁飞去也好吧?” “让一个中顾委秘书长手下的联络秘书,参加为前中顾委召开的生活会,并且代表文华公司的毕文谦发言?”王京云一边摇头笑,一边提醒道,“之前考虑让丁飞去中顾委下面兼职,你也是赞同了的。”(注8:小晓琳和丁飞是同时期进文华,理论上是接刘三剑的班,结果小晓琳把丁飞挤得近似于吉祥物了。丁飞去了中顾委办公室,对小晓琳更没有威胁了。) 小晓琳一时语塞。 王京云往胡同两边望了望,冷清无人,再看着小晓琳,把公文包抱在了胸前,沉声说:“你是文华公司的办公室主任,这个时候,我也不和你说暗话。你应该知道,苏联的地图头仿佛按照文谦预言的最坏的情况的指示一般往加速灭亡的方向胡搞,文谦担心的美国将要对日本进行金融猎杀的迹象也正在渐渐展现,在这样的大背景下,那些蠢才竟然连几事不密则成害这么基本的道理都罔顾。这些,才是长辈们决心整顿的关键之一。想当初,文谦才进京城不久,第一次建议具体的改革方案,就把公安部联系在了一起。5月的时候,文谦和黎华从东京回来,我去接的他们。那天晚上,在天安门城楼上,黎华要文谦作诗,文谦就作了。你也许还没听过,我给你念一遍:‘社稷坛中清风洗,五色土上扫尘埃;四海伏波浮云动,暗流湍急星月明。’诗的水平如何,不重要。但文谦的意思,我听得很清楚。现在,军委主席虽然没有变,第一副主席换成了邓总理,原本已经退居二线的张端绪复出出任了常务副主席,刘三剑她爸升任了秘书长,副秘书长由长期在东北工作的赵南启递补。扫尘埃易,伏四海波难,更难处理的,是那些浮云。我也不知道再开那样的生活会,有没有用,但邓总理的这个初衷,是对的。所以,文谦虽然不想参加,可也没有完全拒绝。刘三剑进文华的时候,各方面的工作,是我一手一脚传帮带的。她有什么缺点,我知道;她有什么优点,我也知道。别的且不说,文谦的话,她至少是会听的。”(注9:王京云提醒小晓琳,文华系有着军委的决定性支持,主角想做的事情需要部队的支持为基础,而自己和刘三剑分别代表陆军和海军——文华可以没有小晓琳,但不能没有他们。他和刘三剑的关系,并不像小晓琳那么远。) 小晓琳的手紧紧捏着公文包的手把,嘴唇嗫嚅了一阵,还是放心不下:“……经理说过的意思,刘三剑会听,可那些经理没提到的问题呢?” “那又怎么样?刘三剑开过的炮还少了吗?她做的事,说的话,错了吗?下猛药至少比下毒药强多了!”王京云刻意平复了一下情绪,“……很多不知情的人,总觉得天下都是子凭父贵,顺着那些可笑的想法,直到现在,仍然低估文谦。这虽然可笑,却也是好事,至少文谦是喜闻乐见的。可你不同,你难道也不明白文谦的想法?” “我不是不明白,我只是……”小晓琳下意识地摇头辩解。 “是啊,你进文华公司的时候,已经是继承刘三剑的工作了。”王京云叹着气,目光无奈中带着一丝怜悯,“文谦、黎华、鹏哥,还有我,再加一个夏林,文华公司第一天,是一个什么样的草台班子一样的情况,只有我们最清楚。那时候,我们有能力做些什么,有门路做些什么,有没有走过那些门路,究竟做了些什么,只有我们最清楚。文谦总说治国就像下围棋,我也就学了一下。棋有九品,七品斗力,动则必战,与敌相抗,不用其智而专斗力;六品小巧,不务远图,好施小巧;五品用智,战则用智以到其功;四品通幽,临局之际,见形阻能善应变,或战或否,意在通幽;而一品入神,变化不测,而能先知,精义入神,不战而屈人之棋,无与之敌者。那些津津乐道于斗力、小巧、用智的家伙,看得懂入神的棋吗?”(注10:王京云在喷小晓琳内斗的意图,并且奚落她段位太低,根本不懂主角的思路。) 小晓琳脸色苍白,憋不出话来。 “看不懂,并不丢脸。两年前,我进文华的时候,只当是鹏哥换着花样追求黎华,过去帮他站个台罢了。那时候,进这四合院第一天,我把文谦当笑话。两年多了,文谦当初的棋,我一天一天明白了不少,虽然都是过了一段时间才渐渐真明白。但有一点,我看得很清楚:文谦对身边的人,一直是坦诚的,对我们,从来没有过坏心思。不仅对我,也是对你,同样,也是对刘三剑。我怎么想的,你怎么想的,我们自己多少心知肚明。但文谦说他想见刘三剑一面,这,多半是真的。” 一席话说完,王京云注视了小晓琳一会儿,扬手摆摆。 “我还得去中关村那边,先走了。你也安心抓好文华的工作,以及《樱花大战》的事情。有《荀灌中原》珠玉在前,旁人的期待,不是我们想降温,就真的降得下去的。”(注11:告诫小晓琳不要因为内斗误了正事。) 第六百六十三章 窦朋、那日松 中午,陆衍提醒毕文谦出去吃饭时,张静林已经带着三个人等在了大槐树下。 不,不是在等,而是一起张罗着桌子和饭菜。 “张静林。” 张静林抬头看来,朝房门口的毕文谦招着手:“毕文谦,你出来啦!” “你不是说两个人吗?” “啊,窦惟的妹妹也在,想见见你,我就顺便带过来了。” 张静林这模样,可不像是上午才告了状的人。或许,的确如她说的,告的是窦惟? 毕文谦再度觉得窦惟无辜躺枪了。 随着他慢慢走过去,三个少年纷纷放下手中的东西,仿佛军训集合一般自发地在石棋盘旁站成了一排。 从左往右看去,最高的男生和自己不相上下,蓄着头发,一身土黄色的风衣,面容也最年长,蒙古族轮廓的五官,激动中带着忐忑;站中间的男孩稍微稚嫩一点儿,戴着眼镜,努力挺胸抬头着,目光中除了激动和忐忑,还有些好奇;右边的女孩子最矮,圆头短发,那追星族的眼神,闪得毕文谦有些哭笑不得。 相比之下,倒是这个高个儿的让毕文谦有些眼熟。 “咱们岁数基本差不多,没必要拘束吧?那个,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毕文谦,你们呢?” 中间的少年犹豫了一秒,率先开口:“我叫窦朋。是窦惟的堂弟。” 紧接着是高个子的男生:“我叫那日松。是小朋的同学。” 最后,女孩咬着牙思考了一下:“我叫窦影。是窦惟的妹妹!” ……原来如此。 “你们好。先坐下来开饭,咱们边吃边聊。” 拍拍手,毕文谦率先拣了个位置坐了,没有什么开席,倒像是日常拼桌一样,饭菜上齐了,他就吃上了第一口。 “对了,陆衍,夏林没回来吃饭?” “没呢!这几天她最早都得晚饭才回来。”陆衍看着毕文谦夹菜麻利的动作,笑得颇为舒心,“自从美食街修好了,很多人都跑那边去吃了。” “啊?” “《樱花大战》的创作组,还有海选落选但被你留下的那些人,都住在三里屯,都在那边吃饭,按照你的规划,给他们的价格是最低的。”陆衍乐呵呵地说,“美食街修得那么漂亮,比附近那些使馆都漂亮多了,又那么好吃,好多外国人都天天来吃饭啊!单单是这不到一个月的盈利,我们自己倒觉得没什么,在京城,已经上了报纸了。结果就有更多的人慕名跑来吃饭了,那些人,虽然是平价,但也是高消费了。现在,那儿每天在饭点儿,好不热闹呢!”(注1:在冰箱并没有普及的80年代,在京城,入冬时候的美食街……) “很……漂亮?” 毕文谦有些惊讶,似乎自己之前在大致设计的时候,只是很平常的……啊,好像是10年代的“很平常”。 看到他有些发呆,陆衍只是抿着嘴笑笑,招呼着其他人也动起了筷子。 “……啊,那窦惟呢?他也跑美食街去了?” “窦惟啊,你不是写了一首歌给中森名菜,还叫她找窦惟编曲吗?窦惟找了人,在一起想办法。好像,窦影想要他带她去吃美食街,结果窦惟直接说没时间嘴馋。” 一旁听着的窦影脸红得埋下了头,但毕文谦显然没去留意这个:“这么说,中森名菜回来了?” “还没有,竹下灯不是说要表彰她吗?表彰了之后,她才会回来,也快了。这几天,他们在长途电话讨论。我也只是稍微了解了一下,好像,中森名菜希望能在联赛最后一轮演唱,但窦惟不太看好她学唱中文歌的速度。” “嗯……”毕文谦低头扒着饭,思索了一会儿,“这就是张静林找窦惟,窦惟说没空的原因?”看了看张静林,毕文谦又看向了窦朋,“结果,窦惟就推荐了你。你是央音指挥系的学生?” “我在中音附中读的理论作曲。也学过一些乐器,钢琴、二胡、小提琴、大提琴……都会一些,现在在中国广播艺术团当键盘。今年流行音乐联赛,我们艺术团在三级,我也上过一回。”或许是因为和窦惟有血缘,窦朋那努力保持平静的自我介绍,配上他那年纪,倒起着点儿低调装逼的范儿,“这一次堂哥介绍机会给我,我怕自己一个人不能完全胜任,就把我同学也请过来了……” “不,不,别那么说。”那日松连忙放下筷子插话道,“我比你还大一些!还不如你呢!” 毕文谦忍俊不禁了:“别,你们别这样。是骡子是马,不是在饭桌上溜的。而且,张静林这回这首歌,歌词、旋律,还有编曲,我都写好了,不需要你们进行创作。张静林说的,你们是一届的,你们那一年,央音全国也只招了你们俩。虽然我不会因为你是窦惟的亲戚,就降低标准,但你们作为指挥系的人,演奏的任务,应该是没问题的。我最近的确没有空管这件事情,张静林一个人也不可能做好,所以,希望你们能一起组织好演奏的队伍,把歌完成好。另外……张静林说,窦惟家里有游戏机?你们玩的是什么游戏?这么好玩?” 窦朋和那日松本来听得稍微轻松了一点儿,结果到最后,不禁又忐忑了起来。 “啊,那个……是有点儿好玩儿。”窦朋犹豫着选择了承认,“堂哥说是日本那边进口的游戏机,还有最新的游戏,是公司买的样品,叫大家有空了试试,说说感觉。” 毕文谦意外地看向陆衍:“还有这事儿?” “有啊!”陆衍理所当然地点头,“是王京云为了配合万鹏的工作,建议买的。公司买了两部任天堂的红白机,还有一些游戏卡带。这本来就是小事,也不可能耽误你的时间,也就没和你说。游戏机买回来已经有一个多月了,多数人都稍微试了一下,觉得挺好玩儿,但也没空去玩儿。可能有一部最后一次是窦惟在玩儿吧。” 好吧……传说中的FC游戏机…… 囧了一下,毕文谦好奇地追问窦朋:“那,你们玩的到底是什么游戏?” “我们……玩的不止一个,”窦朋还是有点儿不好意思,“玩的最多的,叫《魂斗罗》。” 作为一个90后的穿越者,毕文谦对《魂斗罗》倒是听说过不少,却没有真正玩过……确切地说,是没有玩过FC游戏机上的《魂斗罗》。 “是吗?那等吃玩了,拿一部游戏机过来,我也试试看。” “经理……” 迎着陆衍的眼神,毕文谦笑着摇摇手:“小晓琳不是要你给我准备材料吗?等下午你准备好了就好。” “真的?” “当然是真的。” “那好。”陆衍嘴角一弯,“开饭前,材料就整理好了。另一部游戏机在苏姐姐那里,公司买回来那么久,我还没玩过,经理,咱们一起试试。” [窦鹏,窦唯的堂弟,音乐制作人,代表作《给我一个吻》,《老炮儿》电影音乐,八卦是周迅的前男友;那日松,三宝,音乐制作大神级,代表作《暗香》《让爱重来》《不见不散》等;窦颖,窦唯的堂妹,和声歌手,王菲和声部一员,吸引力合唱组组成员,八卦是制作人张亚东前妻] 第六百六十四章 萌得可爱 当陆衍抱着游戏机,和毕文谦一起从他的卧室里出来时,已经是夕阳西斜。 窦朋等人早已被张静林着出了四合院,和其他专家汇合了。 “经理,游戏机你真的不要了?” “什么叫不要了?我只是……没什么时间玩儿,你给其他人就是。” 站在门口,毕文谦望着院子中央的大槐树,眼神里有着唏嘘。 “你那么聪明,一玩就玩得那么好,还以为你会很喜欢呢!”陆衍闪亮着眼睛,“而且,你本来不是要玩那个《魂斗罗》吗?结果,为了陪我,基本都在玩《采蘑菇》。” “不是告诉你了吗?那叫《马里奥》,开头的画面那么大的英文……”毕文谦无奈地瞥了陆衍一眼。 “他们都叫的是《采蘑菇》嘛!”陆衍执拗地摇摇头,继续闪着星星眼,“我都不知道那游戏里有迷宫,你却一下子就观察出来了!” 终究,毕文谦在陆衍崇拜的眼神中败下阵来,继续看了前方:“……算了。你不想玩《魂斗罗》,是因为不喜欢打打杀杀的游戏吗?” “怎么可能?那算什么打打杀杀?就那?打打杀杀……”陆衍一愣,旋即笑弯了背,好一会儿才重新站得笔挺,“其实,是因为万经理给的资料。《魂斗罗》只不过是一个才出来没多久的新游戏,《采蘑菇》却能够让美国的游戏机行业死而复生。如果真的想亲自了解一下,当然应该试试《采蘑菇》了!” “原来……如此。”陆衍的答案出乎毕文谦的意料之外,他惊讶地细看着她的笑脸,以及那抱着游戏机仿佛抱了个小娃娃……哦不,也许更像是抱着小虎的模样,不禁深深地感慨,“……是啊!” “什么?” “我是说,想要做好一个产业,首先需要亲自了解这个产业。” “这是当然的啊!” “是啊!本该是当然的事情。”毕文谦只觉得陆衍此刻的模样可爱,“然而,面对新生的事物,经手的人真正能做到亲自去了解,其实并没有什么‘当然’。那些什么大人物,可是忙得很的。对于有些处长、厅长,甚至部长来说,像电子游戏产业,这样的东西,能让他们关心的,是能不能给自己带来政绩,能不能带来经济效益,会有哪些可能的社会影响,究竟是值得推广,还是该取缔。为此,他们甚至能够去阅读一篇又一篇的报告,开展一场又一场会谈,却做不到自己去玩一把,体验一下,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看,这东西到底是什么模样。” “经理……处长、厅长很多,但能把钱拿来买游戏机的,可能真不多。”陆衍小心翼翼地辩解着。 “会涉及游戏机产业的处长本来也不多,而且,也不见得要用自己的工资去买。但即使真花了国家的钱买回来,你觉得,究竟多数是他们自己去了解,还是给了他们的孩子?这,才是重点。”毕文谦又叹了一口气,“陆衍,中国的发展,会很快。发展得越快,新的技术、产品、行业自然会如雨后春笋。就像部队里的口号那样——宁让人等装备,不让装备等人,道理,是一致的,新的领域,不会等人。一个领导,也许真的没有足够的精力随时全面了解新诞生的事物,但通过自己的眼睛,自己的手去了解,和靠别人整理的资料,别人的嘴去了解,有着本质的区别。当一个领导习惯于安坐在案牍之中工作,结果,只有两种,要么,他有着极为扎实而精深的理论水平,并且确保着他过目的数据的真实性,让他能够透过现象看到抽象的本质,提炼出指导性的正确方针;要么,他渐渐地不再接地气,成为尸位素餐甚至瞎指挥的罪人。很显然,后者才是常态。理论水平的高低也许难于具体而且令人信服地分辨,但数据的真伪,在层层等级的集散中的门道,务实的人只要有过工作经验,心里就会有个谱。” “经理……” 毕文谦摆摆手,看着陆衍的小脸,抿了抿嘴:“所以,陆衍,我其实只是忍不住夸你一下而已。”(注1:主角一方面是指陆衍在繁忙中仍然会亲自实操的态度,一方面是指自己过目在数据基本是陆衍经手的。) “啊……”陆衍脸上泛起了害羞的红晕,低着头往西厢房小跑而去,“生活会的材料我已经放办公桌上了,你随时可以看。” 错愕着目送她那瘦小的背影跑进房子不见,毕文谦意外间感觉……有点儿萌。 马里奥啊……陆衍坚持的《采蘑菇》,作为一个系列,有着长久的生命力,即使在10年代,也被全球众多玩家所喜爱。相似的操作模式,并没有改变过基础,自己,不小心又低调装了个逼,虽然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只有陆衍一个人。 电子游戏,在80年代的中国,对绝大多数人来说属于新鲜事物,甚至是高科技产物。身居高位的官僚往往会自觉不自觉地抵触新的事物,因为那些东西,对于人们是平等的——他们并没有什么既有的优势,相反,往往因为青春不再,接受和学习新的事物,会不如于后来人,而新的行业的诞生,必然意味着旧的产业落后,优胜劣汰,新陈代谢的常理,在大方向上必然会捅着自己屁股下的位置。所以,越是高位的官僚,越是感觉力不从心的官僚,越是以个人利益为先的官僚,就越希望一切保持原样,如此,自己就可以用丰富的经验永远胜任要职,永远,维持着权利。 即使渐渐成为了时代和国家发展的阻力,也在所不惜。 二十几岁的陆衍会愿意去了解电子游戏,细细想来,很正常,即使远没有窦朋他们那样的热情,考虑到她的繁忙,这反而足够值得称赞了。 正如自己说出口的。 希望,几十年后,当她已是中年,面对新的事物时,在依旧的忙碌中,依旧能够如此…… 希望。 这样的话,却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陆衍就埋着头跑不见了。 真是个萌得可爱的秘书……长。 怀着温暖的心情,在温暖的夕阳下,毕文谦也慢慢走进了西厢房,坐在了经理办公室里属于自己的位置,细细看起那些自己并不太喜欢看的,材料。 三天之后,中森名菜从东京飞回了四合院,带着首相竹下灯的公开的褒奖。 比刘三剑的航班早了几个小时。 即将到达中午饭点的时候,中森名菜提着三个大盒饭,悄着步子,慢慢把脑袋探进了毕文谦卧室的窗户。 “毕文谦!” 比起中森名菜不知是想给个惊喜还是惊吓的模样,毕文谦只是淡定地停下笔,将自己正在书写的纸张翻了过来。 “回来了?” “给!我从美食街挑的!” “是吗?”接着盒饭,毕文谦观察着中森名菜的表情,“这一行,顺利吗?” “……你说得很对,在尔虞我诈的政治里,我就像是一个来自丛林的少女。” 沉默之后的回答,爬满了像菟丝子一样的悲哀,无论是那话音,还是神色。 “是吗?”将原本的纸笔挪开,把一个又一个盒饭摆在桌子上,待中森名菜从窗口转进卧室来,搬了把椅子坐在自己面前,毕文谦分开一对一次性筷子,温柔地递了过去,“善良的傻姑娘,欢迎回到丛林。” [注,利库路特贿赂案,竹下登政府倒台,这是战后日本政坛动荡的开始] 第六百六十五章 一段大正歌曲,送给昭和莽夫 中森名菜接过筷子时,脸上微微的红晕,让毕文谦联想起前几天陆衍埋头而去的小脸。 “毕文谦,你是说,文华公司是丛林吗?” “不,是属于你的丛林。”说着,毕文谦打开了盒饭,用筷子指着那些正扩散着美味的菜,“开动吧,说说你这些天的见闻,如果你想说的话。” 中森名菜点点头,却没有开口,默默地吃着,时不时地看着毕文谦,呼吸的节奏颇不稳定。 毕文谦很耐心地等待,但直到两人先后吃完,房间里依旧沉默。 “果然,不想再趟那浑水了吗?毕竟,你是一个歌手,也只是一个歌手。” 中森名菜深深凝视着毕文谦,忽然低头抢着收拾起饭盒来:“在东京,因为我是女孩子,被人教训,说哭泣是没有用的。在东京,寒冷的东京,我忍得了哭,却忍不住眼泪。刚才,我回想着那些,就又……但每一眼看着你,温柔的模样,我的心里就会安稳许多。终于,我没有流出泪来。” 如此的话语,让毕文谦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 幸好,中森名菜一直低着头。 “……然而,我并不会给予你实质性的帮助。我说过,我不是日本人,没有立场,更没有资格。” “但我是日本人啊!”中森名菜摇摇头,勉强抬头苦笑道,“在和竹下灯见面之前,我在他的秘书青木那里受了不少委屈。我当时就哭了,觉得日本的未来掌握在那样的一群人手里,简直没有希望。但面对着你的温柔,那些苦楚,我忽然觉得不值一提了。只是……很对不起,虽然我断然否认了,但竹下灯和他的秘书,还是没道理地认定我和他们的见面参杂了文华公司的意见,是为了替黎专务带口信。而且,在和竹下灯见面之后,他那个秘书青木,再度和我私下里见了面,不仅态度改变了,还不断隐晦地要我代为转达我背后的人的善意,还说什么现在这个时代,大家吴越同舟,相互支持才是对双方最有益的局面。可是……毕文谦,我的想法,我的选择,你最清楚不过了,我背后哪儿有什么人啊!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们一厢情愿认定的黎专务又远在欧洲,思来想去,我也只能告诉你了。如果非要说我背后有什么人的话,也只有你了。可你好像对他们并没有善意啊!” 说到最后,中森名菜与其说是烦恼,不如说有些撒娇的味道了。 毕文谦却一时没有应声。 竹下灯认为的背后的人,哪儿是什么黎华,这分明是认为中森名菜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作为了中国的使者——考虑到他此刻焦头烂额的局面,倒的确有病急乱投医的可能。 那么,这个一厢情愿的误解,究竟该怎么处理? “值得高兴的是,我至少对他们没什么恶意。嗯,至少,值得你稍微高兴一点儿。”待中森名菜把三个空饭盒收拾好叠在一起,毕文谦看了一眼窗外,蒋卫国已经开始准备把大桌子搬出来了,“那么,你进一步的打算究竟是什么?你知道的,我很忙。我只能告诉你事情背后的逻辑,顶多再建议你可以怎么做,但具体的一切,只能靠你自己。” 中森名菜又垂着头,细声地说:“在东京,有人责备我,也有人给我鼓励。而我……我当一个歌手的道路,也不是一帆风顺。只试了一次就放弃的事情……我还没有过,也不想有。” 几秒安静之后,毕文谦忽然站起来,探手过去,轻轻来了一个摸头杀。 “如果你能直视着我说这些话,就更好了。” “毕文谦……” “好吧,你先去把饭盒处理了,再告诉一声陆衍,就说我和你已经吃过了。我……在录音室等你。” 说玩,毕文谦就大步出了卧室。 一个人在录音室等待着,毕文谦思考着该怎么和中森名菜说——不,应该是中森名菜可以再做什么。 作为一个并没有完整主权的战败国,日本不可能轻视和联合国军打成平手的中国,但日本人,那些日本的政客,也不可能骨子里看重中国。竹下灯的秘书对中森名菜前倨后恭的态度……吴越同舟,相互支持,简直有一种让人发笑的点到即止的默契感。 然而,这种有着日式腹语术“风采”的交流载体,是中森名菜这样一个来自丛林的少女…… 也好,那就陪他们耍耍。 一圈想通,毕文谦拣了一盘黎华练习的磁带,播放起来,自己搬好一对椅子,安然坐下。 “……曾为星星们起名的夏天;曾难待夜晚渐长的秋天;曾用吻温暖冻僵的指尖的冬天;曾笑话彼此西装不合身的春天。(曾)天真无邪的我只属于她;(曾)天真无邪的她只属于我……” 歌声中,中森名菜敲门进来,关好门,走过来,坐在毕文谦对面。 “这是……黎专务唱的歌吗?我从来没有听过。” “这是两年前,黎华在东京机场为我送行的时候,我唱给她听的。我不觉得这样一首歌在而今的日本的社会氛围中能够获得商业上的成功,也就一直没有在意。但黎华并没那么想,她一直在为将来出单曲做练习。虽然,她能够抽出来练歌的时间,越来越少。” “是吗?”中森名菜仔细聆听起来。 “……如今灯火消逝的码头上,只有海风还和过去一样;在那被人遗忘的码头处,灯光,再不点亮。如今灯火消逝的码头上,只有海风被抛弃在原地;在那被人遗忘的码头处,听说,就要变成漂亮的高房。” 一遍放完,毕文谦伸出脚尖儿,轻轻碰了碰中森名菜的鞋子。 “这一次在东京,还有哪些值得和我说的事情?一并说出来吧,这将是我给予你建议的基础。” “可是,好像没什么值得说的了啊!他们那些嘴上为国为民,其实只考虑自己的前途和权力的嘴脸,没有说的意义吧?只让人恶心。”中森名菜纠结了一会儿,忽然“啊”了一声,“对了,非要说的话,倒是宁社长那边……” “宁之?她有什么事情吗?” “其实,我原本几天前就打算回来了,连机票都买好了。但受了宁社长那么多照顾,我想有所答谢。我那么笨笨的,宁社长工作上的事情,我能勉强帮得上忙的,也只有音乐了。所以,我去听了听那个叫大黑魔季的妹妹唱歌,帮她想想怎么能唱得更好,另外,还陪宁社长一起面试了想进公司的人。”忽然,中森名菜又垂下头,微微脸红起来,“呐,《只凝视着你》,毕文谦,过去的我,在你眼中,果然是一个为了男人可以改变自己的一切的没有梦的女孩啊!” 毕文谦坦然地看着她:“对于那时候的你,我虽然没什么恶意,但也谈不上好感。这是我一直以来明白无误告诉了你的。” “是呐!对一个初次见面就把你当成牛郎的女人,你都没有恶意……毕文谦,你真是善良呐!”中森名菜盯着毕文谦的胸口,眼里是温暖和一些幸福的感觉,“我不知道你的标准是什么,但我觉得以大黑魔季现在的水平,在红白的舞台上唱这首歌正式出道,很可能成功,但恐怕难以以歌手的身份留下令人深刻的印象。看着她努力的模样,那种让我回想起自己过去的努力的模样,我只能把话说得委婉。我想,这也是宁社长说她每个越寄过来的磁带都石沉大海的原因吧!” “……我的确很忙啊!”毕文谦感慨了一声,“大黑魔季的长相就不可能当什么日式的偶像,以她天生的声线,当一个平庸的歌手,又有些可惜。” “哈哈!是呐!”中森名菜忽然开怀地笑,“毕文谦,你知道吗?工藤之前七夕许下的愿望,是在接下来一年里,能让你称赞她一次。你很少称赞身边的人呐!也许在你眼里还算合格的程度,就已经是大多数人踮起脚伸手也摸不到的成就了。”(注1:所以陆衍会在主角夸她的时候害羞逃跑。) 毕文谦一时间无言以对。 “……那个,我的愿望是成为歌神。” “成神?”中森名菜一愣。 “这和日本习惯的八百万神明是两回事。” “嗯?那,是像西方人说的上帝那样吗?”中森名菜好奇地问。 “虽然还是有些偏差,但在演唱的领域里,你这么理解倒也勉强可以。我现在也不可能给你讲明白,因为我并没有达到。”毕文谦纠结了一秒,“总之,是需要人穷尽一生努力的境界。” “啊……真是让人神往啊!能让你准备用一生追求……”中森名菜出神了一会儿,突然眼眸明亮起来,“虽然不太好意思,但是,我也是一个歌手呢!我也不能因为过去的成绩,过去的曲折,就松懈了。你写给过去的我的那首歌,我不会打算去唱;但你写给现在的我的那首歌,我一定要唱好!黎专务代表中国和那些多国家元首见面,忙到那种程度,也没有放弃唱歌。我的区区挫折,又算得了什么呢?” 那眼里的神采,以及声音里的志气,让毕文谦喜欢。 “你不需要不好意思啊,你的确是日本顶级的艺人啊!所以,宁之才会咨询你的意见,对吧?你不是说陪宁之面试人吗?说说,有没有你觉得值得签下来的人?” 中森名菜咬着嘴唇,默默笑了一会儿。 “因为你一直以来标准都很高,几天时间我能了解的也不多,给宁社长建议的,只有两个人。” “哦?能入你的法眼,应该水平不错了?”毕文谦半是陈述,半是调侃,“具体说说。” “那,你先告诉我,我下一次去东京的时候,应该怎么做?”约莫是因为毕文谦调侃的口吻,中森名菜忽然撒起娇来,眨眼而笑,“虽然不会气馁,但我也不想再被他们欺负了!” “不想被欺负?”毕文谦稍微沉吟了一下,“如果是基于这样的态度,倒也不难。” “真的?” “这首先取决于你的初衷是尽人事,还是逆天命。” 中森名菜犹豫了一会儿:“……大概,像我这样笨笨的人,是做不到逆天命的事情吧……” “那,就更简单了。”毕文谦一拍手,“你不必再去见什么竹下灯了。你只需要见他那个秘书青木。就告诉他,如果是吴越同舟的态度,那你也给不了决定性的帮助。如果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如果有了可以放弃作为上位者的自尊的觉悟,如果有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想法,如果那一刻来临,那他可以悄悄来京城见你。提醒他,无论局面多么艰难,都不要犯蠢地一死了之。只有还活着,才会有希望。再对他强调一次,你对他们那些政治家的名誉、金钱和权力没有半点儿兴趣,你只对日本这个国家存在感情,如果他们连把自己的前途和日本的前途绑在一起的信念都不能贯彻,那你倒宁愿眼看着他们在腐朽中不光彩地倒台。” 中森名菜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这……我这么说,倒真的很解气,可是,这真的能够有帮助吗?” “面对一群自视甚高的自矜的家伙,你难道又给他们当爹,又给他们当妈?你有那个心也没那个力啊!”开了开玩笑,毕文谦敛容正色起来,“说了这些时候,在临走之前,你在对他说这么一句话,唱这么一段歌,就可以了。” “什么话?什么歌?” “一段大正歌曲,送给昭和莽夫。而你具体要唱的,是《江田岛健儿之歌》第五段。” “啊?那是什么?江田岛我知道,但你说的这歌的第五段,我真不知道。” 看着中森名菜疑惑的表情,毕文谦油然生起一种隔岸观兴衰的感慨。 商女不知亡国恨的日本,对于中国来说,至少不是坏事。(注2:这首歌是日本海军学校的校歌。二战后,歌词被阉割过。) 只是,有一股淡淡的,还没有亲手复仇就发现仇人已经成了废物的失落感。 然而这一切,是中森名菜背负不了也不该由她来背负的责任。 毕文谦怜悯地凝视了她一会儿,终于缓声唱了起来。 “见よ西欧に咲き夸る,文化の影に忧い有り,太平洋を顾り见よ,东亜の空に云暗し,今にして我勉めずば,护国の任を谁か负う?” [作者解释:这一章是主角看出了竹下灯面对死局,烧冷灶而已~主角叫中森带的话,中森不懂,但竹下灯等人是可以听懂,而在出身贫寒的实力派,“政坛阿信”竹下登看来,中森带的话,是中国政府的传话。所以用腹语表示“吴越同舟”来求助。问题是吴越互为灭国死敌,怎么可能同舟? 这次男主第二次带话,可以这么理解,吴越同舟 —— 一条船上的仇人 ——这样的态度,别指望我们救你。 放弃经济优越感,认清自己并不高人一等,搞得清楚自己的定位,再来求救。 我们觉得你还可以抢救一下。 我们对你一个派系没兴趣,对象是日本政府。想要被救,先搞明白自己重要还是日本重要。 ——这就是“翻译” 简单概括,要日本低头,知耻而后勇,带上诚意和中国联手对付美国。这些话,既不可能给中森明说,更不可能给美国留下把柄。 当时,想挣脱狗链子的主力,恰恰是日本右翼。很显然,要经济如日中天的日本主动低头,这是不可能的。所以只是烧歌冷灶而已~ 那段歌词的重点,1,这是大正时代的歌 —— 我们更接受大正式的日本,而不接受昭和式的日本。2,这是海军的歌 ——我们更接受日本海军而不是日本陆军(结合历史)。3,歌词内容 —— 西方文明是中日共同敌人,中日文化同源,东亚阴云笼罩。 最后一句,今日我等切勉之,护国责任舍谁负,明面上是抱以希望,暗里是嘲讽竹下灯等人身居高位不负历史责任。 4,这歌是当年日本海军,日本人自己写的。结果现在,歌还在,这一段歌词却被阉割不唱了。] 第六百六十六章 菅也洋子、本田雅仁 《江田岛健儿之歌》,作为一首军旅歌曲,旋律并不复杂。中森名菜很快就学会了,但她有些疑问。 “东亜の空に云暗し,今にして我勉めずば,护国の任を谁か负う……毕文谦,这真的是大正时代的歌?” 毕文谦细细地看着她,抿了一下嘴:“《樱花大战》的主要故事背景是大正时期的日本,这个项目是我提起的,我至少得对那个时代的日本历史有粗浅的了解。” “护国の任を谁か负う啊!现在听来,真是讽刺。”中森名菜怆然地笑,“……谢谢你,毕文谦。” “我说过,我们是朋友。” “你也说过,人情债,才是最难还的。”中森名菜扬起双手,舒展着身子,惬意地深吸了一口气,“至少,我还能在宁社长那里帮得上一点儿忙。” 毕文谦温和地笑:“是啊,我的确想知道,究竟是哪两个人,能入你的法眼。” “请不要这样开玩笑好不好?”中森名菜翻了一个白眼,却又很快微微脸红起来,“我在宁社长那里帮忙本来就属于临时起意,宁社长不可能只指望我。那些新人的遴选本来就有咨询专家的意见,只不过人家没有空像我这样在公司里亲自参与面试。” “是吗?这些,我倒没有精力去过问。宁之做得,已经算是很不错了……她找了哪些人咨询意见?” “那可不少。不过因为这一次要招的人是负责幕后工作,宁社长主要咨询了四个人。一个是玖石让先生,因为以前就和公司有过合作;一个是坂本珑一先生,据说是仲岛美雪介绍的;一个是渡边香金美先生,还有一个是牧村好夫先生,他们本来就是宁社长之前请来教导吉他的老师。好像窦惟他们之前在东京,就是他们来上的课。其实,我的意见,哪儿比得上他们啊!不过,我还是努力去判断了。”中森名菜认真地点点头,正视着毕文谦,“我向宁社长建议签下来的两个人,一个叫本田雅仁,是一个演奏手,虽然谈不上名气,但也算有过几年伴奏演出经验了。他会吹奏很多乐器,水平很不错,也尝试着创作曲子。另一个,叫菅也洋子,是个女孩子,从小就拿了许多钢琴比赛的优秀奖,虽然考进了早稻田的文学系,却很快还是选择了音乐的道路。她已经加入了一个乐队,去年她的乐队和索尼签了约出道了。在今年,她被乐队队长介绍进了一个电子游戏公司担任作曲。结果,因为游戏音乐的机能太弱,用她的话说,就是只能发出三种声音,简直是一个自虐的世界。所以,她很快就想离开了。但碍于前辈的关系,又不好意思。但最近《樱花大战》的新闻,以及长杉洋子的故事,让她坚定了决心,到文华分公司应聘了。我觉得,她无论是钢琴演奏还是即兴创作改编的能力,都是很不错的。”(注1:“历史”上菅也洋子的确对给游戏配乐很痛苦,但她并没有离职。而这个世界线里,情况不同了。) 毕文谦静静听完,努力压制着一股囧意。 “原来是这样……好像……你对那个菅也洋子挺有好感?” 中森名菜眨眨眼睛,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如果要签下菅也洋子,就得承担她解约的费用,并且,她在面试的时候,提出了希望分公司给予她自由创作的空间,但她并没有长杉洋子那样的履历。所以,相比大家都推荐的本田雅仁,签下菅也洋子的意见,更像是我的任性了。” 噗……无论如何,至少“历史”上,把菅也洋子和本田雅仁摆在眼前做选择题……成年人当然是选择全都要啊…… “这么说,宁之本来是只打算签下那个叫本田雅仁的了?” “宁社长不止一次地说,她对于音乐是外行,只能倾听专家的意见。”中森名菜的声音里微微起着撒娇的感觉,“上飞机之前,我任性地把意见传递给了宁社长,至于她最终如何做决定,我就不清楚了。” “这样啊……”毕文谦思考了一会儿,“好吧,你还有其他事情吗?” 中森名菜乖巧地笑笑:“我是很想和你分享许多事情呐!但你是很忙的,我也不能随便就轻松下来。” “这个我也没有办法。”毕文谦朝她摊开手,“那你自己去忙吧!嗯,或者休息一下也不错。对了,出去之后,你如果愿意的话,可以给宁之打个电话。就说,如果她最终决定不签下菅也洋子,那就邀请菅也洋子到京城来,由我面试一下。不过,来回的路费,得由你垫付。如果那个菅也洋子的确值得签下来,那就从她将来的工资里扣除偿还。如果……并不能达到要求,那这份费用,就当是你为任性买单了——所以,是否打这个电话,你要想清楚。” “这还需要想吗?”中森名菜猛地站了起来,眼睛里仿佛是跃跃地想扑过来的兴奋,“能和你见一面,就算是百倍的费用,也有人争先恐后吧!” 这模样简直把毕文谦逗笑了:“如果只考虑用钱来搞定问题,恐怕得是百万倍的价钱,我才会考虑一下。” “是呐!人情债,才是最贵的!”中森名菜笑眯眯地盯了毕文谦一会儿,乐呵呵地往外走了,“我去找窦惟了!下次我演出,如果可以的话,你要再到场哟!” 目送着中森名菜近乎蹦蹦跳跳地离去,毕文谦出了一阵神,忽然单纯地笑了。 菅也洋子啊……竟然觉得给电子游戏配BGM是自虐。 渐渐地,毕文谦简直笑得开怀,起身拣了一阵磁带,最终却选择坐在了钢琴前。 录音室里,响起了《雾の港》的旋律。(注2:《雾の港》是菅也洋子的经典游戏配乐。) 不知过了多久,当录音室的门再度被人敲开时,流淌在空气里的乐音早已在一边思索一边信手闲弹中多次跳脱,变成了《海と宝石》。 直到一曲完罢,在毕文谦侧后处才响起了刘三剑藏着喜悦的声音。 “经理。” 毕文谦侧身回头看去,刘三剑穿了一身军大衣,和自己出发往海参崴去的那一身相若,将她高大的身形装束得……某种意义上人如其名。 唯独有些不协调的,是那眼眸里的激动——却和她的话音是一个画风。 一阵仿佛此时无声胜有声的相顾之后,毕文谦伸着手指,在录音室里来回指晃了一圈:“其实,在这里,你可以叫我文谦的。” “我说过,今后我还是会叫你经理,一直叫下去,也请你叫我刘三剑,一直叫下去。”刘三剑缓步走近,倚在了钢琴旁,居高临下,温柔地看来,“听他们说,你想见我一面,所以,叫我回来参加那个什么生活会?” “他们……是这么告诉你逻辑关系的吗?”毕文谦哑然。(注3:“他们”更希望刘三剑认为主角只是念旧想自己了,而不是打算让她重返中枢。) “我不相信,我又挺想相信。”刘三剑微妙地说,“有人给你准备了火坑,黎华又不在,所以,我把事情暂时安排让姐姐代为处理了,就来了。” “哪儿有那么严重?这都算是火坑的话,那我们岂不是一路从一个又一个火坑腾挪过来的?” 刘三剑点着头说:“难道不是吗?” “你啊!”哭笑不得间,毕文谦起身指着之前自己和中森名菜坐过的椅子,“先坐吧!” [注:菅野洋子,游戏《大航海时代》等配乐,本田雅人,日本第一SAX手] 第六百六十七章 讲什么? 与刘三剑对坐的氛围,显然和与中森名菜对坐的氛围不同。 如果说中森名菜是一个来自丛林里的少女,那么刘三剑,就有些像简单粗暴的军管干部了——至少,这是她宁愿示人的面目。 然而在此时此地,独处的时候,她的眼里,始终是和她一如既往的外观不相衬的……甚至可以说是一丝温婉,还有一丝爱护。 “经理,那个生活会的材料,我在飞机上稍微看过一些。” “所以,你觉得是火坑?”毕文谦试图改变一下氛围。 “他们告诉我的时候,有些语焉不详,只说你想先见我一面。所以,我不知道,究竟是你只能让我代替你参加,还是你希望由我去参加。” 四目相对的寂静中,渐渐生出一种默契,终于,两人的表情引导着彼此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来。 “这并不是两个彼此冲突的答案。” “那,你究竟是不愿意参加?还是真的忙得没时间参加?”刘三剑观察着毕文谦的脸,“……也是两个彼此并不冲突的答案?” “是啊!接下来这半年,我得参与《樱花大战》的初步设计,得参与新教材的编纂工作,这两件事情,就足够忙了,我却不得不参与。一个,本来就是我提出来的;另一个,我也是看那些课本教材长大的,那里面存在着许多问题……说起来,虽然去年中顾委为光未然开的生活会并不成功,光未然的态度也不对,但他有一句话说得没错——文学界的情况错综复杂,历史渊源也很深,涉及的人和事也多。事实上,这个情况可不只存在于文学界。如果这些都是敌我矛盾,倒反而可以简单地快刀斩乱麻,但很显然,那不适合,或者说,并不划算。大多数地方还可以抓大放小,但教材,是面向所有人的,这个是整个国家的根本之一,是绝不能妥协的战场之一。我也只能自己勉强试着病去如抽丝了。” 陆衍觉得在刘三剑面前压力有点儿大,毕文谦却觉得,她在面前,自己比大多数时候轻松。 正如这些话,除了黎华之外,他也只可能在此时此地说出口了。(注1:在文华内部,刘三剑是对主角最单纯的人。) “是啊!抽丝剥茧的活儿,我做不来。”刘三剑信任地望着毕文谦,笑得仿佛没心没肺,“我到了香港之后,那里的人,无论是心怀希望的,还是心怀怨怼的,好像都对我有些叶公好龙的看法。经理,黎华大约是没有告诉过你,当初我姐姐南下之后,英国政府的态度,更没有告诉过你,我姐姐成为中英联合联络小组的中方代表之一之后,英国政府的态度。那个时候,我也不打算告诉你。但现在,黎华在伦敦和撒切尔夫人谈笑风生。管着香港的卫奕信,态度也随之转变了不少。明枪少了,暗箭多了,简直烦人,我却不得不一一应对。在京城的时候,不少人说我口无遮拦,现在,我可是憋了不少气,你要我去参加那个生活会,那我到底是带双耳朵去呢?还是带张嘴巴去呢?” “你是想说,你有炮弹,要不要把炮也拉过去吧?”毕文谦哭笑不得,“如果是这样的话……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 “只是什么?”刘三剑跃跃地问。 “那你先通知中顾委,生活会的地点,选在301医院附近。你才二十几岁,自然没什么,别人可是七老八十。如果你不在乎把人气进医院,那你就得负责把人送进医院,可别因为路程,耽误了病情。对了,住院的费用,也该是咱们出。”一边说,毕文谦一边抬手摇摇,“我没开玩笑。这,是一个态度。” 即使有了毕文谦的手势,刘三剑还是听得大笑。 “经理,你放开手脚起来,比我还直接啊!我很喜欢这个态度,但是,小晓琳会支持吗?” 毕文谦细细地看着刘三剑的笑容,待她笑过之后,才慢慢地说:“她支持与否,并不是决定性的问题吧?而且,她是否会支持,关键不在于生活会在哪里开,而在于你将在会上说些什么。” “这也是我不明白的地方。”刘三剑坐正了姿势,“经理,如果想要在道理上说服人,需要很高的理论水平。关于生活会的材料,主要的对象,在他们自己的专业里,的确是专家啊!我没有比他们更高的水平。” 这下轮到毕文谦笑了。 “呵呵……我本来就没有指望你去说服他们。事实上,你应该转变一下思路。” “思路?” “没错。在明确生活会在301医院附近开之后,你要接着要求,既然之前的生活会的内容原则上不公开,结果却根本谈不上保密,那么,这一次生活会,不如索性全程直播好了。你需要做到的,从来都不是说服那些预设了立场的对手,而是让围观的群众明白正确的道理,让他们明白,究竟是哪一种路线,是在为广大人民群众的长远利益着想。直白地说,无论是我,还是你,我们哪儿有那个实力和精力去对七老八十的老顽固说服教育?之前的生活会最大的失败其实也不是没有说服人,而是在社会上造成了反面的影响。你需要在意的,是群众们在围观了生活会之后,会怎么理解和判断。至于你会不会真的把一两个人给搞进医院,那是次要的问题了,甚至于,那反而会有利于激起人民群众围观的兴趣。嗯……原则上还是不要送进医院比较好。《三国演义》里诸葛亮骂死王朗,那是敌我矛盾。我们现在,归根结底,还是内部矛盾。”(注2:主角提诸葛亮骂死王朗,暗示她尽管开炮。) “哈哈……”刘三剑实在忍不住,笑得更加恣意了,“经理啊,我就是喜欢你这以人民群众为根本的气慨!” “这本来就是TG一直以来的法宝和底气啊!”毕文谦理所当然地说。 刘三剑摩拳擦掌道:“这件事情的基调,我明白了。那么,具体还有什么需要我注意的?” “这个生活会,有两场,一场关于文化领域,一场关于经济领域。考虑到不确定黎华什么时候回来,就先开光未然的生活会好了。你可以以近几年那些关于知青生活的自述性作品为案例,谈谈关于立场的问题:不少知青自己把农民的鸡偷来吃了,反而去怪命运不公,在那些具有回忆性质的所谓文学作品里,这样的真实案例可不是个案——究竟是农民天生欠了他们什么还是低了他们一等?还是说,他们对新中国的体制存在什么误解?实事求是地说,新中国从一穷二白建设过来,绝大多数人都在为了美好的未来而吃了苦,如果是群众,对这样的生活心有抱怨,也是人之常情。正如国家最终让知青们返城的决定,国家不应该要求群众先吃苦。也正因如此,这样的心态,是绝对不适合走进干部队伍的。为什么TG能够碾压炮党建立新中国?‘跟我上’和‘给我上’的区别,是很关键的原因之一。光未然承认自己在任作协党组书记时犯过了错误,却又要坚持责任到他为止,这简直是个笑话——作为一个行政事业编制的干部团体,整个集体的风气问题,关他一个人什么事儿?莫非他当过土皇帝,当时整个作协都是他的一言堂了?在准备解决问题,亡羊补牢的时候,却要求只处理自己的纵容之过,‘君有疾在腠理,不治将恐深。’我不相信这么简单的典故,像光未然那样的作家不知道。” “所谓文学界的情况错综复杂,历史渊源也很深,涉及的人和事也多。这既是事实,同时也不可能成为讳疾忌医的理由。在建设四个现代化的时代背景下,执着于写什么伤痕文学,这和抗战时期沉迷于什么鸳鸯蝴蝶派有什么区别?我们应当容许它们存在,但持着这样的心态的人,是需要坚决从干部队伍里清除的。TG一直以来有着整风的法宝,讲求的是赦事诛意,心态不对的人,清除出去了,纠正了心态,自然可以再进来。所以,无论有多复杂,有多少历史渊源,涉及了多少人,该清除的,就该清除。如果宁死不诛意,一定要站在自己高人一等的立场上,那就从干部队伍里滚出去——这是一个原则性的问题。”(注3:在和黎华谈架构的时候,主角就提到过干部规模不可能过于扩大的情况下,要给予许多人提干的机会,就必然要清理淘汰许多既有的干部。这里,主角出手了——这是为文华系建立自己的基本盘做准备。) “基于此,你在生活会上,可以对作协的队伍提出接地气的要求。所谓文学,是文艺的一部分。‘文艺是不可能脱离政治的。任何进步的、革命的文艺工作者都不能不考虑作品的社会影响,不能不考虑人民的利益、国家的利益、党的利益。培养社会主义新人就是政治。’什么是社会主义新人?最起码,需要对政治有着独立的思考。那么,如果一个人不接地气,不知道广大人民群众的想法,盲人摸象,甚至关起门来臆想,那他会思考出什么结论来?他真的会站在中国广大人民群众的利益和立场上吗?这样的人,适合出现在新中国的干部队伍里吗?”(注4:相似的话,186早就说过。) “另外,作协曾经的第一副主席李尧棠提出过‘说真话’的观点,这是正确却不够的。就像我以前说过的,就像提出‘数理化这三门课学得透彻了,就可以获得扎实的理论知识基础’的钱老,他自己本身具有着扎实的语文基础,如果没有这样的基础,那么他的论断就不对了。相似的,‘说真话’是应该的,但脱离了理性的思考,没有分析和总结的能力,没有对全局数据的了解,只说局部的真话,意义却会打折扣,甚至可能起着反作用。所以,在今后,应该对进入作协队伍的干部们,加强数学水平的培养。客观面对历史条件,我们不能强求建国以前的老前辈,但对于建国以后的人,具备高中水平的数学素养,应该成为进入作协的硬性标准之一。” “很显然,在而今的作者群体中,有不少人当初选择这条道路的原因,并不是因为文科水平高,而是因为理科水平太弱。他们一定会对这个建议持激烈反对的态度。但是,这就是封建时代和社会主义时代对于作家素质的要求的不同。走在高速发展的道路上的新中国,对于干部队伍,我们将会承认筚路蓝缕走来的前辈的功绩,却不会对抱着旧时代思想不放的年轻人宽容。” 一席话听完,刘三剑点着头,既赞同,又气愤地扬了扬拳头。 “既想享受社会主义的发展成果,又想保留封建时代高人一等的优越感,天下哪有那样的便宜事!” 毕文谦微笑不已地看着她:“所以我说了,问题的关键,从来都不在于那个光未然。这,也不见得是火坑。” [ps,本章提及80年代文字自由化的影响,以及“哭哭啼啼没有出息“的伤痕文学] 第六百六十八章 风萧萧的路上 刘三剑的眼睛里闪耀着崇拜的光芒。 “明白人都知道是火坑的地方,只有你风轻云淡地走了过去。我爸,我姐姐都说过,要是没有你,我这个性,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是吗?我记得刘甘美和我谈起你的时候,总是对你爱护有加啊!” “在家里可不是那么回事儿……”刘三剑脸色渐变,转而讪笑起来,“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爸爸肩上的担子更重了,更没时间管我了,只嘱咐我要好好干,为国家打开局面,不要辜负时代和人。而姐姐,倒是时常见到了,她却也没时间像以前那样唠叨了。” 毕文谦看着她低头展颜的样子,不禁也有些感慨:“我也难得和妈妈见一面了。某种意义上,这,就是代价。不,如果不是在这里,在你面前,我大概根本不会提到妈妈。” “孙阿姨啊……”刘三剑忽然抬头看着毕文谦,吃吃地笑了一会儿,“阿姨她并不太了解你具体做的事情。无论是见面,还是电话,她总是拜托我好好照顾你。更多的,还是拜托黎华。有可能,她想像中的你情况,和你现在……有些不同。” “啊?比如说?”毕文谦不明白。 刘三剑却没有回答,一阵笑过之后,把话题转回到正事:“经理,你觉得,关于郁锺正的生活会,我的基调应该是怎样的?” 毕文谦沉默了一会儿,确定刘三剑没有回答自己问题的打算。 “……原则上,我不希望你参加给郁锺正开的生活会。或者说,我更希望那个生活会,开在黎华回国的日子。” “黎华?” “我不是说了吗?我们犯不着和七老八十的老顽固争个嘴上输赢。文化领域的事情,可以破而后立,经济领域的事情,却是不可一日不拱卒。对于那个郁锺正,即使咱们把他给喷个哑口无言,也远远没有把新的政策框架建立起来重要。所以,即使真要开那个生活会,也应该是作为黎华回国时的铺垫。”毕文谦一边摇头,一边淡然地笑笑,“所以,如果真到了开会的时候,你也不必去争论太多。这些天,我也大概看了一些关于他的经济理论的想法。简单地说,他的想法,属于盲人摸象式的正确。谈社会主义商品经济,就把经济效益和金钱混淆起来,把个人追求金钱和国家追求经济发展混淆起来。而关于马克思主义,他的想法……我就不知道他到底是愚蠢还是语文水平不过关了。马克思主义当然需要与时俱进、不断发展,任何东西,一旦落入原教旨主义的窠臼,就会迟早走向没落。问题在于,他的表述,把马克思主义静态地割裂开来看待了。这就像是在下围棋的时候,前人已经布好局了,该由我们下中盘了,明白事理的人都知道,我们得在前人布局的基础上,下出新棋来。他呢?却跳出来说前人的棋已经不合时宜了,需要重新下过。无论他的这些想法的本意是否如此,至少他的表述会给人如此的感觉。这很显然,也很容易会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我也懒得去猜测他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反正,前几天去海参崴,我已经和黎华谈了一下全局架构的问题。你不是说要和她见见吗?你可以和她交换一下想法。至于现在,暂时就这样吧……哦,对了,如果你觉得仅仅这样不够尽兴,还可以看一本书,十几年前的,叫《看,今天的苏联》。虽然书里持有的观点是批判苏联的种种不是,我却从中看到了苏联伟大的成就——或者说,那就像是一个苛刻的老师怒骂只考了80分的学生错得太多,却忽略了,或者是故意忽略了全班的平均成绩连60分都远远不到的现实。我不知道你会在香港干多久,但无论是在香港,还是在别的地方,这些,我觉得值得你了解、思考一下。” 毕文谦的话音里,寄予了希望。(注1:如孙权劝学,主角在暗示希望刘三剑将来能继续“进步”——她现在20多岁已经是副部了。) 刘三剑大约是听得明白的。她和毕文谦对视了一会儿,渐渐低下头,思索了一阵。 “经理,关于剑华公司的工作,你有时间听听我的汇报吗?” 毕文谦沉吟了一会儿,最终摇了摇头,抬手指向了钢琴。 “暂时就不必了。三剑,当初你在春晚上弹了一曲,却是王京云在唱。现在,我想听听。” 刘三剑愣了好一下,表情复杂中甚至还有一丝害羞的模样:“……可我唱歌……不是班门弄斧吗?” “那很重要吗?” 在毕文谦的注视下,刘三剑终于还是坐到了钢琴前。 熟悉的前奏,紧接着,刘三剑那并不美妙的歌声在录音室里响起。 “你一直在路上,风萧萧的路上,多少金戈铁马,和多少雨雪风霜!” “你一定在路上,征程依然飞扬,你将儿女情长,折叠好藏进戎装。” “你总说越是风浪,越生出从容坚强,你拍拍我的肩膀,告诉我挺起胸膛,我多想变得和你一样!” “我想你又在路上,你走得如此匆忙,我沿着你的目光,追赶你的方向,我看到鲜花开满山岗!” 刘三剑唱得比王京云当初激昂,但唱到最后,却几乎哭了出来。(注2:这里……还是自行意会吧。) 不知何时,毕文谦已经走到她身边,伸手轻轻搭在她那没有肩章的军大衣上,口吻温和。 “你一直在路上,风萧萧的路上,多少金戈铁马,和多少雨雪风霜。” 便是温和的话音中那轻柔的关心,却让刘三剑下意识地挪转身子,背对着毕文谦,悄悄掏出手绢,擦着眼角。 见她如此,毕文谦沉默了一会儿,也不勉强,放开了手,退后几步,轻轻唱了起来。 “在距离城市很远的地方,在我那沃野炊烟的故乡,有一个叫烽火台的村庄,我曾和一个叫阿楚的姑娘。彼此相依一起看月亮,嗅着那桂花淡淡的香。那夜的月光仍在天空发亮,今夜它却格外得让人心伤。阿楚姑娘,乡村的风里弥漫你的香,风吻过的口红欲盖弥彰,阿楚姑娘……” 淡淡的悲伤,随着歌声在录音室里回响,仿佛宁静的夜里的一股清风拨动着脆弱的心弦。 然而,歌只唱了一半。 直到刘三剑忍不住转头张望,才发现早已只剩自己一人。 第六百六十九章 不食言 即使出了录音室,刘三剑透过正房的窗户,看见了坐在书桌前的毕文谦,也没有再去说什么,而是进了西厢房,找了陆衍。 毕文谦也没有再去过问关于生活会的事情——正如他说的,他很忙,有两件事情必须他去做。 但渐渐而来的事情,并不只是如此。 一个多星期之后,11月步入下旬,放晴的上午,小晓琳领了两个人进了四合院,走到窗前,手背轻轻敲敲玻璃。 “经理,谢缙导演和张艺眸来了。” 闻声抬头,只见小晓琳左右两侧,分别站着张艺眸和另一个发型颇有些不羁的戴眼镜的男人。 “谢导演?”一眼之下,毕文谦下意识地问,“之前我在资料上看的时候,您好像已经60多了?这看不出来啊!” 谢缙听得愣了一下,旋即微笑道:“可能是因为心里年轻的人不容易老吧!毕经理,你好,我是谢缙。” “别,您这差不多大我两辈儿了,叫我毕文谦就可以了。”毕文谦连忙起身摆手,然后指向外面,“咱也不太多寒暄,走,去办公室细说。” 很快,四人去了西厢房,在经理办公室落座。毕文谦每人一杯谁,分别递去,然后最后一个坐下,目光在靠门一侧的张艺眸和坐沙发中间的谢缙之间来回了几秒。 “小晓琳,今天的事情,应该就是上次说的拍MTV的事情吧?” “没错。”小晓琳点点头,“我是外行,也就是穿个针,引个线。具体的,你们商量了拿主意。” 办公室里一阵安静,几个人仿佛在确认眼神,判断是不是对的人…… “那好,我就单刀直入了。”最终,毕文谦朝小晓琳点点头,开了口,“请问,关于《御龙吟》这首歌,以及我交给张静林的分镜头的说明,你们都看过了吗?” “看过了。” 或许,在见面之前,小晓琳交代过了什么,也或许是刚才对视的时候生出了默契,相比张艺眸略有一丝拘谨的样子,第一次见面的谢缙就显得直话直说了:“我也看过了,也思考了一些,是一个有挑战性的本子。说实话,想要拍好,可不容易。” “难度肯定是存在的。”毕文谦微笑着捧了个哏,“那您觉得,难点有哪些?” “我啊,只说说从我的角度出发的看法。第一个,演员。听说你找的都是《樱花大战》海选落选的人,基本都非常年轻,要那些人演出历史人物的神韵,这比拍《红楼梦》更难。想一想,为了拍《红楼梦》,对那些演员培训了多少时间?为了一首歌的MTV,花那么多的精力培训演员,倒不是说不好,而是,嗯,有些奢侈。第二个,成本。分镜头里,存在着一些战争场面,这个想要表现得好,肯定得出动部队。这个MTV是真人来拍,不像之前的《荀灌中原》是动画片,大场景的成本,可不低啊!第三个,人物造型。在今天来之前,我先和一些专家交流过意见,让年轻漂亮的女孩子来演历史人物,我觉得,如果完全按照史实的模样来拍,恐怕不仅不容易体现出神韵,反而很可能不好看。所以,对于人物造型的创造和把握,需要在史实的基础上进行创新,分镜头里出场的历史人物有二十几个,这工作量,可也不轻啊!” 毕文谦安静地听完,转而询问张艺眸:“张导演,你觉得呢?” “谢导到京城,我就和他聊过了,有很多共识。”张艺眸思索了一下,“要再说点儿啥的话……就是这个MTV预计要多少时间之内拿出来?” “如果我说半年,最多一年呢?”毕文谦扬了扬声调。 谢缙和张艺眸几乎异口同声:“那基本不可能!” 毕文谦不禁开怀地笑,笑得沙发上的三人不明所以。 “经理……” 小晓琳只一开口,毕文谦就抬手止住了她:“你们两位觉得不可能,说明你们对艺术有着负责任的态度。但我得说,第一,从商业的角度出发,一首歌的MTV,制作周期超过一年,那是很吓人的,即使有着为将来拍正剧做前期的工作的成份,这也是难以接受的。第二,这个,倒真的不见得不可能。不过,在具体解释之前,我想问谢导演一个问题:听说,你愿意接受这个挑战,有一些还人情的原因在里面?” 谢缙偏头看向小晓琳,小晓琳略微尴尬地掩口咳了一声。 见此,谢缙倒是宽和地笑了笑:“之前文华公司的确对我的工作给予了不可替代的帮助嘛!雪中送炭,自然该涌泉相报。”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倒觉得,谢导演您不必专门来拍这个MTV。”毕文谦捧起杯子,缓缓喝了一口水,“我想请您屈尊拍另外一个东西。” “另外?” 不止谢缙,连小晓琳也吃了一惊。 “嗯,是这样的。小晓琳应该也知道,我在《樱花大战》的海选最终决定的时候,对铃木宝奈美说过,如果文华公司将来在日本有创作影视类作品的计划,会优先邀请她。也许在别人看来,铃木宝奈美因为我的属意而有了名气,但我不是那么认为。她是日本第一个主动为了海选而来面试的人,那天在录音室,我对她承诺过,如果9月底她来京城参加决选,我不保证她能获得什么,但如果她认真准备了,我保证她一定能获得什么。最终,她的确是认真准备了,表现仅次于镜香森森,但她并没有获得什么。我不想食言,所以,我希望谢导演您能代表文华公司日本分公司,去日本拍一部以铃木宝奈美为主角的电视剧。让一个电影大家去拍电视剧,某种意义上,这个请求让您屈尊了,但如果说是还人情的话,这……也许算适合。” 见毕文谦这么说,谢缙不禁陷入了思考:“这个……倒也不是说不行,可我不会日语啊!交流不好,怎么当导演?而且,我去拍什么,总得有个大方向吧?” “不会日语,可以带翻译,可以在国内相关专业的学生里带会日语的去。拍什么,肯定是对于日本市场因地制宜的东西,具体的,我可以让小晓琳收集一下日本近几年销量不错的小说、漫画等等作品回来,我稍微过目一下,选一个来改编拍摄。具体怎么拍,可以请日本的脚本师进来,相互学习。当初黎华拍《风华正茂》的时候,虽然拍摄手法是她自己摸索的,但里面那些具体的脚本,就不是她做得到的了。就我的感受来说,日本人的创作,虽然常常缺乏格局,但具体入微的精细,是值得我们借鉴学习的。而且,拍一部主要在日本播放的电视剧,自然需要考虑日本观众的习惯和感受。”解释着,毕文谦的视线渐渐转向了小晓琳,“而且,拍这样一部电视剧,也可以让分公司那边认识和熟悉更多日本影视界的人员,无论是台前还是幕后。在接下来几年,甚至十几年,中国和日本在文化领域的交流,是有可能继续不断加深的。我们不能被动着,得主动去了解日本普通观众的情况。黎华当初能够成功,并不是因为她是一个优秀的演员,只不过是在镜头前演出了本我,而她,的确获得了日本人的喜爱。接下来的路,我们需要一个业务水平过硬的人来探索。可文华公司多的是歌手,在影视剧这一块,并没有办法。而谢导演,无论是水平还是声望,都是绰绰有余,甚至可以说大材小用了。” 毕文谦说完之后,三个人都思索起来,小晓琳第一个抓起了她的重点:“经理,你是想请谢导打个前站,为之后的事情,站稳跟脚?” “或者说,我只是烧个冷灶。”毕文谦又喝了一口水,既像是在斟酌,又有些像在回忆什么,“小晓琳,我说过,我们中国现在并不具有全球性的战略主动。我可以分析出日本将要面临挑战,但结果究竟会如何,就不是我们现在有能力主观决定的了。而如果日本没有良好跨过这道坎儿,那么一个国家在工业停滞甚至衰退的时期,其文化领域的经济效益往往会出现病态的兴盛。所以,为了将来这种可能性,我们现在应该做一些准备。毕竟,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战略性的事情,早做,成本会低很多。” 小晓琳大约已经习惯了,但这些话对于谢缙和张艺眸来说,就显得低调装逼了。 又是片刻的安静之后,细细看着毕文谦的谢缙忽然郑重地点了一下头。 “如果是为了国家,那这件事,我应了。何况,这本来就没什么屈尊不屈尊的。” 见此,毕文谦毫不矫情:“那好,我先代表文华公司,感谢谢导演了。您可以先去东京那边,做前期的准备,我大概能在一个月之内拿出具体的题材框架。至于合约方面的问题,您是申城电影制片厂的人,可以由小晓琳和您单位那边商议。”下了决定,毕文谦仿佛敬酒一般,朝谢缙举起玻璃杯,然后将剩下的半杯水一饮而尽,继而看向了张艺眸,“那么,回到之前的问题,张导演,同时也是张摄影师,《御龙吟》的MTV,得怎么拍?” 第六百七十章 《御龙吟》的MTV 毕文谦目光灼灼地看着张艺眸。这个在他上辈子里被人们戏称为“国师”的人。 此刻的他,相比毕文谦记忆中的那张脸,面目里依稀残留着青涩。 “事实上,你们刚才总结的难点,都说得很对。如果用常规的拍摄步骤,这个MTV是不可能在一年以内拍好的。但是,大概正因为你们都是真正的电影导演,所以反而存在了思维的盲区——我们这次要拍的是一个MTV,是一个总长度也就5分钟左右的作品,本来就不是电影。仔细想想,5分钟左右,就算300秒好了,那么多内容,那么多人物,去掉那些大场景的画面之后,平均下来,一个角色能有十秒的镜头都不一定。所以,张导演,你应该转变一下思路——我们的确不可能在半年时间内把那么多年轻甚至是非专业的演员培养到以女儿身演出历史人物的神韵的境界,但这个不可能,是以拍一部电影为标准的不可能。而如果是在一定的培训之后,让她反复去演一个人,每一次都拍下来,那么,捕捉到几秒合适,甚至是神来之笔的镜头,却是可能的。换句话说就是,我们不去强求演员合格,而是由导演在海量的次品中捕捉出那寥寥的正品。也许,为了剪出一部300秒的MTV,你将需要从300个小时甚至更多的素材里大海捞针。很显然,这将需要海量的胶卷,成本会很高。所以,小晓琳,在筹备的前期,你可以让在美国的大晓琳想办法联系一下柯达公司,他们在前年推出过百万像素级别的彩色成像传感器,我们可以商量一下合作,以这个技术,在半年内做一个数码摄影机的样机出来做实验。如果能行,最好;如果不行,那我们就做好浪费大量胶卷的准备好了。” “数码摄影机?”小晓琳有些意外,似乎有些不明白,但还是点头道,“我晚上就给大晓琳打电话。” 毕文谦也朝她点点头,然后继续看向张艺眸:“张导演,这将是一个巨大的挑战。我之所以不希望由谢导演来拍,有一个比较重要的原因,就是这样的模式下,对于导演的工作强度,人有可能吃不消。谢导演已经60多岁了,而你,年华正好。而另一个原因,正如谢导演说的,这个MTV里面,人物的造型需要在史实的基础上创新。年轻漂亮的女孩子,想要突出特色和神韵,色彩的华美和鲜明,是必不可少。而你,是国内最好的摄影师之一,对于色彩的理解和掌控,是你的长处。” “毕经理过奖了,过奖了!”张艺眸连连谦虚着,但眼睛里的光彩却不尽是谦虚,“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可能得专门做这个,得把心思泡进去。《樱花大战》这边,我……可能就不能……” “没什么,你是《樱花大战》的创作组的成员,你可以把MTV拍完了再回来。实话实说,以创作组里的那些专家的水平,你在里面,是摄影专家,也只是摄影专家。”毕文谦轻轻摆手,继续说了下去,“由于之后很长的时间里我会很忙,所以关于MTV的拍摄,我可能没有精力过问太多,这里,我说一下对于内容的想法。既然你已经看过了分镜头的描述,我就按顺序稍微说说人物的镜头……” 张艺眸微微点头,凝神聆听着,沙发另一头的小晓琳却已经掏出了笔记本和钢笔。 “十常侍乱国失鹿,天下英杰竞逐。十常侍可以以一群华服舞女为喻,所谓群雄逐鹿,自然是以鹿喻天下,以射鹿喻争天下。” “三家姓奴吕奉先,无力回天,城头泪目。历史上的吕布其实是文职出身,出身卑微,在诸侯之中,很难获得豪强的支持,白门楼头,俯视城外的镜头,需要把握住那一刻的心境。斩令落下,血溅城楼,要为三国的厚重与残酷垫下基调。” “关云长霸气横槊,鲁子敬单刀赴会。关羽骨子里傲气,但和演义不同的是,历史上单刀赴会的,其实是鲁肃。所谓‘羽与肃临界,数生狐疑,疆场纷错,肃常以换号抚之’,这几个镜头的交错,需要体现出两者各自的气质特点。” “鞭挞宇内曹孟德,深目睥睨,御龙乘风。历史上的曹操,外形‘不足雄远国’,‘容貌短小,而神明英发’,很显然,MTV不可能选一个不漂亮的人来演,但神明英发的气质,却一定要体现出来。” “吴下阿蒙吕子明,书生意气陆伯言。端庄洁雅荀文若,放浪不羁郭奉孝。这些,都需要在一个短暂的镜头里,通过服装造型、姿态神色来体现特点。” “周公瑾赤壁纵火,月夜琴音顾诸葛。孙伯符笑语美颜,惊鸿回眸已成空。历史上,赤壁之战的主导者是周瑜,那时候的诸葛亮其实并不突出,但考虑到大多数听戏说看演义学历史的人,可以借用曲有误周郎顾的典故把两人联系起来,同时,也引出周瑜追思孙策的心境。” “廷诉奉孝,陈长文正直通雅。单骑救主,赵子龙长坂战神。 虽然七进七出是虚构,但入乱军的英武却是有的。一文一武,两种不同的气质,需要花心思挑对演员。” “鹿困于庭,荀文若含笑饮鸩。青青子衿,曹孟德阵前捧心。荀彧和曹操君臣相知相得,但荀彧忠于汉朝,曹操欲进魏公,矛盾不可调和。‘太祖军至濡须,彧疾留寿春,以忧薨。明年,太祖遂为魏公。’‘若天命在吾,吾为周文王矣’。这其中的心态和抉择的矛盾,需要思量把握。” “妙眸怀卷书屋里,相善全佑少年时。升坛礼毕曹子桓,俯首鹰视司马懿。‘魏武因谓太子丕曰:司马懿非人臣也,必预汝家事。太子素与帝善,每相全佑,故免。帝于是勤于吏职,夜以忘寝,至于刍牧之间,悉皆临履,由是魏武意遂安。’历史上,曹丕和司马懿的关系很好,‘吾于庶事,以夜继昼,无须臾宁息。此非以为荣,乃分忧耳。’此时,两人的关系和心态,需要把握好。” “穿壁瞻望孙仲谋,虎符更迭数都督。二宫争衡陆跪泪,皮里阳秋孙凝默。晚来嫌忌重臣死,深宫拔剑顾茫然。 稍微了解三国的人,就知道东吴前后四个都督,但如果深入了解一下历史,就可以发现,东吴整个政权,与其说是一个国家,不如说是一群地方豪强的利益联合体。所以,四个都督里,只有出身相对卑微的吕蒙最得孙权的信任和重视。及二宫争衡,孙权对陆逊的态度,和当初吕蒙病重时的态度,对比强烈。这些内容,背后的逻辑,很难在几秒的镜头里交代明白,倒不必实指,可以侧重于表意。” “相得一瞥君臣旧,白帝托孤刘玄德。繁花落尽君辞去,仲达惜叹五丈原。诸葛亮一生,‘讨贼未效,知己未答’,而细看史书,三国时最推崇诸葛亮的,恰恰是司马一家,‘及军退,宣王按行其营垒处所,曰:天下奇才也!’” “风雪承志姜伯约,望断天涯赵子龙。臣战主降日月幽,姜维泪结钟士季。姜维继承诸葛亮遗志,而以赵云为代表的一批英杰已然凋零。及刘禅投降,姜维只能刻意结交钟会,‘臣欲使社稷危而复安,日月幽而复明。’‘会谓维曰:来何迟也?维正色流涕曰:今日见此为速矣!’” “司马懿天命凌云,孙仲谋妖然称帝。曹丕曹叡短命,曹芳八岁继位,司马懿成为托孤重臣,‘将扫群秽,还过故乡,肃清万里,总齐八荒。’曹魏季汉之外,‘孙权屈身忍辱,任才尚计,有勾践之奇,英人之杰矣,故能自擅将表,成鼎峙之业。然性多嫌忌,果于杀戮,暨臻末年,弥以滋甚。至于谗说殄行,胤嗣废毙。’要用几秒钟的镜头,传神地刻画出孙权称帝及晚年的韵味,这,是一个极大的难点。” “拔剑花开相见欢,白首仲达忆子桓。曹叡病危,‘宣王曰:陛下不见先帝属臣以陛下乎?’” “费文伟沉醉遇刺,姜伯约奋起谋复。诸葛亮死后,费祎为大将军,‘谓维曰:吾等不如丞相亦已远矣;丞相犹不能定中夏,况吾等乎!且不如保国治民,敬守社稷,如其功业,以俟能者,无以为希冀徼幸而决成败於一举。若不如志,悔之无及。’事实上,诸葛亮连续北伐,已经在战略上将曹魏牵扯得濒临经济崩溃,所以,诸葛亮死后北伐停止,曹魏立即开始大兴土木了。以魏蜀的体量对比,同时和平发展,是碾压性的差距。换句话说,费祎主和,是将诸葛亮累死换来的战略成功的可能如弃草芥。所以,‘十六年春,祎卒。夏,维率数万人出石营。’但已经没有意义了。最终,刘禅投降,能奢求的,不过是‘维教会诛北来诸将,既死,徐欲杀会,尽坑魏兵,还复蜀祚。’‘会惊谓维曰:兵来似欲作恶,当云何?维曰:但当击之耳。’” “事败临刀,血洒剑落惟泪眼。身国尽亡,节飘长空无人拾。季汉最终消灭。” “遥承子桓箭,司马懿华发雄心终射鹿。英杰尽凋落,司马昭竖子成名挥刀笑。司马懿在‘文帝之世,辅翼权重,许昌同萧何之委,崇华甚霍光之寄。’‘受遗二主,佐命三朝。’最终,三国时代终末,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曲终氤氲庙堂龙,长阶行列影憧憧。英杰辈出的时代,终将成为历史。正如曹丕在《终制》里所写:‘自古及今,未有不亡之国,亦无不掘之墓也。’” 一句句不紧不慢地说完,毕文谦捧着玻璃杯,将剩下的水一口气喝了干净。 “毫无疑问,这个MTV的内容,至少在明面上是比较侧重于英雄史观,缺乏人民史观的历史解读。也因此,歌词里以‘天命’结尾。毕竟,这个MTV,并不只是拍给我们中国人自己看的,它将面向整个中华文化圈。以日本为例子,你一上来就和他们大谈特谈人民史观,那往往事倍功半,甚至会被抵触,自然很难获得商业结果。所以,我们得先把他们带进来。这整个作品,歌词的质量,是很平庸的,我能保证的,只有编曲。想要获得成功,需要的,是张静林的演唱化腐朽为神奇,需要的,是张导演你的拍摄用华丽吸引观众第一眼的注意,以及众多细节的历史味道让对三国时代稍有了解的观众产生兴趣,反复探究,最终,靠年轻漂亮的女孩子们的形象和演技留在观众的心里——无论,那些演技,就是来自于演员自身的水平,还是属于导演的剪辑。” [注,撒花!《御龙吟》性转剪辑是b站2016年2月作品,至今都是B站的扛鼎之作,本书作者也是当时有脑洞把这个梗用在本书,到现在18.8.27,终于开始运作了,历时两年半哈] (注:这些解读,其中的政治味道,就请各位自己细品了。说细了会很长,也可能有所缺失。) 第六百七十一章 电器垃圾 经理办公室里,鸦雀无声。 小晓琳握笔的手仿佛有些不稳,张艺眸似乎有些出神。 倒是谢缙在一番思索后,偏头朝张艺眸鼓励说:“化腐朽为神奇,小张,毕经理很看重你啊!”(注1:上一章的分镜解释,小晓琳简直吓尿了。张艺眸似懂非懂。谢缙本身没有从政,更沉得住气。) “啊,哪里……我琢磨着,就得回去安心看一阵《三国志》了。” 见张艺眸算是应承下来了,毕文谦也不打算多留:“既然如此,小晓琳,你先带两位导演一起分别研究一下签约的细节,顺便带他们去美食街吃个午饭。我比较忙,就不客套了。” 谢缙听得有些愣神,张艺眸却习以为常地先站了起来:“谢导,毕经理就是这样。你要真待这儿,中午他指不定拉你一起吃盒饭。” “啊?” 毕文谦压着声音连连摆手:“嘘!张艺眸,你小声点儿!别让陆衍在隔壁听见!” 着急的模样,逗地小晓琳不禁发笑:“经理,陆秘书长不在,我也在啊!” “你……赶紧忙去把你……” 终于,小晓琳还是带着谢缙和张艺眸走了。 但很快,陆衍的小脑袋就伸进了门。 “经理,我已经在隔壁听见了。” “啊?那个……我……” 毕文谦一副期期艾艾的样子,又逗得陆衍像小晓琳刚才那样莞尔,她一边笑,一边摇头,拿着些材料走了进来,搬了把椅子坐在办公桌侧面:“有我在,经理你就乖乖出来吃嘛……好啦!说正事儿。” “正事儿?”毕文谦一愣。 “是啊!刘经理交代了我两件事情,说你当时没心情听,叫我找机会给你汇报一下。这不,你今天有心思见两个导演,我也就趁这时候顺便说说?” 刘三剑…… 毕文谦想起了录音室里的时候,不觉低了低头。 “你说吧。” “嗯,那我就先说和我有点儿关联的……” “和你有关?” “确切地说,是和我在卫生部的工作有关联。”陆衍把材料放在眼前,“现在,国家划了几个经济特区,大都有着不错的经济发展的气象,但唯独,鮀城的发展始终有些拖后腿儿。刘经理主持剑华公司的工作,用她的话说,是立足香港,背靠国家,面向全球。而背靠国家,最直观的,就是粤省了。刘经理从来不是贪天之功的性子,那些本来就发展得不错的地方,不是她优先去插足的方向。所以,她和她姐姐先后考察了鮀城。在那里,刘经理发现有一个叫贵屿的镇子,因为地理位置属于严重的内涝区,既没有什么农业保障,也没有什么工业基础,从建国之后,当地大部分人都以‘挑八索’为生。所谓挑八索,就是肩头前后挑两只结有四根绳子的竹筐,一挑合起来刚好是八根绳子,绳也就是索,八索。具体来说,就是替人挑货,或者自己挑担做游商,或者为人修家具、农具什么的。随着时代的变迁,挑货的渐渐少了,做游商的也一度和投机倒把联系在了一起,但为了过生活,总得想办法,于是,当地的挑八索渐渐形成了收旧利废的行业,鸡鸭毛、猪牛骨、废旧五金电器什么的,只要能挣到钱就行。随着改革开放一年年的进行,以及走私问题的出现,那里形成一个新的苗头,主要以走私为渠道从外国进口废弃电子产品,或者说电器垃圾,通过拆解回收来挣钱。刘经理考察和总结的情况是,这种行当虽然很多属于非法,其利润,可能咱们文华瞧不上眼,但对于地方政府来说,的确足够财帛动人心了。国内的情况了解之后,刘经理又摸了摸国外的消息。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情况,除了我们和发达国家的工业水平存在差距之外,更主要的原因是这些电器垃圾的处理工作,往往涉及到环境污染问题,这在发达国家,就意味着很高的成本。所以,他们宁愿低价走私卖给我们。连发达国家都认为是包袱的电器垃圾处理工作,贵屿那种谈不上工业基础的地方,自然更不可能处理好了,那里的人,用着原始的办法。煤炭炉加热、酸洗提取、实在回收不了的干脆焚烧,刘经理在贵屿,闻到过带着酸味儿的空气甚至是臭气,眼见过田地里滚滚升腾的黑烟,堆积许多的电器垃圾,倒进河里像墨汁一样的污水。刘经理在那里收集了一些样品,带到中科院化验过,基本上……区别也就是有毒和剧毒。这么放任不管,当地的计划生育工作,还谈什么优生优育?所以,刘经理想问问你,这个事情,她现在该不该做点儿什么,该怎么做?” 看着陆衍的眼睛,毕文谦不太确定她的转述和刘三剑的原话会有着多少差别,不过,他首先是有些好奇。 “刘三剑跑基层去调研……明明是走私为主的事情,她都能调查清楚?她很厉害啊!” “啊,这个啊……刘经理也和我说过,”陆衍轻轻摇摇头,“刘经理在国内,名声也不算小了,毕竟,她上过春晚,自当军代表以来的事迹,更让一些干部风声鹤唳。但南方看春晚的人并不像北方这么多,刘经理那么年轻,最初去鮀城考察的时候,真没被人认出来。结果,等贵屿镇政府意识到刘经理在他们那儿都好几回了,直给吓得一边连忙上报鮀城,一面软硬兼施让刘经理先留在贵屿,一切等鮀城的人下来了再说。毕竟,别的地方可能也有不少问题,但贵屿那儿可是涉及到规模不小的走私问题。不过呢,刘经理是带着保剑集团的人去的,又和当地那些村子里的人打成一片了,身份公开之后,鮀城那边也无计可施。刘经理对当地的农民们承诺了,贵屿的事情,她要么不管,如果要管,也不会让他们的日子越过越回去。刘经理的名声,贵屿的农民也许不太明白,但文华的名声嘛……恐怕很多地方,传得比我们自己知道的更邪乎,贵屿,也差不多。” “邪乎?”毕文谦不太明白,“几个意思?” “简单地说,刘经理的承诺,贵屿的农民大约是这么理解的:‘走私的事情,是政府的问题,和你们群众没关系,我跑鮀城考察,是看哪儿值得我带着一起挣钱的。鮀城可不止贵屿一个地方,这一回带不带你们,得看你们的表现了。’”陆衍努力模仿着刘三剑的声音,却搞得有些像是念台词,“消息不胫而走,结合鮀城政府对刘经理的第一反应,整个鮀城的群众纷纷自发行动起来,通过一起去的保剑集团的渠道,就差把当地政府的红黑材料给交代了个底朝天。现在,鮀城的群众,虽然继续维持原样,心里却都盼起了念想,而鮀城的很多干部,大概和惶惶不可终日差不离了。刘经理这才回京几天,私下里莫须有的消息就起得五花八门了。极端一点儿的,说什么鮀城的经济特区可能会被拆撤,另一个极端的,又说刘经理要接受鮀城的发展……真是一个比一个不靠谱。” 陆衍低调平和的话,说得毕文谦一愣一愣的——或许在她的经历看来,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毕文谦上辈子可是听说过鮀城的特色名菜——火烧钦差!(注2:火烧钦差的典故……还是自行度娘吧。可以比照这里的描述。) 所谓什么软硬兼施,什么红黑材料……要不是前几天亲眼见过刘三剑,毕文谦怕是要担心她还是不是全须全尾了。 花了好一阵,毕文谦才平复住了或许在陆衍看来起伏得没道理的心绪。 “那个,就我对地理的认识,鮀城那地方,当初成为经济特区,本来就不见得是从经济角度出发的结果吧?” 陆衍点头微笑道:“所以刘经理在全面考察之后,认为只有贵屿有可能能立即做点儿什么,但她不知道该怎么做,才是最适合的。” ……自己关心的是刘三剑的安全,陆衍关心的却是电器垃圾……好吧,多半,刘三剑想的也和陆衍差不多。 囧然间,毕文谦靠在椅背上,放松了身子。 “其实,电器垃圾的问题,是我们国家工业化进程所将遭遇的问题里,比较极端的一个。即使我们明面上禁止,利之所在,总会有人铤而走险。何况,这的确在一定程度上是能够促进我们高速发展的步伐的。但刘三剑认识到的问题,的确存在,我们更不能视而不见。与其说禁止取缔,不如说想办法把事情做得正规化。但另一方面,从外国进口垃圾,名声上肯定好不了。所以……”毕文谦看着黎华的空位,凝神思索了一会儿,“可以这么做——首先,国家明面上不许购买电器垃圾,同时主动和发达国家洽谈,不是我们去买电器垃圾,而是让他们花钱请我们代为处理电子垃圾,并且运费他们自己承担。很显然,同样是外国的电器垃圾进入中国,从我们花钱,变成别人花钱,肯定会有人不愿意妥协。那么,第二,我们不是成立了一个由中顾委领导,下属于鹏华公司和保剑集团的走私子公司吗?索性,今后全国的电器垃圾的进口工作,就由那个走私公司负责好了。有国家明面上的政策为基础,如果他们能不能把利益最大化,就是对他们能力的考验了。而作为一个不该存在的走私公司,肯定没有足够的渠道和能力形成垄断,而走私并回收电器垃圾,在不短的时间里,始终会是利润不小的产业,肯定会有沿海地区的基层政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暗中纵容鼓励发展。所以,取缔其他走私行为的工作,我们可以让保剑集团来负责落实。在这些基础之上,无论是外国花钱运来的,还是我们自己走私进来的电器垃圾,具体的回收利用和处理工作,可以由剑华公司联合中科院的专家在鮀城选址建立一个处理基地,正规化、规模化的处理,即使技术条件仍然不足,污染的程度也会远远低于零散的农民原始的做法。如果有人一定不希望刘三剑来做这件事情,那么,就让刘三剑在和黎华见面的时候,谈谈这个事情。我在海参崴和黎华谈过许多话题,其中,就有产业方面。我相信,黎华会知道该怎么做。” 至于被逐出京城的刘三剑,一边抓着香港的工作,一边跑到经济特区里微服调研,会产生什么影响,会引发什么后续反应,毕文谦就懒得去管了。 他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微微偏头看着陆衍。 “关于电器垃圾的问题,我现在能说的,也就这样了。你说刘三剑本来有两件事情要说,那么,另一个事情呢?” [鮀城,汕头,最早的特区之一,因为地方保护主义宗族制等等因素,发展速度不快,而且,此地有特产“火烧钦差”,也是一绝] 第六百七十二章 蝴蝶效应 “第二件事情嘛……”陆衍没有立即回答,先掏笔在材料纸上记录了一会儿,然后才抬头朝毕文谦微笑,“剑华公司现在不是只有林一一歌手吗?最近有几个人,申请和剑华公司签约,刘经理自己拿不准他们的水平究竟算不算好,正好这次回京的机会,她就把人一并捎了过来。本来想请你面试一下,结果你太忙,她就转而求其次,打听了一下,这段时间夏林不是在京城到处逛吗?她就拜托夏林先把把关了。又因为夏林不会粤语,正好张雪友今年的比赛刚好完了,他入京以来,练歌也很努力,本来就想带跟他一起来的那个对象在京城到处走走——结果就是夏林逛街的队伍壮大了。” “哦……然后呢?”毕文谦略有点儿兴趣。 “我也就是告诉你知道。你要是觉得有空,可以亲自面试一下,你要是觉得没空,晚上等夏林回院子,可以问问她的意见。”陆衍起身把椅子放回原位,回头拾起办公桌上的材料,“听说,夏林白天拉着人去游燕京八景,晚上一起去卡拉OK厅试着演出,结果,因为方言不通,演出的效果,并不算好,至于用普通话唱,那水平就打折扣了。但这是剑华公司的事情,不是我们文华,普通话说不顺溜,倒不是绝对的问题。”(注1:在陆衍的认知里,剑华只是文华的下属分公司,并非绝对的嫡系。) “你去听过?” “我也很忙的啊!”陆衍抱着材料,摇头轻笑,“她要是带人在三里屯的卡拉OK厅演出,我倒可能去瞧瞧,可她最近去的都是安翔那边。反正就是这么个事儿,刘经理最近也忙着准备生活会的事情,没心思过问。她拜托我找机会和你提,我也就提了。” 见陆衍这么说,毕文谦也暂时不去深究了,抬手摆摆,点头由她离开。 刘三剑……又要整顿新华社分社,又跑到经济特区微服调研……当然没精力考察歌手的水平了。 带着自己的解读,毕文谦有些哭笑不得,略感叹着,也离开了经理办公室,回了自己的卧室。 但至少,晚饭之后,跑过了五公里,他还是等在了大槐树下的石棋盘边,开了个台灯,低头写着什么。 然而,最终等到的,却不止夏林。 和她有说有笑一起回来的,还有中森名菜。一踏进门,两人就瞧见了台灯下被光线染得有些橘黄的毕文谦。 “文谦?” “毕文谦?” “哟,中森名菜也在啊?”毕文谦合上钢笔,转过身子,正对向大门,“听说,你这几天逛街,还带了些人了?” “啊,是啊!”夏林笑嘻嘻地点着头,立马轻快凑过来,坐到了石棋盘另一边的石凳子上,身子微微倾过来,“终于有空关心别的事情了吗?这几天我没一起吃晚饭你都没留意?” 毕文谦下意识有点儿赧然:“那个……是陆衍告诉我的。” “陆姐姐啊!我请她一起去唱卡拉OK,结果她嫌地方远了。” “你一直去的都是你说的那个宋六英在的那一家?” 夏林哼哼地笑:“其实骑车去也不远,去习惯了。熟嘛!今天中森姐姐也一起去了,唱了《童年》,很多人都喜欢呢!” 中森名菜本也慢慢走过来,见夏林提到自己,便微笑着点点头,立在了毕文谦下首:“《童年》当初随着《风华正茂》的播出,我也很早就听过了。我想试试唱中文歌,结果,大家都很鼓励我呢!” “是吗?”毕文谦回头鼓励地和中森名菜对视了一会儿,又看向了夏林,“陆衍说,刘三剑委托你替她面试了?有结论了吗?” “这个嘛……”夏林歪着脑袋瞅着毕文谦,忽然眨眼一笑,卖起了关子,“我们去录音室说吧!” 话音一落,她就率先起身。见如此,毕文谦也索性顺她的意,收拾了石棋盘上的纸笔以及台灯,和中森名菜并着肩,尾随着往录音室走。 “真羡慕夏林啊!”忽然间,中森名菜不禁感叹起来。 “什么?” “在这个院子里,夏林不需要面对许多烦恼,你总是那么宠爱她。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这种无忧无虑的感觉,只是一个握不住的奢望。” “宠爱?有吗?”毕文谦囧然,“而且,她怎么可能无忧无虑?当初我就和她说得明白,她是公司签的偶像歌手,如果她铸了错,会比普通人更惨。中国的偶像歌手,可和日本的概念不同。” “可她怎么可能犯错呢?”中森名菜停在录音室的门口,“她那么听你的话啊!” 毕文谦怎么也不无法把夏林和听话联系在一起:“有……吗?仔细想想……文华公司里,就没谁谈得上很听话……何况是她?” 中森名菜微微仰头看着毕文谦的脸,忽然抿嘴歪头,不住地笑:“……或许,这就是我喜欢这里的原因也说不定。” 说罢,也不待毕文谦反应,就径直进了录音室。 里面,夏林已经搬好了椅子,品字形地拼在一起,待毕文谦最后一个落座,自己却起身去了控制台回来:“咱们先听一听。” 很快,录音室里响起了…… 令毕文谦耳熟的旋律,在歌声出现之前,他就几乎知道了那是什么——陆衍所谓的“几个人”……真是一个令人哭笑不得的误会。 “……在那些苍翠的路上,历遍了多少创伤?在那张苍老的面上,亦记载了风霜……” 正如毕文谦“记忆”中的歌词,但歌手的声音却似乎有所不同了。 带上一些疑惑,毕文谦放松身子,静静听了下去。 “……千秋不变的日月,在相识里共存,姑息分割的大地,划了界线……” 一曲完结,毕文谦没有立即开口说什么,反而陷入了思考。 直到夏林弱弱地问:“文谦,你觉得,这歌如何?” 毕文谦沉默着看了她几秒,转而看向中森名菜:“中森名菜,你觉得呢?” “我对歌词的意思不太明白,但曲子很好啊!”中森名菜心直口快道。 “嗯……”毕文谦又沉吟了一会儿,“夏林,具体说说吧……” “嗯!”夏林点点头,一副打开话匣子的模样,“这首歌叫《黄河》……” “等等。”毕文谦讶然,忍不住打断问,“《黄河》?可是……可是这歌词里根本没有提到黄河啊!” “是啊!我也问过。”夏林赞同着,又连连点头,“这歌先有了曲子,名字就叫《黄河》,后来写了歌词,又想叫《大地》,曲、词两个作者一直在商量,还没定下来呢!反正,这首歌也还没正式发行。他们给我的磁带上写的是《黄河》,那我就说是《黄河》咯!” “原来……如此。”毕文谦觉得自己又遭遇了意外,“……陆衍给我说的,是有几个人想进剑华公司。你既然带着人游山玩水好几天,就具体说说他们吧!” “什么叫游山玩水!”夏林一瞪眼,却见毕文谦并没有和自己对视,也就略悻悻地继续说了下去,“他们不是几个人,是一支乐队,叫超越乐队。主要有四个人,主唱兼弹节奏吉他的叫黄嘉驹,弹主音吉他的叫黄冠中,弹贝斯的叫黄佳强,鼓手叫叶士荣,其他的人,是随行的工作人员。我可没只是什么游山玩水,那叫尽地主之谊!这几天,下午和晚上,我都带他们去卡拉OK厅试着演出了。只是……他们没什么名气,主要唱的又是广东话的歌,大家都听不太懂,还有不少人起哄叫着换宋六英上去唱……后来,他们试着用普通话唱,虽然听的人还是觉得黄嘉驹唱得没宋六英好,但至少没人起哄要轰他们下台了。” 噗……黄嘉驹唱得没宋六英好……虽然某种意义上可以说这是毫无疑问的结论,但在这个时间点,这条世界线上,被夏林这么说出来……总觉得微妙而古怪。 或许,这就是蝴蝶效应吧。 “如果是香港人的话,突然用普通话唱歌,的确是勉强……他们都唱过哪些歌?” “唱了很多呢!你写的歌也唱了不少呢!”夏林一脸自豪着,“另外的嘛……黄嘉驹还唱过《一无所有》,对了对了,咱们的流行音乐联赛不是分了六级吗?别的我不知道,就京城,前面四级,名额都被那些有名有姓的单位给瓜分了,所以,很多没有资格的人都报名参加了五级杯赛,我给你提过的那个韩荭也在一个叫‘感觉女子’的乐队里当主唱,她也报名了。虽然结果没有晋级,但在比赛上,认识了一支叫青铜器的大学生乐队。前不久,青铜器乐队的鼓手跑过来挖角,说他们的主唱退出了,想请韩荭过去,还专门带了一首新写的歌来,说得像是聘礼似的,被我和宋姐姐笑话。虽然韩荭没有给答复,但那首歌还是收下了,答应考虑考虑。超越乐队想试试普通话的歌,我就叫他们唱了,效果还不错。”(注2:这里提到的鼓手,是高小松。) 青铜器乐队……挖韩荭的角……毕文谦觉得这个世界线的画风越发狂野了…… “你说的这首歌,你会唱吗?” 夏林摇起头来:“我不喜欢那歌词,不想唱。我只是觉得曲子和编曲很好。” “……那到底是什么歌啊?”毕文谦不禁好奇起来。 “那歌叫《荒冢》。”夏林眨眨眼睛,“你要真想听听,可以把韩荭和宋姐姐她们叫来面试嘛!” 这就叫很听我的话?毕文谦不由看向了一副听故事的表情的中森名菜,也不管她是否看得懂自己的眼神。 “好吧,咱们先回到超越乐队。他们有和你讲过为什么想进剑华公司吗?” “那个啊……”夏林撅了噘嘴,“说过啊,他们在香港本来是地下乐队,没有唱片公司签约,后来难得有个小公司签了合约,结果他们的音乐并不被香港的人买帐,两个月前,他们被解约了。恰好,不久刘姐姐就去香港了。超越乐队说,因为新闻报道里刘姐姐在京城的事迹,香港有不少人对刘姐姐很有好感。而且,黄嘉驹还说,他想做的是对社会有思考、有意义的音乐,他们已经被解约一次了,重回了地下乐队的状态,去酒吧、迪厅什么的演出,被同行耻笑。如果想再有机会签约,就得违背自己的理想。但他只要还有一条可能的路,就不愿意那么做。所以,他宁愿先找到刘姐姐,恳求她给他们一个机会。”(注3:“历史”上超越乐队的确遭遇过被解约的危机,但遇到了赏识他们的唱片公司经理,熬到了《大地》等作品发行,开始起飞。在这条世界线里,因为保剑集团扫荡香港,以及剑华公司的筹备建立,导致那家唱片公司并没有成立。) “结果,没空和他细说的刘三剑,就干脆把他们带到京城来了?” 虽然是猜测的口吻,毕文谦至少有些明白了——因为自己的存在,BEYOND乐队的轨迹,遭遇了大变。 又是一阵沉默后,他忽然轻声地问:“那么,这首《大……》,哦,《黄河》,就是你说的那个黄嘉驹唱的吗?” “嗯!” “果然……” 录音室里,生起了夏林和中森名菜都闹不明白的笑声。(注4:“历史”上这首歌是黄冠中唱的。) [注,BEYOND乐队,黄家驹,《大地》] 第六百七十三章 须臾的平稳 最终,毕文谦没有叫夏林所说的超越乐队来见见,只是下了刘三剑可以签下他们的判断。 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背弃了理想,谁人都可以…… 他们,将来是否还会有心境写出、唱出这样的歌?或许,让他们在刘三剑手下,比过早和自己相见更适合——看着眼前的夏林和中森名菜,毕文谦对于自己的想法越发坚定。 几句勉励之后,毕文谦打发走了夏林,却将中森名菜留了下来。 “中森名菜,你说你唱中文歌,观众们都鼓励你。” 似陈述,也似疑问。 中森名菜微微低着头,浅浅地笑:“我始终觉得,京城的人们,都很爱护我。即使我唱得并不是很好,他们也不会说差。” 在这个年代,一个日本的顶级艺人,愿意来中国唱中文歌,而且是在卡拉OK厅,自然也谈不上离谱的出场费,不,简直可以和下基层义务演出有一拼了——如此的外国友人,普通的中国人怎么可能不爱护?何况她的外貌,讨人怜爱,正如她的遭遇,格外使普通人同情。 抿了抿嘴,毕文谦没有选择说破:“在卡拉OK厅,听你唱歌的人,多吗?” “中国的卡拉OK厅,和日本的很不同。我并不是在厅里面唱的。大家把设备搬到了大门边,我就在卡拉OK厅的大门口唱。听歌的人,围满了人行道,连公路对面都聚集了黑压压的人。以我的经验,起码也上了千了。再远的,夜晚里我就看不清了。” 噗……跑到外面去唱……还真当成演唱会搞了啊? 毕文谦总觉得自己和黎华当初的方案,已经在执行中面目全非了。 “好吧,那你自己觉得,你现在唱中文歌,可以真正登台了吗?”囧了一会儿,毕文谦选择再一个话题。 中森名菜歪着脑袋,盯了他几秒,忽然站起身来,背着手,踮了踮脚:“要不,我现在就唱给你听听?” 没待毕文谦答应,她就开了开嗓,径自唱了起来。 “红花当然配绿叶,这一辈子谁来陪?渺渺茫茫来又回。往日情景在浮现,藕虽断了丝还连,轻叹世间事多变迁。爱江山,更爱美人,哪个英雄好汉宁愿孤单?好儿郎,浑身是胆,壮志豪情四海远名扬……” 虽然也是女中音,中森名菜唱得却和毕文谦记忆中的版本不同,也和他在动画片里唱的不同。如果说“原版”唱出了平阳公主的气质,那么她…… 就在毕文谦思索的时刻,中森名菜忽然止了歌声,仿佛心有灵犀地问:“毕文谦,如果你是用荀灌娘的身份唱的这首歌,那么,我这能算是谁?” 这一问,倒让毕文谦愣了一下:“……你希望是谁?” “我……”中森名菜低头看着毕文谦的眼睛,双眸闪烁,“我恐怕是效仿不了荀灌娘。也许……能够让人想到巴御前,就不错了。”(注1:巴御前是一个日本古代女武将。) “阿巴吗?”毕文谦双手合在腹上,思索了一会儿,“好像日本史学界里,有不少人认为阿巴是军记物语虚构的人物。” “是吗?或许我不自量力的模样,在别人眼里,本来就像虚构的吧……”中森名菜沉默了一会儿,情绪却没有低落,继续追问着,“呐,毕文谦,你觉得我这唱的,能算是谁?” 毕文谦也沉默了一会儿。 “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当然是真话啊!” “但真话也有两种。” “两种?”中森名菜来了兴趣,“说来听听?” “公司里有一个普通话老师,和你差不多大。你可以去请教一下中文的发音……不要跟着夏林他们,带上太多的京味儿了。” 中森名菜听了,展眉笑道:“京味儿啊……这的确是真话。那另一种呢?” “……就我并不算精通的日本史知识来说,我并不认为日本有哪一个女子配得上这首歌,或者配得上你唱的这首歌。可如果我说了一个中国人,你也不一定知道具体是什么意思。” 中森名菜盯着毕文谦的手,琢磨了一会儿:“……我可以理解为,你是在夸奖我吗?” “你当然可以认为是夸奖,但这或许并不能让你快乐。” 中森名菜妙目流转,忽然凑过来,俯身拉起毕文谦的左手,捧在自己腹前,兀然又唱了起来。 “如果失去是苦,我还怕不怕付出?如果坠落是苦,我还要不要幸福?如果迷乱是苦,在开始还是结束?如果追求是苦,这是坚强还是执迷不悟?” 似乎,中森名菜手上使了劲儿,就像她看来的目光,温柔中带着力量。 “如果分离是苦,我要把苦向谁诉?如果承诺是苦,真情要不要流露?如果痴心是苦,难道爱本是错误?如果相爱是苦,这世上的真情它在何处?” 带着微笑,中森名菜放开了毕文谦的手。 “好多事情总是后来才看清楚,然而我已经找不到来时的路。好多事情当时一点也不觉得苦,就算是苦我想我也不在乎……” 一遍唱完,中森名菜静静地看着毕文谦,微笑中带着坚定。 “你……”毕文谦嗫嚅了一阵,最终实事求是地点头,“唱得比夏林好。” “所以,在外面的时候,我说自己真羡慕她啊!” “中森……” “毕文谦,明天,我就买机票,再去见那个青木秘书吧!那段送给昭和莽夫的大正歌曲,我已经会唱了。” “我说过,你才是日本人。我能给你的,只是一条退路罢了。” “你给我的,远不止如此。”中森名菜又背起手,往录音室外走,却在越过门口的时候回头,“谢谢。” 这一夜,毕文谦睡得比较香。 和上一次一样,中森名菜离开的时候没有来道别。在得知了毕文谦的意见之后,刘三剑就和BEYOND乐队草签了一个意向合同,先安排把他们送上了回香港的飞机。而夏林的逛街生活也渐渐重返了泡在琴房的节奏。 这些,只是陆衍在吃饭的时候提了一两句。毕文谦每天翻看的,是国内的教材,以及小晓琳加急让宁之从日本收集回来的漫画、小说……除此之外,他算得上关心的,大约只有黎华在意大利上万观众的体育场里带头唱《美人儿再见》的新闻。好吧,还有黎华和意大利总理交流党建和控制通货膨胀的经验教训的消息。 时间,渐渐走到11月底。黎华已经从西德走过柏林墙,进入了东德,和昂纳克夫妇谈笑风生。 虽然不确定具体的时刻,但黎华回国的日子,近了。 便是在这样的时刻,王京云又一次回到了四合院,穿着一身军大衣,而不是那身穿习惯了,也让毕文谦看习惯了的西装。 [《美人儿再见》,在中国有个更家喻户晓的名字,《啊朋友再见!》,前南斯拉夫电影《桥》的插曲,是意大利游击队队歌] [韩红的母亲雍西是藏族歌唱家,因创作和演唱《北京的金山上》而让人熟知,年轻时参加过感觉女子乐队。 ] [《荒冢》青铜器乐队——零点乐队,高晓松,老狼,周晓鸥,原载于1996年发行的《高晓松-青春无悔作品集》] 第六百七十四章 舌战群儒? 冬雪霭霭,毕文谦便是在几场雪中,终于从自己的卧室,转移到了西厢房——陆衍也在那里,只烧一个煤炉显然比两个节约。 王京云一进经理办公室,没先打招呼,也没对上毕文谦放下手中的教材投来的目光,倒是先回头关好门,摘下了军帽,用力拍着军大衣上的雪,一双眼睛左右瞅,最终,目光落在在那靠在窗边的有些吃灰的电风扇上。 “文谦啊,你知道有一个叫空调的电器吗?” 毕文谦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我在爱尔兰的时候,大晓琳给我安排的酒店,有冷暖空调,好像是日本出品的。” “原来,你连冷暖空调都知道。” 调侃的味道,溢于言表。 依旧是白眼,毕文谦却也起身给王京云倒了一杯热水,递到他手里:“坐吧。你突然跑过来,总不可能是你自己的办公室冷得待不了人吧?我很忙,你到底想说什么?” 先摘了手套,再接杯子,依言坐好,王京云惬意地仰靠在沙发上,低头感受了一会儿手上的温度,才微妙地看向毕文谦。 “小陆的确很忙啊!都入冬了,办公室里还放着风扇。一个厅级干部,始终兼着生活秘书的工作,说出去,也是奇谈了。” “……你是想说,我其实很不听话,把陆衍累着了吗?” “就一个由厅级干部当生活秘书的人来说,你已经非常听话了。”王京云那张娃娃脸上,是那熟悉的让人捉摸不定的表情,“不只是听话,更像是安分,安分得让一些人难以理解,甚至是不满了。” “我……很安分?”毕文谦颇有些意外,“这,我到底该不该高兴?” “看得长远的人,大概不会那么想。但能够看得长远的人,总是少数。文谦,是你让夏林每个星期去上电台的。她总是事无不可对人言。全国知道你饮食起居的习惯的人,太多了。” 毕文谦哑然:“这有什么问题?我又不喜欢到处乱跑,总不会有什么安全问题吧?” 王京云却也因为他的哑然而哑然了。 “那个……你想左了方向。据说,现在有不少基层群众理直气壮地要求自己单位的领导干部们,作风向文华公司看齐。比如,吃饭问题。” 毕文谦大囧:“难道他们要干部天天吃盒饭?” “倒不是,他们要求干部和自己吃一个食堂,不许开小灶。” 噗…… “这只是我图省时间啊!” “夏林也是这么在节目里说的。这个星期天,就是一级联赛最后一轮了。夏林说自己要在比赛里唱新歌,都说了快一年了。大概因此,上个星期收听她节目的人,特别多。节目上,她又习惯性地提到了你,说你嫌开两个炉子浪费,终于从自己卧室办公转移到了办公室,把土暖气和小陆一起用。她在节目里从来都心直口快,说的从来都是真事,和那些习惯了光伟正的节目大不相同,也和那些阴阳怪气的节目大不相同。许多群众都把她当成是自己国家培养的大丫头,不仅喜欢她,也对她说的事情,深信不疑。”(注1:传说中的周播“网红”。) “这是好事儿啊!当初我们合计的偶像歌手,大概不就是这个初衷吗?”毕文谦不太明白王京云的口吻,“你说的情况,比我期望的更好啊!” “是啊!你一个正部级单位,干部们共用一个土暖气,当然是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生活作风。问题是,就像你以前的说法——有比对,就有伤害啊!”王京云生起了隔岸观火的嘲讽,“再结合刘三剑在鮀城的事情,以及她现在正在做的事情。现在,越来越多的干部,期盼着黎华早点儿回来了。” 终于听明白的毕文谦简直笑出了声:“是啊,有对比就有伤害嘛!” 王京云深深地看着毕文谦:“当初你要叫刘三剑回京参加生活会,小晓琳难以理解。现在,她终于有点儿理解了。” 毕文谦只低头喝了喝水。 “你说刘三剑现在正在做的事情……生活会已经开了吗?” “轩然大波啊!”王京云若有若无地笑了一下,“大概,陆衍并没有和你提过。你最近也没有看报纸,对吧?” “我都说了,我很忙。” “作家需要具备高中水平的数学素养,这是封建时代和社会主义时代对于作家素质的要求的不同。整个作协,都炸锅了!”王京云的表情,既有些像在嘲讽,又有些念头通达的畅意,“但更广大的人民群众,却纷纷赞同着刘三剑的怒骂——‘有些干部,既想享受社会主义的发展成果,又想保留封建时代高人一等的优越感,新中国哪有那样的便宜事!’”模仿语气的水平,颇为不错,“相比之下,光未然并没有去享受301医院的医疗条件,虽然不少人很是遗憾,但已经不是重点了。” “噗……”毕文谦简直无言以对,“难道还有人想他进去?” “恐怕,想他进去的人,比你想像中的多得多。当然,其中有不少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王京云低头喝了一口水,缓了缓节奏,“文谦,如果不是文华公司本身就是从文化领域做起的,现在恐怕破坏团结、干涉文化自由的帽子,已经扣上来了。确切地说,真有人想那么干,但少有人去理会那样的论调。用一些首长的话说,同样是文化战线,文华公司的作品不仅被国内人民群众喜闻乐见,更能走出国门,被外国人民喜爱,那些只晓得冒酸水的东西,搞出过啥子名堂?刘三剑根据你的意见,强调生活会如果要开,就应该面向全国人民直播。薄副主任和黄常委顶住了一些压力,支持并落实了直播。现在看来,生活会在作协的范围内不仅没有解决问题,反而扩大和激化了矛盾,但在全国范围来看,效果却是格外的好。而且,有趣的是,文学领域里许多德高望重的前辈,在这次事件中,大多保持中立,或者沉默,少数出声的,既有人反对,也有人支持。仔细琢磨一下,倒也理所当然。在生活会上,在全国人民的电视机、收音机前,光未然几乎声泪俱下地质问刘三剑:‘你这是要把知识分子逼上绝路吗?’刘三剑当即理直气壮地回答:‘建国以前的许多知识分子,有着历史局限性,我们应该侧重于他们的功绩,对于他们的错误,我们应该辩证地认识,既不该粉饰,更不该处罚;建国之后出生的知识分子,那些不具备数学素养、带着自认为高人一等的旧式文人习气的家伙,那些不愿意下基层,接地气,不愿意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的家伙,在社会主义中国,他们有什么资格被成为知识分子?把那些混入知识分子群体里的家伙,全部从作协剔除淘汰掉,是为新中国的干部队伍祛腐生肌,是改革开放的正确步伐。’当天,中央宣传部格外安静。结果,第二天全国各地的报纸,强烈反对甚至是批判刘三剑的文章新鲜出炉。第三天,光未然就把那些文章甩在刘三剑面前,作为全国都支持自己的证据。然后,当然晚上,全国上百座城市的普通群众上街游行,旗帜鲜明地支持刘三剑。第四天,正好是休息,群众游行成为全国性的自发活动,嗯,也许说是游行不太适合,倒像是群众自发聚集起来,围堵了各自当地的报社。甚至有些地方的群众连‘反革命’的罪名都骂出来了。”(注2:在价格闯关中,黎华用平息动荡展现了文华系在人民心中的份量,这一次,刘三剑用激起动荡又一次展现了文华系在人民心中的份量。) 纳尼! “还有……这种事儿?”毕文谦简直瞪圆了双眼。 “事情闹大之后,连日本那边都有报纸在讨论,现代社会里,知识分子,嗯,他们的说法是文化人,究竟该不该把数学素养作为必备的素养之一。”王京云忽然感慨了一下,“接下来的生活会上,有人说不要把事情闹得太大,影响了经济建设,刘三剑反问除了报社的工作,还有哪里受了影响;有人说不该把事情闹得被外国人看了笑话,刘三剑反问是不是想说友邦人士,莫名惊诧,长此以往,国将不国?舌战群儒的大戏啊!现在,代表作协里很大一部分人的光未然,和代表文华公司的刘三剑,人民群众选择了支持刘三剑。很多人已经怕了,宁愿主动向中央建议,赶紧结束关于光未然的生活会,让刘三剑兼任负责鮀城的经济特区建设,别再呆在京城了。下一场生活会,如果邓书记一定要开,那就等黎华回来了再说。” 一席话说完,王京云和毕文谦无声胜有声地对视起来。 “……为什么是你来告诉我这些?” 王京云双手捧着杯子,垂着视线,沉默了一会儿。 “大概……是因为一级联赛最后一轮就要到了吧!我这个流行音乐司的秘书长,自然要为本单位的工作考虑。而且,这一届的最终利润分配方案,二选一,你说到年底由中顾委开会投票决定。下个月,中顾委会开扩大会议,扩大到流行音乐司和音协,我也会在会上,就今年流行音乐联赛展开的成绩和经验教训,以及今后改革的方向和展望发言。所以,我个人也希望生活会的事情,可以降温了。至少,在黎华回国之前,在这次扩大会议期间,可以降温了。” [被开会的大佬,于光远] 第六百七十五章 公安局的方案…… 降温。 一个颇有意思的词汇。某种意义上,可以像……大陆和湾湾之间,提出了三通的意愿,也的确有辗转探亲的可能,却并没有改变交战状态的本质——哪怕连金门炮击都成为了形式主义。 然而,刘三剑的本意根本不是什么掌控鮀城,她原计划的范围只有贵屿。 “你的个人意愿是降温,那刘三剑的态度是什么?你了解过吗?” 王京云看着毕文谦,沉沉地答:“她说,听你的安排。” “我?我能有什么安排?自从和刘三剑见面之后,我根本就和生活会的事情绝缘了。”毕文谦哑然失笑,“何况,就算你想降温,我也说降温,人家呢?人家都已经把支持自己的报纸甩刘三剑脸上了。” “文谦,我说的是甩在刘三剑面前,不是脸上。”王京云特意解释着,却是欲盖弥彰的表情,“不过,你的想法,大家自然也明白。小晓琳提出了一个暂行的方案——既然全国人民群众和作协里很大一部分人的对立已经产生了,那我们不可能对此视而不见。但维护国家稳定是需要两方面都考虑的。所以,刘三剑关于清理作协的提案,可以这么来处理:对于建国之后出生的作协成员,一律效仿党内留党察看的处理方式,留在作协里察看,简称留协察看。察看期直到下一次作协全国代表大会召开,具体的时间,可以安排在十四大之前。在察看期,留协察看的人每年都可以参加高中毕业会考和高考里的数学科目。只要有一次获得及格以上的成绩,就自动取消留协察看。如果直到作协全国代表大会召开前一次考试,都没有及格过,那就自动从作协开除。并且,下一届作协全国代表大会选出来的全国委员会委员和书记处干部,需要向人民群众公示,如果被检举有不适合担任的问题,并且查证核实,则由中宣部和中顾委联合酝酿,重新选择。而各地省作协的委员会等情况,也配套省顾委如此安排。” “考试……那些人考得过吗?”毕文谦不太确定地问。 王京云微妙地笑:“他们现在考不考得过,我不知道。但现在的教改形势,不是要用新教材,并且要不断提高考题的难度吗?京城教委和你,现在不是都忙着新教材的编纂工作吗?” 这个笑容,使得毕文谦仿佛被噎着了。 良久,他决定结束这个话题:“如果仅仅是这些事情,应该不是你跑来说吧?小晓琳呢?” “她提出这个方案之后,大家都觉得比较折中,可以接受。所以,我就来问问你的意见,而她,已经去和教委那边联络了。不过你也没说错,我也有关于我的本职工作的事情和你商量。但在此之前,我还是把小晓琳拜托我的事情说完吧。” 毕文谦有些意外:“她还有事情?” “嗯,一件小事儿。这不是冬天来了吗?今年因为文华公司的关系,住进三里屯的人,可是更多了。这天气冷了,供暖问题,就比较急迫了。毕竟,有一些从南方过来的专家,年纪可不小了。即使是从他们的身体健康考虑,也该尽快解决。” “这事情没问题啊!可为什么要和我说?小晓琳自己就可以办了啊!” 面对毕文谦的疑惑,王京云抱以令人捉摸不透的微笑。 片刻安静。 毕文谦突然间仿佛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王京云刚才一进屋,眼神就落在了自己身后的电风扇上。 “……万鹏在海参崴说,他虽然只住了一晚上专家房,但也得住那一晚上,表示他的确享受了待遇,才能让其他人安心。” 王京云惬意地再一次仰靠在沙发上:“所以,小晓琳的确可以自己解决在三里屯安装暖气片的问题。但她希望咨询你的意见——现在国内有两个不错的空调品牌,一个是京城的古桥,一个是扬州的春兰。如果要选一个合作发展,选哪一个更好?” “春兰。”作为一个穿越者,对于这在两个牌子之间做选择题,毕文谦简直不假思索就把答案脱口而出了,“……等等,你是说,小晓琳要在三里屯大规模安装空调?” “就像你说的,冷暖空调。”王京云看着天花板,叹了一口气,“有人说我们只有冷暖调湿机那种土空调。古桥空调在京城很受欢迎,春兰空调这两年在全国发展得不错。但相比进口的空调,无论是技术还是性能,都存在差距。进口空调,可是贵得让人肉疼。反正,既然你已经决定选春兰了,那这事情就算有结果了……该说我的事情了。”话到此处,王京云稍微坐正了身子,口吻也从带着感慨变得多了郑重,“文谦,夏林在电台节目里说,她最近经常去安翔那里的卡拉OK厅唱歌。好像,她也和你提过?”(注1:古桥和春兰,一个在京城,一个在扬州。主角的选择是因为穿越者对于春兰空调的有印象,但在王京云看来则是他对黎华毫不犹豫的支持。) “没错。不仅是她,连中森名菜都被她拉去了。” “是啊!中森名菜那一晚上,围观的人可是很多的。远远多于买了票的人。”王京云抿了一下嘴唇,喝了一口水,“虽然像她那样的规模的很少,但的确存在了原计划是安排人值班教普通群众唱歌,在执行中变成了那些人公开演出的舞台的情况。这就造成了问题:一开始计划的盈利模式根本不是这样,卡拉OK厅的场地规模都不是很大,如果在厅内演出,时常会出现入场票供不应求的局面,而如果走出卡拉OK厅演出,这就无法按人头售票了。所以,京城公安局从满足人民群众的文化需求的角度出发,提出了在既有的卡拉OK厅的基础上,扩建演出厅的计划。因为现有的是一个区一个卡拉OK厅,而京城现有的人口估计在一千万左右,他们的方案是每个卡拉OK厅附属一个容纳5000人左右的演出厅,大概可以满足京城人民里喜欢听歌的人一个月听一场演出的需求……” “他们到底想搞什么啊?”毕文谦简直不敢相信,忍不住打断了王京云的讲述,“5000人的演出厅!” “确切地说,他们计划的是先后建16个。不过考虑到不同区县的实际发展情况,拟定的是先建立7个。”王京云一副认真的口吻补充着,旋即却无奈地摇头,“简直是大跃进啊!” “他们估计过建演出厅的成本吗!”毕文谦几乎无语了。 “你还真不能说他们没估计过。按照他们的想法,一上马就像国家大剧院那么搞,那肯定不行。但可以先建成一个露天操场,优先建好舞台和场内的附属设施。原则上一人一天入场票一块钱,白天当操场,公安局自用,下班时间之后开始售票入场。保守估计一下,平均每天来两千个人,一个月就是6万块,一年就是70多万,7个区,加起来一年算500万,公安局拿一半,也就是250万。”王京云看着毕文谦,眼神闪烁了一下,“简单估计京城有1000万人口,以平均每一万人有30个公安来计算,即使只分一半,并且是把7个区的收入16个区来分,平均下来,也是一个人40多块的奖金了。要知道,现在的正规演唱会的票价基本是5块钱起步,在外面拼缝指不定得更贵,现在只把价格定成一块钱,是因为还在摸索,将来随着场地水平和演出质量的不断提升,这个价格还可以再提高。而且,大概是受你以前提到过的在电影院门口卖瓜子的老奶奶的例子的启发,他们的思路虽然故意没有完全明说,我也瞧出了几分——票价是不算贵,但进来之后如果出了演出场,再进去就得重新买票,而里面,有公安局自己开的各种小卖部之类的东西。在他们的方案里,这一部分潜在的收入,公安局是不需要和流行音乐司分账的。可是另一方面,之前这些卡拉OK厅之所以能够迅速建立起来,有很大一个原因在于,许多设备是因为黎华的关系,由日本雅马哈集团赞助的,算是赞助流行音乐联赛的添头。说句不好听的,流行音乐司里面,看清楚这方案里面的味道的人,多数没有直接骂娘,是因为职业素养。”(注2:此刻,为了经济利益,公安部和流行音乐司出现了斗争了。) 俏皮的笑话真的把毕文谦逗笑了——或者说,这样的事情,本就让他有些想笑。 “真的是……真实的逻辑。可是,即使如此,他们有想过怎么落实土地划拨吗?” “我完全可以想像,京城公安局的领导在请国家土地管理局的领导吃饭的时候如何大谈特谈当改革闯将的情形。”王京云呵呵了一声,“而且,就统计数据来说,除开价格闯关事件那段时间,自从公安局负责的卡拉OK厅在京城出现之后,京城的治安水平的确更好了。至于这两者的关联究竟有没有那么紧密,反正他们已经那么吹风了。嗯,名义上说是黎华提出的改革方案的累累硕果之一。” 这一刻,毕文谦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王京云之前会询问自己和岳代省长提的关于公安系统的改革尝试,要不要在京城先试试。 安静而长长地对视之后,毕文谦忽然一边叹气,一边笑。 “你说过,你的第一职务,始终是流行音乐司的秘书长。” “我爷爷叮嘱过我,干一个位置,就要有责任心,要干好。” “可是……虽然我也觉得这个改革方案有点儿大跃进的感觉,但人家的数据估计,至少是亲身在现场的人统计后的说法,总比我在办公室里的感觉靠谱啊……” “你不要小看了你的感觉,哪怕只是感觉。我会在中顾委的扩大会议上谈一下我们现在的看法。”王京云略狡黠地笑道,在毕文谦打算开口前转移了话题,“另外,还有一个关于联赛的问题:今年一、二级联赛的不少比赛硬件设备,是雅马哈集团赞助的,但涉及到每个队伍自身的演出,器材却是自备。相比之下,不仅每轮联赛的比赛磁带,多数人都明显感觉出来,即使排除艺术水平的高低,一、二级联赛的磁带的效果,也比三、四级联赛好不少。甚至于最近,有单位提出了抗议,说文华公司占了乐器了优势,胜之不武……”(注3:同样因为经济利益,参赛队伍也起着小九九。) 毕文谦终于忍不住又抬手打算了王京云的话:“等等,我们胜之不武?我们胜了什么?我记得当初我为我们队伍保级形势担心的时候,虽然被她们嘲笑了,但也没见说名列前茅啊!” “的确不是名列前茅。”王京云低头把玩了一下玻璃杯,“或许,在一些人看来,文华公司一群平均年龄20多岁的歌手,和全国众多德高望重的前辈分庭抗礼却不落下风,这本身就是不对劲儿的事情。音乐器材,可比空调更贵,即使雅马哈集团同意赞助一、二级联赛所有参赛队伍,但中国的音乐器材,在影响力上由一家外国公司独大,这……终究不适合啊!” 第六百七十六章 洛阳纸贵? 最终,王京云带着那一如既往的令人难以捉摸的表情离去了。 毕文谦微微出神地望着那半开半掩的门,过了很久,忽然搓搓手,起身走去了隔壁。 “陆衍。” “经理?”陆衍停下手中的笔,抬头看来。 毕文谦走到她的办公桌前,那桌面最显眼的位置上,依旧是自己那丑陋的签名。 “你好像有些天没去上学了?” “一去一回,也要花很多时间啊!”陆衍轻轻地笑,“现在一个星期不见得去一次学校了。而且……我还是少去几次比较好。” “怎么了?”毕文谦心里一凛。 陆衍听出了他口吻里的关心,却依然在笑:“你不是推荐刘经理看一本叫《看,今天的苏联》的书吗?她和我提了之后,我也找了一本,抽空看看。在学校里,别人见我在课间看这个,都过来问。我就说是你推荐看看的。结果……很快京城里许多人都在找这书,搞得有点儿洛阳纸贵的架势了。” 噗…… 毕文谦简直给雷得囧囧有神:“这种一窝蜂的跟风有什么意思……” “如果只是大学里的人跟风也就算了。现在已经波及到整个京城许多企事业机关的干部了。”陆衍索性合上钢笔,身子微微后仰,双手握成拳头,手腕轻轻搁在桌子边沿,欣赏着毕文谦的表情,“我也不知道,那些人究竟是想从这本书里看出什么,还是想从你推荐这本书里琢磨出什么。但这毕竟是你推荐刘经理看的书啊!刘经理最近在生活会上大放光彩,再加上黎姐姐就要回来了,许多心里惶惶不安的人,总会想办法逮点儿什么消息。” “那些人到底想干什么啊!”毕文谦简直无奈了。 终于,毕文谦的模样逗得陆衍哈哈大笑起来:“经理……不唯上、不唯书、只为实,对绝大多数人,都是知易行难啊!他们时常都是在参考消息上看到你说的话,这也算是第一次听说你推荐什么书了。” “可是,我叫刘三剑看那书,并不是说那书讲的都是对的啊!” “是啊,你知道,我知道,刘经理知道,听刘经理汇报的首长们知道,其他那些机关干部,就不一定知道了。可这都是他们自发口口相传小道消息之后的行为,我们要是刻意去澄清什么,那不是反而欲盖弥彰了吗?所以,我就干脆少去学校了。” 说得……好有道理,简直让人无言以对。 见毕文谦在桌子前凌乱出神了好一会儿,陆衍终于忍不住问:“经理,你不会进来只是关心我的学业吧?” “……难道不行吗?” “我的确希望真是这样。”陆衍弯起了眉毛,“要真是这样,你也犯不着等今天吧……王大哥才离开了一阵。” “好吧……我是想问问,黎华确定回来的日程了吗?” “还没有。”陆衍摇摇头,“正式回国之前,黎姐姐计划在东德的伊尔梅瑙工业大学发表一次演讲。但这之前,她需要对东德进行一定深入的考察。” 东德啊……毕文谦不禁想起自己和黎华谈东德时,提起那些游行队伍里不穿衣服的东德女孩子时,黎华气愤的模样。 她要是深入考察碰到了……某些情况,到底会不会保持淡定呢?(注1:事实上,东德当时的性开放的社会氛围,所谓欧美嬉皮士之流,根本拍马难及。) 反正,都是自己没有亲眼见识过的了。 “那,最近有什么需要和我说的事情吗?” 陆衍睁大了眼睛,抿着嘴,稍微思索了一下。 “最近发生的事情可是很多了。但你本来就那么忙……” “所以,连刘三剑开生活会的情况都是王京云跑来和我说的?” “啊,那是李主任说不要打扰你。她不是已经提出解决方案了吗?据说,她的方案能被通过,一方面是因为她爸爸以前就在教委工作,她联络起来也比较熟。还有一方面是因为经理你正在参与新教材的编纂。不少首长,很期待你编出来的教材呢!与其干扰你的工作,不如安心等你的成果。”(注2:小晓琳不愿意让主角即时了解到刘三剑参加生活会的情况。) 噗…… “你这么说,我感觉有点儿压力山大啊!” “哈哈,经理是万能的嘛!”陆衍的小脸简直一瞬间笑出了四个小月牙。 直到她笑完了,毕文谦才继续开口。 “不要觉得我万能。没有你们,我基本做不成几件事情。” “但没有你,我们可能一件事情也做不成啊!” “……算了。说正事儿。你给宁之打个电话,让她转告谢导演,计划请铃木宝奈美出演的电视剧的选材,已经决定了。是一本今年开始在日本连载的漫画,叫《东京爱的故事》。告诉宁之,好好和作者沟通购买改编权,以及告诉谢导演,不要过多顾忌,在原作的背景和人物基础上,可以大改,做到三点就好:第一,体现出现在东京这个城市的真实情况,第二,要把角色塑造得真实而被人喜欢,第三,要把日本社会制度下的问题藏在细节里,既不要无视,也不要刻意。让那些不喜欢带着脑子看电视剧的人,看到俊男美女的感情纠葛;让那些喜欢深入思考的人,能够察觉到日本社会问题的牢笼,这样就可以了。” 陆衍拣了一张纸,低头记了下来:“……听起来,这可好像不容易做好啊!怪不得,你要拜托谢导演。” “其他还有什么事情吗?没有的话,我就去隔壁了,吃饭的时候再叫我。” “要说的话,倒也有两个事情。” “说。” “这个星期天,联赛最后一轮了。夏林和中森小姐都希望你能到现场看她们演出。她们见你一直在忙,都没好意思说。” “嗯,到时候没意外的话,我可以去。”毕文谦稍微沉吟了一下,“还有一件事情呢?” “中森小姐从日本回来之后,本来是想和你谈谈的。”陆衍退开一点儿椅子,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一本书来,“她在和竹下灯的秘书会面之后,索尼公司的会长盛田朝夫,邀请她吃了个饭,并且希望她捎带一本书给黎姐姐。” “黎华?” “嗯,中森小姐觉得,那位盛田会长,恐怕是认定促成她和那位青木秘书多次会面的人,是黎姐姐了。据说,这本书准备明年年初正式发行。” 噗…… 翻了一个白眼,毕文谦顺手接过书来,看了一眼封面,然后……他真的“噗”了出来。 《日本可以说不》。 [《日本可以说不》1990年出版,作者盛田昭夫/石原慎太郎,盛田昭夫,索尼的创始人,“经营之圣”] [题外,受这本书影响,在1996年,中国也跟风出版了一本《中国可以说不》,一时洛阳纸贵,甚至兴起了一阵“说不”热,类似图书一直出版到00年代,可以说,这是社会发展到一定程度,必然兴起的民族自信和民族觉醒,也可以说这是90年代艰难的国际环境使中国人产生了一种逆反心理。] [《看,今天的苏联》——资本主义全面复辟,1975年出版] [《东京爱情故事》,电视剧1991年,漫画连载于1988年,作者柴门文,善于描写成人世界的都市爱情,代表作还有《爱情白皮书》,由其改编的电视剧风靡亚洲,捧红了不少日本偶像明星。其夫弘兼宪史,是国民漫画《课长岛耕作》(1983年开始连载)和《政治最前线》(1991年开始连载)的作者] 第六百七十七章 鱼和熊掌…… 日本可以说不? 倒不愧是“失去的X十年”到来的前夜里日本人的“气概”。 很显然,“历史”上这本书的问世,基本和中国没有关系——几乎是日本人试图和美国叫板的口号。而现在嘛……盛田朝夫一厢情愿地对黎华说“日本可以说不”? 自我感觉良好到自傲啊…… 看来,中森名菜的确是把自己的话原汁原味儿地带到了啊! “这样啊……”摸摸书皮,毕文谦把书放在了自己的签名旁,“既然那位盛田朝夫指名道姓说捎给黎华,那等黎华回来了,你就捎给她好了。” 陆衍一愣:“可是这不是……” “即使是可能,将来会直接和他打交道的,也不会是我。这种杀机临头都不自知的洋洋吠言,我真懒得去看。” 嘲讽之后,毕文谦就径直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时间一天天过去,终于翻到了十二月四号,星期天。 天还没蒙蒙亮,夏林就敲响了毕文谦的门。 “文谦,文谦,出来晨练啦!” 清亮的声音带着兴奋,怕是要把整个院子的人都叫醒。 嗯,说不定是亢奋。 一边穿衣服,一边腹诽,毕文谦顶着刚醒的倦意和掀开被子之后的冷意之间的冲突,打开台灯,迅速穿上衣服,望了望黑黑的窗外隐隐的光线,终于开了门。 夏林一身蓝白运动服,里面的毛衣毛裤塞得像只小土妞,半步踏前,一把逮着毕文谦的手,就要往外走:“怎么这么慢啊?” 或许,她觉得自己已经等了很久……好吧,至少她的手的确比自己的冷不少。 “不就是一场演出吗?有必要这么大阵仗?” “这可是比赛!我可准备了一年!” “好像没满一年吧……喂,你至少等我先洗把脸吧?” 待夏林终于把毕文谦拉到后院时,中森名菜已经立在了樱花树下了,借着不算亮堂的灯光,只见双层大尖领的雪白毛衣外是只扣了最下面两颗扣子的黑白细杂的粗纹毛外衣,以及一套白、茶两色方格子的长裙和淡茶色低跟皮鞋,她背着手,挺拔而立,正望着几乎光秃秃的樱花树有些出神,那美好的童颜侧脸,仿佛画里的人物。 “中森姐姐?”夏林放开毕文谦的手,小跑过去,“你也这么早?” “今天,要登台演出的人,不止是你啊!” 虽然中森名菜年纪更大,夏林却长得更高,一个穿得漂亮,一个穿得实用,凑在一起,怎么看都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画风。(注1:两个不同的“段位”。) “你们俩……”毕文谦只说了半句,却在两人都回头看来时,选择了闭嘴走过去,“……好吧,晨练了。” 或许,期待了近一年的人,远不只亲身练习的夏林,更包括了每个星期都听她在电台节目里唠叨的人。只是,绝大多数人恐怕都想像不到,今晚夏林会唱一首怎样的歌。 一直到晨练完,一起吃过早饭,夏林都没有再说什么,但她比往常更快就吃完了,钻回了自己卧室,在毕文谦去西厢房之前就准备好了出门。 “文谦,我走啦!” 再次站在大槐树下,夏林的装束已然大变。一身漆黑紧致的衣裤,一双黑靴,秀着纤长的腿,外面也是半长的黑风衣,唯独那宽度刚好能够裹住脖子的丝巾一片洁白,一副浅色墨镜松垮垮地搭在鼻梁上,正好露出她居高临下看来的一双乌溜溜的眼珠。 “这……不会是你今晚的演出服吧?” 这是毕文谦没见过的打扮。 “哼哼,你来看了不就知道了吗?”哼哼着,夏林扶扶墨镜,嘴角弯弯,轻轻瞄了一眼中森名菜,转身就往外走了,“一定要来看哟!”(注2:夏林对中森名菜的打扮不服气,但中森名菜对自己的定位和目的并不一样。) 轻快的步子仿佛带起一阵风,让那长出来的白丝巾像绸带一样在身后轻轻飘荡。 直到夏林的背影消失了好一会儿,毕文谦还有些发愣。 倒是慢条斯理才吃完的中森名菜冲着他轻轻地笑。 “夏林妹妹今天,打扮得很漂亮呐!” “……你今天很漂亮。” “我不是说了吗?今天,要登台演出的人,不止是她啊!” “不会……这就是你的演出服?” “夏林妹妹不是说了吗?你来看了不就知道了吗?”中森名菜狡黠地眨着眼睛,模仿着夏林刚刚的口吻,“‘一定要来看哟!’” 毕文谦总觉得自己被她们先后调戏了。但似乎……简直无言以对。 “……中森名菜。” “呐?” “对于夏林,也对于你,你们今晚将要唱的歌,我都是交给你们之后,就没有再具体过问过了。”余光中,蒋卫国在收拾桌子,毕文谦的目光一直聚焦在中森名菜下巴下的双层大尖领上,细细看了好一阵,“……你们,究竟会唱成什么模样呢?” “所以我们都希望你到场啊!” 最终,蒋卫国把其他的都收拾完,连大桌子也搬走了,就剩毕文谦和中森名菜屁股下的两根凳子。 “经理,要不……我过一会儿再来处理?” “啊,不了,”毕文谦连忙起身,挪了几步,转而倚坐在了石棋盘上,继续看着也起身走到自己面前的中森名菜,此刻,自己和她几乎平视着,“你什么时候出门?” “我?我等小窦准备好了来叫我。”中森名菜忽然吃吃地笑了起来,“为了帮助我更快学会唱中文歌,小窦也花心思在唱这首歌呢!有时候,我不禁觉得,小窦比我更适合唱这首歌。” 毕文谦心中一动,仔细看着中森名菜的眼睛:“你……真这么认为?” “真的,我不只一次那么想。但那应该是错觉吧!”中森名菜点点头,又摇摇头,“小窦就像是一个没有经历过烦恼的天才少年,他不可能明白这样的心情。或许,他是像那些演员那样,在我的故事中移情了也说不定。即使如此,我们唱的,还是很不一样。” “……是吗?” 中森名菜双手插进衣兜,略调皮地扬起双臂,像一只飞鸟张起了翅膀:“文谦,我想,在演出之后,把这首歌在日本出一张单曲,A面是我,B面是小窦,可以吗?也许,知道我的人,会更喜欢我唱的,不知道我的人,会更喜欢小窦唱的吧……” 毕文谦紧紧抿了一阵嘴。 “……在日本,知道你的人,可是多数啊!” 中森名菜微微脸红了:“人家想报答一下小窦的帮助嘛!” “你到京城来之后,除了在联赛里唱歌,都好几个月没有在日本发行过作品了。你有这样的愿望,我当然不可能拒绝。只是,窦惟多半是很忙的,他可不只是一个歌手的身份。单曲发行之后,如果要像以往那样保持相关的宣传,恐怕得你一个人多花时间了。” “也是呐……虽然我并不是那么想回东京,但在日本,还是有许多人支持我呐!日本,也不只有伤心的地方。”展颜笑着,中森名菜抬起右手,食指慢慢前递,轻轻捅在毕文谦军大衣的第二颗扣子上,“呐,今晚一定要来哟!”(注3:日本的校园风俗,在毕业典礼那天,女生如果可以要得到男生的第二个扣子,表示对方是自己的意中人。这里中森名菜指向了,但并没有讨要。) 说完,中森名菜便踮起脚,转了个圈,轻快地往录音室走了。 回头目送她走远,毕文谦慢慢站直身子,走进了西厢房。 “陆衍,今晚要不要一起去看比赛?” “啊,经理,我正等你进来给你说呢!” “你也想去啊?” “不是。黎姐姐今天下午要在东德发表演讲。算算时差,差不多就是晚上联赛的时候。我是想问,你晚上要不要开收音机听直播?” 第六百七十八章 潜藏的可能 “你是说……时间冲突了?” 陆衍小鸡啄米地点头。 “你怎么不早说?” 无辜地瞧着毕文谦发愣的样子,陆衍摊开双手:“刚才吃饭的时候,夏林那样子,我也不好开口提这个。她那么可爱,我没勇气做恶人嘛。” “所以,你就把选择题踢给我了?”毕文谦简直翻了白眼,“别的事情我说不定还能万能,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万能啊!” “经理~”难得的,陆衍也用上了约莫是撒娇的口吻,“反正夏林埋怨你都埋怨惯了……” “还有这事儿?” “嘴上埋怨呗!她以前总叫你铁公鸡什么的,反正也没人当真。” 喂喂,卖队友是你这么卖的吗? 毕文谦突然觉得,陆衍从政一定也是极适合的——此刻她这张小脸竟然能装出单纯无辜的表情来! 自己要是不提中森名菜后面说的那些话,她多半铁定会假装不知道。嗯,一定是假装的! 努力压下心绪,毕文谦勉强选择转身离开:“我考虑一下再说。” 就在他走出门的时候,陆衍忽然热心地补了一句:“经理,也许你可以考虑今天练习再做一盘蛋炒饭?” 这直接导致了毕文谦难得地摔门而去。 结果,便是到了中午,陆衍敲开了毕文谦的办公室门,赔罪般地手提了三个盒饭。 “经理,该吃饭了。” “你……”偏头一打量,毕文谦就基本看明白了,不禁又气又笑,“你缩着脖子干什么?进来坐吧,一起吃了。” 陆衍连忙低着头凑过来,把盒饭放上办公桌,一副乖巧地替毕文谦收拣着东西:“经理……你不生气了?” “我凭什么不生气?可生气有什么用?”毕文谦解嘲地笑了几声,“你说得没错,夏林生我的气,总比生你的气好。” “经理……”陆衍撅着嘴,犹豫了几秒,终于还是低着头,分开筷子,打开盒饭,夹了一片回锅肉放在毕文谦的饭上,九曲十八弯般地憋出两个字来,“吃肉。” 简直煞是可爱。 毕文谦笑着足足看了她半分钟,才把那片肉塞进了嘴里。 仿佛打开了机关似的,陆衍一下子抬起头来,脸上泛出笑容:“经理。” “你啊……”摇头苦笑了一会儿,毕文谦抛出了一个问题,“陆衍,你有没有思考过一个问题?” “什么?” “为什么,这两件事情会冲突?” “啊?”陆衍一愣,“这也是问题?” “看来你并没有想过了。”毕文谦呵呵一声,低头正式吃了起来,“你慢慢吃,慢慢想,吃完了再回答我就好。” 大概,陆衍的确没有思考这个问题的必要。 但仔细想想,黎华固然不可能为了自己刻意把自己演讲的时间和流行音乐联赛错开,却也没有必要刻意把两者的时间重合。事实上,她就不可能考虑自己会不会听她的演讲——如果她希望自己听直播,完全可以通知一声。 然而,她同样不可能没有理由地确定这个日子。 真正的原因,肯定存在,虽然和自己没有关系。 在这样的基础之上,事情的逻辑,反而明朗起来:联赛最后一轮,意味着一年的流行音乐联赛的比赛彻底结束。如果黎华演讲完了就尽快回国,那她说不定明天白天就能在京城降落。 和第一届差不多,这一届流行音乐联赛,也是牵动着全国许多人眼球的事情。而黎华回国之后,将要做什么,可能做什么,同样是吸引全国眼球的事情。无论是从让人民群众有一段有始有终的快乐的心思出发,还是作为文华公司的党委书记的立场出发,于公于私,黎华显然不会希望这两件事情重叠。所以,演讲不会早于最后一轮联赛。 所以,黎华选择演讲和联赛时间重合,很可能代表着她有尽早回国的意愿。所谓有的人希望黎华早点儿回国,有的人希望黎华晚点儿回国——陆常委的话,毕文谦依然记得——黎华在滨城兼任着职务,原来的滨城书记毕希臻正式担任了滨城市顾委。在黎华出国期间,滨城的公务,暂时还是由毕希臻在主持。“干部名义上退居二线,实质上还在主持一线的工作,这算是一种过渡,可以让干部的新老交替对于政府运行和管理在衔接过程中的负面影响减小一些,但这种过渡的时间周期,如何规范?还没有一个公认的说法。”黎华回国的时刻,意味着毕希臻正式过渡完毕。作为全国第一例市顾委,无论这种先例在不同情况的地区是否真的具有指导价值,这必然将成为规范地方顾委过渡时间长度的一个指导性的先例。 黎华,并不想这个过渡时间太长。 另一方面,陆衍说可以在收音机上听演讲直播,这说明国内存在听直播的公开途径。如果让全国人都可以第一时间听到演讲是黎华自己的意愿,那她完全可以把演讲推迟一天——对于地顾委过渡期的长短来说,一天的区别无足轻重。 所以,这并不是黎华的意愿。于是,逻辑就反过来了——黎华可能并不希望国内第一时间关注自己在国外的演讲。如果这个可能是真的,那么黎华把自己演讲的时刻,定在是流行音乐联赛的收官之战,那……显然再适合不过了。 那么问题就来了:黎华究竟打算在演讲中讲些什么? 莫非,她要开什么地图炮?还是有什么惊世之言? 无论如何,在这样的可能下,哪怕自己更想知道,但自己如果选择听直播,这件事情本身,就可能造成不可预料的影响——陆衍才说了“洛阳纸贵”的尴尬。然而,自己总不可能刻意去要求掩盖自己听了直播这件事情。就像陆衍说的,“那不是反而欲盖弥彰了吗?” 无论,这样的结果究竟是基于自己正确的推理,还是单纯的疑心病过度。毕文谦上午的思索,有了结果。 但陆衍在一顿饭的时间里,并没有答案。 “经理,我想不明白。” “哦?” “联赛的日程是早就确定好的。要说冲突,只能是黎姐姐定的日子冲突了。但她人在欧洲,根本没有让时间冲突的理由啊!” 看着陆衍疑惑的眼睛,毕文谦轻轻笑了一声,起身收拾起吃完的饭盒来。 “想不明白就算了。这本来就是一个信息不足的问题。” “啊?” “不过,黎华并没有要求我听直播,夏林却是把话说到那份儿上了。所以,今晚,我得去看比赛。所以,我再问你一次:今晚要不要一起去看比赛?” “啊……”陆衍很快回过神来,一把抢过了饭盒,“去,当然去!我这就去安排!” 就在她带着饭盒走到门口时,毕文谦忽然不咸不淡地追问道:“陆衍,明天我也可以吃盒饭吗?” “那可不行!”陆衍下意识就回头瞪来,旋即就忍不住缩了脖子,“……要不,就今晚?今晚,我再给你送来?” 眼见毕文谦又翻起了白眼,陆衍不待他开口,转身就溜了。 这家伙……到底是没原则还是很有原则啊…… 无论如何,毕文谦带着一丝孩子般的翻身作主的愉悦,绵长地呼了一口气,继续翻开了桌子上的课本。 晚上,陆衍果真又带了盒饭进来,毕文谦也不说破什么,两人默默吃完之后,略默契地一起走出西厢房,走过安静的胡同,坐上了那辆白色的红旗车。 张晓霞坐在驾驶位上,回头见陆衍关好了车门,立即点火,踩离合。 “经理,你难得又出一回门啊!” “……说起来,你的检查,交过去人家认了吗?” “我誊的可是王秘书长的检查,我可是一个字一个字誊的,怎么可能出问题?” 噗……抄检查都说得这么自豪,也没谁了。 车子开得平稳,过了东城,进入海淀,路过动物园,停在中国剧院旁时,道路上正是人们纷纷入场的时候。 “经理,你还是把墨镜戴上吧?” “晚上戴墨镜,要我学盲人吗?” “总比你还没进门就被人认出来好吧?”陆衍略执拗地掏出一副墨镜,笑嘻嘻地塞在毕文谦手里,“再说,我可以牵着你导盲嘛!” 虽然不太确定这个年代的中国人是否熟悉导盲犬……毕文谦总觉得自己又被不经意间调戏了。 嗯……为什么要说“又”啊…… 残念着,毕文谦还是乖乖地戴上了墨镜,被陆衍拉着手,亦步亦趋地走进了剧院。 夏林,还有中森名菜,你们的演出,会是什么样子? 第六百七十九章 木兰不用尚书郎 陆衍为毕文谦想得很周到,但她还是天真了一些。 待两人装着小透明一般找到第一排最边沿的位置安然坐下,没过多久,一个穿着中山装,戴着方框眼镜的老人从近前路过,没过几步,忽然转身回来,细细看向陆衍。 “小陆,也来看决赛啊?” 透过墨镜,循声抬头看去,老人的发际线很高,又短又白,那五官……略让毕文谦联想到了潘苌江……好吧,算是老年化之后的潘苌江。 陆衍一愣,旋即站了起来,张了张口,压低声音说:“啊,首长,您也……” “决赛嘛!过几天,我们这些老头子就要给你们经理的方案投票了。一年到头,总该来现场听一回。”老人哈哈大笑,顺手拍了拍陆衍的肩,“你干嘛这么细声,又不是搞秘密工作。” 陆衍也跟着干笑了一声,目示向毕文谦,依旧小声着:“首长,今天我是陪同的。” “哦?”老人把视线移到毕文谦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又举目望了望整个剧院渐渐入座的观众,也压低了声响,“你家经理?” 陆衍乖巧地点着头,小声对毕文谦介绍道:“经理,这是中顾委的宋韵琴宋副主任。” “宋副主任,您好。陆衍想要低调,强迫我晚上戴墨镜。我屈服了。现在也就不起来了。礼数不周,请原谅。” “经理!你怎么……怎么能这么说呢?我这还不是为你……不就是不让你吃盒饭吗?”陆衍一脸委屈,却也从自己的位置上让开,“首长,您今天是坐正中间吧?” 宋韵琴稍微盘桓了一下,便顺势坐在了毕文谦身旁。陆衍见此,朝陪同宋韵琴的警卫员歉意笑笑,也坐在了宋韵琴旁边。 待一共四人都坐下了,宋韵琴朝陆衍笑呵呵说:“什么正中间?谁想坐谁坐去!你们经理,可是难得出一回门,好多人想见一回,连排队都没门儿啊!”说着,他又转头看着毕文谦,表情和蔼,“毕文谦啊,以前别人常说你身子弱,你穿这身军大衣,我可真没认出来啊!平时他们都说你天天在学习,我们也都不来耽误你。今天碰巧,见着你了,我可是有一肚子问题想问啊!” “宋副主任,请千万别这么说。我才多少岁?学海无涯,想要从容不迫地解决问题于微末,不被问题撵着屁股赶,需要了解的事物,实在太多,我真的没有时间到处跑了。”毕文谦侧过身子,虽然没有摘墨镜,却也是诚恳地说,“您有什么问题,只要您觉得可以在这个场合可以问出来,只要是我能想明白,在这儿能说明白的,我一定知无不言。”(注1:其实就是,“我不想把事说得太细”。) 宋韵琴稍微琢磨了一下,呵呵地笑了:“那好,我就先在这儿问几个问题,等比赛开了,就好好看比赛。比赛完了,再一起走几步。” 走几步…… 反正戴着墨镜,也没人看得到毕文谦翻的白眼儿:“您问。” “那我可就问了。”话是这么说,宋韵琴却扶了扶眼镜,隔着镜片,细细地和毕文谦对视了一会儿,“有人希望你们公司的小刘尽快去兼任鮀城的书记,但小刘她好像根本没想到一块儿去啊!她的意见到底是什么?”(注2:在外界看来,刘三剑被踢出京城不到半年,主角就借势把她弄回来,不但展示了能量,连经济特区书记的位置都不放在眼里——宋韵琴不确定主角到底是要为刘三剑找回场子,还是在图谋其他——刘三剑流露出来的“胃口”,令许多人恐惧。) “您是说……刘三剑?” “除了她还会是谁?” “对不起,刘三剑那身高,我真的没拿她和‘小刘’想在一块儿。”毕文谦摇头笑了笑,低头稍微想了想,“宋副主任,虽然我是文华公司的经理,但刘三剑心里的想法,不是我能决定的。非要说的话,据我所知,刘三剑从头到尾就没有图谋过什么鮀城的书记。在她的逻辑链里,去鮀城调研的初衷,是因为目前的经济特区里,鮀城是发展得最不好的。而当初她南下的时候,大家给她的鼓励是背靠大陆,有所作为。这个背靠,自然要想办法落实了。无论香港的政治份量如何,那地方的地理面积就那么一点儿。宋副主任您不妨合计一下,究竟是在香港那地方立即建立基础便宜,还是在香港附近选一个地方相互呼应建起来便宜?这个便宜,既是从剑华公司的角度考虑,更是从整个国家的角度考虑。所谓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所以,刘三剑亲自去调研了。而调研的结果,她选了一个镇,打算在那里顺势而为,初步建设一个基地。简单地说,是在国家经济建设的大方向上,从省钱的原则上务实地量力而行。”说着,毕文谦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宋副主任啊,说句不好听的,我虽然没有精力去理清你说的‘有人’,他们希望刘三剑去当鮀城书记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但我觉得,一个经济特区的书记的职务,不该是什么政治交换的物品,刘三剑也从来没有那么想过。她现在的职务,是文华公司的党委副书记,是剑华公司的经理。没有特别宽裕的资金,也没有特别过硬的政策支持,想要在香港那个地方尽快打开局面,她哪里还有什么争权夺利的闲心啊!她调研的结果,是只能带动一个镇尽快走向富裕,而不是带动整个鮀城。而所谓鮀城的书记,必然肩负着带领鮀城人民群众建设发展的使命,她现在,兼任不了。或许在有些人眼里,它是一份可以作为交换的权力,但在刘三剑眼里,它是一份自己暂时力所不能及的责任。两种完全不同的态度和认知,怎么可能想得到一块儿去呢?”(注3:主角一方面说自己和刘三剑并没有什么野心,一方面喷政敌把以公器谋私利视为政治潜规则,一方面表达对于刘三剑南下后没什么支持的情况的不满。) 一席话,说得宋韵琴有些发呆,或者说是陷入了沉思。 过了许久,观众们都已经落座,比赛快要开始,宋韵琴忽然感慨起来。 “这份觉悟,这个态度,不愧是文华!果然是木兰不用尚书郎啊!” “啊?”毕文谦有些奇怪,“那个,宋副主任,鮀城的书记,好像不适合拿尚书郎来比喻吧?” “我说的不是小刘,是小陆。”宋韵琴摇摇头,转而看向了一直安静的陆衍,“你没有和你家经理说过?” 陆衍微微低着头:“首长,经理那么忙,我怎么可能去说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啊?” “无关紧要?是啊,无关紧要。”宋韵琴笑得老怀大慰,“毕文谦,你不知道,你们家小陆,前几天拒绝了担任京城市长助理的酝酿意见。” 纳尼? “有这事儿?”毕文谦简直有些懵逼。 陆衍低头点点:“我也已经那么忙了啊!” “到底怎么回事儿?” 宋韵琴笑呵呵地摆摆手:“是这样。之前的事件里,京城的市长助理立场站得很牢,组织上研究之后,对他另有任用。助理嘛,暂时空缺了一阵。现在局面逐渐稳定下来了,在酝酿的时候,就有提名小陆的。组织部派人询问小陆的意见,小陆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消息嘛,难免传出去了,就有人说,小陆是木兰不用尚书郎。” “木兰啊……”毕文谦越过宋韵琴,观察着陆衍的小脸,“陆衍明明那么秀气,我左看右看,也看不出雌雄莫辨的感觉啊!” “经理!”陆衍埋怨了一声,小脸一红,把头埋得更低了。 宋韵琴左右看着,不禁又笑了一阵,笑过之后,却又是忍不住的感慨。 “要是大多数的领导班子,都像你们这样,社会上,好多问题,怕就不是问题了!” “宋副主任,请不要这么开地图炮。虽然现在合格的干部队伍还存在很大的缺口,但有心无力的人和有力无心的人,还是不该一概而论吧。” “有力无心,有力无心!说得好啊!”宋韵琴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大腿,“你知道我刚才说的那个市长助理,几个月前是怎么发言的吗?‘现在的危险,在内部,不在外部。外部的反对者,有些是敌人,有些仅仅是看不清方向的同志。但在内部,在我们当中,在这个屋子里,有些同志却有变成敌人的倾向。他们对组织的限制不满,对组织赋予的权利终将失去不满,对利用职务获取的利益可能无法保住不满,甚至对不能把国有资产正大光明变成个人产业不满!他们希望成为中国的资本统治者,成为中国的财阀领袖,成为中国的洛克菲勒。他们认为组织碍事了,认为只有借助自由、民主的名词,才能获得真正的权力。一句话,他们眼红了!’毕文谦,我们下了决心,把这种人清理出去。小陆和小刘,不争权夺利,年纪轻轻就有高风亮节的觉悟,很好,但干部队伍清理过后,该怎么补充?这个问题,你可以给我一个答案吗?” 说到最后,宋韵琴眼里露出了一丝迷茫。 “宋副主任……” “主持人要上来了,这个问题。散场了,再慢慢说。” “不是,宋副主任,我是说……”虽然宋韵琴摆了手,毕文谦还是解释道,“之前在海参崴,我和黎华谈论的时候,就包含了这个问题,所以,就不必在今天回答了。” “你们谈过?” “这个问题,我们国家在不断发展的过程中必然会长期面对,黎华是体制和政策研究室的副主任,我们要是不去思考,不想办法,那才是不对吧?” 宋韵琴愣了好一下,俄而看着走向舞台中央的主持人,一只手按着嘴,无声大笑,忽然又摘下眼镜,放在腿上,另一只手掏出了手绢,擦拭着眼角来。 [宋任穷,原名宋韵琴,上将军衔,本时空曾任中央书记处书籍,中央政治局委员,政协副主席等职务。] [市长助理,欧阳斗,百度出曾任北京第七届政协委员,其他资料无] 第六百八十章 《阿姐鼓》 整个剧院万籁俱静,主持人一身红衣,立在舞台中央。 “亲爱的现场的、电视机前以及收音机前的观众、听众朋友们,大家晚上好!欢迎大家一起见证第二届中国流行音乐一级联赛最后一轮的角逐,我是主持人尉华……” 比赛正式开始,毕文谦却没有把注意力放在舞台上,闭上眼睛,思索着宋韵琴的问题。 确切地说,他思考的并不是宋韵琴提的问题——如他所说,他已经和黎华谈过了。但宋韵琴会提出这个问题,以及他提出这个问题时流露的迷茫,才是值得思索的问题。 时至今年,TG的党员人数,已经达到了四千七百万。宋韵琴却忧心于干部的缺口该如何补充。 委实是一个让人笑不出来的笑话。 没过多久,陆衍从座位上起身,走到舞台上和一群人一起抓子排出场顺序,这也暂时中断了毕文谦的思索。 如她一直渐渐的改变,舞台上的陆衍,完全不似她时常在自己面前那么弱气,虽然身高和体格都不出众,却在人堆里颇有存在感。并且……在一群壮年男女的衬托下,简直也像是眉清目秀的明星了。 “宋副主任。” “嗯?” 毕文谦抬手摘下墨镜,挂在军大衣的领口上,偏头看着宋韵琴苍老的面容:“我有一个问题,不太敢去想明白。不知道您是否可以回答我……” “不敢?”宋韵琴不禁深深地看着毕文谦的眼睛,“你问吧!如果我答得上来,我也知无不言。” “陆衍最早是大学快毕业的时候被黎华招进文华公司的。最初的文华公司,和草台班子差不多。中国的大学生数量一直有限,说是天子骄子也许太过,但千里挑一却不是夸张。在包分配工作的大背景下,陆衍愿意到文华公司来,本身就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决断。当时,黎华的解释是,陆衍是我的歌迷。我也就信了。从此之后,陆衍一直担任着黎华和我的秘书,直到文华公司明确编制,成为了文华公司的秘书长,一个国家厅级干部。我不打算去探究这个任命是否适合,但无论是秘书还是秘书长,陆衍除了这样的职务,或者说工作,从来都没有其他的工作经验。而京城市长助理,如果我没搞错的话,应该是副部吧?那这就意味着,在陆衍成为厅级干部之后短短几个月,就有人提名她更进一步?这无论是从资历,还是从能力,还是从服众的角度去看,都让人觉得不对劲儿。所以,宋副主任,我不是想知道究竟是哪些人提了她的名,但我真的不明白,在此时此刻,提名陆衍担任京城市长助理,到底有什么意义?” 宋韵琴紧紧瞧着毕文谦,直到抓子环节结束,才轻声开口道:“别人的想法,我一个老头子,哪里说得清?何况,提名的人,又不止一个。非要说的话……听说你们家的办公室主任,那个小晓琳,有想在电力部门为国家做贡献的意愿?” “这个啊,小晓琳的确和我说过。” “她倒是一直很坦诚。小晓琳她爸,就长期在电力部门工作过,当初就敢于实事求是,对总书记直言进谏。但现在,已经不允许他不把目光局限在一个部门了。可能,小晓琳是想实现她爸爸对于国家电力发展的规划和心愿。你们文华公司,明确编制的时候,小晓琳和陆衍,一个是办公室主任,一个是秘书长,都是厅级。但要说在文华公司的资历,陆衍要深厚得多啊!”(注1:宋韵琴是暗示,小晓琳想在将来进入电力部门的时候以更高的级别起步,于是参与了鼓动陆衍木秀于林的行为。) 说完,宋韵琴若有若无朝毕文谦点了一下头,便转而渐渐走过来的陆衍招招手。 “小陆,来,坐。你这手气,不错啊!倒数第二个出场……” 从舞台上走下来,在自己和宋韵琴面前,陆衍又恢复了娇小乖巧的样子,依稀有着当初在四合院里,怯生生缩在黎华侧后的模样。 毕文谦望着舞台,第一个队伍已经在登场了,但他只是望着,眼神却没有焦点。 宋韵琴的话,并没有说尽。但毕文谦足够听明白几分了。 “陆衍没有问题。身家清白,背景简单,勤学上进,能干可靠,能有什么问题?正因为她没有问题,所以我担心,会有人制造问题。人大虽然是一个学府,却远不比这四合院这样简单、纯粹。”——王京云在樱花树下的话,依旧在耳。 大概,王京云的确没有说错,四合院,比人大简单、纯粹。 也难怪陆衍不想去那里上课了。(注2:文华内部的派系斗争,虽然存在,但已经简单得像小儿科了。) 文华公司,真的不似当初的草台班子了。所谓木兰不用尚书郎,用来比喻京城市长助理,倒也勉强不算辱没了——所谓中枢所在,首善之都,虽然宋韵琴的话讲得含糊,但无论这个助理的提名是转任还是兼任,也不过是意义大和更大的区别——如果是转任,那么究竟是哪些人希望陆衍离开文华公司,就值得琢磨了;如果是兼任,那就意味着文华公司的秘书长进入京城常委的序列,那么究竟有哪些人提了这个名,甚至是哪些人持支持的意见,就更值得琢磨了。 陆衍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提名,这个反应,很好,但她是否事后也完全不去想,就……好吧,取决于她有多忙了。 心不在焉间,登场的队伍一个接一个,突然,耳边传来了宋韵琴略带揶揄的声音。 “看,到你们家夏林了!这伢妹子,保密工作不错,都教人猜了大半年了!” 回过神来,只见舞台上,夏林穿着一身汉藏结合的花衣裳,虽然不至于像晨练那一身鼓鼓的运动服那样整一只小土妞,但比起出门时的一身黑加白丝带,仍然简直不是同一个世界的画风。甚至于那张脸的妆容,隐约有些风尘仆仆的感觉。 朝观众们鞠躬之后,夏林手握话筒,往观众席缓慢地扫视了一遍,最终瞧见了坐在最边沿的毕文谦,才心满意足地泛起笑容,对着下面的摄像机镜头开口说道:“大家好!今天,我要为大家带来的作品,是我根据自己大约一年前入藏的见闻,讲述给毕文谦听之后,他在我的央求下,写下的一首歌。因为某种原因,他把这首歌,写得……某种意义上,有些隐晦。去过藏区的我,能够轻易明白,这首歌究竟讲述的是什么,表达的是什么。但刚才在后台,工作人员大都不理解,为什么我今天的打扮,完全没有追求漂亮的样子。也许,相似的,对于大多数没有亲身进过藏的朋友来说,也不容易一下子就听懂和理解这首歌里的思想和精神。也许,从一场比赛的目的来说,这是一个很任性的选择。但毕文谦……” 说着,夏林的眼神往毕文谦瞟了一下。 “毕文谦经常惹人生气,但他从来没有拒绝过我任性的请求。所以,我要感谢……嗯,感谢今年公司里所有参加联赛的队友们,只你们,让咱们没有了保级的危险,让我可以在最后这么任性一回。我还要感谢郭老师,虽然她始终认为,这样一首歌,在我这样的年龄,想要唱好,难度实在太高,但她还是顶着不少闲言碎语,悉心帮助我、教导我,整整大半年。我在藏区的学习和经历,让我深深地认为,在这个时代背景下,有些事情,有些事实,让全国的广大同胞们了解,是我这样一个了解过藏区的人,所有着的时代责任,和使命。所以现在,我就把这首歌,这首《阿姐鼓》,唱给全国的朋友们。” 演唱前的讲述完毕,夏林又鞠了一躬。然后站定,把话筒放在面前的话筒架上,闭上双眼,一个缓缓的呼吸之后,开始了轻轻的吟唱。 背后,鼓声伴随而来。 [《阿姐鼓》原唱朱哲琴,作者何训田,1993,“阿姐鼓”,人皮祭器,至于具体是什么,还是请自行百度……吧] 第六百八十一章 《无地自容》 “我的阿姐从小不会说话,在我记事的那年离开了家。从此我就天天、天天、天天地想啊……阿姐呀……” 一首歌渐渐听来,夏林的演唱虽然并没有修改旋律,连编曲也没有去做改动,但相比毕文谦记忆中的“原版”……在细处上却颇有些不同。除了天生的音色更为清澈空灵之外,在唱第一句的讲述时,歌声里有着孩童的懵懂的思念。 但在又一段吟唱之后,第二句唱出“我忽然间懂得了她”时,声线相比第一句有着并不明显但的确存在的变化——仿佛当初的孩童,已经长大成人。那一声“从此我就天天、天天、天天地找啊……阿姐啊”有着和声线不契合的隐忍的悲伤。 “玛尼堆前坐着一个老人,反反复复念着一句话。” 当第三句唱出之后,那一遍遍仿佛咒语一般的经文,仿佛是在一边流泪,一边念诵。 很快,夏林唱起了第二遍,第一句没有任何改变。但第二句里的情感里隐忍的,却不再是悲伤,更像是愤怒。 “天边传来阵阵、阵阵鼓声,那是阿姐对我,对我说话。” 这一句的唱法,和原版全然不同,仿佛一个一无所有的人在面对一个明知是谎言的答案,想要嘲讽,却又忍不住哭。 最后,夏林一遍又一遍地唱着那经文,令人渐渐地觉得……魔性。 一年时间,没有白费。夏林唱得比原版更有起伏,更有立场——即使这本身是一首写得含蓄的作品,她还是没有往含蓄的方向走,更像是一段故事的亲历者,而不是一段历史的记述者。 待她唱完之后,鞠躬退场,整个剧院里,没有丝毫反应,等舞台上已经空无一人,主持人尉华准备上去时,低声疑问或者说讨论的声音一下子嗡嗡响了起来。 连宋韵琴也没有免俗。 “毕文谦,你这写的什么歌啊?翻来覆去唱的那句到底什么意思?简直像是念经!” 面对直来直去的疑问,毕文谦保持着淡然:“宋副主任,您没理解错,那一句的确是念经,念的佛经。” “佛经?”宋韵琴明显一愣。 “确切地说,是佛教里的观世音菩萨的六字大明咒,‘唵嘛呢叭咪吽’。藏区的佛教也认这个。说这是诸佛慈悲智慧的音声显现,涵摄了佛所教授八万四千法门的精义。说是只持诵六字大明咒一遍,就等于诵念了佛陀所传的十二分教,能稳固地杜绝任何投生六道的可能性。简直是一个简单到所有人都能修持的口诀,也包含了佛法的要义。” “乱说!我是听不懂意思,但夏林唱了那么多遍,那一句唱了几个字,我还没老到听不出来,根本就不只六个字!” “您耳朵的确很好,没听错。夏林唱的是‘唔嘛唵嘛呢嘛呢叭咪吽’。” 宋韵琴简直有些懵了:“念经还可以这么加起字念?” 毕文谦迎着宋韵琴的目光,微妙地说:“大概,这就是为什么夏林会说我写得隐晦的原因……之一吧。” 或许是因为毕文谦的口吻,以及那眼神,宋韵琴虽然还是不解,但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等到最后一个队伍表演完毕了,他才倾身过来,小声疑问:“毕文谦,你是想说,佛教都是骗人的?” “宋副主任,这是因为进藏归来的夏林的要求而写的歌。” 宋韵琴又沉思了一会儿,还是不太确定毕文谦的意思:“你给个实在话,你这首歌到底写的啥子?” “这个要说透彻,恐怕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情。”毕文谦抿了一下嘴,“而且,宋副主任,您能保证心平气和吗?” “我……能!”或许是认为毕文谦在使激将法,但宋韵琴在稍微的犹豫之后依然沉声点头。 “那您应该听出来了,夏林唱歌的时候,配乐里有鼓声,她唱的歌词里,也有鼓,是吧?” “不错。” “其实,歌词里的鼓,是人皮做的。”不出毕文谦所料,他话一出口,宋韵琴很快就反应过来了,瞳孔就是一缩——毕文谦连忙伸手按在他的肩上,打断了他还没出口的话,“所以,夏林会在开唱之前,说这是她入藏之后的责任和使命。宋副主任,您才答应了我,心平气和。有什么话,至少等中森名菜演出之后再说吧!您不是说比赛完了,再一起走几步吗?我答应夏林来看演出,也答应了她的。” 宋韵琴紧紧地瞪着毕文谦的脸,表情阴晴不定,直到中森名菜已经登台了,才咬牙开口。 “……说好了,完了,出去走几步!” 毕文谦点头一笑,也将目光移向了舞台上的中森名菜。 她,果然穿着白天的雪白毛衣,但把外衣脱掉了,长裙也换成了淡茶色的紧身裤,和鞋子约莫是一套。 深深的鞠躬之后,中森名菜也往观众席扫视了一下,但她很快便和毕文谦对上了眼神——上一次,他也是坐在这里。 微微点了一下头,中森名菜笑对向镜头,先用日语说道:“大家好,我是中森名菜,今天是中国流行音乐联赛的最后一轮,也将是我这段修养的时间里最后一次不是以选手的身份在这个比赛里演出了。虽然这些日子我几乎都在京城,但始终有很多歌迷们挂念着我,支持着我,我也非常挂念你们。在这些日子里,毕文谦,毕桑,还有文华公司的许多人,给了我许多照顾,让我感受到了在以前的生活中感受不到的温暖。就像诗人陶潜说的那样,‘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我,还是大家的中森名菜,但也不再是从前的那个中森名菜了。从前的我,毕文谦并不喜欢,甚至因为一些误会,在第一次见面时,我还把他当成了牛郎。但现在的我,毕文谦把我作为朋友,给了我许多无法报答的帮助和关心。在《樱花大战》的海选决选之后,为了纪念这段时光,我请他为我写一首中文歌,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而现在,这首《无地自容》,我将唱给大家听。” 接着,中森名菜又用中文把这番话大同小异地说了一遍,然后高举右手,打了一个响指。 如同发令枪一般,中森名菜身后的乐队像是寂静中的工厂一下热火朝天,那毕文谦熟悉的前奏,一下响彻了剧院。 连续的抒啸式的呐喊之后,中森名菜唱出了歌词。 “人潮人海中,有你有我,相遇相识,相互琢磨。人潮人海中,是你是我,装作正派,面带笑容。” “不必过分多说,自己清楚,你我到底想要梦些什么。不必在乎许多,更不必难过,终究有一天你会明白我。” 强烈的节奏感下,随着演唱,中森名菜不断变换着手势和表情,歌声中既有些讥讽,也有些伤怀。 “人潮人海中,又看到你,一样迷人,一样美丽。慢慢地放松,慢慢地抛弃,同样仍是并不在意。” “你不必过分多说,你自己清楚,你我到底想要做些什么,不必在乎许多,更不必难过,终究有一天你会离开我!” 唱到第二段,中森名菜手势不断,干脆拖着话筒架平移挪步,情绪也渐强起来,不再有伤怀的感觉,讥讽中,生出了责备的味道。 间奏中,她如同舞蹈一般,回归了正中。 “人潮人海中,又看到你,一样迷人,一样美丽。哼哼,慢慢地放松,慢慢地抛弃,同样仍是并不在意。” “不必过分多说,自己清楚,你我到底想要做些什么,不必在乎许多,更不必难过,终究有一天你会明白我!” 相似的歌词,口吻再变,生出了居高临下的味道,仿佛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的蔑视。 “不再相信,相信什么义理,人们已是如此冷漠!不再回忆,回忆什么过去,现在不是从前的我!” “曾感到过寂寞,也曾被别人冷落,却从未有感觉,我无地自容!~~~~~~” 唱到高潮,毕文谦不禁猛然睁大了眼睛! 自己写的歌词是“道理”,中森名菜唱的是“义理”!发音明显的不同,自己不可能听错——身为日本人,中森名菜这一字之差,意义颇为不同了!(注1:“义理”是日本封建时代以来传统社会价值观的浓缩。) 震惊之下,中森名菜之后的演唱,毕文谦听得有些恍惚了,直到最后连续的撕裂般的呐喊,才再度把他“惊醒”。 目光再次聚焦到中森名菜身上,她已经取下了话筒,正仰着脖子,保持着朝天高歌的姿势,结束了表演。 雷鸣的掌声,伴随了中森名菜等人的谢幕和退场。 然而毕文谦却默然不语地目送她离去——这个剧院里的人,大多数压根儿不了解日本文化的中国人,恐怕虽然赞赏这首作品,甚至真的能够体会到她歌声中浓烈的情感,却没有几个人真的明白,她到底在表达什么…… “这个伢妹子,这么快就把中国话学得这么地道了!” 果然,身边就有一个没真听懂的。 看着颇有些高兴,也不断鼓掌的宋韵琴,毕文谦悄悄感叹了一下,没有去解释什么,只小声地说:“宋副主任,咱们出去,走几步吧!” [《无地自容》,中国经典摇滚,是黑豹乐队最广为流传的一首歌,原唱,窦唯] 第六百八十二章 依靠群众 虽然之前反复在说,“走几步”,但真一起出了剧院,毕文谦和宋韵琴,终究还是很快就缩进了车子里。 ——毕竟已经大晚上了,不能真由着马上要80岁的老人家在入冬的京城街边散步。 “红旗车啊……”上车的时候,宋韵琴抚摸着白色的车皮,心绪起伏间,有些感慨,“我也有一个号码,但车子还没做好。” 毕文谦有些诧异,关上门后,不禁小声地问:“宋副主任,您的号码,不至于太靠后吧?怎么可能还没做好?”(注1:随手一记马屁。) 宋韵琴瞥眼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呵呵地笑起来:“毕文谦啊,一汽的产能,不是睁眼闭眼就能提上去的。比起为国家挣外汇,我们这些老头子,早一天拿到,还是晚一天拿到,就是次要的问题了。” 此时,陆衍也在副驾驶上坐好了,张晓霞回头请示道:“首长,车子是先不动,还是慢慢开着?往您那边开吗?” 宋韵琴打量了一下张晓霞的脸。 “……你就是护送毕文谦北上,路上开枪的那个小张?” 张晓霞一愣,旋即连忙解释:“啊,首长,我已经交过检查了。” “呵呵,一个打几个都不怕,还怕检查啊?” 瞧宋韵琴这脸笑容,约莫是听闻了些什么了。 “首长……我……”张晓霞窘迫之下,选择了转移话题,“我是解放军战士,那只是几个地方公安里的害群之马,我在暗,他们在明,我要是还怕了,那不是给部队丢人吗!”(注2:宋韵琴曾长期在部队里,张晓霞的回答,非常乖巧。) 细细盯着张晓霞,宋韵琴最终开怀大笑:“说得好!也做得好!没给我们部队丢人!车开起来,慢点儿开,往三里屯开。” “好嘞!” 一声洪亮,张晓霞如蒙大赦地转回头去,发动了轿车。 宋韵琴依旧忍俊不禁地笑了一会儿,才慢慢地问向毕文谦:“最近,辽省那边,正在酝酿推行公安部门的改革,你怎么看?” “我?”毕文谦抿了抿嘴——自己去海参崴的事情,的确是保密,但不可能在回来之后还对中顾委的副主任保密,“这很明显啊,那里的基层公安最起码也已经存在了很严重的作风问题,不整顿,还谈什么发展经济?当初解放战争的时候,炮党定的税收比TG更低,但征税过程中的社会成本,直接导致了经济崩溃,结果就是以时人目瞪口呆的速度败亡了。现在,虽然时代已经不同了,但道理是一致的。我很早就说过我的看法,我们新中国从来不怕承认错误,怕的,是维护错误,怕的,是面对错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一边说,毕文谦一边坦然地迎着宋韵琴的目光。 “听说,你说,只要群众没有处分干部的权力,整风的烈度就是可以把控的。”宋韵琴目光沉沉,语速也渐渐慢了下来,那种传说中的首长范儿,稍微浓了几分,“我也看过辽省那边交上来的方案,真决定执行了,纪委怕是要忙了。指不定还要扩编。” “如果真的有必要,那就扩编呗。”毕文谦毫不犹豫地点头,“我们国家的基层控制力,和国家公信力,在全球,是遥遥领先的。换句话,就是国家想要做一件事情,所需要付出的社会成本,是非常低的,低到其他国家的政府羡慕嫉妒恨甚至是无法想像的程度。而这一切,是TG在几十年来,无数党员用鲜血和汗水所建立起来的。然而现在,国内有不少的人,脑子有些不清醒,嗯,说好听点儿,是对社会科学的认识很不足。有的人,并没有认识到这个社会成本低到发指的环境的价值可贵,有的人,傻乎乎地认为这样的环境是天然的,是与生俱来……好吧,对于新中国成立之后才出生的许多人来说,这还真的是与生俱来的环境,然后他们就傻乎乎地认为这是全世界都存在的环境。‘思厥先祖父,暴霜露,斩荆棘,以有尺寸之地,子孙视之不甚惜,’说的就是这样的人。宋副主任,您是军旅出身,我就举一个和部队相关的例子好了——假如中国和美国,同时各自发生了一场大地震,会有什么不同?很显然,我们的子弟兵会第一时间带上救灾的工具,甚至为了争分夺秒,会直接徒手上路,这样的思路,在新中国,从上到下,各行各业,差不多是统一的,是觉得理所当然的;然而在美国,美国政府也会派军队去灾区,但他们首先会携带的,并不是救灾的工具,而是真正的全副武装,他们的任务也不是救人,而是到灾区镇压趁机而起的暴乱。这就是中国和美国的不同,我们在面对灾难,第一反应,或者说社会常识是协力自救,以及八方支援;而美国人的社会常识却是有人会趁机打砸抢,以至于需要出动军队镇压。我们的子弟兵会诧异,‘美国军队去灾区带枪干什么?’美国军人会诧异,‘中国军队去灾区居然敢不带枪?’这,就是截然不同的社会成本的体现。而如果是纵向对比,那就更显著了——旧社会的中国有句谚语,叫贼过如梳,兵过如篦——底层人民对于军队的惧怕甚过匪徒。而在新中国,社会氛围则是军民鱼水情。宋副主任,您是亲身经历过旧社会的,这种天壤之别,您肯定比我更有发言权,或者说,这种区别,这份成果,其中就有您的一份功绩。所谓逆水行舟,这个来之不易的社会环境,我们绝不能容许有人破坏!别说是扩编纪委了,如果突然内外部环境极端恶劣了,指不定契卡都可以借鉴一下。所幸,值得喜悦的是,正因为你们前人栽树,现在的中国,内外环境都已经好了太多,甚至于只需要考虑扩编纪委就可以了。”(注3:马屁继续。) 默默听毕文谦说完,宋韵琴目光越过前座,望着外面的路,安静了许久。 “子孙视之不甚惜……毕文谦,所以,你要求将顾委制度化?” “这的确是原因之一。” “好吧,现在,很多人都盯着辽省,想看公安系统的改革,会是什么结果。” “我也很期待。”毕文谦认真地赞同道。 宋韵琴又仔细盯着毕文谦看,似乎有些哭笑不得,最终,化为了一声长长的感叹。 “毕文谦,你写这首《阿姐鼓》,真的是因为夏林那伢妹子的求你?” “这个啊……”毕文谦挠了挠后脑勺,“虽然夏林当着全国观众埋汰我,但这个她真的没乱说。如果她没有进藏,没有主动和我讲那些见闻,我干嘛写这首歌啊?” “她叫你写,你就写啊?”宋韵琴略有些不信。 “当然了!她是文华的偶像歌手,她有什么愿望,公司都应该支持啊!当初商量合同的时候,就说得很明白,路是她自己选的,文责自负而已。” “你……你就不能让她晚点儿唱啊?” “她都准备了快一年了!”毕文谦不明白,宋韵琴为什么会有生气的迹象,“虽然公司一直安排她学习,但她本质上是有工作的歌手,不是单纯的学生。能够容忍手下的歌手一年只唱一首歌,这已经很反常了啊!换成是大多数急功近利的公司,要是出了唱片有人买,怕是巴不得歌手一个月出一十几首歌。” “你……”宋韵琴仿佛是觉得自己的思路老和毕文谦说不到一块儿去,终于给气笑了,“都说你宠着她,还真没说错!”(注4:主角因为夏林的个人意愿而任由她做出具有政治意义的举动,不考虑轻重缓急,在宋韵琴看来,这完全是爱江山更爱美人了。) 毕文谦囧了:“宋副主任,您到底想说什么?我可能有点儿笨,您能直说吗?” “你还笨?”宋韵琴一副简直无言以对的表情,憋了半晌,才勉强平复了情绪,“你们家小刘才开了炮,紧接着你们家夏林就来这么一出,你们真的顾得过来?” “这……是两回事儿吧?” “你还真和我装傻?”宋韵琴作势扬了扬巴掌,“这真的只是两回事?” “宋副主任,话可不能这么说。你要说刘三剑开了炮,好吧,就算是开炮了。可这事情,对于我们来说,本质上是人在家中坐,事儿从天上来。人家夏林唱这首歌,是当初从藏区回京之后就定下来了的事情。就为了飞来的事情,改变既定的计划……夏林凭什么受这委屈?文华公司首先是一个文化公司,怎么能本末倒置呢?”毕文谦坚定不移地反问,“而且,就这些事情,又没有做错什么。面对一群脱离群众的东西,我们一切为了群众,一切依靠群众,我们犯得着要怂?”(注5:主角表示,依靠群众,一切敌人都是纸老虎。平推流就可以了,不必顾虑那么多。) 一时间,宋韵琴哑口无言,索性看向了车窗外面。 车子里渐渐和外面的夜一样寂静。直到张晓霞停在了那熟悉的胡同口。 一直保持安静的陆衍回头小声询问:“宋副主任……” 宋韵琴摆摆手,打断了她,再次看着毕文谦,拉住他的手,语重心长。 “一切依靠群众,小刘的事情,的确是一个新鲜鲜活的例子。文华的心气,很像我们年轻的时候,为了革命理想,没什么值得怕的。据说,你出门和小彭谈了很久,谈了很多,包括了我今天问的问题。你要卖关子,可以,我现在暂时相信你们。等小彭回来了,一切,就该有新气象了。不要辜负我们的信任。”(注6:宋韵琴当面表达了自己的立场和态度。) 感受着手上传来的力量,毕文谦微笑着摇摇头:“宋副主任,我可以想像,黎华回来之后,绝不会直接提出什么新气象,她一定会和你们商量,寻求你们的经验和意见。虽然,在意见不同的时候,她不见得会唯诺屈从。”(注7:主角也当面表达了自己和黎华的立场和态度。) 一阵无言的对视之后,宋韵琴慢慢松开了手。 “是啊!小彭和小刘,毕竟有所不同。行啦,你就先回家休息!让小陆她们再送我就是了。”(注8:在黎华和刘三剑之间,宋韵琴更喜欢黎华。) 既然宋韵琴有了决断,毕文谦也就顺从地溜了。 背后的汽车声渐渐远去,毕文谦也走入了胡同深处,四合院的门虚掩着,里面,夏林和中森名菜已经换回了白天的装束,正坐在石棋盘的两边,有说有笑的模样。 “夏林,中森名菜,起来,换衣服,一起跑五公里!有什么想说的,明早上再说。” 不约而同地微微发愣了几秒,夏林皱着眉头正想抱怨点儿什么,旁边的中森名菜却喜悦地霍然而起。(注9:和主角一起跑步,对于夏林来说,已经成为习惯,对于中森名菜来说,却是被进一步认同的表示。) 第六百八十三章 未来,veni 第二天,晨练的时候飘着小雪,或许是因为这天气,也可能别有默契,夏林和中森名菜都没有提昨天演出的事情。 倒是毕文谦,在吃早饭的时候,朝陆衍问道:“陆衍,张静林这些天都没有一起晨练了。” 那口气,颇有些像那句“孔乙己还欠十九个钱呢!” 引得陆衍想笑。 “她最近都是下午在练歌。” “这样啊……”毕文谦本想再说什么,但考虑到小晓琳的安排,还是作罢了,“对了,昨晚上,你们送宋副主任回去,一路上都安稳吧?” “当然安稳了。”陆衍呵呵一笑,“首长和我拉了些家常,勉励我继续干好工作,也勉励了张晓霞。” “张姐姐啊……”毕文谦看着陆衍,似叹似笑,“一会儿记得看看报纸,看看有什么反响没有。”(注1:主角仍然不清楚,张晓霞到底是不是人精,也不确定她的立场。) “嗯。” “还有,黎华呢?” “黎姐姐现在大概在回来的飞机上。可能得晚上才到家。” 到家……黎华真会下飞机之后第一时间回四合院吗? 吃完之后,毕文谦把中森名菜一起叫进了办公室,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后转动椅子,正对着她,稳稳安坐,不住看着她的脸蛋。 “毕文谦……”或许是因为毕文谦的眼神,原本有所期待的中森名菜,渐渐变得忐忑,“有什么问题吗?难道是我昨天唱得不好?” “不,不能说你唱得不好。从演唱本身来说,你的演出是成功的。至少我是那么认为。”毕文谦喝了一口水,轻轻把杯子放下,“可是,你改动了歌词。或者说,一个歌手对词曲有自己的理解,在具体演唱的时候有所改动,这是用心于艺术的表现。但具体到你的改动……也许绝大多数中国人只会喜欢唱中文歌的你,然而在日本,你真的不担心被日本许多习惯于保守的人所不认同吗?” 默默听完毕文谦的话,中森名菜脸上反而舒展了表情。 “以前,我努力追求被人认同,结果,得到了什么?毕文谦,你说在中国,人情债,最难还。可是在日本,要说令人为难,人情算什么?义理才让人窒息!” “你和我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在这方面我们又不存在分歧。”毕文谦摇摇头,“歌词像你这么一改,对于中国的听众是否接受,毫无关系,对于日本的听众是否接受,你不觉得……步子迈得有些大吗?” 中森名菜不太明白:“步子迈大一点,不行吗?” 毕文谦不由哑然。 “我的少女啊!你真的不知道你捎回来的那本书代表着什么吗?” “书?”中森名菜一愣,“你是指……索尼的盛田会长写的那本书?” “没错。但那本书,并不是盛田朝夫一个人写的。另一个合著的作者,是日本的国会议员,一个叫石原甚太郎的……姑且叫前作家吧,毕竟是一个在大学时候就拿过芥川奖的人,虽然据说得奖那事情颇有争议……”眼见中森名菜有些茫然,毕文谦顿了一下,“如果你对这个名字不熟,那我就换一个方式介绍——他是去年去世的日本艺人石原育次郎的哥哥……” “啊!你是说,石原军团的石原前辈的哥哥?”中森名菜一下子反应过来了。 毕文谦有些哭笑不得:“看吧,我这么介绍,你反而更容易理解。然而这并不是重点啊!” 中森名菜低低头,吐了吐舌头:“毕竟是石原前辈啊!上个月才公布了今年设立的石原裕次郎奖嘛!” “好了好了,我知道,石原育次郎是可以在日本国内代表日本电影的人,虽然他在日本之外没什么知名度。”毕文谦摆摆手,把话头牵了回来,“而他这个哥哥,石原甚太郎,之前担任过内阁大臣,也是现在日本自民党里的石原派的头领。而他这个人嘛,怎么说呢……具有很强烈的爱国情怀,但脑子有些不清楚,坚持在错误的道路上,又自我感觉良好。你不妨想一想,你拜访的是总理大臣的秘书,单纯以索尼会长的身份和立场,干嘛突然在这个情况下要你捎这么一本书给黎华?这显然不够科学。而如果是以另一个作者,本身就是政治人物,并且是自民党内的派系头子的身份和立场,这就不奇怪了——虽然你知道,我也知道,你做这些事情的起因是你自己的爱国心,但对于一个传统的日本政客来说,一个演艺界的小姑娘,会为了国家如此奔走,这显然太诡异了——他宁愿认为是中国政府希望通过你辗转向日本政府表达某些态度。考虑到黎华的职务,这一切也的确很符合日本政客所习惯的腹语术的调调。所以,简单地说,就是日本政坛里有人把你对于国家的善意,解读成了中国政府的态度,而你也知道,你的态度是从日本的国家利益出发,而不是从自民党的利益出发,更不是从日本某些政客的利益出发,结果,现在一本名为《日本可以说不》的答复,甩在了过来,甩在了脸上。” 一席话,听得中森名菜发呆。 “……竟然,竟然是这样的吗?我果然太傻了……对不起,毕文谦,给你们添麻烦了!” 说着,中森名菜就要起身鞠躬。 “别,你不用道歉。一开始你向我诉说你的意愿的时候,我就考虑过这种情况发生的可能。我们总不能在没有主动权的时候,因为可能的失败,就放弃尝试吧?何况,这是你的心的决定啊!我们是朋友,当然要支持你了。”毕文谦伸手虚压,止住了中森名菜的动作,“我告诉你这些,本来就不是想要你道歉。我只是让你明白,《日本可以说不》,是两个分别在日本政坛和商界颇有影响力的人合著的书,他们和你相似的是,有着强烈的爱国情怀,但和你不同的是,他们的立场,或者说选择的自认为正确的道路,和你完全不同,甚至可以说是敌对的。这样的人,能在日本政坛成功,能在日本商界成功,说明他们并不是孤立的个案,而是在日本有着强大的势力,或者说日本有非常多的人和他们站在一起。就像你昨天的演出里所表达的,你认为让日本社会窒息的义理,恰恰是他们认为是正确的,应当守护的日本传统。像这种涉及到整个日本社会风气甚至制度的冲突,是不可调和的矛盾。而你,却是一个在日本很有号召力的艺人,并且目前是在文华公司,你这么突然在舞台上一呐喊,肯定会被日本许多被那所谓的义理人情的社会所勒得喘不过气来的人视为自己心声的代表,但同时,你将受到很多认同这种落后的日本传统道德体系的人的敌视。甚至于,那些日本政坛脑子不清醒的人,说不定会认为你是在代表中国政府说话,认为你是国贼也说不定。” “国贼?”中森名菜并没有重新坐下,反而瞪圆了眼睛,止不住冷笑,“到底谁才是国贼啊!” “客观地说,你和他们,大概会彼此都觉得对方是国贼。”毕文谦摊开了双手,“你认为需要改变这种令人窒息的社会局面,日本才能有希望;他们却认为守护住这种社会局面,日本才是日本。这就是典型的道路的分歧。不过,这也不是重点,当你选择不袖手旁观的那一刻,这个情况就是迟早的结果。我只是担心,你对此并没有足够的觉悟,你认识到了所谓的义理是桎梏整个日本社会的枷锁,却很可能没有意识到,维护这具枷锁的力量,在日本,有多么的强大。” “我的确不知道,但是,现在,我知道了。”中森名菜一步步走过来,抓起了毕文谦的手,“你会继续帮助我吗?” “不,我从来都没有帮助过你什么。我毕竟是文华公司的经理,如果我真帮助了你什么,那反而可能成为某些人指责你的把柄。所以,一开始我就说过了,我能给予你的,仅仅是一条失败之后的退路。” 中森名菜捧着毕文谦的手,眼里是微微的幸福的喜悦。 “这已经让我无以为报了。” 毕文谦朝她笑笑,轻轻唱起了歌。 “和20岁时不同,那年纪我只是单单一人,舔舐伤口一般,沉浸在音乐里。想要为所爱的人有所作为,不自量地憧憬,和镇压的不断斗争。” 中森名菜顺着唱了下去:“抱膝而泣已经太多太多,两个人一起哭不就更痛苦了吗?「Musician!悲伤的话别再说了!」「Musician!女人也能四海为家的啊!」12岁的时候,梦想成为棒球选手。现在也会梦见,在投手板投球。梦中的我总是个英雄啊!是一个瘦弱的不可思议的英雄!” 唱到这里,她轻轻抿着嘴唇,看了毕文谦许久。 “现在,我不再只是做梦了。我有了走上投手板的勇气和觉悟,而且,孤身一人的我,也没有替补,即使真的在八回合下半忘了怎么投,也不可能从投手板被撤换下来。我,不能认输,更不能输。”(注2:一场棒球有9个回合,在八回合下半撤退……) “我拭目以待。” 不久,中森名菜离开了西厢房,毕文谦也顺便走进了陆衍的办公室。 “经理?” “今天的报纸,有关于黎华的报道吗?” “有,比较短,就说了黎姐姐在东德伊尔梅瑙工业大学发表了演讲,现在正在回国的路上。” “没提演讲的内容吗?” “没有。” “是吗?”毕文谦稍微盘算了一下,“要不,陆衍,咱们去给黎华接机吧?” “我恐怕没这时间。经理你真想去的话……让张晓霞带你去机场?” “……算了,我还是少出门比较好。” 最终,毕文谦还是缩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黎华啊……即将归国的黎华。 今天晚上,或者明天开始,整个国家,甚至,整个世界线,将会掀起何等的波澜? 锦绣河山美如画。 毕文谦举起那喝剩的半杯水,敬向了黎华的座位。 未来,veni。 [石原慎太郎,看新闻的中国人大约都知道了,日本著名右翼保守政治人物,小说家、画家。国际知名的反华和反美分子,他一直否认日本在军国主义时代所犯下的各种罪行。] [石原裕次郎,弟弟,石原军团在日本艺能界地位极高,初代首领就是“永远的裕次郎”,演员、歌手,作品有《呼唤暴风雨的男人》,那时正是日本经济高速增长的黄金时代,裕次郎的歌声和电影成了“青春”的代名词。] 卷后语:第八卷开始,世界格局的发展,就会渐渐神展开了——这也是为什么要把架构这种和娱乐文本身关系不大的内容写那么详细的原因——不然,你们会觉得不合理的~ 仔细回看一下,主角从85年开始,到现在也就3年多,从一个普通中学生走到此刻的局面,这已经比许多开金大腿的爽文主角更龙傲天了——然而还有人说什么文青,也是残念。 从入京伊始就公开“叫嚣”伟大的道路上没有退休的说法。直到文华系包括了万鹏(人大委员长——万里)、王京云(王胡子、陆军——王震)、刘三剑(刘金发、海军——刘华清)、小晓琳(邓文淑、大鸟——邓颖超、李鹏)、大晓琳(老木匠——李先念)、陈源(会计师——陈云)、丁飞(聂双全、国防工科委——聂荣臻)、不厚(薄书存——薄一波),主角才敢默许黎华图穷匕见——这一路的刀光剑影,正文毕竟不可能明写,本来也不是娱乐文的主线。 嗯,黎华是我的~ 最后,祝大家中秋快乐~ [注,文中时间1988.12月,风起云涌的1989年马上来了] 第六百八十四章 姿态 1988年,12月6号。下午。雨夹雪。 自打刘三剑应承了毕文谦,答应参加生活会,她就把暂时的住处安排在了301医院附近的招待所。而此刻,她成开着文华公司那辆白色的红旗车,载着副驾驶座后面的黎华,在五棵松周围,慢悠悠地开着。 “原本,我打算的是回国的时候,先到香港,和你见了面,再回京城。” “我打算得也差不多。但是文谦要我来替他参加生活会。” “是啊,生活会……上午陆衍已经和我详细说过了。真是一份大礼。” 也许是因为天气,也许是因为上班时间,此刻的京城,并不算热闹——至少,五棵松这边,没有三里屯的美食街热闹。黎华感叹着,一只手轻轻按着放在座位旁边的公文包,一只手搁在大腿上,望着车窗外的街道,有些放松的慵懒,也有些绵绵的思绪。 “……你觉得是大礼?” 黎华舒缓地呼吸着,回头看向刘三剑抓着方向盘的手:“我在坚持要求刊发我的署名警告的时候,根本没有料想过,群众会以怎样的行动支持我。而你,在光未然洋洋得意把那些支持他的报纸文章甩你面前的时候,是否料想过,群众会以怎样的行动支持你?” “我……没有想过那么多。” “却总有人替我们想那么多。”黎华略带嘲讽地呵呵起来,“所以,他们在文谦眼里,连对手都算不上。” 刘三剑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没错。我原本只是想选一个镇子,做点儿力所能及的事情,结果,他们为了赶紧把我送出京城,主动把一个经济特区推到我面前。” “那些人啊……他们根本不明白,文谦想要做什么。” 车子里安静了一会儿,刘三剑忽然把车停在了路边,回头看着黎华。 “黎华,在海参崴,文谦和你谈了些什么?难道生活会的事情,也在他的计划之中?” “那怎么可能!陆衍说,文谦还抱怨过,人在家中坐,事儿从天上来呢!”黎华哑然失笑,“不过,在海参崴,文谦和我提过,魔术师的选择——别人自认为是自己的选择,其实,是魔术师的选择。” “魔术师?”刘三剑有些发愣。 黎华只不以为意地笑笑,翻手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朴实的红漆盒子,递向刘三剑:“给,这是我和文谦在海参崴谈话的原版录音磁带。等你回香港之后,再慢慢听吧!听了之后,你就会明白,生活会的发生,在文谦的意料之外,但生活会的走向,却在他的计划之中。记得,要保管好。我和文谦都不需要它,也不适合放在公司里留档,除了你之外,我一时也想不出还能交给谁了。” “我……”刘三剑紧紧盯着黎华手上的红盒子,呼吸渐渐有一丝紊乱,“现在不能听吗?” “文谦会想办法让你回来,我现在却不这么想。”黎华的手主动前递,把红盒子塞在了刘三剑手中,然后惬意地微微仰靠起来,“有一件事情,也许我应该和王京云,还有大晓琳一起商量着办。但仔细想想,也许,你和你姐姐更合适一些。” 刘三剑有些意外,也有些好奇:“什么事情?” “具体的,我写了放盒子里了,等你回香港之后,可以慢慢看。初步地说,我把边玫和COS营暂时留在了欧洲,进行巡回演出,这既能保持电影的余热,还能促进衍生品的销售,而且演出本身也很赚钱。这个对外演出,我之后会早国内很忙,很可能顾不过来,不如交给你来负责。陆衍说,文谦向宋副主任抱怨过,大家已经让你去了香港,却对你的支持不够。虽然《荀灌中原》挣了许多钱,但毕竟,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直接拨款给剑华公司,有可能被人说闲话。” 终于,刘三剑小心翼翼地把红盒子收好。 “文谦不会主动安排我走,其他人不想我呆得太久,现在却又不好开口。在让那些老人家忍不住之前,这句话,终归得由你来说——黎华,你希望我什么时候走?” 黎华眨眨眼睛:“不是还有一场生活会吗?虽然我打算亲自上阵,但在此之前,我得先向中顾委和一线领导们分别汇报出访的成果。所以,在你动身之前,有些姿态,还需要你来做。” “什么姿态?” “替我询问和倾听一下,一些人对于现在我们国家的经济建设的规划的经验教训,以及构想。然后整理成材料,临走时给我。” “……哪些人?” “我一个个给你说——李桂鲜,他曾经担任过辽省的书记,现在是国务委员兼人民银行行长、党组书记。陈骏生,他以前是书记处的农村政策研究室副主任,现在是国务委员兼国务院秘书长。钱棋琛,他是外交部长兼党委书记。秦机伟,他是军委常委,国务委员兼国防部长。邹嘉骅,他早年在莫斯科包曼工学院学习,现在是国务委员兼机械电子工业部部长、党组书记。宋振山,他早年在莫斯科包曼工学院学习,现在是国务委员兼国家科委主任、党组书记。王春芳,现在他也担任国务委员了,自从他执掌公安部以来,一直锐意改革,我们也一直经常和他交换着意见,不用多说。王丙赣,早在革委会时期就在财政部工作,现在是国务委员兼财政部部长、党组书记。伍学谦,他是副总理,兼外事工作领导小组的副组长和对台工作领导小组副组长。陈牧华,她曾经担任过国务委员兼中国人民银行行长、党组书记,也是财经小组的成员,现在是人大副委员长和人大财经主任,以及妇联主席、党组书记。宋延平,他是组织部部长,几个月前,增选为常委了。刘培一,曾经担任过外交部副部长,也担任过奉天军区政委、党委书记,现在是京城军区政委、党委书记。” 默默听完之后,刘三剑思索了一会儿,皱着眉,却又是笑着。 “一共十二个人,既然是姿态,那至少应该登门拜访。一天一个人的话,也至少是十二天了。” “我在汇报完工作之后,会在体制和政策研究室内部开一次会,然后去滨城和毕希臻正式交接。你大概会有不止十二天的时间,但等我再次回京城了,你就真的得走了。” “可是,黎华,这些人可不会专门待在京城等我拜访,要么有人到外地调研,甚至是出国了呢?” “你也可以打电话嘛!”黎华微笑着,“这是一个姿态,自然事无不可对人言。” “是啊,姿态。”刘三剑也解嘲地笑笑,“总有人喜欢瞎琢磨,那就让他们好好琢磨琢磨了。” 一边笑着,一边开动了车子。 黎华顺势又看向了窗外:“……刘三剑,你怎么往机场开啊?” “反正也就是附近开着转转。你不喜欢机场?” “……我暂时不想坐飞机了。” 残念的口吻难得地从黎华口里流露出来,惹得刘三剑大笑。 这笑声,黎华显然听得真切,不由翻了一个白眼儿,旋即,她自己也不由笑出了声。 “别笑话我,迟早,你指不定也有这种日子。” “等真有了再说咯!” 待彼此的笑声渐渐归于安静,黎华望着机场的方向,忽然问道:“对了,刘三剑,说起这机场,79年的时候,你在京城,对吧?” “怎么了?” “那架三叉戟坠机的事情,你看到了吗?” “你是说……”刘三剑又减缓了车速,回忆了一会儿,微微摇头,“那是上午9点的事情,又不是周末,我在教室里上课,怎么可能看得到?” “嗯……那倒也是。我只能在事后道听途说,本以为你会知道得更详细一些。” “我是海军大院的,那是空军的事情了。有说法说,幸好三叉戟飞机起飞时操作比较复杂,一个人控制不过来,不然,可能后果不堪设想。”刘三剑的声音有些低沉。 黎华轻轻叹了一口气:“也有说法说,导致事件的原因,是因为两次涨工资,都没涨上。” “那恐怕是臆测之后的以讹传讹了。” “是啊!这种事情的内里,空军怎么可能大张旗鼓地宣传?官方说法语焉不详,普通群众当然会自己发挥了。所以,更需要在意的,是工资没涨上的臆测,能被群众所接受,并且自发传播——人们在乎的,是自己真的没有涨工资,或者说,没涨到自己希望的地步。” 刘三剑沉默了一会儿:“如果只考虑希望的话,这恐怕……” “这正是我们必须处理好的问题之一。文谦给了我一个大的框架,但他能给我们的,也只可能是一个框架。哪怕任何问题在他看来都不是问题,他也没有无限的精力去解决每一个问题。在海参崴,他就说过,诸葛亮的确天纵英才,北伐仅仅六年,就累死了。《出师表》,可以一个人写,却绝不可能一个人实现。时至今日,不仅文谦,我也是这样。那些计划之外,却又必须我去处理的事情,会越来越多。” 刘三剑听得懂黎华的意思,但她又忍不住好奇:“比如?” “比如……我一直想不到,夏林准备了大半年的歌,叫《阿姐鼓》。我更想不到,陆衍会告诉我,在夏林登场演唱之后,也就是昨天,确吉坚赞发电报来,说要在扎什南捷竣工之后,亲自到京城来,见我一面。” “确吉坚赞……” 虽然刘三剑颇为惊讶,黎华却不想细说这个话题,抬起左手,看看表,然后扬着摆了摆:“走吧,掉头,去接王京云。扩大会议,应该差不多了……也不知道那些首长们,会选哪一个方案。” [注:确吉坚赞,全名班禅额尔德尼·确吉坚赞,藏传佛教格鲁派第十世班禅额尔德尼,时任人大副委员长。扎什南捷——五世至九世班禅大师合葬灵塔殿,历史上,1989年1月9日,大师赴西藏日喀则主持五世到九世班禅大师遗体合葬灵塔祀殿——班禅东陵扎什南捷的开光典礼。他在讲话中重申爱国爱教、汉藏团结的观点,赢得了僧俗群众的热烈欢迎。1989年1月28日,因操劳过度,心脏病突发,在他的新宫德虔格桑普彰逝世。享年51岁] [1979.3.4三叉戟坠机事件,一直语焉不详。据传说是这样的,西郊机场274号三叉戟的机械师王旗,因十年没涨工资,又因被抓到偷看女宿舍被要求复原,不甘回到贫瘠家乡的王旗心生怨怼,要开飞机去撞天安门……。因属重大恶性事故,又是发生在中越战争期间,邓小平异常震怒。以安全措施不严,对王旗的处分轻率为由,把北京空军司令政委和有关领导统统撤职。] 第六百八十五章 吃货的偶遇 下班时间,将到饭点儿,三路屯的美食街上的人渐多起来。按照毕文谦的规划,美食街的街道虽然宽广,却不许行车——无论是机动车还是非机动车。在不可能去搞什么共享单车的时代,为了那些特意趁着下班骑车而来的普通市民,美食街的头尾两端都善解人意地安排上了送餐员,一家店在马路边放一张办公桌,又像站牌似的立着各自的菜单,专门卖那些适合带上就走的小吃。 电冰箱并没有普及的80年代,冬意凛然的京城,人们对于各式各样热腾腾的小吃的向往,显然超出了毕文谦的意料。当初计划的一字型的美食街,渐渐就往工字型扩展了——即便小晓琳和陆衍对于几倍的利润都见惯不怪了,其他人却是另一番想法。 于是,不是周末的饭点儿,美食街的两端总是车排如龙,而原本的街上,却谈不上接踵摩肩——也许,对于那些使馆里跑来下馆子的外国人来说,依然算是人潮涌动。 而此刻,雨夹雪终于停了。王京云和刘三剑正在街上并肩而行,在人群中慢慢挪着步子,各自把公文包挂在手腕上,托着一个圆筒纸盒,一次性筷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夹着里面的锅贴饺子。 “黎华本来是想咱们三个一起聚个餐,结果,就被首长们拉去聚餐了。”刘三剑美美地吞下嘴里的半个饺子,眼睛盯着筷子上的另一半,“那边的饭菜,可不见得有这儿的好吃。” 王京云微妙地笑笑:“是啊,那边的饭,不见得好吃啊。” “黎华总是那么乖,也难怪首长们那些喜欢她。” “是啊,在老人家面前,黎华是最乖的。”王京云的笑里带了一丝感叹,“所以,文华的党委书记,是她。” “这也是好事儿。” “是啊,渐渐地,我也这么认为了。” 刘三剑忍不住笑道:“‘是啊,是啊’,你老附和我干嘛?” “我……”王京云低头吃了一个饺子,“大概是有些怀念,你还是军代表的日子。” “呵,当时你恐怕没这么想。” “当时我只是流行音乐司常务副司长的秘书。” “现在秘书带了长,就不同啦?”刘三剑揶揄地笑。 王京云摇头笑笑,没有回嘴,又夹了一个饺子,一边吃一边举目看着人群。 忽然,他眼眸一动,拐着手肘,碰了碰刘三剑:“那个是……” 刘三剑顺着往王京云目示的方向望去:“哪个?” “就是那个,正走过来,穿军装,提了个塑料袋,吃着煎饼卷大葱的那个。” “哦,经理他认的彭姐姐嘛!”刘三剑不以为意地下了判断,“这有什么认不出来的?” “不是……”王京云眼见着彭姐姐就要迎面而来,终于小声憋了一句,“她怎么跑美食街来吃煎饼卷大葱啊?” “问问不就知道了呗!”刘三剑快上一步,顺势就把走到面前的彭姐姐拦了下来,“彭姐姐,也来美食街吃饭啊?” “啊?”彭姐姐明显一愣,然后认出了他们俩,奇怪道,“你们好。刘经理,你为啥喊我姐姐啊?” “我们家经理认你叫姐姐,我自然也叫你姐姐咯!”刘三剑咯咯地笑,“王京云觉得奇怪,你来美食街吃东西,干嘛吃煎饼卷大葱?” 王京云咳了咳嗽,但也没有出声否认,只眼神闪烁地朝彭姐姐点了点头,就瞥向了一边。 “哦,嗨!我在老家,最喜欢吃这个,现在京城,平时总是忙,没时间自己做饭吃,要不是你们开了这美食街,我也没什么机会吃上。”彭姐姐爽朗地笑着,低头从塑料袋里拣了两个出来,“要不,你们也试试?很好吃的!” 刘三剑哑然。 王京云却在稍微的沉默之后,伸手把两份煎饼卷大葱都接了过来:“谢谢……你今年唱的《说聊斋》,嗯……唱得很好,又拿了第一。” 彭姐姐脸上满是笑容:“啊,谢谢。今年文华队也不差啊!” “那个……请不要这么和我说。”王京云又低头咳嗽了,“我是当过文华公司的军代表,但现在是流行音乐司的秘书长,我得一碗水端平。” 刘三剑莞尔地在王京云和彭姐姐之间来回扫视着,却见彭姐姐依旧笑着,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本来就不差嘛!对了,文谦他自己怎么不上场?” “这个……大概是他一直都很忙。” “那……倒也是。说起来,都好久没见到他了。” “文谦他……恐怕没时间专门出门来见你。”王京云抿了抿嘴,“但他认了你这个姐姐,你要是想见他,可以直接去四合院。” “王秘书长,你说你得一碗水端平。文谦当我是姐姐,我要是有事儿没事儿去找他,不是让他不好端平吗?哪怕我现在没去找过他,在总政里,都……” 彭姐姐没有把话说透,只笑着摇摇头。 王京云却依旧低着头:“那个……不要叫我什么秘书长,我比你小,叫我小王就好,或者,叫京云也可以……” 彭姐姐皱着眉道:“怎么连你也……” “不,这和文谦没关系。” 见原本有些期期艾艾的王京云忽然抬起头来,口吻笃定,彭姐姐犹豫了一会儿:“好吧……京云?” “诶!” 偶遇的交谈不会太久,彭姐姐也有事要回单位,再闲聊了几句,也就道了别。 一直没怎么插话的刘三剑笑眯眯地观察着王京云的侧脸,直到两人走出街道,回到了车上,终于憋不住大笑起来。 “‘京云?’‘诶!’” 王京云瞪了她一眼,只埋头吃起了彭姐姐给的煎饼卷大葱。 “京云,”刘三剑刻意地叫着,“我还是头一次见你也会吞吞吐吐啊!” “……我忽然觉得,小晓琳希望你开完生活会,就尽早回香港,倒也挺对。” “呵呵,我本来就没打算赖在京城。”刘三剑饶有兴趣地问,“煎饼卷大葱,好吃吗?” “……还行。”王京云又咬了一口,“就是葱有点儿冲。” “是吗?”刘三剑眨眨眼睛,“说起来,你眼神不错嘛!刚才那一路,我都只看到工藤镜香拉着长杉洋子和木条佑希有说有笑路过,还有那个张艺眸和那个巩利,两个人在靠街的桌子一起吃着,也不知道是火锅还是乱炖,还有不少参加过海选的人,都在这儿吃饭,你倒是一眼瞅住了煎饼卷大葱。” [还记得206章吗,王京云有点倾慕彭姐姐] 第六百八十六章 四旧的猜想 发生在美食街的事情,毕文谦不会知道——不会有人闲得蛋疼去告诉他。即使有,他大约也不会多么感兴趣。 接下来的几天,除了晨练、吃饭、跑步,他把自己关在了办公室里,除了陆衍,几乎没有和人说过话。 泡了大半年琴房,夏林终于回家了,中森名菜也回了日本准备各地的演出宣传。整个四合院又一度越发冷清了下来。 “经理,吃晚饭了。” “哦,我马上就来。对了,陆衍,黎华什么时候回来?” “我也不知道。黎姐姐现在住她三舅那边,更方便汇报。” “……是吗?” “汇报完了之后,黎姐姐还要去滨城交接工作。” “……也是啊!总不能一直‘过渡’下去。” …… “经理,吃晚饭了。” “哦,我马上……你手上提的什么?” “扬州狮子头。黎姐姐捎过来的。” “哦!” “经理,你别急嘛!哼哼……又没人和你抢……” …… “经理,吃晚饭了。” “哦,我马上就来。” “经理,宁经理打电话想请示一下,到底让不让大黑魔季上红白?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她需要早点和NHK电视台那边说定。” “这个啊……你告诉宁之,叫大黑魔季在15号之前最后寄一个小样过来,这是她今年最后的机会。” “嗯。” …… “文谦,吃晚饭了!” “哦,我……黎华?” 仿佛按部就班的剧本,连续多日之后,终于有了不同的波澜。 四个叠在一起的不锈钢大饭盒,一一摆放在拣干净铺上报纸的办公桌上,黎华久违的又坐在了属于她的座位上,隔着热汤的雾气,和毕文谦四目相对。 “陆衍不是说你一直很忙,忙得回不来吗?” “是啊!但计划总没有变化快。” “什么变化?” “先吃饭吧!我听陆衍说,我不在的时候,你懒到不愿意出来,老是想方设法吃盒饭?” “……打小报告是不对的。而且,夸张更是不对的。” “哦?是吗?” “真的,真真的!” 短暂的安静之后,经理办公室里,回荡起心有灵犀的嬉笑声。 “今天有狮子头吗?” “连我今天回四合院都是临时决定的,哪儿有时间进厨房啊!” 黎华的口吻始终轻松,毕文谦却慢慢加快了扒饭的速度。 待两个人都吃完了,毕文谦麻利地收拾了桌子,把饭盒和报纸都交给了隔壁的陆衍,旋即回了办公室,关好门,给黎华和自己分别倒了一杯水,放在她面前。 “说吧,出了什么事情?” “嗯……”黎华喝了一口水,捧着温热的杯子,瞥了毕文谦一眼,然后微微仰靠,望向前方墙壁和天花板交接的夹角,脸上浮现起古怪而无奈的表情,“怎么说呢……今天白天,我和确吉坚赞见面了。” “确吉坚赞?”毕文谦一愣。 “是啊,确吉坚赞。夏林唱了《阿姐鼓》,第二天,确吉坚赞就从藏区发电报过来,说要进京见我。为了这个,陆衍原本很忙,也抽时间为我接机了。”黎华似笑似叹,轻轻地说,“文谦,别人都说你太宠溺夏林了。” 毕文谦略觉得自己无辜。 “别人?” “包括不少首长。”黎华兀自地摇摇头,“你不关注那些文艺界的杂志,陆衍她们也不至于专门和你提,你大概一直不清楚,你让夏林每周上的节目,收听率究竟是怎样的水平。你大概更不知道,大多数没有途径看《参考消息》的普通人,想要了解你一鳞片抓的消息,最稳定的途径,就是夏林每周的节目了。你一直都那么忙,自然也就不知道,夏林在唱了《阿姐鼓》之后,又在紧接着的电台节目上详细讲述了歌的背后的来龙去脉之后,社会上产生了怎样的反响。” 噗…… “这个,我真不知道。” “我知道你不知道。”黎华嘴角弯弯,看向毕文谦,“确吉坚赞,很有敏感性啊!不过,这也意味着,连确吉坚赞都在听流行音乐联赛的直播。” 毕文谦哑然:“好吧,那个确吉坚赞,到底找你说了什么?” “说了很多。大约是因为邓总理一直以来的态度,以及这些天《阿姐鼓》引起的社会反响,确吉坚赞在见面的时候,姿态放得很低。我们的交流也很友好,但即使如此……”黎华忽然停顿下来,咬了咬嘴唇,然后长叹了一声,“文谦,你还记得我的生日吗?” 毕文谦不假思索地说:“66年5月16号,怎么了?” “今天交流的时候,确吉坚赞深情地追忆了自己建国以来的经历,不断强调自己的爱国原则,还有顺应历史潮流的大方向,除此之外,他还深刻地记得,深刻影响和改变着他的人生轨迹的,1966年5月16日通过的《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通知》。他说,他相信自己是转世的,也认为我的生日,在冥冥之中,或有关联,无论我是否认为这是属于四旧的猜想,至少,他是相信有那种可能的。” 静静说完,黎华仿佛饶有兴趣地欣赏着毕文谦脸上大大的囧意。 良久,毕文谦终于忍住了自己无F可说的情绪,咬牙苦笑起来。 “这还真的是……思路广啊!” “所以,和他谈完之后,我就和你一起吃了晚饭。” “这么说来,难道我还该感谢他有这种脑洞咯?” “确吉坚赞说,这是他心里隐隐的想法,还没有对外吐露过。”黎华也有些哭笑不得,“确吉坚赞是人大副委员长,这次赶着回京城,是为了和我见面,但也不可能只和我见面。接下来,他于情于理也会和许多人见面。所以,我必须和你确认一下,你除了宠溺夏林之外,到底有没有什么想法?有什么想法?” 毕文谦没有立即回答,抿着嘴,转身走到了窗前,外面是比室内冷得多的空气,让人激灵。 良久,他狠狠喝了一口水,终于坐回了自己的座位,细细地看着黎华的脸。 “黎华,不要把自己太累着了,我会心疼。” 黎华一愣,旋即莞尔地点点头:“放心,有你,我还撑得住。” “说实话,在夏林请求之前,我并没有写《阿姐鼓》的想法,我也没有过什么计划。夏林在最后一轮比赛唱《阿姐鼓》,原因只有一个,这首歌对她已有的水平来说,难度很高,而在今年的比赛上唱,是我和她的约定。不过,《阿姐鼓》背后的故事,或者说历史,无论有没有人提起,它都是存在的,就在那里。既然确吉坚赞主动选择了以低姿态和你交流,又强调顺应历史潮流。那么,作为人大副委员长,也表现过他的爱国原则,那他理应有一次机会——换句话说,这也是好事儿。你可以再和他谈一次,由他亲自来推动和把控历史潮流的进程——在属于他的藏区的范围之内,和援藏的干部们一起。” 说着,毕文谦忽然笑了起来:“至于你的生日的猜想,我倒宁愿那是真的,听起来略有些浪漫。可惜在现实中,那只不过是一个无稽的噱头。” “你是这么想,普通人,特别是藏区的群众,可不见得也这么想啊!”黎华无奈地捂着额头。 毕文谦乐呵呵地看着黎华的模样,微妙地笑着:“所以,确吉坚赞说,这是他心里隐隐的想法,还没有对外吐露过——这是你刚才的原话,不是吗?” [这章不需要备注了……,PS,确吉坚赞有合法婚姻,也有一个女儿] [1966.5.16,请注意这个日子,它不仅是黎华的生日,还是中共发表《五一六通知》,标志着10年文化大革命正式开始的日子] [1969.6.16,周恩来接见七机部两派群众组织代表,再次严厉批评两派组织热衷于闹派性、打派仗的行为。……这是男主的生日] 第六百八十七章 粮票的改革方案 晚上,久违地和黎华一起跑了步,洗漱之后,毕文谦习惯性地跟着钻进了黎华的卧室,两人合力换了被褥,然后同样习惯性地照顾着她在床上睡好。 “冬天来了,虽然加了被子,要是睡着觉得不够,要说……” 黎华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哭笑不得地瞥着他,却也任由他瞎唠叨完。 “文谦,明天,我就去滨城正式交接工作了。” “难道……你又要长时间不在京城?”毕文谦不禁撅起嘴。 “那倒不至于。我已经推荐这次随我出访欧洲的一个叫王凤鸣的人担任滨城的市长助理了。如果推荐通过了,我还不至于需要长时间待在滨城。” “王凤鸣啊……陆衍之前和我提起过这个名字。”毕文谦垂着眼神,看着黎华的身子在被子上勾勒出的轮廓,“那……要是通不过呢?” “王凤鸣本来是农村发展研究中心发展研究所的所长,因为体制和政策研究室的成立,不少以前的机构合并或者拆撤了,其中就包括他的职务。紧接着的出访,我带上了他,回来之后,我也推荐了他。如果有人反对,那就不是我的问题了。”黎华半眯着眼睛,笑得有些狡黠,而笑过之后,又轻轻叹了一口气,“我是在技术口的单位长大的,对农村的亲身接触比较少,在这方面,我更需要倾听。你说的三农问题,我向首长们汇报过,他们也都觉得……难啊!” 毕文谦沉默了几秒,又习惯性地把手伸进被子,轻轻捉住了黎华的手。 “这的确是你的劣势。但在此时此刻,却不见得是坏事。” 黎华紧闭着嘴,看了看毕文谦的眼睛,憋憋地说:“我知道。但我宁愿不是这样。” “我们能够决定的,是自己的奋斗,而不是自己的起点。”毕文谦轻声宽慰道。 “但我还是想设法做点儿什么。” “那你觉得你现在能做什么?” 卧室里片刻的安静。 “……我向首长们建议的第一个政策,是关于涨工资的方案。” 安静又持续了片刻。 “……这的确是人民群众非常在意的问题,结合之前的价格闯关的风波,你首先尝试着手这一块儿,倒也不错。可是……这和农村问题的关系是什么?” “是啊!”黎华甜甜地笑了起来,“当初会计师在教训你的时候,不就说过吗?农民是没有工资的。这个情况,大家都心知肚明。人民群众不断抱怨着要求涨工资,其实主要是代表着城镇人口的意见——占全国大多数人口的农民,连意见都发不出来。所以,一方面要稳定物价,特别是日常生计的物价,一方面又要给城镇人口涨工资,却又不能减缓工业发展的步伐,我们又不是神仙,变不出钱来,我们作为社会主义国家,也不可能为此就对外发动战争——非要达到这个目的的话,办法最终只有一个,进一步扩大工业剪刀差,剥削农民,不顾他们的死活。很多人并非不知道问题所在,却因为种种莫须有的顾虑而缺乏担当,坐视群众的怨言日积月累,也没有解决……” 黎华说的,一点儿也不是值得她笑得那么甜的内容——这让毕文谦渐渐警觉起来:“黎华,你到底提出了什么政策?” 黎华却没有直接回答,依旧那么甜甜地笑着,目光看向了天花板。 “文谦,你不是说过,我们在将来,应该取消油粮票这些东西吗?我对农村不太了解,但陆衍为我汇集了许多来自农村的大学生关于这方面的感想和建议。相比其他票证,粮票显然是最为重要的了。国家虽然一直明确,粮票是无价证券,但是事实上,城镇人口用小额粮票和农村进城来的流动商贩交换农副产品和日用品的情况,具有长期普遍性。比如说,鸡蛋。而且,粮票虽然一直都有规定的有效期,但过期作废的事情,基本就谈不上严格落实。” 毕文谦微微点头说:“这大概没错。我在江州的时候,也听说过八搭二的事情。” “八搭二?”黎华不太明白。 “八搭二啊,我也是小时候听大人说的。在江州,最早是喝酒的大人支使小孩子去食堂排队买啤酒,食堂卖啤酒必须搭卖炒菜,一般是八毛钱的啤酒搭两毛钱的菜,叫习惯了,就简称为八搭二了。后来,农民私酿了白酒,进城悄悄来卖,国家定了白酒的牌价是八角一斤,他们卖的价格就是八角钱搭上二两粮票。简称八搭二。这严格说起来,究竟是违法的事情,结果,八搭二就渐渐演化成了农民私卖白酒的黑话,也就成了老白干的代名词。甚至于,不少人干脆把进城做买卖的农民叫成了八搭二。” “哈哈……原来如此。看来,全国各地,虽然叫法各不相同,但这样的情况,多多少少,都是存在的嘛!”黎华听得忍不住笑,“正因为基层中存在这些现象,我们也不可能粗暴地去一刀切地落实规定,所以,想要取消粮票,就面临着一个大问题——我们初步的估计,民间积存的没有兑现的粮票,可能在500亿斤左右,而我们去年全国的粮食产量,是8000亿斤出头,今年统计的情况,铁定会减产了。也就是说,如果我们骤然宣布取消粮票,群众肯定会爆发不满,因为法律意义上是无价政权的粮票,在实际生活中,因为平价粮和议价粮之间存在套利空间,粮票实质上是在各自的地区以一定的价格范围浮动的。而且,500亿斤的粮票存量,大约相当于粮食年产量的6%,6%的临时变数,如果引发了抢购风潮,说不定,会激起不亚于价格闯关的大乱子。所以,当大家在讨论如何尝试取消粮票制度的时候,首长们都面露难色。” 毕文谦感觉到手被黎华轻轻地捏了捏。她又露出了那甜甜的笑容,甚至于,夹杂着一丝得意。 “……恐怕,他们面露难色的原因,更多是不愿意背锅吧?”话说出口,眼见着黎华的笑脸,毕文谦仿佛明悟了黎华为什么会这么笑,不由一下子攥紧了她的手,“难道,你主动……” “不,我反其道而行之了。”黎华咯咯得笑出了声,“我的建议是,国家先暂时不考虑取消粮票,而是宣布把粮票从无价证券改为有价期货。具体来说,从明年开始,每一年的粮票,国家将在5年之后开始有价回收。而在此之前的积存粮票,群众可以以家庭为单位,到各自的基层单位申报存量,到92年年底截止。申报了的粮票,可以在一年之后兑换新发的粮票。过期没有申报的就不回收了。与此同时,从明年开始,粮票的供应定额将逐步上调,预计到93年,每个人的供应定额翻一番。93年之后,粮票的供应定额只会逐步增加,不会减少。粮票的回收价格,由央行每年调控。” 毕文谦琢磨了一会儿。 “你的想法是,面向城镇人口的涨工资的形式,以粮票供应定额的增量来体现?” “文谦,你在海参崴提出的全国工资改革的方案,是要统一每个人的最低基本工资的。这个基本工资,定为多少合适?太低了,群众会不满,太高了,财政吃不消,而且可能影响生产积极性。另外,你不是提出要想办法提倡节约杜绝浪费的社会现象吗?现在的粮票供应定额,的确不能人人顿顿吃管饱,而如果翻一番甚至更多的话,那就肯定是有余了。粮票将来国家会有价回收,那么节约下来的就是自己的钱了。而且,央行调控粮票回收价格,也就可以给各地本来暗中形成的粮票价格形成一个基准,从而有益于实质性的价格统一。等将来粮食产量逐渐上去了,粮票制度原本的必要性渐渐消失了,粮票为代表的一系列农产品票证的回收价格,配合国家每年确定的粮食合同订购制度,以及商品粮的价格的调控,将可以作为调节农村和城镇人口收入差距的工具。另一方面,咱们在三里屯建的美食街,这种对外高价的餐饮企业,将作为一个试点,不需要粮票。” “你是想……把餐饮业作为国家资金回笼的一个稳定途径?”毕文谦心念一动,“就像当年会计师搞糕点那样?” “是高端餐饮业。”黎华弯着嘴角,哼哼道,“换句话说,这个方案,对于普通城镇人口,最终将形成这么一个样子:粮食的价格会比现在涨了不少,但粮票的供应也会涨很多。粗略换算,如果敞开肚皮吃,甚至是浪费,那么在食物上的支出,将比现在多不少;而如果吃得节约,那么长期来说,就会比现在多出一笔可观的收入。在这一套制度平稳运行之前,我们暂时,至少几年之内,并不能改变剥削农民的现状。因为这个问题,归根结底是粮食总产量和生产成本的问题。我们也只能想办法让节约的人获益,让浪费的人吃亏——这样,至少人民群众不会反对。而且,在具体操作之中,改革之后,一个人大约一个月吃多少斤粮食,其花销将会和现在大致持平?这个数字的把控,将非常考验执政者的能力。” 卧室里,黎华和毕文谦无声胜有声地四目相对着,渐渐的,两人彼此微笑不已。 良久,毕文谦放开了黎华的手,从被子里慢慢抽出来。 “不愧是我徒弟。要不要唱首床头歌奖励你?” [真实历史是,中国是靠放开供应,自然而然的废除了票证制度] 第六百八十八章 捕风捉影的解读 “又是床头歌啊?”黎华哼哼笑着,眼睛瞥着毕文谦,“你要真想唱……我听说,你写了一首《御龙吟》,叫张静林张罗?” “那个啊,我只是叫她唱,安排她张罗的,是小晓琳。”毕文谦略苦笑地摇着头,“我怎么可能放心张静林一上来就负责这么多?但小晓琳是办公室主任,主持着公司的日常事务,她这么安排了,那就试试看了。” 黎华看着他,双手渐渐在被子底下合抱在了肚子上。 “张静林几乎刚好比我小两岁。两年前,是谁放心我一上来就负责那么多的?” “她和你?这……能一样吗?” “不试试,谁能知道呢?”黎华瞧着毕文谦脸上的囧样儿,“小晓琳为什么不这么想呢?她会这么想,总比不这么想好吧?” 毕文谦简直无言以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堪堪憋出一句:“是啊,也就上百万,上千万的项目,文华公司的办公室主任,已经见惯不怪了。” 那幽幽的口气,简直把黎华给逗乐了。 “这口气酸的!到底是不是经理啊你?” 毕文谦张张嘴,最终选择了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那我唱了?” “哼哼……嗯~!”笑过之后,是略有些嘤咛的绵柔。 “江上白衣凌云,残花浅酒片时清。御龙乘风而行,旧梦朱璃碧宇,火连营。八卦阵中迷途,香消命殒,三分晋,红颜薄命。狼烟烽火满旗,赤壁幽窗冷雨,望不尽。御龙顺水而行,横波水没七军,青子衿。谁将浮名牵系?一品千金,英雄泪满襟。痴心与谁寄?妾身无缘旧命。折戟沉沙秋水溟,繁花落尽君辞去。青灯怨语,一枕清霜,冷如冰。长坂坡上草木腥,沧江一梦镜花影。马蹄铃,缃帙瓶,硝烟定,天命。” 此刻的毕文谦,并没有心思把这首歌真正唱好,只唱了一遍。但他唱得格外温柔,仿佛真的唱的是摇篮曲一般。 黎华却眉眼含笑地望着天花板,默默聆听着。 她没有出声,毕文谦也舍不得悄悄离开。 一阵安静之后,黎华忽然似问似叹道:“文谦,这首歌,或许没有你平时写的那么好,但也没有你自谦的那么差啊!” “啊?”毕文谦一愣。 “御龙乘风而行,御龙顺水而行。乘风顺水啊……所谓御龙,什么是龙?旧梦朱璃碧宇,火连营。何为旧梦?火烧的又是哪片营?八卦阵中迷途,香消命殒,三分晋,红颜薄命。红颜是谁?狼烟烽火满旗,赤壁幽窗冷雨,望不尽。所指何事?横波水没七军,青子衿。淹的又是哪家军?‘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淹了之后又是谁在唱那青青子衿?‘人世都无百岁。少痴騃、老成尪悴。只有中间,些子少年,忍把浮名牵系?一品与千金,问白发、如何回避?’究竟是谁将浮名牵系?英雄泪满襟,谁是英雄?痴心与谁寄?妾身无缘旧命。何为旧命?折戟沉沙秋水溟,繁花落尽君辞去。君又是谁?‘繁花落尽君辞去,绿草垂杨引征路。东道诸侯皆故人,留连必是多情处’。东道诸侯皆故人……然而却是,青灯怨语,一枕清霜,冷如冰。长坂坡上草木腥,沧江一梦镜花影。长坂坡,在何处?沧江一梦,梦了什么?马蹄铃于沙场,缃帙瓶于帷幄,硝烟定,天命,天命何在?” 一首词,几乎被黎华轻声细语慢慢问了个遍。 毕文谦简直一脸懵逼:“这……这到底是几个意思?哪儿有那么多为什么啊!” 黎华瞥着他,长叹了一口气:“文谦,你真以为我那么聪明,只听你唱一遍,就能把这首歌词记得那么清楚?你写的这首词,看上去凌乱,但涉及的典故可不少。你对小晓琳解释分镜头的内容,第二天就传遍了中顾委办公室。” “啊?” “你还‘啊’?”黎华翻了一个白眼,“你自己都知道,让谢导演去日本专门为了一个原本不知名的女演员拍电视剧,是屈尊的事情,为什么他当场就那么爽利地答应了?还好,张艺眸当时没细琢磨。现在,中顾委派了李民治首长来代表负责协助张静林搞这个MTV了,张艺眸哪怕现在琢磨出什么了,也下不了船了。” 黎华的卧室里,静得只有窗外隐隐的小虎的喵叫。 过了好一会儿,毕文谦才哂笑了一下:“小晓琳也是,大惊小怪。” “大惊小怪?”黎华呵呵起来,身子在被子下面稍微扭了扭,“当首长们听到我们在海参崴,你提到‘恐托付不效,以伤先帝之明’之后,也许,大惊小怪的就不止小晓琳一个人了。” 毕文谦眼神一凝:“什么意思?” “文谦……有人说,龙就是人民群众;你提的架构,很可能淘汰很大一批干部,同时又提拔一大批干部,横波水没七军,青子衿啊!你连四合院都几乎不出,牵系浮名的人,肯定不会是你,那么一品千金,英雄泪满襟之问呢?要知道,邓总理已经70多岁了,已经算白发了,当初他在现场观看了你的直播节目之后,本来是奔走过希望为国家做更大的贡献,结果却因为个人私德的过错而被具有决定权的首长给否了。要紧的,是接下来的痴心与谁寄?妾身无缘旧命。这本来问题不大,但听了你说‘恐托付不效,以伤先帝之明’,这‘旧命’到底指的什么,琢磨的人可就多了……整首歌词,瞎琢磨的多了去了,那些更诛心、更不靠谱的,我也懒得去说了。只是,更要紧的,是邓总理对这些私下里琢磨的传言,始终听之任之。” 噗…… “所谓更不靠谱的,比如说?”毕文谦简直被思路广给震惊了。 “你真想知道?有捕风捉影的,在黔省上翻出了一个沧江乡,要不是那地方实在太不起眼,而且离遵义也的确太远,指不定还会解读出些什么来。还有的,猜测红颜薄命,指的是之前和艾静争吵的人。” “啥?” “算了,这些都不必去说了。”黎华看着毕文谦,微微摇头,“我只是告诉你,我担任了这个常务副主任之后,琢磨我的人,多了,琢磨你的人,也更多了。小晓琳,她也不是刘三剑。刘甘美他们南下便衣渡香江,是你当初对王京云提出的,而‘江上白衣凌云’,在三国历史中,很容易由人联想到吕蒙白衣渡江,‘残花浅酒片时清’,也的确很符合刘甘美在香港清扫的成果。这让许多人愿意去相信,这首《御龙吟》,是你以第一人称而写的。却是以‘马蹄铃,缃帙瓶,硝烟定,天命’结尾……霸气啊!” 黎华的话,显然没有说透。毕文谦沉思了许久,渐渐明白了许多。 “……所以,确吉坚赞会把你的生日捕风捉影,所以,原本没打算现在回四合院的你,会在确吉坚赞捕风捉影之后,立即回来问我?” “以确吉坚赞的文化程度,他能不能想到这么多,我不太确定,但有没有人私下里和他说过些什么,我也不能确定。不过,这的确是我今天回来的决定性原因。” “那……非决定性原因呢?” “嗯……陆衍说你老想吃盒饭算不算?” “不早了,你好好休息,我给你关灯。” 很快,黎华的卧室里一片漆黑。 随着开关门的声音也渐渐散尽,黎华惬意地合上了眼睛,生出呓语般地轻松的笑。 [李民治,中顾委常委,曾参加八一南昌起义、建立江西革命根据地、参加长征,建国前后都功勋显赫,是中国宣传文化和外交口的重要领导。] [注:作者群中解释,主角一不小心就丰富了京城机关干部们的政治文化生活,但这都是些捕风捉影的解读,主角不认的——老子只是抄个歌想拍个MV赚点钱而已,你们这是闹那样啊!! “吃瓜群众”一开始以为分镜头解读别有用心,结果发现,真的是别有用心——但是男主的用心被过度解读了。 比如“乘风而行”是旧梦,“火连营”。“顺水而行”不是旧梦,不是火,是水了。而且“青子衿”。紧接着就“一品千金,英雄泪满襟” ——邓声洁任由捕风捉影。 在中国文化概念里,御龙的政治象征是什么?三国演义里,借曹操口,对于龙的描述:“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方今春深,龙乘时变化,犹人得志而纵横四海。龙之为物,可比世之英雄。 整首歌词是这样: “江上白衣凌云,残花浅酒片时清。(便衣渡江小试牛刀) 御龙乘风而行,旧梦朱璃碧宇,火连营。(186发动群众,星火燎原) 八卦阵中迷途,香消命殒,三分晋,红颜薄命。(某人GG,国家被分封——还有红颜兰女士) 狼烟烽火满旗,赤壁幽窗冷雨,望不尽。(自由派和保守派不断斗争) 御龙顺水而行,横波水没七军,青子衿。(顺群众的力量,搞下自由派,求才) 谁将浮名牵系?一品千金,英雄泪满襟。(本无意浮名) 痴心与谁寄?妾身无缘旧命。(无缘186时代) 折戟沉沙秋水溟,繁花落尽君辞去。青灯怨语,一枕清霜,冷如冰。(186辞世,事败,怨语独枕如冰) 长坂坡上草木腥,沧江一梦镜花影。(186事迹) 马蹄铃,缃帙瓶,硝烟定,天命。(文武定,我为天命)————这样的解读,黎华不敢对主角讲的。 龙可比英雄,《御龙吟》歌名御龙,并且以 马蹄铃,缃帙瓶,硝烟定,天命——结尾。如黎华所说,如果这么解读,那真的是相当霸气了。 而且,黎华问的不是“天命为何”,而是“天命何在?” ——这些问题显然不是黎华自己的疑问。 在文中,《御龙吟》是主角在去海参崴之前交给张静林的,而在那段时间,主角一直在为黎华提出的架构问题思考——在外人看来,《御龙吟》和架构是同时间的。 Ps,马蹄铃,其实应该是鸾铃,古代战马上的铃铛。缃帙,用于装书画的浅黄色套袋或套筒,亦泛指书籍、书卷、书画] 第六百八十九章 黎华的演讲主题 第二天,当毕文谦起床敲门拉黎华一起晨练时,黎华已经穿戴好一身装束,提上公文包,准备出门了。 “黎华……你……” “张晓霞在等我。要去开会。” 毕文谦有些不解:“有必要这么急吗?连早饭都不吃?” “早饭在三舅那边吃了,然后一路。我们是小辈嘛!” 说着,黎华跨过门口,微笑着顺手拍拍毕文谦肩头,便利落地走了。 看着那床上叠得整齐的被子,毕文谦默默抿了抿嘴,终于替黎华关好门,一个人走向了后院。 当天晚上,吃过晚饭,陆衍一如平常准备下班,过来打个招呼,却被毕文谦叫住。 “陆衍,等等。” “啊?” “你先坐。”毕文谦用红木龙镇纸把自己案头的东西压着,盖好钢笔帽,指指黎华的座位,目示陆衍,“本来,我是想问黎华的。但她清早走得太急,那就问你了。” “啊……”陆衍抱着公文包,依言轻轻坐好,“经理,什么事情?” “黎华在东德演讲,到底讲了什么?” “你是说……黎姐姐在伊尔梅瑙工业大学的演讲?”陆衍确认地问。 “当时你说我们的报纸上语焉不详。你也知道,我这段时间基本没有时间去看报纸。也没人和我提这事情。” “啊……”陆衍下意识或者说附和式地点点头,然后才小心翼翼地说,“可是,我也了解得不太清楚……” 毕文谦有些不信:“你是秘书长,也不了解?” “我也很忙的啊!黎姐姐回来之后,我当面向她汇报了大大小小的事情,她也交代了许多事情,但她的确没有专门和我提关于演讲的事情。” 直视着陆衍弱弱的样子,毕文谦右手的中指有规律地在办公桌上敲了一会儿。 “你说你了解得不太清楚,那就是还是有所了解的了?” “嗯,黎姐姐的演讲,大概是从列举并肯定东德冠绝欧洲的物质文明建设成就开始,然后提出了他们关于精神文明建设的严重问题,最后引出了二战之后德国的精神到底该何去何从的疑问。大致的内容就是这样了,具体的,我真不清楚。” “这样啊……”毕文谦低头皱眉继续敲着桌面,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陆衍还正眼巴巴地等着,抬手摆摆,后仰靠住椅背,“行吧,你先下班回去吧。对了,你打个电话给大晓琳,如果她眼下没有脱不开身的大事,就请她尽早回来一趟。” “哦。” 陆衍有些不解,但稍微犹豫之后,也没有出口问什么,乖巧地起身离开了。 随着关门声响起,毕文谦下意识地叹了一口气。 德国的精神到底该何去何从? 真是一个好问题。 德国有过什么精神吗? 对Nazi人人喊打,是二战之后的基本国际秩序的之一,无论是作为一个战胜国之一的中国人,还是作为一个智商在及格线上的人,黎华提到德国的精神,都显然和Nazi无关。 那么,关于德国的精神的问题,如果想从历史书中寻找,就得再把历史书往前翻了。 事实上,能够当得起德国的精神的概念,也就一个——普鲁士精神。相比人人喊打的Nazi,普鲁士精神的待遇就有些异曲同工了——的确没有人去刻意批判,只不过被美国和苏联颇有默契地悄悄阉割了。 在普鲁士王国国王通过三次王朝战争,最终在1871年俘虏了拿破仑三世,于巴黎凡尔赛宫被德意志诸侯拥为德国皇帝,也就是威廉一世之前,所谓德国,更多只是一个文化或者说民族概念。从那时起,一直到一战,所谓普鲁士精神,一直是德国引以为豪的民族精神。 而更早的溯源,大约就是条顿骑士团了,所谓“不是有军队的国家,而是一个有国家的军队”。普鲁士国王弗里德里希二世在位期间,普军人数在二十多年间由原先的8万人增至20万,占了全国人口9.4%,军费开支每年要花去政府全部预算的4/5。疯狂的军事投入,不断的对外征战,认定“强权就是公理”的政治理念,继承和延续它的,就是俾斯麦的“铁血政策”。 一脉相承的普鲁士精神,促使着德国不断崛起,也在19世纪深刻地改变着欧洲的地缘政治格局。 然而现在,随便拿一张欧洲地图出来,却找不到普鲁士这个地方——在二战之后,普鲁士遭到了同盟国的彻底清算。早在1943年,美英苏三巨头第一次在德黑兰聚首时,丘吉尔就说过:“普鲁士是万恶之源!”罗斯福也表示过:“普鲁士要让其尽可能地缩小和削弱”。三国领导人在那场会议就达成了共识:二战之后,德国可以被允许存在,但普鲁士一定要在地图上抹去。 结果,说到做到。 对于普鲁士来说算是龙兴之地的东普鲁士的首府哥尼斯堡及其周边地区,现在成了苏联的领土,改名加里宁格勒,其剩余部分划归了波兰。而奥得河-尼斯河以西的普鲁士地区,则和其他德国领土一起分为四块,分别由美、苏、英、法四国占领。在重新由德国人自己管理之前,所有能让人联想起普鲁士的东西都被抹去,地名被更改、人民被驱逐、宫殿被拆毁。而在二战中受伤最深的苏联,把一些著名容克贵族的陵墓都被拆毁填平了。在1947年2月25日,盟军管制委员会颁布了第46号暂行法,宣布“普鲁士国中央政府及附属各级机关即日起解散”。同日,联合国管理委员会又颁布了第47条法令,宣布“以普鲁士为名的国家正式灭亡,并不获承认”。两条法令,至今其实依然生效——别说国名了,德国连以普鲁士之名重新组建一个邦都不被允许。 相比一直以来作为共识的靶子Nazi,普鲁士精神连被鞭尸的待遇都没有——欲灭其国,先灭其史,除了远在亚洲的中国,美、苏、英、法,五大常任理事国里的四个,对普鲁士的清算,比对Nazi的清算彻底多了。 而在清算之后,德国人,无论是东德还是西德,都没有了本国,或者说本民族的历史文化精神传承,至少,公开的传播被禁止了,比大张旗鼓的批判更高效有力地禁止了。而今的德国,的确没有了德国自己的精神。 可是现在,黎华的演讲,把问题提了出来! 挑着最后一站,讲完就坐飞机回国。 虽然陆衍没说清楚,但毕文谦相信,黎华不可能蠢到直接去提普鲁士精神这样的字眼儿,她也完全可以把自己的演讲解释为新的时代需要新的精神——在东德是被苏联控制,而苏联正在地图头的控制下一路作死狂飙的背景下,这样的解释,的确站得住脚。甚至,可以理解为挑拨苏联和东德的关系。 然而,无论言者是否有心,听者有没有意,就是两码事了。 黎华啊……在外做得好大事。 也难怪,报纸上会语焉不详了。 静静地在办公室里坐了许久,毕文谦忽然吃吃地笑起来。 自己这个穿越者,在他们眼中“万能”的家伙,反而更怂啊! 笑过之后,毕文谦伸手移开了红木龙镇纸,重新拿起了钢笔…… 第六百九十章 大晓琳的“安排” 几天之后,大晓琳回国了,由陆衍带着,趁着天晴的下午,走进了四合院。一路的,还有羡工。 一身职业的浅色西装,手捏一个银灰色小包包,在沙发落座的大晓琳,显然比穿着公安服的羡工“洋气”不少。毕文谦偏着头,和她对视了一会儿——毕竟,虽然她也是文华公司的副经理之一,但他们之间其实并没有多少交集,离上一次见面,已经有约莫半年了。 或许也是因为谈不上熟识,大晓琳依旧温文尔雅地看着毕文谦,没有立即说话,就像当初在都柏林的时候。或许是因为岁数比其他人大了约莫一轮,也或许还有别的因素,她看着毕文谦的目光,也和平时进出四合院的人略有不同。 这让经理办公室里的气氛有些诡异起来,诡异的安静。 最终,羡工不敢打破沉默,陆衍却开了口:“经理,你把李副经理叫回来,到底有什么安排?不会,也只是半年没见了,想见见吧?” 噗…… 仿佛真的好奇的弱弱的口吻,引得毕文谦和大晓琳不约而同地看向她,笑了起来。 但至少,这让大晓琳顺着起了话题。 “经理,需要我先汇报一下我在国外的工作情况吗?” “如果……你觉得有必要的话,那就先简单说说。”毕文谦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头。 “简单地说嘛……”大晓琳也斟酌了一下,“就像我们在美国和华纳公司合作一样,我把文华的分公司在大多数西方国家都落了脚。关于《荀灌中原》的信息,国内一直都在关注,就不必我再汇报了。现在,《Heal the world》,《She is my sin》,还有《荀灌中原》的电影音乐原声合辑,销售的情况都……”大晓琳又斟酌了一下词汇,“很是喜人。” 这让毕文谦有些不解:“难道其中有什么问题?” 大晓琳摇摇头,无奈地苦笑道:“不是。我之前向爸爸汇报的时候,被他批评了,说我都已经是副部了,还那么大惊小怪,一点儿也不沉稳、不从容。还要我多向你学习!” 毕文谦哭笑不得,只能顾左右而言他:“那么,具体是个什么情况?” “《She is my sin》和《Heal the world》在全球的销量都达到了一千万,而《荀灌中原》的电影音乐原声合辑也有三百多万。虽然在不同国家的合作情况以及三个作品的定价都各有差异,但反响都很好,目前的利润,加起来换算成美元的话,大约是七千多万。”毕文谦叫大晓琳简单说说,她也就真的是简单地说了,“另外,经理,你还记得你当时在欧歌赛上说的话吗?” 毕文谦一愣——相较而言,销售数字什么的,还没有到令他惊吓的程度:“你是说,‘菜鸡互啄’?” “哈哈,倒不是那句。”大晓琳笑着摇摇头,“你当时说,很疑惑瑞典为什么不派洛克赛特乐队参赛。还说如果是他们当时发行不久的专辑的歌参赛,可能在欧歌赛上会鹤立鸡群。” 毕文谦点点头,但还是不解:“啊,我是这么说了,虽然和原话不完全一样……出了什么问题吗?” “在那之后,洛克赛特乐队也一夜上了新闻,他们和他们的作品,也很快就声名鹊起了。甚至于,他们把专辑里的歌在美国发行了单曲,到现在,在美国公告牌上的销量比你当时演唱的《Heal the world》更高。后来,洛克赛特乐队联系过我,希望有机会到中国演出,以及,向你道谢。” 道……谢? 毕文谦简直一脸懵逼地看着大晓琳。 她却颇为理解地点着头:“你在欧歌赛上的话,对他们作品的宣传,的确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在此之前,他们只在瑞典国内有点儿名气。” “可是……” “我知道,你一直都很忙。所以,我也如实转告了他们。但他们来国内演出的意愿呢?是否答应?如果答应,怎么安排?安排的力度如何?” 毕文谦终于听明白了一些了:“难道还要什么力度?他们想来演出,正常安排就是了啊!” “外国乐队到我们国内演出,如果不是政府层面的邀请交流,那还真没有稳定的‘正常安排’的循例。而且,他们毕竟是你推荐过的乐队啊!” “我推荐过……”毕文谦简直有些无语,“难道我钦定过的就要了不起一些吗?” 大晓琳思考了一番,竟然当真点了头:“于大于小,不得不承认,真的有所不同。不过,你的意思,我大概明白了。” 看着她一脸笃定的模样,毕文谦反而有些不确定了:“你……打算怎么处理?” “赶明儿去中央电视台问问,翻年的春节联欢晚会能不能邀请洛克赛特乐队来演出。”大晓琳一副两全其美的表情,“既然他们想向你道谢,你又不一定有空见他们,那就请他们去春节联欢晚会好了。对于外国乐队来说,晚会的劳务费几乎和没有差不多,我们包他们来回的路费以及食宿就好。而且,这毕竟是一个面向全国人民的宣传机会。” 说得好有道理,毕文谦简直无言以对。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叹了一口气,拾起杯子小喝一口。 “行吧!如果洛克赛特乐队他们愿意,你也能说动电视台和春晚的导演组,那就这么办吧。” “经理啊,我现在不仅是文华公司的副经理,也兼任着人民对外友好协会的副会长。向中央电视台推荐外国乐队,在大方向上,也算是份内的事情了。” 大方向上…… 好吧,毕文谦的确没有去关心过大晓琳的职务变迁。 人民对外友好协会副会长。在所谓外交无小事的“传统”,以及80年代的时代背景下,也许,大晓琳根本不需要去电视台,一个电话就差不多了,亲自去一趟,说不定反而会提升电视台方面对于洛克赛特乐队的“份量”的理解。不,这几乎是肯定的了,说不定的,其实是大晓琳到底是出于什么这样的目的,还是单纯的想给电视台一个面子。 无论如何,至少大晓琳不像某些人那样,一面坐视自己人只有少得可怜的演出费的情况,一面又花大价钱请外人来登台。 这样的态度,作为文华公司的副经理,及格了。 所以,毕文谦转而看了看黎华的位子上的陆衍,然后再看向了羡工。 “羡工,你不是黎华的翻译吗?今天来这里有什么事情?” 见毕文谦终于把注意力转向了自己,羡工一下兴奋地站起来就是一个军礼:“经理,我现在也是文华的人了!” “啊?” 毕文谦下意识地看着陆衍。 陆衍微笑着点头道:“是的。黎姐姐访问结束之后,安排羡工在咱们公司的保卫处,兼任翻译。现在,边姐姐在国外演出,张姐姐也要跟着黎姐姐,你要是偶尔要出门,羡工就负责你的安保工作。听说,张姐姐和你一起出门的时候,敢当机立断开枪,被不少首长称赞来着,他们觉得她很适合负责黎姐姐的安全……” 安全? 在这个时候了,国内还有几个会狗急跳墙的?这和49年底入炮党有什么区别? 但陆衍不会对自己撒谎。 忽然,毕文谦仿佛明白了——敢当机立断开枪,很适合负责黎华的安全,翻译一下,不就是不适合待在自己身边吗? 无论这种“翻译”对不对,毕文谦总觉得有些残念。 “……好吧!不过,我最近没打算出门。既然羡工也是翻译,那正好,我本来请大晓琳回来的事情,你也可以参与一下。” “什么事情?” 不仅羡工兴致勃勃,连大晓琳和陆衍也有些好奇。 “事情,倒不急着细说。你们可以先看看,我这段时间对于国内的教材的编撰工作的进度,看完了再说。”说着,毕文谦起身从墙边的文件柜里搬出一堆书来,沉沉地放在办公桌上,“大晓琳,羡工,你们拿去交换着看吧。” “经理,你这……是要我参与教材的编写?”大晓琳惊讶道,“这和我的工作怕不是不太对口吧?” “具体来说,是让你参与关于外语教材的编写。但不同科目的教材,需要一个统一的三观。所以,在此之前,你得全面了解一下。”毕文谦坐回了位子,伸手拍拍那叠成一摞的书,眼神在大晓琳和羡工之间来回,“既然大晓琳已经是人民对外友好协会的副会长了,多半比我之前估计的更忙,羡工,也许你得肩负更多的工作了。” “啊……”羡工脸上浮现起又惊又喜的样子,“我一定努力完成任务!” “当然要努力了。但这,不是努力就一定能办好的。”毕文谦又拍了拍书,“今天就这样吧!你先带一部分回去看,看完了再和大晓琳交换。陆衍,你也搭把手,先把这些书拿你办公室去,再找口袋装好。” “嗯。” 陆衍乖巧地起身,伸手比划着目测了一下,很快,就和羡工一起把书都带走了。 而大晓琳却一直端坐着,直到目送她们都出了经理办公室,才看着毕文谦,轻声地说:“经理,有些话,我想和你单独谈谈。” “是吗?正巧,我也是。”四目相对,毕文谦不由笑了一声,“要不,咱们去录音室?” 第六百九十一章 真实的梦 录音室里,和其他曾经在这里交谈过的人一样,毕文谦打开折叠椅,和大晓琳面对面而坐。在这个安谧的空间里,平淡地发生过许多不平淡的事情。在不知不觉中,录音,这个原本的职能,倒渐渐少了。 安坐之后,大晓琳正襟危坐着,张望着打量了一会儿录音室里的陈设——几乎都是乐器为主,有的,她认识,有的,就不熟悉了。最后,她重新将视线放在了毕文谦的脸上,柔和的眼神里面,潜藏着许许多多的情绪。 “大晓琳,这里没别人。有什么话,你可以直说。” 毕文谦也观察着大晓琳的表情,但他并没有什么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欲望——自己面前的,又不是黎华。 “啊……”一声喟然长叹,大晓琳仿佛挂档一般,靠在椅背上,绵长地呼吸着,“经理啊,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毕文谦稍微思索了一下:“……记得。那天黎华安排小张宁和我陪练,你们都笑话我。” 很显然,毕文谦回忆的重点和大晓琳的思路完全不在一个频道,她愣了好一下,才重新组织了语言。 “经理,那是去年中秋过后。我从美国回来,和爸爸团圆,然后第一次走进这四合院。你知道吗?自从大学毕业以后,我就长期在人民对外友好协会里工作,在国内的时间,反而更少。国内发生的事情,我就算听说了,也了解得不如别人透彻,就像隔了一层什么。那天中秋,爸爸和以前一样,叮嘱我要好好工作,不一样的,是要我向你学习,做好你安排的任务。我从许许多多的渠道,听说过你许许多多的事情,那些口口相传的故事,把你描绘得既神秘,又神奇。听得人恍惚。”说着,大晓琳自己不禁摇头笑了笑,“但我没有机会,像小晓琳那样留在四合院里工作,我长期在国外。那次在爱尔兰,我们聊了许多,我也稍微明白了一些,为什么爸爸要我向你学习了。这时间,就这么悄悄过去。我在国外,国内发生的许多事情,我并没有亲身参与,始终远离着风暴,离得远远儿的。我按部就班地工作,只是像爸爸叮嘱的那样,把工作做好,我并没有做出什么特别了不起的事情。结果,风云消散之后,我突然发现,我,不知不觉就水涨船高了,跨过了绝大多数人不敢奢想的序列!不,是连我也不敢奢想。一年前,正式进文华之前,我原本只是人民对外友好协会里一个普通的小处长。仅仅一年,我一下子三级跳,成了副部,成了人民对外友好协会的副会长。这次回国,我和爸爸又见了面,也谈了许多,感觉却更加恍惚了,仿佛经历了一场梦。可是,以前为了工作,我在儿子三岁的时候,就把他扔家里了。爸爸每次都数落我,说我生了孩子又不好好管,这是不负责任的表现。可是这次我回国,爸爸就像是忘了这档子事儿了。虽然没有直说什么,我也知道了,这一切,真的不是梦。” 大晓琳的口吻从平静,到激动,最终又回归了平静。只是那起伏,即使声音已经在录音室里消散,也仿佛仍又余波。 毕文谦注视着她的眼睛,明亮而清澈。 忽然,他呵呵地笑了。 “大晓琳,你觉得一年三级跳很夸张吗?可是我和黎华认识,也不过三年。当初的她,别说什么你所谓的‘小处长’了,她连大学都还没有毕业。万鹏要好一点儿,至少已经毕业了。文华公司成立的时候,别说什么编制级别了,只是一个草台班子。什么经理、副经理,在外人看来,也许和孩子的家家酒差不多。黎华给万鹏安排的,不过是仿照编制里最低级别的办事员而已——这些,是两年半之前的事情。真要照你这么说,两年半,从没有被体制承认的最低级别的办事员,到副部,岂不是比你更像是一场梦了?” 大晓琳下意识地摇着头:“万经理做的事情,可不是我比得了的。” 看着她的样子,毕文谦忽然吃吃地笑了起来。 “既然你想说的是这个,那我也索性说说我想对你说的话吧。” “什么?” “大晓琳,你知道老莫吗?” “……莫斯科餐厅?” “没错。万鹏有一次回京城,请我在那里吃了一顿。确切地说,是他已经吃过了,然后看着我吃。他当时说的一些话,我至今记得。” “什么话?”大晓琳不禁好奇起来。 “他说那家老莫,岁数比他还大。在他还没出生的时候,那儿的服务员,都是来自苏联的姐姐。在他小时候,到那儿吃饭,得凭票,那些哥哥姐姐们,叔叔阿姨们,都把在这儿吃过饭,当成极其长脸的事情。再后来,那儿的宴会厅里的铜柱时不时被红布包着,墙上、窗上,常张贴了标语、口号,风味儿也不再只是纯正的苏联味儿,也卖过一些中餐,但他认识的人,往往都不是去那儿吃中国菜。那时候的老莫,顶好的一顿,最多也就一两块钱,可惜他当时太小,花的从来不是自己挣的钱。等到了改革开放了,涨价了,几个人吃一桌,想要吃好,就得十几二十块了,没过两年,餐厅里原本的银餐具,就渐渐被去那儿吃饭的人蚂蚁搬家地顺得差不多了,到现在,只有寻常的了。当时,万鹏狠狠地灌了一口酒,借着酒劲儿,说祸患积于忽微,说他总忍不住怀疑,到底是哪个年代,更荒唐一些。他还说,时间一年年,人都渐渐长大了。当初在京城大院里的人,都先后走了出去,天南海北,甚至漂洋过海。难得回一次京城,只要有机会,总会来老莫那儿去吃一回,看看,看看脚下的木地板,头上的雪花顶,油画、喷泉……无论人变成了什么模样,他们总在那儿缅怀,寻找着曾经坐过的位置,看着一如既往的陈设。如果不看自己身上的衣裳,时间在那儿,就像停止了一样。” 毕文谦像讲故事一样,复述着万鹏说过的话。静静聆听的大晓琳,忍不住垂下视线,抬起右臂,看着自己袖子的模样。 忽然,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就是那个漂洋过海的哥哥姐姐、叔叔阿姨。” “‘我也免不了俗。’”毕文谦继续平静地复述,“这也是万鹏的原话。” “是啊……我也免不了俗。” 大晓琳放在大腿上的左手,不觉握成了拳头。 “所以,那更早的冬天,我送万鹏离开四合院的时候,我就对他唱过:‘你一直在路上,风萧萧的路上,多少金戈铁马,和多少雨雪风霜。’”此刻,毕文谦并没有真的去唱,只是轻轻地念,对着大晓琳念,“大晓琳,你一定在路上,征尘依然飞扬,你将儿女情长,折叠好藏进戎装。” “经理……”再次抬头的时候,大晓琳的眼眶泛起了红。 “大晓琳,”毕文谦扬扬手,止住了大晓琳的话头,“这一路上,万鹏牺牲了许多。我希望对他有所补偿,却不可能直接地补偿。所以,那个让他缅怀的老莫,我想让它再一次可以有那些银餐具。这是一件简单却又不简单的事情。我一个人做不到,得靠你们。” 毕文谦诚恳地看着大晓琳,大晓琳红着眼眶,也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或许,真的是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了。 良久。 “谁将浮名牵系?一品千金,英雄泪满襟。痴心与谁寄?妾身无缘旧命。”大晓琳掏出手绢,低头擦拭着眼角,“我终于开始明白了,为什么这首看上去莫名其妙的词,这些天里,那么多人都在琢磨。” “啊?”毕文谦一愣。 “经理,爸爸让我问你,横波水没七军,青子衿,这首短歌行,怎么唱?谁来唱?”手绢捏在手里,大晓琳莞尔地看着毕文谦懵逼的样子,忽然站了起来,“问题,我已经带到了。但我觉得,就不必这时候强求一个具体的答案了。” 第六百九十二章 这是……韩荭? 大晓琳径直离开了录音室。连道别都没有,仿佛生怕毕文谦回答了她的问题似的。 一个人呆坐了一会儿,毕文谦喃喃地念叨着她临走前说的歌词。 “谁将浮名牵系?一品千金,英雄泪满襟。痴心与谁寄?妾身无缘旧命。”念叨之后,又兀自轻笑了许久,“……牵系浮名的人,看来比想像的多,以英雄自设的人,恐怕也不少,而那痴心和旧命,多半更是因人而异了。” 既然大晓琳在此刻想回避答案,那就由她好了。 四合院再归宁静,但这宁静并没有持续几天。便又有人闯入了。 说是闯入,也许有些夸张——但蒋卫国扯着嗓子喊“经理有人找”的声音,以及陆衍先于他放下工作,走出西厢房的举动,着实出乎毕文谦的意料之外。 “有什么事情?” 冬天的太阳即使直照在皮肤上也仅仅是让人觉得不那么冷,踏出西厢房的刹那,毕文谦下意识地搓了搓手。却见陆衍正站在四合院大门口,手里拿着一张纸条,在她身旁,除了蒋卫国,还有两个女人。一个穿着军装,一个穿着白色的中山装。 听到毕文谦的询问,陆衍回头应道:“经理,有两个人说是来面试歌手的。她们带着夏林的介绍……条子。” 好吧,就陆衍手里的东西,貌似的确不好意思称为介绍信。 “夏林?”毕文谦不觉快步走了过去,“她人呢?” 穿军装的女人忽然抢答:“夏姐姐说我们是她推荐的,我们面试,她应该避嫌。” 很年轻的声音,隐隐有些耳熟。毕文谦不禁打量起她来。 小巧玲珑的身材,在军装的衬托下颇有些可爱,过肩的头发梳理在背后,清秀的五官盖在军帽下面,有些小大人的味道,更有着80年代的时代感。 然而,毕文谦怎么看,也难以把眼前这个矮小的女孩子和自己两辈子记忆中的任何一个形象联系起来。 在转而打量另一个女孩子之前,毕文谦下意识地看了看陆衍。 “经理,这条子……好吧,推荐,写得很不正规,但的确是夏林的字迹。” “是吗?”毕文谦有些哭笑不得,但也懒得去看那字条了,直接看着军装的女孩子问了,“好吧,既然你们是来面试的,那你先自我介绍一下?” “我叫韩荭,今年17岁,在二炮司令部演出队。今年考进了国音,跟着邹雯琴老师学习!” 纳……尼! 毕文谦简直目瞪口呆!这,这竟然是韩荭? 就这么怔怔地看着,直到韩荭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了,出声询问,毕文谦才猛然跨了两步,从陆衍手中夺过那张纸条。 ——“我是夏林。这两位歌手,宋六英和韩荭,是我向毕文谦推荐面试的。之前我和毕文谦讲过,他说联赛完了找时间来面试。” 噗……这实在是……太不正规了吧! 紧紧把字条攥了许久,毕文谦还是觉得眼前这个比陆衍还娇小的少女是韩荭的“情况”,冲击力太大了。 这诡异的气氛,连陆衍也渐渐怀疑是不是有什么不对了:“……经理,难道,这条子有问题?” “不,这是夏林写的没错。” “那……” “算了,你就当是我这些天一直在办公室里,脑子暂时没转过弯来了。” 终于,毕文谦强行勉强自己暂时接受了现实,把条子揣进了衣兜儿,抬头看向了穿着中山装的宋六英……好吧,至少,她的模样还不至于让他怀疑世界线是不是有问题了。 “毕经理好,我叫宋六英,今年22岁,民族大学毕业。现在在准备继续深造。” “嗯,你们好。夏林的确和我讲过你们的事情。据她说,你们在卡拉OK厅里,很受听众欢迎。”毕文谦友好地伸手和她们分别相握,却在她们递上简历之前,话锋一转,“对不起,我最近很忙。既然你们是来面试的,那就直接带你们去录音室好了。陆衍,你先带她们过去,我回办公室整理一下。” 说完,就径直回了西厢房。 过了一阵,陆衍敲开了经理办公室的门,伸进来半个脑袋:“经理,她们已经等在录音室了。” “知道了,我一会儿过去。” 说是一会儿,等毕文谦真进录音室时,宋六英和韩荭已经等了十来分钟了。 “对不起,让你们久等了。”毕文谦也没客套,走到她们面前,示意她们重新坐下,自己也顺势落座,“录音室建在地下,就是这点好,不潮湿,冬天也不太冷,没有暖气也能对付。你们也不必拘束,夏林之前大体和我讲过一些你们的情况,我现在也没多少时间细细考察你们的水平。所以,今天,你们就分别唱一首歌我听听就是了。韩荭,刚才你先开口,就你先唱好了。” 单刀直入的节奏,快得让韩荭有些不适应:“我……毕经理,我该唱什么歌啊?” “难道你来之前没有准备?”毕文谦不禁反问。 韩荭急忙辩解道:“不,我准备了,我准备了好几首呢!可只唱一首歌的话……” “得,那我干脆替你指定好了。”毕文谦抬手止住了她的话头,“听夏林说,你现在是一个摇滚乐队的主唱?别的乐队想挖你过去,还专门写了一首歌送你?” “啊,是,那首歌叫《荒冢》,我还没决定呢……” “当时我问夏林,她不愿意唱。那你现在就清唱那首《荒冢》吧。” 毕文谦口吻平和,却是不容置疑的味道。 见此,韩荭稍微犹豫之后,点了点头。 “那我唱了?” 说着,她起身清了清嗓子。 “我不知道我身在哪里,我生下以后会不会哭泣。我不知道我要去哪里,我唱着没有祖国的歌谣。我不知道你生在何处,你死的时候有没有人哭?我不知道你要去何处,你的墓碑指向苍凉的天空!你走的时候唱着出塞歌谣,你青春年少不怕山水迢迢。你长发迎风对着天空狂笑,你的父老兄弟也为你骄傲!可是你流浪,可曾找到要去的地方?你流浪,何处是梦里故乡?” 一遍听下来,毕文谦颇有些失望。这个嗓音,比自己上辈子记忆中的要稚嫩许多,同时,稚嫩的不只是嗓音,也包括了基本功,以及那些岁月中的积淀。这首《荒冢》,没有乐器伴奏的清唱,此刻的她,还远远驾驭不好。 幸好,嗓音只是稚嫩,还不至于让毕文谦再起怀疑,担心是不是相同名字的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人。 韩荭唱完之后,悄悄观察着毕文谦的神色。毕文谦也没有掩饰什么,很快,她就担忧起来:“毕经理,我……我唱得不行吗?” “你先坐。”毕文谦扬扬手,看着她忐忑的模样,“文华公司毕竟现在在一级联赛里比赛,据他们估计,今年保级也没问题。实话实说,你刚才的清唱,在一级联赛的赛场上……怕是要丢人现眼。说不定会有人怀疑是不是走了后门儿。不过,考虑到你才17岁,倒也不必强求太多。所以……虽然我现在不可能签你作为歌手,但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本听得失落的韩荭连忙追问:“什么机会?” “你不是还在上学吗?回头我叫陆衍安排一下,你下学期的学费,文华公司替你交了。就这首《荒冢》,你自己抽空练习,不只是练习声乐上的基本功,还有,了解和思考一下,这首歌到底在唱什么?你应该用怎样的唱法去唱?直到明年7月之前,你可以每个月送一个小样过来,可以是清唱,你也可以自己组织乐队伴奏,只要你能唱得让我认为及格了,你就可以找公司的办公室主任签歌手约。如果到最后也不能达标,你也不用担心,相关的费用,我会叫陆衍从夏林的工资里扣的。毕竟,是她推荐的你……还把介绍信写得这么儿戏。” 说完这些,毕文谦稍微停顿了一下,转而看向了保持安静的宋六英。 对上了眼神,宋六英立马起身:“毕经理,我要唱的歌是……” 毕文谦却又摇了摇手,然后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份歌谱。 “不,宋六英,嗯,你比我大,我叫你宋姐姐好了。我刚才给韩荭下了‘命题作文’,总不能厚此薄彼。”说着,他也站了起来,把歌谱递到宋六英面前,“最近,我在研究关于教育改革的事情。工作之余,写了一首歌,你可以看看。对于你来说,这是一首新歌。公平起见,这个下午,你可以在录音室里琢磨练习。等吃晚饭的时候,我会带上盒饭再过来,到时候,你再唱给我听。” 第六百九十三章 中国的灰姑娘? “经理,面试得如何啊?” “那个韩荭,我们公司替她交下学期的学费。如果在半年之内能达标,我们就签她。如果不能,学费就从夏林的工资里扣。” “哼哼……夏林她不会乐意吧?虽然这点儿钱倒不多。” “第一,这钱对普通人来说并不轻忽。第二,她自己推荐的人,突然把人叫过来,自己连个影儿都没有,我愿意抽空面试已经很给她面子了,路是她走的,代价当然得她自己承担。” “好嘛好嘛!那另外一个宋六英呢?” “我最近写了一首歌。刚才把歌谱给她了,等晚上听她唱了再决定。” “啊!” “怎么了?” “不是……啊,也是,那个宋六英,的确比韩荭长得好看一些呢!” “你……这几个意思啊?” “那……我换一个说法?我们中国的灰姑娘比日本的那个长得好看多了?” “这很重要吗?” “经理你当然不会觉得重要,我也其实犯不着在意,但其他人嘛,哼哼……” “有你说的那样吗?” “不信?要不,咱们打个赌?” “赌?赌什么?” “不是赌什么,是怎么赌。反正咱们先说这儿了,我先自作主张一回,等晚饭的时候,就见分晓。” “……你到底想干吗?” “打赌嘛,现在可不能说!” 终于,陆衍乐呵呵地被毕文谦撵出了经理办公室。确切地说,他才作了个势,她就小蹦小跳着逃了。 随着关门的响动过去,毕文谦还是猜不出个所以然, “哼,莫名其妙。” 一声傲娇之后,继续拾起了桌子上的钢笔。 投入工作之中,就容易忘记时间。 等陆衍再度敲门进来时,毕文谦几乎已经忘了还有面试的事情。 “经理,出来吃饭吧!” “啊?啊对,我得去……” “别耍滑头了,我已经去过录音室问过了她们,今天你休想又吃盒饭!”说着,陆衍抬手指向窗外,那大槐树下,宋六英和韩荭正站在石棋盘边,安静地等待着,还悄悄地往西厢房这边张望,“走吧!我把面试的地点安排在美食街了。” “干嘛去那边啊?那么远……” “就这几步路,也就经理你会嫌远!”没有经历过一个月都不用出门的网络时代的陆衍哭笑不得地拽起毕文谦的手腕,强拉着他起身往外走,“来嘛!咱们可是打了赌的!” “行行行,至少等我收拾一下……” 磨磨蹭蹭着,毕文谦还是跟着陆衍出了西厢房,还没有走近,就看到了宋六英忐忑的神情里夹杂着感激,以及韩荭努力隐藏艳羡的模样。 “毕经理,谢谢……谢谢你让我唱这么好一首歌!我……我……” 简直激动得快要哭出来似的。 一旁的陆衍略微得意地斜视着毕文谦,见他一副囧样儿,便主动打了圆场:“别想得这么好,你要是能唱好,那你当然可以唱,要是你唱不好,就是另一回事了。在日本分公司,也有个和你差不多的,一首歌练了半年,还是不合格。得啦,一起去美食街吧!说不定观众都等不及了。” “观众?”毕文谦总觉得不对,“陆衍,你到底干了什么?” “我?没干什么啊!”陆衍一脸无辜地眨眨眼睛,“我也就是把面试地点改到了美食街,顺便把这个消息说出去了。” “就这么简单?” “经理你忙,我也很忙好不好?我这已经算是出门转转当休息了。” 虽然依旧狐疑,毕文谦还是暂时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戴上墨镜,跟着陆衍出了四合院。 一路上,宋六英落在最后面,有些出神,似乎心里一直在默默温习着歌曲。而韩荭就不同了,在毕文谦身旁不断叽叽喳喳地问这问那,简直让他回忆起了以前在外面被追星族环绕的恐怖。 不过,这已经算是好事儿了——等他们走近美食街的街口,就听到明显的人生嘈杂的嗡响,很快,只听人群中突然一声“他们来了!”这嗡响一下震动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儿?” “我也不知道。”陆衍回眸一笑,“可能是来围观面试的人比较多吧。” 这动静……这TM是“比较多”? 走到街口一拐角,只见原本设计得宽敞的美食街,已经被一把把坐了人的课椅几乎给填满,而在街的另一端,隐隐搭了一个临时舞台。没等毕文谦细看,就见一身白羽绒服,围着花格子三角围巾,歪戴着红贝雷帽的工藤镜香小跑着过来了。 “文谦!中国的灰姑娘是谁?”停在一步之遥,工藤镜香一边小喘着气,一边问,眼睛却在毕文谦身边不断扫视,最终停在了矮小的韩荭身上,“是她吗?” 噗…… “什么灰姑娘?什么跟什么啊?” 工藤镜香理所当然地笑着,用起了令人觉得腔调有趣的中文:“中森前辈说大黑魔季就像是日本的灰姑娘,你不是也一见面就把新歌给了人唱吗?她不就是中国的灰姑娘吗?啊,你好,文谦给了你什么歌啊?” 韩荭尴尬着脸,回头指着终于跟上队伍的宋六英,口吻里难藏羡慕:“不是我,是宋姐。” “啊!你好!”工藤镜香很是自来熟地向宋六英伸出手,“我们都听说了!面试要加油哟!我们整个创作组都来给你打气了呢!” 打气?这是来围观的吧?等等,整个创作组? 毕文谦终于开始有些明白了,为什么这美食街都快被塞满了——既然创作组都通知到了,陆衍自然也……不,她根本用不着到处跑,消息一旦长了腿儿,跑起来和比人想像的快多了。 不过,有人来很正常,但这么有秩序,又是怎么回事?难道这就是80年代的画风? 很快,在工藤镜香和韩荭一加一大于二的叽叽喳喳中,一行人贴着边儿穿街而过,只见那一个个饭馆里都塞满了人,而当他们走到头,看清了一人多高的临时舞台时,丁飞从靠近街头的一家万州烤鱼门口走了出来。 “经理好!”只打了个招呼,丁飞就把视线转向了陆衍,“陆秘书长,还好你提前通知了我,要是不提前准备组织,今天怕是……” “你不是组织得挺好的吗?”陆衍眨着眼睛,打断了丁飞的话。 “我哪儿有这魄力啊?听说你在思考教育改革的时候,写了一首歌,闻风而来的首长,可不止一个。饭店里暖和,都在里面呢!”也不知是不是谦虚,丁飞苦笑着摇摇头,瞟了一眼工藤镜香,然后看向了宋六英,“今晚儿面试唱歌的,就是你吧?工藤镜香把你说成是中国的灰姑娘,她从来不怕生,性子也可爱,估计整个《樱花大战》的创作组都听过了,指不定今晚之后,来了的人,都会听说。连首长们都开起了玩笑。你……我临时看了一下你的档案,在准备继续报考音乐学院,对吧?好好唱!这是一个挑战,也是机遇。” 说完,也不待宋六英应声,丁飞又继续对毕文谦说:“大家也都等了好一阵了。经理,外面冷,到里面坐吧!美食街建了也有些日子了,你这个规划的人,反倒一回都没来过。放心,我把三里屯的卡拉OK厅的设备借过来了,在里面,也听得清楚。” 第六百九十四章 《长大后我就成了你》 和其他饭店里火爆的场面不同,万州烤鱼的饭店只坐了一桌人,正好是能看清舞台的角度。座位上坐着的,除了三位老人,还有艾静和张静林,分别坐在他们两边。 嗯,其中的陆常委,毕文谦是认得的,不仅认得,对上挨着艾静坐的陆常委那和蔼的眼神,他下意识就打了一个哆嗦。 挨着陆常委右边坐的老人,也正好奇而颇有期待地打量过来。他有一张富态的脸,宽宽的额头上是短而柔的白发,夹杂着少数黑意,仿佛打理得神气的草坪,一身褐色中山装穿得棱角分明,整个人显得风雅而爽朗。 再往右一位的老人,穿着浅蓝色的中山装,同样是白中杂黑的短发,却更加不富裕而且不规整了,配上那人中上的胡渣子,倒像是一个不羁的艺术家。也同样的,他正端着小小的茶杯,饶有兴趣地打量着。 就在毕文谦和他们彼此注视的时候,跟着进门的工藤镜香,依旧活泼地小快着步子,朝老人们乖巧地点点头,坐到了艾静身边——似乎,那位置本来就是她的。 而在老人们开口之前,张静林抢先朝毕文谦招了招手:“毕文谦!” 那声音里,隐隐有些兴奋,以及小孩子般的得意。无论如何,毕文谦是如此感觉的。 “啊,听说你们都放下工作,闻风而来了?” 陆常委呵呵地笑了一声,和身边的另外两位老人对了一下眼神,然后指了指自己对面的座位:“文谦啊!听说你在研究教育改革的时候,写了一首新歌,自然引人好奇。我们几个老头子,也算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了。来,坐。我来介绍一下,这是黄百知,这是李民治,都是中顾委的常委。” “啊,黄常委好,李常委好。”礼貌地打了招呼,毕文谦眼看着十个人的大圆桌刚好剩下四个座位——如果暂时不考虑在外面准备唱歌的宋六英的话,稍微犹豫一下,他轻轻坐到了工藤镜香身边,很快,陆衍也挨着他坐了,然后是丁飞,最后是韩荭小心翼翼地坐在了张静林身旁——待都坐定了,毕文谦才继续对着陆常委苦笑道,“不过,陆爷爷啊,您可不好。您总是抓着我问这问那。” 一句话,搞得陆常委微微张着嘴,尴尬不已,也惹得另外两位老人忍俊不禁。 “那个啊……我当然有很多问题想和你聊聊,不过!今天,我保证是配角,只是来听歌的,这总行了吧?”咳嗽两声,勉强缓解着尴尬,陆常委话锋一转,目示了一下身边的两位老人,“不过,他们两个有没有问题,我就不负责了。” “不不不,我今天也是过来听歌的。”李民治笑着把茶杯放在桌子上,轻轻摆手,“组织上安排我给张静林当顾委,她要唱的《御龙吟》,是毕文谦写的,自然要和作者打打照面。今天碰上这个机会,正好捡日不如撞日。” 李民治这么一开口,中间的黄百知正准备出口的话倒有些出口也不是,不出口也不是了:“啊,我今天……今天倒是……” “黄常委,难道您真的不只是来听歌的?” “不,当然也是来听歌的。”也许是因为两旁都有同样是中顾委的老朋友正投来揶揄的笑容,黄百知此刻的表情,远不如刚才一身气质那么从容,“毕文谦你看啊,邓声洁他敦促要开两场生活会,你们家小刘开了第一场,效果,很卓著!下一场生活会,既在计划中,原本就很引人关注,现在,更引人注目了。小刘这些天,天天拜访那些一线干部,说是请教关于经济方面的经验教训和心得意见,怎么看都像是要再大干一场的模样儿。但是,经济领域可不比文化领域,更不能随便震动……” “是吗?原来黄常委也是这么想啊!”毕文谦顺势接过了话头,“之前我就对刘三剑说过,文化领域的事情,可以破而后立,经济领域的事情,却是不可一日不拱卒的。我们即使把别人给喷个哑口无言,也远远没有把新的政策框架建立起来重要。” 话音刚落,陆常委忽然笑出了声,他伸手拿起茶壶,倒了一小杯茶,轻轻摆在黄百知面前:“我怎么说的?文谦肯定是知道轻重缓急的。” “那这生活会……”黄百知低头看了一眼茶杯,又和陆常委对了一下眼神,有些迟疑,“虎头蛇尾也不适合啊!” 见他如此,毕文谦转而用手肘轻轻捅捅陆衍的胳膊:“陆衍,你把面试安排在了这儿,人到了,咱们又把宋六英一个人扔在外面,不适合吧?” “我可没有安排这么多人过来啊!这是群众自发的行为。”陆衍笑嘻嘻地眨眨眼睛,“既然这些组织秩序都是丁代表搞的,而且搞得不错,那就由他善始善终……”说着,陆衍朝三位老人笑了笑,然后偏头看向丁飞,“如何?” “我……” 见丁飞略有犹豫,李民治笑呵呵地点头道:“是啊,群众自发的行为,需要良好的组织起来。小丁虽然胆子小了点儿,真放手干起来,倒是干得不错。” 听话听音,丁飞分别和三位老人确认了眼神,然后看着毕文谦,见他只微微点头,才略感激地对陆衍应道:“秘书长,我这就去。” 说完,丁飞就起身快步出了饭店。 看着他的背影往舞台远去,陆常委也笑着调侃起来:“小丁那胆子能大吗?” “那小刘胆子能大吗?”黄百知端起了陆常委替他倒的茶,“结果,小刘胆子大不大?小丁是从小刘手里接过文华的军代表的,军代表,锋芒太过固然也不太好,胆子太小了,那更不好。” 毕文谦看着他们,默默倒了两杯茶,一杯放自己面前,一杯递到一直装小透明的韩荭面前。 “陆爷爷,你们是常委,自然是谈笑风生。但今天的本题是我面试歌手啊!你们这样,把人家都吓得不敢吭声了。” 陆常委愣了一下,看向韩荭,笑着点头道:“对了,这个小姑娘,你还没介绍,也是今天要唱歌的?” “她叫韩荭,是二炮司令部演出队的。今天已经面试过了。” 毕文谦话一说完,韩荭就起身敬了一个军礼,声音尽量洪亮地喊:“首长好,首长们好!” “嗓子不错嘛,合格了吗?” “离一级联赛还差得远。但也不是不值得观察。”毕文谦摇摇手,替韩荭回答了,然后换了话题,“黄常委,您有疑问,倒不是不可以探讨,但至少得等我完成了既定工作,大家吃了饭再说,您看如何?” “行,行!”黄百知爽朗地哈哈一笑,把茶一饮而尽,“先听歌,听歌!” 于是,一桌人都朝向了舞台的方向。没过多久,透过玻璃窗,只见丁飞拖着话筒,领着宋六英登台了。 毕文谦起身朝三位老人点头笑笑,独自走出饭店,在门口旁边,靠墙站着。 舞台上的丁飞和宋六英,一个军大衣,一个中山装,浓浓的年代感扑面而来。 “大家好!” 对于丁飞来说,在不大不小的舞台上,面对一大片观众,似乎是有些陌生的事情,那声音里既有些紧张,也有一些激动。但至少,话还是说得利索。 “我是文华公司的军代表,丁飞,临时担任一下主持人。今天,本来是经理他面试歌手,写了一首新歌,让人试唱,考察水平。面试的地点,就在这美食街。结果,一不小心,消息不知怎么的,就扩散走了。大家愿意主动过来,是对我们公司的支持。我在这里,先代表公司向大家道谢了。” 渐渐地,丁飞的语速平稳下来,那帅气的脸上终于从没有表情变成了微笑。 “不过,有一说一。因为本来只是一场面试,这个舞台也是临时紧急搭建的。非要当成一场演出的话,可能效果达不到大家心里的预期。这里,我也先代表公司向大家道歉了。现在,就请宋六英为大家演唱经理写的新歌!” 观众“席”上热烈地鼓起掌来。而在掌声中,毕文谦的胳膊忽然被人捅了捅——却是工藤镜香也跟了出来。 “文谦。” “镜香森森?” 毕文谦稍微歪着肩头,矮了身子,工藤镜香则踮着脚,右手在嘴边弯成喇叭,靠近他耳朵说:“你都给中森前辈写了一首中文歌了,我现在在创作组里,也在努力学中文呢!我也想试试唱中文歌,这样说不定学得更快!” 待掌声渐渐小了,毕文谦低头看着工藤镜香的脸:“你……真这么想?” “要嘛要嘛!”工藤镜香抓着他的左手手腕,不断摇晃起来,“中森前辈已经回日本了,我在京城,除了长杉洋子,就没人能陪我说日语。这样下去,要是我没把神崎堇演好怎么行?” “这……真是一个让人无法反驳的理由。” “那你答应了?” “如果是为了练习中文的话……也许结果你又要苦瓜着脸叫着什么压力山大然后抱头鼠窜?” 工藤镜香俏脸一红,狠狠地捏着毕文谦的手腕:“不会,绝对不会!唱歌的事情,绝对不会!” “行,话是你自己说的。”毕文谦微微转身,抬起右手,笑着来了一记摸头杀,“先听歌。” 就像掐着表,毕文谦话一说完,舞台上接过话筒的宋六英就朝观众们鞠了一躬。 “谢谢,谢谢大家!今天我将演唱的歌,叫《长大后我就成了你》。” 然后,她便清唱了起来。 “小时候,我以为你很美丽,领着一群小鸟,飞来飞去。小时候,我以为你很神气,说上一句话也,惊天动地。” “长大后,我就成了你。才知道那间教室,放飞的是希望,守巢的总是你。长大后,我就成了你。才知道那块黑板,写下的是真理,擦去的是功利。” 音响的效果很不错,把宋六英深情的歌声传了很远,远不止美食街的范围。然而,“上辈子”知道她巅峰时的水平的毕文谦,却直听得皱眉。但考虑到宋六英只有一个下午的时间准备,毕文谦又生起了许多宽容,继续听她唱了下去。 “小时候,我以为你很神秘,让所有的难题,成了乐趣。小时候,我以为你很有力,你总喜欢把我们,高高举起。” “长大后,我就成了你,才知道那支粉笔,画出的是彩虹,洒下的是泪滴。长大后,我就成了你,才知道那个讲台,举起的是别人,奉献的是自己。” 舞台上的宋六英两遍唱完,注视着她的毕文谦兀自无声地笑了——宋六英多少是看懂了这首歌的。何曾想像过,宋六英也有了基本功拖后腿儿的时候。无论在场的其他人如何认为,毕文谦不会用普通的标准去衡量她——中国的灰姑娘?好吧,对于这条时间线的“土著”来说,这或许真的是一个灰姑娘的故事。毕文谦不必向任何人解释,也懒得去解释什么。 “长大后,我就成了你。我,就成了你。我,就成了你!” 终于,高亢而深情的歌声结束了。美食街再次响起了掌声,更猛烈的掌声。 [长大后我就成了你,宋祖英1994春晚] 第六百九十五章 《恋爱症候群》 显然,已经在卡拉OK厅有过不少演出经验的宋六英并没有因为观众们的掌声而失措,但她也没有因此而自信,人笔直地站在简易的舞台上,眼神却渐渐带着忐忑,聚焦在了万州烤鱼门口的毕文谦身上。 随着掌声散去,越来越多的观众发现了宋六英的失态,顺着她视线的方向,很快便发现了毕文谦。 安静中,不知是谁在观众里叫了一声“毕文谦,唱一个”,仿佛点爆了炸药桶,不到十秒,就形成了人们统一的呼喊。 简直让毕文谦浮想起上辈子军训时的某些桥段。 气氛越来越高涨,终于,宋六英忍不住在舞台上小心翼翼地问出了口:“毕经理,我……” “文谦,唱嘛,唱嘛!我也好久没听你唱歌了!” 见工藤镜香也起哄般地又抓住自己的手腕央求起来,毕文谦摇头笑笑,开了开嗓,反手拉起她的手:“这是你自己要求。行,一起上去吧!” 说完,就不由分说地拖着工藤镜香,慢慢一步一步,走上了舞台。 放开手,从宋六英手中接过话筒,毕文谦看着台下几乎把美食街填满的观众,沿着街,渐渐远望,却很快就看不清了。 这也是自然——京城的冬天,本就黑得比较早。丁飞临时能够做的,也不过是调用一些灯把舞台照亮。 搞得自己像是黑暗中的萤火虫似的。 终于,毕文谦笑从中来,举起右手,朝观众们挥了挥。 “大家好!” 由此带起的震耳的呼喊声,甚至尖叫声,说明着这些观众里,除了《樱花大战》的创作组,还有不少年轻人,虽然看不清也听不细,但妹子们的尖叫,总是像针尖儿一样亮光。 虽然陆衍没有说要打的赌到底是什么,但她“泄漏”消息的举动,以及面对这个结果略微得意的模样,毕文谦还是能猜出几分了。 微笑着,等待观众们热情的波峰过去,毕文谦偏头朝宋六英点点头。 “先说正事儿。宋姐姐刚才唱得不错,但我不觉得这是能够在一级联赛中登场拿好名次的水平。不过,考虑到她只有一个下午的准备时间,这至少是及格了。所以,宋姐姐,你先下去和大家一起准备吃饭。明天,你可以再来公司找办公室主任签约。但先说清楚:以你刚才体现出来的水平,我不会安排你在下一届联赛里出场,直到你有了足够多的进步。究竟愿不愿意,今晚,你得考虑清楚。嗯,去吧,韩荭在里面一个人都不认识,怪可怜的。” 宋六英本想当场表态,听毕文谦这么说了,稍微犹豫了一下,便顺从地点点头,走下了舞台。 而台上,毕文谦转回头来,先是居高临下地朝工藤镜香的贝雷帽来了一记摸头杀,然后一把把她拉过来,紧挨着自己。 “那么现在,既然你们都叫着要我唱一个。连这家伙刚才也在下面帮腔,那行,我就成全她了。也许很多人已经知道她是谁了,但我还是介绍一下:她叫工藤镜香,是我在日本学习日语时的口语老师,因为在日语里,老师的发音是森森,所以我叫她镜香森森。而现在,镜香森森是文华公司日本分公司小有名气的歌手,正在《樱花大战》的创作组里为了演出神崎堇这个角色而练习。可这家伙并不安分,嗯,说起来也有些可怜,创作组在京城,在当下的进度,还没有多少日本人参与进来,平时能够和她说日语交流的人也不多。所以,她拉着要我给她写一首中文歌,帮助她练习中文。这么好学的要求,我当然不会拒绝。只不过,回想起当初她某次抱头鼠窜逃走的样子,我又有些不忍心。所以,趁这个机会,我把她也拉了上来,不给她打退堂鼓的机会。” “至于我要唱什么歌呢……这么说吧,当初《樱花大战》海选的时候,我对日本一个叫铃木宝奈美的演员承诺过,只要她的表现出色,我一定让她获得点儿什么。因为她是当时第一个主动到京城来面试的日本演员。结果,神崎堇这个角色,我最终二选一的时候,选择了工藤镜香,而不是她。我不想当一个失信的人,所以,我花了一些时间,阅读日本的一些漫画、小说,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改编成以铃木宝奈美为主角的电视剧。就在这个过程中,我看到了不少日本城市里的爱情故事。有些像以前我在《每周一新歌》的节目里看那些观众来信。渐渐的,那些故事让我想起了几年前日本一个叫佐田雅致的人写的一首歌,心血来潮之下,我把那首歌改编成了中文歌,改良了一下旋律。嗯,可能许多朋友不太知道佐田雅致是谁,简单地说,他是一个日本歌手,大约十年前,他写了一首《关白宣言》,汉化之后叫《男子汉宣言》,以前我在妈妈买的歌本里看到过,相信有些朋友应该听过。而今天我要唱的这个,虽然歌词的细致情况不完全符合我们中国现在的国情,但如果是作为镜香森森练习中文的歌,我想,倒是挺适合的。” 毕文谦停顿了一下,低头看了看紧挨着自己的工藤镜香,移开话筒,小声对她说:“来,当一回模特儿。” “啊?” “没什么,面对着我,看着我,不要动就行了。”说着,毕文谦退开一步,看向观众大声说,“现在,这首《恋爱症候群》,我唱给镜香森森,也唱给在场的各位。” 几秒的安静之后,轻快的仿佛聊天的歌声,在美食街响起。 “关于恋爱症候群的发生原因,至今仍然是最大的一个谜!”没有去看观众,毕文谦侧着身子,把工藤镜香作为了倾诉的对象,“不管性别、年龄、职业、体重、学历、长相和血型,没有一个人可以免疫。有些专家、学者研究后相信,恋爱是内分泌失调所引起。却有别人认为恋爱属于滤过性病毒,像感冒无药可救但会自动痊愈。”摇着头,对着工藤镜香苦笑,“不管你同不同意,自古到今许多例子证明,恋爱不但是一种病态,它还可能是一种变态。” 深深地叹息了一下,毕文谦继续唱着。 “一般发病后的初期反应,会开始是改变一些生活习性。洗澡洗得特别干净,刷牙刷得特别用力,半夜突然爬起来弹钢琴。有人每天站在阳台对路人傻笑,有人突然疯疯癫癫,突然很安静。有人一脸痴呆对折镜子咬着指甲打喷嚏,有人对小狗骂三字经。”摊开右手,无奈而嘲笑着,“女人突然改变发型,男人开始每天练着哑铃,食欲不振、歇斯底里、四肢萎缩、神经过敏、发抖抽筋都出现在这时期!” 看着工藤镜香,毕文谦绕着她走了一圈。 “随着病情越来越变本加厉,人会变得格外敏感和恶心。写的、说的、唱的都像天才诗人一般才华洋溢,越肉麻越觉得有趣。”右手食指举在空中,轻快地画着圈圈,“有人恋爱之后每天躲在厕所哭泣,有人开记者会宣布恋爱的消息,有人总是喜欢两个人躲在黑漆漆的地方,像做了不可告人的事情。”带上一丝恨铁不成钢的调侃的表情,“每天忙着找人算命,挖空心思改变自己配合对方的习性。把每天都当作纪念日,把自己当作纪念品!” “每天漫无目的腻在一起,言不及义也觉得好有趣。走着坐着躺着趴着都形影不离,像是两人三脚又像连体婴。”拍拍自己胸口,然后靠近过去,摸着工藤镜香头顶的贝雷帽,眼神里充满了甜蜜,“心里想的只有爱你爱你爱你爱你,也不管家里米缸有没有米,也不管路上有人示威抗议,只管爱你。心里想的只有爱你爱你爱你爱你,也不管海峡两岸统一问题,也不管两伊战争多少难民,只管爱你。” 默默而温柔地抚摸了一会儿工藤镜香的贝雷帽,毕文谦又唱了下去。 “经过一段轰轰烈烈热恋时期,不久就会渐渐开始痊愈。两人开始互相厌倦,互相攻击对方缺点,所有甜蜜都随风而去。”移开手,退后一步,表情不再是笑容,“然后开始从错觉和误解中清醒,惊讶自己为何如此不聪明!为了爱情不管一切,不顾父母、朋友、姐妹、兄弟,开始感到后悔不已。”看着工藤镜香的眼神开始有些嫌弃,“然后开始感到疲惫、沉闷、气喘、心悸、牙痛、头痛、梦呓,然后是精神不济、瞳孔放大、脾气暴躁、四肢麻痹,终于受不了要分离!”终于,一跺脚,背对过去。 绕着工藤镜香,这次是背对着她,慢慢地走了一圈,一边走,一边看向了天空。 “虽然结果颇令人伤心,了解之后也没什么了不起。爱情终究是握不住的云,只是我想要告诉你!呜喔~~~” 长长的抒啸之后,毕文谦重新看着工藤镜香,站定在她面前,目光里不再是浓浓的甜蜜,而是淡淡的爱意,演唱的节奏也不再那么诙谐轻快。 “在我落寞的岁月里,你的温柔解脱我的孤寂。带给我深深的狂喜,如此颤动我的心灵!”靠近一步,伸手按着工藤镜香的背,把她贴在自己胸口,把她的脑袋摁在自己右肩上,口吻轻柔,缓慢而呢喃,“轻轻诉说爱你爱你爱你爱你,不管是黑夜或是黎明,不管是梦中还是清醒,深深爱你。我要对你诉说爱你爱你爱你爱你,不管是黑夜或是黎明,不管是梦中还是清醒,深深爱你!” 摘下工藤镜香的贝雷帽,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 “多么幸福,让我遇见你。呜……” 一曲唱完,美食街里鸦雀无声。 寂静了十来秒,毕文谦终于和工藤镜香分开,摇着头,看向观众,不无遗憾地说:“按照舞台剧的来说,这时候应该是灯光熄灭结束了。可惜只是即兴的表演,连彩排都没有,也不可能指望太多了。”说着,他轻轻地为已经发呆了好一会儿的工藤镜香重新戴上贝雷帽,“镜香森森,这首中文歌,想唱好,可不容易。不过首先,该吃晚饭了!”然后,他又向观众挥了挥手,“好了,谢谢大家的观看,大家今晚儿吃好,喝好!” 第六百九十六章 美国的死胡同(一)(前半) 工藤镜香呆呆地由着毕文谦拖着走,却在走下舞台的时候,突然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 没有回答,只朝毕文谦点了一下头,工藤镜香一下子抽出手,夺过了他手里的麦克风,转身小跑回了舞台,向观众们直角地鞠了一躬,一副内疚的口吻。 “大家……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是我太任性了,让文谦心情不好!请大家不要往心里去!” 纳尼? 仿佛一石激起千层浪,原本还保持在和寂静的美食街,因为工藤镜香没头没尾突兀的话,猛地喧杂起来。而她,却关了话筒,放在舞台上,逃跑似地溜了下来,拉住懵逼的毕文谦,就往回走。 “镜香,你这是几个意思?” 直到走到万州烤鱼门口,工藤镜香才停下来,低头苦瓜着脸:“文谦,你嘴上从来不说,可我也没那么笨。你每次演出的时候,都是礼数周全。可刚才,你根本没有正眼正对过大家,好像真的是舞台剧的彩排一样。可即使,即使是真的舞台剧,也不像你刚才那样……而且,这么快的一首歌,那么多的汉字,你要我练,你……你肯定是生气了!” 毕文谦听了,只默默地看着她。 其他的且不说,能够总结出自己一直以来在舞台上的习惯,能够这么快察觉出今天的不同,并且,还主动越俎代庖上去替自己道歉…… “虽然事实和你认为的有所出入……”终于,毕文谦又轻轻摸了摸工藤镜香的贝雷帽——现在,他们俩的身高差,简直是顺手,“但是,谢谢,镜香森森,谢谢你的关心。外面风冷,先进去。” 饭店里面,气氛同样有异。不仅已经在上菜了,而且由于在韩荭和丁飞中间多插了一个宋六英,原本十个人围坐变成是十一个,显得略有点儿挤。但大家的视线并没有落在上菜员和桌上的烤鱼上——没等毕文谦屁股坐稳,三位老人就像三堂会审似地……也许是三娘教子似地先后开了口。 “文谦啊,最近发生的事情,是比较多,你心情不好,可以理解。但也不要影响了工作。革命工作,也是欲速则不达的。在家里闷太久了,也可以暂时放下工作,出门走走。夏林才放假了,可以让静静来嘛!”——这是一脸关怀的陆常委。 “毕文谦啊,你说你这歌是看了很多日本的文艺作品,总结写出来的?我看啊,日本的社会局面,是该分析,但也不必喧宾夺主嘛!”——这是端着茶杯语重心长的李民治。 “毕文谦啊,你刚才这歌,太长了,唱得又太快,我一遍没全部记得。不过里面有两句,不管家里米缸有没有米,不管路上有人示威抗议,不管海峡两岸统一问题,不管两伊战争多少难民,倒是说得没错。前几年,资产阶级自由化的问题,搞得现在有一些年轻人,世界观很有问题。这些遗毒、歪风,要想办法清除、纠正。而且,两岸问题,还有国际问题,也的确该好生考虑。”——这是面色沉重的黄百知。 毕文谦没有立即回答,先低头喝了一口茶,然后朝身边的工藤镜香微微笑了笑,再瞥了一眼另一边的陆衍,才把目光对向了三位老人。 “其实,我倒没有什么心情不好的。镜香很细心,但她的想法并不全对。这原本就是一场面试,在我的计划中,宋六英只是单独在我一个人面前唱。兴许是陆衍觉得我在四合院里宅得太久了,才把面试安排在了这儿。结果来了这么多人,不仅我没想过,恐怕陆衍也没料到。丁飞能够临时把局面处理好,做得不错。虽然他组织人搭了个台子,但面试的本质,并没有改变——这并不是正规的演出。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顺便,我得多说一句,”说着,毕文谦又偏头看着工藤镜香,“镜香,你怎么还是这么瘦啊?你怕是连80斤都没有吧?一直这么下去,饿出病来了怎么办?” “我长不胖,我有什么办法!”工藤镜香捂住起红的脸,似反驳,更像是埋怨,“我天天都吃那么饱了!” 陆衍也插了一句嘴:“经理,这个问题,创作组一直在留意。工藤镜香最近还是长胖了一些了,已经77斤了。” 胖到77斤……好大的成就啊! 毕文谦强忍着翻白眼儿的冲动,第一个拿起筷子:“行了,别的先不说了!先吃饭!镜香,今晚你争取,我吃多少,你吃多少,嗯,给你打个八折。” 一言以决。宾主尽……好像这顿饭并不确定谁是宾谁是主……或者……陆衍?丁飞? 他们肯定不是自掏腰包。也不可能如此。 这些,没人去在饭桌上提。三位老人也很有默契地好吃好喝,陆常委谈起了艾静这段时间如何用功,甚至连工藤镜香也顺带着夸了一下,李民治聊起了这几天看着张静林张罗的模样,夸得张静林脸蛋像是喝醉了一样红。 然而,席上并没有开酒——这也是老人们默认没去提的事情。 一顿烤鱼吃下来,大家交口称赞着味道,这也是显然的事情——能够第一时间挤进美食街开店的手艺,不是国家级的,也是国家级的徒子徒孙了。 饭吃完了,场却没有尽散。 毕文谦请老人们转移到另一桌包间休息,叫陆衍找个录音机过来,自己安排了丁飞负责把女孩子们一一送回去,并且亲自送她们到门口,即便她们纷纷表示用不着。至于艾静的欲言又止,张静林的小得意,工藤镜香的意犹未尽,以及宋六英和韩荭的激动,他就只是看在眼里了。 之后,待服务员把原本的桌子收拾好了,陆衍也找来了录音机,毕文谦才关好门,分别给三位老人倒了一杯醒“酒”茶。 “现在,吃饱喝足了,房间里也暖和,黄常委之前提到的疑问,咱们可以慢慢聊一聊了。陆衍,记得把录音送一份给黎华。” 第六百九十六章 美国的死胡同(一)(后半) 陆衍没有应声,只乖巧地伸手摁下了录音键。 接过毕文谦的茶,陆常委扶扶眼镜,李民治捋捋胡子,颇有默契地看着黄百知。兴许是没有了其他小辈在旁,也或许还有别的什么缘故,黄百知当仁不让,豪气地把茶一饮而尽,一边倒翻着茶杯,一边看着毕文谦坐到陆衍身边。 “毕文谦,小彭作报告的时候,我们三个老家伙,都在场。你在海参崴说过的那些想法,小彭都结合她的调研,一一和我们初步讨论过。既有格局,也有些新意。我现在受薄副主任的委托,主持两场生活会,刚才也说了,第一场开了,效果卓著。但这个第二场,性质有所不同。对象是经济学家,既要产生好的效果,又要公开,还不要造成动荡,不容易啊!” 陆常委也抿了一口茶,轻轻放回桌上:“小刘做事情,虽然有的人说她不计后果,但是她直接有力证明了广大人民群众是拥护中央,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思潮的。争论文化领域的问题,就算争论到人民群众自发冲击报社,我们都是可以支持的。但是,争论经济领域的问题,我们总不能争论到人民群众自发冲击经济相关的机构,影响了建设。文谦啊,我们几个,都谈不上经济专家,你至少给我们透个底,对下一场生活会,到底有什么打算?” 毕文谦静静听完,分别和三位老人对了对眼,最终,舒展身子,背靠着椅子,朝着陆常委笑。 “陆爷爷,我一直认为,如果我们走在正确的战略道路上,那我们对内,就没有什么值得隐瞒的。你们也说得的确没错,经济领域的问题,的确不像文化领域的问题那么好处理。不过,真正值得担心的,其实不是内部的什么冲击——如果真的能够尽快统一思想,一定程度的动荡,只要总体是可控的,那完全可以接受。可惜,这往往只是一个理想的情况。战略从来都一体的,不可能完全割裂成对内对外两部分。我们都知道,我们新中国的底子薄,此刻的生产力水平远远比不上别人几百年掠夺发展所积累的底蕴。我们总是鼓舞地说,前途是光明的。可这个光明,是建立在我们自己蒸蒸日上而敌人江河日下的基础之上。我们是可以对内把道理讲明白,但这些道理,如果外面的敌人信了,怎么办?信了倒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们不仅信了,还进行改革。虽然,那或许在有所谓托派倾向的人看来,并不见得是坏事。” 说着,毕文谦摆摆手,止住了陆常委开口的迹象。 “陆爷爷,您大约也知道,我不止一次对黎华他们说过,我对这些事情,原本没有兴趣。我的观点,都是来源于他们汇总的数据为基础。可这些数据,随着不断发展,会渐渐过时失真。所以,我可以从战略上为你们分析一二,但具体该怎么操作,我并没有一些人猜测的那么胸有成竹。” “所以,”毕文谦微微转移视线,看向了黄百知,“黄常委,您要我谈经济方面的问题,我也不客套什么。接下来的生活会,那个郁锺正,他对于经济规律的认识,是倾向于西方经济学的。我没有必要去谈论他到底是思想有问题还是立场有问题,好吧,我至少知道他不会愿意承认自己对经济很无知。可即使中性地说,他的那些思路,也属于盲人摸象、舍本逐末、抓小误大了。” “陆爷爷、黄常委,还有李常委。今天是在你们面前,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你们可以保证不外泄吗?或者说,保证止于中顾委常委内部?” 三位老人彼此交流了一会儿眼神。 最后,陆常委郑重地先开了口:“文谦,你说。我以党性保证。” 见如此,黄百知和李民治也先后做了保证。 “那好,我就直说了——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国家,他们所奉行的经济学,在战略上,就是一个死胡同。”毕文谦淡然地先下了论断,“陆爷爷,我在分析问题的时候,首先会抛弃自己的立场进行分析,因为只有足够客观,才更容易看清事情的全貌。然后,才是结合自己的立场,寻找最适合的方向。所以,在思考经济问题的时候,我梳理了一下美国的历史,考察它的经济发展脉络。” “我以前对黎华他们说过,对于经济体来说,所谓计划经济和市场经济,本质上就是组织内外。任何经济体,在发展中,其内部都必然有计划,哪怕是小到开个小卖部,进货然后坐等顾客上门,这也是一种消极的计划。而除了内部之外,就是外部,经济体所面对的,必然是市场经济的环境。即使大到经互会和关贸总协定,即使是物物贸易,它也是粗糙的市场经济。而在相同的物质水平下,有组织的碾压无组织的,高组织程度碾压低组织程度的,是众所周知的常识,同样适用于经济领域的常识。所以,就像有多大胃口就吃多少饭的道理,在计划能力足够的前提下,计划经济就是一个凝聚的整体,就像海里的鱼,市场经济就是一盘散沙,就像海里的水。这也是我们为什么需要在很长时间内让计划经济和市场经济共存原因——我们的组织能力,计划能力,远远做不到把全国凝聚成一个完美的整体。所谓一抓就死,一放就乱,就是必然的表征。” “我们可以预计,随着生产力的不断发展,人类社会的组织度和计划能力会不断提高——这并不难于理解。所以,一个优秀的、充满活力的经济体的规模上限,将越来越大,而最终,就是全国一体,甚至是全球一体。” “那么,美国呢?美国有没有希望率先走到这个终点呢?” “事实上,它并不是没有机会。第一次机会,在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约翰·洛克菲勒,也就是众所周知的大资本家,建立了他的石油帝国,也就是世界上第一个托拉斯企业组织。没错,在很多历史书,经济书里,都把过度庞大的托拉斯说成是垄断,说成是错的,有害的,不能允许出现的。正如历史上,到了1911年,洛克菲勒的石油帝国被判决肢解,轰然倒塌。在此之后,许多西方发达国家先后出台了反垄断法,说这是为了公众利益,说托拉斯归根到底是力图到处抬高价格,只要这符合于联合起来的资本家的利益,并且极力防止价格下降。可事实上,美国石油价格最低廉的时代,恰恰就是洛克菲勒的石油帝国鼎盛的时代。而托拉斯的性质,其实是将一群企业组织成一个独立的经济体,参加者在法律上和业务上完全丧失独立性,由托拉斯的董事会掌握所属全部企业的生产、销售和财务活动——这本质上就是典型的规模巨大的计划经济体。我们新中国,也在60年代试办过烟草、盐业、医药、橡胶、铝业、汽车、纺织机械、地质机械仪器等一系列的托拉斯性质的企业。” “为什么会这样?是什么让美国官方、美国的经济学家睁着眼睛说瞎话?答案其实理所当然,非常符合经济规律——就像我刚才关于鱼和水的比喻,大鱼吃小鱼,最终赢家通吃,在资本主义社会,尤为残酷。当第一家托拉斯出现之后,其他的经济体,只要不笨到丧失资本的敏锐性,必然会产生极大的危机感,洛克菲勒在整合统治了石油行业之后,一旦他涉足其他领域,怎么抵抗?单纯的市场竞争吗?这是巨人和凡人的对局。所以,洛克菲勒一个富可敌国却名声扫地。美国其他资本家必然会不联而合的寻求用市场竞争之外的盘外招来制裁洛克菲勒。而对资本主义国家的政府以及政客来说,如果任由一个托拉斯扩张到统治大多数国家经济命脉,那么托拉斯董事会黄袍加身取代政府,必然是迟早的问题,所以,美国政坛里的人只要没有被洛克菲勒收买,也必然会想办法制裁洛克菲勒。” “结果,1908年,西奥多·罗斯福出任美国总统,他提出要将垄断市场、勾结铁路的标准石油公司彻底铲除。当然,这一切明面上都是正义的、为民除害的,以一个名叫艾达·塔贝尔的女记者写的长篇调查报告为代表,洛克菲勒首先被定位成一个嗜血、冷酷的石油寡头——他的石油帝国最终被判解体,有了强大的民意基础。然后,在1911年5月15日,美国最高法院判决,依据1890年的《谢尔曼反托拉斯法》,标准石油公司是一个垄断机构,应予拆散。” “抛开宣传的正义,从政治经济的层面出发,这一出持续了几十年的闹剧,或者说正剧,其实可以用一句话来描述——美国诞生了第一个托拉斯,美国人联合起来肢解了托拉斯,因为他们不能容忍第一个托拉斯不是自己。约翰·洛克菲勒个人是否嗜血、冷酷,我们隔岸观火,不得真切。在美国的各种记载中,他仿佛两面人。他或许真的丧心病狂地迫害着同时期的石油业同行,但他的的确确让那个时代的所有美国人用上了便宜油——这是生产力大大发展的铁证。而在海洋法系的框架下,美国第一个托拉斯的轰然倒塌,意味着美国在自由资本主义时代,因为经济规律本身而孕育出巨大的计划经济体的可能性,被美国人自己用为了人民利益的名义亲手斩断了。” “这,只是美国人自己堵死的第一条出路。” 第六百九十七章 美国的死胡同(二) “就像我当初在爱尔兰对大晓琳说过的,在现代社会,能够参与投入高效生产过程的人,是资源;有能力参与高效生产的人,是潜在资源;没能力参与的人,是负担。我们现在身处的时代的科技水平,还做不到整合一个国家所有人参与到现代化的生产之中,所以,从经济角度来说,不在乎全民死活的资本主义,面对在乎全民死活的社会主义,具有时代性的优势。而在更早的20世纪初,托拉斯的诞生,本质上是随着生产力的发展,自由资本主义向国家资本主义进化的必然结果。美国人自己抛弃了它。而到了1917年9月,列宁在十月革命前夕提出了国家资本主义——在我个人看来,这个概念或许翻译为资本国家主义更适合,资本属于国家,而不是国家属于资本。他认为如果社会主义在经济上尚未成熟,那么任何起义也不会创造出社会主义,而是因为国家垄断资本主义是社会主义最完备的门阶,是历史梯子上的这一级,即从这一级到社会主义那一级是没有任何中间级段的。而具体的操作思路则是银行国有化,大型垄断公司国有化,取消商业秘密,强迫中、小工商业者实行合并,强迫人民联合于消费合作社——仔细想想,这和1911年被美国消灭的托拉斯,多么相似?对于国家的宏观经济层面来说,区别在于,托拉斯是在经济规律中自然进化产生,而列宁的资本国家主义一开始就是以已经掌握了政权为前提。也正因为托拉斯没有直接涉足政权,所以它没有资格把人民的死活纳入计划之中,对于普通个人来说,这是天壤之别,这也是为什么,普通的美国人会很容易地就被发动起来反对托拉斯。” 说完一气,毕文谦小喝了一口茶。口感不错。 “到了20世纪20年代,草创的苏联在国家资本主义的经济制度下高速发展,而美国却在全民疯狂的繁荣中走入了危机——众所周知的1929年经济危机。咱们的书上是怎么说的?这是资本主义经济史上最持久、最深刻、最严重的周期性世界经济危机。首先爆发于美国,1929年10月24日纽约股票市场价格在一天之内下跌12.8%,大危机由此开始。紧接着就是银行倒闭、生产下降、工厂破产、工人失业。大危机从美国迅速蔓延到整个欧洲和除苏联以外的全世界,是迄今为止人类社会遭遇的规模最大、历时最长、影响最深刻的经济危机。没错,‘除苏联以外的全世界’。为什么会这样?答案其实一脉相承。” “很早,我就和黎华比喻过,自由资本主义就像是一个养分充足的培养皿里的细菌,自由而野蛮地不断增殖。如果不加控制,最终的结果就是覆盖完整个培养皿,养分有限而增殖无限,最终走向毁灭。而在历史上,一战就是自由资本主义在野蛮生长的过程中,瓜分掉了全球资源之后,彼此矛盾无可回避的结果。一战的发生,和托拉斯被肢解,相差不过三年。但是,一战只是自由资本主义国家内部的淘汰,它并没有改变自由资本主义的本质,它能够做到的,仅仅是拖延全局危机的到来。事实上,它真的把经济危机拖延了10年。然而就像‘君有疾在腠理’,自由资本主义国家否定了托拉斯的药方,拖延能够带来的不过是病态的繁荣,当它在病态的繁荣中走入危机时,病,已入膏肓。” “但也正是在这个时候,美国迎来了它的第二次机会。富兰克林·罗斯福上台了。如同一个历史的玩笑,他就是弄死了托拉斯的美国总统西奥多·罗斯福的堂弟。所谓挽救了经济危机的罗斯福新政,本质上,就是抛弃传统的自由资本主义,加强政府对经济领域的干预,向列宁的国家资本主义靠拢。以极快的速度通过了《紧急银行法》、《白银法案》、《联邦紧急救济法》、《农业调整法》、《国家工业复兴法》等一系列新政策,向人民提供失业救济,广泛开展公共基础建设创造工作岗位,执行可控的通货膨胀和货币贬值,成立众多机构来改革经济和银行体系,到了后期,他还引进了价格管制和配给制度,通过租借法案用同盟国的需求来满足美国自己的充分就业,并且还以此获得了战争期间在盟军领土上的陆军和海军基地的租借权,为美国至今的海洋霸权奠定了基础。” “这些措施和其蕴含的思路,显然和1929年危机之前自由资本主义大相径庭,是典型的对内努力计划经济,对外努力市场竞争。不仅对内管起了人民的死活,还对外进行冷酷的金融侵略。就像我对黎华说过的,美国的《白银法案》是让它迅速走出经济危机的重要政策之一,却同时也是对中国严重的经济掠夺,其在经济层面的伤害,比日本的侵略战争更深。而我之所以说他是向列宁靠拢,是因为靠拢终究只是靠拢。罗斯福其整个家族,除了是美国政坛的望族之外,它首先就是声名显赫的资本家的一员。罗斯福推出的《紧急银行法》,的确快刀斩乱麻地稳定住了当时的金融业的危机,但实质上的做法却是加速大银行吞并小银行,以行政的力量为金融业的迅速兼并整合站台——这也是他为什么能那么快获得那么多有力的支持的原因之一。” “罗斯福的新政,没有改变资本主义的本质,而是抛弃了自由资本主义,向国家资本主义靠拢,对内执行计划经济,对外进行市场竞争。然而,由于他始终没有提出过完整的理论纲领,只是一个务实的政治家,又死得突然,我们无法判断他究竟打算将美国带向国家资本主义还是资本国家主义,也就是让国家控制资本,还是让资本控制国家。他既是美国的国家领袖,也是美国大资本家的领袖。虽然无论哪一条路,只要走下去了,都是美国的出路。但美国人又一次做出了历史的选择,确切地说,是美国的资本家和政客又一次做出了选择:1947年,美国参议院提出并在1951年生效了美国联邦宪法的第二十二条修正案,规定任何人不得担任总统职务超过两次。当然了,时至今日,美国人同样把这个修正案冠以为了人民利益的名义,说是防止出现独裁的野心家。” 说到这儿,毕文谦不禁联想起上辈子听到过的一个笑话:兔子年年都在毛熊坟前上香,但如果毛熊真的感动得想要活过来,兔子也会第一个一铲子把它重新拍进棺材,然后继续年年上香。 某种意义上,美国人对待富兰克林·罗斯福,又何尝不是如此的心态? “罗斯福尸骨未寒,没有了他的掌控,美国国内的通货膨胀很快就急剧上升了,一年就发生了3万多次罢工,四百多万工人上了街。美国政府不可能承认自己无能,美国资本家也不可能主动背锅,那么,替罪羊何在?答案是,1945年,美国众议院将临时性的非美活动委员会确立为常设机构,杜鲁门政府在1947年在全国范围开始所谓‘忠诚调查’,以至于社会科学的大学老师不在课堂上明确地反苏反G就会被解雇,棒球队不能以红色为名,参选美国小姐必须公开陈述对于Marx的看法。直到1950年的林肯诞辰纪念日,麦卡锡‘炮打国wu院,我的一张G谍名单’出炉。麦卡锡主义开始在美国抬头。作为旁观者回首那段美国历史,简直是一场闹剧。虽然明面上是整个美国社会的保守和排外团体的广泛政治同盟在战后的清算反扑,但麦卡锡主义能够一度盛行的深刻原因,是当时的美国处于国家资本主义和资本国家主义的分水岭,美国资本家显然不希望走资本国家主义的道路,而以罗斯福的执政水平为标准,他的继任者们又是如此的无能,一场被资本家喜闻乐见的闹剧自然而然地在纵容中波及到了全国范围,直到确认美国完全消除了走社会主义道路的可能性。” “不妨留心一下,在麦克锡主义猖獗肆掠的时候,美国政坛有哪些罗斯福时期的人被波及?这包括了罗斯福的特别助手,美国财政部货币研究分部主管与布雷顿森林会议技术秘书,布雷顿森林会议的美国代表,美国财政部采购分部主要计划人,参议院有关劳工权益的委员会的工作人员,国家劳动关系委员会理事,经济福利委员会顾问,其中,最显著的代表性人物,在罗斯福上任时从财政部副部长一直做到国务卿的艾奇逊和总统杜鲁门称为‘现今最伟大的人物’的马歇尔。其他的先不提,艾奇逊和马歇尔,他们可能是共产主义人士吗?结果,1951年,马歇尔被迫辞职,回家乡农场养老了。在保守和排外势力的反扑背后,是资本家的力量对于罗斯福时代的反扑。” “再一次从政治经济的层面出发,这一段几十年的历史,也可以简单地描述——美国政坛里诞生了第一个强有力的、用行政手段推行计划经济的领袖和政府,美国人联合起来用为了人民利益的名义斩断了这样的人再一次出现的可能性,清算了走社会主义道路的机会。” “这,是美国人自己堵死的第二条出路。” 第六百九十八章 美国的死胡同(三) “如果说美国的资本家联合政客一起肢解托拉斯是因为不能接受第一个托拉斯不是自己,那么他们再次联合联合清算共产主义就是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的仇恨了。所以,时至今日,美国人不断向全民深化着对共产主义的污名化、扭曲化,意识形态的对立在几十年里不断加固的结果,是美国在全局性走社会主义道路的可能性已经小得可怜了。但是,这种清算,归根结底,只能甩锅,不能切实地解决问题。” 毕文谦浮现着穿越者特有的笑容,嘲讽,却是格外的自信。 “时间不会因为政府的无能和时代的闹剧而停摆,美国人选择了任由麦卡锡主义肆虐,和苏联的全面对立就是必然的未来——经济和政治,或者说资本家和政客,可以为了利益而从剑拔弩张转眼把盏言欢,但在现代宣传机器的轰炸下的普通人作为一个群体却不可能如此灵活。随着历史的进程,以厨房辩论的发生为代表,好吧,虽然美国一直都宣称尼克松辩赢了赫秃子,但事实上,在50年代末,如何应对苏联挑战、国内经济萧条、种族隔离问题以及所谓杂乱无章的美国生活的思想问题,逐渐成为了美国人需要面对和关心的共识。” “就在这个时候,美国迎来了它的第三次机会。约翰·肯尼迪上台了,一个43岁就当选的美国总统。作为美国政治望族之一,肯尼迪家族从1950年起就和麦卡锡交往频繁,而在麦卡锡引起众怒时,约翰·肯尼迪是美国民主党中唯一一个没有为谴责麦卡锡投赞成票的参议员。这在麦卡锡很不光彩地灰溜溜地离开大众的视线后的美国,既是一个明面上的污点,同时却又是一种政治资本。在当时大选美国面临经济萎缩的背景下,以及美国民主党内部的团结,联合黑人、天主教徒等举措,对手在公开辩论中的平庸表现,甚至于其他愚蠢的错误,这个原本年轻得过分的天主教徒,战胜了党内的对手以及共和党的尼克松,迎来了执政的机会。” “一个非传统典型,却又有着雄心的执政者,在风云际会的时代,显然是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的。肯尼迪组建的内阁,核心成员的平均年龄远远小于以往,其受教育程度也高于以往,一方面没有党派色彩,将共和党的成员纳入其中,另一方面把自己的弟弟也送了进去,就像古语所说的,举贤不避亲仇。而在他亲自撰写的就职演讲中,他并没有去谈论冷战背景下如何面对苏联,而是强调内部的团结。那句被奉为名言的‘别问国家能为你做什么,问你能为国家做什么’,是典型的集体主义思想,这在我们新中国,是普遍得普通的思想,但在自诩为自由世界的美国,却并不普通。” “就职之后的肯尼迪,很快提出了各个领域的改革措施,比如,发展教育事业、改革税收制度、修改农业计划、改善城市住房条件、为老人提供医疗保障、推行种族平等、保护和发展天然资源等等。这些改革全都挑战着既得利益者的利益,不仅在实施中遭遇了以国会为代表的重重阻碍,并且只过了两年半,就花费惊人,1000亿美元左右的财政预算有了70亿的赤字,连美国的黄金储备都降到了二战爆发以来的最低点——要知道,当时布雷顿森林体系还存在,美元和黄金是挂钩的。” “肯尼迪的具体改革过程中和各个方面的既得利益群体的斗争细节,没有必要在今天一一分析,总的来说,他在战略战术上都几乎没有完全成功的干成几件事情,即使是被宣传机器包装成胜利的古巴导弹危机,稍微公允一点的形容也是平分秋色。毕竟,你想要短时间内把全方位的改革铺开,就意味着你短时间内将把既得利益群体给得罪完,即便你真的获得了绝大多数普通人的爱戴。而最终,肯尼迪在1963年6月,签署了一份11110号总统令,下令美国财政部以财政部所拥有的任何形式的白银,包括银锭、银币和标准白银美元银币作为支撑,发行‘白银券’,并立刻进入货币流通。这是一份大多数人普通人看不明白的决战书,代表着以肯尼迪为代表的美国政府和以美联储为代表的美国金融资本家集团摊牌了。” 说到这儿,毕文谦察觉到了三位老人眼里的疑问,同样,身边的陆衍也显得有些懵逼。 “好吧,骤然这么下结论,的确不好理解。那我稍微说详细一些好了。美国的货币,一般叫做美元,也有人叫做美金,那是因为布雷顿森林体系时,美元和黄金直接挂钩,所以称为美金,当布雷顿森林体系崩溃后,还是叫美元正确一些。而和我们新中国的人民币全部都由国家银行统一发行不同,在美国的历史上,可以称为美元的东西,或者说能够在美国境内合法流通的货币,有过四种,美国政府券、黄金券、白银券、美联储券。美国政府券的发行量相对很小,不可能作为主要组成部分。而在1933年的罗斯福新政改革后,普通人拥有黄金非法,黄金券自然也就退出了流通。到了60年代初,美国的主要货币,只有白银券和美联储券两种。” “其中,白银券是在美国的1792年铸币法案之后确立的,在美国历史上保持金银货币双轨制的很长时间里,美国货币的度量是以白银为基础。到了美国的1873年铸币法案,白银的货币地位被废除,实行了金本位,而在5年后,美国又通过了1878年布兰德-埃勒森法案,规定美国财政部必须每月购买价值200万到400万美元的白银,金银比价重新设定为1比16,从而让银币与金币同样具有法律效力,由美国财政部发行白银券,1美元的白银券直接对应1美元的银币,这两次仿佛朝令夕改的更迭,本质上是当时掌握了全球大部分黄金矿和黄金供应的资本家和美国西部产银州的资本家角力。等到了美国的1890年谢尔曼白银采购法,美国财政部必须每月增加450万盎司的白银购买量。一直到20世纪30年代,美国财政部已经储备了接近20万吨的白银。” “而美联储券,顾名思义,就是美联储发行的货币。美联储是于1913年美国国会通过联邦储备法案之后,12个联邦储备银行共同在在特拉华州注册的私人企业。虽说是私企,美联储的主席却是由总统任命,美国国会核准,并且行使着中央银行的权职。而在此之前,美国有过美国第一银行,也有过美国第二银行,都在存在一定时间后取消了。在第二银行关闭之后的70年,是自由资本主义在美国发展的时期,没有具有计划经济性质的中央银行的美国,在期间发生了5次银行大规模倒逼的金融危机。美联储的诞生,本身就是自由资本主义向国家资本主义的自然进化——又一次颇为‘巧合’的,美联储的成立和托拉斯的肢解只间隔了两年。而所谓美联储券,是美国政府向美联储发行国债来发行的美元,用的是美国政府末来的税收做抵压。虽然美联储的股东本身只按6%的股本金领取股息,但美联储卷在制度上意味着,美国政府不可能完全偿清美联储的债务,因为一但债务全部还清,也就不存在美联储卷流通了。另一方面,美联储的实际控制者,是美联储纽约银行。按照1914年5月19日美国货币审计署报备的记录看,美联储纽约银行股份发行总数203053股,其中洛克菲勒和库恩雷波公司所控制的纽约国家城市银行拥有3万股、J.P摩根公司的第一国家银行拥有1.5万股,它们在1955年合并成了花旗银行,之外,保罗·沃件格的纽约国家商业银行拥有2.1万股、罗斯柴尔德家族任董事的汉诺威银行拥有1.02万股、大通银行拥有0.6万股、汉华银行拥有0.6万股。这些银行通过共持40%的美联储纽约银行股份从而间接控制着美联储。” “也就是说,美联储是一个脱离于美国政府控制之外的属于美国金融资本家的私人企业,它本身赚的钱并不多,但却可以让金融资本家深刻影响国家货币政策,而一旦美联储券成为了美国的唯一流通货币,因为其债务货币的性质,美国再要废除它就必然会面临大乱;白银券则是美国财政部直接发行的货币,意味着美国政府掌握着美国的货币主权。美联储券本身属于美国政府的债务,没有和任何直接的实物挂钩;白银券不是债务,直接和白银挂钩。” “说到这里,逻辑应该就比较明显了——肯尼迪签署的11110号总统令,是要让美国财政部大量发行白银券,让白银券逐渐夺回美国流通货币的主体地位,由此让美国财政部掌握中央银行的权力,让美国政府从美联储手中夺回货币发行权,直到美国政府敢于偿清美联储的债务,让美联储券退出流通的那一天。” “决战,很快就有了结果。嗯,也许并不是太快。6月签的总统令,等到了11月,肯尼迪的头盖骨才当众飞了起来。美国作为世界上两个超级大国之一,自己的总统被当众打死,最后只把枪手关进精神病院——与其说这是一个笑话,不如说是美国金融资本家联合起来安排的一场杀鸡儆猴的公开处刑。如果觉得这个论断站不住脚,不妨再看看美国历史的细节——美国自建立以来,有过七个总统遭遇刺杀,而这七个总统有一个共同点——在其任期之内,都有过关于金融方面的改革,无论成败,比如说,发行了我刚才说的美国政府券的林肯,至今,那东西也被叫做林肯绿币。而已经有85年历史的美联储,其主席不是犹太人的时间,只有1年。” “再看看肯尼迪死后发生了什么——副总统林登·约翰逊上台,1964年3月就下令美国财政部停止白银券与实物白银的兑换,在事实上废除了白银券的发行。并且命令美国财政部继续以1.29美元为支撑点,向工业界大量抛售白银储备,以压制白银的价格和生产供应前景。到了1965年6月,他又下令稀释银币纯度,进一步降低白银在硬币流通中的地位,直到1967年夏天,美国财政部基本没有可供抛售的白银了。白银券和美联储券的决战,以美联储卷的全面胜利告终;美国政府和美国金融资本家集团的决战,以贪生怕死的美国总统的屈服告终。再过了几年,布雷顿森林体系崩溃,美元完全和实物贵金属脱钩。” 毕文谦嘲讽地拍了拍手,然后把杯子里的茶喝干,重新倒了一杯。 “如果只从我刚才说的这些出发,肯尼迪作为一个总统,好像并没有做成什么事情。但事实的全貌并非如此。他对美国最大的贡献,是支持了阿波罗计划,在1960年就向美国国会提出了,在60年代结束前将美国宇航员送上月球。这个时间明确的目标,如果从一个普通人嘴里提出来,也许没什么用,但一个国家元首这么提了,却能够深深影响整个国家。” “那么,阿波罗计划,对于美国,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第六百九十九章 美国的死胡同(四) “大多数人所知道的阿波罗计划,是把人送上月球的巨大工程。但事实上远不止如此,这个计划对美国整个社会整整一个时代的发展,起着极其重要的作用。” “首先,阿波罗计划在60年代绝对是前沿科技的实际运用。要在规定时间内实现它,必须实现基础学科和各种边缘交叉学科共同兴起和高速进步。这意味着,耗资巨大的阿波罗计划直接的科学成果是亏损甚至可以说没有经济价值的,但它带来的间接的生产力发展,后续的经济效益,却是巨大得超出大多数人想像的。” “在美国的经济核算方法下,阿波罗计划使美国经济增长率提高了2%,物价指数下降了2%,直接创造了80万个工作岗位。在不考虑贫富分化的前提下,1958年,阿波罗计划的前身提出时,美国的国民收入是4062亿美元,到了1968年,达到了8640亿美元,1978年更是达到了19414亿美元。两个十年,各翻了一番。如此的经济数据背后,是美国通过阿波罗计划建立和完善起来的庞大航天工业和技术体系,毕竟,人在地球上活着很容易,离开了地球还活着,却大大的不容易。”毕文谦低头把手指反反复复掰了起来,“数据传输与通信、光学通信、高性能计算机、电子技术、自动控制、人工智能、遥科学、自动化加工、超高强度和耐高温材料、生物工程、医药与医学、深空测控、大推力运载火箭……这些技术不仅是实现人类登月的必要条件,同时也显然能够经过二次开发运用到其他民用领域——前人通过阿波罗计划已经把最费时费力不讨好的基础工作完成,后人几乎可以说是享受遗泽捡钱了。” “时至今日,考察美国的经济结构,支撑其高速发展的技术,大多数都是对阿波罗计划相关技术的消化、优化和二次开发,它的航天工业、国防工业以及民用工业的许多关键技术,都是阿波罗计划的第二代甚至第三代技术,这些派生出来的融入了普通人日常生活和整个工业体系的应用技术成果,接近三千种。比如说,为了确保登月航天员生命安全而研制的液冷服,其泵输送冷水循环制冷的原理,可以直接应用在军队,改善坦克兵、潜艇兵和飞行员的工作条件,可以应用于医疗,不仅减少一些皮肤病人的痛苦,甚至可以穿着液冷服出门。比如说,万鹏他们在北方卖的方便面,调料里的干菜叶,把蔬菜脱水之后更容易贮存、保管、运输的技术,最初就是为了让航天员离开地球之后也能吃上蔬菜。比如说,阿波罗计划中,科学家为了制造一个完整并且厚度均匀、能耐受很大压力的航天服内胆,发明了把一团耐压软材料加热软化,放在一个模具中,然后再向这个模具中吹入高压气体的方法,然后,运动鞋制造商发现这种工艺可以快速、高效地制造完整的鞋帮。比如说,阿波罗计划中开发的自来水净化系统,用碘而不是有害的氯来杀菌,以及水池净化技术,用银铜合金电极而不是化学品杀菌,这都是显然很容易投入民用的技术。比如说,为了阻挡太空中的太阳辐射的辐射壁垒,同时也能很好地封存家用电器所产生的暖气或冷气,提高能效,理所当然地,被用来大大降低普通家庭的取暖和制冷成本……” “算了,这些应用实在是太多太碎片化了,我就不再说下去了。阿波罗计划的社会意义也不仅仅是技术运用所带来的直接经济效益,它所体现的探险开拓的精神,所展示的创造力和主观能动性,激励了整整一代美国人,也凝聚了整整一代美国人。从1961年阿波罗计划正式启动开始,一直到今天,美国普通人对美国政府的信任和支持,始终远远超过50年代。并且,在阿波罗计划期间,美国学生选择研究自然科学、技术、工程和数学领域的人数大幅度提高,这些人在成年之后,将成为美国社会的中坚。而在阿波罗计划的结束和美国航空航天局的资金被削减之后,选择那些领域学习的美国学生人数就渐渐下降了。” 忽然间,毕文谦不由自主地有些怅然。 “一个阿波罗计划,把美国带入了鼎盛。加速了科技发展,凝聚了全国人心,扩大了经济规模,连后遗症都没有,非要说代价的话,也不过是对政府的财政储备消耗很大。就像我以前对黎华他们说的,经济、制度、科技、教育,是综合生产力水平的不同阶层的指标,用经济存量换取科技、教育的突飞猛进,这是多数人觉得平平无奇其实是杰出的成果。相比之下,有的人却砍了教育,砍了科技,搞得造导弹不如去卖茶叶蛋,最终却搞得直接的经济情况都紊乱动荡,执政能力的差距啊!” “在阿波罗计划之前,另一个勉强算是做到了差不多的事情的,是大胡子。他用的却是惩罚机制,把科学家关进监狱,不出成果不许出来。就战争时期的危急性和苏联当时拥有的家底来说,大胡子的做法没什么好指责的,但从后人引以为鉴的角度来说,绝对意义的差距,就在那里。而且,阿波罗计划的成功,充分显示了系统工程在社会发展中的作用。登月方案的制定和选择、经费与人员的管理与协调,安全和效率之间的权衡,都全面发展了系统方法,比如说矩阵式管理技术和图形评审技术。美国航空航天局需要将参与阿波罗计划的各种原本毫不相干的企业融合成一个综合部门,引入了军方管理人员对阿波罗项目进行督察。这些,本质上就是巨大规模的计划经济的探索和实践,和我们新中国的许多建设里的大会战异曲同工。区别在于,60年代,咱们的家底比美国差得太远,人家能够把一个整合全社会的巨大工程做成功,咱们却经常搞得一抓就死,一放就乱。” “所以我说,阿波罗计划的提出、执行以及成功,是美国的第三次机会。它所带来的经济、制度、科技、教育各个层面的遗泽都是极其丰厚的,在美国人耗尽这份遗泽之前,它真的是如日中天。就像诸葛亮对刘备所说,‘今操已拥百万之众,挟天子而令诸侯,此诚不可与之争锋’。而在其中,肯尼迪,看上去没做成几件事情就被公开处刑的肯尼迪,他的作用,是奠定性的。就像有些人对于一个团体项目来说,有了他,人们觉得不过如此,没有了他,人们才发觉事情不对。” “然而,正如我说的,阿波罗计划影响了美国整整一代人——它真的只影响了一代人。肯尼迪死了,美国真的完成了阿波罗计划,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如此宏伟的,必须在计划经济思想下执行的工程,自然必须有一个强力自主的中央政府支撑。70年代初,布雷顿森林体系崩溃,阿波罗计划终止,美国财政部没有了大量在自己掌控下的贵金属储备,属于债务货币的美联储券大获全胜,美国总统向美国金融资本集团卑躬屈膝,即使心有反意也不再敢有大动作。这一次,不是所有美国人,连所有美国资本家都不是,而是美国金融资本家集团,斩断了美国以中央政府的行政力量把整个社会凝聚成一个巨大的计划经济体的可能性。” “粗略地说,阿波罗计划在70年代初终止,深受影响的美国人以55年之前出生为划分,普通人60岁退休,也就是说,阿波罗计划对美国的遗泽,大约会在2015年消耗殆尽。这还是建立在美国人自己始终不继续作死的前提下。这也是我会在两年前对黎华说,我们赶上发达国家,只需要30年的原因之一。” “而在60年代之后,金融资本家在幕后掌控着美国的命脉,普通美国人却毫无办法,甚至一无所知——毕竟,在美国,倡导的是新闻自由,自由的新闻,当然是按照从业者的意志的,那么,美国的新闻工作者有自由的意志吗?当然,他们有着属于雇主的自由的意志。政府不能管的新闻自由,就是属于资本家的自由。当资本家联合起来垄断了普通人获取新闻的渠道时,反垄断法在哪里?不好意思,美国的反垄断法就在那里,反的是一个企业,或者说一个资本家的小团体垄断,从来都没有反资本家共同的垄断。时至今日,美国人哪怕看到了问题,他可以骂资本家,但资本家说自己是无辜的;他也可以骂政府,但总统是自己选的。明明知道有问题存在,却找不到究竟是谁出了问题——答案其实很简单,这个思考的框架,本来就是资本家操控修订的。” “这,是美国金融资本家代表美国人自己堵死的第三条出路。” 第七百章 美国的死胡同(五) “三条路都堵死了。那么,现在呢?美国是什么情况?从70年代初到今天,美国发生了什么?” 毕文谦依旧是嘲讽的笑容,这笑容里,依旧带着感慨。 生活于网络时代的上辈子,有意无意间能够接触到的信息,既多且杂。那时候的自己,即使没有醉心于音乐,也很难梳理出这些历史结论来,顶多不过是隐隐的感觉。穿越之后,邂逅了黎华、万鹏等人之后,才有了条件、动力以及时间思考。眼前的三位老人,三位中顾委的常委,各自的脸上多少都有着振聋发聩的模样——这并不意味着自己比他们了不起,而是,信息时代对于工业时代的碾压的体现。 知识就是力量啊…… 见毕文谦在设问之后渐渐有些出神,陆常委第一个忍不住双肘重重地压在桌子上,前倾着身子追问:“然后呢?文谦?” “然后,就没有什么然后。”毕文谦喃喃地答了一句,才仿佛回过神来,呵呵摇头,“啊,我不是说了,已经走进死胡同了。现在已经不是封建时代了,连自由资本主义都被淘汰了,能够让一个国家良好发展的制度,只有国家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我刚才已经说得很明白了,麦卡锡主义的闹剧把反共的意识形态烙印在了大多数普通美国人心里,在决定性地衰落之前,美国已经没有抛弃资本主义的可能了,就像我们中国在形成抛弃封建时代的共识之前,经历了多少屈辱的失败?而在海洋法系的框架里,一系列反垄断法让美国社会不可能再从市场经济中自然孕育出国家级规模的计划经济体,因为资本家们都想当第一个托拉斯却又不接受别人当第一个托拉斯,同时那些吃法律饭的讼棍也必然会维护既有的海洋法系的权威性;当华尔街的金融资本集团夺取了美国的货币发行权,让总统不敢高声之后,美国政府就再也不可能不经流血就重新获取真正意义上的决定权,自然也就不可能通过行政手段形成国家级规模的计划经济体。没错,国家级规模的计划经济体——没有它,美国就再也重拾不了二战时期的功名,重拾不了阿波罗计划时的荣光。” “就像一个古代流传的故事:两个女人都说一个婴儿是自己的孩子,打起官司来。县官也直接分辨不了,就判决把孩子劈成两半,一人一半。结果假母亲勉强接受了,真母亲绝不接受。相似的道理,美国金融资本家攫取了真正的权力,却很难也不愿意获取真正的政权,毕竟,得了实惠还不用背锅,何乐而不为?终究,只是一个假母亲。作为一个群体,它会在美国的国家利益和自己的利益一致的时候出钱出力,却不可能在两者利益不一致的时候毁家纾难。这也是资本主义的天性和经济规律所决定的,社会责任对于资本来说,是累赘。不妨看看历史,民国时期的爱国资本家竞争不过买办资本家,等到了四一二之后,更是被搞得落花流水甚至家破人亡。而今的美国,就是一个没有出路的牢笼,整体非常强大,却没有任何一股势力有希望把所有人重新凝聚起来,更没有希望凭自己的力量打破这个牢笼。就像明朝末年,兵临城下,崇祯苦求军饷,满朝文武、皇亲国戚,一个个都哭穷说没钱,结果转眼李自成破城,就从那些哭穷的铁公鸡身上剐出七千万两白银——这,仅仅是京城而已。昨天的明末,就是明天的美国。” 毕文谦轻描淡写而笃定地说着这个时代绝大多数人别说相信,连想像都不敢的结论,但他毫不在意。就像上辈子有人在2005年说中国2030年GDP会超过日本,在网上被人各种狂喷嘲笑——老子一个穿越者,什么场面我没见过? “事实上,在二战之后,美国的资本家,或者说工商界,不断加深着远离政治的主流气氛。如果这么保持下去,美国盛极而衰的过程很可能会很缓慢。但这种气氛,在美国最高法院大法官刘易斯·鲍威尔在1971年递交《鲍威尔备忘录》之后开始改变。好吧,刘易斯·鲍威尔在写那份备忘录之前还不是大法官,而是一个企业法务的律师。他直截了当地告诉美国资本家,‘商界必须学到,政治权力是必不可少的。这一权力务必得勉力栽培,如有必要,还必须积极坚定地去使用这一权力——无须尴尬,无须勉强,因为这恰恰是美国式商业的特点。’‘优势在于组织,在于周密的长期规划与实施,在于无限期地保持行动上的一致性。只有通过共同努力,才能获得大规模融资,只有通过联合行动和国家组织,才能获得政治权力。’‘在赢得权力之后,商界应该毫不犹豫地摘下手套来。在任何政治舞台上都要大力推进向前,不要有哪怕丝毫犹豫,与此同时,在惩罚那些政治对手时,也不应该心慈手软。’很显然,《鲍威尔备忘录》是一份教唆美国资本家联合起来夺取政权的战斗檄文,甚至连该怎么做都手把手地教了。但是,他丝毫没有去提什么社会责任,也没有试图改变美国既有的政治制度框架,资本家攫取政治权力的目的始终是为了资本的利益,并且背锅的始终是成为傀儡的政府。从此,对于美国社会来说,美国的资本集团,加速癌变了。” “这一切,以70年代末为标志。受雇于美国资本家的政治游说机构,从几十家猛增到2000多家,每一个参议员都享受着十几个甚至更多的政治说客的‘照顾’,无论他们是否希望如此。政治人物退休或者去职之后有了着落,曾经的人脉关系也能变现成钱了。这样的财力投入,美国其他任何一个不是资本家的群体都不可能长期负担得起,在美国明面上的政治权力框架下,美国政府沦为不计国家利益的资本家的代言人,只是一个时间问题。事实上,这种堕落,比想像中的快得多。毕竟,资本讲求的是效率。在1978年,美国通过了新破产法。从此,美国的企业破产之后,相比以往,导致破产的经营者可以继续掌握经营权了,资本家获得了浑水摸鱼转移责任和代价的空间,并且能够一举废除原本长期有效的许诺最低工资、健康保障和终身养老金的工会合约。从此,美国的贫富分化将像脱了僵的野狗一样撒了欢地一条道奔到黑。现在,所谓的新自由主义经济学被美国资本家奉为圭臬,西方资本主义国家迎来了私有化的浪潮,正牺牲制度、科技、教育来换取短期的经济效益,相比阿波罗计划时美国用经济存量换取科技、教育的发展,是典型的‘思厥先祖父,暴霜露,斩荆棘,以有尺寸之地。子孙视之不甚惜’。” “在未来,美国的资本家集体,会像那句著名的‘我赞同种族平等,但是不要在我的社区实行’一样,比其他美国人更深刻地看到问题所在,甚至公开抨击国家出了问题,却绝不会试图解决问题,反而会把那些试图改善问题的人搞得翻不了身。在未来,普通家庭的收入会实质性地越来越少,他们的孩子,将负担不起实质性变得高额的高等教育的学费,要么放弃深造,要么背上很可能一辈子都还不清的学生贷款。终有一日,别说制度了,他们连重拾阿波罗计划的本土科研人才都凑不齐。” 终于,毕文谦嘲讽得笑出了声。 “所以,陆爷爷,我要求你们不要扩散我这些话。现在的美国,是一个正值壮年的中期癌症病人,同时又是我们的敌人,这个时候如果跑去说‘君之病在肠胃,不治将益深’,那和卖国贼有什么区别?我信任你们,所以告诉了你们,但我真不敢信现在这么大的中国,没几个卖国贼。就在今年,‘两少一宽政策’的起草人就叛逃了,那可曾经是中央党校学术委员会委员兼理论研究室副主任,深受时任总书记信任的人!谁敢保证这十年来混入内部的卖国贼已经清理干净了?事不密,则害成啊!” “所以,关于黄常委最初的问题,我实在是觉得没有必要直接去批驳了。何况,大约很多人也不太希望把第二场生活会的场面闹得那么大吧?” [注,这章提到的叛徒,是502章提及的,1984年中共5号文件——《关于少数民族公民犯罪的“两少一宽政策”》的起草人、胡耀邦的文胆,阮铭,1988年叛逃,借道美国,投奔台湾,后成为陈水扁的“总统府国策顾问”,台独急先锋] 第七百零一章 《荀灌中原》的蝴蝶效应 闹大。 这显然不是在座的三个老人喜闻乐见的情况,无论他们各自的思量有多少异同。所以,他们彼此又交流起了眼神。 毕文谦也慢慢把杯里的茶喝了,然后伸手拍了拍录音机,把磁带取出来,偏头放在陆衍手里。 “拿好,回去录两份,一份给黎华,一份给……陆爷爷好了。” 见毕文谦提到自己,陆常委不禁感慨地笑了一下。 “文谦啊,你担心还有叛徒,这种警惕性,很好。但我们暂时也不适合继续扩大清理的规模了。我最近在抓创作组的事情,对外面不太了解,但也感觉到扩大化的迹象了。下一场生活会,淡化一下,我赞成,就是邓声洁那边,有可能不满意。” “邓声洁既然拍胸脯主动请缨挑担子了,就该更懂顾全大局。淡化一下,对大家都好。”黄百知又顺手拿起了茶杯,却发现之前就已经被自己喝干了,愣着笑了一下,先给自己添了茶,然后转动桌子上的玻璃转盘,也替毕文谦续了杯,朗声说,“毕文谦,闻名不如见面啊!之前你没到,我一直在琢磨,怎么说服你。结果,你真的想得通透,顾全大局,根本不用我开口。你也不要谦虚,这一杯,我敬你!” 话音一落,黄百知举起杯子,一饮而尽。 “黄常委,您这怎么使得……” 毕文谦大囧,只得站起来跟着喝干,然后把两个杯子先后斟满。 黄百知看着转到面前的茶杯,再看着毕文谦,眼里是和蔼和欣慰:“你在海参崴和小彭说,为了中华之崛起,一代人牺牲了性命,建立了新中国,一代人牺牲了前途,建立了工业体系,现在轮到你们这一代人牺牲了。你们这代人里头,现在就说得出这种话的,没得几个,这种眼界和胸襟,没得几个。毕文谦,我不要你真的牺牲,你只要保持这个态度,我这个常委,就支持你。” “那个……我当时说的,是初步建立了完整的工业体系。”毕文谦有些感激,也有些哭笑不得,“也许,我们这代人的使命之一,就是把那个‘初步’二字,给去掉。而且,说实话,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当初和王京云一起去音协开会的时候,我就说过,我一定会铸就一些荣光,但我宁愿那不属于我。我,本来就没打算牺牲,所以,我现在努力在做我本不感兴趣的事情。所谓覆巢之下无完卵,想要一生不必为五斗米折腰,家积千钟粟也没有用,得兼济天下、国泰民安才行。我不抽烟、不喝酒,连辣都不多吃,为的,是能够以良好的状态活下半辈子。我对黎华承诺过,我们只需要三十年。三十年之后,我也才四十多岁,那一天,才是我放手随心所欲的时候。” “覆巢之下无完卵,”陆常委轻声重复了一下,又抿了一口茶,眼镜框里,是笑眯眯地神态,“所以毅然要五色土上扫尘埃了?我就说嘛,他们还不信。” “什么?”毕文谦不明白。 陆常委却没有回答,反而继续问道:“‘且持梦笔书奇景,日破云涛万里红。’这是你送给小刘的,对吧?” “您怎么……” “小刘去找会计师求题字了!说要把这两句裱起来,放在自己在香港的办公室里。你嘛,虽然只有两句,也不只是会写打油诗嘛!”陆常委依旧笑眯眯的样子,把茶杯清脆一声搁在剥离转盘上,“日破云涛万里红,我这个老家伙,虽然不年轻了,但是多活几年,看看奇景,还是可以努把力的。” 噗…… 毕文谦低头有些尴尬:“刘三剑……她这又是何必啊。” “这又没什么不好。小刘只是性子刚烈了些,为人做事,作风原则,都是出类拔萃的了。”陆常委摆摆手,虚按了一下,“而且,有你护着,她也不会出格。” “陆爷爷,您这话说得……” “人家毕文谦不想接高帽子,你们啊……”一直保持微笑不断思索的李民治忍不住出声圆场,“我也来说个事儿得了。毕文谦,你在海参崴写的那个剧本儿,小彭在作报告休息的时候,也给我们传阅了。秘密战线上的同志,的确不应该忘记,也的确不太适合现在就完全真实地拍成纪录片。那个剧本儿,我看了,你的想法,很对,是需要扩充很多东西。现在,正在酝酿,安排谁来当顾委,谁来拍,怎么拍。事有轻重缓急,你一直那么忙,也不可能过多征询你这个作者的意见。我也就顺口提一句,你要是有空,可以再着眼一下,多补充一些。” “啊……那个啊……只能到时候再说了。”毕文谦愣了一下,微微摇头,却又有些奇怪,“那只是一个很粗糙的剧本儿啊,用不着劳烦你们老人家吧?” “这算什么劳烦?”黄百知笑呵呵地一摆手,接过话茬儿,“现在正在拍的《大决战》,七个顾问里,有两个是中顾委。正面战场有这么多顾问,秘密战线上有一个顾问,不过分吧?” 《大决战》? 上辈子童年时的记忆如碎片般渐渐涌出拼凑了起来。 稍微的沉默后,毕文谦小声地说:“《大决战》,是拍三大战役的,对吧?” “你也听说了?” “陆衍汇总的消息里有,虽然不是很详细。”毕文谦抿了抿嘴,“好像是八一厂的大制作吧?” “不仅是大制作,也是八一厂这几年首抓的政治任务。”黄百知点头道,“这是八一厂这几年首抓的任务。毕文谦,你们文华和申美合拍的《荀灌中原》,取得了那么好的成绩,也刺激了八一厂的人啊!小萧他们那边,都立军令状,要拍出最好的战争片,不只是小萧他们八一厂,参演的部队官兵也都憋着劲儿,都说自己不比参演《荀灌中原》的兄弟部队差!毕文谦,你知道吗?为了拍得真实,他们为了取景黄河上的冰凌,一直有人在黄河上等,今年等不到,就明年,明年要是还等不到,怕是要后年!” 看着黄百知意气风发的样子,毕文谦又陷入了沉默。 倒是陆常委察觉出了什么:“文谦,有什么不对吗?” “啊,陆爷爷,我是觉得……《大决战》和《荀灌中原》性质不同,这么对比不太适合。《荀灌中原》是动画片,虽然也算是战争片,但剧本是立足历史做了很多修改的,可以为了赏心悦目把角色设计得很强。可《大决战》拍的不仅是战争片,拍的更是真实的历史,所以,我有些担心……” “担心什么?” “战争片里肯定是全景镜头,要是追求战争片的艺术水平,那肯定要尽量把咱们现在的解放军的素质十成十的体现出来了。可那样一来,就不是真实的历史了……《大决战》里的部队,是40年代的红军和国民党军队啊!比如说,淮海战役里,如果国民党的那些兵团,行军水平有咱们现在的解放军的样子,它还会被包围吗?可如果真要按照真实历史原汁原味儿地拍出来,对咱们的解放军来说,不就是大材小用了吗?” 整个包间里,一片安静。 三个老人纷纷露出了“说得好有道理,简直让人无言以对”的尴尬。 “……那文谦,你觉得,怎么拍合适?” 终于,还是陆常委问了出来。 “怎么拍合适,这取决于……”毕文谦忽然正襟危坐起来,“拍《大决战》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到底最主要的目的是拍给谁看?” 第七百零二章 长大后,你们就成了我们 拍给谁看。 这是一个看上去有些无稽的问题。但从毕文谦嘴里问出来,三位老人不禁各自陷入了思考。 毕文谦慢慢品着茶,耐心地等待着。 直到陆衍有些口干舌燥,也小喝了一口,润了润喉咙,弱弱地问出声:“经理,我们自己拍自己的现代历史,难道也能像《荀灌中原》那样走出国门赚大钱?” “你觉得有希望那样吗?”毕文谦笑吟吟地反问。 陆衍摇头叹了一口气:“我当然那么希望,但从《荀灌中原》的反响来看,在东亚和东南亚之外,外国人更在意动画片的精美和里面的气功,真正愿意去讨论和了解那段历史的人……好像不多。” “那不是很正常的吗?对于普通的外国人来说,40年代的中国土地上的军队的战争片,有什么值得感兴趣的?战斗都是真实的,武器又那么落后,我们也不可能刻意去渲染什么血腥味儿。” 毕文谦的回答让黄百知心念一动:“你是说,我们不应该完全还原历史?” “那倒不是。”毕文谦微笑着,放下茶杯,目光在三位老人之间来回了一下,“黄常委,《大决战》这部电影,既然领导们那么重视,那投入肯定也已经不菲了。所谓一锅费柴,二锅费米。我觉得,可以两手都抓,两手都硬——同一部电影,完全可以拍两个版本出来。一个,给自己人看;一个,给美国人看。” “美国人?”三位老人异口同声地抓着重点。 “没错。”毕文谦郑重地点了点头,继续解释道,“确切地说,《大决战》是有着记录历史的意义的电影,对于我们自己来说,那是绝不能主观上搞历史虚无主义的。但另一方面,我们国家现在并不富裕,难道下了那么大的决心汇聚那么多资源拍这么一部,也不知道将来拍出另一部同样高度的电影得是什么时候了。所以,我们应该思考一下,《大决战》在电影本身的作用之外,还能发挥出什么作用。” 或许在座的三位老人,以及陆衍,对毕文谦这番话没有什么感触,但他自己却是知道的——《大决战》之后,近30年,中国再也没有独立自主地拍出更好的战争片了。 果然,陆常委的思维没有在这个频道上,反而来了兴趣:“文谦,具体说说。” “……好吧,”毕文谦残念着,仿佛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地叹息了一下,“陆爷爷,我以前就说过,在中东地区,两伊战争之后,伊拉克越是想复兴,就越是美国的眼中钉。我们很可能在两、三年内目睹美国间接地甚至直接地,不用武力的,甚至直接用武力的入侵伊拉克。而在这个当口,地图头大权独揽的苏联,怕是指望不上的。而伊拉克,既不是越南,也不是阿富汗,没有外界的帮助,中、小国家想在大国的现代战争打击下长期抵抗直到活下去,并不现实。而如果坐视中东大多数地区处于美国的控制之下,这对我们国家的经济发展将非常不利——我们越发展,就会越早越大规模地成为资源进口国,而石油又是现代工业的必要资源之一,被美国控制轻质原油的主要出产地区,无异于被人掐着食管。所以,我们必须要想想办法。” “可是,在莫斯科都没出手救伊拉克的时候,如果我们主动出手,这将极大地刺激美国对我们的态度。即使我们能够以协助远东经济试验区的名义出手,也不过是没有和美国完全撕破脸。也许美国的鸽派会选择对我们采取一定程度的经济制裁,那么美国的鹰派就不一定愿意如此了事了。所以,在这个时间点,《大决战》,可以拍出一个不完全还原历史的版本,首先上映。不仅在国内上映,同时也在美国上映。不是给美国普通人看,也不追求在美国能赚多少钱,而是给美国军方看,让他们好好掂量一下,绝了向中国开战的念头。很显然,这样一个版本,需要体现出我们现在的解放军的最高水平。拍出这样一个版本,也才不会寒了参与拍摄的战士们的热情。我们可以告诉他们,两个版本,一个,是为了体现当年被红军以少胜多的对手是什么成色,让我们能够长期铭记那段历史。一个,是为了震慑美国人里的帝国主义份子,让他们明白,在今天试图入侵中国,是吃不了好果子的!” “说得好!”陆衍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却在双手一拍之后意识到了自己失态,连忙低下头,脸红起来,细小着声音,“对不起……” 包间里响起了老人家欢乐的笑声,气氛活跃了不少。 “这有什么对不起的?本来就说得好嘛。”陆常委呵呵地安抚着陆衍,待她依旧红着脸,至少抬起头了,转而继续看向毕文谦,“不过,话说回来,文谦,你真的判断美国会在中东动手?” “不。美国会不会动手,这取决于伊拉克选择走什么道路;美国什么时候动手,这取决于伊拉克采取的步骤和进度。我们现在没有战略主动权,这些都不是我们能主观决定的。我们能做的,不过是先把冷灶烧在那里。相较之下,这并不是多大的投入。” “岂止是不大?国家战略机遇的事情,只不过是一个电影多拍一个版本,这根本是九牛一毛嘛!”黄百知大声地接过了话头,“之前,你让小王安排了那个海军里的小张去伊拉克当联络员,也是未雨绸缪吧?” “怎么能这么说呢?人家局……张助理是去推销我们中国的基础建设的。伊拉克在战后的重建工作那么多,这本来就很对口好不好?这是挣钱的事儿好不好?至于如果美国再一次入侵了伊拉克,伊拉克人民在经过艰苦卓绝的斗争,把侵略者赶出家乡之后,面对满目疮痍,我们也可以提供长期无息贷款还他们一个美丽的家园——这也是国际主义情怀好不好?我们国家连朝鲜战争保家卫国都没有和美国宣战,而是人民自发的志愿军,现在怎么可能为了外国人和美国打仗呢?无论张助理以及之后的什么人——如果有的话,那同样都是他们自己志愿的行为。我们中国,始终是爱好和平的,爱好建设的,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 一番话说得大义凛然,却逗得连陆衍都忘记了脸红,捂着嘴偷笑。陆常委笑得扶了眼镜,李民治不禁干了一杯茶,黄百知更是笑得拍了桌子。 过了许久,陆常委才在大家都平静下来之后,斟酌着说:“这么说起来,的确要做好美国对我们转变态度,进行制裁的准备。文谦,对这个难关,你有几分信心?” “难关?没错,这真是个难关。”毕文谦不禁大笑,可那张俊秀的脸上却不比哭好多少——他想起了93年的银河号事件,想起了96年的台海危机,想起了99年的大使馆被炸,想起了01年的撞机事件,“难道我们能比建国初期更困难?抱别人大腿最终只能跪着死,想要站着活得滋润,这个难关,早一天,晚一天,早一年,晚一年,总得迈过去。而且,我有没有信心,又有什么关系?我能够让大家事半功倍,但也仅此而已。渡过难关,靠的是全国人民的建设,靠的是黎华他们的奋斗,靠的是你们这些前辈的支持。有了这些,我没有信心,难关也不过如此。没有了这些,我再有信心,也不过是痴人说梦。” 其他人听得懂毕文谦的话,却看不懂他的表情。稍微的安静后,陆常委和蔼地开了口:“文谦啊,你不用这么自谦。现在,越来越多的人都支持你们了。你有信心,会让不少人更有信心。远的不说,如果没有你,小刘她能这么一往无前?” “陆爷爷……” “别,我听你这口气就晓得你要张什么口。天色也不早了,谦虚来谦虚去没意思了。关于《大决战》的意见,我们几个会向大家伙儿汇报商量。这件事情,今晚这儿就不谈了。”陆常委看看黄百知和李民治,终于一仰头把抿了好几口的茶给喝完了,“大家还有其他要说的没有?没有的话,就早点儿回去了。大冬天的,咱们几个老家伙,受不了寒。” 陆常委这么说了,朝黄百知和李民治点点头,带头站了起来。 陆衍连忙也起身,把刚才的磁带放进公文包,再提起了录音机。 毕文谦看了看身边的陆衍,不由轻声一笑,从众而起。 “其实,我本来还想说一下,可以以这部《大决战》的两个版本为契机,为关于精神文明产业的税收制度改革辕门立柱,就像我在海参崴对黎华说的那样。既然陆爷爷都这么说了,那就这样啦!等过几天黎华回来了,或者王京云有空了,我和他们说吧。” “是吗?那正好,小王之前在扩大会议上提交了关于流行音乐联赛的总结和如何进一步改革的报告,他当那个秘书长也很有一段时间了,联赛办得好,他的成绩,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现在,是有再动一动他的职务的声音。如果让小王来抓精神文明产业,也许也是个不错的方向。”说着,陆常委又偏头征询着问,“你们觉得呢?” “我也和小王谈过。我看,他在联赛上面倾注了不少心血。这回交上来的报告,你也看了,这时候要他丢手?这个,还得看人家小王自己愿不愿意了。”李民治笑呵呵地说,“这个工作,怕是不好做啊!” “没错!”黄百知也认同地点头,伸手指了指陆衍,“小王也是文华出来的人。当初小彭推辞了那么多职务,最近小陆也来了出木兰不用尚书郎,你觉得,小王把事情做完之前,你给他个官儿升,他就和有些人那样屁颠儿着去了?” 陆常委摆摆手,不以为意地说:“我只是说他适合而已。最终如何决定,那得是组织上和他谈了心,充分酝酿之后。” 带头出了包间三位老人各自的警卫员,以及丁飞,都等在外面。 “经理,圆满完成任务!” “是吗?那敢情好。” 出了万州烤鱼的店门,随意闲聊着慢慢出了街,毕文谦先后把黄百知和李民治送上了车,再陪陆常委走到他的车边。 “文谦啊!”上车之后,陆常委摇开车窗,目光灼灼地看着毕文谦,语重心长,“今天,那个小宋唱的歌,其实很不错。只是,你……你啊,太护着小陆了。” 毕文谦看了看身边有些懵逼的陆衍,兀自笑了起来:“陆爷爷,您说得没错。今天真的事出意外……谢谢你们。” “谢我干什么?好嘛!既然你都先谢了,那我回去给宣传部门多打两个电话得了。”陆常委也看了看懵逼的陆衍,和毕文谦笑得默契,“要是现在的教师队伍,都能像小宋唱的那样,很多过去的事情,很多过去的悲剧,恐怕也不会发生了。” “但那是不可能的。那是时代高速进步所必然伴随的痛苦。”只有陆常委和陆衍在身边,毕文谦的口吻不觉恢复了些冷漠。 “是啊!痛苦,非常痛苦。当初,我就不明白,后来,我觉得是揠苗助长,现在,我渐渐觉得,那些难以忍受的痛苦,并不是没有回报。‘长大后,我就成了你’,具体到个人,谁会成了谁,谁也说不准。但我希望,同时也愿意相信,长大后,你们就成了我们。” 便在陆常委殷殷的目光中,车子启动了。两个人的对视,渐渐隔断。 那带起的夜风,终于让懵逼的陆衍一个激灵。 “阿嚏!” “冷了?” 毕文谦顺手脱下军大衣,批在了陆衍肩上。 “经理……那你自己怎么办?” 毕文谦摁住了陆衍想脱衣服的手:“我啊,跑步回四合院呗!今天不是还没跑五公里吗?记得明早上早点儿过来,把衣服还我。” 纠结了一小会儿,陆衍终于接受了安排。 “……经理,你刚才和首长在打什么哑谜啊?难道,我真的做错了什么?” “事情,真的错了。但你没有错。因为你事先并不知道。不过,以后,不要再突然打这样的赌了。” “但是……但是我还是不明白啊!” “那就慢慢想吧。也许,什么时候你想明白了,你就可以用那尚书郎了。” 第七百零三章 新教材的基调 陆衍是否能明白,或者说她将来可能会在什么时刻突然想明白,毕文谦并不在意。 军大衣已经披到了她身上,京城的冬夜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很快,他就拍拍陆衍那被宽阔的军大衣衬托得瘦小的肩头,转头小跑开了。 第二天,陆衍如约早早地还来了衣服,一切,如常地平安。 也许以毕文谦的立场,以及刘三剑带出的节奏,他并没有资格去谈什么如常,但至少,上午看遍的报纸里,都没有出现他不希望出现的消息。 陆常委啊……似乎并没有印象中的那么“可怕”了。 经理办公室里,毕文谦放下报纸,拾起温暖的杯子,望着黎华的座位,惬意地笑。 一切,又平静了下去。 直到12月底的一个中午,敲门进来叫毕文谦吃饭的,成了一身公安服的羡工。 “哦……等等,陆衍呢?” “陆秘书长开会去了啊!” “开会?” “今天公司开党委会啊!”羡工讶然,“陆秘书长都没有告诉你吗?” “这样啊……”毕文谦不以为意地笑笑,“这种事情,她倒的确懒得来烦我。” 羡工微微张着嘴,眼见着毕文谦都已经出去了,才连忙追了过去:“……可是,可是经理,这样……好吗?” “我只是一个经理而已。党委会,本来就没我。好了,坐吧!这段时间,院子里都冷冷清清的,天又越来越冷,你也别拘束什么。” 毕文谦平和的口吻似乎让羡工开解了些。她慢慢坐到毕文谦对面,先和气地朝蒋卫国点点头,便目不转睛地盯着毕文谦吃饭的模样。盯了好一会儿,又突然开心地笑。 “经理,你真的与众不同啊!” 毕文谦只抬头瞥了她一眼,没有理会,只顾着吃了。等三个人先后都吃完了,他才一边起身,一边擦嘴,一边目示羡工。 “羡工,跟我来。” 领进了经理办公室,毕文谦习惯性地倒了两杯水,一杯递羡工手里,自己托着另一杯,稳稳地坐好,看着也小心在沙发上落座的羡工。 “经理,有什么安排?” “安排倒没有,只是……先问一下,你和大晓琳看那些教材,看得如何了?” “啊,李副经理那边我不太清楚。李主任在院子旁边给我安排了一间宿舍,很近,经理你平时不出三里屯,我也没什么别的事情,一直都在看,已经看完一遍了。” “哦?那怎么不和我说一声呢?” 羡工捧着玻璃杯,低头浅笑起来:“因为第一遍看完,我没看出什么名堂来啊!就算不担心经理你说我什么,我也怕别人说我不中用啊!像万经理、王秘书长他们,都是大学毕业后从最低级的办事员做起的,现在,万经理已经是副部了。我呢?一进文华就是保卫处的副科了。不只有家里人的期望,还有外人的眼红啊!” “……你倒是实诚。” “因为你是经理嘛!”羡工笑眯眯地望着毕文谦,“大家都说,你从不对自己人耍心眼。” “……然后你就信了?” “我为什么不信?” 羡工的样貌不丑,但在文华公司的平均水平下也难以和漂亮看齐,但她此刻的笑脸,却让毕文谦不愿直视。 终于,他低头喝了一口水,坐正了方向,目光越过黎华座位,看着那简单而干净的白墙。 “王维有一句诗,叫做白首相知犹按剑,朱门先达笑弹冠。这是千年以来的人情练达。然而,并不是绝对的真理。白首相知犹按剑,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过多分心于如何做人,就必然会影响做事的上限;朱门先达笑弹冠,无论是先达者,还是弹冠者,都以朱门为目的,未达则求达,达求维持,在这些人眼里,朱门就是奋斗的最终理想,而不是实现理想的必要工具——而朱门,总是僧多粥少,一个笑字,也就自然而然了。” “羡工,如果说,我真的有什么与众不同的话,大约,就是我既没有相知按剑,更没有觊觎朱门。所以,文华公司能够把事情做得比一些人更多,更好。然而,我能够做到的,只是我自己而已。” “所以大家在你面前,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愿意说啊!”羡工听懂了毕文谦的话,也笑得更灿烂了,“而且,那些教材,我又对比着这几年的教材看了,虽然第二遍还没看完,但里面的味道,我倒是瞧出来几分了。经理,你明明只是懒得对自己人拔剑嘛!所以,只有你,才是经理,只有你,才有文华。” 虽然不太确定羡工这算不算是在拍马屁,毕文谦也懒得去为此纠结:“那,你看出些什么了?” “我看呐,这十年来那些编写教材的人里,怕是有些要跳脚,但又什么都不敢直说。就算真敢张嘴,多半也会找些冠冕堂皇不相干的理由来。” 大概,羡工真的是看出些味道了。 “比如说,‘友邦人士,莫名惊诧?’” “他们不可能那么傻。”羡工爽利地大笑,“同样的话,在他们嘴里,多半会是什么‘这会影响外国人民的友谊’,或者‘那会伤害某些民族的感情’什么的。” 声情并茂的口吻引得毕文谦也笑出了声。他放下杯子,偏头又看着羡工的笑脸:“确切地说,应该是会影响外国一部分人的友谊,会伤害一些民族一部分人的感情。然而,那有什么意义?我们编写教材,首先需要确保的,是内容的真实,是让学习的人明白真善美,是凝聚一代人。伤害了外国一部分人的友谊,顶多也就可能少一些外来投资,但至少,不会培养出一大批心里还朝外国跪着的年轻人;伤害了一些民族一部分人的感情,顶多需要镇压一些局部紊乱,但至少,不会培养出一大批心里还没剪干净辫子的新一代。我们,总不能任由那些本末倒置的人的胡搞继续横行下去。” 羡工心有戚戚地点着头,美滋滋地喝了一口水。 “而且,我相信,这一套教材的基调,邓总理是一定会支持的。我听说,他对现在一个纪要、一个电报,两相冲突的局面很恼火,理清思想认识,统一基调,是他决心首先落实的事情之一。” “是吗?”毕文谦淡淡地笑着,不置可否,“那些具体落实的操作,就和你我没什么直接关系了。羡工,你去找一下大晓琳,问问她对教材的看法,以及她自己对接下来的工作重点的想法。如果她想参与到接下来的英语教材的编写中来,那等你们都看明白了,就一起来找我。如果她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那你就在元旦过后告诉我一声。” “唉,好勒!”羡工一握拳,起身把水喝干净,把杯子放回办公桌,朝着毕文谦一个敬礼,“保证完成任务!” “那行,你先去忙吧。” 目送羡工离开,毕文谦顺手提起桌子上的钢笔,一边继续书写着什么一边开始了等待。 等待陆衍回来。 陆衍的确懒得连开会的事情都拿来汇报,但她也不会轻易放弃监督自己不吃盒饭的“责任”。今天这个会,不知地点的党委会,恐怕,开得很长。 或许,先回来的会是小晓琳,或者其他的谁,也或者,不止一个人一起回来也不一定。 第七百零四章 文华党委会 出乎毕文谦的意料之外,回到四合院的人,不仅的确是陆衍,并且还是在晚饭的饭点上带着盒饭推开了经理办公室的门。 这几乎对毕文谦造成了惊吓。 “陆衍……羡工说今天公司开党委会了,难道……出了什么麻烦?”眼看着陆衍沉默着把盒饭一一放上办公桌,他又忍不住补了一声,“大麻烦?” “噗哧……”陆衍终于忍不住笑了一声,“经理,你这是什么话?难道我给你带个盒饭,就一定是要贿赂你吗?” 毕文谦紧紧抿着嘴,直到陆衍把办公桌上的一切安排好,坐在了黎华的座位上,把掰开的一次性筷子递了过来,才一边伸手接,一边小声地说:“难道不是吗?” 听得陆衍哭笑不得。 “行啦,先吃饭,吃了我再给你慢慢汇报。对了,说起吃,上次咱们在美食街和三位首长吃过之后,他们就有建议在美食街专门开几家味道清淡一点儿的馆子。首长们年纪都比较大了,口味儿太重不利于养生。” 纳尼? 毕文谦不太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美食街在三里屯啊,他们那边不可能连厨师都没有吧?” 陆衍摇头笑笑,只用筷子朝装菜的盒饭里指指,便自己先吃了起来。 “事实上,专门做给首长们吃的饭菜,最着重的是健康和安全,口味儿,不过是中正平和,并不比那些有名的饭店的招牌菜精贵。比如说,薄副主任,每顿饭,只要有酒有醋有饭,再随便加个菜,就满意了。所以,他们有人觉得,还不如美食街里的东西。三里屯说着是不近,但人流那么多,其实不用专门开火,只需要有人送过来就好。成本和人工说不定还能节约。而且,比起群众不知道首长们平时吃的什么,让群众知道首长们吃的也是美食街的菜,这既是对美食街的宣传,也具有首长们和群众打成一片的宣传意义。” “这样啊……”毕文谦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可是,安全呢?” “美食街既是对内餐饮业改革的试点,同时也是中国饮食文化走出国门的规划里的一环,自然是国营的了。那么,如果连国内首长们的饮食安全都没问题,还有什么比这更能说服外国人那些莫须有的担心呢?” 噗……这怎么听都不像是那些老人家自己提出来的方案。 而且,不大不小的一条美食街,如果全都要达到国家领导人的安全标准,这恐怕不只是国营,倒更可能是军管的程度了。 军管模式下的餐饮业改革的试点? 一边思索,一边闷头吃了许久。毕文谦突然出声问:“陆衍,你实话实说,这个方案,到底是谁提出来的?黎华还是刘三剑?” 陆衍一愣,旋即乐呵呵地用筷子在空中绕了两个圈。 “经理,先吃完再慢慢说嘛!” 瞧着陆衍的笑脸,毕文谦选择了安静。 吃完之后,两人一起收拾了桌子,陆衍带着饭盒出去,还顺便撸了一会儿喵喵叫的小虎,然后左手拎了两瓶北冰洋汽水儿,右手捏了个开瓶器加两根吸管,乐悠悠地回了经理办公室,重新坐好。 “嘭”! “经理,给。”陆衍够着身子,一瓶轻轻推到毕文谦面前,自己拿着另一瓶,仰靠着椅背,美滋滋地喝上一大口,最终化出一个大大的饱嗝,把自己给逗笑了,“经理,这一次党委会,不仅人比较齐,而且有中顾委常委们旁听。” 毕文谦盯着眼前的汽水儿,稍微有些明白了:“怪不得你中午没能回来。” “这次不仅多数人都到场了,连宁经理都和黎姐姐一起从东京回来了。没能到场的万大哥也是用电话连通了。” “等等,黎华从东京回来?她不是在滨城吗?” “公司明确编制之后,这是第一次开如此规模的党委会,公司在东京的工作,本来就很有总结的价值,黎姐姐一方面是要去东京处理事务,另一方面也是担心宁经理怯场,先去和她拟一下报告内容。另外……刘副经理开完会,等和家人过了元旦,就要走了。她托我知会你一声,就不专门来道别了。” 随着稍微的沉默,毕文谦心念一动:“是吗……以她的性子,怕是索性又在会上说了不少吧?” “是啊!大家都说了不少。毕竟也有年底工作总结会议的成份在里面,还有将来的展望和规划。” 一个公司的总结会议,中顾委常委集体旁听,这牌面……哦不,是这压力……山大。 “好吧,你觉得哪些需要和我说的,慢慢说。”叹着气,毕文谦也轻轻喝了一口汽水儿。 “嗯,那就先继续说刚才提到的美食街的事情。刘副经理结合你和黎姐姐在海参崴的谈话,提出了一个初步方案,关于如果规定以中顾委为代表的离休干部的物质待遇的问题。” 噗……这种问题,和文华公司的年底工作总结会议有蛋关系啊! 毕文谦简直翻了白眼儿:“……她具体说了些什么?” “她建议从法理上明确离休干部在物质待遇上具有一定特权,但这特权必须以两点为基础,从优落实。第一点,离休干部的特殊物质待遇属于干部的个人待遇,不得是生产资料,不得转卖套现和送人,不得空置浪费,不得子女直接继承。第二点,离休干部的特殊物质待遇的具体类别和国产化挂钩,比如说,有一个离休干部想要一件物品,如果这个物品的所有零部件,国产化率是100%,那么国家将免费提供或者只收成本价,如果国产化率超过75%,那么国家将给予一半的补贴,如果国产化率超过50%,那么国家将补贴25%,如果国产化率不足50%,那么国家就不补贴了,完全得自己掏钱。”陆衍双手抱着汽水瓶,不徐不疾地说着,“刘副经理直截了当地说了,清除造不如买的歪风,由中顾委的首长们带头就是最有力的支持。首长们也可以理直气壮地通过自己的影响,从侧面促进国内技术进步的步伐。” 这理由……很好很强大。 “……结果,就从国产化率肯定是100%的美食街开头?” 陆衍低头笑笑:“我是没胆子在首长们面前提这种方案的。不过,刘副经理的初衷,不是听好的吗?以首长们的身份为美食街背书宣传,咱们免费提供美食,不是理所应当的吗?而且,首长们虽然不是所有人明确标志支持,但也没有人明确反对。” “刘三剑简直打得好算盘。她……何必这么锋芒毕露啊?”毕文谦也不知是赞还是叹,“那么,其他的呢?” “嗯……万大哥在电话里说,我们组织的基建队伍,第一批就要去伊拉克了。还向首长们表了决心,一定要用海参崴速度让伊拉克人民早日重回安居乐业的生活。还有关于电子游戏产业的来年规划;关于如何组织技术队伍吃透远东经济试验区提供的技术和尽快扩大规模的规划;关于加强远东经济试验区和东北的交通建设的规划和已落实的情况;关于以公安口为代表的东北政府机构整风的阶段性成果。” 这些难道也属于文华公司的年终总结? 今天这个会,画风有些不对吧? “……还有呢?” “宁经理和李副经理分别做了东京分公司和美国及欧洲分公司的工作报告。这些内容可能对于第一次参加会议的人震动比较大,但首长们倒不太在意了,也的确没有必要和你说太细了。黎姐姐在会上正式提出了让王凤鸣担任滨城的市长助理的提议,并且由王凤鸣暂时主持她在滨城的日常工作,而她自己,将去大寨和小岗村实地调研,并且对之前的农村政策研究室还在的时候,时任主任杜德和副主任陈骏生关于农村的认识和意见分别做了初步的梳理。另外,鉴于经理你并没有给予大黑魔季合格的认可,黎姐姐决定亲自参加红白歌会。” 纳尼? “真的?她要唱什么?” “这个不能告诉你,黎姐姐说了,要给你一个惊喜!~”陆衍笑眯眯地又吸了一口汽水儿,“黎姐姐还在会上提出了,关于国内建立证券交易市场的事情,由我们公司承销,并且希望下达一个行政通知,给予党政机关干部优先购买股票的待遇,以明年年底截止。买不买股票,全凭个人意愿,但在宣传上一定要作为给予干部的待遇,用黎姐姐在会上的话说,我们不是为了摊牌什么,而是为了将来因此赚了钱,堵住那些可能说酸话,说文华公司吃独食的家伙的嘴——这句话,黎姐姐也要求写进通知里面。那底气,除了黎姐姐,也只有经理你才会有了!” 惟妙惟肖的模样,引得毕文谦遐想不已。 “那她还说了什么吗?” “黎姐姐还提出了,关于城市分级制度和企业分级制度的建立细则以及和远东经济试验区的计委的合作,将是明年体制和政策研究室的工作重点之一。嗯,差不多就是这些了。” 城市、企业分级制度…… 毕文谦看着陆衍的目光不觉有些迷离——世界线,渐渐就要从大变走向剧变了。明年,或许将比“历史”上更加风起云涌……也说不定。 “经理,经理?” “啊,你继续说。”毕文谦回过神来,下意识地也喝了一大口汽水儿。 “其他的,值得专门说的倒没什么了。非要说的话……”陆衍皱着眉,慢慢吸着吸管,纠结了一会儿,“王大哥的秘书长,大概要换一换了。” “换?换成什么?难道他们真的要王京云去抓那什么精神文明产业的改革?” “不,不是。”陆衍依旧紧紧盯着鼻子下面的吸管,忽然狠狠地吸了一口,“这不是我们自己的会议讨论内容,是首长们从你和黎姐姐在海参崴的谈话引申出来的讨论。首长们建议,由丁代表代理流行音乐司秘书长的工作,由林月荣代理中关村那边的工作,而王大哥,免去这两个职务,等过了年,转任党史研究室的秘书长,并且……兼任过年后新成立的三种人清理落实小组的秘书长。” 第七百零五章 托付与点提 毕文谦一下子瞳孔放大,呆呆地盯着陆衍吸汽水儿的模样好一阵。 “这,才是你带盒饭进来的原因吗?” 陆衍耷拉着脑袋,一口气一口气,渐渐把汽水儿给喝完了:“……你觉得是,就是了。” “那……王京云的意见呢?” “王大哥什么时候忤逆过首长们的意见?” 连陆衍都学会用忤逆这样的词汇了。细细看着她的小脸,和当初缩在黎华背后的模样,似乎没变,又似已然大变。 便是毕文谦在经理办公室里观察着陆衍的时候,三里屯的美食街里,一家浏阳蒸菜的包间中,王京云和丁飞以及林月荣,刚好酒足饭饱。确切地说,他们并没有喝多少,整个包间里,只有三个所剩不多的白牌啤酒瓶。 或许,此时此刻,他们并没有畅饮的念头,也或许,本就已经酒不醉人人自醉了。 王京云的脸上,浮现着那习惯性的让人捉摸不定的微笑,看着丁飞和林月荣身上的军大衣,却又渐渐地飘向了他们身后裱在墙上的山水画。 “这个剁椒鱼头,可真辣啊!” 突兀的感叹,似乎让林月荣有些不明所以,只能稍微赔笑着;而丁飞,却看了看桌上那个剩着火红而杂乱的辣椒的盘子,又回头看了看那画儿,再对着王京云复杂地笑了笑。 “王秘书长,这可是你们老家的菜啊!” 王京云重新聚焦了眼神,微微靠着椅子,右手轻轻抚摸了一会儿桌上喝剩的半杯酒:“是啊,刘三剑之后,你们都叫我王秘书长了。” 林月荣依旧闭口无言,丁飞则感慨地摇头:“那是自然的了。我既不像刘经理那样被经理护着,也不如刘经理那么值得被经理护着。” “护着?”王京云失笑地拾起杯子,浅浅喝了一口酒,“当初,在我看来,鹏哥去苏联,和被文谦怂恿着送死差不多,鹏哥也的确差点儿把命给交代了。黎华最早在日本一个人把一群雅库札打进医院的时候,又有几个人敢在人生地不熟就那么做,能那么做?你真的以为,文谦他刻意护着过谁?”似醉非醉间,一个酒嗝,“哦,不对,文谦是宠着夏林的,一直都宠着。可人家夏林都去过前线,还主动进过藏!那天,在四合院里第一次开会的人,文谦、黎华、鹏哥、还有我和夏林。两、三年而已,历历在目。两个高中在读,三个大学刚毕业。两、三年而已啊!要么,名满天下,要么,位高权重。可是,我不服啊!” 王京云一仰头把酒灌了干净,仿佛借着酒劲儿,一下把酒杯剁在桌上:“我干过些什么?有哪些成绩?凭什么和他们比?” 包间里寂静半晌,终于,林月荣起身给王京云添了半杯,努力平静地说:“其实你已有的成绩,已经很让别人服气和羡慕了。” “我是开了个头,没错!路行百里,九十为半,我只开了个头!” “可恰恰也是万事开头难啊!”林月荣重新坐好,也把自己瓶子里的残酒,都倒进了杯子,“王秘书长,中关村那边,你既定的规划,我一定坚决贯彻落实!” 说罢,林月荣就要举杯,王京云却抬手摆摆。 “中关村那边,我从来都没有什么既定的规划,都是配合鹏哥的步骤。你要贯彻落实的,是和鹏华公司的沟通配合。也许,在外人看来,那只是苦劳。林月荣,我们以前没有多深的矫情,但你是哈军工出身的,对东北的情况,比不少人熟,所以组织在征询我意见的时候,我在候选人里面推荐了你。要以大局为重啊!” “我懂。”林月荣还是表达决心式地一口把酒干了,“秘书长放心……” 王京云却又摆了摆手:“你的意思,我也懂。但是,你不要叫我秘书长。你要是不想觉得生分,可以叫我王京云。我的编制已经不在文华公司了。你的秘书长,是陆衍。” “陆衍……她……” 林月荣欲言又止。 “你啊……果然不明白。”王京云摇摇头,“我们几个,如果没有文谦,就不会有今天。我们各自的进步,既是文谦给的,又不是文谦给的。当初才进文华的陆衍,的确不值得高看一眼。她是这样,我,也是这样。我不是朽木,她,也不是。就凭你这杯酒,我告你一句,在文华,你要懂得尊重小晓琳,更要懂得发自内心地尊重陆衍。”说着,他又观察起丁飞的表情来,“丁代表,也是丁秘书长。丁飞,我以前的两个职务,你都接了手。军代表的工作,刘三剑做得比我出彩,你却连我都不如。这个,我不怪你,一般也没人会怪你。毕竟,你是和小晓琳一起进来的。文华的编制已经今非昔比,既有秘书长,也有办公室主任,已经不需要军代表负责太多的工作了。但是流行音乐司的秘书长,不一样。”王京云举起了酒,“丁飞,月初我提交的报告,我不敢说我的规划一定是最好的,结合今后的实际发展,也肯定不能按图索骥。但拜托你,一定要仔细看看。王副司长,是个很好的艺术家,她敢于为了正确的理念坚持,但她早前毕竟受了同行许多恩惠,有些和艺术本身关系不大的事情,她有可能抹不下脸来……她以前和我开过玩笑,说我们,得把举步维艰的事情,不仅走得步步为营,更要走得步步生莲。林月荣刚才说万事开头难,长辈们都说我开了个好头,这话,不假。但你,不能也这么想。今后这一块儿的改革,不仅不是躺着摘果子,反而是千头万绪,纷繁复杂。你,既要避免得罪人,更要不怕得罪人。这话听上去很矛盾,但你一定要听明白。如果现在不明白,就好好回家多请教,尽快在工作中搞明白。如果有了自己难以决断,或者无法解决的难题,就去问文谦。不要担心被他看轻了,因为一己私念拖全局的后腿儿,才是真要命的事情。” 一席话说下来,王京云的表情越来越坦诚,表情也渐渐显得怅然。 静静听完,丁飞也拾起酒杯,斟上了剩下的酒。 “王秘书长,你这是多虑了。我一直在担心什么,你肯定知道。现在,我已经不用那么急迫了。你已经开了个好头,我不敢说接着走得步步生莲,但一定会走得步步为营。有你和刘经理声名在前,我不主动得罪别人,怕是别人生怕得罪了我。” “这,也是我担心的一个方面。”王京云盯着丁飞手上的酒,“‘不走封闭僵化的老路,更不走改旗易帜的邪路。’丁飞,你要真琢磨明白。流行音乐联赛的改革,在全国的经济建设里,既没有那么重要,又比许多人想像中的重要。话,我不可能说透,即使你去问文谦,他恐怕也不会说透。在文华里面,每个人,都需要跨过一道坎儿。无论别人会不会帮你,嗯,也许现在,只有文谦会愿意帮你了……但归根结底,得你自己跨过去。” 终于,王京云举起了酒杯。 “这顿饭,差不多了。最后这杯酒,我敬你们。” 丁飞和林月荣也立马举了酒:“不不,是我们敬你。” “不,该是我敬你们。”王京云一口干了。 林月荣见此,也立马干了。 丁飞却在王京云放下酒杯后,起身依旧坚持:“不是这样。我们接手了你的工作,你已经给我们开好了头了。可你进的,又是一个险局,更大的局啊!我痴长你一岁,不能叫你一声王哥,但身位文华的人,这杯酒,真的该我敬你。” 说罢,丁飞才一仰头干了。 王京云看着丁飞,又看看林月荣,最后,还是看向了丁飞,脸上,重归了那捉摸不定的微笑。 “组织上决定免去我这两个职务,我的确可以毫无怨言地接受。但那两个新的职务,既还没有正式任命,我也没有明确表示过什么啊!木兰不用尚书郎,我,从来不逞强。” 第七百零六章 请教 12月31号,在晚饭之前,依旧貌似平静的一天。 没错——打开门叫毕文谦吃晚饭的,不是陆衍,而是一身西装的王京云。 “文谦,出来吃饭了。” 然而,离平时的饭点儿,似乎早了不少。 “王京云?” 毕文谦颇有些意外,但没过几秒,两人便在相视中不约而同地笑了。 “没错,又是我。” “你们开会那天,陆衍一个人照旧回来,就在我的意料之外。想不到,你还是来了。” “那天,我情绪不太好。散会之后,请了丁飞和林月荣在美食街吃饭。”王京云没有落座,但也没有催促什么,就那么倚在门口,一手揣在衣兜里,一手挎着公文包,若有若无地微笑,“而且今天,既不算晚,也刚刚好嘛。” “哦?我还以为你们散会了是一起聚餐,只有陆衍孤零零地回来。” “然而这次是文华公司的党委会,不是别的什么机关。聚餐,也不是没有,中午就聚了,但不过是顿便饭。”说着,王京云忍不住呵呵地笑,“也只有黎华,敢给长辈们吃盒饭,还没被他们数落了。” “盒饭?!”毕文谦囧然。 “和晚上小陆给你捎回来的一样,都是美食街那边做的。散会了去那边吃的,也不只我一拨。大晓琳请了不少人,毕竟她常在国外,许多人都觉得眼生,需要熟悉一下。小晓琳和刘三剑,也陪着两个副主任去了另外一家。会计师从临安过来,想趁此机会,看看孙女,黎华就让张晓霞和宁之陪他去了陈清清家,而她自己,却带着古今莱,去了傅懋恭家里。” “陈清清吗?”毕文谦回想起那天突然跑进录音室的中二少女来,“看来黎华很忙啊!竟然没有亲自陪宁之一起。” “陪得了一时,总陪不了一世。宁之在东京,至少也是胜任。”王京云眼神略带默契地看着毕文谦,“我也是第一回和她见面,感觉,还不错。” “那敢情不错。” 毕文谦起身就要一起出去,王京云却抬手止住了他。 “今天,小陆提前下班了。她家里人来和她过新年了。” 毕文谦点点头——陆衍在这四合院也已经那么久了,平时也没见她提过家里人,难得团聚,早点下班,不过人情。 “……然后呢?” “蒋卫国也提前下班了。他和你差不多,把公司当家那么久了。好不容易,有人给他介绍对象,见面去了。” 纳尼? 80年代的相亲吗?毕文谦顿生兴趣。 “具体如何?” “具体?”王京云似乎对毕文谦的兴致有些意外,转念想想,就哭笑不得起来,“他毕竟可以称一声文华的老人了。岁数也早就合适得过头了,正常情况下,还需要等到现在?” “那……” 王京云却不太想多谈:“蒋卫国他……当初是因伤退伍的。为此还收了吹灯信。从那以后,他的念想大概就淡了。这回,怕是鼓了不少勇气才去了。” “因伤?他看上去没问题啊!” “是啊,看上去没问题。”终于,王京云略不耐烦地摆摆手,“说点儿正事。这几天,羡工代替蒋卫国守门,现在就在外面。今晚上,长杉洋子一个人孤零零的,也过来了,一起看红白歌会。所以,出去之前,先说点儿正事。” 长杉洋子? 而且……正事? 虽然有些疑惑,毕文谦还是停了刚迈出半步的腿,等着王京云的下文。 “文谦……”王京云点点头,又踌躇了几秒,“关于我可能转任的两个职务,小陆给你说过了吧?” “党史研究室秘书长和三种人清理落实小组秘书长,对吧?”两人交汇着眼神,见王京云没有否认,毕文谦便给他倒了一杯水,递了过去,“意料之外的情况,甚至,那个什么小组,更是意料之外。” “的确是意料之外!”王京云接过水,勉强喝了一口,心有戚戚地说,“但也许,也是因你而起。” “因我?” “你在海参崴讲的那些想法,我也了解过了。首长们,也了解过了。不少人对于你的初衷,很赞赏,但具体如何落实,特别是落实的步骤,却存在许多分歧。你提出的框架又是彼此有机结合的整体,牵一发而动全局,不同的人对于第一步从哪里入手,怎么入手,存在着各不相同的意见。这些天,他们一直在不断思考和交换意见,最终,酝酿出来的结果,大多数人愿意接受的结果,就是这样了。” 毕文谦背靠着办公桌,右手中指习惯性地不断轻敲着桌子边沿。 “……然后呢?” “然后……”王京云深深叹息起来,又大喝了一口水,“文谦,你觉得,这两个任命,我该不该都接受?” “难道你还能只接受一个?”毕文谦讶然。 “主观上来说,我是一个都不想接受。” 经理办公室里一片安静,只有那手指敲桌子的声响。 “……为什么?” “我不确信我能胜任。” “但是你好像也没有拒绝?” “正式的任命还没有下来。而且,如果我拒绝了,又有谁适合?”王京云无奈地摇头,“总不可能强迫你去吧?你连党员都不是。” 毕文谦哑然失笑:“你这算是举一反三,学会要挟我了吗?” “要是要挟你有用,恐怕也不会等到现在了吧。”王京云戏谑地回了一句,然后依旧摇头,“在流行音乐司,我可以坚持己见,但在新的地方,我总不可能去说什么‘头头不通调头头’吧?把谁调掉?把我自己调了还差不多。可是,我找不出比我更适合的人来。” 毕文谦安静地和王京云对视了好一阵。 “其实,你是终究不愿意像刘三剑那样吧?或者说,这就是组织酝酿的结果会是你而不可能是刘三剑的原因。” 王京云紧紧抓着玻璃杯,默然。 “所以,你想问的,其实不是你该不该接受,而是接受之后,你该怎么做,对吧?” 王京云喝了一口水,依旧默然。 毕文谦终于感慨了一声:“难为你了。” “大概,这就是我需要跨过去的坎。”一口接一口,王京云不觉就把水喝完了,“别人总觉得关山难越,你却总走的如履平地。” “看起来轻巧而已。世间事,为之,则难者亦易。” “愚公移山和大禹治水,也有高下之分。” “不。应该说,用愚公移山的精神做大禹治水的事情。”毕文谦微笑着走过去,拿走了王京云手里的空杯子,又倒了一杯,“既然你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我也只能告诉你,在党史研究室,要以多换思想少换人为态度,以不换思想就换人为原则。” “……我可没有黎华那样讨人喜欢。” 毕文谦认同地点头:“所以你不是文华公司的党委书记。” “我有自知之明,从来没想过当什么党委书记。”接过毕文谦又一次递来的水,王京云索性挪步坐在了沙发上,“一直以来,我都稳稳当当地做着大家让我做的事情。我一直在观察,一直在思考。” “现在,稳当不下去了?”毕文谦呵呵地笑,慢慢又倚在办公桌边,“短视的政客,会不断观察多数人的共识而不断调整自己的立场,力图成为一个左右逢源的不倒翁;有些远见的政客,会考察大多数人最稳定的共识,然后将自己的立场保持在共识的最中央,力图成为一个不犯错的不倒翁;而政治家,会一次次团结多数人,把立场离自己遥远的人先后干掉,最终,让自己在剩下的格局里,处于最中央的位置;那些有远见的政治家,会一次次团结多数人,同时不断微调自己的立场,在一次次干掉敌人的过程中,让格局的最中央不断往自己心中真正的立场偏移。而超越时代的伟人,只会努力团结大多数人,而不必主动去算计干掉谁,因为,和他唱反调的,会在实践中被证明是错误的,最终渐渐为人唾弃。那么,王京云,你能够有怎样的胸襟?” 王京云仔细思索了许久。 “这不仅仅是胸襟的问题。我并不确信,我一定是对的。” “那倒不奇怪。安稳的人生,往往四十才会不惑。咱们,都还早。” 王京云一副“唯独不想被你这么说”的表情,保持了好一会儿,终于又像喝酒一样咕嘟咕嘟干了杯。 “哈……不走封闭僵化的老路,更不走改旗易帜的邪路。是这样,没错吧?” 毕文谦微笑不已。 “但是什么是老路,什么是邪路?谁也不能说透,对吧?” 毕文谦干脆再替他续了一杯。 “别倒了。你这是把水当酒灌我啊?真喝饱了,等会儿出去还吃什么饭?”王京云哭笑不得,接过杯子,干脆放回了办公桌,“虽然我编制不在文华了,但党史研究室的工作,文华里只有我适合,而邓总理,他希望这个位置上是一个思想上靠得住的比较年轻的干部,以他为代表的一线首长们,大多数都很支持这个决定。我可以暂时先像黎华那样,虚心请教,不断学习。但是,另一边呢?那可是一个更大更急的火坑。” “火坑?火坑好啊!带个大锅过去,放在坑上面,不仅放得下,还能用来煮熟饭。这不是挺适合的吗?”毕文谦狡黠地眨眨眼睛,“三种人清理落实小组,这个名字,名正言顺,好啊!” “啊?” 王京云简直愣了。 “行啦,这么久了,你不是说羡工和长杉洋子在外面等着的吗?”毕文谦偏头透过窗棂往外面看去,那大槐树下,羡工已经把大桌子张罗好了,正在抬手看表,一身樱红的长杉洋子也帮衬着把饭菜也摆得差不多了,“走吧,先吃饭,吃了看红白,看完了,咱们再慢慢说。” 第七百零七章 我即是小樱 毕文谦和王京云一走出西厢房,羡工便抬头招手道:“经理,来,刚刚摆好呢!” 桌子另一边的长杉洋子也礼貌地起身,就要鞠躬。 “别,在中国,不需要这么动不动就鞠躬。”快步走过去,毕文谦连连摇手,“长杉洋子……” 长杉洋子依旧鞠了躬,然后抬头眨眼而笑:“可是社长,我现在是小樱啊!小樱应该是礼数周全的。” 听她这么说,毕文谦不由走近了,重新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少女,气质和他上辈子记忆中见过的照片隐隐有所不同,真的有了些日本传统武家闺秀的神韵。 “……但是,真宫寺樱内心里并不完全认同明治之后的礼数吧?”抿抿嘴,毕文谦有意反驳说,“毕竟是武家的儿女。” 长杉洋子站直了身子,甜甜地笑着:“我听别人说,经理你说过,创造比破坏更困难,也更可贵。那么,即使不认同一种传统,在有办法建立新的秩序之前,暂时遵守它,不是更明智的吗?我想,小樱也会是这么认为的。” 忽然间,毕文谦觉得,长杉洋子比印象中的更漂亮了一分。 “长杉,我选择你作为真宫寺樱之后,日本国内又说黑幕什么的传闻吗?” 长杉洋子默默瞅着毕文谦的脸,过了一会儿才开口:“据说是有,但似乎并不多。” “今天看来,我的判断是正确的。”毕文谦再靠近一步,抬手轻轻拍拍长杉洋子肩头,“坐,先吃饭。”然后,自己坐在了她身边,待王京云和羡工都落座了,继续对长杉洋子说,“日本现在过的是公历的节日,一个人在外国,新年的时候,人难免思乡,据说你连可以说话的人也没有几个。可我也无法为你做太多的事情……要不,如果你觉得可以,明天我们在京城里走走?” “纳尼?”长杉洋子一愣,旋即既惊又喜,“好啊好啊!我来之前,就听说了万里长城呢!一直没有机会去看看!” “那行,明天我带你去长城。”毕文谦旋即拍了板儿。 长杉洋子却渐渐犹豫起来:“可是,社长,这样真的好吗?” “有什么不好?”毕文谦不解。 “也许,工藤会……用社长的话说,叫‘羡慕嫉妒恨’?” 长杉洋子努力地秀了一句中文,那腔调,显然还在初学阶段。 但重点不在于她的中文水平——毕文谦依旧奇怪:“镜香森森?她倒的确想出去玩,明天也带上她不就行了?” “社长,你还不知道吗?”长杉洋子瞪大了眼睛,“工藤她今晚也要在红白歌合战上登台啊!” 纳尼? 毕文谦转而看向羡工和王京云。 “工藤镜香也要上红白歌会?她什么时候走的?” 王京云不以为意地点点头:“她虽然入选了,但毕竟首先是文华东京分公司的歌手。黎华和宁之去东京的时候,也带上了她。” “红白歌会让我们两个歌手去唱?NHK和我们关系这么好了?”毕文谦有些吃惊,“……怪不得,黎华敢让宁之陪会计师吃饭。” “那个,其实是三个。”王京云淡淡地纠正了道,“你忘了中森名菜吗?” 噗…… 毕文谦憋了好几秒,才顺过气来:“……宁之了不起啊!” “就我所知,恐怕不是宁之了不起,而是中森名菜最近的一些关于日本首相的流言,很让NHK电视台里的许多人暗地里欣赏。”王京云微妙地看着毕文谦,又看了看旁边听不太懂中文的长杉洋子,“文谦,我和中森名菜不算熟,也不会日语,不太清楚——中森名菜最近顶撞日本首相的事情,是不是你教的?” “顶撞?”毕文谦哑然,“中森名菜的确对我咨询过意见,但我告诉她的,以及她告诉我的,都和顶撞没有关系吧?难道,一个艺人在首相的秘书面前没有卑躬屈膝,就算顶撞了?” “但日本私下里的传闻不是这么说的啊!”王京云的笑容里生出一丝佩服,“‘观乎西欧夸其盛,侵我文明心堪忧,顾望周遭太平洋,东亚上空阴云笼,今日我等切勉之,护国责任舍谁负?’中森名菜对首相秘书唱这样的歌,‘一段大正歌曲,送给昭和莽夫’,哈哈,中森名菜没说是你教你的,但大家都不觉得,她自己会这么干,除了你,也没别人有这气度和机敏了。” 毕文谦囧然,好一会儿才残念道:“事不密则害成,居然连你们都知道了。她果然是个丛林的少女而已。” “放心,这件事情,国内没什么人知道,在日本,也只是许多人口口相传的秘密。”王京云笑眯眯地扬扬筷子,“文谦,开饭吧,再说下去,饭菜都要冷了。” 许多人口口相传的秘密……还“只是”?果然是闭上眼睛就是天黑的日本吗? 无论如何,毕文谦还是依言也拾起了筷子。王京云说得没错,京城的冬天,已经是夜幕初临的时候,露天吃饭,不赶紧不行。 虽然和平时的差不多,但四人也吃得津津有味。长杉洋子吃得尤为起劲儿。 吃过之后,羡工开始收拾残局,王京云也去搭手。毕文谦却把长杉洋子领进了蒋卫国的屋子——四合院唯一一台电视机就在那儿。那桌子上真像过节那样,摆着一盘瓜子花生,还夹杂了几颗大白兔奶糖。也不知是羡工准备的,还是王京云捎来的。 打开电视机,毕文谦和长杉洋子挨着坐在桌子后面,视角对着电视机,但离红白歌会开始还有些时间。毕文谦顺手拎起一颗大白兔,把玩在手里,一瞬间,这个穿越的世界线,和自己记忆中的童年,仿佛无缝连接起来了。 但也只是仿佛,只是一瞬。 “社长果然是喜欢甜食啊?” 噗…… 迎着长杉洋子双手捧着胸前,一副破案了一样的笑容,毕文谦简直无语凝噎。 “这是奶糖,在中国挺有名的牌子。你要是有兴趣,可以尝尝。”毕文谦索性把奶糖递给长杉洋子,“长杉,我的真宫寺樱,在京城的日子,过得如何?我很忙,也许对于你,作为一个经理,也就是你说的社长,我算不上称职。” 第七百零八章 辗转的因由 长杉洋子接住奶糖,静静地和毕文谦对视了一会儿,忽地低头浅笑。 “社长,你知道的,我的志向是唱演歌。对于演员,我既没有什么天赋,也谈不上基础,创作组里的老师们,教得很用心,也不像在日本那样对后辈那么居高临下,但我不会说中文,怎么做,都比别人差一些。所以,我只能把自己当作小樱,像小樱那么生活,那么学习,那么思考。所以,我没有什么过得如何的说法。能够获得这样的机会,是多少女孩子做梦都想不到的,我能够努力做好的,也只有这些了。” “……是吗?” “社长,这些日子,我渐渐在想一个问题。”长杉洋子把奶糖握在掌心里,眉眼温柔地看着毕文谦,“对于女孩子来说,明治维新,究竟是好事,还是不那么好?” 毕文谦抿了抿嘴。 “这个问题,由我这个中国人来回答的话,恐怕不见得如你的意。” “但是,如果我去问别的日本人,恐怕更得不到有意义的答案了。”长杉洋子眉目里隐隐藏着哀愁,“明治维新以前,没有生于华族的女孩子,人生始终比较悲惨,但至少,华族的女儿,还有细小的作为武士的可能,可明治维新以后,所有女孩子都再也没有这样的可能了。大和抚子,真是一个看上去美丽的牢笼。生长于大正时代的小樱,一个看上去标标准准的大和抚子,骨子里却一点儿也不大和抚子的女孩子啊!中森前辈说,她想成为社长的直臣,而不是寄骑。真的是完全不同的世界……即便是寄骑,也首先是武士了啊!‘不再相信,相信什么义理’,能够让当初被人们交口称赞的,清纯又可爱、听话又贤惠的中森前辈呐喊出这样的话来,文华公司,真的是完全不同的世界啊!社长,你真是一个有魔力的人呢!也只有你,会始终把暴走族出身的工藤叫作‘镜香森森’吧!” 毕文谦简直越听越囧。 我和工藤镜香关系好,和暴走族有什么关系? “那个……镜香森森,她好像没有真的混暴走族吧?” “但是,据说,在日本,特别是在日本的暴走族里,不仅把工藤当作是自己人,还把她和黎专务视为偶像呢!” 这……就是传说中的粉丝倒逼偶像? 终于,毕文谦选择了转移话题:“这么说来,你在京城,其实和日本那边,还有有不少联系的?” “我们又没有像大神一郎的两个候选那样去军训,在创作组里,也不是封闭训练的啊!”长杉洋子理所当然地说,“我一个人在京城,能够常说话的,也就工藤、木条,还有偶尔来慰问的中森前辈了。那些从东京来的学者,除了上课,也不可能多陪伴我们啊!我每过几天,都会和家里打个电话。而且……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的确也有人辗转联系我,委托这样那样的事情。” “哦?比如说?”虽然觉得合情合理,毕文谦还是起了兴趣。 长杉洋子诧异地摇起手来:“啊,那些都是不足为道的呐!我大多数都婉拒了。” 越是如此,毕文谦反而有些八卦了:“说说嘛!反正,现在红白歌会还没开始。” “那……”长杉洋子犹豫起来,“我真说了?” “说吧!”毕文谦鼓励着,干脆右肘拄着桌子,歪着头看着长杉洋子。 又纠结了一会儿,长杉洋子仿佛鼓好了勇气,终于出声道:“这个月,美空雲雀前辈宣布复出了,有人恳请社长你为她写一首歌。” “哦,这个啊?”毕文谦很是不解,“我的确很忙,但这种事情,也谈不上不足为道吧?” 长杉洋子渐渐垂下了头:“因为,恳请的人虽然不是直接打来电话,但背后的因由,还是辗转让我知道了的——那是……山口组。” 毕文谦依旧看着长杉洋子,左手轻轻敲了几下桌子。 “具体说说你所知道的因由。” 长杉洋子一愣,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看来,似乎毕文谦没有第一时间拒绝,很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美空前辈在去年被诊断出患有重度肝病和骨头坏死,她的身体,已经很不乐观了。这个时候选择复出,其实是她自知时日无多,希望人生少一些遗憾。” “但这和我没有什么关系,和那什么山口组也没什么关系吧?” “我原本也想不明白。”长杉洋子认同地点着头,“所以,我当时婉拒了。不久,黎专务来慰问我们的时候,我悄悄把这件事情请教了她。” “黎华?她是怎么说的?”毕文谦的兴趣更浓了。 “黎专务后来告诉我,山口组内部持续了几年的山一抗争,现在算是大局已定了。就在这两年,趁着山口组内乱的时机,日本有一批和文华公司关系很好的新兴企业,在西日本落地生根了。腾出手来的山口组一开始选择了以往那样强硬的作风来接触,结果,触了不少霉头……” 毕文谦忽然抬抬手:“等等,长杉,什么叫‘趁着山口组内乱的时机’?日本正常的企业在日本良好发展,凭什么和山口组内乱扯上因果关系?” “我当时也觉得奇怪。黎专务说,至少山口组里有人是那么认为的。也许,是因为日本大多数企业在面对雅库扎的时候,都不会选择反抗吧。”长杉洋子又点点头,“无论如何,现在山口组内部似乎都认为这一切都是文华公司的关系。他们的意见分为了三派,一派打算私下里寻找政治家来压制文华公司;一派打算和文华公司讲和,弄清楚双方到底谋求什么;还有一派,打算报警。因为中森前辈怒斥竹下首相的秘书的传闻,以及中森前辈现在在日本的寻回演出并没有遭到来自政治家的刁难的情况,第一派的意见渐渐淡去了;又因为最近一位叫田中的律师在诉讼纠葛中的战果,第三派的意见也渐渐不了了之了。所以现在,一厢情愿地认定这一切和文华公司有关系的山口组,打算讲和了。他们就拜托稻川会的人,转托我以前的事务所,给我打电话了。” 噗……这还真是辗转。 “可是,山口组虽然更人多势众一些,但他们是在西日本吧?根基在东京的稻川会,凭什么要听山口组的话?”毕文谦还是不解。 “这个啊……大概就和工藤有些关系了。” “镜香森森?” 毕文谦从不解进化到懵逼了。 “没错,我之前也是,完全想不明白。”长杉洋子乐呵呵地笑了,似乎毕文谦的表情变化,和她有过的颇为相似,“工藤最初,是从小猫俱乐部出道的,对吧?” “这倒没错,有什么关系?” “小猫俱乐部,是制作人秋原康和富士电视台的节目制作人后藤力次在结识之后共同策划的。虽然一度在全日本有过风暴般的影响力,但这段风暴也不断穿插着负面的事件。比如说,秋原康和《周刊文春》杂志社的对抗。从最初小猫俱乐部的成员被拍到夜间的不良行为,到秋原康反击而写的那首《不要脱人家的水手服啦》所引起的社会争议,再到秋原康以节目制作人的身份和小猫俱乐部成员谈恋爱的事情曝光——据说,是《周刊文春》的记者在86年6月拍到了秋原康和高井麻汜子在轿车里亲热十多分钟的事情,结果第二天那个记者就被据说有稻川会标志的纹身的人在公寓楼下打得不省人事,拍的胶卷也被废了。从此,双方的对抗就参入了雅库扎的身影。”长杉洋子有条不紊地讲述着,大约是黎华告诉她的细节,“《周刊文春》把事情报道了出来,结果没过一个月,《周刊文春》的编辑部就被十几个雅库扎冲击了。据说,《周刊文春》在86年6月末披露过小猫俱乐部的一些成员外出和雅库扎厮混的照片,而那一期杂志的底本在7月遇袭事件中被毁了。《周刊文春》怕了,但也花了5000万日元,调查清楚了秋原康和稻川会以及山口组的合作关系。再加上送给中森前辈《日本可以说不》的石原甚太郎既是秋原康的文学老师,当时又是东京都的议员,据说动用了和政府关系密切的杂志为秋原康说好话,双方的冲突,暂时告一段落了。其间,秋原康起诉过《周刊文春》诽谤,但法院认为《周刊文春》虽然言辞激烈,但并没有瞎编乱造。” 毕文谦静静听着长杉洋子的讲述,一种日本社会真是小的错觉,油然而生。 “到了去年,小猫俱乐部的收视率开始盛极而衰,两个节目制作人为了出路产生了分歧。秋原康想通过推出一个王牌形的人物带领小猫俱乐部,后藤力次则坚持认为各个成员的待遇应该尽量平等;秋元康不喜欢俱乐部的成员频繁更换,后藤力次则希望不断通过‘换血’来维持组合的新鲜感。而且,当初秋原康让雅库扎出手的事情,就已经把后藤力次气得一度休工了一个多月。嗅到味道的《周刊文春》,曝光了他们之间的矛盾。这加速了小猫俱乐部的崩溃,不久,小猫俱乐部就解散了,秋原康也被富士电视台开除,转身投入了证券和房地产市场。而后藤力次,不仅依旧在电视台,而且和工藤保持了不错的关系,和宁社长、黎专务也有所交往,据说,今天工藤要在红白歌合战上唱的新歌,就是后藤力次谱的曲。”长杉洋子继续娓娓而道,“小猫俱乐部解散了,从小猫俱乐部出道的工藤进了文华的分公司。后来,为了我的缘故,周防社长和稻川会的干部一起当街下跪了。据说,虽然文华公司一直没有搭理,但稻川会一直想修复和文华公司的关系。特别是在目睹山口组的武斗派铩羽而归之后,他们的念头更强烈了。所以,借由现在美空前辈复出的契机,原本关系谈不上好的稻川会和山口组,一拍即合了。” 终于,毕文谦稍微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如果自己这个文华公司的经理愿意给美空雲雀写歌,那倒的确是一个象征性的态度了。 对事情本身,他与其说在意,不如说是八卦:“那个,我对于日本的报纸杂志什么的,了解得不多,相比《读卖新闻》那样的……《周刊文春》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为什么会和那个秋原康如此……执着?” “那是一个周刊杂志,政治问题、经济问题、企业问题、政治家的丑闻、艺人的丑闻甚至杀人案件,什么都报道。多年以前,《周刊文春》就报道过,说美空前辈在山口组里排行第三,美空前辈从未对此表态过,在日本,大家都普遍承认这个说法。后来,山口组的组长田罔一雄的葬礼上,美空前辈也出现了。一般来说,《周刊文春》的报道虽然一贯比较出格,但说的基本都是事实。”说着,长杉洋子忽然笑出了声,“说起来,社长,你的疑问,我不明白,连黎专务也不明白,她还交代宁社长专门托人调查过,结果……虽然还是没有结果,但是……哈哈,《周刊文春》最早在80年就提到过秋原康了,那是一篇关于日本大学生亲华的趋势观察的报道,说在中央大学文学部上学的秋原康,和同学一起,穿着红卫兵的衣服,唱歌颂186的歌,结果问起来,却只是因为感兴趣,觉得时髦,连歌词的内容都不太明白。” 噗……还有这等事儿? 毕文谦简直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了。 默然良久,电视机里,红白歌会已然开场。 “等等,王京云他们怎么还没进来?” 毕文谦忽然觉得不对,回头往窗外瞧去,却见羡工正站在石棋盘上,双手高举着,朝大槐树仰望,嘴里隐隐说着什么——那是大槐树主干上的丫枝,也是小虎的“常座”,经常在大家吃饭的时候,趴在那里,悬着尾巴,懒洋洋地朝着下面,仿佛视察一般——此刻,小虎正在那儿,对羡工手嘴并用的动作根本不以为意,虽然昏暗的光线下看不太清,但毕文谦总觉得小虎是在以打量逗逼的神态看待羡工。 而王京云,正无奈地站在旁边。 “红白歌会开始了,进来看电视了!” 终于,在毕文谦的一声吆喝下,小虎懒洋洋地起身,反转从另一头优雅地一跃而下,甩着肥嘟嘟的屁股,往正房小跑而去。 [注,美空云雀,日本演艺巨星,但是据说有黑社会背景。美空所在的艺人事务所,本身就是山口组第3代老大开的,所以,70年代,她被日本社会拒演,只能隐退] [作者言:简单地说,就是被文华牵线“武装起来”的日本左翼开始经济抱团,在山口组内乱的时候涉足了他们掌控的一些产业,于是山口组基本平息内乱后要教训左翼,结果反而被教做人了。眼看中森喷首相秘书之后屁事没有,山口组怂了。和更早就怂了稻川会一起,以美空复出为由,向文华求“和解”] 第七百零九章 日本联赛酝酿中…… “我都说了嘛,小虎只和小陆亲近,你还不信。” 一进屋,王京云就哭笑不得地说着羡工。 羡工一脸讪笑,却又心有不甘,走到桌边,抓了一把瓜子,坐在了长杉洋子旁边,低头嗑了起来:“以后还有机会,慢慢再试试了。” “那就拭目以待了。”毕文谦乐呵呵地应了一声,指指自己右侧剩下的座位,“王京云,来,坐,先看电视。” 王京云依言过来坐了,也顺手抓了几颗瓜子,却没有去嗑。 “日本的红白歌会,虽然名字叫合战,但比起我们的流行音乐联赛,比赛的成份太淡了,倒更像是春节联欢晚会。但是,国内多数人好像并不太明白这一点,之前看了一届,民间反馈的看法,不少人是真的当成比赛去看了。” “总不可能把红白歌会搞成甲子园那样的传统吧?”毕文谦略残念地说,“红白,男女,这样的划分阵营,在而今的日本社会,不可能轻易有较真起来的公平、公正。” “所以,日本那边的音乐家协会和唱片协会,还有全国有线音乐放送协会,难得地在明争暗斗中建立了初步的共识,有了建立日本的流行音乐联赛的念头。” “他们……不是据说早就有这样的念头了吗?”毕文谦搜索着记忆。 “嘴上有念头和真的有念头,也算是两个阶段了。”王京云不易捉摸地微笑起来,“我们办这个流行音乐联赛,一开始就有为了更重要的领域做试验的成份在里面,相关的数据,大多数一直都是公开的。现在的中日关系,再加上棋道赛的交流,我们也没有避讳日本人去搜集。文谦,日本普通家庭的收入,和我们,差距很大啊!别的利润途径先不说,我们的流行音乐联赛,单单是比赛磁带的销量,目前主要城市以很少的人口比例占据了很大的部分,而农村,我们算是一个村一盘磁带,却有那么高的投票权,在日本人看来,这根本不是商业销售,而是具有社会主义国家色彩的社会福利。在日本,基本不用考虑我们农村的情况。如果按照他们自己的社会人口和磁带价格来换算,哪怕日本的流行音乐联赛的社会影响力只有我们的一半,这对他们整个行业的直接销量的提升就已经是一个让人发狂的前景了。” 一亿总中流什么的…… 毕文谦只觉得这样的想法,颇有些天真。 电视机里,红白歌会已经渐渐展开,但毕文谦和王京云的注意力都不在那上面,反而是稍微开始学日语的羡工和开始学中文的长杉洋子两人一边听歌,一边努力尝试着交流感想。思索了许久,毕文谦小声疑问道:“就日本那行政体制,就他们那中央政府的权威,真能整合出一个至少能做好公正、公开的全国性比赛来?而且,之前不是听说他们想搞杯赛吗?” “我也认为很难。对这个迹象有所了解的人,都难持乐观的态度。”王京云赞同地点了点头,“而且,现在日本希望展开流行音乐比赛的群体更加驳杂了,据说,目前妥协出来呼声比较大的方案,是借鉴美国职业篮球联盟的框架,分成常规赛和季后赛。” 毕文谦抓着自己认为的重点:“等等……驳杂?” 王京云感慨地摇头笑了笑。 “是啊!驳杂。一切都还在酝酿中。单单是联赛的主体是什么,都相持不下。日本中央政府认为应该像我们这样,组建一批高水平的所谓国家队,这样既有利于保证联赛的水平,也有利于对外输出文化。日本地方县政府却纷纷要求以县为单位组建县队,这样有利于日本全民具有更强烈的参与感。不过,一都二府,特别是东京都,却强烈抵制县政府们联合起来的这个提案。这也不奇怪,一个东京都,无论是人口、财力还是艺术人才的汇集,都和其他县份不可同日而语,但它也不是赞同中央政府的方案,而是提出像我们这样搞分级联赛,以县级政府为划分,但每个县都不限制队伍名额,而是以县内的艺人事务所为参赛主体。” 毕文谦听得莞尔:“那些家伙啊,也是真实得很。” “这只是政府层面的想法。日本是资本主义国家,政府没有绝对的话语权。”王京云依旧笑笑,继续说着,“那些大的唱片公司,都支持中央政府的方案,但要求以唱片公司为基础来组建国家队,并且一个公司可以组建不止一个队伍参赛;那些小一些的唱片公司,也要求以唱片公司为参赛主体,但强调一个公司只能是一个队伍,并且要引入美国职业篮球联盟的工资帽的概念。除了唱片公司,那些艺人事务所也不甘示弱,一方面支持东京都提出的以艺人事务所为参赛主体的方案,另一方面,又要求像我们的联赛那样,允许事务所之间借调艺人,并且得是自由借调。这个提议,据说是那些日本雅库扎控制的艺人事务所最为奔走的。” 又是雅库扎。 毕文谦不由翻起了白眼儿:“他们是还没开张就打算着建立派系了?” “拉帮结派本来就是日本雅库扎的传统,也是人之常情。”王京云复杂地看着毕文谦,“日本人是没开张就想着拉帮结派没错,我们可是已经开张了。” 毕文谦抿了抿嘴:“……是啊,你一直是流行音乐司的秘书长,外国在这方面的消息,自然也应该有所关心。但你最关心的,肯定还是国内。” “所以我很担心,既担心丁飞手不够活,又担心他手不够硬。”王京云的娃娃脸上渐生忧容,“部队口的几个队伍还好,他们本身和地方有所距离,彼此之间又都是争冠的对手,要说拉山头,至少还不是眼下。但那些歌舞团,有些,由着成员出身的音乐院校的脉络,有的,由着天然的地域划分,在参赛人员的借调上,不同级别联赛里已经存在了派别的苗头了。另一方面,现在,要求继续开启青歌赛的呼声,吼得最热乎的,就是三、四级联赛的队伍和相关的单位。而且,那些因为参赛而声名鹊起的人,有的单位,想着努把力升级,把人家关起门起来训练,不让出去到地方演出,有的单位,自认为升级希望不大,把人家一天到晚派出去商业演出,都有人偷偷写信给王副司长,说单位比资本主义还榨压人了。以前,你就提到过商业演出的问题,现在,蚁穴已现,在歌手外出商业演出这一块儿的明细条例规定,需要尽快出台了。这也是我本来打算在明年重点落实的事情。” 毕文谦看着王京云的脸,沉默了一会儿,转而也嗑起了瓜子,待电视机里唱罢一首歌了,才微微叹息道:“可惜,这些事情,不得不交给丁飞来操持了。” 终于,王京云也把瓜子放进了嘴里。 红白歌会一首首进行着,那些登场的歌手,羡工几乎是看个热闹,但在长杉洋子勉力的科普下,倒也看得津津有味儿,而王京云,或许是知道那些歌手是谁,却听不懂他们唱了什么。 直到,一身黑底金花纹连衣裙的工藤镜香登台了。字幕上,写着《恋一夜》的歌名,词:松井伍郎,曲:后藤次力。 长杉洋子略兴奋地指着电视机:“工藤出场了!” “是啊。” 毕文谦轻声附和了一下,看着屏幕里的工藤镜香,虽然是很有80年代日本女性偶像歌手特色的亮晶晶的打扮,蓬松的长发,却格外地体现着她那细胳膊细腿儿。随着演唱中不断的同样具有时代特色的肢体动作,那天生的一字眉也在各种表情中变成了八字眉,成为苦瓜脸的部件。 这家伙,和长杉洋子时刻思考着把自己代入真宫寺樱完全不同,此刻的她,没有半点儿神崎堇的神韵……哦,在这条时间线里,究竟最终是神崎堇还是川崎堇,还在考虑当众。 电子乐器的伴奏之后,工藤镜香的歌声随之而来。 却听得毕文谦残念不已。 这唱功……严格一点儿,简直算是文华之耻了。 不过转念一想,她本来就是在自己的影响下花了更多的精力在不止音乐领域的学习上,甚至于宁之在东京的工作也一度在让她帮忙,眼下进步不尽如人意,却也不该责怪她了。只是在那些把她总和夏林比较的日本媒体的话题下,压力……怕是要继续山大下去了。 而且,终究比不上更忙的黎华。 便在毕文谦肚子里的吐槽中,工藤镜香渐渐唱完退场了。虽然《恋一夜》的歌词颇令人尴尬,但王京云和羡工都听不懂,以日本偶像歌手出身的长杉洋子也不会在意,至于今晚过后,这首歌会不会被日本市场欢迎,就不是今天需要在意的事情了。 反正,在毕文谦隐隐的印象里,似乎销量颇为不错。 红白歌会继续,毕文谦却没有继续留意了,低头慢慢嗑着瓜子,思考着王京云提到的那些事情。 不知过了多久,王京云突然一手碰了碰毕文谦,一手指向电视机。 “文谦,这就是长杉洋子想要唱的演歌,对吧?” 屏幕里,一个发饰华丽的女孩子,正穿着一身大红底的和服,缓慢着不断的手上动作,歌声……的确是明显的演歌。 稍微看了一下,毕文谦偏头问长杉洋子:“我刚才走神了。这是什么歌?” “《祝酒歌》。唱歌的坂本东美。”显然,长杉洋子对演歌的事情比较熟悉,也颇有些不乐,“她明明只比我大一岁,就可以在红白歌合战上唱演歌了……” 这……恐怕就是她会选择孤身跑文华分公司毛遂自荐的原因……之一了。 在一个和稻川会关系颇深的艺人事务所里,想要自主自己演艺事业的发展方向,的确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然而,毕文谦却不知道该对长杉洋子说点儿什么,只能把前半句转述给了王京云。 王京云看了看屏幕里的坂本东美,再越过毕文谦,看了看长杉洋子。 “她唱的,应该是你说的那什么软派演歌吧?” “现在的日本,基本没有硬派演歌了。” “让日本重拾硬派演歌,恐怕日本政府不会喜欢,美国的驻日部队也不会喜欢。”王京云试探地说。 “日本政府从来都不是铁板一块。美国的驻日部队,归根结底,是我们的敌人。” 王京云紧紧盯着毕文谦的脸,又一次想从他的表情中寻找出点儿什么——就像毕文谦也常常试图对他做的事情一样,但也一样的是,没有结果。 “文谦,你到底想做什么?不少人担心操之过急了。” “我没想做什么啊!”毕文谦一脸无辜地看着王京云,“我们正愁着怎么千金市马骨,长杉洋子愿意信任我们,我自然应该投桃报李,给她完成理想的机会。” “在《樱花大战》的创作组里,你可不只是这么说的吧?” “那个时候,我也没有把长杉洋子和真宫寺樱联系起来的念头。” 王京云简直无言以对,干脆继续看电视了。 毕文谦也不再说什么。 四人继续平稳地看着节目,一直到歌会进行了大半,中森名菜出场了。 《给不哭的你的情歌》。 和黎华的凤凰服一样的款式,却没有图案,只是单纯的白底。穿在中森名菜身上,让人觉得莫名地帅气——和以前她在公众场合示人的清纯与性感的两种路线大不相同。 并不高的身躯傲立在舞台上,随手拨着茂密的黑发,明明是一个美女,却散发着中性的美丽,或者说,虽然浑身上下都没有刻意男性化的打扮,但那眉眼身姿的气质,却和日本所谓的大和抚子大相径庭。 “……辛的时候,苦的时候,无论何时,请来我身边,飞扑入怀也好。给不哭的你的Love_song!” 沉沉的女中音,即使歌声令人伤怀,却丝毫没有所谓日本女性的娇弱,反倒像是一个男孩子在无奈和悔恨。 没错,令人伤怀——年龄之差不过区区5年之差,这唱功简直和之前的工藤镜香是两个境界。 同进士不同进士,如夫人却远胜了夫人。 心里蓦然想起了俏皮话,毕文谦不由笑出了声。 “怎么了,文谦?” “没什么。”毕文谦顺手看了看表,“剩下的时间不多了,难道NHK打算让黎华给红队压轴?” 第七百一十章 黎华的惊喜 长杉洋子一直听着毕文谦和王京云的交谈隐隐提到自己的名字,但她对于中文的听力,在正常的语速下,暂时也止于察觉到自己的名字的程度了。所以,虽然既疑惑又好奇,她也只是悄悄用余光瞄过来,并没有出声。 而王京云也无法回答毕文谦的疑问——他也犯不着专门事前去查红白歌会的节目单。 又过了几首歌,红组的主持人,也是去年压轴的和田丘子,终于报出了黎华的名字……然而毕文谦还没来得及兴奋,紧接着的另一个名字就钻进了耳朵。 仲岛美雪! 一瞬间,毕文谦仿佛受到了惊吓,浑身僵直,目睹着屏幕里一身金火凤凰的黎华和一身红连衣裙的仲岛美雪联袂登台,款款走到主持人和田丘子和加三直亮身边。 错不了,那小巧的身子,平胸,渐渐从村姑蜕变得漂亮的模样,还有那在大庭广众和镜头下微微的拘束感。 毕文谦几乎有了晕眩的感觉……黎华,这就是你给我的惊喜吗? “……大家好!非常感谢日本的大家一直以来对我的支持!由于我的祖国的需要,我没有其他人那么多的时间停留在舞台之上。如果是比较留意时事的朋友,应该知道,我才结束了对欧洲各国的访问不久。真是一段不轻松的路啊!远没有像现在这样面对大家,这么贴近,可以露出简单的笑容。” 电视机里,黎华没有像日本人习惯地那样一边说话一边点头哈腰,而是笑颜晏晏地朝所有人挥手。话筒到了她的手里,仿佛就重拾起去年的主持工作来。 “去年看过红白歌合战的朋友们,也许还记得,我的师父,给了我一个惊喜。相识以来,为了支持我的工作,师父他舍弃了许多。今天,我也想给他一个惊喜!所以,有一首歌,当初师父在私下里唱给我,现在,我邀请到了仲岛美雪前辈,请她和我合唱这首歌,既送给身在京城的师父,也送给观看红白歌合战的所有朋友。” 说着,黎华举起了和仲岛美雪相牵的手。 终于,镜头的中心,偏移到黎华和仲岛美雪之间。两人一白一红,一左一右,一高一矮,仿佛对应着红白歌会的主题。接过话筒的仲岛美雪努力地笑着,但相比毕文谦记忆中的她在《夜会》系列里渐渐积淀的名士风流,屏幕里的她,小巧玲珑的她,终究像是一颗晚熟待放的花骨朵。 她……连话都没说利索。 坐得端正的毕文谦,紧绷的身子突然松软,人也开怀地笑了。 笑得身边的长杉洋子不明所以也不以为意。 剥了一颗大白兔奶糖,丢进嘴里,唾液化开那层半透明的糯米纸,直追而来的,是甜甜的感觉。 真是一个真实而有趣的世界线。 黎华啊……真是让人喜爱,又让人羡慕。 和其他的节目不同,这一回,钢琴伴奏起来,屏幕上却没有出现歌名。但毕文谦,却一下听明白了。 “时间,似乎有能力带走一切。但是为什么把寂寞置忘了呢?何时才能看破,将怀念舍弃呢?” 黎华紧紧握着仲岛美雪的手,率先唱了起来。舒缓的歌声带着淡淡的惆怅。 “这既不是难以实现的愿望,也不是绝不可能的事情。时间啊!最后能残留给我的话,便给我寂寞的份量的愚痴吧!” 这……大约是穿越之后,第一次见到仲岛美雪真人唱歌了。哪怕是隔着屏幕。此时的她,演唱的基本功并不如毕文谦记忆中的她在步入90年代之后的水平,但相比记忆中这首歌的各种版本,此刻的她,歌声不再含蓄,仿佛回应黎华余音尚在的疑问,少了叹息与迷茫,多了鼓励和坚定。 “你和我好比是二只的舟,渡过黑暗大海的一只、一只的舟。”黎华微微侧身,望着仲岛美雪。 “即使彼此身姿为波涛间隔,唱着相同的歌前行的二只的舟。”仲岛美雪也微微侧身,望着黎华。 相互的凝视中,两人合唱起来。 “时代浪潮中游泳的海鸟们,将残酷的天意不断轻语。为见到我们的羁绊何时断裂,(越飞)越高、越高、越高……” 随着如泣如诉的歌声,两人相握的手,也渐渐越举越高。 “如有一日我被波涛粉碎,不知何处的你的舟也会吱吱微鸣吧!”仲岛美雪放开手,由高举渐渐平举,慢慢横划,然后低垂。 “这样的事情,便能让我续航于海。即使船缆寸断,即使痛饮狂澜。”黎华也将手平举,手掌抚心。 “时代浪潮中游泳的海鸟们,将残酷的天意不断轻语。为见到我们的羁绊何时断裂,(越飞)越高、越高、越高……” 这一次,两人的语速稍微快了一些,不再那么低沉,更像是在陈述,带着不屑的陈述。 “你的悲鸣,从中而来。‘越过去!’呼喊的声音,照亮着前路。总听得见,无论何时……”黎华抬起右手,指向前方,渐渐化为呐喊。 “你的悲鸣,从中而来。‘越过去!’呼喊的声音,照亮着前路。这不是难以实现的愿望,也不是绝不可能的事情。”不待她的尾音过去,仲岛美雪也唱起了同样的歌词,降调的中音却更加沉稳而自信,“风更强浪更高,闇更深,星星也见不到了。” “风更强浪更高,黑暗的海洋,没有尽头。”黎华又一次握住了仲岛美雪的右手。 “在风中在浪中,心中的爱,像木叶一样。” “我们是二只的舟,各是一只,又同是一只。” 伴随着两人仿佛宣言的歌声,原本始终像潜流的伴奏一下像炸裂的惊雷。 “我们是二只的舟,各是一只,又同是一只!” “我们是二只的舟,各是一只,又同是一只!” “我们是二只的舟,各是一只,又同是一只!” 曲终渐静,黎华依旧和仲岛美雪牵着手,一起深深地鞠了一躬。 然后,黎华深情地看着镜头,用中文说道:“我们,是二只的舟,各是一只,又同是一只。” 口吻温婉平淡,却又八风不动。 两人的表演,就此结束。虽然演唱的过程安排很有想法,但在演唱之外,仲岛美雪几乎成了影分身一般……果然是传说中害怕大庭广众下的舞台的家伙啊! 黎华的惊喜…… 脑海里依旧是她最后的眼神,毕文谦又品味了一会儿嘴里的奶糖,待情绪重归了平静,起身拍拍王京云:“时间不早了。跟我来,继续之前没说的事情。” “不看完吗?”嘴上疑问着,王京云却也利爽地跟着站了起来,顺手多抓了一大把瓜子。 “羡工,看完了,记得关电视锁门,还有,送长杉洋子回去。”简单吩咐之后,毕文谦迎着长杉洋子疑惑的眼睛:“我还有些事情,你自己慢慢看完。” 一出去,就是一阵冷风。毕文谦连忙把王京云带到了录音室。 没待他先开口,王京云一关好门,就急不可耐地问了:“文谦,黎华她们刚才唱的,是什么名字?” “《二只の舟》。” “到底唱的什么内容?” “明天应该就有翻译吧。” “黎华最后说的那句,也是歌词?” “当然,最后一句歌词翻译过来的。” 王京云仿佛确认了猜想,脸上却生出苦笑来:“果然……” “有什么不对吗?” 观察着毕文谦平静的脸,王京云继续苦笑:“不,没什么不对。这很好。” “那你觉得她们唱得如何?” “这个……”王京云努力思考了一会儿,意味深长地看着毕文谦,“算是见面不如闻名吧!” 毕文谦大约知道王京云的意思,但没有去理会——此刻,也不可能说服别人。 短暂的沉默后,毕文谦选择进入正题。 “好吧,具体说说你的新职务,三种人清理落实小组的王秘书长。” [三种人:百度百科定义,在党内,“三种人”即追随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团造反起家的人,帮派思想严重的人,打砸抢分子。造反起家的人,指紧跟林彪、江青两个反革命集团,造反夺权,升了官,干了坏事,情节严重的人; 帮派思想严重的人,指竭力宣扬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团的反动思想,拉帮结派干坏事,粉碎“四人帮”以后,明里暗里进行帮派活动的人; 打砸抢分子,指诬陷迫害干部、群众,刑讯逼供,摧残人身,情节严重的人,砸机关、抢档案、破坏公私财物的主要分子和幕后策划者,策划、组织、指挥武斗造成严重后果的分子。] [BUT,最终中央曾经做过调查,下发文件,证明所谓“三种人”的远没有舆论上所说的破坏性,甚至绝大多数的“三种人”操守是值得信赖的] [而且三种人的划分,也需要时移世易的去看,举个例子,当年在边疆,信奉186思想,与宗教势力对着干的年轻革命干部,妥妥的三种人,因为他们不利于民族团结嘛,问题是现在看来,他们是难能可贵的,是有利于民族团结和祖国统一的的] [邓小平说:“最危险的是‘三种人’。”“说他们最危险,是因为:一、他们坚持原来的帮派思想,有一套煽惑性和颠覆性的政治主张;二、他们有狡猾的政治手腕,不利时会伪装自己,骗取信任,时机到来,又会煽风点火,制造新的动乱;三、他们转移、散布和隐蔽在全国许多地方,秘密的派性联系还没有完全消灭;四、他们比较年轻,也比较有文化。他们当中有些人早就扬言十年、二十年后见。总之,他们是一股有野心的政治势力,不可小看,如果不在整党中解决,就会留下祸根,成为定时炸弹。”(《邓小平文选》第3卷第37页)] [清理“三种人”,中共中央于1978年8月发出《关于慎重处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打砸抢问题的通知》。1983年10月,中共十二届二中全会通过《中共中央关于整党的决定》,开始对“三种人”进行清理。1984年7月31日,中共中央发出《关于清理“三种人”若干问题的补充通知》。8月4日《人民日报》发表题为《彻底否定“文化大革命”就要坚决清理“三种人”》的评论员文章。经过三年多的整党,清理“三种人”的工作取得了明显效果。] 第七百一十一章 多做加法 相对而坐,王京云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低头看看录音室干净的地面,似乎纠结了一下,把手里那把瓜子放进了衣兜。 “文谦,你是从什么角度,认为这个职务是好事?” 或许是因为黎华的惊喜,毕文谦心情颇为不错,十指交叉,惬意地靠着椅背,学着黎华那样翘了个二郎腿。 “既然我在海参崴对黎华说过的那些话,你也知道了,那你应该很容易明白,为什么这是好事——注意,我说的,是好事,不是易事。” 王京云思索了许久,终于摇了头:“我没有你这样的能耐,也做不到刘三剑那样的决绝。我,至少我现在,没办法把难事做成好事。” “刘三剑什么时候决绝了?”毕文谦一脸替刘三剑无辜的表情,“王京云,你要明白,你不可能在主观上永远等着对手犯傻把节奏送到你手上。从前,我们始终谈不上战略主动权,我也从来没有指望过。然而,某些人的低能以及局面的演变,把机会递到了面前,在这个时候,单纯的做好本职工作,已经配不上你进步的速度了——即便,你个人在主观上就没有过什么野心。当仁不让,知易行难。” “但是……”王京云抬手捂住了额头,“如果我像刘三剑那样了,恐怕过不了多久,这个职务,就自身难保了。” “没错,所以结果是你,而不是刘三剑。”毕文谦不以为意地笑,“王京云,你看过一段话吗?” “什么?”王京云好奇地抬头看来。 “人要有自知之明,在毕生的工作里头,加号是多少,减号是多少。加号指的正确的,减号指的错误的。人要珍惜已有贡献,就是说,不要随便丢掉已经有的这一点贡献。” 寂静中,王京云伸手解开西装里的衬衫扣子,却迟迟不敢答话。 见此,毕文谦也不强求,干脆解释起来:“你不用想多了。你要时刻明白,在主观的战略上,我们国家在现阶段的中心是经济建设,一切的决断,都应该从这个中心,务实地出发。我一直在强调,经济建设的目的,是发展生产力,而生产力的衡量,不能最着眼于直接的狭隘的经济数据,那既愚蠢也短视。所以,我们应该着眼于全局,既要有长远的眼光,更要有广阔的胸襟。绝大多数人,在工作和生活中,都是既有加号,也有减号的。人头不是韭菜,人头落地就长不拢了,这是我们先辈以切肤之痛换来的宝贵的经验教训;相对的,人头还在,人却完全弃之不用,对于国家建设来说,那也和人头落地差不远了。这两、三年,我看过许多材料,很多人都在不同场合下强调,培养一个干部不容易。这句话,说得既对,也不全对。确切地说,是培养一个有功有过的干部,不容易;培养一个功大于过的干部,更不容易;培养一个合格的干部,格外不容易。所以,在而今的局面下,务实地做事情,总有轻重缓急:减号为轻,加号为重,做减法为缓,做加法为急。” 王京云听得有些云山雾罩:“文谦,你能说明白点儿吗?” “好啊,直接地说,我看过建国以来国家发展过程中各方面的数据,虽然还是不够全面,但至少可以对于不同年代做出一些具体分析,从而总结出一点儿经验教训了。对于可能存在问题的干部的调查,我们先排除调查的初衷如何——20年前,说一个干部有问题,不仅会把人从原职上拉下来,还会关进监狱,并且,会给出详细的调查报告,以及明确的结论;10年前,说一个干部有问题,同样会把人从原职上拉下来,虽然关监狱的情况少了不少,却往往长时间没有一个明确的结果。两种不同的操作手法,存在着不同的问题。前者,我们本来就存在很大的合格干部的缺口,想要出具详细的调查报告,得出正确的结论,这在技术上就不可能做到,所以,冤假错案不仅在所难免,甚至越在基层,冤假错案的比例会越高,这必然会对于国家建设都造成一定程度的全局性紊乱。而后者,我们把很大一批情况不明的干部给下马了,里面究竟有没有冤假错案,具体有多少?不仅说不清楚,并且这种主观上不去努力说清楚的态度,会对中、基层造成恶劣的影响,从而打击工作的作风和积极性,并且对全国的干部资源造成巨大的浪费。这两种操作,或许都有在各自具体的时代条件下的无奈之处,我们不必急着去对过去时代性的问题盖棺定论,我们现在既没有那个底气,也没有那个闲心。但我们不仅不能再重蹈覆辙,而且应该亡羊补牢。20年前的错误,改正的步伐已经在一步步进行和落实,成效已经有目共睹。所以,我们现在的当务之急之一,就是逐步改正近十年来的错误。” “……改正错误?”王京云琢磨了很久,终于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水。 “错的,不是制定的方向,而是执行的手法。”毕文谦点头而笑,“三种人清理落实小组,这个名字,起得好啊!三种人该不该清理?当然该。清理干净了吗?不见得。该不该落实?更该。真的落实了吗?更不见得。所以我说,减号为轻,加号为重,做减法为缓,做加法为急。王京云,你作为秘书长,首先应该抓的重点,不是把多少干部下马,而是明确如何对待那些被下了马,却又没有给出调查结果的干部,不仅是给那些干部本人一个说法,更是给眼看着这一切的人民群众一个说法。这件事情,不必也不能急于求成,但一定要让人民群众切实地看到阶段性成果,看到国家真的在一步步改正错误。让干部,也让群众,更多的体现加号。” “具体来说,正如我在海参崴向黎华提过的那样,由总后牵头,各大军区负责各自建立以建设为主的三线部队。对于那些被下马却没有明确定论的干部,给他们两个选择,第一个,先恢复名誉和政治待遇,问题继续留档,可以酌情进入地方的顾委系统,但在搞清楚问题之前,不再恢复原职,并且在物质待遇上也不予恢复。第二个,恢复名誉,政治待遇降一大级,问题继续留档,工作单位转入三线部队,安排相应工作,物质待遇随部队平等安排,在定论的确是犯了错误之前,疑罪从无。” “对于问题尚未明确的干部,要先把加法做起来,让他们尽快重新参与到国家的经济建设中,同时保留做减法的余地,一步步认真落实问题的真伪,对于没有问题的干部,要给予平反,对于真有问题的干部,要严肃处理。无论是平反还是处理,都是落实,都是给人民群众一个真正的交代,都是对于经济建设的促进和保障。” 说到这儿,毕文谦话锋一转。 “王京云,这就是你作为这个秘书长首先要落实的重点。但你要牢记,仅仅如此,是不够的。已察觉的问题,需要逐步理清,当初技术上不可避免的错误需要逐步改正,这个逐步,可能是五年、十年,甚至二十年、三十年,你不需要强求在你任上就把问题全部解决漂亮。还没有察觉的问题,更要积极面对。什么是三种人,前辈们早已经给出了公开而明确的定义。你只需要按方抓药就好,既不要夹杂个人的主观好恶,也不要因为他人施加压力而退缩。事情,可以做得慢一点,但不能错,也不能停。” 一席话说完,录音室里又是长时间的寂静。 王京云再松了一颗扣子,掏出手绢擦起头上的汗来。 “……原来如此。的确合情合理,于公于私都讲得过去。” “我不是说了吗?以经济建设为中心。这个中心,不是我们定的,但它是正确的,我们就应该切实贯彻。” 毕文谦摆了摆手,起身挪步,坐到了钢琴前,手覆在琴盖上,却没有揭开去弹:“行吧,既然你懂了,我也不多留了。已经很晚了,早点回去,明天都忙。” 王京云依言就要离开,脚步却走得极慢,走到录音室门口,忽然忍不住回头,小声地喊:“文谦。” “还有事情?” “暂时……还不算事情吧。”王京云又犹豫了一下,“只是,好像有些人不想黎华去农村调研。” “哦?”毕文谦哑然失笑,“你说有人会有那念头,我信,但那些人能用什么理由阻止黎华?不许研究体制和政策的干部下基层调研,这是和实事求是的精神唱反调了吧?” “但如果是把更严重更急迫的事情交给黎华面对呢?你也说了,事有轻重缓急。” “现在,有那样的事情存在吗?”毕文谦不信。 “这个,就不是我现在知道的了。” [注:加法减法,有一点出处——陈云说:“那一天我跟先念同志到国锋同志那里去的时候提出,国锋同志要有自知之明,在毕生的工作里头,加号是多少,减号是多少。加号指的正确的,减号指的错误的。我讲了一句,希望国锋同志珍惜已有贡献,就是说,不要随便丢掉已经有的这一点贡献。”——用会计的剑改会计的错,王京云听的汗流浃背,而且,主角到底是让王京云扮演什么角色?] [作者:上一次给老干部平反,奠定了286和乱邦在80年代的政治地位,这一次主角叫王京云给三种人平反,会奠定什么?看起来锋芒毕露,但实际是有人把王京云推火坑好——王京云认为是火坑,但别人只是要王京云站队啊——如果王京云真的老实清理下去,那么哪些人会格外安心?这才是为什么这个提议会被多数人支持的原因,也是黎华唱歌的原因之一] 第七百一十二章 这届谁不行? 王京云把手搭在门把手上,迟迟没有开门。 毕文谦看着他这样子,终于还是开口了:“还有什么犹豫不决的,都一并说了吧!你比以前忙多了,也不容易。” 王京云没有立即应声,继续纠结了许久,才仿佛下了决心,转身走到钢琴旁来。 “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共产党就最讲认真。” “本来就是啊!”毕文谦呵呵地笑。 “另外,有些事情,本来不是最适合我来提……” “直接说吧。” “最近,日本有些雅库扎团体试图单方面向文华求和……” “这个啊,之前长杉洋子就和我提过。”毕文谦似乎有些失望,“如果就这事儿的话,好像犯不着你大惊小怪吧?那些家伙怎么想,我们管不了。但我们公司是遵守当地法律的公司,和他们能有什么直接的交集?” 王京云哼哼了一个鼻音。 “文谦,你要说没有直接的交集,倒也没错。但日本的法律,是承认雅库扎集团的合法地位的。如果仅此而已,的确犯不着我来提了——黎华应该不可能告诉长杉洋子,以山口组为代表的那些家伙,究竟遭遇了什么。” 毕文谦好奇了:“难道,还有人组织起来搞了个秋风扫落叶?” “……如果说得夸张一些,差不多真是那样。问题的关键在于,我们无法直接确认是谁出的手——黎华原本建议的方针是积极防御,而不是主动出击。” 纳尼? “你到底要说什么?”毕文谦有些懵逼了。 “刘甘美转寄了一封给刘三剑的信过来,信里对咱们说,要学习雷锋好榜样,对待敌人要像严冬一样残酷无情。落款的名字,叫伊良波秀男。” 毕文谦努力思考了一阵,还是茫然没有头绪:“这个名字,我的确略有印象。但那是很久以前的偶遇了啊!我和黎华,都和他算不上认识。” “所以,黎华没有和你提这个事情。”王京云似陈述似猜测地说,“原本,在积极防御的方针下,相关的那些企业都已经做好了各方面的后续准备,但现在,事情基本已经乱套了。黎华一度很担心那些雅库扎会报警。幸好,事情的发展表明,那些日本雅库扎比我们想像中的怕死得多。” 虽然听得不是太明白,毕文谦还是忍不住吐槽了:“不怕死的日本雅库扎?那得看和什么人比了。” “那,就不是重点了,至少不是我们值得说的重点。”王京云摇摇头,手扶在钢琴上,细细地看着毕文谦,“这种情况的发生,意味着日本的局势,并不是完全按照我们计划的步骤发展。” 毕文谦一脸的无辜:“王京云,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们什么时候对日本的局势发展有过步骤性计划了?我都说过多少次了,我们现在没资格奢谈战略主动权。” 王京云简直无言以对。 “……难道,就这么放任自流?” “不然呢?道理你多半也清楚——日本雅库扎的战斗力的确是渣渣没错,但想要主动出击,达到稳准狠地战果,单纯的战斗力碾压是不够的。这必须要有日本社会的支持,至少,得是日本社会中一部分人的支持,哪怕是少部分人。也就是说,你所谓的计划外的事情,并不是完全孤立的存在。而我们呢?我们到现在为止,给予日本方面有过多少支持?”毕文谦简直想翻白眼儿了,“王京云,己之不欲,勿施于人。想想50年代苏联老子党的作派。” “可是……” “我当初就对黎华说过,日本最终演变成什么模样,我不关心,我们也不必关心,也轮不到现在的我们来关心。王京云,你要明白,有多大胃口,吃多少饭。在日本演变的过程中,能够更加协助和促进我们中国的生产力的发展,并且将来的日本比现在更加亲近中国,这,对我们就足够了。再多的,目前都是奢谈。” 毕文谦的口吻,难得地又一次冷漠起来。 王京云有些不敢直视,憋了很久,终于憋出话来:“一抓就死,一放就乱,还是宁愿先放放?” “如果是国内,方向就恰恰相反了。” “……假母亲和真母亲,终究有别?” 王京云的声音颇有些艰难。 毕文谦郑重地点头道:“或者说,这取决于你在明知道会产生问题的时候,是否愿意主动背锅。” “……我们不必为外国人民背锅,但必须为中国人民背锅——是吧?” 声音不再那么艰难了。 “必须?”毕文谦渐渐陷入了回忆,脸上的表情也渐渐变得惆怅,那许许多多上辈子直接或者间接了解过的属于21世纪的中国的事情,实在无法向王京云道出,别说王京云了,连黎华都不能……没错,黎华啊,此刻,如果在自己面前的人是她,该多好,“……王京云,你想过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在新中国建立以来,我们的发展总是那么曲折。曲折的道路定然是不完美的,不完美,自然存在问题。那么,问题,究竟是在于人民,还是在于干部?或者说,以五年计划为一届去看待,究竟是这届干部不行,还是这届人民不行?” “这……” 王京云几乎就要脱口而答,却又猛然止了声音,紧闭着嘴,垂下眼神,沉思许久。 毕文谦没有直接给答案,也没有催促他回答,而是低下头,也思考了一阵,然后轻轻揭开键盘盖,信手弹了起来。 俄而,他闭了眼睛,轻轻唱了起来。 “‘时间’,如此悲伤又稍纵即逝。不可回追,逝者如斯永不停息。‘空间’,空虚幽暗又如此寒冷,你能定义它的存在吗?它,存在吗?我们漂流着穿越天堂,无垠的思恋,于其上充满了爱。他引导着我的旅途,迫近的时刻,流下一滴眼泪,跳往新的世界线。” 弹着幽冷的间奏,毕文谦的脑海里,是和黎华在一起的夜晚。 “宇宙和其造物,告诉我它们是否无限地存在?星星燃烧,如此炽热明亮却将凋零,我如何得知?我将保密至终。挑战自身命运想要守护的东西,愚蠢,但这正是人之道。妄想,变为奇迹,你无法想像的事物,被揭示!” 黎华啊,妄想变为奇迹,你能做到吗? “黑暗中的一滴微渺的生命,独一无二而珍贵永恒。苦乐参半的回忆?梦幻的刹那,让这一刻持续,持续永恒。我们漂流着穿越天堂,无垠的思恋,于其上充满了爱。他引导着我的旅途,迫近的时刻,流下一滴眼泪,跳往新的世界线。” 这条世界线啊……那年谷雨的子夜,那个两人牵手在西城的街道上唱着《世情》的子夜啊。 终于,幽冷的琴声渐渐淡去。毕文谦也重新睁开眼睛,抬头看向王京云。 王京云好奇地问:“这歌叫什么?应该……又唱了英语,又唱了日语吧?” “《命运石之门》。”毕文谦简单答了一下,便转回了之前的话题,“刚才的问题,你想明白了吗?” “我觉得……”王京云紧紧抿着嘴,“恐怕是干部不行,人民也不行。” “这个答案,至少是及格了。”毕文谦平淡地笑了笑,“事实上,我以前就说过,保持高速发展的社会,多数人的素养必然是保持相对落后的状态。这个多数人,自然既有干部,也有人民。所以,我们一方面应该在客观上对此有清醒的认识,不必求全责备;另一方面应该主观上对此有高度的责任感,既要教育人民,更要为人民背锅,因为,干部是先锋队,是领头人。而这,就是为什么TG能够成为执政党,能够带领中国人民取得奇迹般的成就的主要原因之一。这,本该是一个合格的党员的常识啊!没错,王京云,这该是TG的常识,而不是去专门讨论必须不必须。而干部,不合格的虽然总是多数,但这种不合格,可以分为技术上的不合格和态度上的不合格。如果有技术上不合格的干部,把这届人民不行理直气壮地作为理由来给自己开脱责任,这就是典型的态度也不合格了。这样的干部如果多了,人民发自肺腑地相信TG的大好局面,就岌岌可危了。” 第七百一十三章 意外的后门儿 王京云沉默着,渐渐回到自己的刚才的座位上。 良久的思索后,他似乎觉着有些冷,重新扣上了领口的扣子。 “文谦,技术上的不合格和态度上的不合格,不容易厘清啊!特别是基层。” “基层?”毕文谦摇头笑笑,“那只是一个错觉,那是因为基层的规模比中、高层大得多。以及,我们是一个才建国即将40年的新生政权,中、高层的来历,更多是惨烈的战争的洗礼和淘汰,而不完全是和平时代的制度性选拔。换句话说,而今的我们在技术上不可能去审视每一个的确不合格的干部,去细分他究竟如何。我们也不可能在全局上重拾战争那种烈度的筛选。这个时代性的矛盾,如何解决,属于社会科学的范畴。王京云,我现在无法给你一个简单可行的答案,这需要你们在实践发展中不断思考和总结。” “这么说,你其实是有一个既不简单,也不见得在现在可行的答案?”王京云试探着问。 毕文谦玩味儿地和他对视了一会儿,右手指背顺手在钢琴键盘上从高到低拂了一下。 “你真的想现在就听那样一个答案吗?” 声音中的冷漠让王京云下意识地紧了紧身上的西装。最终,他选择了顾左右而言他。 “对了,文谦,还有一件事情,本来不该我管,但有人托了过来。” “托?”毕文谦既有些意外,又有些好奇——一方面是因为他转移话题,一方面是因为他基本不走后门儿。 王京云抬头对视了一眼,又微微低了头。 “是关于拍《御龙吟》的事情。” “哦?” 这倒的确本和王京云无关了。 “当初《樱花大战》海选的时候,你是不是否决了一个叫陈荭的姑娘?” 毕文谦一下子想起了那张美丽的脸,以及自己灌去的那些鸡汤……这使他不由得嘿嘿笑了一声:“啊,是有。她怎么了?” “简单地说,她申请参与《御龙吟》的拍摄。但她连决选都没进,张静林也就因此拒绝了。这事儿,小晓琳全权放给张静林拍板,自己也忙得没精力过问。结果,陈荭就央她叔公,把后门儿走到我这儿来了。” 噗…… 毕文谦只觉得一阵想笑——真是有趣的蝴蝶效应。 “这个啊,那你明天去告诉张静林一声,让陈荭进组,并且,让陈荭去和张艺眸谈谈,商量一下,她适合演谁。” 王京云有一种用力一拳打到棉花上的错觉,或者说,就像自己花了好大的决心去做一件错事,却发现根本犯不着。尴尬着,他忽然心念一动。 “这么说……她叔公说的,真的是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毕文谦不解。 “文谦,你真的是因为那个陈荭,长得太漂亮了,漂亮到日本大正时代不可能有她那么漂亮的人,又舍不得让她为了演《樱花大战》削足适履,才没要她的?” “那个啊……我当时就和她说过,除了她叔公,不要对其他人说。” 见毕文谦并没有直接否认,王京云不禁看着他,微妙地弯了嘴角:“好像,她的确只和她叔公说过。她叔公也只和我说了。” “这么说,就是她叔公没保密了?”毕文谦用疑问下了判断。 “毕竟,是为了后辈儿。这也不是国家机密,抹下一次老脸,豁出去,也就豁出来了。”王京云笑叹一声,“大概,在长辈们看来,我多少也算是守得了些秘密的人。放心,这事儿,我不会说出去。不过,以海选那结果,你却舍不得那个陈荭削足适履,我倒要找个机会亲眼瞧瞧,到底有多漂亮。” “……你多半不会失望。” 王京云兴趣更浓了。 “那敢情好。行,我这真走了!” 这一回,王京云不再拖泥带水,开关门都如以往那么利落。 毕文谦双手贴在琴键上,沉吟良久,却又重新盖好。 “既不简单,也不见得在现在可行的答案。呵呵,黎华……你准备好了吗?” 人在东京的黎华不可能听到毕文谦的问题,他也只是轻轻一问而已。穿越之后的人生,或许不再怕死,但整个人生依旧是一场不可SL的游戏,不到万不得已,傻子才会去行险。 机会主义,是要不得的。 随着一串轻松的笑声,毕文谦也离开了录音室,开始了自己每天都有的五公里。 第二天吃过午饭,长杉洋子就敲开了经理办公室的门。 “社长,今天不是……” 毕文谦却在一愣之后立即起身走过去,拉起她的手,抢着说:“长杉,你不是说自己在京城有些孤独吗?你这就回东京,和家人团聚几天好了。”说着,他又把一小叠折起来的纸放在她手里,“给,这是歌谱。请尽快当面转交给美空雲雀。你也说了,她时日不多了。请你转告她,我等待着她的演唱。一些事情,后续如何处理,取决于她能否把这首歌唱得恰如其分。” “社长你真的写了?” 长杉洋子一下激动起来,就要打开纸去看,却被毕文谦顺手拦住了。 “行了,想看,等上飞机了再慢慢看吧。你是《樱花大战》的女主角,就算是放假,也不可能放太久。等你回来了,我再和你去看长城。” “果然还是要等工藤啊……”长杉洋子蚊声喃喃念叨着,手拿歌谱,低头沉思了一阵,忽然又收好歌谱,对着毕文谦深深地鞠了一躬。 “都说了好多次了,在这儿不用动不动就这样……” “社长,等《樱花大战》完成了,我会听你的意见。但现在,感动的小樱,真的会这样。”长杉洋子慢慢直起身子,朝毕文谦甜甜一笑,“社长,新年快乐。” 新年啊……果然,日本人已经习惯了公历。 送走了长杉洋子,毕文谦慢悠悠地转进了陆衍的办公室,不,也不算进去,只是倚在门口,看着她低头书写的样子。 “经理?”陆衍有些意外。 “没什么,只是顺便来看看。” “长杉洋子不是说今天你和她一起去长城吗?” “我让她先回家探亲了。” “啊?” “长杉,在京城,人生地不熟的,她不像中森名菜那样住在四合院里,也不像工藤镜香那样,有什么事都敢于直接和我说。她表现得坚强,但我也不能因此就默认她是铁打的女孩儿。” “……经理,老这么宅在院子里,也不好。”陆衍撅起了小嘴。 “这是你想说的,还是别人教你说的?” 陆衍歪着头,瞅着毕文谦:“别人是这么说的,我也是这么想的。” “你啊……”毕文谦有些哭笑不得,“昨天过得好吗?” “很好啊。所以,今天特别忙。” “你这是……在抱怨工作太重了?还是想撵我走啊?” “工作真的很重,但我不做好,经理你怎么办?” “这么说,是想撵我咯?” “经理,别开玩笑了!” “不是,”听着陆衍的口吻,毕文谦终于稍微敛容起来,“我只是想看看你,说一声,新年快乐……我敢给长杉洋子放假,却不敢给你放假。” 第七百一十四章 《川の流れのように》 长杉洋子很听话,第二天就飞回了东京。 十天之后,她又回来了。一并回来的,还有工藤镜香、中森名菜,以及一张CD,一个人。 于是,第二天清早,吃过饭,中森名菜就提着一台CD机悄然随毕文谦进了经理办公室。 “毕文谦,今天有空吗?” “算是有吧,之前和长杉洋子说好去看长城。” “我知道,一会儿工藤也要来。”中森名菜CD机放办公桌上,主动倒了两杯水,一杯放在毕文谦面前,“我也打算去。” “行啊。” “但是,可以再加一个人吗?” 毕文谦有些好奇了:“你还约了谁吗?不会是夏林吧?听说她这些天,要么在家陪弟弟妹妹,要么在上课,都好一阵没回院子里住了。” “不,不是她。”中森名菜摇头微笑,“毕文谦,你不是答应过我吗?给我上次提到的菅也洋子一个面试的机会。我已经把机票钱出了,昨晚她跟着大家一起来京城了,和工藤她们住的一个宿舍。” “你是要我今天就面试?”毕文谦闻弦歌而知雅意。 “你一直那么忙,李常务和陆部长都不希望别人干扰你的工作,我当然想趁这个机会嘛!”中森名菜笑吟吟地走近过来,倚在办公桌边,伸手摁下CD机的播放键,“这是美空前辈托长杉带来的,美空前辈说她非常非常的感激。” 随着中森名菜的话音落下,毕文谦熟悉的前奏从CD机里蔓延在整个经理办公室。 很快,和记忆中几乎一模一样的女中音用日语缓缓唱了出来。 “不知不觉,走到了这里。回首遥望,远方,故乡能见。崎岖不平的路,弯弯曲曲的路,地图上都没有,那也是人生。啊~~~像河流一样,舒缓,流过了几多时代。啊~~~像河流一样,毫不停息,只不过天空染上了黄昏。” 中森名菜坐到了黎华的座位上,双肘撑在办公桌上,双手捧着微微歪着的腮帮子,眼神迷醉,既像是看着CD机,又像是看着毕文谦。 “人生如同旅行,这条没有终点的路上,带着所爱的人,探寻着梦想。即便雨泥泞了道路,也总有晴空到来的一天。啊~~~像河流一样,平静,让人想寄身其中。啊~~~像河流一样,移替季节,等待着冰雪消融。” “啊~~~像河流一样,平静,让人想寄身其中。啊~~~像河流一样,永远,聆听青色的潺潺流水。” 一遍放完,经理办公室里,仿佛遗韵正浓。 中森名菜流露着浅浅的笑容,望着办公桌对面毕文谦那仰靠的模样。 “这首《川の流れのように》,美空前辈唱得真好……据说美空前辈拿在手中,这些天废寝忘食地练习,只为了不负己生不负君。虽然录制的唱片才刚刚发行,但在日本文艺界的不少圈子里,已经广为流传了。毕文谦啊,他们都在感叹,不及弱冠的你,能写出这样的歌来。不过,我却听说,你在两年前,进入京城的第一天,就说过了,‘伟大的道路上,永无止境。’那时候的你,远不是如今这么声名显赫。所以,和那些人不同,我好奇的是,你在这条没有终点的路上,带着所爱的人,探寻着梦想——究竟是谁呢?究竟是谁,如此地令人羡慕。” (注1:这首歌在日本是整个流行音乐界都推崇的。而前文里,美空云雀本身就是山口组的大佬,低头为了求和解而像主角求歌。所以说是“不负己生不负君”。) 毕文谦简直大囧。 “……那个……为什么不能是一群人呢?” (注2:主角顾左右而言他。) “一群人?”中森名菜意外地愣了一下,却又忽然吃吃地笑,“如果是一群人的话,是不是也可以包括我?” 毕文谦有些怀疑自己的思路是否和中森名菜在一个频道上:“……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黎专务告诉我,你说过,如果只是你一个人,只会一事无成。” 噗…… “黎华都和你说过些什么啊?” “很多,这些天在东京,我把许多事情重新细细地和黎专务说过,她有些惊讶,又笑得开怀。她和我说了许多你们的事情,但似乎并不是为了告诉我,倒更像是在仲岛前辈面前替你说好话,但好像……”中森名菜玩味儿地摇摇头,转而举起了右手食指,在空中划起圈来,“对了,仲岛前辈还夸奖了我呢!她说,我唱的《恶女》,唱得很好。” 瞧着中森名菜那眼睛里藏着的笑意,刻意平淡的口吻,毕文谦哑然,却又有些羡慕嫉妒恨的错觉。 好吧,一定是错觉了。 四目相对,毕文谦渐渐觉得尴尬,但中森名菜却大约不那么认为。 “毕文谦,你知道吗?黎专务和仲岛前辈合唱的《二只の舟》,在日本已经成了许多人的话题呢!” “话题?” “是呐!这首歌,你唱给黎专务之后,一直没有打算过发表,那就显然是唱给黎专务一个人的了。如果你和黎专务是二只的舟的话,究竟是什么,会让你认为,‘风更强浪更高,闇更深,星星也见不到了。风更强浪更高,黑暗的海洋,没有尽头。’究竟是什么时候,什么时局,让你如此认为?” (注3:日本舆论把文华系一直以来的作为和这首歌的内容联系起来解读——这些外国舆论是会转内销的。) 中森名菜既是转述,眼眸里也闪烁着好奇。 毕文谦却几乎翻了白眼儿:“有……有必要搞得那么……” 难道这条世界线上还会像所谓白学家什么的出个什么……毕学家之类的东西来? “许多人,包括我,真的很好奇呢!”中森名菜却摇着手指,抢道,“你总是那么运筹帷幄,好像天下就没有能够难住你的事情。但这首歌,却很不像许多人印象中的你。‘寂寞’、‘舍弃’、‘愚痴’、‘黑暗’、‘残酷的天意’、‘如有一日我被波涛粉碎’、‘悲鸣’、‘风强浪高’……这样的词语,完全不像是众所周知的你的经历。”微微摇着头,中森名菜停顿了一会儿,脉脉地看着毕文谦,“你和黎专务,你们之间的羁绊……这一路上,其实很不容易吧!” 又是一阵安静。 忽然,毕文谦呵呵地笑了。 “因为有黎华,这一路,其实也没有那么难。” 中森名菜听了,脸上浮现着诡异的羡慕。 “……是呐!我们在仲岛前辈家聚餐的时候,黎专务也是这么说的——‘因为有文谦,这一路,其实也没有那么难。’” “她……真这么说的?” “她还唱了,‘天下格局,此消彼长,唯顽赤者,求真思伤。’”中森名菜叹息着,意味深长地看着毕文谦,“她和仲岛前辈在席上拍手合歌,杯酒行令,放浪形骸的率性,真是令人羡慕呐……” 第七百一十五章 别人的风景 不久之后,菅也洋子就被工藤镜香和长杉洋子带进了四合院。 但毕文谦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面试,甚至连寒暄都没有,而是直接把几页歌谱交给了菅也洋子,把录音室借给了她,叫陆衍记得给她送饭。 “长杉洋子一直一个人在陌生的环境默默努力着,我这个做经理的却几乎对她不闻不问。所以,今天已经计划好带她去长城看看。而关于你的面试,就请先看看这首歌,以及《樱花大战》的主要角色的人物设定,结合大正时代的背景,给你一天时间,试着以这个风格为基调,给《樱花大战》的角色们写角色歌。如果觉得写词不是你擅长的范畴,只写曲子也行。能够写多少,也不做规定,但至少要有一首,相比数量,质量更值得在意。如果你嫌弃我给你的歌不够好,那也可以无视掉。午饭和晚饭会有人送来,这个就不必担心了。晚上我会回来验收,只有一个录音室,只有一天时间,只有你自己一个人,条件有限,请原谅,这毕竟是一场面试。据说,你在东京的面试,并没有得到那些德高望重的前辈的青睐,而宁之并不是音乐专业出身,她自然会听取专家的意见。执意向我推荐你的人,是中森名菜。你来京城的路费,就是她出的。虽然这并不是多么可观的一笔钱,却代表着她的心意和对你的肯定,也代表着我的心意和对她的肯定。菅也洋子,希望今晚,你能让我发现,这份肯定,是值得的。” 一番交代之后,毕文谦也不矫情,不待回应,把菅也洋子留在录音室里,自己就带着三个女孩子……啊不,其实是他们都被羡工带着,出了四合院,上了红旗车,往八达岭去了。 八达岭长城,上一次已经陪工藤镜香和中森名菜看过,但这一回的主角,是长杉洋子。更不同于上次的,是一行人被围观的程度。 出行的行程,并没有通知过谁,但白色的红旗车本身就是扎眼的存在。长杉洋子也低估了自己这个“钦定”的女主角在中国的知名度,虽然只是一部还没有完成的作品的女主角,确切地说,是他们几个都低估了。 一群外形亮丽的年轻男女,纷纷戴着墨镜,这本身就让人好奇,当长杉洋子扶在长城上忍不住摘下墨镜,很快,她就被人认了出来。连锁反应,也很快,其他人也没能“逃脱”。 在长城上围个水泄不通,显然不是个事儿,即使羡工很警觉地第一时间打了电话,等工作人员过来疏通秩序,也已经是毕文谦签名签到手软的时候了。 “毕文谦啊,你这……” “不许笑我字丑。” 毕文谦索性也像长杉洋子之前那样,趴在城墙的垛子上,望着远处的风景。 “明明就很丑,还不许人说。”和中森名菜的委婉不同,工藤镜香笑哈哈地一下下拍着毕文谦背脊,“我虽然还不太会写简体汉字,但也看过了不少,你这,是真丑!” 倒是长杉洋子一副乖巧的样子,一边听着,一边假装也看着风景。嗯,可能并不是假装。 而羡工,则在一旁,和赶过来的八达岭景区负责人低声交涉着什么。 过了一阵,毕文谦终于察觉到了:“羡工,有什么事情吗?” 羡工朝交涉的两人点了点头,朝毕文谦走过来:“经理,他们一个是这儿的负责人,一个是八达岭饭店的办公室主任,想请你中午到八达岭饭店就餐。” “哦。然后呢?”毕文谦看看站得不远不近的两人,都穿着西装。 羡工往后指指自己背着的大书包:“出门前,我就带了不少糕点了。够我们中午吃了。” “糕点?” “经理你不是喜欢吃甜食吗?”羡工理所当然地点头,“那天晚上,你不还把大白兔送长杉洋子吃吗?” 噗……那也能叫送? 毕文谦简直无语凝噎。这误会还越来越有鼻子有眼了! 一阵残念后,毕文谦干脆甩甩脑袋,走向了八达岭景区的负责人。 “两位好,我是毕文谦。很对不住,出门前,我们估计有所不足,没能意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给景区的观景秩序造成了不必要的困难,我代表自己,还有一起来的文华公司的歌手,向景区的各位道歉。”说完,毕文谦歉然地低了低头,然后看向了旁边的饭店办公室主任,“另外,由于我们出发的时候,已经自备了干粮,为了不造成浪费,中午就不去饭店那边吃了。如果我们走得晚,晚饭倒很可能去你们那儿。但也请不要刻意准备什么,没有必要。” “毕经理……” 很显然,毕文谦的画风,在两人的意料之外。 但毕文谦也没打算继续牵扯下去,直接摆了摆手:“就这样吧。我今天是答应陪长杉洋子出来逛逛,本来就不是什么大张旗鼓的事情。另外,说一个个人的建议:虽然说你们都算是涉外的单位,日常工作中穿西装也不算是错误,但八达岭是中国具有代表性的文化景点,你们作为这儿的领导,带头穿着西装,从长远来说,终究有些不适合。” (注1:这观点和当时的“潮流”是相反的。) 说完,毕文谦朝羡工点点头,转身朝长杉洋子走去。 “长杉,对不起。” “啊?”长杉洋子很诧异,“社长,你这是……” “也许,我不该一起跟来。要是只有你和羡工,刚才的困扰,多半不会出现。” “啊,其实,我根本不知道,我竟然在中国也能被人认出来……” “《樱花大战》的海选,是面向整个东亚的海选。这一点,我们原以为有足够的认识,结果,还是天真了。”毕文谦感叹地笑笑,“继续走吧!工作人员在为我们维持秩序,我们已经影响到了普通游客的观景体验了。一不小心,咱们又成了别人的风景。也许,以后我只能更少这么出来陪你们了。但至少今天,我会一直陪着你们。” 长杉洋子默默地看着毕文谦,忽然乖乖地点点头,转身继续前行。 待她走出几步了,工藤镜香笑吟吟摘下自己的贝雷帽,靠到毕文谦身边,踮起脚尖,歪戴在他头上:“你这么说,是不是以后,我们一起出来玩,必须回日本了?啊,不对,上次我们在海滩玩儿,你都被黎酱骂了个狗……是狗血淋头,对吧?” “你才狗血淋头呢!”毕文谦哭笑不得地摸住工藤镜香的头顶,却也没有把自己头上的贝雷帽取下来,“这样的事情,不是我们现在能决定的。也许,真得找时间和黎华商量。” 中森名菜在一旁观察着毕文谦的脸,渐渐面露哀愁,终于,似懂非懂地叹了一口气。 (注2:中森名菜羡慕工藤镜香和主角的关系。) 第七百一十六章 凭实力单身? 最终,毕文谦一行还是没去八达岭饭店。 天色擦黑,原本是计划开车在京城里逛逛,然后去美食街,但车开到西单路口的天源酱园附近,毕文谦却发现了一间细长条的屋子挂着庆丰包子铺的招牌,以及那排着长队的食客。于是,怀着某种意义上的“情怀”或者“兴趣”,他叫羡工停了车,也去排队买些包子回来。 等待间,后座里的三个女孩子叽叽喳喳的声音,就格外地入耳。 从副驾驶位回头看去,中森名菜被簇拥在中间,主讲却是工藤镜香和长杉洋子,正憧憬着照的相片洗出来的效果,以及寄回家分享什么的。 是啊,这毕竟是80年代。没有智能手机走到哪儿拍到哪儿,朋友圈发到哪儿的便捷。 然而,和中森名菜对上眼神时,那眼眸里却似乎有丝落寞。仔细想想,工藤镜香和长杉洋子都有挂念的家人,而她,大约真的已经把四合院当成自己的家了。 但那究竟只能是当成。 四目相对中,那丝落寞中,似乎藏着些微的期待,让毕文谦觉得,如果自己就此让她落户四合院,哪怕把话说得含蓄,她多半会愿意。但最终,他选择了歉然地微笑,转头看向了车外面,那庆丰包子铺的人流。 这……也许就是传说中的凭实力单身吧! 想着上辈子的梗,不禁从微笑变成了大笑。 过了好一阵,羡工终于带回来了许多包子。 “一毛三一两的包子,听说很好吃。给,小心烫!”(注1:有机会就让主角多接地气,是黎华等人的共识,也是对羡工的命令。所以她会刻意提起包子的价格。一般来说,有“外人”在场,并且是给经理跑腿,专门说价格是不妥的。) 一人一口袋,加上留给自己的那份,分配完了,羡工稳稳地启动车子,往三里屯回了。 包子的香味儿很快在车子里充斥,以及女孩子们那“死阔以”的称赞。毕文谦也美美地咀嚼着。没错,这就是正宗的庆丰包子的味儿,80年代,许多幺蛾子还没大规模进入餐饮业的时代。 回到四合院,毕文谦让羡工把工藤镜香和长杉洋子送回宿舍,然后带着中森名菜走向了后院。 “菅也洋子是你决意推荐的,一会儿咱们一起进去。” “嗯呐。” “现在,已经勉强算晚上了。你觉得,咱们在这儿,是多待一会儿,还是少待一会儿?” “……还是再多给她一会儿时间吧!” 樱花树下,中森名菜站直的身子显得娇小。 毕文谦看着她犹豫的样子,忽然笑了笑:“外面冷,陆衍也下班了,去我屋子里等。” 大约,这不只是一会儿了——中森名菜也听出了言外之意,有些高兴,也有些感激,跟着进了屋子。毕文谦也没去扯什么话题,自己坐在窗前的书桌位,做起了自己的事情。似乎无事可做的中森名菜,又一次仰躺在他的床上。 “呐,毕文谦。” “什么?” “上一次,我们就像现在这样,是什么时候?” “好像……其实也就是海选,也没过多久吧?” “是吗?我却感觉过了很久,却又好像只是昨天。”中森名菜望着天花板,说着仿佛自相矛盾的话,“那天,你说第一个躺在你床上的女孩子,是黎专务,你还对我说过,你和黎专务,好比是二只的舟,渡过黑暗大海的一只、一只的舟。即使彼此身姿为波涛间隔,唱着相同的歌前行的二只的舟。如有一日,我被波涛粉碎,不知何处的她的舟,也会吱吱微鸣。这样的事情,便能让我续航于海,即使船缆寸断,即使痛饮狂澜。我们是二只的舟,各是一只,又同是一只。当时,我并不知道,这些,都是《二只の舟》的歌词。毕文谦,你对黎华唱《二只の舟》,其实是很早之前的事情了吧?” “那些啊,都是以前的事情了。” “但是对于我来说,并不是以前啊!”中森名菜口吻渐渐变得忧愁,“那天,你对我说,你会对我好的真正的原因,是因为和我交朋友,不必思索利弊,你说,我真的可以成为你的‘中森名菜’。可是,现在,渐渐开始,有人因为我们是朋友,在我面前戴上了面具,这样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了。利弊什么的,我是想不明白的,但这种东西的份量,我感觉得到,越来越重了。这样下去,毕文谦,你还能继续对我这么好吗?” 终于,毕文谦停下了手里的笔,起身走到床边,也像上一次那样,俯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毫无防备的中森名菜。 “这是你很在意的事情,对吧?” “你那么聪明,回来在车上的时候……”中森名菜没有哭,声音里却仿佛含有泪水。 “是啊,我回避了你的目光。”毕文谦说得坦然,“工藤镜香和长杉洋子谈论着把今天照的照片寄给家人的时候,你的目光,是落寞的。但我不可能当时就开口说什么,那会让她们看到中森前辈柔弱的模样。” “我却像一只惊惶的小鹿。你知道,我在东京,已经没有家了。比起被她们看破什么,比起什么中森前辈,我更在意你啊!” 忽然之间,毕文谦有些错觉——也许,中森名菜对自己的牵挂,就像自己对黎华的牵挂。 这,多半是错觉了。(注2:主角察觉中森名菜可能喜欢自己,但自己爱黎华……) 毕文谦伸手轻轻抚摸着中森名菜的侧脸和鬓发,无声胜有声地对视了许久。但最终,他又突然放开手,一边大笑,一边翻身躺在了中森名菜旁边,也看向了天花板。 “我说过,这里是属于你的丛林。但是,我不能承诺这里是你的家。至少,现在不能。” 中森名菜一怔,旋即急切地追问:“为什么?” “因为我们是朋友。我不能让朋友身处于危险之中。”双手枕着后脑勺,毕文谦的笑声渐渐淡然,“你听到的,黎华唱的‘天下格局,此消彼长,唯顽赤者,求真思伤。’这是我和黎华两年前,在京城夜晚的街上,手牵着手,一起唱的。我和黎华,是二只的舟。我愿意和她同生共死。但我不能把你也拉进来。你只是一个丛林中的少女,不应该承担本不属于你的风险。这座四合院,就像蜘蛛网的正中心,牵扯着的利益,比你想像力的极限,更庞大,也比我当初想像过的程度,更庞大。平淡也好,热闹也罢,这些,在这四合院里,都是来之不易的珍贵,是黎华他们兢兢业业奋斗和守护的结果。我和黎华,当初牵手夜唱的时候,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赤诚。而现在,赤诚依旧,却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变得如履薄冰了。我们,也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将生死置之度外。而你,并不属于这些。所谓覆巢之下无完卵,如果这里真的成为了你的家,那岂不是……” “不!我不怕……”中森名菜或许并没有听懂毕文谦话里的含义,但又听懂了他的意思,一下子撑着坐起来,偏头看来。 “不是你怕不怕,是我怕。”毕文谦也打断了她的话,直视着她的眼睛,“中森名菜,我们是朋友,不是战友。” “我……” 中森名菜语塞。(注3:主角明确了自己和中森名菜的关系和黎华不同,意味着她不如黎华和自己那么亲近——自然也就否定了莫须有的念想。) 良久,她身子一软,重新躺倒下来。 “毕文谦,将来,会不会有那么一天,我从你的‘中森名菜’,变成你的‘名菜’?”(注4:中森名菜听懂了,不问现在,却问将来。) “那,就不是现在的我能断言的了。我早说过,我指望着你成为一代人的情怀,为我们赚钱呢!所以,你得好好活着,安稳地活着,快乐地活着。” “……直到这个家,不再有倾覆的危险的那一天?” “那……”毕文谦估计了好一阵,“恐怕就是十年,甚至更久了。” “只是十年吗?”中森名菜开心起来,起身走到窗前,望着院子里小虎溜达的身影,以及安谧的夜,“‘我想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多大的地方,在我受惊吓的时候,我才不会害怕。谁不会想要家?可是就有人没有它。脸上流着眼泪,只能自己轻轻擦。’”浅唱罢了,中森名菜转身回到床边,换成自己居高临下,脉脉地看着毕文谦,“毕文谦,虽然我太笨,当不了你的战友,你说的那一切,我也想不明白。但是,十年的时间,我等得了。我……真想那一天早些到来,我也能向黎专务那样,叫你‘文谦’。”(注5:中森名菜并没有完全放弃。) 第七百一十七章 菅也洋子的面试 毕文谦给足了中森名菜面子——两人去录音室时,已是深夜。 一进去,就听见钢琴声。菅也洋子显然察觉了动静,弹完了一段,就起身过来见礼。 “啊,毕社长,中森前辈,你们终于回来了!” “洋子,在这里,不用这么鞠躬。”中森名菜先一步凑过去,看着放在钢琴上的五线谱稿,“已经完成了吗?” 毕文谦则搬了把两把椅子,并排着放在录音室中央,自己朝钢琴坐了。 “菅也,因为中森名菜的缘故,我们刻意进来得很晚。希望,你的答卷,不负她对你的青睐。请演奏一次吧。” 说完,毕文谦就仰靠着椅背,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这让菅也洋子有些不知所措,中森名菜却轻轻拍拍她的胳膊,鼓励地点点头,也坐到了毕文谦身边:“洋子,开始吧!” 然而,毕文谦并没有等来钢琴声——菅也洋子径直去了控制台,播放起已经录好的音乐来。 旋律,清冷而空灵,似乎暗藏着哀愁,仿佛一个人在夜中,追忆着什么。而在曲折回转中,乐音的情绪渐渐开朗,渐渐坚定,如同夜晚之后,迎来了新的黎明。最终,到了结尾已然感受到了阳光。 整个曲子并不太长,约莫三分钟左右,乍听下来,与其说是一首歌的曲子,不如说是单纯的背景旋律。 当毕文谦睁开眼睛时,之间菅也洋子正站在两步开外,脸上努力微笑,却是等待判决的忐忑模样。 “曲子,不错,虽然只有一首。不过……先具体说一下吧,这是写给谁的?” “玛丽亚·橘。”菅也洋子立即细声应道。 原来……如此。 毕文谦双臂交叉,抱在胸前,微微琢磨了一会儿,忽然偏头问中森名菜:“中森名菜,《樱花大战》海选决赛的细节,有流出吗?” 中森名菜一愣:“如果是指录像带的话,没有。如果是内容的报道,不是一直都没保密吗?” “于是,菅也就通过那些报道为基础,写了这首……算是曲子吧?”毕文谦又看了一眼菅也洋子,“菅也,是吗?” “我的确也了解过。” 菅也洋子点头承认了,就像是一个等待考试发榜的乖孩子。 毕文谦却低头继续盘算起来,这一下,他盘算了许久。录音室也随之安静。 当他重新抬头时,他像菅也洋子投以了微笑。 “菅也,首先,我先说句对不起。实话实说,你的长相,在文华公司的艺人里,离平均水平也有不小的距离,为了不以貌取人,直到刚才,我都刻意没有正眼瞧过你。而现在,我可以初步地说,你的音乐,比你的长相漂亮。原则上,我赞同中森名菜的意见,你的确不应该被错过。不过,具体怎么签约,我可以给你两个方案,由你自己选择。第一个,东京分公司先和你签一年合同,在接下来一年里,你参与到《樱花大战》的创作组中。如果你的表现能够和创作组的整体水平相匹配,甚至是成为亮点,那么你想续约多少年都可以,公司也不会对你的创作给予硬性的限制。但如果你的表现不尽如人意,那么,就请你续约5年吧,并且公司可能会将制作电子游戏音乐的任务交给你,哪怕中森名菜说过,你觉得那简直是地狱。其实就我个人觉得,电子游戏音乐,在而今的技术局限下,的确是让创作者像是戴着镣铐起舞,但这也是一种磨砺。并且,电子计算机的技术是会不断进步的,在将来,创作的条件必然会越来越宽松。而现在,正是电子游戏整个行业还在不断摸索的时代,一款优秀的游戏,是可以不断推出续作的。所以,一个优秀的音乐制作人,对于一个系列游戏的音乐风格,特别是内涵的一致性的持续稳定,是很重要的。菅也,我很希望,你能够长期负责一款电子游戏的音乐,让它成为一代人的文化情怀的一部分。也许现在的创作条件很残酷,但公司会支持你进行衍生的开拓。比如说,以游戏音乐为基础而扩展来的音乐会什么的。” 这样的话,颇有些像是空头支票,但毕文谦说得格外笃定,仿佛他真的见过了他口中的音乐会一样。 “当然了,如果你不希望这样的挑战,你也可以有第二个选择:和东京分公司签约,5-10年,具体多少年,你自己决定。在接下来一年,甚至更短的时间,分公司会在日本拍一部电视剧,就请你负责相关的音乐制作。你接下来几年的基础薪资待遇,将和这部电视剧的成功度挂钩。” 说完,毕文谦起身朝菅也洋子伸出了手,并且在握手时,直视着她,继续说道:“虽说现在的日本社会里,普通人进入了一家企业,基本上一辈子都在那儿了,但在文艺界,似乎并不完全如此。所以,其实我挺希望你长期在文华公司里工作,但也没有去说什么直接把你签到退休。而且,退一步说,文华公司在京城,合约的内容和体现,会随着将来的国家政策的改革而变动,相应的,东京分公司是否会跟着变动,即使是我,现在也说不准——这种改革,有可能是结构性的,是日本社会固有的观念里不易想像的。所以,我的确无法确保现在提供给你的合同,能让你一辈子满意。” 放开手之后,没待菅也洋子应声,毕文谦又对中森名菜说:“时间很晚了,我就自己先准备睡了。今晚,菅也就和你挤一下吧。等她有了决定,就请你告诉宁之了。” 直到毕文谦已经离开了录音室,菅也洋子还保持着怔怔的样子,没有回过神来。 中森名菜笑呵呵地起身拍拍她的胳膊:“洋子,恭喜了!” “我……我……”菅也洋子差点一时说不出话来,“中森前辈,毕社长到底是看好我,还是不看好我?签到退休什么的……” 中森名菜背起手,歪着头瞧了瞧她,转而去拿钢琴上的歌谱了。 “《檄!帝国华撃団》?这就是毕文谦早上交给你的歌吗?” “啊……” “明天,我们悄悄试一试吧!”中森名菜把歌谱收在手中,回头看着菅也洋子,忽然,叹了一下,“签到退休什么的,传闻中,他只对夏林说过,想签她五十年。据说,毕文谦和黎专务,拥有着参与国家政策的制定的权力,也就是,他说的改革什么的。虽然这些我弄不明白,但你也不必放在心上了。倒是他说你的音乐,比你的长相漂亮。洋子,等你和毕文谦相处多了,对他有所了解了,你就会明白,他对你的这个评价,可不低啊!直到现在,他都没有这么对我说过呢……” 菅也洋子听她这么说,连忙略带惶恐地分辩:“中森前辈的美貌,岂是我能比较的……”(注1:以文华系的歌手的平均颜值来说,当时的菅也洋子,的确是丑。) “美貌?”一声情不自禁的反问打断了菅也洋子的话,中森名菜眼神复杂,最终,凝结成了从中而来的自嘲,“走吧,今晚就委屈你和我挤一张床了。”(注2:中森名菜对自己的颜值是自信的,但她很清楚,主角不会仅仅因为颜值而爱上谁。) 第七百一十八章 特殊津贴 第二天一大早,中森名菜就带着菅也洋子走了。毕文谦也没有再去过问什么——有着太多的事情需要他思考,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日本年轻人的面试,实在没有空闲去品味。 哪怕毕文谦知道,这个年轻人在“历史”上,被不少人称为“菅也大神”什么的。 时间,已经进入了一九八九年,世界线,已经改变了许多。虽然毕文谦常常对身边的人说,治国就像下围棋,但不同的是,围棋的下法总是一人一步,对手也只有一个,而现实,比起1V1的战略游戏,它显然更像是一款玩家众多的即时战略游戏。所以,运营这门学问,APM什么的,就显得格外重要。 也许对于绝大多数无法洞察战争迷雾的普通人来说,并非完全如此,但自己,是一个穿越者。 现在,自己,以及自己身边的人们,终于渐渐走近“玩家”的序列了。可能真的去着手而不再仅仅是打嘴炮的事情,越来越广泛。时间的可贵,也越来越让人感触。 就如毕文谦对中森明菜的比喻,自己身处的四合院,就像是一张蜘蛛网的正中心。而这张蜘蛛网已经延伸到了什么规模,他就没有和中森明菜细说了。 事实上,连他自己也闹不太清楚。 真正门清儿的,是小晓琳和陆衍。如果黎华愿意去了解的话……但她恐怕也没那么多余力了。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可惜,自己没有资格,也没打算去吟什么短歌行,能够做,愿意做的,不过是保持安静。 宅男,本来就是安静的,貌似人畜无害。 至少,貌似人畜无害。 然而,正如入住这个小小的四合院以来时常发生的,毕文谦总是愿意保持安静,但安静,总是长久不了。 1月中旬过去,下旬才刚开了个头,羡工就领着拜访的林月荣敲进了经理办公室。 “经理,有件事情,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林月荣带了一个和王京云差不多款式的公文包,落座之后,放在了自己和羡工之间。他的口吻很是诚恳,却又迟迟没有接着问出来。 见此,毕文谦主动接了话茬儿,一如既往的平淡而温和:“林月荣,我很忙,所以你不必顾虑什么,有什么就直接说。” “嗯……经理,你知道,我接任了王秘书长在中关村的职务。” “没错。” “王秘书长给我的嘱咐是,要配合好万经理的规划步骤。” “这个,我倒不清楚了。”这些话倒是不奇怪,但如果仅仅如此,林月荣应该犯不着专门来找自己,这倒让毕文谦有了点儿兴趣,“莫非,万鹏的规划有什么不妥的?” “不是不妥……”林月荣又斟酌了一会儿,“经理,我听说,你经常强调,计算机的发展,是我们将来的重点?” “不,不是重点,只是之一。或者说,只是必要条件。实现社会主义,需要从电器时代步入信息时代,而计算机技术,是信息时代的基础的之一。”毕文谦更好奇了,“万鹏有什么具体规划了吗?” “不是,倒谈不上大的规划。只是其中的一个具体问题。”林月荣摇摇头,又点点头,“经理,电子计算机是外国人发明的。我们自己以前没有。我们自己造的第一台计算机,就是王秘书长的爸爸主导的,这事情,还没过去多少年。万经理提出了,要立足我们自己底子薄的现实,认识到过去十年的错误,不仅要改正错误,还要有后来居上的决心、信心和耐心。技术上的事情,要实事求是,一步一个脚印。所以,每一个脚印怎么落,要充分认识到其中的责任,更要有承担责任的魄力。其中一个很基础的脚印就是,我们自己的计算机,肯定是要能使用汉字的。汉字在计算机里怎么用,怎么输入进去,现在,分歧不小。”(注1:万鹏已经在开炮喷改开十年了。相比主角在海参崴的谈话,林月荣的转述,是万鹏的公开言论。而事实上,改开十年在计算机领域的发展速度,的确不如嗡嗡时代,反而被外国拉开了距离。) 听到这儿,毕文谦心念一动:“你是说,汉语输入法的问题?” “对,对!”见毕文谦一下子抓了重点,林月荣声音里的犹豫不觉淡了许多,“现在,国家支持的是五笔输入法,它的优点是……” 毕文谦突然摆了摆手:“这个就暂时不必细说了。这方面的事情,我以前有一点儿了解。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在五笔输入法发明之前,所谓汉字拉丁化,废除汉字的说法,又一度甚嚣尘上。但在领导人们验收了五笔输入法之后,就否定了那些谬论了吧?虽然……” “经理,不是这个。”林月荣也打断了毕文谦的话,“现在,要在计算机上装一块五笔的字库和字型的板卡,光成本就要三、五百块,而卖价,贵一点儿的得两千,在物价飞涨以前,这么一个也就一包烟大小的板卡,比电冰箱还贵。这几年,五笔输入法在国内没有收过钱,加上政府定过调子,推广的很成功。但是,这不是长久的办法啊!万经理那边分析过了,为一个汉字输入法,专门卖一个板卡,一买一装,毕竟不方面,将来肯定要解决这个问题,预期的办法,是在制造计算机的时候,就把这个板卡预装进去得了。这个规划商定了,万经理就希望中关村这边调查一下,会有什么意见。这个调查,在我接手后完成了。办法本身,基本是人人欢迎。但调查的过程中,那些计算机公司,没有一个人去提五笔输入法的专利费,所有人,都把它当成真免费的东西了。经理,听说你很早就强调过,我们在现阶段,不仅要建立适应发达资本主义国家所制定下的经济框架下的自己的知识产权的相关法律,并且要做得比他们更好。五笔输入法,应该也算是知识产权了。为此,我专门和古今莱沟通过。古今莱的想法是,可以利用这件事情,来一场辕门立柱。辕门立柱,倒是做得到,可这也肯定会得罪不少人,指不定,等这一出搞完,我就会把在中关村打交道的那些人差不多给得罪完了,今后的工作,展开起来,恐怕就难了。” 终于,毕文谦听明白了林月荣的顾虑。 “呵呵……原来如此。” “经理……” “林月荣,”毕文谦又摆了摆手,起身给他倒了一杯水,“实事求是地说,在事情本身的格局里,我应该赞成古今莱的想法。为整个国家建立知识产权的法律辕门立柱,这远远不是你被中关村的那些人记恨可以比较衡量的。但这的确会让你拉上许多仇恨,别人不敢对抗法律口,也不敢和你这个现管对抗,但将来,被贼人惦记,下绊子添堵的事情,也许就少不了。而你,也专门来问我了。危急存亡之秋,多出久经考验的战士,但也不该故意让人久经考验。那些计算机公司只想占别人便宜,肯定是错,将心比心,我们自己,原则上也不应该你一个人受委屈。所以……”(注2:林月荣知道古今莱的方案是有益的,但他不愿意背锅。虽然不如丁飞,但以他的年龄,无论是进入文华系,还是接替王京云的职务的行政级别,都是快车道了。他和他背后的人群都不希望他这么快就拉仇恨。主角把这些问题点明了。既肯定古今莱的方案,也承诺不让林月荣背锅。) 毕文谦微笑着,看着林月荣接过水,咕嘟嘟喝了一气。 “所以,你去告诉古今莱,辕门立柱的想法,是可以的。但不适合在五笔输入法这事情上做文章。五笔输入法的发明,在那个大多数人跪得深沉的年代,粉碎了汉字拉丁化的叫嚣,这是时代性的功劳,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力挽狂澜。这样的功劳,如果诉求合理的报偿,仅仅以专利费为渠道,我们,应该定多高?真收起来,那些计算机公司,给得起吗?而且,这个征收的成本,又会有多高?所以,结合我提过的,建立个人收入上限的规定,我们可以这样做:建立一个针对高层次专业技术人才和高技能人才的一种奖励制度。由国务院政府给与特殊津贴。津贴的数额,就是所规定的个人收入上限,并且,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的个人,至少享受等同于省级劳模的政治待遇,副处级的行政待遇,以及自身工作部门的决策权。与之相应的,这些个人,将不再有个人在国内收取专利费的权利,取而代之的,是由政府通过税收收取,国内企业只需要事先报备,就可以免费使用这些专利技术,这样的企业,如果有偷税漏税的行为,将以法律规定的惩罚上限加倍处罚。这样一来,我们可以节约许多因为专利问题而产生的经济、民事、行政诉讼和推广流通的社会成本,同时保证对国家有重大贡献的个人的物质和精神待遇。”(注3:这个津贴,历史上是90年代初确立的。文中主角的解释,有所不同,更进了一步,牵涉也更多。) “另外,你去和万鹏说一下,五笔输入法虽好,但它终究是只一个过渡性的办法。等技术条件上来了,我们应该走拼音输入法智能化的道路。汉字拉丁化是很蠢的行为,但我们这个时代也有着话同音的历史使命。在将来,计算机一定会小型化、便捷化到人人都能使用,人人都能携带的地步,义务教育阶段的普通话拼音能够通过拼音输入法的频繁使用而在一定程度上巩固。而等技术条件充足了,我们还可以直接用手在屏幕上写,甚至直接对计算机说。所以,不要因为五笔输入法在眼下具有众多优点,就放弃了拼音输入法和其他的道路。” 毕文谦慢慢说完,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林月荣握紧了杯子,不住思考。一直沉默着的羡工也不由把虎口架在了下巴。(注4:前文的暗线里,林月荣的背景是和286以及自由派是有牵扯的,这本身就是当初他没竞争过丁飞的重要原因。现在主角对林月荣的态度,让羡工思考。) 良久,林月荣忽然把杯子里剩的水喝了,一声感叹:“这样啊……” 毕文谦靠着椅背,一边把玩着红木镇纸,一边玩味儿地看着林月荣:“这样,也就犯不着你可能被人记恨了。” “可是,真要搞这样的特殊津贴的话……会牵涉到很多行业,这笔钱……”林月荣还是有疑虑。 “所以,哪些人有资格,评判要慎重,一共有多少人,要量力而行。”毕文谦呵呵地笑,“我也只是提一个构想,你可以先和小晓琳谈谈。羡工,你也找时间和陆衍说一下这个。啊,对了,林月荣,我记得黎华说她经常和那个古今莱讨论法律方面的建设问题。这事情,你和黎华说过了吗?她有没有什么意见?”(注5:让林月荣和小晓琳谈,让羡工和陆衍谈,这是亲疏上的差别——正常情况下,这事情和羡工谈不上关系。) “黎副经理?”林月荣一愣,“她……她现在恐怕没时间管这事情吧?” “怎么了?”毕文谦不解,“虽然她很忙,但只是提一下的话……” “经理,你还不知道吗?”林月荣面露惊讶,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边的羡工,“如果陆秘书长没有和你提过……可能也不适合我来说吧?” 见此,毕文谦不由关心起来:“难道,羡工也知道?黎华出了什么事情?” 羡工却先点点头,又摇摇头:“啊,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林月荣指的事情,的确不小,但和经理你也的确关系不大,也不是黎副经理出了事情。” “那,是什么?” 见毕文谦关心追问,羡工抿了抿嘴唇,犹豫之后,还是说了。 “确吉坚赞在主持了扎什南捷的开光典礼之后,再次进京要和黎副经理见面,前两天他们见面的时候,确吉坚赞他……突发了心脏病。随同的张处长当机立断,简单急救后,和黎副经理一起把他送到了301医院。现在,人已经抢救过来了,但黎副经理一直在医院看护,没有离开。”(注6:历史上确吉坚赞的确是在这个月突发心脏病去世的。地点和救治措施不同,结果也就不同了。) 第七百一十九章 质量与品牌 毕文谦只觉得一阵残念。 黎华不是刘三剑,她不可能去把别人气出心脏病来,何况,把确吉坚赞给气死,对自己毫无益处。事情,十有八九,真的是一个意外。 然而,别人就不见得会和自己一样想——文华公司的党委书记,把坚决维护国家统一的爱国副委员长确吉坚赞给气死了——对于某些人来说,那可得是多么令人喜出望外的新闻了! 所以,毕文谦很快就明白了,为什么黎华会放下既定的那么多工作,始终留在医院看护不离。 只要人救回来了,只要黎华始终在场,一时间骤生再多的谣言,最终都能够不攻自破。 只是…… 毕文谦沉默了许久,才慢慢长呼了一口气,对林月荣问:“好吧。你还有别的问题吗?” “其他的事情,暂时就不必耽搁你的时间了。” “那行,你先回去吧。羡工,你把陆衍叫过来。” 很快,林月荣就走了,陆衍和羡工一并进来,毕文谦手指林月荣刚才坐的位置,声音沉沉:“陆衍,你先坐。” “哦。”陆衍依言坐了,有些好奇,“经理,有什么事情?” 毕文谦低头喝了一口水,待羡工也坐好了,才继续问道:“陆衍,刚才羡工说,黎华一直在医院。” “啊,是的……啊,不是,”陆衍先点头,又突然猛地摇头,“不是黎姐姐进医院了,是她看护别人。” “我知道。我是说,这事情,为什么不告诉我?” “这个啊!”瞧着毕文谦严肃的脸,陆衍却一下笑了,“因为,黎姐姐要我不和你说。” “啊?”毕文谦有些不信,“为什么?” “她怕你担心,怕你一气之下又做出什么事情来。”陆衍越笑越开心,手上刚打开的笔记本儿也干脆合上了。 毕文谦却更不明白了:“气?我能有什么气?” “黎姐姐说,之前别人要你开生活会,你就把刘三剑给叫了回来,闹得许多人心惊胆战。这回的事情,只是一个意外,要是你一生气,指不定会闹得多大。黎姐姐正准备着下农村调研,不希望最近再出什么大事。” 这……算是心有灵犀吗? 无论如何,至少,毕文谦总算是脸色稍霁,虽然只是稍霁。 “……但是,黎华总不可能在医院办公吧?” “办公?怎么可能?”陆衍哭笑不得,“消息一传开,跑去探望的人就络绎不绝,路子可广着呢!黎姐姐哪儿还有时间办公?要不是张姐姐也在,黎姐姐可能都没多少时间合眼!” 络绎不绝……吗? 简直是……真实。 又想了一圈,毕文谦忍不住发笑。 “到底他们是去探望病人的,还是去混个脸熟的?” “那个我就不知道了。”陆衍也抿着嘴笑了笑,“不过,这都几天了,可能还去的,多数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了吧?” “是啊,醉翁之意。这世上,醉翁多了,时不时就让人生出众人皆醉我独醒的错觉。”毕文谦不由感慨了一下,“那么,黎华原本计划的工作,现在谁在负责处理?” 陆衍乐呵呵地指指自己的鼻尖儿:“其实也什么。已经出了这事儿了,有些事情推迟几天,大家也都能理解,其他的事情,在京城的,我在看着。不在京城的事情,黎姐姐专门嘱咐的,有王凤鸣在做。” “你是指,滨城那边?”毕文谦心念一动。 “是这样的,上个月,开了国家质量奖的颁奖大会。黎姐姐也顺势邀请了一些获奖企业的领导干部开了一个交流会,并且酝酿了一个想法,让那些优秀的企业在滨城开一个办事处,条件允许的,可以开分厂,大家聚在一起,在生产实践中,不断集思广益,取长补短,开拓创新,为中国的优质产品不仅能够走出国门,更能够走得漂亮进行探索。” “这样啊……”毕文谦稍微思索了一下,“倒也不错。但也要人家真的愿意,别搞成表面工程就成。” “黎姐姐也没有强求人家真过来开分厂,一个简单的联络办公室,哪怕是表面文章,也没什么成本。国家质量奖,已经有十年了。以前,领导们一直在强调,工业生产,包括出口产品,中心是要狠抓产品质量,把质量摆在第一位。黎姐姐在开交流会的时候说,对于出口产品,质量是第一基础,我们不仅要确保质量,还要重视品牌。这一块儿,是我们国内多数企业不够重视的环节。在质量的基础上,如何建立品牌,宣传品牌,巩固品牌,是国内优秀企业们急需摸索的课题。到现在,交流会也才过了一个月而已,那些优秀企业在全国各地,很多工作,都还谈不上落实。我也不可能负责得到。现在,王凤鸣首先去了琴岛,和当地的海尔公司沟通。琴岛离滨城不算远,据说,那个海尔公司当初为了抓质量,专门把几十台质量有问题的电冰箱当众砸了!黎姐姐很欣赏他们,就叫王凤鸣首先去了那里,还叮嘱他,不要把自己当成什么官儿,企业的干部,和政府里的干部,是平等的,达者为先,谁做得更好,谁更该被尊敬。” 海尔……听着陆衍的讲述,毕文谦脑海里浮现起的,并不是什么电冰箱,而是两个穷得只穿裤衩儿的小男孩,以及那什么“打雷要下雨”的儿歌。传说中的是最强国产动画周边什么的…… “啊,经理,经理?” 眼见毕文谦渐渐露出了吃吃的笑容,陆衍一脸的疑惑,她看看旁边的羡工,羡工也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嗯,我在听。” “不是,经理,你为什么笑啊?” “啊,海尔公司,他们做得挺好的啊。” “好是没错,可……可是,那可是电冰箱啊!别说正品贵,连次品都得凭票托关系才买得到啊!自己一口气砸几十台,其他人听说了,要么是震惊,要么是心疼,要么又震惊又心疼,没一个人会笑!” “哦?”毕文谦反而起了兴趣,“那,黎华的反应是什么?” 陆衍摇摇头:“这个我不知道。不过,黎姐姐说她很佩服这种决心和意识。” “说得很好,这是一个意识问题。”毕文谦轻轻拍了拍掌,“中国想要在未来崛起,这种意识,不应该使人震惊,而该是常识。现在,除了我们,国内也有别的企业有这样的意识,我不该笑,难道还该愁了?这个海尔公司,值得千金市马骨,不,也许人家就不是马骨,而是千里马也说不定。产品有了质量,才卖得出门,但得还有品牌,才卖得起价钱。这事情,黎华做得对。” 第七百二十章 英语教材的思路 疑问消解了,毕文谦也就让陆衍继续去做自己的事情。 经理办公室里只剩下羡工,毕文谦见她似乎不打算出去:“羡工,你是不是也有事情?” “啊,我想也趁机汇报一下。” “行,你说。” “英语教材的事情,我已经全部看好了。李副经理那边,我也沟通了,她近期没有余力参与教材的编写。” 毕文谦听了,放下了刚刚拾起的钢笔,看着羡工,稍微思考了一下。 “这样啊……既然大晓琳没空,那担子就放你肩上了……” 羡工略激动地抢道:“经理,请指示!”(注1:对于羡工来说,这很可能是坐火箭的机会——原本是需要副部级的大晓琳参与的项目,现在主角要交给她负责。) 噗…… “别,别,什么指示不指示的,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毕文谦哭笑不得地抬手虚压,“你现在去做两个事情,一个,去教委那边,请他们初步酝酿一个英语词汇表,也就是从初中到高中,6年时间里学生应该掌握的英语词汇。并且,按照循序渐进,逐步掌握的原则,至少要细分到每半个学年,如果能细化到半学期就更好了。这只是初步酝酿,要在……大家都要过个好年,就元宵节之前给我好了;另一个,你去《樱花大战》的创作组那边,托他们联系一下申城美术电影厂,组织一个创作组,听说现在电影厂那边已经不同往日了,如果基层人手不足,可以面向国内以及日本,招一批有基础的年轻人……事先要和人家说明,工作量可能会比较大,比较苦。这个创作组,也要在元宵节之前组织到位,在三里屯集合。” 毕文谦说得有条不紊,羡工却听得晕乎乎的。 “经理,编写英语教材,和动画片有什么关系?” 看着她那模样,毕文谦呵呵地笑,顺手拿起杯子,惬意地喝上一口。 “羡工,从全国普及的角度来说,现在国内,英语这个科目的教学师资力量,是什么情况?” “全国的话……应该可以说是匮乏吧?”羡工斟酌了一小会儿,弱弱地说。 “匮乏啊……你倒是敢说。要是别人听了,说不定要和你急。”毕文谦哼哼了两声,“好吧,说匮乏可能有些苛刻了,但缺口巨大的确是事实。那么,问题就存在了——我们连从小学开始学英语的条件都不具备,只能勉强从初中开始。而中国,并没有日常说英语的环境,学习一门外语,却不具备学而时习之的外部环境,这显然会事倍功半。学生学起来困难,容易产生挫败感,很容易形成恶性循环,即使被逼着不断学习,也往往长期保持在一个学习效率很低的水平,换句话说,就是大多数学生的英语,处于菜鸡互啄的水平,即使少数学得很好的学生在绝对数量上也很可观了,但从全局上,始终是巨大的损失。” “这些客观问题,我们暂时无力改变,只能另想办法。语言,作为一门学科,系统性并不像理工科那样强,我们中国人对于英语的掌握的要求,特别是初高中阶段的英语要求,无论是在绝对意义上,还是相比母语而言,其实并不算高。所以,我们可以从教材入手。首先,要让学生产生学习的兴趣。英语本身不好学,不易产生兴趣,那就让学生对承载英语的内容产生兴趣。” 终于,羡工听出一点儿味儿了:“经理,你是说,我们要把英语教材,拍成动画片?” “不只是动画片。”毕文谦微笑着摇头,“我们国家现在的条件,动画片,要么在电影院里播放,要么在电视机里播放。全国有多少家庭用电视机?又有多少人能天天看电影?特别是农村,流动放映队和电视机,对于普及性的日常教学来说,那才是真正可以说匮乏了。所以,我们不仅要拍好动画片,还要以动画片的内容为基础,画成漫画,把英语教材做成一个长篇故事,或者说系列故事。英语单词,分散开来,碎片化的记忆,难度很大,但如果用故事把它们串联起来,就能一定程度上形成联系记忆,从而缩小记忆的难度。而相比漫画,动画片是有配音的,我们不仅可以培养学生的听力和语感,还可以考虑到学生的水平不同,把英汉字幕做成不同的版本,甚至直接做成听力和完形填空的练习题。” “羡工,编写教材,是很耗费心力的事情,印刷教材,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相比其他文科对于真实的要求,相比其他理科对于严谨的要求,英语这个科目的教材,实在是太有灵活的空间了。所以,我们为什么不能在寓教于乐的基础上,把英语教材做成一个可以赚钱的面向全社会的文化作品呢?换句话说,我们将要编写的英语教材,本身就是一个影视作品,既可以中文配音拿到电影电视上播放,也可以英语配音作为教材。” 一席话,听得羡工眼亮星星。但随着思索,她又起了疑问:“可是经理……把教材做成动画片的思路,的确很好,但这难度,会不会太大了?特别是一开始,学生都是从头开始学,词汇量的掌握基本为零,适合涉及到的词汇,非常少吧?” “是啊!有点儿像绑着手脚跳舞。”毕文谦点头承认道,“所以,有那么多本身也很重要的事情,我都放着不去过问,反而把心思放在许多人觉得不重要的教材上。而且,我不是说了吗?动画片只是基础,书面教材,是在动画片的基础上的漫画。每一节课所涉及到的漫画部分,都只是动画片里的一小段剧情而已。只要这一部分内容没有超纲,就可以了。那些超纲的部分,也可以作为课外扩展阅读和习题。” “这样……”羡工垂下头,沉思了许久,突然一拳砸在手心里,大声抬头,“应该行得通!那,这个故事大体上是什么情况?经理,你有剧本儿了吗?” “剧本,还谈不上,只是一个构想的框架而已。而且,我并不确定,以现在的技术条件,能不能到位的表现出来。这些,都得等元宵节到了,再做定夺。”毕文谦目光沉沉地看着羡工,“羡工,我说了,这个担子,就放在你肩上了。平时,你的本职工作是在这四合院,陪着我,所以你也不能频繁出门,更不可能离京。所以,你的统筹工作,并不好做。” 四目相对,安静的经理办公室里,羡工不断深呼吸着。终于,她猛地起身站直,敬了一个军礼。 “经理,保证完成任务!” “那,我就先等待元宵节了。”毕文谦波澜不兴地看着羡工的激动,只是微笑,“行吧,今天就这样了。” 说完,毕文谦再拿起钢笔,挪挪椅子,看向了办公桌上的材料。 过了许久,羡工也早已离去。毕文谦看完了一段,仰靠起来,望着黎华的位置,渐渐陷入了回忆,不知不觉间,轻轻地唱出了声。 《李雷和韩梅梅》 “后来听说,李雷和韩梅梅,谁也未能牵着谁的手,露西回国,莉莉去了申城,身边还有了那么多男朋友。吉姆做了汽车公司经理,娶了中国太太衣食无忧。林涛当了警察,王叔叔他去年退了休。” 说起一代人的情怀,还能有多少比义务教育时的教材更具有普及性?而且,回想起上辈子所知道的英语练习题里那些虚假的鸡汤段子的潜移默化,这一次,在这条世界线,直接从教材起步,宣传阵地,不必敌人占领了,自己先占了!不仅是抢先占好,还可以做上不少事情。 这才是穿越者的范儿嘛! 然而这些,就不必在此时此刻和羡工说明白了。 “有点遗憾,李雷和韩梅梅,谁也未能牵着谁的手。一样的是,我们都有了个,当初不曾料想的以后……” 经理办公室里,歌声渐渐消散,一切,又归于了安静。只有,那隐隐约约的,钢笔在纸上游走的沙沙声。 番外 《漫步歌神路》作者自推文 这是一个90后音乐学院伪学霸(自诩)回到1985年之后的故事。 毕文谦想简单的好好唱歌,但上辈子的10年代,并不是一个专心做音乐能活的好的年代。 那么,先花30年改变一下中国,以及世界好了。 先建设一个有着能够好好唱歌的乐坛的中国吧! 只是,一不小心,收了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徒弟。 毕文谦:“我要当歌神!” 黎华:“师傅,我也要当歌神!” (你们师徒做的事情,真的是歌神的画风吗?) 简单地说:这是一本真·合理党写的娱乐文……然后一不小心就成了某些读者口中的发改委丛书,即使刻意把一些政治层面的推演逻辑碎片化得像推理小说,最终也没逃过404的终末。 于是只能转战公众号毕诗灵,已更新的章节,可以度娘盗版站看,比如https://www.88dush.com/xiaoshuo/44/44664/index.html 这样的,但不见得完整可靠,盗版站的可能是“真原版”,前期自嗨时留下的一些错误可能没有修改(事实上的确有些现在也没来得及勘正)所以,在女主彭黎华登场前,可能读起来不太好,请原谅。也可以加书友QQ群23365951,那里的群文件里有合辑。 而既然已经经历过404了,那么干脆先解释一下正文中刻意没有明写出来的文华系相关的人物背景,不然大概不少人会读起来对剧情的发展莫名其妙或者在只稍作思考下认为荒谬。(如果看不懂解释里的代词,请善用度娘搜关键字) 彭黎华:长者(386)的甥女;真背景虚人物; 万鹏:要吃米(万里)的孙子;真背景虚人物; 王京云:王胡子(王震)的孙子;真背景虚人物; 刘三剑:刘华清的幼女;真背景虚人物; 刘甘美:刘三剑的长姐; 小晓琳:月月鸟(李鹏)的女儿; 大晓琳;老木匠(李先念)的女儿; 粟车:粟多珍(粟裕)的孙子;真背景虚人物; 丁飞:聂双全(聂荣臻)的孙子;真背景虚人物; 古今莱:不厚(薄熙来)的妻子; 陈源:会计师(陈云)的儿子; 陈清清:陈源的女儿;真背景虚人物; 羡工:李伦(李克农)的女儿;真背景虚人物; 林月荣:林月琴(罗荣桓)的孙子;真背景虚人物; 而文中出现的文艺圈的人物,绝大多数都是真实人物(当然名字有变) 这本书其实并没有刻意去作死什么的,一切只是合理党使然罢了。以音乐为理想的主角见识过10年代中国娱乐圈的尿性,深知不改变中国就不可能有良性的中国音乐圈,但穿越了的人生依旧不能SL,所以他决心先花前半生改变中国,甚至世界。 30年,有点儿紧。自然不可能按部就班,于是,暴力流华丽登场~ 85年暑假穿越,85年底邂逅长者,认识彭黎华,86年春入京,86年6月1日成立草台班子文华公司。从此,火箭点燃。到88年8月27日,以彭黎华在价格闯关前夜如186在宁都会议来一句“我不是针对谁,我是说在座的各位都错了”为代表的一系列图穷匕见,文华公司干翻康华公司,流放自由派去治理沙漠,286靠边站,会计师成为老大,时任主席的月月鸟参加文华公司常委会,明确文华公司正部编制,22岁的党委书记彭黎华为正部,兼任新成立的体制和政策研究室常务副主任,长者舅凭侄贵,被吟了两句诗,入京为副总+常委,兼任主任。及此,原本一直担心坐火箭爆炸的王京云吐槽“那些打桥牌的怎么比得过下围棋的?” 正文目前时间线刚刚进入89年。门楣上挂着会计师题词的文华公司,从只能应手开始有了先手的可能,彭黎华也开始执行主角既定方针的另一半——“不走封闭僵化的老路,更不走改旗易帜的邪路”。在共同搞死自由派之后,文华公司开始给时任书记+总理的左王挖坑了。然而此时,文华公司体系内部的派系斗争也渐起端倪。 1989年,国内外,都是风起云涌。万鹏影响苏联克格勃老大孙女,最终苏联出现远东经济试验区;彭黎华联系日本左翼建立独立经济体、在大连开经济特区;主角派张局座去伊拉克谈战后援建、提出从两山轮战转变成新一轮“炮击金门”;彭黎华代表中国出访欧洲在东德提德国的精神……这些在89年之前烧的冷灶,都是世界线大变的伏笔。 不过,请不要被骗了,这真的是一本娱乐文。文华公司已经签约了不少歌手,比如:夏林、艾静、张静林、苏虹、李灵玉、窦惟、田振、甄灵、范小轩、中森名菜、廖昌咏、潭晶、刘抋。东京分公司签了:工藤镜香、长杉洋子、大黑魔季、上杉声。香港分公司签了:张雪友、林一一,以及待定的陈蕙娴。(这些人物的真名或者常用名就请自行度娘了。) 这本书因为和404斗争的缘故,正文写得温婉平淡,但绝大多数角色都是粉切黑。比如,艾静拿着中顾委常委的条子跑秦城去参观人家在那儿的“故居”结果和李云鹤对喷什么的~ 阅读的时候,请多思考和结合具体时局。正文里,没有废话。会因此被觉得干瘪也说不定。 作为合理党写的爽文,也许只看正文的描述,不觉得有多爽(很多爽点写实了,就是真作死讨404了)。但请相信,这是一本贵在真实而绝不会跪在真实的爽文。 毕竟,一个真正的穿越者,一个有理想的穿越者,一个玩暴力流的穿越者,一个明知道自己的作为很可能被打黑枪而宁愿宅在有陆军驻守的家里长期不出门的对自己都狠的穿越者,怎么可能害怕被人写一本《他改变了世界》? 但请相信,主角真的只是为了稳妥地建立一个良性的中国音乐圈而已。这,是一本合理党写的娱乐文。 第七百二十一章 封疆大吏? 接下来的几天,毕文谦一如既往地宅在四合院里。但他心里,却一直在等待。 等待着黎华。 这一等,比他料想的,久了不少。直到1月底了,黎华才姗姗而归,在一个落雪的夜晚,吃过了饭,陆衍和羡工都下了班的时候,披着一件白色的风衣,缓缓走进了四合院,瞧着经理办公室的灯光,掏出钥匙,悄悄地走进西厢房,忽然打开门,朝着埋头入神的毕文谦嘻嘻一笑。 “文谦,我回来了!” 毕文谦发了一下呆,旋即偏头看向立在门口的黎华,视线不住游移,仿佛想要弄清楚,她有没有缺胳膊少腿儿,抑或有没有生出黑眼圈什么的。 见他只看着自己,迟迟不说话,黎华回头虚掩上门,右手竖着食指,穿着钥匙圈,在半空中不住转动,轻巧地走向了自己的座位。 也在这当口,毕文谦瞧见了黎华那风衣背后绣上的两个金色的大字——黎酱。 “黎华,你这衣服是……” “啊,日本的暴走族联名送我的特攻服。”黎华不以为意地解释道,靠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惬意地看着毕文谦,“文谦,给我倒杯水嘛。” 毕文谦立马起身倒水,但递到黎华手里时,还是忍不住问:“特攻服到底是几个意思?” 接过杯子,黎华笑吟吟地看着他,缓缓地喝上一小口。 “文谦,你也知道,日本的暴走族,归根结底,是日本年轻人在封建制度的压抑的社会氛围下的一种反抗的表现,而另一方面,这几年来,日本年轻人的上升途径,已经开始渐渐缩小了。就宁之汇总的情况来看,你说的日本社会重新阶级固化,常人还看不见,但已经渐渐走向明显了。所以,我之前向滨城经济特区的日本企业建议,招收那些找不到工作,或者对工作不满意,或者对日本社会氛围不满意的暴走族,到新的环境试试。其中一个宣传的条件,就是在不影响工作的情况下,可以穿特攻服上班。并且,还在滨城郊区规划了一片,组织他们骑摩托——这些,本来就是根据你当初提过的一些想法衍生的。就是这样的情况下,工藤镜香和许多暴走族选出来的代表一起,把这衣服当面送了我。据说,他们为了衣服上到底怎么绣,争论得很激烈,最后还是工藤镜香下的决断,从简,选择了这么一个他们都能接受的称呼。”(注1:日本的暴走族遍布很多地方,而工藤镜香成了他们公认的代表。) “原来……”毕文谦重新坐下,思考了一会儿,“如此。” “怎么样,人家绣的汉字,都比你那手狗爬字好呢!”一句揶揄,黎华笑看着毕文谦面露窘色,却不待他强行反驳什么,转而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那些和我年纪差不多的男男女女,一个个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不少人和我握手的时候,干脆哭了出来……文谦,这就是偶像吗?” 毕文谦稍有些惊讶,但很快,他就笑着反问了:“怎么,觉得不习惯吗?” “这种事情,即使不习惯,也迟早得处变不惊。”黎华摇摇头,依旧不解,“只是,我,真的值得他们这样吗?” “你对日本那种压抑窒息的社会氛围有过亲身的体会吗?”毕文谦继续反问道,“也许你作为旁观者看到过,但你,直接就捡起钢管一个人追着一群人怼了。你,体会不了。” 黎华微微张着嘴,默然了几秒,有些不服气地说:“你也没机会体会吧?” “我是没机会体会,但我和中森名菜相处差不多半年了。”毕文谦坦然地看着黎华,“你知道的,我和中森名菜本没有交集,如果没有你,我压根儿不会和她认识。第一次见面,她直接把我说成是牛郎。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会不会像朋友一样待她,都是两说。即便是这样,仅仅是从普通的朋友开始,仅仅半年,中森名菜就希望这四合院,能够真正接纳她,作为她的家了。中森名菜的才能和人品,都算是出众了,她在日本,也的确取得了傲人的成就,但结果呢?日本成了她的伤心地。用她自己的话说,她做了舆论希望她做的事情,她付出了一切,结果却被最亲的人一次次背叛。她,已经受够了日本的义理。一个把她当普通朋友对待的地方,中国普通的环境,就成了她的避风港……好吧,也许许多人因为你我的缘故,一开始就待她比较好。但同样是她的遭遇,日本社会对她的同情,只是隔岸观火地停留在口头上;而在中国,大家真的因此打心底可怜她,照顾她。这种人情冷暖的对比,看不见、摸不着,当事人,却感受得明明白白。中森名菜如此,日本的普通年轻人呢?在日本社会内部,他们是看不到出路的,那些暴走族的行为,往往不过是缺乏建设性的反抗形式而已。人,特别是缺乏自信的年轻人,总是下意识地认为未知的远方是美好的。而你,你的存在,既是一个榜样,也是一个外部的灯塔。你所做到的,已经超越了他们务实基础上的想象力的极限,所以,崇拜,也就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一席话娓娓说完,毕文谦和黎华四目相对。 黎华捧着温暖的玻璃杯,眼里渐渐散去了不解,却又渐渐生出新的疑问。 “文谦,你让中森名菜这样,真的好吗?” “不好吗?” 黎华直视着他,轻轻念了一句歌词:“‘八卦阵中迷途,香消命殒,三分晋,红颜薄命。’”(注2:黎华认为中森名菜不懂政治,任由她参与是害了她。) “牛不喝水不能强按头,牛要河水也不能强扭头吧?一切,都是中森名菜自己的选择。” “中森名菜不止一次说自己很笨……也算是有自知之明了,她的确看不出魔术师的选择。”(注3:黎华说中森名菜以为是自己的选择,其实是主角的诱导。) 经理办公室里,一阵安静。 突然,一声猫叫在门口响起。只见,小虎从门外挤进了半个毛茸茸的脑袋,两只圆溜溜的眼睛在毕文谦和黎华之间,右看看,左看看,身子却又不进来。 “这家伙……冬天了,也知道跑进来蹭暖气。” 毕文谦索性起身,把办公室的门大开,却也把小虎给撵到暖气片那边去了。 然后,他慢慢走到黎华身后,摸了摸那特攻服的料子,然后轻轻为她揉肩:“你叫我好生待中森名菜,我也就把她当朋友了。朋友,不是养在鸟笼里的金丝雀。‘假如一间铁屋子,是绝无窗户而万难破毁的,里面有许多熟睡的人们,不久都要闷死了,然而是从昏睡入死灭,并不感到就死的悲哀。现在你大嚷起来,惊起了较为清醒的几个人,使这不幸的少数者来受无可挽救的临终的苦楚,你倒以为对得起他们么?’黎华,我把中森名菜从铁屋子里唤醒了,她要砸墙,难道我该拦着她吗?”(注4:主角把80年代末的日本比喻为民国时代的中国。强调自己让中森名菜觉醒是对的。) “你这么说,倒是怪我咯?”黎华哭笑不得,却也任由他的按摩,“可是文谦,中森名菜她毕竟……” “放心,我对她直说过,我和她,是朋友,不是战友。覆巢之下无完卵,她不怕,我怕。” “是吗?”黎华把杯子捧在唇边,慢慢地喝了一会儿,“……文谦,一首《御龙吟》,搞得京城不少人心惶惶,这么些时日,歌还没谁唱过,词却从京城扩散出去了。这种时候,我担心,我不在京城,会不会起什么意料之外的变化。” “怎么?你暂时不打算下农村了?”毕文谦不置可否。 “不,我没打算改变计划。大寨和小岗村,离京城,说近肯定不近,但要说远,没有阻挠的话,要回来也花不了许多天。只是……”黎华扬起头,后脑勺贴着毕文谦胸膛,瞄了一下他的下巴,“我本来已经安排好,先去大寨,和那里的人一起过除夕。但现在,恐怕成不了行了。” 毕文谦不明白,手上的动作也不由停了:“王京云之前就说过,有些人不想你去农村调研。到底发生了什么?” 黎华把玻璃杯轻轻放在办公桌上,顺手抓起了凤头镇纸,抚摸把玩了一会儿。 “最近这一两年,藏区那里一直有人策划和制造分裂行为。确吉坚赞突发心脏病的事情,传到了藏区,有人制造了不少谣言,趁机掀起了新一轮的骚乱。一方面,中央决定选一个年轻干部去坐镇,镇压叛乱。另一方面,确吉坚赞在苏醒之后,得知了藏区的情况,有些伤心,更有些心痛,幸好,没导致病情反复。在医院里,那些探望的人都走了的时候,他和我聊了很多。从统计数据来看,1965年,藏区有寺庙361座,僧尼6248人。改革开放之后,中央拨专款修缮遭到破坏的庙宇,最近十年以来,维修了寺庙1400多座,僧尼人数也暴增了几倍,达到了34000多人。结果呢?现在那里,很多寺庙不像寺庙,很多喇嘛不像喇嘛,白天穿袈裟在寺庙里面,晚上戴个假发换上西装就跑卡拉OK里去了。这些,都是确吉坚赞自己说的。当初,寺庙和僧尼少了,却没有爆发叛乱,现在,寺庙和僧尼多了那么多,不仅鱼龙混杂了,反而爆发出了分裂叛乱。确吉坚赞对我说,生死之间,他看了许多,也想了许多。文华提出了,过去十年出现了误判,做了许多错事,提出了不走封闭僵化的老路,更不走改旗易帜的邪路。现在,他认为,这是对的。但他想不透,新的路,该怎么走,藏区的未来,该怎么发展。所以,在听说了中央的想法之后,他第一个以书面形式向中央推荐,派我进藏。他的推荐,不仅能够以最快最直接的方式粉碎某些谣言,同时也是向中央表达他的态度的一些转变。他希望由我在藏区进行新的改革,说等他康复之后,就回藏区配合我的工作。”(注5:确吉坚赞的政治态度,原本就有了改变的迹象,但历史上他不久就病死。文中救活了,因为黎华的影响,改变更大了——他既不希望再走老路,也认清了邪路是错的。) 絮絮说完,那凤头镇纸也被黎华给捏温热了。 毕文谦却陷入了长长的沉默。 终于,他慢慢挪动步子,坐回了自己的座位,紧紧抿着嘴,不住地盯着黎华。 “……结果,你答应了?” “这不只是我主观上答不答应的问题,如果我有高原反应呢?”黎华摇摇头,叹了一口气,“王京云没有说错。那些支持派我进藏的人里,大约不少都是不希望我下农村的。确吉坚赞在死亡线上生还,感情上波动比较大,这可以理解,可其他人呢?22岁的封疆大吏,呵呵……怕不是还存了看我下不了台的笑话的心思。目前,中央酝酿的方案是,由我先进藏,如果没有问题,那我就去当书记,原本的工作,由相关部门的人代行。如果我有高原反应,那就派现在贵黔书记进藏。”(注6:替补既486。) “说到底,你还是要去了?”毕文谦颇不开心,低着头,闷闷地说,“你这一去,得多久才能回来一趟了啊?” 黎华看他那模样,只哼哼地笑:“所以,现在我回来了。你有足够的理由,让我不去吗?”(注7:黎华主观上是不想打破既定步调进藏的。) “我……得好好想想。” “那就慢慢想吧!明天,再教我该怎么做。紧绷了这些天,我也该好好睡一觉了。”黎华看了一会儿陷入沉思的毕文谦,把剩下的水喝了干净,起身往外走,却在门口停步回头,“对了,顺便,再说两个事情。” “什么?”毕文谦一愣。 “罗马尼亚的齐奥塞斯库去年就有来我们这儿国事访问的打算,但因为我们国内的变故,以及之后我出访欧洲的事情,他也就一直没成行。现在,可能过年之后,他就要来了。据说,他希望就我们两国之间的互补互助进行开拓性的商议。如果我真进藏了,那时候恐怕我就不在京城了,如果你有什么想法,就对陆衍说吧!”(注8:历史上,88年10月齐奥塞斯库访华。而文中,那个时间点正是清理自由派的过程,以及黎华代表中国出访流露要重新站队的意思。) “嗯……还有呢?” “还有,小晓琳已经规划好了三里屯的水暖安装工程,《樱花大战》的创作组那边已经搞好了。明晚上,你就搬过去住,一方面是等这边安好水暖,一方面,你也该和创作组具体讲讲作品的创作了。有些细节,光是你写在纸上送过去,效率毕竟比较低了。” 第七百二十二章 猛药去疴 这一夜,似乎格外地漫长。 难得黎华回一趟四合院,毕文谦却连跑她卧室去唱床头歌什么的都给忘了。这一晚的五公里,跑得格外地慢,慢到跑完了,毕文谦也只是觉得浑身稍微暖和。洗漱之后,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床上,竟辗转反侧了。 进藏…… 委实是一个复杂的问题。 “马蹄铃,缃帙瓶,硝烟定,天命……”(注1:历史上,486正是因为进藏的表现,被重点培养,最终上位。现在黎华有可能代替他进藏,所以主角感叹天命。) 第二天,毕文谦竟没有起床晨练,反而是被晨练完了的黎华叫醒。 “文谦,昨晚没睡好吗?” 睁开眼睛,毕文谦倦意不绝。但看着黎华俯视的笑脸,他勉力揉了揉眼角。 “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睡着了。” “这次的情况,连你也觉得困难吗?” 话是这么说,黎华却不是担忧的样子。两人上下相互看着,毕文谦忽然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一下,重新睁大眼睛,目光灼灼。 “正因为无论你去还是不去,在大层面上并没有特别紧要的差别,所以抉择起来反而艰难——我不想你去,要寻找一个过硬的理由,非常困难。何况,我不会在你面前再装魔术师了。”(注2:主角把选择权交给黎华自己。) 黎华默默瞧了他一会儿,突然哼哼地笑了,一张热乎乎的湿毛巾甩来盖在毕文谦脸上,自己转身拉开书桌前的椅子,背着床坐下,那里放着一个大食盒,是她带进来的早餐。 “我给你剥鸡蛋,你先起床。” 随着蛋壳“啪”地一声破碎,毕文谦也像是听到了发令枪似的,迅速洗了脸,毛巾放床头柜上,人一骨碌爬了起来,三下五除二地换好衣服,另开了一把折叠椅,紧挨着坐在黎华身旁,抓起黎华已经剥好的鸡蛋,放在一碗牛奶里。 黎华笑看着他,伸手从食盒里摸了一瓶白糖出来,放在两人之间:“奶里放了糖了,你先喝一口看看,要是不够,自己添。”(注3:这伙食,在当时,对许多人家来说是略奢侈的。) “嗯……” 毕文谦听话地就是一大口。 “呵呵,你啊……”黎华自己也拿起了另一个剥好的鸡蛋,“文谦,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一起吃早饭了吧?” “这样……”毕文谦瞥了瞥黎华的表情,当成抓过瓶子,加了点儿糖,“你是说我们在钟鼓楼那边的时候?那时候,我们可吃不起白糖牛奶加鸡蛋。那时候,你说的是大白面儿馒头管够。” “那时候,当然要一分钱掰两半花嘛!” 毕文谦的话像是在埋怨,却不是埋怨,黎华的话像是在反驳,却也不是反驳。 “现在,一分钱也要掰两半花。” 一句话,引得毕文谦自己和黎华不约而同地大笑。 笑过之后,两人都慢慢地吃了起来。 “……还好,有你这个经理和陆衍斗智斗勇吃盒饭的消息不断传出去,至少公司内部目前还不至于有人把日常作风搞得铺张浪费。” “那个……其实盒饭已经挺好吃了。也就是换一个装法。” 黎华只哼哼地笑:“也就是你会这么说。” 一顿早饭,很快就吃完了。就像毕文谦和黎华相处的时光,总在惬意中忽然就过去了。 收拾完残局,黎华想要往西厢房走,毕文谦却拉住她的手,走向了录音室。 就像以前那样,紧闭的密室,对坐的两人,脚尖儿几乎碰着脚尖儿。 黎华翘着二郎腿,双手抱住膝盖,安心地等待着。毕文谦脉脉地看了她许久,才细声而突兀地问了出来。 “昨天,你说贵黔的书记,如果你有高原反应,那他就代替你进藏。他,真的只是替补吗?” 黎华没有立即回答,也盯着毕文谦的脸看了许久。 “短时间内,我也不确定事情的全貌。不过,正如你的疑问,也许,人家才是原定的安排。” “为什么?” “因为……从前年开始,藏区出现的一次次骚乱。中央早在几个月前就研究决定派一个考察工作组进藏了解情况。但最近半年,中央本身就在暴风骤雨之中,进藏考察的事情,也就被耽误了。等新的统战部部长确定是丁官根,并且上手了工作,连我都快结束在欧洲的访问了。考察工作组由丁官根带队,两个副组长,一个是中组部的副部长刘泽鹏,一个,就是贵黔的书记傅观海。听说,一进藏,刘泽鹏就有了高原反应,强撑了几天,就只能派专机接走了。剩下一正一副两个组长,走访了藏区各界,了解情况,听取意见。等他们两人也回京了,考察工作组的工作就转变为考察藏区的党委班子,由内蒙的副书记田聪名做组长,不仅和自治区党委谈话,也和各个厅局、地委的干部谈话。常规的了解完了,退到蓉城一边修整,一边写工作报告,等他们也回京递交了报告,确吉坚赞也已经在301医院苏醒了。”黎华平静地看着毕文谦,淡淡地陈述着,“中组部的宋部长,找我谈过话。按照他的说法,考察工作组进藏本身,就是在已经基本酝酿决定由傅观海进藏做书记的基础上,考察和拟定藏区新的领导班子。换句话说,除了统战部的组长和中组部的副部长,对其他人来说,考察本身就是一场考试。所以,傅观海也作为了另一个副组长。考察的结果,或者说考试的结果,宋部长他们本来的决定,是由傅观海和田聪名搭班子,作为正副书记。但就在最终商定的时候,确吉坚赞的书面推荐送到了。据说,当时的气氛,一度比较尴尬。”(注4:历史上,统战部部长也有高原反应,所以工作组老大成了486,给了他表现的机会。而文中,因为自由派下课,统战部部长也提前下课了。丁官根没有高原反应,486的表现也就没那么突出了。) “尴尬?”毕文谦下意识的一问。 “是啊!藏区的书记的任命,这本该是中组部份内的职责,和政协没有关系。但也正因为是藏区,酝酿的时候,不仅是中组部在研究,统战部也参与在其中。所以,确吉坚赞的意见,不可能轻视。何况,这是他在经历生死之后写的书面推荐。他在藏区的影响力,是非常重要的。而且,中组部的酝酿有纪律,确吉坚赞的书面推荐却不在其中。消息传开之后,不少人都以各自的渠道在这事情上表现了对我的支持。连我自己都是等宋部长说了才知道的‘支持’。” “所以,你就带了这么一个算是妥协出来的方案回来问我了?”毕文谦囧然,“那,你干脆一点儿说,你自己,想不想去?” 黎华的视线渐渐抬高:“这,很重要吗?” “对我来说,很重要。”毕文谦直视着她,一字一顿。(注5:黎华要顾全大局,但主角心目中,她堪比大局。) 面对着毕文谦的眼神,黎华怅然地笑。 “文谦,你觉得,在这种情况下,我能够在主观上拒绝吗?我已经是正部了。一个在京的正部,不愿意平调去藏区,会被人解读成什么态度?确吉坚赞在和我见面的是突发心脏病,这本来就被人趁机制造了谣言,现在确吉坚赞主动为粉碎谣言做出了努力,我如果自己拒绝了,会有什么影响?而且,在考察工作组的时候,丁官根代表组织询问傅观海,说中央基本上决定了,调他到藏区当书记,问他看有什么困难,有什么要求?傅观海的回答只有一句:他就是党的棋盘上的一颗棋子,摆到哪儿去哪儿。同样的问题,宋部长在和我谈话的时候,也问了我,问我有什么困难,有什么要求?” “那你怎么回答的?”毕文谦不禁好奇道。 “我说,这事情对我来说,太突然了。我并没有主政一省的经验,如果我像傅观海那么回答,反而是不负责任的表现。而且,在301医院,确吉坚赞和我恳谈了很多,关于藏区的情况的变化,关于他本人的看法的触动。我相信,在这个时机下,作为藏区的书记,所肩负的使命,是和其他大多数省份有所不同的。如果要当中流击水,那么,明确什么方向,采取什么手法,选择什么力度,都需要仔细考量。所以,我希望组织能够给我一天的时间,让我慎重思考。” “嗯……”毕文谦低头盯着黎华那微微颤动的鞋尖儿,“那你思考的结果是什么?” 黎华微妙地笑:“我现在正在思考。”(注6:黎华的“思考”就是和主角商量。) “你是说……”毕文谦猛地明白过来,哑然失笑,“这么说,你本身是没有打算去的。但这只是因为你没有这个想法。如果国家需要,你也会当仁不让,对吧?” “不是早就说了吗?”黎华沉沉地念了两句诗,“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听着这诗,毕文谦莫名地生起一丝历史进程的感觉来。 “那么……黎华,关于那两个中组部原定的人选,你有没有和他们沟通过?” “暂时还没有。”黎华摇摇头,“这事情,对我来说,真的是突然。” “不出意外的话,他们现在都在京城吧?下午,你就请宋部长牵头,主持一个你们三个人的见面会吧。班子,总是会搭的,总不可能换了一个你,就成孤家寡人,一个人进藏。”毕文谦双手横抱在胸前,抿着嘴,又思索了一阵,“……你,可以先请傅观海和田聪名简单谈谈他们各自对于藏区的情况的看法和进藏之后的大方向。然后,你再问傅观海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毕文谦沉沉地看着黎华:“你先告诉宋部长,你胜任文华公司的书记,但不见得胜任藏区的书记。所以,即使你进藏,也只是代理书记。而傅观海,他已经是书记了,如果由他和你搭班子,进藏当副书记,他是否愿意接受?” 黎华只琢磨了一瞬间:“在那样的情况下,傅观海无论如何,也会说接受吧?” “当面当场说出来,总会好一些。”毕文谦眨了眨眼睛,“而且,真正重要的是,你要向宋部长清楚地表达,藏区这一、两年的骚乱,它的发生,本质上是流窜在境外的分裂势力的行动,而它之所以会造成如此的局面,则是因为最近十年来藏区的政策矫枉过正,滑向了投降主义的错误。所以,你要向宋部长提出你的要求——你会在和确吉坚赞的沟通下进行改革,改革越成功,必然会导致敌人困兽犹斗,在面对敌我矛盾的时候,中央一定要支持你们。”(注7:主角要黎华也明确对改开十年开炮。) 黎华约莫听出了些味道了:“改革,要改到敌人困兽犹斗,这怕得是大刀阔斧了吧?” “所以,你需要有确吉坚赞的支持和配合。所以,傅观海和田聪名,谁更接近你的思路,谁的立场更坚定,你就和谁搭班子。” 毕文谦一边说,一边双手一拍。那略霸气的模样,引得黎华咯咯地笑。 “结果,你也和我差不多。明明不想我去,却还是想了那么多。不过,文谦,真的有必要一进藏就大刀阔斧吗?” “猛药去疴,重典治乱,刮骨疗毒,壮士断腕。”毕文谦的目光越发平淡,声音也冷漠了起来,“藏区,现在的一大问题就在于,一动不动的寺庙太多,放在里面养尊处优的僧侣、仁波切太多。中央拨的专款,不该只惠及那些星罗棋布的方寸之地。在而今的时代,藏区的确还需要寺庙,但绝不需要把僧侣当成人上人给供起来。所以,黎华,你到了藏区,得把寺庙拆掉一批,剩余的总数量要控制在65年的数量以下,拆下来的东西,集中在剩下的寺庙里,要以此为材料,把剩下的寺庙修得更大,更好,更有用。要对仁波切的水平进行公开考核,不合格的,一律严惩,要把安坐的僧侣从寺庙里撵出去,分批次,动起来,最起码,要把他们组织起来,培训起来,每人配一辆自行车,肩负起赤脚医生的社会责任来。如果有人连这样的苦都吃不了,那就干脆脱了那身喇嘛红袍。今天的新中国,还不必铲除宗教,但一定要铲除利用宗教所形成的蛀虫。这种铲除,不仅是旧制度上的铲除,更是旧思想上的铲除——僧侣,即使是僧侣,也是要为人民服务的,不是只让人民为他们服务的!” 黎华静静听完,琢磨了好一阵,突然笑出了声。 “文谦,你是不是少说了一句?” “少说?什么意思?” “你怕是少说了一句,把党支部建在庙上。”黎华眉眼弯弯,开了一个玩笑,放开二郎腿,双手拍拍,敛容正色,“文谦,你的思路,我大体上明白了。这样的改革,没有确吉坚赞的支持,根本不可能开展。即使有他的支持,也会导致不少人的反扑。我这次去,怕是不能当乖宝宝了。” “你本来就不只是乖宝宝嘛!”毕文谦宠爱地看着黎华,“不过,我还是有点儿担心,你一个人进藏的话,怎么立即展开工作?你都没有对藏区实地考察过。” “谁说我是一个人了?”黎华声调一扬,“今天晨练的时候,我就想了,我要带张晓霞和夏林进藏,工藤镜香在东京,不少时候,以歌手的身份,当了宁之半个秘书,夏林,也可以当我半个秘书。傅观海和田聪名了解情况,那么短的时间,其实也是走马观花。各界人士,到底是什么各界?例行询问的级别,也基本止于地委和厅级干部。至少,夏林是真真正正接了地气的。” [作者群中解释:一,丁关根早了一年当统战部部长 背后的一些“故事”:丁关根之前 统战部部长 是阎明复,是和赵真人一起GG的。他是阎宝航的儿子,阎宝航是拍《潜伏之赤途》里主角很值得参考的原型之一。而且阎宝航长子和吕正操外甥女是夫妻。真实历史上,阎明复去西藏也有高原反应。造成了486体现能力的机会。而文中,丁关根也在,486的表现并没有那么突出。二,夏琳去西藏的影响:夏琳是文化系歌手群体的代表,而且学历高中,不是干部编制,如果以黎华秘书的身份进藏,首先就是提干了,而且这个级别如何?这可是比现实中牛群当县长更早影响更大的事情。夏林以歌手身份涉政,意味着在外人看来,文华系的终南捷径不只是行政岗,进一步的,也是文艺界的政治能量的潜力的标志。三,陆军王京云支持夏琳,海军刘三剑支持艾静,剩下来李晓琳那么鸡贼的人也只能决定站傻白甜的张静林了……,因为总不能站外国人啊……这真是,争当外戚,扶持代理人啊] 第七百二十三章 不容妥协的战场 夏林……再次进藏? 而且是给黎华当秘书? 毕文谦简直诧异得产生了一丝眩晕。这世界简直……变化太快了吧? 见他似乎被吓呆了,黎华也没有出声,只微笑看着他的表情,那笑容中,大约有点儿得意的感觉。 录音室里,寂静了很久。 “……黎华,有一个问题,你想过没有?” 再度开口的时候,毕文谦已经正襟危坐,见此,黎华也坐得端正了。 “什么问题?” “夏林每周的直播节目,怎么办?总不能暂停吧?” “这……”黎华一愣,旋即陷入了沉思,“你是说……夏林的直播,不能停?” “她是否客串你的秘书,不该我来过问,只要她自己愿意就行。但她,首先是和公司签约的偶像歌手。” 黎华有些摸不明白毕文谦的意图了:“如果要这样的话,那恐怕得让夏林随时带着一个通讯班了——我进藏之后,不可能长期缩在城市里,她当我的秘书,自然也不可能。” “没错。”毕文谦轻轻鼓了一下掌,起身转到黎华身后,忽然轻轻双手搂住她的脖子,把自己的下巴搁在她头顶上,细声而缓慢地说,“黎华,她是你秘书,你们得形影不离。一个通讯班,恐怕不够,还是至少带一个加强排吧!” 毕文谦的动作,本让黎华习惯性地放松着身子,但他的话说到最后,却让她身子一下子紧绷起来。 “文谦,你是担心我们……” 毕文谦支起右手食指,轻轻贴在黎华嘴唇上。 “孙策21岁托身于袁术攻打刘繇,到死也不过26岁。这个铁铮铮的史实,让那么多看《三国演义》的人,记不住‘张纮谏曰:夫主将乃三军之所系命,不宜轻敌小寇。愿将军自重。策谢曰:先生之言如金石,但恐不轻冒矢石,则将士不用命耳。’记不住‘但闻孙郎兵至,皆丧胆而走。及策军到,并不许一人掳掠,鸡犬不惊,人民皆悦,赍牛酒到寨劳军。策以金帛答之,欢声遍野。其刘繇旧军,愿从军者听从,不愿为军者给赏归农。江南之民,无不仰颂。’却只记住了郭嘉一句‘轻而无备,性急少谋,乃匹夫之勇耳,他日必死于小人之手。’”毕文谦一边说着,一边情不自禁地紧紧搂住黎华,“黎华,你现在,22岁,就像你拍的电视剧一样,风华正茂。我能够为你做的,只有自己乖乖宅在家里,不必你担忧牵挂。黎华,对不起,我很无能,无法阻止你进藏。我只能要求,一定要保证夏林的直播技术条件。如果一个排不够,那就一个连……如果一个连不够,那就……” 终于,黎华听懂了,既开心得止不住笑容,却又有些哭笑不得的意思。她就这么由着他搂着自己的脖子,过了好一阵,才抬手轻轻拍拍他的手背。 “好好好,我答应你。我也一定说服宋部长答应我,哪怕耍上撒娇耍赖的小孩子脾气。你就别再说这个了,要不一级级加上去,我干脆带个师进藏得了!我是去当书记,不是去当将军。”(注1:主角要黎华充分注意个人安全。) 毕文谦却没有接她的玩笑话,反而继续提着要求:“还有,进藏之后,你和夏林,每天都要穿防弹衣……” “行,都听你的……” “还有,进藏之后,你和夏林,每天都要擦防晒霜……” “行……等等,你连这都在考虑啊?” “你们以后都是要登台的。藏区的海拔,日照和其他地方可不一样……” “行,行,我们不止擦防晒霜,还天天穿得严严实实,带上个大帽子,再出门,这总放心了吧?”黎华简直笑了起来,拨开毕文谦的双手,索性转了个话题,“文谦,你还是和我说说,我该怎么和确吉坚赞商量改革吧!” “那个啊,我在这里,能够接触的,除了统计数据,也就只有夏林的见闻了。我能够提出的看法,不可能直接落在实处。”毕文谦直起身子,顺势把被拨开的双手轻轻按在黎华肩上,“非要说的话……你可以这么和确吉坚赞沟通:首先,一定要用重拳,震慑住宵小,在这个阶段,没有任何妥协的余地。这是一个立场问题。在这之后,正式着手改革了,操作上的重点在于:全国的现状是比较穷的,经济建设是中心,中央不要求藏区在经济上支持其他地区,但中央向藏区拨款支援,也是省吃俭用挤出来的,是非常宝贵的。这一切,必须要落实到藏区真正的基层人民。从中央到藏区基层,不可能直接对应,必然会存在中间环节,这个中间环节,必须掌握在TG手里,绝不能容忍当地抱守着旧社会时代的思想的人,一边把国家的拨款吃到自己肚子里,然后从牙缝里分点儿残羹冷炙给基层人民,还不说这是全国省吃俭用的支援,反而说成是他们自己的大恩大德——这个渠道的掌握,是一个不容妥协的战场,妥协的,要么是资敌的蠢才,要么是潜伏的敌人。所以,对于真心认同这一点的人,国家可以在明处上给予相对的物质优待,而那些反对这一点的人,哪怕是有人制造外交压力,国家也要坚决镇压到一个不留。这一点,你既要和宋部长以及组织上讲清楚,也要和确吉坚赞讲清楚。在这个基础之上,只要方向上始终不开倒车,具体落实的方法可以灵活多样,步子也可以慢一点儿,小一点儿,步步为营就好。确吉坚赞现在才50岁出头,只要他能够时时注意个人的健康,时间,是很宽裕的;道路,也是很宽阔的。” 一席话,毕文谦说得时而平淡,时而冷漠,时而大气。 黎华却在沉默中抓住他按在自己肩上的手,渐渐使劲儿攥在手中。 即使渐渐感觉痛了,毕文谦也没有吱声。 “……怪不得,你要我向中央要支持。” “如果中央犹豫不决,那你就不要逞强求全了。个人声誉事小,边疆安稳事大。”毕文谦只轻轻地答。 “我估计,中央会答应支持。”黎华的口吻也有些清冷。 “是吗?” “这样的要求,潜含义是立足在过去十年的藏区政策有方向性问题的基础上。确吉坚赞的书面推荐,也意味着他的态度的转变。对于中央的立场来说,如果不支持,就是不承认过去有错,不赞同确吉坚赞的转变。这对于邓总理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黎华松了手上的劲儿,口吻与其说是在解释,倒更像是把心照不宣挑到了明面,然后,她兀自笑了起来,“文谦,你也说了,我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要不要我叫夏林回一趟四合院?自从联赛登场之后,她一直住家里,除了陪家人,就是补课学习。一年磨一歌,大家看她辛苦了那么久,现在又在努力学习,也就都没有和她提回公司唱歌的事情……文谦,要不要也和她当面说一说,嘱咐嘱咐进藏的事情?防弹衣、防晒霜什么的,也许她更爱听一些?”(注2:黎华希望主角多和夏林相处一些。) 这一问,把毕文谦搞得茫然。 或许,他始终没有完全接受夏林去当黎华的秘书的安排,至少,在自己上辈子熟悉的歌手,和藏区书记的秘书这两个身份之间,他始终难以建立起一个顺畅的桥梁来。(注3:在主角的认知里,夏林始终是歌手,属于“文艺圈”,而此时的黎华的秘书,是一个体制内比较高的起点了——上一个秘书是陆衍,已经是主动拒绝了副部的厅级。而且,夏林是文华系的歌手标志性人物。她能够涉政,这将是一个政治信号——文华系的终南捷径,将不仅仅是行政岗。) 飘着步子,慢慢坐回到椅子上,毕文谦低眉垂首,盯着黎华的膝盖,看了许久。 “这样吧……你先问问她的个人意见。如果她很愿意去,那你就把我刚才说过的叮嘱,转述给她就行了。如果她是犹豫思考之后才决定去,那你就叫她来见我。” “这样吗……”黎华稍微琢磨了一会儿,“那要是她不想去呢?” “那就是你回来了——咱们重新再商量商量。”(注4:主角对待夏林,类似长辈的态度——如果她不迷茫,那就支持她;如果她迷茫,才教她。) 毕文谦抬头和黎华对上眼神,很快,他们就默契地笑出了声。 “好吧,这件事情,暂时就这样了。要是夏林愿意去,我大概也不会再专门回来一趟。有些事情,就趁现在,和你说说了。” “有些?” 黎华认真地点点头:“至少就有三个事情。” “哦?比如说?” “比如说,你之前和林月荣提出的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的构想。” 第七百二十四章 第四梯队的构想 毕文谦颇有些懵逼:“特殊津贴那个,我当时只是那么一说,难道这么快,就打算要实行?” 所谓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在他上辈子的记忆里,是真实存在的。但在此时,还没有出现。所以,他在和林月荣说的时候,不仅搞了把“拿来主义”,而且稍微魔改了一下。 “文谦,你……还是太轻视自己了。”黎华默默地看了毕文谦几秒,忍不住失笑摇头,“我把我们在海参崴的录音交上去之后,不仅你提出的框架被人研究,你对于社会主义的认识,更是被人频繁讨论,交换意见。” “啊?”毕文谦简直被吓了一跳。 “最近几年,关于什么是社会主义,以及衍生出来的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的区别和优劣,是一个思想交锋异常激烈的理论领域。有的人想讨论清楚,却讨论不清楚;有的人看上去海纳百川,结果只是别人的传声筒;有的人心有定论,却故意不直说,只拉偏架,打算暗渡陈仓。而现在,你的说法,要说成了主流,还差些火候,但的确是主要的讨论对象了。自然而然的,你提出的架构,也是人们研究的重点。结合你说的,在现代社会,要利出多孔,殊途同归,以及个人物质收入设置上限,有人就把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的构想,比喻成了秦汉时期的列侯。”见毕文谦依旧保持着懵逼的表情,黎华低头轻笑着,踢了踢他的鞋尖儿,“你看过《三国演义》,肯定知道列侯。这东西在更早,叫彻侯,因为避汉武帝名讳而改。是商鞅变法的产物。秦汉时代,爵级20等,列侯就是最高级。你提出的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既代表着国家对于个人贡献的承认,同时也是个人物质待遇的最高等,建功立业的荣耀和向往,两千年来,一脉相承,特别是秦汉时代,还没泛滥,封侯殊为不易。所以,列侯的比喻,的确有些道理。只不过,秦汉时代,普通人奋斗的途径基本只有耕战之道。而在现代社会,却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大家在讨论的时候,沿着这个比喻,继续说了下去。目前,初步讨论的意见是,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不如分为两级,就像列侯和关内侯一样——关内侯没有食邑,也就是有号无国;列侯有食邑,有号有国。特殊津贴两年一评,评选并表彰各行各业对国家有重大贡献的个人,并在此之外,设置终身特殊津贴,表彰对国家有时代性贡献的个人。特殊津贴的人数规模,根据国家财政情况,量力而行,原则上逐步增多;终身特殊津贴,原则上宁缺毋滥,宁可让当代人受委屈,决不能让后人看笑话。” 毕文谦静静听完,琢磨了一阵。 “……这么做,本身倒是可行的。但这种比喻的味道……似乎有点儿……” “那就不是我有资格管的了。”黎华微妙而感慨地笑了笑,“至少,研究出来的方案可行。”笑过之后,她就摇摇头,结束了这个话题,“文谦,再过几天,就是春节联欢晚会了。在晚会上向全国人民表彰工作具有保密性质的个人的环节,是你提出来的。除夕那天,你要不要到现场去?” “那个啊……”毕文谦稍微愣了一下,才跟上可黎华貌似跳脱的思维,“的确应该有人到现场见证,甚至是登台和主持人一起表彰。但这个人,不该是我吧?区区一个文华公司经理,有什么资格做这件事情?” 黎华盯着毕文谦的脸,仔细琢磨了一会儿,忽然咯咯地笑起来:“好吧,你不想去,那就不去。只不过,究竟谁去,恐怕这几天又得研究研究了。” 毕文谦一脸赞同:“这本来就是值得研究的事情。” 终于,黎华被他逗得大笑。 “行吧,那我说接着说了……”话锋刚转,黎华就减缓了语速,“这第三个事情,和会计师有关。” “哦?”毕文谦不动声色地整了整坐姿。 “原本,会计师希望冬天在临安疗养。但现在的局面,让他需要更多时间留在京城。京城的冬天,对老人家来说,不好过,用会计师自己的玩笑话说,他也学着你这样,宅起来了。所以,他有什么事情想问我,都是我去拜访。我从日本回来之后,我们在海参崴的录音,在小范围内,已经讨论了一阵子了。不少内容,也零零碎碎地流传了出去。如果是作为一份初步的答卷,在会计师看来,虽然不是尽善尽美,具体的执行还需要逐步的探索和填充,但相比之下,已经足够让人欣慰了。” “欣慰?”毕文谦下意识就问出了口。 “是啊!就像你说的,有对比,就有伤害。”黎华弯着嘴角,“这几个月,会计师一直在反思,反思这十年的经验教训。有一天,在陈清清的书房,只有我和他两个人。他说他很伤心,但看着我,看着我们,却也欣慰。孩子们,不成器的,很多,成器的,也不少。他和我谈起了关于第三梯队的考察和培养,以及是否布局第四梯队的培养的构想。” “等等!”毕文谦忍不住抬手打断黎华的话,“第……四梯队?” 黎华点头微笑:“目前只是会计师没有正式落实的构想。他要我暂时保密,但可以找时间问问你的想法。原本,第四梯队的事情,在现在就考虑,有些遥远了,也不太适合他那一辈人考虑,但回顾过去十年的教训,再看着文华里的孩子们,他又觉得,他可以考虑,也该考虑一下。因为年龄和经历大不相同,第四梯队的培养,肯定和第三梯队大不相同。如果说第三梯队是不断考察和提拔到合适的位置检验磨砺,侧重点在考察,那么,第四梯队目前的侧重点,就应该是培养了。具体怎么入手,只能说摸着石头过河。会计师想的,是在中组部的青干局下建立一个三处,或者,干脆成立一个平级的少干局,结合将来的改革步伐,考察和培养30岁以下的能够在自身岗位上做出亮眼成绩的少年干部。在会计师的建议下,我和青干局的副局长贺兴州谈了一次,请教他在这一块儿的心得和想法。文谦,别惊讶,先听我说。就青干局的情况来说,省部级后备干部的规模大约在一千,地厅级后备干部的规模接近两万,县处级后备干部接近十万。这些数字,听上去不少,但后备的选择,原则上是该多多益善的,局限,在于青干局的工作力量。另一方面,所谓30岁以下的少年干部,本质上和青年干部是重叠的,在县处级后备干部里,30岁以下的,本来就很寻常。所以,即使真的成立了少干局,重点,应该在于,中央直接跟踪考察,它的名单规模,就不可能太大。一般所说的第三梯队,就是青干局一处管的省部级后备干部,那么,真要建立第四梯队,哪怕不是省部级,也应该是中组部直辖。所以,入选的条件和淘汰的标准,应该更为苛刻。就现在来看,青干局,特别是青干局二处间接管理的地方后备干部,往往在政策的制定和落实过程中,特别是选调生,让许多后备干部本人形成了不当的优越感,更造成了人民群众广泛的逆反情绪。这样的问题,如果不想办法解决,无论是青干局三处,还是少干局,恐怕结果,费力不讨好,甚至成一个笑话。” 说到最后,黎华抿着嘴,忧虑地摇了摇头:“当初,青干局的成立,就是会计师的建议。青干局的制度,具有计划性。目前看来,就和计划经济相似,青干局一处是直接管理,名单规模也小,成果,可以说利大于弊;但二处是间接管理,名单规模也大,就是弊大于利了。” 听到最后,毕文谦讶然的样子终于渐渐被了然所覆盖。 所谓30岁以下,具体说起来,也就是1959年之后出生。这样的人,在1969年,也就10岁,不过是小学,在1976年,顶多也就17岁,绝大多数都还在中学。 ——如果以这个刻度来划分第三梯队和第四梯队,那倒是说得通逻辑了,所谓“因为年龄和经历大不相同,第四梯队的培养,肯定和第三梯队大不相同”,也就顺理成章了。恐怕,会计师之所以把年限划在30岁,而不是25岁,甚至更年轻,就已经是务实的结果了。 黎华显然是明白的,但她不会说透,即使是在自己面前,也不会,也不该说透。 久久的思索后,毕文谦也轻轻碰了碰黎华的脚尖儿。 “黎华,实话实说,青干局的问题,我并不太清楚内里的门道,那些官面上的会议纪要,我稍微看过的那些,也没有把矛盾说透彻过。你要我说点儿什么,我也落不到实处。” 听话听音,黎华笑吟吟地看来:“那不落到实处呢?” “青干局制度后备干部体系,从初衷来说,不仅包含了第三梯队的考察,同样也包含了第四梯队的培养。选调生都是大学毕业生,属于地方在直接管理,中央直接管不了,地方又难免闹幺蛾子,弊大于利,即使是客观的错误,也是青干局的错误。青干局是会计师的建议下成立的,他当然会生气了。少干局这种不靠谱的说法,像是老人家单独在后辈面前的气话了。青干局二处,在现阶段的技术条件下,逃不脱抓不了,放就乱的困局。但有具体的错误的体系,也比完全没体系好。成立青干局三处的想法,很值得探索。但无论是可能成立的三处,还是存在问题的二处,将要面对的问题,都不是在其自身的权责范围内能够妥善解决的。” 黎华立即前倾身子,捧哏道:“那么,可以在哪些范围里解决?” “就像我以前就说过的,目前国内的大学体系,是落后于社会主义的需求的。这既是很长时间里必须面对的困境,优先改革的话,代价也会太大。大学体系本身就存在问题,目前的选调生制度被人民群众反感,也就是必然的了。所以,从务实的角度来说,我们能够做的,首先是改变入选的条件,不再以大学生为根本,而是以高中学历为范围。具体来说,大学毕业生,可以选调,有几年工作经验,并且工作成绩突出的高中生,也可以选调。所有选调人员,第一要组织上考察选择,不泛滥,第二要尊重个人愿意,不强求,并且,必须去条件比较艰苦的基层,这和我以前提过的一些建议是一致的。在此基础之上,设置相应的硬性规定:大学学历的选调人员,需要在28岁之前做出在当地或者同行业里鹤立鸡群的成绩,高中学历的选调人员,需要在完全胜任工作岗位的前提下,在28岁之前考取电视大学的学历。之所以说28岁,是因为团员在28岁退团。如果在实际调研和执行中觉得有更合理的年龄划线,可以相应更改。年龄过线达不到要求的人,或者是自己提前主动申请退出的人,就把人和档案送回原地,带上工龄,由地方按照选调前的情况自行分配——没错,对于心比天高的人来说,这相当于蹉跎了几年,这种代价的风险,是必须的。而同时,电大的考试难度,就需要更加严格和苛刻了——大学体系的改革,现在的阻力会非常大,那就暂时从电大起手。这一阶段的名单,要公开,淘汰率,可以高,不可以低,通过的人数规模,以中组部可以做好的极限为准,粗犷地说,比青干局一处管理的人更少。通过这一阶段的干部,就纳入你刚才说的青干局三处管理好了。公开的名单,只进不出,接下来的淘汰,就不公开了。留下的干部,在成为省部级后备干部时,转入一处管理。” 毕文谦郑重地看着黎华,沉沉地说:“在干部年轻化的要求下,所谓终南捷径,捷径,是必然存在的。这不必讳言,也不是坏事。问题是,为什么会有人认为,捷径会是坦途?究竟是为什么,会让人产生那样的想法?这,才是问题的重点,才是人民群众会反感的原因。战争时期,捷径是生死的考验,从那样的考验中走过来的干部,人民群众,不会反感,总体上反而是拥护的。现在是和平时期,捷径不再涉及生死,但要人民群众承认……说句俗话,不死也要脱层皮。如果不能在政策和落实中上有这样的决心和力度,不能让人民群众真切的看到,捷径决不是坦途,那么,青干局二处弊大于利的困局,在很长一段时期内,就不可能改善。” 第七百二十五章 忆往昔 “不死也要脱层皮啊……” 黎华垂着视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毕文谦却看着她,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远的不必说,就说你吧——即使我们在西城的街上,一起唱过《世情》,有了做一点儿什么的想法,但我根本没有想过,你会成为今天这样。在那个时候,如果有人和我说起今天,也许,我会当成是笑话,或者天书。但这一切,在那一天改变了——你为了保护河合奈宝子,一个人干翻了一群日本雅库扎的那一天。那件事情,我听到的的第一瞬间,是担心你的安危,但在确认你安全之后,在我的认知里,你的样子,就有一些不同了。” 黎华嗫嚅着嘴唇,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好吧,在这个年代,那样的事情,的确是可遇不可求的。文谦,难道……你就是从那时候开始……” “不,不是那样。”毕文谦摇摇头,看着黎华,眼神却是陷入回忆的迷离,他追忆了许久,忽然对着黎华惬意地笑了,“……如果要说心有所想,最早,是我还在江州的时候,我听到了关于青歌赛的消息,触动了想唱歌的心思,立下了这辈子好好唱歌志向。而在和妈妈一起去前线的火车上,我听到了一个战斗英雄讲述的故事,我写了一首歌,你肯定知道,《血染的风采》……” 黎华笑着点点头:“没错。你从那时候开始,就渐渐声名鹊起了。这比你参加青歌赛还早。铁路系统里,部队里,在你那时候你不知道的地方,大家传唱着你的歌。” “那,你可能也听说过,我在唱那首歌之前说的话——‘这首歌,送给英雄的爱妻,送给烈士的未婚妻,顺便也送给残疾人的朋友’——黎华,就是那个时候,我开始有意识地思考起这个时代了。之后,回到江州,中唱蓉城公司的人来找过我,说起出唱片的事情,我思考的范围,就更宽阔了一些。这些思考,没有停止过。直到在申城,邂逅了长者,我把我当时的想法,告诉了他许多。而再之后,我们认识了,那是一段懵懂而快乐的时光。在你送我上火车的时候,你对我讲的那个关于孙经理的故事,一个国企里的故事……” “那个啊,我也记得。”黎华眼睛忽然闪了闪光,咯咯地笑起来,“当时,我讲完了,你还说你自己什么‘图样图森破’,是吧?” “是啊……”毕文谦温柔地看着黎华,“那时候,我就明白地和你说了,我也只能耍耍嘴皮子了。” “你还说了,你并不擅长遵守规则地玩儿游戏。”黎华意味深长地笑,“回头想想,你说得是真话。你擅长的,是修改规则地玩儿游戏。” 毕文谦愣了愣,然后呵呵地笑了笑:“也许是一语成谶吧!但我那时候,远远不是现在这个样子。那一天,和你分别之后,我除了思考和分析问题,也开始尝试寻找解决问题的办法了。那时候,我是真的觉得自己在这方面比较笨。即使是现在,我也不觉得我能在纯粹的规则内玩儿过那么多人精儿。但是,我为什么一定要遵守规则呢?我原本的志向,是好好唱歌。我会思考这些问题,本来就是因为既有的规则存在问题,需要修改。如果单纯地遵守规则,我根本就不必浪费精力去想了。然而,这一切,我也只能是想想,改变不了什么。所以,当我在京城,我被妈妈带着回她娘家,结果被骂成丫头养的病秧子的时候,当我无法忍受妈妈被人侮辱,更无法忍受我们寄人篱下,去仰那样的人鼻息的未来的时候,很可能走投无路的时候,我能够想起的,只有你了。在电话里,我努力贫着嘴,不想被你发现我当时的窘迫。你,多半是能琢磨出来的。但你只要我给你一个拿得出手的理由。而我,给你画了一个饼。那是我当时能够想到的,可能会让你感兴趣的办法了。” 絮絮的追思,让录音室的气氛渐渐温暖而浓稠,黎华也慢慢沉浸在回忆中了。 “师父,我始终记得,你在电话里说的,‘这又不是什么高深的问题,只不过是少有人去想,知道的人也不会去提。’你说得好像很简单。但在我认识的朋友里,你是唯一一个愿意去想,也能够想到,更敢于提出来的。那时候,对于你画的饼,能不能赚到钱,我根本没有期待。我只是知道,你在面临困难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了我。我只知道,不能因为贫困耽误了你的才华。” “没错,不仅你没有期待,我,也没有期待。我当时最大的期待,不过是有人能够照顾我,让我安然参加完青歌赛。也许,比赛完了就回江州也说不定。那时候,我也不认识万鹏,我动完了嘴皮子,指了一个可能性,你能够做到什么程度,我根本没有概念,我只知道,如果换成是我,一切,都只是一个白日梦罢了。”毕文谦低着头,一句句慢慢说着,他很想一边说这些话,一边紧紧抱着黎华,所以,他不敢看着她的眼睛,“你做的,超出了我的预期。你不仅真的在照顾我,和我同甘共苦,还把一个白日梦,变成了现实。所以,你说我妈妈把我托付给了你,我自然而然就信了,你说你要管着我那份钱,我也没说过什么——对我而言,你比那些钱,重要多了。我们成立了草台班子一样的公司,我构思着各种各样的发展的可能,却没有想过直接改变既有的规则。那时候的我们,根本没有那资格。然而,就像我刚才说的,独在异乡的你,面对生死的危险,不仅没有退缩,反而刚了正面。这是难能可贵的品质和能力。从那之后,我就把那些原本只是想想的思路,渐渐告诉你了。你,没有让我失望。也只有这样的你,才会在价格闯关的前夜,宁愿承担所有责任也要坚持己见,在《人民日报》上发表署名文章。” 毕文谦的话,平淡而温柔。黎华的脸上,却难得的渐渐生起微微的红晕,也有些害羞地低下了头。 “师父,你也没有让我失望,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 “谁说的?今天,我不就让你失望了吗?”毕文谦目不转睛地盯着黎华那白白的鞋尖儿,“你不想去藏区,我也不想你去,结果,我还不是……” “不,我没有失望。”黎华打断了毕文谦的话,“我们,要以大局为重。在文华公司明确为正部级那天起,我就有了觉悟。” 毕文谦紧紧抿了一阵嘴:“……黎华,我多么希望有朝一日,我能够让……你就是大局。” 黎华听得差点儿笑喷了。 “你,你……呵,我就是大局?” 毕文谦抬头看着黎华笑得花枝招展的模样,那脸蛋儿上微微的红晕仍在,美得勾人——越是如此,毕文谦越想着一句台词来——“黎叔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见毕文谦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不再说话。黎华渐渐止了笑,陷入了思索。终于,她似乎有些慌神了。 “文谦,你不要这么霸气。” “霸气?我霸气了吗?”毕文谦一脸无辜。 “刘三剑被安排到香港去了,你没有说什么,结果,只隔了几个月,你就让她震动全国,搞得许多人求着要她去管一个经济特区。我这一去藏区,你别又只隔几个月,又搞出什么事情来。想要求着让一个藏区书记息事宁人,这价码,怕是不多。我不觉得我现在胜任得了。” 毕文谦依旧保持着无辜的表情:“当初叫刘三剑回来,我就说得很明白了。我本没想过做什么,结果,人在家中坐,事儿从天上来。黎华,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我不会因为你被迫进藏,就主动去搞什么事情。但如果将来发生了什么被动的事情,那也怨不得我。” “文谦!” 黎华微微嗔怒了。 毕文谦不为所动地直视着她。 许久不曾发生的互不相让的气氛,在录音室里弥漫开来。 良久。 黎华先垂了眼神。 “在回来之前,我也给会计师打了一个电话,把组织上由我进藏的安排告诉了他,征询他的意见。他沉吟了好一阵,语重心长地对我说,我连滨城的书记都还没有踏实做出成绩来,就跨这么一大步,要治理整个藏区,原则上,组织不该这么安排。但既然确吉坚赞推荐了我,考虑到藏区的复杂性,组织上选择了我,那我就该努力跨过困难。这既是艰巨的考验,也是难得的机遇。” “会计师也对你寄有期许啊。” “所以,你不要那么锋芒过露。”黎华的眼中,有着一丝撒娇的味道,“你在海参崴的录音,已经像一颗深水炸弹了。现在就有人提出,在今年的四中全会上讨论了。要是你再搞出什么震动全国的事情……” “黎华,我已经承诺了,我不会主动找事儿,但我承诺不了事儿不来找我。” 毕文谦冷漠的口吻里,隐隐有一丝颤抖。 面对黎华撒娇的声音,他终究装不好铁石心肠的模样。 便是这一丝颤抖,让黎华的嘴角微微上扬了。 “好吧!你非要这么坚持的话,那你至少教教我,离京之前,我还能够做些什么?我们的录音里,明确说了,不走封闭僵化的老路,更不走改旗易帜的邪路。但具体到内容,细微分割开来,指不定会有人断章取义,甚至是借题发挥。我不在京城的时候,要是出了什么事情,我真的怕你一动怒,又上一回电视直播什么的。” “这个啊……” 毕文谦沉吟了很久。 “文谦,你不会真的……” “黎华,既然你真要这么担心。那,不妨就由你自己,在离京之前,就把事情给做了。”毕文谦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脸上浮现起略古怪的笑容,“你自己去做,总不用担心尺度了吧?” “我?”黎华哑然,“我来做?我还能在京城待多久?而且,我是不担心了,别人照样会担心啊!” “怕是心里有鬼的人才会那么提心吊胆吧?”毕文谦嘲讽地笑。 “能够安稳到今天的人,又有多少人敢坦荡说一句问心无愧?鬼,怕是只有大小之分。一次又一次矫枉过正,很多人,都心有余悸了。” “所以,既然已经有人在担心了,那你就不仅不该这么避而不谈地离京,反而应该在一定程度上表露一个态度。” “态度?” “你不能让别人安心,但你可以选择请一个最不可能让人担心,同时也最有说服力的人来做。至少,那个人在别人乍看来,是这样的。” 毕文谦的脸上,泛起了狡黠。 黎华半愣着琢磨了一阵:“……真的存在这样的人吗?” “这,就当是我给你的一个题目吧!在有限的时间里,寻找出这样的人,并且亲自说服他,这难度,并不比当好藏区书记小。如果你真的能够做到,那么,我不仅相信,你能在藏区胜任工作,我也相信,中央会支持你的工作。” “那……就算我真的找到了,我又该怎么说服他呢?”黎华抿着嘴追问道。 “你首先要和他讲清楚,拨乱反正的必要性。然后,你可以告诉他,当初,我们是在一个很低的起点,从满分的期望做减法,自然会付出惨重的代价。而现在,我们已经站在前人的代价换来的比较高的起点了,我们可以在这个起点,一点点儿慢慢做加法。这个加法,由他来牵头做,最适合。” 第七百二十六章 甜蜜 毕文谦的话,说得平淡,近乎轻巧。 黎华却陷入了冥思苦想。 如此的苦思,毕文谦看在眼里,静静等待。 就像在海参崴的时候,自己对她念出了《是,大臣》里汉弗莱的台词后,静静等待着她的蜕变一样。那一次,她蜕变的,是态度。而这一次,考验她的,是能力,以及气魄。 当家作主,当家作主,不仅要当得了家,更得作得了主。 这是放之古今皆一的要求,但对于只有22岁的人来说,简直像是传说中的1级打肉山一样。不仅肉山不好打,还得小心被别人Gank。 过了很久,黎华依旧垂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子,双拳放在大腿上,一动不动。 直到毕文谦的双手突兀地闯入她的视野,轻轻捉起了她大腿上的右手。 “文谦,我……” “黎华,我也知道,这很难,非常难。”毕文谦蹲在她腿边,仰着头,迎着她微微偏来的眼神,一边轻抚着她的手背,一边温柔地说,“如果你实在做不到,那就算了,但我不得不逼你尝试去做。” “文谦……” 毕文谦摇摇头,止住了黎华的话,把她的手掌摊开朝上,自己左手垫在她腿上,再把她的手掌垫在自己手上,最后将自己的腮帮子枕在她的手掌上,看向了对面自己的空位子:“黎华,你现在的表情,还有声音,让人心怜。但在此时此刻,我看不得。不然,我会心软。把我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强求你去做,这本质上很任性。可是,我们没有战略主动权。这个‘我们’,不仅是你我,同时也是中国。冷战,已经40年了。又一次迎来了变局的可能。虽然只是可能,具体发生剧变的时间点和脉络,也不是我们能够准确预测的,但这一切,真的在一天天接近,越来越近。如果你愿意通过那些公开而杂乱的信息中捕捉蛛丝马迹,你也能够聆听到时代的脉搏,一声一声,不断跳动,越来越急,越来越响,就像那无声处的惊雷,就像那暴雨前的闷热。黎华,我当然可以温柔地陪着你,眼看着你一步步踏实又安稳,有条不紊地走下去,不,应该是走上去。在接下去的路上,我也可以这么貌似与世无争地守着你,为你规避那些潜在的暗雷,那些不必要的冲突。然而,时代的脉搏,不会等着我们,就像日军侵华不会等着常凯申所谓攘外必先安内的战略。在变局的那一刻真的来临时,我们能够在内部凝聚得多团结,将决定我们能够在外部操作的空间——拳头握得紧,打出去,才会有力。嗯,确切地说,很可能并不是变局来临的那一刻,这个时代,并没有萨拉热窝事件,也没有图穷匕见,很可能,那一刻意味着的,已经是尘埃落定,胜负分明。” 一边絮絮地说着,毕文谦的右手轻轻覆着黎华的膝盖,中指一下下在上面轻轻敲着。 “时不待我,机不等人。现实不是游戏,所谓世事如棋局局新,不过是个人视角下的小格局。历史,一步步书写下来,静态分割着看,很容易生出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的感慨,但如果拉高尺度,细致梳理它一路而来的笔划,却是像那飞流而下的瀑布,到处都是细微的进步。那笔走龙蛇,一不小心走到终点,却不是绽开的水花,而是我们所在的今天。如果非要说是一局棋的话,那它早就开局了。我们,听不到那开局的发令枪声,也无法亲自走到终点。你说,我们要以大局为重。你的希望,我总是拒绝不了。所以,我不得不逼你。” 黎华低着头,看着毕文谦那的模样,仿佛一个撒娇的小孩子的模样。如果还是他们最初认识的三年前,她或许会觉得可爱,但在他已经长得比自己更高的现在,那模样却滑稽得让人想笑。 然而,黎华笑不出来。 毕文谦的话,黎华听得懂。 自己说的大局,是中国;他说的大局,是世界。 “文谦啊……” 最终,黎华没有把话说完,只移动左手,轻轻抚摸起毕文谦的后脑勺来,仿佛他仍是当初那个矮瘦得仿佛女生的小孩子——我多么希望有朝一日,我能够让……你就是大局——真是不折不扣的孩子气。 却又如此甜蜜,让人心暖。 甜如黎华那绵绵的声音,让毕文谦舒心地享受着。 录音室里,又一次安谧起来。空气中隐约有幸福的香甜。 不知过了多久,黎华抬手看了看表,给毕文谦留下一个乱鸡窝一样的发型:“文谦,时间不早了。我得走了。我会努力去做,但我不会逞强。” “这样就好。” 毕文谦直起了脑袋,黎华也抽出了右手。但她就这么一带,却把毕文谦给带倒,歪歪斜斜地躺在地上。 “文谦,你……”黎华吓得一下起身,几乎扑了过去。 “没事儿!没事儿!”毕文谦抬手摇摇,尴尬地笑,“脚麻了而已。” “啊?” 一愣之后,黎华蹲在毕文谦旁边,看着他那被自己蹂躏出来的鸡窝头,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这样的笑,同样让毕文谦觉得幸福。 笑了好一阵,黎华终于把毕文谦从地上拉了起来,让他站直了,自己替他拍打着灰尘。 “对了,文谦,还有件事情,先和你提一下。” “什么?” “公司的党委会那天,散会后,宁之见了会计师。会计师听取了她在日本的工作,勉励她继续努力,说她一个人在日本,为国家做出那么多成绩,不愧是国家培养的大学生,还询问她将来愿不愿意回国肩负不同领域的担子。今天,在电话里,会计师也听出了我的顾虑,给了我一个建议:在我进藏的时候,要不要让宁之回国?” “啊?”这倒是毕文谦意料之外的事情。 “这事情,就由你做决定了。我不在京城之后,如果你觉得有必要了,就让宁之回来吧!会计师会支持的。”全身上下拍打完一圈,黎华也站直了身子,目光郑重地看着毕文谦,“文谦,暂时别让刘三剑回京了,我们是没什么,有些老人家,真的可能吓出病来。” “好吧……” 见他半出神半唯唯诺诺地答应了,黎华也不待他说完,继续说了下去。 “另外,那天散会后,我和古今莱去见了傅懋恭。交换了确立破坏国家公信力罪的意见。关于这个,不止傅懋恭,我和古今莱都各自和许多首长请教过。他们都是持赞同的态度,但又往往存在疑虑。” “疑虑?” “是啊!让人想起了《是,大臣》里的台词——‘会议结论是,从原则出发,我们都赞成女士们的平等权益,但特定部门里有特殊境况。’‘我觉得要让内阁大臣们否决这个提案,就要各自讲清各部特殊情况,但各级部门都要从原则上赞同。’‘原则上都支持,但在他们自己部里行不通。’”黎华眨着眼睛,不住微笑,“至少,我们的首长们,还是比英国电视剧里好得多。特别是大多数已经退居二线的老首长,都更支持一些。他们疑虑的,往往在于具体怎么入手。” 毕文谦一时间还是不明白:“这需要疑虑吗?” “‘御龙顺水而行,横波水没七军,青子衿’——我作为体制和政策研究室的副主任,才结合你在海参崴的录音,上交了报告。框架里,既讲清楚了国家财政能够供养的脱产人员有限的现状,又提出了要扩大面向普通群众的提干的渠道,那么,位置不能增加,又要有新人进来,怎么办?别人又不傻。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的怨望,不是个别。所谓破坏国家公信力罪虽然还没有正式确立,但这几个月以来,按照这个思路走的案例,已经多得让不少人心有余悸。这,是一把明晃晃的刀啊!” 黎华感叹地笑笑:“退居二线的老首长们原则上都赞同,邓总理也赞同,只不过主要精力还没放过来敦促这事情而已。以现在的形势,即使是心慌的人,也不敢站起来反对,但悄悄去找傅懋恭的人,可是不少。那天,傅懋恭虽然没有直接告诉我们,向他递条子,写信,打电话,甚至登门拜访的,具体是哪些人,但事情本身,那些人大体上达到什么规模,他却没有隐瞒。文谦,就像你在海参崴说过的,傅懋恭在改革开放后实际主导着我们国家的法制建设。在这方面,他的确有这样的影响力,自然,也肩负着更多的责任。这两者,在他的位置,并不会简单地人走茶凉。所以,那天之后,古今莱一直在思考,以什么事情入手。” 毕文谦是听出味儿了,但他还是不解:“可是,我并不是法律专业的啊!怎么入手,我也给不了建议。” “不,古今莱需要的,倒不是你的建议,而是支持。特别是我不在京城的时候。”黎华摇摇头,“她已经有了入手的方案,正要再拜访一次傅懋恭。本来,如果我只是下农村的话,无论这事情如何发展,我都能做些什么。但如果我在藏区,就事有缓急了。她毕竟还没有和你见过面,我走之前,提一下,总是妥一些。” 听她这么说,毕文谦放松了不少:“她的方案,是什么?” “今年,出了一个周志远的案件,社会反响比较大。案件的判决,傅懋恭过问了。但在法律系统内部,有着不少暗悄悄的声音,说那是中国法制的悲剧,说是权大于法,舆论大于法。” 第七百二十七章 昭和已是过去时 黎华说完了这些,便再拍拍毕文谦胳膊,抿着嘴笑了笑。 “有你在家,我也许会担心,但不会害怕。” 说着,她挪步走到钢琴前,揭开盖子,单手玩闹似地摁着点儿旋律,即使是相比刘三剑的水平,也算是笨拙了,然后,她和着唱道:“你一直在路上,风萧萧的路上,多少金戈铁马,和多少雨雪风霜……”唱完一段,她歪着头回眸看来,“听说,当初,你就是唱这歌,给万鹏送行的?”(注1:主角那句“我多么希望有朝一日,我能够让……你就是大局。”里的感情,黎华听懂了,却不太敢确定。) 毕文谦也慢慢走到她身边,忍着伸手做点儿什么的欲望,选择继续唱了下一段。 “你一定在路上,征尘依然飞扬,你将儿女情长,折叠好藏进戎装。”(注2:主角再一次含蓄地向黎华表白。) 也许,此刻的黎华并不能明白他歌声里隐藏的某些情感。她抬起手,转身轻轻点点毕文谦胸口:“都说了,我是去当书记,不是当将军,哪儿有什么戎装啊?” “不是说好的穿防弹衣吗?” “那也不算戎装好不好?” 毕文谦犹豫着要不要反驳。黎华却已经朝门迈了步子:“好啦,走了!”(注3:最终还是没有去确认,黎华害羞溜了。) 依旧是那么利落。 利落得让毕文谦都来不及再想点儿什么话题,再儿女情长一会儿。直到她早已走远,他才自嘲般地笑了笑,合上了钢琴盖。 黎华……你不说究竟是哪些人做了初一,我也不去追究,但十五嘛…… 他们有资格决定开始,仅此而已。 当天晚上,陆衍难得地没有吃完饭就下班,主动跑毕文谦房间里,张罗着帮他“搬家”——从四合院到《樱花大战》创作组的地方,其实也不算远,也就是当初《荀灌中原》创作组的驻地。除开书房和办公室里的东西,真需要他们自己搬的家什,其实少得可怜。 “经理啊,瞧你这样儿,简直像是住旅馆,不是住家的!” “这只是暂时过来好不好?水暖安好了就回去的……” 入夜的路灯照得并不亮堂,胡同里,两人一人拖着一个行李箱,有一搭没一搭地边走边碎着嘴。 “……经理,你说,我要不要把小虎也抱过来?” “蒋卫国不是也能喂它吗?” “可是,中森名菜她们挺喜欢小虎的……” “开玩笑吧?她们能碰得到小虎?” “谁说一定要捉到啊?小虎那么可爱!” 那家伙,屁股都那么肥了,还可爱……简直是个灵活的死胖子嘛!撸猫什么的,才没有羡慕! 见毕文谦翻着白眼儿没再说话,陆衍开心地笑:“那我明早就把它转移过来了!” “……你是真当它妈了……” 陆衍却不以为意,转了个话题:“对了,经理,你过去的事情,他们都知道了。《御龙吟》的创作组也安排在那一片儿,毕竟,大家都是一起海选的。张静林把那些女孩子集合起来,说要等你到了说两句,勉励勉励。” 噗…… “你怎么不早说?” “难道……你要打腹稿?”陆衍不太明白毕文谦的意思,“你过去住,本来就是这两天才决定的。我真要早说也早不了啊!” 毕文谦简直无言以对。 “我总觉得,《御龙吟》的事情,我根本没想过太多,却被别人莫名其妙地六经注我。我这要过去说点儿什么,指不定传出去了又得被怎么琢磨。” 陆衍稍微歪着头看来:“那……讲之前明确纪律,你的讲话要保密?” “没保密都起了风言风语,再保密,”毕文谦又翻了个白眼儿,“那不是欲盖弥彰,没事儿找事儿了?” “那,你说怎么办?我倒可以先走一步,通知他们你不见她们。但那样,好吗?” “那样当然不好。” 断然一句之后,毕文谦的步子越来越缓,渐渐有些出神了。 “经理?” “嗯……既然这样,那你先过去,干脆把艾静她们也叫出来吧!免得受二茬罪。” “二茬罪?”陆衍忍不住捂嘴偷笑起来,“那行,我先走了。你慢慢走,慢慢打腹稿。” 说完,陆衍就哼哼走快步往前了。 眼看她越走越远,毕文谦双手背在背后,手指勾着手提箱的手把,仰头望着天上的星星,慢慢踱步。 这个时候的京城夜晚,依然看得到那么多星星,也没有太多噪音污染。也许,再过几年,这样的夜晚,就会渐渐不复存在,就像那首《钟鼓楼》没有点明的变迁。 干冷的空气中,路灯又在和谁谈判? 夏林说她想唱《钟鼓楼》了,其他人呢? 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这样的话,在这个年代,即使说得再透彻,别人多半也只会笑呵呵地敬而远之。 特别是京城这样的地方。 发展才是硬道理,这才是这个年代的主旋律。 遐思渐渐放飞,从当初和苏虹一起坐上火车入京看到的那场大雪开始,自己在这座城市经历的一点一滴,不断像雪片一样涌现起来。这一路以来,无论水面下的刀光剑影再多,念想起来,终归是幸福而温馨。 只是,不知再过多少年,这京城的模样,就会和自己上辈子的童年的印象重合起来;也不知那时候,自己,还有黎华,还有整个文华公司,会是什么模样。 “我的家,就在二环路的外面。” 终于,走过了当初海选决选的那块坝子,走到了《樱花大战》的创作组门口,当初还在创作《荀灌中原》的时候,自己就和陆衍一起来过的四合院。 只见傅明轩早已站在门口,一见毕文谦到了,连忙上前招呼着:“经理,到啦!你都好久没过来了啊!” 这话倒没错。自从《荀灌中原》立项,在三里屯成立了创作组,傅明轩就一直守在这里,就像蒋卫国一直守在自己那边的四合院一样。宅起来的日子里,人家明明就离得不远,却真的好久没见过了。 借着路灯光,毕文谦打量着越走越近的傅明轩,即使口吻带着高兴和略微的激动,那玻璃眼镜下却依旧是一丝不苟的模样,一如当初第一次见时,浑不像是转业的军人。 “傅明轩啊,你也辛苦了。” “我这儿哪算什么辛苦?”傅明轩连连摆手,“部队上是照顾我,我才有运气能进文华。在这儿,每天也不忙,还能慢慢学习,过上过下的,要么是花团锦簇的姑娘,要么是德高望重的大家,别人羡慕也羡慕不来!经理你才是真的忙!” 这话也没错。傅明轩也是二十几岁,工作清闲,还能够天天养眼,还不忘学习,的确是让人羡慕的待遇。只是…… “你怎么知道我真忙的?怕不是听别人说的吧?” “别人当然都这么说了。但也不止。”傅明轩略有些崇拜地说,“托在这儿上班的福,我也能看内参,经理你的那些言论,不是天天钻研的人,哪儿说得出来啊!” 好吧……文华公司的保卫处的人,也能名正言顺的看内参…… 似乎,这并不奇怪? “……甭这么说我。我只是告诉大家我的想法罢了。对了,她们呢?” “都在里面集合等你呢!” “你是说……那临时修的会议室,还没拆?” “没拆啊!干嘛要拆?” 面对着傅明轩不明所以的反问,毕文谦竟无言以对。 果然是TG不土,战斗力五? 并肩进了四合院,很快,就见着那水泥墙,还好,至少刷上了白灰了。 陆衍和中森名菜一起站在门口,一见毕文谦,就都凑来过来。 “经理,东西已经放你房间里了,一会儿中森小姐带你去看屋子。”陆衍翘着大拇指,指着背后的会议室,“她们都在里面等你,你和中森小姐进去吧,我先回去把小虎抱过来。” 说完,陆衍就利落地走了,就像白天黎华走的那么利落。很快,傅明轩也打了个招呼走了。留下中森名菜,戴着粉毛线手套的双手握在身前,舒展着身子,笑吟吟地和毕文谦对视。 “毕文谦,在日本,可没有哪个社长,等员工都安上了水暖,最后才给自己安的呢!” “那个……这个和我没有关系,是小晓琳安排的。”毕文谦抿了抿嘴,“而且,不是说你在日本各地演出宣传《无地自容》吗?” “我当然是这么计划的,但就像你说的,计划没有变化快呢!现在,日本流行的是《川流不息》。”中森名菜微微摇头,感叹道,“而且,从这个月开始,日本就是平成了。你说的昭和莽夫,已经是过去时了。” 第七百二十八章 乱花渐欲迷人眼? 中森名菜只是陈述了一件发生不久的事情。 毕文谦却不由联想起了上辈子在网络中流传的关于昭和男儿与平成废宅的段子。一个封闭的僵化的高福利的日本,只会把许多辛苦培养的年轻人消磨然后圈养成废宅。然而,在这条有自己存在的世界线里,平成的未来,却不一定那样了。 就像眼前的中森名菜,正亮丽地站在自己面前,那个割腕自杀的未来,显然消失无踪。 这让毕文谦格外地高兴——现在是1989年1月,作为穿越者,他本就听闻过接下来的两、三年整个世界的激荡,而在穿越之后,接触了更多具体的资料,他更能看得清晰,比大多数人看得清晰。日本从昭和到平成,就像是一场大戏开场的礼炮,而中森名菜的改变,则像是一个讨喜的彩头。 “虽然容颜依旧,现在的你,比半年前,漂亮多了。” 中森名菜听了,微微低着头,脸上生着喜悦的微红:“毕文谦……我可以当作这是对我的夸奖吗?” 毕文谦默默看了她一会儿,在她忍不住抬头的瞬间,轻轻来了一记摸头杀。 “一起进去吧!” “……嗯!” 一进门,只见里面的陈设格局,和自己上次来的时候,大同小异,那小讲台依旧狭窄,只是放那儿的黑板终于不再是靠在木架子上,直接嵌进了墙,那上面,是依稀的没擦尽的粉笔灰。屋子里最多的依然是桌子,但桌子也换了新,穿得花红柳绿的毛衣的萌妹子们正密密地座无虚席——没错,她们都把外衣脱了挂在座位的椅背上,但这人数显然是僧多粥少,那些只能坐塑料凳子的,就把外衣折好放在腿上。 这也让毕文谦很快就感觉到了温暖的包裹——安了地暖,果然不同。 同样快的,是萌妹子们不约而同聚焦过来的目光,以及骤然的安静。 从左到右,一眼慢慢稍微扫去,就能认出些人来。 马小晴、周海妹、黎粢、邱淑珍、翁虹、甘平、瞿影、于蕙、巨雪、颜丙雁、蒋文丽、许情、杨丽岗……嗯,中间离讲台最近的两张桌子,脸熟的人最多——左边一张有张静林、赵鸣鸣、巩利、左玲、宁镜、章敏,右边一张有艾静、范小轩、蒋琴琴、王路遥、工藤镜香、长杉洋子、木条佑希,还有黑木童……(注1:座次是有意义的。) 静默的空气中,每一个女孩子都在和自己眼神对上的一刻,努力让自己星星般的眼睛说出话来,特别是那些海选时和自己没有什么单独交流的人。一个个看到最后,右边最角落的地方,毕文谦瞧见了陈荭。 微笑着朝她点点头,毕文谦的视线重新看向了正前方的黑板,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偏头问中森名菜。 “中森名菜,你的座位呢?” “我?我既不是《樱花大战》的人,也不是《御龙吟》的人,我又不坐这儿。” “那你……” “我呐,是来看看你的。反正,晚上一个人也没什么工作。”中森名菜忽然踮起脚,笑嘻嘻地在毕文谦耳边小声问,“呐,这算不是算是乱花渐欲迷人眼?”(注2:中森名菜已经开朗到敢主动开主角的玩笑了。) 噗……我还万花丛中一点绿呢! 毕文谦一下子就残念了:“你……你连这诗都知道?” 中森名菜背起手,略得意地笑:“白乐天的诗,在日本也是很多人喜欢的呢!” 说得好有道理,简直让人无言以对。 “那……你抱着小轩轩坐吧。”犹豫之后,毕文谦拉着中森名菜的手,径直往前,走到艾静她们那一桌,轻摸范小轩那小小的脑袋,“小轩轩,中森姐姐没座位坐了,你让她抱着你好不好?” “啊?”范小轩眨巴着眼睛,小嘴撅着想了想,忽然像个小大人一样站起来,朝中森名菜伸出双手,“好吧!” “小轩轩乖!” 待她们俩重新坐了,毕文谦转身又朝张静林点了点头,才走上了讲台。 又一次的扫视,远近的感观又有了不同。最后,毕文谦又一次和陈荭对上了眼神,仿佛一个班上最角落的位置,约莫有些孤独的感觉。 难道……是因为走后门儿的传闻? “大家好……” 一声招呼出口,如同打开了阀门,萌妹子们一下子爆发出了近乎尖叫的声音。 “毕文谦!” “毕文谦!” 这……难道这里面也有很多脑残粉? 无论如何,至少没有一个个冲上来,顶多只是站起来而已…… 囧着脸,直等到她们的情绪宣泄得差不多了,毕文谦才勉强抬手虚压。 “那个,很感谢你们的热情,但是……总之,我是不知道今天这安排的。我原本以为,就是暂时搬个家。但陆衍提起之后,转念一想,因为我的构想,把大家集中在一起,我却这么久都没和大家见一面,的确有些不适合。不过,我真没啥准备,不知道该和你们说点儿什么,关于作品的具体内容,也不适合现在细说。刚才和陆衍一路走过来,我想了一路,不如,给你们唱首歌吧。” “好啊好啊!” “想听,想听!” “是清唱吗?” 这一下,连艾静这些比较淡定的也激动起来:“什么歌?新写的?” “啊,今天写的。”毕文谦点点头,又虚压了两下,让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昨天,黎华难得回了家,今天就又出门了。这一走,不知道得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结果,连我也要暂时从那小四合院搬出来。想想当初,离开江州的家,在申城认识了黎华,再到京城,青歌赛之后,就从钟鼓楼那边住进了三里屯。从此,这儿就是我们的家了。两年多的风风雨雨,我被黎华守护着,就像是安坐在暴风眼里一样。渐渐的,四合院里的人,越来越多,比如就坐这儿的艾静、张静林、中森名菜,家,也渐渐热闹起来。也许在座的大多数人会想当然地认为这一切有多么的传奇,甚至神奇,但其实,我最希望的,不过是天天能见着黎华,见着大家。但世事,总不容易遂人愿。不仅黎华大多数时间在外奔波,院子里住着的其他人也渐渐有着各自的事情。每天醒来,看着冷清的院子,我只能无可奈何,甚至于,她们的离开,不少正是我自己鼓励的结果。毕竟,家固然温存,但要经营好这个家,却不能只宅在家里。你们大抵都听说过,我很宅,我之所以能够宅起来,就是因为有她们的努力。”(注3:主角在公共场合刻意把黎华和大家分开提。) 说着,毕文谦看着下面最近两张桌子的脸孔们,不住微笑。 “想着这些,我不禁遐想了许多,憧憬起了未来,那些憧憬,就不足为道了。但因此写下的这首歌,我可以唱给你们听。你们听了之后,如果愿意,也可以自己试着唱一唱。” 第七百二十九章 走后门的陈荭 毕文谦的话,就像这会议室的温度一样,暖心。 至少,被提到的艾静、张静林、中森名菜是这么感觉的。 不同的是,艾静一只手托着腮帮子,手肘撑在桌子上,微微弯起的嘴角下藏着隐隐的哀愁。张静林则是乐呵呵地双肘撑着桌子,双拳撑着下巴,像个被大人肯定的小孩子一般傻乐着。而中森名菜,却是紧紧搂着怀里的范小轩,眼里闪着幸福的光芒。(注1:艾静听懂了主角的话,张静林不懂,中森名菜只要主角待她好就行了,其他不在乎。) “这首歌,我还没有定下名字,姑且,就叫……《我爱我家》吧!” (注,《我爱我家》片尾曲《你是我记忆中忘不了的温存》) 说着,毕文谦开了开嗓,在安静的会议室里唱了起来。 “你是我记忆中忘不了的温存,你是我一生都解不开的疑问,你是我怀里永远不懂事的孩子,你是我身边永远不变心的爱人。” 毕文谦唱得很轻,婉转而又柔软,就像他此刻的眼里一样,充满了柔情。虽然,他并没有把目光聚焦在讲台下的某一个萌妹子身上,只是像在真正的舞台上一样。 “你是我迷路时远处的那盏灯,你是我孤单时枕边的一个吻,你是我爱你时改变不了的天真,你是我怨你时刻在心头上的皱纹。” 柔情依旧,如同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撑着脑袋,借着远处黯淡的光线,默默看着枕边人熟睡的侧脸。毕文谦的脸上,满是呵护的幸福。 “你是我情愿为你付出的人,你是我不愿让你缠住的根,你是我远离你时永远的回程票,你是我靠近你时开着的一扇门。” 歌声渐渐高昂,毕文谦手抚心口,眼神却渐渐远眺,定格在了自己进来的那扇门上。 “你是我情愿为你付出的人,你是我不愿让你缠住的根,你是我远离你时永远的回程票,你是我靠近你时开着的一扇门。” 一遍唱完,就像孤帆远影碧空尽,毕文谦一动不动,怔怔地望着那扇门,仿佛黎华就是从那儿出去,也将从那儿归来。 没有人出声打破此刻的气氛。所有人都注视着毕文谦,不知琢磨着什么想法。 过了许久,毕文谦才自己回过神来,叹了一口气。 “要是……有一天能在耳边听到这样的歌声,就好了……啊,各位,对不起,今天,就这样吧!”说着,毕文谦抬手虚指中森名菜,“中森名菜,带我去看看新屋子吧!” “嗯!” 中森名菜亮着眸子,迅速起身,轻轻把范小轩放回座位,便三步并两步地跟在毕文谦身后,从黑板旁的门出去了。 就在开关门的刹那,会议室里,立马沸反盈天起来。萌妹子们三两一堆,五七一群地讨论起了什么。即使是那些年龄偏大的人,也没有掩饰八卦的表情。(注2:有人的地方就有小圈子。) 唯独,坐在最角落的陈荭,没有人搭理。她也没有凑到附近的圈子里去,只慢慢站直了身子,再看了一眼毕文谦刚才站的位置,便穿上羽绒服,一个人离开了会议室。 无论如何,毕文谦和中森名菜并不知晓会议室里正在发生什么,他们顶多察觉了那突然爆发起的嘈杂。 但直到两人绕出了四合院,中森名菜才笑嘻嘻地开口说:“毕文谦,你的愿望,恐怕,不容易实现吧?”(注3:中森名菜表示过,她感激而喜欢主角,但没想过找比自己小的,不主动不拒绝的态度让她心态放得很平。) 毕文谦正想反问,却瞧见门外等待着的陈荭,颇有些诧异。 “你已经出来了?” “张静林召集大家来听你说两句。你没说两句,只唱了一首歌。你走了,我自然也可以走了。” 陈荭话说的平和,毕文谦却听得有些不对味儿。 “那……你是在等我吗?” “是啊!好久不见了,毕文谦。” “这倒是,你大概也听说过,我这段时间一直很忙。” 毕文谦淡淡地和陈荭相视而笑。站在旁边本是有些好奇的中森名菜忽然紧紧盯向了陈荭,仔细观察起她的脸来。 “我知道。”陈荭只低下头,摇头笑笑,慢慢走到毕文谦面前,“叔公为了让我进这个组,拉下老脸,被人说是走了后门儿也甘受着。他也叫我要保密下去,哪怕进了组之后,遭了误会,受了委屈。” “这么说……”毕文谦心念一动,想起了刚才看到的陈荭坐的位置,“你这些天,受了委屈?” “你觉得呢?一个明明因为关系能够单独面试的人,结果连决选都进不了,现在却又走后门儿进了组。如果是一个风气正派的组,会怎么看这样的人呢?” 平淡的话,平淡的口吻,毕文谦却仿佛听出了怨望。 “这么说,你真受委屈了?” 陈荭盯着毕文谦胸口:“张静林是一个眼里不掺沙子的好人。” 话说到这份儿上,毕文谦也不好意思再确认下去了——毕竟,这事情的源头是自己,允许王京云帮忙“开后门”的也是自己。 “那你是希望我做点儿什么?” “没错!”陈荭一下子抬了头,盈盈而笑,“叔公要我学会经受考验,忍受一时的委屈,所以我没想过消除误会。我只是想问一下,你觉得,我在这组里,适合演哪个角色?”(注4:《御龙吟》的角色不是一一对应的,陈荭的问题是以自己至少稳拿一个角色为前提的——都是套路。) “这个啊……”毕文谦当真思索了一下,“对不起,这个我还真没想过。” 陈荭依旧笑着,换了一个问题:“那,如果是拍真正的《三国演义》,你觉得,我适合演哪个角色呢?” “貂蝉啊!” 这一回,毕文谦倒是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了。 “哦?”陈荭一愣,旋即被喜悦爬上了脸庞,“那好,我就要演吕布了!” “啊?” 这逻辑……毕文谦有些懵逼。 “既然作为女孩子,我是貂蝉,那作为男孩子,自然是吕布了!”陈荭笃定地看着毕文谦,双手合握着舒展着身子,“而且,毕文谦,你不觉得,三姓家奴那样的名声,挺适合我在组里的传闻吗?” “这样……真的好吗?”毕文谦总觉得陈荭的想法有些不对。 “有什么不好?既然别人都认为我是走后门儿的人了,我也决定不去澄清了,那就干脆把后门走到底呗!还有什么比偷偷找你要角色更符合走后门儿的说法呢?我是一个演员,对自己的名声负不了责,那就对自己的角色负责吧!”陈荭双手横张,朝着毕文谦笑,“叔公告诉了我,你新写的剧本,我很想演方别,但我是女孩子,演不了……毕文谦,能够让我演张晓梦吗?”说着,她微笑着看了一眼旁边一直沉默着紧紧盯着自己的中森名菜,“‘其实呢,我非常、非常喜欢……潜伏。’”(注5:陈荭不仅把自己说得清新脱俗,并且得陇望蜀。) 陈荭的话,非常跳脱,但毕文谦反而听明白了一些。 她说的,是《潜伏之赤途》。方别是男主角,张晓梦嘛,大约算是女主角吧。此时此刻,她能够这么说,肯定是认真看过了那剧本的了——那句台词,是方别将自己赫赫有名的间谍身份“海蛇”冠在张晓梦头上,自己以大汉奸的身份身陷囹圄后,张晓梦在将要以“海蛇”的身份继续潜伏下去,即将和他永别时对他说的话。 也许,她的叔公,希望她能够像一个地下工作者一样吧……至少,是像自己拿出来的《潜伏之赤途》笔下的地下工作者一样。 那一句点睛之笔般的台词,被她念得,很像是张晓梦了。很像,但不是。不过,考虑到她的年龄,这已经颇为不易了。 毕文谦没有去追问她为什么能看到剧本——这样的追问毫无必要,就像自己不去问她叔公的身份,她也很懂事地没提过一样。 但他很想知道,究竟是她叔公,还是她自己,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究竟是不疯魔,不成活?还是,同时包含着别的一些念想? 细细看着眼前的美人,毕文谦肺腑里暗生感叹:也许,自己造就了黎华,黎华成了榜样,自己和黎华,影响着……一代人。 这样的陈荭,虽然可能不再只是一朵盛世的牡丹,但……也不错。(注6:主角对陈荭的小心思并不在意。) 一阵无声胜有声的对视之后,毕文谦终于仿佛看开了什么地笑了。 “你决心来走这个后门儿了,我可以成全你。不仅是吕布,还有貂蝉,甚至,包括张晓梦。但你要对你自己说的话负责——‘我是一个演员,对自己的名声负不了责,那就对自己的角色负责’。如果你最终演不好,那你也要做好我不讲情面的心理准备。” “嗯~呐!”听他说完,陈荭忽然微妙地眨眨眼睛,“放心,这一次,我做好心理准备了!对了,我可以报复你一下吗?” “报复?” 就在毕文谦愣神的瞬间,陈荭猛地一步上前,对着他就是一个紧紧的拥抱! “陈荭……” 陈荭放开手,惬意地笑着,朝目瞪口呆的中森名菜点点头,转身一边走远,一边举起手轻摇。 “好了,我走啦!‘海蛇很忙的。’”(注7:‘海蛇很忙的。’是《潜伏之赤途》中张晓梦对方别解释自己迟迟不去见他的原因。这里,陈荭在撩主角。) 第七百三十章 “幸福戏” 陈荭走后,中森名菜似乎陷入了思索,也没再说什么话,径直带着毕文谦走。 小晓琳给毕文谦安排的住处离创作组的四合院不远,乍看像是专门为外人修的招待所。六层楼的房子,外观倒的确比四合院更有现代气息,但在毕文谦眼里,往好了说……算是朴实刚健了。虽然有点儿8、90年代的小产权房的感觉,也没有在进口挂什么招牌,但那像白杨树一般目不斜视的站岗军人,还是让他忍不住发问了。 “中森名菜,这儿原本是什么地方?” “纳尼?你不知道吗?”中森名菜有些意外,“这就是军营啊!参演《荀灌中原》的军人就住这儿啊!” 毕文谦大囧——没错,他只知道自《荀灌中原》创作,三路屯这边就一直驻守了部队,但他真没留心过这些部队的宿舍在哪儿。 “……竟然让我住这儿……”喃喃念叨着,毕文谦忽然笑了,“倒也是好事儿。” 六层楼的房子,没有电梯。中森名菜带着毕文谦慢慢爬上六楼,掏出钥匙,打开了靠边的一扇门。 “不止是你。我也住这儿。就在你隔壁。” “你也……” “我们都本住在四合院那边嘛!”中森名菜低头笑笑,拉开日光灯,脱了外衣,挂在衣帽架上,带头往房间里走,“这儿也算清静,他们出操都是在外面。李常务说临时安排,将就一下就好。反正也不是外人。”(注1:中森名菜在主角面前说把自己和他归为了自己人。) 房间里的陈设很简单,但足够暖和。暖和到毕文谦也不得不把军大衣挂上。 一张单人床,两个床头柜,一张书桌,一个书架,一个衣柜,几把折叠椅,一张饭桌,一台收音机,一个温水瓶,以及,之前陆衍拉的行李箱。 没有厨房,但有厕所和热水器。 一圈看下来,不仅简单,也的确不是长住的地方。 待毕文谦把行李箱也靠在墙角时,中森名菜已经惬意地躺在单人床上,摆着大字,望着白得单纯的天花板了。 “毕文谦。” “嗯?” “刚才那个女孩子……” “哦,她叫陈荭……” “这个我知道。我是说……她就是让工藤念念不忘的那个被你评价为大正时代配不上她的中国第一美人吗?” 噗…… 毕文谦打开一把折叠椅,干脆坐在床边,双肘撑着膝盖,看着中森名菜的侧脸,以及……曲线。 “镜香森森都告诉你了吗?” “她是最近告诉我的。”中森名菜偏过头,观察着毕文谦的脸,“工藤本没有和谁提过,但在听说有个人靠人脉进了《御龙吟》的组之后,就拉着我悄悄跑去看了。看了之后,她和我说了这个故事。刚才,虽然我的汉语还不够好,你们刚才说的话我也不是完全明白,但我感觉得出来,她就是那个美人吧?” “……那家伙,老记些有的没的。” “毕文谦啊……”中森名菜一只手枕在后脑勺上,叹了一口气,“《樱花大战》的海选,整个东亚,那么多漂亮的女孩子,你挑了那么多毛病,唯独那个陈荭,你只见了一面,却说《樱花大战》配不上她。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你知道,对于工藤来说,这意味着什么吗?你知道?这对其他人,意味着什么吗?” “所以我叫她不要说出去啊!” “要是不是你,我还以为是金屋藏娇呢!”中森名菜看着毕文谦讶然的模样,吃吃地笑,“呐,我看出来了,你很喜欢她,但并不是常人认为的喜欢。” 毕文谦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比较好。 “也是呐!只要想,天天都能见到各种各样的美人的你,怎么会只关注外表的漂亮?”中森名菜侧身对着毕文谦,握着拳头,撑着腮帮子,眼波流转,“毕文谦,今天你唱的歌,很好听。” “啊,谢谢……”毕文谦忽然想了起来,“对了,刚才在出四合院的时候,你说我的愿望不容易实现,指的是什么?” “你不是说,要是有一天能在耳边听到这样的歌声就好了吗?”中森名菜眨眨眼睛,“我虽然只是一个丛林里的少女,但有些事情,也不是那么笨的。这样的一首歌,能在耳边唱的,那肯定是相当亲密的人了。而且,你说的是歌声,而不是歌本身。我毕竟也是歌姬,你的歌声,歌声里的感情,我感受得到。毕文谦,终于,你也想有喜欢的人了吗?” 毕文谦看着她,没有回答。 但中森名菜却看到了他脸上微微的红润。 “听着你的歌声,有一瞬间,我希望我可以是那个人。你是我忘不了的温存,你是我解不开的疑问,你是我迷路时的灯,你是我的回程票,你为我开着一扇门。但我知道,我们,仅此而已了。不过,我已经很幸福了!你把那个四合院看作你的家,那个家里,有我。” “中森……” “不,不用说什么。我说过的,我希望有一天,我能够从你的中森名菜,变成你的名菜。”中森名菜微微扭动着腿,“只是,我从‘中森小姐’变成‘中森名菜’,你从‘社长’变成‘毕文谦’,经历了那么多。陈荭只见过你一面,就那么熟练地叫你‘毕文谦’了。看着她那么干脆地拥抱你的时候,还是忍不住一点儿嫉妒呢!” 毕文谦又一次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也许,有些误会,越解释越麻烦。 中森名菜也没有等待他的回应,灵活地从床上翻身下来,穿上鞋子,把外衣抱在手上,背在背后:“对了,你真的要让那个陈荭演吕布?” “她想演吕布,那就让她演吧……”毕文谦啧了啧嘴,“其实,我本觉得她可能适合荀彧。” “荀灌的祖先吗?”中森名菜歪着脑袋想了想,然后放弃地摇了摇头,“算了,我回自己房间了。你唱了这样的歌,那些女孩子们会怎么想呢?也许,今天晚上,会有人来拜访你哟!如果我一直在这张床上,说不定会被她们误会,惹她们伤心呢!”说着,她踮起脚,转身朝毕文谦点点头,“毕文谦,当你找到你孤单时枕边的那个吻时,一定要告诉我,一定要我心服口服哟!如果只是今天的陈荭的话,那可是不行的哟!”(注2:中森名菜不觉得陈荭胜过自己。) 俏皮的声音渐渐散去,就像中森名菜离开房间一样。 至少,那声音听起来是俏皮的。 毕文谦发了一会儿呆,叹了一口气,起身倒了一杯水,走到窗前,打开窗户,感受着干冷的晚风。 忽然,他看到了渐渐走到楼下的艾静…… 中森名菜竟然……猜对了? 与此同时,隔壁的房间里,热水器开着,中森名菜一边淋浴,一边闭着眼睛,轻轻哼着仲岛美雪写的歌。 ——《幸福戏(しあわせ芝居)》 “有恋人,有恋人,想拼写在心页上;有恋人,有恋人,但也有不能拼写的理由。”(注3:歌名是《幸福戏》。) 第七百三十一章 枕边的一个吻 中森名菜离开的时候,没有关门。毕文谦也没有去关。当艾静轻轻走进来时,他已经躺在床上了,就像刚才的中森名菜一样。 一声关门声后,艾静也脱了外衣,走到床边来。 “你都不看一眼是谁进来了?” 艾静的口吻里有些调侃。毕文谦只瞄了她一眼:“能进这儿来的,总不可能是坏人。你坐吧!床头柜上两杯水,少的那杯是我的,多的那杯是给你的。” 居高临下地看了看毕文谦的表情,再看了看柜子上并列的两个玻璃杯,艾静安然落座,也像刚才的毕文谦一样……不,比他刚才坐得端正得多了。 “文谦,黎姐姐又要出远门了吗?” 很显然,这个问题出乎毕文谦的意料之外,他下意识地睁大了眼睛,却又忍着没去看艾静。 “……你是听说了什么吗?” 艾静脉脉地看着他,只稍微犹豫了一下:“‘你是我情愿为你付出的人,你是我不愿让你缠住的根,你是我远离你时永远的回程票,你是我靠近你时开着的一扇门。’你说,这首歌,你想听,而不是想唱。你不会无缘无故地写歌。所以,刚才我问了小陆姐姐,这两天你发生了什么,她说没什么,只是黎姐姐回来了,又走了。” “所以你就……” “你情愿为家人付出,你不愿把我们缠在家里,你是我们的回程票,你为我们开着一扇门——这,才是你想说的,对吗?”艾静看着毕文谦的侧脸,口吻幽幽,“我们都习惯了你宅在家里,但是,那并不是你真的不喜欢出门。这些日子,你一个人,越来越孤独了。可就像你说的,我们离开四合院,往往都是因为你的安排。你不能开口要我们回去陪你。结果,黎姐姐这一次又要走,你终于忍不住写了这样的歌。”(注1:艾静喜欢主角,明知道主角喜欢黎华,也刻意说得模棱两可。) 房间里,一阵安静。 没有对上眼神,艾静始终脉脉地看着毕文谦,等待着。 “……静静,你越来越聪明了。”(注2:除了隐藏自己的情愫和看破主角对黎华的感情,艾静的确把主角的话理解得很透。) “小陆姐姐把小虎抱来之后,问了一下情况,就托我来看看你,确认一下,自己就回去了。她没有听到你唱歌,我们七嘴八舌凑了歌谱给她。”(注3:艾静的说法是陆衍托她来的。但为什么托的是她,她就不说了。) “是吗?” “可其他人不一样啊!你唱歌唱得那么好,你的情绪,大家都听得出滋味儿,或多或少。那些不了解你的人,不少都去执着于那什么永远不变心的爱人了。”艾静的声音里终于起了一丝嘲讽的波澜,“文谦,你的消息,总是被人留心。也许明天,这首歌,就会在京城里流传了。也不知,又会有些什么人怎么瞎琢磨了。反正,你也不会去在意。” “静静……你的口气,越来越不像是一个歌手,更不像当初那个被黎华领进门的女孩子了。” “那是当然的了。”艾静吃吃地笑,“为了不当你看不起的智障,我重新读书了。在和陆爷爷住一起之后,我听说的,了解的,就更和当初不同了。陆爷爷很喜欢我,我也许不能如他所期望的那样,但至少不能辜负他的栽培……也不能辜负你。” “这样啊……”毕文谦一直望着天花板,不断思索着,“陆爷爷身体还好吧?” “还不错吧……以陆爷爷早年的遭遇,现在的精神头,他自己说,起码还能发挥几年余热。”艾静呵呵地笑,“他很关心我,更关心你,却又不要我们打扰你工作。《樱花大战》,他说,根本目的,有两个,一个是近期的,为国家挣外汇,一个是远期的,让日本的青年思考起来。一部日本文化背景的文艺作品怎么才能让日本人喜欢,卖得出去,他没资格做主,所以,如何让日本青年思考,成了他参与研究的课题。未来几十年,一个亲近中国的日本社会,如果能够作为他晚年参与的成绩,也不枉退居二线的说法了。” “这可是需要耐心的事情,是潜移默化的事情。他要想在晚年站好这班岗,可要多多将息身体了!”毕文谦双手合在腹上,抿了抿嘴,“静静,你告诉陆爷爷,会计师说过,‘多做就是少做,少做就能多做’,在他们的年纪,的确如此。而且,挣钱,也不单纯是近期的事情,那也可以是细水长流。” “好,我明天就告诉陆爷爷。”艾静点点头,继续问道,“对了,文谦,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的关系,陆爷爷有点儿希望增加李红兰的戏份的意思,我也不知道这样好不好……” “还有这事儿?”话一出口,毕文谦很快就想明白了,忍不住笑起来,“大概,既和你有关系,也和李红兰有关系吧!毕竟,主角里,就李红兰一个是中国人。《樱花大战》是要做成一个长期系列的,第一部作品不必也不该搞得露骨,但多准备些暗线,倒是可行。” “嗯。那没别的事儿我就回去了。具体讲戏的事情,等明天再说了。”(注4:艾静要戏份的表现,和陈荭要角色的表现,可以对比一下。) 说着,艾静起身拿起玻璃杯,大喝了一口。 “等等,猜测黎华要走的,除了你,还有其他人吗?” “我没和别人提过,也没听到别人这么猜过。不过,之前黎姐姐在创作组里慰问的时候,和陆爷爷聊天,说起《荀灌中原》的成绩,我开玩笑说她就像是当代的荀灌一样,陆爷爷却说,她明明更像是冠军侯。当时,黎姐姐只是顺从地笑,没有反驳。等她走了,我埋怨陆爷爷说话不吉利,霍去病只活了24岁,人家黎姐姐刚刚23岁多。陆爷爷笑呵呵地认了错,却又说,希望早点看到漠南无王庭的那一天。国家大事的安排,我是不知道,但陆爷爷对黎姐姐的期望,肯定不只是他一个人。所以,我很容易往那方面联想。” “冠军侯吗?”毕文谦不由想起了在海参崴的时候,黎华的话,“也是啊……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注5:艾静明知道霍去病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典故,故意在主角面前这么提。) “没其他事儿了吧?” “嗯,你回去吧。” 应了一句,毕文谦渐渐闭上了眼睛。 安静了几秒,没有艾静离去的脚步声,反而是脸上突如其来的温柔触感,以及“啾”的一声响。 睁眼看去,艾静已经站直,转身迈步了。 “静静你……” “太多的,我给不了,但你孤独时枕边的一个吻,勉强,还是可以有的。”(注6:艾静第一次比较露骨又点到即止地表达了自己的感情。) 毕文谦没看到艾静的表情,只能听到声音里微微的顽皮和狡黠。 随着开关门声响过,毕文谦摸摸脸上的温热,无可奈何地苦笑。 然而,他并不知道,此刻,门外的艾静,正站在走廊尽头的窗前,一只手按着窗沿,一只手紧紧捂着嘴,寒冷的风中,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 “黎姐姐还说过,你总像个孩子,吵着给她唱床头歌,哄她入睡。文谦,你希望的,其实是她在你枕边唱……一定是吧……” 第七百三十二章 张静林的质问 艾静离开了一阵之后,毕文谦的门又被敲响。 “门没锁,自己开。” 闻声进来的,是张静林。 见毕文谦坐在书桌前,低头写着什么,她倒也没有立即开口说什么,只拉了把折叠椅过来,端端正正地坐在他旁边,紧紧盯来。 “……有什么事情,你直接说吧?”终于,毕文谦停下了笔,无可奈何地看向她,“瞧你着模样,莫非又是来告状的?” 张静林撅了嘴,皱起鼻,仿佛要顺手一巴掌拍在书桌上一般。 “毕文谦,为什么让那个陈荭进组?” 噗……敢情,怪不得陈荭几乎第一时间就跑来走后门儿了! 然而,就张静林已知的信息来说,倒不能说她做错了什么。 索性,毕文谦把书桌上的东西划拉在一边,挪挪椅子,正对向张静林,沉吟着,看着她那俏丽含嗔的脸,兀然地笑了。 “张静林,你能够过来当面问这个问题,是好事儿。不过,你平心而论,陈荭她的条件,有没有资格在《御龙吟》里演一个角色?” “资格?资格你早就说了,是《樱花大战》决选落选的人!” 张静林反驳得毫不含糊。 “好像,我也提到过,如果落选的人达不到要求,那就另请高明吧?” 张静林嘲讽地笑:“一个还在读书的申戏学生,只参演过几部片子,也没见有什么成就,也可以叫高明了?而且,你都没有和那些人说过戏,看过她们的学习排演,就断定都达不到要求了?” 听着几乎是明着数落自己的话,毕文谦却不觉得生气,反倒觉得眼前的人有些可爱。他干脆像黎华那样翘起了二郎腿,双手抱住膝盖,心平气和地问:“这么说,小晓琳让你来张罗这个项目,你就真的尽心尽力张罗了?” 见他始终不正面回应自己的问题,张静林有些恼了:“毕-文-谦,到底是王京云开的后门儿还是你开的后门儿?王京云说她落选有内情,具体是什么,又支支吾吾不说清楚,好,我先不刨根问到底,那她凭什么叫高明?她要是像巩俐那样得过那么多奖,那她想演主角儿我也不说什么,可她有吗?她凭什么?” 毕文谦心念一动:“哦?这么说,已经确定巩俐要演主角儿了?啊,不对吧?这MTV,计划说,应该谈不上什么主角儿不主角儿的吧?” “怎么没有主角儿?《三国志》里面,曹操、刘备、孙权不就是主角儿吗?”张静林反驳着,忽然咬牙摇头,扬起小拳头,“毕文谦,你不要转移话题!” 见她真的是恼了,毕文谦也终于敛容起来。 “如果你真想听真话,那首先,你能保证,你能保密吗?” “当然能!”张静林答得不假思索。 就这速度,毕文谦简直担心她到底有没有理解到什么叫保密:“……你要这么说,我也只能信你。不过话得先说清楚,当初商量的时候,我是建议由丁飞和你一起张罗的。结果,丁飞有了别的工作,小晓琳就做主把担子交给了你一个人。你总觉得我把你当小孩子看,也不怕你恼,我是真的这么认为的。但那只是我个人的看法。你并没有做错过什么。所以,小晓琳的安排,我没有干涉。作为一个项目的负责人,保密,是一个必要的素质。如果今天我告诉你的话,被别人给知道了,那就不要怪我不讲情面,干涉小晓琳的判断。” 张静林干脆地拍拍胸脯:“你放心,我说保密,就一定保密!” 依旧是那么的干脆而坚定。 一时间,毕文谦大约是相信张静林真能保密了。但问题是,真正善于保密的人,往往让你不知道他有秘密,而张静林这画风……多半会闹得许多人都知道她有秘密了。 无论如何,她保证了。 “好吧,张静林,我这么说吧!陈荭的落选,的确和其他人的落选不同。” “有什么不同?” “也许,因为《樱花大战》海选的影响力,很多人落入了一个莫须有的误区——《樱花大战》是花举国之力来做的创作,它一定是最好的。事实上,并非如此。”毕文谦看着张静林惊讶的表情,微笑点头,“没错,它是我们用举国之力进行的创作,我们也在努力在已有条件下做到最好,但这并不代表,我们一定要把最好的投入其中,也不代表,它就是我们能做的最好。如果你觉得这话有些绕,那我直接这么说吧:相比《樱花大战》,之前中央电视台一直在酝酿筹备的《三国演义》,才更重要。我在面试陈荭的时候,就觉得,她很适合演《三国演义》里的貂蝉。《三国演义》虽然是演义,但也是历史剧,貂蝉,也是中国历史中的一个文化符号。想要把貂蝉演得深入人心,并不容易。何况,陈荭也就刚刚20岁,比你都小半岁。她不可能一边演好《樱花大战》里的角色,一边把貂蝉演好。这,就是我当时否决她的原因。” “而现在,《御龙吟》的MTV,是以《三国志》的正史为内容的。在正式演貂蝉之前,让陈荭参与进来,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你大概也听到过一些风声——今天拍的《御龙吟》,和明天拍的《三国演义》,是有联系的。” 徐徐地解释完,毕文谦安静地看着张静林,观察着她的反应。 气恼,很快就消散了,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思索,以及阴晴不定的表情。 良久,张静林低着眉,突然幽幽地迸出句让毕文谦简直懵逼的话来:“原来,她就是你心目中的貂蝉啊?”(注1:张静林嫉妒了。) “啊?” 张静林没有理会毕文谦下意识的声音,继续问道:“这些事情,是对陈荭也要保密吗?” “将来适合的时候,肯定会告诉她,但不用你来开口,你保密就好。” “那,你打算让她在《御龙吟》里演谁?” “我原本觉得她适合演荀彧。但她自己想演吕布。我就答应她了。”毕文谦摇头笑笑,“和你相似的,我也和她讲清楚了。她任性想要的角色,我可以给她。但如果她最终演不好,那么到时候承担任性的代价,就别怨天尤人。” “吕布啊……” 张静林十指相扣,盯着毕文谦的鞋尖儿,看了好一阵:“她干嘛不和我说清楚?” 毕文谦微妙地看着她:“因为她也要保密。” 张静林猛地抬头,瞪大了眼睛。毕文谦只对着她微笑不已。 房间里,又一次静了下来。 “……如果是这样,我可以容许她进组,但还是会严格要求她,比对其他人更严格!” “那敢情好。” “张导演说,巩俐适合演孙权。他们之间那点儿事儿,组里的人都心知肚明,但巩俐的水平就在那里,也没人直接反对。不过,张导演现在头疼的是,曹操和刘备,谁来演。” “这么说,你们还真有主角儿的说法了?”毕文谦只觉得有趣。 “‘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这俩角色,能演出神韵,太难了,何况是姑娘家?”(注2:张静林只是转述张艺眸的话,却并不太明白,经过主角的解读后,《御龙吟》的MTV在知情人心里的概念。连续这几章,可以对比陈荭、中森名菜、艾静、张静林的“宫斗”段位~) 第七百三十三章 镜香森森的嘲讽 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 毕文谦明白张艺眸的烦恼。所谓是真名士自风流,越是了解三国时代,越是能够体会这句话的份量。汇集在创作组里的美女繁多,但美则美矣,具有那种坦荡的英雄情怀的人,却没有,哪怕仅仅是演出来也做不到——所谓演,无论是体验派还是表现派,首先需要的,都是充分的了解。这些20岁左右的萌妹子,想要短时间就吃透在史书上有份量的人物……的确是让人头疼的事情。 或许,张艺眸还是存着让她们演好,而不是自己剪好的念头。(注1:主角潜意识里依旧只把《御龙吟》当成自己的一个兴趣使然的脑洞,对外界的波澜没有足够的认识。) 但……也不是坏事儿。这至少意味着,他会尽心尽力地安排给萌妹子们教历史,讲戏——自己,也用不着把多少精力放在《御龙吟》的事情上了。 想着,毕文谦露出了笑容。 “好吧,《御龙吟》的事情,至少现在,就交给你和张导演了。我还是觉得你像个小孩子,但小孩子也是可能把事情做好的……不,小孩子比大人少了许多杂念,有些事情,说不定更容易做好。没有别的事情的话,你就先回去吧!” 虽然,也更容易得罪人。 越是较真,越是如此。 这,就不必和张静林说明白了。她懂不懂是一回事,愿不愿意懂,就是另一回事了。 不懂这些的张静林,就暂时不必懂吧!反正,有自己在。 就像自己可以不时嘴炮无双,因为有黎华在一样。 然而,张静林可不知道毕文谦的心理活动,也没去念他的好,反而霍然起身道:“你才是小孩子!你明明比我小!明明……明明……” 说着说着,她忽的俏脸起红,扭头“哼”了一声,就大步地出去了。 “砰”的关门声,不大不小。毕文谦听着,只是苦笑,重新提起了笔:“也是一个不让人省心的家伙啊……” 同样,他并不知道,张静林走出宿舍后,回头看向六楼,数到毕文谦那一间的窗户,撅着嘴,默默凝望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走远。 寒冷的空气中,是她细小的歌声。 “你是我怀里永远不懂事的孩子,你是我身边永远不变心的爱人……你是我爱你时改变不了的天真,你是我怨你时刻在心头上的皱纹……”(注2:相比之下,张静林不像中森名菜那么坦荡,也比艾静更矜持。) 夜,越来越深了。 当房间的门又、又被敲响时,毕文谦已经在洗澡了——四合院那边可没有安装热水器。 “谁啊?” “我!” 工藤镜香元气满满的声音。 噗……中森名菜真是预测神准啊!谁敢说她笨啊! “我在洗澡!” “啊?那……”工藤镜香迟疑了一下,旋即说起了初学者那种古怪的中文腔,“我先去中森前辈那边了,你好了,过来叫我哟!” 十来分钟后,毕文谦换上了厚厚的纯棉睡衣,推开了中森名菜房间没锁的门。 差不多的陈设,不同的是,进门处放着两双鞋——进去得脱鞋。房间里但没有书架,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唱片架。中森名菜和工藤镜香正紧挨着坐在床上,一人戴着一半耳塞,一起听着什么。 “啊!”工藤镜香一声叫,摘下耳机,递到中森名菜手上,便跳着下了床,像只灵活的小兔子似的,小快着步子蹦了过来,双手叉着腰,上上下下打量着,“文谦,这么快就洗好了?” “大冬天的,我倒是想慢慢洗,但总不能让你等太久吧?” 房间里很温暖,工藤镜香没穿外衣,眼看着她那包裹在深咖啡色的紧身毛衣和裤袜里的细胳膊细腿儿,毕文谦又一次深深觉得自己走进了少女漫画的世界。 “对了,你今天还是说日语吧。” 工藤镜香笑嘻嘻地点着头:“其实你可以慢慢洗的嘛!我和中森前辈在听小样。京城公司这里其他的都还好,就是没有浴室,不能一个人玩泡泡浴,只能去钱汤,中国的钱汤里,居然还有专门搓澡的阿姨!真是太恐怖了!汉语那个成语叫什么……对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没错,被阿姨摁着搓澡的感觉,简直就像是案板上的小鱼一样!”大呼小叫着,工藤镜香一副新奇又可怜的模样,就差眼泪汪汪了,“幸好,军营里居然有热水器!公司里那么多干部都没装热水器,只有军营里有!中国真的和日本不一样!” 噗…… 毕文谦简直无言以对。 如此清奇的脑洞,如此“美丽”的误会……80年代的中国军队的画风,明明是唱着“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吧! “那个……虽然我也不敢说知道全中国的情况,但三里屯不能代表中国的。啊对了,你找我什么事儿?” 毕文谦岔开了话题,工藤镜香却又笑了起来,一字眉也成了八字眉。 “我本来想早点过来,但是我汉语还不够好,你刚才唱的歌,我问了别人,才慢慢搞清楚歌词的意思。文谦,是不是黎酱又要为了你们的梦想,去做必须做的事情了?” 毕文谦知道工藤镜香指的什么,他还记得,那时候,她那一句——“才……不是关心你,我是关心黎酱!” 回忆了一会儿,他才慢慢地反问,眼神也越发柔和:“当初,我们在海滩的时候,相似的问题,你问的时候,可不是现在这么的笑容啊?” “那当然了!现在的你们,和那时候,不一样了嘛!” “……我倒觉得,我们没有什么不一样,至少,面对你的时候,没什么不一样。” 平淡的口吻,让工藤镜香笑得更开心了:“因为是黎酱,因为是你嘛!那天送特攻服的时候,黎酱说她在城市里长大,不知道农村究竟是什么情况,现在她要参与国家的治理,必须要到农村去亲眼看看。嘞,要是在日本,那些政治家什么的,即使是农村出身的,等他们真在东京立住了脚,要他们再去农村,怕是只有在竞选的时候才会拿着大喇叭站在车上夸夸其谈吧。” “那个,日本的政客也许的确不喜欢下农村,但他们至少是对各自的选区很了解的吧?” “了解?”工藤镜香笑里干脆带上了嘲讽,“以前我是没接触过,给宁社长帮忙的时候,她专门整理过资料,那些名门什么的家伙,特别是农村的,根本就是一家世袭,选民自己也习惯了那么投票。他们需要的,怕不是了解,而是去露脸吧?” 好吧,宁之的确是在收集日本的资料,那些公开的资料。只不过,大多数普通人没有心思也没有精力去汇总梳理。 甚至于,大多数日本人早已见惯不怪,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然而现在,有了黎华作为对比。 宁之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叫上工藤镜香,到底是心大,还是有意为之呢? 现在,连工藤镜香都能推测黎华要出门了。难道……真的是自己的原因? 默默对着她那嘲笑的模样,毕文谦偏头看了看坐在床上的中森名菜,搬了两把折叠椅,自己坐到了床边。 “镜香森森,你也坐吧!” 工藤镜香却把折叠椅拉到一边,自己靠这床尾那头坐了,一边盯着毕文谦,一边晃荡着那双细细的腿:“你还没回答我呢!” “……黎华是要出门了。但具体去哪里,还没确定。” “果然!我果然猜对了!” 一脸的得意洋洋。 毕文谦既觉得可爱,又有些囧:“你大晚上过来,就是为了确认这个?” “谁说的?我还要借中森前辈这儿洗澡呢!”(注3:相比之下,工藤镜香是唯一一个和主角相处完全不耍心机的人。) 第七百三十四章 不同的小样 工藤镜香大晚上跑这边来的主要目的是为了蹭中森名菜的热水器……很好很强大。 一只耳朵里收到的是厕所那边传来的花花水声,另一只耳朵戴在耳塞,传来的声音,是一个小样,一首毕文谦知道的歌。 “真正的悲伤,并非单单因为失去你,而是再也无法相信任何人了。反正,哪个人不似独自沉在深海中一般孤独?谁都可以,请对我撒一个善意的谎言,哪怕是谎言。” 另一只耳塞,中森名菜戴着。两人并排坐在床沿,安静地聆听着。 “‘我永远都愿意陪在你身边’——痴人说梦也好,请嗫声于我。这样,我才能悄然入睡,暂时忘记那真正的寂寞。‘我永远都愿意陪在你身边’——痴人说梦也好,请嗫声于我。这样,我才能悄然如睡,暂时忘记那真正的寂寞,大概吧……” 小样,是中森名菜自己唱的。同样是女中音,却和毕文谦记忆中的歌声有所不同——倒也是必然的。 “‘爱什么的,不过幻影而已’——看破去想,会轻松一点。本不存在的东西,又怎么可能争取得到呢?将爱封印隐藏,即使满腔热情在心底不住翻滚,为情伤甚,害怕再度刺心,宁可黑化。” 毕文谦闭上了眼,宁宁聆听着。身边的中森名菜也听着,默默地望着他,眼波流转。 “‘我永远都愿意陪在你身边’——痴人说梦也好,请嗫声于我。这样,我才能悄然入睡,暂时忘记那真正的寂寞。‘我永远都愿意陪在你身边’——痴人说梦也好,请嗫声于我。这样,我才能悄然入睡,暂时忘记那真正的寂寞。” 如毕文谦记得的那样,撕心般的歌声,话锋一转。 “仍在心中,不会消失的,根本不可能消失!仍在心中,不会抹除的,根本不可能抹除!步步攀爬于黑化之中,如此出发,重新探寻真正的爱。” 高潮一遍又一遍重复,歌声里的迷茫和气馁渐渐消褪,变得坚定,仿佛真的是从深渊之中攀爬回来。 直到放完后又静默了一会儿,毕文谦才慢慢睁开眼睛,偏头看着中森名菜。 “《孤独の肖像》吗?但当初她不是这么唱的吧?” (注1:主角这种艺术高于商业的态度,是熟悉日本行业的中森名菜珍惜的。) “这才是最初的旋律。”中森名菜微笑着点点头,“中岛前辈几年前想唱,但录音师说她的水平唱不了,结果只能另外作曲唱了。” 是啊,这才是本体,《孤独の肖像 1st.》,在“历史”上,仲岛美雪直到1993年,才得以唱好。 而现在,中森名菜却唱了个小样。 “你想唱这首歌?” 中森名菜微微点头道:“嗯呐!和黎专务一起拜访仲岛前辈的时候,聊到了这首歌,听说了这些事情。以前,我会去唱《难破船》,但现在,似乎这首歌更喜欢一些了。” “这……是好事儿。” 毕文谦斟酌了一会儿,只这么简单地应了一句,顺手取下耳塞,还到中森名菜手中。 “但是,仲岛前辈自己也很喜欢这首歌呢!她要我唱得比她自己更好,要唱到她满意,才会允许我出唱片呢!呐,这像不像你对大黑魔季的要求呢?” 毕文谦略囧:“……这不是应该的吗?” 这模样惹得中森名菜哈哈地笑,笑得干脆仰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 “呐,毕文谦,你说,就小样里的程度,仲岛前辈会满意吗?” “那就不是我能断言的了。不过,我相信,如果是她的话,一定会唱得和你不同。” 中森名菜一愣:“不同?” 毕文谦偏头看了她一眼,那清纯可爱的仰躺着的样子,仿佛一个等待着被推倒的小女孩——好吧,她已经是躺倒了,她也已经不是小女孩了。毕文谦也不会顺势去做什么。不设防的信任,建立起来总是困难。何况,厕所里的水声不断。 “我没有刻意去说过,但也没有刻意隐瞒过,大约,你们都知道,我很喜欢她的歌。我也知道,这几年里,她的唱片,卖得并不好。仔细想想,其实并不奇怪。她并不是什么科班出身的专业歌手,如果去听她十几年前参加选秀时期的歌声,只能说幸好日本出现了偶像歌手的概念,才让她那水平也有勇气不只是写歌,而追求在前台唱歌。大家都知道,她以一曲《时代》成名,可大概少有人明白,从72年的民谣祭到75年的成名,她的进步有多少,那些进步背后是怎样的练习。好吧,其实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在她成名之后,直到今天,她能够真正唱好的歌,其实并不多。这也是为什么,她会一度在日本被视为苦情歌手。很显然,她并不愿意仅仅如此。在80年代,在创作了《歌姬》之后,她就尝试起各种不同风格的作品了。这也许可以说是积淀的过程,这几年的作品,其实也有许多很不错的,但问题是,她自己,唱不好,甚至唱不了。作品本身没有好到惊世骇俗,也不是市场的主流风格,自己的唱功又带不了节奏,还不喜欢上电视宣传,何况,她天生的容貌,也不过是中人之姿——唱片遭遇冷遇,真的不奇怪。”说着,毕文谦站了起来,慢慢走到窗前,“然而,就像黎华提到过的,她最近在准备搞自己的舞台音乐剧了,为此,她会又一次刻苦磨练唱功。我对此有信心,但最终她能够磨练到什么程度,就不是我能断言的了。” “原来……” 忽然,毕文谦回头看来,打断了中森名菜的话:“然而,你不同。虽然也不是什么天才,但你的基本功比她好得多。这样一首歌,真正考验你的,不是能不能唱得了,而是你打算表达什么。你会喜欢这首歌,那么你肯定有着自己的理解。你和她的人生轨迹,感情遭遇,是不同的,对于这首歌的理解和态度,必然会有区别。虽然让你伤心,但大家都知道,你受过情伤;而她,却没有这样的消息,她是一个当电台DJ多于歌手的家伙,她的创作,是她对于社会的感受和思索,那些广播听众的来信、电话,就是一个丰富的了解渠道。所以,如果用演戏来比喻的话,这首歌的演唱,你会是体验派,而她,大约会是表现派。” 一席话,听得中森名菜望着天花板发愣又发笑。 “难道我说错了什么?”毕文谦不解地问。 “不,我是在想,如果仲岛前辈听说你说‘她是一个当电台DJ多于歌手的家伙’,究竟会是一副怎样的表情呢?” 噗…… 第七百三十五章 意料之外的争吵 尴尬中,毕文谦灰溜溜地往自己的房间败退。在中森名菜咯咯的笑声中,哪怕没有和工藤镜香打招呼。 但中森名菜却一边笑,一边快步追到了门口。 “请等一下。” “嗯?” “呐,虽然你害羞的模样难得地可爱,但我还有一个问题呢!” “……你说。” 被中森名菜说可爱,总觉得想更快结束话(注1:中森名菜希望主角能成为自己心目中的好男人。)题了。 “今天晚上,除了工藤,还有其他人来找你吗?” “静静和张静林都来过……这很重要吗?” “重要吗?这也不是我能断言的。”中森名菜微妙地眨眨眼睛,“只是觉得,如果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你的身上,虽然不让人担心,但很有趣呢!” “这……什么跟什么啊!” 终于,毕文谦仿佛不耐烦地走了。 中森名菜也不再追问什么,背着手,哼着小调,关上了门。 一阵后,工藤镜香洗完澡,见毕文谦已经走了,也没有多待。一切,重新归于平静。 中森名菜打开窗户,顶着寒意,伏在窗沿,单手撑着下巴,望着天边的星星。 “毕文谦啊毕文谦,你为什么是毕文谦?你,不会让我失望,一定不会……吧?” 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隔壁的毕文谦也已经熄了灯。 但这一晚,并非所有人都这么安惬。 第二天,毕文谦和中森名菜一切晨练,然后和驻守的战士们沟通了一下,一起跑步,算是补上了昨晚欠下的五公里。这大约是耽误了人家的正常安排,但很显然,官兵们都很乐意如此。哪怕作为添头的中森名菜很拖后腿儿,也专门分出一个人来带她跑完全程。 至于在此之后他们会不会训练“加餐”,就不是毕文谦知道的了——跑步归来,他本打算和战士们一起吃早饭,但艾静已经搀着陆常委来到了军营楼下。 “陆爷爷,您……” “啊,文谦,早啊!过来,过来。”陆常委笑呵呵地朝快步而来的毕文谦招招手,“老啦,就不爬楼了,就在下面等你了。” 艾静也微笑着点点头:“咱们去会议室吃饭。” 会议室在一楼,并不算大,一起吃饭的,除了他们,还加上了驻在这儿的营长和政委。兴许正是有他们以及中森名菜在场,陆常委并没有在饭间说点儿什么让毕文谦头皮发麻的话题,也没拉什么家常——就毕文谦宅成这样,他也没什么家长里短好拉的了——自然而然地,陆常委聊起了《樱花大战》。 “文谦啊,昨天你叫静静带的话,说得挺对。你让小陆送过来的资料,我也看了几遍。《樱花大战》的第一部,明线很简单,没涉及什么深刻的思想,就是假设了这世上有灵力,并且在工业革命时代,灵力和蒸汽机可以结合起来,发明出了以灵力驱动的武器。从基本的层面上看,这和《荀灌中原》有点儿异曲同工的意思,区别是故事展开在了20世纪20年代的日本。这种在第二次工业革命时期,世界走上不同于电气时代的道路的遐想,很多参与创作的人都觉得很有意思。现在创作组里,也邀请了一些日本史学家合作,你的资料里提及的日本范围的故事起源,是14世纪20年代北条氏纲主持的灵力军用实验,这就闹了个问题出来……” “什么问题?”听陆常委这么说,虽然他的表情很平和,毕文谦也不免有些关心。 “嗯……”陆常委沉吟了一下,忽然摇头笑笑,低头喝了一口粥,“日本近代的史料,相对齐全一些,存在疑问的细节,并不太多,对于那些史学家来说,我们在历史和幻想的基础上推演剧情,在第一部作品里,工作量其实相对不大,但日本古代史就不一样了。他们为了《樱花大战》里的日本古代史的梳理设计,吵了起来。” 艾静也在一旁补充道:“确切地说,不可开交。” 噗…… 毕文谦简直大囧:“……比如说?” “比如说,对于要不要把天海和尚设定成明智光秀,他们就互不相让了。”艾静咯咯地笑,“本来觉得研究历史的人都很一丝不苟,结果他们一幻想起来,把那些本来是捕风捉影的野史传说拿来用的念头,倒是百家争鸣起来了。” 那些家伙……果然日本人擅长在奇怪的地方开脑洞吗? 毕文谦囧囧有神地偏头看看中森名菜,一直沉默倾听的她也仿佛听乐子地笑着。 看着毕文谦残念的样子,陆常委似乎颇觉有趣,继续说道:“所以,要你来主持开个会,把一些问题确定下来。国内的专家们,我还可以统筹下来;日本的那些专家,我这张老脸,可不一定顶用咯。” 中国的中顾委常委……好吧,《樱花大战》本来就是请专家来参与前期工作,日本人,特别是工作重心和中国没什么交集的日本人,还真不见得需要给陆常委面子? “这么说,是要我和那些史学家沟通了?” “犯不着,那些日本专家,基本都没有常驻京城。而且,要是因为这个,你专门去迁就他们,那我才是真没脸了。”陆常委摆摆手,目光沉沉地看着毕文谦,缓缓点头道,“文谦,虽然你很忙,但这个项目,你才有决定权。” “那……” 毕文谦陷入了思索,直到早饭都吃完了,才有了决断:“陆爷爷,既然如此,会,我就去专门开了。需要我下决断的细节,我会负责。现在,我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陆常委顿时好奇了:“什么事?” “新的英语教材的编写。这事儿我已经和羡工说了,大晓琳太忙,就让羡工负责了。”毕文谦掏出手绢,擦擦嘴,微妙地笑,“毕竟,事有轻重缓急。” (PS:事实上,《樱花大战》算是一个蒸汽朋克式的故事。而蒸汽朋克的概念,是在1991年科幻小说《The Difference Engine》出现后,为了和赛博朋克区别而产生的。也就是说,在本书中,蒸汽朋克(如果依旧是这个名字的话)的起源就是《樱花大战》了。) 第七百三十六章 黎华发起的讨论 虽然没有细说,但国内义务教育阶段的教材的重要性,比之一部算是举国体制下创作的作品,陆常委也很容易拎清轻重。 也或许,他今天一大早亲自来军营,也不是单纯地为了讨论《樱花大战》的事情,哪怕他的确是在抓这事情。当然,也更不可能是因为想见文谦了。 待大家都先后吃完,陪衬,或者说“陪蹭”的营长和政委也就各自去各自的工作,陆常委也让艾静和中森名菜先出去随便聊聊——这架势,毕文谦很熟。当陆常委的警卫员最后一个离开会议室,关上了门,陆常委拿着保温杯,笑呵呵地品了一口茶,慈眉善目地重新看向毕文谦时,那种久违的如坐针毡的感觉,一下子爬上了他的背脊。 “陆爷爷,您到底想干嘛?” “你啊,你缩脖子干嘛?”陆常委又笑又恼,把保温杯轻轻放在桌子上,瞧了一会儿毕文谦的窘态,“我长得有那么吓人吗?” 毕文谦紧紧贴在椅背上,认认真真地点头:“您长得是不吓人,但您说的话可能吓人,虽然您还没说,我已经感觉出味儿了!” “你这小滑头,是要先堵我的嘴吗?”陆常委简直哭笑不得,“那你别在海参崴说那么多,那么细啊?小彭交上来的录音里面,你把各种社会主义都说了个遍,唯独对科学社会主义一句带过。这几年,社会主义的建设,本来就是一个争论激烈的课题,什么是社会主义,怎么才能建成社会主义?邓声洁可是一肚子理论,他一直想把问题搞清楚,统一认识。现在他当了总理,没有精力亲自抓这些事情,但他的念头,可从没有断过。上一次要你参加生活会,就是一步棋。结果,你不仅打乱了别人的棋,也打乱了他的步骤……” “那个……”毕文谦打断了陆常委的话头,却又犹豫了一会儿,才弱弱地问,“您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专门来和我说这个?” 陆常委目光灼灼地看着毕文谦,身子慢慢前倾一点儿,双手在桌子上合握。 “前天,宋延平把小彭叫去谈话,问她愿不愿意进藏,她说要考虑一天,然后就回你们的四合院了。你是小彭的师父,她总是重视你的意见。昨晚上,她把夏林那囡囡一起带进了中组部,连夜开了个会,过几天,就要动身进藏。” “您……消息可真灵通。”毕文谦低着眉嘀咕道。 “我,毕竟是中顾委的常委。”陆常委无奈地笑了一声,索性顺着毕文谦的腔调说了,“上一次,小彭不在,邓声洁要你参加生活会,结果闹成了什么样?这一回,小彭进了藏,要是邓声洁又有什么动作,你得不得把瓦给揭了?” “瞧您说的,好像我唯恐天下不乱一样。”毕文谦无辜地摊开双手,“您是知道我的,我都宅成什么样了?” “在你宅起来之前,你可是主动去的前线,主动去的老区,主动上了电视骂那些大学生智障。你出国参加一个比赛,就当这全欧洲的面骂他们是菜鸡互啄。你去海参崴的路上,也是你下的命令让小张开的枪,好吧,这件事,知道的人倒不多。这些,可都没别人逼你。一样一样,别人可都记得清清楚楚。你说你本性喜欢宅在家里,有几个人真信?”话是如此说,陆常委的目光里,却似乎有一丝溺爱,“文谦啊,我没把你当那些嘴上无毛的小家伙,你也不要只想着和我装傻躲着。今早上出门,静静可是一路埋怨,说这大冷天的,我不该那么早就出来走动……”(注1:时至今日,体制内的人精根本没当主角是小白兔了。) 毕文谦顺势就点头:“静静说得对。”(注2:主角却养成了小白兔的“习惯”。) 一句话噎得陆常委沉默了好一阵,才伸手扶了扶眼镜。 “可我还是一路过来了。我,也不逼你太过。那些理论层面的事情,好,我今天不提。但是,小彭进藏的事情,肯定不是她的步骤,也不是你的步骤。我既是一个常委,你也叫我一声陆爷爷,小彭留在京城的事情,怎么处理,我得问你一声。” “……不是有陆衍和小晓琳在吗?” “她们?她们是文华公司的秘书长和办公室主任,不是体制和政策研究室的人。”(注3:文华公司在编制上终究属于国企的范畴,而不是名正言顺的政府机关。) 终于,毕文谦正襟危坐了:“陆爷爷,您到底想说什么事情?你们都知道,很多事情,我本没有兴趣,黎华也不是没脑子的传声筒,不是什么事情都和我商量。” “那,关于城市分级制度的事情,她和你说过没有?” “三级城市的构想?提过,比较早的事情了。”毕文谦思索了一下,“但这还只是一个初步的构想吧?” “在小彭担任体制和政策研究室的常务副主任之前,的确只是构想。从欧洲回来之后,她向会计师和邓声洁分别请教沟通之后,发了一个文件,给全国各个地级市的领导班子成员,希望他们就一个问题展开讨论,踊跃发言,然后汇总到体制和政策研究室。这个问题是:在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大方向下,城市分级的三个级别的指标、模型、体系,该如何建立?文件里,问的是这个问题,但问题之外,她首先分析了以苏联为代表的物质产品平衡表体系和以美国为代表的国民经济核算体系各自的缺陷,定下了不走老路,不走邪路的调子。文件里要求地方上的领导各自花一段时间,既要在当地实际调研,也要把理论知识学以致用,等春节过后,就开始正式讨论和汇总意见。” 陆常委语速缓慢,毕文谦也听得细致,很快就评价道:“黎华做得对。想要不拾人牙慧,自己建立一套体系,一个人闭门造车是不成的。向全国地方的一线工作者请教意见,是应该的。” “应该的?好嘛,你倒是喜欢从做事的角度看问题。”陆常委也不知道毕文谦究竟是不是在装傻,也或许他懒得去深究这个问题了,“文谦,你是这么看,很多人,却不是这么看。你知道小彭这事情,让人想起什么了吗?” “什么?”毕文谦当真不知道。 “想起十年前真理标准问题的大讨论!”陆常委用力抓起保温杯,闷闷地喝了一口,才重新平缓了语速,“你在海参崴的录音,一线的常委,我们二线的常委,都听过了。你也别和我谦虚什么。我们这些老家伙,这十年集体交出的答卷,是不算好,但好发言不得要领的,只是个例。你说我话还没说出口你就闻得出味儿,你那些已经说出口的,我们也品得出味儿。随便说一个,你流露的把离休干部的划线从建国那天改成三大战役结束前的意思,能够听到录音的人,和这肯定没有直接关系,但这个意思如果传出去了,会有什么影响,如果真的落实了,又会有什么效应,都很是深远啊!小彭在和你谈过之后,回国没几天就下了讨论新体系建立的文件。别看现在地方上、报纸上都没动静,那是因为组织纪律,都正憋着酝酿呢!等春节过了,指不定会有多大的动静。这个,可不是我胡说。中央电视台要准备春节联欢晚会,级别也差了点儿,且不说它。新华社和人民日报,这些日子,有多少人去沟通?八仙过海啊!”(注4:陆常委以顾委常委的身份,支持了把过去十年的锅甩在乱邦等人头上的意见。并且提醒主角,又一次大站队将至。) 陆常委的话,毕文谦大约是听明白了,但他还是不太明白:“可是,陆爷爷,那些人摩拳擦掌,和我应该没啥关系吧?” “没有关系?那自然很好。”陆常委微妙地看着他,“预计,今年的四中全会,会在年中召开。十年前,从真理标准问题的大讨论发起,到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差不多,也是半年。” 会议室里,寂静了许久。 “……怪不得,黎华临走前叫我不要那么锋芒过露。” 第七百三十七章 碧蓝的时代 从毕文谦在江州的高中寝室里决定“投笔从音”开始,他就有着一步步改变整个社会环境的目标。 一个远期而模糊的目标。 当初的他,从未料过,一步步走来,会以如此的途径改变社会。 陆常委的话,多半只是他的一家之言。但黎华所发起的即将到来的大讨论,很可能诚如陆常委的感觉:黎华下文件之前,是分别和会计师和邓声洁请教、沟通过的,这就意味着,不走老路、不走邪路的基调,他们并没有反对。这个下到全国地级市领导班子的文件,所带来的,既是讨论,也将是机遇——在干部年轻化的大潮里,地方上的干部在讨论中提出的思路如果能够和中央最终的决定一致,那很可能就是一个顺势而起、颖脱而出的剧本。 简直完美的剧本。 无论自己作为穿越者,是如何用回溯历史的目光看待这个世界线的演绎。至少黎华,是真的为了倾听意见——在赶了一大群人去治理沙漠之后,团结-倾听-再团结的做法,显然比团结-批评-再团结润滑得多。 所以,无论是八仙过海,还是摩拳擦掌,都不足为奇。何况,中国已经有了源远流长的官本位思想,哪怕大家都明知道它有缺陷,却依旧是这个时代大多数人心里的现状。文华公司已经被当作是终南捷径,黎华从大学毕业到身居正部,不过区区两年时间。大讨论的文件,既是体制和政策研究室的常务副主任发的,也是文华的党委书记发的文件。 思量之后,毕文谦越发觉得无奈了。陆常委没有接他的腔,只目光沉沉地看着他,这更让他觉得沉重。 “……陆爷爷,从绝对意义上来说,我不觉得这样下去是好事儿。但在我们现有的条件下,这已经很不错了。” “是吗?” 陆常委不置可否,继续细细地看来。 “陆爷爷,当初张常委到四合院视察的时候,我就对他说过:我们中国社会现在,有着浓厚的官本位的思想。就社会主义建设来说,官本位思想是非常落后的,但相比血统论思想,官本位思想却又是极其先进的。在生产力足够发达之前,我们必须接受和应对官本位的思想存在的现状。所谓接受,就是让那些在经济建设中取得被人民承认的干部,获得行政级别的提拔,并且这种提拔要公开的和他的发展经济的成就联系起来;所谓应对,就是要在制度上规范干部的一些行为作风。那一天,黎华也在场。或许,她现在做的许多事情,就建立在这个论断的基础之上。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当初您强拉着我辨证过去,辩证过来,我怕了您,也烦了,只好敬而远之。您也很有自知之明,没有再那么频繁地找我说这说那。因为,我相信您,您大概也明白,我们在许多问题上已经达成过共识。如果不是我和黎华做的事情,或者您认为我们想要做的事情,存在问题,您多半是不会这么大清早就过来,单独和我关起门来说这些事情。所以,我明白,您是在担心,担心讨论的发展,担心我和黎华。”说着,毕文谦郑重其事地朝陆常委点点头,“为此,我首先感谢您有这个心。但我不会改变什么。在官本位思想广泛存在于中国人心底的今天,逆天而行,不是我,或者黎华,可能做到的。我和她,既没有那样的能力,更没有那样的威望。这一点,您亲历过的历史比我们的岁数更长,肯定有着更加切身的感触,和反思。” “我能够向您承诺的是,今天这个时代,地球上大多数国家和地区,根子上奉行的是落后的血统论思想,哪怕是批上了一层层现代文明的光鲜外衣。就像我在海参崴对黎华说过的,把自由的名号戴在自己头上的美国,从建国至今,200多年,41任总统,有一半左右和至少另一位总统有亲缘关系,并且,所谓凭选举诞生了总统,那些部长、国务卿、州务卿,一系列实权人物,都不经过选举而直接任命。甚至于,如果追溯那些总统的家谱,他们全部都有贵族血统,绝大多数有着法国安茹家族的血统,大多数是安茹家族里英国国王爱德华一世的后裔。在这样一个时代,客观承认并认真对待官本位思想,在社会科学的层面上,足以吊打欧美为代表的大多数外国了。我们会在发展中遭遇很多问题,很多因为官本位思想而产生的问题,甚至是触目惊心的问题,很可能多到以中央的管理能力,将在很长一段时期都管不好那些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但这和我们高速发展超越一个又一个外国,并不冲突。如果要简单地用数字来比喻的话,您可以这么理解:走社会主义道路的我们,发展速度的上限是10000,但我们因为官本位思想拖了后腿儿,实际的发展速度只有5、600左右,而走资本主义道路的西方国家,发展速度的上限是1000,但他们因为血统论思想拖了后腿儿,实际的发展速度只有5、60左右。这几年傻乎乎冒出来的鼓吹西方国家制度优越,社会清廉的文章,甭去信,那只是在描绘一个现实中不存在的理想国度罢了。” “以美国教育的标志之一——常青藤大学为例,他们招生的公开标准是平时学习成绩、严格的考试成绩、多样的学术成就以及各种社会活动履历,这真的是很现代、很文明的光鲜外衣。但与此同时,这些大学对校友和本校教师子女优先录取,是统计数据上公开的秘密,这样的学生,少则十分之一,多则四分之一。另外,接受私人馈赠的常青藤大学,如果你给它捐百万甚至上千万美元,你的子女无论成绩有多尴尬都可以就读,那些公开的所谓标准,一下子就透明得不存在了。就公开的数据来说,美国整个大学教育系统,在1980年接受的捐款总额是42.3亿美元,1984年是63亿美元,1987年是82亿美元——增长得多快?这当然可以润色报道成美国社会重视教育的典型表现,而这些捐款背后把公开的招生条件当厕纸扔掉的合法行为,就不足为道了。” “这,就是血统在当代美国的又一个体现。陆爷爷,相比那种把老子英雄儿好汉作为社会潜规则,包装得无人反抗甚至无人察觉的局面,一个被官本位思想荼毒的中国,已经很先进了!” 一直默默听着毕文谦说到这儿,陆常委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文谦,你……就是这么教小彭的吗?” “而今,本来就渐渐是一个碧蓝的时代了。” “你……” 陆常委气得怒目而视。(注1:相比于主角的选择,陆常委更为理想主义。) 毕文谦坦然地迎着陆常委的目光,默然半晌,待他稍微平静了些,才垂下眼神,重新淡淡开口。 “‘劳动者管理国家、管理军队、管理各种企业、管理文化教育的权利。实际上,这是社会主义制度下劳动者最大的权利,最根本的权利。没有这种权利,劳动者的工作权、休息权、受教育权等等权利,就没有保证。我们不能够把人民的权利问题,了解为国家只由一部分人管理,人民在这些人的管理下享受劳动、教育、社会保险等等权利。’陆爷爷,这是不是更正确、更入耳了?呵呵,这本来才是成熟的社会主义该有的情景。那么您觉得,我该不该把这样的思想,在此时此刻,讲给体制和政策研究室的常务副主任听?”(注2:这段话是186的原话。主角既是想陆常委表明自己的立场,也是在反问他,敢不敢在此时此刻彻底重走186的路线。) 陆常委语塞良久。忽然有些意兴阑珊,拧开保温杯,狠狠地喝起茶来。(注3:即使不甘心,陆常委还是识时务地怂了。) “所以,陆爷爷,如果还有别的事情,您就直说吧。” (PS:这一章,可能有些隐晦,不过主角和常委的对话,也的确不敢真的打开天窗说亮话……) 第七百三十八章 宣传工作 毕文谦主动把话题告一段落,陆常委喝了好一会儿茶,才表情复杂地看着他,那眼神里,约莫有一丝落寞。 “文谦啊,有些时候,我都看不懂,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你总说你从不说谎,没错,你的确是在实话实说。你一直在下棋,从来没有讲过棋。”陆常委抿了一下嘴,继续说下去,“我在你这岁数的时候,还在交通大学读书,也是那个时候,入了团,很快,又入了党。组织上调我去团中央搞宣传工作,不久就到了4.12,也是那会儿,我当上了团中央候补委员,还有团中央宣传部长。再后来,组织派我到莫斯科,我坚持了立场,但当时是左倾的说了算,回国后,过了一阵,我就被撤了职。又过了几年,就是长征了。啊,万里长征这个说法,就是我提的。等遵义会议召开了,我担任了红军总政治部宣传部长,继续搞宣传工作。一直到45年,我成了宣传部长,在七大上被选成了中央委员。解放战争,胡宗南打过来,我跟着中央,兼任中央直属队政委,那,算是我在部队口的时候吧。等建国了,我又兼任了文教委员会的副主任。新中国,道路的探索,其中的曲折,我亲身经历了。我不是什么全才,只是搞宣传,搞文教。我一直坚持立场,无论事后总结起来,究竟是功是过。我被关了13年,在那13年,我从没有后悔过。当初决心闹革命,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了。只是,从监狱出来,算算,刚好十年出头。这十年,我当了政协副主席,在宣传部当顾问,也被选成了中顾委常委。但是,也是这十年,中国的进一步曲折,渐渐让我反思了……” 一边回忆着,陆常委也一边细细看着毕文谦的脸,他忽然解嘲地笑了笑,抬手摆摆:“啊,你也别苦着一张脸。今天,我不和你说那些反思、辩证了。我这辈子,就是太执拗,有一说一,这性子,促成了我那些成绩,也害我进了监狱。你呢,人小鬼大,比我滑头多了!你啊,站在我们这些老家伙的肩膀上,看得比我们远了。” “别,您可别这么说!”终于,毕文谦听得坐不住了,“我哪儿能和您比?我可怕死了……” “怕死?”陆常委忍俊不禁,摇头大笑,“你啊……没错,你都怕死到耐得住寂寞,一直不出门了!没满20岁的年纪,稳得住一腔热血,你比我那时候,强多了。” “别……” “不要再和我谦虚过来谦虚过去了。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你老是躲着我,我这老骨头,也没多少精力专门跑过来见你。今天,你不想说的话,我不逼你,但你也不要做一副蒙混过去的模样。我自己也有儿孙,我叫他们以后不要做官,要去学技术;你也不像小彭那么嘴甜,你执拗起来也够气人的了。你好好想想,我公开和私下里,一直支持你,是为什么?你,好好坐好。”陆常委渐渐严肃了口吻,又缓缓喝了一口茶,“文谦,你提出了,不走封闭僵化的老路,更不走改旗易帜的邪路,那就肯定是独立自主,要走出一条自己的新路了。你说要接受和应对官本位的思想存在的现状,结合你在海参崴的录音里说的,轮到你们这一代人牺牲了,还有你提出的架构……如果真那么去改革,中国整个社会,怕是迟早有一天,又要人心思定了。”(注1:陆常委担心文华系在未来过于折腾。) “不,陆爷爷,”毕文谦摇了摇头,“就像总理,都说他是人民的好总理,和蔼可亲,但事实上,他对干部,其实是非常严格的。这两者,可以并行不悖。群众的环境,需要稳定而进步,那么代价,就该由干部来承受。干部,是官,官本位的时代背景下,官的编制规模,永远不够想当官的人的胃口。既然如此,那就各凭本事,能者居之。何为能?德才兼备。但就像我一直强调的,高速发展的社会,合格的干部,永远是供不应求的。换句话说,想当官的人始终太多,合格的官又始终太少。这样的大背景下,官,或者说干部,这个群体,如果稳固下来了,那反而才是坏事儿。干部的编制,必须要不断动态地流动起来,优胜劣汰。不然,一个系统里,内部稳固,甚至近亲繁殖,那样,一窝黑的塌方式腐败,就不远了。所谓人心思定,我们本来就要给群众安定,而干部,既在绝对的人口比例中是少数,在一个保持流动的环境下,也总有新鲜血液,不可能大多数人都思定。更关键的是,黎华现在才20出头。你听了海参崴的录音,应该知道我对她说过,正因为有黎华他们,我才有可能设计一条高效,但如果没有她或许就难以实现的道路。”(注2:主角强调民不聊生和官不聊生是两回事。) 陆常委目光沉沉,缄默许久,忽然低下头,看着保温杯里残存的茶水。 “小彭是中外著名的青年艺术家,但要保证中国未来四十年政局的稳定,她的威望,还远远不够。他们,加起来也不够。所以,你会很会计师意见相左,提出了明确顾委系统,将其制度化的构想。我们这些老家伙,大多数人,还能活十几年就不错了。照你的方案,到那个时候,小彭也已经三十多岁了,还能剩下的中顾委,也越来越少。十几年的时间,如果你们还做不到不靠我们的支持也能稳定,那也别奢谈改革了——文谦,这才是你那时候提出顾委系统真正的初衷吧?呵呵,那时候,有多少人觉得,你是为了图穷匕见时奠定胜局的交换!” 毕文谦稍微靠着椅背,目光越过陆常委,渐渐仰视着墙和天花板的交界处:“……陆爷爷,请不要把我说得那么功利。我是真的认为,你们那一代人,虽然有着各种各样的历史局限性,但首先,是新中国最可贵的财富。我们,需要你们;中国,需要你们。相比那些处心积虑挖你们祖坟的家伙,我却既没有那么没良心,也没有那么蠢。我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但也了解过历史。我不想搞什么路线斗争,但如果有人既坏又蠢地非要走邪路,那也容不得我们妇人之仁。” 陆常委听得一声长叹。 “文谦,我是过来人。我比你更清楚什么是历史局限性。我作为个人,能够在事实面前,渐渐反思。但其他人,许多人,就不见得了。” “陆爷爷,我是后来人。也许,我比您更明白,不该在失去后才去珍惜。您知道吗?我读的您的第一篇文章,是《金色的鱼钩》。嗯,这是必然的,毕竟是小学的课文。这些日子,我参与新教材的编纂,又把它看了一遍,感觉,还是那么亲切,朴实,感人。您笔下的那个老班长,我一直记得,‘快四十岁了,个儿挺高,背有点儿驼,四方脸,高颧骨,脸上布满皱纹,两鬓都斑白了。’你们那些经历过长征的洗礼的人,真的,和我们这些在和平年代长大的人,不一样。因为有你们一代人的牺牲,我没有机会重复你们的经历,但我知道学习。那个会说谎的老班长,奄奄一息的时候,在乎的是他没完成党交给他的任务,没把年轻人照顾好。所以,我会告诉黎华,现在,轮到我们这一代人牺牲了。”毕文谦没有去看陆常委,只一句句缓缓地说,“后来,到了京城,黎华为我收集了许多资料。我也渐渐看到了您其他的文章,比如说,《我们对于新闻学的基本观点》,还有《对于战后国际形势中几个基本问题的解释》。您说这辈子,搞宣传,搞文教,真要计较起来,这些文章,就是您留给我们的肩膀。” “文化公司,本质上是文化产业。文化、宣传,是紧密联系的。你的文章里强调了,‘新闻的本源是事实’,‘事实是第一性的,新闻是第二性的’,并且反对新闻就是政治性之本身的说法。这种唯物主义指导新闻学的思想,是我思考文华公司,以及我们未来的宣传工作该如何展开的思想基础的组成部分……” 见毕文谦渐渐说到自己的本行了,陆常委忽然忍不住打断问道:“你具体说说,在现在,我们的宣传工作该如何展开?就这十年来说,我们在宣传阵地,做得并不好。” “那哪儿有那么容易说清楚啊!”毕文谦不禁苦笑,“不过,陆爷爷,我说过,我们即将从工业时代,走向信息时代。什么是信息时代?就像相比农业为主的封建时代的人的观念,工业时代的工业品的数量规模,简直超出想像一样,相比工业时代的人的观念,信息时代的信息的数量规模,同样会多到爆炸。您当初不仅奠定了新中国的新闻界以唯物论为主导,也写文章批判过戈培尔的宣传体系。然而,信息时代的宣传环境,却会大不相同。所谓谎言说一千遍就成了真理?这种想法,在信息时代简直原始得可笑。想要忽悠一个人,根本不需要欺骗他什么,只需要掐头去尾地告诉他部分的真实;想要使一个人愚昧,根本不需要断绝他获取知识的渠道,只需要用低效甚至无效的信息充斥他的视听。旧时代的人的烦恼是缺乏精神文化生活,渴求知识,渴求信息;信息时代的人的烦恼却是溺死在信息的海洋里,有用的知识、信息,就像那沧海一粟。人的时间和精力,终究有限。就像许多人喜欢听那些家长里短,段子笑料,这在信息匮乏的时代,作为消遣,是很平常的事情。改革开放这些年,人们对于书籍的渴求,就是一个注脚。但在将来,信息多到爆炸的时代,当这些信息多到一个人一辈子、十辈子都看不完了,那他还有多少空闲去学习新的知识,进行新的思考?” “陆爷爷,我在海参崴,临到最后,对黎华说的,在社会主义中国,人民应该有很多权利,甚至于可以有造反的权利。唯独,人民没有自甘愚蠢的权利。我说了,这就是我们远期最应该追求的价值观。成熟的社会主义时代,必然是信息时代,而现在,它离我们越来越近,却还没有真的到来。资本主义国家里,资本家可以很轻易地把持信息传播的渠道,用低效的信息轰炸大多数普通人的视听,使其愚昧,接受被统治、被剥削的命运。而如果我们不愿意选择同流合污,不去碧蓝,试图建立自己的信息时代的宣传体系,那……真的得摸着石头过河了。当初,讨论红旗车的事情的时候,我就说了,摸着石头过河,踩空了,就把脚提起来,重新继续走,这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 一席话说完,毕文谦坦然地直视着陆常委。 陆常委轻轻握着保温杯,也默默地看着毕文谦。那俊秀的脸上,清澈的目光,让他微微想起自己曾经的模样。 第七百三十九章 边玫归来 本身不大的会议室,在寂静之中显得有些空旷。 陆常委思索了很久,久到毕文谦有些怀疑,他是不是把思绪跳脱到了什么遥远之处了——但哪怕毕文谦被他看得有些发毛,也没有出声。 “……文谦,在你描述之前,我对你讲的信息时代,没有过具体的概念。从求之不得的匮乏,到无法甄别的丰富,的确是巨大到质变的差距!我也不知道你说的,是不是对的,但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制度,想要淘汰旧的制度,就该有一个质变的过程,有一个全新的时代!革命,不仅仅是社会制度的革命,也是以科学技术的革命为基础。结合你以前的说法,蒸汽时代,带来了自由资本主义的发展;电气时代,带来了国家资本主义的发展;现在,信息时代,将要带来社会主义的发展。这个提法,比较具体了,好,很好!” 这些话的角度,在毕文谦的意料之外。 他略尴尬地低了低头:“那个……这其实是必然的。”似乎是觉得自己的话有些歧义,他又连忙抬头辩解,“啊,我指的是信息时代的到来。” “是吗?”陆常委依旧注视着他,忽然乐呵呵地笑了,“我只一个搞文宣工作的老家伙罢了。我可以信你,但这到底对不对,你和我解释,怕是要事倍功半了。” “啊……” “行啦!先不说这个了!”陆常委放下保温杯,摆了摆手,“文谦,你知道吗?你推荐入京的长者,现在兼任着对台工作领导小组组长。他呢,说实话,和我不太熟。但可能是脸皮薄吧,入京之后,他不想专门到三里屯来见你,就托了我这个在这边出入的老家伙捎个话:对台工作,是一个涉及全局的大事。战略上,我们可以藐视,但战术上,必须要重视。无论是你们这个文华公司,还是你提出然后大家一步步建立起来的流行音乐联赛,都正在或者迟早会直接或者间接地参与到对台关系之中。你呢,又是一个常有想法的家伙。所以,如果你有了什么会涉及到对台关系的构想,最好事先告知他一声。如果你嫌麻烦,和小陆说就可以了。” 长者…… 虽然穿越之后,自己和长者只有一面之缘,但上辈子也算是被他在新闻里陪伴着长大的了。原本是临危受命,念了两句诗,带个秘书就拎包入京,艰难为国,而在自己的影响下的这条世界线里,他却是被年轻人推荐而再进一步……要说难为情的话,倒也是个道理。 “哦……”咂了一会儿嘴,毕文谦无奈地笑笑,“当初在申城,在唱片公司遇到长者的那天,依然历历在目。现在他这样……难道,我们再见面的日子,要遥遥无期了?” 陆常委微妙地看着毕文谦,略有些暧昧地摇摇头。 “那,就不是我这个局外人说道得清的了。”说着,他抬手指指会议室门口,“就这些吧!你去把静静叫进来。我这老骨头,服老了。一个人倒是勉强走得好,但也摔不得。有个人在旁边看着,小心点儿,总是好事。”(注1:以陆常委和主角此刻的关系,却自称是主角和长者之间的局外人——黎华和长者的关系,至今没有人当面挑破过。) 毕文谦咬着嘴唇,品了品他的话,然后点头起身,离开了会议室。 目送着,会议室里只剩陆常委一个人,他拾起保温杯,看了一会儿里面所剩不多的茶水,忽然爱护地无声而笑。 “这个小滑头……静静啊,你这条道,可不好走到底啊!”(注2:陆常委既希望主角最终选择艾静,也希望主角向自己的路线靠拢,继承自己的政治遗产。但这并不乐观。) 不久,毕文谦在传达室里找到了艾静。 “静静,陆爷爷叫你过去……嗯?边姐姐?你……” 没错,传达室里除了值班的战士,还有三个女孩子——艾静、羡工,以及边玫,原本四人正围坐着聊得正嗨,见毕文谦开门站在门口,便不约而同地止了声。 边玫微笑着,起身朝毕文谦招了招手:“经理,好久不见了!黎副经理给我放了个假,让我回国过年。我就先回公司来看看。” “这样啊……”毕文谦打量着边玫,米白色的羽绒服披在肩上,大红的圆领毛衣领口挂着一副墨镜,脸上是兴奋的表情,“那正好,羡工,你带我和边姐姐逛逛着公司吧!这些日子,三里屯的变化不小。我这个经理,许多人都叫我经理,但真计较起来,好多地方,我都不了解。” 本已经和毕文谦擦肩而过的艾静下意识地“啊”了声,在门外回头问道:“你不去创作组了?” “也不急在今天嘛。”毕文谦呵呵地笑,朝传达室里面勾勾手,“羡工,边姐姐,走吧……对了,你也吃了吗?” 与此同时,地坛附近的马路上,王京云慢吞吞地开着白色的红旗车,后面安坐着黎华。 就要过年的时节,整个城市也多多少少添着点儿年的味道,黎华安惬地靠着椅背,偏头看着外面的街,以及行人,微微笑着。不同的是,驾驶室上的王京云却注视着前路,锁着眉头。 “你这么叫张晓霞护送夏林回家准备出门,真不怕被人数落?” “所以我拉了你来给我开车。” 黎华很明白,王京云的话指的是什么。 “张晓霞才是保卫处的,我?充其量算一个军代表而已。” “军区党委代理第一书记,虽然只是代理。” 轿车里,响起了黎华的清笑。 “我才不想当那个书记啊……那边只是需要一个人震场罢了。恰好,当时我的身份勉强是适合的那一个。” “这样的话,你怕是只有在我们面前说吧?” “你们?只有你和文谦而已。鹏哥又不在京城。勉强算算,再加一个刘三剑,也不在京城了。小陆……我怕吓着她。”(注3:王京云没有把小晓琳划进自己人里。) “别拿老眼光看人啊。陆衍虽然长得瘦小,现在可没你说的那么怂。”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所以我才不会和她多说。让她知道了又能怎样?多一个人徒增烦恼。” 一阵沉默之后,黎华忽然轻叹一声:“是啊!连能细说的人都没几个。所以我劝文谦接下来别再闹出什么动静了。” “那他听了吗?”王京云握紧了方向盘,关心地追问。 “他承诺了不主动找事。” “那……还是不能让人放心吧?” “所以,我不在京城的时候,你要费心了!” “这……才是你叫我来给你开车的原因吧?你已经安排边玫回国了。听说她昨晚的飞机?真只为了安全期间,你完全可以叫她陪你。” “边玫,她想回公司看看文谦。”黎华忍不住笑,“她已经是名满全球的人了。虽然成为明星的方式和传统的文艺演员有所不同。这一切,都是文谦铸就的。” “你这话,文谦怕是不会承认。” “文谦一个人做不成这些事情。但没有他,这些事情别人连想都不敢想。边玫也经常陪着文谦过,那句已经全球知名的‘菜鸡互啄’,就是她当众念出来的。而且,既然大家都把她当成《荀灌中原》的女主角了,那她去《樱花大战》的创作组露个脸,也是好事。” “那倒是。不过,她可得抓紧了——我总不可能一直给你当司机。我也有头痛的工作。” “因为那个新的秘书长的职务?” “文谦叫我学会在火坑上放锅,顺势把饭煮熟。那……哪儿有那么容易啊!” “呵呵……他还说他没想过搞事。”黎华简直乐了,顺手拍了拍座椅,“他也给我出了一个题目,要我在离京前做出来。” 王京云好奇地问:“什么题目?” 黎华默然想了一会儿,把王京云自己的话还给了他:“多一个人知道,徒增烦恼。” “文谦……到底想做什么?” “谁知道呢?大家都看不懂他的棋。围棋啊……我是不太懂,但那些会下的都说,差距太大的时候,你只会觉得他下的每一着都平平淡淡,然后他就那么平平淡淡地赢了。即使真有什么激烈的地方,那也是你自己犯了错,发起自杀式进攻。” 王京云听了,也嗟叹不已:“不止是这样。文谦总喜欢说治国如下棋,但围棋哪怕再难,至少棋盘就在那里,全局总是清清楚楚。可这个世界,想要看清全局,就已经近乎不可能了。都说大局为重,可到底什么才是大局?什么更轻,什么更重?能够真拎得清轻重的人,就已经很稀罕了!” “大局啊……” 黎华想起了毕文谦在录音室里的话,脸上渐渐泛起了幸福的笑容。(注4:黎华又想起了主角的情话。) 第七百四十章 胸中歌千首 整整一上午,毕文谦都由羡工带着,和边玫一起,在三里屯,在文华公司的地界里往来。虽然被羡工说成是视察,但他却又只是在每一处路过,大多数地方,连门都没进,别说和里面的人交谈了,连顺口问一声都是干嘛的都没有。 反而是兴致勃勃地不住询问边玫带队在国外的见闻。 最终,中午在美食街吃饭时,羡工终于忍不住问了:“经理,你这么走马观花,有什么意义?” “我不是说了吗?只是陪边姐姐逛逛。” 边玫听着,只是笑笑,低头吃着菜。 羡工定睛看着毕文谦的脸,嗫嚅了一会儿,也不再言语了。(注1:羡工羡慕边玫和主角的关系。) 吃过之后,两人一起把毕文谦送回了军营。发现清早和陆常委一起吃饭的小会议室,已经被临时改造成了陆衍的办公室。毕文谦和边玫挥手道了别,就立马跑了进去。 “陆衍,鸟枪换炮了啊!办公室一下子这么大了!” 陆衍停了手中的笔,哭笑不得地抬头迎着他:“经理你开什么玩笑?我一个人办公哪儿需要多大地方?也就凑合一下。等水暖安好了,咱们不就回去了?对了,听说你今早上拉着边玫到处遛弯了?” “说得好像是什么新闻似的。”毕文谦略残念道。 “怎么不是新闻了?你知道你平时怎么宅的吗?”陆衍乐呵呵地数落着,“你能主动出门走动走动,哪怕只是在公司范围里走动,也已经很好了!我偶尔逢着那些首长们,都多少要被碎一句‘好好照顾你,年轻人要多运动,每天只跑个五公里,还是不够’之类的叮嘱。” “……还有这种事儿?”毕文谦大囧。 “你这么宅,不知道的事情多了。”陆衍俏皮地皱起鼻子笑笑,“对了,再过几天就是除夕了,创作组里也是要过年的要过年,有演出的有演出,毕竟联欢晚会也是难得的演出机会,怕是只有那几个日本姑娘在留在这儿。你既然不急着过去讲戏,那就索性等过了年再说吧?” 毕文谦拖过椅子,坐到她对面,一不小心就察觉了——这家伙,竟然把他那签名也给带过来了! 简直残念。 “好吧,你们没告诉我的事情的确很多。我也真没兴趣一一打听。至于……”说着,毕文谦忽然发觉,绝大多数人都走了,只剩几个人生地不熟的萌妹子在身边,而且还能顺理成章地关起门来“说戏”——这TM不就是上辈子传说中的导演潜规则的套路么?想着,他兀自解嘲地笑出了声,“啊,至于镜香她们,日本不过农历的春节,要不……你去中央电视台开个后门儿,让她们去现场看春晚吧?” 陆衍听得“噗哧”地笑,然后摇摇头:“只是几张观众票,又不是上台表演,哪儿算什么后门儿啊?可是,工藤镜香和中森名菜勉强还成,其他两个,长杉洋子和木条佑希,她们的汉语水平,听得懂晚会上的节目吗?要是去了之后,被摄像机拍到在那儿发愣的模样,怎么办?” 说得好有道理,让人无法反驳。 “难道……今年过年,就……” 毕文谦忽然语塞——到底是自己陪她们,还是她们陪自己,是一个问题。仔细想想,这几年的除夕,自己好像都过得不算热闹。 但至少,都勉强算是有人陪了…… 忽然之间,毕文谦回想起了自己上辈子过年的时节,从小胳膊小腿儿欢欢喜喜地吵着放鞭炮,到饶有兴趣地和一家子人看春晚,再到似乎索然无味老想着一个人埋头刷手机,那些原本貌似已经遥远的记忆,早已碎片化了,却又如此清晰。 渐渐地,他开始想念起孙云了。今年的她,大抵依旧会到基层演出吧…… 陆衍见他迟迟不再说话,不禁有些疑问:“经理,今年过年怎么了?” “没,没什么……”黎华不在,陆衍肯定是不会回老家的,那些愁绪当着她的面说出口,没有意义,反而惹她烦恼——毕文谦看了她一会儿,慢慢转过身去,“陆衍,今年,你会陪我看春晚吗?” “啊?”陆衍一愣,旋即兴奋地鸡啄米,“好啊,好啊!” “等多数人都走了,也给镜香她们放几天假吧……如果她们有人不回日本,就也带上好了。” “啊,好!” “那,你继续忙,我上去了。” “等等!” “嗯?” “给,对讲机。这儿不比四合院那边,你在楼上,有什么事情叫我不方便,就用这个。” “啊,好。”(注2:对讲机当时是很贵的。) 毕文谦有点儿愣神地接过个头颇大的对讲机,黑漆漆的模样,装着1号电池。拉开天线试了试,才朝陆衍摆摆手别过。 一个人上楼,回了自己的新宿舍。相比四合院的卧室,这儿的采光本不错,但大冬天关紧了窗户,索性也合上了窗帘,对讲机放书桌上,独自在床上仰躺,漫开思绪,把刚才那些渐涌起的记忆的碎片,继续拼凑,或者继续跳脱…… 宿舍楼外,羡工陪着边玫,慢慢往外走。 “边处长……” “我只是副处。而且,没有必要这么叫。我比你小几岁,叫我边玫就好。” “我也是保卫处的,你虽然最近不在国内,但毕竟算是我领导,一声边处,应该的。” 见羡工坚持,边玫只好摇头笑笑:“你非要这么叫,我也没办法。但经理他,好像不喜欢这样的作风。” “……是吗?” “你见过别的地方堂堂一个经理叫保卫处的小干部姐姐的吗?但他就是这么叫我的。习惯了,也顺口了。经理他没有那些常人喜欢计较的杂念。” “……我可不是你那么早进的公司。”羡工还是摇头,眼里有微微的艳羡,“我只是一个国安的,你是警卫安全专业的第一批高材生。平时,大家都希望经理能多走动,老是那么足不出户,总归不太好,但这基本没什么用处,陪那几个日本女孩子去趟长城,就已经是了不得的突破了。可你一回来,他就放下工作,拉着你一起到处转了。经理的本性,可是才上高一就会去前线慰问,会两个人冒着地雷阵的危险进猫耳洞,会主动去老区基层,会见着大学生胡来就在电视直播里开炮的!他,宅了那么久,怕是已经憋了老久了!边处,他对你的这份信任……真是让人羡慕。” “……是吗?”边玫沉默了一会儿,回头看向宿舍楼,情不自禁地叹息道,“回来的时候,黎副经理说,公司已经渐渐和以前不一样了……果真如此。”(注3:边玫当演员之前,文华的规模和级别不像现在这么大,内部也没这么复杂。) 不知过了多久,毕文谦安静的卧室里,响起了毕文谦轻轻的歌声。 “年少青丝,转瞬已然变白头。苦伶仃,举目无亲友。风雨泥泞怎忍受?荣辱沉浮无怨尤,荣辱沉浮无怨尤!惟有这琴弦,解离愁。晨昏常相伴,苦乐总相守。酒醒人散余韵悠,酒醒人散余韵悠!莫说壮志难酬,胸中歌千首,都为家乡山水留。” 一段唱完,忽然起了一阵自嘲的长笑。 “果然比不上彭姐姐。还是得慢慢练啊!” 起身开灯,坐到了书桌前,就如在四合院时。 没有去创作组那边,日子也便在一个逗号之后又回归了宅的节奏。 过了几天,2月4号,立春。清早时候,下着小雪。 白色的红旗车里,张晓霞默默驾驶着,从地坛开往西郊机场。后座坐着黎华和夏林,一人一个公文包,正一搭接一搭地闲聊着。 “夏林,这一次进藏,可不像你上一次了。一切都要小心。文谦的嘱咐,我也和你说过。他的担心,的确有必要。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虽然只是可能有贼,也不能放松警惕。” “黎姐姐,我会的。只是……” “只是什么?” “第一次像个机关干部一样拿着这种公文包,总感觉……有点儿不真实。” 看着夏林认认真真却又有些懵懂的稚嫩表情,黎华哑然失笑。 “我小时候倒是经常把玩长辈的公文包,还经常被数落。也幸好,只是觉得模样好玩儿,拿着把玩,从没动过里面的东西,才没为这个挨过打。真有了自己的公文包的时候,已经是接了文谦的电话,准备入京了。那时候,一个人坐在往京城的火车上,怀里抱着的,就是这个包。”说着,黎华稍微拿起了身边的公文包,“那时候,我看着窗外渐渐而去的城镇田野,耳边是呼呼的风声,还有火车上形形色色的人闲聊攀谈交杂起来的嗡响。那时候,我从来没有想像过有一天会到西郊机场去坐飞机。心情,也稍微和你现在有点儿像吧……就像文谦为万鹏写的歌那样——”(注4:西郊机场是领导人专用的。) 夏林亮了眼睛,脱口而出:“歌?” “《苏联特快车》。”黎华笑着点点头,便轻声唱了起来,“‘往事留在月台上,火车穿过一个个城市和村庄。对于明天的希望,在每一个人心中流淌。我微笑着打开窗,让风飞快扑进我的胸膛。火车一直不停歇,接近我要去的地方。’” 夏林睁大了眼睛,静静听着,见黎华没再唱下去,忍不住追问:“这就完了?” “没,但那首歌唱的不是今天这么回事儿。这一段是第二遍的主歌,让我有些感慨。” “那,第一段呢?” “想听啊?”黎华呵呵着,重新唱了起来,“‘眼看冬去春来到,孩子们像快乐的小鸟。我把行李收拾好,只买了一个人的车票。站台上人们在拥抱,你匆匆寻找,我的心在跳。蒲公英在奔跑,风吹来田野的味道。’”稍微犹豫了一下,黎华还是继续唱了副歌,“‘我要,很快地离开这个地方。但是忘不了,忘不了曾有过的阳光。’看吧,这首歌,是写给万鹏的,不是给我们的。” 夏林咬着嘴唇,回味儿了一阵。 “……说起来,我都好久没叫文谦给我写首歌了……” “是吗?”黎华微微歪着头,朝夏林眨眨眼睛,“这两天渐渐在京城传着的歌,不就是他写给你的吗?” “啊?”夏林一愣。 “《你是我记忆中忘不了的温存》。” “那首歌……” “夏林,你仔细想想——这首歌,是文谦在交待我领你一起进藏的当天晚上唱的。你再仔细琢磨琢磨,每一句歌词。他一个大多数时间宅在家的人,哪儿有什么回程票啊?但如果,换成是你唱给他听呢?据说,那天晚上,他唱完之后,这么说了一句:‘要是……有一天能在耳边听到这样的歌声,就好了。’”黎华温温地看着夏林,“夏林,文谦初中三年,一直是昏迷状态。这个你是知道的。他醒来之后,虽然人进了高中,但身子和心思,说到底,仍然和小学生差不多。所以,很长时间里,他对男女之防的概念完全不像是一个高中男生。为了这个,孙阿姨当初对多少人解释过,请求过。后来,他成了明星,大家也习惯了他的性子。所以,才有了他连张静林的手指头都不敢碰的说法。但他,也只是待张静林一个人有所不同。随着他不断崭露出的才华,越来越多的人默默关心着他的成长,包括许多首长。如果他依旧保持赤子之心,那就不要刻意去改变,这是首长们的共识。而现在,文谦他,大概终于真正长大了!不算虚岁,也是19岁的大男孩了!同龄的大学生,不少人都在谈恋爱了。夏林,你别脸红,也别把脸别到一边去。你心里的情愫,明眼人都瞧得出来。你也是19岁了,不需要遮遮掩掩。但你也别掉以轻心。文谦一直待你特别好,特别喜欢你,这个,众所周知。但他以前的喜欢,是不是你希望中的那种喜欢,我们谁也说不清楚;别人是不是乐意你们在一起,那也是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其他人且不说,至少张静林就肯定是有念想的。要知道,就文谦这情况,这名气、这才气、这样貌,甚至这财产,说是全国的少女憧憬的对象也不为过。甚至,还不只是国内。你,可能只是占了个先机。这次进藏,既是你们的分离,也是你好好思索的机会。好好想想,将来回京的时候,该如何面对文谦。” “黎姐姐……你……我……” 夏林羞红着脸,语无伦次,只能感激地看着黎华。 见她着样子,黎华十指交叉,紧紧合在腹上,欲言又止地抿了一会儿嘴,终于叹道:“夏林,相比其他人,我,是支持你的。” 说完,她就偏过头,锁着眉,望向了车窗外缓缓飘落的雪花,以及远处灰蒙蒙的天空。(注5:给主角张罗对象,在其他人里,黎华的选择一直是夏林。但现在,黎华开始把自己也考虑在其中并为此烦恼了。即使如此,黎华仍然把能够向夏林点提的都说了,毕竟最早撮合夏林的就是她自己。) 第七百四十一章 春暖花开? 黎华离京了,和夏林一起,还带上了张晓霞。陆衍当天就告诉了毕文谦,但并没有什么波澜。 黎华没有回来,夏林也没有回来,这,大约是很好的情况了。不需要再去过问,至少暂时如此。 第二天,除夕。 昨天的小雪渐渐变成了中雪。对于扯上窗帘继续宅起来的毕文谦来说,这本没有关系,但午饭过后,几个日本萌妹子叽叽喳喳地闯进了他的房间,说是雪停了,吵着要他一起下去玩儿。 京城虽然是在北方,但京城城区却往往给人“贫雪”的印象,真正的大雪,其实也挺稀罕了。眼看着四个萌妹子,除夕天,人在异乡……联想着陆衍说过的那些她被念叨的话,毕文谦顺从了妹子们的要求,一起下了楼。他本也想叫上陆衍,却发现她并不在临时办公室里,倒是桌子旁上放了一箱北冰洋汽水儿。 好吧,除了工藤镜香之外,中森名菜、长杉洋子和木条佑希并不是那么喧嚣,甚至,木条佑希显得有些沉默腼腆,也不知是她并不认为自己已经足够熟络了,还是想当一个体验派,认为桐岛神奈作为一个武术家应该有些……自矜,或者说逼格。 结果,便是一男四女在军营门口的雪地上堆着雪人来——确切地说,是工藤镜香和毕文谦两个最为卖力。长杉洋子打着下手,中森名菜和木条佑希只玩儿了一会儿,就干脆坐在了雪地上,并着肩,一边看着雪人渐渐成型,一边闲聊着什么,渐渐地,转进成了悄悄话,伴随着女儿家的嬉笑。 毕文谦想堆一个大大的雪人,和工藤镜香一人滚一个雪球,从一头跑到另一头,仿佛比赛地不断来回,等她有些累了,就换成了长杉洋子。很快,就响起了木条佑希的尖叫声——工藤镜香悄悄摸到了她背后,拉开她脖子上的围巾,抹了一把雪进去——一场雪仗眼看是跑不了了。 不久,毕文谦把大雪球弄好了,放在了底座上,长杉洋子也抱着雪球,堆在了毕文谦的大雪球上,正朝他笑着点头,却被一颗小雪球砸在腰上。 “纳尼!”一声娇叱,长杉洋子弯腰双手裹了个雪球,一本正经地朝不远处战成一团的妹子们来了个宣言,“北辰一刀流,真宫寺樱,参上!”便一跃而上,添了进去。 毕文谦看着她们,呵呵笑着,回了一趟军营,再出来时,手上多了两瓶开好的汽水儿。 两个瓶盖儿成了雪人的眼睛,一瓶在手里慢慢喝着,一瓶放在雪人头上,毕文谦不嫌事儿大地朝妹子们喊了起来:“这儿有一瓶汽水儿!你们谁打赢了就归谁!” 就在他干脆靠着雪人坐地上欣赏妹子们的雪仗时,陆衍回来了。 还领着一个年轻男人。 “经理,你怎么不和她们一起啊?” “我怎么能欺负她们……啊,你之前去哪儿了?你办公室里的汽水儿,我拿了两瓶……” 抬头看去,毕文谦发现了站在陆衍侧后的男人。接近一米七五的个子,戴着四方眼镜,不太整洁的短胡须,随意而茂密的头发,浓浓的眉毛,眼神却很清澈。 “这位是?” 毕文谦打量着他,他也正仔细地,或者说好奇地打量着毕文谦。 “啊,他叫查海生。是政法大学的老师。他一直想见你,我告诉他你没空。结果今天他又来了,还说你总不可能除夕也忙一天吧?外面的战士都认识他了,也不好赶他走,就来问我。索性,今天正好,我就带他过来见见呗!”陆衍简单地解释了,注意力就转到了雪人上面,“经理,这雪人是你堆的?还差个嘴巴,你们先聊,我去想想拿点儿什么过来。” 目送陆衍进了楼,毕文谦慢慢站起身,重新看向了查海生,朝他伸出手:“你好,我是毕文谦。” “你好,”查海生靠近一步,紧紧握着毕文谦的手,微微仰着头,依旧是好奇的眼神,夹杂着兴奋,“久仰,真的是久仰了!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你!” 低头看看相握的手,毕文谦朝查海生笑了笑:“说句不自谦的话,也许现在想问我问题的人,非常多。但能被陆衍放进来的人,你却是头一个,虽然,有点儿捡日不如撞日的运气。” “其实,我来过很多次了。外面站岗的人不让我进来。每次都是那个陆秘书出来说你没空。” “怪不得陆衍说战士都认识你了。”毕文谦呵呵地笑,“不过,我是真的很忙。这么说,你也是挺执着的了。到底有什么问题?值得你这么执着?” 查海生稍微沉吟了几秒,放开了手。 “在问问题之前,我希望你能听我朗诵一下,我上个月写的诗。” “哦?原来你不仅是教政法的老师,还是个诗人?”毕文谦更有了些兴趣,一边喝着汽水儿,一边点头,“那你念吧。” “其实,我教的和政法关系不大,我是哲学教研室教美学的。”查海生摇头纠正了一句,便低头闭眼酝酿起情绪来,又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眼睛,坦然地看着毕文谦,“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噗!” 毕文谦一个情急,回头把一口汽水儿全喷在了雪人脸上。 见他突然这样,查海生停了口,忐忑地问:“怎么了?我这诗写得有问题吗?” “不,不是……”毕文谦摆着手,低头顺气儿,“这《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是你写的?” “当然是啊!上个月写的。” “你继续念……啊不,继续朗诵,请朗诵下去吧!” 忽然间,毕文谦稍微有些明白了,为什么陆衍会让他进来。 连续的动静,终于引起了妹子们的好奇,唯独“没心没肺”的工藤镜香最为专注,待查海生念完了他的诗时,工藤镜香恰好蹦着步子过来,一把抓起了雪人脑袋上的汽水儿,美滋滋地喝上了一大口,元气满满地宣布:“我赢啦!” 虽然其他三个妹子根本没在意这个,正联袂走来,强势围观着大声朗诵的查海生。 “毕文谦,他是要新加进创作组的演员吗?他刚才是在面试念台词吗?” [海子(1964-1989),当代青年诗人,原名查海生,历史上,他将于书中时间两个月后,即1989年3月26日在山海关附近卧轨自杀,年仅25岁。代表作品:亚洲铜,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五月的麦地,以梦为马] 第七百四十二章 与众不同 “不,他不是演员。我和他也才刚认识。”毕文谦解释了一句,朝中森名菜点点头,“你们继续玩儿吧!我去给你们也拿几瓶汽水儿。查先生,外面冷,先跟我进楼吧!” 毕文谦带着查海生进了陆衍的临时办公室,也给他开了一瓶汽水儿,让他先安坐一会儿,自己则拎了四瓶汽水儿,跟着找了个小木棍的陆衍一起往外走。 “陆衍,你为什么让他进来见我?” “你不想见他吗?”陆衍不解地问。 “那倒不是,只是有些奇怪。毕竟,他还是第一个被你放进来的。” 陆衍一手捏着小木棍,一手竖着食指,旋转着开瓶器,浅浅地笑:“经理,如果我说,他是一个了不起的诗人,我挺喜欢他的诗,给他开了个后门儿,你信吗?” 走到军营门口,毕文谦看着外面围着雪人聊着什么的妹子们,停了步子,稍微思考了一下。 “……如果你觉得真实的原因不适合现在告诉我,那我可以相信,这事情也就到此为止。” “经理你啊……”陆衍转身看着毕文谦,感叹着,从他手里拿过一瓶汽水儿,开了慢慢地品了一口,“怎么说呢?他的确是一个了不起的诗人,至少外界是这么评价的。我也真的挺喜欢他的诗。但他一次次过来想见你,我们也就具体调查了一下他。调查的结果,他这个人,没有问题,但我却越发不喜欢他这个人了。” “是吗?但你今天还是放他进来了。” “是啊!我总不能因为自己不喜欢他,就意气用事。” “这么说,他来找我,还真有正事儿了?” “他会问你哪些问题,我说不准。但有些苗头,我还是知道的。”陆衍又喝了一口汽水儿,打了个嗝,“至少,有两件事情,是因你而起。” 毕文谦有点儿躺枪的错觉:“什么事情?我和他见都没见过。” “这个我就卖个关子了!要是他到时候又没问,我岂不是多此一举了?”陆衍笑呵呵地把毕文谦手里的汽水儿都夺了过去,“经理,你回去和他聊聊吧!虽然我现在很不喜欢他了,但他写的诗,始终是挺好的。” 说完,陆衍就径自往萌妹子们走过去了。 眼看着陆衍渐渐和她们人手一瓶汽水儿,打成一片,毕文谦摇头笑笑,回了临时办公室。反正,中森名菜和工藤镜香的中文水平,勉强够用了。 进门关门,只见查海生手里的汽水儿只剩了半瓶,手里正拿着被陆衍裱起来的那个丑陋的签名,不住地看。 “啊,见笑了。在江州的时候,别人都说字是打门锤,可惜我一直没时间练字,写得很丑。” 面对面坐下,毕文谦先自谦了一下……不,这应该叫陈述事实。 “果真忙到连练字的时间都没有了啊!”查海生叹息着,放下签名,依旧用好奇的目光看着毕文谦,“毕文谦,你可以先谈谈,对于我刚才朗诵的那首诗,你是怎么看待的吗?” 迎着查海生的目光,毕文谦却陷入了沉默。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在他上辈子里,成了课文。某种程度上,也成了一个时代的一个文化符号。无论是对于眼前的人,还是对于这首诗,研究的人,评价的人,不计其数。许许多多的文艺青年男女,都说它如何如何地好,无论是把它作为装逼的工具,还是发自肺腑地喜欢。 上辈子的校园时代,他也喜欢过。时至今日,听到作者亲自朗诵,还是喜欢。只是……经历了穿越之后的三年多,虽然不知道陆衍为什么很不喜欢眼前的人,但对于诗,他大约渐渐变得看山还是山了。 终于,毕文谦决定不去拽那些上辈子看到过的对于眼前的人和诗的分析,抛弃那些华丽辞藻——就像那个经典的“窗帘为什么是蓝色的”的梗一样,别人分析得天花乱坠,说不定只会让作者一脸懵逼。 “我说的只是我自己的看法。我既不是什么文化权威,更对于这个时代的先锋诗没什么研究,确切地说,我对先锋诗没什么兴趣。而你这首诗,写得挺好,让人喜欢,但也只是喜欢而已。也许……可以这么说,就像佛学,注意,我说的是佛学,而不是什么佛教。佛学体系是自洽的,有着其自洽的美感。但同时,它又是封闭的,自敛的。它可以一定程度上协助人了解世界,也可以作为一种艺术被人欣赏,但在一个不断进步的真实的世界里,对于推动世界的发展,甚至是指导文明的进步,它的用处,却是尴尬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富有着画面感,有着让人联想的张力,浪漫而美丽。然而,美则美矣,它向往着美好,却把自己摘了出去——正如你的结尾:‘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难道,那个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地方,并不在尘世?但你同时又说:‘从明天起,喂马、劈柴,关心粮食和蔬菜,和每一个亲人通信’——这又显然是在尘世之中的事情。这,是一种矛盾,这种矛盾,说明你这个‘我’,身处尘世之中,精神上却是孤独的,甚至可以说是迷茫的。你向往着美好,却找不到出路。” 毕文谦坦然地看着查海生,心里却没什么底。对于一个不是自我标榜的诗人的想法,他其实没什么办法——既不能保证能够良好有效地沟通,如果有了分歧,你和他争论出了一个表面结果,也很可能改变不了什么。 至少,对于上辈子接触过的那些真·文艺青年,以及对于80年代的先锋诗的粗浅的了解后的感观,大约就是如此。 然而,查海生的一阵沉默后的反应,却出乎毕文谦的意料之外。 他忽然吃吃地笑了。 “美而无用吗?” “我说了,这只是我自己的看法。而且,我的意思并非完全无用……” “不,毕文谦,你不用照顾我的心情。诗写出来,就是给人看的。”查海生摆了摆手,越发轻松地背靠在椅子上,原本好奇的眼神,渐渐转为了相知的柔和,“你说得很对,我向往着美好,却找不到出路。所以,我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你。” 毕文谦讶然:“……为什么是我?我们之前根本不认识,也没有交集。” “没有交集?不,不,不,”查海生连连摇头道,“是我和你没有交集,不是你和我没有交集。” “啊?”毕文谦一愣。 “当初,黎华去日本当主持人的时候,你不是写了一首诗给她吗?报纸上说,在日本一度被人热烈讨论。” “但那和先锋诗没有关系吧?而且,就那打油诗的水平……”毕文谦依旧不解,又有点儿不好意思。 查海生却打断了他的话:“你不是说你不自谦吗?我也不自谦地说一句:论起写诗的技法,你的确比我差远了!不少人甚至说你也就是个高中生的水平。”见毕文谦不但没有生气的神色,反而一副认同的表情,他一下子畅快地笑了起来,喝了一大口汽水儿,甚至有些噎着,“……但那又怎么样呢?一首诗好不好,技法这种东西,是次要的。你好像也不止写了这一首诗,且不说那么多歌词,前几个月在京城里流传着你另外一首诗,虽然没有谁公开确认过是你写的……” “还有这种事情?别是谁的伪作吧?” “你我皆征人,相汇长江尾。意气显风华,胸怀江山美。会逢西风烈,东渡起丰碑。称量天下志,何惧雨霏霏?”查海生慢慢地吟了一遍,和刚才在外面朗诵的时候,完全不同的样子,“这首诗,不是你写的吗?” 噗…… “这……谁泄漏出去的啊?”毕文谦大囧。 “这个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品得出来,你和我,不是一类人。你,首先是征人。你那么忙,自然是没有兴趣主动和我有交集了。你也大约不想写现代诗——这样的猜测,随着你的影响越来越大,越来越广,我,以及其他一些人,就渐渐被动地和你有了交集。其实,我不觉得我是什么先锋诗人,先锋诗直到现在也没有统一明确的概念,争论始终存在,我个人也不喜欢所谓的先锋诗。但是,你显然是在一个离我和先锋诗都很远的位置。我自己,我在诗人的圈子里解决不了的问题,也许,你可以给一个答案,至少,一个思路吧。” “那你也……太看得起我了吧?” 某种意义上,毕文谦有点儿“受宠若惊”的错觉。 “看得起?”查海生认认真真地摇了头,眼神里又生出了一丝敬佩,“我和你一样,都是普通家庭长大的孩子。在小的时候,我甚至比你更厉害一点儿,我15岁就上了大学。那个时候,人们都在称赞我,甚至有些人说我是神童。我也一度觉得意气风发,非常自信,什么都敢于去干。但是,我17岁的时候,自告奋勇去劝解一对闹离婚的夫妻,结果,他们说我不行,把我赶了出来。而你呢?你17岁的时候,已经开公司了。现在,你只有19岁,却参与着国家方向的规划。那些小道消息说的事情,就更是我们这些只懂写诗的人想都不会想的了!很多人说,我是一个天才诗人,说我在这个时代,是与众不同的。但在我看来,你在这个时代,才是最与众不同的。” 然而,对于那些所谓的“小道消息”,毕文谦既不感兴趣,也不想去在意。 “好吧,你到底想问我什么问题?” 第七百四十三章 查海生的问题 在毕文谦上辈子的印象里,被称为中国先锋诗的代表人物的查海生,在自己面前自称并不喜欢所谓的先锋诗。 那四方眼镜里的眼眸依旧清澈,略有点儿邋遢的模样在简单的微笑中,显出一丝孩子似的谐气。他又浅浅地喝了一口汽水儿,慢慢地品着,思考着。 “……有一种说法,说诗是纯文学的极致。现代诗从民国开始探索,一直没有定型过轮廓。艺术,本来就不该有明确的规划,但艺术的发展,否定之否定,总是有阶段性的轮廓。在我们这一代诗人里,很多人追求着对以前的美文学的反抗和颠覆。有的人,追求口语化的风格,强调诗的清新和活力;有的人,追求使用箴言式的口吻,强调意韵的深远和境界的崇高。但在我看来,诗,本身是一种很原始的事物,同时,又是一种神圣的生命。写诗,并不是简单的喝水,望月亮,谈情说爱,寻死觅活。我写过很多抒情诗,很多人喜欢,还得过奖,可是抒情,其实只是一种自发的举动,它是人的消极的能力。就像你刚才评价的,美而无用。” 查海生有些落寞地叹息了一声,又喝了一口汽水儿,仿佛当成了酒在品。 “我写诗,相比别人,喜欢用质朴粗糙的语言,让它强而有力。写诗,是一种创造,用原始的东西,创造性地描绘出真实的世界。诗,怎么可能只是风花雪月那么狭窄?很多人推崇我写的抒情诗,我也的确把抒情诗写得得心应手。可那,只是因为,抒情诗写起来更简单。抒情诗,比如更具体的爱情诗,感情的冲动,甚至只需要酒精的麻醉,或者夜的抚摸,就能像划破天空的闪电一样,来得猛烈,去得匆忙——而抒情诗,就是像照相一样把那一瞬间的冲动定格下来——只需要真切地捕捉到那一瞬间。那种火山一样炽烈的情感,通过抒情诗表现出来,就像印象派的画一样,普通人说不透彻,却感受强烈。自然,也就有人推崇了。” “然而,这些,不过是小诗,或者说纯诗。我真正想写的,是大诗,或者说长诗。它应该是对于历史、文化、情感具有总结性的包容的。在我看来,诗人,可以分为王和王子两种。王,应该是具有将原始的力量总结、表现为主体的力量的人,譬如说,歌德,譬如说,但丁,譬如说,白居易;而王子,也能够感受和使用原始的力量,但只能与其对话,并没有总结、提炼的能力,譬如说,雪莱,譬如说,荷尔德林,譬如说,叶赛宁,譬如说,我。去年,我也写过长诗,比如说,《土地》。但我并不满意。格局,并不是目标广大,就真的广大了。强行去尝试,只会感觉苍白、可笑,就像是一个自以为是盘古的小孩子,其实只是在天地间手舞足蹈。甚至,哪怕只是谈论诗所具有的空间感,别说那些历史人物了,我连郭开贞都不如。在我另一首长诗《太阳》里,我说‘我走到了人类的尽头’,可是,这一路,并不清晰。我有用诗把我感受到的一切勾勒成轮廓的能力,但比诗更重要的,我所感受到的一切,却并不够清晰。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近视,甚至是一叶障目的孩子,却胸怀把整个世界讲清楚的理想。” 说到此,查海生忽然放下汽水瓶,身子前倾过来,双手重重地压住桌面。 “为什么但丁能够写出大诗来?因为他生活在一个看得见幻象的时代,在但丁的时代,人们有着统一的信仰和知识体系,所以,他能够总结。可是我们这个时代,不一样了!我的童年,我的青年,身处的,是两个割裂的,背道而驰的时代,整个社会,在精神上,既像一个漩涡,又像一地碎片,不仅令人焦虑,以往的经验,在其中也总是不够用,更遑论总结了!这个时代的诗,这个时代的诗人,既承受着古典诗歌的辉煌的重压,也遭受着西方诗歌的侵蚀的挤压,而我们拥有的,不过是不到百年的新诗歌的稚嫩的探索。我们,就像一个瘦弱的孩子,远远谈不上成年,却不得不面对前所未有的挑战。这几年,我两次向西远游,试图从那更为原始的地方寻找更纯粹的力量;我研读了许多文化典籍,《圣经》、《摩诃婆罗多》、《神曲》、《浮士德》……试图从前人的成就中吸取经验。然而,这些,并没有给我一个足够的答案,我把我学习到的一切,化进了我的诗里,结果,却是在宏大的同时,空洞、重复、经不起研读。你说得没错,那些宗教的思想,能够给人一个答案,但对于要求创造的人,它们给不出足够的答案。这一切,让我焦虑,而且痛苦,非常痛苦。你说的没错,我自己,已经找不到出路了!” 查海生的手,渐渐紧握成了拳头,眼里也闪起了光亮:“然而,你,毕文谦,你,不一样!在我还在不自量力地试图描绘世界的时候,你已经在改变世界了!而且,你是成功的!至少,是正在成功的!我们虽然以前从未见面,但你说过的许多话,我都零零总总了解过。比起我们这些诗人,你一点也不迷茫,更没有焦虑。你,不仅格外地自信,不像那些只知道拾人牙慧的人,而且,我有一种直觉,对于这个世界,你有着独特的认识,对于我们,像是披着厚厚的纱的世界,在你眼里,就像是在放大镜下一样清晰;我们,在庐山之中,而你,在庐山之外。毕文谦,请告诉我,我现在,应该怎么办?” 渐渐激烈的口吻、炯炯的目光,把毕文谦吓了一跳。 或许,他是被查海生的敏锐给吓着了,也或许,在这个时代,像查海生这么敏锐的人,并不止他一人。但在有所察觉的同时,决心问出来,还这么执拗地想见自己,并且真的能够被陆衍放进来的,至今,唯有他了。 这是一个诗人渐渐没落的时代。但至少,并没有像梨花体那样沦为彻底的笑话。良莠不齐的诗人里,也并非绝大多数为了逼格。 毕文谦慢慢品起汽水儿来,就像品茶一般。 查海生稍微松开拳头,笔直地坐在对面,等得很耐心,也等得很执拗。 一口接一口,良久,毕文谦那瓶汽水儿终于见底。 他起身又拿了一瓶,才想起开瓶器被陆衍带出去了。索性,当成个小玩具,把玩着重新坐下,平静地迎着查海生,缓缓开口。 “对不起,我对这个世界的认识,也远远谈不上足够。关于你的问题,我给不了一个足够的答案。但我可以给你一个思路。”眼看着查海生的眼睛里随着自己的话而失落然后喜悦,毕文谦忍不住微微叹了一口气,“只是,这个思路,你不见得会喜欢。” 第七百四十四章 一个思路 “查海生,你的理想,很大。你说我在改变世界,没错,最近几年,我一直在为此努力。但是,改变世界,只需要看清世界最主要的轮廓,就足够了。我不是什么圣人,没有能力也犯不着直接改变世界上每一个细处。实现目标的道路不止一条,对于细致到个人的利益,也许就是生死的区别,但对于整个文明的尺度来说,只是效率和容错率的不同。所以,我的确不在庐山,但我并没有什么放大镜,也不需要放大镜。而想要完美实现你的理想,却需要既看得清,又看得细。这,就像是在物理上的海森堡不确定性原理,那个原理指的是你不可能同时知道一个粒子的位置和它的速度——换句话说,你的理想,得是神才能做到。” 说着,毕文谦把汽水瓶放在桌面上,想擀面杖似地来回滚动着玩儿。 “显然,你不可能是神。但你也不需要做到完美。但丁的《神曲》,就真的完美描绘出一个世界了吗?没有。就像你的描述体系里,他只是王,并不是神。他拥有着的,顶多只是一个国度,而非一个世界。可是,话说回来,即使是但丁的程度,现在的你也做不到,甚至,你这辈子也不见得能够做到。其中的原因,你自己也察觉并且说出来了——时代,不一样了。但丁是十三世纪的欧洲人,那个时候的欧洲,处于中世纪末期,就一个文明来说,是比较落后,发展趋于停滞的。换句话说,但丁身处的文明,结构远比现代社会简单,并且长时间保持着相对的静态——艺术提炼的难度,在一个比较低的水平。可是今天,今天的世界,特别是今天的中国,却是日新月异地发展着。别说提炼了,哪怕是跟上时代发展的步伐,就已经不是人人都能做到了,那句老革命遇到新问题,可不仅仅是一个调侃的笑话。我们的历史书就在那里,但大多数人却没有意识到,或者下意识地忽略着一些史实:当欧洲的拿破仑法国大革命中崭露头角的时候,满清的乾隆,那个大兴文字狱的乾隆,正在宣布自己要当太上皇;当美国在西部大开发,拼命修铁路,哪怕爆发了南北战争的时候,满清却花20万两白银把英国修的铁路买下来给拆了——明明是几乎相同的历史时间,却仿佛隔了不止一个时代。满清的两百多年统治,对于中华文明的负面意义,绝大多数人并没有足够清晰的认识。中国人在民国时代努力探索文明的出路,花了几十年时间,发现其他的路都走不通了,才终于建立了新中国。而此时的中国,一穷二白,说得言简意赅,同样,绝大多数在新中国之后生长的人,对这个一个简单的词语所蕴含的辛酸拥有足够清晰的认识。” 终于,毕文谦按稳了汽水瓶,目光沉沉地看着查海生。 “然而,我们没有资格抱怨自己出生在什么样的环境。从充斥着奴隶制残余的封建社会,飞快奔向社会主义,是新中国的历史使命,同样,也是生处于这段历史之中的你我所必须面对的历史进程。所谓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物质上的匮乏倒是其次,精神上的蜕变才最让人痛苦。最近几年野蛮生长的所谓伤痕文学,就是经历过精神痛苦后的反激的体现。可是,哪怕对于一个个个人的利益而言,这一切就像揠苗助长一样有着血淋淋的痛感也好,它也是值得的,必须的。在文明的尺度下,我们经历的这些痛苦,其实是在还满清将近三百年的停滞和倒退的债。哪怕我们像伍子胥一样把古人挖出来鞭尸,这笔债,始终需要我们来还——百年屈辱到今天的确是过去时了,但我们依旧被别人在心底里歧视着。或者说,我们胆敢不负责任地今朝有酒今朝醉,任由别人歧视,继续歧视我们的后人?” “无论如何,我没有这个胆子。所以,我坦然接受着历史使命,接受着这个时代,热爱着这个时代的中国。而你,查海生,无论你如何选择,你首先需要清醒地认识这个时代。你要清醒地认识到,过去四十年的中国,今天的中国,以及未来四十年的中国,会不断地发展革新,既包括自然科学的革新,也包括社会科学的革新,这绝不是跟着时代的脚步亦步亦趋的记录就能看清的,也绝不是年纪轻轻的你,能够看清的。以你现在的状态,你对这个世界,了解得很不够深入,却试图准确地用史诗把它描绘出来,这是欲速则不达。强行冲撞下去,只会把你自己逼疯。就像我说的,这是整个时代的进程,这样的矛盾,远非个案,只不过诗人的感观和情绪更为灵敏和脆弱,何况是你这样优秀的诗人。新中国,在一直处于追赶状态的新中国,你既继承和经历着过去,也面临和迷茫于现在,还被懵懂地驱赶向未来。” “如果你坚持想要写你心中的大诗,结出不落后于日新月异的现实的艺术果实,那么,你首先需要放下你手中的笔,走出校园,花上十年、二十年,甚至更长的时间,亲身去经历和思考这个时代。什么时候,你能够真切地感受到时代的脉搏了,什么时候,你才值得重新提笔了。” “注意,我说的经历,不是像你过去尝试过的那种走马观花的游历,我说的思考,也不是像一个诗人,或者说单单的文科生那样的思考。在社会主义时代,一个合格的文科生,绝不是那种因为理科成绩不好而选择文科的人,而是文理贯通,热爱文科的人。你必须要懂得理性,同时也感性地思考世界,不偏不倚。那样,你才可能真正看清世界,才可能写出不负你初心的诗篇。换句话说,你已经是一个优秀的文科生了,你现在最需要做的,是先学好数学。” 毕文谦一席话说完,终于按耐不住,下定了决心,效仿起了自己儿时见过的一些长辈开酒的办法——把汽水瓶口让桌子的棱角处一磕。 这是他从未做过的事情,很快就反复经历了可耻的失败。较劲了好久,才终于喝上了第二瓶汽水儿。至于桌子角上的斑驳如果被陆衍发现了,会不会有什么后果,就不是他此时在意的了。 一直思考着,也目睹着这一切的查海生,在毕文谦畅快地打出气嗝时,忽然笑了一声,举起手中剩余不多的汽水儿。 “毕文谦,算我敬你!” “啊?” “我听说过,你不喝酒。我是客人,客随主便。都说以茶代酒,我就以汽水儿代酒了!”说着,也不待毕文谦伸手过来碰瓶,查海生就自个儿仰头一口闷了,“要一个诗人去学好数学,也难怪你会说这个思路我不见得喜欢。也难怪,夏林会总是在节目里抱怨那个吉米多维奇了。不过,你可能不知道,当初我高考那年,数学题比较难,我嘛,只扣了一分。上大学以后,虽然没再怎么接触了,但我自认为,我不是那种因为理科成绩不好而选择文科的人。” 这倒让毕文谦有些惊讶了:“真的吗?” 查海生只是眼神清明地对他笑了笑,继续说道:“要我暂时放下笔,是很痛苦的抉择。但你说得没错,强行冲撞下去,我真的有可能把自己逼疯。按照你的说法,如果我真的能够写出这个时代的大诗,那我,一定是超越但丁了!我连25岁都还没满,要在现在就超越但丁……的确需要面对现实。” “但你将来,是有可能的。”毕文谦忍不住鼓励道。 “将来……是啊!这的确是值得用十年、二十年,甚至半辈子去做的。”查海生又狠狠地喝了一口汽水儿,胃里的二氧化碳显然和喝酒是不同的感受,这让他又闷又呛,缓了好一会儿,“……毕文谦,你知道吗?我曾经去一个饭馆,问人家说,我给大家朗诵我的诗,你可以给我酒吗?结果,人家说,我可以给你酒,但不要在我的店里朗诵诗了!诗人啊……这个时代的诗人啊……毕文谦,你说你在努力改变世界,你可以让这个世界重新容纳诗人吗?” 没有喝酒的查海生,仿佛有些醉意地发问。这个问题,让毕文谦不禁想起了还在申城的时候。 那个在黎华出现之前,照顾自己在申城的生活的姐姐。大约,是叫尹喜兰。 “文谦你如果能喜欢越剧,会不会写出好的新曲目?那样,喜欢越剧的人可能会重新多起来……” 毕文谦清楚地记得,那时候,尹喜兰眼睛里怯怯的味道。 自己记下了她的问题,却给不了一个答案。 授人以渔,渔在何方? 三年了,依旧没有答案。 或许,这就是道路选定之后的代价。无论是唱越剧的尹喜兰,还是眼前写诗的查海生,在80年代中国选定的道路中,他们的个人利益,虽然没有面临直接的生死问题,却承受着精神层面的痛苦。 想要解决他们的问题,只解决他们个人的问题是没有意义的,得改变道路才行——不一定得改变大方向,但至少得微调。 然而,道路,哪怕只是微调,都必然需要付出成本。为了越剧,为了诗人,在此时直接去改变,值得吗?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毕竟,教会黎华他们冷漠的,正是毕文谦自己。 “对不起,对于整个中国的未来来说,诗人是否受人欢迎,真的不是非常优先的事情。挟太山以超北海也好,为长者折枝也好,至少,眼下的十几年,我无能为力。你,还有其他问题吗?” “有!”查海生一点儿也不客气,也起身再拿了一瓶汽水儿,也像毕文谦一样在桌子角磕着瓶盖——他可比毕文谦熟练多了,“你要我学数学,我可以去做,你要我放下笔,我也可以努力,你要我走出校园,我是当老师的啊!”查海生摇摇头,喝了一口,“走出校园,那就是不当老师了。我是该托朋友调个什么新工作?还是干脆学别人下海?我这样的人,走出校园,真的能找到好工作吗?” “文章憎命达。你决心当一个诗人,又要保证优渥的生活?”毕文谦有些哭笑不得,“这不现实吧?” 查海生连连摆手道:“不是,不是。我刚才就想过了。不当老师了,多半有人说话不好听,我可以不在乎;日子也可能过得拮据了,我本来就是农村出来的孩子。但是,你说的,是我得认真经历这个世界。我不怕不断颠沛,老换工作,但就凭我个人,很多工作,换不上吧?” 经他这么一说,毕文谦倒是意识到了——这个年代的人,可不像10年代那样习惯于跳槽。 “那……对了,你大学学的什么专业?” “法律。” 噗…… 一个法律专业的人分配到哲学教研室去教美学,然后成了著名诗人?这到底是什么鬼画风啊! 囧了好一会儿,毕文谦才弱弱地商量道:“要不……你回去复习复习,先去给古今莱打下手试试?” “古今莱?是谁?” “她……算是文化公司的法律顾问吧?” 毕文谦只知道黎华和古今莱一起研究法律方面的事情,却闹不准黎华现在给她安排的职务究竟是什么。 “你是……要我进文华公司?”查海生有些发愣。 “不,那得黎华她们同意,至少,得小晓琳同意。还有,你得让古今莱觉得你胜任工作。在那之前,你可能……只是临时工。” 查海生直直地瞧了他一会儿,突然笑了:“说到底,还不是下海吗?” “啊……” “好吧,我回头去问问再说。”查海生又摆摆手,换了话题,“毕文谦,你们公司的刘三剑说,将来作家想进作协,起码要高考数学及格,这,是你的想法吗?” [注,不是我不厚道,按这个节奏,不厚的帽子还是很可能带颜色啊……] 第七百四十五章 敌羞吾去脱他衣! 这……又是一个出乎毕文谦意料之外的问题。 不过,既然查海生自称当初数学成绩不错,这应该和他个人关系不大……何况,毕文谦也不确定,他是否已经进了作协,也不知道,他是否在意能不能进作协这件事情。 稍微的错愕之后,毕文谦答非所问道:“这,是你一个人的问题,还是不只你一个人的问题?” “我只是想问问,为什么你要这么建议?别人嘛,”查海生低头摇摇,叹了叹气,“听说很有些作家,得知这个传闻,心里惴惴不安了。” “啊,那些,倒是没人和我提过。我只听说,全国各地的群众,为了支持刘三剑,自发起来围了各自那儿的报社什么的?” “围?”查海生忽然忍俊不禁,仿佛听见了一个笑话,“哈哈……围啊!说是围,倒也没错。只是,让我隐隐想起小时候的年代。” 毕文谦微张着嘴,不知说什么好。 “别人都说我有才华,可我活了二十几年了,经历过的也不少。究竟什么时候是对的,我一直不明白。我偶尔在思考,又总是在动摇,被外界的说法动摇。我一直在学校里,很多东西,没有亲眼见过。但我终究身处在这个社会里,很多东西,间接的变化,我不可能完全没察觉。我有些害怕,甚至感到绝望。有一些说得好听的东西,实际上并没有像说得那么好,甚至有些在背道而驰。但最可怕的,是有人连好听的都不再说了。”说着,查海生又举起汽水瓶,虚敬了毕文谦,仰头一口,“就是在让我感到绝望的时候,毕文谦,你,还有你们的文华公司,一下子出现了!不,不,不是一下子出现的。而是……而是你们每一次做的事情,都吓人一跳。有不少人,私下里悄悄怨怼着你们,那些人,往往和我刚才提到的惴惴不安的人关系挺好,有不少,就是那些人里的一员。有意思的是,那些建国前出生的作家,大多都笑呵呵的,事不关己看热闹;那些数学水平不错的,和那些数学水平不好的,原本关系看上去还不错的,渐渐就争论出了矛盾,越争论,矛盾就越来越深。简直就是笑话。这样的笑话,甚至就出在我朋友身上……” 听到这儿,毕文谦忽然抬了抬手,打断了查海生的话:“停,你不用和我说具体的人和事。不,不是不用,而是不要。” “为什么?”查海生满眼的疑问。 “我说过的一切建议,都是因为我认为事情本身应该如此,从来不是为了针对哪个具体的人。就像范仲淹说过的,一家哭何如一路哭?一个群众不行,是一个人的问题;一个干部不行,就不只是一个人的问题了。我给的建议,是已经进入了作协的人,都有5年的时间再次参考,只要有一次及格了,就可以了。如果5年的业余时间来复习,都考不及格,那又何苦去当一个文化领域的干部?于公于私,都是害处。” 查海生观察着毕文谦的表情,自己脸上,渐渐生出了纯真的笑容。 “所以,我很想知道,为什么你要这么建议?在社会主义里,数学基础,真的是那么迫切吗?” 毕文谦摇摇头,又点点头:“的确是真的那么必要。但并非那么迫切。所以,我的建议里,只是对干部作要求,没有对群众作要求。你说有不少人怨怼,不如反问一下他们,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们想进作协当干部的愿望,那么迫切?” “必要,但不迫切?”查海生又细细地品了一口汽水儿,“倒是你的反问,怕是和那些人话不投机了。毕文谦,你们的事迹,频繁被人谈论。有人说,你们是在又一次使用人民的力量。人民的力量,是巨大的,也有人说,人民的力量,是可怕的,不,不,他们都没有这么明说过,但是我感觉得出来。他们在害怕,在恐惧,却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你们一点点儿地改变这个国家,改变这个世界。可能是因为我是普通的农村子弟,我并不像那些人那么担忧,甚至隐隐地高兴。但在此之前,我更多的,是好奇。好奇这一切具体的缘由。你大多数时间都足不出户,对文华公司外的人,你就像是一个吸引力巨大的谜团。所以,我一次次要求和你见面,连回家团聚过年的机会都放弃了,只为见你一面。我本来有很多问题,很多很多的问题,但你告诉我,要亲身去了解这个世界,那些问题,今天,我就暂时不问了。唯独,还有一个,我想问问。” 毕文谦也朝他举了举汽水瓶,浅浅地品了一口,感受着二氧化碳在嘴里跳动的滋味儿:“你先问吧!” “嗯……”查海生却稍微犹豫了一下,“钱老出任那个超时代研究组的组长,也是你的建议吗?” “钱老?”毕文谦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查海生指的是什么事情,“不,不是我。超时代研究组的成立,的确是我的建议,但具体的人员安排,和我没有关系,是国家研究后的决定。” “哦……”查海生又犹豫了一下,“毕文谦,事情是这样的:钱老最近不是出了一本书,叫《论人体科学》吗?我有两个朋友,就是跟着钱老,研究相关课题的。我对这个,也有兴趣。但那个超时代研究组成立之后,他们就不再和我讨论这些课题了,说是有了保密条例。” 噗…… “这个,你和我说好像也没什么用吧?你都说有保密条例了,那就更不该是我去过问的事情了。” 见毕文谦明显不想谈论这个,查海生欲言又止地反复了好一会儿,终于选择了放弃。 “那……我就没问题了。” “那行,”毕文谦立即爽利地站起身,“原本今天,陆衍是叫我陪那些女孩子玩儿的。虽说是工作,但究竟是独在异乡为异客,除夕夜,即使是几个人在一起,也难免孤独。既然你要问的都问了,那我们就出去吧。” 很快,毕文谦和查海生,一人手握半瓶汽水儿,走出了军营,却见门口的雪地上,陆衍和中森名菜并肩抱膝坐在雪人旁边,工藤镜香和长杉洋子一人一把塑料做的道具刀,正彼此喘着粗气儿,颇有些衣衫不整,却一板一眼地举刀对峙着,木条佑希则像裁判一样,双手低垂,全神贯注地站在她们附近。 工藤镜香拿的是长薙刀,长杉洋子拿的是中等尺寸的武士刀——虽然穿着便服,但很显然她们正在COS神崎堇和真宫寺樱。 毕文谦一边挥手吆喝着,一边大步走过去:“哟!小樱和小堇在切磋呢!” 又一次,其他人都闻声看来,唯独工藤镜香依旧专注,见长杉洋子走神了,立即一个箭步上前,埋身横斩!不仅把手里的“薙刀”给斩变形了,也把长杉洋子给带倒了。 “敌羞,吾去脱他衣!” 那洋洋得意的模样,活像一直漂亮的小猴子。 “行啦,快把衣服穿好,大冬天的,小心着凉。”毕文谦走到她面前,轻轻来了记摸头杀,“还有,虽然真实的打斗的确谈不上华丽,但这毕竟是为了拍戏,神崎堇怎么说也是大家闺秀,而且是女孩子,多多少少,还是要在意一点儿仪表。” 说完,他又走到长杉洋子面前,俯身朝她递出了手——工藤镜香即使听到自己的声音,也能够心无旁骛,她却和其他人一样做不到。这其中的缘由,即使说破了,也不见得能轻易改变。 “长杉,来,起来吧!刚才那一刀,疼不疼?” 长杉洋子微微红着脸,拉住毕文谦的手,用力站起身:“疼是有些疼,但是没问题。这是道具刀,不会受伤的。这些天,每天都要练一个小时,已经习惯了。” “你们……辛苦了。” 就在毕文谦犹豫问不问长杉洋子要不要扶她进楼休息时,陆衍已经起身走了过来。 “经理,你们聊完了?” “嗯,算是吧……” “那好,”陆衍立马转头看向查海生,“跟我来,我带你出去。” [注,敌羞吾去脱他衣——这句经典台词来自真三国无双,但凡里面是个武将被玩家击倒,玩家的角色都会喊出这句话,所以也是相当之深入人心。其实这句原本的日语是“敌将、讨ち取ったり”,意思是“敌将已被我击败!”,不过这句翻译出来的台词就厉害了,不是直译,也不是意译,直接就给音译过来了,但你还别说,这一音译直接气势上提高不少,而且非常诙谐幽默,好像变成了因敌将害羞,所以去把他衣服脱了他就会逃离战场从而落败一般。] 第七百四十六章 女装是不可能女装的! 陆衍的话很简单,但口吻没有丝毫的遮掩,摆明了是要撵查海生走。 毕文谦有点儿诧异,目光在陆衍和查海生之间来回了几下,选择了默认。 见此,查海生有些无奈,但还是乖乖地跟陆衍走了。毕文谦也转而向女孩子们询问起在创作组里习武的细节。 陆衍并没有很快回来,毕文谦也索性安心地聆听着工藤镜香仿佛得意的抱怨、长杉洋子一个她所揣摩的女武士的开朗和矜持,以及木条佑希并不主动的讲述。 细细的讨论不可能一直在室外的雪地里,最终,中森名菜上了一趟楼,从自己的房间里带了照相机下来,以雪人为主角儿,大家轮替着拍起照片来。 “毕文谦,好像,我都没见过你拍照呢!” “啊,我的确谈不上这个爱好。” “那可不行哟!年华总是从指尖溜走,要多拍照才好刻下最美好的年华。” “你喜欢拍照?” “我?呵呵,自从出道,我那么多工作,时常都是被人拍照,总是穿着各种各样的衣服,做着各种各样的表情,哪里还有什么喜欢不喜欢啊?但是,和亲近的人一切,却是不同的事情……啊,毕文谦,来,我们背靠背,在雪人前面坐着……嗯,就是这样!工藤,我们好了,准备拍了!” …… “文谦,文谦,你长太高了!” “你什么意思?” “要不……你蹲下来,我在后面按着你肩头?” “噗……你怎么不干脆说骑我头上得了?” “真的……可以吗?” “喂、喂,别一副咬着手指头学小学生的样子!别以为你像是少女漫画里的家伙就真的可以为所欲为地卖萌啊!” “萌?你是说我……可爱吗?嘻嘻!我就要,就要嘛!长杉,长杉,刚才你输给了我,这次你必须抓拍好!要在我跳起来撑在文谦肩上的那一瞬间按下快门哟!” …… “毕文谦,木条,你们隔那么远干什么?你们是把雪人当成孩子,把自己当成是带孩子出门的夫妻了吗?一人牵一只手?” “噗……你说什么呢!人家木条佑希都脸红了……” “毕桑,好像脸红的不是我,是你吧?” “你……叫你胡说,靠近点儿就靠近点儿……这样,够进了吧?中森名菜,拍……喂,镜香森森,你鬼鬼祟祟地在和她说什么?” “呐,工藤在说,虽然你强行揽着木条的肩头,但看起来……倒像是姐姐和弟弟呢!” “哦,我本来就比木条佑希小嘛……” “不不,我是说,强气的姐姐和害羞的弟弟!” “工藤前辈,你还真大声解释出来了啊!” “你,你几个意思?” “可惜你太高了,我们的衣服你都不合身。不然,你穿上女装,说不定比我们还漂亮呢!” “镜-香-森-森!别以为你能卖萌我就不会欺负你!女装是不可能女装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女装的!木条,你也说句话啊!喂喂,你这一脸赞同的表情是什么鬼啊!” …… “啊,终于消停了。长杉,还是你好,嗯,还是小樱好,不像她们那么疯疯癫癫的。来,准备合照……” “社长,你真的不像是一个社长呢。” “啊?这不好吗?” “我是很喜欢有这样一个社长呐……” “然后你还有一个‘但是’吗?” “那个……” “有什么话,直说就好。” “……我觉得拍照的时候比平时更有趣。我也想像她们那样和你亲近的合照,但无论是我自己,还是作为武家儿女的小樱,面对着你这么帅气的男孩子,都难免有些矜持,所以,所以……” “所以什么?” “社长,你真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女装吗?” “噗……你也跟她们学坏了吗?看我不……” “社长,你要干什么?” “告诉你什么叫公主抱!” “啊哈哈……文谦,文谦,什么时候公主抱是自己摔地上抱着公主的了啊?你都差点儿把雪人给弄倒了!” “……这是为了突出今天的主题,雪人,雪人,懂吗!” …… 热热闹闹,或者说叽叽喳喳了很久,大家又一次觉得有些累了,决定来个大合照。几个萌妹子嘀嘀咕咕商量了好一会儿,一起强行决定让毕文谦摆出一个古怪的姿势,然后中森名菜把照相机设置好,放在雪人头上,小跑着回来,四个人围在毕文谦身边,突然也各自摆了造型。 “咔嚓!”一声之后,四个女孩子都笑乐了。 “那个……你们这商量的造型,到底是什么啊?” “呐,这是漫画《龙珠》里的基纽特种部队!” 第七百四十七章 令人尴尬的蝴蝶效应 作为一部著名的作品,《龙珠》的漫画,毕文谦并没有完整看过,但动画片倒是沾了个童年的开端。 可问题是,基纽特种部队……好像是反派吧?自己在最中间,不就是反派队长了? 而且还是这么奇葩的造型!难得和这些家伙拍个照,结果就要成黑历史了吗? 毕文谦的脸色越发残念,但女孩子们却不可能知道他的想法——她们,特别是工藤镜香,往自己愿意相信的方向联想了去:“文谦,你没看过《龙珠》吗?” “看倒是看过一点儿……可是,基纽……” “哈,这是鸟山大叔在和创作组交流的时候,偷偷告诉我们的,关于基纽特种部队的故事,他还没有正式连载出来呢!” 噗……这个时候,《龙珠》漫画的连载,还没画到那儿吗? 等等…… “鸟山鸣和创作组交流又是怎么回事?”毕文谦一脸懵逼,“怎么都没有人告诉我?” 只见四个女孩子彼此交流起眼神,结果不约而同地捂嘴笑了。 “到底怎么回事?”毕文谦更加不解了。 “这个呐,”终于,还是最年长的中森名菜左右看看,越众而出,摆了摆手,“不是我们不知道,而是公司的干部们有决议,不许和你说。我们……好像是在说漏嘴和没说漏嘴的边缘吧?毕文谦,你要真想知道,就去问陆部长吧,看看她愿不愿意告诉你?” “……神神秘秘的。不和你们玩了!”毕文谦略有些生气,抑或,是因为刚才被捉弄着留下了黑历史——他又不好意思现在强迫中森名菜把胶卷曝光,“我回陆衍的办公室了!等她回来,你们叫她来见我。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事情,还专门要和我保密!” 说完,毕文谦张牙舞爪地走向工藤镜香,不由分说地把她本就蓬松而茂密的头发弄得乱糟糟的,才稍微解气地转身走了:“就数你捉弄我最起劲儿!” 然而,工藤镜香在稍微的愣神后,只是开心地咯咯笑。 这笑声让毕文谦有些恼羞成怒地加快了脚步。 “毕文谦,等一下嘛!”中森名菜跑着小碎步追了过来。 “还有什么?”毕文谦还是停了步子。 “既然都提起了,鸟山先生其实还带来了东映公司的一个请求——如果你愿意的话,他们希望你能够为《龙珠》的下一部动画写主题曲。” “这个,也没人告诉过我。” “所以我现在提了嘛!”中森名菜微微歪着头,眨眼笑着,“鸟山先生其实也想见你一面,但公司的干部们不许。具体的原因也和鸟山先生说过,他虽然有些烦恼,但也表示了理解。” 越是这么说,毕文谦的疑问反而越大了。 “什么都不告诉我,还指望我写歌?” 毕文谦伸手又想摸头杀,但手悬在中森名菜头顶上,有些犹豫。 中森名菜却温柔地笑着,伸手拉着他的手,轻轻按在了自己头顶,小声道:“如果是你的镜香森森,你就不假思索了吧?” 毕文谦无言以对地看着她,感受着她凉凉的手指,还有柔柔的发丝,以及头顶的温热,终于默然抽回了手,转身进了楼。 一直到晚饭饭点儿,毕文谦都一个人呆在临时办公室里——陆衍轻轻推开门时,他正埋头看着手里的纸,轻轻哼着什么曲调。 “经理,你还在等我?” “陆衍,你怎么才回来?” “我?”陆衍略微妙地冲着毕文谦笑笑,回头关好门,再慢慢走过来,坐回了自己的座位,“我把查海生送回去了,再和古今莱打了个电话。你不是说介绍查海生去她那儿试试打下手吗?等我回来,中森小姐就说你在等我,还说被你知道了《龙珠》的事情。我只能立马想办法联系黎姐姐。结果,到现在,我才来叫你吃饭。” “到底什么事情?不就一漫画吗?还需要专门请示黎华?”毕文谦简直好奇得有些烦躁了。 陆衍只没在意他的情绪,自顾着整理了一下桌子上的材料,然后起身开了两瓶汽水儿,一瓶自己喝了一口,一瓶轻轻放在他面前:“事情本身,不算大。对我们文华公司来说,的确不值得这么兴师动众。但是……经理,走吧,那些日本姑娘在创作组那边的会议室等着我们,我们边走边说。” 稍微迟疑之后,毕文谦把手里的纸张折好收进口袋,压着性子,随着陆衍一起出了军营。 冷清而昏暗的胡同里,陆衍走得特别慢。 “经理,《龙珠》的事情,的确是我们在党委会上研究后决定不告诉你的。不过,今天,黎姐姐说了,你要是想知道,就原原本本告诉你:鸟山鸣是在大约三个月前来京城的。《龙珠》这部漫画,还有改编的动画片,在日本的反响都挺不错。《龙珠》是在84年开始连载,经历了一阵默默无闻之后,鸟山鸣听从了负责任的意见,以一心追求强大的主角作为主题,弱化了配角,并且在故事里创立了天下第一武道会,从此,《龙珠》的人气就极速上升了。一部作品有了影响力,自然就成了人们讨论的话题。有些巧合地是,经理,你在85年之前,也是默默无闻的,现在,你已经是名满天下的明星了。而且,你也创立了中国流行音乐联赛。所以,在日本,就有人把你和《龙珠》的主角孙悟空联系在了一起。你们都很年少,你们都很强大,而且,都是心无杂念的赤子。” 说着,陆衍不禁无奈地摇着头:“如果只是这样,倒也没什么。无论是对于《龙珠》在日本的话题,还是对于你在日本人心里的形象,都是有益的。问题是,除此之外,还有越来越多的人认为,《龙珠》里的一个叫布尔玛的角色,其实就是影射黎姐姐。由于你们在日本的形象一直很好,发行《龙珠》的集英社也任由这样的猜测渐渐泛滥。出版社是很高兴,编辑也建议鸟山鸣多画一些孙悟空和布尔玛的互动剧情。然而,这种事情,有利,就会有弊。流言,最终影响到了作者的创作了——鸟山鸣在一期连载的结尾里,画到了孙悟空和另一个早年有过交集的女角色琪琪重逢,故事里,孙悟空还在懵懂不知事的时候,以为结婚是什么好吃的,就答应了琪琪的婚约,于是,琪琪从小女孩出落成了大姑娘,也参加了武道会,找过来了,要和孙悟空完婚——然而,孙悟空已经不记得她了,在听朋友解释了什么是结婚后,吓了一跳。” “那一期的漫画就断章在了那里。据鸟山鸣自己说,他原本的想法很简单,孙悟空是一个单纯的孩子,对女儿情长没什么概念,虽然糊里糊涂答应了婚约,但既然承诺了,那就会践诺。但是编辑却很担心读者的反应,强行要求他先投石问路。结果,编辑的担心是对的——日本的读者反应非常激烈,很多人已经一厢情愿地认为孙悟空迟早会和布尔玛走到一起。甚至,有些人还寄了刀片到鸟山鸣家里。这种威胁,其实还算克制的了——有暴走族组织真的去他家示威了,带了几百册《龙珠》的漫画书,堆在他家门口,说他要是敢把孙悟空和布尔玛拆散,就……就要在那儿把漫画书都烧了,还要让他好看。” 噗……这,某种意义上,又是人在家中宅,事儿从天上来了? 真是令人尴尬的蝴蝶效应…… 昏暗中,陆衍并没有注意到毕文谦的囧态,只无奈地继续说道:“事情到了这地步,集英社和制作动画的东映公司合计了一下,一起建议鸟山鸣到京城来见你,征询你的意见——无论你的意见是什么,只要是你的意见,他们就可以……像你经常说的,甩锅了。可这事情,哪儿有那么简单?经理,你开了公司之后,倒是基本都宅在家里,外面的人不太了解,但在那之前,你的事情,都是公开的。日本人也早就挖掘报道过了。《龙珠》里的孙悟空,有一个青梅竹马的琪琪,经理,你在江州的时候,也有一个‘琪琪’。日本人、国内大多数人,都只知道有这么一个‘琪琪’,但我们一直知道,那个‘琪琪’,现在正在京影读书。” 毕文谦听得大脑死机了好一会儿…… “你是说……文雯?” 那张久违的笑脸……还有哭脸,蓦然在脑海里浮现了出来。 “是啊!”陆衍微妙地长叹了一口气,“那个文雯,出落得,也很漂亮了……如果不是她自己傲气,不想在面试的场合和你再见,大概,《樱花大战》海选的时候,被京影推荐的演员,就不一定是蒋文丽了。” 第七百四十八章 “傲气” 文雯…… 毕文谦渐渐盯着前面不远的路灯,驻足出神了许久。 “……她也在京城了?” “她本想考京城的音乐学院,但没考上。又考电影学院想碰碰运气,结果反而考上了。”陆衍微微摇头,却又眨眨眼睛,“大概,唱歌和长得漂不漂亮关系不大,但是拍电影就有些关系了。” “这些,你们从来都没有和我提过。” 毕文谦努力使自己的语气平静,至少,看起来是平静的。 “经理,我刚才说了,黎姐姐已经决定了:只要你想知道,就可以告诉你。那个文雯,如果你想见她,等她开学再到京城,我可以安排。你可以去京影,也可以请她到三里屯来,或者,另外寻一个地方。” “见面?怎么见面?你都说了,她不想在面试的场合和我再见!”毕文谦忽然稍微激动起来,“现在呢?文华公司的经理和京影的学生再见?这样的场合,你安排了就合适了吗?她就会觉得适合吗?她有办法反对吗?” 陆衍有些发呆地望着毕文谦,过了一小会儿才低头小声开口,那口吻里是微微的羡慕:“我进公司这么久,你这是第一次这么和我说话。” “我……”听她这么说,毕文谦也有点儿发愣。 陆衍依旧是羡慕的表情:“那个文雯,在拒绝参加海选的时候,说的话也和你差不多——她只是京影的学生,你却是文华公司的经理。” “你们……专门和她谈过?” “没有。”陆衍很快摇摇头,“黎姐姐不许那么做。但是,会定期和学校了解她的情况。” 见她这么说,毕文谦终于渐渐平静了下来,继续往前走了。 仍然走得很慢。 “……那现在,你们希望我做什么?” “以前,大家不希望这些事情干扰你,所以刻意不和你提。现在,黎姐姐决定告诉你这些,自然一切由你自己决定了。孙阿姨当初把你托付给黎姐姐,黎姐姐总不可能把你捧在手里一辈子吧?” 捧在手里? 毕文谦偏头看着陆衍的小脸,心情和他的眼神一样复杂。 “托付……一辈子不好吗?” 陆衍一脸惊讶,仰头看着毕文谦:“那怎么可能?经理,你是经理啊!” 如果此刻在毕文谦面前的不是陆衍,而是黎华本人,或许他会忍不住绵绵不绝地说上很多话。然而那些,和陆衍说再多,也没什么意义。 终于,他抬起手,似乎习惯性地想摸摸陆衍的头顶,但手在半空中还是放下来——陆衍毕竟不是工藤镜香。 那句“你不懂”,终归没有说出来。 只是,自己和文雯,将会在什么时候,什么机会,以及什么……身份,再见?无论如何,至少一定会再见。 陆衍没有必要在现在撒谎。所谓文雯的“傲气”,自己隐隐还是能猜出几分。就像海选的时候,自己对邱淑珍说的,香港的很多女艺人,从艺的目的,只是成名之后当一个混吃等死的阔太太,而邝健廉却能参加大会,并且敢要求主席台上的人灭烟——自己希望邱淑珍“在香港与众不同一些,把自己当成一个人,一个高贵的,人。”而文雯,大约本就是那么认为的。甚至,可能有点儿矫枉过正? 在这个时代的中国,德高望重的艺术家,和国家领导人是平等的。但是文华公司的经理,和普通的京影在读学生,却不见得是平等的——不平等的,不是人格,而是成就。 毕竟,当初,自己和她,是平等的。只是平平常常的同学,同一个年级,却不同班。如果不是和她哥住一个寝室,也许连相交的机缘都没有。 只是,人生的际遇难以预料,如果真的等到文雯觉得她和自己再度“平等”了,会是多久之后?五年?十年?半辈子? 那个时候,自己会是什么样子?文雯,又会是什么样子? 不,也许,连文雯此刻是什么样子,自己都只能瞎蒙了。 她有没有继续长高?是不是已经长开了,像她那个不靠谱的姐姐一样漂亮了?还是说,更漂亮? “毕文谦,我听说过,3班的假女儿。” 记忆里飘飞着文雯年少不懂事的模样,而自己当初,即使是一个穿越者,又何尝不是那样? 良久,毕文谦情不自禁地叹息:“在遇到黎华之前,我就是个傻乎乎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陆衍听了,不置可否地看着他,只沉默着跟着他缓慢的脚步。 又过了一会儿,毕文谦继续说。 “陆衍,你们如果想继续了解她在学校里的情况,可以,但不要干扰她的生活。今后,你也不必刻意和我说她的情况,但是,如果有一天她想见我了,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不,直接带她过来。” “嗯。”陆衍迅速应声点头,却又忍不住疑问道,“经理,我们可以执行你的命令,但公司之外的人,甚至是国外的人呢?要是有一天,那些没事儿找事儿的什么记者打听出她的身份,捅了出来……那就不是我们管得了的了。” “那……就顺其自然了。”毕文谦抿了抿嘴,“她既然选择了在京影读书,那这种情况,难免有一天需要直面。陆衍,我希望当黎华笼子里的金丝雀,文雯却不是那样想。” 一本正经的表情,把陆衍逗笑了:“什么金丝雀啊?黎姐姐才不那么想呢!” 一句“你不懂”又一次爬上了毕文谦的喉咙口。他朝陆衍翻了一个白眼儿,索性闭了口,继续慢慢往前走了。 渐渐地,他们走到了创作组那个三进四合院的胡同。 除夕夜,正是各家晚饭的时候。这个点儿,这个地儿,格外清静。一步步更近,还没进门,四合院里妹子们的欢笑声就隐隐隔着墙传了出来。 忽然,毕文谦轻声唱了一句。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 身边的陆衍愣了愣,在他们将要进门的时候,也忽然出声续道:“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毕文谦微微诧异地看了看她。 也许,陆衍并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懂。 “陆衍,等进去了,今晚就安心陪她们过除夕了。还有什么需要和我说的吗?” 第七百四十九章 黎华的答案 陆衍没有应声。 毕文谦在昏暗中等了好一会儿,终于准备迈步,却被陆衍悄悄伸手扯住衣袖口,用力地往回拉了拉。 “经理,有一件事情,让我再好好想想……” 低着头,声如蚊蚋。 这让毕文谦很是好奇:“难得你会这样。究竟是什么事情?” 陆衍只看着自己的鞋尖儿,樱红的花皮鞋,擦得干净,有些显旧。 “……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你这么犹豫?又是以前被研究决定,不和我说的吗?”毕文谦失笑地猜测道。 “不!不是。”陆衍飞快地摇摇脑袋,“……王大哥没有叫我和你说,但也没有叫我不和你说。我……我不知道该不该和你说。” 毕文谦更加好奇了:“你真不是故意勾我问你?” “不!不是……”陆衍又一次否认着,抬头纠结地望着近在咫尺的毕文谦,“昨天,王大哥找过我,说黎姐姐不在这儿,万大哥不在这儿,刘三剑也不在这儿,他能够开口的对象,只有我了。” “哦?王京云专门找你,却不来找我?” 毕文谦记得很清楚,王京云又不是没有过除夕夜不过来“叨扰”的事迹。 “所以,我也很奇怪啊!”陆衍怯生生地点着小脑袋,“经理,你能不能……能不能答应我,我告诉了你,你也只是知道了?” “噗……”毕文谦忍不住笑了,他又一次有了摸摸陆衍的小脑袋的欲望,好吧,只是一点儿想法——他索性转身正对着她,双手背在背后,认认真真地注视着她的眼睛,“这可不是你以前会提的要求。听起来,像是想要打小报告了——但我更觉得,这个猜测错了。” 四目相对,陆衍似乎有些害怕,渐渐垂了视线:“其实,我现在真的像是在打小报告。” “打王京云的小报告?”毕文谦哑然,“打小报告的人一般不会说自己在打小报告。这,多半是我平常不感兴趣的事情了,对吧?但相比你有事情藏在心里不舒服,我宁愿对面听你为了盒饭的事情数落我的样子。直说吧,到底是什么事情?” 陆衍的双手垂在大腿前,紧紧握成拳头,又沉默了一会儿。 “不是,不是打王大哥的小报告,是……打黎姐姐的小报告。” 毕文谦终于真的吃惊了:“黎华她怎么了?” “和夏林一起离开京城前,黎姐姐她……拜访了董朴,和她长谈了一天。” 纳尼! 毕文谦一下子瞳孔放大,背后的右手捏紧了左手腕。 黎华,这就是你的答案吗? 陆衍本已闭上眼睛,却久久没等到任何动静,终于忍不住睁眼抬头,却发现毕文谦失神了。 “经理,经理?” “嗯……” 毕文谦勉强应了一声,却依旧没有说话,反而颇有些耍小性子地一屁股坐在了门槛上,呆呆地望着外面。 陆衍有些发慌,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只好小心翼翼地紧挨着并肩坐在了他身边。 空荡荡的胡同里,更加寂静了。里面萌妹子们的欢笑声仿佛挥之不散的背景音乐……就数工藤镜香的声音最大。 过了很久,陆衍的肚子突然咕咕地叫了一声。 “你……饿了?” “今晚计划吃火锅,我中午……留了点儿肚子。” 陆衍微微羞红着脸,至少,冲淡了些忐忑的情绪。 “我不是说我以后不吃火锅了吗?” “她们想吃啊……反正,是鸳鸯锅……” “你啊……”毕文谦无可奈何地笑了一声——上辈子吃火锅,煮好的菜捞起来的时候,得先把红油滴干净,可这个年代,许多人从火锅里捞菜,反而要在锅边沿刮一片油走——在习惯吃火锅的地方,在普通家庭,吃火锅,也算是一种奢侈了,“其实,你也想吃火锅,对吧?” “的确……很好吃。”陆衍的头几乎埋成了鸵鸟。 “可自从那一次我说了不再吃,我们就再没有吃过了。”毕文谦终于伸手从背后摸了摸陆衍的头顶,“黎华要到处奔波,你留在家里照顾我,也别亏欠了自己。我可以看着你们吃,给我另外准备点儿凉菜就好。这说出去又不没什么,我也不可能怪你……只要别顿顿都这样让我眼欠就好。” “我……我……” 陆衍喃喃地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红着脸,把头埋得更低了,仿佛自己头顶上的手有千钧的压力。 然而,很快,毕文谦就把手放开了,他稍微后仰,双手撑在地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陆衍,我可以答应你,只是知道了。但你要告诉我,你到底是为什么想要告诉我这件事?” “我……我担心黎姐姐。” 陆衍忐忑地抬了点儿头,偏头盯着毕文谦的下巴。 担心吗? 这倒也正常。 此时此刻,黎华这操作,肯定是大多数人看不懂,或者说,料不到的。 许多坏主意,在执行之前,看上去都是好主意。有些好办法,在落实之前,却是大多数人第一时间排除的选项。 黎华啊……我给你指的路子,有点儿野,你就真的走了野路子了啊…… “黎华不用你担心。或者说,你不应该担心,因为担心是没什么用处的。陆衍,我给黎华出了一道题,这就是她给的答案。你知道,我对这些本没有兴趣。所以,无论黎华的答案是什么,我都会支持她的决定。无论你今晚有没有告诉我。” “经理……” “那么,黎华究竟和董朴谈了些什么?” 陆衍用力地摇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 “很多人都知道黎姐姐拜访董朴,她本来就没有保密。但她们谈了什么,目前没人知道。黎姐姐转眼就已经飞走了……所以王大哥专门和我说这事情。” “却没有来问我?这有点儿不科学啊!”毕文谦抿着嘴,思考起来。 “也许……”陆衍小声猜测道,“也许王大哥是怕你。” “怕我?” “你让刘三剑回京参加生活会,吓着了很多人。王大哥很担心在这个当口,又闹出什么变故来。” “……那倒是很有逻辑。”毕文谦渐渐笑得轻松,“想不到啊!王京云这家伙,六神无主的时候,最终想到的,是你。” “六神无主?”陆衍又摇了小脑袋,“哪儿有那么严重?” “他现在,大概觉得自己是在火山口如履薄冰吧?”毕文谦几乎能够想像出王京云那张娃娃脸不满愁容的模样,“不过,这件事情,黎华没有告诉你吗?” “告诉?”陆衍一愣,“黎姐姐的行程,我本来就知道啊!” “那她没有叫你和我说?” “没有专门嘱咐我。”陆衍想了想,补充道,“但也没专门嘱咐说不告诉你。” 说着,她的肚子又叫了起来。 “算了,暂时就这样吧!要是把你给饿着了,谁来和我周旋盒饭的事情啊?”毕文谦起身拍拍屁股,一把拉起了陆衍,“走,进去,先吃饭,过除夕!” [王光美,原名董朴,刘少奇夫人。在文革中收到迫害的她,晚年却对文革有了完全不同的理解,在香港记者的采访中表示,【王光美:看今天的社会,毛主席当年是对的!】] 第七百五十章 中森名菜的电磁炉 毕文谦走在前面,一开门,伴随着一股香气,里面的四人便不约而同地停了声,齐齐看了过来。 会议室里,张灯结彩……好吧,在毕文谦习惯性的标准里,这的确比小孩子玩的家家酒强一些。考虑到只有四个人在张罗,以及80年代的物质条件,这已经……很有诚意了。其他的且不说,单单是那讲台中间的电视机,就是力气活儿了。 工藤镜香第一个蹦跳着过来,笑嘻嘻地抱怨道:“怎么才来?”然后回头指着正中间拼在一起的桌子,那上面放着许多还没下锅的菜,红红绿绿,有荤有素,簇拥着一个黑色的电磁炉,炉子上是一个特制的鸳鸯锅,正微微蒸腾着热气儿,“文谦,今天吃中式火锅料理哟!” 毕文谦却只朝她点点头,便有些诧异地走到桌子旁,仔细看了看。 “陆衍,这电磁炉,是从美食街借的吗?” “不是。”陆衍摇着头,跟在毕文谦身后,“国内这两年倒是尝试生产了电磁炉,主要在申城附近的省市。虽然有上百家企业在做,但是技术始终不过关,很难正常稳定使用,要么,就是电路太复杂,太容易返修。而且,现在国内的电网不太稳定,我们做饭也经常有大火炒菜的习惯,这些都不太适合电磁炉,美食街不可能用它。这个电磁炉,是松下的,中森小姐自己买了带过来的。” “中森名菜?” 毕文谦有些诧异,却见中森名菜正浅浅笑着,在一旁看着自己——大约,她还不能一下子全听懂陆衍的话,但大体上已经没问题了。 “这个电磁炉,你……” “我不是说过吗?我以前有过建一个名菜城的愿望。虽然现在有所不同了,但如果建在这里,也许也不错?中国的料理真的是博大精深!我在美食街吃过那么多,吃得越多,越觉得世界好大!但是,这里没有灶,我的中文水平也还不足以上街和买菜的阿姨们交流,以前试着去过了几次,结果闹了不少笑话……” “笑话?”毕文谦来了兴趣,自己率先落座,看着中森名菜,拍拍身边的椅子,“来,先坐,先下菜煮着,再仔细说说,闹了什么笑话?” 见此,陆衍便绕过去,选了毕文谦对面,主动张罗着把一盘盘装得旺实的食材一一轻轻倒进锅里——虽说是坐北朝南的位置,但毕竟是背靠着电视机。 不仅是她,工藤镜香也拉着长杉洋子坐了毕文谦左侧,帮衬着不断下菜。木条佑希本也想搭手,却晚了一拍,便给每人开了一瓶汽水儿,然后坐在了中森名菜旁边。 中森名菜微微红着脸,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说出来。毕文谦也没催促,反正等第一轮煮好,肯定还有一会儿,只是,眼看着电磁炉上仿佛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架势……清汤一边就没落多少东西,怕是所谓的鸳鸯锅,真的是专门照顾自己一个人了。 “毕文谦,听说京城有四个大菜市场,但我只去过东单一个。” “不用难为情。我在京城这么久,连菜市场都还没去过。你至少比我强了。” 毕文谦轻轻挥舞着筷子,鼓励着中森名菜。 “呐,第一次,我才把电磁炉带来,想试试自己做饭,就一个人拿着地图,悄悄去的菜市场。路不远,也好找,但我忘了在这里买许多东西都要那个,啊,票证,而且,我也忘了先换些零钱,结果,很快被人认出来了。还是周围的人帮我凑的票,他们也不要我给钱,只要我签名……最后,我带了一堆食材回来,钱却没有花出去。第二次,我学乖了,拜托夏林带我,她不太乐意,说初冬都已经过了,现在京城卖的菜就那几种,后来在我的拜托下,还是带我去了。一开始,她捏着声音,没被人认出来,结果她非要和人家讨价还价,一急,原本的声音就出来了,不仅她被认了出来,连带着我也没能逃脱。之后,我就不敢拜托夏林了,也打算放弃了。结果,李常务听说了,专门带着我去了第三次,还和我们一起试了一回关东煮。其实,关东煮什么的,我们在日本,从小就在吃,但毕竟是李常务帮了我……” 毕文谦忽然出声打断道:“等等,你们?” “呐,我把电磁炉放木条的宿舍了,每次买了食材,我们都是在她那里煮的。” 毕文谦闻言把视线从中森名菜移向木条佑希:“是吗?” 木条佑希低头笑笑:“其实,我们是打算试着自己做中国料理的。” “就是就是,”工藤镜香也在一旁点头,“但我们的境界,差美食街太远了!” 噗……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很快,话题就演变成萌妹子们七嘴八舌说起她们一起做饭的经过。毕文谦饶有兴趣地聆听着,不久,电磁炉里的菜就烫好了。 只是,在红汤的香味儿萦绕中,自己一个人吃着清汤,这简直太残念了! 没吃多少筷子,毕文谦就叹息着,拿起汽水儿,起身走到陆衍身边坐了,先示意其他人自己吃着,然后小声询问起来。 “陆衍,电磁炉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这么回事啊!”陆衍不明所以地看着毕文谦,小嘴辣地合不拢,头顶直冒热气。 “小晓琳忙得四合院都来得那么少,还有时间专门陪人买菜,做饭?她和中森名菜关系这么好了?” “啊,这个啊。”陆衍听懂了,放下筷子,抓起汽水小抿了一口,含在嘴里,朝毕文谦眨眼笑了一会儿,“电磁炉这东西,也算是高科技产品了,而且是寻常人家都可以用的东西。现在试着做的地方基本都是申城周边地区,黎姐姐也关心过。李主任嘛,大概是想结合起来研究一下,作为电网的发展规划的参考?目前国外的电磁炉,只有松下的,而且是只看不卖。李主任有点儿请中森小姐多带几个成品过来研究的想法,但黎姐姐不许,认为这么做对中森小姐不好。” “然后,小晓琳就亲自‘曲线救国’了?”毕文谦觉得自己听明白了,却有些残念,“这么点儿小事儿……” “呵呵。”陆衍抿着嘴笑笑,“啊,江州的火锅,又麻又辣啊!嘴巴都木了。” “那你还吃得这么起劲儿。” 陆衍吐吐舌头,拾起筷子,继续了“战斗”:“好吃嘛!” 没错,一桌子妹子都吃得一副勾人食欲的模样。直让毕文谦眼欠——但他又不可能抱怨什么。只得归了位,继续一个人吃那清汤。 ——“好嘛,点个鸳鸯嘛!” 果真是江州人最后的妥协! 最终,一顿火锅,只有毕文谦一个人吃得闷声不吭,其他人大快朵颐。 也许,真正让毕文谦闷声不吭的,倒不是眼看她们吃得香,自己一个人吃清汤,而是黎华临走前拜访的人是董朴。但此时此刻,自己大约真的只能像对陆衍承诺的那样,只是知道了。 “中森名菜,你们自己开电视,看看中国的春晚。陆衍,带我去这儿的录音室。” 陆衍很诧异:“经理,你不看春晚?” “暂时没心情。中森名菜不是要我写首歌吗?下午想了一会儿,现在继续。” “纳尼?毕文谦,你回心转意了?” 正在一起收拾桌子的中森名菜一下子凑了过来,一脸开心,那嘴唇被辣得仿佛抹了口红。 “哼!就你耳朵尖。” 毕文谦一撇头,拉住陆衍的手腕,一脸傲娇地往外走了。 正当他打开门的时候,背后隐隐传来中森名菜的笑语,搞得他落荒而逃。 “毕文谦卡哇伊,轰头尼卡哇伊!” 第七百五十一章 百鸟朝凤? 毕竟只是一个三进的四合院,从会议室到录音室,路并不远。同样是在地下室,竟然有些熟悉的感觉。虽然,这里的乐器没有自己那个四合院那边的齐全。 见毕文谦扫视着打量录音室的模样,陆衍就要离开,却被他出声叫住:“等等,陆衍。” “还有事情吗?” “怎么,急着走?”毕文谦半开着玩笑。 陆衍当真点了头:“晚会就要开始了!” “原来你喜欢看春晚啊。” 和毕文谦上辈子的10年代不同,在80年代,人们对于春晚的感观,虽然还没有成为一个牢固的文化符号,但兴趣却更浓——这个年代的文艺节目,无论是绝对数量还是传播途径,都导致了物以稀为贵的氛围。 陆衍想看春晚,很正常,她每天那么忙,甚至比毕文谦更忙也说不定,一年一天想看一个春晚,一点儿也不过份。但对于毕文谦来说,对于春晚的念想,就没那么大了——抛开记忆中人们对历年春晚质量的评价不断降低的感观,事实上,春晚的舞美效果大体上是随着时间不断上升的,毕文谦早就把这个时代的舞台条件一言以蔽为草台班子过,而那些对技术条件要求不高的节目……水平其实也良莠不齐,其中能够经历时间洗涤的,大多数毕文谦上辈子就看过了。 见毕文谦似乎陷入了思索,陆衍小心翼翼地问:“经理,你……真的是想在这时候写歌吗?” “怎么?” “经理,明明是你说要和我一起看春晚的。”陆衍稍微撅着小嘴,“是不是……因为黎姐姐的事情?” 终于,毕文谦坐到了钢琴前,沉默着陆衍对视了一会儿:“……放心,我说过要写一首歌,就一定会写一首出来的。” “……好吧。”陆衍琢磨了一下毕文谦的话,有些无奈的点点头,“那你刚才想说什么事情?” “啊,我是想问问,你是为什么不喜欢查海生那个人了?” 陆衍愣了一下,然后低了低头,避开了毕文谦的视线:“经理,你是不是觉得查海生这人还不错?” “我只和他聊过这个一次,哪儿有资格评价他这个人啊?”毕文谦哑然失笑,“不过,他今天念的那首现代诗,的确不错。也许,作为课文都可以。” “哈,这样的评价,如果换个人,说不定只是随便吹捧。但从你嘴里说出来,却是非常高的评价了啊!”陆衍作为这两年和毕文谦朝夕相处最多的人,很熟悉他那“菜鸡互啄”的说法,也清楚他反复强调的普及教育的重要性,“然而,他那个人,要是和他写的诗一样,就好多了!” 这口吻,既让毕文谦有些意外,却又在情理之中——一个文学女青年,喜欢一个诗人的作品,爱屋及乌地觉得诗人的为人也很好,再正常不过了,然后,因为政审的机缘,详细了解了诗人的生平,觉得自己想像中的形象破灭,因爱生恨,更是顺理成章——哪怕,这个诗人本来就没有她当初想像的那么好,也不应该被那么恨。 好吧,陆衍也许并不是10年代的社会氛围里所谓的文学女青年,而是作为80年代的在京城上大学的文科生,在这个更加偏文青的时代,接触过查海生的作品,觉得喜欢,如此而已。 如果没有自己的存在,没有文华公司,陆衍多半没有机会详细了解查海生,甚至连认识的机会都没有,她将保持着对于那些作品的喜欢,保持着简单的情怀。而现在,陆衍是木兰不用尚书郎的文华公司秘书长,无论是当家而知柴米贵,还是见过的世面,都是和一个普通的女文青仿佛两个世界的距离和层次了。 所以,毕文谦浮现起了一丝穿越者特有的成就感的笑容:“是吗?他到底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 “啊,不,天怒人怨倒谈不上。”陆衍连连摇头,却又忍不住咬牙,“只是……他……5年时间谈了4个对象,其中甚至有已经结了婚的,说他是乱搞男女关系一点儿都不过份!其他的……算了,那些污耳朵的东西,就不该和你细说。” 毕文谦倒真不知道这些,听她这么说,既有些释然,也有些哭笑不得。 “什么叫不该和我细说?你是怕我学坏了吗?” “不,你不会。你和他可不一样!”陆衍认真地摇头,笃定地说,“经理,我可是公司的秘书长,你去其他地方的时候我不知道,但在这三里屯,在四合院里,我可是比谁都清楚。和你关系好的姑娘,可不只四个,你见过的漂亮姑娘,别说四个,四十个、四百个都不止。远的不说,单单是住进来的中森名菜,就不止一次出入你的房间,你从来都是坦然相待的。要是换成那个查海生,指不定早就闹出什么事情来了!经理,你知道吗?前几天你在会议室唱了歌,说了那句‘有一天能在耳边听到这样的歌声就好了’,一传出去,整个京城都炸锅了……” 噗…… “等等,你等等。有那么夸张吗?”毕文谦忍不住抬手打断了陆衍的话。 “夸张?”陆衍呵呵地看着毕文谦,既有些解嘲,又有些引以为傲,“想当你女朋友的人如过江之鲫,但你只把她们当成朋友,从没动过什么歪心思。就像今天晚上,四个年轻姑娘,除了中森名菜年纪大了点儿,虽然都是日本人,哪一个不是能歌善舞人漂亮?这可是从整个东亚选出来的美人儿,还是你亲自拍的板儿!四个人陪你过除夕,换别人,根本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结果呢?你让她们自己看春晚,却自己一个人跑录音室写歌了!经理,你和那个查海生,根本是天壤之别!” 一番话说得毕文谦简直无法反驳。甚至,他想起了一个上辈子听的段子——幸好是孙猴子定住了七仙女,要换成是猪八戒,指不定会出什么事儿呢! “你不是开玩笑说想当黎姐姐笼子里的金丝雀吗?无论是你自己故意宅起来,还是黎姐姐的保护,无形的笼子,可以说是存在的。但你已经说了那样的话,也已经19岁了,黎姐姐临走前,决定把笼子撤了。”看着毕文谦张嘴发愣的样子,陆衍一脸坚定地说,“经理,从今往后,你肯定会面对百鸟朝凤的局面,不过你可以放心,至少在三里屯这地界,我还是管得过来的。” 百鸟朝凤……好吧,凤还当真是雄的。 可问题是,我只是喜欢黎华才有所不为好不好?要是没有黎华,谁不想浪得飞起啊? 毕文谦还在发愣,陆衍却已经开门离开了。 “经理,你一个人静静吧!黎姐姐见董朴的事情,的确太需要时间消化了。我先去看春晚了。你晚些时候,最好也过来看看,王大哥说,这次春晚,值得看看的。” 第七百五十二章 试探 王京云说这次春晚值得看看……他会这么说,倒不奇怪——别的且不说,单单是毕文谦提出的表彰秘密工作者的环节,就值得见证。 但这些,毕文谦只是希望它发生,并没有非得见证的想法。 录音室里,安静一人。轻轻揭开了钢琴的键盘盖,手指覆在琴键上,久久没有摁下…… 录音室外,陆衍带着中森名菜,一人一只手电筒,默默地走到冷清的后院。那里,并没有种樱花树。 “陆部长,你是要和我说什么私密的事情吗?” 昏暗中,中森名菜的声音总是那么乖巧,甚至,有着一丝机警。 陆衍关了手电筒,背在背后,立在中森名菜身边,没有面对面,却靠得很近。 “要说私密的话,的确算是吧,但并不是你我之间的事情。中森小姐,虽然我几乎天天都在四合院上班,你也住在那里,但我们的私交,目前也不算太深,我对你的感觉,只是你学中文的进步,比很多日本人了不起。” 中森名菜稍微思索了一下,低头温柔地笑了笑,无论陆衍是否能看清自己的表情。 “毕文谦作为中国人,不也学日语了吗?他的进步,才是真正的惊人吧!” “那倒是。”陆衍也笑着点了点头——大约,对于毕文谦的称赞,很容易使她们达成共识,“中森小姐,我想确认一个问题:对于经理,也就是你们说的社长,你是怎么看待的?” 这个问题,大约出乎中森名菜的意料之外,她手里的手电筒不禁摇晃了一下,灯光在墙上短暂地摇曳,但很快,就安静地照向了脚边的石板。 “陆部长,你希望我怎么看待毕文谦呢?” 两人不约而同地那手电筒照亮的石板,一时无言。 “……中森小姐,我们今天在这里说的这些话,我不会告诉别人,即使你告诉别人,我也不会承认。但如果是经理,我会承认。” 也许是为了照顾中森名菜的中文水平,陆衍把话说得比平时慢了不少,声音也有些沉。 “所以,才刻意把我带到这里来吗?”中森名菜干脆地伸了一个懒腰,手电筒斜斜地照向了天空,“陆部长,既然我们都在这里了,有什么问题,你不如直接问吧?这可不像你平时的样子。” “以前,是以前。你是当场听到了,经理在这里的会议室里,唱了歌之后,说了什么话。”陆衍的语速稍微快了一点儿,但还是渐渐又心平气和下来,“经理毕竟是一个男人,他不可能永远不长大。我们也不可能始终把他当作一个孩子。所以,我必须问题:你喜欢经理吗?” “当然喜欢了!”中森名菜回答得不假思索。 “不,我说的喜欢不是这个,我是说……” 然而,这样的解释,却引得中森名菜发笑。 “果然,我没有猜错。”说着,她也把手电筒背在了身后,但没有关,“陆部长,我学习中文的时候,毕文谦的中文作品,都是详细了解过的。我虽然不够聪明,被人欺骗过感情,但是,我至少明白,一个在16岁就写出《来生缘》的人,怎么可能是对男女间的感情懵懂无知的傻瓜?” “你是说……” “陆部长啊!在这里的话,如果你告诉别人,我也不会承认。我会对你说这些,也并不是我信任你,而是因为,毕文谦愿意由你照顾他的起居……” “中森小姐……” “陆部长,既然你已经问了我了,我也决定回答了,就请先听我说完吧……简单地说,我呐,只是一个年长于毕文谦的老女人罢了。将来的人生,谁也无法断言,至于现在,我打真心地把毕文谦视为我的亲人,唯一的亲人。我不会刻意去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但如果,毕文谦亲口告诉我,他喜欢我,我想……我是没办法拒绝的。” “陆部长,你知道吗?曾经,我就躺在他的床上,任由他抚摸的我脸庞,说自己宁愿他贪图我的相貌,但他却真心称赞我美貌,然后说我们是朋友。我一度短暂地希望,毕文谦作为一个男人,把我作为一个女人看待。但至今,他都只是作为一个朋友,把我作为一个朋友看待。毕文谦呐,他一定是有喜欢的人的……至少,曾经有过。” 听她说完,陆衍沉默了许久:“……原来,你是这么认为的。” 忽然,中森名菜狡黠地反问道:“不过,我现在也有一个问题很好奇——陆部长,你是以什么立场,问我这个问题的呢?” 这个问题,也有些出乎陆衍的意料之外,但她还是直接回答了:“我是文华公司的秘书长。小晓琳主抓了外务,那我就得负好内务的责任。” “哦?我只听说随着你们渐渐崛起成了新贵,文华公司在中国也渐渐从一个公司,变得像是半个政府部门了。我也听说过,在中国有在毕业后包分配工作的制度。但我没有想像过,中国政府,会连恋人也包分配吗?” 无论是问题本身,还是中森名菜故意轻佻的语气,都把陆衍噎得不轻。 “中森小姐,毕文谦很重要,非常重要,他是很多人的榜样。我们不会强行安排他的对象,但我们需要……他的对象,配得上他。” “配得上?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女孩子,配得上他的人,这世上真的有吗?”中森名菜仿佛听到了好笑的笑话,“陆部长,也许,我和你一样,希望毕文谦永远是一个好男人,有一个配得上他的好女人。但我不知道,如果毕文谦把那样的话亲口对你说,你是否也和我一样,没办法拒绝呢?” 一时间,陆衍似乎有些懵逼了。 “其实,其他人我并不在意,我只是一个日本人,也没有资格干涉中国政府的决定,我也更相信毕文谦,是一个值得我默默喜欢的男人。但我希望,你们不要干涉毕文谦和工藤的关系。我很羡慕工藤,对她自然也就看得很仔细,也就看得很清楚。也许,她是唯一一个从始至今只是单纯地把毕文谦当成朋友,或者亲人的女孩子了……呐,在年纪差不多的女孩子里。她会在毕文谦面前使小性子,和他当众亲昵也不会害羞,像个傻乎乎的小女孩,但除了毕文谦之外,她很乖巧,很懂事,一点儿也不傻。” 说完,中森名菜伸手拉起陆衍的手腕,左手重新把手电筒指向了前路。 “在日本的舞台、节目里,艺人之间的良好关系,大多数都是虚假的。毕文谦待人是真诚的,我也听说他希望中国的舞台是真诚的。所以,陆部长,我们回去看晚会吧!听说这个晚会不只是歌唱节目,我想看一看,中国的舞台,是什么样子。” (PS:听说,《隐形守护者》已经回本了?) 第七百五十三章 维克托莉娅 海参崴的那一栋属于鹏华公司的专家楼里,有着除夕的气氛,人们纷纷聚集在下面几层,要么在一楼的食堂或者二楼的体育场,吃着酒菜,天南地北地高谈阔论,或者,在三至五楼安静地坐在一堆,看着大彩电里的春晚,时不时拍手叫好。 然而,万鹏却不在其中。 此刻,他正在自己顶楼的房间,和一个漂亮的白种女人并坐在长沙发上,虽然面对着同样直播着春晚的电视机,注意力却在别处。 或者说,他正在和这个女人默契地用俄语聊着天。他的脸上都是温柔的微笑,却坐得有些笔直……这氛围,似乎并不除夕。 “维克托莉娅,谢谢你能在来陪我度过这个夜晚。” 身边的女人,半仰躺地椅在沙发上,皮肤白皙,穿着黑蕾丝的短褶裙,一双大长腿交叉着摆在茶几上,没有穿鞋,只有肉色的长丝袜。而上半身,则是紧身的小白背心和长袖的白衬衫,没有扣扣子,却把下摆打上了结,露着平坦的小腹。 亚麻色长发柔顺地散落,颇有几撮细细地盖在鼓鼓的胸脯上,双手枕在脑后的姿势,让整个身躯颇具有诱惑,至少,对于80年代的大多数中国人来说,已然是难以想象的开放。 此刻,她那蓝色的眼眸正也带着微微的笑意,偏着头,打量着坐得端正的万鹏。 “鹏,当你邀请我的时候,你就知道,我一定会来的。你又何必一副不自在的样子?如果觉得紧张的话,我们可以先喝一杯。” 没错,茶几上有一瓶红酒,两个高脚杯,就放在维克托莉娅的小腿旁。 电视机的声音开得不大,但在安静的房间里,却既钻耳朵,又有些不合时宜。 良久,万鹏忽然动了,动作有些夸张地前倾身子,打开了红酒,倒上小半杯,却像是喝白酒一样一口闷了下去。 “鹏,你不必这样。我们在外面的时候,你从来不是这样。” 万鹏看着身子几乎横陈的维克托莉娅,似乎品了品刚才的酒味儿:“……我们在外面的时候,你也从来不是这样。” 维克托莉娅眨着蓝眼睛:“这样,不好吗?” “……我能说不好吗?”万鹏忍不住苦笑。 “今后,我们应该有这样的时候。”维克托莉娅依旧微笑着,朝万鹏伸出右手,“也给我倒一杯吧!” 倒酒的动作,万鹏倒是颇为熟练:“给。” 接过高脚杯,维克托莉娅却没像万鹏刚才那样,而是托着杯子,在眼前轻轻摇晃着,眼神迷离地笑着。 “鹏,据说,你的那个华已经离开京城了。” “维克托莉娅……” “22岁啊!才22岁!如果是在苏联,她这是从部长会议的成员,变成加盟国的第一书记了吧?你却放弃了她……” “维克托莉娅!我们既然已经在这里了,就不要……” 万鹏连续两次打断维克托莉娅的话,但她并不以为意,依旧注视着高脚杯里轻轻晃荡的红酒,继续软软地说着:“我,也放弃了曾经的情人。不同的是,你和你的华,仍然志同道合,而我,如果还有和他再见的机会,也许,甚至就是敌人了。也许,你是值得我羡慕的,你不必把过去割裂得那么决绝;也许,我是值得你羡慕的,我可以没有什么负担地来到你的家。” “维克托莉娅……” 万鹏又一次唤着她的名字,但每一次都唤得不同。 维克托莉娅显然听得明白。她终于轻轻地抿了一口红酒。 “鹏,其实,你讨人喜欢。但我们第一次认识的时候,你一点儿也不讨人喜欢。” “那个时候啊!”万鹏稍微回想了一下,不禁笑着摇头,“那时候我是你的阶下囚,被你用枪指着。” “我一直记得,那天你说的,我们苏联自己生产的丝袜,便宜又耐用,在仓库里堆积如山,我们却不买不用,留着手里的钱,去买从东欧国家进口的丝袜,只因为那些看上去更漂亮。然后,一边任由仓库里积压着丝袜,一边抱怨丝袜短缺。” “是啊,你还揍了我一拳。” “是啊,现在想想,那一拳揍得还不够狠。”维克托莉娅偏头看着万鹏的眼睛,“但今天我不会揍你了。你说得没错,作为苏联人,这样不好。作为干部,这样更不对。所以,鹏,今天,我现在穿的就是那一双。你能帮我把它脱下来吗?或者,撕碎它?” 万鹏的眼神有些慌乱,呼吸也渐渐略有些沉重,但最终,他没有逃避维克托莉娅的目光,即使回答得有些艰难。 “……我没有过这样的经验,但我……可以试试。” “鹏,不用担心,我可以教你。” 海参崴的房间里,电视机的声音被关掉,只回荡着维克托莉娅不住的娇笑。 [看这一章,万.昭君.鹏在线以色侍人……] 第七百五十四章 什么情况?什么情况?! 身在京城三里屯的毕文谦,把自己关在录音室里,并不知道,远在海参崴的万鹏正经历着什么。 同样,他不知道,黎华和夏林在蓉城怎么过的除夕,不知道,刘三剑和刘甘美在香港一起看着春晚。 他只是一个人静下来,默默想了很久,才无可奈何地长叹。 “黎华啊,你们现在,一个比一个跳脱了……这个世界,将来会是什么样子?是好是坏?越来越难以判断了。” 终于,他摁出了琴音,暂时放下了那些惹人烦闷的思索。 几个小时,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过去。 也许,对于长杉洋子和木条佑希来说,面对一门还谈不上入门的外语的节目,连续看几个小时,即使有人不时从旁解释,也不是一件太有趣的事情——陆衍即使要照顾,也只能照顾一个人,而工藤镜香和中森名菜,她们自己都还只是二把刀的水平。 所以,当陆衍看着时间,提议去请毕文谦出来时,她们俩不约而同地请缨了。 敲开录音室的门,一进去,两人还没开口,毕文谦便热情地走了过来。 “啊,长杉,你来得正好。我刚写了一首歌,也许,你们可以试试。” “我?”长杉洋子有些发愣,“不是说给《龙珠》写的歌吗?我来唱吗?啊,不对,我们?” 毕文谦只眉开眼笑着,把一份歌谱塞在长杉洋子手里,转身搬了两把椅子放好,自己回到钢琴前坐下:“你们都过来,先看看歌。木条,别发呆,你也看看。虽然你是破音小王子,但跟着划个水什么的,大概也不是不可以。” “什么破音……小王子……”木条佑希很是尴尬,泛红着脸,却还是依言跟着长杉洋子坐了,倾着身子,和她一起看着歌谱,“《龙珠》不是少年战斗漫画吗?” “啊,我压根儿没打算给《龙珠》写歌。”毕文谦略得意地笑,“相反,算是有些报复的想法吧,我一开始打算是给《机器……啊不,是给《哆啦A梦》写一首歌。但酝酿了一阵,仔细想想,你们现在虽然参演《樱花大战》,但不少人本质上是歌手,如果长时间一首歌都不唱,于公于私,都有些浪费。所以,这首歌,我希望由你们,长杉、木条,还有镜香森森,三个人一起唱。实话实说,就此刻的唱功,木条你不拖后腿儿就不错了,本质上你也不是专业歌手,主要,还是得依靠长杉。” 听毕文谦这么说,长杉洋子颇有些高兴。浏览了一遍歌谱后,抬头问道:“社长,这首歌,是我们唱的,还是小樱她们唱的?” 这个问题倒在毕文谦的意料之外:“这个……可以由你们自己商量决定。” “社长……” 长杉洋子重新认真看了几遍歌谱,毕文谦很耐心地等待着。 “你是要我们现在就唱唱看吗?能不能让我们先准备一下?” “准备?那好,你们去把镜香森森也叫过来好了……” “啊,社长,差点儿忘了,我们过来,是想请你去看节目的。陆部长她说,时间差不多了。” “这样啊……”毕文谦笑了一下,“也好,那就我去叫镜香森森。你们就在这儿自己研究,等我回来了,就唱给我听。” 说完,也不待长杉洋子和木条佑希应声,毕文谦就起身走了出去。 然而,不错的心情只维持了从录音室走到会议室这么一段短短的路——一推开门,电视机里本听不真切的声音霍然而来。 那是陈沛斯激动而不甘地高喊声:“我是中国人民的孙子啊!” 只见电视机里,陈沛斯穿着人模狗样的西装,却挣扎得有些衣衫不整,被一身制服的朱世茂一双手铐给逮着,指着鼻子,狠狠地瞪道:“孙子?中国人民造了什么孽啊,竟然出了你这么个龟孙子?!” 噗……这什么情况?什么情况?! 电视机里,现场爆发起了掌声和叫好声,而电视机前的陆衍也已回头看来。 “经理,你怎么才过来?小品都演了好久了!” 毕文谦却在发呆,一直呆到电视机里的陈沛斯被朱世茂连推带搡地赶下舞台,整个节目结束了,都没能回过神来。 “经理?经理?”陆衍忍不住起身过来,伸手在毕文谦眼前摇摆晃晃,“经理,你怎么了?” “啊,没什么……”毕文谦勉强摇摇头,细细地看着眼前的陆衍,“这就是王京云说的,值得看看?” 陆衍抿着嘴,朝电视机努努:“从现在开始,不止这一个。” 难道,真的要全程高能? 毕文谦也不知道自己是好奇居多,还是快要吓尿了,有些飘地随陆衍落座,就看着电视机里镜头一转,彭姐姐站在舞台上,随着音乐前奏,屏幕上出着字幕:《烛光里的妈妈》。 “这也是值得看看的?” “当然了,经理你写的歌嘛!” 不仅是陆衍,旁边的工藤镜香也指着屏幕道:“文谦,你写的歌呢!” 这么一声,倒让毕文谦记起来了:“镜香森森,我写了一首歌,觉得可以由长杉、木条,还有你一起唱,她们现在在录音室研究歌谱,你也过去瞧瞧吧!一会儿唱给我听听。” “我们?不是《龙珠》的歌吗?难道……”工藤镜香一边说,一边转着念头,“好勒!” 中森名菜目送着工藤镜香风风火火地离开,犹豫起来,待电视机里彭姐姐唱完了,还是决定小声对毕文谦说:“毕文谦,我也过去看看吧!” “你也想唱吗?” “我猜,你是因为她们都是《樱花大战》的主演吧?”中森名菜摇头笑笑,“不过,这些节目,我现在也只能看个表面热闹。还是你的新歌,更让人有兴趣呢!” “那……你也去吧。” 毕文谦没有挽留,只看着电视机。 下一个节目,是相声。姜坤和唐洁忠的《捕风捉影》。 这倒是毕文谦上辈子就看过的经典相声,再看一次,依旧让人忍俊不禁,连心情也放松了许多——就艺术水平来说,对于陆衍也许算是全程高能,但至少并非毕文谦一开始以为的“全程高能”了。 而在相声之后,则是郭蓝英唱《我的祖国》。 舞台上的郭蓝英,也不年轻了,但还是黑发,在一群戴着红领巾的小孩子的簇拥下,轻声唱着。 “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儿香两岸……” 歌声,并没有毕文谦记忆中的电影里的那样好了,但即使如此,仍然听得人感动。 “……姑娘好像花儿一样,小伙儿心胸多宽广,为了开辟新天地,唤醒了沉睡的高山,让那河流改变了模样……” 忽然间,毕文谦滑出了泪。 陆衍察觉了毕文谦呼吸的紊乱,悄悄看来,却没有出声。 直到整首歌唱完了,她才小声地说:“经理,这首歌真好。” 毕文谦顺手擦擦眼角,并没有因为陆衍在身边而难为情,反而理所当然地点头:“当然好了。说是新中国以来,流行音乐里最好的一首也不为过。” “经理,你说,‘为了开辟新天地,唤醒了沉睡的高山,让那河流改变了模样’……我们现在,算不算正在做着这样的事情?” 满含期待的声音,倒让毕文谦愣了一下。刹那间,他有一丝心有戚戚的感觉,但又觉得目前还远不该那么狂妄。 “……先看节目吧!” 话音未落,只见电视机里,镜头转到了主持人李蓦然,和他并肩而立的是……边玫。 (PS:本来陈沛斯这个“新”小品最初打算详写,但仔细想想,还是不要疯狂试探了……话说,今天莉卡酱的报告……真是让人一言难尽……不愧是“科长”) [毕老师在线作死……,中国人民的儿子深情的爱着他的祖国,但是中国人民的孙子贪污官倒侵占国家资产,组建康华,最后直接的引发了八次方……] 第七百五十五章 约定的号码 李蓦然稍微串场介绍之后,镜头和话头,就都交给了边玫。 “大家好,我是边玫……” 舞台上的边玫,是电影里荀灌的打扮,一亮相,就引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然而,出乎人们意料之外的是,当掌声终于平息下去,边玫拿着话筒谈起的,却是和《荀灌中原》关系不大的事情—— “大家好,我是边玫,很高兴能够在此时此刻和大家见面!相信,很多人都因为《荀灌中原》的缘故,认识了我的模样。听说,大家都很喜爱荀灌,喜爱她的心系天下的情怀和风采。不过,今天晚上,我想和大家说的,并不是电影里荀灌虚构的人生,而是一群不逊色于荀灌,可以说是比荀灌更加伟大的一群人,一群真实存在的人!”(注1:“荀灌”是一个在“前台”在明处的角色,边玫的话,是在定性。) 说着,镜头随着边玫,来到了临近舞台的一排空桌子旁,那些桌子上,对应着每一个座位,放着一个个不大不小的长长的白色塑料三棱柱,每一个三棱柱上都写着一个红色的数字号码。 “众所周知,在建国之前,我们有着许许多多为国家、民族复兴甘愿抛头颅、洒热血的地下工作者,他们,有的人壮烈牺牲了,留下了可歌可泣的感人事迹,而还有一些人,他们在一次又一次危险之中活了下来,但他们的地下工作经历,却因为各种各样的缘由,暂时还不能公开,甚至于,他们现在已经垂垂老矣,就普普通通地活在一样普普通通的我们看得到身边,但他们的真实身份却依旧不能公开。从务实主义的角度来说,这是无可奈何的选择,为了大我,牺牲小我;但是,从理想主义的角度来说,这是不公平的——他们在比大多数人更危险的环境中,为国家为民族奉献了最宝贵的年华,到老了,不仅没有享受到理应的物质待遇,连精神待遇都没有得到补偿!” “这样的人,这样的群体,不仅仅存在于建国之前。建国之后,地下工作者没有建国前那么多了,但是秘密工作者依然存在。许许多多的热血青年,他们原本可以留在城市里工作,甚至出国获得更好的生活条件,但为了祖国的建设和发展,为了让我们所有中国人过上越来越好的日子,他们甘愿隐姓埋名,甘愿奔赴偏远的地区,甚至是人迹罕至的戈壁滩,一去,就几十年。正是因为他们,我们新中国,才能从一穷二白的起点,到掌握以两弹一星为代表的一个又一个在不同的领域的重要成果。这些人,或许并不像建国前的地下工作者那样常常面临着生死之间的危险,但他们同样是伟大的,同样是至今没有获得理应享受的物质和精神待遇的英雄!” “他们的功绩,是新中国得以建立的基础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们的精神,是我们必须继承的,伟大而宝贵的财富!然而现在,我们国家仍然在发展的道路上,还远远谈不上足够富裕。对于这些隐姓埋名的英雄,我们仍然无法给予足够的物质待遇,也不能公开他们的身份。但是,他们之中,有许多已经是老人了,甚至有许多已经去世了!我们不应该就这么继续下去了!”(注2:潜台词就是以前没有公开表彰是不对的——结合例如国安部文中几年前导致部长引咎辞职的事情,这个就请自行度娘了。) “所以,从今年开始,我们将在每一年春节联欢晚会,在0点前的时候,以特殊的形式,给予他们,特殊的表彰!” “这些桌子,这些座位,是为他们准备的。虽然他们无法来到这里,和大家一起度过除夕,跨越新年,不仅人不能来,连名字也不能来,但是,他们可以有一个号码,一个由国家和他们自己约定的号码。请看——” 镜头凑近了一张桌子,对准了其中一个三棱柱。 “这是一个八位数的号码,对应着一个秘密工作者。号码的前四位,由国家根据他的工作单位,确定然后告诉他的;而号码的后四位,则是他自己选择然后答复组织的。最终,组成的八位数的号码,就对应了一个具体的人。在电视机前的你我,并不知道每一个号码,对应的究竟是谁,但是,选择这个号码的人,知道。也许,此时此刻,他正在你的隔壁,和你一样,和家人一起,通过电视机,看着晚会。也许,你们是在电视机不太多的地区,你们是一大群人挤在一起看一台电视机,他离你就只有几个板凳的距离。也许,他的条件更加艰苦,只能通过收音机,自己一个人孤独地听着我的讲述。也许,即使在除夕夜,他仍然在工作,只能在明天或者更往后的时间,得知今天的事情。也许,他就是你垂垂老矣的父母,是和普通人一样曾经倒拿着鸡毛掸子把不听话的你撵出半条街的你的父母。也许,他就是你多年失去音讯的爱人,是一句告别就走了,十几年、几十年一封信都没有寄回来过的那个被人在一个又一个夜晚里埋怨过、思念过的爱人。” “也许……这个号码,就是你,就是那个许多年来为了组织纪律,不能敞开心扉地告诉家人、告诉所有人你究竟为了国家做过什么的你,就是那个许多年来为了国家建设,一直亏欠着你的至亲爱人的你。” “对不起,此时此刻,我们只能给予你一个号码,一个只有你一个人知道意义的号码,在这个最欢乐的除夕夜,告诉所有新中国的人民群众,国家没有忘记过你们,你们和许许多多身居高位,或者名载于史的人一样伟大,不,你们,更加伟大!也许,会有人说,这不过是一场做作的表演,会有人说,这些号码不过是随便写的东西罢了。那样的人,就像嗡嗡作响的苍蝇一样,总是会存在的。但他们,也像苍蝇一样,轻于鸿毛。” “你是否知道这一切,更加重要,比旁人是否相信这一切,更加重要!” “不务实的理想主义者只会是失败的空想者,没有理想的务实主义者只会是随波逐流的棋子,他们,都不可能建设出伟大的事业。所以,即使有了这样一个号码,我们也不得不面对一个现实:能够拥有这样一个号码的人,在十亿中国人里,很少;在除夕的晚会上,想要一一念出来,却又太多。所以,我们只能再一次退而求其次,由中顾委的首长们牵头,在这些既少又多的名单里,根据他们的功绩,挑出一批最为突出的人的号码,在这里当众念出来。”(注3:这既是给这件事情的份量站台,反过来也是加深薄书存的影响力。) “由于这个想法,最初是由毕文谦在几个月前提出来的,我们暂时没有足够的能力去把这些英雄们的功绩从高到低排一个令人信服的顺序出来。所以,对于拥有这样一个号码却没有在今天被念出来的人,我们无法保证今天念出的每一个号码,所对应的每一个人,他的功绩,他的贡献,都是胜于你的;但我们能够保证,他们每一个人的功绩,对于整个国家,绝对是能够令大多数人信服的,是值得,是理应被当代,被后代所铭记,所歌颂的!” 也许是有人在导掌,边玫说到这里时,原本保持安静的现场再一次炸响了掌声! 这样的掌声中显然无法再说话,边玫也没有强求现场观众们压制情绪,她带着镜头,不紧不慢地从那些空桌子旁,一步步走过,最终,停在了紧靠着这些空桌子的一桌人面前,然后甜甜地笑着,静待掌声渐渐消散。 “也许,有很多喜欢我的人,把舞台上的人看作是荀灌,但可惜,真实的我,现在的我,还没有资格和这些甘愿隐姓埋名为国家奉献青春和热血的秘密工作者并论。所以,我们在中顾委里请到了同样为国家奉献着一生的薄书存老前辈,请他来为全国的人民群众,也代表全国的人民群众,念出这些默默无闻的英雄的号码!” 屏幕里,薄书存依旧是苍老的样子,也依旧是清澈的眼睛,在掌声中,他站了起来,精神也算矍铄。 “大家好!” 那带着三晋口音的声音里,隐隐有一点儿激动。 简单的几句话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和边玫一起,带着镜头,伸手依次指向桌子上的一个个三棱柱。 “00010916……” 如边玫所说,号码很重要,但具体的一个个号码,就只有当事人明白了。 所以,一直保持着安静,甚至于带着一丝虔诚聆听的毕文谦,在这个时候,终于偏头问向了陆衍。 “陆衍,边玫当主持人,效果不错啊!” “那可不是?她出国表演也有些时间了!这次回来,她还专门跟着乐正雨突击练习了好几天呢!” “可是……为什么是她来主持?” 陆衍抿抿嘴,思量了一下,摇头笑笑:“这个……原因可能就复杂了,我也说不清楚。” “……是吗?” “本来,还想请你写点儿寄语的。但你这么忙,再综合考虑了其他的因素,就没有和你提了。”(注4:怕主角又在直播带节奏。) 这倒让毕文谦有些惊讶。 “……其实,边玫连我的名字都不必提的。我只是认为国家应该以足够浓重而频繁地纪念那些默默无闻的英雄,只要这件事情实现了,是不是我提出来的,不重要。边玫……不该在这样的场合提到我,她自己不配和那些人相提并论,难道我就配了吗?” “那个,倒不是边玫一个人的决定。”(注5:构想是主角提的,主角人不到,文华系却不愿让旁人贪功。) 陆衍微笑地看着毕文谦,看得他无言以对。但她也没有再强求,转了个话题。 “经理,说起来,你觉得,第一个念出来的00010916,究竟会是谁呢?这样的场合,说是没办法具体排好名,那就肯定还是排了名的。”(注6:这个不适合细说,有兴趣的可以自行度娘“七机部、915、916”……这对于外界绝大多数人来说是一头雾水,但对于内部了解的人来说,具有不小的政治意义。) 噗…… “你问我,我问谁啊……” (PS:这个号码,有兴趣的朋友可以自己猜猜,其实是有逻辑的~) 第七百五十六章 改变的可能 毕文谦不知道号码的意义,他也不想去探究。 那些号码不多,不到一百个,薄书存一一念完后,又是一轮掌声,紧接着,主持人串了串场,就是0点钟声了。 之后的节目,与其说是在看,不如说是人在那里,念头就飘飞了。 陆衍察觉了毕文谦的状态,也没有说什么,陪着他默默看到了最后,直到《难忘今宵》也结束了,才起身关了电视机。 没有春晚的声音,会议室外面的鞭炮声一下子占了主流。 “经理,你要不要也去放几个?” 面对陆衍的提议,毕文谦下意识就摇了头:“不了。放鞭炮虽然是传统,但城市里人非常多,将来,人口会越来越密集,这样放鞭炮,引起火灾的概率会越来越大。随着发展,迟早会一天,我们得禁止私人燃放烟花爆竹,我现在……不如早点儿以身作则。” “啊?”陆衍只是随口一问,听毕文谦这么说,不免有点儿目瞪口呆的感觉,过了一会儿才低声地问,“……经理,你已经习惯这样思考了吗?”(注1:对于主角来说,只是习惯,对于陆衍这样的“土著”来说,却是时刻严于律己的表现。) 哪儿有什么习惯啊,明明是“历史”上真这么规定了的啊! 但毕文谦不可能这么说,他索性把桌子中央的瓜子盘拨到一边,双肘合抱,趴在桌上,绵长地呼了一口气。 “陆衍,你要是想早点儿休息,就先回去吧。等外面声音小点儿了,我就去录音室瞧瞧。” “……那行,我过去去请人把电视机搬一下。回去的路上也清静,我就先走了!” 很快,会议室里只剩下毕文谦一人。 他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看着电视机,有些发呆。 薄书存念的号码,他的确不愿去想,但陈沛斯和朱世茂的小品,却让他不得不想想——即便他并没有从头看完。 这个年代的春晚小品,可没有自己上辈子那个年代的那么多限制。很多想法,很多话,这些艺术工作者还是敢于说出来的。不过,在春晚上说出这样的话,哪怕只是小品里的台词,仍然需要非同一般的胆魄。而且,春晚的导演,通过放行了! 春晚,是一个极佳的宣传平台,而且是官方电视台举办的年度活动。它天然就会具有政治意味,区别,只是多还是少,是否容易被观众察觉。文化作品首先需要具备艺术性,人们会宁愿选择100分政治+10分艺术的节目,也不会喜欢0分政治+1分艺术的节目,而正好,此刻的这些节目,艺术性还算是不错了——至少,作为10年代的“过来人”,毕文谦既有这么说的资格,同时又有些脸上无光。 无论如何,显然有人借春晚的节目在吹风,胆子不小,水平不错。但毕文谦不知道是谁,或者说是哪些人,哪些不同想法的人,出于各自的考虑,让这个节目登台演出了。甚至于,如果有人说,这是刘三剑推荐的结果,毕文谦也不会轻易否定——单单就性格和作风来说,刘三剑真的做得出来! 自己能够对查海生说自己身在庐山之外,然而,因为自己的影响力不断扩大,庐山,也渐渐不再是自己原本知道的面目了。 对于普通人来说,事情的发展往往是山不就我,我去就山。但对于自己,却真的渐渐有了山我互就的味道。 这,并非简单的自我膨胀。 穿越这件事情本身,自己很长时间没有来得及去思考。但随着不断的学习,却自然而然地明白了一些道理——物理上的质能方程就在哪里,一旦理解了它,就会明白,在这个已知的三维宇宙,或者说系统,在其内部,想要穿越时间,所需要的能量,是无穷大。换句话说,有限的宇宙是不可能提供无限的能量的。穿越这件事情想要成立,必然以三维宇宙这个系统之外的事物提供能量为基础条件。 自己穿越了,这件在许多人眼里或者说小说情节中仅仅是“不太科学”的事情,意味着的却是凌驾于这个三维宇宙之上的能量水平!如果说整个三维宇宙是一个装了水的开水壶,那么自己来到这个时代,这件事情就像是有外力在给一壶水加热。 这个变化,在理论上是能够改变这个宇宙的! 许多原本具有历史必然性的事情,有可能因为自己这个穿越者的影响而改变,至于改变之后会是什么模样,那是另一个问题——理论上来说,就是这样,但对于自己来说,不可能不去考虑改变的结果。 今晚的节目,是自己认知的“历史”中不存在的。它的出现,是一个有力的标志,是一个自己作为穿越者影响世界的“成果”,一个和自己没有主观参与的“成果”——意义,比自己主动参与的事情更加深刻,比黎华拜访董朴更加深刻。 忽然,毕文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伸起了懒腰。 他更加笃定了,笃定自己在理论上能够对世界的发展脉络,产生影响,甚至产生决定性的改变。 但他也更加感受到了沉甸甸的压力——自己影响下的改变,是否真的会比已知的“历史”更加接近自己希望的模样? 这,是未知的。 世界很大,自己本想要改变的只是世界的一隅。世界是有机的整体,一隅的改变必然意味着全局的改变。一切,很有意义,一切,非常困难。 过了许久,毕文谦走出了会议室。四处的鞭炮声已经度过了密集的“战火连天”模式,只是零星的“冷枪不断”。 去录音室的路很短,走到一半,忽然一声喵叫响起,循声抬头,只见小虎正踩在屋檐边的瓦块上,身子虽然不太明显,但两只眼睛在黑暗中格外醒目,仿佛小小的白炽灯泡,或者那些幻想小说中灵能外溢的样子。 “呔!看什么看?有本事下来啊?” 然而,面对毕文谦单手高举的挑衅,小虎依旧保持着俯视,好像在打量一个逗逼。反正,这高度,除非真像一个熊孩子那样捡小石子儿去,不然还真造不成什么威胁。 傻乎乎地对峙了一会儿,毕文谦自己乐了,解嘲地笑笑,继续迈步。 他一动,小虎也动了,软软的肉垫很规律地踩在瓦片上,仿佛优雅的节奏声,随着毕文谦走了一会儿,就渐行渐远,不知道自己往哪边玩儿去了。 “这家伙……老是那么神出鬼没……是不是该叫陆衍帮它安个家了?” (PS:上一章的00010916,前四位的政府定的,后四位是个人定的。剧透或者说解释一点儿:0001是七机部,0916,七机部里的916是啥……就请自行度娘了。文中出现这个号码,本身就是一种风向的试探。也是为什么本来打算叫主角去现场说点儿什么,结果又作罢的原因之一——怕他借题发挥) 第七百五十七章 《勇气100%》 录音室里,中森名菜坐在钢琴前伴奏,其他三个女孩子和在一起,对着歌谱和话筒,合唱练习着。 然而,当毕文谦的敲门声响起,她们都止了声。工藤镜香率先小跑着过去开门,把毕文谦领了进来。 “文谦,这首歌很舒服呢!唱起来元气满满的!” “这么说,你们都试过了?”走到录音室中央,毕文谦也没客气,拣了把椅子,坐到了中森名菜身边,“已经誊了一份了?谁誊的?这字比我的漂亮多了……” 中森名菜捂着嘴,哼哼偷笑:“呐,大家早就听说了,字写得比你好,并不是什么值得自豪的事情。” “啊……”毕文谦囧着脸,尴尬了一下,“中森名菜,你怎么忽然就不会聊天了?” “也许是因为……”中森名菜眨眨眼睛,右手食指戳着自己的下嘴唇,“你写了一首好歌,给她们三个人唱,我却只能伴奏,感觉有些可怜呢!”(注1:因为陆衍的单独询问,中森名菜生气中。) 这表情,这声音,约莫是在撒娇,或者说是卖萌? 没等毕文谦反应,木条佑希就抢着说道:“中森前辈,如果可以的话,就请你代替我的位置吧!” “啊?为什么……” 毕文谦不明白,中森名菜却直接摇头笑了笑:“木条,刚才你们的合唱,你的确是……用毕文谦喜欢的说法,划水的一个。我也自信,如果换成是我,效果会更好。但我过来的时候,你们不是告诉我了吗?这首歌是专门让作为《樱花大战》的演员的你们来唱的。除了作品本身,应该还有宣传方面的考虑。所以,呐,”说着,中森名菜继续看向毕文谦,“她们说,你不是说本想给《哆啦A梦》写一首歌吗?写出来,我来唱,好不好?” 毕文谦有些不明白,琢磨了一会儿才弱弱地问:“你……不是还在宣传《无地自容》吗?” “可我不是已经暂停了吗?流传在外的说法,是为了给美空前辈的《川流不息》的宣传让路。无论如何,当得知了这个说法之后,宁经理没有去驳斥,选择了默认。我也就顺势又休假了。而且,那是一首中文歌。”中森名菜的左手中指在钢琴上键起了低音,不快不慢地一下又一下,很规律,“以前我的心情,的确需要休息,但现在,已经不同了。我可以接受休假,但不能接受荒废啊!所以,毕文谦,给我写一首日文歌吧!我喜欢《无地自容》,但我也希望我的歌迷知道,虽然我比以前更坚强了,也更有骨气了,但我仍然有着温柔的一面呢!” “温柔……” 好吧,你现在这样子,的确是少女的模样,但究竟几分真的,几分演的,恐怕就猜不透了——毕文谦油然想起了那句“女孩的心思你别猜”,但这话还是不说为妙。 中森名菜很耐心地等待着,其他三个女孩子也很识趣地当起了围观群众——无论如何,中森名菜是她们的前辈。只是,和中森名菜的妙目相对,那一声声的琴音,就仿佛成一声声的叩问。 “……这件事,我先考虑一下。现在,让她们三个唱一遍再说。如果木条佑希真的鶸到实在带不动,也许我真的会让你代替她呢?” “好吧!”中森名菜展颜一笑,朝木条佑希点点头,“呐,木条,你可得努力唱好呢!不然,毕文谦就不给我写歌了。那样的话,我……”终于,琴音停了,“我就把电磁炉搬到工藤那边去,不带你吃火锅了。”(注2:木条佑希让歌是情商,中森名菜勉励也是情商——文华系里的日本人虽然都只是艺人,但也会有派系。) 当初在东京,毕文谦说木条佑希唱功不好,她不仅承认得很干脆,甚至还有说有笑。而此刻,在中森名菜面前,即便这显然更多意义上是一个玩笑,但木条佑希还是很郑重地握紧了拳头,重重点头道:“中森前辈,我一定会好好努力的!” 中森名菜面带春风,转过身子,挪挪椅子,和毕文谦几乎肩并肩,正对着她们:“刚才我一直在给你们伴奏。但我觉得,这首歌不适合单纯用钢琴伴奏。所以,你们清唱吧!” 三个女孩子对视了一下,见毕文谦没有出声,便心有灵犀地交头接耳起来:“我们先商量一下。” 毕文谦也很耐心。虽然这个时候已经有些困了,但三个萌妹子在眼前,总是养眼的。 过了一会儿,她们把话筒架移开,三人并立成品字形,长杉洋子在中间,第一个唱了起来。 “失望了,就哭了,你怎么了?像太阳一般笑容的你,在哪里?” 工藤镜香踏前一步:“喔~~想做事情就去做,这就是胜利,这才是青春。痛苦的时候,(我)总是在你身边。” 木条佑希也跟着上前一步:“梦想,如果不狂妄一点儿……”长杉洋子和工藤镜香也加了进来,“那多没意思!拍拍胸脯,去冒险吧!” “嘿!嘿!” 好吧,木条佑希还真的分配到了划水性质的部分。 长杉洋子再前一步,唱了起副歌:“是啊,用100%的勇气,再接再厉!将世界中的元气,紧紧拥抱!” 其他两人也跟进了:“是啊,用100%的勇气,坚持到底!我们所拥有的光辉,永远不要忘记。” 第一遍唱完,3个人两两拉起了手,转了转圈圈,慢慢退回到原来的位置,换成是工藤镜香站在了中间,也是她首先唱起了第二遍。 “或碰撞、或受伤,都可以。只要心在燃烧,就不会后悔。喔~~一动不动的话,就永远无法开始这种心跳。与你一同追风,很喜欢吶!” 长杉洋子上前接着唱道:“昨日,没能飞翔的天空若还在,现在有机会就试着把握吧!” 依旧是木条佑希划水般地喊着:“嘿!嘿!” 然后是工藤镜香唱起副歌:“是啊,用100%的勇气,飞入其中!因泪水而终结?还不是时候!” 和第一遍相似的,三人又合唱了:“就是这样,用100%的勇气,背水一战!我们要一如既往,走向任何地方!” 第二遍唱完,三个人又拉着手转起了圈。虽然看起来像是儿童节目,但这么短的时间,能这么编排一下,倒也不必强求了。 “即使,太过寂寞,即使夜幕降临,新的早晨,必将到来。” “喔~~~~” “是啊,用100%的勇气,再接再厉!将世界中的元气,紧紧拥抱!是啊,用100%的勇气,坚持到底!我们所拥有的光辉,永远不要忘记。” 整个第三遍,全都是三人合唱了……虽然总的来说,还不错,但计较起来,木条佑希除了干吼之后,好像只独唱了半句?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面对着三个唱完等待着“宣判”的萌妹子,毕文谦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略夸张地鼓着掌。 “我该说你们很团结呢,还是说木条你竟然真的划起水了?当初在东京,我们面试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的心气吧?” 木条佑希微微红着脸,低了低头:“那个时候,我是在表演舞台剧,那是我擅长的。今天这样……只要能让大家的表现更好,就算被说是在划水,我也可以接受。” “这样啊……” 毕文谦靠着椅背,双手抱在胸前,目光在长杉洋子和工藤镜香之间游移,陷入了思考。 [注,《勇气100%》(勇気100%),是日本男子偶像团体光GENJI的第21张单曲。是1993年NHK开始播放的电视动画《忍者乱太郎》的主题曲] 第七百五十八章 知音 《勇气100%》这首歌,原本是由男子组合唱的。 中森名菜是女中音,她的唱功也是这几个妹子里最好的。而其他三个人……除了木条佑希这个“猪队友”,真正能带节奏的,其实只有长杉洋子一个人——工藤镜香的气质很适合这个风格,但她的基本功……残念。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年代的日本普通人,对于唱功的要求,甚至是对于作品的要求,并没有多高。在“历史”上,今年的日本大赏,《淋しい热帯鱼》可是击败了《川流不息》……没错,就是被黎华所嫌弃的《淋しい热帯鱼》。 眼前的工藤镜香,正一脸好奇的看过来。而木条佑希则是红着脸,有些忐忑。倒是两人中间的长杉洋子,颇为淡定。大约,她对于自己,对于她们三个人的水平,很是明白。 良久,毕文谦终于下了决断。 “长杉洋子、工藤镜香、木条佑希,你们先回去吧。中森名菜留下。” 似乎,有点儿“我到河北省来”的感觉? 迟疑、微笑、不解,不同的表情从左到右地浮现在三个萌妹子脸上,但她们还是很快都顺从地离开了,甚至木条佑希离开前还转身鞠了个躬。 随着关门的声响散去,中森名菜稍微左右看看,只有她和毕文谦的录音室,一片安静。 地下室里灯开得明亮,亮得足够让人忘记此刻正是深夜。 “毕文谦……” “中森名菜,你觉得她们唱得如何?嗯……抛开那简陋的编舞。” “实话实说……”中森名菜犹豫了一下,“虽然木条很有问题,但我还是相信,这首歌能够成功。” “成功?呵呵,当然了!刚才她们只是清唱,如果好好编曲,拍一个关于《樱花大战》的先行MTV什么的,成功,并不难。”毕文谦把霸气外漏的话说得低调平淡,有些出神地望着她们三个人刚刚站的位置,“但我很早就说过,《樱花大战》会是一个系列,几年,十年,甚至更久。也就是说,这首歌,也会接受时间的洗涤——不是像许多作品那样,如果不好,就渐渐在人们的嘴里消失,在记忆里束之高阁,而是会被人逐渐发现缺陷,反复对比。我并不认为,这首歌能够像《川流不息》那样几十年后仍然被绝大多数日本人喜爱,但如果把标准降低一些,仅仅是觉得好听,有朝气的话,却是可以的。” “几十年后啊……”中森名菜似乎明白了毕文谦的意思,“那么,木条的水平,就不够了……不,也许工藤的水平也有些勉强。” “是啊……” 毕文谦微微地叹息着。如他认为的那样,对于音乐的欣赏水平,或者说标准,中森名菜也是很高的。 又安静了一会儿,中森名菜温柔地看着毕文谦的侧脸:“这些话,你没有当着她们的面说。” “木条已经很有觉悟了。她的长处是舞台剧,她的志向是当演员,想要短时间内提升唱功,不仅困难,而且有些勉强她的意愿,既然如此,我也没有必要毫无意义地打击她。而镜香森森……” “你是担心工藤对你撒娇、赌气吗?”中森名菜笑吟吟地猜测道。 “她那么可爱,整天天不怕地不怕的,看看她委屈的模样,似乎也不错。”毕文谦呵呵地笑,然后又摇摇头,“可是,她首先是歌手,让她当演员,就已经需要她付出更多的努力了,何况还要学一门外语。我很乐意用鞭子抽她屁股,逼迫她更快一点儿进步,但那至少得是有可能做到的事情。” 终于,中森名菜笑出了声:“其实,你是很疼她吧?” 这笑声,也让毕文谦偏头过来,看着中森名菜的脸。 “中森名菜,镜香森森和你不同,她并不是一个从4岁开始就遵从母亲的心愿,被培养跳芭蕾舞,立志当一个歌星的女孩子。虽然,她在小学的时候也加入过剧团东俳。但她可没有你那么聪慧,从小就被人嘲讽智力,连她自己都自嘲说自己很笨。她也不像你那样,有那么多兄弟姐妹。好吧,你的家庭并不值得你留恋,但她却是很恋家的。在她成名之前,她的家庭,也不富裕,至少在东京不算。父母为了生活,经常在店里,没有什么时间陪她,更多时间她是和哥哥在一起长大的。后来,她的哥哥出了车祸,家庭的担子,就加在了她稚嫩的肩膀上。你说我疼她,没错。但我不会说出来,我只会说她是少女漫画里走出来的美少女。” “所以让人羡慕啊!”中森名菜感慨地笑,笑得坦率,“这些事情,我也知道一些。我还知道,工藤有一个心愿,她想买一个房子,送给母亲。这些,都让我羡慕。呐,工藤还告诉过我,你们相识的情景。那一天,她穿着白摩托服,骑着心爱的红摩托,听着仲岛前辈的歌,呐,那首歌当时才出来不久,‘可悲的是漂亮礼服变旧,可悲的是只能连着吃咖喱饭,可悲更可悲的是孤独哭泣。所以……本姑娘是这个暑假的赢家!’是一首她很喜欢的歌呢!你们因为仲岛前辈的歌而结缘,唱着《初次见面,请多关照》。不像是我,当初一见面就惹你生气。” 听她说起这些事情,毕文谦也变得轻松了许多。 “不,那首歌是我唱起的。镜香森森当时唱的,是《海与宝石》。” “是啊!那时候的她,只有16岁,多半只是懵懂地喜欢那首歌,也许,直到现在,她也不是非常明白。”说着,中森名菜用她的女中音,软软地唱了起来,“‘状似受寒的女子,说到她的人生没什么好事,只有那些伤痛的过往,可以说得上洋洋得意,胆怯的小石子的一些哭泣的故事。却如幼小的海鸥一般,双唇紧闭将悲苦咽下。我悲哀的隐忍你已看见,而你是否愿意给爱?爱我直到羞赧的娇红晕染容颜?我痛苦的强忍你已看见,而你是否愿意给爱?宠我更胜当令的季风吹染时节?所以说,请你爱我吧!可以给我爱吗?一直爱我爱到人家因为你的疼爱而不胜娇羞之前?总之,你愿意爱我吗?疼我爱我到像季风为大地换妆一样自然亲切?但,若是你因为这样的请求而感到为难,请别误会,我只是信口说说,让大海听见。’” 欢快的歌声中,有着隐隐的期待。一如她此刻的神态。 毕文谦抿着嘴,细细看着她。 “……这是你第二次唱这首歌了。” “其实私下里,我也练习过不少。”中森名菜微微低下头,盯着毕文谦胸前的第二颗扣子。 “中森名菜,也许我们不只是朋友,也是知音。”毕文谦起身拾了一把吉他,回来正对着中森名菜而坐,几乎碰着鞋尖儿,“虽然已经很晚了……不嫌弃的话,你想要的歌,就现在试试吧!” (PS:这里稍微解释一下细节吧,估计不说出来,多数人是不会察觉的。中森明菜说主角和工藤镜香因为仲岛的歌结缘,结缘这个词,在汉语里没啥好说的,但在日语里是偏向姻缘的。她说工藤镜香懵懂,是暗示自己懂。之后唱了一遍,其实是在想主角表白——结合歌词内容和她的经历,不难明白。而主角强调她这是第二次唱了,是确认她的意思,因为第一次唱时更多是表达羡慕。而她回答私下练习不少,意思是并不是一时冲动。至于第二颗扣子的典故,可以自行度娘,似乎以前的解释里有提过了。最后主角说是知音,意思是听懂了她的表白,但拒绝了。这样的交流,在中国的习惯里大约显得过于拐弯抹角,但在日本的腹语文化里,却是风雅的味道。这和主角与黎华等人谈论政治时,有些相似,也有不同。事实上,文中主角和许多日本人交流的时候,或多或少都有这样的情况,越是关系好的越是如此。这是一种文化尊重,也是很多人很快拉近和主角的关系的原因之一。)(注:中森明菜说主角和工藤镜香因为仲岛的歌结缘,结缘这个词,在汉语里没啥好说的,但在日语里是偏向姻缘的。她说工藤镜香懵懂,是暗示自己懂。之后唱了一遍,其实是在想主角表白——结合歌词内容和她的经历,不难明白。而主角强调她这是第二次唱了,是确认她的意思,因为第一次唱时更多是表达羡慕。而她回答私下练习不少,意思是并不是一时冲动。至于第二颗扣子的典故,可以自行度娘,似乎以前的解释里有提过了。最后主角说是知音,意思是听懂了她的表白,但拒绝了。这样的交流,在中国的习惯里大约显得过于拐弯抹角,但在日本的腹语文化里,却是风雅的味道。事实上,文中主角和许多日本人交流的时候,或多或少都有这样的情况,越是关系好的越是如此。这是一种文化尊重,也是很多人很快拉近和主角的关系的原因之一。) 第七百五十九章 《梦的轨迹》 说罢,毕文谦闭上了眼,手指甲贴把吉他弦上,没有拨出声响。(注1:主角拒绝中森名菜的表白后,闭眼不再交流。) 中森名菜默默地看着他,也没有出声,手渐渐抬起,捂住了自己的嘴,眼神里,是失落,却也有些期待。 录音室里,时间仿佛停止了一般。 渐渐地,中森名菜觉得自己的呼吸声都有些明显了。毕文谦却依旧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无论如何,至少没有突然响起呼噜声。这也让中森名菜继续期待着,眼神越发柔和。(注2:被拒绝了,中森名菜会失落,但这本来就不是她一心奢望的,情绪平复后,也就冷静了。) 不知过了多久,吉他终于响了。 淡淡的乐音,仿佛空旷而安静的夜晚里的习习凉风。绵绵弹了很久,才终于止住。 与此同时,毕文谦终于睁开了眼睛,朝中森名菜微微一笑,在吉他的琴音余韵中,清声唱了起来。 “你,施了魔法吧!” 毕文谦看向中森名菜的眼神,有着爱意。 “所以,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这样的眼神,让中森名菜又惊又喜。 “人如潮涌的街町,时间停止了,无论是谁都一动不动。” 轻柔的歌声,像一个陷入恋爱的蠢蛋,夸张地描述着自己的心情。 “像沙漠一样,变得寂静,黄昏的街町。只有你的声音,将我呼唤。” 唱到副歌,歌声的情绪轻快起来,有着心口小鹿乱撞的激动,却又刻意想表达得含蓄一点儿。 “西方的夜空,升起的天蝎座,恋爱了呢——教会了我。” 一遍末尾,毕文谦脸上浮现着痴痴的傻笑。 取下吉他,放在地上,毕文谦站起身,朝中森名菜靠近一步,看着不知不觉又捂住嘴的她,唱起了第二遍。 “你,一定是个梦…… ” 满含爱意的眼神,近在咫尺,和着温柔如呢喃的歌声,听得中森名菜眼红。 “为什么,我不再是昨天的我?” 毕文谦向她摊出一只手,歌声中充满着疑问和娇羞。 “遥远的,过去听闻的故事,两个人一起追寻。” 憧憬的情绪中,又到了副歌。 “夜火车行驶,星星之中,汽笛轰鸣。俯视街灯,宛如银河。” 浪漫的感觉,幸福的味道。 “东方的天空,柠檬色的月牙儿,要幸福啊——轻声呢喃。” 毕文谦双手捧在胸前,眼眸明亮地注视着中森名菜。 “夜火车行驶,星星之中,汽笛轰鸣。要去哪儿呢?你也不知道。” 当他第三次唱起副歌时,中森名菜的眼里终于涌起了泪水。 “祈祷的话语,只有一句,和你一起两个人,不可思议的旅途,永无终点。” 终于,毕文谦像是一个陷入爱恋中的少女一样,轻快地在录音室地空地上起舞。 “啦啦啦……” 好吧,这不过是他自以为是的舞蹈,在中森名菜眼里,简直尴尬地破坏本已营造好的气氛,逗得她禁不住笑,把眼眶的泪水都笑了出来。(注3:主角的演唱,就像他真的爱中森名菜,但这只是一首歌,并且是女性视角的一首歌,显然是主角让中森名菜自己唱,而不是他唱给她的歌——所以中森名菜最后哭了。) 毕文谦兀自那么尬舞着,中森名菜也不出声,只脉脉地看着他,仿佛那真是什么美妙的舞姿。直到他终于唱完,回身走来,才擦擦眼角,鼓起掌来。 “毕文谦,这就是你写给我的歌吗?” “没错。《梦的轨迹》。”毕文谦拉过椅子,再度和中森名菜并肩而坐,“我觉得,这应该是你会喜欢的歌,也是你能够唱好的歌。虽然,我能够为你做的,只有这么多了。”(注4:主角再一次含蓄又明确地拒绝了中森名菜。) “但是……你不是说是要写给《哆啦A梦》吗?” “难道不可以吗?”毕文谦一愣,有些不解。 “不,虽然是一首情歌,却是浪漫如童话一般,也不是不可以。”中森名菜摇头笑笑,渐渐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儿,“毕文谦,你现在只能为我做这么多,那么……将来呢?”(注5:中森名菜接受现实,却不太甘心。) “将来?我只能看清时代将来的脉搏,却不可能决定自己的将来。”毕文谦解嘲地摇头,“我,也有自己的初心,所以,我必须顾全大局,不能为了自己的事情随便任性。” “顾全大局吗?”中森名菜似懂非懂地思索了一会儿,忽然抬头,小心翼翼地看着毕文谦的侧脸,弱弱地问,“呐,会不会有那么一天,你就是大局呢?” 噗…… 毕文谦强忍着不去看中森名菜,他几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的温度。 大局啊……自己之前也对黎华说过这样的情话——“黎华,我多么希望有朝一日,我能够让……你就是大局。” 没错,情话。 至于黎华是否会明白这是一句情话,他就不知道,也不敢去猜了。 “这首歌,不适合只有吉他伴奏。今晚,就这样了。明天,我写一份歌谱给你,还有编曲。中森名菜,我期待着,你把这首歌唱到人们心里。” “……好吧。” 回军营的路上,毕文谦在前面慢慢地走,中森名菜在后面哼哼唱着《梦的轨迹》,时不时问着他有没有唱对。 渐渐走出胡同,来到军营外面的坝子,视野也宽阔起来。 “夜火车行驶,星星之中,汽笛轰鸣。俯视街灯,宛如银河。东方的天空,柠檬色的月牙儿,要幸福啊——轻声呢喃。” 中森名菜仰着头,浪漫地唱着,即使只是张开怀抱的漫步,也比毕文谦刚才的尬舞好得多。 只是,那天空中,虽然有银河,却没有月牙儿。 望着那银河两侧的牛郎和织女两颗星,中森名菜忽然唱不下去了。(注6:中森名菜很清楚,本来就对自己谈不上爱的主角,需要顾全大局——自己和他可以作为朋友贴得很近,作为男女却隔得很远。) “中森名菜?” “啊,你先走吧,我看看星星……” 见她这么说,毕文谦也不再问,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洗了澡,开了台灯,慢慢写着歌谱。 此时,中森名菜也终于回了自己的房间,厕所里响起了哗哗的淋浴声,掩盖着她的表情和话音。 “唱到人们心里……却唱不到你心里啊……那让人融化的眼神,究竟是因为谁呢?” (PS:这首歌的确是机器猫剧场版里的歌,虽然真的不是儿歌……原唱唱得不错,但其实不够好,再加上是剧场版的歌,所以反响并不算火。这首歌开头的那个“你”,日文是あなた,这个词是敬语的你,但日常生活中基本不这么用,因为不礼貌,往往是妻子喊丈夫时才用。歌词里的意思,显然是女性视角,对象要么是丈夫,要么是喜欢的人。)(注7:这首歌的确是机器猫剧场版里的歌,虽然真的不是儿歌……原唱唱得不错,但其实不够好,再加上是剧场版的歌,所以反响并不算火。这首歌开头的那个“你”,日文是あなた,这个词是敬语的你,但日常生活中基本不这么用,因为不礼貌,往往是妻子喊丈夫时才用。歌词里的意思,显然是女性视角,对象要么是丈夫,要么是喜欢的人。) 第七百六十章 带孩子? 中森名菜的疑问,没人听到。 一屋之隔的毕文谦,写好歌谱后,就安然入睡了,并没有那么多……“杂念”。 非要说进入梦乡前有什么念头的话,大约便是些微的感慨,感慨自己穿越之后,不觉就过了四次春节了。 久违地,毕文谦又梦到了自己在唱歌。 又是那一首《萩野原》。 “我梦见,在怀念的原野里游玩,似乎有谁,兀自笑着。风吹拂过原野,他的头发随风飞扬。那背影一边笑,一边跑。当我一回头,那每每以背影现身的人儿,在我就要回头的时候,便不再是刚刚显现的那样。像是要向我招手,急忙笑着,随即,便消失了。” 和几年前的梦不同的是,梦里不仅有歌声,还有人,真的在原野上,头发随风飞扬。虽然看不清是谁,他却莫名地相信,那是黎华。就在他尝试走近的时候,似乎有许多人的手,向后拽着自己的身子。但那并不能动摇他的信念,继续一步一步走近。 然而,就在他即将看清那个人的脸时,陆衍的呼唤声将他惊醒了。 “经理,昨晚上你究竟几点钟才睡的啊?” “啊?” 骤然醒来的毕文谦,似乎还沉浸在梦的遗韵里,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了什么,一下子坐起来,只见陆衍正坐在自己的书桌前,看着自己昨晚写下的歌谱,而自己的床头柜上,放着半杯牛奶,一个焦圈儿。床边一根小木凳,上面摆了一个塑料脸盆,有小半盆水,还放着一根毛巾。 听见动静,陆衍偏头瞟来一眼,放下歌谱,微笑着起身,拿过温水瓶,往脸盆里倒了些开水,伸手试试温度,拧好湿毛巾,递到毕文谦手里:“昨晚我交代过了,说你可能会忙得很晚,为了不干扰你睡觉,他们今早上出操,没有放广播。大年初一,难得睡一个懒觉,也不错。现在已经10点多了,只有一个焦圈儿,垫点儿肚子,一会儿一起吃午饭。” 洗了一把脸,毕文谦终于清醒了一点儿,也很快感觉到了饿。 “都这个点儿了……干脆两顿做一顿,这就去吃吧……” “最好不要。我安排了人一起吃。”陆衍背着手,笑看着他有些发懵的模样。 “哦,你有饭局啊,那你给我带个盒饭就好……” “不,不是我有饭局,是我给你安排了,好吧,就算是饭局吧。” 终于,毕文谦坐直了。毛巾捂住脸,思索了一会儿,才递还给陆衍,细细看着她的笑脸:“这大年初一,你安排我见谁了?” “两个小孩子。”大约,毕文谦猜左了方向,但陆衍也不点破,只笑着又蹲下去,低头搓起了毛巾,“你不是海选之后,要我们签了两个落选的小女孩吗?人家千里迢迢来了京城,你却见都不见一面,说不过去啊!” “你是说……”毕文谦认真想了想,“潭晶和刘抋?” “没错。签约的事情是小晓琳负责的,她们在京城的生活,也是她安排的,今天的饭钱,就算她头上好了。”又拧好毛巾,陆衍抬头笑道,“要不要敞开肚皮吃她一顿?” 无论这有多少玩笑的成份,毕文谦只是摇头笑笑,接过毛巾,再洗了一把脸,回想起潭晶在海选时的样子。 “陆衍,其实你不必这样。黎华让你负责照顾我的起居,但没有必要你亲自这样。你那么忙,我也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陆衍微妙地笑笑:“黎姐姐才离京,我多做点儿安分的事情,总归是不错的。不过,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就在一楼等你了。” “嗯,那你顺便把歌谱交给中森名菜。一会儿到了饭点儿,你直接叫我。” “好。” 打发走了陆衍,毕文谦又默默思索了一会儿,才慢慢下床。 自己已经影响了越来越多的人的轨迹了。 潭晶啊……只可惜,现在的她,还是一个没长开的小女孩,不仅谈不上漂亮,倒有点儿北方小姑娘的粗线条的感觉,既没了童年时那么可爱,也丝毫没有“将来”那或温婉,或呆萌,或帅气的气质。 在11、2岁就进京的话,她的将来会是怎样的呢? 畅想渐渐放飞,毕文谦渐渐心痒痒地笑出声来,拿起了那个早已冷了的焦圈儿。 出乎毕文谦意料之外,当陆衍带着他来到美食街的一家包间时,除了潭晶和刘抋,同座的,还有小晓琳。 ……好吧,这倒也是情理之中,不然陆衍也不会理直气壮地说吃她一顿了。 只是…… “小晓琳,大年初一,你也不陪家人吗?” “有黎书记榜样在前,我怎么也得表现得好一点儿。” 小晓琳淡淡地笑着,就要起身,却被毕文谦抬手拦住:“别了,这儿就我们几个人,不用搞这些虚礼。”说着,他径直坐到了潭晶身边,和她那双好奇的眼睛对视了几秒,温和地问,“小晶晶,还记得我吗?”(注1:主角毫不掩饰对潭晶“无缘无故”的喜爱。) “记得!”只听潭晶脆生生地答应道,“你是毕哥哥!啊,不对,她们说,我也算参加工作了,要叫你经理!” 噗……11、2岁的……童工吗? “到底是谁这么教她的啊?”毕文谦残念地翻了一个白眼儿。 陆衍一边解释,一边也落了座:“文艺工作嘛,参加工作比其他行业早,虽然很少,但也不是没有。” “有早到这种程度的吗?”毕文谦哭笑不得。 “那倒没有。毕竟,以歌手的待遇把这么小的孩子签下来,也只有经理你会这么决定了。”陆衍淡定地点点头,伸手往桌子上抓了两颗卤花生,“你没好好吃早饭,先上菜吧。” 这……简直让毕文谦无法反驳。 很快,菜就一个个来了。但毕文谦并没有把心思放在那上面,虽然菜香直往鼻子里钻。待一切齐活儿,服务员关了包间的门,其他人都等着他动筷子,他终于忍不住问了。 “小晓琳,你直说吧,专门请我吃饭,到底有什么事情?平常,你都是直接来找我。” 小晓琳看了看陆衍,又左右看看身边的两个小女孩,朝毕文谦眨眨眼睛:“逢年过节,下属请上司吃饭,联络一下感情,不好吗?” “如果只是我们两个的话,我倒是有小概率会那么猜测。” “好吧,主要的原因,是我希望,你能带带这两个孩子。”小晓琳的答案,简直把毕文谦吓呆了,“她们是你决定签下来的,事情,是我操持的。和在申城的甄灵不同,她们现在就背井离乡来了京城,需要照顾。我可以安排她们借读入学,安排她们的音乐课程,安排她们的日常生活,但我毕竟不是她们的妈妈,我也不是音乐专业的人,不能给她们耳濡目染的教导。而且……今年,我会更忙了。” “更忙?” 毕文谦下意识就追问了——上午陆衍才说安分一点儿不错,转眼小晓琳就自称会更忙了? “都是我自己的问题。”小晓琳低头叹了一口气,“本来,去年我该是读硕士毕业的。但是,因为进了文华,事情和责任,比想像中的多得多。结果,有一门课,我没有时间学好,只好申请宽限几年。学校那边,了解我的情况,通情达理,允许了。但这究竟不能长期下去。而且,在公司里这些时间,我越来越觉得自己还很需要学习。所以,我想要花时间把以前落下的课程补上,还要想办法学习工商管理。要做这些,又不能影响本职工作,我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管孩子了。”(注2:历史上,小晓琳的“解决办法”是直接让清华取消那一门课程,“顺利”毕业。文中她不敢那么搞了。) 静静听她说完,毕文谦细细看了她好一阵,才笑叹道:“原来如此。” “经理……” “好像,你读的是电力系统方面的专业吧?” 小晓琳点点头:“还有自动化专业……” “那行吧!你好好学习,早点儿学成。你以前就说过,你希望在电力系统为国家作贡献,我也觉得,这个领域,是我们国家飞速发展不可或缺的一环。你有这个志向,很好。潭晶她们,等四合院那边的水暖修好了,就和我一起搬回去好了。你今后的工作,可以让陆衍和丁飞多分单一些。陆衍虽然也要读书,但我不在意她需要读多少年。公司里的事情,有她在,我就可以安心。”(注3:陆衍和小晓琳同样在读研究生,同样是文华系主管日常事务,级别相同,小晓琳早不说忙晚不说忙,黎华一拜访董朴,她就大年初一专门来说忙——临阵脱逃,再加上以前小晓琳搞派系斗争主角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在意。主角很生气,直接叫她放权,并且明确说有陆衍在自己可以安心。) “经理……” “经理!” 陆衍和小晓琳不约而同地叫了起来,却是不同的口吻和神色。(注4:主角的决断让两人震惊。) 然而,毕文谦没有理会,反而拾起筷子,夹了一块凉拌皮蛋,放在潭晶的碗里:“来,小晶晶,我们说了这么多,可能你还听不懂,对不起。搀着了吧?来,尝尝。今后,我们就要早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不过,我可能也没有太多时间陪你。”(注5:主角一言以决,懒得理她。) [注,前文中,黎华拜访王光美,而王光美这个时期已经对文革有了不同的认识。黎华此举,以及文华一向的所为,隐隐流露出为文革翻案的倾向,而文中作为主席之女的小李琳,显然认为参与其中并不明智,因此借求学之举学遁了。这也可以得出其背景也不想参与到如此惊天之举的心理。但是一来,小李琳不是同志了,但也不是敌人,二来,文华不要与其翻脸。但是男主依然婉转的表现出不悦——其实并不婉转,直接把文华公司的常务指挥权交给陆衍,以及丁飞了] 第七百六十一章 你才是大局 毕文谦不愿再多谈,小晓琳和陆衍也都只好不再说什么,一边按部就班地开吃,一边各自琢磨着。(注1:主角决绝的打破小晓琳和陆衍在文华系中枢的权力平衡,特别是在黎华离京的时候,这必然造成巨大的内部影响。) 而剩下的潭晶和刘抋,则更多的关注着一桌子好吃的——也许,一开始刘抋有些毕文谦很喜欢潭晶,有些冷落自己的感觉,但很快,就成了美食的俘虏,进入了真香模式。 吃饱喝足,暂时还是小晓琳把两个小女孩带走,只是,在散席离开包间的时候,小晓琳终于忍不住开口。 “经理,我……我其实……” 毕文谦却打断了她的话,抬手轻轻拍住她的肩头。 “你不用再具体解释什么。你本就有你的志向,风云际会,让你有了走不同的路的可能。你为此迟疑了,犹豫了,我看在眼里,但从来不去说,因为那是你自己的道路。虽然我是经理,你是办公室主任,我也没有资格替你决断。而现在,既然你选择了不忘初心,那也是好事儿。我不会勉强你的决定,只会支持你。我们不仅是同事,也是朋友。现在是,以后,仍然是。不过,我希望你明白,原本只想当一个征西将军的曹操,也是官宦之后,少年时不仅敢在京师吊五色棒,还敢刺杀张让;而四世三公的家族出身的袁绍,早年也曾决绝过‘大丈夫愿临阵斗死,岂可入墙而望活乎!’时过境迁,一次又一次的抉择,不仅磨砺着人,也书写着他的结局。曹操成了人们口中的英雄,或者奸雄,袁绍却成了好谋无断的代名词。我固然希望大家都志同道合,但如果真的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也只能说一句由她去吧!可是,相比多一个好谋无断的朋友,我宁愿看着她真的成长为征西将军。”(注2:主角说小晓琳本有机会登大宝,但既然她自己要怂,那他就成全她,并且警告她不要好谋无断——不给她挽回的机会。) 小晓琳低头看着毕文谦搭过来的手,只是一个动作,一点儿压力都没有。但他的话,却让她心绪颇有些起伏。 紊乱地呼吸着,小晓琳又看向站在毕文谦身边的陆衍,却只见她淡然地微笑。 “经理……曹操刺杀张让的举动,并没有阻止东汉的覆灭啊!”(注3:小晓琳既是还想挽回,也是在劝谏主角关于黎华拜访董朴的事情,希望主角和黎华不要那么激烈。) “呵呵……” 毕文谦忍不住笑了,笑声渐渐有些夸张起来,笑得不仅潭晶和刘抋不明所以,连陆衍也有些好奇。 “经理?” “小晓琳,你这句话,这种想法,究竟是你自己那么想的,还是别人那么说的?” “是……”原本脱口而出的话,生生咬在嘴里,小晓琳颇有些紧张地思索了一下,才郑重地点头,“也有一些人流露过相似的想法。但我和那些人没有关系,这是我独立的想法。”(注4:对于黎华拜访董朴的事情,很多人都吓着了。) “好吧,我说了,我们是朋友。我也明确告诉你,刺杀张让,只会加速东汉的覆灭,因为,灭亡东汉的,本质上,其实是以四世三公的袁家为代表的山东士族、地方豪强。即使是董卓,也是袁绍掀起叛乱在前,他诛杀袁隗、袁基在后。”毕文谦把话说得很平淡,“好了,没有必要在此时此地扯得长篇大论。你带她们回去吧,在搬过来之前,你可要站好最后一班岗。”说着,他移开手,在潭晶面前,半蹲下来,轻轻抚摸着她那已经有点儿显方的脸,朝那懵懂的眼神笑笑,“小晶晶,你的小晓琳姐姐,选择了不忘初心,你将来也要……啊不,这对你来说,还太早了。”(注5:主角警告小晓琳认清谁是敌人。) 似乎,那温柔的声音里,能听出一丝溺爱的味道。 小晓琳眼看着,咬了咬嘴唇,终于带着两个小姑娘,纠结着走了。 回军营的路上,毕文谦走得不快,陆衍跟在他身边,默不作声。 “陆衍,你说,我这个经理,是不是有些不称职?” “经理,你怎么能这么说!”陆衍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如果连你都……” 毕文谦只摆摆手:“不,不用奉承我。” “这不是奉承!” “可是……仔细想想,以小晓琳的立场,她会这么选择,并不是说不通。可我呢,事先真的没有预料过这种可能。”(注6:小晓琳进文华的初衷是镀金,现在也已经是主席女儿,即使想继续进步,也不需要动作激烈——她一直以来和文华系其他人都不是真正的一条心。) “李主任她……”陆衍嘟囔着嘴,“经理,我也是很忙的!我可不想不能按时毕业。” “什么意思?” 陆衍没好气地翻了白眼儿:“什么意思?你难道真觉得那两个小姑娘过来了,是你来照顾?” “大不了,可以让苏姐姐照顾。她喜欢下基层演出,也可以带上她们。虽然我不认同,但既然她们都自称参加工作了,那多积累演出经验,也是可以的。” “苏虹可是我们签的歌手,怎么能让她干保姆的工作?” “什么保姆?这叫传帮带好不……好?” 好吧,毕文谦这句话连他自己都说得有些弱气。 陆衍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但也一时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好吧,我去问问苏虹的意见。如果她不同意,又该怎么办呢?而且,人家苏虹刚结婚没多久就进了公司,因为工作,本来就和爱人聚少离多,连孩子都没要。现在我们要她带孩子,这……恐怕……” 说着,陆衍又犹豫了起来。 毕文谦也想了想:“长期分居的确不好。要不,让苏姐姐搬出去?” “那更不行!”陆衍迅速就摇头否决了,“经理,你是不知道还是没想过?现在多少人梦想着住进你那四合院啊!能住进来不容易,那么搬出去也就难免遭人琢磨。现在突然让苏虹搬出去,多半会流出些莫须有的谣言来。” “可是……苏姐姐本来就很少待在家里啊!”毕文谦囧道。 陆衍又翻了一个白眼儿:“你知道,我知道,苏虹知道,院子里的人都知道,可外人呢?” “那……要不,让李姐姐来带?” “李灵玉?”陆衍稍微想了一秒,又摇头否决了,“李灵玉现在正烦恼着要和她对象分手呢!要不是顾虑着别人说她能共苦不能同甘,多半没等今年就分了。她哪儿有心思带孩子啊?也不行……至少暂时不行。” 好嘛,两个年龄大一些的,都不行……总不可能叫中森名菜带孩子…… 毕文谦细细思考了很久,渐渐走回到军营前的小坝子了。 陆衍见他始终锁着眉头,却没再说话,终于还是心软了下来:“经理,你也实在没办法的话……还是我来带吧!但不能让我一直带下去。” 那幽然的口吻,听得毕文谦只觉得自己无能。 终于,他双手一拍,发了狠。 “算了,陆衍,你给刘三剑打个电话。” “啊?”陆衍几乎吓得花容失色,“叫刘姐姐回来带孩子?”(注7:陆衍也不希望刘三剑此时回京。) “哪儿呢!”毕文谦倒没去留意陆衍的神态,只摇摇头,望着军营楼的入口,“我记得,前两年,郭奶奶在羊城办了一个中国民族民间艺术专业学校,没错吧?叫刘三剑去拜访她,请她把学校搬到三里屯来。如果她不乐意,那在三里屯开一个分校也可以。” “郭……你是说郭蓝英郭老师?”见毕文谦点头,陆衍忽然噗哧一笑,“经理,你是急昏头了吗?昨晚上郭老师还在晚会上演出呢!她人还在京城,不用刘三剑,我去就是了。” 毕文谦大囧。 等进了楼,陆衍在开自己的临时办公室门时,忽然忍不住又问了一句:“对了,经理,为什么是郭老师?京城的音乐学校那么多,名师更是不少,何必舍近求远呢?” “舍近求远?”原本已经走开的毕文谦,重新走到陆衍面前,和她四目相对,认认真真地说,“陆衍,你要记住,文华公司需要的,可不只是名师。值得文华公司的歌手请教的艺术家,的确不少,但有资格成为他们,也包括我——有资格成为我们所有人的老师,对我们言传身教整体的音乐艺术、思想、理念,而不仅仅是一些局部的教导,这样的人,只有郭奶奶一个。” 如此认真的神情,让陆衍有些发愣,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弱弱地提醒说:“经理,关于艺术层面的事情,我肯定是相信你的。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郭老师一个晋省人,明明已经在京城功成名就了,却非要万里迢迢南下到羊城办学校?” “那不重要。我也懒得去打听。” “不重要?”陆衍又瞪大了眼睛。 毕文谦双手重重地压在她肩上,不仅认真,更有些语重心长。 “我再说一次,我和黎华,原本想要的,只是好好唱歌。但现实之中,有很多方面的问题,阻碍着我们。为了我,明明先成了明星的黎华,放弃了自己的机会,不仅是文华公司的党委书记,还渐渐当上了藏区的书记;而我,也因为这些,多数时候,每天花在音乐上的时间,只有两个小时不到,把大多数精力,用于许多领域的学习,许多我本不感兴趣的领域。我,我们,之所以愿意去做这一切,就是为了在此时此刻,让那些问题,不成为问题。陆衍,你安心去拜访郭奶奶,只要她自己主观上愿意,无论她有多少其他的顾虑,你只告诉她一句话,我说的——‘在音乐艺术上,相比于那些蝇蝇苟苟,你才是大局’。” “经理……” 毕文谦使着劲儿捏着陆衍的肩头,甚至弄得她有点儿疼了。 “我花了整整三年时间,能够让你代表我把这句话说出来。这三年,值。”(注8:主角在流行音乐之外的领域布局搞事3年,终于让自己能在流行音乐行业内霸气了。) 第七百六十二章 陆衍的疑问 陆衍有些发呆,又有些崇拜地看着毕文谦。 安静了一会儿,毕文谦也不再等她答话,放开手,就要离开。 “经理,等等……” “怎么?” “那个……为什么……”陆衍纠结了一下,“为什么你说曹操刺杀的是张让?不是董卓吗?” “哈?”毕文谦不禁乐了,“你只看过《三国演义》,没看过正史吧?” “……你写的《御龙吟》传出去之后,很多人都在悄悄议论,我也稍微了解过一点儿……难道,历史上,曹操刺杀的真的……” “不管是历史,还是演义,反正结果都是没有成功。”毕文谦只摇头笑笑,“你真要疑问的话,不如想一想,为什么曹操可以刺杀张让,也可以刺杀董卓,却没能刺杀那些世家?” 陆衍又呆了一阵,然后弱弱地说:“因为……世家是一个阶级,而不是个别人?” “还有吗?”毕文谦不置可否地笑着。 “因为……”陆衍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曹操本来就是世家子弟啊!” 毕文谦却听得一声“噗哧”。 见此,陆衍不自信地嘀咕着问:“经理?我说错了吗?” “那个,”笑了一会儿,毕文谦才稍微敛了情绪,“这么和你说吧,你要说曹操是官宦子弟,这个没错,但要说是世家子弟,相比于汝南袁氏、弘农杨氏、颍川荀氏、陈氏、琅琊诸葛氏、河内司马氏,无论是曹家,还是夏侯家,其实都不上算。之前我和小晓琳说,灭亡东汉的,本质上,其实以四世三公的袁家为代表的山东士族、地方豪强。那么为什么,一直以来,无论是史书,还是演义,都没有这么说过?” 这一次,陆衍思考得久了许多。 “……因为古时候的人并没有阶级的觉悟?” “没有觉悟,的确会看不清事情的本质。可是,看不清是时代局限性,看不到却是一个智力问题——古人又不傻。答案其实很简单:自世家存在以来,社会舆论导向就被世家把持着。世家里出了乱臣贼子,比如断然称帝的袁术,他会众叛亲离;或者,世家亲自参与天下争霸,如果失败了,比如袁绍,他会身死族灭。但这都是世家里的个体,对作为阶级的世家来说,没有本质的影响。所谓桓灵时的童谣,举茂才,不知书;察孝廉,父别居。寒素清白浊如泥,高第良将怯如黾——那个时候,主导着政治上升途径的,不就是世家吗?所谓党锢之祸,不就是世家的政治特权受了损害吗?不,如果你翻开史书,你会发现,那些具体的事情里,和世家斗争的宦官,的确是贪污腐败的,但史书不会告诉你,当时的律法,本来就维护着世界的特权,从经济、政治上本质相似的事情,世家去做,就是合法的,举茂才,不知书,察孝廉,父别居,那又怎么样?他们的确是合法地走了举茂才、察孝廉的政治程序的,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天下,那不是过错,是荣耀!而宦官呢?不好意思,那就叫把持朝政、卖官鬻爵,从朝廷到全国郡县,搞得社会黑暗不堪。党锢之争,说白了就是皇权和世家对于政治权利的争夺。我们在史书上能够看到的,既是一件件史实,也是宣传阵地的胜负,也是一个时代的真理解释权的争夺结果。” 说到这儿,毕文谦略带着些嘲讽地笑了笑。 “曹操早年不仅依靠世家,也依靠寒门,所谓唯才是举,也就是在世家把持的传统政治上升途径之外,开辟了新的道路。这,是原本实力高不成低不就的曹操能够崛起的必要条件之一。然而曹操只是一个人,他死之后,曹丕就采纳了九品中正制,重新向世家妥协了,渐渐演化的结果,就是所谓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了。曹操一世之雄,终究不过一世而已。” 这一回,毕文谦真的走了。陆衍没有再叫住他,自己进了临时办公室,一个人有些发呆地坐着,又一次陷入了思考。 晚饭,是中森名菜送来的盒饭,据说是陆衍委托的结果。 和昨天不同,中森名菜几乎不怎么说话,一起默默吃完,收拾好了便要走。 这让毕文谦颇有些奇怪。 “中森名菜。” “嗯?” “似乎,你今天有些奇怪。” “有吗?”中森名菜微微垂着眼神。 “不,应该是你昨天晚上就有些奇怪了。” “你是这么认为的吗?”中森名菜抬头瞟了毕文谦一眼。 “我记得很清楚,当初海选的时候,你对我说过,你从来都没有想像过你的爱人比你更小。” “啊,是呐,我说过。” 中森名菜点点头,似乎有点儿脸红,但口吻和神色都颇为坦然。 毕文谦更加不明白了:“所以我觉得你昨晚有些奇怪啊!” 中森名菜眨着眼睛笑:“昨晚,你不是把话答得很委婉,也为我写下了《梦的轨迹》吗?” “没错,我答应过你,自然要把歌写出来。”毕文谦抿着嘴。 “所以你没有断然毁到昨晚的气氛,不是吗?” “可是,为什么你要这样做?” “因为……”中森名菜一手拿着饭盒,一手支着食指,竖在唇前,“你的陆部长,昨晚对我说了一些她不会对别人承认的话。” 毕文谦一愣:“陆衍?” “是呐!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呢!我有些生气,就像是被人冤枉成了潜在的小偷一般。所以,我决定,索性真的偷一次看看。即使真的成了小偷,虽然不是我最希望的结果,但那也不是不可接受的结果。”中森名菜依旧微微红着脸,却是俏皮的口气,“呐,不出意料,失败了呢!无论如何,毕文谦,昨晚的你,很温柔,也很让我安心。” “中森名菜……” “睡了一个懒觉,心情也归于了平静。昨晚的一切,就当是一个玩笑,或者,一个梦,就让它消失无踪吧!除了这首歌。” 静静地对视了一会儿,毕文谦觉得自己大约弄明白了中森名菜的意思。 “中森名菜,以后请不要这么玩儿火。” “我不过是一个状似受寒的女子,如幼小的海鸥一般,并不害怕被火灼伤成为一只火鸟。我会在安全的距离享受火的温暖,但如果有人激我,那,我也不知道我会再做出什么举动来。” 第一次,中森名菜在毕文谦面前不太礼貌地径直离开了。(注1:中森名菜告诉主角,自己也是有脾气的,会不在乎后果的。) 陆衍……到底对中森名菜说了什么? 这个疑问,毕文谦很不解,却并没有去问陆衍的念头。 然而,他不去找陆衍,陆衍却在大晚上敲进了门。 “经理。” “你……平时不都按时下班吗?今天怎么突然……加班了?” 看着毕文谦诧异的模样,陆衍关上门,拖过椅子,坐在毕文谦近前:“非要这么说的话,因为今早上我也睡了懒觉,上班迟到了。” 噗……很好很强大,令人无法反驳。 “好吧,到底有什么事情,很急吗?” “只有两件事,先说我自己的。”陆衍直入了主题,“经理,你中午回来说的那些话,我断断续续想了一下午,有一个想法。” “哦?说说?” 毕文谦来了兴趣,合上钢笔,挪转身子,正对向陆衍。 “我觉得,作为一个阶级,世家不是什么好东西。曹操不称帝,所以他不必向世家妥协;曹丕要称帝,威望却远不如曹操,所以他必须向世家妥协。九品中正,不是一个好时代。”(注2:陆衍正式站队了,支持主角和黎华可能的关于嗡嗡的动作。) 陆衍说完话,双眼直勾勾地看来,含着许多期待。 迎着她的目光,毕文谦却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地说:“其实,曹操在很长一段时间,和那些世家,的确是斗而不破;但他在晚年,进魏公、封魏王的时候,就已经在向世家妥协了。不过,你说得没错,只要没有称孤道寡的念头,很多事情,大可以一展拳脚。世家什么的,也不必与之妥协,甚至大可以将其翦除。问题是,如何翦除世家?翦除世家之后,能够剩下什么?填补世家的空白的,将是什么?这些问题如果答不好,事情做得再多,往差了说,身死道消,往好了说,充其量也不过是重复曹操的故事,一世之雄而已。”(注3:主角告诉陆衍,嗡嗡的关键不是消灭敌人,而是创建行之有效的新制度。) 陆衍听了,嗫嚅了一会儿,忽然弱弱地问:“经理,我……算是寒门子弟吗?” “你?”毕文谦哑然失笑,“你,还有我,我们,真要用三国时的情况计较,不过是泥腿子出身。寒门?你想多了!”(注4:主角认为自己和陆衍是一路人。) 嘲讽的话,引得陆衍跟着笑起来,状似幸福的傻笑。 “经理,另外一件事:我去拜访了郭老师了。她的确在主观上有些意动,但也有一些迟疑。你的话,我也原封不动地说了。” “那结果呢?”毕文谦迅速追问道。 “结果,郭老师说,有些事情,并不全是蝇蝇苟苟的问题。她思考了很久,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而是开了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大约十二年前,她在京城,因为李木匠的推荐,她收了一个徒弟,叫方镜。现在,如果我们能够让方镜重新跟着她学习,她可以考虑搬回京城。” [方静,前几年那个传说中以间谍罪被抓的,军事频道那个戴眼镜的央视女主播] 第七百六十三章 不愿安乐 “方镜?”毕文谦一脸懵逼,在记忆里思索了好一会儿,才弱弱地问,“是谁啊?男的女的?”(注1:主角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金手指,上辈子流行音乐之外的很多人物,他并不了解。) “女的。据郭老师说,方镜只有几岁的时候,她就带着她学唱歌,每天一起晨练了。但到了6岁,因为方镜家里人的意见太坚决,要她和普通孩子一样正常上学,也就只能放弃了。算起来,到现在,那个方镜大概要高考了。”陆衍慢慢解释着,“郭老师说,这些年,偶尔想起,总觉得遗憾。” 毕文谦却有些无语:“如果只是偶尔遗憾地话,干嘛作为条件开出来?这不科学。” “送我离开的时候,郭老师这么说过:她很欣赏你的志气,也相信你逢山可以开路,遇水可以搭桥,但是,牛不喝水,你是要强按头,还是对牛弹琴也弹得好,她不知道。” 陆衍笑眼一眨一眨的模样,似乎有着一种盲目的信任。 毕文谦却有些尴尬。 牛不喝水强按头……郭奶奶大抵是不想来的——倒不是她觉得自己这个经理,或者文华公司不好,而是这个时间——她已经南下羊城办了学校,短短两、三年时间,连正式的成果都还谈不上,无论当初的细致过往,这个时候回京,既有可能被人说是半途而废,更可能会传出些攀附之类的流言。 这些,陆衍怕是压根儿没去想过。以她转述时的神情,和郭奶奶的交流怕是亲切热烈,她代表着文华公司,带去了“你才是大局”这种极给面子的话……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郭奶奶很可能不忍当面拒绝,才抛出这么一个看上去不科学的条件。 只是……自己不是说了,只是来开个分校也可以吗? 难道连这也不行?以文华公司现在的声名,多半不会是钱的问题,那……是师资不够? 自己交代陆衍的话,中心思想是一切条件好说,只要郭奶奶能来三里屯就好,而郭奶奶却不愿意在这个时间点回京。 细细想了一圈,毕文谦几乎已经放弃了念想。 “陆衍,你说,要是我们真的说动了方镜呢?” “那就好了啊!”陆衍不假思索地说。 那就好了? 好吧,如果按照郭奶奶开出的条件,走程序,的确该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果。但这……还是不合逻辑。 冥思苦想了许久,毕文谦还是没有一个靠谱的思路,只好对陆衍吩咐:“这样吧,你先去打听一下,那个方镜现在的具体情况,问问她家里人现在的意见,让她录一个小样……我之前从来没有听说过她,不知道她是什么水平。” “好。那我就回去了。” 点点头,陆衍起身就走了,没什么拖泥带水。 毕文谦也没有再去思考这个问题——他现在,可是很忙的了。 接下来的几天,《樱花大战》创作组的成员,正在陆续归来,《御龙吟》的演员们倒是都留在了三里屯,但也不需要他特意去过问。相比法定的三天假期,文华公司在春节的安排算得上格外宽容了——创作组的顾问、专家们,动不动就5、60岁往上,工作热情据说高涨得很,宽松一点儿,总是好一些。 而且,也许是因为太忙了,陆衍也不再叫他下楼吃饭了,反而委托中森名菜准点带上了足量的盒饭。 不大不小的房间里,两人独处一起吃饭,让毕文谦怀念起当初和黎华一起在钟鼓楼的招待所的日子。不同的是,那时候总是有说有笑,而面对中森名菜,她也是淡淡地笑着,气氛和谐,却总有一丝有所保留的感觉。 似乎,有许多话,中森名菜想说,却不去说。 直到周末,又一次吃完午饭,中森名菜照例收拾好了饭盒,却没有径直离开。 “毕文谦。” “嗯?” “明天,我飞东京吧!” “可以。”毕文谦先点了头,然后才问,“为什么?” “在家里,我很幸福。但人不能赖家啊。”中森名菜微微低着头,“之前宁社长为我安排的演出,为了给美空前辈让路,暂时中断了。现在,过了也这么久了,就是用中国话说,退避三舍,也差不多了。作为艺人,我敬重美空前辈,但我首先也是一个艺人。” 说得……好有道理,简直让人无法反驳。 “……对不起,我没有足够留意你的感受和立场。” “不,已经可以了。”中森名菜摇摇头,微笑着,“一首将心情呐喊出来的《无地自容》,一首童话般浪漫的《梦的轨迹》,无论是喜欢我什么模样的人,至少会喜欢一首歌吧!而且,我是昭和时代的歌姬,现在已经是平成了,我不想继续仅仅只是歌姬。许多事情,许多道理,是你让我明白的啊!即使是为了你,我也不能继续安乐在这里。”(注2:中森名菜选择了自己的道路,不只当艺人了——相比以前是被动的有问题问主角怎么做,现在是主动要去发现问题,解决问题了。) 见她把话说到这份儿上,毕文谦也不去说什么挽留的话——他本身就没有那想法:“想回来的时候,随时回来。” “我会的。对了,毕文谦,虽然我不在你身边了,你也要留意小偷哟!” 抬手摇摇,中森名菜笑吟吟地走了。 噗……小偷什么的…… 谁会在意啊! 尴尬中,似乎竟有一丝羞愤? 过了一阵,毕文谦忽然轻轻唱起了歌。 “曾为星星们起名的夏天;曾难待夜晚渐长的秋天;曾用吻温暖冻僵的指尖的冬天;曾笑话彼此西装不合身的春天。天真无邪的我只属于你;天真无邪的你只属于我。” “黎华,我们会在夏天的星空下,一起唱着《世情》。但我们不会觉得秋夜难待,也不会无能到冬天只有吻的温暖,更不会去穿什么西装……那个码头,不会被人遗忘,灯火也不会消逝,更不会有什么铁丝网。那里,会有漂亮的高房,我们一起创造的高房。” 棉絮般的话很快就在房间里消散。毕文谦继续拿起了书桌上的笔。 当天晚上,送饭的人就不再是中森名菜。 “经理,吃饭了。” 陆衍一手提着一塑料袋的盒饭,一手拿着一个CD机。 “陆衍……” “来,趁热!”CD机先放床上,一边说着,陆衍搬过椅子和小板凳,一边开始张罗,“也就是在这边。等搬回去了,我还是会监督你走出去和大家一起吃的。” “这么说,我该珍惜为数不多的时间了?” “呵呵,也许是吧。”陆衍不置可否地笑,等摆开了“阵势”,两人对坐,分开一次性筷子,才继续说道,“经理,我去过方镜家了。” “哦?结果呢?” “她家里很乐意她在高考后进我们公司,但更希望她能一边读大学,一边当歌手。为了这个,这几天方镜还专门练习了,才录了小样给我。等吃完了,你可以听听,再做决定。” “这样啊……” 这个结果,倒也……真实。 见毕文谦只说了半句,就低头扒饭了,陆衍也不继续再说这事情。 “另外,宁经理打了电话回来,因为我们搬过来了,我就先接了电话。” “宁之?她有什么事情?” 这边中森名菜才说要过去,那边就打电话来了?这么心有灵犀? 陆衍却讲了一个出乎毕文谦意料之外的答案。 “有一个人,找到分公司那边,想要应征歌手。” “我们最近没有在日本招歌手吧?宁之临时的决定?那她没有必要……等等,这个人水平很高吗?还是……背景与众不同?” 毕文谦很快想到了两种可能,值得宁之专门打电话回来的可能。 陆衍却轻轻摇头:“确切地说,是一个在日本留学的中国人,叫吴小云。去日本之前,她是东方歌舞团的人。据说,她是在日本看了转播的春晚,看到揭晓的流行音乐联赛的赛果,思前想后,下的决定。” [注,吴小芸,原东方歌舞团歌唱演员,留日华裔杰出的歌唱艺术家。1988年参加CBS-SONY公司主办的代表亚洲一流水准的“亚洲国际新人歌星大赛”,她演唱的日文歌曲引起极大的轰动,荣获一等奖(并列),在日本红极一时,被称为“中国的音乐大使”,“中国的山口百惠”。……其实简要来说,就是被东方歌舞团的王昆破格录取,收为门下弟子,结果第二年就出国了,88年风光一时,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第七百六十四章 齐氏将访 吴小云? 毕文谦又一次懵逼了。 “这……又是谁?男的女的?而且,一个东方歌舞团的人,如果真想参加联赛,自己回国不就行了吗?” “大概,是因为她当初是个人辞职再去的日本吧。”陆衍也不在明白地猜测着,“电话里,宁经理也没有说得太详细。不过,那个吴小云自称,当初是王副司长免试进的东方歌舞团。” “这就是宁之专门打个电话回来的原因?”毕文谦哑然,又想了一会儿,忽然摇头笑笑,“好吧,我们姑且相信这些都是真的。那么问题来了——当初人家团长免试招她进去了,结果她就辞职跑外国去了?然后现在看到联赛办起来了,又想回国了?这到底是凉薄?还是脸皮够厚啊?” 陆衍听了,心有戚戚地点点头:“那,我通知宁经理,拒绝她了?” 毕文谦却摇摇食指:“不,你应该公事公办。文华公司肯定不会招她,但文华分公司是在日本,应该在商言商。叫宁之寄一个吴小云唱的小样回来,我先听听看。她要是真的水平高绝,也不妨让宁之和她签合同。她不是喜欢跑日本吗?那就让她待日本好了。” 这话说得平淡公正,陆衍却听得捂嘴偷笑:“是啊,水平高绝。能在你嘴里被说一句合格,都难得得很了!高绝?要真有那水平,怕是早就在日本出名了吧?” “谁知道呢?眼见为实,耳听为……啊不,这事儿得听过再说。” “哈哈!” 玩笑之后,两人终于动了筷子。一边吃,一边渐渐闲聊起夏林第一次在京城之外直播的电台节目。或者说,主要是陆衍在说,毕文谦在听。 吃完晚饭,陆衍收拾着残局,毕文谦则坐到床上,拿起她带来的CD机,戴上耳塞,放起了里面方镜录的小样。 过了一阵,收拾好了一切,陆衍重新进来,坐在毕文谦的书桌位,翘着二郎腿,歪着脑袋,看着他细心聆听的样子,微微吃吃地笑。直等到他取下耳塞,才顺势地问:“她唱得怎么样?” “这个方镜,倒也有心,唱的是《我想有个家》。唱得……怎么说呢?好听倒是好听,但是,三天不练手艺生,这十多年不练……小时是不是真的了了我不知道,但大未必佳倒是真的了。” “那……” “陆衍,你这么告诉郭奶奶:她提的条件,我们主观上是愿意尝试的。那个方镜,也的确有了再走上唱歌的道路的意愿,也愿意进文华。但她现在的水平,以及我们所知的潜力,没有和文华公司签约的资格。如果郭奶奶愿意回京的话,我们可以建议方镜在她的学校里进修,至于方镜愿不愿意,我们就无法保证了。”(注1:主角并不会去跪舔“名人”。) “哦……那我明天就再去见郭老师好了……”陆衍的表情有些复杂,“这样的话,那两个小姑娘,怕是真得我来带了……” “……对不起。” “经理,你别这么说!” “不,我应该道歉。”即使陆衍连忙起身,毕文谦依旧执拗地摇头,他拿起CD机,还到她手里,自己干脆躺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陆衍,我的精力是有限的。但我明白,很多事情,越早布局,就越事半功倍。也许相比许多人,你会觉得我无私,其实,我只是不在意事情的结果于我个人有多少常人所追求的利益,但对于做事情本身,我……是贪心的。许许多多的事情,我都放手交给了黎华,黎华不在京城,担子就压在了你肩上。我很信任你,却像是鸵鸟一样,一直忽略了,你也和我一样,精力是有限的。” 房间里,一阵沉默。 “经理,至少现在,我得把事情做好。实在不行的话……让羡工带带孩子?只要你宅在家里,羡工倒不会忙不过来。” “羡工……我已经有别的事情交给她负责了。”毕文谦想了想,抬手摆摆,“对了,我记得,之前黎华去欧洲的时候,不是带了一个叫李秀秀的翻译吗?如果可以的话,请她过来带一阵孩子?” “李秀秀?”陆衍愣了一下,“如果这样,总不能把人家当临时工吧?该给她安排什么职务?” “你是秘书长,那就让她当秘书好了。” “专门替经理带孩子的秘书?行,我先去问问,看看人家乐不乐意。”陆衍自己倒是先乐了,“对了,经理,说起欧洲,现在黎姐姐不在京城,有件事情,是问你呢,还是向黎姐姐汇报?” “什么事?说吧!” “罗马尼亚的齐奥塞斯库,下周要来国事访问。” 毕文谦偏头看了陆衍一眼,有些疑惑:“这事儿我知道,黎华和我提过。可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不,这和黎华也没什么关系了吧?” 陆衍点头道:“是啊,大家也觉得奇怪,也初步调查了一下。” “调查的结果呢?” “上个月,齐奥塞斯库开了一个为庆祝罗马尼亚还清全部外债的群众大会上。他才大会上发表了讲话,说罗马尼亚是在确保了国家经济社会发展和人民生活水平不断提高的情况下还了外债。而前几天,有好几名罗共的前领导人发表致齐奥塞斯库的公开信,批评他的内外政策,要求进行全面改革。这一次他来访,不仅有商谈中罗经济互助合作的意愿,还指名希望和黎华再见一面。”(注2:这是真实历史,但发生的时间点变早了。) 毕文谦闭眼思考了一会儿。 “……黎华的确说过,她之前在罗马尼亚和齐奥塞斯库谈笑风生,指出过罗马尼亚潜在的危险。齐奥塞斯库的大会发言,要么是他睁着眼睛说瞎话,要么是他依旧过于自信。而那公开信什么的,倒的确是公开打他的脸了。罗共的前领导人联名打现任总书记的脸,这的确是一个不正常的信号。如果是因此,他决定加速和我们的合作,取得我们的支持,逻辑上倒不奇怪——一个原本从东方阵营倒向西方的中国,在重新考察了一圈欧洲之后,首先实质性合作的对象是罗马尼亚,这的确是有一定份量的成果。可问题是,这些事情,是国家外交层面的事情,当初和齐奥塞斯库交流的,是黎华,但首先是代表团团长。这一次他来访,交流的对象,也应该是真正的国家领导人,而不该是区区一个研究室的副主任。黎华,无论她怎么凤傲天,也不可能短短的交流就和齐奥塞斯库成了忘年交吧?” 第七百六十五章 请吃饭? 毕文谦的疑问,陆衍回答不了——不然,她也不会问他了——见她迟迟不开口,毕文谦也不去追问她的想法了。 “好吧,实事求是地说,在眼下的时局,中罗之间实现合作,对双方都是好事儿。虽然最近十年来,许多干部为了招商引资,搞得简直像代表政府和人民放弃了自尊一样,让人不耻,但如果只是一个国家元首想指名道姓见一个部级干部的话,本身倒不是什么问题。可问题是,黎华已经进藏了。现在让黎华回京,不值得……等等,”毕文谦说着说着,忽然停了口,“陆衍,这事情无论怎么做决定,都不是我们有资格参与的吧?” 陆衍弯了弯眉眼,又学着黎华那样翘起了二郎腿。 “邓总理认为,既然黎姐姐始终强调,她首先是文华公司的党委书记,那么,这个问题,征询一下她和文华公司的意见,是合适的。所以,他让秘书给我打了一个电话,希望我看看,有没有机会,和你提一提这件事情,问问你的看法,如果你愿意,也可以谈谈中罗之间合作的问题。” 毕文谦简直有一种惊吓的感觉:“这……不太科学吧?” 陆衍却似乎思维没和他在同一个频道,反倒呵呵地笑:“经理,当初邓总理公开说希望你参加生活会,结果,搞得好多人心有余悸。这一次,大概他也不想再来一次了?话,是他秘书和我在电话里谈的,也没有要求经理你什么,只是希望我做什么。相比上一次,相当地淡化了啊!” “不是,和你说的这个没关系。我是说,他干嘛问我?我对罗马尼亚都谈不上深入的了解,我看过的资料,都是你们搜集来的。与其说问我,不如去问边玫,至少她是亲身到过罗马尼亚。” “哼哼……”陆衍抿嘴笑了几声,才眨着眼睛说,“经理,为什么你会觉得边玫没有被问过?”(注1:邓声洁擅长的并不是搞经济,历史上他希望入府而不是进院。而文中此时,明面上立场和邓声洁靠近的并且在经济领域表现杰出的,显然是文华系——这也是黎华当初任由刘三剑大会期间上蹿下跳,既不阻止,也不支持的结果——文华系获得最好的前景,当时流露过挑战黎华的态度刘三剑被踢出京城。) “啊?” “其实,不只边玫,黎姐姐、万大哥、小晓琳、我,甚至大晓琳,都被问过了。一方面,齐奥塞斯库的要求的确有些奇怪;另一方面,断言罗马尼亚有很大的潜在危机的人,就是你啊,他想见黎姐姐的目的,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呢?” “你是觉得,齐奥塞斯库真的是在大会上睁眼说瞎话?” “从维护国家稳定和个人权威的目的出发,这的确说得通啊!” 噗……陆衍,你也渐渐学坏了啊! 一脸残念地看了一会儿陆衍的表情,毕文谦忽然乐了,翻身起床,在床沿和她相对而坐。 “行吧!这样,你明天把罗马尼亚现在的情况资料,特别是经济情况,整理一下给我看看,另外,叫万鹏尽快回京城。” “万大哥?”陆衍一愣。 “等他回来了,你和他,还有王京云,一起来见我。还有,你向邓总理建议一下,告诉齐奥塞斯库,黎华短时间无法回京。但可以由文华公司的干部,代替黎华,在美食街请他和邓总理吃饭。”和陆衍对着眼神,毕文谦摆手笑笑,止住了她没出口的话,“不,我就不去了。我没兴趣在那样的场合谈笑风生,由你们三个去就行了。” 这下,陆衍更愣了好几秒:“我?我去能干什么啊?” “你,退一万步说,可以当一个备忘录。” 陆衍皱着眉,琢磨了一阵。 “经理,这样……好吗?” “有什么不好?请他吃一顿饭罢了。就当是烧个冷灶,说不定将来咱们的高端餐饮业会大规模进入罗马尼亚呢?而且,齐奥塞斯库不可能不知道黎华的职务和级别,他说想见黎华,这肯定不会是官方场合。那么,如果他真有什么希望在非官方场合和黎华谈的事情,这不就很合适吗?反正,在饭桌上聊事情,不也挺有中国特色吗?只要邓总理也在场,于公于私,于情于理,都没啥问题。”(注2:邓声洁做了初一,主角就回十五。这并不违背主角对黎华的承诺。) “那……好吧。我这就去沟通。” 下了决定,陆衍立马起身,抓起CD机就要走。 “这么晚了……” “外交无小事,能早准备一点儿,到时候也能更从容一分。” 噗……外交无小事…… 毕文谦很想吐个槽什么的,但陆衍已经走得干净利落了。话在嘴边,终于化作了一声苦笑。 外交,的确无小事,但很多人,往往搞得像是在跪着办事……罢了,这种事情,不能矫枉过正,那也就不能指望立竿见影。 第二天,晨练没了中森名菜做伴,早饭也换成了羡工带过来,啊,除了早饭,还有一大摞资料。 “经理,本来我还想汇报一下工作,看这架势,还是等元宵过了再说。” “我是叫陆衍整理一下的……结果还是那么多。”毕文谦无可奈何地苦笑。 “毕竟是一个国家的统计资料。90%以上的情报都来自于公开资料,但公开资料的汇总分析,可是一门费心费力的大学问。”羡工剥好一个鸡蛋,朝毕文谦递来,“经理,给。要不要我帮忙?” 羡工说得没错。这事情本来就是临时的决定,陆衍不可能总来真正梳理好了的资料。看着羡工眼睛里隐隐的期待,毕文谦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接过鸡蛋,轻轻咬了一口:“……如果不耽误你的任务的话。” 又过了一天,已经入夜的时间,书桌上的对讲机里响起了陆衍的声音。 “经理,还没睡吧?” “什么事?” “万大哥和王大哥已经到了,我们在下面的办公室等你。” “这么快?” “万大哥坐飞机回来的。” “行,我一会儿就下来。” 放下对讲机,毕文谦回头看向羡工,她已经在房间的墙壁上贴了许许多多的纸条,搞得像是刑警办案似的。而此刻,她已经从刚才的对话里听明白了。 “对不起,经理,我没能够……” “不,这不怪你。谋定而后动是理想的情况,所谓理想,就是现实中往往做不到的。”毕文谦止住了她的话,合上手里的钢笔,抓起笔记本,“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就像在进考场的铃声响起的一刹那,忽然发现还有一章课文没看……无论如何,至少不是在交卷铃声响起的时候才发现卷子背面也有题。羡工,你已经做得不错了。跟我下去吧。” 进入临时办公室时,万鹏、王京云和陆衍都已经拣了位置坐了,眼见羡工也跟着进来,他们都有一些诧异,但都没有作声。(注3:主角在这样的场合让羡工在场,是对她在文华系内部的地位的肯定——这和他让小晓琳放权、陆衍强调自己已经太忙了,是先后关系。) 毕文谦径直走到陆衍旁边坐下,笔记本摆在桌子上,待羡工也小心着坐在自己身旁,才看上万鹏身上和自己一款的军大衣,忽然笑道:“万鹏,黎华不在,我也只能叫你带头顶缸了。” 万鹏打了一个哈欠,似乎有些疲倦,面对毕文谦的调侃,只轻轻点头。 “如果只是顶缸的话,小云一个人就够了。我急着回来,也没休息好,有什么思路,你直接说,我先听着,明天再重新看看小陆的笔记。” 见他如此模样,毕文谦不禁感慨起来。 “到底是咱们一不小心,摊子铺得太大了?还是黎华在的时候,把很多难办的事情处理的井井有条?” 王京云伸手按着自己放在桌子上的公文包,接过话头道:“都有吧!我们不知不觉就被赶鸭子上架了。黎华进藏的事情,也是意料之外,不少事情,离了她,不说手忙脚乱,也的确有点儿捉襟见肘。要是刘三剑在就好了……有点儿离不得又见不得的感觉。”(注4:文华系的核心班子的规模,相比现在的权位,显得底蕴薄了。) (PS:大毛空降委内瑞拉,胖司机漫步凯旋门,意呆利二桃杀三士,鹰酱点燃戈兰高地……最近的世界,画风有点儿骚啊!) 第七百六十六章 猜测与方案(一) 刘三剑这个名字一出口,陆衍和羡工的脸上的表情各有不同的抖动,但听到王京云说离不得又见不得了,又都不禁莞尔起来。 王京云看在眼里,娃娃脸上浮现起若有若无的笑容。毕文谦却没看到她们的神色,只也感慨着:“刘三剑啊……她如果在,的确更好,但这件事情,也不是她一个人能办好的。”(注1:主角并不希望刘三剑离京,但内外所有人都不愿意刘三剑回京,主角也没办法。) 说完,毕文谦翻开笔记本,一边低头看着,一边直入正题。 “这两天时间,我和羡工一起整理了一些陆衍送来的关于罗马尼亚的资料。由于时间有限,连全部看完都谈不上。所以,我的推测,不一定准确。不过首先,陆衍,你先说说,邓总理同意你们代表黎华请齐奥塞斯库吃饭了吗?” “同意了。而且,计划上还安排了边玫陪同齐奥塞斯库游览长城。” “边玫……”毕文谦有些意外,但想了想,便点了点头,“她的确是专业对口。可是,总不至于让边玫做我们这边的主角吧?” “也许,会是大晓琳负责。但还没有定下来。”作为陆衍的“主场”,她的办公桌上放了许多东西,但正中间,只有一个硬壳笔记本,没有打开,手轻轻摸着封面,似乎有点儿犹豫,“……经理,到时候,需要我代表谁说些什么吗?”(注2:陆衍猜测主角是让自己去作为黎华的代言人。) 毕文谦偏头看了看她,然后再看看王京云和万鹏——王京云的娃娃脸上是一如既往的难以捉摸的微笑,而万鹏,左手拄着下巴,倦意明显。 “不,你们都不要主动谈什么话题。这是齐奥塞斯库来找我们合作,不是我们求他合作。国与国之间的往来,总是以利益为基础。所谓国家间的感情,说白了,就是为了长期利益所能够打的白条。虽然说同为走社会主义道路的国家,在感情上也许应该更亲切一点儿。但也正因为如此,你们要时刻牢记一点: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在确定对方不是猪队友之前,就不要去做交浅言深的事情……不,在私下里对齐奥塞斯库个人交浅言深倒无所谓,但这一切,既不要主动起提,更不要随便公开谈论。” 王京云琢磨着毕文谦的话音,猜测着问:“你的意思是,齐奥塞斯库和罗马尼亚,不值得我们过于投入?” 毕文谦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说:“不,罗马尼亚值得我们合作,值得深入合作。问题是,合作的模式和尺度,以及,齐奥塞斯库是否对现实有足够清醒的认识。就像陆衍之前说的,为了国内稳定,为了个人权威,一个领导人睁眼说瞎话,这种事情本身并不是什么不可容忍的。但在此基础之上,他是否真正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是否真的决心改错?这不仅将决定他个人的未来,甚至会影响整个国家的未来。以齐奥塞斯库在罗马尼亚的权威程度,这两者大抵可以划等号了。” 忽然,万鹏又打了一个呵欠,然后无奈地笑笑:“和独裁政权打交道,也许反而要好一些。除了总体数据和基层情况,我们只要充分了解一个,或者几个人,而不是呼啦啦一个内阁,甚至一个议会。而且,还不必担心一换届就可能推倒大半,重新来过。” 毕文谦听了,忍不住笑,正要应声,却发现身边的羡工也想说话。 “羡工,你有什么想说的,就直接说。我既然带你进来了,也不是叫你当书记员,你就不必有什么顾虑。”(注3:相比“同期”的林月荣甚至丁飞,羡工“进步”更快。这既和她的能力有关,也和她是国安出身有关。) “啊,经理,我是觉得……”羡工眼神一闪,有些兴奋,但还是思考了一下,组织着语言,“独裁政权一旦动荡起来,问题反而更大。而且,齐奥塞斯库来访的事情,是在那封联名公开信之前就在商议了,而他指名要见黎副经理,却是在公开信之后。所以,我觉得,即使齐奥塞斯库还没有充分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他至少已经发现国内局势并非他自己一直以来认为的那样了。” 王京云顺着她的思路说道:“所以,关于自己的错误的事情,他希望私下里和黎华谈谈,而不是拿到公开场合谈?有点儿掩耳盗铃的意思啊!” “所以,你们到时候,得沉住气,齐奥塞斯库想谈什么,你们就谈什么,他想在什么领域合作,都可以谈,但框架和尺度,我们自己心里,得有一杆秤。” 毕文谦作了一个暂时的结论。 万鹏“嗯”了一声,右手手指在桌面上拍了拍:“那你觉得,他会和我们谈些什么?” “这个,我只能说一个猜测,以及一个粗犷的方案。”毕文谦又低头浏览了一会儿笔记本,“罗马尼亚现在的情况,是国内生活物资不足,大量受教育人口无法获得逞心如意的职位,而工业发展,相比那些科技水平最发达的国家,它即使要深入合作,也不可能在技术上找我们,倒是规模上可以谈谈。这的确不是坏事,但也不是什么不可替代的合作。另一方面,罗马尼亚在大规模出口谷物类的粮食,葡萄酒,以及轻武器为主的装备,进口关税也不高,国内在持续不断地进行基础建设,所需的石油全部是自主生产,而且还有正在扩大开采的金矿,虽然我们没有具体的数据,但几十吨的黄金储备,应该是有的。如果按照现在的情况稳定发展下去,到今年年末,罗马尼亚会有数十亿美元的外汇储备,并且完全没有外债。” “就像我以前和黎华说的,罗马尼亚现在处于非常危险的境地,但这并不是说齐奥塞斯库是治国无能的蠢才,相反,他的发展思路,在理论概念上,是非常高效的。问题在于,从二战结束到现在,已经40年了,那些在和平年代出生长大的罗马尼亚人已经要占据社会中坚的多数了,他们可没有和齐奥塞斯库一样的战争时代的经历。他却一厢情愿地认为,罗马尼亚人民会和他希望的一样,为了美好的未来,愿意过十年以上的勒紧裤腰带儿的苦日子。” 说着,毕文谦忽然笑了起来——他有些怀疑,齐奥塞斯库是不是一个种田流玩家,真的把人民当成了数据。 “无论如何,齐奥塞斯库也许在感情上很天真,但在发展思路上,不仅不傻,还很聪明。这样的一个领导人,不可能让数十亿美元的外汇储备躺在央行吃灰。那么,这笔越来越可观的资本,该怎么用呢?罗马尼亚国内实行的是充分就业的制度,绝大多数普通人很可能对工作不满意,却不会没有工作。所以,他不可能以扩大农业规模为重点,单纯的扩大工业规模也费力不讨好,而如果是从外国引进先进技术,升级产业,那就要面对来自东西两个阵营——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阵营凭什么不趁机宰他一刀?而对于苏联方面,罗马尼亚本就在经互会里面,苏联几十年来的老子党作风,以及罗马尼亚一直以来谋求的独立性,双方的印象,恐怕不是花钱就能在短期内实质性改变的。而我们,不能说我们没有在局部领域上比罗马尼亚更先进的技术,但肯定无法完全满足齐奥塞斯库的远期战略规划,他也不可能因为和黎华的一番交流就突然相信中罗之间交情深厚了。” “所以,齐奥塞斯库不太可能把钱主要花在技术引进上。那么,剩下的路,就只有一条了——这是我个人的猜测,但也的确符合齐奥塞斯库的风格——发展金融领域。要知道,齐奥塞斯库是亲身从经互会和欧洲共同体的经济往来中走过来的,在1979年,罗马尼亚和其他经互会国家一样,欠着欧共体巨额债务,需要将全年出口和劳务所得的外汇大约40%用于还本付息。当初的经历,很可能就是让齐奥塞斯库下决心勒紧裤腰带儿也要还清外债的重要因素之一。而反过来说,他也必然对成为债权国心生向往——这也符合他一直以来谋求在两大阵营之间独立自主的战略规划。” “问题是,对于罗马尼亚的国家体量来说,几十亿美元的确不少,但对于成为两大阵营之间能够独立自主发展的国家这样的战略规划,区区几十亿美元,想作为经济,甚至政治的基础,是远远不够的。这个不够,不仅是资本规模的不够,也是罗马尼亚这个国家的政治地位的不够。” “所以,我的猜测,或者说,我的担心是,齐奥塞斯库这次来访,有可能会提出一个概念:由中罗一起,甚至再拉上一些经互会和欧共体之外的国家,共同出资,建立一个亚欧银行。”(注4:大流氓的地位,很被人眼馋的~) 第七百六十七章 猜测与方案(二) “亚欧银行?” 在场的人全都吓了一跳,连万鹏都忽然精神起来,坐正了身子。 毕文谦却依旧低着头,翻着笔记本。 “没错。所以,我首先得问一个问题:文华银行,目前的情况如何?对外公开的情况?” 短暂的沉默后,其他人先后都看向了陆衍。 “啊,银行的事情,目前由陈源在负责主持工作,但他的许多精力,放在谋划建立国内的证券体系上了。其他许多事务,比如公司相关的企业和银行之间的日常协调和业务管理,虽然我这里都有备案,但是是小晓琳在负责。而且……” 陆衍说了一半,欲言又止地看向了万鹏。 万鹏似乎很明白她的眼神,坦然地笑了笑:“这没什么不好开口的。我和黎华对于今后的发展重点,有一些分歧,也争吵过。文华银行的投资方向,自然是一个艰难的抉择。不过,我想,文谦想问的,其实是目前的文华银行,外人是否知道,是什么印象吧?”见毕文谦默然点头,他就继续说了,“有报纸说,文华银行是中国金融改革的探索和试点,也有报纸说,文华银行将涉及的改革远不止金融领域,不过,无论国内还是国外,绝大多数的分析都认为并且强调,文华银行是人民银行的直属机构。” “那,就更说得通了。黎华不仅是体制政策研究室的副主任,也是文华银行的行长。”话是这么说,毕文谦的脸上却不是笑容,“对于齐奥塞斯库来说,虽然中国喜欢在安理会上投弃权票,但五大流……啊不,五大常任理事国的政治份量,和罗马尼亚是云泥之别;而且,中国现在有意尝试金融领域的改革,并且流露了重新选边的态度——的确是一个诱人的合作伙伴。齐奥塞斯库,有一颗当棋手的心啊!” “可惜,他只有区区一个罗马尼亚,却不懂一个我们春秋时代就展示得血淋淋的道理——小国争盟,祸也。仔细想一想,现在的罗马尼亚,对于美苏两个超级大国而言,是什么样子?在苏联眼里,它是自己身边的一颗不听话的臭石头,但就像罗斯福说的,‘Somoza may be a son of a bitch, but he’s our son of a bitch’,苏联很可能对罗马尼亚冷然相待,但只要不是太出格的事情,基本还是会捏着鼻子认下来;而在美国眼里,就不同了——罗马尼亚是一个游离于美国的控制之外的石油自产国,这是对它的石油美元的全球战略是一个潜在的威胁;罗马尼亚是一个没有外债的国家,这对于正在奔向以金融手段收割别人的道路的美国来说,是一只无从下嘴的乌龟;罗马尼亚有欧洲最大的金矿,以及数量可观的本金,如果齐奥塞斯库真的意图建立国际银行,那就不只是乌龟了,而是试图虎口夺食的对手,是值得美国动用各种手段摧毁的对象。” “罗马尼亚是华约国家,美国不可能轻易对它发动大规模战争,但齐奥塞斯库治下过了十年苦日子的罗马尼亚人,却是一个火药桶!这么搞下去,美国海军陆战队没办法登陆巴尔干,但美国的中央情报局十有八九,不,百分之百要出手搞政变!要是我们前脚和齐奥塞斯库谈好合作,投入到一半,后脚罗马尼亚就上演一出政变,甚至像当初的阿尔巴尼亚那样转头把我们列为主要敌人,我们怎么办?猪八戒照镜子吗?我们既不可能摁着齐奥塞斯库的脑袋叫他改变内部政策,也不可能派部队到布加勒斯特去替他防备美国中情局!” 毕文谦合上笔记本,双手外摊,颇有点儿无可奈何的感觉。 一时间,所有人都陷入了思考……不,陆衍倒是左右观察着每一个人的表情,欲言又止了一会儿,才弱弱地说:“经理,怪不得你要担心。可是,如果你的猜测是这样的话,那你的方案是什么?应该还是有办法的吧?” 毕文谦撇撇嘴,叹了一口气:“办法?办法当然是有的,可那得建立在齐奥塞斯库不再自我感觉良好的基础之上。” “那就先说出来看看?”陆衍继续建议道。 “首先,叫齐奥塞斯库停止出口农产品,用于改善国内人民的日常生活,要让罗马尼亚的普通人切切实实地感受到生活的物质条件的改变,我们也可以加大对罗马尼亚的轻工业产品的出口。至于齐奥塞斯库是公开检讨自己过去政策存在问题,还是宣布外债还完了,罗马尼亚人民不必再过苦日子了,那倒不重要。不过,所谓矫枉过正,要让忍受了长达十年,却并没有理解自己吃的苦的意义所在的人改变想法,仅仅从节衣缩食到吃饱穿暖是不够的,罗马尼亚很可能需要成为粮食进口国。但是,既然我们是谈合作,与其由罗马尼亚向第三方进口粮食,还不如这样:第二,我们双方相互派遣援建,前期可以由罗马尼亚单方面向我们派遣——如我之前说过的,没有称心如意的工作,是大多数罗马尼亚人埋怨的问题,而因为长期的计划生育政策,罗马尼亚接下来从校园步入社会的年轻人会越来越多,这是罗马尼亚国内不可能妥善解决的问题——而如果将这些人派来我们这儿,对双方都有好处。” “不过,我很早就说过,在现代社会,能够参与投入高效生产过程的人,是资源;有能力参与高效生产的人,是潜在资源;没能力参与的人,是负担。所以,我们必须要求,罗马尼亚派过来的人,至少得是高中学历,而且必须是25岁以下的年轻人。说句很现实的话,在罗马尼亚,目前最不安定的因素就是那些没有经历过战争也没有好工作的年轻人。我们可以一视同仁地给予他们在国内同等学历的生活待遇。而如果这个人能够用中文进行日常交流,无障碍生活,则可以给他双工资,如果他熟练掌握了中文,则可以给予干部待遇和双倍工资——注意,我说的掌握,得是普通话说得比许多我们自己人更纯正,能够反过来推广普通话的水平。派来的人,先分配在一、二线城市进行三个月的半军事化管理的试用和中文培训,之后按照表现和成绩,分配到不同条件的地方去。这个过程可以持续一代人,直到罗马尼亚国内的发展情况和可以提供的工作岗位足以自身良好消化过去过于乐观的计划生育和教育政策造成的麻烦,再逐步送回去。而这些人的工资,如果齐奥塞斯库要求由罗马尼亚政府统一管理,那也可以和我们出口的轻工业产品对冲抵消,超出的部分,可以用石油算账。” “如果你们一时间觉得不易理解,那我换一个说法:你们姑且可以把罗马尼亚作为我们的一个省,派遣出来的人就像我们当初派往西北的生产建设兵团。不同的是,建设兵团是从内地化零为整,而罗马尼亚派来的人却是化整为零。以罗马尼亚的体量无解的问题,以我们中国的体量,却不是不能解决。这个规模,即使上百万,整体上我们也不亏——那可是上百万的起码高中学历的年轻人。” “如果齐奥塞斯库不同意,那么其余的合作就免谈了,一切止于公平的贸易,并且明确告诉他,我们在原则上非常愿意和一个社会主义国家合作,但不会和一个随时可能被颠覆的社会主义国家合作;如果齐奥塞斯库同意这种合作方式,那么罗马尼亚国内的根本矛盾将会渐渐缓和下来,缓和的力度将和合作的程度关联。这虽然左右不了美国是否发动政变,但足够改变政变成功的可能性了。在此基础上,我们不仅可以和齐奥塞斯库商谈更深入的合作,我们自身,也可以顺势做一项改革:以前,黎华和我商量过关于粮票的改革方案。她的建议是,宣布把粮票从无价证券改为有价期货,每年新发行的粮票,国家将在5年之后开始有价回收。这也和面向城镇人口的工资改革相联动。所以,我们可以这么公开宣传:之所以粮票兑换要过5年,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我们要接收罗马尼亚的援建人员,我们将有一大笔计划之外的财政支出,这是为了社会主义兄弟国家。这既是对国内的一个解释,也是明确告诉齐奥塞斯库,以及到我们这里来的罗马尼亚人,这既是一种合作,也是一份人情:为了让你们立竿见影地不再过苦日子,我们吃了亏。” “另一方面,在这些基础之上,如果齐奥塞斯库真有建立建立国际银行的心思,那我们可以参与进去,即使齐奥塞斯库本没有打算,我们也可以暗示一下这个念头,但就不必亲身参与了。具体来说,我们的建筑队伍不是在向伊拉克援建吗?虽然只是在烧冷灶,但也可以提示一下齐奥塞斯库,在目前的经济贸易中,经互会国家总体是逆差的,如果真想建立一个在世界上有点儿份量的国际银行,那么,必须要以独立于石油美元体系之外为基础,想要落实这一点,仅仅靠罗马尼亚的油田满足国内建设需要之外的节余,是远远不够的,即使他努力扩大开采规模也不够——必须和其他石油出口国联合起来。我们中国将在很长时间里作为石油进口国,在这一点上,爱莫能助。考虑到罗马尼亚在世界地图上的地理位置,毫无疑问,离它最近,石油开采成本比较低的,是中东地区。如果我们亲自参与进国际银行里,那就向齐奥塞斯库推荐伊拉克;如果不参与,那就建议齐奥塞斯库自己出访中东走一圈,自己下判断。” 毕文谦一席话说完,会议室里久久无声。 每个人都陷入了沉思,直到万鹏实在忍不住,又打了个呵欠。 “文谦,姑且不说齐奥塞斯库会不会同意……照你的说法,你这是在怂恿齐奥塞斯库作死,引诱美国向他下死手啊!” 第七百六十八章 猜测与方案(三) 疲倦的面容里,是复杂的表情。 不止万鹏,王京云也差不多。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直视着毕文谦,缓缓地问:“你在海参崴,和黎华谈了那么多,算是伐谋和伐交吧,那今天这样的计划,算是伐兵吗?”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所谓执干戚舞,有苗乃服,能够不打起来固然最好,但我们没有战略主动权。所以,无论规模大小、具体形式的战争,它的发生,我们决定不了,我们能够做的,是把战场安排在我们的领土之外。如果能够断绝美国的空军、海军在我们的天空,我们的海域,我们的商船上耀武扬威的可能,即使让伊拉克、罗马尼亚陪着美国一起流血,我也必然毫不犹豫地去尝试。我会在战后无息、甚至无偿地为他们重建家园,但我首先会冷漠地眼看着他们的家园沦为战场,被烟火吞没。” 没错,此刻毕文谦的眼神,和他俊秀的脸上的表情一样,冷漠,甚至冰寒。他没有看着任何人,而是看着眼前这些人未曾感受过的,属于他记忆中的耻辱。 “当然,如果到时候齐奥塞斯库真的会谈及这些,大可以换一个说法。嗯……你们可以这么告诉他:我们中国,是一个走社会主义道路,希望全世界人民一起发展,过上幸福美满的日子的国家。在相同的方向中,具体的道路,大家必然会有着各自因地制宜的探索,我们承认并且乐于承认求同存异的现实。在此基础之上,对于同向而行的兄弟国家,我们愿意付出非同一般的感情,但也希望兄弟国家切实地认识到,兄弟,不应该也不能够是父子。罗马尼亚显然不是超级大国,却有着发展成为地区性大国的潜力。我们真心赞赏罗马尼亚走独立自主的发展道路,因为我们自己就是这么一路走来的。我们真心希望罗马尼亚人民真正觉悟到,这条道路,走起来并不容易,美好的未来,相信血水,相信汗水,却不相信泪水。这一点,曾经在二战中山河破碎的我们,有着切肤的体会;曾经在朝鲜战争中,开过战俘奥运会的我们,有着亲身的体会。罗马尼亚也经历过二战的洗礼,但还没有经历过朝鲜战争那样的淬炼。想要在世界民族之林顶天立地,这一道坎,是必须靠自己跨过去才行的。所谓饮水思源,薪火相传,社会主义在全球广泛探索的几十年里,无论一路上发生过多少分歧,甚至针锋相对,同为社会主义国家,当初苏联在朝鲜战争之中,以及之后,对我们的帮助,我们永远不会忘记。所以,如果罗马尼亚人民下了决心,实质性地跨了过去,那么,我们不仅会重复社会主义阵营才会有的过去的故事,并且不会像苏联当初那样提出父子相待的要求。”(注1:这一段的意思是,中国不吃独食,不求他国走自己路线,但更亲社会主义阵营,原则上愿意和罗马尼亚结盟,但首先需要罗马尼亚独立自主证明自己的觉悟和能力,证明自己不是猪队友。) 也许是因为第一次亲耳听到毕文谦说着如此的言语,羡工的面色逐渐苍白,甚至有些不敢看向身边的他。而其他人,也不约而同地沉默着,不断思量。 寂静持续了很久。最终,还是王京云开了口。 “吾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文谦,怪不得黎华临走的时候,最担心的,就是你忍不住冲冠一怒。” “王京云,我们并没有发动战争,也没有唆使谁发动战争。如果有人在和平建设发展的过程中,被人闯入家园打砸抢了,能怪到作出发展建议的我们头上吗?” 毕文谦冰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无辜的神情,却噎得王京云说不出话来。 万鹏叹了一口气,够着手,拍了拍王京云肩头,然后重新看着毕文谦:“文谦……” “如果连这样的淬炼都挺不过来,又有什么资格独立自主地走社会主义道路?还不如乖乖当一条狗,或者苏联的狗,或者美国的狗。”毕文谦干脆仰靠着椅子,双手抱在胸前,哼哼着。 “不,我没有反对你的意思。”万鹏摇摇手,没有在意毕文谦打断自己的话,“能够在短短两天里,思考这么多,并且拿出了一个主意,已经不能要求再多了。其实,你说得很对——小国争盟,祸也。如果齐奥塞斯库没有你分析的这种雄心壮志,那他几乎不可能谈到这些事情,也就谈不上深入的合作了。如果他真的如你所料,那即使没有我们存在,他始终是会自己想办法的。苏联不管他,美国要搞他,如果没有我们,他其实是面对一个死局而不自知。归根结底,你是在救他,向他抛出了一根绳索。至于他会觉得这绳索会挂在自己脖子上,还是选择拴在自己腰上,就是他自己的抉择了。我担心的是,如果他同意了合作,上了船,我们就得救他。我虽然没去过罗马尼亚,但苏联人在国内的怨气,我还是多少了解一些的。即使齐奥塞斯库有我们的警告,也缓和了国内矛盾,但那真的就足够了吗?你也说了,齐奥塞斯库虽然不傻,但有些天真。我们不可能真的派部队过去吧?要是我们尽了人事,齐奥塞斯库还是被人搞了政变,我们和美国的关系,如何处理?” “处理?”毕文谦眨眨眼睛,露出了天真无邪的笑容,“我们是爱好和平的,我们一直在和平共处五项基本原则的框架下努力加深和美国的友好关系,甚至是亲密关系。作为一个超级大国,美国必然也是爱好和平的自由国度,美国人民是我们的朋友,无论是美国政府,还是资本家,还是广大的美国人民,都是我们的朋友。这是作为二战之后国际秩序的代表必然承认的政治正确。如果有什么证据表明,某一小撮美国机构成员做出了不爱好和平的事情,那我们应该理直气壮地帮助美国人民清楚玷污他们声誉的害群之马。如果能够在证据和舆论的支持下,让美国人民自发地站起来,改组、清洗或者解散中央情报局之类的连纳税人的钱的用途都不向美国人民公开的大有问题的机构,那将是巩固和加深中美人民友谊关系的重要成果啊!”(注2:这一段的意思是,中国不需要明面上和美国政府对抗,而应该怼中情局,如同美国污蔑克格勃一样把美国普通人和中情局分割甚至分裂开。事实上,中情局……也许犯不着去污蔑,把真实挑破就……) 终于,陆衍实在忍不住偷笑了。 “笑什么啊?难道我说错了什么吗?” “不不。经理,你说得对,呵呵……你说得对!” 陆衍一边承认,一边傻笑,还翻了一个白眼儿。 待陆衍笑过了,万鹏轻轻拍了拍桌子:“好吧,最重要的事情,说得差不多了,我就先找个地儿睡觉了。等和齐奥塞斯库见了面再说后续。文谦,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补充的话……对了,如果真合作起来,向罗马尼亚出口的轻工业产品,不仅要注意质量,还要落实品牌。罗马尼亚不大不小,也是一个奢侈品的潜在市场。” “那就主要不是我的事情了。陆衍,明天记得给我一份笔记。” 说着,万鹏就搓搓双手,抹了一把脸,打着呵欠,起身离开了会议室。 “鹏哥也是赶回来太急了。” “别这么说,再说下去就是我的错了。”毕文谦摆着手,开了个玩笑,“陆衍,说其他事情吧!如果还有的话。” 陆衍点点头,打开了笔记本,浏览着翻了翻:“其他的……比如说……对了!我又去见过郭老师了。郭老师要我给你带个话,她对方镜的情况,有些失落,但也早有心理准备。她希望经理你能引以为戒。她认为你的天赋胜于当初的方镜。她还说,坚持每天一两个小时的练习,保持是足够了,但对于追求进步,还是不够勤奋。人越是年轻的时候,进步的步伐是越可观的。她不知道你每天究竟在忙些什么,但还是希望你能多花时间……”(注3:事实上,郭蓝英刁难主角的目的是提醒他少壮不可荒废——她并不清楚主角具体一直在做些什么。) 陆衍没有把话说完,但毕文谦已经听懂了。 “替我谢谢郭奶奶的好意。道理……我懂。但我现在,做不到。” “经理……” “郭奶奶还说了什么吗?” 陆衍脸上露出了笑容:“啊,她还说,她虽然不能回京城来,但如果你信得过她,可以暂时把潭晶和刘抋送到羊城,她可以亲自带她们。” 第七百六十九章 最刚的 一阵思考之后,毕文谦原则上同意了,让陆衍叫小晓琳问问两个小姑娘自己的意见再说。 然后,散会。 毕文谦送他们出门,然后一个人在小坝子上跑起了五公里。陆衍却在分岔路上叫住了王京云,要他送自己回家。 虽然有些疑惑,王京云还是和羡工道了别,陪着陆衍在昏暗的胡同里慢慢而行。 “陆衍,你要我送你,肯定不是为了安全。” “王大哥,你以前都是喊我小陆的。” “以前,你只是一个小秘书,现在,你是秘书长了嘛!” 曾经,王京云也开过差不多的玩笑,兴许就是陆衍成为秘书长之后不久。当时,陆衍很不习惯,而此刻,她却微微垂着头,双手把公文包抱在怀里,停了脚步,沉默了一会儿。 “以前,公司里有万大哥,有你,还有刘姐姐,你们个子都比我高。现在,你们都不在这儿,小晓琳又说她要多花时间学习,经理同意了,要我和丁飞负更多的责任……” “天塌了,有个子高的顶着。可现在,你成个子最高的了?”王京云闻弦歌而知雅意,饶有兴趣地看着陆衍那瘦小的背影,“你不喜欢这样吗?很多人求都求不来啊!” “这根本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啊!我……我……” 陆衍咬着牙,说不下去。 “我倒更好奇,为什么你是和我说这些,而不是和文谦?” “我当然想!可是……经理他身边,现在除了我,还能信谁?”陆衍渐渐激动起来,声调也有了些颤抖,“连夏林都跟黎姐姐进藏了!” 一时间,王京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有些犹豫地看着陆衍的轮廓,他甚至略微跳脱地怀疑,她现在是否已经包着泪水。 “……其实,夏林进藏的事情,也是很多人羡慕得要死的……” “王大哥!” “好吧,好吧!我不开玩笑,不开玩笑了。”王京云双手背在背后,努力说着宽慰的话,“可是,有些话,我更不可能说。那些话,我不应该对你说。陆衍,我们共事,也有两年多时间了。远的不说,就说鹏哥。他现在都能够和黎华吵架了,当初,别说我们,连他自己都无法想像。但这也是必然的。鹏哥没有这样的改变,也就不可能有今天的鹏华。你,也一样。我也很喜欢当初的小陆,喜欢说那些捉弄的话。但当初那个听话的小陆,必须变成陆衍,陆秘书长。如果你要我送你回家,就是为了说这个,那我只能说,我等待着你也能和我吵架的那一天。” 陆衍又沉默了一阵。忽然,一阵冷风吹过,激得她打了一个喷嚏。 掏出手绢,擤了鼻涕,陆衍回头看着站得笔直的王京云:“道理,我都懂。可我还是喜欢你们叫我小陆。” “一个称呼而已,真的那么重要吗?” “经理把工藤叫做镜香森森,那些日本人嘴上不说,可都羡慕嫉妒恨呢!” “文谦他……也是个念旧的人。” “念旧好啊!晚革命就该不如早革命嘛!” 见陆衍的情绪渐渐轻松下来了,王京云脸上生起了一些笑容:“好吧,没有其他事情的话,我就先走了。” “啊,不!差点儿忘了正事儿!” “正事?” “嗯!”陆衍点着头,朝王京云走近了半步,小声地说,“本来,这事情黎姐姐一开始是避着你的。但现在,她不在京城,又叮嘱我小心别让人有机会刺激经理……思来想去,这事儿还是和你说,也比经理太早知道好。反正,黎姐姐之前避着你,也不是因为不能告诉你。” “还有这样的事情?”王京云凝神起来,“你说。” “刚才开会的时候,经理不是说,我们不可能把部队派到罗马尼亚去帮齐奥塞斯库解决问题吗?”陆衍前后看了看胡同两边,继续小声说着,“罗马尼亚的问题,在黎姐姐出访欧洲之前,经理就说过了。黎姐姐在罗马尼亚,也觉得那儿的确潜藏着政变的危险,从欧洲回来之后,她就和刘姐姐谈过了。黎姐姐虽然没有经理分析得那么透彻,但她早就有一点儿安排了。在陆军口,是王大哥你更说得上话,但这种事情,黎姐姐觉得还是由保剑集团负责落实比较好,毕竟是在香港,出国更方便一些。今天开了会,我也正好请刘姐姐来一趟京城,把两个小丫头接到羊城去。不过,很多人都快成惊弓之鸟了,我也正好顺势换成请她姐姐来接人。” 王京云听得有些惊讶,也有些糊涂:“黎华她到底想做什么?不,她做了什么?” “这个,我暂时不能和你说得太细。今天也只是给你通个气儿,过几天和齐奥塞斯库见面,心里也更有点儿底。”忽然,陆衍略得意地笑了起来,“经理总说我们没有战略主动,也经常嘴上说得吓人,其实啊,他是很怂的,平时为了吃个盒饭,都和小孩子一样。黎姐姐就不同了!别人都说黎姐姐很乖,有些首长还连带着我一起夸了。其实呢,黎姐姐才是……用经理的话说,黎姐姐她,才是最刚的啊!” “陆衍,你到底在说什么?”王京云心里隐隐不安起来。 陆衍眨眨眼睛,在半空中挥舞着裹着鼻涕的手绢。 “黎姐姐觉得合适的时候,我自然会对你和盘托出。不过现在,非要我说的话……王大哥,你还记得当初,黎姐姐在日本把一群雅库扎打进医院的事情吗?当时经理被吓成了什么样子?罗马尼亚如果真的如经理所料,那到时候,说不定,经理又会被吓一跳呢!” 王京云盯着陆衍瞧了许久,突然哈哈地笑。 “这不是很有陆秘书长的范儿吗?” “这算什么范儿啊?”陆衍一愣。 “文华公司的秘书长,范儿当然和别的单位不一样。”终于,王京云抬起手,轻轻挥了挥,“行了,我暂时不问了。到家了写好会议记录,明儿记得把笔记给鹏哥。” “啊,对了,王大哥……” 眼见着王京云渐渐走远,陆衍突然想起了什么。 “还有事情?” “听说丁飞在流行音乐司,遇到了一些问题,他想问问经理的意见。但又担心耽误了经理的工作。现在,经理要我和丁飞替小晓琳多负些责……” “甭说了。你叫丁飞来找我。我先把个关。我也不好下决断的,就让丁飞问文谦。谁叫我是前任呢?”王京云摇头笑笑,转身继续走了,“反正,我个儿高一点儿,反正,已经是虱子多了不咬了。” (PS:话说……黎华的计划,后续到时候自然会揭示的~)(注:这一章应该不算太隐晦,主要是王京云和陆衍之间的关系和交情的变化以及各自的立场。如果看不明白,非要解释透彻,涉及的就……太多了。) 第七百七十章 送行两丫头 之后的几天,仍然是羡工给毕文谦送饭,但他们已不像之前两天那样埋头研究罗马尼亚的问题。 不过,已经挂在墙上的那些资料字条之类的物什,倒是且由之了。 《樱花大战》创作组的人已经全部归来,包括经历了三个月军训的沐村拓哉和志苍千代丸。按照原计划,毕文谦就要去那三进的四合院,和他们具体讲解这个系列的第一部剧情。然而,他并没有那么做,只先送去了比以前更详细的说明。自己则继续待在军营里,即使是齐奥塞斯库到了美食街,他也没有什么念想。 或许只有羡工知道他这几天在干什么,或许连羡工也说不清楚。 一直到了周末,雨水。毕文谦终于带了羡工出来溜达了——好吧,其实也就是跑美食街吃个午饭而已,而且,名义上是为了给潭晶和刘抋送行。 这一次是他做主,也没有像以前赴宴那样搞什么包间,而是戴上墨镜,一身军装,一手牵一个小丫头,沿着美食街,把那些个零嘴儿通通吃了个遍。 甚至到了最后,两个小丫头都吃的油嘴光光了,他又去买了三支娃娃糕,自己叼一支,然后半蹲下来,一手一支塞进她们嘴里。 一直陪着的羡工,是吃得最节制的一个,却也没有开口说什么。或许,在她看来,毕文谦能主动跑这儿来吃到饱嗝,已经是意外之喜了。但看到毕文谦给潭晶擦嘴角溢出来的雪糕渣时,她终于忍不住了。 “经理……这才吃完饭啊……” “是啊,怎么了?” “哪儿有这时候吃雪糕的啊!” “这不是有卖的吗?”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美食街里也卖雪糕冰淇淋什么的,本来就是你的主意。”看着眼前一脸孩子气的毕文谦,羡工很难把前几天在会议室里那张俊秀而冰冷的脸联系在一起,“雪糕是零食,可零食和零食是不一样的啊!” “难道……”毕文谦,慢慢站直身子,一边爱怜地摸着潭晶的小脑袋,一边怀疑地看着羡工,“是因为我忘了也给你买一支?” 羡工简直气乐了:“经理,你今儿花的这些钱,可是早上从我这儿借的好不?以前夏林在节目里骂你铁公鸡,亏我还将信将疑呢!” “啊……”毕文谦打了一个哈哈,或许,他并不是因为难为情,而是潭晶正一副好奇宝宝的表情,咬着雪糕,仰头望着自己,“说起来也是啊!我都几乎忘了上一次亲手花钱,是什么情景,是什么感觉了。小晶晶,这个可别学我,我是因为太宅了。你将来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十指要沾阳春水,才能唱出形形色色的人不同的心声……” “……毕哥哥,不是说好了住你那儿吗?”潭晶举着雪糕,似懂非懂,“我都已经告诉妈妈了!她要我多向你学习啊!” “我也想啊!可是,这个世界,并不太平。很多事情……即使我和你解释,现在的你,可能也弄不明白。” 毕文谦又半蹲在潭晶面前,左手拿着雪糕,右手轻轻打着她肩头,欲言又止地犹豫了一会儿,突然手一滑,穿过她的胳肢窝,将她轻轻搂在怀里,隔着头发,握着她的后颈窝,让她的下巴隔在自己肩上,“郭奶奶很好,她会带你学习一段时间。她就快60岁了,算是你的老乡。她会照顾你,你也要学会照顾她。遇到不懂的事情,不要怕多问一个为什么。她给你的答案,你一定要记住,然后多想想。画画儿的齐白石说,学我者生,似我者死。唱歌,也是一门艺术,也是一个道理。正确的答案不一定唯一。就像搭积木一样,不是要你学着把别人搭出来的积木重新搭出来,不偏不倒,而是要你学会搭积木的方法,搭出你觉得漂亮的模样。小晶晶,我也说不准,什么时候才能接你回来,但我希望你回来的时候,已经把基本功练扎实了,心里也有想搭的积木了。也许……会有不少歌,等着你唱。” 年少的潭晶,依旧似懂非懂地看着他,略懵懂地点头。 羡工始终不明白,毕文谦为什么会如此“交浅言深”——计较起来,他和潭晶就都还没见过几次面——作为旁观者,羡工正把一旁的刘抋羡慕而委屈的神态尽收眼底。 这简直不像是文华公司的经理会做的事情! 无论如何,疑惑归疑惑,羡工还是履行着本职工作。 “经理,时间差不多了。” “是吗?好吧。” 终于,毕文谦放开潭晶,起身看向了刘抋:“小抋,你和小晶晶不同,你需要学习的领域,更广阔,刚才我对她说的话,你……可能需要付出比她更多的努力。你是姐姐,请照顾好小晶晶。” 本是面露期待的刘抋,听完之后,一下子包起了泪花。(注1:莫名其妙一直被差别对待的小女孩……) “我……我会的。” “别哭,别哭。你们都会有美好的未来,只要你们足够努力。好了,咱们回去吧!记得雪糕吃完了,木片儿不能乱扔哟!” 一路慢慢走回军营,刘甘美早已等着了。 “文谦!半年不见,军大衣穿起来,还是那么漂亮啊!” “刘姐姐……” 毕文谦看着立在大门口的刘甘美,穿着和自己一样的军大衣,正背着手,笑容可掬。 一步步走近,毕文谦又牵起了两个小丫头的手,半举着递到刘甘美面前:“小晶晶和小抋,就托付给你了。” 刘甘美左右瞧瞧两个丫头,一番打量后,握住了刘抋的小手:“说哪儿的话呢?我只是替三剑回来罢了。”说着,她又握住了潭晶的小手,“万鹏他们在里面等你。”(注2:此时,刘抋和潭晶之间,无论是外貌还是资历,都是刘抋完胜,如刘甘美的行为,正常人很容易更喜欢刘抋。) “嗯。” “还有,三剑要我给你带个话:听说流行音乐司今年可能要改制再办青歌赛,要不要让林一一参赛?” “这个……我只听说过这个想法,具体决定怎么改制,我也不清楚。到时候,如果有必要,我会通知她。” “那成。我就带她们走了!” “这么急?” “保剑集团,可是很忙的。”刘甘美微妙地笑笑,便带着潭晶和刘抋往外走了,“刘抋、潭晶,对吧?我叫刘甘美,叫我刘姐姐就好。咱们边走边聊……” 毕文谦目送着她们,一直保持沉默的羡工站在他身旁,待她们渐渐走远了,才小声开口。 “经理,刘经理她这次回京,除了顺便接人,还向首长述职了。” 毕文谦一愣:“首长?哪个?” “军委的首长,还有中顾委的首长。” 第七百七十一章 伐兵(一) 毕文谦没有理会羡工的话茬,摇头笑了笑,便走向了陆衍的临时办公室。 陆衍、万鹏、王京云三个依旧各自坐在上一次的位置,不同的是,今天的万鹏,精神头很不错。离他们都不远不近的地方,还坐了小晓琳。 和每个人都对了对眼神,毕文谦领着羡工,也坐到了上一次的座位。 似乎,他们心情都挺不错。 “要是丁飞也在,今儿人也算挺齐了。” “齐奥塞斯库走了,但留下的初步协议需要落实。这事情,我们公司也会一定程度上参与。主要负责人是大晓琳,她已经动身去布加勒斯特了。因为涉及半军事化管理,保剑集团也会参与。由于我们都很忙,在京城的联络,主要就由丁飞负责了,他还要负责在中顾委秘书办的联络,以及流行音乐司的工作,一下子比我们都忙了。”(注1:话说得很平淡,其实参与得很深了。) 听着陆衍的解释,毕文谦又观察了一下所有人的表情。 “好吧,你们全都来了,肯定不会只有一件事情。那就先说说齐奥塞斯库的后续吧——他到底想干什么?” 话一问出来,万鹏和王京云就不约而同地笑了,甚至,小晓琳还轻轻鼓起掌来。 “……你们几个意思?” 陆衍也抿着嘴笑,眼里简直满溢着狐假虎威的得意:“经理,你的猜测,基本都中了。齐奥塞斯库对于你的合作计划,有些吃惊。但对于我们表达的,罗马尼亚有遭遇政变的危险的判断,有些不高兴。不过,临走的时候,他还是原则上同意了先小规模试试我们的合作方案。” “小规模?” “第一批,可能会有一万人左右,下个月初开始送过来。由保剑集团和剑华公司安排在鹏城培训。三个月培训之后,由双方联合组成监察组验收培训结果,研究和落实具体人员分配,商议是否派第二批人过来,以及具体的规模。” 陆衍话音刚落,万鹏又补充了一句:“齐奥塞斯库的意思,大概是人员可以分散,但党组织不能散。” “党组织?”毕文谦觉得有什么不对,“等等,我之前说的不是25岁以下的人吗?齐奥塞斯库会送一万个年轻党员过来?而且,就罗马尼亚那人口,一万个人送出国也好意思说是小规模?难道他真的考虑过送上百万人过来?” “共青团也是组织啊!”王京云微妙地笑,“齐奥塞斯库原则上同意了这种合作模式,也提出了他的要求:向罗马尼亚出口的轻工业产品,要在4月之前开始持续到货。” “然后就同意了?”毕文谦右手中指规律地敲着桌面,“我就不过问具体规模了……算上海运的时间,到底是他们的人先到,还是我们的货先到啊?” 小晓琳摇了摇头:“既然决定了合作,这点儿时间差的问题,我们就不必去计较了。真正讨论激烈的,其实是是否执行这个合作模式。虽然大家都明白这样合作的好处,但不少人对于在现在过于刺激美国,是否值得,存有疑虑。” 作为90后的穿越者,毕文谦实在难以理解这些80年代的“土著”的想法,他几乎脱口而出了。 “疑虑?有什么好疑虑的?只要苏联存在,只要华约存在,美国就不可能把主要力量用来对付我们,相反,它还会努力寻求拉拢我们的可能,虽然归根结底,它也很想颠覆我们。” “所以,最终的决议,还是通过了。”王京云叹了一口气,声音沉沉,似乎在模仿者谁的口气,“把战场放在远离我们领土的地方,这本身就是保家卫国。即使真的撕破脸皮,不管是抗美援罗还是抗美援伊,都比当初抗美援朝和抗美援越好。文谦,对于这件事情,你还有其他的建议吗?” 毕文谦思量了一会儿。 “……建议暂时没了。非要说的话,我就多嘴一句:联合国常任理事国的席位,在非常任理事国的眼里,是极其宝贵的。当年那些抬着我们进联合国的国家,和我们的关系,不是刮风刮来的。我们,付出了很大但却值得的代价。有些蠢货,张嘴骂以前的领导人宁愿自己全国人民饿着肚子也要坚持对外援助,说那是打肿脸充胖子,却根本不知道,这就是代价之一。我不知道现在还有多少人在面对外国的时候,心里的还是跪得标标准准,但我希望,不要再有人傻乎乎地站在前人用血汗换来的有利位置上妄自菲薄。广积粮、缓称王,不等于只知道当怂包……” 毕文谦自以为话说得不算轻了,但其他人听到“怂包”的时候,却忽然无声莞尔……不,陆衍干脆捂着嘴偷笑出了声。 “我说错什么了吗?” “没,经理,你说得对,说得很对!” 眼看着陆衍乐呵呵的样子,小晓琳眼里,似乎有一丝羡慕,那微笑渐渐从脸上消失,归于微微的一声嗟叹。(注2: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经理,继续说正事吧!” “好吧,那就你说吧!” “我?我已经暂时没有需要专门向你说的了。”小晓琳垂下眼睛,避开了毕文谦的目光,“如果可以的话……经理,你觉得,将来我进入电力系统,可以做些什么,配合公司的发展战略?”(注3:小晓琳想修复和主角的关系。) 毕文谦细细看了一会儿小晓琳,忽然答非所问道:“小晓琳,虽然我很少过问具体的事务,公司现在具体是个什么情况,我也说不清楚,不过,在你主持工作的这段时间,公司运行得还不错。”(注4:主角给小晓琳在文华里的工作结果定了性。) “谢谢……” “不,不要道谢。只是实事求是地肯定你的工作而已。”忽然,毕文谦话锋一转,“这几天,对于我们国家的电力系统,以及一些相关项目的发展前景,我也稍微思考了一些。如果不嫌弃的话,我有一点儿建议……” “经理,请说!”小晓琳下意识就抬头应道。 “不过首先,我有两个问题:我看了一下统计数据,1985年,我们全国的发电量是四千一百多亿千瓦时,去年,有所增长,是五千四百多亿千瓦时。我对黎华承诺过,最多30年,我们就能超越日本。我和她是85年认识的,算算30年,也就是2015年。小晓琳,第一个问题,你估计,到那个时候,我们的年发电量会是多少?第二个问题,到那个时候,我们发电量构成大概会是怎样一个比例?” 第七百七十二章 伐兵(二) 毕文谦的问题,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不仅小晓琳在吃惊之后陷入沉思,其他人也默默盘算起来。 见此,毕文谦也不催促,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笔记本,慢慢看着。 良久。 “……经理,这样的问题,我骤然之间实在不好回答。” 小晓琳的回答倒没有出乎毕文谦的意料之外,他继续看着自己的笔记,鼓励了一句:“你可以理解为一场没带资料的开卷考试。我没指望过你能给一个正确答案,因为我并不能说我的判断就是正确答案。但即使是蒙,你也会有一个答案,这个答案,会流露出你潜意识里的想法。” 小晓琳又想了一下,忽然掏出纸笔,稍微算了一会儿。 “经理,到2015年,我们的发电量,会有六万四千亿千瓦时吗?” 这个答案,把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 不过,毕文谦吓着的原因,也许和其他人不同:“……小晓琳,你这个答案是怎么来的?” 小晓琳脸上浮现起了笑,似乎,能把毕文谦吓着,是一个了不起的成就。 “如果换成另外任何一个人,问我这个问题,我都不可能给出这个答案。其实,在第一次思考的时候,我下意识的估计,在一万到两万亿千瓦时之间。但第二次思考的时候,我的思路就不再是国内现有的条件了。在电力这一块儿,国内的现状,我自信你不如我清楚。所以,你的思路,应该比现在的大多数专家想得简单:从85年到88年,是3年,从85年到15年,是30年,结合你一直以来的气魄,我也很简单地假设我们将来能够稳定地以指数的形式发展,于是,你的问题就变成了一个简单的数学题了。”(注1:小晓琳明说这不是她自己愿意相信的答案,但还是选择了这个答案——她不理解主角的决策,但选择支持主角。) 毕文谦脸色复杂地看着小晓琳,憋了好一会儿:“你很……诚实。”(注2:以前小晓琳搞小动作的时候主角从没说过她诚实。) 四目相对之下,小晓琳忽然喟然一叹:“在你面前,诚实是最轻松,也最有回报的。”(注3:小晓琳为自己之前的小动作后悔。) “那么,第二个问题呢?” “如果是30年后的科技水平的话,我们可能会有比较成熟的火电、水电、核电、风电……再加上太阳能电吧?具体会是怎样一个结构,我真的无从估计了。” 毕文谦看了看每一个人的表情,渐渐放声大笑,笑得畅快,也笑得他们莫名其妙。 “经理?” “六万四千亿千瓦时啊!”毕文谦没有理会陆衍,却为小晓琳鼓掌了,“好吧,无论你这个答案来得是否取巧,至少,你选择了这个答案。我也不必说得遮遮掩掩了!小晓琳,我接下来的话,是否正确,我不保证,是否值得采纳,由你自己判断,但我希望,你能记住。”(注4:主角的意思是可以在小晓琳离开文华中枢的基础上重新接纳她,她愿不愿意,由她自己。) “经理,请说。” 这一次,小晓琳握紧了钢笔,少了激动,多了郑重。 “电力,是一个工业国家发展的基础之一,也是人民群众的学习、生活水平走向社会主义时代所必须的物质条件之一。相比于我,你是专家。你说得没错,接下来的30年,我们可以有的发电方式,会多种多样。但以我们的具体自然条件和科技水平来说,火电和水电,还是会占绝对多数。现在,火电和水电的发电量比例大约是4比1,在将来,这个比例会有所缩小,但不会发生根本性改变。相比之下,水电显然更好,近乎一劳永逸,和印钞机差不多,但它需要的投入,物质材料和技术水平的投入,远比火电高——我们理应着重发展水电,但在有限的条件下,即使我们在规划上拉了偏架,火电也能够跟上发展的速度。所以,小晓琳,除了作为一个电力专家之外,你需要关注的,还有两个点。” “一个,是晋省的煤矿。我之前说过,在接下来,国家需要进行税制改革,把税收向中央集中。这是时代发展的必然需求。改革之后,地方政府的日子肯定会不如过往,必然会想办法开源节流,不,应该说,大多数地方,会努力开源,以避免被迫节流。而在晋省,煤矿是很有利的天然资源,灰分低,硫、磷杂质少,发热量高,而且煤层稳定,易于开采。只要当地不傻,大力发展煤矿开采,会是必然的选择。那么问题就来了:开采煤矿所需要的技术水平,其实不是很高,却很容易造成浪费和破坏。当地政府会不会默认甚至鼓励小煤窑胡乱上马?甚至于,那些小煤窑的矿工来源和矿工的生活、工作待遇,会是什么样子?这些,如果不未雨绸缪,在将来很可能成为大问题:一方面是资源大量浪费和环境污染,一方面是当地政府出现触目惊心的系统性腐败——这和狭义的电力系统没有关系,却不是视而不见的借口。全国范围,在很长的时间里是不可能全方位细致管理到位的,但如果是一个省的话,却有可能探索出一个系统性的标杆。” 稍微停顿一下,毕文谦没有去在意其他人的神色,继续说了下去。 “另一个,是三峡大坝工程。我看了一些相关的资料,比如胎死腹中的三峡省,比如修建利弊的正反观点,比如那部叫《穷山在呼吁》的纪录片的反响。无论是从全局,还是从长远来看,直接地说,三峡大坝,应该修,也必须修,晚修不如早修,而且得是高坝。实事求是地说,三峡大坝一旦建成,能够大量发电,绝对的发电量在现在看来会很可观,但在将来却不是重点——偌大一个中国,电网联网成一体,是必要的。而在将来,三峡水电站的最大作用,是和全国其他的火电、水电以及核电形成互补,提高全国电网的运行质量和效益,甚至,可以作为将来的电力调度中心。除了电力之外,三峡大坝的首要功能是有效保障长江中下游的防洪抗旱。就地理情况而言,且不说涉及区域内的几千万亩农业耕地,长江下游在将来必然是我们国家的工业、经济发达的地区,而长江中游则是全国交通运输的中心,能够降低、避免这些地区的旱涝灾害,虽然不易统计为直接的经济效益,但对于全局的经济建设来说,将是巨大的效益。不仅如此,它还将可以大幅度改善长江上、中游的航运条件,这对于这些地区将来的发展,也会有巨大的基础作用。更进一步说,我们国家的水资源现状是南方丰富,北方缺乏,南水北调,是一个宏大但在眼下不切实际的战略构想。前段时间,我和陆爷爷他们吃饭的时候说过,美国现在的鼎盛,是享受着阿波罗计划的余泽,而三峡大坝的建设,同样是一个涉及领域广泛,需要功课繁多的技术困难的大工程。虽然不如,但也可以视为低配版的登月工程了。从论证到实践,将解决的不仅仅是修建三峡大坝的技术问题,也能运用到其他工程,为将来实现南水北调打下基础,甚至,这些技术可以运用在其他领域,进行二次开发,创造更多的效益。” “不过,所谓有利有弊。我认为三峡大坝必须修,是因为通盘考虑的结果是值得,但潜在的弊端,我们同样需要正视,努力把可以避免的问题,提前规避。比如说,三峡工程必然会导致一些地区被永久性淹没。这在地图上看起来并不太大,却代表着许多普通人民群众世代生活的故乡,以及数量巨大的文物、古迹、名胜。而且,以大坝为中心的周围地区,地理情况改变会导致气候改变,从而对当地生态,动植物的生活生存造成影响。而最大的问题,显然就是三峡移民问题了,那涉及到的,是一百多万人。” “文物的问题,我们可以在正式蓄水之前抢救性发掘,尽人事。一定范围的气候改变,这难以避免,但也可以作为难得的观测研究对象。真正必须要解决好的,其实就是移民问题——说是移民,其实不止是一个移字——正如那部《穷山在呼吁》里的各种事实,三峡地区,是一个发展相对落后的地区,如果确定了要修三峡大坝,那么,当地就没有物质发展的意义了——反正迟早会被淹没,发展来干嘛呢?这个反问,很冷血,但从全局效益来说,的确如此。可问题是,三峡工程是一个国家级工程,它的时间跨度说不定就是十年以上,十年,是许多人宝贵的年华,如果只是让人民群众被动地吃了亏,然后安置补偿,那是一种很消极的态度,把人蹉跎在一个注定要淹没的地方,既是对个人的不负责,也是对国家资源的浪费。所以,我们要提前给他们奋斗的机会。我觉得,可以结合我之前在海参崴提出的三线部队的建设,以及农村地区组织性地进城务工的构想,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尽早把三峡地区的人民群众组织起来,走出去。” 毕文谦本还想说些什么,但想了想,还是作罢了。 小晓琳速记完了,抬头问:“经理,还有吗?” “适合我说的,大概就这些吧……总的来说,关于三峡工程,我并非一线的技术专家,我的观点是否正确,需要真正的专家论证,小晓琳,你可以多问问论证小组负责技术的潘工。这样的国家级工程,赞同的人会有,反对的人也会有。三峡修不修,这是一个不容动摇的问题,但反对派的意见,他们提出的具体的问题,你们一定要足够重视。不过……还有一句话,我希望你能记住——或为鲧,或为禹,华夏儿女,绝非遇水造船的亚伯拉罕废物!” (PS:稍微解释一下……小晓琳的10000-20000的估计,在当时大多数专家的认知里,算是靠谱的基础上比较乐观的。而64000的估计,则是彻底放飞自我放卫星。然而事实上,2015年中国的真实数据是接近60000,放卫星的数据反而更接近——主角本对于小晓琳的怂很失望,但她即使明说是放卫星,也选择了这个答案,算是最后向主角表态,也在主角心里重新加分了。所以,主角点提了她山西和三峡的事情,这既是“越界”的挑战,也是潜在的功绩。主角很想让三峡更早修好。最后,他本想提出让重庆直辖,以及相应的发展规划——然而,那是主角的故乡,他已经习惯在这些事情上谨小慎微,于是选择了沉默避嫌。)(注5:主角给小晓琳规划立足于电力系统而衍生的涉足领域,一个是省规模的治理,一个是国家级工程,并且和他提出的改革架构联系起来——对于小晓琳来说,既是快车道,也是难题,同时继续和文华系捆绑。) 第七百七十三章 伐兵(三) 毕文谦自以为说了一句颇具霸气的话。 然而,在场的人却都有些一知半解。在寂静中,他们相互用眼神交流着,却没有什么结果。 最终,万鹏试探着问:“文谦,你说的遇水造船,指的是诺亚方舟的神话吧?” “没错。”毕文谦略得意地笑着——虽然这个上辈子的段子并非他原创,但的确很有属于他那个年代的朝气。 “那这和亚伯拉罕有什么关系?”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点头,好奇地看着毕文谦。 噗…… 好吧,在信息匮乏而不是爆炸的年代,要求这些不到三十岁的人熟悉西方神话史,的确有些难为人了。 “都是所谓《圣经》里的人物。诺亚是亚伯拉罕的祖先,亚伯拉罕则是而今西方三大宗教所认定的共同的先知。你也可以把亚伯拉罕理解为他们在分道扬镳之前的共同的文化源头。” 又是一阵短暂的安静,王京云忽然忍不住嘿嘿地笑起来:“大禹治水,诺亚造船,这就是文化差异,对吧?” 陆衍也咯咯地笑:“这么一对比起来,倒的确是亚伯拉罕废物。” 待他们笑过之后,小晓琳才小心翼翼地问:“经理,你的意思,我大概明白了。这个意思,我是该私下里说,还是内部公开说?还是直接公开说?”(注1:小晓琳问的是她争取个人“进步”以及让项目上马该用什么力度。这本不该是问题,但和她平级的陆衍才推辞了“进步”不久。) “那,就是你自己的选择了。小晓琳,你已经是厅级干部了,我也愿意相信,你将来会更上一层楼,甚至,不止一层。所谓怯于私斗、勇于公战,你作为一个领导,要有大局的观念,也要有大局的担当。”(注2:主角不在意小晓琳的“进步”轨迹,而是告诫她格局要大一些,不要再搞派系斗争。这也是主角第一次当面对她说这个,以前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文谦的话,说得很温和。小晓琳却听得面色有些发白,表情百转。 “……经理,我会好好总结的。” 毕文谦只微笑着看了她一会儿,也不再对她说什么,转而朝向其他人:“你们呢?有什么需要说的?” 一时间,没人应声。 见此,毕文谦索性自己继续了话题:“刚才,进来之前,刘甘美和我打了一个照面。她替刘三剑带了一句话,问起了再办青歌赛的事情。这个,你们都没有和我细说过。目前,究竟商量了个什么情况?” 这一次,大家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看向了王京云。 这让他略有些尴尬。 “我都已经不是那里的秘书长了……好吧,我的确过问过。既然文谦提起了,我就稍微说说。”王京云稍微思索了一下,“今天已经2月19号了,离今年的联赛开场,时间很紧。所以,流行音乐司里,主要有两种意见:一种,是就在这一个多月把青歌赛办了。时间紧,那就简陋一些好了。反正,今后的青歌赛,主要目的不是面向全国观众,而是像美国职业篮球协会的选秀一样,面向的是联赛里的各个队伍。来自各个单位的评委,也不一定是要求参赛的青年歌手有着绝对的实力,那些的确具有与众不同的潜力的人,也有可能被选上。所以,青歌赛的核心要求,应该是专业性。其他附属的因素,可以在以后一届届地总结、优化、加深。但这样做,肯定会有人说过于草率,那些准备不足的参赛选手也多少会心怀抱怨。另一种意见,则是把青歌赛的赛程安排在今年联赛10轮全部结束之后,明年春节联欢晚会之前。这样,就有相对充足的时间筹备,那些有志于参赛的青年歌手们,也会有充分的时间准备。不过,这样做,可能出现一个问题:人民群众才看过了顶级水平的比赛,没有时间来冲淡,他们真的会对那些青年歌手的比赛像上一届那样兴趣浓郁吗?如果关注收看的人并不多,甚至人民强行以一、二级联赛的欣赏标准来要求和评价青歌赛以及选手,那怎么办?文谦,自从你提议建立流行音乐联赛以来,流行音乐司所做的事情,无论是社会效应,还是经济效益,都是让大多数人羡慕的。你也不止一次说过,流行音乐司,还有流行音乐联赛,对于国家来说,不是什么重要的领域,但在这一块儿的改革探索,能够作为那些更重要的领域的参照。司里的人,大多数都很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局面。” 王京云努力说得平淡,但毕文谦还是听懂了他的话。 “你不是已经给了一个答案吗?” “所以,我本没有打算和你说这个。是你主动问的。”王京云恢复了那令人捉摸不透的微笑。 “这么说,丁飞还是在咨询你的意见?” “我对他说了,决定不了的事情,就来问你。但你现在太忙,他就只好先问问我了。如果我也解决不了,还是得问你。” “敢情……是你在抗着啊!” “流行音乐司的秘书长,毕竟是我编制离开文华之后,第一个职务。想想欧洲那些体育项目的联赛,比如说足球联赛,经历了几十年,不少都超过半个世纪了,已经成为了国家文化、人民生活的一部分。看看我们的流行音乐联赛,从无到有,是我和王副司长当的家。我敢说一句,这个头,开得不错。也许,几十年后,这个联赛,也会成为一种文化,成为生活的一部分?所以,我不愿意目睹它渐渐走偏。” “噗……”毕文谦忍不住笑了,“我怎么听起来,像是退居二线的老干部说的那什么‘扶上马,送一程,帮一把’呢?” 王京云不以为意地轻轻点头道:“对于流行音乐司来说,我的确已经退居二线了。” 见他不在意被调侃,毕文谦也干脆了许多:“好吧,趁这个机会,你有没有问题需要告诉我的?” “问题……倒没有。但有些事情,你倒可以了解一下,你也许会有更好的建议?”王京云翻开笔记本,低头想了一会儿,“比如说,我以前和你提过的,低级别联赛的单位,和一、二级联赛在硬件水平上的差距,同一级别联赛不同单位在器材上的差距。第二届联赛已经全部结束了,就统计的结果来看,这个问题,比想像中的更严重。” “严重?你指的是什么?”毕文谦有些不明白。 “总结第一届联赛的时候,我就和你说过,制约国内磁带销量的重要因素,是人均拥有录音机的数量,以及人民群众的收入。经过了一年,录音机更多了。联赛的磁带销量也的确增长了一些,但并不如许多人乐观的预估。究其原因,最主要的,显然是人民群众的收入并没有质的变化,还有这一年的物价动荡,或者说涨价风波,让许多人明明想买磁带,却望而却步。这些问题,从全局来看,大家都相信随着国家的发展,会渐渐迎刃而解。可是,对于局部来说,问题却在于,人民群众的购买力总量有限,自然会更愿意买好的磁带。一、二级联赛的磁带,无论是作品本身的水平,还是从日本引进的磁带生产线的质量,都远远把其他级别的联赛磁带甩开了。结果就是,一、二级联赛的盈利很是喜人,三级联赛算是总体小幅亏损,四级联赛普遍亏损,五级联赛……幸好我之前力排众议,下了死命令,今年五级联赛没出磁带。总的来说,虽然全部联赛的经济效益很可观,但也有人质疑低级别联赛的意义,甚至说什么明知道要亏钱,何必把排场搞得那么铺张……那些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说法,我就不一一去列举了,反正基本就是一个意思:联赛只保留一、二级就好了,顶多,再保留三级。” 默默听到最后,毕文谦不自觉地握紧了双拳,一种即视感蓦然涌上了心头。 上辈子的国足,果然不是一个行业的问题,而是一个时代,一股思潮,一大群S13作用下的表征! 他强忍了一会儿情绪,才努力平静着问道:“那么,你是怎么处理的?” 王京云似乎没有察觉毕文谦表情的细小波动,只是微妙地笑着。 “文谦,你当初请中顾委的首长们投票,结果已经出来了。大多数首长,更希望让高级别联赛反哺那些有待培养的新鲜血液。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说到,就要做到。” 第七百七十四章 伐兵(四) 说到,就要做到。 王京云的话,掷地有声,像是在模仿着谁的口吻。 但毕文谦在意的却是另一个细节:“那个……王京云,那个让中顾委们投票的两个方案,当初不是我提出来的吧?” “但你没有反对,是吧?”王京云目不斜视地看来,脸上是微妙的笑容,“文谦,你虽然不是流行音乐司里的人,但流行音乐司的成立,本来就是因为你。” 毕文谦总觉得自己将要走上背锅之旅了。 但他并没有执拗地去纠结这个。 “我说过,我一定会铸就一些荣光,但我宁愿那不属于我。现在看来,你们并没有那么做。你们有你们的判断,很多事情我没有调查,也就不会刻意反对,但等到尘埃落定的时候,这个事情,希望你们能够听我的。” 王京云依旧保持着微笑,过了几秒,才微微摇头:“尘埃落定,那恐怕会很遥远了。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除了这些,还有一件事情。” “你说吧。” “去年的联赛,三级联赛的华南赛区,有一支队伍,是太平洋影音公司。虽说是公司,实际上是粤省的广播电影电视局投资开办的。它和隶属于粤省文化厅的南方歌舞团,一直在争粤省省队的名头。当然,他们不可能直接拉开架势……” 毕文谦总觉得有什么不对,抬手打断道:“等等,我记得今年三级联赛是推荐安排的名额吧?照你这么说,华南赛区,粤省一个省就有至少两个名额了?” “毕竟是粤省嘛。粤省文化厅下属的还有一个粤省歌舞剧院,只拿到了一个四级联赛的名额,他们还觉得自己委屈了。”王京云一副你懂的表情,“这个不是重点。我要说的是,最后一轮,代表太平洋影音公司登台的歌手,叫陈汝嘉,他唱了一首歌,叫《愿你把心留》,粤语的。反响不错,拿了那一轮的第一名。同在华南赛区的,还有香港的宝丽金唱片。今年,这些队伍都没有升级,但也没有降级。这就引发了一个问题:宝丽金唱片联系了太平洋影音公司,希望能够购买《愿你把心留》的海外版权。宝丽金唱片那边提出的是一次性买断,一开始给的价钱是10000块。这个价格,没有谈拢。一方面,宝丽金唱片没有死心,希望能够继续谈判,另一方面,太平洋影音把这件事情上报了,粤省广播电影电视局又顺势向流行音乐司汇报了。大概,他们觉得,由我们出面给予指导意见,在程序上更稳妥,并且更可能卖得出价钱。”(注1:“历史”上,宝丽金出的价更低,只有6000,并且成交了——因为主角的影响,国内许多人的心态和底气渐渐不同了。) “这些,发生了去年年底。宝丽金唱片方面倒没有过于催促,只希望能在新赛季开赛前落实解决。结合这件事情,我在离任前,有一个初步的规划:关于流行音乐的版权问题,国内的版权,应该集中起来。但这更像是文化部的工作,而不是流行音乐司的工作。所以,我退而求其次,计划默认所有参赛的作者的作品,87年以后的,国内的版权都授权给流行音乐司,87年以前的,原则上也是这样,但需要具体沟通。流行音乐司代表参与其中的作者,在内部免费互通这些作品的使用权和改编权,盈利分配则按照之前联赛的原则执行。而在对外的时候,作者有决断是否授权的权力,授权的合同可以由作者自己谈,也可以由流行音乐司代为洽谈,但无论是作者还是流行音乐司,都无权彻底出卖版权。”(注2:还只是一个司里的秘书长,就在规划部级格局的问题,对于王京云来说,理所当然,却也是他被人“送”离宣传领域的原因之一。) “基于这个构想,我本来还和日本的日本作曲家协会、唱片协会分别谈过。随着中日交流的加深,将来双方免费互通作品的使用权和改编权,换句话说,就是以事先规定的一种盈利分配的方案为基础,在其中的从业人员,可以随心所欲地使用和改编其他人的作品,并且不需要事先支付基础费用。” “等等……”毕文谦又一次打断了王京云的话,但他没有立即说什么,反而陷入了一阵思索,“这个基础方案,是什么?” “是以你以前提过的思路为基础。”王京云微笑不已。 毕文谦却一脸惊讶:“日本那些协会,怎么可能会答应?” “没错,分歧很大。但也能坐下来谈。我拿你那天在美食街改编的《恋爱症候群》为例子,日本作曲家协会对改编的尺度和判定比较在意,而日本唱片协会则更在意于盈利分配的基础方案的细节。毕竟,不需要事先支付基础费用,在日本是一个比较大的变动,想要在日本内部落实,非常困难,我们,既没有资格,也没有必要去强求。所以,我希望的是日本那两个协会能协调出一个具有官方性质的机构,代表日本和我们彼此授权。我们能够用日本的版权就好,这一点,也符合他们文化输出的战略,所以他们会愿意坐下来谈。至于我们的版权给出去之后,他们自己怎么扯皮,就不是我们适合管的了——原本,我的初步规划就是这样。我相信随着发展,方案的细节会逐步优化敲定,形势也会倒逼日本方面统一意见。以中日两国的版权为基础,也可以逐渐辐射整个东亚和东南亚,纳入其中。我原以为自己等得起,结果没有料到,我突然之间,就‘高升’了。”王京云说着笑话,脸上却不见欢快,反而很是怅然,“现在,这些,还有其他不少规划,都只能托付给丁飞了。”(注3:这也是把中日利益捆绑加深的规划,并且诱使日本向中国的制度特征靠拢。) 他的情绪感染着临时办公室里所有的人,连毕文谦也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过了一阵,还是万鹏出言安慰道:“小云,要相信组织,相信丁飞,更要相信你自己。你从一个重要的位置,走上另一个更重要的位置,都是有意义的。” “鹏哥,我懂。我只是……有时候有些感慨。”王京云似乎不敢和万鹏对视,很快就继续看向了毕文谦,“文谦,还记得我和提过的那部英国电视剧吗?” “《是,大臣》?” “对。里面有一集,一个校报的女孩子,在哈克家里采访他,问他在从政的生涯里,有什么事情,他能够自豪地说,‘没错,那是我做的!’结果,哈克磨磨叽叽,前言不搭后语了半天,什么都说不出来,把女孩子打发走了之后,哈克却陷入了自我怀疑——我从政到底干过了什么?” 噗…… “那个,王京云,我们的情况和英国不同。你也和那个哈克不同。你才二十几岁。” 王京云似乎无法反驳,却是一副唯独不想被你这么说的表情。 “……好吧,其他那些事情,今天就去提了。小陆,鹏哥,你们呢?” 第七百七十五章 伐兵(五) 顺着王京云的话,毕文谦看向了陆衍。 陆衍却轻轻摇头道:“我暂时没有什么需要说的。反正,真有什么时候,我随时可以说嘛!” 说着,她移过目光,朝向万鹏,似乎在等待他说什么,也似乎是在希望他不说什么。 万鹏稍微沉默了一会儿,无论他有没有看懂陆衍的眼神,还是慢条斯理地开口了。 “既然中罗合作开始了尝试,我觉得,有些事情,应该和在这儿说一下了。不过,我还是先说不太紧要的好了——文谦,日本有一家游戏制作公司,在85年的时候,推出了一款电子游戏,叫《三国志》,最近,他们正在做这个游戏的续作,找了过来,希望和我们合作。” “《三国志》?” 毕文谦下意识就地问了一声——如果不出意外,万鹏说的那个公司是什么,他完全猜得到,但他纳闷的是——“为什么?现在的计算机的性能,不可能把游戏做得太细致,即使找我们的历史学者做顾问,短时间内也没什么意义,而且,国内买得起个人电脑的人,少得可怜,他们总不可能想着打开我们中国的市场吧?” 万鹏稍微愣了一下,才解释道:“他们的确没有指望把游戏卖到我们国内来。不过,他们在做的那个《三国志》,从游戏类型来说,和《苏联方块》有很大的不同,有点儿像……像是模拟历史的棋类游戏,侧重于战略战术的规划和思考。所以,他们打算针对的是学历比较高的,对三国文化比较感兴趣的人群,这样的人,在日本,不仅不少,而且很多都买得起个人电脑。他们希望的合作,一个是我们长期提供历史顾问的咨询,他们计划的是把《三国志》做成一个长期的系列,随着计算机性能的不断提高,会把这个游戏做得越来越好;一个是我们牵个线,联系申城美术电影厂的画师,就像你说的,现在的计算机性能,非常有限,这样一个侧重于战略的游戏,难以把图画做得过于复杂细致,所以,要想在有限的条件下画出漂亮而且传神的肖像,非常考验画师的能力;再一个是,他们了解到我们的中央电视台已经在筹备把《三国演义》拍成电视剧,而文谦你也是支持的,所以他们希望等将来电视剧拍出来了,其中的内容,能够授权他们在游戏中使用,最好的话,在电视剧播出的时候,能够顺势替他们的游戏进行一些宣传;还有一个,你之前不是拍板让宁之招了一个叫菅也洋子的作曲创作员吗?她在进分公司之前,就是在他们那儿工作的。可能是长杉洋子的故事在日本流传得有些玄乎了吧,他们希望借由这次合作,消除一些可能出现的误会。” 噗…… 毕文谦原本听得仔细,到最后差点儿没喷出来! 老子都宅成这模样了,怎么感觉在外面的名声越来越诡异了? 木着脸,发了一会儿呆,他才顺了气儿。 “那个,你说的那个游戏公司,叫什么?” “名字起得还挺不错,叫光荣公司,按日本人的习惯,叫光荣株式会社。” 果然是传说中的“暗耻”。 “好吧,他们想合作,那就合作。不过……”毕文谦又想了一下,“除了常规的合作协议之外,我们可以添一个条件——他们也要授权给我们,允许我们在将来开发这个系列游戏的续作,嗯,这个他们有可能不愿意……那我们自己做的续作,只在我们中国国内发行就好了。这样,他们应该可以坐下来谈吧。” 毕文谦的口吻不太确定,万鹏也不置可否:“行,回头我安排人去谈判试试。” 或许,对于他来说,这的确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那,紧要的事情呢?” 忽然,万鹏双肘撑在了桌面上,十指交叉,手背托着下巴,细细地看着毕文谦,沉默了一阵。 “……简单地说,我和华华正在抢人。” 纳尼? 毕文谦瞪大了眼睛。 “不,不要误会,我说的不是抢劫,是争抢。文谦,也许你还不知道,也许你早已经察觉了,无论如何,今天我要点明白——滨城经济特区,是我和华华在发展的战略规划上的交集,但除此之外,华华打算以申城辐射的长江下游为基础,进而影响全国,我打算的则是以整个东北为试点,先把东北搞起来,探索出可行的经验。我们之间,谁也说服不了谁,也都各自做出了一些成绩,首长们也没有统一意见插手下判断,嗯,我们也没有吵到请首长来裁决的程度。劲儿暂时不能往一处使,那就只好分头行动了。两个地区,固然可以整合各地当地的资源,但有两样,是不得不争的,一个,是资本,一个,是人才。华华是文华银行的行长,但日常主持事务的是陈源,我争不过华华,但也不至于一边倒。可是,人才的问题……” 万鹏咂了一下嘴,停顿了一会儿,继续平淡地说下去。 “……简单地说,现在,华华把系统科学研究所的林峮院士请到了她的体制和政策研究室;我把吴文骏院士请进了东北改革小组,作为副组长兼技术总顾问,还有中科院的研究员张景钟也请了过来。作为交换,我梳理和推荐一批哈工大出身的中青年学者名单给华华,其中有些,还在外国做访问学者……大概,华华还是脸皮薄了点儿,抢钱的时候当了回现管,抢人的时候就退让了不少。到现在,似乎计委那边也起了有样学样的念头,对数理、工程、计算机方向的科学家们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诱之以名……搞得地方不少院校有点儿风声鹤唳的了。不过,虽然不少地方都有零星的抱怨,但总的来说,比起造导弹不如卖茶叶蛋的局面,科学家们,特别是理工科的,大多数是喜闻乐见的,首长们也没有反对。” 毕文谦简直有点儿吓傻了,呆呆地问:“你们……做得好大事啊!” “我们?”万鹏呵呵地笑了,“文谦,你知道我是为什么能请动吴院士的吗?人家已经是政协的常委了,单凭开什么条件,那是请不动的。但是,吴院士在十几年前就开始致力于研究我们国家自己的数学史,有不少成果,起着正本清源的作用。而你,你一直以来在各种问题上流露的看法和观念,有许多是挺符合他的脾胃的。而之所以能够请动林院士,还有张研究员,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夏林在她的节目里反复念叨那什么吉米多维奇。他们都是很花心思搞科普教育的学者,夏林的无心之举,让全国很多学生对高等数学产生了兴趣。无论能不能坚持下去,至少是把人吸引过来了。所以,他们对我们整个文华系的人,都抱有一些好感。”(注1:潜台词其实是顶级科学家不好挖,文华系在科学家里的影响力还很薄弱——底蕴太薄。) “万鹏……我怎么觉得你是故意拣着话在说啊?”毕文谦略有些不好意思了。 “你要是这么想的话,那我就不说这个,说别的——你还记得,当初你因为气愤那些上街的智障学生而上节目的事情吗?那时候,邓总理还不是总理,你和他提过模糊数学,是吧?” “啊,我是提过,怎么了?” “去年,在汪裴庄教授的指导下,我们自己研制成功了一台模糊推理机。” “汪裴庄?”毕文谦沉思了一会儿,忽然点头道,“啊,我知道,我看过的模糊数学的教材,就是他编的。” “现在,华华、我,还有计委那边,都有抢他过来的想法。”万鹏慢慢坐正了身子,摊开双手,“至少,我是希望请汪教授过来研究计算机软件的。” 模糊推理机?计算机软件?喵喵喵? 毕文谦终于“进化”成了痴呆般的表情了——这要是成功了,这条世界线的计算机软件发展史怕是要面目全非吧? 然而,这真的能成功吗?或者说,真的能走得比自己上辈子所见的轨迹更快吗? 一种遭遇知识盲区的虚弱感席卷而来。 沉默良久,毕文谦还是无法下什么判断。 “这件事情,我暂时提不出什么看法。我……得好好思考一些时间。万鹏,你什么时候离京?” “没有意外的话,明天吧。” “那……你明天走之前,再过来一趟。”毕文谦抿了抿嘴,“现在,你还有其他需要说的事情吗?” 万鹏似乎很享受毕文谦这一系列的表情变化,仿佛沉浸了一阵情绪,才应声说:“暂时没有了。” “好吧,那我倒有一个问题——之前去海参崴的路上,我和同行的岳代省长谈过一些关于公安领域的改革的构想,现在,有什么情况吗?” “那个啊,岳代省长的确着手开始了改革,但范围并不是全省,主要在辽东半岛的县市进行试点,目前的效果,似乎还不错,但究竟如何,至少得过了今年,才会有比较完整的统计数据。”万鹏有些意外,不明白毕文谦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一茬儿。 “这样啊……”毕文谦用中指敲了一会儿桌面,然后左右看了看,最后从怀里掏出了刘三剑当初准备的扁扁的铁皮瓶子,喝了几口水,“万鹏,请你给岳代省长带个话:那天他希望我能拍一点儿两宋之交的真实历史的作品来体现历史的正气。我一直没有忘记过他的嘱托。但路,毕竟得一步一步走,现在中央电视台已经在筹备拍《三国演义》了,短期,甚至几年内,我不可能达成他的愿望。但是,我一直很敬重岳代省长这样的老前辈,所以,我希望能退而求其次地做一点儿什么。思来想去,我觉得,电视剧暂时拍不了,但我们可以,在岳飞庙里,在秦桧的旁边,添一个赵构的跪像。”(注2:这个提议,在新中国的立场上,谁也不敢公开反对,本身貌似没有损害谁的利益,但1是打击旧中国传统意识里的皇权的标志,2是在286靠边之后就这么搞,很容易被人理解为意在沛公。而事实上,第3,这是黎华拜访董朴后主角的回应——以前有人指责嗡嗡对传统文化造成破坏,而主角的提议则是在传统文化上添砖加瓦——但本质上都是对旧文化的批判和改变。其他人能看到2的很多,看得到1的不多,却很难意识到3。) 第七百七十六章 伐兵(六) 毕文谦话音消散,会议室里,如同死一般寂静。 不过,相比羡工不明觉厉的表情,陆衍则是瞪圆了眼睛,呆呆地小嘴微张。王京云也是目瞪口呆,而万鹏,脸上微微的笑容仿佛凝固了一般,过了许久才猛地出了一口大气。 “文谦,你这……华华才走没多久,她走之前的话,我也听说过。” “这和黎华有什么关系?这有什么不对吗?岳代省长的作风,不值得我们钦佩吗?我不过是为革命老前辈的念想做一点儿微小的事情罢了。”毕文谦一脸的天真无邪。 见他如此表情,万鹏原本还想说什么,犹豫之间,索性闭了嘴,目示陆衍。(注1:万鹏第一个劝,败退。示意陆衍开口,因为陆衍是平时接触主角最多的人。) 陆衍略有些不情愿地撅了嘴,思量了几秒,才从旁问道:“经理,岳飞庙,在全国可不止一处啊!要添一座跪像的话……” “的确不少,但跪像又不需要用金用银,一个铁像,材料费我们应该还是出得起吧?”毕文谦一副“我盘算过”的表情。 陆衍继续撅起嘴,转而目示王京云。(注2:陆衍努力了,败退了。) 王京云略尴尬地瞪了陆衍一眼,但也还是开了口:“文谦,虽然全国的岳飞庙我没有一一去过,但我听说,那里原本有的跪像,都是赤身像。如果真要添赵构的跪像,那,这个赵构,到底是赤身呢,还是穿衣服呢?” “啊,这的确是一个问题。”毕文谦以拳砸掌,很是认同地想了一秒,“这不是我一个人可以定夺的,应该集思广益。这样,就这两天,陆衍抽个时间,给夏林打个电话,把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她,托她替我在节目上向人民群众问一下,这个跪着的赵构,到底该不该穿衣服?岳飞是英雄没错,但历史,归根结底是人民群众创造的,这个问题,由人民群众下判断,最适合不过了。” 陆衍下意识地“哦”了一声,压根儿没敢和毕文谦对上眼神。 “可是,黎华会答应吗?” “我拜托的是夏林,又不是黎华。她那么忙,我怎么可能拿这种小事儿去打扰她?至于夏林,我相信夏林会同意的。” 似乎,毕文谦对自己和夏林的关系很有自信。 王京云木着脸,瞄了一眼羡工,但最终看向了已经装了许久小透明的小晓琳,一副死马当活马医的眼神。(注3:王京云本来不想开口,但还是尝试了,败退。在他的立场,此时的羡工在文华里的地位,依旧不如小晓琳。) 很快,顺着他的目光,除了毕文谦依旧一副天真的模样,其他都朝小晓琳看了过来。看得小晓琳如座针毡。(注4:小晓琳才被主角敲打,并且已经要逐渐退出文华中枢了,这个时候她不想淌这水,但其他人都要她表明态度。) “……啊,经理,按照你的说法,这件事情,是你因为暂时圆不了那位岳代省长的心愿,才努力做出这样的补偿。那,这笔钱,虽然数额可能不是太大,但总得有一个具体的名义吧?是以公司的名义出呢?还是以你个人的名义出?”(注5:小晓琳最终选择了“随大流”。) “这倒是一个好问题。”毕文谦拍了一下手,一副感谢各位帮忙夯实细节的模样,“我原本想得有些粗糙,习惯性地想成了由公司走账,这不对。我以前就说过,厂长负责制是不对的。虽然我是经理,但这个问题,应该由公司党委集体研究决定,嗯,还是得征求黎华的意见。这样吧,陆衍,还是你负责联络,下周之内,落实出党委的决议。如果决议是以公司的名义出资,那就走公司的账;如果不是,那就走我个人的账。18岁的时候,黎华说我可以用自己的钱了,但我至今从来没有用过,一分都没用过,哪怕,被夏林骂成了铁公鸡。现在,第一笔钱,为岳飞而用,传出去了,也不丢人。当然,你们要是有人愿意一起以个人的名义,和我一起集资,那也可以,我很欢迎。” 终于,所有人都接不了腔了。(注6:除了说不上话的羡工,主角见其他人都表示了反对,还是一意孤行,并且表示了类似“要是解放军不跟我走我就到井冈山上找红军”的态度。) 毕文谦和善的目光从每一个人脸上一一扫过,临时办公室里却继续着诡异的安静。 终于,还是毕文谦第一个起身了。 “好吧,我已经说清楚。你们好像也没有别的意见。那今天暂时就这样了。陆衍,你赶早给黎华和夏林打电话吧。记得把话说清楚,不仅要对夏林说清楚,也要夏林在节目里把话说清楚。” “哦……” 毕文谦没有像部队里的指导员那样去责备陆衍回答的声音简直像没吃饱饭,只是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然后回头朝羡工勾勾手:“羡工,过来。” 羡工连忙收拾心绪,起身快步过来:“经理?” “你去张静林那儿,通知所有可能参演《御龙吟》拍摄的女演员集合。集合之后,告诉她们:在流行音乐司的王副司长还在当东方歌舞团的团长的时候,有一个歌手,被王副司长面试破格录取了。结果,没过一、两年,这个歌手就从东方歌舞团辞职了,转头就去了日本。而现在,她在日本看到了春晚,看到了我们兴办起来的流行音乐联赛的颁奖仪式。然后,她找到了文华公司的日本分公司的经理宁之,自荐歌手。我呢,虽然觉得这个人脸皮有点儿厚,在走社会主义道路的国内,不可能录取她,但作为日本分公司,却需要入乡随俗,在商言商。所以,我当时告诉宁之的是,叫那个歌手录一个小样过来,如果水平的确很高,那也可以在日本签合同。不过,这几天我又想了一下,索性写了一首歌,不仅会给她试试,也会给《御龙吟》的演员试试,如果这些演员中有谁唱得让我满意,我就签她作为文华公司的歌手。”说着,毕文谦从衣兜儿里摸出一张折好的纸,递到羡工手里,“歌谱给你。她们可以有半个月的时间准备,啊,张静林就不必参与了,她能把《御龙吟》唱好就不错了。你把这些都传达完了,就回来找我。” 羡工结果歌谱,好奇地想打开看,毕文谦却顺手轻轻按了按她的肩膀。 “不必这么猴急,你赶紧去吧。算算时间,英语教材的事情,也该具体和你细说了。” 全部说完之后,毕文谦就径自出了临时办公室,一个人慢慢走向楼梯,一步步往上。 几层楼没有走太久,他却没有直接进屋,反而站在过道的尽头,打开窗户,扶着窗沿,静静望着外面的天色。 良久,他兀自笑了起来。 “一个个的,一个比一个跳……我又何必自己搞得那么怂呢?”(注7:这一章就解释这么多了。再深入,就涉及剧透了。) 第七百七十七章 刁难 晚上,饭点刚过的时候,羡工带着盒饭,敲进了毕文谦的房间。 “经理,吃饭了。” 闷闷的声音,不像以往那么活泼。 毕文谦放下手中的笔,打量着她的脸色——的确不算晴朗。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吗?” “没,没什么。张静林那边我去了,事情也办好了。只是……”话只说了一半,羡工沉默着拉过椅子,摆好盒饭,待毕文谦把椅子挪过来,自己也落座了,才分开一次性筷子,递了过来,“经理,在你身边越久,越发现……你和我以前想像的样子不同。” “哦?那你以前觉得我是啥样子?”毕文谦很有些好奇。 “以前觉得,你很好,非常好。现在,也很好,非常的好。”羡工垂着眼神,说着似乎逻辑不通的话,“但是,不同,真的不同。” 毕文谦感觉很囧:“说得我好像是两面人似的。” “不,不,不,”羡工连连摇头,挥舞着筷子,强调道,“你只有一张脸,比其他人都单纯。但是……但是……” “那你到底想说什么?” 毕文谦索性自己埋头吃起来了。 看着他自顾自的吃相,羡工发了一会儿呆,也自己赶紧吃了。 甚至于,她比毕文谦更快就吃完了。 “……经理,你总说要下围棋,我也稍微学了一点儿。但是今天这步棋,我真的看不懂。”话音刚落,羡工又补充道,“不,不是看不懂棋,是看不懂之后可能的变化,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在此时此刻,下这步棋。”(注1:羡工不明白主角为什么在此时要一意孤行。) “是你不懂,还是你们都不懂?” 羡工哼哼地笑了一声:“会一开完你就叫我去找张静林,我哪儿有时间去问别人啊?不过,他们恐怕不管懂还是半懂,都焦头烂额了吧?我进公司不算太久,借给你请人吃饭的钱,我有,集资修岳王庙的钱,我现在还真没有。但他们,肯定都是有的。如果党委的决议是以个人的名义出资,那他们,每一个人,到底是出呢,还是不出呢?”(注2:羡工表示自己还没有在文华内部站队的资格。并且担心文华内部分裂。) “你觉得很难办?” “这不是显然的吗?”羡工抿着嘴笑,“经理,现在不是开会,只有你我,你不用问得这么天真。” “连你也觉得每个人都会很难办吗?” 见毕文谦还是同样一本正经的口吻,羡工似乎气乐了:“我要是傻到连这都看不懂,我家里会推荐我来这儿?黎书记会同意我负责你安保?” 突然,毕文谦畅快地笑了,狠狠地扒完了饭盒里的最后一口饭,还把残留一点儿的红油滴进了嘴里,一边意犹未尽地擦着嘴,一边对羡工说:“是啊,连你都看得懂,黎华怎么可能看不懂?黎华看得懂,作为党委书记,她一定会决定以公司的名义出资。” “真的吗?” 羡工半信不信。 “羡工,黎华会始终是文华的党委书记,不是偶然。”毕文谦很笃定地说,“如果你不信,我们可以打个赌?”(注3:如2所说,在其他人已经表示反对之后,是否跟主角一起出资,意味着文华内部站队。只要有人不出资,就意味着对外界释放出文华内部有了分裂的迹象。这是黎华绝不可能容忍的。所以主角相信黎华不会允许分裂成为选项。) “我才不呢!”羡工眼珠一转,起身收拾起饭盒了,“先不说输赢,就算我赢了,你能输我什么?钱吗?难道我去找陆衍走账?事吗?说不定耽误你工作的帽子就得扣下来。签名我也已经有了。而且……我也觉得,以公司的名义出资更好。”(注4:羡工私下里站队表示支持主角。) “好吧,既然这样,的确没必要打赌了。”毕文谦也不太在意,把椅子重新挪回到书桌边,伸手指点点摆在桌子边沿的一叠颇厚的纸,“羡工,今晚,你找值班的指导员安排一个房间,临时住一晚,不用回去了。这是关于新的英语教材的构思方案,你现在拿去看。明天,我会自己下去找战士们蹭饭,顺便等万鹏。你什么时候看完了,什么时候来找我。” 羡工静静听完,先是有些发愣,渐渐又有些不解,等一切收拾好了,才去拿那叠纸,弱弱地问:“经理,如果只是义务教育阶段的教材的话……应该没有什么需要保密的吧?” “你看了,应该就能明白一些。无论如何,先静下来,安心看完再说。”说罢,毕文谦也不再多解释,径直出门了,“我出去散个步,再跑五公里。” 第二天,毕文谦晨练之后,果真去军营楼的小食堂蹭饭了。 虽然他自称是蹭饭,但指战官兵们却格外高兴,只是简单的早饭,也整一个宾主尽欢的氛围,最后他甚至和大家合唱了《热血颂》。 直到唱完了准备离开,他才发现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的陆衍。 “哟,经理,今天兴致很高啊,难得这么活泼。” 这口吻,毕文谦怎么听怎么觉得话里有话。但他不想去接腔,只乐呵呵地打着招呼:“陆衍,早啊!” 陆衍白了他一眼,转身往临时办公室走,毕文谦也很默契,或者说很乖地跟在她身后。 关好门,待陆衍落了坐,毕文谦凑在她身边,轻声地问:“电话打过了吗?” “打了,黎姐姐在电话里气得骂了你一顿。差点儿把我都连带着数落了。” “哦……”毕文谦陪笑着,浑没有昨天开会时的模样,“那结果呢?” “结果?结果黎姐姐决定用公司的名义走账。”陆衍没好气地瞪着毕文谦,“经理,你可别顾着高兴,黎姐姐还说了,等她回来了,再和你算账。反正,倒时候,我可不会替你说好话……不,不对,我昨天在电话里就没替你说好话!”(注5:黎华为了大局,妥协了。直接排除了分裂的可能。但她也不理解主角的决定。另一方面,陆衍欲盖弥彰的话,意味着她其实在和黎华沟通时没有再次反对——在之前内部公开反对后,陆衍私下里表示不理解,但服从。) 毕文谦却面不改色,反而颇为开心。 “她要是能早点儿回来,怎么和我算账都行。” “怎么算都行?”瞧他这嘴脸,陆衍气鼓鼓地追问道,“那我要不要这儿就找你把账算了?” “现在?不是说走公司的账了吗?”毕文谦不解。 “我是说,我-找-你-算-账!”陆衍气得轻轻拍了一下桌子,却又自个儿笑了起来,瞪圆的眼睛,看着毕文谦,也渐渐柔和了下来,“经理,黎姐姐是同意了,可她人在外地,这事情,可得我去请示首长,去和文化部沟通,去和文物局商量,你真以为这只是走个账,施个工就完了的小事儿?黎姐姐在电话里千叮万嘱,要我亲自去落实。照这样下去,我那个研究生,怕是真的要留级了……”(注6:一夜之间,陆衍就已经大致规划了事情如何落实。既是能力,也是在继续表示自己认真落实主角意见的立场。) 话到最后,简直像是一个可怜的受气包。 还好,至少没有真的哭鼻子。 毕文谦一时间无言以对,手足无措地呆立了一会儿,拖了把椅子过来,和陆衍面对面坐下,小心翼翼地问:“那,你到底想要什么?”(注7:主角听懂了陆衍的意思,觉得有所亏欠。问她要什么补偿。) “要?要什么?”陆衍学着毕文谦昨天那天真无邪的表情,“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通常来说,你是一个负责任的人。你和我诉苦,肯定不是为了把事情丢出去,但你又不可能只是为了诉苦——说吧,你想要什么?这件事情,是关于你我的话,的确有点儿对不起你。” 毕文谦想起了上辈子听说过的一个段子——你老婆心血来潮地问你爱不爱她的时候,很可能不是觉得你不爱她了,而是想找个借口,要你陪她、给她买东西或者其他什么任性的小要求…… 好吧,毕文谦无论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都没有过老婆,但他隐隐觉得,陆衍正在撒娇。 “你是说……让我许愿?”见毕文谦默然,陆衍一下子眉开眼笑了,举起食指,捅着自己的下巴,转着眼珠,来来回回想了好一阵,“……好像,我也没什么能和你许愿的。升官儿?我自己都拒绝过了;要钱?我的钱早就够用了;放假?这个你肯定同意不了;要你回四合院之后不吃盒饭?怕是你会记性好,忘性大了……要不,经理,给我唱首歌吧?” “好。” 毕文谦答应得毫不犹豫。(注8:相比主角考虑在内的各方面的要求,陆衍这个要求简直不值一提。) 陆衍见了,感觉有些不甘心:“啊,不,不只是唱歌,得是新歌!” “好。” 毕文谦依然答应得毫不犹豫。 “不,这对你来说太简单了!不行,得是命题作文……对,命题作文!” 陆衍得寸进尺,仍然觉得不甘心,低下头,双手握成拳头,不断轻轻相击着,不住苦思。 瞧着她这样子,瞧了好一阵,毕文谦既觉得可爱,又哭笑不得:“那个……陆衍,我怎么觉得,你不是想要我写什么歌,只是想要为难我啊?” “哼!反正你已经答应了!”陆衍翘起小鼻子,故意一副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嚣张表情,“我已经想好了!” “你是说,你的题目?” “寻常的题目,肯定难不住你。” “那倒不一定……” “别谦虚,我才不信!经理,你听好了,可不许反悔——这次齐奥塞斯库过来谈合作,没错!就这事儿!你写首歌,唱给我听。” “好……我试试。” 明知道是刁难,毕文谦还是答应得爽快。 但或许是他添上了“我试试”三个字,陆衍终于开怀地大笑。 “那就这么说定了!等我们搬回四合院的时候,你就唱给我听,可别忘咯!”(注9:这一段情节的言行,体现着陆衍的立场和情商。) 第七百七十八章 王部长的意见 带着和陆衍的约定,毕文谦一个人回了自己的房间。 唱首什么歌好呢? 这的确是一个颇有难度的名义作文。 齐奥塞斯库啊,你这个糟老头子也是坏得狠啊! 这么一想着,思维就跳脱开去,等待万鹏的时间,不觉就度过得快了。 甚至于,当万鹏敲门的时候,房间里正响着毕文谦傻笑般的声音。 “文谦,什么事情,这么高兴?” 在毕文谦的房间里,万鹏倒很是自来熟,钻进来四下看了看,便把公文包摆在书桌边沿,自个儿拖了把折叠椅,打开放在空地中央,还倒了一杯水,拿在手里,金刀大马地坐了。 毕文谦倒不在意这些细节,一屁股坐在床上,兀自笑着,又打量了他一会儿,才笑叹着说:“没什么,只是有些感慨,比起你们,我倒像是越来越怂了。” “怂?”万鹏哑然失笑,“也许,你怂一点儿,的确比较好。” “你是这么认为的吗?” 毕文谦眯着眼睛问。 迎着他的目光,万鹏认真地点了一下头,语气平静道:“从大局来看,很多人都是那么想的。连你自己也说了,稳定,稳定压倒一切。” “噗……这算是以子之盾,守子之矛吗?” “这几天,我难得待在京城,也趁此机会,向不少一线的领导,还有二线的首长,对于过于的工作作了当面汇报,也对于今后的工作,做了一些个人的展望。”万鹏一脸的坦诚,“文谦,你在海参崴的谈话,不少首长都详细听过了,更多的首长,也听过了许多段落。引起的讨论,甚至是争论,很大。具体到细处,我就不和你一一去提了,我们没有这个时间,也没有这个必要。只是,我隐隐觉得,小云之所以突然就更进一步,很可能和你的谈话有关。” “我?我好像没有专门去提王京云吧?”原本淡然的毕文谦,听到最后一脸懵逼。 “真的没有吗?”万鹏似笑非笑起来,“‘为什么加税,为什么减税,我们需要的不是让创作者心服,而是让人民群众广泛认同。人民群众的精神文明需求也是很旺盛的,虽然种类多种多样,但总合起来也是聚拢民间破碎化资本的重要途径。也正因如此,这是一个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非常难的事情。我对于现在国内的宣传部门的战斗力,不持乐观态度。如果事实证明他们做不好,也许,这个事情,可以由王京云来探索。’——这一段,是你的原话。事关小云,我就稍微背了一下。” 毕文谦稍微琢磨了一下。 “你是说,有人不希望王京云继续在流行音乐司走下去,最终走到宣传部?哪怕只是这种可能性,也要……防微杜渐?” “防微杜渐?哈哈!只怕不是防微杜渐,而是惊弓之鸟。”万鹏忍俊不禁起来,“刘三剑的先例在前,你知道你那一句‘对于现在国内的宣传部门的战斗力,不持乐观态度’有多吓人吗?” “难道,我说错了什么?” “你有没有说错,我不知道。毕竟,你心里的标准,往往和很多人都不同。”万鹏浅浅喝了一口水,有些隔岸观火的感慨,“但是,你恐怕并不知道,自从你在电视上开炮之后,现在宣传部的部长,就是接替那个三宽部长的王部长。在几个月前,中央开了一个党的建设研究班,参加研究班的除了中央一线部门领导、有丰富党建经验的二线首长,还有二十多个省和地、市的书记、副书记。王部长作为班长,在班上的讲话里,引用了《人民日报》的社论里的段落——‘在最近几年,中国整个的社会科学的前沿主流,也即最时髦的意识形态和理论,无非是谩骂中国的历史,指责中国的现实,丑化整个中华民族。谁用的辞汇新鲜,谁骂得痛快,谁就会成为名人,成为‘优秀’的理论家。查一查那几个前几年被捧上了天然后步入仕途的所谓‘理论名人’的身世,哪一个不是走的这条终南捷径?在中国,庄严的‘科学’实际上成了垃圾堆。它没有美化社会,却在污染着社会。这种否定派的意识形态,在刻意的纵容下,完全的合法化了;它从社会科学研究机构流进了大学,成为许多的大学生和教师崇拜的哲学。意识形态和国家政权对立了,在中国的社会科学中,至少有相当一部分和中国的政治目标是对立的。这些对立的意识形态理论,较之其传统的理论学说,形式上更加活跃,内容上更加新奇。从而,在经济、哲学、文学,以至人们的整个社会生活中,产生了极大的影响。这是中国社会不安定的意识形态基础,是随时都可能长生暴乱的根源。’”(注1:这个班“历史”上的确开过,不过是在八平方后开的。所以,文中是价格闯关后开的。这个王部长也的确当过班长。) “不仅是引用,他还这么说过:现在有一个问题,就是搞资产阶级自由化的人进行这种思想上、政治上的阶级斗争有没有经济上的根源?有没有一种经济力量支持他们,作为他们的基础?这是需要深究的问题。就他们自己来说,观点是明白的。他们把希望寄托于‘中产阶级’。历史上,‘中产阶级’和‘资产阶级’是一个意思。欧洲封建社会解体的时候,有贵族、有平民,两者中间有一个中等社会等级,叫作‘中产阶级’,实际上就是资产阶级。在马克思、恩格斯的著作中,‘中产阶级’和‘资产阶级’是通用的,他们有时用MIDDLE CLASS,有时用BOURGEOISIE。186同志在《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中也用了中产阶级这个词。他把中国民族资产阶级叫作中产阶级,用以区别依附于帝国主义的买办资产阶级、大资产阶级。总之,马克思、恩格斯、186讲中产阶级,就是指资产阶级。那么,搞资产阶级自由化的人所说的‘中产阶级’是指什么呢?这可以从他们自己的话中看出来——‘我最近有兴趣推动成立中国私营企业家联合’。应该有他们政治上的代言人’;‘应让‘私营企业家’成为中国举足轻重的力量’;‘中国没有中产阶级,我倒希望能看到重新出现几百万个‘资本家’,台湾的民主改革难以逆转就在于有几十万个资本家这样强大的经济力量作基础。’‘有一个新的社会力量在兴起,这股力量就是中产阶级,他们是个人企业家,有些是集体企业的经理。这些人手里有很多钱,他们‘财大气粗’,经济有了力量,政治上也有了力量。有些人不满足于只是多赚几个钱,而且要求参政,表达意见,寻求政治代理人’。过去一个时期里,曾经把本来不是阶级斗争性质的事情看成是阶级斗争,那是错误的;最近几年,对明明是阶级斗争性质的事情,不如实地看作是阶级斗争,丧失警惕,这是必须要再一次拨乱反正的。” “坚持资产阶级自由化的人,他们的经济体制‘改革’,说到底:一个是取消公有制为主体,实现私有化;一个是取消计划经济,实现市场化。他们认为,经济上出现种种困难是由于没有完全市场化,要完全市场化就必须改变所有制,就要私有化。他们提出了各种各样的实行私有化的方案,有的主张把国有财产分割成股份卖给个人,化为私有;有的主张国家贷款给私人,让他们购买国营企业;有的主张给私营经济和个体经济加紧输血,促使它们迅速壮大,直到足以吞噬国营经济。他们的政治体制‘改革’,说到底就是要实行多党制,搞‘三权分立’,取消TG的领导。用他们的话说就是要打倒TG的‘独裁’。这也有一整套的说法,什么TG和民主党派不应该是领导和被领导的关系;什么TG应该取消政治局,不要在政府之上还有一个政府;什么TG只应管党务,所谓‘党理党务,党筹党费,党正党风,党容党派’。搞自由化的人策动成立宪法修改委员会,提出要把四项基本原则从宪法里取消。总之,他们的改革纲领就是一句话,改变社会主义制度,实行资本主义制度。” “前一个时期,一些报纸、刊物、出版社、研讨会、报告会,为搞自由化的人提供了阵地。这些人先是讲,然后在报纸上发文章,别的报纸就转载,许多文摘报刊又摘登,最后还出书。这样一来,名利双收,既能发财,又能有职称,还能升官。这对一些青年人是很大的诱惑,觉得搞MARX主义没有什么出息,跟着那些人很快就可以成名、升官、发财。这种状况再也不允许继续下去了。我们的报纸、刊物、出版社、广播电视决不能再为自由化提供阵地了。”(注2:这些段落,基本是“历史”上王部长在第3期学习班上的原话。然而,当苏联GG之后,南巡之后,这些事情,就被淡化然后不了了之了。) 终于,万鹏像喝酒一样大喝了一口水。 “文谦,其实,王部长说的远不止这么一些,但那些指名道姓的批评,就没有必要在这儿细说了,免得污了耳朵。王部长已经如此说了,你还觉得宣传部缺乏战斗力。这不禁让某些人联想,你到底希望到什么地步?” 毕文谦简直有些目瞪口呆:“那个……这么长的段落,为什么你也说得那么熟练啊?” 万鹏稍微低头笑了一下:“因为,这个班,我原本也被点名参加,但考虑到我的工作情况,就没让我回来,但班上的所有发言内容,都专门寄了一份给我。当时,华华人在欧洲,这个班的内容,我必须重视。我没有精力把所有的发言都记牢,但其中少部分,应该认真记下来。”(注3:万鹏的政治份量……) “可是,我的确在陆衍给的简报上看到过这个班的名字,但我根本不知道那些谈话内容啊!” “你是不知道。知道的人,也知道你不知道。但更多的人呢?他们只知道,这个班,以及王部长的发言,都在你的海参崴谈话之前。”万鹏的微笑有些玩味儿,“你不知道王部长的发言,但王部长却知道许多你在海参崴的谈话,在听说了你的看法之后,王部长很大度地承认自己目前的工作做得还很不够,但他也强调了,之前一年多,有很多事情,并不是他不愿意落实,而是既有人从上阻挠,意见无法统一,也有人从中对抗,落实不了。所以,他在之前非正式的讨论会上表示了,要尽快加强落实部门内部的整风和整顿,让部门上下坚决围绕中央,重新拧成一股绳,焕发出历史上曾有过的战斗力。文谦,你觉得,这意味着什么?”(注4:从上阻挠、从中对抗,“历史”上赵真人喷过王部长;三宽部长留下的部门里,不大规模清洗,的确很难搞。这一段话的信号,习惯新闻联播的朋友应该更容易理解?~) 毕文谦总觉得自己很无辜:“这些,和我关系应该不大吧?” 万鹏笑看着他,也没有去反驳什么,只是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了下去。 “王部长在那次发言上,还提了一点:资产阶级自由化与四项基本原则的斗争是长期的。在阐述这一点的时候,他的许多观点,和你的海参崴谈话,和你一直以来的看法,是一致的。他说,我们应当清醒地看到,同自由化的斗争不是一年两年的事,要斗几十年。我们当然要抓紧发展生产,完善制度。不过,在得知了你那天在美食街对于美国历史和未来的梳理之后,王部长在私下里和我说,也许,未来的斗争,并没有他之前估计的那么漫长。他觉得,你的论断,是有道理的。他也更加理解了,为什么你会觉得宣传部缺乏战斗力——想要在三十年内超越美国,我们既要在自身的道路上更加坚定,也要避免枪打出头鸟,再次被别人包围封锁。这需要很高的水平才可能做到,现在的宣传部的情况,的确还不够,远远不够。” 毕文谦终于渐渐听明白了一些,但他似乎对此兴趣不大。 “万鹏,其实你没有必要和我说这些。” “是啊,我原本也没打算和你说。”万鹏认真地点头,“但我昨晚,先后拜访了邓总理和会计师。对于你打算添一个跪像的想法,邓总理很是赞同;而会计师则沉思了一阵,他认为,在原则上,你是对的。但在此时此刻这么做,肯定是有利有弊。他又思考了很久,觉得这件事情,利大于弊,所以,他原则支持这件事情,但也希望,能够寻找到最大限度减小弊端的做法。” “那么,他老人家有什么指导性意见吗?”(注5:邓声洁和会计师存在政治分歧。) 毕文谦一副虚心请教的表情,万鹏却看着他,似乎答非所问:“关于小云‘进步’的事情,昨晚会计师也问了我的想法。我实事求是回答了,小云个人不希望半途而废,但他更服从组织的决定。会计师有些满意,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三种人的提法,最早是他提出来的。他始终坚信,清理三种人是正确而且必要的。但在具体落实的过程中,有不少糊涂案,甚至是冤假错案,这样的事情,有些,他看在了眼里,但更多的,退居二线的他很可能无法看到。一直以来,在中央,他都不是一言堂,为了顾全大局,有许多错误,他无力亲自纠正。会计师还说,小云在新入职之后,也去拜访过他,对于这项工作如何展开也表达了自己的思路,表达得很好。正确的路线确定之后,干部就是决定的因素。给小云肩上加担子,在更重要的位置上锻炼,他也首肯了。不过,对于文谦你的想法,会计师也没有忘。你觉得宣传阵地上,可以由小云来探索,现在,小云不在宣传领域了,宣传部的王部长,也是值得期待的。不过,宣传阵地,并不只是一个宣传部,文化部同样非常重要。现在看来,文化部的王部长,也许应该让贤了。关于新的部长的人选,大家还在酝酿。会计师希望,听一听你的意见。”(注6:结合上一段会计师说有利有弊,但最终原则上同意了——主角明说过厘清three种人问题是要剥削发展经济,也没有说这个问题错在根本上,于是会计师顺势甩锅。而之所以如此,会计师没有决定性的军权是大前提,这也是王京云会“进步”的原因。) 毕文谦直接咕嘟咕嘟喝了满满一杯水才压了惊。 “这是开玩笑吗?上次一个研究室的主任,就非要我推荐,我都被赶鸭子上架,只得推荐了长者。现在倒好,不叫我推荐主任了,改推荐部长了!这是要把我架火上烤吗?” 万鹏一副我就静静在这里看你装逼……不,装疯卖傻的表情,等他的情绪似乎稳定了,才继续追问。 “总之,你推荐一个人吧。我也好交差走人回东北。” “可我怎么推荐?上次我都说了,我之所以推荐长者,是因为我亲眼见过的高级干部本就不多,感觉可以还没有退居二线的,只有长者一个。” “这是你需要思考的问题。我管不着。”万鹏呵呵地笑。 毕文谦索性躺倒在床上,默默看着天花板。 过了许久,他终于出声了。 “好吧,我就推荐一个,反正,只是推荐,又不是我拍板儿。” 万鹏饶有兴趣地说:“你说。” “我一直宅在四合院,很少出去走动,那个岳代省长也肯定不适合文化口,所以,要说亲眼见过的话,我实在没办法推荐谁。不过,仔细想想,陆爷爷早年不也当过文化部长吗?不,他连宣传部长也当过。他不仅是一个部长,也是一个作家。那篇《金色的鱼钩》,是课文里对我触动最深的文章之一。能写出这样的文章的人,我相信,不仅在业务水平上是胜任的,在政治上也是可靠的。而同样让我深深触动的课文,还有一篇。” “哪一篇?”万鹏微微前倾身子问。 “《谁是最可爱的人》。”(注7:魏鸿杰的政治立场……在当时……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嗡嗡“余孽”了。) (注,王部长,王忍之,理论工作者,1987.2月至1992年底任中共中央宣传部部长。1992年底至2000.7月,任中国社会科学院党委书记、副院长。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干将……) (《谁是最可爱的人》魏巍) 第七百七十九章 站起来有代价 万鹏一听就知道毕文谦指的是谁。但他不置可否,渐渐仰靠起来,垂着眼神,思索了一阵。 “……好吧,我知道了。离京之前,我会去汇报。现在,继续谈谈昨天没说完的事情吧。” 毕文谦依旧望着天花板,脸上渐渐失去了微笑,沉默了许久。 见此,万鹏也不免变得凝重起来:“文谦?这个问题,真的很难?还是说,干系重大?” “你可以说那是相当的重大,但也可能,是一条战略上的弯路。” “弯路?” “没错,弯路。弯路,既不是南辕北辙,也不是死路,却可能会造成全局上惨痛的代价。”毕文谦又抿了一会儿嘴,忽然叹息了一声,“万鹏,从决断上来说,我更希望那位汪教授,去计委那边,退一步,去黎华的研究室也行。但我真的不敢说我一定是对的,毕竟……你不是才说过?我,还是怂一点儿比较好。” 万鹏正襟危坐着,看着眼前的毕文谦在床上没有正形的模样:“……文谦,你还是尽量和我解释一下你的思路吧——大家都希望你暂时怂一点儿,但具体该不该怂,是另一回事。” “是吗?呵呵。人常说出自相矛盾的话,越是人多念头杂的时候,越是如此。这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可惜我对此没有兴趣。”毕文谦双手枕起了后脑勺,“万鹏,这件事情,我可以和你说明白,而这之后,决断的权力,以及之后的成败,责任就在于你了。” “你说。” 声音沉重,却没有犹豫。 “现有的模糊推理机具体是什么构造,有什么功能,我不知道。但是,可以预见,模糊数学作为应用数学里的一门分支学科,它的确能够对人工智能的发展起着重要的作用。它是否是必要的,我不知道,是否是充分的,我也不能断言……好吧,这话说得似乎有些不靠谱,但就是这么个意思。而人工智能技术的发展和成熟运用,是成熟的社会主义时代所必须的。所以,仅仅从宏观的角度考虑,这一块儿,我们应该发展。” 毕文谦继续叹着气:“然而,新技术的探索,是非常贵的。我们现在还处于必须要把一分钱掰两半花的贫穷阶段,在这个阶段,把大量人才和资金投入到这里面,殊为不智——当初,在陈清清的书房里,我就对你说过,工业,是科学理论和技术工艺相结合的产业。我们现在并没有足够规模的相关产业链,人和物都还远远不足,即使我们的技术有了突破,也可能转眼就被外国给窃去了,然后被别人依靠大规模的高级工艺水平所形成的成本优势给反过来碾压了。为他人作嫁衣裳。即使我们真的做好了保密工作,那些技术也在短期内难以高效地转化为切实的生产力,这对于我们来说,是难以接受的。” 万鹏觉得自己似乎听明白了:“所以,你宁愿建议让汪教授去计委?” “我的建议,只是我的建议。也许我可以不客气地说,我的看法比你的靠谱,但真正掌握技术的汪教授来说,他的意见,才是需要充分尊重的。” “这本该如此。”万鹏忽然不阴不阳地笑了一下,“文谦,我看过一张照片,那是新中国建立初期,我们的顶级科学家和领导人们一起合影的照片。照片里,科学家们坐在最显眼的位置,领导人们坐在不起眼的角落。而最近十年的情况,不能细想,即使细想了,也不能细说啊!为什么20年前我们能造出原子弹,而现在却流传起造导弹不如卖茶叶蛋的笑话?这一切,不是没有原因。” “你能够意识到这些,我也可以放心很多了。有些话,我就不必刻意去提了。”毕文谦偏头瞥了万鹏一眼,“万鹏,以前我就告诉过你,关于计算机产业,我们目前的主要精力,要放在建立足够规模的产业链上。目前,国际商业机器公司占据着计算机产业的硬件制造的鳌头,而日本发起的第五代计算机研究,则是软件领域的前沿探索。我们也许在个别细节上是超越他们的,但那毕竟只是个别细节。从整个体系来说,自己从零开始的另起炉灶,我们花不起这个钱。” “所以,在你的规划下,我们已经拉着远东和日本一起合作,学习和追赶美国的硬件技术。” “没错,这是我们眼下应该做也必须做的。但这是不够的。” 万鹏一愣:“不够在哪里?” “经济建设为中心,和一切向钱看,是不同的。我们不能只钻到钱眼里。计算机技术,必然会渐渐深入到整个社会、每一个人的工作和生活中。如果我们每一个个人,以及整个国家的行政机构,生产领域,都习惯并且依赖于计算机技术的高效,而这些技术的基础架构,是源于别人的设计——万鹏,你觉得,这对于国防来说,意味着什么?” 万鹏下意识地握紧了双拳。 “这是被人掐死了命脉!” “所以,有些在单纯的经济层面并不划算,甚至看上去很蠢的事情,我们必须要做。”毕文谦的口吻渐渐冷漠起来,“‘中国人民站起来了’!这句话,听起来,多么的悦耳,多么的鼓舞人心。但想要永远地站着,就必须付出许多代价,许多别人的猪或者狗看不到也不必去烦心的代价。” 万鹏听了,忽然畅快地笑:“猪、狗!是啊!有不少人,还觉得我们现在过得猪狗不如呢!他们要么是忘了,什么是磨刀霍霍向猪羊,什么是狡兔死走狗烹;要么,随时都存着独自一家一人卖国求荣的心思!” 毕文谦忍不住嘲讽道:“卖国?不,不,不,那种人,既不知彼,也不知己,连卖国都卖不起价钱。我们在这里,没有必要为他们浪费口水。” 万鹏也不客气,起身过去,坐到了毕文谦的书桌前,捡起钢笔,随意拣了一张白纸,似乎准备做笔记了:“那,我们还需要做什么?” “具体该做的,现在能做的,我以前就告诉过你了。再远一点儿的,我现在无法告诉你——硬件技术的尖端在美国手里,而我们和美国的关系……很微妙。我们又没有战略主动,接下来一两年,局势会走向何方,具体会先后发生什么事情,可能性太复杂了!非要说的话,倒有一件事情,你们可以优先做一下。”(注:这一章似乎不必太多解释了。毕竟最近华为、联想等关联事件,算是直观的对照了。) 第七百八十章 两个软件 毕文谦的视线渐渐模糊,陷入了回忆,回忆起上辈子的一些事情。万鹏压抑着追问的念头,提着笔,安静地等待着。 “……万鹏,在60年代末,美国的国防高级研究计划局做了一件事情,它们为了军事研究上的信息连接,制定了一些软件协定,将加利福尼亚大学洛杉矶分校、斯坦福大学研究学院、加利福尼亚大学和犹他州大学的四台主要的计算机连接了起来,让这四个地方的信息,能够快速的交流。另外,美国的国家科学基金会也把美国的五台超级计算机相互连接,供100多所美国大学共享它们的信息资源。很显然,这样做,能够大幅度地降低信息传播的成本,提高效率。而在70年代末,美国的贝尔实验室提出了一个思路,允许计算机之间以存储-转发的方式交换信息。也许,在美国人看来,这是用于军方科研的高端技术,但在我看来,这样的技术,这样的思路,却是进入信息时代的起点。仅仅军用,简直是暴殄天物。” “所以,我们也应该把国内的计算机互联起来,形成一个整体的网络,让人,让所有人都能便捷高效地交流信息。这个计算机的网络……就叫互联网好了。只有这样,人们才会有更多的时间,更高的效率去工作、学习。但很显然,我们现在的条件,离这个目标还很遥远。我们不妨一步一步来——首先,在局部的一个城市里,尝试建立一个小范围的网络,先做好一个局域的网络。目前我们拥有的超级计算机只有一台,并且在潭州,要参与到互联网的建设里来,不太方便。所以,我们可以先在京城、申城还有冰城三个不同纬度的地方先行尝试。其中,冰城局域网,优先把科研所互联起来;申城的局域网,优先把企业互联起来;京城的局域网,优先把在京城的中顾委互联起来……” “等等!”万鹏吓了一跳,“文谦,你指的是什么?” 毕文谦稍微坐起来,手撑在床上,朝万鹏笑着:“这其实是显而易见的。科研机构、生产企业、行政政府,将来都必然会深入运用互联网技术,但这些技术,我们现在只能逐步摸索。互联网的很多技术,最终是人在使用,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教育水平,不同的职业,不同的经历,不同的性格,什么样的技术,能被更多的人接受,用起来方便,我们在这里怎么说,也算不了数,得有小白鼠们亲身使用过了,才能有相对靠谱的回馈。科研部门和生产部门,不必我多说,而政府,一种还算不上成熟的技术,我们不可能直接让一线领导来做尝试,那么,退居二线的中顾委,自然就是不二人选了——他们大多年纪比较大了,不像年轻时那样有大把的精力到处调研,集中开会,互联网技术,对他们彼此之间交换意见,会有着极大的帮助。而且,文华在开党委会的时候,不是提过吗?要从法理上明确离休干部在物质待遇上具有一定特权,并且特殊物质待遇既要是个人待遇,其具体类别还要和国产化挂钩。互联网技术的运用,既是前沿科技,也属于个人使用产品,我们现在说的,也讲是自主研发的——让中顾委优先使用,恰如其分嘛!” 万鹏略抖着手,做了一会儿笔记,才感慨地说:“也只有你,敢直说把首长们当小白鼠。反正,我的胆子还没这么大,估计,别人也没有。照你的想法,冰城和申城,我们可以自己想办法摸索,但京城这一块儿,你还是稍微说具体一点儿吧。” “具体?”毕文谦稍微回忆了一下,“暂时不必搞得太铺张,只需要做到这么几点就好:第一,在京城挑一所大学,制造一台大型计算机;第二,给每一个在京的中顾委配一台长城386;第三,参照美国已有的技术思路,发明具体的网络协议,让这些个人电脑以那台大型计算机为中心节点,互联起来;第四,培训一批政审合格的会使用五笔输入法的秘书,替老人家打字,当然,老人家自己瞩意的秘书能够尽快学会更好,如果老人家自己主动愿意学习,我们也可以鼓励;第五,编写一个在长城386上能够运行的交流用软件,让中顾委们可以通过个人电脑,在自己家里,通过互联网,实现瞬时的文字交流,交流的速度,取决于打字员的打字速度,这个软件,嗯……就叫红旗好了,给每一个中顾委提供一个个人的软件帐号,帐号的号码,就用他们自己的红旗车的号码,在具体交流时,可以在号码之余添加个人的名字,但识别的基础仍然是号码,相互的交流,可以是一对一的,也可以是一个牵头,组织若干人一起讨论,另外,再常设一个所有成员都在其中的讨论组,每一个人都可以在里面发表自己的言论;第六,在大型计算机里建立一个数据库,把中顾委们通过红旗软件交流的所有文字信息保存下来,以便随时查阅、核实;第七,可以根据中顾委们的需求,把他们需要的信息资料也收录入数据库,然后编写一个检索软件,方便他们随时通过个人电脑进行查阅;第八,针对信息安全进行研究,在相关技术成熟之前,这个局域网暂时和其他计算机在物理上隔离。” “暂时,就这些吧。所谓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迟早有一天,我们每一个中国人,都可以有一台甚至不只一台个人电脑,个人电脑的大小也会越来越小,小到可以随身携带,拿在手里使用,而这个红旗软件,它的功能也必然会越来越丰富。在将来,每一个人都会有且只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红旗号。到那个时候,8位数的红旗号,本身就是一种荣誉;而8位数以上的,可以根据个人喜好免费申请;8位数以下的,可以作为政府机构的官方帐号。万鹏,请你转告中顾委的前辈们,不要怕提出的要求太刁钻,给这样的将来会被全民使用的通讯软件和检索软件的发展提供意见,这既是他们的荣誉,也是他们的责任。如果我们自己用了都觉得方便,觉得好,这样的软件,肯定能够卖到全世界。互联网是信息时代发展的必然,而现在,全世界都还只有军用的互联网的雏形,大家大体上都在差不多的起跑线。在最近十年里,我们的计算机产业在一些精神上朝外国人下跪的人的耽误下,错过了一些历史机遇,而这个机遇,我们不该再一次错过。” 一席话说完,毕文谦看着书桌前努力速记的万鹏那一丝不苟的侧脸,忽然轻松地笑了。 “这样,他们应该不会在意当小白鼠了吧?”(注:这样的规划,在将来落实实名制会更容易。另外,当时顾委有不少的确身体不太好,不能到处跑了。中国第一个网络聊天室什么的……顾委的打字秘书显然将会是一个抢手又危险的终南捷径,而文华系主导硬件建设和人员培训,这在将来会渐渐成为份量不小的政治资源。) 第七百八十一章 王与侯 万鹏认认真真的速记完了,然后又认认真真的完整写了一遍。 看着他这态度,毕文谦相信,他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话,真执行起来,可能会产生何等画美不看的情况。 于是,毕文谦情不自禁地哼哼笑了。 “万鹏,其他还有什么需要说的吗?” “你先等我写完。”过了一会儿,万鹏才放下笔,把纸扯起来,收进军衣的口袋,“我想想……对了,文谦,之前你提出的那个特殊津贴的事情,我想确认一下——有人把这个构想解读成当代的封侯政策,这个解读,合适吗?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 噗…… 毕文谦很是残念:“你已经不是第一个问这个问题的了。封侯……非要这么说的话,难道是所谓的白马之盟?非党员不王,非有功者不侯?要不要把那句天下共击之也加进去?” 万鹏听出了话里的讥讽,但他却认真地点头道:“这在我们看来,的确更像是一个笑话,但对于有些人来说,却更容易理解和接受。所以,也许没有断然否认的必要。” “有些人?”毕文谦不禁追问。 “比如说,同文同种的华人。” 好吧,毕文谦总算是稍微理解了万鹏话里话:“……你是说,要向那些海外华人讲党的道理,他们可能听不懂,甚至不愿去听,而如果是告诉他们封侯,他们更可能欣然而至?” “你的海参崴谈话里说过,只有我们新中国,经历过社会科学的核试验,其他地区,没有这样的洗礼。要让他们真心理解然后认同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的豪迈,恐怕合适的比例并不太高。相对的,那些知识分子,倒更可能读过历史上的《谏逐客书》,‘穆公求士,西取由余于戎,东得百里奚于宛,迎蹇叔于宋,来邳豹、公孙支于晋。此五子者,不产于秦,而穆公用之,并国二十,遂霸西戎。孝公用商鞅之法,移风易俗,民以殷盛,国以富强,百姓乐用,诸侯亲服,获楚、魏之师,举地千里,至今治强。惠王用张仪之计,拔三川之地,西并巴、蜀,北收上郡,南取汉中,包九夷,制鄢、郢,东据成皋之险,割膏腴之壤,遂散六国之众,使之西面事秦,功施到今。昭王得范雎,废穰侯,逐华阳,强公室,杜私门,蚕食诸侯,使秦成帝业……’” “行了行了,别背了。你到底是外语学院毕业的,还是汉语言学院?”毕文谦哭笑不得地打断了万鹏的话,“不管是你,还是其他什么人,要觉得这么做利大于弊,我也没兴趣去计较。不过,请记牢一个原则,我同样在海参崴说过:反ge命不如不ge命,不ge命不如晚ge命,晚ge命不如早ge命。只要能落实贯彻这个大原则,要由着别人把特殊津贴理解为封侯什么的,那就由他去吧!” 万鹏把毕文谦的情绪看得分明,却还是持着不同的看法。 “所谓习得文与武,货与帝王家。封候拜将,自古以来就是那些知识分子向往的人生目标。我们现在,很缺人才,在很多重要的领域,需要靠得住的自己人,那么,在剩余的地方,政治上不见得靠得住的人,也应该想办法招为所用。我们出得起什么价钱?物质条件,我们比不得那些发达国家;精神待遇,拜将是不可能的,那就只能封侯了。换成你在海参崴的说法,卖官是不能卖的,鬻爵却是另一回事,只要,那样的人真的做得出不可或缺的贡献。你说非党员不王,非有功者不侯,我知道,你在开玩笑,但大家酝酿的意见,的确和你这个说法差不多。王和侯,是截然不同的,在今天,就是人大和政协的区别。” 毕文谦咂了一会儿嘴,终于轻松了一些,放开手,重新躺倒在床上。 “照这样下去,政协的意义,恐怕会越来越水了。” “政协现在的大多数提案,难道就不水了吗?”万鹏反问。 “如果是这样的话……”毕文谦长叹了一口气,“政协礼堂里形形色色五花八门,唯才是举。人民大会堂里才是真正的人民?” “本来就是这样嘛!只不过是将来会体现得更彻底。”万鹏脸上也生出了一丝嘲讽,“唯才是举的政协,可不是随便什么牛鬼蛇神都能进的。”(注1:事实上,而今的政协的下限……) 这样的字眼儿,几年前的万鹏,怕是不可能说出口的。 为此,毕文谦忍不住高兴,高兴地发笑。 “怎么?” “没,没什么。只是觉得,那样的将来,似乎也不错。非党员不王,非有功者不侯……那样的话,对于党员,特别是新一代党员的磨砺……党建,就不是我能僭越的话题了。” 万鹏又仿佛噎着了,默默盯了毕文谦一会儿,才沉声说:“这次年中的四中全会,计划会讨论,必须坚持社会主义道路,必须坚持无产阶级专政,必须坚持TG的领导,必须坚持马列主义、186思想。” 毕文谦先是一愣,旋即心里一紧。 “讨论什么?” “是否以此为纲。” “谁首先提出的?” “傅懋恭……” “不是,我是问在我从海参崴回来之后!” “那……就是华华了。”万鹏察觉了毕文谦语气的异样,忽然,从自己的回答里想到了什么,“……文谦,这难道也是你在海参崴……” “呵呵,原来如此。” 毕文谦闭上眼睛,不住地鼓着掌。(注2:“必须坚持社会主义道路,必须坚持无产阶级专政,必须坚持TG的领导,必须坚持马列主义、186思想”,是凡是时代提出的四项基本原则,而在凡是下课之后,286把必须坚持无产阶级专政改成了必须坚持人民民主专政,这里面的区别,值得琢磨。而在“历史”上,傅懋恭在13大里的确想以286的四项基本原则为纲,但被真人等自由派阻击了。而文中现在,黎华一方面是为傅懋恭出头,同时也是要进一步消灭286的政治遗产,扭转路线。) “文谦,你们到底……” 突然,毕文谦一骨碌爬起来,走到书桌旁,居高临下地看着万鹏:“不用多想,那是黎华的想法。在海参崴,我想说的,一切都在录音里面。不过,说起四中全会,倒有一个事儿,黎华现在不在,我就和你说了——之前黎华告诉我,有人提出,在四中全会上讨论我在海参崴和黎华的谈话。我当时半信不信,更多倾向于不信。可现在,我不得不正视这个说法了。这种事情,我本没有兴趣管,也没有资格说三道四,但我想了很久,还是忍不住多嘴一句:你们要讨论,可以,但从防微杜渐的层面来说,最好不要被外界知道。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建议。”(注3:主角是信任万鹏才告诉他这些——在海参崴,没有把自己的话也录进去,如果万鹏去告密,是会影响黎华在老人们心中的信任的。) 万鹏不太明白:“文谦,为什么?” 毕文谦一手拍在万鹏的肩上,推心置腹地说:“虽然很多人在面对美国的时候膝盖有些软,但我的确在战略上视走资本主义道路的美国为土鸡瓦犬。不过,我藐视的,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美国。真正值得我担心甚至害怕的,是在30年内自发地走社会主义道路的美国。换句话说,在长平定局之前,秦国最最害怕的,其实并不是六国合纵,而是其他大国也贯彻商鞅法制。” (PS:也许,这一章又有些地方太隐晦了?) 第七百八十二章 未来式教材 万鹏走了,一言不发地,带着复杂的表情走了。 毕文谦只把他送到了过道,待他的身影在楼梯口一拐弯不见,就自己进了屋,重新躺倒在床上,有些出神地望着雪白的天花板。 这个上午,这一番对话,会产生什么影响,会对自己产生怎样的影响,毕文谦猜不了,也不想去猜。 就像自己和万鹏,都穿着军大衣,却都不是一个真正的军人的模样。很多事情,自己能够努力起一个头,但会走出怎样的轨迹,走向怎样的结局,就不是自己能左右的了。 也许,自己作为一个在10年代生活过的穿越者,在心底,终究有许多认识,和这个时代的人大相径庭……确切地说,是这个时间点上,各个不同年代成长起来的人。(注1:在80年代,在面对资本主义时,主角对于社会主义道路的极度自信,和大多数人是有明显差别的。) 唯一能够确定的,是自己至始至终,是坦然的。不像王京云那样,放不下。 问心无愧,这就足够了。 一圈想通,他便起身坐回了书桌前,继续提笔。 第二天傍晚,吃过饭,跑过五公里,洗漱完了,夜也渐渐深了,就在毕文谦考虑要不要早点睡觉的时候,羡工敲门进来了,一副呆呆的表情,手里,只之前毕文谦让她带走的资料。 “经理。” “你终于看完了?今天已经有些晚了……” “经理,这些,是真的吗?真的会实现吗?”羡工慢慢走到近前,一只手仅仅抱着资料,另一只手忽然握紧了毕文谦的胳膊,颇有些激动,“这些真的要作为教材?” 这样的反应,似乎并不出毕文谦的意料之外,他轻轻拍拍了羡工抓来的手,平和地笑笑,安抚她的情绪:“看来,你是想赶早不赶迟了。你先拿把椅子坐,我们慢慢说。” 说着,他还起身给羡工倒了一杯水。 然而,即使资料放在了书桌上,落了座,手里换成了温暖的玻璃杯,羡工的情绪还是在发呆和激动之间波动,或者说,有些亢奋。她前倾着身子,目不转睛地紧盯着毕文谦,几次又想开口,却似乎组织不好语言,最后,干脆把玻璃杯里的水一口闷了。 “……经理,这些,真的会是真的吗?” “你啊,淡定一点儿,淡定。这些,我写出来之后,你是第一个过目的人。因为你是国安出身,我也选择由你来负责落实这件事情。这也不是什么大风大浪……” “经理!那些所谓的大风大浪,比起这个,算得了什么!”羡工忍不住大声反驳起来,“如果这些都是真的能实现的……” “不,羡工,历史是由人民创造的。能不能实现,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毕文谦的五指轻按在那些资料上,依旧平和地看着羡工,“我只是为了让国内的学生们学起英语来不那么枯燥,编了一个故事,希望那些教育专家能够把以这个故事为线索,把英语教材编得寓教于乐罢了。” “可是,这个故事……” “一个故事罢了,一些发生在中国的普通中学校园里故事而已。英国能够为英国人民拍出一部《是,大臣》,我们为什么不能为我们的学生拍一部《同窗记》呢?” 羡工一挥手把空空如也的玻璃杯剁在书桌上。 “经理!那个什么《是,大臣》我也看过一点儿,人家那是当代的故事!你这个《同窗记》写的是2015年!” “好吧,算是一个科幻故事。”毕文谦努力保持着淡然的微笑,“在语文和历史这两科,我强调了真实,强调要警惕历史虚无主义。我们有长远的历史,灿烂的文化,在真实的基础上编写这两门科目的教材,并不太难。但英语,是一门外语,就现状来说,大多数家庭的孩子并没有良好的学习和练习环境。所以,我只能另想办法——首先让人喜欢,产生兴趣,多数人才会愿意花更多的时间去深入了解,进而学习和记忆。” “这个我能理解。”羡工连连摆手,“经理,我是想问,2015年的时候,我们……我们真的能够那么……那么好?” 毕文谦没有直接回答,从书桌上找出一张纸,递向羡工:“所以,如果我的意见真的能够被教委的专家们采纳,我希望这一段话能够印在教材的结尾。羡工,你来念念。” 羡工疑惑又好奇地接过纸,低头念道:“这部教材里的故事,只是一个虚构的故事。但这些故事的背景,却不一定是虚构的。当日历走到故事里的那一天时,故事与现实,究竟哪一个先,哪一个后,取决于从先辈手中接过这个国家的各位。英语,只是一门外语,并非所有的职业都必须掌握的知识。把英语作为义务教育的必修课,对很多人来说,是一种委屈,也是一种消磨。但这,是值得的。这是我们这一代人的历史使命,是我们这一代人需要付出的牺牲——为了让我们的下一代人不必全都学英语,我们强迫我们这一代人学英语。” “让枯燥的课程尽量有趣一点儿,是我能够力所能及为各位同学做的一点儿微小的工作。” 念完之后,羡工又有些恍惚,直勾勾地盯着毕文谦。 “……经理,我们将来的火车,真的可以一个下午就从京城开到申城?” “那个,不是故事的重点吧?”毕文谦脸上是哭笑不得的表情。 羡工又有些激动起来,声响又大了不少:“经理!我敢保证,这要是真成了教材,这样的问题,绝对才是重点!我是明白了,为什么你要我在看完之前待在这栋楼里不出去。可我必须要说,我拿着这些故事出去,我第一个要找的,绝对不是教委!” “你要是觉得有必要,让国安部、工科委,甚至科学院的人来一起参详,我也不反对。那不是我能管的事情,也不是我想管的事情。我已经让你来负责了。”毕文谦抬手虚压了一下,“在我而言,这真的是让为了英语教材更有趣一点儿而写的故事。今天真的已经晚了,我们还是具体说说故事本身吧……” 说着,毕文谦把自己的椅子挪了挪方位,和羡工并肩而坐,拿起了那叠写着故事的资料。(注2:一个穿越者写的30年后的“科幻故事”,作为中学必修教材的框架,这可以说是改变国家的大杀器了。虽然潜移默化的周期比较长。) 第七百八十三章 《同窗记》的人设 “这是一个以初中生为主角的故事,从初中到高中,6年的成长。就像《是,大臣》一样,那里面虽然出场的人物不少,但主要的角色,或者说重点刻画的角色,只有三个。而这个《同窗记》,背景可以设计为京城里的一所大学的附中,具体是哪一所大学,就不必交代明白了。主角都在初一2班,将来就是初二2班,一直到高三2班。有这么几个——” “秦姜岚,女,中国人,外貌可以参照蒋琴琴的模样。父母当初是同学,父亲姓秦,是附中食堂的大厨,母亲姓姜,是一个老师。曾祖父是解放后回家务农的老红军。虽然妈妈一门心思想她学音乐,她却没有学好,反而继承了父亲的厨艺。平时很文静,梳着从小蓄的麻花辫,力气却很大。因为家就在学校里,做饭又好吃,朋友们经常找借口跑她家里来蹭吃蹭喝。” “苗静妮,女,中国人,外貌可以参照桃虹的模样。父亲是一个不靠谱的浪荡诗人,在她出生后不久就不知所踪了。母亲在大学时生了她,后来成了演员。外公是大学保卫处的离休干部。苗静妮从小更多是被外公外婆带大。虽然名字叫静妮,但因为从小没有爸爸,妈妈又常不在家,外公本来就是中年得女,特别宠这个随母姓的外孙女,这一切让她渐渐养成了要强的个性,留着男孩子的短发,再加上继承了妈妈的美貌,经常被人当成帅气的男孩子。” “克里斯,男,中日混血的美国人。父亲姓克,是华尔街一家投行的业务员,母亲小提琴家。爷爷是湾湾那边的国民党员,中层干部。因为再也无法忍受丈夫私生活的糜烂,母亲在好友的鼓励和建议下,终于下定决心带着儿子来了中国。但克里斯从小接受的是西化的教育,再加上爸爸和爷爷从小灌输的观念,对新中国的印象不好,觉得中国非常落后,为此常常闹出笑话。” “李·艾达,或者说艾达·李,女,美国人,父亲是托马斯·李的后裔,开了一家计算机软件公司,自己就是程序员。母亲是德裔旅行家,外公是德国银行家。母亲在周游了许多国家后,决定让李艾达到中国来读中学。一头金发,扎着马尾辫,从小跟随母亲全世界到处跑,见多识广,个性很爽朗,又有着德国式的严谨,在克里斯胡说八道的时候总是打他的脸。” “加藤妙,女,日本人,父亲是很有才华的技术工人,母亲本来是家庭主妇,因为父亲年轻时入职不久就搞过一个发明,革新了技术,却被上司抢了功劳,申诉之后反而被陷害,长期得不到应有的提拔,被同事们孤立,最终一气之下举家来到中国,在新的工厂里很快成了技术专家,母亲本来是大学毕业生,在中国的社会氛围下,心思也活络了,在加藤妙小学5年级的时候,也找了一个翻译工作。因为从小母亲的家庭辅导,加藤妙的成绩非常好,但因为父亲的遭遇,让她从小性格有些孤僻,总是刀子嘴。可本质上,相比中国的孩子,她还是受了日本大和抚子的传统观念的影响。” “欧杨旻远,男,中国人,父亲是大学数理学院的副教授,姓欧,母亲是大学的图书管理员,姓杨。从小就是学霸,模样挺帅气,但由于从小喜欢在妈妈的图书馆里看书,一直缺乏锻炼,比别人更喜欢生病。个性单纯而又自傲。” “另外,还有四个老师,姜莱,李能,孙学莉,卫欣欣。其中,姜莱是初中2班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也是秦姜岚的妈妈。李能是高中2班的班主任兼英语老师。孙学莉是初中2班的英语老师,因为年龄相近,和姜莱关系很好,但也经常为了争夺教学时间而斗嘴。卫欣欣是高中2班的音乐老师,才从师范大学毕业,很受学生欢迎,和李能是两个不同时代的老师,教学理念时常有冲突。” 指着资料上的文字,毕文谦不急不慢一口气说到这儿,终于停顿了一会儿。 “以上这些,我在资料里都写着了。具体到一些细节,我可能也写了,可能没有写出来,我现在和你说说。” “故事里的时间,简单地说是发生在2015年,但确切地说,大概是2013到2018年之间,毕竟中学一共有六年。在那个年代,00年后出生的小孩子,有的随父姓,也有的随母姓,有的干脆把父母的姓合在一起。这背后的原因,在于中国的人口会持续增长,人口的流动也会变得更容易,而自古以来的姓却显得很少,全国重名的人,不仅会越来越多,这一点也会被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而随着普及性教育的加深,人们对姓名的寓意和独特性的要求也越老越高,越来越普遍。所以,6个学生里的三个纯正的中国人,两个都是父母的姓合在一起。” “另外,故事里,欧杨旻远的爸爸很喜欢吃秦姜岚的爸爸做的菜,两人关系一直很好,秦姜岚的名字,就是她的爸爸请欧杨旻远的爸爸取的。秦姜岚、苗静妮、欧杨旻远从小同班同学,算是青梅竹马长大,欧杨旻远生病住校医院,经常是秦姜岚做饭送去;欧杨旻远被同学欺负,是苗静妮替他出头;秦姜岚和苗静妮考试没考好,是欧杨旻远给她们补习。” “加藤妙的妈妈和克里斯的妈妈是高中同学,极要好的朋友,就是在加藤妙的妈妈的建议下,克里斯被妈妈带到了中国生活。克里斯的妈妈来到中国后,在京城的一个乐团当了小提琴首席。姜莱从小有当音乐家的梦想,知道后,一心想让秦姜岚拜她为师学拉小提琴。搞得秦姜岚和克里斯的妈妈都很尴尬,但很快,她们两人的关系却处得不错,克里斯的妈妈有演出的时候,原本是请加藤妙的妈妈帮忙照顾克里斯,后来就常常叫克里斯去秦姜岚家里吃饭了。秦姜岚几个人也就和克里斯以及加藤妙渐渐熟悉起来了。” “苗静妮和李·艾达体育成绩都很好,性子要强的苗静妮在初一的校运动会上输给了李·艾达,第一次无能狂怒,李·艾达却很佩服欧杨旻远,当然,欧杨旻远长得帅气也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原因。然而欧杨旻远却是一个读书宅,除了青梅竹马的秦姜岚和苗静妮,对交朋友基本没有兴趣,而且,李·艾达虽然长得挺可爱,但欧杨旻远从小和秦姜岚、苗静妮一起长大,李·艾达的外貌,在他眼里不过如此。面对李·艾达自来熟地各种找话题,欧杨旻远经常像小时候看的故事里的科学怪人那样,伸手推推鼻梁上不存在的眼镜架,来一句‘哼,凡人的智慧’。但是,苗静妮输了之后把李·艾达作为了假想敌,总想着要打翻身仗,本着打败敌人得先了解敌人的原则,主动邀请李·艾达一起去秦姜岚家。在听说欧杨旻远也会去后,李·艾达就屁颠儿着去了,然后,就成了秦姜岚食物的俘虏。” “因为家庭原因,克里斯算是黄皮白心的香蕉人,瞧不起大陆,认为美国是世界上最好的国家,对白种人的李·艾达很有好感,甚至可以说是……跪舔。然而,李·艾达却从小跑遍了世界,她虽然还只是一个少女,不懂背后深层次的道理,却很清晰地感受和对比得到,新中国的发达和朝气,那是她在其他国家不曾有过的感觉。所以,她很讨厌克里斯的态度。” “这所附中,把每一届的1班作为重点班,把成绩好的孩子集中在1班。欧杨旻远的成绩从小就是第一,但为了在中学继续和秦姜岚、苗静妮同班,以升学考试乱来为威胁,强迫他爸爸走后门,把他安排在了2班。但也因此,原本就在学习上常常觉得孤独的欧杨旻远,更加孤独了。唯独,从小被妈妈悉心辅导的加藤妙勉强跟得上他水平的同龄人。于是,加藤妙是欧杨旻远除了秦姜岚和苗静妮之外整个年级唯一主动想交往的知己。说是知己,也不太准确——加藤妙虽然听得懂欧杨旻远的话,却在许多事情的看法上,和欧杨旻远有不小的文化差异,加上两个人一个自傲,一个孤僻,交流经常以加藤妙的毒舌和大家的哄笑告终。” “《同窗记》的主线自然是主角们的学习生活,但也有一些暗线。” “克里斯从一开始瞧不起大陆,主观臆断大陆各种落后,在不断被打脸的过程中,渐渐产生怀疑,然后主动去学习历史,最终面对事实,重塑三观,是一条暗线。克里斯因为从小在美国喜欢吃垃圾食品,父母都太忙没管,在初中一开始是一个被李·艾达讨厌的胖墩儿,在秦姜岚等同学的鼓励下,努力锻炼身体,渐渐减肥成功,也是一条暗线。” “加藤妙孤僻的个性和从小耳濡目染的日本传统观念,在新中国的环境下,特别是在秦姜岚和苗静妮的影响下,逐渐成长为一个自立自强,不卑不亢的女孩子,这个渐变的过程,也是一条暗线。 “在80年代,我们的校园里,早恋是一件被围追堵截的事情。但在10年代,中国经历了一代人的发展,一方面经济条件好了,城市里的孩子普遍伙食很好,营养充足,初中的孩子往往发育得比80年代的成人还高,另一方面,中国步入了信息时代,孩子们获取知识的效率比现在高得多,获取的渠道也广得多,少男少女对于谈恋爱这件事情,纸上得来的经验非常充足——只要他们愿意主动去查找。所以,故事里,从初中开始简单而懵懂的好感,到进入高中后似是而非的喜欢,在心里发芽的初恋,显得自然而然,并且毫不掩饰。而对于此,李能和卫欣欣,作为两个时代的老师,态度是迥异的。这一块儿的探讨,也是这个故事的一条暗线……” 突然,一直细心聆听的羡工忍不住出声笑了。 “经理,这就是你这么写结尾的原因吗?欧杨旻远喜欢加藤妙,加藤妙却把秦姜岚和苗静妮的成绩辅导好了,自己上了名牌儿大学,决心当一个科学家,等有了自己的论文之后再考虑儿女情长;李·艾达始终喜欢欧杨旻远,却始终只能是单相思,回了美国上常青藤大学,服从父母的安排,准备毕业后继承家业,但她期待着将来把公司开到中国来,继续和欧杨旻远纠缠下去;克里斯一开始喜欢李·艾达,后来喜欢上苗静妮,苗静妮却最终认定自己对欧杨旻远的感情不止是发小的好感,知道欧杨旻远被加藤妙拒绝后,专门考了和欧杨旻远同一个城市的大学。欧杨旻远被拒绝之后,决心比加藤妙更早出学术成果,再去求婚。秦姜岚终于和妈妈达成了协议,不必再学音乐,考了工商大学,立志开一家全国闻名的餐饮企业,却不知道,自己爸爸和欧杨旻远爸爸正计划着两家结亲。不是我说,这关系可乱的!” “本来就是这样啊!” 毕文谦拍拍手,笑着,忽然轻轻唱了起来:“好多年,没有再一次翻开它,但哪一段,说的谁和谁,偶尔还能细细回味。书中他们的喜与悲,书外身后的是与非,还有隐隐约约和我,一起长大的小暧昧。有点遗憾,欧杨和加藤妙,谁也未能牵着谁的手,一样的是,我们都有了个,当初不曾料想的以后……” (注:这一章的细节,如果细说起来,可能比正文更多。姑且稍微提一些主角对80年代的土著的“暗示”——这些暗示不一定都和“历史”一致,也包含着主角的一些希望:秦姜岚、苗静妮、欧杨旻远都是学校的“关系户”,这符合80年代的特色,副教授家的欧杨旻远是自己主动去2班,而老红军和离休干部能成为关系户,意味着这两者的社会地位是同等的;“浪荡诗人”不靠谱;华尔街投行的生活糜烂;黄皮白心的问题;托马斯·李的家族是和美国历史一样长的显赫,艾达·李不一定是嫡系,但让家族的孩子来中国读书,而来了中国只能读2班,这是两个政治信号;加藤妙的父母的境遇在日本并不少见,只在日本,很可能没有出路,以及,加藤妙、克里斯的母亲的选择——10年代的中国有楚才晋用的主观胸怀和客观潮流;学校大厨和副教授是通家之好,这个可以结合主角提出的中国饮食推广计划在2、30年后的影响;美国垃圾食品要不得,中国美食才是王道;李·艾达回国读常青藤,血统论的体现;在10年代后期,来中国开公司成为李·艾达的可能选择,而继承家业,究竟是计算机公司好继承呢,还是银行?) (PS:天下苦鹰久矣,奈何威风睥睨,尽皆噤声。今道路以目,兔起七十年功力,广邀四海,执干戚舞,欲振臂一呼。万众翘首之际……雾里挑灯看舰。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第七百八十四章 《樱花大战》的主角 听着毕文谦唱歌,羡工脸上的笑容越发柔和,但等他唱完之后,她的表情又忍不住纠结起来了。 “经理,那些具体的故事情节,我就不和你细说了。反正我也没资格,得先给专家们看看,听听他们的意见。可是,主角们的情况是这样,那些配角儿呢?虽然你提到的篇幅不多,但蛛丝马迹,我还是看得出来一些。” “哦?蛛丝马迹?比如说?” 毕文谦乐呵呵地把资料放在羡工手里,等待着她的回答。 羡工犹豫了一会儿:“……你说1班是重点班,那些1班的学生是什么情况?” “我参与编写的,是英语的教材。以而今的世界格局来看,普遍接受英语的发达国家,主要以资本主义阵营为主。所以,英语教材的故事里的主角,必然是在2班。而关于1班的故事,那就是俄语教材的事情了。然而我并没有学过专门俄语,编教材的事情,显然轮不到我来。总之,这是一个科幻故事,基础的信息,在以2班为主角的英语版里,我已经写了很多了。在此基础之上,俄语版的故事内容,怎么编写,该表达怎样的精神内核,具体的角色该有着怎样的态度,是考验编写者的业务水平和政治水平的问题,却不是我的问题了。” 羡工细细琢磨起来。 “这样说的话,俄语版的教材,怕是一个烫手山芋了?对了,经理,如果上升到这样的高度,俄语版教材的编写,该教给谁负责呢?” “不是我,也不是你。如果万鹏觉得他足够有空,那就请他掌掌眼;如果他说他没空,那就请教委的老师们各自自由发挥了。羡工,我再强调一次:教材的编写,本质上,就是教委的权力和责任,一是他们邀请我,二是我认为教育,特别是义务教育,是重中之重,所以,我才会在这段时间,在教材的编写上花了最多的精力。至于我的意见,是否值得被采纳,那就是属于教委现任领导的决断了。” “也是,现在教委的李主任,少年时就学的俄语,后来还学过日语。教材的事情,有他把关,应该问题不大。”(注1:文中苏联还在,到中国来读书,社会主义阵营在1班,资本主义阵营在2班,这是“政治正确”。英语教材建立了框架,俄语教材如何跟进,对于教育领域来说,这是一个考题。当时的李主任,接的是李鲲的班,并且他的母亲是286的前妻,所以羡工会猜测主角是在要他站队。) 毕文谦似乎愣了一下:“这种事情,应该不至于劳动教委主任亲自过目吧?”(注2:主角又在装无辜了~) “呵呵,那可就说不准咯!”羡工一边说着,一边拿着资料起身,“好了,今儿我就回去了,明天没有其他安排的话,我就带着这些跑各个部门请教去了?” “……行,教材的事情更重要。明天我叫陆衍陪我就是。还有,交给教委的时候,记得转告一声:教材,最基础的目的,是传授知识,在此基础之上,是寓教于乐,再之后,才是润物细无声的影响。所以,对于还在校园里的学生来说,一部好的教材的故事,会吸引他们的,是书中他们的喜与悲,等到他们毕业了,成年了,走进社会了,才会渐渐体会到书外身后的是与非。这一点,切不能本末倒置。” 送走了羡工,毕文谦端着水杯,走到窗前,拉开帘子,打开窗户,吹着子夜的冷风,让身子激灵着。 这部英语教材,不,确切地说,只是作为教材背景的故事。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毫无疑问,属于科幻故事了。但其中诸多的细节,对于毕文谦来说,却是上辈子切实存在的环境——特别是那些科技产品。这也是为什么他会叫羡工看完之前待在军营里的原因之一。而羡工的反应,他也并不意外。只是,等故事内容真的送到了工科委、科学院什么的专家手里之后,有多少东西会被要求最好保密,或者尽量淡化细节,让人难以推敲出大致的原理,他就难以猜测,也不打算去猜测了。 非要说有什么兴趣的话,倒是这样一个故事,最终能不能被采纳,会被修改成什么样子——下指导棋,也是挺有趣的事情。 此时此刻,苏联依旧存在,而且还有远东经济试验区出现,俄语,作为一门外语的地位,在中国,即使比不上英语,也不至于被碾压。而且,现在正在顶层位置的那些年富力强的领导们,往往都有学习过俄语的早年背景——英文版的教材,他已经拿出来了,作为联动的俄文版,也有着相同的框架,最终,两个版本的对照,那些从细处流露体现出来的精神状态的差异,迟早会被人留意,然后对比。那,就是将来的故事了,将来的,很可能很是精彩的故事了。(注3:羡工认为主角是要一个李主任站队,其实主角图的远非一个人。) 而更远的是,等几十年后,读着课本上的这些故事长大的学生们,在2015年的时候,偶然回头想起当初的课本,再对照那时候的中国,会是怎样的感想呢? 想到这儿,毕文谦很厚脸皮地笑了,捧起温温的玻璃杯,美美地喝上了一口,看着天上的星辰。 四海伏波浮云动,暗流湍急星月明。 静悄悄的夜里,毕文谦想起了当初和黎华从城楼上下来后的对话。 “……四海伏波,可不容易。” “四海伏波不易,中海清平可期。” 中海清平,或许,现在算是了吧……至少算一半,或者更多。 四海伏波,一步步来。 第二天,毕文谦叫上了陆衍,去了《樱花大战》的创作组那边。他依然没有去一对一的讲戏,也没有在把人呼啦啦集中起来之后搞什么“简单讲两句”,只是细细考察了范小轩和蒋琴琴,以及沐村拓哉和志苍千代丸,每一个人都询问了许多问题,关于对于角色的理解,关于作品背景的理解,关于剧情发展的展望,以及和其他人的关系,对于他们的看法。 这些,就搞了整整一天。陆衍肯定是没那么多时间陪着的——把毕文谦领过去后没多久,她就说有事溜了。到了晚上,吃过了饭,毕文谦便拉了长杉洋子的丁,叫她陪自己往军营走。 手里拿着创作组关于范小轩、蒋琴琴、沐村拓哉和志苍千代丸四人这段时间的表现的报告材料,毕文谦心里默默思考着,沿着胡同慢慢走,一直没有出声。 长杉洋子穿着粉红色的戏服,跟了许久,忍不住问了:“社长?” “嗯?” “你要我送你回家,究竟有什么事情?” “啊?需要有事情吗?” 毕文谦发愣的模样,引得长杉洋子发笑。 “如果只是心血来潮,恐怕现在在这里的就不是我,而是工藤了吧?”(注4:对于自己和工藤镜香在主角心中的地位,长杉洋子很有自知之明。) “非要这么说的话……”毕文谦不置可否地想了想,“毕竟,你才是真宫寺樱。究竟谁才是大神一郎,小樱的意见,的确更重要一些。” “难道,社长你心里还没有决断吗?”长杉洋子有些意外。 “决断?不,”毕文谦笑叹着摇摇头,“想要我有直接的决断,得是绝对的合格。而这样的军训,的确能够让城市里长大的孩子生出一些军人的气质,更了解大正时代的海军。但这些,都是临时抱佛脚的学习,并不是骨子里的气质。何况,志苍千代丸且不说,沐村拓哉可是有事务所的。如果真的让他达到人角合一的程度,要是将来他演其他角色,全都残留着大神一郎的影子,他们到底会念着好还是怀着怨,都是一个未知数。” “这么说,你更倾向于让志苍当主角了?” “相反,他们在严格意义上,仍然都不算合格。奇迹没有出现,但我也不可能再重新选人了。所以,考虑到将来在日本的宣传成本,或者说人脉,我更想选的,其实是沐村拓哉。但与此同时,我真正下决断的是,这部《樱花大战》的主角,不再是大神一郎,而是真宫寺樱了。”(注5:主角把决定权交给了长杉洋子,但两个选择的不同的益处都讲清楚了——说是让长杉洋子选择,更是让她表明自己的态度——更为公司远期利益着想,还是更为作品的宣发着想。) 平淡的语气,不平淡的话,惊得长杉洋子呆立住了,等毕文谦都快走远,她才猛地小跑起来,追到他的背后,伸手轻轻拉住他的衣袖。 “社长,为什么?” 毕文谦也索性停了脚步,回头看着她:“什么为什么?” “我是……我是感觉,幸福……有些不真实。”长杉洋子捂着自己的嘴,似乎要哭不哭,说话也断断续续了,“我知道,《樱花大战》的投入,我也听说过……你原本的规划。即使不是主要目的,但是,让男孩子们随着剧情,把自己当成是大神一郎,和各式各样的漂亮女孩子一起生活,一起战斗,这肯定更容易让作品更受欢迎。现在……你决定让我……成为真正的主角……社长,在你眼里,我真的值得你冒如此的风险吗?” 路灯下,毕文谦默默看着长杉洋子激动的模样,四目相对,许久不语。 最终,他答非所问。 “长杉,在让你们唱《勇气100%》之前,虽然一直让你住在京城学习,但也没有让你断绝其他一切事务,你也在日本发行了一首单曲,对吧?” “你是说……《肩幅の未来》?”长杉洋子不明所以。 “是啊,毕竟是她写的歌词,我总归是了解的。销量虽然不能说好,但也算中规中矩了。”毕文谦点着头,“现在,你唱给我听听。就像你录歌时那样唱。”(注6:《肩幅の未来》是仲岛美雪作词的歌。) “现在?就在这里?清唱?” “没错。” 毕文谦笃定地点着头。 虽然迟疑,长杉洋子还是稍微准备了一下,在胡同里清唱起来。 “坏掉的收音机,你舍弃的废物。可怜(它)而拾起来,一个夏天也修不好。无法遗忘的岁月,好奇心使然摁开开关,净是噪音的FM,痛的曲子流了出来。吵架什么的,总是这样;讨厌什么的,言难出口。有点儿甜,有点儿苦,黄昏的叹息。肩幅的未来,一心一意,只有你的背影;肩幅的未来,看不见自己,好害怕。变成一个人所做的梦,这次,只有昔日的背影……无处不在……” 长杉洋子唱完第一遍,毕文谦继续静静听着,脑海里浮现起的,渐渐却是“历史”上长杉洋子唱的歌声。 虽然都存在问题,但差别,已然很大了。 而这,只有自己知道,眼前的长杉洋子,无法了解。 待她全部唱完了,毕文谦看着她漂亮的脸蛋儿,略有些复杂地叹息。 “《肩幅の未来》,顾名思义,只有一肩宽的未来。这是一首伤感的苦情歌,失恋的主人公的未来,只有恋人的肩膀那么宽,换句话说就说,恋人,就是她的一切。如此主旨的一首歌,外柔内刚的真宫寺樱,可以靠天生的嗓音,还有扎实的基本功,唱得悦耳,唱得让许多入耳不入心的人喜欢,却是绝对唱不好的。在真宫寺樱的歌声里,我听不出真正的苦楚。” “社长……” 长杉洋子隐隐听懂了毕文谦的话。 “歌声,是难以骗人的。如果你已经达到了用歌声欺骗我的水平,那么对《樱花大战》造成的损失,也一定能够以歌手的身份替我赚回来。所以,在虚假的大神一郎和真正的真宫寺樱之间做选择,所谓的风险,不过如此。”毕文谦靠近一步,伸出右手,越过有些发愣的长杉洋子的胳膊,按住她的后背,把她轻轻摁在自己怀里,顺势抚摸着她后脑勺上的大蝴蝶结,“所以,我的真宫寺樱,明天,请在录音室等我。”(注7:“历史”上,《樱花大战》的游戏版,主角是大神一郎,动画版的主角则是真宫寺樱。另外,越了解,主角越欣赏长杉洋子,但论喜欢,却更喜欢真宫寺樱,所以,他摸的是蝴蝶结,而不是头发。) 第七百八十五章 《晓の车》 亲昵的动作,只持续了几秒,毕文谦便放开手,向长杉洋子道了别。 长杉洋子默默而立,目送毕文谦那路灯下的背影渐渐远去,直至消失。 “社长啊,你心目中的小樱,究竟该是什么样子?究竟是怎样的小樱,才能够不辜负你的栽培?可惜啊……现在的我,没有工藤和你那样的关系,也没有中森前辈那样的实力……只能心怀着忐忑,还有感激,努力把一切做得再好一些,再好一些……” 第二天,长杉洋子一个人早早地等在了录音室,毕文谦却姗姗来迟。 静悄悄的录音室里,长杉洋子完全的真宫寺樱的打扮,俏丽地坐在正中央,怀里抱着一把带鞘的塑料武士刀,迎着毕文谦的眼神,微笑着点了点头。 “是社长迟到了呢,还是小樱来得太早?啊,社长昨晚并没有说具体的时间。看来,还是小樱太心急了。” 毕文谦先关好门,再到角落拣了把吉他,挂在身上,然后去了一趟控制台,再回来拖过椅子,坐在了长杉洋子正对面。 “更换真正的主角,是一个简单的决断。但与之相应的整个故事的许多改变,却简单不了。”有条不紊地说着,毕文谦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叠歌谱,递到长杉洋子手里,“拿着。在和你细说之前,请认真听我唱一首歌。虽然伴奏至少需要吉他、钢琴、大提琴、架子鼓和铃鼓,但现在只是我第一次对你唱,就勉强将就一下了。” 待长杉洋子带着好奇接过歌谱,毕文谦便微微低头,闭上眼睛,安心地拨起了吉他。 简单的前奏,勾勒了安宁的氛围,很快,他便唱了起来。 “随风而动的树荫下俯身哭泣,望着那个素不相识的自己。” “逝去的人的曲调,吉他奏;不来的人的叹息,星星落。” 歌声舒缓而安宁,却是淡淡的哀伤。 “‘别走啊!’无论如何呼喊,只换来橙色的花瓣静静摇曳。” “稚嫩的额头上残留的手掌的记忆已遥远,永恒的‘永别’……弹拨。” 仿佛无助的孩童,徒劳地伸着手试图挽回着什么。 吉他的琴声变得激昂起来,毕文谦的歌声也从淡淡的哀伤的回忆的模样变得坚强而残酷,如火焰的跳动。 “依靠着温柔的手的孩子的心,(被)熊熊燃烧的车轮掸落而进。” “逝去的人的叹息,吉他奏;心弦激烈地鸣响。” “哀伤尚未沾染的白色,橙色的花瓣摇曳,夏之影。” “稚嫩的额头,即使失去,染红的砂也要远远地,越过去。永别……的旋律。” 继续唱着,毕文谦抬起头来,看向长杉洋子的目光,是坦然接受了现实的模样。 “将回忆烧尽而前进的大地上怀念的萌芽正在萌芽。” 长长的间奏,很容易让人感觉似乎缺少了什么乐器的组成,但也不太妨碍吉他越来越强的节奏把情绪推向高潮。 “目送晓之车,橙色的花瓣摇曳,今又在何处?” “曾几何时见过的安宁的黎明,再一度回到手中之前,不要熄灭灯火~~~” 宣言般的呐喊之后,毕文谦突然重重地奏响一声和弦,琴声戛然而止。 “车轮,回转吧!” 这样的演唱,和毕文谦记忆中的原版的唱法并不相同,他也不需要去顾虑这个——余音散尽,他就拉着长杉洋子去了控制台。(注1:事实上,《晓の车》的原唱并没有真正唱好。) “刚才我唱的,已经录下来了。请你结合我告诉过你的,真宫寺樱的成长背景,以及《樱花大战》所设定的时代背景,在逻辑自洽的基础之上,发挥你的想象力,思考,或者说设计一下,随着故事剧情如何的推动,真宫寺樱,会在怎样的境况之下,像我刚才那样,唱出这首《晓の车》。” 说着,毕文谦轻轻把长杉洋子摁在控制台前坐下,替她戴上了耳机,顺手又摸了摸她的大蝴蝶结。 “你会有一个小时……或者再多一点儿,两个小时。等我回来之后,你再告诉我你思考的结果。” “社长,你要去哪里?” 就在毕文谦放手时,长杉洋子忽然拉住了他。 “去告诉蒋琴琴,她入选了。然后,再去安慰安慰小轩轩——如果她哭鼻子的话。” 虽然他开着玩笑,长杉洋子却偏过头,握紧了他的手,郑重地问:“社长,这首歌,是你昨晚上写的,对吗?” “……为什么要这么想?” “洋子虽然不算太聪明,但这段时间,大多数时间都是一心一意以小樱的身份而生活。社长唱的《晓の车》,究竟表达了多少,洋子一时间的确不能完全明了。但是,很显然,海军出身的大神一郎,是不可能以火车为比喻的核心的,这是陆军才会做的事情——如果是大正时代的武士家女儿小樱的话,反而是理所当然了。”(注2:日本军队里的海陆之争,也算是传统艺能了~) 长杉洋子的口吻颇为自谦,但她猜测时的神情,却是笃定的自信。 毕文谦感受着她手上传来的力量,抿着嘴,犹豫了几秒。 “那,我就期待着,回来的时候,能够听到一个令人激赏的回答了。歌谱里不仅有主旋律,还有编曲,刚才只有一把吉他,如果有什么觉得缺失的,就对照着谱理解吧。”(注3:《晓の车》的歌词,是我翻译的,花了许多时间,但还是没做到真正的信达雅。网上已有的翻译,有些存在错误,有些是意译。但日文歌词的词序,和中文有着不同的习惯或者说语法,这就形成了不同的表达习惯,总觉得完全的意译很可能丧失许多味道,甚至让人不明白歌手为什么选择那样的唱法。 (PS:此时1989年2月23日) 第七百八十六章 日光城的劳动人民文化宫 2月份的日光城,一天的温差不算小,但正午的时候,10来度出头的气温,微微的北风中,还是有一些开春的感觉。 此刻,正是午饭过后,布达拉宫脚下,日光城中学的大门口涌着人。 或者说,正簇拥着人。 人群的正中央,是黎华和夏林。围着她们的里层,是以张晓霞为首的穿着军装的战士,以及随行的干部和学校的领导,而在外层更多的人,则是普通的师生,再远的地方,就又是更多一些的战士了。 相比于其他人很具有年代感的朴素衣裳,以及那门墙,门墙两侧左边汉字,右边藏文的招牌,黎华和夏林的打扮无论是样式还是色泽,都漂亮得仿佛不是一个画风——无论是黎华的金火凤凰装,还是夏林那一身黑加上裹着脖子的白丝巾。 但如果是熟悉她们在舞台上的模样的人,细细看去,却很容易发觉,她们的衣服……很可能有一段时间没洗过了。 如毕文谦的叮嘱,她们真的戴上了手套,戴上了直径很大的白圆帽子——那最顶端正中“长”着一段红巾,让整个帽子像是半边白玉做的扁扁的钹。不同的是,黎华的帽子和衣服的底色一样洁白,夏林的帽子却是白中微微泛黄,更多一点儿真实的玉的味道。 很快,在欢送的热情中,两人带着战士们离开了学校,顶着太阳,慢慢往山上的布达拉宫的方向走。 但走上马路后,一行人就沿着林廓西路往西南走了。 到了尽头转东,就是幸福路。这时候,往北,就是布达拉宫,往南,就是劳动人民文化宫,再往南就是藏区政府。 然而,黎华既没有去布达拉宫,也没有急着回政府,反倒临时起意走进了劳动人民文化宫的大礼堂,波澜不兴地参观起来。 大礼堂的面积有1400多平方米,1800多个座位。但今天是星期四,元宵节才过没几天,又是白天,几乎没什么人,即使有人随行,有当班的工作人员介绍,走在其中,也难免感觉有些冷清。 不过,黎华还是饶有兴趣地倾听着工作人员的话,至少脸上的表情如此。然后,她让随行的干部先回政府,自己继续顺着话头,和工作人员攀谈起来,从劳动人民文化宫,聊到文化宫周围最近一两年渐渐形成的星期天的跳蚤市场,聊到黎华进入日光城之后一路的见闻和疑问。那些在路边镶牙而缺乏卫生措施的手艺人,凑在街头简易得过分的桌球台前的半大青年,城外进来贩卖自己的高原牦牛肉的藏族小伙儿,日光城第一小学里的孩子,没有入学大白天在道路上三五一群穿着脏仆仆的衣服无所事事的孩子,渐渐多起来的来自西川、甘青甚至东南沿海用大米、罐头甚至胶鞋在这儿换取虫草的商人,逐渐多起来的僧侣,进出卡拉OK厅的僧侣,加油站斑驳的告示牌上介于能不能认清之间的标语,把红山和药王山相连起来的比幸福路上的更鲜艳的经幡,今年刚刚投产的日光城啤酒在群众口中的口碑,许多单位自建的水塔用起来的感受…… 一样一样,话题散杂而跳脱。 这一聊,就是一、两个小时,一直聊到黎华似乎有些累了。她请工作人员和张晓霞带着战士们替她暂时清一阵场,自己则和夏林一起,坐在大礼堂里,稍微休息一会儿。 坐在第一排中央,仰靠着椅背,摘下帽子,像护心镜一样盖在胸前,黎华绵长地呼着气,仰望着镶在天花板上的葵花顶灯,发起呆来。夏林紧挨她坐着,看着她的侧脸,没有说话,忽然叹了一口气,低头从大大的公文包里摸出笔记本和钢笔,思索着想要记点儿什么,却又迟迟下不了笔。 “……夏林,你刚才叹气干什么?” 黎华稍微摆正了脖子,却索性闭上了眼睛。 “我觉得……”夏林吞吞吐吐着,“我该做点儿记录,但是……我不知道可以写些什么,该怎么去写。” “是吗?”黎华哼哼地笑,“文谦辅导你高考,你的语文作文成绩并不差啊。” 夏林一愣,先是有点儿难为情,但很快又执拗地摇着头:“不,不是,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考试写作文,可以随便写。文谦也说那是对付阅卷老师的。但现在,我要写下来的,首先得是真的。可我……这一路过来,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可以写下来的,我不太确定了。” “这,很难吗?”黎华依旧闭着眼睛,却伸出左手,轻轻搭着夏林的背脊,问得饶有兴趣。 夏林微微低下了头:“黎姐姐,我现在是你的秘书啊!我不能写假话,但真话,先不说什么才是真的真话,就算确定是真话,好像也不是能无所顾忌地写的……” 黎华听得哈哈大笑,笑得盖在胸上的帽子都滑落在大腿上。 “黎姐姐!” “写吧,写吧。你写的,我会看,我也答应你,只是我一个人看。”黎华索性摸索着轻轻揽着夏林的肩头,把她往自己身边倾,自己也往她那边靠了靠,“你这样子,像以前的我,以前的我们。我可以为了保护河合小姐,一个人捡起武器对付一群日本雅库扎,但事后如何借题发挥,却是文谦手把手教我的。而你,可以带着吉米多维奇进藏,了解藏区的情况,但你从一个慰问的文艺工作者变成了书记的秘书,手里的东西从吉米多维奇变成了笔记本之后,你却不知道该如何去做了。夏林,你不用自怨自艾。我会慢慢教你,就像文谦当初教我一样。这里,只有我们,啊,还有张晓霞。但也不止是我们,还有许许多多的干部,许许多多的底层群众。我们很弱小,但也可以很强大。” “黎姐姐……” 夏林松了眼神,软软地依靠在黎华怀里。 两人当真休息了一会儿。 “黎姐姐,我们该怎么做?这一路进藏,我们走走停停,那些干部的说法,彼此之间就差别不小,许多更和我当初听说的不太一样……” 黎华稍微紧了紧怀抱,哼哼地笑了一声,打断了夏林的话,放开手,坐正了身子,睁开眼睛,望着面前主席台两侧的标语——“全国各族人民的伟大领袖186万岁!”“光荣的、伟大的、正确的TG万岁!” “夏林,这一路,你也听到了。有群众反应,藏区里有人提出,要把这劳动人民文化宫拆了,建一个布达拉宫广场,要把三座白塔重建,要把已经迁建到宗角禄康公园的满清时代的御制平定西藏碑和十全记功碑请回来。但具体是哪些人提出来的,底层的群众,说不出个所以然,我们见着的干部,也没人主动和我们提着一茬儿。夏林啊,在布达拉宫和藏区政府之间的这条幸福路边,到底是有一座劳动人民文化宫好呢?还是有一个布达拉宫广场好呢?到底该不该存在满清的纪功碑?”(注1:这些“要求”,“历史”上后来都一一实现了。幸福路也被改成了京城路。“全国各族人民的伟大领袖186万岁!”“光荣的、伟大的、正确的TG万岁!”不复存在。) 黎华没有待夏林回答,自己吃吃地笑了。 “夏林,究竟是哪些人提的这个说法,不重要,群众反映的这个说法是否真的存在过,也不重要。我们来了之后,没有人再敢提这个说法,很重要。嗯,这样说,好像有点儿不靠谱,但我们的精力,是有限的,不可能去追求事无巨细的面面俱到。我们前脚才到日光城,后脚就听到文谦在京城计划着修赵构的跪像……我们的时间,也是有限的。”(注2:黎华明白,主角不希望她在藏区待得太久。此时,1989年2月23日。) (PS:此时,1989年2月23日。5月最后1天,还是更新一下……母上现在可以不用拐杖勉强走路了,但最多也就几十分钟……) 第七百八十七章 洋子还是小樱? 就在黎华和夏林在日光城的劳动人民文化宫休息时,京城里的毕文谦终于再度走进了录音室。 相比之前的约定,他晚了好几个小时。 “长杉……吃了吗?” 看着长杉洋子微笑不语看着自己的那神色,毕文谦有一种真宫寺樱的腹黑的感觉,竟有些难为情起来,勉强起了个话题。 长杉洋子轻轻点点头,将手里的纸稿放在大腿上:“社长你这么一提,我倒真觉得有些饿了……现在什么时候了?” “啊……对不起。”终于,毕文谦走到长杉洋子面前坐了,把手里带着的塑料袋向她手上递去,老老实实地认错,“现在已经是下午了。我……没有讨好小女孩的经验,只好请她在美食街吃了顿午饭。这些是我打包的剩菜,如果不嫌弃的话,你可以……” “社长,你怕不只是没有讨好小女孩的经验,而是根本没有讨好女孩子的经验吧?”长杉洋子低头注视了一会儿递来的插着一次性筷子的塑料袋,看着那里面红红的油,绿绿的葱,摇头笑叹,却还是接了过去,“如果没有我呢?你打算给谁吃呢?” “当然是晚上的下饭菜了啊!”毕文谦不假思索道。 长杉洋子猛地抬起头,愣愣地打量着毕文谦的脸,忽然,咯咯地笑。 “今天,那位陆部长没和你在一起吗?” “……再取笑,再取笑就还给我,我晚上自己吃!” “别,我真有点儿饿呢!”见毕文谦作势要夺回塑料袋,长杉洋子连忙分开一次性筷子,夹了一块白斩鸡出来,塞在嘴里,细嚼慢咽,“……不过,看来我果然是猜对了呢!” 毕文谦翻起了白眼儿,但转念想到自己迟到在先,也便双手抱在胸前,闷闷不乐地注视着她不紧不慢地吃完。 待长杉洋子处理了塑料袋,重新坐回自己对面,毕文谦的郁闷早已消散,他细细看着她的脸,右手的中指在自己左胳膊上规律地敲击着。 “社长?” “话说,究竟是长杉洋子更漂亮呢?还是真宫寺樱更漂亮呢?” 长杉洋子闻言,脸上微微泛起羞红,但又很快散去了大半:“……如果只是容貌的话,这都是一张脸。而如果不局限于容貌,指的是风姿仪态,请恕洋子无法作为旁观者回答这个问题了。” “然而,你越是演得优秀,你就越将面对这个问题。”毕文谦叹了一口气,话,说得似乎有些不着边际了,“以前,我只听说过你的名字,也听过一点儿你唱过的歌,但并不了解你。直到现在,我越来越觉得,你很值得喜欢。” 似乎,长杉洋子一下就听明白了毕文谦话里的话。她浮现起许多喜悦,但刚才的羞红,却彻底消失不见。 “如果是《樱花大战》彻底结束之后,社长这样的话,也许会让洋子心潮澎湃吧……但现在,小樱却必须不为所动。” “是啊!所以,容貌不逊色于你的女孩子也不少,你却比大多数人更值得喜欢。”毕文谦继续嗟叹着,“然而,你也知道,计划中的《樱花大战》,将是伴随日本一代人成长的系列,也许就是十年。人的一生,有几个十年?女孩子,有几个美丽的十年?美丽的女孩子,有几个最美的十年?” 录音室里,一阵安静,直到长杉洋子目光灼灼地望着毕文谦,出声说道:“社长,不是洋子自傲,当初第一次背起三味线,独自一人出走,拜访公司的时候,洋子也是在心里百般顾虑过的。但我最终还是踏出了这一步。如果没有这一步,就没有今天我们的相对。这一步,整个日本艺能界介于知名和不知名之间的年轻女孩子,没有几个人踏得出来,甚至,只有我一个人踏出来。” “是啊。所以,此时此刻,在我面前的人,是容貌昳丽的长杉洋子,而不是别的哪一个女孩子。” “所以,社长请不必悲春悯秋。这是洋子选择的道路,洋子不会后悔,也不觉得那些别人看来沉重的代价真的是代价。” 忽然间,毕文谦觉得长杉洋子格外的漂亮。他情不自禁地前倾身子,伸出手,轻轻托着她的侧脸,四目相对。 “果真是一点儿也不大和抚子的大和抚子。让真宫寺樱取代大神一郎,应该是值得的了……”说着,他放开了手,回仰靠着椅背,依旧细细看着她,“只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该叫你洋子呢?还是叫你小樱呢?” 终于,神色从容的长杉洋子如遭雷击,然后幸福得几乎哭了出来。(注1:直接称呼名字,而不带姓氏,这在日本是相当亲密的关系。在文中,这是中森名菜也没有的“待遇”。) 与此同时,身在日光城的黎华和夏林也休息得差不多了。 或者说,她们必须休息好了——张晓霞带来了消息:“黎书记,傅观海也到了,他请我带个话,是在你的办公室等你,还是直接到文化宫来见你?” 黎华默默看了一会儿主席台。 “请告诉他,藏区的两个书记见面,在劳动人民文化宫也许比在政府办公室里更好一些,这儿正巧没什么活动,请他过来吧。” “好。” “还有,不要叫人家傅观海,要叫傅书记。”(注2:张晓霞并不太待见傅观海,但黎华希望她更尊重人家。) “……好吧。” “还有,私下里只有我们的时候,就不要叫我书记了,叫我副经理,听起来耳顺。”(注3:批评后再团结的套路~) “好。” 待张晓霞离开了大礼堂,黎华从公文包里摸出一把小梳子,梳了梳头发,然后把帽子重新戴好,朝夏林微笑。 “张晓霞什么都好……可能是被文谦吓着了,去过了海参崴,就越来越循规蹈矩了。” “海参崴?”夏林好奇地眨起眼睛,“张姐姐去海参崴干了什么?文谦叫她去的?” “不,不是。”黎华一下子站起来,惬意地伸了一个懒腰,“你现在是我的秘书了,有些事情,也许会渐渐知道了。不过现在,不是说那些的时候。傅书记就要来了,我在想,要不要晚上请他和确吉坚赞一起吃个晚饭,就在幸福路的街头拣一家小饭馆……不知道确吉坚赞晚上有没有既定的安排。” 夏林半懂不懂地问:“我也要在场吗?” “你当然要在场了。你还要把我们在饭桌上聊到的话题都记下来,记在脑子里,之后再记在笔记本上。”黎华转回身,笑着摸了摸夏林的头顶,“现在,把你包包里这几天的报纸都拿出来,我看一看。” 第七百八十九章 突然出现的宁之 几天之后,放晴的星期一,午饭过后,毕文谦终于和陆衍一起,搬着简单的行李,回到了最初的小四合院,就像他们离开时的模样。 安装上水暖的房子,并没有明显的改变,或者说,施工的人员刻意复原了陈设的格局,但焕然一新的感觉,还是有的。 只是,毕文谦并没有时间去留意这些——也许是凑巧,也许是挑着时候,当他推开经理办公室虚掩的门时,只见宁之正坐在黎华的位置上,细细阅读着手中的报纸。 内白外黑的衣装,紧致而让人觉得干练,但也一如既往地彰显着她那胸不平何以平天下的属性。 “宁之?” 愣神之后,毕文谦没有转头去叫陆衍,而是顺手关上了门。 “经理,到了?”宁之偏头看来,收拾着报纸,指指对面的座位,一脸熟络的笑容,“你坐,我给你倒水。” “那倒不用,我来。”毕文谦抬手虚压,主动倒了两杯水,一杯递到宁之手里,自己捧着一杯,慢慢落座,脸上写满了疑惑,“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什么?” “我回来,可以做很多事情。比如说,听说我们的办公室主任想把主要精力放在学业上了,可我们的秘书长也在上学,一个人挑不了两个人的担子。如果我这时候回国,负起一部分责任,也许会有不少人……喜闻乐见?”宁之笑呵呵地抿了一口水,放好杯子,靠着椅背,细细瞅着毕文谦的脸,“但要说决定性的原因,是为了见你。”(注1:宁之暗示有人希望她在此时回国。) “我?” 宁之的话,毕文谦听懂了前一半,但后一半,却让他更懵逼了。 “有一些事情,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向你当面汇报,稳妥一些。” 毕文谦心中一凛:“你说。” “现在华华不在京城,如果你希望我留在这儿,那我这就和你说了;如果你不那么想,还是把陆秘书长叫过来,一起听听比较好?” 四目相对,毕文谦总觉得宁之的眼神很是玩味。不断的思量间,经理办公室里陷入了安静。 良久。 “……陆衍已经很忙了。但是,东京分公司,现在离得了你吗?”(注2:相比宁之是否回国,主角更在乎分公司在日本的业务。) “对外友好协会很乐意安排人来暂时代理我的位置。”宁之眨眨眼睛,忽然一声叹息,“经理,还记得你和华华,还有我,一起在东京的办公室里,谈天说地,听你指点江山的日子吗?现在想想,真是单纯而美好。” 毕文谦却抿了一阵嘴。 “……具体说说吧。” “具体说?那可说的就多了!有不少还是接近捕风捉影的迹象。我还是说简单一点儿吧。”宁之摇头笑了笑,“对外友好协会的章会长,年初的时候,偶感风寒,住院了。毕竟70多岁,岁月不饶人了。这位章会长,之前担任过外交部的副部长,也担任过驻美大使。也许是考虑到当初力排众议点名要他当驻美大使的那个人的缘故,章会长借此机会,向组织提出了全退,希望能够去外交学院当个顾问,发挥余热。毕竟,外交部正在酝酿改革,有风声说,从明年开始,可能会扩大录用干部的渠道,外交学院的毕业生,不再是绝大多数进外交口了。如果真是这样,相关的毕业分配,学院的办学规模,今后的教学方向,都会是新的问题。此时此刻,章会长既有退位让贤的觉悟,又有对口发挥余热的意愿,组织上很可能会赞赏然后同意。”(注3:力排众议点名章会长的人是286,在文中形势,章会长想要全身而退,于是主动请辞。) “于是,谁来继任,就是一个潜在的问题了。章会长的履历,从跟着伍豪工作,到西欧北美大洋司司长,再到外交部副部长,再到驻美大使,最后是对外友好协会会长。而现在驻美的韩大使的履历,也是从跟着伍豪工作,到美洲和大洋洲司司长,再到外交部副部长,再到驻美大使——错开了时间,有点儿亦步亦趋的意思。从某种意义上看,韩大使是最有可能的候选人。”(注4:外交部里有比较深的伍豪的痕迹。) “然而,我们的李副经理,希望由韩大使兼代理我们文华公司日本分公司的经理,由韩大使牵头,和她一起,尝试把文华在外国的分公司的业务集中起来,进行统筹规划。另一方面,也传出了对外友好协会会长暂时由其他人高配兼任的方案。”(注5:小晓琳打算让人高配卡位为自己更早再进步做准备。为此打算把文华在外国的职务作为交易筹码。同时也是在文华内部夺取更多的权力。) 看着宁之弯起半边嘴角的笑,毕文谦锁了锁眉头。 “大晓琳没有和我说过这些,也没有其他人和我提过。” “大概是你太忙了吧,这样的小事,陆秘书长可能懒得和你提,其他人,大概更不会提了。”宁之笑得越发欢畅,“那位韩大使在过几个月就65岁了,如果不在这个当口,再过一些时间,要不要,该不该退居二线,也就模棱两可了。毕竟,经理你提出了顾委系统,老前辈们将会有一个长期的去处,自然会有人希望他们早点儿过去。”(注6:大晓琳只是要把文华分公司的职务给一个将要退休的外人,并没打算让文华之外的人真插手。) 终于,毕文谦觉得自己听明白了。他咂咂嘴,绵长地喝了一口水。 “那么,宁之,你自己的意愿呢?” “我?之前我回来开党委会的时候,和从我们文华出去的王京云聊过。也许是岁数和想法都比较接近吧,我们聊得挺投缘的。他说,他很希望把在流行音乐司的工作做得有始有终,至少也要真正走上正轨。但面对组织的决定,他总归是会服从的。”(注7:宁之是黎华的嫡系。她在告诉主角,文华系内部,除了黎华之外,她更愿意和王京云站在一起。) “但现在,你不是说,谁来继任章会长的位置,还是一个潜在的问题吗?” 宁之笑看着毕文谦,像敬酒一样举起水杯:“所以,经理啊,我接下来的汇报,你是想单独听呢?还是把陆秘书长也叫进来?”(注8:大晓琳的操作,看起来很糙。但事实上这些都是宁之自己分析后的结论,并不是公开的组合拳。大多数人并不能了解到全貌。并且这些都还只停留在吹风阶段。宁之希望主角直接给个决断。) 毕文谦又思考了许久。 “……你先和我说吧!如果我觉得有必要,我会转告陆衍,让她负责。她……也想顺利毕业。” “行!”见毕文谦做了决定,宁之也索性饱饱地喝了一大口,然后微微歪着脑袋,盯他看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去年9月,日本的大阪交易所正式上市了日经225指数期货。最近,来自美国华尔街的金融机构的资金,逐渐开始向日本保险业购买日经指数沽空期权——这正是你以前预言过的美国对日本进行金融猎杀的起手式。大约是因为你的提醒,有两拨人,都留意着这一块儿。现在,那个叫田中林一的律师,根据以前交流的意向,从东京飞到了滨城,和古今莱就法律上的经验交流学习。他听说京城建了一个美食街,打算在回东京之前,过来尝尝中华的料理,如果能够在美食街和文华公司的经理偶遇共餐,就再好不过了。另外,现在正是日本学生的春假,有一对姐弟,到京城来旅游了。具体来说,弟弟内藤大胡,是个小学生,对你很有兴趣,想看看你生活的地方,如果能够见到你就更好了;姐姐内藤绒子,是个高中生,对画漫画很有兴趣,想到《樱花大战》的创作组来实习几天试试。原计划,是由父亲带他们一起来京城。但他们的父亲,既是竹下灯的女婿,也是他的秘书,在这样时局下,就改成了由竹下灯的老秘书青木。据说,一是让青木避避风头,二是给年轻人锻炼的机会。总之,辗转到我耳里的,就是这样的说法。那队姐弟的父亲,希望我能安排照顾好他们的行程,还说会表示出足够的诚意。”(注9:面对凶险的未来,竹下灯希望中国能够给予帮助。) “诚意?”毕文谦好奇起来。 宁之依旧看着他,微微点头。 “三天前,裕仁下葬了。而就在今天上午,竹下灯直接公开承认了日本和我们中国的战争,就是日本的单方面侵略,这是铁一般的事实,是不容质疑的。”(注10:这是“历史”上真实发生的时间和事情。然而,“历史”上中国和日本并没有文华的分公司这样的沟通渠道,除了震惊之外,并没有以此为契机真正做到什么。) (PS:此时1989年2月27日。终于开空调了!~~) 第七百九十章 宁之的心声 毕文谦没有立即应声,端起杯子,起身慢慢走到窗前,望着院子里的大槐树。 这个时节,自然不如正当花期的时候好看,但还是有些味道。 如果……有小虎趴在树干上,悬着那响尾蛇般的尾巴随风晃动,就更有趣了。 可惜陆衍并没有第一时间把它抱回来。 思绪渐渐跳脱开去,毕文谦的脸上也不禁泛起了一些笑。 终于,他转回头,看向了宁之。 “你觉得,竹下灯这动作,代表了什么?” “他在向我们示好。”宁之回答得不假思索,显然,这个问题她早就想过,“但是,这个答案太简单了,也太笼统了。” “是啊,作为文华公司的东京分公司经理,你得比普通人想得更细致。” 宁之叹了一口气,靠着椅背,摇头抚额:“可是,我是东京分公司的经理,有些想法,我可以想,却不可以随便说啊!” “都干了两、三年了,还没习惯吗?”毕文谦颇有些意外。 “我只是普通人家的大学生,要是没有华华这个朋友,要是没有你,我可能就和其他人一样,安心在早稻田读完书,或者提前结束交换生的身份回国,然后服从分配,参加工作,有一个师长和同学觉得光明的前途。如果没有你们,那就是我,以及我认识的人想像力的极限了。要知道,在明确编制之前,我一直是代理的经理。一开始,文华是什么东西?有几个人知道?哦,是那个唱歌唱得很好的小孩子搞的家家酒?别跟他们瞎胡闹,好好读书,回国工作,想办法进到待遇好的单位,才是正途!” 毕文谦听得清楚,或者说,宁之模仿得惟妙惟肖。只是不知道,说这些话的人,到底是她的老师,还是长辈。抑或……师长皆是如此。 “你从来没有和我说过这些……你和黎华讲过吗?” 宁之细细盯着毕文谦的脸,淡淡的无声的笑。 “一开始,我只是喜欢你的歌。听说你这样的小孩子,居然也会开公司,竟然也能让华华这么一个大学生陪你一起玩儿,索性想亲眼看看,你到底想干些什么。结果,我亲耳听到你是怎么把日本一大群知识分子喷了个爽,亲眼见到华华是怎么把那些已经心冷的中年人说得想再试一把。那时候,我开始觉得,你们不只是在玩家家酒了。无论如何,即使家里人反对,我也暂时骑驴找马当着这个代理经理了。” 絮絮说了一会儿,宁之自个儿哼哼地笑。 “骑驴找马的日子,直到,直到你在电视上骂那些上街的大学生是一群智障。从那以后,为了当好这个代理经理,我戴了有些日子的蛤蟆眼镜,换了,蓄了好多年的头发,剪了。当交换生的时候为的是更普通一些,免得被人叨扰,当了代理经理,却不能在打交道的时候被那些日本人当成乡下的土包子。从个时期,一直到文华公司明确编制,我和家人,和朋友断断续续的书信来往,偶尔回头看看,真是有趣,我简直就像拿破仑一样,从来自科西嘉的怪物,渐渐变成了至高无上的皇帝。” “现在,不少日本人对我恭敬有加,即使是那些所谓的大人物,绝大多数也起码对我保持着表面的礼数。就像你说的那样,我从一个根本不知道怎么玩儿的小年轻,渐渐变得和那些孙子玩儿得起,还玩儿得赢了。是我真的天赋异禀?不,我很清楚,是你,是你一直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们。你每时每刻说的话,和这个时代绝大多数人的大不相同,却又有理有据。是你,手把手教我们顶天立地,走得刚健,看得长远。” “经理,我不是来自科西嘉的怪物,也不是至高无上的皇帝。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年轻人。我敢在日本和那些家伙随便玩儿,是因为我不害怕,哪怕玩儿砸了,也离我们中国至少一片海,而且还有你会想办法兜底。所以,如果换成是在国内,我不确定我到底玩儿不玩儿得起,但我真的不想。” 毕文谦总算是听明白了。 “你不想回来。” “有时候,我挺羡慕陆衍的。她能天天和你朝夕相处,你有什么事儿,她总是先知道,你新写了什么歌,她总是先听到。可惜,文华已经不是当初的家家酒了,犯错的代价也不同了。就像你,从当初一个我见犹怜的小孩子,长成了高大帅气的人样子。当初,就算是文华倒闭了,我也不过是重归校园,添一段被人嘲笑的经历。可现在,文华要是出了事情,关系的已经不止是我的个人荣辱了。普普通通的陆衍习惯了秘书长的工作,普普通通的我也习惯了分公司经理的工作,目前,这样,就好。”(注1:相比那些X2代,宁之和陆衍的家世都是普通人。她们的资历很重要,真正的能力之外资本等于0,几年下来,以陆衍在京城的资历玩得转的事情,只有在日本的资历的宁之是无法替代的。此时突然回国,并不可行。宁之看得明白。) 终于,宁之似乎说完了话,一口气把杯子里剩余的水咕嘟咕嘟喝了个干净,不轻不重地剁在桌子上。 毕文谦静静看着她,右手中指在办公桌上规律地敲了好一阵。 “……既然这样,那我这就去把陆衍叫过来。”(注2:主角同意了宁之的想法。) “谢谢。” 宁之开怀地笑。 毕文谦先给她续了一杯水,然后开门出去,过了一小会儿,就回来重新坐了。 “陆衍在忙,我们稍微等等她。” 宁之乐呵呵地点点头:“这可不像寻常经理对秘书的态度啊。” “毕竟她真的很忙。” “真的不是传说中的怕她不许你吃盒饭吗?” “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这么快就听了些风言风语?” “真的是风言风语?”宁之笑得更欢了,“夏林的节目是全国都知道的,日本的花边杂志也没少从工藤镜香那儿打听你的消息。明明开了一条美食街,汇聚了中华最顶级的料理,却天天为了吃盒饭和自己秘书斗智斗勇什么的,要不要把日本那边那些大呼小叫的标题讲给你听听?” “算了。” 所谓吃饭睡觉打豆豆的笑话,至少豆豆是不爱听的。 宁之终于哈哈大笑起来。 但笑过一阵,宁之却又惆怅起来。 “可惜,偌大一个京城,有趣的只是这三里屯,只是有你的小小四合院。” “话也别这么说嘛……” “别这么说?”宁之顺手把桌子上的报纸推到毕文谦面前,“你自己看看,这些新闻都在讲些什么?” 毕文谦低头瞥了一眼。 其实,即使不去看,他也猜得到个大概。这些天都是围绕一个话题,此起彼伏着。 “关于三级城市制度的讨论,本来就是黎华发起的,全国都积极响应,这并不是坏事儿吧?” “这当然不是坏事儿。”宁之撇着嘴,摇摇头,“所以我担心这时候回来,我玩儿不起。” 见她话说到这份儿上,毕文谦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茬儿。 办公室里一阵安静。 直到陆衍的小脑袋从虚掩的门外伸了进来。 “经理,你在讲什么好笑的事情吗?宁之刚才笑得好大声。” 第七百九十一章 宁之的远虑 宁之稍微偏头,朝着陆衍的小脑袋笑道:“也没什么,一点儿经理不喜欢听的笑料罢了。陆秘书长,快请进来。” 说着,她起身过去,把陆衍让到了黎华的位置上,自己在沙发上重新坐好。(注1:陆衍不在,宁之自己坐黎华的位置;陆衍来了,就让陆衍坐——这是宁之表达的态度。) 毕文谦默默看着她俩,平和而又有些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待陆衍习惯性地把笔记本摆在办公桌上翻开,握好了钢笔,他便将之前宁之提到的关于日本的事情复述了一下。 陆衍很快就感觉有些不对:“宁经理,你是说,竹下灯在公开说那番话之前,让他的女婿兼秘书向你暗示,他会表示出足够的诚意?” “至少,从他暗示到现在,除了这个,我实在看不出还有什么算得上‘足够’的诚意了。” “不是……”陆衍略有点儿忐忑地看着宁之,又看向毕文谦,“经理,我们要不要给在日本的杨大使打个电话……” 宁之直接抬手摇摇:“不必了。今上午收到消息,我第一时间给杨大使打过了电话。竹下灯没有和我们正式外交渠道的任何人通过气。”(注2:“历史”上中方的正式渠道的确一头雾水。) 陆衍讶然,微微张了一会儿嘴:“……自民党已经内外交困得这么严重了?” 毕文谦忽然“噗”地大笑。 “怎么?经理,我猜错了?” “不,不是。我是想说,内外交困这个词,你用得不对。” “啊?” “日本这几十年一直都是美国的殖民地,是别人案板上的待宰羔羊,哪儿有什么内啊?” “经理,你这话说得……” 毕文谦摇摇手指,止住了陆衍的话头:“这样的话,我只可能在你们面前说。你们在面对日本人的时候,自然也不能这么说。但在分析日本问题的时候,一定要牢记这个基本情况。而且,虽然我们知道,这是自民党的困境,但竹下灯希望和我们谈的,首先是他自己的困境。这一点,你也要牢记。当日本和自民党都陷入困境时,是日本的利益优先还是自民党的利益优先,这是政治家和政客的区别;同样的道理,当自民党和自己都陷入困境时,是自民党的利益优先,还是自己的利益优先?想要和竹下灯打好交道,就得替他好好琢磨一下。” 见陆衍有些发愣,毕文谦索性又补充了一句。 “要不,我换一个说法?如果竹下灯以日本的利益为重,那我们就公事公办,带着敬意目送他去死;如果他以个人利益为重,那我们就好好替他谋划,这样,才能让他卖国卖得到位——我们付出的尽量少,他个人获得的尽量多。” “噗!”宁之忍不住喷了,“经理,你已经把竹下灯默认成卖国贼了啊?” “不,这只是分类讨论的数学思想,高中就有教的。”毕文谦一脸无辜道,“此时此刻,不仅试图暗渡陈仓,还不顾国内右翼势力的感情纳下投名状,他肯定是有所谋求的。到底是为国捐躯前千里托孤?还是曲线救国的辗转腾挪?还是卖国求安的投石问路?我们现在并不确定,得谈。但在谈之前,每一种可能,我们都得有所准备。庙算多者胜而已。” 陆衍倒是低头做起了笔记,一边书写,一边问:“经理,你这口气,应该是不想亲自和那个青木秘书见面了?那,另一头呢?那个田中律师呢?” “我一直都在说,我对这些,本没有兴趣。那个青木,我没兴趣见,那个田中,我也没兴趣。你要是有时间,就拣个非正式的偶遇,和他们初步谈谈,如果你没空……把万鹏叫回来一趟也可以。反正,东北离日本不远,无论竹下灯是为国卖国,还是为己卖国,我们都不可能叫他折现,滨城经济特区的发展,是大有前景的,甚至可能实现双赢。” 毕文谦说得淡定而霸气,陆衍却皱了皱眉头。 “那个……经理啊,万大哥这时候……恐怕不适合又抽时间回来。” “他很忙吗?”毕文谦不解。 陆衍抬头看看毕文谦,又看向宁之,然后再看着了毕文谦。 “你直说吧。” “哦……”陆衍组织了一下语言,“去年11月,苏联发生了第比利斯事件。地图头很没有节操地又让军队出动,又让军队背黑锅。这让苏联内部出现了国家领导人和军队领导人离心离德的裂痕。而在12月,地图头又宣布单方面大裁军,一次性搞出50万人复员的事情来。然而,有点儿像我们几年前搞的百万大裁军,不,应该说更严重,地图头宣布了这个决定,却根本没有具体的规划配置,对于复员军人的去处、住房、就业等等问题,苏联政府根本不在意,单凭国防部也没有办法解决。万大哥在第一时间就和远东经济试验区商量过,派人尽快去了解情况。结果,就在这几个月,许多在国外服役的苏联官兵,被命令回国了,却根本谈不上像样的安置,经济待遇和社会待遇,都有骤然的巨大落差。莫斯科不仅无力安置,连部队的组织都出现了混乱,原本的武器装备,军事设施,营房,训练场地,只要是一时间带不走的,许多都就地丢弃了。按照万大哥的说法,现在,以及接下来的过程中,苏联不仅会有数以十万的官兵在国内没有着落,更可能会有官兵、军属以及平民滞困在中东欧国家里,规模很可能超过50万。这些人和物,都是莫斯科弃之不顾的。远东经济试验区却不那么看。他们现在,正在想方设法行动起来,一边把那些人请过来,把那些东西搬回来,一边和莫斯科谈判,以为中央解决困难为理由,即使不能让莫斯科给予更多的利益,至少也要让地图头同意让铁路系统配合行动,减免运费。之前,罗马尼亚因为地理位置,而且人家齐奥塞斯库至少是亲自公开过来的,万大哥自然知道轻重缓急。这回,只是竹下灯的一个秘书,而且是暗渡陈仓……” 陆衍没有把话说尽,但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明白了。 毕文谦听得目瞪口呆,下意识地拾起玻璃杯,绵绵地喝了好一会儿,才缓了过来。 “万鹏……做得好大事啊!他之前都没和我说。” “啊,这个不能怪万大哥。”陆衍连忙替万鹏辩解起来,“大家都怕……怕你知道了又折腾出什么事情来……” “嚯?你们还怕折腾?” “不,不是怕折腾,而是……而是我们真的暂时没有余力把摊子铺得更大了!” 瞧着陆衍略委屈的模样,毕文谦哭笑不得。 “我知道,我自然知道。但是,事情总是在那里,存在着。如果是担心我太忙,精力不够,那没什么不对的;可如果是担心我折腾,这种心态,不对。一直以来,我都只是动动嘴皮子,能不能落实,如何落实,怎么落实,都是你们具体调研后再做决定。” 陆衍更是连连摇头:“不,不,经理,你是这么想的,我也懂。但你的话传出去了,别人怎么想,会不会被借题发挥,六经注我,那可就似脱缰的野马了!我又不可能把你的话给截留了。” “行吧,我也不可能真的怪你们。”毕文谦也没有再去纠结,起身续了一杯,也给陆衍倒了一杯,“我很忙,你们,更忙。宁之,你呢?有多忙?打算什么时候离京?” “我?我早点儿走也好。”此时,宁之的心情已然好了许多,“只是,最近为了未雨绸缪,我了解了一些事情……” 毕文谦鼓励道:“不用这样,你是真的难得回来一次。你有什么想法,都直说吧!” “都是些和我没有直接关系的事情……嗯,之前我不是说,那位章会长想退居二线去外交学院当个顾问吗?关于外交学院……现在的院长兼书记,也姓章,就是上一任驻日大使。再之前的周院长兼书记,是兼任的,他是外交部的副部长,当初中英两国政府关于香港问题的联合声明草签的时候,他就是代表团团长。这个月,香港总督卫奕信邀请他访问香港,说是双方就中英联合声明执行情况交换意见。其实呢,是卫奕信被刘甘美她们搞得非常郁闷,试图换一个对手。毕竟,周副部长名义是团长,而且,他比刘甘美她们好说话多了!这个论断,是不少国家的媒体的共识。本来呢,刘三剑整顿新华社香港分社,结果前段时间,分社社长吓得叛逃带着情妇出走美国了。那还是个中顾委呢!据说现在正在讨论把他开除党籍的事情。现在,刘三剑暂时兼着分社社长,也据说,酝酿的意见是由周副部长从外交部卸任,过来继任社长,管大新华,刘三剑兼副社长,管小新华。然而又有风声说,刘三剑个性虽然要强,但也很负责,索性她的级别也没有问题,可以让她兼任代表团的团长,既能更明确地统一代表团内部的精神和思想,也能让刘三剑把主要精力放在香港,而不是国内。这样的想法,好像得到了不少人的支持。如果真的落实了,那个周副部长多半是不可能再到香港去了。但他已经60岁出头,这几年的工作成果也有一些被人诟病的地方,说不定,也会看着风向,主动请辞,跑外交学院当顾委去。” 宁之小嘴不断吐着话,口吻渐渐犀利起来。 “经理,外交学院那地方,顾问越来越多,说是要酝酿改革,那样下去,真的能越改越好吗?这种事情,本没有我过问的资格,但就像是这次的事情,日本首相不和外交口通气,倒是先和我暗示,将来要是这样的事情越来越多,甚至频繁成自然了,我该怎么办?我是越俎代庖直接把事情都给办了?还是随时和驻日大使通气?或者,越级给外交部说?甚至,直接向中顾委汇报?”(注3:文华系的级别虽然明确了,但和其他部门的沟通渠道并没有明确。这在京城不是问题,但对于在日本的宁之来说,她涉及的事情越大,问题就越大。) 第七百九十二章 控制日本的办法(一) 宁之的忧虑也许真的会成为现实。 也许不会。 “宁之,你还是没习惯变化啊!”毕文谦笑叹道,“我们在和大多数正常国家打交道的时候,的确应该走正规的、明面的官方途径,但你应该充分地认识到,日本,它不是一个正常国家,它是美国的殖民地。无论竹下灯是一个爱国者,还是爱党者,还是卖国者,他都只是一个被殖民国家的总理大臣,想要做点儿辗转腾挪的骚操作,就不可能只走正规渠道。其实,你不应该那么悲观。日本分公司的存在,以及你的存在,对竹下灯,对我们中国,都是好事。如果没有你这条渠道,我们很可能会很意外地看到竹下灯突然释放善意,却不能高效地判断和及时的回应——那将贻误机遇,影响国家潜在的利益。不过,诚如你的担忧,考虑到目前我们的外交口的现状,你越过他们,直接向一线领导,甚至二线的前辈们汇报工作,也是一个从权的办法。” “经理……”宁之睁大了眼睛。(注1:直接向国级领导汇报,对于宁之的仕途来说,是重大的机遇。) “换句话说,文华公司的日本分公司,规模和影响力都已经和当初的家家酒不同了。这其中,有着你不可或缺的,甚至是主要的作用。所以,你也要逐渐习惯,习惯不时回国,习惯向领导汇报工作。当然,这也可以解释为你开始顾家了。”(注2:分公司经理向国家领导汇报工作,这是不能公开的。) 听着毕文谦不是笑话的笑话,宁之小嘴咬着嘴唇,纠结了好一阵,终于下了决心。 “……好吧,我努力试试。” 见此,毕文谦也不再继续说这个,转了话锋:“那么,我就具体说说我的想法。这事情,对我来说,也比较突然,我的想法,不一定绝对正确,只能作为你们的参考。” “嗯,经理,你说。” 陆衍立即握笔埋头。宁之也正襟危坐,好奇的眼神里充满了期待。 “首先,在日本问题上,我们的主要对手,或者说主要矛盾,是美国。在这一点上,那些日本真正的爱国者,和我们是一致的,无论他们认同和选择的道路是左翼还是右翼。换句话说,在面对美国的时候,大多数日本人,都是我们的统战对象,但在具体的实践中,我们需要针对其左翼和右翼,贯彻一点——如夫人不如夫人。在这些基础上,即使是日本右翼势力,我们也可以斗而不破地局部合作。”也许是觉得自己口吻过于冷漠了,毕文谦停顿了一下,转而问了一个问题,“对了,从数据来看,日本在二战之后,从朝鲜战争开始,一直到现在,经济发展,可以说是非常亮眼的了。所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陆衍,宁之,你们觉得,为什么会这样?这其中,有没有,或者说有多少偶然中的必然?” 设下问题之后,毕文谦索性捡起报纸,慢慢看起了头版,给了她们思考的时间。 然而,直到他看完了一个版面,两人都保持着思索,没有吭声的迹象。 “……好吧,这是一个很大的课题,要你们骤然说出个一二三,的确有些强人所难了。我就直说我的一点儿看法——日本,在二战结束之前,是一个批着资本主义皮,走着军国主义道路的封建国家,而在二战之后,美国对日本做了什么呢?有一件极其关键的事情——土地改革;还有一件极其关键的事情——没有消灭工业人口。也就是说,如果把日本社会看作是一个封闭的系统,那么美国人的影响就是外部能源,它既改革优化了日本的社会结构,并且没有根本性地破坏日本明治维新以来积累的教育资源——是的,对于一个封建国家来说,土地改革是极难从内部实现的,成规模的工业人口,更是极其宝贵的教育成果。再加上朝鲜战争爆发之后,美国放开了对于日本的管制,让它重新运作起来,成为自己的前线生产基地。这在生产力的模型来看,美国向日本这个系统,在经济、制度层面上是正向影响的,在科技、教育层面上也没有进行过多的破坏。换句话说,战争造成的破坏是最低阶的经济层面,并且在战后进行了实质性的补偿,反而在更高阶的制度层面进行了改良优化——总的来说,日本的生产力,不仅没有因为战争而大规模倒退,反而是进步了。这,就是日本在二战后能够在经济层面迅速腾飞的一大基础。” “以前,我就不只一次说过,日本将近40年的经济繁荣,代价之一,是透支土地改革带来的社会制度的良好结构。美国人靠暴力消灭了一大批既得利益集团,却没有从根本上改变日本的社会本质,所以,仅仅一、两代人的时间,日本的阶级,已经渐渐重新固化了。现在他们自我感觉良好地号称一亿总中流,但实际上,日本那些先富起来的人,并没有带动后富的主观觉悟。盛极而衰,已经是倒计时了。” “这些,都是我以前零散说过的看法,这是日本这些年来国家命运脉络的基础的一部分,却也只是一部分。除此之外,还有两点,也很重要。” “一个,是日本的地理位置。它是冷战最前线,属于资本主义阵营。即使是为了给社会主义阵营的人展示资本主义的优越性,美国也不会刻意去打压日本的发展势头,相反,它还会一定程度上提携。然而,时过境迁,现在的美国,吃上了里根经济学的兴奋剂,或者说毒药,日本的经济规模也膨胀到自认为可以挑战美国的地步了——美国不可能再纵容日本了,就像是养了多年的肥猪,现在到了出栏屠宰的时节。” “另一个,从占领日本开始,具体来说,是1947年,麦克阿瑟就在日本主导美军成立了一个机构,叫隐匿退藏搜查部,是麦克阿瑟主导美军成立了。一开始,这个搜查部的职能是清查日本在投降前隐藏下来的大批物资。而在后来,这个部门改名叫做了东京地检特搜部,一线的员工,也换成了日本人,但这些日本人,都得先去美国接受中央情报局的培训,才能回来上岗。至今,这个特搜部都不归日本政府管,而是由美国独立指导。它后来的职能,也变成了搜查检举日本政治人物的腐败行为为主。” “从社会模型的角度来说,有这么一个来自系统外部的自净力量,自然是极好的了。就像我在海参崴说过的,哥德尔不完全性定理,意味着一个系统本身不可能兼具完备性和相容性。所以,一个正常的,不断发展的国家的制度建设,总会时刻存在各种各样的问题,不可能完美。但日本不同,它不是正常国家,东京地检特搜部的存在,让它在理论上比正常国家更容易接近完美的状态,只要美国是希望日本良好发展的。” “这,就是日本近40年来经济飞速发展的主要原因,在战略层面上的原因。” “可问题是,美国一度提携日本发展,是有其自身的利益诉求的。东京地检特搜部,既可以成为震慑日本政治人物操守的强力机关,反过来,也可以成为让日本政坛崩坏的强力武器。” 第七百九十三章 控制日本的办法(二) “宁之,我所接触到的关于日本的资料,有不少都是你整理过的,你应该也知道一些——日本在二战后的政治制度,从政的人,是要结党参选,才可能入阁,甚至当上总理大臣的。而在日本的封建传统惯性下,很多地方的平民,在选举的时候,并不是看参选人的竞选口号如何,而是看他是不是当地的华族。这就像是佃农天然会把票投给自己的地主一样——这在而今的中国人看来,简直不可思议,但在日本,并没有彻底打碎封建传统的日本,这却是习以为常的。权贵联姻,父退子及,司空见惯。” “就以竹下灯为例好了,我们看看他的家庭情况:竹下灯的父亲,是岛根县的县议员家庭的竹下家的倒插门女婿,与其说是政治世家,不如说是小地方的豪强,家里的经济水平也不过是小康。20多岁的时候,竹下灯当选为饭石郡农地委员会委员,算是他个人的从政起点了。他的妻子,是岛根县当地银行职员的女儿。这样的家世,在日本战败之前,是不可能进入日本政坛顶层的。正因为有美国主导的土地改革等等清扫既得利益群体的举措,竹下灯这种背景的人,有了崛起的可能性。” “再看看他的其他亲戚——他的异母弟弟,也从政了。他的长女,和山梨县的政客金完康信结婚了,而金完康信,是金完信的儿子,金完信,是竹下灯的政治盟友,在日本的黑金政治体系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他的次女,和竹下灯的秘书结婚了,也就是宁之你说的要来京城旅游的那对姐弟的妈妈。他的三女,和竹中右二结婚了,竹中右二他们家的竹中工务店,是日本建筑行业里名列前茅的巨头之一,而在日本,能够在建筑行业风生水起的,社会影响力必然不同凡响。” “如果说,竹下灯是享受了日本社会体制改革的好处的日本中下层的一代人的代表,那么,他的下一代,通过联姻而编织出来的关系网,则是保持着封建思想的日本人自发的为了维持稳固自己家族利益而飞快固化阶级的缩影——这是如此之快,仅仅是一代人的时间。那么,日本再下一代人呢?中下层的年轻人,还可能出现竹下灯那样崛起的人吗?能出现几个?所以说,日本即将到来的衰退,是有历史必然性的。” “另一方面,先退一步说,日本的权力上层,空间是有限的。竹下灯这一代中下层人的崛起,不仅会填补战败后日本政治结构里的权力空缺,也会导致政治选举中的竞争越来越激烈。这些人本身的家庭经济情况谈不上大富,而无论是拉帮结派,还是宣传造势,都是需要经济基础的。在政治水平不存在档次性的差距的情况下,必然是竞选资金雄厚的群体逐渐淘汰资金短缺的群体。那么,钱从何来?” 忽然,毕文谦感慨地笑了起来。 “从广义来说,日本政坛的腐败,其实是制度的必然。直接的腐败、间接的腐败,明确的腐败、隐性的腐败,五花八门。这些具体的案例,宁之你比我更清楚,我就不去举例了。不过,这并不是说日本的从政者天生是腐败的,而是在日本的政治制度下,最终在竞争中生存下来的人,必然是腐败的。甚至于,他们可以是怀着报效国家,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的初心投身其中,然后逐渐在现实面前低头接受了腐败,却仍然没有忘记初心。” “我们可以从旁观者的角度说一句,这是制度的漏洞,说一句,都是制度的错。但是你们,陆衍、宁之,你们必须要明白,这样的情况,正是美国人喜闻乐见的。虽然大家都知道,日本是美国的殖民地,但至今大家都没有说破,美国人也始终维持着脸皮。所以,美国人在麦克阿瑟之后,已经不会去粗暴地公开干涉日本的政局了。它也没有必要做得那么糙——既然日本政坛里,能够活下来,活得好的政治人物,绝大多数,或多或少都存在腐败的情节,那么东京地检特搜部就可以以正义的形象站出来骚操作了。” “在日本的政治派系里,有的是亲美的,有的是反美的。在自民党内部,亲美的,以当初的岸派为代表,岸派在72年改为福田派,在86年改为安倍派;而反美的,则以当初的佐藤派为代表,佐藤派在72年改为田中派,在87年改为竹下灯领导的经世会。于是,有趣的来了——当年,美国的基辛格访问日本时,要求日本放弃资源外交政策,结果被田中角容反问一句:美国能给日本需要的石油么?基辛格当时哑口无言。几个月后,《周刊文春》发布了一篇文章,标题是《田中角容研究——他的财源、生活与人际关系》,图文并茂的披露了田中首相资产形成的疑点以及私生活的问题,半个月后,《周刊文春》打出了标题《打倒田中内阁》,又过了半个多月,田中内阁总辞职了。瞧,多么富有戏剧性!一家杂志社把日本的政界不倒翁扳倒了!《周刊文春》的工作人员以英雄自居,日本人民拍手称快!” “然而,如果留心一些,就能发现,田中角容受贿的丑闻里,美国的洛克西勒公司给日本行贿30亿日元,其中田中受贿5亿。闻风而动的东京地检特搜部,对这5亿紧追不放,同时却又对其他的25亿的中间人儿玉欲士夫视而不见。” “然后,《周刊文春》转头把注意力放在了文艺界,关于政坛的动作,只是跟踪曝光田中内阁当初和洛克希德公司的权钱交易,直接促使自民党内田中角容的残余势力彻底灭亡了。” “等到中曾根内阁上台后,《周刊文春》就把注意力彻底放在了文艺界,跟踪曝光小猫俱乐部的事情去了。而中曾根内阁在外交方面有什么特征呢?简单地说,83年的八国首脑峰会上,中曾根康宏在拍纪念照的时候站在了里根身边,第一个以在任首相的身份参拜靖国神社,主张封锁苏联太平洋舰队,公开支持里根政府在对抗苏联上的强硬立场,用40亿美元解决了日本和南朝鲜之间的经济援助和军事合作问题,缔造了日本、美国、南朝鲜三国同盟的格局——没错,中曾根内阁期间,《周刊文春》这样曾经为民请命的杂志,对搞出政治大新闻丧失了兴趣。” “瞧,这就是美国人控制日本的办法。从技术上来说,多漂亮!以驻日美军为暴力基础,却根本不需要军队出面。宁之,你说的那个田中律师,就是从东京地检特搜部出来的。陆衍,你可以当面问问他,请他回忆一下,美国人有没有指导过他去追查任何一个政治立场亲美的大人物?你可以让他仔细想想,在眼下这当口,如果日本政坛动荡,甚至自民党败北了,日本的那些政治人物,还有精力和能力,运用行政力量,在金融领域坚决而及时地维护日本的国家利益吗?” “然后,你可以问他,里库路特事件在这段时间捅出来,持续发酵,究竟最符合哪个国家的利益?” (注:这一章写得比较直白了,似乎没什么需要特别注解的?) 【注:从87年开始,日本首相列表,87.11-89.6竹下登,89.6-89.8年宇野宗佑,89.8-91.11海部俊树,91.11-93.8宫泽喜一,93.8-94.4细川护熙(新党),94.4-94.6羽田孜(新生党),94.6-96.1村山富士(社会党),96.11-98.7桥本龙太郎,98.7-00.4小渊惠三,00.4-01.4森喜朗,01.4-06.9小泉纯一郎,06.9-07.9安倍晋三,07.9-08.9福田康夫,08.9-09.9麻生太郎,09.9-10.6鸠山由纪夫,10.6-12.12野田佳彦,12.12至今,安倍晋三,90年代,日本首相换了7个,00年代,日本首相换了7个,10年代,日本首相2个,很有意思的事情】 第七百九十四章 只是一场生意 陆衍埋着头速记着,没有回话,宁之却在一阵思考后,出声问道:“经理,你的问题,的确很有意思,但那位田中律师,恐怕不是为了得到问题而来京城的吧?” “莫非,他还想要一个答案?”毕文谦略夸张地挑着眉毛,“当初,我给吉天拓郎指了一个方向,而答案,需要他们自己在实践中选择。那个田中,有什么资格要我区别对待?而且,我给的答案,就真的是正确答案吗?” 宁之却摇摇头,又点点头。 “就我的感觉来说,如果说,那位青木秘书,更像是一个日本的传统武士,自己的君主的利益先于日本的利益,那么,那位田中秘书,就更像是一个日本的浪人武士了。他在年轻时,接触过左翼的思想,并且因此受过牵连,影响了仕途。但他并没有偏向于左翼。后来,他进了东京地检特搜部,行事雷厉风行,在日本被称为鬼判事,但当特搜部内部不断阻挠他追究案子,他也抗争无效了,他就决绝地辞职了。你的第一个问题,也许他已经察觉了,察觉了一部分。但是,后面的两个问题,就不是一个浪人武士能够看得清,答得明的了。他大概是一个爱国的日本人,是一个法律界的精英,却不是政治家。即使陆秘书长向他提了问,他也只会更迫切地想知道答案吧?” “是吗?” 毕文谦喃喃地应了一声,看了看宁之,转而仔细看向陆衍那窄窄的额头,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无论是出仕的武士,还是出奔的浪人,都是日本旧时代的东西了。但又的确是昭和日本人的精神内核的一部分。我已经说过了,如夫人不如夫人,我们犯不着手把手教他们什么。来龙去脉,可以和他讲明白,至于他信不信,是他的事情。如果他信了,会做何选择,也是他的事情。我们已经承诺了好几年的不争论了,我们是表里如一的,在我们和他们之间,不会去谈什么主义,这只是一场生意。无论是田中,还是青木,我们都可以主观上认为他们是一个有自身立场的爱国的日本人。我们必然尊重他自己的选择。如果他的选择,符合日本和中国双方的利益,那我们自然会在我们的格局里投桃报李;如果他的选择是另一回事,我们也自然会另做安排。” “至于如何和他们沟通,是一起沟通,还是分别沟通,陆衍,这都靠你自己抉择。所谓愿驰千里足,送儿还故乡。千里足或许有,但你恐怕不容易还故乡了。”(注1:主角在用之前剧情里陆衍“木兰不用尚书郎”的梗。) 陆衍依旧埋着头,笔划不断。 毕文谦停顿了几秒,叹了一口气。 “有一句话,也许有些僭越,你可以视情况,决定和不和他们说——联合国常任理事国,有着珍贵的权力,也有着重大的责任。中国,或许会为了战略互惠的国家投弃权票,但我们只可能为了真正的朋友投反对票。一衣带水,不行,吴越同舟,也不行。勃兰特的华沙之跪,为联邦德国和东欧国家的外交关系的修复铺平了道路。不过,华沙之跪之后没有几年发生的第四次中东战争里,尼克松会为了以色列,展开五分钱救援行动,下令美国空军,‘把所有能飞的玩意都飞往以色列!’直接抽调美军现役武器给以色列,连机号都来不及抹去。挺‘巧合’的,华沙之跪发生的地点,正好就是犹太隔离区起义纪念碑。勃兰特为联邦德国找了一个绝妙的地点,但此时此刻,现实却没有为竹下灯准备那么一个绝妙的地点,日本而今的志气,也不像联邦德国那么卑微。” “所以,对于日本的国家利益来说,现在需要极高的政治智慧,以及稳定的政治局势。政治智慧,只能靠自己,别人帮不了。而政治局势,我们中国显然也希望日本能够稳定,而美国却不见得这么想——这也是陆衍你会愿意和田中、青木见面的原因。” “如果他们,特别是青木,非要追问。那你可以告诉他两句话。第一句,我们中国,这几年的改革过程中,有着不换思想就换人的说法,反过来说,我们着眼的重点,是换思想,而不是换人。第二句,在日本的传统习惯中,如果承认了错误,就一定要有人承担责任,由此让集体逃避责任。而武士承担责任的办法,往往是自尽。也许,在许多日本人的想法里,鞠躬-土下座-自尽,是承担责任的三个级别,然后错误就是过去式了,责任也两清了。但日本之外的人,却不会那么认为,中国,不会,美国,也不会。所以,想要绝境求生,首先需要的,是活下来面对绝境的勇气,以及舍生取义的决心——好吧,这看上去有些矛盾——为了集体逃避责任而自尽,为了坚持国家利益而遇害,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死法。前者,是落后于时代的愚昧,后者,是重于泰山的牺牲。大约在90年前,有一个人,叫谭嗣同,他说,各国变法无不从流血而成,今日中国未闻有因变法而流血者,此国之所以不昌也。有之,请自嗣同始。时至今日,日本已经有了充分的物质基础,从广义来说,挣脱狗链子,也是一种变革。日本此刻,恰似中国彼时。” 一席话说完,毕文谦靠着椅背,看着陆衍,忽然有些感慨。 如果此时坐在自己对面的,是黎华本人,而不是陆衍,也许自己根本用不着说这么多。 经理办公室里安静了好一阵,唯有陆衍的笔划声。 待她速记完了,往回翻着重新浏览了一遍,才抬起头来,略有些忐忑地问:“经理,和他们谈一谈,我可以试试。但那位田中律师还好说,可青木秘书,可能涉及的话题,恐怕不是我作为文华公司的秘书长能够决定的吧?我一个人去谈,真的合适吗?” 毕文谦看着她,忽然呵呵地笑。 “合适,当然合适了!你就不要指望一锤定音地谈出个什么来。这只是一次意向性的……算是磋商好了,为的是让竹下灯明确知道有这么一条路存在,而不是真的承诺下什么,无论是我们向他们承诺,还是他们向我们承诺,都还不是时候。” “时候?”宁之下意识地问出了声。 “是啊!”毕文谦偏头朝她点头笑笑,“现在嘛,只不过是因为我的提醒,日本人很早就察觉了危机的可能性,如此而已。一方面,他们并没有真正陷入巨大的麻烦,另一方面,我们也还没有机会展示出足够的份量。我说过,中日之间,我们现在不会谈主义,只是一场生意。生意嘛,自然得是在议价能力足够可观的时候细谈了。” “那……我总得在谈了之后,向领导们汇报吧?”陆衍还是有些疑虑。 “那是自然的了。”毕文谦无可奈何地看着她,还是继续说了,“陆衍,我不可能手把手把一切都教得齐全,你不是木偶人,其他人也不是。我顶多只能给你指一个方向:如果你这次谈得比较成功,那你在汇报的时候,可以和领导们,以及相关的部门,一起研究一下,日本提倡的雁行模式,以及日本的政府开发援助的还款问题。你个人,也可以和日本的国际协力事业团彼此认识一下。” “日本向我们提供政府开发援助的贷款,是从79年开始的,名义上的利率,很善意,至少看上去是。但79年的日元,和89年的日元,价值是大大不同的。于是,当初看上去是善意的贷款,在现在却是实质上的高利贷。这是亲历者显而易见,不知者难以察觉的事情。我们没有必要在主观上认为日本人当初居心叵测,但应该让日本人意识到,这一切,特别是日元汇率的大幅度变化,中国是被动的受害者。想要一个受害者和自己战略互惠,甚至是互助,长期互助,且不说我们的态度,日本人自己,能放心吗?” “而关于雁行模式,我们可以和日本一起探索实践。但首先,需要日本清醒地认识到一点:雁行模式想要成功,需要的经济圈规模,至少得是东亚、东南亚。不然,规模太小,很难形成长期良性的循环。日本人想当头雁,我们可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不在乎,但日本太小了,这个经济圈的标准,靠日本闭门造车,是不可能长期经得起市场的检验的。如果谋求的是依靠金融投资和技术扩散,让日本保持在雁群内部的优越地位和经济利益,那这样的雁行模式,不仅小家子气,更注定会以失败而告终。如果是以雁群的远期共同利益为基础,以内部市场为检验,和外部以美国为代表的其他经济圈一致竞争,那才可能杀出一条血路来。” 陆衍又记了一会儿,忽然弱弱地问:“经理,我觉得……” “有问题,就直接问。” “你看问题看得长远,可能不在乎日本人想当头雁,但其他人……” “这个啊!”毕文谦不以为意地笑,“如果是一般人有疑问,你暂时可以不理会;如果是立场可靠的人问你,那你可以告诉他——中国的市场,是很大的,中国的社会结构,也比日本有活力,想当头雁,各凭本事,日本最终,必然会被我们超越。除非,日本人再一次优化了自身的社会结构——在今天,那意味着革命。” 【题外,雁行模式,在90年代的参考消息里经常出现,当时的中国人,心理上接受这个模式的不在少数,因为当时的中国,是万万想象不到自己三十年后是怎样的经济巨无霸】 第七百九十五章 《我是一只小小鸟》 似乎,革命这个词语,让陆衍有一丝惊吓,身子不禁一颤。 但旁边的宁之却反而玩味儿地笑着。 毕文谦很耐心地等待着,直到陆衍又想了一圈。 “好吧,我都记着了。经理,还有其他的要嘱咐的吗?” “应该,暂时没有了。” 见他这么说,宁之率先起身道:“这样,经理,我就先走了。” “连饭都不吃一顿?” 毕文谦的着眼点大约和宁之并不在同一个频道,只见她一愣,旋即哈哈地笑。 “真要说起来,我倒也想去美食街好吃一顿再走。但是,作为一个二十多岁的厅级干部,难得回一趟国,还是不要给人说什么生活作风奢侈的材料比较稳妥。何况,东京那边,的确有很多事情。” 说完,宁之便分别朝毕文谦和陆衍点点头,径直离开了。 话音散去,经理办公室里一阵安静。 “……宁经理这么谨小慎微……其实,美食街本来就是我们开的啊!” “她和你不一样。你一直在京城,你平时是什么样子,有资格了解的人,只要想了解,很容易就能了解。她却在外国,在传说中最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之一,在世界上最大最繁华的都市之一,真要有人捕风捉影地造谣,说不定就有人会信,会主动愿意去信。”毕文谦偏头看着半开的门,颇有些感叹,“宁之有这样的觉悟,是好事儿。” 陆衍凝着眉毛,又细细想了一阵。 “这就是即使夏林进藏了,你也要她保持每周直播的原因吗?” “这是之一。” 毕文谦呵呵地笑。 “好吧,那我先过去了。” 陆衍有些惆怅地起身往外走,却在门口被毕文谦出声叫住。 “等等。” “还有事儿?” “不是。搬回来之前,你不是强迫我给齐奥塞斯库来访的事情写一首歌吗?” “啊,你写好了?” 陆衍猛地回头,眼睛闪亮起来,容光焕发。 “算是吧!本来还有些为难,但联系到刚才的事情,就有些感慨了。” “刚才?你是说日本?日本和罗马尼亚有关系吗?”陆衍不明白了。 “从某种意义上看,也许真有点儿像吧……”毕文谦略感慨地喝了喝水,也没有再解释,“走,去录音室。” 很快,两人去了录音室。 关好门,毕文谦不紧不慢地拣了把吉他,坐在中央低头弹着。陆衍却是满脸的激动,站在毕文谦面前,视线游移,手足无措。 过了一会儿,毕文谦抬头看了她一眼,不由笑了:“你别急啊!先坐嘛。” “啊,好,好。” 即使是搬了椅子坐在了面对面,陆衍还是坐立不安:“……啊,经理,你以前也是这么给别人写歌的吗?” “有时候是吧!”见陆衍坐好了,毕文谦自己却站了起来,“其实,随着物质条件的发展,一首成熟的歌,往往不会只有一种乐器来伴奏。我在这里,主要只是唱给你听罢了。拿吉他先弹一弹,是想办法营造气氛,酝酿情绪。” 陆衍也不管到底有没有听懂,只顾着小鸡啄米似地点头:“啊,那你先好好酝酿……” “好了,我先开开嗓。” 说罢,毕文谦不再和她应声,自己开了嗓,然后不断地试了一串音,又纠结了一会儿,把吉他放到一边,去控制台开了录音,再回到陆衍面前,轻轻点头。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像一只小小鸟。想要飞,却怎么样也飞不高。也许有一天我栖上了枝头,却成为猎人的目标。我飞上了青天才发现自己从此无依无靠。” 一开口,歌声就异常高亢,仿佛真的是一只在天际扑腾的鸟儿,但那高亢的背后,却像被无形的天网束缚着。 “每次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总是睡不着。我怀疑是不是只有我明天没有变的更好。未来会怎样?究竟,有谁会知道?幸福是否只是一种传说我永远都找不到。” 歌声依旧高亢,毕文谦却放低了目光,注视着陆衍,像是在向陌生人絮絮地倾诉,又像是一个人徒劳地感叹。 “我是一只小小小小鸟,想要飞呀飞,却飞也飞不高!我寻寻觅觅,寻寻觅觅一个温暖的怀抱,这样的要求算不算太高?” 一声炸裂的呐喊,仿佛带着悲愤,纵身尽力一翔。却还是失败了,依旧在网中,只能茫然地疑问。 “我是一只小小小小鸟,想要飞呀飞,却飞也飞不高!我寻寻觅觅,寻寻觅觅一个温暖的怀抱,这样的要求算不算太高?” 一遍唱完,毕文谦把自己的椅子挪到陆衍身边,和她并肩而坐,身子略微向她倾着。 “所有知道我的名字的人呐,你们好不好?世界是如此的小,我们注定无处可逃!当我尝尽人情冷暖,当你决定为了你的理想燃烧!生活的压力与生命的尊严,哪一个重要?” 被作为倾诉对象的陆衍直听得发呆,毕文谦却没有在意,抬手一挥,重新站起。 “我是一只小小小小鸟,想要飞呀飞,却飞也飞不高!我寻寻觅觅,寻寻觅觅一个温暖的怀抱,这样的要求算不算太高?” “我是一只小小小小鸟,想要飞呀飞,却飞也飞不高!我寻寻觅觅,寻寻觅觅一个温暖的怀抱,这样的要求算不算太高?” 终于,歌声不再高亢,也不再悲愤,像是用尽了力气,抑或着折断了翅膀,毕文谦用军姿蹲在陆衍面前,拉住她的手,微微抬头仰望着她。 “这样的要求,算不算,太高?” 歌声渐散,毕文谦却拉着她的手,一动不动。 也许,从一个歌迷的角度,此时此刻,陆衍应该是幸福的。但发着呆的她,在渐渐回过神之后,却继续沉默着,一言不发地盯着毕文谦,似乎想从他的眼睛里寻找出什么来。 良久,毕文谦实在忍不住了。 “不行了,脚要麻了!” “噗……” 陆衍一愣,看着他耍宝似的动作,不禁大笑。 但很快,她就回归了沉默,不断回忆着,不断思索着。 “这首歌,能算过关吗?”毕文谦小心翼翼地问,“毕竟,这是……应试作文。” “……经理,你能迁就我这么任性,我还能再要求什么?只是,这样一首歌,齐奥塞斯库和他的罗马尼亚,竹下灯和他的日本,能听懂吗?” “那个啊,”毕文谦不以为意地笑,再把椅子挪到面对面,坐着低头揉着腿,“他们懂不懂,我不在乎,只要你懂,就好了。” “我吗?”陆衍吃吃地乐了一会儿,“经理,小国争盟,祸也……只是,在1949年,在朝鲜战争之前,也没什么人觉得新中国是大国……吧?” 毕文谦轻轻点头:“没错。猎人总是在那儿。” “当我尝尽人情冷暖,当你决定为了你的理想燃烧……”陆衍细细念叨了一句歌词,“燃烧啊!小小鸟只有经历过涅槃,才会成为凤凰。但有几只小小鸟,真的明白涅槃的磨难?” “非要说的话,绝大多数的结果是被烤熟了,上了别人的餐桌。” 陆衍又被逗笑了,但她这个笑容,并不好看。 “心比天高的人很多,多数却命比纸薄……真的是一首想要高得突破天际的歌啊!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会把一首歌唱出这个模样。一个温暖的怀抱,这样的要求,其实,真的太高了,对吧?” “那就不是我能够回答的了。这件事情,由你经手,由你汇报。” 陆衍再度默然。 又过了许久,她突然起身,去了控制台,把录好的磁带取了出来。 “在录音室里,我想说,这样的要求,一点儿也不高。但出了录音室,我,得也像大家一样,学会冷漠。” “陆衍……” 陆衍却打断了毕文谦的话,扬扬手里的磁带:“这是你唱给我的,我要拿去好好多听几遍!” 说完,她就开了门。 忽然,一声喵叫,却是肥嘟嘟的小虎守在门外。 “啊!你自己跑回来了?” 陆衍半蹲下去,张开怀抱,小虎立马轻车熟路地蹦进了她怀里。 看得毕文谦颇有些羡慕。 “小虎乖,都知道自己搬回来了!” 撸了一会儿猫,陆衍就轻轻把小虎放回了地上,自个儿走了:“我忙去了,小虎,你陪经理玩儿吧!” 于是,录音室的门内外,毕文谦和小虎,大眼望小眼,不远不近,都一动不动。 毕文谦很想扑上去,也像陆衍那样把它抱起来,狠狠撸上一把,但几年的经验让他很清楚,那是不可能的。 终于,他放弃了念头,蹲在小虎面前,一只手撑在地上,一只手指着它的鼻子。 “既然陆衍那么喜欢你,我也给你唱首歌好了。” 无论小虎听不听得懂,至少,它正好奇地打量着他,或者说,对峙着,于是,他就这么清唱了,仿佛一个小孩子。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永远都,吃不饱。也许只有吃得很多,才能够长高。盼望能有一张迷人的相貌,把所有人都迷倒。最后发现只有一种方法,使用蒙汗药。长大之后无奈进入了社会,我总是睡不着。我怀疑公司给别人的工资都比我高。总是努力学着对别人微笑,难免也中他们圈套。偶尔上帝也会对我说失败很重要。我是一只只只只只小鸟~~~~~因为吃的太多,已经飞飞不高~~~~~我寻觅一颗栖息的树,已被我压折了!这样的重量,算不算太高~~~” 终于,小虎甩了毕文谦一个看逗逼的眼神,翘着尾巴,踩着猫步,抖着屁股,慢悠悠地走开了。 只留下毕文谦,傻乐的笑声,不断回荡。 (注:这一章的隐喻很多,但似乎说直白了反而不美。如果真不明白,那就提示一句:主角把罗马尼亚和日本,比喻成那只想飞高却只是猎人的目标的小小鸟。) 【注:尼古拉.齐奥赛斯库,罗马尼亚GCD和国家的最高领导人,上台初大力发展国民经济,创造了国民经济上的“黄金时代”,对外国家独立自主,民族自尊,但是后期大搞个人崇拜。89.12月国家爆发革命,夫妇及长子被处决。后证明很多罪名是被诬告。可以这么讲,作为领导人,齐奥赛斯库对罗马尼亚的改革失败和经济崩溃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家庭的腐败独裁虽然没有巨额国外存款,但也是空穴来风。革命后的罗马尼亚……作为唯一暴力革命的东欧国家,90年代,罗马尼亚是以黑帮、毒品、童妓、虐杀片、性奴交易闻名的……,似乎民间有怀念齐氏的风潮,但是具体如何未知】 第七百九十六章 醉翁之意不在酒 也许是小虎的缘故,毕文谦离开了录音室,心情颇为不错。慢吞吞地回了经理办公室,添满一杯水,捡起桌子上的报纸,悠闲地看了起来。 接下来的几天,他都很安份地蛰伏在小小的四合院里,细细看着每天各式各样的报纸,研究着教材。即使陆衍经常出门,也不去过问——没有了陆衍,招呼他吃饭的人,自然是羡工,而她,可不敢像陆衍那样“强迫”他,而是乖乖地送盒饭进办公室来。 趁着这机会,羡工便替许多部门当起了传声筒——那个英语教材的故事,或者说剧本,当真被作为机密文件悄悄地传播开了——至少,羡工说那是机密。 既然是机密,自然会被人好生对待。一个穿越者写的“科幻”故事,自然也就像是泄漏的石油遭遇了火星,引燃了各种各样的追问。 然而,毕文谦没有什么金手指,许多他在10年代见惯不怪的事物,其中蕴含着近30年的科技差距,而科技,无论是科学还是技术,或者说,特别是技术,就不是他一个10年代的普通人能讲明白的了。 即便他很愿意讲明白。 于是,每一天,甚至每一顿饭,羡工都带走了答案,也带来了新的问题。 直到一个星期过去,时间从2月翻进了3月,陆衍终于“回归”。 那是3月5号的傍晚,伴随着趴在大槐树上的小虎突然一声绵绵的喵叫,陆衍兴冲冲地跨进了四合院的门,一边径直往西厢房走,一边大声吆喝起来:“经理!今天青歌赛开赛呢!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推门进了经理办公室,却见毕文谦正在看报。 “经理,都几点了?报纸还没看完啊?什么消息,很有趣吗?” 毕文谦看了她一眼,呵呵笑着,顺手把报纸转了90度,手指点在上面:“是挺有趣的。” 见他这么说,陆衍起了好奇,凑到近前,跟着他手指的位置,低头扫了扫标题。 “委内瑞拉的加拉加索骚乱?” “没错。” 陆衍愣了一下,又抿了一会儿嘴,再低头浏览了一遍新闻,才一脸莫名其妙地问:“委内瑞拉离我们那么远,而且,那是骚乱啊,政府在杀害人民,都死了上千人了!这怎么能叫有趣呢?” 毕文谦继续看着她,沉默了几秒,忽然笑了。 “是啊,离我们很远,却离美国太近。” “这……” “啊,那只是我随口的感叹罢了。我说它有趣,指的不是事情本身,而是咱们的报纸,从骚乱开始,已经连续跟踪报道了差不多一个星期了。显而易见的是,委内瑞拉,离我们那么远,也不是什么具有巨大影响力的大国,它凭什么突然有这个待遇了?” 陆衍紧紧抿住嘴,低头盘算了一会儿。 “……经理,我不太懂。” “真不懂?”毕文谦笑得更开心了,突然抬起左手,刮了一下陆衍的小鼻子,“你啊,也是个不会说谎的人。” “经理!” 陆衍似乎吓了一跳,连忙捂住鼻子,不高兴地瞪来,但那抱怨的眼神,却流露着弱气。 “好吧,可能你最近很忙,真的没去懂。但要是你和黎华保持着联络,恐怕,你不懂,也懂了。只不过,不想和我提这一茬……嗯,说不定黎华还专门叫你别和我提。” “经理……”陆衍的声音,越发地弱气了。 “行吧,我也不为难你。不提黎华,只说说这件事情。”也许是不忍心看陆衍委屈的模样,毕文谦摆了摆手,惬意地靠着椅背,“其实,我也和你差不多,本来对委内瑞拉没多少了解,但这几天连篇累牍的报道,倒是够详细的了。今年2月1号,民主行动党的佩雷斯当选了委内瑞拉的总统。他在74年到79年就当过了一次。据说,那几年恰好是繁荣时期。而现在,委内瑞拉面临着很大的困境。所以,委内瑞拉的人民满怀希望地又把他选上去了。然而,佩雷斯上台只过一个星期,委内瑞拉的人民却发现他计划着让国家和全球资本更紧密地融合,要进一步推动紧缩政策。事实上,佩雷斯就职了三个星期,就公开宣布,委内瑞拉的外汇储备严重不足,1988年的财政赤字超过国内生产总值的9%,国际收支经常账户处于历史最大赤字,经济中所有的价格,无论是金融的利率还是食用的黑豆,无论是医疗的药品还是日常的公共汽车票,都被人为压低,难以为继了。鉴于此,他向全国人民警告说,只有苦药才能治愈这些弊病。而药方,是来自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新自由主义经济思想的一揽子结构调整政策。” “委内瑞拉人民惊了个呆。很快,第一剂猛药来了,食品和汽油价格上涨了。这两个东西,都和普通人的日常生活相关,委内瑞拉人民也不含糊,立即爆发了加拉加索骚乱,很快,就有暴徒趁火打劫,焚烧商铺、洗劫食品超市。政府下令部队开枪镇压,3天时间就死了300多人。政府后续的处理,死了多少人,就没有确数了。至少我没有。咱们的报纸上估算的数字是两千。现在,看样子,骚乱是散去了。佩雷斯的政府没有垮台,但权威受到了很大的打击。他的猛药,他宣称的大转型,终究还是要付诸实践。”(注1:加拉加索骚乱是“历史”上真实存在的。) “事情,本来就这么简单。如果非要深入一点儿说,其实委内瑞拉70年代的所谓繁荣,不过是建立在出口石油的收入不断增长,而到了80年代却又持续减少,繁荣,自然难以为继。毕竟,现在的国际石油价格,是被美国操纵的。非要责难于委内瑞拉的话,也只能说他们在70年代条件比较好的时候,并没有远见,去努力发展国家的工业,而是傻乎乎地去巩固所谓的自由民主制度——一个在70年代已经表现得这么蠢的总统,只不过是在涨水时没被所有人看出他没穿裤子,现在水退了,还能指望他真有什么灵丹妙药救国家于危难?” “有趣的是,咱们的报纸,连续报道的报纸,一直在有意无意地把委内瑞拉的问题,和我们去年的价格闯关类比,甚至还有文章设问,如果没有黎华的振臂一呼,国家真的任由某些人胡作非为下去,说不定我们就不是在隔岸观火,而是感同身受了!” “‘脓疮必须挑破’、‘绝不能讳疾忌医’、‘新自由主义经济的思想毒药吃不得’——诸如此类标题的报道,也和现在的大讨论的话题紧密联系起来了。陆衍,你是知道我的,我这些天,很乖,呆在家里,哪儿也没去,更没主动说什么。这些报道,和我没有关系。我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个人、哪些人的手笔,毕竟,报纸上署名的,基本都是笔名。虽然痛打落水狗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但如果那些狗的确是罪有应得,那作为一个有良知、有立场的普通中国人,看着这一切,不会觉得很有趣吗?” 毕文谦说得乐呵呵的模样,并没有改变陆衍的情绪。 她一动不动,保持着捂鼻子的姿态,没有对上毕文谦的目光,而是死死盯着桌上的报纸。 “……经理,有一句你还没有说——有的文章里,把委内瑞拉70年代的不思进取,和我们过去十年在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口号下的实际操作效果相类比了。”(注2:在大讨论之下,已经在公开舆论里吹起总结清算改开前十年的错误的风了。) 毕文谦玩味儿地笑:“醉翁之意不在酒,也是咱们自古以来的传统技能了。不过,这一句,可不是在今天的报纸上。” 又一阵愣神后,陆衍幽幽地抱怨了一句。 “……不要取笑我。”(注3:这些大讨论的文章,陆衍也是看了的。但之前她没有承认。) “好好好,不取笑,不取笑。”话是这么说,毕文谦脸上却满是笑容,“你信不信,说不定,美国看到我们以委内瑞拉为例子,在国内批判新自由主义经济,于是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反而会对委内瑞拉网开一面?” “为什么?” “相比能从委内瑞拉的骨头里榨出多少油来,我们中国信不信新自由主义经济学的那一套,显然更为重要。”见陆衍依旧疑惑,毕文谦索性说得更直白一些,“换句话说,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实际主人美国眼里,搞乱委内瑞拉为轻,搞乱中国为重。” 陆衍却还是摇头:“不是……可是,美国自己也在实践新自由主义经济学啊!” “从70年代末,或者更早,在肯尼迪被公开处刑之后,美国就已经是伪装成国家的资本集团了。新自由主义经济学,对美国真没好处,但对于控制美国的资本集团来说,那可是好处大大的!” “这个,那天在美食街,你倒是的确和几位首长说过……” “但你并没有真正的那么认为。” “这个,恐怕不止是我,国内很多人都没有形成这样的意识。” 无论陆衍到底说的是真话,还是想甩锅,或者两者皆是,毕文谦已经不忍心了——陆衍到现在还捂着鼻子呢! “行啦!别抓着鼻子不放了。” 陆衍怯怯地一声嘤咛,手倒是放开了,人却退后了半步。 噗…… “对了,这段时间,你有没有也写什么文章投稿?” “我?我哪儿有时间啊?”陆衍连连摇头,“……倒是黎姐姐投了一篇。” “啊,我知道。她倒是与众不同,署了本名。” 陆衍犹豫了一下,手悬在半空,又退了半步,才纠正了他:“经理,那本来就是黎姐姐的艺名。”(注4:黎华姓彭。主角却习惯黎华作为她的本名了。) 第七百九十七章 又见后门儿? 没错,黎华,是她的艺名。 黎华,有着许多不同的称呼。她是首长们和蔼可亲的口吻里的小彭,是万鹏脉脉地、宁之亲昵地轻唤的华华,是夏林、陆衍等人敬佩的黎姐姐,是大小两个晓琳等人喊着的黎副经理,是许多日本年轻人心里的黎酱,以及许多日本年长的人喊的黎桑,之外,还有黎副主任、黎书记…… 然而,在这一次大讨论里,她却署了“黎华”这个名字。 陆衍认为这个名字是她的艺名,那就姑且是了。 但在全国的人民群众的眼里,“黎华”显然比“彭黎华”更亲切。 更大的问题在于,那一篇署名“黎华”的文章的内容。 毕文谦陷入了思索,陆衍等了一会儿,弱弱地出声问:“经理,要是没有别的事,我们去看青歌赛吧!” “啊,青歌赛啊,你要是不提,我都几乎忘了。”毕文谦回过神来,有些自嘲地笑,“你说,我这,算不算忘本啊?” 陆衍重重地摇头:“怎么能这么说?经理,你参加的时候,青歌赛是全国都瞩目的大比赛。现在,青歌赛就真的只是那些没参加前三级联赛的年轻人的比赛了。” “那你干嘛刚才兴冲冲的?” “小晓琳推荐了宋六英参赛!” 或许是换了话题,陆衍又渐渐强气了起来。 “哦?是吗?”毕文谦也生起了些兴趣,“那行,去看看。” 毕文谦一言以决,陆衍就出了西厢房,早早得张罗了晚饭,和羡工一起,在大槐树下吃了,便上了那白色的红旗车,在下班的自行车潮中,慢悠悠地开往了中国剧院。 难得出一次门,毕文谦本是静静望着车窗外的人们组成的风景,陆衍却颇兴奋地不断叽叽喳喳着。 “经理,你到了现场,要不要也当评委啊?” “……这还能临时添的啊?”毕文谦一愣。 “我们文华队本来就要出一个评委啊!” “那,原本是谁?窦惟吗?” “不是,窦惟没空。现在,公司里最闲的,怕是得数田振了,小晓琳就抓了她的丁。” 噗……抓了个最闲的去…… 终于,毕文谦转回头,囧囧地看向陆衍:“田振现在的水平,能当评委吗?” “这一回的青歌赛的评委,又不像以前那样,得是多权威。主要是代表队伍挑人的嘛!就当是让田振锻炼锻炼了。反正,丁飞已经准备了资料了!” 说着,陆衍笑嘻嘻地从公文包里摸出几张纸来。 “这是?” “给,经理。丁飞梳理了一遍这次青歌赛的参赛名单,选了几个可能水平不错的人,你先看看,有兴趣的话,比赛时重点看看?”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后门儿? 哭笑不得间,毕文谦还是接过了材料,粗粗看了起来。 “哟,打头就是宋六英啊,这算是举贤不避亲吗?第二个……李单阳?” “啊,这个是从江州歌舞团来的,是孙阿姨推荐的人。” 噗……这到底算不算是后门儿呢? “……蔡国沁?” “啊,这个是以前银河艺术团的,是夏林进藏之前推荐的人。” 又是莫须有的裙带关系? “……万杉红?”这个总不可能又是开后门儿的了吧? “啊,这个是去年得梅花奖的,她刚好还没满30。今年的流行音乐联赛,不少唱歌剧的人都准备借调参赛了。听有些人说,万杉红的水平肯定是没问题的,安排她参加青歌赛,更多是象征意义,真要说,其实有些胜之不武。问题是歌剧舞剧院愿意让她借调到哪个队伍去,啊,当然了,也要听取她个人的想法。” “哦,那到时候我好好听听。” 毕文谦自然是知道万杉红的,上一次当评委的时候,她就参赛过。无论陆衍援引的是哪些人的说法,那很可能是对的——没有参加过前三级联赛的年轻歌手的群体里,一个梅花奖的段位跑过来,的确可能是屠鸡英雄传了。何况,这一回的青歌赛,并不是让普通人觉得好听,而是让参赛的队伍觉得有水平,或者有潜力。 有点儿球王参加世青赛的意思。 想着,毕文谦不禁笑了笑,继续看下去。 “……杭天棋?” “嗯,她是首都师范大学推荐的。她也是银河艺术团出身的。算是……算是经理你说的那种学霸了。” 学霸……毕文谦没有料想过,杭天棋在被人介绍的时候,会被概括成学霸。 毕文谦笑呵呵地看着陆衍,把材料还了回去,也没去计较那莫须有的开后门儿的细节。 “就这几个人吗?” “这已经不少了。”陆衍点点头,又摇摇头,“如果把这回青歌赛当成是高考,我们就只是一所大学,总不可能强行把好苗子都包圆了吧?” 那这材料就是提前批了? “虽然难免有些人高考发挥失常,但高考的成绩,一般来说,更公平一些。”毕文谦哑然失笑,抬手摆摆,索性换了话茬儿,“对了,陆衍,黎华在报纸上发的那篇署名文章,你怎么看?” 跳脱的思路似乎吓了陆衍一跳。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微微低头出声道:“我没有去过边区,很多事情,我看的都是书面的东西。黎姐姐却不同。她的看法,肯定比我的更有道理。” 毕文谦抿了抿嘴,朝斜前方看着驾驶位上的羡工:“羡工,你呢?你看了吗?” “我?”羡工抓紧了方向盘,“我这几天,你知道我在忙些什么啊!我只听说这次大讨论,黎书记也亲自发表了文章,但还没时间细看。” “是……吗?” 毕文谦默默看着羡工的手,终于不再说话。(注1:陆衍、羡工都怂了。) 等到了剧院,毕文谦这次学乖了,不仅自己,也让陆衍戴了墨镜,虽然在擦黑的天色下,这有些蠢,但至少没像以前那样,被人给认出来了。 一进去,他就先让陆衍领自己去了评委席,找到了田振。 只见,她穿着一身黑装,本该是干练的样子,却是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 走近了,毕文谦轻轻拍了拍她面前的桌面:“田振。” “经……理?” 田振明显吓了一跳,惊得霍然而起。 “别,坐好,坐好……啊,说起来,咱们已经很长时间没说过话了吧?在公司里,过得好吗?” “好,很好了。”田振连忙点头,“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 “公司安排的课程,好难……可妈妈不但不安慰我,反而笑话我,说当初我不好好读书,害她费心费力走后门儿给我找了工作,结果现在我还不是得逼着读书了。” 毕文谦沉默了几秒:“……读书真的会让你的艺术生涯事半功倍。” “经理,我不是抱怨,我只是说课难,不是说不想读!”或许是因为毕文谦的沉默,田振急得又站了起来,“啊,对了,经理,既然你来了,这位置就你来吧!我才什么斤两,坐在这儿,臊得慌!” “不用,小晓琳安排了你,那你就好好当评委。他们都说,这回青歌赛,不是以前的青歌赛,你也没什么当不当得起的。你瞧,你们这第一排的,也不全是德高望重的老师嘛!”说着,毕文谦挪了一步,朝田振身边一身军装的阎伟文伸出手,“你说是吧?阎哥,好久不见了!” 阎伟文本是微笑不已地看着这边,见毕文谦主动打招呼,便起身握了手。 “毕经理……” “别,叫我毕文谦就好。” “呵,行。毕文谦。”阎伟文笑呵呵地说,“其实啊,说起来,我得给你道个歉。” “什么?” “本来,部队里是安排你彭姐姐来当评委的。你们姐弟也好久没见了,她说平时不方便单独上门找你,这次比赛,本以为文华队肯定是你当评委,她就积极争取了。不过,我爱人得了癌症,做了手术,要修养,我得尽量留在京城陪她。可是现在,联赛办起来了,影响越来越大,反响越来越好,总政这第一名,可是好多人眼热,部队里重视荣誉,领导们不希望堂堂总政被空政、海政的比下去了。我们这些人啊,没比赛任务的,要么就是安排进修,要么就是派到基层采风,既演出,又体验生活,一刻都不得闲。我把我家的情况,和你彭姐姐说了,她体谅我,把这个机会让给了我。” 阎伟文说得诚恳,毕文谦却有些想笑——部队里的作风啊! “没事儿。她念着我这个弟弟,就比什么都好了……” 正说着,只听阎伟文旁边忽然插进来一个女声:“阎伟文,你这话,可不对啊!海政的就该比你们总政的矮一头吗?” 【宋祖英、李丹阳、蔡国庆、万山红,阎维文、范琳琳,均为著名歌唱家】 第七百九十八章 意料之外的人 循声看去,却见一张宽屏大脸,穿着白色的海军服,豪爽的模样。 毕文谦认得她,是范林林。 像这样的争辩,毕文谦懒得去参与,或者说,顺着视线的转移,他又瞧见了范林林身边的人,便朝范林林友善地点头笑笑,然后走了过去,摘下墨镜,挂在衣领上,双手撑在桌面边沿。 “资料上的传言还真没说错,阎素一点儿也不严肃。这么德高望重的老头儿,就这么看着小辈儿们吵架偷着乐啊?” 毕文谦一副自来熟的模样稍微把正端着茶杯偷偷看着这边的阎素吓了一吓,那带着童真的笑容都凝固了几秒,才上下打量了一下毕文谦,用一副商量的口吻说:“他们俩这不是还没吵起来吗?” “是吗?” 毕文谦顺势朝范林林和阎伟文看去。 “这不算吵架,不算。”阎伟文连连点点。 范林林也说:“我只是说个事实,哪算吵架啊?” “真的?” 两人异口同声道:“真的!” “那就好。解放军战士,都是为人民服务的,内部不该吵架。就算非要吵,也不该是这里的人吵嘛!”说着,毕文谦又看向了阎素,“阎老头儿,您说是不是?”(注1:主角很装逼~因为他并不适合卷入“陆海之争”,干脆尽早结束这个话题。) 阎素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说出来:“毕经理……” “别,您叫我文谦就好。” “你都要我叫你文谦,那你干嘛叫我老头儿吗?我有那么老吗?” “因为您配。”毕文谦认真地看着阎素。 阎素愣了好几秒:“……就像你叫谷老师老太婆那样?” “是啊!艺术工作者,大多数的水平,是对自己负责;少数高水平的,是对艺术负责;只有极少数的翘楚,是为了时代负责,让我们这个时代,在历史的长河里,无论是面对古人,还是面对来者,都拿得出手,不必自惭形秽。这样的艺术家,代表着时代,就像一大家子里的顶梁柱,或者说,就像老鹰捉小鸡里的老母鸡,从文化的纽带来说,是所有人的亲人,自然就是老头儿老太婆了。国内的作曲家里,只有她配;而在作词家里,就是你……” 听到这儿,阎素连忙把茶杯放下,摇起手来:“别!别!我当不起,当不起……至少,现在还当不起。” 与其说是谦虚,倒更有些执拗的味道。 “您觉得当不当得起,是您的事儿。我觉得您当不当得起,是我的事儿。” “那你叫别人去,啊,对了,乔庆宝,你叫乔庆宝去,他当得起,真当得起!”阎素像个小孩子似地,握着拳头,在空中用力地挥着,仿佛这能让他的话更有说服力,然后,又小声嘀咕着,“……我才50多,明年才满60呢!” 计较的模样,引得周围的人都忍不住笑。 气氛柔和下来,毕文谦和阎素等人攀谈着,听着他们对于这一届青歌赛的看法,以及对即将到来的第三届流行音乐联赛的展望,时间不觉就过得很快。直到陆衍提醒他到现在的观众要多起来了,两人便戴上墨镜,和羡工一起,离开了评委席,去了观众席挑座位。和往常一样,毕文谦习惯性地选了前排靠边的位置。 陆衍把时间掐得挺准,没过几分钟,落座的观众就把剧院填了大半。再过了一阵,青歌赛就开始了。 这一次的开幕式,非常的……简朴。只有一身华服的女主持人热情地说了一席话,但话的内容,却是在有意无意地降温,暗示这一次的比赛并没有上一次那样的份量。 然后,逐一介绍了一遍评委团,比赛,就这么正式开始了。 “这田振,嘴上说得谦虚,其实也不算怯场嘛!” 听着毕文谦的感慨,身边的陆衍抿着嘴轻笑:“毕竟,她也在这舞台上登过场啊!而且是联赛。” 一个接一个歌手,登台演唱,依旧是简陋的舞台,伴奏的乐团的水平,多数也不尽如人意,只是,毕文谦已经从舞台上的选手,变成了观众席上的普通观众。 大约是听取了他以前的建议,这一届的青歌赛,虽然仍然划分了三大类的唱法,但每一个组别都只有一个进入决赛的名额,而那些没有分组报名的人,则可以争夺九个决赛名额——于是,第一天的比赛,不同的唱法此起彼伏着。 青歌赛,不同了。 毕文谦安然地坐着,与其说是欣赏表演,不如说是见证新的历史。不同于他记忆中的“历史”。多数歌手的水平,并不能入毕文谦的眼——即使是他上辈子略有印象的名字,在此时,也不过是璞玉。 如此而已。 由于是第一轮,歌手唱完之后,评委们也没有过多的交流,主要只是各自打分,毕文谦也就这么一首首听下去,闭着眼睛,一言不发,只是随着大流,象征性地鼓掌。 直到,一个有些软有些细的女声唱起了《传奇》。 “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样……” 只是一句,毕文谦便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看向舞台。 那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穿着白底的礼服,戴着一条极细的金项链,细细的眉毛,流转的秋波,柔顺的短发……好吧,比起毕文谦时常能看见的萌妹子,倒也算不得多漂亮。 等她唱完了,毕文谦没有鼓掌,而是轻轻拉了拉陆衍的衣袖。 “经理?” “她是谁?” “她?她叫孙晓云啊,只比孙阿姨多了一个字。刚才报幕的时候,你没听清吗?” “啊,她唱之前我没留心。” 陆衍转头看来:“经理,这个孙晓云,唱得很好吗?” “不,要说多好,倒也算不上……陆衍……”想了想,毕文谦回头叫了羡工,“不,羡工,你去后台,告诉她一声,如果有空,请她今天比赛完了,等一下。我想和她谈谈。” 羡工瞪大了眼睛,似乎想从毕文谦的话,以及他的表情里读出些什么,但最终无果。 “好,我这就去。” 羡工刚起身,坐在她身旁的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老人忽然好奇地出声问毕文谦:“毕经理,这个孙晓云,有什么特别的吗?” “别,叫我毕文谦就好。对了,您是?” 老人愣了一下,似乎有点儿尴尬。 毕文谦看向陆衍,陆衍瞧了瞧老人,大约是知道的。却撅着嘴,撇过头去,不说话。 见此,老人也没有恼,终于选择了自我介绍:“啊,我叫刘德荫,写歌的。本来,我也想散场后,和你谈谈的。” “刘……刘老?” 刘德荫这张脸,毕文谦不认得,但他的名字,却是如雷贯耳。 “哈哈,还好,还好,你竟然愿意叫我一声刘老……你也只是叫我一声刘老,没叫我老头儿。”刘德荫观察着毕文谦,开心地笑,“最近,我的一个好朋友,代表组织找我谈话,问我愿不愿意进文化部。我一直更喜欢当创作员,对当官儿没有兴趣,在煤矿文工团当个副团长,就有些勉强了。而且,他还附加了一个条件,要我不再提离婚的事情。这是我不可能接受的。但是,这样的关照,将心比心,我也不能无动于衷。这一次青歌赛,团里研究由我来挑新人。但这些年,我的名声不好,我不适合代表团里当评委,就厚了脸皮,来当了观众。来的时候,听说你也来了,我就想替我的朋友,和你问一些他不太明白的问题。毕文谦,我也听说过,你很忙。一会儿,可以赏这个脸吗?” 【闫肃,1930-2016,著名词作家、剧作家,成名歌剧《江姐》,现代京剧《红灯照》《红岩》《红色娘子军》,歌曲《红梅赞》《敢问路在何方》《唱脸谱》《雾里看花》《小白杨》《打靶归来》《团结就是力量》《当兵的人》《说句心里话》《梦里水乡》……太多了,大神!】 【乔羽,原名乔庆宝,1927—,著名词作家、剧作家,代表作电影《刘三姐》《红孩子》《东方红》,歌曲《我的祖国》《思念》《让我们荡起双桨》《难忘今宵》《爱我中华》《大风车》《说聊斋》……太多了,大神!】 【刘炽,1921-1998,原名刘德荫,著名电影作曲和音乐家,代表作歌剧《阿诗玛》《白毛女》,歌曲《我的祖国》《英雄赞歌》《让我们荡起双桨》】 第七百九十九章 孙晓云的过去 毕文谦从来没有遇见过,一个声名远扬的老人,会在自己面前把姿态摆得那么低。 但考虑到陆衍那近乎故意的脸色,他又不免犹豫了一下。 “……刘老,请不要说什么赏脸。等比赛完了,我们就在车上说吧,虽然可能有点儿挤,但那里比较安静。不过,我得先说清楚,你的问题,得具体看看是什么,我不是万能的,不一定能答得了。” 说完,毕文谦点点头,转回了身,悄悄看着陆衍的侧脸,却见她还撅着嘴,甩了一个白眼儿过来。 比赛继续,渐渐到最后,也再没有哪个歌手能让几乎假寐的毕文谦有所反应。 直到观众们开始退场了,他也没有起身,反而在思考着什么。 “经理?” “啊,不急,先让羡工把那个孙晓云请过来吧。”毕文谦忽然叹了一声,“陆衍,那个李单阳唱的《兰花花》,你觉得如何?” 陆衍摆着手:“我?我就一外行啊!” “你啊……”毕文谦回头看去,刘德荫果然也端坐着,聚精会神地等待着,“刘老,您觉得呢?” “那个李单阳啊,唱得不错,值得培养。在今天这些人里,她差不多是最好的一个了。” 评价起比赛来,刘德荫虽然依旧和气,但至少流露出了一些老人家常有的神气。 毕文谦笑了笑,虽然笑得有些勉强。 “刘老说得很对,唱得不错,值得培养。但这水平,达不到进文华的标准。可这个李单阳,据说是我妈妈推荐的,来自她的老单位。16岁进京,到现在,我最亏欠的人,就是妈妈……” “毕文谦……” 毕文谦抬起手,摇摇食指,打断了刘德荫的话:“刘老,你是副团长,我妈妈,在团里,过得好吗?” “孙云啊……”刘德荫微微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她过得,有些辛苦。大家都待她很好,因为你的缘故,团里多数领导,待她特别好。但是,她自己让自己过得辛苦。如果不考虑艺术水平,团里评劳模,肯定有她。” “是……吗?”毕文谦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 “她说,她以你为荣,不能丢了你的脸。”刘德荫大约还是听出了毕文谦的话音,“这种话,她也没有遮掩过,团里不少人都知道。实话实说,除了业务水平,团里最挑剔的人,也挑不出她的毛病。” 毕文谦紧闭着嘴,五指紧紧抓着椅背,过了一阵,才缓缓呼出一口气,轻轻地说:“是啊,煤矿文工团,是二级联赛的水平。不,不对。当初一级联赛的候选名单里,也有你们。他们在咨询我的意见的时候,我因为妈妈在你们那儿,就反对了。结果,他们听取了我的意见。” “……真的是这样啊……”刘德荫的话,听不出是疑问,还是陈述。 “妈妈的水平,如果这两年没有质的进步,在二级联赛里应该是没有竞争力的。” 刘德荫沉默了一会儿。 “孙云的水平,在三、四级联赛,还是不错的。去年,她没有在联赛里登场。今年一开年,就有不少队伍过来沟通,要借调她。但是,团里党委研究的意见,大都不同意。” 刘德荫的声音,越说越小。 “这个,我理解。你们可以征询妈妈的意见,她……多半会以大局为重。” “大局啊!”刘德荫喃喃地念了一下,遗憾,却又坦然,“我就做不到。我不如你妈妈。” 正说着,羡工已经把孙晓云领过来了。 她观察了一下剧院四周,还有零星的观众没有走完,便咳嗽着小声道:“经理,孙晓云来了。” 毕文谦闻言,回头看去,这一次是近距离,看得仔细。那漂亮的脸上,写满了激动,还有忐忑。 这样的神色,毕文谦已经渐渐熟悉了。他很大方地起身向孙晓云伸出手:“你好,我是毕文谦,谢谢你赏脸过来。” 这样的词措,让本就激动不已的孙晓云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毕经理,我……我……” 一边话不成声,一边双手紧紧逮住毕文谦的手,不住颤抖。 毕文谦却回头朝刘德荫笑了一下:“刘老,您看。所以,您这样的身份,最好不要对我这样的小辈说什么赏脸不赏脸的。”说了,也没待刘德荫应声,就又看向了面前的孙晓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好啦,我也和你一样,是一个普通人。” “可是,可是……”孙晓云缓了好一会儿,才放开手,把话说顺溜了,“毕经理,你是为什么要见我?” “如果我说,我是因为你的名字,联想起许久不见的妈妈,你信吗?” 孙晓云呆住了。 陆衍捂着嘴,“噗哧”一声。 “经理是逗你呢!他刚才听比赛,都像是要睡着了。结果,你的声音一出来,只一句,他就睁眼坐正了。” 孙晓云睁大了眼睛:“真……真的吗?” 毕文谦一脸囧样:“陆衍,你到底是在看比赛还是在监视我啊?” “你就在我旁边,那动静,还需要监视?”陆衍简直乐了。 孙晓云几乎受宠若惊,要喜出望外了。 来回扫视着她和陆衍的表情,毕文谦简直无奈了:“事情不是你们想像的那样。走吧,先去车上,上了车再说。” 出了中国剧院,天早已经尽黑,一行人上了红旗车,陆衍坐了副驾驶室,孙晓云、毕文谦、刘德荫先后进了后座,待车门关好,羡工就发动引擎,在空旷的路上慢慢开着。 “我说会有点儿挤嘛。”毕文谦在正中间,也没有不好意思,反而追忆起来,“当初,才进京不久,第一次坐车,还是万鹏开的。那时候,我个子还很瘦小,坐在车里,完全不像现在。” “经理,你已经不是当初的小男孩了嘛!”前面传来陆衍嘻嘻的笑声,连带着羡工也跟着笑。 “你们啊……”这倒让毕文谦略难为情了,他尴尬了一会儿,转头看着身边紧挨着自己的孙晓云,还是有些局促的感觉,“孙晓云。” “诶!” “比赛之前,陆衍给过我一份名单,但里面没有你。所以,我不知道你的来历。但是,你,是不是唱过评弹?” 孙晓云连忙点头:“我是代表之江参赛的。但我是在姑苏生,姑苏长,在那里学艺,在那里登台的。我从小学的就是评弹。” “是吗?说说你唱评弹的经历吧。” 毕文谦温和地看着孙晓云,鼓励着。 “那些……那些……”似乎,孙晓云不愿意开口。 “说吧,我真的想了解一下,不同地区的情况。” “我……我从评弹学校毕业后,就被之江曲艺团招了。本来,我还满怀希望,结果一进去,才发现,之江和家乡不一样,口音差别很大,之江听评弹的观众不多,评弹演出队在团里也成了包袱。最后,只能按档承包,我和搭档只能自己到处跑码头,在夹缝里努力,一直在之江、苏省、申城一带的偏僻农村转悠。一张门票,只敢卖两毛五,那里的群众,就能抱了茶壶,听我唱半天书。就这样,我唱的时候,观众也少得一对眼就能数清数目。”下了决心后,孙晓云也渐渐说开了,“就这样,自然几个月都开不出工资来。我们演出队的,都觉得前途渺茫。但日子还是得过。我不过是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小姑娘,只能自己想尽办法努力,试着把评弹改着唱,看看能不能让之江的人喜欢。后来,毕经理,你出名了,你说的许多话,给了我很多鼓励,也给了我很多信心。终于,这一次重开青歌赛,我因为唱得不错,长得也还算拿得出手,就被之江选送来参赛了。” 毕文谦细细听着孙晓云软软的话,也细细看着她的脸,心绪,却有些飘飞了。 “……原来如此。” “毕经理……” “孙晓云,你知道吗?85年的时候,我被王叔叔带着,从江州到申城。我授权申城唱片公司拿我写的歌录唱片,我不要钱,只要他们能为我收集一些唱片,让我增长见识……” “这个我知道!不,不是我知道,是大家都知道。夏林在节目里说过。” 噗…… “她连这个都说过?”毕文谦很是残念,“可是,你怕是不知道,在黎华之前,首先安排来照顾我生活起居的,是一个叫尹喜兰的姐姐……” (注:这一章本身没多少值得解释的。有些包袱,结合前后文看就行了。) 第八百章 毕文谦的托付 红旗轿车里,和车外的夜一样,安静,只有毕文谦淡淡的絮絮的说话声。 他讲述着自己当初在申城时的日子。 讲到最后,他情不自禁地叹息起来。 “我至今记得,她那时候看着我的眼神,忐忑,而又期盼。然而,我只是一个小孩子,至少,当时只是一个小孩子。授人以渔,渔在何方?我回答不出来。后来,照顾我的人换成了黎华,那个尹姐姐,据说被派去了日本,我也再没有她的消息。人不再见,但问题,一直像一根刺一样,卡在我心里。我还在江州的时候,就立了志向,要好好唱歌,迈向歌神的境界。然而,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尹姐姐和她被裁撤的越剧团,就是鲜活的例子。如果我真的只着眼于唱歌这个行业本身,那我在这个时代,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那是我不能接受的。所以,进京之后,我继续学习,努力地学习,学习各种各样的知识,和音乐没有直接关系的知识。我想替尹姐姐找到一个答案,也让我自己不必遭遇相似的变故。” 说着,毕文谦忽然解嘲地笑。 “都说知识就像是一个圆,你掌握的知识越多,你就会发现越多的问题。我,也一样。我渐渐发现,流行音乐,在整个社会里,是一个很有意义,却谈不上命脉的行业。就像那漂亮的毛色,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可让人悲愤的是,我越研究,就越发现,当时,带领这个国家的人里,有一些,很蠢,有一些,很坏。他们,不在少数,把整个国家的运行和发展,搞得越来越糟。我能怎么办?覆巢之下无完卵,我总不可能将来去当那种隔江犹唱后庭花的家伙。只能从我做起了。” “直到现在,我每天能够用来磨练唱功的时间,只有两个小时,连我自己建议办起来的联赛,都没有参加。我可以努力让流行音乐这个行业蒸蒸日上,但尹姐姐当初的问题,我依旧给不了答案。” 毕文谦偏头看着孙晓云:“直到今天,我听到了你的歌声。” “我?”孙晓云原本全神贯注地聆听着,突然被提到,很是吓了一跳。 “是啊!你的歌声。”毕文谦认真地点点头,“说句不好听的,今天这一晚的歌手,真正能入眼的,只有两个。一个是李单阳,其次是你。但你们的水平,也只是入眼而已。但是,当初尹姐姐也像你在农村里那样努力过,想过变通,虽然很快就放弃了,找关系进了唱片公司。她在求我的那些天,给我唱过越剧,也唱过评弹,还唱过一点儿昆曲。好吧,其实水平都比较平庸。无论如何,你今天唱的《传奇》,加入了一点儿评弹的韵味儿,虽然不明显,但就像一滴墨一样,染进了我的思绪,让我又想了尹姐姐的问题。” “虽然我至今没有解决的办法,但我相信,现在的越剧、评弹,以及其他的传统戏曲,在未来,必然会渐渐式微。这,有着冰冷的时代发展的规律。传统戏曲,有着比较长的时间的积淀,所谓吹尽狂沙始到金,能够留存至今的作品,艺术水平,大都是拿得出手的。问题在于,我们中国,在过去几百年里,文化领域,是处于停滞,甚至于倒退的时期。那些作品,接的地气,是落后的社会制度下的地气。而新中国,是在不断地高速发展,社会结构,和过去大不相同。在一个日新月异的时代,只唱着故纸堆里的曲目,自然会走向死胡同。” “换句话说,错的,不是越剧,不是戏曲,而是只抱着过去的作品。这一点,尹姐姐当初就察觉了,所以她会病急乱投医地求我。” “孙晓云,我不懂传统戏曲,但你懂。尹姐姐放弃了的努力,你没有放弃。我今天之所以想和你谈谈,是因为我觉得你现在的水平,还有待磨砺,我担心,你可能会气馁。我希望,你能继续探索下去,不仅要在继承传统戏曲技法的基础上,探索新的唱法,还要有心创作新的作品,接新时代的地气。” “毕经理……”孙晓云的声音又颤抖起来了。 “然而,我能做的,大概也只有口头的鼓励了。我不可能不顾公平地把你招进文华来。非要说的话,我只能向你推荐一本书,《民族民间音乐腔词关系研究》,于会咏老师写的,那会对你的探索有一定的理论指导作用。不过,考虑到你说的你的情况,比较艰苦……”说着,毕文谦又前倾身子,伸手拍拍陆衍肩头,“陆衍,你安排一下,重新印一批《民族民间音乐腔词关系研究》这本书,给孙晓云一本。公司里其他歌手也要发一本,将来新招的歌手,都人手一本。” 陆衍应了声,却没有说死:“经理,这书我不是很清楚,回头我先去了解一下。如果容易找到,就不用专门印了吧?印得不多,成本可就不低了。” 忽然,一直默不作声的刘德荫插话道:“你还是听你们经理的吧。那书现在大概不好找了。” 陆衍没有理他。 毕文谦却略好奇地看向刘德荫:“刘老,您也看过那本书吗?” 刘德荫只是看着毕文谦,叹了一口气。 “于会咏啊……可惜了。”(注1:于会咏是《民族民间音乐腔词关系研究》的作者,75年被任命为文化部部长。76年被隔离审查。77年自尽。83年开除党籍,撤销党内外一切职务。) 毕文谦沉默了几秒,没有接话头,转而朝羡工说:“羡工,先不回三里屯,先送孙晓云回去。” “好。” 有了毕文谦的命令,羡工一脚踩了油门,慢吞吞的红旗车一下像撒了欢一样。 待把孙晓云送下了车,车子里也不挤了。羡工重新往三里屯开,毕文谦则仰靠着座椅,注视着羡工的座椅背,没有说话。 一阵安静中,倒是刘德荫开口了。 “毕文谦,那个孙晓云,还只是一个小娃娃,你没有把话说透,她倒是听出味儿了。” “我已经交浅言深了。只是送一本书给她而已,哪儿能强行把事情托付给人家?她将来的道路,还得她自己选。” “你指的路,怕是不好走啊!” 面对刘德荫的感慨,毕文谦平静地反问道:“刘老,你们当年的路,好走吗?” 刘德荫一愣,旋即开怀地笑:“啊,哈哈,有志气,不愧是你啊,有志气。” “刘老,您有什么问题,直接问吧。” 毕文谦这么说了,刘德荫倒反而犹豫了一阵。 “……那,我可就真问了?” “刘老,这儿没外人。” 毕文谦平和地笑着。 “有风声说,你推荐了一个文化部长的人选。但是组织上酝酿的结果,是由我的那个朋友代理。啊,任命暂时还没有下来。我那朋友,是一个诗人,也是个剧作家。他虽然坚决服从组织的安排,而在时下,流行音乐司,还有流行音乐联赛,是属于广电部的,但联赛的社会影响力,既和宣传挂钩,也和文化挂钩。很多部门,很多人,都留心在这上面,他也在琢磨,是不是该三个部门更多沟通,把一盘棋,合在一起,下得更活。” 毕文谦沉默了一会儿。 “……刘老,这就是您那位朋友想问我的问题?” “这是他的问题,他没有直说要问你,但我看得出来,他有这个想法。三个部门,都是平级的,有些事情,即使主观上想把事情做好,具体落实的时候,也很可能扯皮。我这个副团长,不喜欢当官,也不擅长当官,不敢说解决好问题,但问题,还是看得到的。” 毕文谦有些残念:“那个,刘老,且不说其他的,首先,文华公司也和这三个部门是平级的。” “啊,好像是这么回事。”刘德荫不以为意,只是微笑,“只要你知道这么个局面,就很好。毕文谦啊,我们很多人,都觉得你,就像我们当初一样。纯真,理想,充满激情,富有才华。而且,你比绝大多数人更聪明,更能干。” “刘老,请不要这么说……”毕文谦连忙摆摆手,转移了话题,“对了,您还有别的问题吗?” “啊,还有一个。” “您说。” “据说,文华公司要出资在岳飞庙里添一点儿东西?” “啊,是有这事儿。” “这个,和文化部有关系。我那朋友也听说了,据说,文化部里不少人都在琢磨,这事情,力度,轻重缓急,到底是该如何。” 【于会咏,1926-1977没文革期间风云人物,参加“样板戏”的创作,代表作《海港》《智取威虎山》《杜鹃山》,一生致力于研究民族音乐。77年自尽,83年被开除党籍……】 第八百零一章 刘德荫的故事 毕文谦没有回答刘德荫的问题。他只是在红旗车开到三里屯的胡同口后,和陆衍下了车,嘱托羡工把刘德荫送到家。 目送着红旗车在引擎声中渐渐远去,消失在夜晚中,毕文谦沉默良久。 “经理?” “什么?” “外面冷……” “你啊,端着那态度。”毕文谦无奈地摇摇头,“说说吧,究竟是为什么?刘老说他名声不好,你甩的那脸色,恐怕不只是不好那么简单吧?到底是有什么事情?” “呵,他也有脸说名声不好。”陆衍撅起小嘴,冷嘲着,“他不是提过吗?他朋友请他进文化部,要求只有一个,不再要求离婚。他不是不可能接受吗?事情,就这么简单。你别问这种污耳朵的事情了。” 毕文谦囧着脸,一种被当成小孩子的感觉油然而生。 “那个……你还是说说吧?我的陆衍,不可能是为了这么轻忽的事情,就对一个德高望重的老艺术家横眉冷对的性子。” 陆衍只朝了远处恨道:“德高望重?怕是为老不尊吧?” 越是如此,毕文谦越是好奇,他慢慢走到陆衍面前,也不再说什么,只背着手,直勾勾地看着她,等她解释。 “……经理,你没注意到吗?刘德荫的手,有问题。” “我总不适合第一次见面就问人家隐疾吧?” “哪儿是什么隐疾啊?那是被他妻子刺伤的!”陆衍低了头,撇过视线,动着腿,想踢点儿什么,脚边却没东西,“他妻子是东方歌舞团的民族歌舞导演。他们在1950年,在东北鲁迅艺术学院由党组织特批结婚的。这,总不可能是包办婚姻吧?结果呢?1961年,他去辽大作报告,认识了一个大一的女学生,小他21岁的女学生!书信来往几年,暴露了,他们写的情书,被写成大字报,贴在女方工作的学校里,每天更新连载,搞得整个滨城都跑学校去看热闹!” “你说,这种事情,他妻子,有错吗?”陆衍走开两步,终于逮到一颗小石子,狠狠地踢了老远,“他被下放到辽南的农村许多年,他妻子没有抛弃他,没叫着离婚。结果呢?81年,国家让他当煤矿文工团的副团长,他转头就去找当初那个女学生!人家女儿都要考高中了,他却一意孤行,要两头都离婚,在一起!呵,爱情?纯粹的爱情?1950年的时候,新中国正好建立,百废待兴,生机勃勃,提倡自由恋爱,有谁逼着他结婚不成?他当初的爱情是假的不成?50年到61年,整整11年,他又发现了真爱?” “从81年闹离婚,到现在,7年多了,还在闹。名满天下的老艺术家,60岁的时候突然闹离婚,轰动啊!各级组织,屡次劝说,根本没用。经理,你说说看,要是你结婚过了20年日子,共苦患难,结果一昔得道,爱人突然跳起来说要和你离婚,再去和小她20多岁的人结婚,你会怎么想?怎么办?”陆衍紧握着小拳头,又踢开了一颗小石子,“结果,他爱人实在是想不通,最后,拔刀相向了。” “他要是没有结婚过,要是当初是被迫结婚的,我都会敬重他,支持他。然而,没有。当初没有人逼他。要是他要离婚是对的,是真爱,他还搞得一副光明磊落,求仁得仁的模样,那他前半生不就是一个笑话吗?” 陆衍忽然回头看着毕文谦,轻声唱着:“‘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儿香两岸’——这是他前半生的成果,这绝不是一个笑话。经理,我是听着这歌,唱着这歌长大的。伴我长大的,让我敬重的,是他参与建设出来的。然而,长大之后,我却眼睁睁看到,写这首曲子的人,竟然是这样一个人!他要回头否定自己,否定这些!我凭什么不能恨他?凭什么不该恨他?” “今天,我是没事先知道,要不然,我才不会提醒你去看比赛!” 终于,陆衍把自己给气哭了。 一时间,毕文谦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默默陪在陆衍身边,待她哭了一阵,才试探性地摸出手绢,递到她面前。 待她接了手绢,擦着眼角,他才弱弱地问:“陆衍……你为什么那么清楚?” “这本来就是反面案例,我要当好文华的秘书长,怎么可能不了解清楚?” 毕文谦无言以对。 又过了一阵,他才伸出手:“好了,手绢还我。” 陆衍愣了一下,慢吞吞了还了手绢,从牙缝儿里嘟囔道:“小气。” 小气?这是黎华的! 毕文谦看了看被陆衍的泪水沾湿的手绢,小心翼翼地收好。 “这件事情,我知道了。但告诉我这件事情的你,有着很强烈的情绪。我不敢就此断定你说的就是事实,虽然,那很可能是事实。” “本来就是!” “你花时间整理一下这件事情的相关材料,我想仔细看看。” “这有什么好看的?” “当然不好看。一个名人,身败名裂也在所不惜,却只是为了离婚、再婚。这是一个悲剧。无论悲剧的根源是不是刘老自己,这毫无疑问是一个悲剧。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听你的刚才说的情况,离婚的诉讼,应该还没判决下来吧?” “还没有。” “所以,我想了解一下。”毕文谦温和地朝陆衍微笑,“刘老的影响力,不是普通人。他的故事,涉及到的也不仅仅是两个家庭的过去。法律的判罚本身,很重要;法律的判罚对其他人,对整个社会的影响,更重要。” “经理……”陆衍下意识地缩缩身子,似乎被胡同口的夜风给刺了个激灵,她呆呆地看着毕文谦,过了好一会儿,才顶着泪痕和粉红的鼻尖儿,弱弱地说,“黎姐姐离京前,你不是答应了她,不主动找事儿吗?” 噗…… 毕文谦被噎得不行,好不容易才喘过气来。 “你给我就好,我有分寸。” 陆衍歪着小脑袋,很不放心地盯着毕文谦:“给你可以。就怕……你的分寸和大家的分寸,度量不大一样。” “……好了,各回各家,我跑五公里去了!别着凉了。” 话音未落,毕文谦的军大衣又一次披在了陆衍肩上。 (PS:今天看到个消息:“7月15日,莉卡酱主持召开经济形势专家和企业家座谈会,分析当前经济运行情况。会上,莉卡酱对促进消费再次作出要求。他强调,要以改善民生为导向培育新的消费热点和投资增长点。提高消费品质量,增加养老、托幼、教育、健康等领域优质供给,拓展‘互联网+生活服务’。”看到个消息……到底是S13不知道自己是S13?还是何不食肉糜?) 题外 关于山大事件的舆论问题,涉及到的深层次问题 原创: 毕诗灵 山大的学生,到底自认为是学校的羔羊,还是学校的主人? 中国高校对待学生的基本态度,到底是当成是培养顺民,还是培养接班人? 这件事情,那些主观上有余辜的帮凶不必说。而那些没有直接关系的山大学生呢? 如果是羔羊,是顺民,那么遇到这样的事情不作为, 就是顺理成章的。 如果是主人,是接班人,那么此时不旗帜鲜明地主动站住来反对、划清界限,那就是可耻的,不容原谅的。 鲁迅所谓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既是如此。 大学生是什么?在新中国的教育体系下通过一次次的选拔考试而来的群体。至今仍然不足总人口的10%,体制内默认大学毕业生是干部编制——这是妥妥的接班人群体。 问题就在于——TG的宣传和法理上,说人民是主人,是在培养接班人而这一系列的实际操作,却是把大学生当羔羊,要大学生当顺民。 这种精分的操作,到底是为什么? 很显然,无论是学生里的人,还是政府里的人,都是一个个人,有着各自不同的利益和诉求。 随着大学生这个群体规模的不断扩大,其扩大的速度已经远远超过的干部编制群体的规模扩大速度(事实上是在渐渐瘦身)。 编制越来越少,下面潜在的接替者越来越多,已在其中的人,越是尸位素餐者,自然越是惶恐。 越是自尊自强,越是能干敢干的接班人,就越让跟不上发展形式、不愿意退居二线的既得利益者寝食难安。这样的人,是最拥护和鼓吹凭年龄而不是凭能力上下的群体——“凭本事卡的位,凭什么不混到老?” 大学生里,有钻研做事的人,自然也有钻营做人的人。 深化改革是政治正确,如何改革却是六经注我。教育体系内制定和执行改革方向和政策的人,自然会各显神通。 对于这样的人来说,莫过于让学生在走出校园之前就学会安分,追求做人,而不是学会改革、追求做事,最让他们心安。 那么,学生该不该主动站起来反抗?政府该如何选择路线?作为路人,既非学生,也不在体制之中。我们又该做什么,可以做什么呢? 政府里有豺狼,大学生里也有狐狸,作为信息不对称环境下的普通人,你我并没有豺狼挡道安问狐狸那么精细的操作空间。唯有四字——倒逼改革。 究竟逼向什么方向的改革,是劣币驱逐良币,还是良币驱逐劣币,或者说,什么是良币,什么是劣币,这就是你我作为个人的抉择了。 互联网时代,一个具体的普通人,是分母,但分母上的,是1,而不是0。 这是屁股的选择,是路线的选择,甚至,你可以说是阶级的斗争。 无论你的抉择是什么,你有抉择,你就是人民。 而如果你连抉择都没有,也不去思考,那你就是群众。 如此而已。 第八百零二章 李灵玉的苦恼 第二天,陆衍早早地来了四合院,趁毕文谦还在后院晨练,悄悄把他的军大衣挂在他书桌的椅背上。 然后,就溜了。 过了一阵,毕文谦回来了才察觉,找了一圈,不见陆衍人影,也就不再去计较。 无论如何,昨晚上,陆衍能够当面只是冷眼,没有吭声爆出点儿什么话来,就挺不错了。 这个年代的社会氛围,正如陆衍的表现,毕文谦依旧不太习惯,却感觉不错。 只是,很多事情,想要务实地搞清楚,作判断,想办法,就不仅需要考虑微观的个人情感,还需要在意宏观的社会影响。 务实,总是困难而令人头疼的。 直到中午吃饭,陆衍依旧不在,毕文谦便逮着了送盒饭的羡工。 “羡工,你转告陆衍一声,我本来就没想着去看比赛,真要看,可以在家里看。她不用躲着我。我要的材料,我不至于催,但也不可能把这档子事儿给忘了。” 羡工有些懵逼:“经理?我不太懂。” “你不必懂,她懂就行了。”毕文谦呵呵地笑,“咱们家陆衍,也是有脾气的啊!” 毕文谦没有过多解释,也没有去在乎羡工什么时候把话带到。当天晚上,他真的没有出门,而是和蒋卫国挤在那房间里,开了电视机,看着青歌赛。 一连几天,都是如此。 便是在这几天,羡工把关于刘德荫的材料带来了。 而陆衍,依旧没有露面。 “行吧,她暂时想装鸵鸟,就装吧。你告诉她,如果真有什么事情,该回来和我商量,还是要尽早回来。” 这一回,羡工大约已经了解了一些前因后果,她嘿嘿地笑:“经理,陆秘书长怕的,大概不是关于刘德荫的事情。” “那,是什么?”毕文谦好奇了。 “我也说不死,但很可能,是关于你要送给孙晓云的那本书吧!” “啊?” “经理,你从来没打算隐瞒什么,那你的一举一动,自然都在有心人眼里。” 说完,没等毕文谦追问,连羡工也溜了。 又过了几天,青歌赛第一轮赛完了,所有的选手都亮过了相。毕文谦也不打算再看复赛,只是让羡工把李灵玉叫了过来。 那是放晴的下午,毕文谦难得地没有窝在经理办公室里,抱了把吉他,站在石棋盘边,仰头逗着趴大槐树上晒太阳的小虎。 李灵玉走进大门,正见他绕在树下,跳起来揪小虎那悬在空中的长尾巴,却总是不成功。 “经理?” “啊,李姐姐,你来了。” 毕文谦回头打了招呼,又使劲儿跳了一回,仿佛摘篮板球似地一挥手,那猫尾巴却很灵巧地一弯,和他差之毫厘。 “……这死猫,一点儿都不乖。” 话音刚落,就听见小虎一声很有情绪地喵叫,顺势跳到石棋盘上,回头蔑视了毕文谦一眼,然后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就甩着肥嘟嘟的屁股跳下地,翘着那响尾蛇似的尾巴,矫健地走远了。 毕文谦死死盯着小虎的背影,气恼着一言不发。 李灵玉见他这模样,哭笑不得,不知道说什么好。直到小虎在墙角拐弯儿不见了,才小声开口。 “……经理?这小虎好像只和陆衍亲吧?” “我知道。” “那你……” 毕文谦细细看了看李灵玉,叹了一口气:“算了,去录音室说吧。” 李灵玉好奇又期待,跟着毕文谦下了地下室,关好录音室的门,就忍不住问:“经理,难道你又写了新歌了?” “啊……”毕文谦愣了愣,先拖过折叠椅,让李灵玉彼此对坐了,才一边用中指在吉他侧板上规律地敲着,一边用不确定的口气问,“的确是写了一首歌。不过,李姐姐,前段时间,听说你想离婚,却不顺利?” 这个问题,出乎李灵玉的意料之外。她渐渐垂下头,轻轻摸着自己的鬓发,沉默了好一阵。 “……经理,干嘛突然关心这个?” “好像,这个时代,一般,单位里的领导,理论上是该过问这些事情的吧?”毕文谦的口吻依旧不太确定。 “你不是平时都不过问公司里的琐事吗?” 李灵玉微微撇着头,皱着眉,软软的声音里,有些不服气,也有些不耐烦,配上那漂亮的脸,简直一副受欺负的楚楚可怜模样。 毕文谦不太明白为什么,但还是继续说:“是啊,我本来不想管。但现在,好像全公司里,有离婚经验的人,只有你一个吧?” “我还没离成。” “你不是想离吗?” 李灵玉忽然抬起头来,似乎嗅到了什么味儿:“经理,你支持我离吗?” 毕文谦摇头笑笑:“我连你家里的情况都不了解,哪儿有什么资格说支持或者不支持啊?所以,我得先问问你,事情的来龙去脉。” 见毕文谦这么说,李灵玉的心思活络起来,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便从最初相识开始,细细讲述起了自己的感情经历。 毕文谦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话附和或者询问什么。 虽然他没有结过婚,但李灵玉的故事,对于熟悉10年代的社会的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值得惊奇。很简单,简单到近乎“纯洁”——自由恋爱之后,没有深思熟虑就结婚了,结婚后因为工作关系,聚少离多,感情渐渐淡了,女方的事业高度也逐渐碾压了男方。争吵,也就从小事开始。原本彼此都能容忍磨合的缺点,便在一次次争吵中逐渐放大到难以忍受。最终,起了离婚的心思。 “纯洁”到连第三者插足都没有。 说到后来,李灵玉与其说是在讲述,不如说是在倾泻,在这密闭的空间里,对着毕文谦,把自己认为的苦恼、委屈……驳杂琐碎地讲了个遍。 一直到李灵玉爽利了,也口干舌燥了,才套用着毕文谦无意间说过的词语作了总结。 “经理,你说,我不离,还留着过年啊?” “李姐姐,不用那么激动,来,喝口水。”毕文谦没有去评说李灵玉的讲述,而是摸出刘三剑留给自己的铁皮盒子,倾身递了过去,待李灵玉接了喝了,顺了气儿,才继续说道,“其实呢,前几天,我偶遇了刘德荫。陆衍对刘老的态度很不好,所以,我问了她,再让她组织了材料给我,我才了解了刘老的感情……故事。我和陆衍一样,好吧,是和陆衍从前一样,因为刘老的作品,对他很敬仰。但是,也和陆衍说的一样,刘老在感情问题上的处理,实在是一个洗不干净的污点。我原本想看看能不能劝劝刘老,但材料了解得越多,就越能明白,那不可能。刘老已经是入土大半截的岁数了,他要离婚再婚,恐怕执拗的已经不是年轻人那样的男欢女爱,而是要对自己认为的信念有一个交代。一个已经处于退休年龄的人,要强行改造他的思想,性价比,实在是不太值得。所以,对于刘老闹离婚这件事情本身,我觉得,还是让他离了的好,但同时,他这么选择了,也自然不适合再当干部,做一个普通的基层党员,就可以了。李姐姐,请你把我的意见转告陆衍,这是第一件事情。” “第二件事情……因为刘老的事情,我写了一首歌。出于敬仰,我不想过于讽刺。所以,这首歌,我假设了一个并不错误的起点。刚才我说了,全公司,只有你有离婚的经验,所以,我第一时间选择了你。但听了你的说法,你想离婚的原因,和刘老并不一样。我现在不确定,你能不能唱好这首歌了……” “经理,我可以试试!”李灵玉突然打断了毕文谦的话,紧紧捏着铁皮盒子,身子前倾过来。 “那……行吧。”毕文谦没有犹豫太久,从衣兜儿里摸出一份歌谱,递给了李灵玉,“你拿去好好想想,该怎么唱。每个月录一个小样给我,直到合格。今年的联赛,你就唱这首歌。” “好!” 李灵玉一接过歌谱,就埋头默读起来。 “记得登台的时候,要把创作动机对全国讲明白,要强调,这是站在一个无错的起点,和刘老的情况,截然不同。” “嗯。” 李灵玉嘴上应着,却明显心不在焉。甚至,她已经开始拍着自己大腿上的裙子,打起节拍来。 见她这样,毕文谦张了张嘴,放弃再说下去,起身放下吉他,自己先出了录音室。 (PS:猜猜是什么歌~~如果有人猜中,下一章公布~) 第八百零三章 陆衍归来 毕文谦把歌交给了李灵玉,陆衍却依旧不见回来。又过了两天,毕文谦索性连每天的报纸都不去看了,转而让羡工联络以教委为首的各个部门,安心地努力解答疑问。 即使羡工有时候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话想说,毕文谦也没有主动去问,仿佛真的是一个乖宝宝了。 日子一天天走,不觉已近春分。或许是以流行音乐联赛的开赛日程为参照,青歌赛的决赛安排在了3月19号,星期天,正好是联赛开赛前一个星期。 当天中午,陆衍终于回来了,带着盒饭。 “经理……” 毕文谦本想逗问她为什么口气犹豫,但偏头只看了一眼,出口的就是完全不同的话了:“陆衍,你……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头一回,陆衍穿起了军装……不,确切地说,是迷彩服。 那瘦小的模样,不像是真正的战士,倒让毕文谦想起了10年代的那些抗日神剧里的某些女角色。 陆衍提着装盒饭的塑料袋,本想放在办公桌上,对上毕文谦的眼神,稍微犹豫,就转身道:“经理,我们去录音室吃吧!” 商量的口吻,话音刚落,她就已经出门了。 毕文谦愣了一几秒,也没有追问,稍微整理了办公桌,便听话地跟了出去。 等他也进了录音室,陆衍已经搬了椅子,拼在周围,放好盒饭,分开一次性筷子,正襟危坐地等着了。 “经理,门关好了吗?” 毕文谦快步走近坐了,一边端起盒饭,一边好奇地打量着陆衍,单刀直入地问:“瞧这架势,莫非,发生了什么事情?” 陆衍低下头,揭开饭盒,把筷子斜插着,沉默了一会儿。 “……是发生了事情,但也不急于一时。经理,对不起,我错了……” “等等,等等。”毕文谦连忙摇手,打断了陆衍的话,一脸懵逼地问,“你错什么了?” “我不该和你怄气。”陆衍的话说得很慢,声音很小,却字正腔圆,“我不该故意躲着你。” “我不是叫羡工告诉你吗?真有事情了,就尽早回来。” “所以我现在回来了。” “既然如此,你有必要道歉吗?” 毕文谦的反问把陆衍问愣了,也开解了气氛。 终于,她放弃了许多本准备好的话,拿起了筷子。 毕文谦也安心吃了起来。 “说吧,出了什么事儿?” “经理,事有先来后到,你先说说,你这些天本想说的事情吧……” “那个啊,其实也没什么,我连报纸都没看了。即使有些事情,那也是羡工一直在负责沟通。”毕文谦一边吃,一边想,“……非要说的话,大概有两个事儿吧。” “你说。” 陆衍放下筷子,从身旁的椅子上拿过公文包,就要掏笔记本。 “不用,不用,不是多复杂的事情。” 毕文谦摇摇筷子,从衣兜儿里摸出一张纸条,递给陆衍。 “这是?” “一个名单。这次青歌赛,我们可以考虑签的歌手的名单。”毕文谦看着她,哼哼地笑,“今天晚上才决赛,结果,谁也说不准。按照之前酝酿的方案,一个队伍只能优先选一个歌手,其他的,要么是歌手选队伍,要么是事后再双向选择。所以,我只能给一个候选名单。你叫田振按着名单,自行决定就好。联赛是我最初提议办起来的,流行音乐司的秘书长,也是从我们这里出去的,在选人这一块儿上,我们如果搞得咄咄逼人,并不见得好。” 陆衍接了纸条,细细看起来。 “万杉红?” “没错,如果她愿意来,那就一定不要拒绝。在这一届青歌赛,她是鹤立鸡群的。以她为首选,是对待艺术水平该有的态度。不过……态度归态度,还是别强求了。” “嗯。”陆衍点点头,也没有多问,“第二个是宋六英?” “之前我不是和她有约定吗?虽然她在这段时间的进步依然不足够,但是,这一次青歌赛的选人标准,本来就不是必须能立马上场。” “那倒是……第三个,朱哲秦?”陆衍似乎对这个名字半熟不熟,思索了一会儿,才试探着问,“好像,这个人和宋六英差不多,去年在京城的KTV唱歌小有名气?” “那个我就不知道了。我只是听了,她唱的《丹顶鹤的故事》,水平不错。” “那行,我会嘱咐田振留意的……第四个,潘美晨?” 见陆衍又有些陌生,毕文谦直接解释道:“这个是湾湾那边的……” “啊,我想起来了!潘美晨唱的是你的歌,《我想有个家》,对吧?” “那个……”毕文谦忽然赧然地低下头,含糊了一会儿,“她好像……比我小十几天,这个年龄,这个水平,的确有培养的价值。” “但那毕竟是湾湾那边的人。之前我们能留下范小轩,和她妈妈的立场和选择关系很大。那个潘美晨,好像家庭情况很正常……” “尽人事就好。” 毕文谦抿了抿嘴,忽然有些落寞。 “最后一个……啊,吕继鸿啊,有风声说,他已经和海政勾兑好了。既然你说不要搞得咄咄逼人,那他就不用考虑了。”说着,陆衍把纸条收进了迷彩服的上衣兜儿,“经理,这是第一件事吧?那第二件呢?” “第二件……先把饭吃完吧。” 毕文谦没有立即去讲,陆衍也顺意地安心吃饭,吃得比他还要快,那小嘴巴也能吃出风卷残云的感觉,几乎把他吓了一跳。 等都吃完了,毕文谦才弱弱地问:“陆衍,这几天,你是不是去军训了?” “军训?没有没有。只不过是和战士一块儿吃饭而已。”陆衍打了个哈哈,没有细说,起身收拾了饭盒,“……好了,经理,你先说吧,你的第二件事情。” 毕文谦重新打量着陆衍的一身迷彩服,似乎,这并不是订做的,也不是非常合身,比她的身子大了半号。 “……第二件事情,关于刘老。” “哦……你说吧。” 陆衍依旧没有掩饰情绪,直接拿好笔记本、钢笔,准备记录。 好吧,脾气依旧在。 这倒让毕文谦更好奇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让陆衍宁可主动认错,也要回来。 “刘老的故事本身,我不想细说,也不想和你细说。那既不是光彩的事情,你也带着立场和情绪。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我们的时代,家庭仍然是社会的重要结构单位——一件件具体的家务事,我们难以厘清对错,但家务事的解决,以及导向,却是我们必须要面对的问题。陆衍,你没有结过婚,我也没有。所以,这个问题,我不想和你说得太细,我也只是从社会的宏观角度出发,想了一下。” 陆衍埋着头,准备好了落笔:“经理,你说。” “都说二十弱冠、三十而立。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要看清楚自己身处的这个世界,二十岁,是不行的,得三十岁。好吧,那甚至还谈不上清楚,只是勉强明白。爱情,还有婚姻,自然也是如此。都说婚姻不是儿戏,可问题在于,大多数人,恰恰就是在二十岁左右开始谈恋爱,然后结婚。即使我们比起古代,已经晚婚晚育了,也不可能去强求人们在三十岁才结婚。离婚,这件显然不完美的事情,从宏观来说,我们必须要承认其存在,然后面对。” “既然不可能强求二十多岁的恋爱和婚姻一定是对的,那我们就应该给予每一个人离婚的机会。但婚姻,或者说家庭的稳定,对整个社会的稳定,有着重大的意义。至少,在现今的科技水平下,会有很长的时期是这样。所以,给予离婚的机会,只是机会。换句话说,在法理上,我们应该允许,在意识上,我们不应该鼓励。所以,从务实的角度出发,我觉得可以尝试这样:处于离婚的诉求,那些有一方,或者双方都有过错的,且不去说;那些双方并没有过错,真的只是双方感情破裂,无法重新磨合的情况,如果是在三十岁之前结婚的,我们可以劝导三次。三次,并不是说不允许离婚,而是为了排除一气之下的不理智行为。如果劝导三次之后,仍然决心离婚,那就该正常允许离婚。” “而如果是离过婚的人,或者是三十岁之后结婚的人,他们理应更加成熟,对待爱情和婚姻,应该更为理智。对于这样的人的离婚诉求,就应该在法理上有所惩罚了。类似于晚革命不如早革命的思路,如果婚姻一方是三十岁前初婚,一方不是,那么,如果不是初婚方单方面提出离婚,则判决时,物质和精神上都应该大幅度倾向于初婚方;如果婚姻双方都不是三十岁前初婚,那么,先按正常流程分割财产,然后根据各自的离婚次数,按照比例,由国家没收个人财产。” 陆衍笔触一滑。 “没……收?” “是啊,没收个人财产。注意,是按照比例。具体的比例数字,我们在这里没资格讨论,你可以让古今莱组织人去调研。” “不是……可是,这样会不会太……” 大约,毕文谦的思路,超出了陆衍的想象力。 “频繁离婚是会影响社会的稳定的。政府不仅没有不允许离婚,也没有入刑,只是经济处罚,这已经很务实了好不好?”毕文谦呵呵地笑,笑得人畜无害,“而且,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如果说为了事业而忽视了家庭,这可以理解;但那种不止一次结婚离婚的人,显然是谈不上齐家的,自然也没资格说什么治国平天下了。所以,离婚超过两次的人,如果是干部编制,就不要再考虑提拔了。啊,这么说不严谨。在旧中国,许多婚姻并不见得是自由恋爱后的个人意愿,而且可能是为了顾全大局的个人牺牲。即使是今天,也可能存在这样的情况。所以,这个思路,应该排除掉建国前出生的人,排除掉国安系统为代表的少数特殊情况。” 陆衍听完了,一边记录,一边琢磨。突然,她咯咯地笑了。 “有什么不对吗?” “不是,我是在想。这个方案,你让古今莱负责,说不定她还没调研,就会双手赞成。” “啊?” “她是三十岁前初婚。如果闹起离婚来,这方案对她很有利啊!” 噗…… “她要离婚?” “没。她原本和丈夫感情很好。但为了孩子的事情,为了事业,他们闹掰了,都在赌气呢!只是,这样下去,长时间分居不见面,再好的感情,也会淡吧?” 陆衍小脸上终于有又露出了笑容。 “……我倒没想到那么多。” “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是觉得……刘老这样的人,不该再作为干部了。但作为普通群众,或者基层党员,我们不该在社会舆论上追加过多的指责。” 陆衍撅起小嘴,盘算了一阵。 “你是说,要离婚,还是要当干部,自己选?经理,你这思路,刘德荫的确不会在乎。但对于有些人来说,指不定要偷偷说你杀人诛心吧?” “有吗?”毕文谦又露出了无辜的表情,“离过婚和离婚超过两次,是完全不同的程度吧?” 或许,陆衍这样的80年代的土著,的确想不到21世纪里许多干部的骚操作。 毕文谦也不可能把这些去和陆衍说破。 于是,一阵安静之后,毕文谦见陆衍作完了记录,便换了话题。 “好了,该说你的事情了……连迷彩服都穿上了。” 随着他的话,陆衍合上了笔记本,表情也渐渐变得凝重。 “经理,这个月初,申城文化出版社出版了一本书,叫《性风俗》。” (PS:这个剧情计划好两年多了,也纠结到了现在。仔细想想,事情本身,还是略写留白算了……微信也不是“法”外之地。) 【朱哲琴,代表作《阿姐鼓》《丹顶鹤的故事》,潘美辰《我想有个家》原唱,吕继宏,代表作《咱老百姓》】 第八百零四章 沉渣泛起 毕文谦万万没有料过,以陆衍的脾气,竟然会主动去提一本这样的名字的书。 诧异着,只听陆衍继续说道:“那本书,我还没有看过。” “那你……” “但看了的人里,有一些有宗教信仰的,对那本书的内容非常不满,说它笔调极其卑劣下流,恶毒歪曲污蔑他们的教义,诋毁他们的经文。于是,他们联合起来,把事情捅到国家新闻出版署了。” 听着陆衍话里的字眼儿,毕文谦略微警觉起来,身子也稍微坐正了。 “然后呢?” “新闻出版署定夺不了,就报请了。这样的事情,其实并不算大,中央的一线领导稍微研究了一下,本着实事求是的思想,做了批示,暂停出售这本书,组织专家重新审核书里的内容。” “实事求是,没错啊。”毕文谦不太明白,“那你为什么为这个专门跑回来?” 陆衍瞪了他一下,便垂了视线。 “书名叫《性风俗》,风俗,自然会涉及到全世界许多地区的历史文化渊源。即使是专家组,想要对真相下判断,这很可能涉及到学术问题,哪儿有那么容易?何况,这已经是有人闹起来后,政府部门下达的任务,要更慎重。自然,就快不了。” “这个,可以理解。” “你理解,有些人可不会理解。”陆衍微微叹息着,摇了摇头,“最近这几天,有人在河州,以寺庙为渠道,搞串联,说政府在袒护恶人,要教民集中组织起来闹事,说是要让别人知道,他们是不好惹的。河州当地的自治区政府,嘴上警告,要他们立即停止非法活动,事实上没有采取过任何措施,坐视他们把那本书翻译成了其他语言,到处引发散播,怂恿仇恨。就在前天,河州的人民广场上,聚集了上千人的暴乱群体,呼口号,拉标语,甚至冲击自治区党委,在机关大院里打砸抢,对机关的物资、工作人员,还有被闻讯派来维护秩序的武警人员造成了不小的伤害。” 噗…… 毕文谦简直像是在听魔幻故事:“然……后呢?” 陆衍紧抓了一下笔记本。 “暴乱本身,在当天晚上就处置平息了。当场逮捕了近一百名参与打砸抢的暴乱分子。暴乱背后的问题,才是我回来的原因。” 录音室里,一阵安静。 “陆衍,如果你已经说完了话,那你应该是昨天回来,而不是今天。” “昨天,我在开会,一直在开会。很多人都在开会。” 毕文谦残念了:“出了事情,你们第一时间开会?啊不,开会是应该的。可既然开了会,就应该有结果吧?那你回来找我干什么?总不可能很多人开会,连这么一件事情都解决不了吧?” 陆衍重重地摇着头:“这不是解决不了的问题,是如何解决的问题。经理,其实……其实……开会的一个目的,就是想不必让你知道。” “那……” “可开会的结果,我个人还是觉得,问问你比较妥。” 毕文谦心中一凛。 “……具体说吧。” 陆衍却犹豫了一阵,才下了决心开口。 “事实上,会计师之前让黎姐姐选拔的一批下基层调研的大学生,其中就有人在事情起端倪的时候上报过。报告里不仅警告了暴乱的可能性,还暗示当地政府的处理操作,起着火上浇油的实际作用。可是,黎姐姐人在藏区,她没有尽早第一时间看,研究室留在京城的人,也没有对那份报告起到足够的重视。毕竟,大多数人都难以像黎姐姐在价格闯关的前夜,敢以自己的前途作担保,只为发出警告。” “不过,至少,有这么一份报告。暴乱发生当晚,许多人就把那份报告找出来了。我和小晓琳、王京云、大晓琳、丁飞连夜开了会,会上我们又和万大哥、刘三剑分别通了电话,散会后,小晓琳、王京云还有大晓琳就立即回家了。于此同时,黎姐姐得知了消息,也和确吉坚赞连夜开了会,然后会议又扩大到了傅观海。昨天清早,我去向邓总理汇报了,丁飞更早,天还没亮,就去了顾委的办公室。” 毕文谦稍微松了一口气:“听起来,你们挺积极的嘛!” “积极?”陆衍皮笑肉不笑地嘿嘿道,“是啊!非常积极。昨天的晚报上,发了一篇来自藏区那边的文章,说阶级斗争的成果是经济建设的必要基础,我们大多数省份能够有条件安下心来搞经济建设,是建立在之前有过矫枉过正的阶级斗争的基础之上,而最近十年,一些自治区、州政府,在错误的指导思想下,开了十年的倒车,把当初本该打倒的,已经打倒的对象,不仅放了出来,还奉为了座上宾。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眼前的暴乱,就是这十年沉渣泛起的因果。想要从根本上解决暴乱问题,就必须承认过去十年的错误,在地方各个自治区、州政府重拾阶级斗争,在中央整顿民委队伍,肃清过去十年的遗毒,让那些从新中国建立开始,就坚决与党和国家站在一起的,在时代的风尖浪口上经受过考验的人来带领。” “……黎华?”毕文谦沉吟了一会儿,才弱弱地问。 陆衍只不置可否地笑笑,继续说道:“还有一篇来自东北的文章,从苏联建立之初的民族政策谈起,结合着经理你在海参崴的谈话内容,联系去年以来苏联土地上因为民族问题而爆发的一系列冲突、动乱,反思我们新中国在建立之初,向苏联一边倒的时期,沿袭着苏联的许多政策,是否真的正确,是否真的适合我们中国自己的国情。就像你在海参崴说过的,中华民族,不应该只是一个嘴上的说法,应该进一步在身份证上成为具有先进性的标志。‘中华民族,不能再等!’” 毕文谦微微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还有吗?” “有啊!另外一篇,标题就是《依法治国,还是‘伊’法治国?》,还配了一张解放军进疆纪念碑的照片。文章从新中国建立之初,人民解放军进疆开始,细数历史,剖析党和政府在西北各地区的建设成果,不同时期的政策变化,以及相应的实际结果,然后联系到眼下的暴乱,质问是什么、为什么,导致自治州政府没有能力当机立断,提前处置,放任党和政府之外的个人和团体充分组织起暴乱来的?自治州政府的领导班子,到底是长期抱持着消极的投降思想,还是干脆就是党和国家的干部队伍里的内奸?越是面对暴乱,越是要坚决站稳立场,亡羊补牢,未为迟也。” 陆衍又一次停顿下来,玩味儿地盯着毕文谦。 录音室里,又一次寂静了。 毕文谦却仿佛怕了,不再追问了。 于是,陆衍的小脸上泛起了莫名的微笑:“经理,还有别的文章,昨晚上我可都一一看过了,作了笔记的,要我继续说吗?” “不,不用了……”毕文谦说了半句,又纠正道,“不,是现在不必了。” “那,好吧。不过,刘三剑可是托我给你带句话了。” “什么?” “她说,攘外必先安内,如果你觉得有必要,只要你一句话,她随时可以回来快刀斩乱麻。”陆衍眼珠流转着,略暧昧地笑,“或许,就是刘三剑这句话,激得昨晚上文章层出不穷的?” “噗……” 毕文谦真的忍不住喷了。 “刘三剑……有那么吓人吗?” 陆衍微妙地看着他:“吓人的,真的是刘三剑吗?” 录音室里,陷入了尴尬的安静。 良久,毕文谦才忽然出声。 “好吧,这件事情,我大概知道了。以你的讲述来说,那三篇文章里体现出来的思路,都不算离谱。但你……还是特意回来问我了。最起码,你这番心意,我不能辜负。” “经理……” “这样,你把这件事情的详细报告整理给我,还有,对于那本书的研究,专家组的意见,阶段性意见,也随时告知我。啊,还有,整理一下最近几年,苏、美、英、法、德、日,以及中东各国的经济数据、政策的资料,我先花几天时间看看,研究一下,对了,昨天的那些晚报,也给我来一份。另外,对于这件事情,我暂时的意见是,把书的相关作者,暂时保护性控制起来,把参与暴乱的人,全部隔离关押起来。河州,要立即戒严,其他地区,也要留意预防可能发生的狗急跳墙的反扑。直到专家组得出初步的定论。” 陆衍瞪大了眼睛,似乎被吓着了。 “经理,你……难道要……” 毕文谦起身,爽朗地笑,走到陆衍身边,轻轻按着她的肩头。 “陆衍,我这段时间,真的是足够乖了。可真的是,人在家中坐,事儿从天上来啊!” (PS:嗯,正文大约只能写到这种程度了……) 【《性风俗》作者,柯勒,桑娅,1989.3出版,平心而论,这本书确实粗制滥造、格调庸俗,并非真正的学术典籍,更近与80年代流行的千奇百怪的猎奇杂文,但也正是80末这个特殊的历史时期,它造成了巨大的恶劣的社会影响,而当时中央的处理方式,在现在看来,简直是后患无穷。暴动之后,作者被判无期,后续不详。】 【PS,触怒伊教的内容是对托钵僧的描述】 【PS,80年代的大陆出版业简直开放到令现代的我们目瞪口呆的程度,各种政治言论不说,暴力内容不说,各种以医疗健康为名的两性书刊图文并茂不说,夫妻生活能上电视直播,你信吗?】 第八百零五章 如何解决 也许,在陆衍眼里,毕文谦此刻貌似爽朗的笑容,竟有些渗人。 她匆匆记了些笔记,就弱弱地吱声走了。 毕文谦没有留她,只目送着她离去。 录音室的门没有关紧,毕文谦一个人在里面弹起了吉他,轻轻唱起了歌。 “总有一些难过,需要过去;总有一些过去,需要解释;总有一些解释,需要放弃;总有一些放弃,需要坚持。” “我的邻座是一位美丽的女子,她戴着一枚古老的花戒指;美丽的女子有一点儿美丽的故事,下午一、两点钟时候,我们近在咫尺,近在咫尺。” 唱罢,是一声感慨。 “五色土上扫尘埃啊!这算是,该来的总是会来吗?” 接下来的几天,陆衍陆陆续续地把许多材料带进了四合院,毕文谦也暂时停了关于教材的事情,又一次带着羡工,把原本整洁的经理办公室的墙上,搞得像某些影视剧里的刑侦办公室的格调。 索性,这一回,陆衍也不敢埋怨他吃盒饭了。 一直到了3月底,毕文谦才终于让羡工把陆衍叫了进来。 “陆衍,没穿军装了?” 经理办公室门口,陆衍怯生生地伸进来小脑袋,手里紧抓着笔记本和钢笔,穿着樱红的圆领薄毛衣,直像是一个呆萌的少女,引得毕文谦调侃。 “本来,那天汇报之后,邓总理有让我去河州看看的意思,不管我到底去不去,我不是军人,不能穿正式的军装,先换上迷彩服,也是个态度……” 毕文谦讶然:“可是,你当时说你已经和战士们一起吃饭吃了几天了。” “一起吃饭那是我……”陆衍难为情地缩了缩脖子,“是我躲着你。不在四合院吃饭,我又不想一个人去美食街那边……” 门外跟着的羡工忍不住笑出了声。 “……好吧,你先进来。我又不是要你去刑场什么的,至于怕成这样吗?” “我……我真有点儿怕。” 陆衍犹豫着,还是走了进来,缓缓地坐在了黎华的位置上,稍微理出一点儿空位,摊开笔记本,捏着钢笔。 “有什么好怕的?你以前可没这么怕过。” “那是以前!”陆衍只高声了一句,就低了头,细了气,“现在,黎姐姐不在京城,小晓琳也不像以前那样负责那么多了……” “所以,你就真怕天塌了啊?” 终于,毕文谦哈哈大笑起来。 陆衍撅着小嘴,埋着头,不理他。 欢乐的笑声持续了一会儿,似乎有些解气的味道。 之后,毕文谦才敛容继续说道:“陆衍,关于《性风俗》这本书的事情,我已经有一个初步的想法了。现在我告诉你,你再转告黎华,以及其他人。至于最终怎么实际落实,就不是我该管的了。” “我知道。经理,你说。” “嗯。首先,这本书,的确质量很粗糙,在我们中国现在的社会氛围下,这样一个题材的书籍,的确可能造成难以预料的影响,所以,封禁,是应该的。不过,对于相关作者和编辑的处罚,只需要逐出这个行业就可以了。而深一层地说,这一块儿的书籍,本来就是社会上比较缺失的,再加上河州酿成的暴乱所产生的社会聚焦,对于政府来说,这既是一个挑战,也是一次机遇。所以,我有一个建议,在封禁这本书的同时,由国家组织的专家组,重新编写一本《性风俗》,在实事求是、正本清源的原则下,把原书所涉及到的领域,详细说明白。” “啊?” 不仅陆衍震惊了,连羡工也一脸意外。 毕文谦只是淡淡地笑。 “思想宣传的阵地,你不去占领,你的敌人就会去占领。所谓食色性也,这是人类社会必然存在的一个环节,无论你们嘴上承不承认,它都一直存在着。在这一块的宣传,自然,也是一片战场。现在,有人借机挑起了战争,哪怕其根本目的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我们也应该在正面战场上堂堂正正地回应。” “另一方面,《性风俗》是介绍全世界各个文明的一部分历史文化的书籍,自然会谈及其他国家。这就可能涉及到外交层面的问题了。河州这样的暴乱,肯定会被不少国家关注,或轻或重,所以,我们可以借此机会,在宣布由官方重新编写《性风俗》的同时,在和平共处五项原则的基础上,主动与外国谅解。我们可以庄严承诺,这种涉及外国历史文化的著作,我们绝不会对外传播,我们会立法对私自翻译的人判重刑,与之对应的,外国也不能针对我们自己编写的中文版本的著作提出抗议。换句话说,如果有某个国家认为某一本中文原著的书籍和他们的观念不合,那么,我们不会理会他们的干涉,但我们也不会故意翻译成其他语言。如果有人私自翻译了,有国家要求判刑,哪怕其死刑,我们也会在确察之后引渡过去,无论这个人是不是中国国籍。所谓外交无小事,出版自由,只限于中文版的自由。” “这次暴乱的核心成员,就私自做了翻译。我们可以把他们因此判处死刑,以达到辕门立柱的效果。” 毕文谦把话说得平平淡淡,陆衍却听得手抖。 “经理……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不懂?没错,这样的做法,在这件事情本身看来,很古怪,甚至可以说是荒诞。”毕文谦一脸赞同地说,“但是,陆衍,你要明白,我们正在走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道路。我以前也说过,在长平定局之前,秦国最最害怕的,其实并不是六国合纵,而是其他大国也贯彻商鞅法制。无论不同时期落实得如何,我们的确是在追求走群众路线。想要让群众大规模地明白道路,宣传、书面宣传,是必不可少的。而且,我们不能把道理说得云山雾绕,得想方设法,说得简简单单、明明白白。要是其他国家有人私自把我们的理论翻译了,怎么办?这次暴乱,正是我们立法的契机啊!” 陆衍瞪大了眼睛:“经理,现在,有这个必要吗?” “要是等有这个必要了才做,那岂不是被人一眼看穿了?如果被外国人盗窃翻译了我们的理论著作,我们突然立法处置,那在国际上得多拉仇恨啊?”毕文谦理所当然地说,“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这样一个意外的机会,当然要珍惜,化被动为主动了。新中国在很多领域都落后于发达国家,但也在不少领域,特别是社会科学,是遥遥领先于外国的。我们自己的探索出来的理论,无论是对外传播,还是不对外传播,得由我们自己做主!” 陆衍花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接受了毕文谦的说法,作好了记录。 “那,还有吗?” “当然有了。《性风俗》只是一个导火索,河州暴乱的内在原因,必须要解决。这些天的报纸上各抒己见的文章,我在看,大概,你也在看,对吧?不同的人,屁股坐在不同的立场,从不同的角度,分析了很多了。其实呢,我们只需要明确两点。第一,枪杆子里出政权,任何游离于党和政府之外的具有暴力属性的组织,都是绝不能容忍的,这一次的暴乱,不仅造成的损失重大,揭露出来的漏洞,更是令人触目惊心。我们不仅要从重处罚涉事的骨干成员,把参与其中的人清理出干部队伍,更要从根本上解决漏洞,绝不能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第二,地方上的自治区、州,因为过去开历史倒车的政策,形成了比其他省、市在社会科学层面相对落后的局面,这个现状,我们需要承认,要想办法解决,但不能因此形成格外的歧视。” “所以,我们可以这么做:就像黎华在离京前开的一个玩笑:把党支部建在庙上。要求党员没有宗教信仰,理所当然;但对于群众,我们应当给予群众信仰宗教的自由,同时也确保他们不信仰宗教的自由,这两方面,都很重要,不能偏废。世界上有各种不同的宗教,很多都会修建寺庙,那些属于历史文物古迹的寺庙,我们应当保护,但同时,也绝不能开历史倒车,再修新的了,再过去十年里新建的,也应该逐步拆了。更重要的是,无论是哪一种寺庙,都绝不能拥有游离于党和政府之外的高度组织性。如果有,那就改革,要么,把组织性取消掉,要么,由党和政府来领导。” “鉴于过去十年里,因为错误的政策,把许多原本被打倒的旧时代的既得利益阶级奉为了座上宾,这样的改革,一定会在一些地区引起反弹。对于反弹,既要有足够的心理准备,更不能退缩,也不必担心统战工作。在更早的时代里,是存在真心跟党走的人的。经历过历史考验的确吉坚赞且不说,那些大毛拉,在面对来自高层的错误政策时,是坚决服从地交出了手中的职权的——这样的表现,可比某些叛逃的党员更具有党性了。他们,值得,也应该被复起,由他们来参与地方上和中央民委的建设和改革。” “这样的改革,要在党和政府的领导下进行,既要抓住阶级斗争的弦,同时也不能让非自治区、州的省市产生莫须有的疑问,对经济建设这个中心造成动摇。这样一来,很可能会有一知半解的人,甚至别有用心的人,把自治区、州的落后,扩大理解为某些民族的落后,从而客观或者主观上散播民族歧视的思想。所以,我们需要未雨绸缪,宣布在明年进行第四次人口普查,花一年的时间,向全国人民群众宣传,在五十六个民族的基础上,增加一个中华民族,它将代表中国先进生产力的发展要求,代表中国先进文化的前进方向。每个人都可以在普查时在民族一栏选择保持不变,或者选择中华民族。选择中华民族的人,会在物质待遇上变得苛刻一些,在工作中也会承担更重的担子,但在级别提拔的时候,也会被优先考虑。” “而在第四次人口普查之后,就要全面取消五十六个不同民族之间的不同待遇的政策。从此之后,在待遇上,只有五十六个民族和中华民族的不同,彼此之间,一视同仁。我们要让人民群众明白,自治区、州是落后的,但自治区、州的人,却不一定是落后的。我们要鼓励地方上的自治区、州的人民群众上进奋斗,给予他们选择让自己的家乡转变为正常省、市的权利。” 一口气说到这里,毕文谦终于停顿下来,等待着陆衍速记。 倒是一旁坐在沙发上的羡工忍不住问:“经理,听你这么说,这中华民族,怎么有点儿预备党员的感觉啊?” 毕文谦看看陆衍,又偏头看向羡工,抿了抿嘴。 “……你可以理解为,预备的预备党员。” “哈哈!” 羡工笑得仿佛没心没肺,陆衍却在速记完后,依旧有些疑问:“经理,就这些了吗?” “差不多吧!我也不需要说得太细了,晚报上的一些文章,已经表明了立场和态度了。”毕文谦仰靠着椅背,对陆衍安然地笑,“放心,这一次,应该用不着叫刘三剑回来。” “应该……”陆衍小声嘟囔着。 “什么?” “啊……我是说,你不是要了很多外国的资料吗?但你刚才说的,好像没有什么关系?” “这个啊,算是未算胜先算败吧。对了,法国那个密特朗,好像是一个人权逗士。他可能抓着这件事情做文章,大肆刁难敌视我们。如果真的这样了,我们可以明确告诉他,虽然我们不可能对已经犯法的人网开一面,但如果是对《性风俗》那本书不满,同时又对政府的处理结果不满意的有具体宗教信仰的群众,我们可以送他们去相同信仰的国家,如果那个密特朗真觉得想为了人权做点儿什么,那他可以去照会那些群众又相同信仰的国家,请他们向我们提出接纳的请求。” 至始至终,毕文谦都是一副淡然的样子。但在陆衍眼里,却比他以前冷漠的时候,反而让她心起寒颤。 “……经理,这样,真的好吗?”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们去吧!正好,可以减轻我们眼下的计划生育压力。” (PS:因为一些原因,也许这一章正文写得格外隐晦。如果有什么不解的,可以在群里问。) 第八百零六章 退而求其次 又一次,陆衍走了。带着笔记本,神色纠结,匆匆地走了。 毕文谦默默看着黎华那空座位,发起呆来。 直到过了许久,羡工忍不住出声。 “经理,我还有什么事情吗?” 毕文谦如梦初醒地偏头看着她:“羡工啊……” “嗯?” “其实,我个人真的挺想建议重处两个作者。但正因为出了这样的暴乱,你们越重视我的意见,我就反而不能那么做了……” “啊?”羡工完全懵逼了。 “这些话,我肯定是对黎华说的。黎华不在,如果是以前,我就是对陆衍说的……”毕文谦拾起玻璃杯,绵绵地喝了一大口水,“陆衍说得对,黎华不在京城,其他人也不似以前了。现在,天塌了,她的肩膀也得顶一些。所以,我不能对她说了。” 羡工没有应声,身子却似乎在微微颤抖,眼神聚焦在毕文谦握玻璃杯的手上。 “羡工,”毕文谦放下了玻璃杯,不再看她,仰靠着,双手虎口贴在桌子边沿,“关于教材的问题,我和你说过,我们编写教材,首先需要确保的,是内容的真实,是让学习的人明白真善美,是凝聚一代人。而在更早的时候,王京云也问过我,真善美,重要吗?哪一个最重要?我的回答是,不真实的所谓善,所谓美,不过是无根之木。顶多是童话故事。” “我们走的是社会主义道路。我在海参崴就说过,社会主义国家的人民,甚至可以有造反的权利,唯独,没有自甘愚蠢的权利。所谓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普及性的教育,不只是在校园里,不只是针对脱产的学生,而是面向且深入整个社会,覆盖所有人的。《性风俗》所涉及的题材,因为我们国家的传统文化成因,并没有流传广泛的良好的教育氛围。在这样的现状下,一本以猎奇为卖点,质量不高的书籍,它可能造成的负面影响,是值得警惕,甚至可怕的。” “还在校园的时候,还在准备高考的时候,我看到过不少相关的学习资料,以及,考卷。那里面,有着很多虚构的东西,很多旧文人式的潜移默化,那个没有硝烟的战场,已经沦陷了许多了。所以,我会花那么多时间,在教材上。但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我不可能永远着眼在教材上,也不可能在快速发展的时代编一本一劳永逸的教材出来。所以,我得想办法划一条红线出来,让那些旧文人,或者是一定程度上残留着旧文人思想的人即使想胡来,也只能在红线内胡来。” “所谓真善美,什么是善,这讨论起来可能上升到阶级问题,什么是美,也很可能上升到哲学问题,都太过复杂,唯独,真,这个,容易一些。就像我当初在《每周一新歌》的节目上读过的一封信,那封大约是小学生写的信,小作者的爸爸工作很忙,妈妈身体不好,她在读了《爱迪生救妈妈》的课文之后,想要好好学习,将来当一个医生。我当时就说了,《爱迪生救妈妈》的故事根本就是一个笑话。1847年出生的爱迪生不可能在童年时请到医生给他妈妈做1886年才出现的阑尾炎手术。当时在直播的时候,我就批判过这样的课文。” 听到这个,羡工情不自禁地说:“是啊!你那一期直播,造成的影响可不小。” “是吗?但那时候,我还没有看报纸的习惯。” 毕文谦不以为意地笑笑。 “我还记得,你说的那句,‘旧社会的那种一边垄断知识,一边嘲笑人民愚昧的无耻文人。’仔细想想,即使是今天,不说这样的人,只说这样的想法,还残留着多少呢?” “没错。所以,我们必须强调一个真字。但是,强调,也得有强调的方法。”毕文谦不由想起了上辈子在信息泛滥的时候,所谓的开局一张图,内容全靠编的震惊体什么的东西,“教育,是复杂的,教材,是有限的。如果说教育是一门产业,那么社会主义国家就是政府亏着本垄断这个产业,反哺其他行业更快速地发展。但是,单纯的垄断是不明智的。就像被不少人批判的所谓八个样板戏,事实上,样板戏并不只八个,其艺术水平,也是非常高的。但还是会被人诟病。为什么?不是样板戏不好,不好的是只有样板戏。我们可以也应该鼓励,教材以及文艺作品里真的属性,但不可能规定必须是真的。那一旦扩大化起来,必然会引起极大的怨气,造成恶劣的后果。” “经理,我们该怎么做?” 羡工忽然起身过来,在办公桌上拣了纸笔。 “原本,《性风俗》的那两个作者,造成的关注很大,错得也很明显,是很适合的辕门立柱的对象。但是,同时面对敌我矛盾和内部矛盾,各大五十大板是不务实的做法。所以,这个机会,只能放弃了。虽然,令人无奈……那两个作者,不能不处罚,却不能重处,相反,还得从轻发落。退而求其次,借这个机会,我们得想办法立一个关于版税的政策:对于大多数文艺作品,国家不搞硬性的垄断,不规定什么能出版,什么不能出版,但可以建立一个官方机构,对出版的作品出一个导读:对一部作品的内容真伪,出具意见,评一个等级。这个意见和等级,不针对作品的艺术水平,也不针对其精神内核,只针对涉及内容的真伪。对于内容真实的,严谨的作品,作者的版权收入,少收一点儿税,对于内容虚构的,不严谨的作品,作者的版权收入,多收一点儿税。很显然,现实是作者多,编辑少,隶属于文化部的机关人员更少。我们不可能对每一部作品都出具意见。所以,不妨一开始就默认多收一点儿税,由作者自行选择申请审阅。审阅的结果,如果是一本书,那么就把推荐等级,印在书的封面,那显然可以产生类似国家认证的广告效应。” “换句话说,文艺作品,本来就是展现作者自身三观的载体,思想有不同,思想有碰撞,这很正常。我们,不需要害怕有水平的对手,但得把低水平的对手驱逐离场。”毕文谦抿了抿嘴,长叹了一口气,“羡工,也许我这个想法,你现在不好理解。在这个时代,的确看起来没有这么做的必要。但在几十年后,一方面,随着计算机技术的飞速发展,我们,就将从信息匮乏的时代,很快地进入信息泛滥的时代,另一方面,随着普及性教育的成果积累,有表达自己所思所想的意愿的人,会非线性地越来越多。哪怕只以写书为例,写书的门槛越来越低,可以写书的人越来越多,新书的数目,必然会多到爆炸。到那个时候,别说堵不如疏了,连疏都几乎不可能做到。如果听之任之,任其自身野蛮生长,迟早会形成劣币驱逐良币的后果。所以,我们能做的,只是趋之若鹜,努力做好趋鹜的工作。” 羡工手腕撑在办公桌上,低伏着身子,努力速记着。记的速度,不如陆衍,但毕文谦很耐心地等着她。 直到记完了,她才站直身子,有些忐忑地问:“经理,你已经想着几十年后的事情了?” 毕文谦看着她,呵呵地笑:“是啊!我一直惦记着,半辈子后,有条件心无旁骛地安心唱歌。” “可是,即使按照你说的方案,恐怕……会有作者,也会有审阅的人走歪路子吧?” “那,是显而易见的。”毕文谦依旧笑得平和,“所以,这样一个新的机构,其中的位置,由什么样的人担任,是一个值得探究的问题。才子佳人部、帝王将相部,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既然不能快刀斩乱麻,另起炉灶也是可以试试的。” “经理……” 羡工手里的笔不觉掉在了桌上。 毕文谦站起来,轻轻按着羡工的肩。 “白毛女诚然很好,但我还是觉得,埋没最可爱的人,太可惜了。” 【《谁是最可爱的人》,魏巍!魏老爱憎分明,曾为一本《谁是最可恨的人》做序,内容是厅局级以上干部贪污腐败的案件。其人00年代被打压。】 (PS:也许,这一章有些隐晦了?另外,最近的局势,大家还是安分一些比较好,少抖一些机灵比较稳。) 第八百零七章 你赢球,你可爱 毕文谦并没有用多少力气,羡工却看着自己掉在办公桌上的钢笔,肩膀微微颤抖。 过了许久,她才偏头朝向毕文谦。 “经理,你说的这些,我现在还不敢说完全理解。但我会在工作中加强理解。” “那挺好。”毕文谦不以为意地笑。 “可是,今天谈的这些,我该怎么和其他人说呢?”羡工犹豫着,眼神不太自信,“……说多少?怎么说?” “那,就是你的立场和能力的问题了。嗯,与其说是问题,也可以说是考验。” 终于,毕文谦不轻不重地拍了拍羡工的肩头,放开手,先离开了办公室,出了四合院。 “我去打乒乓了。好久没和张宁打了,也不知道她进步到什么水平了……得先找点儿软柿子捏捏,找找感觉。” 那一天之后,毕文谦似乎又一次对乒乓球起了格外的兴趣,那句“菜鸡互啄”又回荡在文华公司的乒乓球室里。甚至,他还仿佛欺负张宁上瘾了,大晚上其他人都走了,还逮着她一个人大力出奇迹。最终,持续了将近一个星期,又一个两人独练的晚上,张宁终于被打哭了。 “不打了,不打了!就知道欺负我!呜呜呜……” “……那个,你是运动员啊,打输了就扔球拍,这是不对的。” “什么运动员!我才7岁!” “算虚岁已经8岁多了……” “我说7岁,就是7岁!呜呜呜……” “好好好,7岁,就7岁。别哭啦,来,哥哥抱抱……啊,你别躲啊!” “谁要你抱了!” “那你别哭了?” “……别揪我辫子!” “两个小辫子,很可爱啊!” “谁要可爱了!可爱能赢球吗!” “可爱不能赢球,但赢球和可爱又不冲突嘛。” “……” 小小的张宁穿着一身红运动服,被毕文谦的鬼才逻辑说得发愣,旋即被他趁机抱了起来,举在半空中。 “啊,果然,比当初重了,不能叫你小张宁了,得叫张宁了。” 张宁挣扎了几下,见事不可为,便转而双手扯住毕文谦的脸蛋:“反正都打不赢你!你赢了,你可爱!我叫你可爱,我叫你可爱!” 毕文谦任由她把自己扯成了鬼脸,很快,张宁自己就被逗笑了。 “好了,我没哭了,放我下来。” “不,再抱一会儿。” 说着,毕文谦退到乒乓球台边,半倚半坐着,把张宁抱在怀里,轻轻摸摸着她的两根小辫子。 “毕哥哥。” “嗯。” “我真的是运动员吗?” “你不是说你不是吗?” “我还只是在体校啊!”渐渐地,张宁的小手抹掉了泪痕,以及鼻涕,在毕文谦的衣领上擦擦,然后搂住了他的后脖子,“你老喜欢说他们是菜鸡互啄,但从来没有说我是菜鸡。” “那当然了。我一直相信,你将来会是冠军,世界冠军,把对手打哭的那种。” 张宁咯咯地笑起来:“胡说!运动员可以被打输,怎么可能被打哭啊!” 毕文谦抿着嘴唇,回忆起上辈子的见闻的一些段子。 “……说不定,将来真的会有人被你打哭。” “那谁说得准?反正,我会记得,今天,我被你打哭了!等以后我上了领奖台,我就告诉别人,你就知道欺负小孩子!” “是啊!我将来也可以说,我也赢过世界冠军。” “哈哈!不要脸!” 张宁计较着,渐渐地,撒起娇来。唯独,没有去置疑冠军的期望。 过了一会儿,张宁似乎和大多数闹累了小孩子一样,将身子挂在了毕文谦身上。 “毕哥哥。” “嗯。” “这几天以前,你都好久没来打球了。” “是啊,好久都没打了。” “他们说你很忙。” “是很忙。” “忙的什么?” “嗯……简单地说,就是让你能够安安心心地打球,又赢球,又可爱,不需要为别的事情烦心。” 张宁不懂:“我现在……就是这样吧?” 好嘛,终于承认自己可爱了。 “是啊,让你一个这样,不难,也不需要太忙。但让其他人,让大多数人都这样,这……就太忙了。” 张宁歪着脑袋,下巴在毕文谦肩膀上蹭了蹭:“……这不对吧?大家都能可爱,但不可能大家都赢球吧?” “冠军只有一个,个人赛当然不可能。但是,团体赛不一样。中国,要么,大家一起输,要么,大家一起赢。” “好像……是不容易。” “是啊!现在,我们离赢球还有不短的距离。”毕文谦放开张宁的小辫子,转而抚摸着她的后脑勺,有些惆怅,“我,别说赢球了,连算不算可爱,都不知道。” “可爱啊!我说了,你赢球,你可爱嘛!” “那……是气话吧?” “气话就不是话了?” “呵呵。”感受着怀里张宁的扭动,毕文谦惬意地安抚着她,却依旧惆怅,“可是,你说了不算啊。” “那,谁说了算?” 毕文谦抚摸着张宁的头发,一时不答。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轻地念:“千万恨,恨极在天涯。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空落眼前花,摇曳碧云斜。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苹洲。” “你在说什么?” “这是两首唐词。” “唐词?”张宁稍微想了想,“不是说唐诗宋词吗?” “啊,唐朝也有词的。” “是吗?”张宁嘟了嘟嘴,“……我不太懂。” “你现在不必懂。将来,如果你有兴趣,可以学。” “这是谁写的?” “嗯……一个学霸……一个名声不太好的学霸。” “名声不好?”张宁好奇起来。 “是啊!说是才高八斗,又被说是不修边幅。简单地说,因为名声不好,他在当时的高考,阅卷的老师故意给他低分。但他呢,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替别人作弊,替不止一个人作弊,让那些人考得很好。” 张宁突然快乐地笑:“啊,才高八斗!这个话我听过!” “你听过?” “是啊,别人说你的!” 噗…… “别信别人胡说。” 终于,毕文谦把张宁放回了地上。 “好了,下来,捡球。打累了,一会儿锁好门,哥哥带你去蹭吃蹭喝。” (PS:呆物绘卷又更新了,研究了一下,看了看别人以前的研究……真的是比想像中更硬核……) 第八百零八章 又是一年谷雨到(一) 重归了找张宁打乒乓的习惯,毕文谦似乎更乖了几分。 晨练、看报、读书、尽力解答羡工带来的问题、、和张宁对练、听陆衍汇总来的小样、晚上的五公里……生活一如既往的规律。 陆衍也很安分,安分地自己工作着,没有去打搅毕文谦。 四合院里,有着春的安谧,便在这安谧之中,度过了1989年的仲春,步入了越发温暖的四月。 又是一年谷雨到,也没有下雨,是一个春风柔和的日子。 便是这天上午,王京云领了四个人来到了四合院。 进门的时候,他并没有出声呼喊,倒是示意过来的蒋卫国不必说话,等进了西厢房,他先进了陆衍的办公室,小声沟通了一会儿,才又一起敲响了毕文谦那半掩的经理办公室的门。 “文谦,有几位……总之都是我长辈,他们各自都想过来见你一面。黎华不在,我合计了一下,反正事无不可对人言,就索性把他们一起领了过来。” 王京云的口吻很随意,但他说的话却让毕文谦颇有些奇怪。无论如何,毕文谦只瞧了一眼来人,估了一下平均年龄,就放下了手中的报纸,起身上前把四人让进了办公室——既然是王京云的长辈,那自然也算是他的长辈了。 “王京云,介绍一下吧?” “嗯,这位,”王京云首先指向刚在沙发上落座的一位已经华发的红装老妇人,“姓李,叫李罗莎,罗莎是她少年时在苏联学习取的名字。以前在农科院工作,去年离休了。但她闲不住,希望继续发挥余热。最近国家在酝酿建立一个贫困地区发展基金会,她就毛遂自荐了。而关于这个基金会的工作,她希望能和你谈谈。” 李罗莎虽然头发白了,但显瘦的身形颇为矍铄。毕文谦和她相互打量了几秒,有些懵逼地低头伸手。 “李……我到底该叫一声阿姨,还是奶奶?” 李罗莎轻轻地笑了笑,看了看王京云:“我今年是67了,但我妈妈和他爷爷是一辈的。你要叫我一声阿姨,也不算错。” “啊……那行,李阿姨,您好!” 待毕文谦很礼貌地和李罗莎握了手,王京云又介绍起了坐在她身旁的另一位戴眼镜穿军装的中年妇女:“这位,彭玉兰,总后纪委的专职副书记。关于你提出的划分三线部队以落实裁军的构想,她这次代表军委,想和你交换一下意见。啊,你也甭问了,我直接说了,她的伯父,和我爷爷,也是一辈的。你和我一样,叫彭阿姨就好。” “彭阿姨,您好!” 彭玉兰脸上泛着温和的笑容,紧紧地握了握毕文谦的手:“毕文谦啊,领导们都说,你在海参崴的谈话,很有价值。你喜欢说全局才是一盘棋,我没有完整听过那个谈话,是有一些问题想问问你。” 没管毕文谦错愕的表情,王京云又退了一步,继续介绍坐在彭玉兰身边的另一位明显年轻了许多的中年男人。 “这位,刘元,现在是豫州的副sheng长。六年多里,他一直在豫州工作。从公社副主任,一直干到现在。他在这些年的工作中,积攒了一些疑问,希望和你探讨探讨。啊,你……如果愿意,就叫一声刘叔叔吧。他的爸爸,也和我爷爷是一辈人。” 和两位女性不同,刘元虽然从进门开始,也一样注视着毕文谦,但他的目光,远比她们复杂了许多。 相互注视着,毕文谦也察觉了一些。 他挠了挠头道:“那个……我叫刘叔叔倒没问题。只是……看起来很年轻啊!” “我今年38。正是高不成低不就的时候。”刘元倒是主动伸来了手。 “原来都比我大一倍了。刘叔叔,叫得,叫得。” 王京云看着他们俩,若有若无地笑着,走到了最后一位穿西装的中年男人身边——经理办公室的客座沙发只容得下三个人,他不是最后一个进来,却很主动地搬了一把折叠椅,打开放在沙发附近,却始终没有落座。 “这一位,洪龙,原本是国家经济体制改革委员会的秘书长,机构改组后,现在是体制和政策研究室的副主任。黎华进藏了,研究室的日常工作,就是他在负责主持。” 听了王京云的介绍,毕文谦不由多打量了洪龙几眼。他的西装穿得很整洁,保持着不苟言笑的表情,加上那高高的发际线,在今天来的四人里倒的确最有领导的范儿。 “你好……”毕文谦一边和洪龙握着手,一边试探着问王京云,“我也该叫洪叔叔,没错吧?” “不,你是黎副主任的领导……” “不,职务归职务,辈分归辈分。洪叔叔,请坐。” 推辞之后,洪龙终于也落座了。 毕文谦这才朝办公室门口怯生生的伸进小脑袋的陆衍招招手:“陆衍,你要进来就进来嘛!来,进来坐,坐我对面。”说着,他又搬来一把折叠椅,打开放在自己座位旁边,“王京云,你也坐。” “带他们过来,是我昨晚上临时决定的,没有提前和陆衍说,算是突然袭击了。不怪她,不能怪她。” 听王京云解释了,毕文谦也没有说什么,等其他人都坐了,又主动给他们一一倒了水,然后才看看时间说:“要不,咱们稍微等一会儿?羡工差不多这个时间要来了。” 话音落了没几秒,羡工的脚步声就到了。 “啊,真巧。” 王京云起身把手里的玻璃杯放在桌子上,又搬了一把折叠椅,提前替羡工放在了靠窗的一侧:“国安的嘛,作息规律一点儿,好。” 很快,羡工的身影和声音一起出现在门口:“经理,今天我……王……今天这是?” 大约,羡工是认得出今天的来人的,她很是疑惑地看看他们,又看看王京云,却无法从他脸上瞧出点儿什么,最终只好又看向了毕文谦。 毕文谦只微笑着指指王京云摆在自己附近的空位:“进来,先坐。远来是客,啊不,这些叔叔阿姨可能住得也不算远。总之,先听听他们的问题吧!” (PS:感谢“陆衍”赞赏的100,上次章末感谢里忘了标红,罪过,罪过……另外,接下来这几章……说不定是早看早珍惜的节奏……) 第八百零九章 又是一年谷雨到(二) 一边说话,毕文谦侧身坐着,目光在四个中老年人里徘徊了一圈,然后停在了李罗莎身上。 “既然你们是各自有问题,只不过是王京云凑一起过来的,那就请最年长的李阿姨先说吧!先说完,可以先走,这些天我吃的是盒饭,那不是待客之道。嗯,我可以知无不言,但能不能回答得好,就不知道了。” 毕文谦的话,说得既客气,也不太客气。但那一脸的诚恳,还是让李罗莎瞟了一眼陆衍,不由笑了起来。 “以前听说,为了盒饭的事情,你总是和你们家秘书斗智斗勇。这么看来,最近,是你占了上风咯?”开了玩笑,也没去在意陆衍起红的小脸,李罗莎看着毕文谦尴尬的样子,继续说道,“我呢,当初在苏联,学的专业是植物生理。朝鲜战争停战后,苏联计划在北大荒给我们援建一座现代化农场,需要农业专业的人,我就从农科院报名去了东北。后来,为了研究核辐射的放射性同位素的农业应用,农科院又把我调回了京城。说是研究,但我干的,更多的,是翻译工作,把苏联,还有其他国家在这一块儿的公开资料,汇总翻译过来,在农科院建了一个资料库,顺便当了几期培训班的老师。再后来,我们的原子弹爆炸成功了,我又去了戈壁滩研究了几年核效应。毕文谦啊,你提的在春节联欢晚会上给秘密工作者表彰,这个想法,很好!” 听李罗莎讲述着自己的经历,毕文谦不由肃然起敬:“李阿姨,您是不是也有一个号码?” “我?”李罗莎呵呵地笑,摆了摆手,“我没有。我在戈壁滩干得不算久。74年,我从五七干校又回了京城,就没再在原子能那边的研究所了,又回了农科院,继续干了以前的情报翻译。78年,我从技术岗转了行政岗,干了十年,去年离休了。去年那时候嘛,我一离休,就有人动员我去特区从商,我不想,又有人请我当只站台不上班的名誉董事长,我也没干。但我这个人啊,工作了几十年了,到底还是闲不住。我也时常在想,都说余热,那我现在,到底能干什么?该干什么?我啊,在巴黎出生,回国后,跟外婆住过,也跟父母住过,大革命失败后,躲到吉阳乡下,一直到初中,一直到38年去苏联。中国,很大,条件比较好的京城,是什么样,我知道,老少边穷的地方,是什么样,我也知道。现在以经济建设为中心,要让一部分地区先富起来,没错,但也不能把贫困地区给忘了啊!所以,我听说国家在筹备建一个贫困地区发展基金会,就打算毛遂自荐过去。那个基金会,可能在最近就要挂牌。但该怎么运作,大家都没有成熟的经验。目前酝酿中的工作方针,大概是这么总结的:‘只服务,不盈利,只帮助,不代替。多造血,少输液,多开发,少救济。要脱贫,靠自立,要致富,靠科技。’” 李罗莎捧起手里的玻璃杯,稍微喝了一小口润了润,目光灼灼地看着毕文谦:“毕文谦,听说,你的海参崴谈话,既涉及了农村,也特别强调了让一部分集体先富起来和让一部分个人先富起来的区别。我就觉得啊,你也是去过边区的,在这一块儿,你应该有你自己的想法。所以,我今天来就是想请教一下,我们现在的扶贫工作,到底该怎么展开?” “别,别说请教。”毕文谦没有立即回答,倒是先是摆手纠结起李罗莎的词措来,“……至于扶贫的问题……这个,理论上分析起来,不难;务实地解决起来,就难了。” “所以,我特意找到小王,托他引我来问你啊!”李罗莎脸上挂着笑,满含期待地看着毕文谦。 “容我稍微想一想……” 毕文谦坐正了身子,双手摁在办公桌上,顺势看去,只见陆衍已经习惯性地打开了笔记本,捏好钢笔了。 经理办公室里,所有人都保持着安静,四个客人神色相似,却又不尽相同,都等待着毕文谦思考的结果。 毕文谦也不矫情,拣了张白纸,拿起笔,写写划划了大约十来分钟,他才忽然开口问道:“李阿姨,你说的这个贫困地区发展基金会,到底是个什么级别的机构?” 没等李罗莎反应,一旁的王京云倒先抢答了。 “计划中的基金会,是一个非营利性的民间团体,独立的社团法人,虽然是官办的性质,却不是直接的官方部门。大晓琳的爸爸,是名誉会长,他的意见是,各级政府不能因为有了这个基金会就不再向贫困地区拨款。在财政允许的条件下,应该给贫困地区的钱,一分钱也不能扣,扣了就是没有党性,没有群众观念。” “也就是说,没有行政级别了?” 李罗莎笑着点点头:“这不正适合我这样的人?要是有行政级别,那就不是发挥余热了吧?” “李阿姨,您有这样的觉悟,是好事儿。但这样一来,您恐怕就得对您的余热能够发挥的规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了。” 毕文谦说得意味深长,李罗莎只是一脸坦然:“这个,不是问题。我已经决心第一个带头捐款了,募捐的工作,我心里也有个初步的规划,大不了走门串户,一家一家去磨。问题是,募捐来的钱,该怎么花?我当过技术岗,也当过行政岗,但是经营的本事,我不在行。情报工作不是我的专业,但我也干了许多年。95%的情报是从大量公开出版的报刊资料及有关报告中分析而得,这句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不仅分析出情报,还能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毕文谦,你的水平,我是心服的。” 毕文谦没敢和李罗莎对视,只低着头,看着自己桌前的纸。 “李阿姨,高帽子的话,就请别再说了。我不否认,我表现出来的水平,比过去几年的某些当政者强,强得多。但那不是因为我一个人。我对黎华说过,出师表,可以一个人写,但绝不可能一个人实现。我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宅在四合院里的。我能够获得的信息,是黎华他们许许多多的人,采集、汇总、初步梳理之后,再交给我的。我,黎华,我们,还有在这儿的王京云、陆衍,文华公司的绝大多数人,并不是聪明到天资卓越的地步,只不过比某些人,少了许多杂念而已。一个人没有杂念,用处可能算不得明显。但一群人少有杂念,和一群各怀鬼胎的人比起来,那就真的是肉眼可见的差距。打一个比较粗糙的比方:这就像是1和2的差距,只有1罢了,但1的一百次方,和2的一百次方,差距就是天文数字了。” “至于您的问题,我可以告诉您我的想法。陆衍大概肯定会记笔记的,事后可以让她誊一份给您。不过,我的想法,您听了之后是否认同,是否觉得可行,就与我无关了。” 李罗莎紧紧握着玻璃杯,微微前倾身子:“嗯,你说吧。” “李阿姨,扶贫工作是一个巨大的问题。一方面,今天带着问题来的人,不止您一个。长篇大论起来,不太适合。另一方面,既然您将要去的那个基金会没有行政级别,那就得在这个前提下想办法,很多全局性的东西,就没有必要在这儿说得太细了。” 说着,毕文谦也抓起杯子,喝了一大口水:“首先,基金会的工作方针,既对,也不对。以服务为主旨,是对的,但不盈利的提法,就有些不务实了。以帮助为核心,是对的,但不代替的提法,就过于静态了。多造血,少输液,多开发,少救济。这说得很好。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扶贫工作最理想的模式,就是把贫困人口和地区良性地纳入整个社会,特别是较发达地区的经济循环里。可是,就像我说过的,现代社会里,能够参与投入高效生产过程的人,是资源;有能力参与高效生产的人,是潜在资源;没能力参与的人,是负担。资源和潜在资源的差别,不在人本身;但潜在资源和负担的差别,就是人自身的受教育水平了。而教育,在我提出的生产力换算的思路里,是最高阶的。要脱贫,靠自立,要致富,靠科技。听起来的确美妙,但落实起来,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官办的基金会,却没有行政级别。听您的话风,资金的来源,更多的是来自募捐了。在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大背景下,一个靠募捐、不盈利的无级别机构,不可能让地方的中、基层干部特别上心。在实际开展工作的时候,特别是和地方对接的时候,力度,是必然会打折扣的。缺乏行政力度,资金规模也不稳定,这个基金会,如果只求力所能及、问心无愧,那倒不是问题。如果真想做出拿得出手的成绩,这样的框架和方针,是不行的。” 李罗莎握着玻璃杯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终,她化出一声笑叹。 “力所能及、问心无愧,是啊,这大概就是我们这些发挥余热的人的底线了。你是年轻人,自然心气足一些,这个方针,你觉得对也不对,在我们这些退居二线的人,倒也不算错了。不过,既然我来都来了,你也想都想了,那也不妨再说说,如果是你,想做出拿得出手的成绩,又会怎么做呢?” (PS:后天就TI9了……) 题外 昨天中国政府网发了一篇《全方位对外开放!》的文章,群里有个家伙要我谈谈这个。 原创: 毕诗灵 昨天中国政府网发了一篇《全方位对外开放!》的文章,群里有个家伙要我谈谈这个。 那就谈谈。 那篇文章的导读是这样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提出,要推动全方位对外开放。今年《政府工作报告》提出,要进一步拓展开放领域、优化开放布局。营造内外资企业一视同仁、公平竞争的公正市场环境。2019进度条已经过了一半,全方位对外开放进度如何?外国人在中国投资、做生意又发生了哪些变化? (导读里的会议,大约是去年年底时的会议。相关的内容是:要适应新形势、把握新特点,推动由商品和要素流动型开放向规则等制度型开放转变。要放宽市场准入,全面实施准入前国民待遇加负面清单管理制度,保护外商在华合法权益特别是知识产权,允许更多领域实行独资经营。) 具体的内容,政府网上有,就不在这里复制粘贴了。 简单地说,那些思路,在方向上是对的。但此时此刻这么搞,究竟是院子里某些人对外国资本抱有盲目的信任,还是只理解了资本没有国界却忘了资本家有意识形态,抑或是干脆的内鬼,就不太确定了。考虑到局子开会决定方向,院子里的秘书起草具体细则……这倒不是不符合逻辑。 中美之争,战略上是美国主动。拉拢中美之外的资本,是很显然的统战工作。名义上对外开放,一视同仁,操作中孤立美国——这个操作,既该是中国政府的权力,也是考虑政府水平的考题——政府自己出给自己的题目。甚至,也许参与讨论的,参与起草的有些人,还很乐观地觉得,会有美资选择“投敌叛国”,毕竟,“Business is business”。 颇有孟尝遗风。 夫鸡鸣狗盗之出其门,此士之所以不至也。 你想拉上外资上你的船,没错。问题是你想的是招船员,但你的行为,真愿意来的,却往往是乘客。 资本是逐利的,更是敏感的。在宏观尺度下,鼠目寸光的资本家才是多数。能够具有长远的战略眼光和执行能力的资本家,不仅少,而且往往是具有一定的抱负或者说胸怀的。在当下,中国有什么特别之处,能让人觉得只有这里才能实现抱负? 这就像当初的剑桥五杰一样,最有价值的统战对象,不是钱能统战的。 而这些开放的政策,却基本停留在钱的框架之内。 考虑到TG不像某些人那样习惯了朝令夕改。如果目的只是为了第三方资本力量的短期站队,那这么开放是得不偿失,或者说饮鸩止渴的。 资本家不见得会觉得共产主义好,不一定喜欢社会主义。但认为现行的、美国信奉的资本主义有问题的资本家,并不在少数。这个群体,既不能粗犷地利诱,也比能够单纯利诱的资本家更有价值。 北洋朱启钤1931年言:“中国内战大抵靠武器、银元、主义。而银元不如武器,武器不如主义。我北洋只有武器,银元又少,主义全无,为过去之雄尔。而今南京国府有银元,有武器,略有主义,为当下之雄尔。吾观之十五年之后,有武器有坚定主义之共产少年恐为中国之雄尔。” ——这话在今天,也不算过时。 中美之争,笼统地说,依旧要靠武器、银元、主义。 银元不如武器,武器不如主义。 前三排里、院子里,似乎颇有些人不懂,或者装做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