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更多精校小说尽在知轩藏书下载:http://www.zxcs.me/ ========================================================== 天下豪商 作者:大罗罗 内容简介   大宋元符年间,画师武浩来到了繁华似锦赵氏天下。   走在宛如清明上河图般繁华的汴梁街头,武浩却想到了29年后,女真铁骑,席卷南下,将这烈火烹油一般的盛世景象,全都毁了个干干净净。   可是一介布衣,纵然知晓大厦将倾,又哪来的挽天之力?   只想着在大难之中独善其身的武浩,却在汴梁街市之中,遇到了将为天子的文青赵佶……   于是天下豪商,应运而生,从今往后,世间兴亡,就由商人的资本来主宰吧! 第一卷 元符元年 序章   斜阳残红,透过高悬的,小小的囚窗照进了囚室,显得格外凄然。   外面刚刚下过一场小雨,和煦的春风带着一丝潮气吹进来,将弥漫在囚室里的霉烂和恶臭吹散,把生机盎然的春天的气息投入沉闷的囚室当中。   嘎吱吱!   刺耳的声音在昏昏沉沉的武浩耳边响起,他缓缓睁开眼睛,再次打量起眼前这间囚房。   不过十来个平方的大小,靠着土墙堆放着一些枯草,武浩的新身体就无力地躺在上面。   对,是新的身体!至少在武浩显得混乱的记忆中,他的灵魂现在所在的躯壳并不是原来的那副!这事儿太过诡异,以至于让武浩没有注意到已经有人走进了他的囚室……   进来的是两个穿着圆领袍衫,戴着幞头,鬓边还插着朵花的男子,囚室内的光线太暗,看不清他们的长相。其中的一个男子走到昏昏沉沉的武浩身旁,蹲下身子,伸手在他的鼻孔处摸了摸。然后就用一种听上去非常古怪,但是武浩却偏偏能够听懂的口音对另一人说:“陈大官人,武好古这厮活过来了。”   被称为陈大官人的男子吐了口气,说:“好,好,活过来就好……王押司,没想这厮竟恁般胆小,吓也能吓死过去。”   “大官人说得是,还要继续关押么?”   “还关他作甚?若再死过去,中贵人要的东西谁去寻来?他那个兄弟甚底都不知道,而且还是府学生,可不大好拨弄。再说了,书画行也有书画行的规矩,也不能做得太过……”   陈大官人突然提高了嗓门,哼了一声:“物华珍宝,有德者居之!他们姓武的有何德行?也配拿着那等珍宝?若是不交出来,你们武家的苦头才刚刚开始呢!”   珍宝?什么珍宝?   浑浑噩噩中的武浩在自己脑海中乱成一团的记忆碎片中搜了搜,果然发现了一大堆的珍贵书画的信息,有武宗元的,有黄筌、黄居寀父子的,有崔白的,有郭熙的,有李唐的,还有米芾和黄庭坚的,好像还都是真迹!   而……这些宝贝真的都是自己家的?   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记忆?这些宝贝故宫博物院里都不一定凑得出来,自己家怎么可能拥有?   要真有的话,自己就是个土豪高富帅了,还会没日没夜的加班画图,结果在开车回家的时候……   不对啊!   不是明明翻车了吗?武浩又想起自己在游戏制作公司加班画原图,忙活到深夜才开车回家,大约因为太过疲劳,在路上晕晕乎乎的就翻了车!   武浩吃力的撑起脖子,四下看看,肯定不是医院……怎么瞅着像个牢房啊?   难道翻个车还犯了交通法规被抓了?就是被抓,这牢房也太破了一点吧?   武浩正糊涂的时候,被人唤作王押司的男子又开口了,这回好像是对武浩在说话:“武大郎,别他娘的装死了,快起来吧,今天就放你出去了。”   武大郎?还武松呢……   想到“武大郎”这个名字,武浩的脑海中又冒出个匪夷所思的念头——自己居然就是武大郎!   不过不是卖炊饼的武大郎,好像也不矮。他是在开封府潘楼街上武家画斋的少东家武大郎,大郎自然也不是的大名,他的名字是好古,还有一个字号,叫崇道。   这是怎么回事儿?是在做梦吗?   而更让武浩感到如在梦中的是,他脑海中的记忆告诉他,现在的不是什么21世纪,而是赵家天下的大宋元符元年!   他现在也不是21世纪游戏制作行业的原画师,而是大宋朝哲宗天子脚下的开封府的一介书画商人。似乎因为某件他自己也不知道稀世珍宝落了难,被皇城司拘捕,押进了开封府大牢。结果没见过什么大风大浪,天生又有些胆小的武大郎在大牢里面受了点惊吓,竟然死了过去……   然后,就是武浩的灵魂不知怎么进入了这幅躯体。   这算什么?武浩心想,难道是灵魂穿越了吗?   还是撞车撞坏了脑子? 第一章 武大郎   踏青时节,连绵多日的细雨终于止住了。随着大相国寺的晨钟响起,辉煌艳丽,繁华似锦的开封府,又一次显出了最迷人的景色。   护龙河两岸的垂柳随风而舞,金水河上的碧波荡漾起伏。汴河、蔡河、五丈河之上,轴轳相连,绵延不绝,岸边更是车马络绎,货积如山。   北起安远门,南至潘楼街,长达二十余里的马行街上,人流如潮,摩肩接踵。   大街两侧的商铺酒肆,无不是顾客盈门,百业兴隆。即使引车卖浆的小商小贩也穿绸衣、着丝履,一片富足盛世的景象,犹如真实版的《清明上河图》……   武好古身在元符元年的开封马行街旁的一座茶坊之内,靠窗而坐,身旁放着一具崭新的三脚画架,画架上还有一幅未完成的画作,画的正是马行街上的风景。他看着街上川流不息的路人,脸上又一次透出了茫然不知所措的表情。   灵魂穿越这种事情,真的是存在的!   因为这里真的是开封府,真的是北宋元符元年的开封府……   在离开了开封府大牢十天之后,武好古终于接受了不可思议的现实,自己的灵魂穿越了大概九百多年,跑到一个宋朝古人的躯壳里去了。   武好古是他这一世的名字,而他的魂魄,却来自九百多年后的21世纪。如今的他身高五尺五寸有余(相当于一米七十几),体态清瘦文弱,面白无须,穿上一身整洁干净的青色儒服,再戴上一块白色头巾,似乎就是个文采风流的士子。   前世,他名叫武浩,是一个画技出众的画师,毕业于全国最好的美术学院,拥有自幼积累起来的绘画功底,不仅专攻过西洋油画,也刻苦钻研过大中华的工笔丹青。   然而,要在21世纪的书画界打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对没有什么圈内背景的他而言,却是个可望而不可及的目标。所以从美院毕业之后,他就很现实地投入了漫画和游戏制作行业,成了一名收入还算不错的原画师。   但是他内心中,却总也抹不去成为大画家的梦想。   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他的梦想很可能要用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实现了。   他的灵魂因为一个21世纪的科学尚不能解释的原因而穿越了近920年,来到了公元1098年的开封府。武好古是他而今的名字,年20,家有薄产,出身书画世家,曾祖父是真宗和仁宗年间的大画家,有《朝元仙仗图》流传后世的武宗元。   武家传到了武好古的父亲武诚之这一代,家道就有些下坡了。虽然武诚之年轻时也入过翰林画院,可是却没有太大的成就,只做到了画院袛候(翰林画院有待诏、艺学、袛候、学生和工匠五种职位,以待诏为尊)就退职做了书画官牙(牙人)。   虽然也赚下了一份令人羡慕的家产,但终究是一介商人,而且手中还拥有不少书画珍藏。在某些权贵眼中,这潘楼街武家恐怕就是一块流油的肥肉。   就在一个月前,灾祸终于降临,武诚之和武好古父子遭人陷害,以诈卖赝品入宫的罪名,双双被捕入了开封府大牢。   换了魂的武好古虽然在十天前被释放出了开封府,但是武好古的父亲武诚之却还被押在开封府大牢里面受罪,等着武好古这个大孝子凑钱凑东西去营救……   其实照着北宋书画行的规矩,官牙贩假入宫也不是甚底罪过。书画一行,本就是百假一真,哪怕是宫中所藏多年的宝贝,也不一定都真。不过书画官牙还是有鉴定、识别之责的,通过他们贩入宫中的书画若是不真,理论上他们是要包退的。   不过在实际执行的过程中,却少有包退的事情发生。一来是因为大宋官家宅心仁厚,不会和贩书卖画的商人太过计较……而且,书画作伪在大宋并不是罪过,官府向来不问。   毕竟能伪造名家书画之人,肯定都是和大宋官家共天下的读书人……堂堂读书人伪造个书画还能算罪过吗?   既然造假都不是罪过,就更没道理太为难贩假之人了。   所以贩假入宫被发现,最严重的处罚也就是包退罢了。如果要抓去开封府让各种青天用狗头铡咔嚓了,那可就没人敢卖书画文玩给大宋的官家和亲贵了,那样大宋王朝也就出不了宋徽宗那样的艺术家皇帝了……   当然了,如果书画官牙一时退不了款子,理论上入内内侍省还是可以移文皇城司拿人的。   不过拿人也不是要问罪,而是为了迫使官牙商人快点筹款退货。而拿住的人也不是由皇城司或是入内内侍省看押,而是要移交给开封府的。   这其中手续是非常麻烦的,而且还得执掌开封府的文官青天大老爷同意才能押人。   而对入内内侍省的那些中贵人而言,最好还是少麻烦开封府的各种青天大老爷为好。   所以在武好古的躯体留下的记忆中,开封府的书画官牙因为卖假入宫被逮进去的事情极少发生,而每一次发生……都是有黑幕的!   而这黑幕,通常是和某件稀世珍宝有关!   所以这次武家父子的牢狱之灾,肯定和欺骗皇帝老子无关,而只可能由某件能让权贵为之疯狂的珍宝有关!   可是在武好古的记忆之中,武家虽有不少珍惜藏品,搁一千年后都是能在苏富比拍出上亿的东西。可是在如今的大宋元符元年,这些东西只是好,而谈不上稀世珍宝,不应该给武家带来如此的灾或……   想到这些,武好古就忍不住埋怨起上苍了。   你让我魂穿一回,不给个金大腿抱抱也就算了,怎么还给个那么大的难题呢?   现在连对方究竟是谁,想要什么宝贝都不知道,这可如何是好啊?   难道真的要给那帮没卵子的腌渍货整得倾家荡产然后变成一个卖炊饼的武大郎?   老天爷啊,您就行行好,给个金大腿抱一抱吧。   “像!真像!真是太像了……”   正在向冥冥之中的上苍祷告的武好古耳边突然响起了连声的感叹。   他忙扭头望去,只看见一个头方巾,耳鬓插花(宋人男子都爱在耳鬓发髻上插朵画),身着白色锦襴衫,体型高大魁梧,面目却显得清秀俊俏的男子立在三角画架之前,目不转睛地看着武好古身旁那具三角画架上放着的尚未完成的画作。   这具三角画架是武好古从开封府牢房里面出来的几天后,让木匠根据自己画的图纸打造的,样子和后世的三角画架一样。   而摆在画架上的,则是一幅粘在木板上的尚未完成的炭条风景素描,就是用柳木条放在封闭的容器中烧出来的炭条在宣纸上画出来的风景画。   用炭条作画是素描画和油画、国画(写实类)起稿的常用手段,武好古当然是精通的。而且他在后世又专攻过超写实油画,也兼修过写实风格的工笔画,所以他炭条素描水平的确非常高的。   虽然中国古代绘画偏重写意,但并不代表写实风格的绘画就没有市场。大兴于唐宋的工笔画就讲究“尽其精微”和“取神得形,以线立形,以形达意”。在工笔画中,不论是人物画,还是花鸟画,都力求于形似,注重写实。而武好古的今生,就刻苦工习过工笔画,而且还不错的画技。   出狱后思考了几日,武好古觉得自己想要在这北宋末年的开封府内,可以倚靠的也只有两世人生所积累起来的画技了,所以就恢复了前世今生画笔不离手的生活了。   看到眼前之人衣着华美,颇有气度,武好古也是一愣:莫非上苍灵验如此?真的给我根金大腿抱了?   他连忙站起身,拱了下手,“大官人过奖了。”   在武好古今生的记忆中,除了大量属于宋朝的绘画技艺和儒生必修的经史子集之外,还有许多日常生活方面的知识。所以他看见眼前这人的装束的年纪,就知多半哪里的吏员,也有可能有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所以才尊称一声“大官人”。   襴衫男子笑道:“郎君工笔之妙,实在叫人佩服。在下高俅,王刺史门下小吏,未请教郎君高姓大名。” 第二章 高俅   高……俅?他,他竟是太尉高俅?   武好古听到这个名字惊了一下:他就是上苍给自己的金大腿?   又或者仅仅是一场巧遇?   武好古又仔细想了想,高俅方才说自己是什么王刺史门下小吏,他口中的“王刺史”应该就是那个画史留名,但是在官场上却一辈子走霉运的驸马都尉,登州刺史王诜了。   王诜自己都不走运,他门下的小吏算什么金大腿?充其量是一根金大腿的幼苗。   至于巧遇什么的,武好古也大不相信,北宋开封府城内的人口总在百万以上,在百万人中巧遇“高太尉”那得是多大的缘分?   所以高俅的出现,对现在的武好古而言,多半不是什么好事,十之八九也是为了那个劳什子的珍宝来的!   当然了,想要宝贝的肯定不是高俅本人……物华珍宝,有德者居之嘛!   现在的高俅远远不是“有德者”,而他的那个倒霉主子王诜,却是出了名的书画迷……而王诜再不走运,也是将门勋贵出身的驸马爷,是武好古这等商人开罪不起的人物。   现在宝贝没有,想要宝贝的人又多了一伙,这麻烦……真越来越大了!   “小底武好古,在潘楼街市集上勾当。”   想到这里,武好古还是恭敬地冲着未来的“高太尉”一拱手,报上了自家姓名。   高俅笑着点了点头,似乎想和武好古继续交谈。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高喊:“武大郎,你怎地还在这里?”   被人呼作“武大郎”,武好古只能在心中苦笑,回头看过去,就见一个道士打扮,鬓边插了一支翠芙蓉,身材比武好古稍矮的白面小道士沿着马行街快步走来,远远的便冲武好古大喊,显得非常焦急。   来人名叫刘无忌,是个“没牒”的候补道人。早先在开封城外的某个小道观里面“修仙”,三年前进了开封城,也在潘楼街和马行街一带厮混。算命、捉鬼、画符、看风水、卖药和书画私牙都是他的勾当。   因为有一张特别能侃的巧嘴,又和武好古年纪仿佛,也稍通书画文玩,所以和被换魂前的武好古混得挺熟。在武好古的照应下,常替武家画斋做些跑腿和打探消息的勾当,换些活命的辛苦钱,有时也能拉来些小生意稍微赚些佣金。   平日的这个时候,刘无忌应该在潘楼街市上找地方用晚饭。   潘楼位于皇宫大内以东,桑家瓦子以西,是开封府72家正店(可以酿酒发卖的酒店)中距离皇宫最近的。因此也就成了达官显贵们经常往来之处,而达官显贵又是文玩书画的主要买家。   所以潘楼以东的潘楼街也就成了古玩书画和真珠匹帛香药铺席汇聚之地,街南还开出不少鹰店,专门贩卖鹰鹘鸟禽。不过这些贩卖文玩书画和鸟类的店铺并不是从早到晚开业的,而是每天一早一晚才开张营业。   白天时,这些“珍玩”店铺前则会摆出许多吃食摊子,贩卖羊头、肚肺、赤白腰子、奶房、酥蜜食、砂团子、香糖果子、蜜煎雕画之类的吃食。因为是沿街摆摊,面向的顾客也都是在潘楼街、马行街、桑家瓦子一带讨生活或游玩的平民,自然是价廉物美。   在开封府没有家室的刘无忌的晚餐大多都在潘楼街上的小吃摊子解决——北宋时期一日三餐的用餐习惯已经开始在大都市中流行,不过用餐时间和后世是不一样的。通常是晌午一餐,傍晚一餐,入夜后再吃一餐夜宵。   晚餐之后,刘无忌就会在潘楼街上替武家画斋做些打听消息或是跑腿之类的小事儿。而今天,刘无忌连晚饭都顾不得吃就跑来了马行街,显然是有急事的。   武好古忙与高俅唱了个喏,然后出了茶坊,快步迎上前去。   “小乙哥,有甚底事情?”   “小乙哥”是个市井间称呼,就和武好古的“武大郎”一样。北宋时,凡家中行大,多会称为“大”或“一”。因为“一”“乙”同音,“小一”就会被称为“小乙”。   刘无忌和武好古一样,都是家中长子,所以一个称刘小乙,一个唤作武大郎。   刘无忌急道:“大郎,你家的画斋又出事了。刚才我在潘楼街上寻吃食,见赵三黑子那厮带着人正往武家画斋那里去,说是要替误买了你家东西的朋友讨个公道,你还不赶快回去?”   武好古闻听,顿时咬咬牙。   “多谢小乙,我这就回去。”   说完,他拔脚就走。   刘无忌望了眼武好古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一声轻叹,刚想跟上去,却听身后有人道:“这位小道长且慢走。”   刘无忌停下脚步,回身看去。就见高俅站在武好古的那个奇怪的画架旁,正冲自己招手。于是连忙走上去拱手问:“大官人有事吗?”   高俅道:“武小哥的画架子忘了,不如给他送回去吧。”   “多谢大官人提醒。”   刘无忌应了一声,上前去收起画架,高俅则小心拿了那幅粘在木板上的炭条画,跟着刘无忌一起向潘楼街方向走去。   路上,高俅问道:“在下高俅,不知小郎君高姓大名?”   刘无忌道:“高大官人,小底刘无忌。”   高俅打听道:“刘小哥,这武家画斋到底出了甚底事情?”   “卖了赝品。”   “赝品?”高俅噗哧一笑,“我当甚底。”   虽然宋朝的商人大体上是比较讲诚信的,假货在大部分行业中都比较少见,但是古玩书画市场却是个特例。同后世的艺术品市场中赝品混杂的情况一样,北宋开封的书画古玩交易中也存在非常严重的造假行为。   北宋书画市场上赝品泛滥,数量超过了真品百倍。根据宋四家之一的米芾在《画史》中的记载“李成真迹见两本,伪见三百本”,“吴道子真迹一二见,而伪见三百本”。   而在《画史》上写了许多造假作伪的事件和手段方法的米芾本人,其实也是个造假的高手。时常会借朋友书画,回家临摹,归还摹品而留其真迹,以此留下恶名。而如米芾一般造假作伪骗人的北宋文人士大夫,更是数不胜数。   这些文人士大夫的参与,也造成了北宋书画文玩造假官府基本不闻不问的情况——造假书画的大多是读书人,有些还有官身(米芾就是个官,而且还是将门出身的大艺术家),而被蒙骗的大多都是颇有身家的商人,所以也就没啥好追查的了。   高俅的主子王诜同样是个造假高手,米芾在《书史》中“揭发”,曾经亲眼看到“王诜将他所临王献之《鹅群帖》染色做旧,再装剪他书上跋于其后”。还说王诜“又临虞世南帖装染,使公卿跋”。   作为王诜的小吏,而且还在苏轼府上任过职的高俅,自然不会把伪造名家书画当成什么罪过。   “赝品本没有什么。”刘无忌也说,“然则武大郎的阿爹,原是书画官牙。”   官牙就是官府发牌认证的牙人(经济人、中间商),负责替官府“和买”(实际上也有点强买的意思)物品,还兼着管理市场秩序,是牙人行业中的翘楚。   北宋商业发达,私牙(没牌的)泛滥,但是官牙却不多。而开封府的书画官牙更是了不得,不仅要替宫廷、王府和官衙“和买”书画,而且还要负责参与宫廷所藏书画的鉴定,责任非常重大。   而且书画官牙不是有门路就能做的,那是个靠眼力凭本事吃饭的活儿,所以能当上书画官牙的都是开封书画行的大家,平日里不知道有多少家财万贯的“好事家”出重金请他们掌眼,但看走眼的事情难免也会有的。   “这也没甚底。”高俅却毫不在意,笑呵呵地道,“作伪固然不易,识假却是更难,便是大行家也难免走眼,按照行规办理就是了。”   在宋朝,各个行业都有自己的行规,书画行亦不例外,贩伪被识破该怎么退赔,掌眼有误该怎么着,都是有规矩可循的。而且这些规矩对书画官牙商人都是很有利的……这规矩本来就是他们自己定的嘛!   “可是事情涉及到了宫中……”刘无忌连连摇头,“要包退的,武家一时拿不出恁般多的钱。”   “怎么会?”高俅饶有兴趣地问,“宫中买入的书画都不甚昂贵,最多几千上万缗钱,若是赝品,入货的价钱顶多上千缗,一个书画官牙会亏不起?”   缗钱就是用绳穿连成串的钱,每串理论上应该有1000枚铜钱,不过北宋闹“钱荒”,所以一缗钱只有770枚铜钱。而此时开封府的米价,大约是一斗60-90枚铜钱,如果按其中位数计算,一缗钱约合十斗米。   几百缗钱对升斗小民而言固然是一笔巨款,但是对潘楼街市集上开画斋还拿着书画官牙身牌的武家而言,根本不算是大钱。   另外,大宋官家其实并不是特别有钱,在大部分的时候,他们的口袋都叫文官们牢牢盯着,不敢乱花钱的。因此可以用来玩收藏的钱并不是很多,买不起太贵的宝贝。几千上万缗的东西,对宫中而言已经算天价了。   刘无忌摇摇头说:“大官人有所不知,这次宫中同时要退七纸字画,总共五万余缗,而且还将武大官人和武大郎捕入开封府大牢,这大郎是十余日前才出来的……”   “这……”高俅这才脸色一变,“原来是有人要陷害武家啊!”   刘无忌点点头,没有说话。   武家的确是被人给害了,而且还害得不浅! 第三章 包退   武大郎一边蒙着头走路,一边在脑海中搜索和那场让武家面临灭顶之灾的大难有关的记忆碎片。   那是一个多月前的某天,下着雨,武家画斋没甚底生意。   武诚之,也就是武好古他爹在算账。武好古则在临一幅“黄家富贵”——五代和北宋初年的大画家黄筌、黄居寀父子的花鸟画因为风格华丽,适合宫廷的富贵气氛和装饰口味,所以黄筌体制深受皇家的喜爱,并成为北宋初期画院优劣取舍的程式。他们的画风又被称为“黄家富贵”。而在开封书画行,“黄家富贵”也泛指黄家父子的画,包括真迹、临本、摹本。   武家画斋所藏的珍品中,就有两纸“黄家富贵”的真迹,另外还有四纸可以乱真的精品摹本和临本。   顺便一提,摹本和临本中的精品在北宋也是极有价值的。因为北宋没有先进的照相和印刷技术,所以想要临摹名画的难度极高。寻常的画师连原本和精品临摹本都没有,拿什么去临摹?   因而,好的临本、摹本不仅有极高的观赏价值,而且可以用于书画学习——书画学习一般是从摹和临开始的。   临,是照着原作写或画;摹,是用薄纸(绢)蒙在原作上面写或画。   而临和摹各有长处,也各有不足。其中“临”容易学到笔法、笔画,但是不容易学到间架结构;而“摹”容易学到间架结构,可是不易学到笔法、笔画。从难易程度来说,摹易临难。不过两者都是画师或书法家的必修之课。   所以真正好的临本、摹本,都是很有价值的。   而在北宋开封的书画行,好的临本、摹本就是“比较真”的真品了,许多被书画官牙送进宫里面的东西,也就是“比较真”而已……   那些比真理还真的真迹,就大宋官家口袋里那点零花钱,根本买不了几页纸。   所以当武家画斋的大门被勾当翰林书艺局的中贵人刘瑷和勾当翰林书艺局的中贵人梁师成带人敲开的时候,武诚之和武好古都没有意识到大难临头。   直到他们一口气拿出了七纸书画说是要退钱!   这七纸书画分是书三纸画四纸。书是杨少师的《神仙起居法》、柳少师的行草《十六日》和蔡忠惠的一个扇面,上题杜牧之的《江南春》。   杨少师就是杨凝式,唐昭宗时的进士,后历仕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后周,官至太子太保,世称“杨少师”,是五代著名的书法家。他的作品在宋朝便是珍品,说是一字千金也不为过。   武诚之送去宫中的这幅《神仙起居法》的确不真,但应该也是宋初的名家所临。   柳少师则是大名鼎鼎的柳公权,他同样当过太子太保,因此被尊称为“少师”。他的真笔字帖在北宋已经是极品了,武诚之搞不来,大宋官家赵煦(哲宗皇帝)肯定也买不起。所以武诚之送进宫的这纸字帖同样是精品临本,肯定也出自某个书法大家。   蔡忠惠则是蔡襄,他的真笔字帖在北宋元符年间同样昂贵而且非常稀有。武诚之送入宫中的这个扇面是个仿品,不过仿得很好,已经有了蔡襄的九成书法功力。武诚之自己分析,该作品多半是米芾的大作。   四纸画则分别是范宽的《雪景寒林图》、关仝的《关山旅行图》、董源的《夏山图》和张昉的《天女散花图》。这四纸画当然也都是临本,不过也属于临本中的精品。   既然是精品,又是卖给大宋官家的,所以武诚之也没好意思少要。这七纸画加一块儿,总共要了五万一千缗!   不过这五万一千缗并不都是武诚之拿进的,经手的画院待诏直和勾当画院、主管合同凭由司的中贵人,都是要吃回扣的。   真正落在武诚之手里的钱,也就在两万七八千缗。可是在入内内侍省下属的合同凭由司的档案中,武家画斋是收足了五万一千缗的。   也就是说,武家得包退这五万一千缗……   如此巨款,当然不易筹集,而宫中给的日期又急,根本不容慢慢武家出手藏品。所以武诚只能把手里珍藏的几幅名家真迹押了出去,加上手中的现钱,在期限到来时一共交上去三万三千缗。   结果入内内侍省立即移文皇城司拿人,把武诚之、武好古父子一起抓进了开封府大牢,还要求武家在两个月内补齐余下的一万八千缗,否则就要抄家问罪……   而到如今,两个月的期限已经过去了一半有余,武好古却连一个铜子儿都没有筹集到。   因为武家画斋根本没有生意上门,托潘楼街上的官私牙人帮着发卖所藏精品的事情,也是渺无音讯。   真真是急煞人呐!   很显然,陷害武家的人已经知会开封府的书画行:不得为武家画斋售卖书画提供方便了!   书画卖不出去,自己又该怎么筹集到一万八千缗钱呢?   “武大郎来了!”   有人突然喝了一声,打断了武好古的思绪,好古抬头一瞧,原来已经到了潘楼街和马行街交汇的十字路口,路口的西南角就是赫赫有名的桑家瓦子,西北角则是内中瓦子。   瓦子又称瓦舍、瓦肆,内设不同的表演区,以棚为名。棚内设有用来表演的舞台,因四面围着栏杆而得名“勾栏”。   勾栏里通宵演出相扑、影戏、杂剧、傀儡、唱赚、踢弄、琴曲、戏法等各种节目。也有货药饮食出售,还有看相、算卦、洗补衣物等等服务,通常还设有关扑场所(赌场)。差不多就是后世那种集购物、娱乐、休闲、餐饮、电影一体化的时尚购物中心的翻版。   而在开封府的几十家大大小小的瓦子中间,最大最兴隆的当属桑家瓦子。属于武家的那间小小的画斋,就在桑家瓦子的斜对面,内中瓦子的正对面。实实在在就是开封府最黄金的地段!   此时武家画斋门前的吃食摊子已经提前收掉了,一大群泼皮闲汉就堵在门口,还不少路人和潘楼街上的商家摊贩在围观,还不时传来一阵阵的争吵声。   武好古连忙加快脚步,来到铺子门前,却见一群闲汉地痞正堵着画斋紧闭的大门在叫骂。   就在这时,其中一个高高壮壮的汉子朝武大郎走来,只见他一身黑衣,腰系大带,满脸都是横肉,目光中透出彪悍之气。   武好古的脑子中立即闪出了“赵铁牛”三个字。   “武大郎!”赵铁牛喝了一声,“你现在都从开封府大牢出来了,怎么还整日不见人?是不是卖了太多的赝品,没面目再来潘楼街了?”   “赵大官人。”武好古没好气地一拱手,“潘楼街上书画行的勾当和你有甚底关系?你何故堵我家画斋的大门?”   赵铁牛是个泼皮头子,并不是什么斯文人,和书画行的确没甚底关联。   所谓的泼皮,就是地痞流氓。平日里三五成群,横行霸道,但是又不犯什么杀头充军的大罪,所以官府奈何不得他们,普通百姓更是不敢招惹。   而赵铁牛因为生得粗大,又有个禁军杂阶,而且还跟着桑家瓦子的扑交大高手林老虎练过相扑技法,因而在打架斗殴的时候少有对手,也就成了泼皮中的一霸。整条潘楼街都是他的“地盘”,在这里摆摊贩卖的商贩,都得向他上交例钱,也就是保护费。   不过他能勒索的也就是摊贩。潘楼、桑家瓦子、内中瓦子这些后台像钢板一样硬的大买卖自然不鸟他个泼皮,就算武家画斋这一类的书画文玩鹘鹰香药买卖,也不卖赵铁牛的账。   这些个勾当,都是替贵人们服务的,随便结交一点人物,都是赵铁牛这等泼皮招惹不起的。即便是现在落了难的武家,也不是赵铁牛可以随便拿捏的。   赵铁牛只是冷冷一笑,一伸手就从手底下的一个泼皮闲汉手中拿过个卷轴,在武好古面前晃了晃,“你那个专卖假画的阿爹,在三个月前蒙给马行街上万家铺子的东家万大官人的一纸《护法善神图》,说是张昉的真迹,索了八千缗,有没有这回事儿?”   “有。”武好古记得的确有这笔买卖,只得承认下来。   宋朝是有合同凭由这回事儿的,大一些的买卖通常都会订立合同凭由,按照法律规定,合同凭由还需到官府印押。潘楼街市上的书画文玩勾当,只要数额巨大,一般也都会订立合同凭由。武诚在三个月前卖给万家铺子东家的一纸《护法善神图》就立了合同凭由。所以武好古现在也赖不掉,只能认了下来。   不过在武好古的记忆中,这纸《护法善神图》的确是张昉的真迹……至少有八成可能是真迹!所以在订立的合同上,武诚之承诺了如假包退!   当然不是全款退,而是按照行规,退九成款子。   赵铁牛呵呵一笑,又从怀里取出一张合同凭由,扔到了武好古面前,“白纸黑字,写的明明白白,如假包退,就算是和你到开封府,官司也是稳赢的。武大郎你莫不是想要抵赖吧?八千缗打九折就是七千二百缗,什么时候拿出来?” 第四章 保人高俅   “姓赵的,这纸画可是真迹!退个甚底?”   回答的声音是从画斋紧闭的门内穿出的,然后武好古就看见画斋大门被人从里面给推开了。一个十六七岁,面目清秀,长得却有些瘦弱矮小的男孩出现在了门内。   男孩也是一身书生装扮,耳鬓插了支翠叶花,正怒气冲冲地看着武大郎。   这男孩原是武好古同父异母的弟弟,名好文,今年只有16岁,是个苦修儒业的书生,大部分时间都在开封府学里面用功,不大到潘楼街来帮忙的,自然也不知道潘楼街的规矩。   这潘楼街上出去的书画真不真,不是买家或卖家自己说的,得由开封书画行的官牙或者翰林书艺局、翰林图画院的待诏们来鉴定。   而且按照规矩,由官牙商人卖出的书画,是不能由其他书画官牙来评说真伪的,必须让翰林待诏来掌眼。   “赵大官人,是哪位待诏出了文书说画是赝品?”武好古眉头一簇蹙,心里其实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是陈大官人,翰林图画院待诏直陈大官人!”   翰林院图画院待诏直就是所有待诏、艺学、袛侯、学生和匠人(翰林画院的五种职位)的领班,虽然不是官身(翰林图画院以待诏为尊,不过待诏也仅仅是吏人身份),但是已经无限接近出职(出职为官,是吏人转官的途径),随时可能得官。   而能当上待诏直的人,无一不是书画大行家,不仅画技出众,眼力一定也是非常出色的。在开封书画行,待诏直就是权威中的权威。   待诏直如果说武家卖出去的书画是赝品,那即便是真的也无用!   赵铁牛道:“掌眼文书在此,你自己看吧。”   赵铁牛又摸出一张文书扔到了武好古面前。武好古动也没动,武好文却从屋子里面冲出来,弯腰捡起那张文书,一目十行的扫过,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若是陈待诏出了掌眼文书,那武家卖得定然是假画了。”   “是啊,武家画斋怎么尽干这种缺德的买卖?前些日子宫里面好像也找他家包退来着……”   周围响起一阵议论声,都是帮着赵铁牛说话的,武好文脸色极为难看,一双充满疑问的眼眸凝视着赵铁牛。   武好文脸色突然一变,大声喝道:“万家铺子的万大官人怎么自己不来?我看此事定有蹊跷!”   赵铁牛却毫不在意,嬉皮笑脸道:“武二郎,你若是不相信,尽管去马行街上的万家铺子寻万大官人问清楚……不过问清楚以后,这七千二百缗钱,可是一个子儿都不能少的!”   武好古轻轻一叹,他知道问和不问都一个样!   万家铺子的万大官人是不敢忤逆那些觊觎武家珍宝的大人物的,而赵铁牛不用问,一定也是受人指使来出头当恶人的。   “画拿过来我看看。”武好古说。   赵铁牛笑了笑,就将手中的卷轴递给了武好古,武好古接过卷轴看了看,上面有张封条,封条上押了“翰林院待诏直陈”的印鉴,印鉴一半押在封条上,另一半押在卷轴上。另外,在卷轴和封条的拼接处,还用行书写上了“赝品”和“陈佑文”等几个字。   武好古知道这是书画行请待诏或是官牙掌眼的规矩,卖家只有准备好退还钱物,才能在中人的主持下撕开封条,验看书画。如果书画不是所卖出的那一幅,那就衙门里面去分说了。   “既然有陈待诏的押印,那就照规矩办吧。”   “大哥……”   听了这话,武好文几乎跳了起来。   “二郎。”武好古一挥手,打断弟弟的话,“书画行的规矩就是这样!”   “可是家中哪有七千二百缗现钱?”   武家有店铺、有房产、还有许多堪称上品的书画,但是手面上的现钱却不太多,要不然也不用拿名家真迹向界身巷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抵押借贷了。   武好古故作轻松一笑,说道:“不过是七千二百缗,总会有办法筹集的。”   他又冲赵铁牛一拱手,“赵大官人,若是信得过我家,就宽限两三个月如何?”   退画的一方要给卖家宽限时日也是书画行的规矩,书画行的大买卖动辄几千上万缗钱。谁家也不会在后院搁那么大笔的现钱,因此必须得让卖家有时间筹钱。   “最多一个月。”赵铁牛看着武好古,一字一顿地说,“就一个月,不能再多了!”   他其实也不是存心和武家过不去,也是受人指使才出头来寻武家晦气的。一个月的宽限之期,也不是他能决定的,而是那人关照的。   “好吧,一个月就一个月!”武好古一拱手,“那也谢过赵大官人了。”   “且慢。”赵铁牛这时一伸手,“武大郎,不是不信你,而是如今武家的家道明摆着不成了,一个月后真拿得出七千二百缗?万一你们兄弟跑了,某家又要到哪里去寻?”   “那你要如何?”   “嘿嘿,这样吧。这里有一张借据,你和你那个在牢子里的阿爹只要签了,一个月后,若不能还账,就拿你家的画斋做抵押。若还不够,某家也认倒霉了。”   武大郎冷笑:“赵铁牛,你倒说得出口。潘楼街市上的店面,市面上有三万缗也拿不下来,你居然抵做七千二百缗?这张借据,我父子可不会签的。这画斋就算要出手,也轮不到你来接盘……”   “你……”   赵铁牛有些恼怒。   可是想到武家也有他这个泼皮开罪不起的朋友,也就不好逼人太甚。   “你不签也行,那就找个保人吧。”赵铁牛道。“若无人作保,那可就休怪赵某不讲情面了……”   保人?   武好古心想,这可是七千二百缗!武家风光的时候自然不是问题,现在哪里还有人敢出面作保?   正着急的时候,忽然围观的人群外有人高声喝道:“那鸟厮,休要逼人太甚。”   人群分了开来,让出一条路来,捧着幅画的高俅和扛着画架的刘无忌走了过来。   “我来作保如何?”高俅把画交给刘无忌,然后拍着胸脯说。   赵铁牛是老江湖,看了眼高俅就知道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物,马上拱了下手:“不是大官人高姓大名?”   高俅道:“驸马王刺使府上小吏高俅,可能作保?”   听到高俅的话,赵铁牛和武大郎同时脸色一变。   高俅和武大郎并不熟,说是萍水相逢也不为过,凭什么替武好古作保?而且一保还是七千二百缗?   这个保人做得太蹊跷了!   武好古诧异地向高俅看去。高俅似乎早就料到了武好古的反应,朝他微微一笑。   “既然高大官人出面作保,小底自无异议。”   赵铁牛听到高俅报出驸马王刺史的名号,心里也呯呯直跳。   武家到底得了什么宝贝?居然招惹了恁般多的大人物?   “既然可以,那就马上给我散去。至于这作保契约,明日我会和武大郎在开封县等候,咱们在开封县(开封府城内有开封、祥符二县)衙门签字画押。”   “一言为定,小底明日巳时在开封县衙门前恭候二位大驾。”   赵铁牛冲高俅拱拱手,然后目光复杂地瞧了武大郎一眼,就灰溜溜带着手下的闲汉走了。   武大郎的前世没有什么江湖经验,但是今生的记忆却告诉他,潘楼街武家的麻烦现在变得越来越大了!   “高太尉”当然是来者不善,而赵铁牛和翰林图画院待诏直陈佑文背后说不定也有大鳄,再加宫中的某位大貂珰(宦官的帽子称貂珰,因而大貂珰也指大宦官),简直都能凑齐一桌麻将了。   “多谢高大官人出手相助,小底武好文感激不尽。”   武大郎还在思前想后,他弟弟武好文却先开口道谢了。   “多谢大官人。”武好古也连忙拱手。   “呵呵,我也是看不过那无赖张狂。”高俅浑不在意的一摆手,笑道:“方才看大郎做得好工笔,实在喜欢得紧,这等画技怕是得了黄家富贵的真传,不知能否为在下画上一幅?”   武好古忙道:“多谢高大官人抬爱,三日后小底便将画卷送到府上。”   高俅笑道:“不必,我自来取就是。”   “黄家富贵”就是五代后蜀大画家黄筌开创的画风,因为风格华丽、勾勒精细、设色浓丽,非常适合宫廷的富贵气氛和装饰口味,因此为北宋皇家所爱。在北宋初期就是画院优劣取舍的标准,对于以进入画院为目标修习画技的武家兄弟而言,“黄家富贵”都是他们能够手到擒来的。   但是高俅看到的炭条画并不是“黄家富贵”,而是后世的超写实素描,只是没有完成,所以才被高俅误认为工笔粉本(粉本泛指底稿,不一定非用白垩、土粉)。不过武好古现在也没办法把他的炭条素描拿出去卖,因为没有定画液炭条素描是无法长期保持,而定画液要用到酒精,至少得有高纯度的蒸馏白酒,这可得费些功夫……   所以他也只能把超写实画风用在工笔上了,还好他在前世今生都苦练过工笔,画技也是相当不错的,再加上今生的功力,倒也可称得上大家手笔了。 第五章 冯二娘   看到高俅要走,武好古也没有留客,而是亲自送他离去。回到画斋时,那些看热闹的人也都散了。只有刘无忌在帮着武好文张罗铺子开张。看到武好古回来,武好文有点埋怨地说:“大哥,你怎么就答应赵三黑子那个泼皮七千二百缗了?”   “三黑子”是赵铁牛的诨号,意思是脸黑、心黑、手黑。   “你知道他是三黑子还问这话?”武好古讪讪一笑,“再说七千二百缗也不是甚底大钱,总有办法可以筹出来的。”   七千二百缗的确不是大钱,但那是对落难以前的武家而言的。现在别说七千二百缗,就是七百二十缗也不是那么容易搞到的了。   “你说得倒轻巧!”   武好文瞪了哥哥一眼,他和好古虽然是兄弟,但并不是一个妈生的,往日也不大亲近。   而且武好文修的是儒业,别看才十六七岁,但是却已经入了开封府学,将来不说科举及第,入个太学总还是有望的。如今大宋实行的是“三舍取士”(就是太学取士)和“科举取士”并行的路子。只要能入太学,将来多半有一个文官可以做。所以前途似锦的武二郎也就瞧不大上只能当个书画商人的武大郎了。   毕竟,如今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大宋朝啊!   “二郎,驸马王刺史的人都出面了。”刘无忌看到两兄弟间有点不痛快,便想要离开,在走之前却忍不住又提了一句。   武好文问:“那位高大官人能帮我们?”   听了这话,武好古和刘无忌双双摇头。这武家二郎的儒业虽不错,但是人生阅历却太不足了,到了现在还不知道武家到底犯了什么事儿呢。   “高大官人?哪一个高大官人?”   武好文的话音刚落,就听见外面传来了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子声音,紧接着房门一开,幽香扑鼻,伴着那裙裾摇动,环佩轻鸣,走进一个明丽动人的美妇人。   “啊,娘亲。”   “小娘。”   “无忌见过武夫人。”   屋子里的三人都向这妇人行礼,武好古、武好文还分别管她叫“娘亲”和“小娘”。   原来这妇人是被押在开封府的武诚之武大官人的妻子,唤作冯二娘。不过武好古口中的“小娘”并非冯二娘的小名,而是“小妈”的意思。   这妇人并不是武好古的亲妈,而是武诚之十八年前从青楼里面典出的美伎(是伎而非妓),一开始是妾,后来还生了武好文,再后来武好古的亲妈文氏故去,她就被武诚扶之正了。不过武好古却仍旧管她叫“小娘”,而不是“娘亲”。   今天冯二娘显得有些焦虑,急急追问自己亲儿子道:“二哥儿,你方才说高大官人?他是谁?”   她管自己的儿子叫“二哥”,在后世听来非常奇怪,但是宋人就是这样称呼的。   “阿娘。”武好文回答道,“高大官人自称是驸马王刺史府上的小吏。”   “王驸马也插手了?”冯二娘蹙起秀眉思想了想,然后又笑着对刘无忌说,“小乙哥,麻烦你带好文出去寻些吃食。”   “阿娘……”武好文听到母亲要打发自己出去就露出了不满,又说,“方才赵三黑子来讹诈,说要退画,大哥允了他七千二百缗,还请高大官人作保……”   “去吧,去吧,七千二百缗钱还难不倒你哥哥。”冯二娘挥挥手,“等会儿给我和大哥儿带些吃食就行。”   ……   打发走了武好文和刘无忌,武家画斋里面就只剩下冯二娘、武好古“母子”俩了。   武好古合上门窗,有小心地点上两支白蜡,然后就和“小妈”冯二娘在店铺之内对面而坐。   武家的书画生意虽然不怎么让武好文参与,但是武好文的亲妈冯二娘倒是一直在书画商场上帮衬着丈夫。这是因为北宋理学还未大兴,风气远不像明清那么保守,而在书画文玩市场上更有女性的一席之地。   不仅有喜好收藏书画的贵族和士大夫家族的妇女,而且还有不少女性书画家,比较有名的是以善画花草蝶虫闻名的宋艳艳和善于伪造赝品,连米芾这样的伪造和鉴别大师都能骗过的王夫人(朝议大夫王之才妻)和李小妹(李公择、李公麟之妹)。   有了女性收藏家和书画艺术家,自然也就有了方便和她们打交道的女性书画牙人的一席之地了。   所以冯二娘从跟随武诚之武大官人开始,就一直参与丈夫书画生意直到现在。   “小娘。”武好古问,“爹爹在开封府大牢里还好么?”   今日冯二娘原来是去了趟开封府大牢,她苦苦笑道:“总还周全吧,该使得钱都使了,开封府的押司和差役都得了不少。因而也没吃甚底苦头,只是不放心家里和画斋……我从衙门回来时还去了趟界身巷,想央潘大官人出面照应一二。”   界身巷就在潘楼街以南,是一条不算太长的街巷,但是其重要程度丝毫不在潘楼街、马行街这样的商业街之下。因为那里是十一世纪的“华尔街”,是大宋朝的金融中心。   考虑到如今大宋经济在全世界的占比,界身巷差不多也是全世界的金融中心了,那里才是真正的大鳄汇聚之地!   而潘楼街之所以可以成为开封府最大的书画文玩市场,其实也和界身巷的存在有关。   因为书画文玩交易动辄成千上万缗,而这种规模的交易是不可能通过铜钱进行的,要不然光是数钱和搬运就麻烦得要死了。因而高价值的银铤、金铤、盐引和茶引才是书画文玩市场上主要的交易“货币”,而要用它们进行交易,就少不了兑换交割这一环节了。   所以潘楼街市上的书画文玩铺子只是大额交易开始的地方,而大额交易完成的地方,通常是界身巷的金银绢帛交引铺。   另外,书画文玩生意往往需要数额巨大的资金,存储和信贷也是少不了的。   而潘大官人名叫潘孝俺,是北宋开国功臣潘美之后,是“将门虎子”,有个荫补来的武官,现在已经做到了从八品的西头供奉官,同时也是个大商人,界身巷里面的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相当于银行)便是他经营的买卖。   之前武诚为了筹集资金退还给宫里,还把自家珍藏的两幅武宗元的画和两幅黄居寀的画,外加一幅米芾临王献之的《中秋帖》都典押给了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附属的质库。而在武诚、武好古被关押进开封府大牢后,冯二娘更是几次三番去央求潘大官人设法搭救。   “潘大官人怎说的?”武好古连忙追问。   “没见着潘大官人,只见了他那个守望门寡的妹子。”   听了冯二娘的话,武好古脑海中立即浮出个娇媚玲珑,肌肤塞雪,体态高挑,一张瓜子脸又俏又媚,白净的下巴上有一颗小小的红痣,还总喜欢着一身白衣的靓丽少女。   这女子名叫潘巧莲,又称潘十八姐(在潘家将门这一辈女子中行十八),是潘大官人潘孝庵的嫡亲妹子,今年只有17岁,几年前曾许配给赵家宗室的某人,结果还没过门,未婚夫就染病身亡去见赵匡胤了,所以她就成了“望门寡”。   不过北宋可少有贞节烈妇,这位潘巧莲也是早晚要嫁人的,只是一时寻不到门当户对的人家——北宋将门女的夫婿首选就是宗室子,潘巧莲已经占过名额了,自然不会再轮上。现在就只能等元符三年的春闱大比后去榜下捉婿,嫁个进士老爷了。   哦,北宋的进士一向是豪门权贵之家的东床之选。凡是高中者,只要家中没有糟糠,那么多半就是“黄金屋”和“颜如玉”一块儿打包收获了。   因而,相当一部分有志科举的才俊也都选择晚婚,这样才能在高中之后马上迎娶白富美。   而那潘巧莲还不是个寻常的白富美,她是个很会持家经营的白富美。自打“守了”望门寡后,就跟着哥哥潘孝庵学做生意,兄妹俩一块儿打理界身巷的金银绢帛交引铺子。将来谁要娶了她,保管是个能持家的贤内助。 第六章 潘巧莲   “那她怎么说?”   武好古提问的时候顺便吸了口气儿,努力将自己对潘巧云的爱慕之情压了下去。   这份浓浓的情爱是属于原来的那个武好古的。潘武两家的门第虽然有些差距,但因为祖上有交情,关系却是非常亲近的,所以武好古和潘巧云从小就认识,说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也不为过。   只是随着两人年纪长大,这份感情终究只能埋藏心底……   而今的武好古虽然换了魂,但是心底的浓情,却依旧存在。   “十八姐说总归要保你父子周全,我家这些年也多亏有了潘家才可保全,只是这一回……”   冯二娘叹口气,接着道:“她还说等潘大官人从军营回来,再让我去相见,到时候总能想到办法的。”   “潘大官人去军营了?”武好古问,“没听说有大典要办啊?”   “银行家”并不是潘大官人的本职工作,他的本职是保卫大宋封建主义专政的职业军官,现在担任禁军上四军之一的捧日军第十指挥的指挥使。   不过他这个指挥使很少在军中指挥麾下的两百多“大宋铁骑”(按照编制该有五百),他的大部分精力都投入了大宋的金融事业和文化艺术事业当中。只有在必须要捧日军的“铁骑”亮相的各种大典仪式到来时,他才会和手下的禁军战士们穿上特制的铠甲(又薄又漂亮),骑上矮小温顺的战马去装装样子。   这其实就是如今大部分禁军精锐的惯例了,不仅开封府的禁军大多如此,就连河北防御契丹铁骑的禁军也都在混日子。反正宋辽之间的和平已经维持了九十多年,看起来还会一直维持下去。   “是西北要出大事了。”冯二娘眉头蹙得更紧了,摇摇头说,“十八姐说章相公在横山连年兴兵筑城,逼得西贼快没路了,眼见着就要狗急跳墙,所以枢密院就下令上四军戒备了。”   西贼就是西夏。章相公则有两个,一个是宰相章惇,一个是章惇的堂兄泾原路经略安抚使章楶。西北的大事则是在二章主持下的宋军对横山地区的持久攻势。   横山位于后世的陕西省北部,横亘千余里,地势险要,是西夏进攻宋朝的最前沿基地。横山若为西夏所有,大宋的陕西六路和河东路西北都就随时可能遭到西夏军的侵扰。   而横山一旦为大宋所取,西夏不仅会失去东进南下侵掠宋地的大据点,连自己的根本之地兴庆府也会暴露在宋军的兵锋之下。   虽说从横山到兴庆府之间还有四百多里的沙地荒原,也不是那么容易打过去的。而且兴庆府还有黄河天险和坚固的城防可以倚仗,不大可能很快被北宋攻陷。   但是失去横山的西夏在战略上就将陷入全面的被动,不仅无法通过劫掠宋地获得财富补给,而且还必须在兴庆府的布防上面投入大量资源,今后的日子可就更难过了。   所以执掌西夏的小梁太后(西夏历史上出过两个梁太后,现在当政的是第二个梁太后)一定不会眼睁睁看着横山失陷,肯定会倾举国之兵进行反扑,说不定还会请动辽兵相助。对此早有预料的宰相章惇就在几日前下令诸军备战。   “现在就怕捧日军真的给派上战场……”冯二娘说这话的时候显得忧心忡忡。   捧日军号称禁军精锐,但是冯二娘这样的“老开封”岂会不知他们的底细?真要上了战场,哪里是如狼似虎的西贼的对手?要是潘大官人为国尽忠了,那武家唯一的靠山可就没有了。   “这次该不会让潘大官人他们上阵的。”武好古摇摇头,“章相公就是让捧日军做个样子,打仗有西军精锐就行了。而且西贼这些年没落得厉害,横山之役是输定了。”   武好古前世研究过宋徽宗时代的中国历史,也知道一些哲宗朝的大事。因此晓得眼下将要开打的是第二次平夏城之战,西夏的小梁太后很快就要兴兵四十万来犯,不过等待这位西夏太后的却是一场致命的惨败。   冯二娘轻轻点头:“只要潘大官人没事就好了。”   ……   开封城外,汴河之上,碧波滟滟。   一艘画舫缓缓在河上行过,隐隐约约可以听到,画舫中传出的渺渺依稀的丝竹之音。历经白日轴轳相连的喧嚣之后,夜幕降临,汴河就变得格外优雅。晚风徐徐,歌舞声声,让人格外舒心。   一个高大魁梧,肤色白皙,蓄着络腮胡子的壮汉正坐在画舫之内。他脸色惨白,没有半点血色,也无心欣赏汴河美景和家伎的演奏。   “都散了吧。”银铃般悦耳的声音响起,一个白衣少女飘然而入,挥手让正在演奏的女伎退散,然后笑盈盈坐在了那个高大男子的对面。这白衣少女生着长娇俏的瓜子脸,下巴上还有颗小小的美人痣,正是武大郎脑海中的潘巧莲潘十八姐。   “十八姐啊……你十一哥我今天可是吃了大苦痛。”男子说话的时候,一只手还在后腰处轻轻揉着,似乎是受了点伤。   潘巧莲格格一笑,“你一个捧日军的指挥使,将着数百精骑,骑个马居然还跌下来闪了腰,要是真上阵和西贼打可怎么办啊?”   原来这个高大男子就是潘大官人,大宋禁军精锐上四军之一的捧日军第十指挥的指挥使潘孝庵。   “捧日军上阵打西贼?”潘大官人翻了翻眼皮,“那西贼可就要乐翻了……不过章相公还没糊涂到那种地步。”   潘大官人说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潘巧莲眉头一蹙:“明日还去军营么?”   “不去,告了假,总可以修养几日。”   潘巧莲点点头:“十一哥,冯二娘今天到铺子上来了。”   “哦。”潘大官人轻轻转动手中的琉璃酒杯,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   “十一哥,今日傍晚,王驸马府上的小吏高俅出面帮了武大郎……莫非王晋卿也要插上一脚吗?”   潘大官人看了看妹妹,沉吟半晌后点点头道:“那还用问吗?若不是王晋卿看上了武家手里的重宝,那姓高的小吏怎会出头?”   “重宝?”   “起码是隋唐名家的东西。”潘大官人说,“五代和本朝的宝贝还不至于让王晋卿眼热。”   “隋唐名家?难道是吴道子的真迹?”   潘大官人眉头轻轻一扬,“十八,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潘巧莲扫了哥哥一眼道:“奴也是猜的,武总之(武宗元)喜欢吴道子的画是出了名的,如果武家能有重宝,多半就是吴道子的真迹了。”   “哦。”潘大官人笑了笑,“若是真有,还是赶紧献出去为好。王晋卿想要就给他吧……他和端王亲近,将来或有时来运转的一天,到时候总能给武大郎弄个画院待诏,未来兴许有出职为官的机会。”   端王就是赵佶,神宗皇帝的第十一子,也就是历史上的宋徽宗。开封府的贵族圈子里的人,大多知道他和驸马王诜关系亲密。   “时来运转?”潘巧莲仿佛从哥哥的话语中听出了什么,“难道官家他……”   潘大官人摇摇头,只是轻轻一叹。   官家赵煦今年只有二十多岁,可是身子骨却孱弱得很,还好色纵欲,恐怕不是长命之人。可这位爱好美色的官家却子嗣艰难,后宫一大堆的妃嫔只为他生五个儿女,其中只有一个儿子,只三月就夭折了。而四个女儿中也有一位也早夭了,现在只剩下三位公主。   而且自从绍圣三年(1096年)刘皇后怀上懿宁公主之后,宫中便没有妃嫔美人怀孕的消息,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所以开封亲贵圈子里面的人物,都在关注官家的几个弟弟。   赵煦是神宗皇帝的第六子,往下七八十三个皇子没长大就夭折了,还有一个老九申王赵佖是个瞎子,所以神宗第十一子端王赵佶就是如今最有资格继承皇位的人。   “若是如此,倒是该把画献给王驸马。”潘巧莲蹙着秀眉,“可如果武家真没有这样的好东西,那可如何是好?”   潘大官人一笑:“如此,武家便保不住了。”他看着妹妹,“这样的事情,在潘楼街上可不是没发生过。” 第七章 造假团伙   太阳渐渐西沉,便要落山。   可是对潘楼街市的书画古玩行而言,一天的生意才刚刚开始。华灯初上,日间还是小吃一条街的潘楼街市,现在又变回了书画文玩香药鹰鹘等各种玩物艺术品的汇集之地。满街都是闲来无事,前来寻觅些珍宝文玩的官员亲贵、富商大贾和文人墨客。   所谓乱世买黄金,盛世藏古董,只是看看如今潘楼街市的兴旺达到,便晓得大宋天下正是如日中天,如果不是有先见之明,大概谁也不会想到短短二十多年后,便有一场天倾大难了。   不过有先见之明的武大郎,这会儿却没什么心思考虑靖康年的大难了,因为他的武家画斋眼下就面临一场大难。如果过不去的话,他武大郎没准就会一无所有,比那个卖炊饼的武大郎都不如了。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连续爆出“假画丑闻”,武家画斋今晚几乎没有顾客上门,武大郎则坐在店铺的角落里,一个人喝着闷酒。   冯二娘、武好文都回了甜水巷的宅子,刘无忌也不知道去了何处,留在店铺里面的就只有武大郎一人。店铺有两层楼,二楼就是武大郎的卧室和画室,等潘楼街的夜市结束了,他通常会睡在这铺子里面。   不过今天晚上,武大郎肯定是难以入眠的。因为他知道武家没有什么宝贝是可以让王诜这等人物动心的!   可是人家偏偏已经盯了上来,咬上来了……   这事儿,可真不好办了!   举起酒碗,武大郎刚要一饮而尽,却见从店铺外,走进来两个道士打扮的汉子。   “大郎,怎一个人在喝闷酒啊?”   “大郎,是在生赵三黑那厮的鸟气么?”   武大郎醉眼朦胧,看着两人,原来是自己的两个酒肉朋友刘道士和郭半仙。   刘道士就是刘无忌。而郭半仙名叫郭京,不是郭靖,不过也是个黑脸膛的汉子,生得高大威猛。他是开封府禁军的兵士,是天武军第二指挥下的一个骑兵,同时兼职在潘楼街和马行街一带算命,还兼书画私牙的勾当……   这里说明一下,宋朝的私牙(牙人)泛滥,在潘楼街上混日子的人们十之七八是兼职私牙……私牙不需要牙行铺,也不要保证金,更不需要官府发放的身牌,几乎是个没本钱的买卖,做的人自然就多了,不过做的人多了,想要赚到钱就难了。   而武诚这样的书画官牙是有身份的大商人,不会满大街去兜生意,所以下面是有一大群大小私牙帮着跑腿的。而郭京和刘无忌就是其中的两个小私牙,和武大郎关系不错。   “是郭三郎和刘小乙啊。”武大郎冲来客招下手,“坐下一起喝两杯吧。”   郭半仙和刘道士相视苦笑,在武大郎两边坐下,郭半仙粗着嗓子说:“大郎,某听刘小乙说你被赵三黑子给欺了,被他讹了七千多缗?”   他今天白天没来潘楼街,而是去了军营……他是禁军骁骑嘛!当然得和潘大官人一样去军营装样子了,不过他的马上功夫比潘大官人好一些,至少没摔下来,但还是寻了个借口告了假。   他压低声音:“大郎,这钱可不能给……若有个一千缗,某就去寻几个禁军的兄弟,把赵三黑给做了!”   武大郎打了个酒嗝,“莫要生事了。现在我家被人盯上了,得小心应付,只要能保一个月的清净,多花点钱也无妨。”   “可是七千二百缗钱不是小数……”刘道士说,“不知能买多少张度牒。”   宋朝的度牒原来也是一种金融票据,在潘大官人的“银行”里面就有出售,不过售价一点都不便宜。如果没有横财入手,刘无忌不知道要熬多久才能买到一个道士身份。   郭京和刘无忌是一直帮武家画斋跑腿的私牙,所以两人都知道武士诚和武好古是有造假画捞横财的本事的。   而且,武家现在明显惹上了麻烦,估计搞到最后,未必能在开封书画行立足了,至少没有办法单独撑起一间画斋。而武家如果要离开这天子脚下,临走之前少不得要捞上一大把。   有了一大笔横财,武家才能从潘家将门那里求来“平安符”,以后到了别处也能东山再起,继续他们祖传的书画行勾当。   而这横财,也是郭京、刘无忌两人的机会。所以郭京从军营里面回了潘楼街,见到了刘无忌,听说了武大郎傍晚时的遭遇,便马上想到了造假画弄钱的路子了。   这大概也是如今的武好古唯一的出路了。   和郭京对了下眼色,刘无忌接着对武好古说:“大郎,七千二百缗不是小数,以往对你家而言或不算甚底,但是如今……你看看这画斋可有生意上门么?”   “那又怎样?书画行的勾当不就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么?凭我的本领,这七千二百缗不算甚底,就是算上该给宫中的一万八千缗,也不是没办法筹到的。”   说完这番话,武大郎哈哈一笑,还打了个酒嗝,让郭京、刘无忌二人,顿时觉得机会就在眼前了。   郭京道:“大郎,你的手艺某和小乙哥都知晓的,一手黄家富贵可以乱真,吴家样(吴道子的样式)的白描也有个七七八八……”   灌了不少黄汤,本有些迷迷糊糊的武大郎听到郭京的话,顿时是清醒了一些,混沦的双眼,也露出了一丝警惕。他伸出手,攫住郭京的手臂。   “郭三郎,你莫不是在害我吧?”   “害?这话怎说的?”   郭京闻言一愣,马上反问。   “三郎莫不知我家已被人盯上?若是再有把柄露出来……”武大郎说话的时候目光灼灼地望着眼前两个朋友。   说是朋友,但也只是酒肉之交而已。   “嗨,怎会露出把柄?”郭京一笑,“又没叫你在自家画斋里做。”   刘无忌也说:“可以拿到大相国寺和东十字街口的鬼市去卖,大郎你也莫出面,自有我和郭三哥去办,保管妥帖。”   开封府城内不止一个书画市场,而是一共有三个市场。   潘楼街市是其中最大也是最规范的市场。在那里勾当的都是武诚之这样的坐商,多半还和翰林画院和书艺局有关系,能拿到上等货品,哪怕是赝品也属上乘。   而大相国寺的市场是和庙会结合在一起的,每月开张八次,即朔、望、逢三、逢八日开放。也不单是卖书画文玩,而是什么东西都有,还有人在那里表演杂耍卖艺,其实是个定期开放的大集市。在那里搏买的书画文玩质量就参差不齐了,绝大部分都是粗制滥造的赝品,不过有时候也会出现一二精品。这些精品主要都出自罢任官员,拿去大相国寺悄悄出手免得引人注目。   只是在大相国寺卖出的书画,即便是精品(不一定真),价值通常也不太大。而真正的高价精品,如果不走潘楼街市,那必是出现在东十字大街的鬼市子上。   所谓“鬼市子”是指“贸易而不相见”的交易方式,东十字大街上有许多茶坊就是鬼市交易的地点,那里通常五更(临晨四点多)点灯开盘,至晓即散。交易的货品常见来路不明,不大好见光的书画文玩,而买入货品的则都是书画文玩界的大行家,武大郎和武诚之父子也是东十字街的常客。   如果武大郎现在想要做假画,也只能在大相国寺和东十字街鬼市子出货。   而且,也只有造假画一个路子,能让武大郎在短期内猛捞上一票……只要有了钱,他大可以从开封溜走,先去扬州安家,等方腊造反过后再去杭州买房置地,多半能在未来的大乱中独善其身。   所以武好古早就有此打算了。   “我家和潘大官人是故交。”武大郎看着眼前两个酒肉朋友,一字一句地说,“若是真保不住家业,还能投靠潘家。”   他这话也就是吓唬一下郭京和刘无忌,潘大官人又不是潘家将门的家主,他不过是个从八品东头供奉官。如果整治武家的“大恶人”真的要下狠手,潘大官人根本不顶事儿。   不过潘大官人随便一句话,还是能让郭京、刘无忌这样的人永远在开封府街头消失的!   所以只要武家父子不死,就能凭本事投到潘大官人门下,若是郭京、刘无忌敢害武大郎,到时候就该他们俩倒霉了。   “那是,那是。”郭京面不改色,“其实那样也没甚底要紧,凭你武大郎的本领,几千几万的还不是随手而来?没有店铺累着,日子过得更加逍遥。”   “是啊。”刘无忌也说,“潘家质库的李掌案不就是这等逍遥么?”   潘家质库是附属于金银绢帛交引铺的,主要向潘楼街市的书画文玩行放贷。自然需要大行家掌眼,而刘无忌提到李掌案就是个大行家,而且是大大的行家!   此人名叫李唐,是历史上的“南宋四家”之一,他的作品也是摆在故宫博物院(台北、北京的故宫博物院都有)里的——潘楼街市上可真是藏龙卧虎啊!   “说得也是。”看到郭京、刘无忌的反应,武大郎不再有怀疑了——他现在有点风声鹤唳,看谁都像是“大恶人”派来的。   “就我等三人还是不行。”武大郎松开了郭京的胳膊,思索着说,“得叫上和尚。四兄弟一起,这买卖才能兴旺。”   和尚姓傅,现在就是大相国寺的小和尚,在出家前也在潘楼街市和马行街上厮混过,同武大郎、郭京、刘无忌等人打小相识,关系很不错。他最近拜了个叫“烧猪院”大师的大和尚为师,好像有点小权了。拉上他,武好古就能在大相国寺里租一间僧房安安稳稳的造假画了。   拿定了主意,武大郎就对郭京、刘无忌言道:“三哥、五哥,我这里有些东西,你们带去交给大相国寺的和尚,再跟和尚说,三日后我就搬去和他同住。”   “好,我们这就去一趟。”郭京眉开眼笑地回答。   刘无忌点点头:“大郎,以后我兄弟就跟着你干了,但有差遣,尽管开口。”   “好。”武大郎朝着两人点点头,“以后我等兄弟就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了。” 第八章 死局   夜色已深,又下起了细雨。   在甜水巷靠近汴河大街处的武家小院,仍旧亮着灯。   冯二娘和武好文母子就在书房里面相对而坐,一个五十来岁尚有几分姿色的女子推门进来,将两碗刚刚点好表面还泛着一层乳白色泡沫的茶汤摆在母子二人面前,轻叹了一声,就要退出去,刚到门口却被冯二娘叫住了。   “王婆婆,你先睡吧,我和二郎还有话说。”   被冯二娘唤作“王婆婆”的女人是武家的佣人,在二娘当角伎的时候就一直伺候她了,武好文也是她一手带大的。   看着王婆婆关门离开,冯二娘对武好文说:“二哥儿,明日开始不要再去画斋了。”   “不去了?”   “你爹爹的意思,画斋的事情,以后就让大哥儿料理吧……”   “可大哥他能行吗?”   “有甚底行不行的?”冯二年揉了揉太阳穴,“你莫不是还是以为家的画斋还能撑下去吧?”   “撑不下去?”武好文讶异地看着母亲。   冯二娘苦苦一笑,压低了声音道:“这也是你爹爹的意思……家里这次不伤筋动骨是保不住了。不过二郎你也莫担心,等你爹爹从开封府牢子里面出来就会同我和离,甜水巷的宅子和你老公公(指武宗元)留下的那幅《天女散花图》都会留给你和为娘。这样即便那些恶人要继续整治你爹和你大哥,也一时半会儿不会连累我们母子。有那纸画铺路,为娘再去托托潘大官人,总能让你入了太学,到时候那些人就不敢动你了。”   原来今日冯二娘探监的时候已经和丈夫武诚商量好了家里的出路。在开封书画行滚打了一辈子的武诚之已经知道,武家画斋肯定保不住,即便武好古能变卖藏品,再把画斋押出去,凑够了钱退给宫里,也只能暂时苟且一阵子。   因而武诚之准备行断臂求生之法,和妻子二娘和离,把甜水巷的宅子和一幅珍贵书画留给妻子和次子。再用书画珍品去为二郎敲开太学的大门,只要武好文能入太学,那么武诚之和冯二娘就能保住了。   毕竟北宋一朝,真正掌权的不是中贵人和亲贵,而是士大夫文官。而太学则是文官的重要来源之一,根据“三舍法”,只要升入上舍,至少可获得“免解试”的待遇,如果在上舍考试中取得中等,就可以免礼部试。   北宋的科举分成在州府举行的解试,在礼部举行的礼部试和理论上由皇帝亲自主持阅卷的殿试三级,不过通过了礼部试的举子基本不会在殿试中被刷掉的。   所以只要能入太学,再按部就班升到上舍,就等于把一只脚跨进了尊贵的文官队伍了。   而一个太学或科举出身的文官,就是个从九品的登仕郎,也不是挂着五品、六品武臣衔的亲贵和中贵人随便拿捏的。即便暂时没有出仕的机会的太学下舍或内舍生,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因为太学在北宋素有“无官御史台”之称,太学生一旦闹起来,集体伏阙上书,连当朝宰相都头皮发麻,何况是没有甚底大权的亲贵和中贵人呢?   因此被押在开封府大牢里面的武诚之,现在能想到的出路,就是想方设法把次子武好文送进太学。   至于自己和长子好古,都是书画行里的人,也只能咬着牙去扛书画行的大难了……   ……   雨中的开封之夜显得有些清冷,汴河水上往来的画舫只比起昨夜少了一半,兴国寺桥下的酒肆,也冷冷清清的。   不过生意冷清,倒方便了那些要在这一夜碰头会面,说些悄悄话的人们。   赵铁牛在酒肆里坐下,还穿了一件白色锦襴衫,头上还戴着士子方巾。   只是他那副尊荣和大马金刀的坐相,哪里有半点士子风雅,活脱脱就是个扮起书生的强盗。   他要了一角酒,一斤切得四四方方的大相国寺烧猪肉,还有几个小菜。   北宋开封的大相国寺居然还开着卖熟肉的铺子!而且在开封府城内还颇有名气,人称“大相国寺烧猪院”。主持“烧猪院”的大和尚被唤作烧猪院和尚,烧得一手的好肉菜,便是武好古的好友傅和尚的师父了。   烧猪院的肉菜不仅在大相国寺开的饭食铺子中零售,而且还对外批发,所以有不少酒楼食肆干脆批发了烧猪院的肉菜来贩卖。   酒菜上来的时候,赵铁牛等候的那人也到了。   来人四五十岁,个头不高,肤色白皙,五官周正,蓄着几绺长髯,相貌儒雅潇洒。看打扮,也是书生模样,头上戴着一块黑色东坡巾,手持折扇,慢慢的走了进来。   “陈大官人,在这边。”   赵铁牛看到那人,忙举手招呼起来。   来人微微一点头,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赵五哥,可让我好找。”   被称为陈大官人的男子,快步上前,在桌前坐下。   “来来来,刚端上来的烧猪院的东坡肘子,大官人来的正是时候。”   苏东坡如今虽然被贬官到了儋州(在海南岛),在政治上算是一败涂地,不过他创制的东坡肉却在开封城内大为流行。   赵铁牛热情的招呼来人,其中斟酒夹肉,哪里还有一点嚣张跋扈的泼皮模样?而来人也不推拒,大模大样地喝酒吃肉。   “好肉!果然是烧猪院的手艺。”   “呵呵,烧猪院的东坡肉自是东京第一的。”赵铁牛一脸鹰犬笑容,“据说烧猪院的大和尚在出家前,就是东坡居士家里的厨子,一手肉菜那是举世无双了。”   “是吗?”   陈大官人一笑,没有接着赵铁牛的茬往下说,而是语气淡淡地问:“赵五哥,那武大郎把画斋抵押了么?”   “没,没有……”赵铁牛摇摇头。   “没有?”陈大官人一愣,“莫非他敢不认我的掌眼文书?”   原来这人就是翰林图画院待诏直陈佑文,今日傍晚赵铁牛拿得那卷张昉的《护法善神图》就是被他鉴定成赝品的。   “您的文书他哪敢不认?”   赵铁牛谄媚地一笑,“您可是开封书画行的泰斗啊,姓武不认,他还想不想再做这勾当?”   陈佑文皱眉,“莫非武家拿出了七千二百缗钱?”   “他们哪有钱啊。”赵铁牛嗤笑道,“要有恁般多的钱,也该先用来搭救武诚之啊。”   “那是怎么回事?”   “是,是有人给武家做了保。”   “给武家作保?”陈佑文愣了又愣,“是谁恁般仗义?”   “那人自称是驸马王刺史门下小吏,名叫高俅。”   “驸马王刺史……王诜?”陈佑文顿时有些紧张了,“王诜和武家有旧?”   “没有,没听说过。”赵铁牛摇头,“我只知道武家和潘家将门的潘孝庵有些交情。”   陈佑文无所谓的一摆手,“潘孝庵不是嫡流,保不了武家的。”   潘家将门自潘美开始,已经传了一百几十年,如今光是男丁就超过千人。所以寻常的潘家子弟并不怎么值钱,只有潘家嫡流才比较精贵。比如马上就要迎娶德国长公主(不是金发碧眼的德意志公主,而是宋神宗的幼女)左卫将军潘意(是潘孝庵、潘巧莲的侄子辈)就足够保全武家。   而王诜则是和潘意一个级别的赵家女婿,而且还和继承皇位的大热门端王赵佶交好,的确是个招惹不起的大贵人。   “保了多久?”陈佑文问。   “一个月。”   “好!”陈佑文点点头,“等一个月便是……一个月后,若是王诜替武家出头,我就且饶了他们。若是王驸马不出头,那么武家的画斋和官牙身牌,就都是我的囊中之物了,到时候也亏不了你。不过五哥你也别太担心王驸马那头,王驸马看中的是那东西,不是武家的人。若是没有东西奉上去,他又如何会替武家出头?而那东西,我看武家十有八九是真没有。要不然武诚之那厮怎会还在开封府牢子里面呆着?他是多少年的老书画行家了,什么事情没见过?怎会为了宝贝把身家性命填进去?”   原来翰林图画院待诏直陈佑文和潘楼街市上的泼皮头子赵铁牛谋取的并不是武家的珍宝,而是武家的店铺和官牙身牌。   赵铁牛有点担心地问:“可如果武家在一个月内拿出了七千二百缗,我们该如何是好?”   陈佑文轻轻哼了一声:“七千二百缗可不够……武诚之还押在开封府大牢里面呢!莫非武好古就不管他老子死活了?而且,他上哪儿寻那么多钱?潘楼街上还有谁敢照应他家的买卖?”   赵铁牛还是有些担心,他低声说:“潘楼街上自是您陈待诏一句话,可是还有鬼市子呢……”   “鬼市子又如何?”陈佑文嗤笑,“你以为鬼市子上的人就不认识我陈佑文陈待诏了?再说武家有什么好东西我还不知道?我自会让人留心,怎么都要坏了他们的勾当。”   “那是,那是。”赵铁牛这下终于放了心,“果然还是陈大官人神机妙算,潘楼武家这回怎么也逃不出您布下的死局了。”   陈佑文轻轻一笑,夹起一块泛着油光的东坡肉,“这死局可不是我布下的,而是书画行的劫数,我只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第九章 一纸万缗(一)   低垂的柳条风中摇晃,孟春的阳光暖暖洒在身上,和风拂过,将竹帘边缘吹得一动一动。时值正午,正是潘楼街和马行街相交的十字路口最热闹的时候,从武好古所在的小楼透过窗户往外看去,大街两侧都是密密麻麻的吃食铺子,一家挨着一家,飘着诱人的香气,各种叫卖的声音交杂在一起。   武家画斋的大门,此时却紧紧闭着,只有二楼沿街的窗户向外推开,竹子窗帘也拉起了一多半。   如果从窗外往里面看去,就能见到武好古正端坐在竖起放在木架上的大木板后面,面对着窗口,手中握着毛笔,不时在木板的另一面轻轻勾画。   木板的另一面铺着一幅三尺全开的熟绢,熟绢下面还有一张同样大小的生宣(就是没有刷过胶矾水的宣纸)做衬。衬纸用浆糊粘在木板上,熟绢的四周也涂上了浆糊,贴在了衬纸上面。   熟绢上画得是距离武家画斋不远的桑家瓦子的建筑,还用上了后世的透视法。所谓的透视法就是将几何学和光学的知识用于绘画,包括纵透视、斜透视、重叠法、近大远小法、近缩法、空气透视法、色彩透视法等等。   其实在中国传统的画技中也有类似的方法,比如高远法、平远法和深远法——三远法是由北宋画家郭熙(1090年去世)在他的著名山水画论著《林泉高致》中提出的。不过三远法主要是用在山水画上的特殊透视法,并不是写实画的技巧。   除了透视技法的运用,武好古正在创造的这幅工笔建筑画还用上了超级写实主义的画风。超级写实主义又称照相写实主义,画家通常不直接写生,而是先用照相机摄取所需的形象,再对着照片亦步亦趋地把形象复制到画布上,追求的就是巨细无遗的精确画面。如果用一个字概括,就是:像!   现在武好古当然没有照相机可用,甚至没有创作油画的工具和颜料。不过他还是可以将今世掌握的工笔技巧和后世的某些写实类工笔画的小技巧(武好古的前生也学过工笔,不过并不精深),比如喷洒法、立粉法等等,以及超写实主义的绘画技巧融合起来,尽可能做到丝毫毕现、精致入微。   这幅被武好古命名为《桑家瓦子图》的超写实工笔画,是从两天前,也就是武好古在自家画斋前被赵铁牛勒索七千二百缗钱的次日开始起稿的。因为画得太仔细,所以到现在还没有完成。   而为了可以专心致志地绘画,武好古这两天连画斋都没有开,除了吃喝拉撒,就是在闭门作画了。   之所以画得那么认真,一来是他前世今生养成的习惯——在这两世中他都算不上大画家(至少到目前为止还不是),但是他一直都是尽心尽力在创作,没有一幅画是马马虎虎画成的。   二来则是为了亮瞎“高太尉”和“王驸马”的眼珠子!现在武好古可以倚仗的只有自己的画技,不仅要靠着绘画技巧造假赚钱,还得靠它技惊汴梁。   只有技惊汴梁,达到了“宋四家”那样的高度,武好古才不用担心那些躲在暗处的“大恶人”为了“并不存在”的名画继续折腾自己。   当然了,成为“宋四家”这样的大画家,也是他两世人生的梦想。   轻轻的楼梯响动声传来了,然后就是一个有些尖细的声音:“大郎,是你让人送了画具纸墨到我那里么?郭三哥和刘小乙他说你要搬到大相国寺来住……”   那声音说了一半,突然就停止了,脚步声也没了。武大郎轻轻放下手中的毛笔,就看见郭京、刘无忌和一个眉眼中透着些许灵气,身材有些矮小的青年和尚并肩站在自己背后,三个人都张大着嘴,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愣愣地盯着武好古的画架在看。   “三哥,小乙、和尚,你们怎么来了?”   武大郎连忙站起身,从屋子里搬过三把交杌(折叠椅),请三人坐下。   “大郎,你这幅界画楼台简直绝了,是怎么画出来的?”   “是啊,大郎,你在开封府大牢里走了一糟,这画技竟突飞猛进了!”   “阿弥陀佛,大郎你莫不是画仙菩萨附体了吧?”   郭京、刘无忌和傅和尚在交杌上坐下,眼珠子却不转睛地看着武大郎的画。他们知道武好古的黄家富贵在潘楼街上小有名气,吴家样白描的本事更是祖传的(武宗元是北宋白描大师),已经有了武宗元至少五成的功力,不过却称不得前途无量。   这是因为武好古的画还停留在“临”和“仿”的阶段,他临的黄家富贵和武宗元的白描可以乱真,但是“仿”的作品(仿就是没有摹本,自行发挥)却还抹不去刻意的成分,而且匠气太过,意境不足。   因此,武诚之也不大看好武好古的绘画一途上的前路,认为他不过是个书画官牙的前途,和自己一样。而郭京、刘无忌作为替武家画斋跑腿的小私牙,自然知道武诚之的这番评价。   可是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这幅“界画楼台”,却分明是大家,不,应该是一代宗师的大作了!   虽然此画谈不上什么意境,但是却把工笔写实发挥到了极致,仿佛是把真实的景物缩小后搬到了熟绢布上。   郭京和刘无忌也算在潘楼街上摸爬滚打多年的私牙,傅和尚在大相国寺也见多识广,是见识过不少好的“界画”的,其中不乏名家之作(包括临本、摹本),可是竟没有一幅能与之相比。   此外,知道不少绘画笔法的郭京和刘无忌(他们毕竟是书画私牙,虽然不能画,但眼力还是有一点的),还看出武好古的这幅画已经用上了一些他并不掌握的技巧。   譬如这建筑物的“近大远小”和远处背景的“虚实、深浅、繁简变化”,全都处理得恰到好处——多一分、少一分,都不会有这样的效果。   光是这一手,就已经能让武大郎成为当世第一等的画师!   而且武大郎在图画细节和色彩上的处理手法,也显得极其高明,因此画出来的画就和真东西一模一样了。   这等写实到极致的画技,据郭京等人所知,并不是以往任何一位大家所创……很可能就是武好古开创的技法!   而能够开创出一种高明画技的画师,毫无疑问就是一代宗师!   “大郎,你这画拿到大相国寺市集上去,上百缗都卖得出去啊!”   和郭京、刘无忌一块儿到来的青年和尚马上给尚未完成的画作估了价,他就是在大相国寺出家的傅和尚。这和尚虽然出了家,但是并未看破红尘,依旧和在潘楼街厮混时一样,兼职当书画文玩私牙,只是活动地点从潘楼街换到了大相国寺。   前日郭京和刘无忌刘道士去大相国寺寻他时,将武大郎准备放开手大干一场的事情告诉了他,因而今天他才郭京、刘无忌一起过来画斋。   傅和尚顿了顿又言道:“你有这等功力,何必再临他人的画?”   “是啊。”郭京附和道,“便是画圣在世,怕也画不出这样的画吧?”   刘无忌也说:“至少在当今,大郎的界画可称一绝了。”   武好古闻听,微微一笑:“三哥,小乙、和尚,你们都快把我夸上天了。可惜他们(指做局对付武家的人)要的是画圣、书圣的宝贝,不是我武大郎的画儿。”   “那这画是给谁的?”傅和尚问。   “给王驸马府上的高俅画的。”武好古笑道,“不知能不能入了王驸马的法眼?”   “自然能入的。”郭京肯定地说,“等到王驸马看了你的画,说不定就会保你家则个了。”   “光是看恐怕还不行。”武好古轻轻摇头,“得等他临不出我的画,才会知道厉害。”   “什么?王驸马会临不出?”傅和尚一愣,“他可是工笔大家啊。”   王诜在画坛上的地位可比他在官场上高多了,而且他善于临摹名家作品的名气,在开封书画行中也是尽人皆知的。   武好古摇摇头:“他临不出……只能摹!”   临,是照着原作写或画;摹,是用薄纸(绢)蒙在原作上面写或画。   因此临难而摹易!   而不掌握后世的透视法,想要很快临出武好古的这幅画几乎是不可能的。   所以王诜得到这幅画后,一定会茶不思,饭不想的……而这就是武好古想要达到的目的。   因为武好古知道,驸马王诜有一位书画上的忘年之交,名叫赵佶! 第一十章 一纸万缗(二)   “王驸马临不出,还有他在书画一途上的至交好友们都可以来试试。”   武好古一边说话,一边仔细收拾清理画具,“等到他们都临不出了,我的画才会值钱,就是一纸万缗也是可能的。”   “一纸万缗?”   傅和尚惊道:“黄家富贵、徐熙野逸也不过如此吧?”   黄家富贵多指黄筌、黄居寀父子(黄居寀还有两个兄弟,也是黄家富贵一派,不过他们死得早,留下的作品不多)的作品,而徐熙野逸则是指南唐大画家徐熙的作品。和喜欢花团锦簇的黄家父子不同,徐熙的画作注重墨骨勾勒,淡施色彩,流露潇洒的风格,在五代末期和大宋初年时是可以与黄家富贵并称的流派。而黄居寀和徐熙的真迹,如今在潘楼街市上也就卖个几千缗一万缗的。   “这武家写实倒是不在富贵、野逸之下,只是一纸万缗……除非……”郭京看了看武好古,微笑不语了。   万缗可不是小钱,对于活着的画师而言几乎是不可能达到的天价。   当然了,画师拿不到的高价,换成王诜、蔡京、苏东坡、黄庭坚这样的大官僚就不是问题了。   在宋朝的书画行,书画师的作品和精通绘画、书法的士大夫官僚的作品可不是一个价钱。   一方面书画师的地位本就不能和贵族官僚相比,他们的作品自然要被低看;另一方面书画师靠卖画写字为生,作品的供应量大,而贵族官僚不靠卖画写字吃饭,作品的供应量小,自然容易炒高了。   郭京说的“除非”,就是说除非武好古去中个进士,否则他的画要在他活着的时候卖到一纸万缗是不大可能的。   只是郭京还不知道眼前这幅《桑家瓦子图》所展示的还不是武好古全部的本事。   武好古在另一世中真正拿手的超写实主义油画!虽然不是什么大师级的画家,但还是有些真功夫的。只要他能凑齐制作油画的材料(画具好弄,困难的是颜料、油和合适的画布),他画出来的人像或是景物,就能让王诜等人摹都摹不出来!   因为线条轮廓可以摹,但是西洋油画特有的丰富和逼真的色彩,是北宋的中国画家们无法模仿出来的——这并不是说油画技艺就高于国画,而是双方处于不同的体系,因此很难模仿对方,就是摹都摹不出来。   到了那时,武好古的画就会拥有足够的稀缺性和研究价值——东西方绘画不是一个体系,但是却可以互相借鉴学习。对于赵佶、王诜、米芾这样的大家而言,万缗又算得了什么?   而这些人一旦出高价求购,那么就一定会有人跟风,到时候武好古的画就能“炒”起来了。   这艺术品的价值,很大程度上是“炒”出来的!来自后世的武好古,自然知道这个门道。   所以他现在绝不能去大相国寺摆地摊卖画……要是按照傅和尚的定价,一纸百缗往外卖,卖出一百纸才一万缗,而有了一百纸的超写实工笔或油画在市面上流通,武好古有生之年都卖不出一纸万缗的画了。   而武好古正在创作的这幅《桑家瓦子图》也是不卖钱的,是要作为谢礼送给高俅。   不是为了拍高俅的马屁,而是为了抬高身价……如果要收钱,能要百缗就不错了,这无形中就给“超写实工笔”定了价。而且别人再要来买,武好古也不好拒绝,否则就太得罪人了。   所以武好古会把画送给高俅,实际上就是送给了王诜,让王诜来替自己做宣传。   而与此同时,他会告诉高俅自己要去城南的戴楼书院“用功”(实际上是去大相国寺眯着)。这样他就不再是个卖画的商人,而是个士子了……士子是清高的,不喜欢阿堵之物,不卖画是应该的。   不过武好古不卖自己的“超写实画”,不等于不仿别人的画去骗钱……哦,不能说骗,他现在是士子了,读书人的事情,能算骗吗?   武大郎走到窗前,往外看了一眼。见楼下没有什么闲汉地痞在游荡,于是就关了窗户,重回座位。   他压低声音道:“我的画虽早晚有一纸万缗的时候,但终究是远水。要想解近渴,也只有做假了。”   屋子里的郭京、刘无忌和傅和尚闻言都的一阵心跳加速。武好古自己的画卖得再贵,和他们有甚底关系?可是武好古要造假画的话……那可就得一个好汉三个帮了,毕竟制假之后还有贩假,武好古一个人是很难兼顾周全的。   “大郎。”在这间屋子中年纪最大的郭京问,“你想做谁的画?”   “画圣的画。”   “吴道子的画?”   郭京、刘无忌和傅和尚不由得互相看了看,都暗自感到心惊。他们本来以为武大郎会临摹几幅黄家富贵去卖钱。   黄家富贵是标准的院体画,市场是很大的,而且武好古家还藏了两幅真迹。有了真迹,临、摹都比较容易。以武好古的本事,应该能做出七八分“真”的画儿出来。   “大郎,你手里有原本吗?”刘无忌突然想起个事儿。   书画造假是分成“添改名款”、“割裂分装”、“临摹”和“模仿”等四个大类的。   其中“添改名款”是指在原有书画作品上动手脚,比如将“无名”(无款)变“有名”(落名家之款),或将“无名之款”(非名家)改为“有名之款”(名家)。   “割裂分装”则是将原画分割为数段,分装成数件独立作品。   临摹,则是用“临”或者“摹”的技法复制一幅作品,然后再做旧、添名款,有时候还要添题跋——写在书籍,碑帖,字画等前面的文字叫做“题”;写在后面的,叫做“跋”,总称“题跋”。题跋还分为三类:作者的题跋,同时人的题跋,后人的题跋。题跋和款一样,都是鉴别书画真伪的依据。   而“添改名款”、“割裂分装”和“临摹”三类伪造手法,都是少不了原本的。   只有“模仿”是不需要原本的,因为“模仿”实际上是一种创造,是用名家的笔法和画风,创造一幅新的作品,然后再做旧、添上名款和题跋,变成一幅古画。   而在这四大类书画造假方法中,难度最高的毫无疑问就是“模仿”了。   “没有原本。”武大郎的回答再次让郭京、刘无忌和傅和尚吃惊,“我打算模仿出吴道子的真迹!”   “甚底!?”   “模仿画圣?”   “大郎你说真的?”   “对,模仿画圣画人像。”   郭京、刘无忌和傅和尚同声惊呼,虽然武大郎展示出来的“界画楼台”已经有宗师风范,但是吴道子善长的却是人物,由其善长佛道人物。   “大郎,你真能画人?”郭京有些怀疑地问。   人物也是中国古代绘画的一个重点,在所谓的“画家十三科”中,就有佛菩萨相、玉帝君王道相、金刚鬼神罗汉和宿世人物等四科是画人的。不过真正擅长人物的画家却不是很多,从北宋初年至今,也就是赵光辅、武宗元、王诜、李公麟、李唐等为数不多的大家。   而唐朝的吴道子一手白描人物画,几乎就是一个难以超越的高峰!以武大郎的曾祖父武宗元模仿吴道子数十年才练就的一手吴家样白描,也不一定能模仿出画圣的人物,何况功力尚浅的武大郎?   “不瞒三哥。”武大郎笑了起来,“好古拿手的就是画人像!”   武好古在另一世的艺术学院专修的是油画,而且还跟随过超写实油画的大师修过超写实主义油画,而人体绘画则是油画的重点之一。   虽然另一世的武好古因为某些原因,没有在油画这条路上走出太远,而是改行当了原画师,然而他的人体绘画的功底却打得非常扎实。   如果要比“写实”,也就是画得像,便是吴道子也比不上后世的超写实主义风格。   此外,武大郎的这一生又苦练过源于吴道子的白描,这是他们武家祖传的绝活,武大郎被换魂前已经有了武宗元的五成功力。现在更是结合了两世绘画技艺,在白描人体这方面,已经丝毫不弱于吴道子和武宗元了——呃,不是人像,而是人体。   吴道子所画人物的衣带如被风吹拂,具有迎风起舞的动势,故有“吴带当风”之称。现在的武好古在这方面仍然功力不足,不过要把模特的衣服扒光了画人体,那吴道子肯定是比不上武好古的……   “不信是吗?”武好古望满脸疑惑表情的三人一笑,“那我就先画上一纸给三位鉴赏则个。”   “可是画什么呢?”武好古瞅着屋子里眉目清秀的小和尚道,“不如就先画个傅和尚看看吧!”   傅和尚一愣,“画贫僧?”   “对,快快脱了僧袍,某家要写真!”   和尚一惊,“啊,还要脱衣服?”   武好古认真地点点头,“不须脱光,只脱个僧袍便可。” 第一十一章 高俅哥哥   雨停了。   夜色,笼罩开封城。   又是一个热闹喧嚣的夜晚。   马行街上,人来人往,潘楼街市集,更是摩肩接踵……而位于两街相交之处的十字街口一侧的武家画斋,大门依旧紧闭。不过画斋二楼的窗户却敞开着,昏黄的烛光从屋内射出。   武好古站在屋内,面对着刚刚完成画作《桑家瓦子图》,面露出满意的笑容。   这幅超写实工笔画是他前世今生到现在为止,最出色的作品!两世的画技合一之后,似乎产生了一加一大于二的效应。《桑家瓦子图》别说在如今的北宋,就是拿到后世也堪称是超写实主义画中的上品。   这幅画作要是能流传到新中国,那可是妥妥要摆进故宫博物院的国宝!   要是拿去苏富比,估计能拍出两亿以上的天价!   一想到自己即将要技惊汴梁画界并且名流画史,武好古就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若真是能用画技吸引住王诜甚至是赵佶,目前武家的窘境有算甚底?自家说不定还能在这北宋时代中得到大富大贵的机会……   就在武好古有些想入非非的时候,小楼之下突然传来了喊声。   “武大郎还未歇息?”   武好古听着声音有些耳熟,连忙探出脑袋张望,见楼下画斋门外立着的正是王驸马府的小吏高俅。   “哦,是高大官人呐,小底这就来给您开门。”   武大郎连忙一路小跑下去,给高俅打开了店门,将他迎请进来。   “怎不开市啊?”高俅走进漆黑一片的店堂,皱着眉头问。   “忙里偷闲而已,反正也没甚底生意。对了,前日答应的工笔楼台已经画好了,只是尚未装裱,若是大官人明日过来就能妥帖了。”   “无妨,无妨。”高俅哈哈一笑,“驸马府上养着装裱的匠人,不劳大郎动手。这个是……”   高俅的话才说到一半,却硬生生止住了。原来他已随着武大郎上了二楼,借着昏黄的火烛,看见了刚刚完成的《桑家瓦子图》。   高俅呆立在那里了。   是被眼前这幅恍如把桑家瓦子的景色用法术收进画里的画作给惊呆了。   他可是跟过苏轼和王诜这等书画大行家的人物,见过的书画文玩不计其数,早就养成了眼力。虽然比不了潘楼街上的官牙,但是书画好不好,他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而眼前这幅画儿,在高俅看来已经不能用好来形容了,而是可以和唐画之祖展子虔,画中之圣吴道子的真迹媲美的珍宝了。   因为这幅画真正做到了栩栩如生,达到了写实的极致,和真实的景物几乎无二,而且高俅还不知道武好古是用什么办法把它画出来的?   高俅虽然自己不怎么能画,但是对各种笔法画技的了解,绝不在寻常的画师之下。可是却没有一种高俅所知的笔法画技,可以画出眼前这幅大作!   所以这幅画就是真正的珍宝,足以让王诜王驸马这样爱画如痴的贵人疯狂的珍宝。   它对王诜等人的价值,绝不在吴道子的真迹之下……   “大郎,某家今天只带了一个银铤,怕买不了你这大作……”   高俅终于开口了。   但没等他说完,武大郎就打断了他的话。   “高大官人,小底可不能收您的钱,前日若无大官人仗义相救,小底的画斋怕就要被赵铁牛那泼皮夺去了。”   高俅露出一抹愕然,看着武好古,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说起来,他和那个姓赵的也没甚底两样,只不过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罢了。而武好古多半也知道其中的底细,他家毕竟是纵横开封书画市场三代的老资格书画商人。   可是明知道自己为何而来,武好古还是奉上了一幅堪称珍宝的画作,而且不收分文。   只要高俅将这幅画献给王驸马,一个大大的功劳是少不了的,而那王驸马也不是小家子气的人,日后必然会有好处落下……   而这好处归根结底,还是来自武好古!   想到这里,高俅一拱手,“大郎,莫再叫我甚底大官人,但叫哥哥便可。之前的事情,哥哥也不瞒你,都是奉命而为,算不了恩义。不过你这幅图画,哥哥还是拿了去,算是你献给王驸马的。王驸马是爱画之人,定会看得上大郎你的本事。别的不敢保,大郎你的周全,王驸马是定然能保下来的。若是寻得机会,说不定还能保你个绘画称旨。”   王驸马是亲贵,又是书画大家,照例是可以推荐翰林图画院待诏和艺学的。可高俅现在只提“绘画称旨”而不提画院待诏,实际上是在暗示武大郎不可入画院。   另外,绘画称旨的地位也略高于画院待诏。因为待诏是画院的“吏人”,守勾当图画院的中贵人节制。而称旨则是受宫廷庇护的自由画师,只需要在皇帝、太后需要的时候入宫绘画即可。   而且,绘画称旨一般都是皇帝、太后看重的画师,得官要比翰林待诏容易多了。而待诏出职(转官)参考吏人,得要慢慢熬资历。   根据宋真宗天禧十年的诏谕:御书院(图画院)翰林待诏、书艺(艺学)、袛候等入仕十年以上,无犯过者,与出职。   也就是说,武好古如果入画院,跳过学生这一级,直接做上待诏、艺学或袛候,起码也得熬十年才有机会出职。如果在这期间被勾当画院的中官捉个把柄,那要想得个官身真不知要到甚底时候了。   可要是当称旨,只有把皇帝、太后哄高兴了,或者有亲贵的推荐,立即就能当官……   “多谢哥哥提携。”   武好古神情自若,不卑不亢,向高俅轻轻拱手:“好古如今打算苦修一下儒业,明日便要搬去城南戴楼书院,不在潘楼街上勾当了。”   高俅眼睛一眯,看着武好古。   而武好古也正看着他,脸上透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对,还是读书好,且不说高中进士,就算能入了太学,也是前途无量。”   大宋官家最重读书人,进士出身前途自是光明。以武好古的年纪、长相和家财,若是能中进士,少不了有榜下捉婿的好事落下。到时候不是亲贵家的佳婿,就是和高官联姻,还有谁能动得了他家?   不过武好古并没有中进士的本事,他也不是真的要搬去戴楼书院居住,他其实是要去大相国寺居住。   之所以这么说,除了摆摆读书人的谱,也是因为他不希望王诜、高俅派人去大相国寺盯着,这样可不方便伪造假画。   武好古笑着一拱手道:“那就借哥哥的吉言,好古从明日起便要用功读书了。”   高俅哈哈大笑,抚掌对武好古道:“那哥哥便等着大郎你高中,若在有甚底不开眼的敢到书院寻事,只管着人到驸马府找你高俅哥哥我便是。”   ……   第二天一早,又下起了雨。   武大郎没有开店,而是将店里面值钱的书画都装了箱子,又雇辆驴车,一并回了甜水巷的家中。武好文不在,只见到了冯二娘和王婆婆。两个女人都没闲着,而是在厨房里忙进忙出,给还被押在开封府大牢里面的武诚准备饭食。   “小娘。”   武好古站在厨房门外,唤了一声。   冯二娘正在和王婆婆一起烙饼,听到武好古的声音一愣,忙回身过来,露出吃惊的表情。   “大郎怎么这时候回来?”   “我想把画斋典押出去,所以就先把画斋里面的好东西拿回家来了。”   “嗯?”   武好古叹了口气,迈步走进厨房,轻声道:“有陈待诏和赵铁牛那两个鸟厮做怪,画斋没甚底进项。我这几日一直在想,只有把画斋先典押出去筹钱了。”   冯二娘轻轻点头,然后有些忧心地说:“典押了画斋也好,只是画斋能值多少?如今我们欠了宫里面一万八千缗,还欠万家铺子的大官人七千二百缗。便是将甜水巷的宅子典出去……”   说到要典宅子,冯二娘的眼圈就是一红,两行泪珠子仿佛断线的珍珠似的滚了下来,瞧着都让人怜惜。   武好古连忙摆手,“小娘莫担心,宅子不必典出去,老公公(指武宗元)的那幅《天女散花图》也不必拿出来。”   武诚之虽然只有四十来岁,但是他早就安排好身后事了。画斋和大部分的藏品以及书画官牙身牌都归长子武好古继承——书画官牙身牌是在开封府押了大笔保证金的,所以可以继承或转让。   而甜水巷的宅子和一幅武宗元的真迹《天女散花图》则归武好文所有。   另外,如果武诚之在武好文得官立业前就过世了,武好古还需赡养冯二娘并且负担起弟弟读书求学生活的开销——对于拿着书画官牙身牌,在潘楼街上有自家店铺的大商人而言,这点开销真不算甚底的……   冯二娘一边抹眼泪一边问道:“若不拿出宅子和《天女散花图》,又要何处去筹钱?”   “儿自有办法。”武好古有些同情地看着自己的后妈,“店铺典给潘家金银铺,总能抵个一万缗,官牙身牌也值个几千,把买给万家铺子的《护法善神图》赎回来也能再卖个八九千缗……这样也就差不多了。”   “这样就好。”冯二娘眉头蹙得紧紧,“那纸《护法善神图》若是拿回来了,我倒是有门路可以把它出手了。九千不一定能卖,八千还是有把握的。”   “那就劳烦小娘了。” 第一十二章 醉罗汉(一)   太阳渐渐西沉,夜色降临。   但是对于北宋东京开封府而言,繁华喧嚣的一天才堪堪过了一半。华灯初上,整个城市突然间就亢奋杂乱起来。随着州桥夜市、马行街夜市、潘楼街夜市等等夜市的开放。整个开封府,一下子就变成了不夜之都。   武好古早就离开了第一甜水巷的家宅,现在正坐在一家脚店的角落里,同郭京、刘无忌二人一起喝酒。   在开封府内,有酒楼正店七十二家,脚店更是不计其数。武好古等人所在的这家脚店,就是大名鼎鼎的“烧猪院”,就坐落在大相国寺门外,出门就是州桥夜市,行人旅客摩肩接踵,透着无比繁华的气息。   “烧猪院”酒楼是大相国寺的产业,这大相国寺开店卖猪肉的事情,武好古在另一世就知道,因为此事被记载在了孟元老的《东京梦华录》中。   不过魂穿到了北宋元符年间之后,武好古才知道开饭馆卖肉菜仅仅是大相国寺所经营的买卖的一部分,而且也不是甚底大买卖。   大相国寺的大买卖主要有三个,一是长生库,所谓长生库其实就是个银行,和界身巷上的那些金银绢帛交引铺做得是一样的买卖。   二是经营大相国寺市集,大相国寺占地面积很大,分为八大院,僧房散于各处,中厅两庑可容万人,每当市集之人,便租给商旅交易。   三是出租房屋,大相国寺自北宋初年起就不断翻修扩建,建成了大量的僧房,但是却没有那么多和尚来住,因而就将部分出租。   今天武好古关闭了画斋,也搬来了大相国寺,不过他没有租房,而是和自己的好朋友傅和尚挤在一间僧房里面。所以晚上在“烧猪院”里的这桌酒水,也算是庆贺乔迁的。   在酒桌上,武好古等人低声议着将要开始的假画勾当。   前日武好古用一幅炭条人体素描让郭京、刘无忌和傅和尚都信他能仿吴道子的画了,所以现在商量的便是怎么仿了。   首先是决定画什么样的人像?是仕女、帝王将相还是佛道神仙?   由于武好古的人物画本事还在写真上,没有模特或是照片是画不大好的(也不是不能画,只是画不太好)。而帝王扮相的模特是找不来的,而且帝王将相的衣裳也是没有的。   “仕女”到是好找,到青楼妓馆里去寻便是,只要舍得花钱,就是脱了衣服画人体也没甚底不行的。只是吴道子的人体写真白描……恐怕也忒惊世骇俗了。   而要画穿着衣服的仕女图,这衣服的样式又是个麻烦。比较当下和吴道子活跃的唐玄宗时代差了三百多年,衣服式样变化不小,若是弄错了就容易叫人识破。   所以画仕女图也很快被否决,商量到最后,大家都觉得“佛道神仙”中的和尚是最佳人选。因为寻常僧衣的变化不是很大,不需要特别准备衣服。   而且吴道子曾经创作过大量的壁画,因此留下了许多白描“粉本”(就是底稿),而这些白描“粉本”通常不落款,或者只是简单写上几个字,比如“孔子像”、“天王像”,也不用印。   因此仿吴道子的风格画“僧人像”不容易穿帮,只要上用武家祖传的“老绢”和“老墨”,再把“吴家样”的笔法、画风和后世人物写真的技巧结合起来。就能仿出一幅吴道子的真迹“粉本”了。   而这样一幅用了后世画技的工笔人物白描(武好古在后世也学过工笔白描)在大行家眼里,也还是“不够真”的——武大郎这次要兵行奇招,不走“高仿”的路线,而是在“吴家样”的基础上进行创新,走的是“托古骗人”的路子。   武大郎就是想用惟妙惟肖的白描人体和少量“吴带当风”的衣褶线条,再加上“旧绢旧墨”和其他做旧的手法营造出来的古朴感觉,去镇住开封书画行中的大行家。   毕竟他们谁也不曾见过如此逼真的白描人像,而书画行的勾当不仅要看画作的艺术性和欣赏性,还要讲究物以稀为贵。   而一幅“天下无二”的写实白描人像,再加上吴道子的笔法和画风,再加上做旧的效果,最后再加上一个动听的故事,基本上就能把这画认定为稀世珍品了……即便不是吴道子晚年画技大成时的作品,也一定是某位青出于蓝的吴门弟子的大作。   不过在开始进行创作之前,武大郎还遇到一个小小的难题。   “大郎你既然要真人做样子才能画,那最好能寻个有点气势的大和尚做样子。”   郭京和刘无忌两人一边喝酒,一边替武好古出着主意。   刘无忌说:“最好能有点罗汉气势,傅小哥那样的小白脸和尚可是不成的。”   郭京则道:“另外,大郎的人像画得实在太像了……”   “像还不好么?”小道士刘无忌在潘楼街上做私牙的时间没有郭京那么久,经验自然不及后者,因而才有此一问。   “也不是不好,但是不像是画圣的图,画圣的图可没那么像。”   刘无忌笑道:“比画圣画得还像岂不是超过画圣了。”   “不能这么说。”武大郎摇摇头,“绘画一道,不仅有写实,还有写意。画圣的人像是半写实半写意,而且极为传神。要我临他的人像还行,若是要仿却不大容易。所以我干脆来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武大郎正说话的时候,却见傅和尚和另一人快步走来。和傅和尚一起的是个胖大和尚,高大肥壮,浓密的须髯犹如钢针,如果不是剃发带疤,还穿着一身灰扑扑的僧衣、胸前挂着一串念珠,看起来就像个征战沙场的赳赳武夫。   瞧见这个胖大和尚,武好古眼前却是一亮,这和尚高大威武,一脸络腮大胡子,活脱脱就是个斩妖除魔的金刚罗汉。若是把他搬上绢布,那可就是一幅出自唐朝名家之手的《金刚罗汉图》了。   “大郎、三哥、小乙,都来见见我师父吧。”   原来这和尚竟是傅和尚的师父烧猪院和尚。   “小底拜见大师。”   “见过大师。”   三人都站起身,向大和尚施礼。   “哈哈,甚底大师啊,贫僧慧明,便是个烧猪肉的和尚罢了。”   大和尚似乎刚喝了酒,一张嘴就喷出一口浓烈的酒气,他一指傅和尚,“我这不成器的徒弟和我说,你们几个都是画师?”   武大郎拱拱手,“小底武大郎学过些工笔丹青。”   “好好。”大和尚点点头,摸了摸自己光脑袋,“可是要在大相国寺寻个壁画勾当么?”   大相国寺不仅富得流油,而且花起钱也是如流水一般。其中最大的开销就是扩建禅院了,自北宋初年至今,一百多年间大工不断。而宋朝的寺院道观都喜欢用壁画进行装点,昔日宋真宗时修玉清昭应宫时,就召天下画师三千,从中选出百人专门负责壁画。   而大相国寺大工不断,自然就需要大量的画师来负责壁画绘制了。   “正是。”武大郎立即应道,“小底尤善佛道人像,想在大相国寺寻个勾当。”   “是吗?”大和尚哈哈一笑,“若真有些本事,贫僧便荐你去功德院,这样你也能在开封府立了脚跟,将来总有机会的。”   修建寺庙在和尚们看来是“功德”,所以大相国寺便将负责工程的部门称为“功德院”了。而替大相国寺的功德院做画,也是开封城内许多尚没有成名的小画师的谋生手段。   因为开封府人口聚集,商业繁盛,所以房价也如后世的大都会一样,无论是买是租,都相当高昂。如果能得到一个替大相国寺画壁画的差遣,就能在寺院中免费居住,还能得到免费的斋饭供应。对于在开封没有房产,又无甚底身家的外来小画师来说,倒是一个在开封府立足的办法。   不过武大郎的目的却不是为了省几个房租,而是想诳大和尚慧明免费给自己当模特。 第一十三章 醉罗汉(二)   “要画贫僧?”   听到武大郎的建议,烧猪院大和尚大笑了起来,“和尚我又不是甚底大德高僧,如何能上画?”   “大师,不如坐下听小底慢慢道来。”武大郎一边拉过张椅子,一边冲傅和尚使了个眼色。   一旁的傅和尚忙说:“师父,后厨那边就是收工了,由弟子去盯着便是。”   现在已经是深夜,烧猪院酒楼的夜市差不多快要收了,店堂中的顾客也都酒足饭饱,陆陆续续地离去。烧猪院大和尚也没啥事儿,一时也睡不着,也觉得武大郎的提议甚是有趣,于是就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想听听。   傅和尚则去后厨转了一圈,在出来的时候,手上多了托盘,盘中放了一个酒壶,一副碗筷、一碟罗汉豆和一叠包子。然后又一阵风似的走了。   这些吃食都是大和尚的夜宵——和尚虽然烧猪肉,却不方便公开吃荤食。所以在外人面前,烧猪院和尚慧明大师是不会碰荤腥的。   当然了,他面前的包子是羊肉馅的……馅在包子里面,旁人应该是看不见的,也就不算破戒了。   大和尚抓起个包子咬了一大口,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又冲着武大郎等人说:“你们也尝尝烧猪院的包子吧,虽比不上那王楼的山洞梅花包子,但也差不了太多。”   王楼的山洞梅花包子其实就是灌汤包子,在后世也是个大路货,不过在北宋却是独一家的。烧猪院大和尚一直想要“山寨”,可惜那王楼守着秘密,大和尚一时也参不透其中的诀窍。   不过这敲门,武大郎却是知道的。   大郎也不客气,用筷子夹起了个热腾腾的包子,便和烧猪院和尚一般大咬一口。包子皮非常松软,里面是鲜美的羊肉馅,果然是上品,只是没有那一口烫嘴的鲜汤罢了。   武大郎眼珠子转了转,说道:“大师,依我看,烧猪院的包子可不在王楼之下。那王楼包子不过是小把戏,用熬制明胶的法子制了汤冻掺入馅料……”   “甚底?”大和尚突然嚷了一声,一对眼珠子瞪得和铜铃似的,死死盯着武大郎,“你再说一遍!”   武大郎笑道:“大师,那王楼的山洞梅花包子不过是在馅里掺了肉皮汤冻,那肉皮汤冻的制法和明胶差不多,只是没有那么浓,用料也没那么讲究,不需要牛筋、鹿筋,用猪皮、猪骨加上鲜汤慢慢熬制便可。”   明胶是配制胶矾水的原料,胶矾可以使眼色附着在画面上,不剥不落,因而胶矾水是工笔绘画的必需品。工笔绘画有个技法就叫“三矾九染”,就是指利用多次刷胶矾水的方法渲染色彩。   而配制胶矾水,则是大部分宋朝画师都掌握的技术。只是能将胶矾水和王楼包子联系在一起的,大概也只有武大郎了。   “原来如此!哈哈……”大和尚拍了拍自己的光头,“真是笨死了,怎就没有想到呢?”   他善烹肉菜,自然知道肉汁容易冻结。只是之前研究怎么做包子的时候,没想到将肉汁冻切碎掺进馅料的法子。现在被武大郎点破,顿时就豁然开朗起来。   这下大和尚也没心思同武大郎说话了,当下就站起身,冲着武大郎等人一拱手,“大郎,诸位,贫僧要少陪了,贫僧就是个急脾气,心里存不得事情,这就要去做几个梅花包子试试看了……等包子做得了,大郎想画贫僧就尽管画,若画得像了,贫僧就把大郎推荐给方丈师兄。我们大相国寺可是皇家寺院,方丈师兄在太后那边也能说得上话,大郎的画要是真好,荐到宫中,就是待诏、称旨也能赏下来的。若是你画得不好……莫不如就和贫僧学做包子吧。”   大和尚说完转头就走,好似旋风一样奔去了后厨。   往着和尚的背影,在座的三个人都互相看看,过了半晌,才听郭京开口。   “大郎,这和尚说得也是条路子啊。”   “甚底路子,做包子吗?”刘无忌愣愣地追问了一句。   郭京哈哈一笑,“武大郎包子倒也琅琅上口。”   “哈!”   武大郎也笑了。   那红扑扑带着些酒意的脸上,满是得色。   他眯着眼睛,低声道:“这倒是个麻烦,若真让烧猪院把我举荐上去了,东十字街的勾当就不容易做了。”   东十字街的勾当就是伪造假画弄钱,若是武大郎做了待诏、称旨,那他的这手人物画就被人知道了。   再要“托古骗钱”就不容易了……   听到他的话,郭京和刘无忌都直摇头。   这武大郎怎么掉到钱眼里去了?   你家现在的麻烦是有钱就能解决的吗?   不过两人也没有去规劝武大郎“走正道”,毕竟那烧猪院和尚他们也不大认识,没准是个说话不靠谱的主儿呢?   而且,这大相国寺的方丈是什么路数,又有谁知道。   武大郎的心情仿佛很不错,虽然现在天色浓黑似墨,外面的州桥夜市也渐渐冷清下来,但是武大郎却一杯又一杯酒喝个不停,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武好古的上一世是滴酒不沾的,可是这一世他却颇好杯中之物,而且酒量还很大。多少杯黄汤下了肚,却还有个五六成清醒,只是他的酒瘾不小,喝起来就有点控制不住,早晚会把自己灌醉。   也不知过了多久,陪着武大郎吃酒的三人都有点困了,互相看了看,就准备拉着武大郎离开烧猪院酒楼。   就在这时,傅和尚却从厨房出来了,看见武大郎等人还没有走,便上来说:“大郎、三哥、小乙,时候不早了,你们且回吧。”   郭京和刘无忌点点头,郭京便去搀扶武大郎,刘无忌则去拿武大郎从家里带来的画架和行李。摇摇晃晃站起来的武大郎却顺口问了一句:“和尚,那包子做得了吗?”   “哪儿恁般快啊。”傅和尚一笑,“大郎没熬过明胶么?怎么都需几个时辰,还得凉透了才能冻上。”   “哦,也是。”武好古笑了笑,“那我等要去和烧猪院师父道个别么?”   “不必了。”傅和尚苦笑,“我师父一边等着肉皮汤熬得,一边吃酒,已经在厨房里醉过去了。看来我得在厨房守到天明了……”   “醉过去了?”武大郎摇摇晃晃站起身,“我便去瞧瞧。”   说着话,他也不要郭京、刘无忌两个人搀扶,就大摇大摆向烧猪院的厨房走去。   因为炉头上熬着汤(肉皮冻),所以厨房里面很热,武大郎一进去就出了身汗,酒劲也稍微过去一些。他定睛四下看看,发现厨房里面虽然点了灯,但非常昏暗,仿佛也没有人。   他正纳闷的时候,突然就听到一阵如雷的酣声,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一个庞大的和尚正侧身躺在一张长方形的大桌子上,正是烧猪院慧明。这和尚的上衣已经扯去,卷在腰间,露出满是刺青花纹的上身。   大郎走近了细看,发现这和尚的肚子很大,胸前和肚皮中间都是黑毛,胳膊粗壮有力,肌肉线条分明,其中一条胳膊抱着个酒葫芦,另一条胳膊撑着大脑袋,脑袋上那对铜铃般的大眼珠子张着,嘴里却传出了雷鸣般的呼噜声。   武好古看了一会儿,突然脱口而道:“好一个醉罗汉!”   听得武大郎叫嚷的声音,外面的三个人都急急进来了,那刘无忌来的匆忙,连画架子都拿在手中不曾放下。   武大郎瞧见刘无忌手中的画架,傻傻的笑了,还打了个酒嗝,“小乙哥快将画架子支起来,我便在这里画那醉罗汉。”   刘无忌摇摇头,心说:你都醉成这样了,还能画?真当自己是“好酒使气,每欲挥毫,必须酣饮”的画圣吴道子啊?   “小乙哥,还不把画架子拿过来!”半醉半醒中的武大郎见刘无忌在那里发愣,又吼了一句。   刘无忌才哭笑不得地把画架子给武大郎摆好,又拿来了武大郎作画的笔墨纸砚和粘了生宣和熟宣的画板放在了架子上。   “研墨!”武大郎喊了一嗓子,趁着酒劲儿上涌,便拿起自己用柳条闷烧出来的炭条,开始在熟宣纸上起稿了…… 第一十四章 醉罗汉(三)   武大郎已经沉浸在绘画之中了,并未发现身旁围观的几个人,已然是目瞪口呆了。   他现在所绘的是一幅工笔白描人像画,但并不是他在后世专攻过的超写实主义画风,而是将他两世所掌握的写实主义和“吴家样”(武宗元的画风笔法都学吴道子)近乎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   写实之中,又带着几分脱落其凡俗的意境,而画中醉卧的罗汉却又活灵活现,极具神韵。这种七分写实,三分写意的画风,倒是颇符合他现在的半醉半醒和这些日子以来如同置身梦中却又真真切切的心境。不由自主的,便把自己完全融入到了绘画之中。   在前世,十几年系统科学的绘画训练加上那么一些天赋,虽然没能让武好古成为大家,但是在绘画技巧的掌握上还是非常到位的。如果再加上今生十几年苦修的工笔丹青的本领,武大郎在写实画的技巧掌握上,可以说早就超过了画圣吴道子。   毕竟生活在唐朝的吴道子没有学过“结构人体”,也没研读过“绘画透视学”、“绘画构图学”、“绘画色彩学”,在写实绘画的技巧上当然不如一千多年后的专业画师。   但是在绘画的意境上,武大郎却是远远比不上那些唐宋名家,更达不到画圣吴道子“笔胜于象,骨气自高,树不言图,亦恨无墨”的境界。   说得简单一些,就是他的画风对细节太过追求。特别是在创作油画的时候,一笔一画,都小心翼翼,试图将看到的画面分毫不差的搬到画布上。画出来的人或物,仿佛是从照片上搬来的,可是却少了几分生趣。   而在魂穿到了宋朝之后,他又将这种画风搬到了工笔上,提前了九百年开创了“超写实工笔画”,倒也算是一代宗师了,但就是少了中国画的那份飘逸潇洒的意境。   但是现在,半醉半醒的武大郎却突然达到了一种他此前从来没有触及的境界。   借着几分酒意,他似乎忘记了前世所学的各种写实绘画的技巧和要诀,不再刻意追求分毫不差。但是十几年苦修而来的后世画技却早已成了一种绘画的习惯,自然而然的就融入了他这一世的“吴家样”,形成了一种出于吴,胜于吴的画风。   一笔一画,都浑然天成,有若神助!   而在旁观看的郭京、刘无忌和傅和尚,则完全被凝神挥笔的武好古给吸引住了。   他本以为“武家写实”(这是张择端对武好古画风的总结)和“吴家样”的差距很大,难以融合。却没想到喝得半醉的武好古,竟然能把“吴家样”发挥到极致,而且还和“武家写实”融合在了一起。   当武好古用勾线细笔(此时勾线笔还没有后世那样的细分)在炭条打出的底稿上立笔挥扫,势若旋风般的在熟宣纸上勾勒出个栩栩如生的“醉酒罗汉”时。郭京、刘无忌和傅和尚的眼睛,不由得眯成了一条缝。   此画,“罗汉”赤裸的上身和面部极具立体感和真实感,肌肉,皮肤,毛发,五官,四肢,头颅,胸腹,甚至手掌手指这样的细节部分都完美展示在了画纸上,就如同将个活生生的“罗汉”印在了画上!   而“罗汉”的下半身还穿着衣衫,但武大郎却没有用完全写实的画风却描绘,而是用了吴道子开创的“兰叶描”来表现衣褶,画出了波折起伏、错落有致的“吴带当风”之势。   如果这幅画不是做在熟宣上,而是画在一幅陈年旧绢之上,再用上唐朝的易水松烟墨,谁敢说不是画圣的真迹?   即便不是出自画圣,也定然是画圣他老人家的某位青出于蓝的大能弟子所画,而能画出这样的画,就足够号称画圣了!   再看已经放下画笔,正在自己刚刚完成的画作前发愣的武好古,郭京等人突然有了一种陌生的感觉。   他真的还是那个潘楼街上贩卖书画的武好古么?   该不会是被画圣给附体了吧……   ……   阳光明媚,照在身上,颇为舒适。   元符三年的气候比较寒冷,虽是季春近夏,但天气并不炎热。   在一间僧房中高卧的武大郎耳边,隐隐约约传来了熙熙攘攘的声音。   他睁开眼睛,感受到了透过一扇打开的窗户洒到自己身上的阳光。   武好古伸了个懒腰,随后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筋骨。他看了看窗外空中高悬的太阳,估摸了一下时间,快到晌午了。这一觉,睡得有点过头了。就在他打算洗漱一番的时候,便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紧跟着,僧房的房门便被推开,刘无忌拿着个画轴走了进来。   “大郎,你醒了?”   刘无忌看见武好古,便兴冲冲到了他面前,然后将手中的画卷展了开来,“刚刚裱好,可惜不是画在陈绢上的,要不然明日五更就能拿去东十字街了。”   原来这位刘道士还有点多才多艺,不知和谁学过些裱糊的手艺,但也算不得多精通。   武大郎扫了一眼,顿时就被画卷上那个活生生的醉卧罗汉给惊呆了。   “这个……”他想了起来,但有不大确定,“这是我画的?”   “不是你还是谁?”刘无忌收起画卷,递给武好古,“就这一纸罗汉像,要是用松烟墨摹在老绢上面,再染个色,你亲自装上旧裱,拿去东十字街鬼市,一万缗总是有的。”   武家干了多年的书画勾当,各种做旧造假的手段是非常精通的,而且也有工具原料。   书画做旧最常用的方法就是染色,染色又分直染、浸染、拉染和熏染等几大类。   其中直染、浸染和拉染都是用藤黄、花青、赭石、胭脂、三青等颜料反复涂染宣纸、绢布或裱件,也可以使用浓茶或稀释过的食醋进行染色,从而使得纸绢裱件的颜色变成黄中略显灰色,很有些沧桑之感。   三种染法的区别是对象不同,直染用于宣纸做旧;浸染用于绢帛做旧;拉染则用于裱件做旧。   而熏染则是在书画做好以后,把书画挂在一个相对封闭的屋子里,用香火来熏。经过多日熏烤,纸张和绢布上会呈现出一种淡淡的咖啡色。   还有一种方法,就是在作画过程中后背染色,经过用藤黄加赭石,染成旧的颜色。   此外还可以将做好的书画放在生了虫的米缸或者面袋里面,故意让虫子在上面留下蛀咬的痕迹,以增加假画的年代感。   不过武好古因为家里收藏有陈年的画卷和老墨(都是用来造假的)和旧的裱画纸(绢),所以武好古可以在做旧这方面考究一些,先用旧绢老墨来做画,然后再进行加工做旧,便是行家里手也很难识破。   但是武好古做这幅画的时间太仓促,没有准备好落款、押印和题跋,所以还有欠缺,算不得十分“真”。   因此刘无忌才给估了一万缗的价。   武好古轻轻抚摸着自己做的画,露出了几分喜爱。这画,几乎将后世的写实技巧和传统的吴家样笔法完美融合在了一起。放在北宋,绝对是一幅可以让书画行家们疯狂的作品了!   让他们疯狂的不仅是此画可能是吴道子的真迹,还有描绘“罗汉”人体时用到的笔法。这笔法不仅高明,而且是他们所未见未知的。   他们若想要学习这种未知的笔法,就得买了画回去临摹。能出得起万缗的书画大家,在开封府还是很有一些的……   但是一万缗钱也解不了武家面临的困境!   而且,武好古如今是造假团伙的头头,不是单独作案。所以造假得来的利益是不能独吞的!这一万缗钱,武好古最多能分一半,也就是五千缗。虽然是一笔巨款,但是对于武家而言,还是不够的。   “不能这样卖……”武好古想来半天,还是摇了摇头,“这幅画至少得卖上四万缗钱!”   “四万?”   刘无忌闻听吃了一惊,“怎可能恁般多?便是画圣真迹,也不过如此吧?”   “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武好古对刘无忌一笑说,“书画行不怕没有好事家,就怕没有好东西。现在好东西有了,只要多寻些好事家,定能卖出个天价来的。” 第一十五章 做局   将“价值四五万缗”的画卷小心收藏好了之后,武好古感到腹中有些饥饿,便吩咐刘无忌寻郭京去“烧猪院”一起吃饭,自己则先去刷牙洗脸。   没错,是去刷牙,用牙刷来刷!   北宋不仅有牙刷而且还有牙膏!牙刷称为“刷牙子”,是用马尾和打了孔的小木棒扎成的。而牙膏则是一种用中药熬成的药膏。另外还有牙粉,是用中药捣成末,再筛出细粉来装袋。   在开封市面上出售的牙粉主要有“苏氏牙粉”和“沈氏牙粉”两种,前者据说是苏东坡的发明(苏东坡是发明家啊),后者是沈括的发明,而武大郎现在使用的就是“沈氏牙粉”。   除了牙刷、牙膏和牙粉之外,武好古还在自家画斋中找到一只水晶磨制的“放大镜”,另外在他在潘楼街市上还见过有人戴眼镜的。   洗漱完毕,换上了件月白色的儒服,又戴上一方白色士子巾,拿上把折扇,又取了一缗钱后,武好古便出了僧房往外走去。   到了僧房外面,武好古才发现今天是相国寺开放给万姓交易的日子。僧房之外,到处都是临时搭起来的彩幕、露屋和义铺,贩卖着各种武好古想得到或想不到的物件。各种叫卖、吆喝的声音不绝于耳。在靠近中殿的地方,武好古还看到不少卖冷饮的摊子。   宋朝商业发达,各种各样能想到也能做到的买卖,都是有人在做的,其中就有冷饮这一行。   现在的天气虽然还不很炎热,但是在日头底下呆久了还是能沾上不少暑气,解渴降温的冷饮自然就有了市场。   摆在大相国寺内贩卖的冷饮还不止一种,单是武好古瞧见的就有类似后世“冰沙”或“刨冰”的“冰雪类”冷饮,以及被称为“渴水”和“熟水”的果汁或凉茶。   武好古从昨天深夜开始就滴水未进,看到渴水顿时觉得口干,便花了一个铜板买了碗杨梅渴水(杨梅汁,纯天然,无任何化学添加剂)喝了,感觉酸酸甜甜的,非常解渴。喝完后他才大步流星赶去了大相国寺外面的“烧猪院”酒楼。   “大郎,这边,在这边。”   刚一走进“烧猪院”后,就听见了傅和尚的声音。武好古循着声音看去,发现在“烧猪院”酒楼二楼的楼梯口,傅和尚一手捧着个蒸笼,一手正在向自己这边招着。   武大郎连忙上了二楼,见傅和尚满脸堆笑,手上又拿着个蒸包子的笼屉,马上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和尚,是不是灌浆包子做成了?”   “成了,成了!”傅和尚笑道,“师父刚才还在念叨你呢……若是真有甚底过不去的关,尽管来投大相国寺。实在不行就把头发一剃,便不用怕了。凭着大郎的本事,将来总有出头的一天。”   把头发剃了自然是要当和尚了!而大宋的和尚也是有官的,最高的僧官机构称“左右街僧录司”,司中设左右街僧录、僧正、副僧路、讲经首座、讲论首座、鉴义等僧职。   而大相国寺因为是开封府头一号的皇家寺院,因而历代方丈都有僧正的官衔,还经常有方丈出任僧录。所以在东京开封府,大相国寺的和尚也算是有点地位的人了。   如果武大郎在大相国寺落发,那么整治武家的那些人,的确会有所顾忌……   “那真是多谢你师父了。”武大郎连声道谢。   在宋朝当剃头落发容易,当一个有编制有靠山的和尚却不大容易。且不说度牒得花多少钱——买度牒的钱武好古是有的——单是大相国寺的山门便是打破头也难入的。   这大相国寺,可是如今全天下头一号有钱的寺庙!   跟着傅和尚,武大郎走进了一个位于二楼的包间,他的两个好兄弟,郭京和刘无忌都已经坐在里面了,不过并没有叫酒菜,只有几碗点茶摆在桌子上。   “先来几个灌汤包子吃吃。”傅和尚进了门,就将手里的笼屉摆在了桌上,又掀开了笼盖。里面是四个又白又胖,热气腾腾的大包子。不像是后世的小笼包、灌汤包,倒像是早饭摊上卖的没甚底肉的大肉包子。   武好古正好饿极了,也顾不得包子烫手,便捏起一个,不敢大口咬,只是咬了一小口,然后轻轻允吸里面的汤汁。   汤汁很鲜,混合着猪肉和羊肉味道。因为这是个掺了猪皮猪骨熬制的肉冻的羊肉包子,口味有点奇怪,不过还是非常好吃的。唯一的缺点就是做得太大,一个包子啃下去,胃口小点的就撑了。   “包子挺好。”武好古评论道,“就是太大了……如果能做小些。”他用手比划了一下,大约是后世小笼包子的大小。“一口一个,那可就更好了。”   “恁般小?”傅和尚摇摇头,“不好做啊。”   “怎不好做?”武大郎看看手中啃了一半的包子,笑道,“这是个发面包子啊……要是做小了,未必要发面,薄薄一层皮子,里面都是汤汁和肉丸便可以了。”   傅和尚想了想,突然拍了下手,“大郎,真有你的……这包子竟然还可以这样做!若是师父知道了,大概真的想收你做个徒弟了。”   武好古笑道:“若真有那么一日,和尚便是师兄,可一定要好生关照我这个小师弟啊。”   “哈哈哈……”包间里的人都笑了起来。   “莫说笑话了。”武好古吃完了包子,轻轻打了个饱嗝,开始说正事了。   包间里面围着方桌子坐着的三个人都望着他,武好古说:“粉本(指昨天晚上完成的作品)已经有了,绢本几日内便能做出来,现在就是怎的卖出个高价了。”   “高价得有好事家。”常在潘楼街上勾当的刘无忌接过问题说,“可那些好事家都在潘楼街上买东西,很少会去鬼市子……那里都行家在做。”   郭京也道:“在行家眼里,大郎做的画能有几分真?”   武好古说:“八分总有。”   刘无忌皱着眉头道:“莫不如多做几幅吧?”   “多做几幅?”武好古一拍桌子道,“对,得多做几幅才是!”他看了看郭京和刘无忌,“摹上十,不,摹上二十本!”   “摹《醉罗汉图》?”郭京问道。   “对!”武好古点点头,“摹上二十卷纸本,也不需要做旧,直接在画卷上写‘摹唐吴道子醉罗汉图’便可。”   刘无忌问:“有甚底用处?”   “自是发卖。”武大郎说。   “去何处发卖?”   “鬼市子!”武好古道,“开封府的各个大行家都派了人在鬼市子盯着……三五百缗的东西他们可以做主。不如先让他们把小乙的摹本买回去,好让那些大行家们先过过眼。再定下日子,就在鬼市子上唱卖原本。”   “唱卖”就是拍卖,也是开封书画行中常用的买卖方式,不过鬼市子上发卖的东西大多见不得光,所以极少有用唱卖的。   “唱卖?”郭京皱起眉头,“若是让大行家们先看了摹本,该会来看看的……只是在鬼市子上唱卖怕不合规矩吧?”   “鬼市子有甚底规矩?”武好古笑了笑,看着郭京和刘无忌,“三哥、小乙,有甚底主意?”   以武好古为首的制假团伙是有一定分工的,做画的是武好古,看家的是傅和尚,而在鬼市子上做局的则是郭京和刘无忌为主。   郭京和刘无忌互相看了对方一眼,都同时点点头说:“有!”   郭京道:“洒家和刘五早就商量过了,便要在鬼市子设下一局!”   “好!”武好古拍了拍桌子,“便要设一个大局,把那些大行家都变成好事家!” 第一十六章 鬼市子   靡靡细雨,无声无息降临了开封城。   谁也说不清楚,这细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当凌晨的天色稍稍有些方亮的时候,雨丝蒙蒙,已经笼罩在潘楼街上空。柔柔细雨落在赶早的行人身上,只是稍稍有些凉意。   潘楼街上的书画斋,大部分都有灯光透出,有些还开了店门。早起的东家或是管事儿一个个都穿戴整齐,人人手里都拿着个寻常只有女人才戴的帷帽,从店铺里面出来。看到外面在下小雨,有些人回去拿伞,还有些干脆戴上帷帽便走了。   他们所有人都是向东而行,目的地也不甚远,就在潘楼街东头的东十字街口,也就是鬼市子了。   所谓“鬼市子”,其实就是一些开在东十字街口的茶坊。这些茶坊都是书画文玩行的行家开的,平时在这里聚会喝茶的互相打听消息的,多数书画文玩藏家或是官私牙商。久而久之,便成了一个附着于潘楼街书画文玩行的圈子。   不知道从何时起,开始有书画文玩行的藏家和商家,利用清晨天亮前的时段在东十字街口进行私下的交易。后来又有一些盗墓挖坟的土夫子也知道了这么个所在,于是也跑来东十字街发卖自己从地下刨出来的好东西。结果东十字街鬼市子便越发兴旺起来,成了做开封府书画文玩行勾当的人们常去的地方。   每天早上天蒙蒙亮的时候,潘楼街上总有不少大行家们跑潘楼街去上早班。   武好古在武家遭难前,也常和父亲一起去东十字街鬼市子“淘宝”,而那里也是他练眼力的地方。   三月十五这天,武好古也在往东十字街口而去,不过他不是往常那副少东家的穿着,而是一身竖褐,做童仆打扮,一只手拿着顶可以遮住头脸的帷帽,另一只手还打着纸伞。不过伞盖并不在自己头上,而是罩着大摇大摆走在前方的郭京。   傅和尚也和武好古一模一样的打扮,只是多了顶假发,也替走在前方的刘无忌打着伞。   郭、刘二人是今天的主角,他们当然也不是常见到的样子了。给人算命的郭半仙穿上了吏人常穿的青色锦襴衫,头包青巾,腰中却挎了一柄又宽又长,顶端稍窄,有圆形护手盘,手柄上缠有饰带的“夏人剑”。   “夏人剑”是西夏出产的军器,锋利无比,比大宋朝廷提供给军将的刀剑更为精良,因此深得西军将校的喜爱。凡是常和西贼厮杀的西军将校,几乎人人都有柄“夏人剑”防身。   而郭京的户籍虽然落在开封府,但是祖籍却在延州(延安),父亲就是个大宋西军的小将,后来被调到开封禁军做马军教头。所以他才有祖传的夏人剑,马上的功夫也还过得去。   和郭京并肩而行的是斯斯文文的小白脸刘无忌,他虽然是个假道士,不过却是进过学的。所以肚子里面有点墨水,样子也像个文士,现在穿着儒服头戴士子巾,肩上背着一大捆画卷,一只手里还捏着把展开的折扇,一边走路一边给自己扇着。   一行四人都有了新的身份,武大郎和傅和尚不必说,便是哪家的仆童了。   郭京则扮个西军的军将,称“某部将”——部将是军中的差遣,是在“将兵法”实行后出现的,位于“正将”、“副将”之下。   刘无忌则扮个幕僚官,称“某机宜”。机宜就是书写机宜文字,是个幕职差遣,许多衙门下都有这类幕职存在。   而在“某部将”、“某机宜”的背后,还有一个不存在的进京读书的“某衙内”和“某衙内”他爹“某观察”——衙内是官二代的意思。观察使是武资阶官,正五品,在北宋来说是很大的官了。不过“观察使”这个官还分成两种情况,一是正任,二是遥郡。   正任的意思就是武阶官便是“某某观察使”,而遥郡则是个类似名誉性质的官,正式的武阶官通常是“某某大夫”。武臣拿到“正任”之前通常会先拿到“遥郡”,然后再“落阶”,也就是落去原任的阶官,将遥郡变成正任。   所以被人尊称为“观察”的武官也有“正任”和“遥郡”两种情况,在西军中“观察”也就有一大堆了。   “机宜。”当一行人走到东十字街口的时候,已经戴上了帷帽的郭京突然开口说起了关西话,“洒家见这里好些个茶铺,该去哪间?”   刘无忌摇着扇子说:“寻最大的便是。”   郭京撩起帷帽的纱罩,露出张粘了大胡子的黑脸,四下一看,便指着名为苏家铺子的茶坊道:“那间便是了。”   “好,就去那间。”   听到刘无忌吩咐,郭京便迈开大步,快步流星往苏家铺子而去。   选择苏家铺子贩假,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因为苏家铺子是新开张的,原来在那里的是另一间茶坊,一年前不知怎就坏了事(估计是和武家画斋一样),被迫把铺子盘给了开封府赫赫有名的苏家老醋少东家苏利达苏大郎,于是就变成了苏家铺子。   而那个苏利达虽然酷爱书画文玩,但毕竟不是行家,在东十字街口勾当的时间也短,熟识的人自然也不多。   武好古等人去他那里,也就不容易被人认出来了。   现在五更已过,苏家铺子也和东十字街口的其他茶坊一样,上了灯,昏昏暗暗的很有些神秘气氛。   刘无忌寻了张角落里的桌子,先把背着的绑成一捆的画卷放好,然后才坐下来,武好古和傅和尚只能站着。郭京也坐了下来,还将一把用来吓人的夏人剑解下来放在桌上,然后便嚷嚷起来。   “店家,好酒好菜快给洒家端上来!”   他的嚷嚷没有招来酒菜,却引得哄堂大笑。苏家铺子的东家苏利达正在茶坊二楼的雅座里面招呼贵客,听见笑声便下了楼,早有小二和他说了,这个生得又大又胖,脸上总是堆着笑的苏大郎连忙走到刘无忌、郭京所在的桌子旁,扫了一眼“吓人剑”,陪着笑脸解释道:“这位客官,小店是茶坊,不卖酒菜的……”   “那就先上几碗渴水,再来几十个包子,要羊肉馅的!”   “这个……”苏二郎显得有些为难。   “怎的?怕洒家没钱结账么?”   “不不不,只是……”苏二郎看了看四人戴着的帷帽,“客官知道东十字街的规矩吧?”   “知道。”刘无忌拿出一缗铜钱扔在桌子上,“给我这朋友上几个炊饼垫下饥,再来两碗点茶。”   东十字街的茶坊在做鬼市子的勾当时也有一套独特的收费方式,是按桌(雅座包间)收费的,一张桌子就是一缗钱,而且要先付钱而不是用完后才结账。雅座包间则收三缗钱,同样要先付。   这一缗或三缗钱并不是茶水点心钱,鬼市子的茶水点心都免费,不过也没啥好东西,就是点茶加炊饼。这一缗或三缗钱实际上是摊位租金。   因为在五更天跑东十字街口茶坊里来的,都不是为喝茶吃点心,而是为了买东西或卖东西。想买的自然不会在茶坊里面干坐着,是要一间间茶坊逛下来的,茶坊问他们是收不着钱的。而想卖的就得租张桌子或租个包间了。   来东十字街鬼市的都是做大买卖的,动辄几百上千,就是上万或者几万缗的交易也是非常多见的,自然不会再乎这一缗或者三缗小钱了。   苏大郎拿了钱也不多说一句,拱了拱手转身就走。这也是鬼市子的规矩,来人本来就藏头露尾,戴着个帷帽把脸都遮了,还有啥好聊的?   看到苏大郎走了,刘无忌就将从那一捆画卷中抽出一根卷轴,在桌子上摊了开来,正是一幅武好古摹得《醉罗汉图》。 第一十七章 摹本也贵   当店小二端了茶水和炊饼上来的时候,苏家铺子里的人已经多了不少,一楼大堂里几乎所有桌子都“租”了出去,每张桌子上都摆上了各种书画文玩。还有不少戴着帷帽的客人在四下转悠,不时在各张桌子前面驻足,仔细观察摆在桌上的每一件物品,又时还会和卖家交谈上几句。   翰林图画院待诏直陈佑文的大公子陈珍,过来一会儿也头戴着顶大帷帽走进了苏家铺子。他这段时间的心情非常不错,如果不是被帷帽帽檐垂下的薄纱遮了头脸,旁人就能看见他那张枣红色的长驴脸上都快笑开花了。   潘楼街上的武家画斋,最多再过一个月就会变成他陈珍陈大郎的产业了,而且武诚之的那张官牙身牌多半也会归他所有!   这可是他这个在画技上难有好前途的书画世家子弟,能够谋到的最好的前途了。   同时陈珍现在也不必担心自己会在将来变成第二个武诚之。因为他爹陈佑文很快就要出职为官了……勾当翰林图画院的大貂珰刘瑷已经允了下来,图画院下一个出职的,就是陈佑文!   虽然伎术官在大宋官场上没有什么好前程,多半就是挂个寄禄官然后继续干待诏直的差遣。不过有个官身和没有官身就是不一样!如果武诚之有个九品官职傍身,哪怕是武阶,也不会落到现在这等地步。   而且陈佑文今年才四十出头,如果保养得当再活三十年都是可能的。到时候陈珍那个画技出众的弟弟陈宝,早就干上了翰林画院待诏,多半还在老头子陈佑文的安排下出职为官了……   而眼下正是陈佑文出职为官前最关键的时刻,只要陈家能找到一两件珍宝献上去,那出职的事情就是板上钉钉了!   所以一向不大愿意早起的陈大郎,近一个月来每天都是天没亮就揣上一叠交引(茶叶交引,最初是在江、淮间领取盐茶的凭证,后来发展成了一种有价证券,在开封的书画交易中,交引起到了大额支付工具的作用),在东十字街口的茶坊里面转来转去。   可是一月转悠下来,陈大郎也没觅到甚底能入眼的好宝贝。今天他已经逛了几家茶坊,同样没见到好东西。不过他也不着急,书画文玩行最忌的就是一个“急”字,淘宝贝的不能急,有宝贝想要出手的同样急不得。   这事儿,就得耐住性子慢悠悠的来……   慢悠悠走进苏家铺子陈珍突然觉得周围有些嚣杂,抬头一看,发现这间铺子里面的人明显比其他铺子要多,还有人小声的在互相交谈。   “一本摹本就要300缗,还不是甚底名家摹的,这原本他们想要多少?”   “可不是嘛,还不止一本,有20本……”   “那你买不买?”   “呵呵,再说……”   陈珍听了一耳朵,马上就意识到可能有好东西出现了!   光是摹本就敢要300缗!还不是名家临摹的,而且摹本数量还不少,足足有20本……   鬼市子上的勾当哪有这样做的?   可问题是,虽然茶坊里面的人都议论纷纷,表示不满,可是却没有人扭头便走!   如果不是好东西,人早走了。   “小哥,有甚底宝贝啊?”陈珍摸出了几个铜板,塞在一个店小二手中。   “画圣的摹本。”   “甚底?”陈珍愣了愣,“只有摹本?”   “说是有原本,但是今日只带了摹本过来,先卖摹本,等大行家们都见了,再来唱卖原本。”   “还有这等事情?”陈珍愣了又愣。   鬼市子上的交易都是偷偷摸摸的,哪有唱卖的?   “摹本在哪儿?”陈珍又问。   “就在那边。”   陈珍顺着伙计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见在茶坊一角挤着不少戴着帷帽的人,人人手上都拿着个展开的画轴在看,有几个大概嫌薄纱隔着看不清,干脆把薄纱掀了起来。陈珍认出了其中的两人,是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的掌眼先生李唐和端王府知客吴元瑜。   李唐肯定是来瞎逛的,他也没多少钱,根本买不起好东西,平日逛鬼市子就很少出手,哪怕出手买入的也是几十缗到二三百缗的东西。而他背后潘孝庵、潘巧莲两兄妹也不会在书画文玩上花巨款,所以李唐也不怕别人知道身份。   而端王府知客吴元瑜也是禁军将门出身,有个武臣阶官,本人却是书画大家。不过他不是替自己来“淘宝”的,而是帮着端王赵佶来看东西的。   在眼下的开封府,端王殿下还有谁敢招惹?所以他也不怕露出真面目。   陈珍凑了上去,挤到了吴元瑜身边,低声笑道:“吴大官人,得了甚底好东西?”   吴元瑜是个心宽体胖的中年人,乐呵呵的样子看着像个富员外。他也是书画行里面出名的好脾气和没架子,听到有人发问,便笑着回道:“东西好不好不知道,但是这画确实是好的!你来看……”   说着话,吴元瑜就把展开的画卷送到了陈珍眼前,“这画上的醉罗汉的肉身部分,是真正做到了栩栩如生。五官、须发、头颅、四肢、手掌、胸腹,都做到了形神皆似,无一不真。而这等画人的笔法,是我平生所未见的。至于罗汉的衣带,则是典型的吴带当风,是不是画圣的真迹还得看原本。”   陈珍也是个书画行家,用不着听吴元瑜介绍,就看出这纸《醉罗汉图》的绝妙之处了。且不说不知真假的“吴带当风”,单是这罗汉的肉身,便用了出生在书画世家的陈珍没有见过的高明笔法。   这时吴元瑜已经收起了画卷,然后走到郭京、刘无忌所在的那张桌子边上,将四十张十缗面值的茶叶交引递给了站在郭京身后的武大郎。   茶叶交引类似于一种以茶叶为抵押的债券,在开封城内充当大额交易货币时是要在面值上打折的。   通常十缗面值的交引在开封府的价值七缗至八缗之间,因而四十张十缗面值的交引,实际上的价值就在三百缗左右。   武好古验过了交引(干书画行勾当不识交引、度牒真伪是不行的),确定是真的以后便收了起来。   吴元瑜则冲着刘无忌一拱手道:“大官人,原本何时唱卖?”   “五日后唱卖,还在苏家铺子。”   “好。”吴元瑜点点头,“到时候我还会来捧场。”   “那在下一定恭候大驾。”刘无忌站起身,像模像样地冲吴元瑜拱手行礼,然后目送对方离开。   这时郭京突然爽朗的大笑起来,“呵呵,观察的小衙内还真了不得啊,摹的本子也能卖出300缗!”   “三哥。”刘无忌厉声道,“你怎就管不住一张嘴呢?”   “哦哦……不说了,不说了。”郭京挨了训,却也没有真的闭嘴,而是马上嚷嚷起来,“时候不早了,诸位都看过了摹本。若是要买,那就拿钱过来,若不想买,便把画卷还来。”   原来吴元瑜是第一个掏钱购买的,之前看得人倒是不少,但是三百缗的要价也的确狠了一点,所以还没人掏钱。   不过看见吴元瑜这样的书画大行家痛快地掏了钱,武好古他们几个原本悬着的心可算是放平了。   因为他们知道,跟风的人很快就会出现!   “买!”   果然郭京的话音刚落,马上就有了第二个买家,原来是武诚之的老友,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的李唐。   他虽然没有甚底大钱,但是三百缗还是拿得出来的。   “我也买了!”   “买了!”   “买……”   吴元瑜和李唐不仅是书画文玩行家,而且他们自己都是画师,能被他们看上的摹本肯定是好东西了。   于是所有手里拿着画卷的人都不再犹豫,纷纷掏出了交引、度牒。   而没有拿到摹本的人,包括陈珍在内,全都挤到了郭京、刘无忌的桌子前面,想要从剩下的摹本中拿到一本…… 第一十八章 讲故事   “急个鸟?都给洒家站好了,一个个来!”   郭京看到场面有点乱,马上拿起“吓人剑”挥了挥……当然是剑未出鞘了,要不然就把人都吓跑了。   未出鞘的夏人剑还是非常吓人的,向前挤过来的人们都止住了脚步。   郭京扭头问刘无忌,“机宜,想买的人有点多啊。”   其实也多不了几个……之前刘无忌放出去十本,现在约莫还有十四五个戴着大帷帽的人在跟风。   刘无忌装模作样摇了摇纸扇子,然后说:“呵呵,还有二十多人,小乙哥,还有几本啊?”   “机宜,还有十本。”   “不够分了……怎么办?”   是啊?供不应求了,怎么办呢?   “那就涨点儿价吧。”郭京说,“要不……卖五百一本?”   “好吧,就五百缗一本吧,想要的赶紧,再晚点就天亮了。”   五百缗一本摹本,还不是名家摹的……这要价还真够恨的!   可是不买了吧,似乎也不行。看上《醉罗汉图》摹本的,要么本人是画师,要么背后有书画大家。这他们而言,《醉罗汉图》的原本不是势在必得,但是摹本却一定要得到的。   因为有了摹本,他们或者他们背后的大家,就能通过临摹学习画醉罗汉肉身的那种笔法画技了。   所以这五百缗买得不是一卷摹本,而是一种前所未见的高明笔法,因此不贵。   当然了,他们也可以不买,然后再托关系从别人哪里找来摹本自己摹一份。   可是人情债就不值钱了?能掏出三百五百买下摹本的都不是普通人,得有多大的面子才能让他们出借摹本?   “五百就五百,我要了!”   第一个打破沉默的是陈佑文的长子陈珍,他的父亲是翰林待诏直,弟弟又瞄准了翰林图画院,归根结底还是要靠画技吃饭的。一种新出现的高明笔法,对他们而言,简直是志在必得。   “好勒。”刘无忌也看不见陈珍的脸,不知道他是武家对头的儿子(武好古和陈珍也不大熟悉,听不出对方的声音),于是拿起一个画轴就交给陈珍。   陈珍当然也不知道卖出摹本的是武大郎他们,因而也好不犹豫就数出六十七张十缗面值的交引。   待武好古拿过交引点验完毕后,陈珍没有马上离开,而是一拱手问:“这位大官人,在下还想请教一二。”   “问吧。”   “在下想知道这画卷的原本出自何方?”   这个问题有点犯忌,犯了东十字街鬼市子的忌。   鬼市子的卖家既然都不露真面目,那么他们卖的东西的来历自然都有些不可说。   手里还拿着“吓人剑”的郭京似乎不晓得规矩,当下就说:“这个啊,洒家便告诉你了,原本是从西边流过来的……”   “三哥。”刘无忌喊了一嗓子,“这话说不得。”   “哎哟,洒家竟忘了,观察吩咐过的……”   “三哥!”刘无忌高叫起来,郭京这下没了声儿。不过该说的故事,却已经说完了。   一口一个“洒家”的郭京说得是关西口音,手中还有“吓人剑”,而且行为举止一看就是个厮杀汉,显然是西军将校。而他口中的“观察”不必问,一定是某个大宋西军的将帅了。被郭京唤作“机宜”的书生打扮,操开封口音的刘无忌,显然就是“观察”的幕僚,书写机宜文字之流。还有一个没露面的“衙内”,当然就是“观察”的儿子,也是这些摹本的作者。   被西军将校称为“西边”的地方,肯定不是大宋疆土了,不是西夏,便是青唐吐蕃了。   也就是说,《醉罗汉图》的原本是来自西夏或是青唐吐蕃的。而书画行的大家们都知道,画圣吴道子当年曾经在敦煌停留了一段时间,还参与了敦煌石窟壁画的制作,所以吴道子的确有可能在敦煌留下粉本。而这粉本也的确有可能在三百多年后从西夏或者青唐再次流入中原,并且被某位镇守西陲的大宋西军之将得到……   故事说完,今天武大郎等人的勾当也差不多完了,剩下的九卷摹本在很短的时间里就卖了出去。随后刘无忌和郭京带着两个仆童以及卖画所得的价值八千缗的交引,扬长而去了。   而吴道子真迹可能现世和一种前所未见的高明笔法的出现,也顿时在本就不太平静的开封府书画行,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   开封府衙,在一间靠近府衙大牢的耳房内,翰林图画院待诏直陈佑文正端着碗点茶,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个又白又胖,山羊胡须有些杂乱,书生打扮的中年男子。   “这画上的罗汉……简直和真人一样!”白胖男子手中展开了一幅画卷,正仔细端详着。“而这罗汉的衣服,的确是吴带当风的笔法,是兰叶描。”   陈佑文品了口点茶,继续看着那男子,“向道兄真好眼力……不知向道兄怎么看幅《醉罗汉图》的原本?”   被他称为“向道兄”的,就是武好古、武好文兄弟的父亲,开封府书画官牙,潘楼街上武家画斋的东家武诚之(武诚之字向道)。   武诚之本人的画技虽称不上大家,但是因为他的祖父是北宋画吴家样的第一人武宗元,所以他对吴家样是极有研究的。如果论起对吴家样(并不是吴道子一人的画)的了解,整个大宋国内也没几人可以和他相比。   “看罗汉的衣服,不是画圣的真迹,便是他的弟子所画……但是观此罗汉的身躯,当是画圣弟子所作。”   吴道子的弟子,如卢稜伽、李生、张藏、韩虬、朱繇、翟琰等人,大多也是唐朝的大家。在如今的北宋元符年间,他们的真迹同样价值不菲。   “何以见得?”陈佑文问。   武诚之捋着胡须说:“这罗汉身躯所用的笔法看似出自画圣,但是在形真神似两方面,都已经超出了画圣……显然是青出于蓝了,这样的大画家,想来也只有画圣可以教出来的。”   “难道不是画圣晚年画技大成后所作?”   “画技大成?”武诚之摇摇头道,“画圣晚年在大庄严寺绘制的壁画,世间多有临本,待诏直应该见过吧?”   陈佑文点点头。   武诚之道:“画圣晚年对于人像画的功力,比之此画差距甚远,恐怕不是一二年间可以补齐的……因而此画当出自画圣的弟子。”   “那向道兄能看出是哪一位画圣弟子做了此画吗?”   “看不出。”武诚之小心收起了画卷,双手奉还给了陈佑文。“也许是某位不知名的画圣弟子吧?”   取回了《醉罗汉图》的摹本之后,陈佑文并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武诚之看了看他,脸色突然变得凝重异常,“待诏直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陈佑文压低了声音,说:“向道,你家有《八十七神仙图》吗?”   武诚之一愣,眉头拧了起来,“是吴道子的真迹?”   陈佑文轻轻点头。   武诚之奇道:“《八十七神仙图》的真迹不是藏在万寿观吗?”   陈佑文低声说:“放在万寿观的是赝品。”   “甚底?”武诚之吸了口凉气,胖乎乎的脸上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万寿观原是真宗皇帝耗费巨资修建的玉清昭应宫,是一座有三千六百多间房屋的特大道观,但是建成后仅仅七年便毁于一场大火,仅剩下长生、崇寿两座小殿。两殿后来又合称为万寿观,变成了一座规模不大的皇家道观。《八十七神仙图》原本就存放在玉清昭应宫中,在大火中得以保存,后又存放于万寿观内。   而武家老祖武宗元是北宋的吴家样第一人,临摹的吴道子的白描绝对可以乱真,他的《朝元仙仗图》(也是壁画粉本)就是通过临摹《八十七神仙图》而来的,两画的构图几乎完全相同,人物形象也相差无几。而且在负责玉清昭应宫壁画创作时还借用过《八十七神仙图》的真迹作为样本。   如果有谁能做出赝品换下收藏于万寿观内的《八十七神仙图》,也就只有武宗元了!   陈佑文一边摇头一边看着武诚之,“放在万寿观的是赝品。”   “赝品?谁说的?”武诚之连忙追问。他的额头上这会儿已经全是汗珠子了。   原来是《八十七神仙图》啊!   怪不得有权贵盯上武家了……可是武家手里根本没有这幅画啊!   陈佑文看了眼武诚之,吐出三个字:“米襄阳!”   米襄阳就是米芾!宋四家“蔡苏米黄”中的“米”,他的字画未必能称大宋第一,但是他鉴定字画的眼力和作伪的本领,肯定是天下第一的。   陈佑文顿了顿,低声说:“米襄阳说万寿观的《八十七神仙图》是令翁所画。”   “这个,可就麻烦了!”   武诚之拍了拍额头,显得一筹莫展。   《八十七神仙图》可不是一般的画卷,而是纵约一尺,横过九尺的大卷,而且人物数量众多,场景宏大的巨作。除非能拿到原本临摹,否则根本不可能作伪。   而且,即便能临出摹本,也不可能骗过米芾……如果陈佑文说的不假,连武宗元的摹本都被看穿,天底下还有谁临的《八十七神仙图》能骗过去?   武家看来是真的没救了…… 第一十九章 大貂珰   开封内城西北隅,金水河两岸,高门大宅成群成片地排列与此。从延福宫大内西墙直到内城西北角的天波门间,楼阁亭台便连绵不绝。聚集此地的,便是亲贵门第,宰相府邸,偶尔也有一二显得简朴低调些的宅院是属于执掌内侍省和入内内侍省的大貂珰的。   翰林图画院待诏陈佑文骑着一头毛驴,跟着名叫刘福的刘副都知府上的管家,借着夜色从内城东南的观音院宅邸一路走来,到将近午夜时才到了入内内侍省副都知,宣政使,密州防御使,主管合同凭由司刘有方,刘大貂珰的宅邸。   此时的宋朝的宦官人数虽然不多,只有一百多人,但是内侍省却有两个,分别是掌管宫掖中的内侍省和掌管机要事宜的入内内侍省。   刘有方现在就是入内内侍省的副都知,还兼主管合同凭由司。入内内侍省下有几个相当重要的属司:御药院、内东门司、国信所、军头引见司、合同凭由司等等。   其中以御药院权力最大,该司不仅负责宫廷药品和补品,祭祀大礼上的食品,科举考试、重大典礼及外交方面的宴会活动。   而且还兼管祭祀文字、宗教活动、制造管理皇帝服饰等等和御药一点儿边都不搭的事情,甚至还可以接受各式奏章!被称为“内制”的翰林学士院与皇帝之间的章奏传递就通过御药院进行。   另外,御药院还负责引导大臣觐见皇帝,并对其班次和顺序加以规范。而且,御药院的内侍还负责在君臣问对时侍立殿角——皇帝和大臣间的对话,都瞒不过他们的耳朵。   除了御药院干着和名目不符的事情之外,内东门司同样不是看大门的机构,该司是皇帝和外界联系的一个秘密通道。特别是在太后临朝的时期,该司事权更重,因为皇太后和执政大臣议政的地点通常就在内东门。   国信所又称往来国信所,这是一个外交机构,负责和契丹(辽)、高丽等国使节交聘之事,也负责搜集情报。   军头引见司顾名思义,就是受理军队人员的升迁改官等需要面见皇帝或相关机构的申请和引见事宜的,同时还参与管理武举考试和军法审判,一度还兼管马步两直(皇帝亲兵),直到熙宁变法才废引见司兵,不过军头引见司的权力依旧很大。   而刘有方主管的合同凭由司在事权上虽不如御药院、东门司、国信司和引见司,但是也是个极为重要的司属。其主管的是禁中财物,负责赐下或宣索物品,包括主管军队功勋赏赐,也可以管到禁中所藏的书画文玩。从刘有方在宫外置下的宅院看,就可知主管合同凭由司是个油水非常丰厚的差遣。   这宅院,背靠金水河。面积虽不算大,却极其精致,亭台楼阁都打造得美轮美奂,还随处可见惟妙惟肖的壁画。   在院中一座名为物华阁的小阁楼里,陈佑武见到了自己的顶头上司,刘有方的养子,勾当翰林图画院的供奉官(内侍阶官)刘瑷。   刘瑷约莫三十多岁年纪,保养得极好,眉目清秀,肌肤细腻,一身文士打扮,鬓后插着一朵刚刚摘下的玫瑰花,显得有些妖娆。   “陈待诏,神仙图可在武家人手中么?”   站立在堂下的陈佑武神情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听到刘瑷的提问,忙回答道:“大官(宦官的尊称),那武诚之并不承认手里有《八十七神仙图》……”   “哦。”刘瑷一笑,“也许真没有。不过……咱家也不能就这么算了,陈待诏,你觉得呢?”   “当然不能了。”陈佑文笑着说,“这是武诚之的劫数,即便中贵人饶了他,别家也饶不了他……而且姓武的也没有一点悔意,要不然今天他就该把珍藏的名家书画和潘楼街的店铺献给大官您。”   “哈哈,咱家可不要他的店铺,不过他家的那些珍藏还是能看一眼的……”   “大官放心,在下一定让姓武的将珍藏双手奉上。”   刘瑷瞧了眼陈佑文,接着就话锋一转道:“陈待诏,你今日去寻武诚之应该还有别的事情吧?”   陈佑文闻言马上取出了一个画轴,双手递了上去。刘瑷拿过画轴,轻轻展开,正是武好古摹的一幅《醉罗汉图》。   “这罗汉画得太好了,咱家勾管翰林图画院那么多年,也没见过再好的了……”刘瑷看着画上的罗汉像,吸了口气,“武宗元怎么说?”   “他说这画的原本多半出自画圣的弟子。”   “画圣弟子?”刘瑷想了想,“是哪一位?”   “这他也不知道。”陈佑文说,“也许是某位不为人知的弟子。”   刘瑷又问:“可查明真迹在谁手中么?”   “并不知道。”陈佑文回答,“只晓得是西军某位观察的衙内。”   “西军的观察……”刘瑷摇摇头。   他和他养父刘有方都是“文艺宦官”,可不敢去惹西军的观察。而且如今横山大战在即,便是朝中的章相公也得宠着那帮骄兵悍将。   “大官。”陈佑文顿了顿又道,“小儿今日在鬼市子上见到了吴元瑜……他第一个买了摹本。”   “吴元瑜?”刘瑷拧起眉头,“你说端王他会不会……”   陈佑文点点头,“多半会的,端王最喜书画。”   “那咱家可就得把这原本拿到手中。”刘瑷自言自语,“再寻个机会献给端王殿下了。”   “大官,小儿说西军的那些人准备在四日后在鬼市子唱卖原本,到时候小底就把画买了来孝敬给副都知吧。”   “唱卖?”刘瑷愣了愣,“鬼市子甚底时候有这规矩了?”   刘瑷笑了笑说:“那些西军的厮杀汉哪懂鬼市子的规矩?”   刘瑷摇摇头,“那些厮杀汉却晓得怎么把东西卖个大价钱……也罢,四天后还是咱家父子亲自去一趟鬼市子吧。”   ……   细雨靡靡,如轻纱,笼罩了开封府。   汴河大街上,冷冷清清。   不过武好古的好心情丝毫没有被这清冷的雨天给坏了。他现在正和自己的“小妈”冯二娘各骑着一头毛驴,沿着汴河大街往开封府而去。   他是去开封府探望被押的父亲武诚之的。这些日子,他一直忙于伪造和出卖假画,所以没有去探望过落难的老爹。不过今日他却得了空闲,也有心情去看武诚之了。   四日前在鬼市子上,他和郭京、刘无忌等四人大获成功,二十本由武好古临摹的《醉罗汉图》就换来了价值大约八千缗的交引。   因为《醉罗汉图》原本出自武好古之手,所以在当晚的“分赃宴”上,武好古独得了四千缗,再有一千缗作为“继续作案”的本钱,由傅和尚保管。另外三千缗则由郭京、刘无忌和傅和尚均分。   现在只待做旧的《醉罗汉图》的绢本(也是武好古亲自做的)在明日的唱卖中卖出个好价钱,武家便能凑够钱退给宫中和万家铺子了。   这样武诚之很快就能从开封府大牢里面出来,而武家退给宫中和万家铺子的钱也不是白退的,还可以拿回八纸书画。这些可都是精品啊,起码还能卖个两三万缗,如果再加上武家画斋和其他不大值钱的书画,将来可以由武好古继承的财产,怎么都不会少于五六万缗。   有了这份家当,武好古不能说一定能办成甚底大事儿,至少能在二十多年后那场大难来临之前做一些准备了…… 第二十章 开封府   开封府府衙的占地面积很大,几乎和大相国寺不相上下,位于开封府内城西南,距离大相国寺和州桥夜市并不太远。   府衙坐北朝南,高大巍峨的正门就开在汴河大街之上。正门平时都是关闭的,两侧的偏门才是供武好古、冯二娘这等人物进出的。不过和后世人们的想象不同,开封府的门禁并不森严,看守的衙役、军巡也不刁难出入的民人,只是粗略检查一下来人有没有兵器。   武好古和冯二娘只带了些吃食、衣物、几个银铤以及一个卷轴,在冯二娘塞了几个小钱后,便很快通过了开封府的正门。   府衙正门后是一栋两层高的鼓楼,就是击鼓鸣冤的地方。在鼓楼后方还有左中右三个仪门,分别通往开封府的左中右三厅。其中中厅是开封府的正厅,也就是知府老爷办公的地方。而左右两厅则是开封府的判官和推官办公之处,判官和推官都是辅佐开封府青天大老爷的文官,其中判官管辖着狱讼刑罚,不过被押在开封府大牢里面的武诚之却不是判官左厅管辖的,而是由开封府司录参军事的治所开封府司录司管辖。   开封府司录司简称府司,又叫府院,与左军巡院、右军巡院合称三院。三院在开封府体系中的地位非常重要。其中府司之下还设有府司西狱,就是所谓的开封府大牢。   而被关押在府司西狱中的,都是候审的嫌疑犯和证人,武大郎的父亲武诚之则是以证人的名义押在府司西狱中的。因而待遇要比在押嫌犯好多了,有个小小的单间,冯二娘还使钱买通了几个押司和衙役,送了床板铺盖进去,每日还按时送来饭食和替换的衣物。倒没让武诚之吃多少苦。   在一个被冯二娘打典过的姓朱的押司带领下,武好古和冯二娘走到一间看上去还算干净的牢室前。透过一排木栅栏,武好古看见个穿着灰色长袍,光头没有戴巾帽的胖子背对着自己坐在床上。   “官人……”   牢房里坐着的男人,听到冯二娘的呼唤声,便站起转身,他的行动有些缓慢,转过身来后,武好古借着昏暗的光线,认出了那人便是自己这一世的父亲武诚之。   “大郎,你也来了。”武诚之气色不大好,声音也有些沙。   “阿爹……孩儿马上就能筹到款子救您出来了。”   武好古瞧着木栅栏后面这个看上去非常萎靡的中年男子,心中突然涌出了悲痛的感觉,眼眸也跟着湿润起来了。   “哦,是吗?”武诚之慢慢走到了木栅栏前,看着儿子苦苦一笑,“大郎,这些日子真是难为你了……”   武好古看着父亲,发现对方的脸色有些奇怪,有一种压抑不住的痛苦流露出来。   “阿爹……”   武诚之一抬手,止住了儿子的话,然后又冲妻子冯二娘打了个颜色。   一个小小的银铤马上就从冯二娘手中塞给了一旁的朱押司,二娘嗲声道:“押司,他们两父子多日未见了,不知能否借个干净一些的耳房让他们说会儿话?”   姓朱的押司收了银铤,自然好说话了。马上吩咐狱卒打开牢门,让武大郎进去把武诚之搀扶出来,然后便带着武家两父子和冯二娘去了一间靠近牢房的小小的耳房。   不过进房去的只有武诚之和武好古父子,冯二娘却在耳房外面的小院子里和朱押司有一句没一句唠着家常。   “大郎,前日听二娘说,你关了画斋,搬去书院住了?”武诚之在耳房内一张椅子上坐下来后,便低声提问道。   “阿爹。”武好古回道,“儿想把画斋典出去后,就静下心来读点书。”   “读书?”武诚之一愣,他这长子并不喜读书,倒是次子武好文在儒业上有些天分。   “去读些书也好。”武诚之微微一皱眉,“我家自你公公(指武好古的曾祖父武宗元)开始就岔了道,丢下儒业专攻起绘画小道了,到为父这一代,连个官身都没了,守不住家业也是理所当然的。”   “守不住了?”   武诚之点点头,叹道:“是《八十七神仙图》啊!”   “吴道子的《八十七神仙图》?”武好古当然知道这幅在中国绘画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大作了。   “对。”   “可这幅画不是摆在万寿观吗?”   在武好古这一世的记忆中,同样有《八十七神仙图》的情况。   “摆在万寿观的是赝品……是你公公临的。”   武好古倒吸口凉气儿。这幅画即便在北宋,也堪称是国宝了!为了得到它,那些权贵恐怕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   不过武好古还是有些不死心,追问道:“是谁看出来的?”   “是米襄阳!”   居然是米芾,看来是错不了啦!   武好古连连摇头,“阿爹,现在如何是好?宫中会不会来索《八十七神仙图》?若是拿不出来,会不会治我们的罪?”   “官家怕还不知此事吧?”武诚之摇摇头,“若是官家过问了反而没事……此事又不是我父子干的,要追究要是你公公的错。他人都入了土,还能怎么着?开棺戮尸么?官家岂会为了一纸画做这等事体?”   偷了张画而已……也不能叫偷,读书人的事情,不算偷的。   不过就是用赝品换下了一张画而已,又不是要谋反。对一个文资的从六品士大夫朝官而言算甚底事情?就算当年抓了武宗元的现行,最多也就是贬个官罢了。   连主犯本人都没事儿,他的不知情的子孙还能有什么罪?如果这事报到哲宗皇帝那里,最多也就派人到武家寻一下,寻不到也就算了。若是这点器量都没有,还当甚底官家?   所以真正可怕的不是大宋官家,而是盯上武家宝贝的官……   武好古想到了走,“阿爹,我们是不是该一走了之?”   “不行啊。”武诚之摇摇头,“开封是天子脚下,是全天下最有王法的地方……我父子若不是在开封呆着,或许早就被人捉去严刑拷打了!”   大宋是有人权的!虽然不能和现代社会相比,但肯定是新中国以前最讲人权的时代,没有之一。   而北宋东京开封府城内,则又是整个大宋最讲理的地方。如果要放眼当下的世界,肯定也是平民百姓最能得到保护的地方。   所以觊觎《八十七神仙图》的那些人,到现在也只是在合法地陷害武家,并没有撕破脸来拿人。   但是这也不等于那些贵人会轻饶了武家,他们还是要“吃人”的,只是要文明、轻柔、优雅地把武家的家业吃掉。   如果武诚之、武好古父子应付得好,兴许还能留下些东西加上自己的性命,好在将来东山再起……如果这惶惶大宋还能有将来的话!   想到这里,武好古便将自己带来的画卷,双手递给了父亲。   “阿爹,您看看这个东西怎么样?”   武好古接过画卷,轻轻展开,只看了一眼,眉头就动了一下。   “《醉罗汉图》?你也得了摹本……不对!这是,这是……”   武诚之眼珠子瞪得大大的,死死盯着手中的画卷,看了又看。   “是原本……这是原本?”   “阿爹。”武好古缓缓地问,“您觉得这画是什么年代的?”   “应该是唐朝的。”武诚之不假思索地道。   “是画圣的吗?”   “不是,多半是画圣弟子所画。”武诚之说,“而且还是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画圣弟子。”   听到武诚之的话,武好古心里顿时就是一松。他老子武诚之在开封府书画行里面也算是一号人物,而且还是以善于辨别鉴定“吴家样”出名的。   在辩识吴家样方面能和他相比的,大概也只有米芾和王诜了。如武好古做的这画能骗过武诚之,那么即便让米芾和王诜来看,也不见得能识破了…… 第二十一章 半片老纸   “不对啊。”武诚之这个时候突然觉察出了问题,愣愣看着儿子,低声问,“这等稀世珍品,如何在你手里?”   “稀世珍品?”武好古笑了笑,压低声音说,“阿爹,应该是稀世赝品!”   “赝品?”   “没错,是赝品!”   “谁做的?”   “还有谁?”武好古一笑,“当然是孩儿做的!”   武诚之一脸讶异,看着儿子半晌说不出话。   他实在不敢相信这幅《醉罗汉图》是武好古做的。   因为武好古的画技如何,他这当爹怎不知道?且不说那罗汉的身躯、四肢、五官了,就是那几笔吴家样的兰叶描也不是武好古能描出来的。   他要有这本事,早就入翰林图画院了,说不定连待诏都做上了。   可是这画若不是武好古做的,那又怎会在他手里?还有……这画若是真迹,只要走潘大官人的路子献出去,武家眼下的灾祸立时可解,现在武诚之应该已经回家眯着了。   所以这画,的确是假的!   “是摹的?”武诚之还是不相信这幅《醉罗汉图》是儿子画出来的,他想了想又问,“是不是在鬼市子寻到了半片老纸?”   在鬼市子上发卖的画不一定是完整的,因为鬼市子上的东西很多都是土夫子从地里刨出来的。玉器、铜器、金器埋土里时间久一点还好说,可以说“老纸”、“老绢”就没那么容易保存了。从棺材板子里面摸出来的书画,很多都不完整,而这种书画就被称为“半片老纸”了。   不过“半片老纸”不等于没有价值,关键得看这纸上是什么?如果是展子虔、吴道子这等大家的墨宝,那就想办法修复吧。哪怕是把“老纸”上的画摹下来,再用摹本“造”一幅老画,有时候也能蒙出个真迹的价。   “对,对,是摹的。”武好古也不和老子多废话了,连连点头道,“阿爹,儿子的确在鬼市子得了半片老纸做了这画……还能看得过眼吧?”   “不错,做得不错。”武诚之满意地点点头,“这手艺……连你爹我都蒙过去了,将来是不愁吃喝了。”   他这是话中有话。   武家的家产好几万缗,还在开封府最好的市口有店铺,就是武好古啥都不会也不愁吃喝啊。   将来武好古要靠造假画的手艺才能吃口好饭,说明武家是难过此劫了。   不过武好古可不信这个邪,他还有“高俅哥哥”,将来没准还有个“赵佶哥哥”,如何保不住家业?   “阿爹,你莫着急。”武好古安慰他爹道,“等儿子把这纸画蒙出去了,就凑够钱把您赎出来。今后的事情,父子同心,总能扛过去的。”   武诚之把手中的画卷收好,又递还给了武好古,点点头说:“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大郎,为父还要和你说个事儿。”   “甚底事情?”   “为父打算从开封府大牢出去后,便同二娘和离了。”   “和离?”武好古怔了怔,他知道自己这老爹是很喜欢冯二娘的,怎么说离就要离了呢?这宋朝人的婚姻看来也不是那么靠得住啊!   武诚之看着儿子,说:“这是为父的意思,书画行的祸事不能牵连到你二弟……他是读书种子,将来总有发达的一日。我父子只要能熬到那时,定能东山再起。”   原来是这样啊,不过靠武好文真的能行吗?   武好古想了想,可不记得宋朝历史上有这么一号大人物。靠他还不如靠“高俅哥哥”和“赵佶哥哥”呢!   “一切全凭爹爹做主。”武好古也不好干涉父亲和小妈的婚姻啊,只能顺着老爹的意思说。   武诚之的心情仿佛好了一点,虽然家里的祸事总躲不过去,但是有了武好古做的那幅画,多少能再支撑一阵子。   “大郎。”武好古说,“一定要小心行事。”   “孩儿明白了,孩儿一定小心。”武好古点了点头。   他现在做的事情风险极大,是要把一群爱画如痴的权贵当成“好事家”来骗。   一旦泄了汤,还不被那些人往死里整?到时候便是高俅哥哥,也保不了武好古了。   ……   在开封外城西北,金耀门外十余里的地方,有一处不是太大的庄园。这庄子规模虽然不大,但是修建得非常雅致,一砖一瓦还有后花园中小小的水池,明显都花了大心思。一看就知道是开封城内某家亲贵的修身养性的别墅。   大宋官家仁厚,虽然在开国之初释了功臣勋贵们的兵权,但是却保了他们子孙后代的平安富贵。如汉唐那样血洗勋臣豪门的事情,在本朝是从没有发生过的。   因而在大宋立国一百多年后,汴梁内外,稍微秀丽一些的所在,便都能看见这等精致秀雅的别墅庄园了。   就在这所别墅的后花园里面,一座四面张挂起薄纱帘幕的小亭子里面,坐着不多几人,居中的就是一老一少两个文士,都带着软帽幞头,一身便装,既潇洒又清爽。年老的白面长髯,气度雍容,一看就是养尊处优大半辈子的亲贵。年少的也儒雅英俊,谈笑之时,一双黑瞋瞋的眼睛不时转动,看起来就是一个精明人物。   打横陪着两位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白色锦襴衫,体型高大魁梧,面容同样清秀俊朗的男子,正是武好古的“高俅哥哥”。   在三人中间一张又大又矮的茶案上,摊开了一幅“界画楼台”,正是日前武好古交给高俅的《桑家瓦子图》。   年长一些的文士指着宛如真实场景一样的图画,“寅哥儿,人人都说你善于临画,技艺精湛,足可乱真。老夫却是不信的,除非你能当着老夫的面把这幅画给临下来。”   被称为寅哥儿的青年闻言眉头微蹙,双目凝视着《桑家瓦子图》,过了好半晌才道:“这画我还真临不了,只能摹……驸马,您从何处寻来的这幅界画?”   被称为驸马的老者就是驸马都尉,登州刺史王诜,他用手中的折扇指了指画作一角,“上面不是有款吗?”   “哦。”青年文士仔细一看,“武好古……没听说过啊。”   王诜看了高俅一眼,高俅道:“他是武宗元的曾孙,在潘楼街上勾当,武家画斋便是他家的。”   青年文士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不想潘楼街上竟有如此人物,我米友仁一定得会上一会。”   王诜笑道:“老夫和你一样,也想见见这位界画高手。对了,寅哥儿,你方才也说得了幅奇画,不如拿出来给老夫看看?”   “哦,险些忘记了。”米友仁笑了笑,便摸出个画轴,在茶案上摊了开来,正是张择端所摹的二十本《醉罗汉图》之一。   原来四日前在鬼市子上卖出的二十本《醉罗汉图》中,便有一本到了米芾之子米友仁手中。   “这个是……摹吴道子醉罗汉图?”王诜先看见了画上的跋,然后才见到那个栩栩如生的醉罗汉。   “是摹本。”米友仁说,“据说明日会在鬼市子的苏家铺子唱卖原本。”   “唱卖原本?”王诜死死盯着图上罗汉在看,“寅哥儿,你怎么看这原本?”   “应该不是画圣的真迹,画圣的人身可没那么像……我看这画,兴许是后假托画圣之名做的。”   米芾的儿子和米芾一样,都是书画大家,同时也都精通造假作伪,这眼力可不比武诚之差多少!   “是赝品?”王诜问。   其实他也一样看出问题了。   米友仁摇了摇头,“是不是赝品,得看了原本才知道……画的确是好的,不在《桑家瓦子图》之下。能画到这个程度,也可当得画圣之名了。现在就看这原本是何年月,品相如何了?”   王诜点点头,笑道:“也对,若是唐朝的画,便不是出自画圣之手,也是一件难得的好东西了。”   米友仁笑道:“驸马,此画明日便在鬼市子唱卖,不如我二人一起去看看如何?”   “唱卖?好,便一起去吧。” 第二十二章 唱卖(一)   孟春时节的开封府,气候湿润温和,雨水丰沛,有点类似后世的江南。   三月二十又下了一夜的雨,到了次日四更天时才渐渐止息。武好古走出大相国寺,呼吸着雨后格外清新的空气,心中的积郁被清扫一空。   今日便是唱卖《醉罗汉图》“原本”的时候了。   若能卖个好价钱,武家便能缓上一口气了,但若是卖不出价……   武好古的一双眉毛又渐渐拧了起来。   郭京也看出了武好古的心思,只好在一旁低声打气,“大郎莫忧,五日前但是摹本就卖出去八千缗了,今日的原本怎么都卖出一万六吧?到时候我们兄弟把该得的钱都借你,便有两万四千,还怕还不上宫里和万家铺子的账?”   “没错,若是卖得不好,我们就把该得的那份借给你。”   “大郎,我等兄弟,总要助你渡了眼前的难关。”   在郭京之后,刘无忌、傅和尚也纷纷表了态。   很显然,他们事先已经商量过了,无论如何都要帮武好古渡了难关,这才是患难的好兄弟啊!   武好古也不做作推辞,而是冲着三人一拱手,说:“好古谢过了……这次只是个开头,这做画的勾当,日后还可以继续,总要让兄弟们都发了财。”   “好,一言为定!”   “就该如此。”   “便一起发财吧。”   郭、刘、傅四人也都是爽气的性格,纷纷大笑着回答武好古。   武好古点了点头,“不多说了,好古先去了,在万家铺子里面候着诸位……到时,我等一起做个好局!”   这一局和上一局不一样,武好古不扮仆童,而是要去打个前站顺便做个托——毕竟在鬼市子上唱卖书画的事情过去没有发生过,会发生甚底事情,武好古心里也没底,因而才决定先走一步去万家铺子里面坐着。   而“做托”则是书画行常用的炒作手段,在唱卖活动中,“托”更是必须要安排的,以免唱卖的场面冷清。   由于武好古手头乏人可用,因此只能亲自上马做个托了。   从大相国寺到东十字街鬼市子的距离不近,得沿着汴河大街向东走上好几里地,拐上第二甜水巷往北走直到上了马行街后再往北,到潘楼街再拐弯向东,再走上一段,才是大名鼎鼎的东十字街鬼市子。   因为武好古今儿出门太早,天还没亮,街上也无甚底行人,仿佛只有他一个人提着灯笼急匆匆地在蒙头赶路。   ……   界身巷,三层楼高的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内,一间女儿家的闺房里面,天没亮便点上了灯。   潘巧莲正在梳妆打扮,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使在旁奉来了帷帽,还低声说:“李师父已经在大堂里面等着了,他说如果十八姐太乏起不来,他也能应付。”   原来潘巧莲昨夜住在铺子上,今儿又起大早,也是拜武好古所赐的。不过她不是为了买画而去万家铺子的,而是去给几个大买家提供“金融服务”的。   今天要做的买卖,金额很可能达到数万缗!   便是用百缗面值的交引也得几百上千张,交易起来很不方便。因此在潘家铺子上存了钱的几个大主顾就要求派人过去负责结算了。   这事儿本来应该潘孝庵来的,可是非常不巧,因为西边传来警讯,西夏小梁太后正在点集兵马,不知道什么时候便要打来了。所以潘孝庵再次接到军令,要去捧日军当值了。   而潘巧莲就只能“代兄出征”,起个大早带着管事、伙计去万家铺子了。   “他一老人家都能起大早,我才多大年岁,怎就起不来?小瓶儿,我们走吧。”   潘巧莲淡淡一笑,便起身接过帷帽,向门外走去。她那个唤作“小瓶儿”的女使,也连忙拎上个可以单肩斜挎的布包,也跟着出去了。   ……   开封内城西北,金水河畔,金翠楼台,杨柳垂垂的保宁赐第之内,今年已经五十岁的老驸马王诜也难得起了个大早。这个时候正在一个打着连天哈欠的小妾的伺候下更衣。在他的卧室里面,赫然摆着一个三角画架,和武好古让人打造的画架,竟有七八分的相似。   画架上面也摆着画板,板上也贴着生宣熟宣。而在宣纸之上,则是用炭条打得画稿,画稿上的内容,和武好古送给高俅的《桑家瓦子图》几乎完全一样,显然就是个摹本。   在妻子蜀国公主早逝,几个爱妾被宋神宗下诏杖打并配给士兵,本人也被一再贬斥(王诜虽然娶了公主,但是命运却有点坎坷,先是被好友苏东坡牵连被贬,然后又因为老婆早死再贬)之后,书画诗词就成了他的寄托。   不过为了一幅好画,起这么一个大早,却是很多年未有了。   门外传来了高俅的声音:“驸马爷,小米官人到了。”   小米官人就是米友仁,他和王诜是望年之交,也是书画一途上的知音,约了今日一起去苏家铺子见识一下《醉罗汉图》的原本。   王诜打了个哈欠问:“马车备好了吗?”   “备好了。”   “那便就去吧。”王诜冲着身旁伺候的小妾招了下手,后者马上把他扶起来,一起向门外走去。   ……   “都有谁要去啊?”   此时此刻,就在距离驸马王诜的保宁赐第不远,入内内侍省副都知刘有方的府上。上了年纪,很有点鹤发童颜的锦袍老者正和勾当翰林图画院的刘瑷在说话。   “阿爹,孩儿所知,去的人有驸马王晋卿、端王府知客吴公器(吴元瑜)、光州防御使赵大年(赵令穰)、米襄阳家的米友仁,还有京裁造院作监守蔡居安(蔡攸)和御史台检法官李伯时也会去。”   刘瑷管这老者叫“爹”,看来这位老人家就是入内内侍省副都知,中卫大夫,密州防御使,主管合同凭由司刘有方了。   “端王去吗?”刘有方问。   “不去。”刘瑷回说,“不过端王说了,不管谁得了原本,都得借他观看上几日便可。”   刘有方点点头,说:“端王是不合适去的……卖画的是个西军的观察衙内,端王是大宋的亲王,如何能去?”   亲王和边将接触,再发生几万缗的资金往来,赵佶就是跳进汴河也洗不干净了,所以他肯定不会去。   “哦,对了。”刘瑷又说,“孩儿还听人说,端王日前从王驸马处得了一幅界画的摹本,喜欢的紧,天天在王府里面临摹,仿佛入了迷。”   “界画?”刘有方一愣,“端王又喜欢上界画了?大郎,哪里有好的界画楼台?”   “孩儿吩咐陈佑文去寻了。”   “甚好。”刘有方站起身,“时候差不多了,便去吧……对了,钱可带够了吗?”   “不须带钱的。”刘瑷笑道,“孩儿让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派人去了,要花多少只管支取便是。”   “好好,这样甚好。”刘有方往外门外走的时候,突然见刘瑷身边跟着的一个仆童手中拿着两顶帷帽,于是便道,“不必带帷帽了。”   “不带帷帽?阿爹,那是鬼市子的规矩……”   刘有方一笑,“都是老相识了,有甚底不好商量的?难不成还真的把价钱抬到天上去便宜了那个西军观察?” 第二十三章 唱卖(二)   一夜细雨过后,将东十字街口洗刷得干干净净。   现在,雨停了,却升起了薄薄的水雾,令东十字街口,若在烟雾飘渺中。   苏家铺子的苏利达也起了个大早,一如往日在张罗着开张,不过那张胖得鼓起来的面孔上,却多了几分以往没有的得意。   他是不顾家里人反对,借了他亲娘的私房才盘下这间茶坊的。   若是做不好,还不被那些只知道酿醋卖醋的兄弟叔伯们笑话死了?   可是在潘楼街在东十字街口,世世代代做书画文玩勾当的人又有几个看得上他苏大郎?   有好东西的时候不想着他,就拿些粗制滥造的赝品上门来蒙他这个好事家。   他们也不想想,开封府苏家老醋那可是从后梁朝就做起来的勾当,到如今有二百年了,都把苏家老醋卖去契丹国和高丽国了,连老赵家的女儿(赵氏宗女)都娶进了不下十个,会没见过宝贝?   不过在五天前,东十字街上的苏家铺子终于有了个扬名立万的机会。   将有至宝在苏家铺子亮相,而且还会用东十字街鬼市子从未有过的唱卖法出手!   如果那幅《醉罗汉》的原本能卖出个天价来,苏家铺子或许可以在唱卖的勾当上发展。如今开封府的书画文玩勾当中虽有唱卖,但是整个潘楼街加上东十字街口,就没有一家是专做唱卖的商铺。苏家铺子完全可以开个先河……   就在苏大郎有些想入非非的时候,他的苏家铺子已经有了第一个客人。   “店家,一个桌面。”   客人戴着帷帽,一边说话一边快步往角落里面一张桌子走去。   “这位客官,今天小店有大买卖要做……”苏大郎连忙满脸堆笑着上前,向来客解释情况。   “知道,唱卖《醉罗汉图》嘛。”   来人正是武大郎,他今天起得太早,连头毛驴都租不到,步行了快一个时辰才从大相国寺走到东十字街,早就脚疼腿酸满头汗了,而且还又渴又饿。   “先来碗凉水,再上几个炊饼。”说着话,他便将一串铜钱哗啦啦丢在了桌子上面。   “客官,可要取《醉罗汉图》的摹本一观么?”苏大郎收好铜钱,笑呵呵的又问。   “哦?你也花几百缗买了《醉罗汉图》的摹本?”武大郎不记得曾将摹本卖给过苏大郎。   “当然买了。”苏大郎哈哈一笑,“不过只花了五十缗。”   “五十缗?”武大郎一愣。   “是李晞古摹的。”苏大郎说,“一本五十,可不少人买了。”   李晞古就是李唐,那日也在苏家铺子画三百缗买了本武好古摹的《醉罗汉图》。不过李唐的商业头脑也发达,他买了武好古的摹本回去后,又自己摹了二三十本在潘楼街上发卖,一本卖五十缗,不仅赚回了买画的三百缗,还多出了小一千。   “这倒是个发财的路子。”武大郎点了点头。   在北宋,学习绘画的最常见方法就是“摹”和“临”。想要在绘画一途上有所增益,就需要临摹名家的作品。   临摹的对象通常不可能是原本……名家原本多贵啊,没有个万儿八千根本拿不下。所以好的“摹本”和“临本”就是学习绘画的必需品了。   而日前在万家铺子卖出去的二十本武好古自己的摹本(自己摹自己的画)和李唐卖出去的二三十本摹本,都是物有所值的——因为它们可以让购买者通过临摹,学习后世的人体写真笔法!   当然了,后世的人体绘画可以用博大精深来形容,根本不是通过临摹一幅作品可以掌握的。   也就是,武好古在将来还可以通过出售人体绘画和写实工笔建筑图的摹本来赚取更多的利润……   虽然这种“摹本”不可能达到一纸万缗的高价,但是胜在薄利多销啊。   而且,武好古也不必自己来摹,完全可以雇几个不出名的小画师来代笔。   想到这里,武好古心情大好,对苏大郎道:“便取来一看吧。”   “好的。”苏大郎转身离开,不多时就有小二给武好古送来了李唐的摹本。   那可是历史上南宋四家之一的李唐啊!武好古隔着一层薄纱看着李唐的摹本,心想:连这等大家,都在摹我的画,看来920年后的画史上一定会有个北宋大家武大郎了……   还真是想曹操,曹操到!   武好古正想到李唐的时候,苏大郎的声音又想了起来:“李师父,您来的可早啊。”   武好古抬起头,眯着眼睛往苏家铺子门口看去,入眼的却是个女子。   一身淡绿色的襦群,腰间系着一条月白色的鸳鸯带,头上挽着仙人鬓,足蹬一双绣花鞋,看上去婀娜动人,风姿俏美。脸上略施了粉妆,显得娇媚无双。只是那眉宇间,似乎存在一丝忧虑之色。   武好古的那张脸面,突然不受控制地笑了起来……   原来这女子就是潘巧莲。她和李唐还有那个名叫小瓶儿的女使,还有几个抬着箱子的伙计,都没有戴帷帽。   “苏大郎,一个雅座包间。”李唐把三串铜钱丢给了满脸堆笑迎上去的苏大郎。   潘巧莲的美目在苏家铺子底层扫了一下,发现了戴着帷帽的武大郎,虽然没有认出对方是谁,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而武好古的目光,同样没有办法从潘巧莲身上挪开……实际上这些日子以来,他都在努力压制对潘巧莲的感情。   一方面是因为武好古知道他和潘巧莲之间的阶级相差不小,最后很难走到一起;另一方面,一个是武大郎,一个又是潘巧莲,实在太容易联想到武大郎和潘金莲了……   可是今天他一看到潘巧莲本人,被牢牢压制住的爱意却如火山爆发一样喷涌出来了。   难道……这就是爱到浓情处的滋味吗?武好古心想,可是这份情爱,到底属于谁呢?是我,还是那个丢了魂的“真武大郎”?   “十八姐,上楼吧。”   就在武好古感到疑惑的时候,李唐已经指挥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的伙计抬着箱子上了楼,然后又了唤潘巧莲上楼。   潘巧莲将目光从武大郎身上收回,亲亲叹了一声,便和李唐一起上楼。李唐也发现了潘巧莲方才的走神,他知道是为了什么,于是低声安慰道:“十八姐,莫担心了,书画行自有书画行的规矩,武家的难不过是倾家荡产而已。凭他们三父子的本事,总有东山再起之日。”   潘巧莲轻叹一声:“李师父,我也知道这规矩……可是大武哥哥这几日没了音讯,怎不叫人担心?”   “他该在四下筹钱吧?”   “筹钱?”潘巧莲摇摇头,轻声道,“要筹钱为甚不来我家的铺子?潘武两家几代的交情,如今他家落了难,我家总要帮衬则个的……”   潘巧莲和李唐一边轻声交谈,一边上了楼,进了靠窗临街的一间包厢雅座。   不多时,又有车马声从街上传来。苏家大郎知道有贵客,便忙不迭迎了出去,到了门外却见一个穿着锦衣华服,面白无须的老者在另一个四十来岁,同样衣着华丽的没胡须的男子搀扶下,从一辆装饰华美的马车里钻了出来。   宋朝的男子以蓄须为美,只要上了些年纪,一般都会开始留胡子,如果没有胡子,那多半就是生不出。而在开封府,若是见到年长无须,且衣着华美之人,那十之七八便是伺候官家的中贵人。   “小底见过两位大官人。”苏大郎上前施了一礼,然后才满脸堆笑道,“二位可知鬼市子的陋规?”   “咱家知道。”上了年纪的老者开口就自称“咱家”,这可是中贵人常用的自称。   来人原来就是刘有方、刘瑷这对没有血缘关系的宦官父子了。   “可有包间?”刘瑷大声发问。   “有,有。”苏大郎连声应着,做了个肃客的手势,便在前带路,将刘有方、刘瑷父子引入了自家铺子。   刘有方、刘瑷两父子身后还有几人跟从,其中两人便是翰林院待诏直陈佑文及其子陈宝,也都和刘氏两父子一般,没有戴帷帽。这两人却没有跟着两个没卵子的中贵人一起上楼,而是直奔坐在角落里面的武好古去了。 第二十四章 唱卖(三)   看见陈佑文、陈宝两父子朝自己这边走来,武好古便感到一阵急促的心跳。   这是害怕了!   不过这害怕不是发自灵魂的,而是来自武好古的躯体的自然反应。   很显然,原来那个武好古不是个胆大之人,要不然也不会在开封府大牢里面给吓个魂飞魄散了。现在也不知道是魂没换干净还是别的原因,反正武大郎看着潘巧莲就忍不住喜欢,见了这两个姓陈的还是有点害怕。   “这位大官人。”陈佑文这时已经站定了,冲着端坐不动的武好古一拱手,“在下是翰林院待诏直陈佑文,今日陪两位中贵人办事,还望行个方便!”   行甚底方便?难不成别人都不叫价,便叫刘有方那个没卵子的腌渍货低价得了爷爷的《醉罗汉图》么?   武好古一听这话脸都有点青了,看着陈佑文那张儒雅潇洒的书生面孔气就不大一处来。   自家的祸事,他们姓陈的也有一份!   现在他们居然还要自己在待会儿唱卖的时候行个方便……好方便他们快些逼死自家父子吗?   真是岂有此理!   “哼!”   武好古的回答,只有冷冷一哼。   他这一哼,却把陈佑文陈大待诏直给镇住了。   陈佑文已经自报家门了,而且还提了“两位中贵人”,虽然没有报上刘有方、刘瑷的大名。但是只要常在开封府书画行走动的,谁不知他陈佑文是两位刘老公的人?   不给翰林图画院待诏直的面子就罢了,居然连两位大貂珰的面子也不给……   “你这鸟厮别给脸不要脸……”   陈佑文还在瞎琢磨,他儿子陈宝却先怒了。   陈宝今年才堪堪十六,模样和他爹一般的儒雅潇洒,只是没有胡子,瞧着也鲜嫩不少,按照后世的标准,就是一块小鲜肉。可是这小鲜肉脾气却不小,手上也有功夫,年纪轻轻就是翰林图画院的学生,成为待诏只是早晚之事。在潘楼街上勾当的人,见着他没有不头疼的,原来那个武好古也没少挨他欺负。   不过现如今的武好古已经脱胎换魂了,真不怕他,而且现在也不能露怯,要不然待会儿还怎么做托抬价啊?   再说了,刘有方、刘瑷都是在书画史上留名的人,武好古知道他们没甚大前途的。   而且在当下元符元年的东京开封府,能怼刘有方刘老公这个大貂珰的官实在太多了。凡是东华门外唱过名的好男儿,都不惧他的。   “呯!”武好古猛一拍桌子,张口就骂,“哪儿来的腌渍货?敢如此放肆?”   陈宝当时就蒙了,他哪儿叫人这么怼过?   “你……你可知我们是在陪入内内侍省副都知办事?”   入内内侍省副都知啊!   对于在潘楼街上勾当的人们而言,这简直就是天王老子。   “办事?”武好古又是一声冷哼,打起了官腔,“是在替官家办事还是打着官家的名义办自家之事?”   “你……”   陈宝想和武好古争论,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武好古的话听上去不像是潘楼街上勾当的人说的,倒像是官衙里的老爷在说话。   “这位大官人,小儿年幼无知,如有得罪,请多包涵。”   陈佑文被武好古一番虚张声势唬住了,连忙阻止儿子继续和其争论。   开封府是天子脚下,那些东华门唱名后尾巴翘到天上去的愣头青文官太多了。这帮人发起疯来官家都不怕,他陈佑文别说还没出职,就是得了官,也不过是个“伎术官”,见着进士出身的文官照样抬不起头。   现在这位帷帽遮面的爷那么横,可别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文官大老爷。若是被这种人寻了晦气,刘有方、刘瑷两个老公可保不住陈家……   “小儿无知,多有得罪,请大官人见谅。”陈佑文摸不清对方的底细,只得拱了拱手,拉着儿子陈宝去另一边找了张桌子坐下。但是两父子的目光,仍然死死盯着武好古。   又过了一会儿,门外再次响起了车马声音。苏大郎飞也似的迎了出去,接着武好古就听见了高俅的声音。   “可有雅座吗?”   “有,有。”   “一个雅座,再加一张桌子。”   “好,好,里边请,里面请……”   跟着苏大郎进门的是几个华服锦袍,带着帷帽的男子,其中一人瞧见了没戴帽子气呼呼坐着的陈佑文。   “咦,陈待诏今天可是君子坦荡荡啊。”   上来就拿陈佑文开涮的,肯定不是一般人。   陈佑文也不敢怠慢,忙起身施礼,“这位大官人说笑,在下今日是陪两位中贵人来此的。”   “中贵人?”   “是刘副都知和刘供奉。”陈佑文说,“他们就在楼上的雅座。”   “是他们啊,倒要去相见的。”几个华服锦袍人中的一个说着话就摘下了头上的帷帽。   武好古隔着薄纱看见那人上了些年纪,蓄着长髯,很有些气度。   “小底拜见王刺史。”陈佑文认得那人是王诜,马上躬身行礼。   “免了,免了。”王诜摆摆手,又对刚才就拿陈佑文开涮的人道,“寅哥儿,你也别遮着了,和我一块儿去见老刘、小刘吧。”   “好啊。”   被唤作“寅哥儿”的男子也拿下了帷帽,这个人武好古认得,就是那个辩出万寿宫内的《八十七神仙图》是临本的米芾米襄阳的儿子,人称小米的米友仁。寅哥儿是他的小名,只有亲近的长辈才叫的。   王诜和米芾都是北宋开国勋臣的后代,同属于开封的世代将门。米家老祖是彰武军节度使米信,是赵匡胤的心腹。王家将门的老祖是武宁军节度使王全斌,带兵攻灭后蜀的就是他。   所以王米两家算是世交,而王诜和米芾两人因为爱好相同,关系尤为密切。   王诜和米友仁一起摘了帷帽,在苏大郎带领下上了二楼,先入了两位刘老公的包厢,接着米友仁独自出来,又进了潘巧莲所在的包厢。   显然,米家将门的米友仁和潘家将门的潘巧莲也是熟识的……苏家茶坊虽然有两层,不过从里面看却是“楼中楼”的布局,从底层的大厅可以看到二层的雅座。   武好古把满是敌意的目光收了回来,却看见高俅和几个大约是王、米两家仆童的人,都把遮住头脸的帷帽取了下来,在陈家父子旁边占了个桌子。   客人还在陆续赶来,进来的时候照规矩戴着帷帽,有几个看见了没戴帽子的陈佑文,便主动上去招呼,聊了几句,便和王诜、米友仁一样,脱了帽子上楼去和两位刘老公说话了。   武好古认得其中的三人,分别是端王府知客吴元瑜、光州防御使赵令穰和其弟隰州团练使赵令松。   吴元瑜是个老者,而两位姓赵的都是中年人,是相貌堂堂的男儿,蓄着络腮大胡子,穿着红罗包腰肚袍,看着像是赳赳武夫。   不过武好古知道两人的底细,他们俩是赵匡胤的五世孙,也是世戏台上赫赫有名的“八闲王”赵德芳的后人。两人现在虽然都当着大宋的高级武官,但实际上做的事情和武好古一样,都是画家,还是能把画摆进故宫博物院的大画家……如今北宋东京开封的将军们,还真都挺值钱的!   而如今这些在后世都赫赫有名的大画家,都为了武好古的一幅《醉罗汉图》大清老早就聚到了苏家茶坊。   光是这一点,就足够让武好古得意了。   可是此时此刻,他被帷帽遮挡住的脸孔,却是铁青似黑!   因为来的那些大人物,全都被翰林院待诏直陈佑文请上了楼,去和刘有方、刘瑷两个老公相见了。   看来待会儿唱卖开始的时候,没有多少人会开口喊价了…… 第二十五章 唱卖(四)   天色,将明。   随着天气日益变暖,白昼的时间也在延长,寅时才过了一半,天色变开始方亮了。   苏家茶坊里面灯火通明,高高的房梁上,还挂着十几只灯笼,照得挑高的底层大厅一派光明。   大厅里面,除了中间一张桌子是留给卖家的现在还空着,其他的桌子上都坐了人。还有些来晚的,没有占到桌子,只好立在厅内。   苏家铺子之内,竟有了些人山人海的意思。   郭京、刘无忌和傅和尚三人组到了,当他们走进苏家铺子大门的时候,迎面就是一阵热风扑来。   郭京也是个见过世面的人,作为禁军骁骑,他可是在三衙管军和枢密院的大老爷跟前亮过相的,自然不会被铺子里人山人海的场面吓住。一开口,还是纯粹的关西口音:“嚯,这铺子里怎恁般热啊?”   “好像还有一张桌子空着,是给我们留的吗?”刘无忌稍稍有点紧张,不过语气听着还是挺镇定的。   “可把两位大官人给盼来了。”   刘无忌的话音刚落,苏家铺子的苏大郎就快步上前,躬身行李。   因为傅和尚还是仆童打扮,所以被苏大郎无视了,在他眼里只有两位大官人。   “这边请。”苏大郎毕恭毕敬做了个肃客的手势。   “哈哈,洒家谢了。”郭京一拱手,拎着“吓人剑”就大步向前,一看就是粗鄙武夫。   刘无忌抱着个画卷,在后跟随,显得小心翼翼(其实是有点害怕),应该是怀抱重宝。   陈佑文、陈宝父子,这时候也到了那张空着的桌子旁边,看见郭京等三人走来,陈佑文便施了一礼。   “在下翰林图画院待诏直陈佑文,见过二位大官人。”   “机宜。”郭京装作不知,回头问刘无忌,“翰林图画院待甚底直的,是个几品官啊?有没有你官大啊?”   听到这话,陈佑文的眉毛就微微一挑,看着刘无忌的眼神,多了几分尊敬。   “待诏直不是官。”刘无忌摇着纸扇子说,“得熬到出职才是个官。”   “哦,那便和洒家一样了。”   两人一唱一和,自然还是在讲故事。   是在告诉众人,刘无忌这个机宜是个官!而且是文官(书写机宜文字、管勾机宜文字都是授予文官的差遣),很可能还在东华门前唱过名,你们是惹不起的!   而郭京的身份也不难猜到,他是个很快就要授官的无品武臣,该是进武校尉、进义校尉一级。这个级别的武官在西军一般都给能征善战的厮杀汉在做,你们是打不过的!   “待诏,你有甚事寻洒家啊?”   郭京冲陈佑文拱拱手,大马金刀就往椅子上一坐,随后才是刘无忌坐下。   好跋扈啊!   众人看得直摇头,一个无品杂流的武官,居然不把管勾机宜文字(因为知道刘无忌是官,所以大家都认为他是管勾,而不是书写)的文官放在眼里。   不用说,这货一定是个只知道砍人的粗野武夫……   “在下想看一眼《醉罗汉图》的原本。”   “机宜,能给他看吗?”郭京问刘无忌。   “能啊,翰林图画院待诏直可是书画大家。”刘无忌说着话,便双手奉上了手中的画卷。   陈佑文接过画卷,轻轻展开,果然是《醉罗汉图》的绢本,绢色泛黄,显得古扑陈旧,但是保持得很好,没有发霉和虫蛀的极限——考虑到此画出自气候干燥寒冷的西北,倒也是正常的。   画上的墨色有点褪了,不过仍然非常清晰,一笔一画,都透着大家风范。   罗汉的上半身没有穿衣服,肌肉、皮肤、五官、手掌都栩栩如生,身体各部的比例和结构也非常自然,看着就非常真实。罗汉的僧袍上半部扯了去,卷在腰间,因此腰部以下是有衣带的,典型的吴带当风,很有一些吴道子的味道。   不过能画出罗汉下半身的“吴带当风”的画师,在眼下开封府就有好多,画卷做旧对大行家而言也不难。   所以这画真正值钱的,还是罗汉的上半段身体部分。   能把人的身体画得那么好,那么真的画师,陈佑文是想不出有谁的,就是吴道子也做不到!   “画上没有跋,没有款,没有印,怎知道是画圣真迹?”陈佑文问。   刘无忌笑道:“不瞒待诏,这画是不是吴道子的,没有人能说清楚。不过能把罗汉画到这种地步,可称画圣吗?”   “倒也是。”陈佑文点了点头,说道,“这画从品相看,的确是古画,多半唐朝的东西,保存良好。不过不能确定是吴道子的真迹,而且无款、无跋、无印,在收藏价值上是要打折扣的。”   陈佑文不愧是“老书画”了,一番评论,不仅公正严谨,而且还不着痕迹地把《醉罗汉图》的两大卖点之一——吴道子真迹给拿掉了!   还点出了此画另一大缺陷:无款、无跋、无印!   中国的书画收藏,讲究传承有序,也就是要有作者的落款,作者和收藏者的题跋、押印。但是这本《醉罗汉图》绢本上是什么都没有。   “陈待诏,让老夫也来掌一眼吧。”   陈佑文刚刚说完,李唐已经到了他身旁。李唐是代表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来掌眼的。   今天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是负责为书画交易融资的,自然要看看东西好不好了。   陈佑文没有把画给李唐,而是问刘无忌,“机宜,可以吗?”   “可以。”   李唐从陈佑文手中接过画卷,也仔细观看了起来。   “这应该是个粉本,如果老夫没有猜错,应该是敦煌石窟壁画的粉本。”   李唐继续发表评论道:“衣服的画风的确是吴道子的,但是罗汉的身体不是吴道子的……吴道子画得没那么好,这罗汉画得太好了。”   说完后,他就把画卷双手奉还给了陈佑文。   “还有人要看吗?”刘无忌又喊了一声。   “让老夫和小米也看看吧。”   王诜和米友仁双双出现在了楼梯口,王老驸马又道:“高俅,去把画拿上来。”   “喏。”高俅唱了个喏,便起身走到了刘无忌跟前,拱手道:“大官人,可否让驸马王刺史看看画?”   “驸马要看,自然可以。”刘无忌对一边的郭京道,“三哥,你陪这位高大官人走一遭。”   “好勒。”郭京应了一声,提着“吓人剑”就和高俅一起上了楼。   王诜和米友仁一先一后看了画,都只是点点头,没有说话,就转身上楼,没有回自己的包间,而是进了刘有方和刘瑷所在的雅间。   很显然,他们和刘氏两父子的关系是很不错的!   “既然都看完了,那就开始唱卖吧。”   从高俅手中接过画卷,刘无忌便蹬着椅子站上了桌子,把画卷高举过头。   “此画,唱价两万缗,可有人要吗?”   两万缗不是小钱,不过对于“吴道子真迹”而言却是很便宜的。在唐朝后期的时候,吴道子的画就值这个价!   而北宋末年的经济不知比唐朝后期好多少倍……北宋末年什么的,也只有武好古知道,在别人看来,如今大宋内无藩镇外无强敌(西夏早就不强了,辽国也和宋朝和好多年),真正是太平安乐之世啊!   这古董字画能不贵吗?   不过唱卖就是这规矩,开价不能一步到位,这样才能引人竞买。   “这画,入内内侍省的刘副都知要了,还望各位行个方便!” 第二十六章 唱卖(五)   行个方便的意思就是别和我争!   而且陈佑文一上来就亮明了入内内侍省副都知的牌子,给人一种替宫里“和买”的感觉。   与此同时,刘有方也和王诜、米友仁、吴元瑜、赵令穰、赵令松还有另外几个书画大玩家都一一打了招呼。这些人也给刘大貂珰面子——倒不怕他这个没卵子的,而是他们和刘有方都是书画文玩行的同好,都是朋友,自然要给面子了。   所以,今天几个大玩家都不会出手,陈佑文只要镇住那些“好事家”,就能用比较低的价钱拿下武好古做的画了。   不过,武好古今天是无人如何都不能让他如愿的。   “两万一千缗。”   听到武好古的唱价,陈佑文的脸色有些难看了。   “两万两千……”   “两万五千!”不等陈佑文的话音落下,武好古马上就唱了价,而且一口就加价三千,显得极为坚决。   陈佑文看了看端坐不动的武好古,一拱手道:“这位大官人,在下的犬子方才多有得罪,还望海涵见谅。若是能留个名号,在下今晚潘楼摆酒赔罪,不知可否?”   武好古的回答只有两个字:“聒噪!”   “你……”   “要不要啊?”武好古又怼了一句,“不要的话,画就是我的了。”   “要!”陈佑文咬咬牙,“两万六千!”   喊价的时候,他冲着身边的儿子陈宝打个眼色,陈宝是个机灵孩子,自然明白爹爹的意思,马上就一溜烟跑上楼去报告了。   “两万七千。”   这个时候武好古又开始唱价了。   他其实不怕“自买自卖”的,只有能把《醉罗汉图》炒高,他也能拿着画当个大人情送给王诜王老驸马的……反正现在“高俅哥哥”的路子也有了。只要能搭上王诜的线,宋徽宗的路子还会远吗?   “两万八千缗!”   陈佑文跟进唱价。   他不知道同他竞价的人是武好古,更不会知道他现在要得到的画是武好古画的。不过他对自己的实力还是很有信心的……陈家有钱啊!   陈家和武家一样,都是书画世家,同时也是书画行的巨头。虽然陈佑文在潘楼街上没有铺子,但是却在十几家书局、画斋里面拿着暗股,家中所藏也极为丰厚,而且在临近潘楼街的榆林街上还有店铺,实力远远超过武诚之。   这一次买《醉罗汉图》的钱当然也是他给出的……刘有方也不会白拿他的好处,事后少不得赏他一个出职为官!   而只要有了官,陈佑文在潘楼街市上的地位立马就能再上个台阶。虽然不是说一不二,但是要把买画的几万缗搂回来真是小菜一碟。   所以这幅《醉罗汉图》对陈佑文而言,也是势在必得的!   “三万缗!”   而武好古现在并不介意把画炒高后自己吃进。   因为在北宋这个经济文化空前发展,商业无限繁荣的时代,以武好古的本事,要发展是不难的。   难就难在安全地发展起来!   只要能把“价值几万缗”,而且是独一无二的稀世名画送出去,武家总能有一张保护伞的。   “三万一千……”   “三万两千!”   “三万三千!”   “三万四千……”   唱卖还在继续,双方似乎都认定了要拿下《醉罗汉图》,谁也不肯退让,只是一轮轮加价,很快就把这幅武好古在大相国寺里面做出来的画炒到了四万六千缗的天价上!   而随着唱价声一轮一轮响起,苏家铺子里的人们都摒住呼吸,瞪大了眼珠子看着这场在鬼市子来说绝对是破天荒的唱卖,最后能唱出何等的高价来?   在苏家铺子二楼的一间雅座之内,满头华发的大貂珰刘有方也有些皱眉头了。   虽然买《醉罗汉图》不必他自掏腰包,陈佑文自会孝敬的。   但是今天他既然出面打招呼,就是不想让陈佑文掏太多。毕竟拿别人的孝敬也是要给回报的,拿人家越多,给得回报也就越多。   这就是官场的规矩!   如果陈佑文花个两三万把《醉罗汉图》拿下,一个出职为官也就能应付过去了。   可画真要唱到十万八万的,对他这个入内内侍省副都知而言也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想到这里,刘有方轻轻放下了手中的茶碗,笑盈盈对身边的几个书画大家拱拱手:“咱家失陪则个。”   接着便在养子刘瑷和陈宝的搀扶下,缓缓踱出了雅间,在通往底层大厅的楼梯口站定了。   而此时,大厅中的唱卖还在继续,武好古刚刚喊出了“四万八千缗”的高价,正得意洋洋地看着满头大汗的陈佑文。   陈佑文当然拿得出这四万八千缗,但是武好古一路唱价下来,都不带丝毫犹豫的,显然是底气十足……看来他多半不是东华门前唱名的好男儿,而是某个朝廷高官的衙内了!   他要是不跟着唱价,把画拱手让出,那是得罪自己的顶头上司刘有方和刘瑷,若是硬着头皮竞买,说不定就要得罪哪个朝廷重臣了。   别看今天聚在苏家铺子的亲贵和中贵人都同陈佑文挺不错的,可这些人在朝廷重臣面前根本连屁都不敢放一个的。   不过对陈佑文而言,不管是刘有方、刘瑷,还是某个不知名的重臣,都是他开罪不起的。   这可真是叫人为难啊!   “五万缗!”   就在陈佑文左右为难的时候,突然有个听上去有点尖细的嗓音轻轻报了个价。   陈佑文忙回头看去,原来是站在楼梯口的刘有方唱了价。   “这位大官人,咱家是入内内侍省副都知刘有方。”刘有方冲着远处的武好古拱了拱手,温言道,“今日咱家只带了五万缗,若是大官人不愿相让,那咱家就只能认输了。不知大官人愿意成全咱家这个爱画之人则个吗?”   刘有方的话虽说得客气,但其实却是将了武好古一军。   因为刘有方不仅放低了姿态,而且还自报了家门。如果武好古真的是能和他肩并肩的人物,或者更压他一头,自然也没必要再隐瞒身份了,要不然就让人看轻了。   毕竟刘有方就是个文艺范的中贵人,在开封府的权贵中根本排不上号,哪怕武好古是刚刚高中不久,还在做八品九品芝麻官的文臣,也不必惧他。   可武好古若是继续藏头盖脸,那么就说明他没有什么大背景了!   “好,好一个刘大貂珰!”武好古站起身,拍了拍巴掌,却没有取下遮着脸面的帷帽。他冲着刘有方拱拱手,“今日不方便相见,来日定去府上拜访……在下,告辞了。”   说完武好古就快步往外走去。   “你这鸟厮到底是谁?”跟在刘有方身边的陈宝突然大喊起来,“总是藏头盖脸不敢见人,能算得好汉子吗?”   陈宝的话说得难听,几乎是指着鼻子在骂了。其实这也是在试探武好古,若他真有底气,又何惧露出真颜?   如果他没甚底气,那么门外可有刘有方家的仆童,只要刘大貂珰一句话,就能把武好古拦住。   武好古却加快脚步往外走,眼看就要出门了,陈佑文、陈宝、刘瑷几个人脸上都冒出了怒火,全看向刘大貂珰刘有方,似乎就在等他一声令下便要拿人了。   刘有方刘大貂珰却皱着眉头,这里毕竟是开封府,天子脚下,也不大好太蛮横……   “直贼娘的,你说谁不是好汉子!”   刘大貂珰还在犹豫,那边却“恼”了一个郭三郎,不过他也没掀开帷帽,而是锵的一声把“吓人剑”从剑鞘里面抽出来了。   “你给爷爷下来,来来来,来和爷爷大战上三百回合,看看谁是好汉子!”   他这么一闹,苏家铺子里看热闹的人们都不由自主吸了口凉气。那手持利剑的厮杀汉子可是西军骁将,和那些骑个马都要跌下来的开封将门完全不是一个品种!   别看今天聚在苏家铺子里面有一堆高品武官,可真要他们去和这个恼了的西军军汉打一架,恐怕都得吓尿了裤子。   平素在潘楼街上横行,瞧见郭京连正眼都不会给一个陈宝,这会儿更是腿肚子打颤,话也说不出来了。   一个西军的厮杀汉要和他大战三百回合……不,应该是要杀他才是,他不过是个只能用毛笔的文弱画师,和个西军杀将打个屁啊!   半个回合就得躺下了!   “误会,误会……”还是苏家铺子的苏大郎胆子大些,满脸堆笑就迎着“吓人剑”去了,“这位大官人,您误会那位小哥了,他,他不是说您……”   “不是说洒家是说谁?莫不是说我家观察?”郭京现在要掩护武好古走远,继续挥舞“吓人剑”对陈家父子大叫,“便是老章相公对我家观察也是客客气气的,你们是甚底东西?也敢对我家观察不敬?”   老章相公便是权相章惇的哥哥,主持西北军务的章楶。郭京这番话,便是表明他背后的观察乃是章楶的爱将,如今西北大战将起,老章相公的爱将是刘有方这个老公能惹得的?   这下没谁敢再出头说话了,刘有方、刘瑷这两个老公也有点发懵,早就忘记武好古已经开溜这档子事儿了。   “三哥,把剑收起来。”刘无忌看到火候差不多,便开口相劝,“这里可有不少贵人呢,若是惊吓到了,便是将主也保不了你,而且我们今日还有大事要做。”   “也罢。”郭京将手中泛着寒光的利剑归了鞘,然后一直刘有方,“这位大官,方才可是你唱价五万缗的?”   “正是咱家。”刘有方连忙应道。   “那便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吧。”   “好好好,便随咱家来吧。”   到了这个时候,刘有方心里其实有点数目,知道武好古是个抬价的托了。可是他也不敢再造次了,万一惹恼了那个厮杀汉,说不定就给捅个透心凉了。   而且,这个莽汉背后还有个观察,观察背后又是老章相公!   现在西北大战将起,正是两位章相公倚重西军武人的时候…… 第二十七章 洗洗才能用?   这是一个乌樟木雕制而成的木箱,静静地摆放在了桌面上。   温润的黄色,在油灯下更显柔和,一点也不显眼。箱子表面也没有什么雕花,而是保持着天然的木纹,还能看见几个木结疤。   这只箱子的外形,真是普通到了不能再普通的地步,但是这只箱子里面装着的东西,却是一点要不普通。   郭京、刘无忌和傅和尚,此刻都拢着手站在箱子旁边,三人脸上的笑容,自是掩饰都掩饰不了啦。   郭京笑道:“大郎,何不打开来看?”   武好古凝视着这个樟木箱子,片刻后迈步上前,打开锁扣,把箱子掀开。   里面堆满了用红丝带捆成一叠一叠的盐茶交引!   大宋货币以铜本制为主,白银亦可流通。但是铜和银对于动辄数千上万缗交易金额的开封府书画行而言,都太重太麻烦了。所以开封府书画行的大额交易,多半是用盐茶交引,通常都是十缗面值的交引按照七八缗折算成铜钱进行支付的。   “一共六千六百六十六张,全都是十缗面值的,已经点验过了。大郎,这下发财了!发大财了!”   饶是见过大世面的郭京郭三郎,现在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六千六百六十六十缗交引,折合成铜钱正好是五万缗。按照书画行里面通行的分赃比例,其中的三千三百三十三张交引归武好古所有,余下的由郭京、刘无忌和傅和尚均分,每人可得一千一百一十一张,相当于八千三四百缗。   这笔巨款,足够让郭京、刘无忌、傅和尚三人一夜脱贫,在寸土寸金的北宋东京开封府城外买上一座大大的田庄,从此过上地主阶级的腐朽生活了。   若是在开封府外城内,八千三四百缗也足够买上一所很不错的宅子了——开封府的房价和后世的北上广深一样,都是贵到天上去的。置一所普普通通的住宅就得花上八千九千的,稍微好一点就得上万缗了。   而开封府城内普通劳动人民的工价(工资收入),通常就在每月两到五缗之间。往多了算,一年不过六十缗,得不吃不喝一百五十年才能买得起一处房产!   所以对郭京、刘无忌和傅和尚而言,原本在东京开封府买房就是个不切实际的梦想。   可是现在,仅仅是一次书画赝品买卖,便让他们三人一步登天,成了有实力在开封府买房的一族了。   而且还可以做到有房无贷!   武好古看了眼前三个脸上快要乐开花的兄弟,也笑了起来:“的确是发财了,不过我们暂时还不能花用这些交引。今天在苏家铺子里面,姓刘的大貂珰和陈佑文恐怕已经生了疑心,若回去再想想就能知道事情蹊跷了。所以他们一定会四下查找我们……如果我们马上把这些交引花出去,那可就逃不过他们的眼线耳目了。”   这便是用交引进行结算的不便之处了,交引在开封府内相当于一种用盐和茶作为担保的大额票据,是“银行”间结算和大额买卖的支付工具。   而且,每一单使用交引的大额交易,通常都会有界身巷“金银绢帛交引铺”参与并提供“做市”服务——交引和铜钱的汇兑价格都是由界身巷控制的,一般是由界身巷的行首们(行业之首的意思)商量出一个统一的买入和卖出价,通常卖出价会比买入价贵个百分之五左右,这便是界身巷的重要利润来源了。   而界身巷和潘楼街之间的关系又实在太过密切,如果刘有方、陈佑文存心要打听,恐怕武好古等人一旦大量动用手里的交引,就会被他们发现了。   到时候可就有天大的祸事了!   所以武好古等人这次得到的六千六百六十六张交引和之前卖摹本得到的一千多张交引,现在都有个安全变现的难题。   “这可如何是好?”   “他们要一直盯着,这交引甚底时候才能花出去?”   郭京和刘无忌都有些着急了,郭京是凡人,刘无忌是个假道士,都想着攒钱买房娶婆娘过日子呢。   傅和尚倒是不急,只是笑盈盈不说话。   “有办法的。”武好古一笑,“只需把这些交引‘洗一洗’,就能变成铜钱和银铤了。”   交引扎眼,而且还是有期限的,过期就只能折价换成新一届的交引,因此不能长期拿在手里。而铜钱和银铤就不同了,它们到处都能流通,根本无法追查。   “洗?”   “怎么个洗法?”   郭京和刘无忌都没有洗钱的概念,因而有此一问。   武好古笑了笑说:“莫着急,大郎我有的是办法把交引变成黄铜白银的。不过今日,我等还是收好了交引,再去烧猪院一醉方休!”   “好!一醉方休!”   “便去烧猪院!”   “一起吃酒去。”   武大郎这回显出了大本事,让跟随的兄弟都发了横财,大家自然以他为首,他要去喝酒,郭京、刘无忌和傅和尚三人便都随着一起去了。   ……   金水河畔,刘有方宅邸。   美轮美奂的物化阁上,看上去闷闷不乐的刘有方正坐在一张玫瑰椅上,手里拿着《醉罗汉图》的“原本”在细细观看,越看眉头却是拧得越紧了,看到后来还轻轻摇了摇头。   “阿爹,这幅画……”   刘瑷站在养父身后,也在看画,却没瞧出不妥。   “这画……和先前看见的摹本,几乎一模一样啊。”   刘有方淡淡地说着,语气中带着几分疑虑。   刘瑷道:“摹本和原本自然是一样的……若是出自高手,完全可以乱真。”   “是啊。”刘有方点点头,“完全可以乱真……都真到了为父都分不清原本、摹本的地步了。”   实际上,刘有方手中的画也是个摹本!   真正的原本是画在一张熟宣上的,现在还藏在武好古在大相国寺租住的僧房里面呢。   因为所有的摹本、原本都出自一人之手,自然也就难分仲伯了。   刘有方又摇摇头,“摹得太好了,儿啊,你自己也临摹过,觉得这幅画容易临摹吗?”   “不易。”刘瑷摇摇头,“很难临,这画上的罗汉上半身孩儿临不了。摹倒是能摹出来,不过……”   “不过摹得不好?”刘有方问。   “爹爹说的对,孩儿还摹不好,需多试几次。”刘瑷看着养父,“爹爹,您怀疑……”   “不怀疑,我不怀疑。”刘有方轻轻卷起了《醉罗汉图》原本的画卷,“五万缗买下的东西,还怀疑个甚?寻个机会,便把图送去端王那边吧。”   “那界身巷要不要盯着?”   刘有方哼了一声:“自是要盯着……老夫倒要看看,这幅《醉罗汉图》到底是哪个惹不起的西军观察?”   他原来没有怎么怀疑《醉罗汉图》的真伪,也不想深究下去。但是却知道今天的唱卖是有人在设局……那个和陈佑文叫价的人,多半是个托!   在开封府东十字街的鬼市子耍弄刘有方这样的人物,实在是有点活生生打脸了。   刘有方脾气再好,也很难咽下气去。   “好的,孩儿这就让人去盯严一些。”   “还有《八十七神仙图》也得尽快弄到手里。”刘有方看了一眼养子,“端王殿下多半知道万寿观的那幅是临本了,以他的性子,准保想得到真迹……此事若是成了,你这辈子就不愁了,知道吗?”   刘瑷一怔,“孩儿这辈子,难道官家他……”   刘有方压低了声音:“官家命中无子了!” 第二十八章 小米   又是一连三天的靡靡细雨,打湿了开封府。   金水河畔的数行杨柳,在雨中摇曳。汴河、蔡河、五丈河上架着的座座飞桥,全都在雨中隐隐现现。延福宫东南潘楼街上的画斋、鹰店、香药铺子前都清清冷冷,少有过客旅人。   几辆驴车从雨中驶来,宽大坚固的木轮压过积水的街面,溅起水花,哗啦啦地滚动向前,沿着潘楼街向东,走了一段之后便拐上了界身巷,然后在一处高大气派的门脸外停了下来。   知客的小厮打着纸伞从门里面冲了出来,到了打头一辆驴车边上,问了一句,然后用宏亮的嗓门吼道:“小米官人里面请。”   小厮的喊声传到了店铺三楼,一间做书房布置的屋子里面。   “师父,你说大武哥哥近来在忙些什么?”   坐在一张圈椅中,看着窗外的密密的雨丝不住落下来,潘巧莲低声问道。   这座楼高三层,正脸宽达八丈有余的店面属于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潘孝庵潘大官人今天又被唤去军营当值,不在铺子里面,潘巧莲便来这里替哥哥坐镇。   不过她来铺子里坐着的真正原因,却是要候她那个两小无猜的大武哥哥,也就是武好古。   她早知武好古家里遇上了过不去的坎,急需要现钱周转,典押店铺藏品是唯一的法子。   而她能做的主,就是让武家的店铺、藏品多典些缗钱……   可是眼看时间一天天过去,武大郎却不曾上门。   这下潘巧莲也有些着急了,日前还让教自己书画的师父李唐去打听消息。   结果却得知武大郎搬去了城南戴楼书院,据说要工习儒业了。   难不成这大武哥哥准备悬梁苦读,考个进士出身?   巧莲心想:若他真有这本事,两年后怎么都要将他从那金榜之下给捉了来……   可是武家眼前的祸事,却是不可能拖到科举大比的那一天的。   在潘巧莲所在的书房里面,此时还坐着个文士打扮,耳鬓插着支铃兰花的男子,便是潘大官人的好友,替潘家质库掌眼的画师李唐,他同时也是教潘孝庵、潘巧莲兄妹绘画的老师。   听见潘巧莲的提问,李唐只是笑笑,没有回答,而是岔开话题道:“小米来了。”   小米就是米友仁,他和他爹米芾都善于书画,因而被并称为“大小米”。   “小米?”潘巧莲蹙了下秀眉,伸出纤指点了下书桌上的一幅画,“师父,赶紧把这幅武宗元的《仙女图》收起来,莫让小米看见。”   米友仁和他老子一样,都是书画大家,而且都善于临摹造假。常常向人借回名画描摹,再把真本留下,将摹本还给别人。虽然在文士圈子中,这种做法不仅不是骗,还能显出才华。   但是潘巧莲却有点看不上米友仁的这种“杀熟”的做派,不过米友仁却是潘大官人的朋友,仿佛还对潘巧莲有点意思。   李唐听到潘巧莲的话,只是笑着摇头:“十八姐,这《仙女图》又不真,岂能入得了小米的法眼,想来也就只有你喜欢了。”   这幅《仙女图》是武好古年少时摹得,被潘巧莲瞧见后索了来,便成了她的喜爱之物,时时把玩欣赏,还亲自动笔摹过几幅。   潘巧莲红着俏脸儿瞪了李唐一眼,“便是大武哥哥摹的又如何?大武哥哥的画技出众,早晚能超过他家老公公的。”   李唐连连摇头,武家大郎的画只能用“不错”来说,却远远称不上一个“好”。在潘楼街市集上,武好古摹的名家字画大概能值个几十缗,如是落“武好古”的款,大约也只有潘巧莲会买了……   倒是现在求见的米友仁有成为名家的潜力,不仅临摹的名家书画足以乱真,而且自家的山水画也极为出色,和父亲米芾一起被称为米家山水。   “十八姐可在么?在下米友仁求见。”   李唐刚刚把武好古的摹的《仙女图》收好,书房外面就传来了米友仁的声音。   如今的北宋,理学尚未兴起,风气还是非常开放的,并没有什么大家闺秀不能见人的道理,况且潘巧莲现在算是半个寡妇。连婚嫁之事,都可以自己做主,何况见人呢?   “有请。”潘巧莲不冷不热地说。   然后就看见米友仁用一把纸扇撩开门帘,迈步走了进来。   “十八姐,晞古兄。”米友仁朝着屋内的两人拱拱手,待潘巧莲和李唐见过礼后,他就大模大样寻了把玫瑰椅坐了下来。   米友仁瞧了一眼潘巧莲那张冰霜一般的俏丽脸孔,心里就是一阵喜欢,不过他今天不是为这位美人而来的。   “晞古兄。”他问,“你可是有个在潘楼街上勾当的画师名叫武好古的?”   “知道。”潘巧莲没好气的接过问题,“他现在做不得画师了。”   “做不得画师?”米友仁一愣,“是何缘由?”   潘巧莲说:“须得问令尊了。”   “啊?”米友仁顿感莫名其妙,“家父半月前就去涟水军任上了,叫我如何去问?”   涟水军相当于县,隶属楚州,军使就相当于县令。米芾虽然是将门出身(他是宋初勋臣米信之后,世代为将,是北宋将门培养出来的杰出大艺术家之一),但是却因为母亲当过宋神宗的乳娘,而恩赐了一个文资官身。不过由于米芾不是进士出身,因而做了三十年文官也只升到了军使。   “那就是在令尊去涟水军前的事了。”潘巧莲说,“有传言说令尊在和刘副都知同游万寿观看《八十七神仙图》时鉴出其为赝品,还推测是武宗元在数十年前用摹本替下了真本……”   潘巧莲是从李唐那里得知此事的,而李唐则是日前去开封府大牢探望武诚之这个老朋友时得知的。   而米友仁却被蒙在鼓里,不知道状况。   潘巧莲美目一转,扫了米友仁一眼,“这武宗元也不好,只顾自己所好,却累了子孙后代。”   “《八十七神仙图》在武家后人手中?”米友仁顿时两眼放光,来了兴趣。   他也是个酷爱字画之人,据说他想换取一幅王羲之的真笔字帖被主人拒绝,竟要投水自尽。现在听闻吴道子的《八十七神仙图》真迹可能落在民间,自然想要据为己有。   潘巧莲轻声一哼,刚想说话,就听见一阵急促的楼梯响动,然后便是一个潘家金银铺管事在门外报告:“十八姐,武家大郎来了,就在楼下大堂,说是要押了自家的店面。”   听说武好古来了,潘巧莲吐了口气,可是随即又蹙起了秀眉,樱桃小嘴也撅了起来,显得很不开心:大武哥哥一定是在别处筹不到钱才来的。   若是押了店面,一定赎不回了,以后可怎么办呀?   坐在她对面的米友仁却没有注意到潘巧莲的表情变化,只是笑道:“正说他,他就到了,还真是巧啊。”   “你也要见奴的大武哥哥?”潘巧莲问。   “不瞒十八,我此来就是想打听他的消息。”   潘巧莲警惕地问:“也是为了《八十七神仙图》么?”   “非也非也。”米友仁摇着纸扇子道,“《八十七神仙图》这样的至宝,轮不到我个国子监生来染指,我是为了《桑家瓦子图》而来的。”   潘巧莲愣了愣,“桑……桑家瓦子图?是界画吗?谁画的?”   “武好古啊。”   “大武哥哥?”潘巧莲道,“你莫不是搞错了吧?武好古的白描画和黄家富贵在潘楼街上数一数二(潘巧莲的标准),可是他的界画却没见过。”   “十八姐你不知道,他的界画堪称当世第一!”米友仁苦笑道,“以我的画技,连临一幅《桑家瓦子图》都做不到啊。” 第二十九章 赌斗   武好古是来向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借钱的,虽然他手里面有三四千张交引,价值接近三万缗,足够支付给宫中和万家铺子的一共两万五千二百缗退款。   不过武好古还是多了个心眼,不敢一下子拿出这两万五千二百缗,而是依旧用潘楼街上的武家画斋的地契向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质押借款。然后把自己的老子武诚之从开封府大牢里赎出来,再设计把手里的价值几万缗“黑钱”洗成白的。   至于洗钱的办法当然难不倒武好古了……他前世虽然没能当上艺术家,但也算是圈中人,对艺术品市场里面的洗钱黑幕可不陌生。   到时候他只要在苏家铺子再搞几次公开唱卖,通过自买自卖,就能把钱洗干净了。   跟着一个潘家金银铺的管事,武好古熟门熟路就上了潘家金银铺的三楼,兴冲冲走向潘孝庵潘大官人的书房,刚一进门就听见了一个让他无比心动的悦耳的女声。   “大武哥哥,快进来吧。”   武好古抬头一看,只见娉娉婷婷一个少女,身着一袭翠衣,俏生生地立在张书桌前,手中握着面团扇,向他欢快地招手,笑靥如花,十分动人。   对于这段本不属于他的情感,武好古心中是非常矛盾的。所以换魂后的这些日子,他都在有意回避和潘巧莲的见面。   可是今天还是在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碰上了。   “大郎,快些来见见小米大官人吧。”正在武大郎有点尴尬的时候,一边的李唐却开了口。   李唐和武诚之关系很好,同武好古也非常熟悉,算是半个长辈。   而“小米”则是米友仁在开封府书画行的绰号,他爹米芾叫大米,他就是小米了。   武好古当然也认得这个小米大官人,毕竟他们父子是书画行的名人。不过米友仁却不认识武好古,其实他们是见过面,不过在出生名门的国子监生(宋朝官员之子八品以上可入国子监)米友仁眼里,书画铺子的伙计和掌柜都是可以无视的存在。   知道米友仁在,武好古自然要进去见面了,他家如今的祸事,归根结底是出在他老子米芾身上!   如果不是米芾多事,谁会知道万寿观的那幅《八十七神仙图》是假的?   而如今,解铃恐怕还需系铃人!武家要躲过眼前的劫数,总还得拿出一幅《八十七神仙图》才可……   “武好古见过米大官人。”武好古进了书房,先冲米友仁一拱手,然后才向潘巧莲和李唐招呼。“十八姐,李师父。”   “大武哥哥,快些坐吧。”潘巧莲伸出纤纤玉手,热情招呼武好古落座。   武好古在一张玫瑰椅上坐好,却没有提借钱的事儿,而是目不转睛看着米友仁。   米友仁微微一笑,也拱了下手,“叫甚底大官人啊,在下不过是一介国子监生,算不得官人,武兄便唤我的字号元晖吧。”   “元晖兄。”武好古道,“在下表字是崇道。”   “甚好。”米友仁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显得非常阳光,“那你我以后称兄道弟便是了。”   潘巧莲看着两人称兄道弟,有点不耐烦了,于是便插话问:“大武哥哥,小米说你画了幅《桑家瓦子图》很是了得,可有这事?”   武好古看了眼米友仁,笑着说:“是有一幅《桑家瓦子图》,送给了王驸马府的高俅哥哥。”   “对对对,就是那一幅。”米友仁感兴趣地问,“你怎画出来的?为甚我连临都临不好呢?”   “寅哥儿。”潘巧莲和米友仁也是打小一块儿玩大的,所以有时候会喊他的小名,“这世上也有你临不了的画?”   米友仁认真地点点头,“有两幅,一幅是《醉罗汉图》,一幅就是崇道的《桑家瓦子图》了。”   听了小米的话,武好古好不得意。这两幅画,可都是他的手笔。   “元晖兄说笑了,这两幅画有甚难临的?”武好古眼珠子转了转,开始用言语挑逗米友仁了。   “是啊。”潘巧莲笑吟吟看着米友仁道,“还是大武哥哥有本事,连《醉罗汉图》都临了出来,寅哥儿,这下你可遇到高人了。”   “不信,不信。”米友仁闻言却连连摇头,“这《醉罗汉图》上的人像可画得传神之极,一笔一画都是功力,若是能一模一样临出来,便是当世之画圣了。”   “临”是用来学习笔法的手段,若是能临到一模一样,便是掌握了《醉罗汉图》里面画人的笔法了。   这可是超越了画圣吴道子的笔法!若是掌握了,如何不是当世画圣?   “呵呵,老夫也不相信。”李唐摸着胡子也在摇头,“大郎,除非你能当着老夫的面临上一本。”   武好古点点头,刚想答应下来,旁边的潘巧莲却抢着说:“可是这里没有《醉罗汉图》的摹本啊。”   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里面当然有不少《醉罗汉图》的摹本,有一本是武好古摹的,还有的都是李唐的手笔。   不过潘巧莲知道武好古的画技并不怎么出色,怕他吹破了牛才这么说的。   “倒也是。”李唐苦苦一笑,知道潘家十八姐就是喜欢武好古这个破落户,也只能帮着圆瞎话了。   “没有也无妨。”武好古明白潘巧莲的心思,朝她感激地一笑,“没有原图就写真吧。”   他看了看米友仁,“元晖兄,不知米家写真的本事如何?不如我二人赌斗一局画技如何?”   “赌斗写真?是画人吗?”米友仁目光在屋子里面一扫,就落在了潘巧莲身上了,“十八,如何啊?”   中国古代,凡是临摹花果、草木、禽兽等实物的都叫写生;摹画人物肖像的则叫写真。   “写真?”潘巧莲看着武好古,有些担心地问,“大武哥哥,真的要和小米比写真吗?”   武好古写真的本事潘巧莲是知道一些的,几年前,他们俩还青梅竹马的时候,潘巧莲还常给武好古做“模特”呢。   不过武好古在写真这方面的本领也不算太出众,走得也是吴家样白描的路线。   “能。”武好古非常肯定点点头。   “那画谁好呢?”潘巧莲左右看看,书房里面只有武好古、米友仁、李唐和自己一共四人。   武好古和米友仁要绘画,能用来做画样的,就只有自己和李唐两人了。   不过武好古从没有画过李唐,只怕画不好啊……   “那便画奴吧。”潘巧莲娇羞地瞥了武好古一眼,“大武哥哥可要画好些。”   武好古暗暗吸了口气,他本来想画李唐的,没想到潘巧莲竟然自告奋勇。不过还别说,这丫头的身段姿色具是一流,能画她倒也不错,可惜不是人体……   “好的,便画十八姐。”米友仁抚掌笑道,“崇道兄,可要赌斗些什么?又如何分胜负呢?”   国人好赌斗的性子也是一脉相承的,宋人更是极爱赌博,甚至出现了一种名为关扑的亦商亦赌的赌博方式。   所谓关扑,即商人的所有商品既可以卖,亦可以扑。关扑双方约定好价格,用头钱(即铜钱)在瓦罐内或地下掷,根据头钱字幕的多少来判定输赢。赢可折钱取走所扑物品,输则付钱。   而以技艺为赌博手段的玩法,在宋朝同样非常流行。其中玩得最多的就是蹴鞠和相扑了。但凡蹴鞠,不论是私下进行,而是公开表演,都有大大小小的赌注押着。开封城内大大小小的相扑台更是直接连着赌档。   不过赌斗画技书法却不多见,毕竟书画好坏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不大能说清楚的。   武好古看着米友仁,一字一句地说:“我押上《桑家瓦子图》的笔法,赌元晖兄家中的《八十七神仙图》摹本!至于如何分胜负,便由元晖兄寻几个大行家来论一论吧。” 第三十章 美人恩   《八十七神仙图》的真迹,武好古是寻不来的,因为他根本不知道东西在哪儿,被老祖宗弄没有了都不一定,所以只能搞个假的去忽悠人。   可是武好古手里没有《八十七神仙图》的精品摹本,这叫他如何生造出一卷吴道子的大作去蒙人?   像《醉罗汉图》那样的做法是不成的,《醉罗汉图》是仿古做伪,实际上是一种创作。而《八十七神仙图》只能临摹,因为这幅图的摹本(武宗元版)还在万寿观里面藏着呢,见过的人可有不少,武好古画个不一样的怎么蒙人?   可武好古偏偏没有资格去看画。   连看都看不着,这让武好古怎么做画啊?   好在他知道全天下还有一个地方一定有《八十七神仙图》的摹本,那就是米芾米襄阳家里了。   因为但凡有好画到了米家,那肯定是摹了又摹,临了又临的。   米友仁当然知道武好古在打甚主意,不过他也没点破,只是点点头说:“若真是家父看出了万寿观里的《八十七神仙图》不真,那我家该有摹本的,不过我真没见过……怕是被家父带去了涟水军。”   潘巧莲也明白武好古的想法,便吐了口气,嘲讽道:“寅哥儿怕胜不了直说便是,何必寻这等借口?若是东西在你爹爹那里,你偷也能偷来的。”   “十八,你怎说话呢?”米友仁笑道,“儿子拿老子的东西怎能算偷?而且,只要我一封信过去,家父自会托人捎来的,只需费些时日。”   米友仁可是人见人爱的好孩子,在国子监学生里面算得上品学兼优,除了喜欢临摹名家书画蒙人之外就没甚毛病了。在历史上还官运亨通,做到了兵部侍郎、敷文阁直学士,比他爹厉害多了。   所以他一封书信,的确可以从米芾那里要到《八十七神仙图》的摹本。而米芾的摹本,就等于是真迹了!   武好古暗暗舒了口气,笑道:“不需恁般麻烦,在下不日便要出京南下一趟,到时拿了书信自去一趟涟水军便是。”   他的确有出京一游的打算,主要是为“洗钱”,他和几个兄弟手中的几千张交引(主要是茶引)很难在开封府变现,但是却可以拿去设有榷货务(这是个专卖衙门的名称)的海州(距离涟水不远)换成茶叶,再运回开封府贩卖。当然也可以直接在海州的市面上出售,眼下的海州可是个大埠,几万缗价值的交引还是很容易出手的。   等到交引出手,再做几幅古画以武家画斋的名义在苏家铺子唱卖给自家的托子,便能将那几万缗“黑钱”洗白了。   “大武哥哥要南下去?”潘巧莲先一怔,随即又想到了武家如今的处境,“南下去也好,只是得小心一些。”   虽然出京有出京的风险……开封府之外的地方可没那么守规矩!   可是留在开封府却不是个办法,武家那点家业,早晚会被折腾干净的。   不过,潘巧莲旋即想到今后怕是难以和大武哥哥相见,便蹙起眉头,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武好古见她不乐,心里也顿时难受起来。他和潘巧莲之间虽然没有私定过终身,更没有反抗封建包办婚姻的想法,但的确都在心里装着对方。   说起来也是一对苦命的鸳鸯……   “那我若赢了,你的笔法如何传授?”米友仁这时插话问道。   他对自己的画技极有信心,虽然承认在界画楼台这一科上不如武好古,但是在吴家样的人物画像上可自信不会输给武好古。   该怎么传授呢?   武好古一时也有点犯难,绘画透视学的课本也背不出啊,而且就算背默下来,也都是后世的语句用词,米友仁能看懂?   “那寅哥儿想怎么学?”潘巧莲美目一转,笑道,“要不然便跟着大武哥哥,让他手把手教吧。”   她其实还是在替武好古打算,米友仁是国子监生,出生开封勋贵将门,父亲还是涟水军使,祖母更是奶过大宋神宗皇帝。他要整天跟着武好古,别的贪图《八十七神仙图》的人也不好下狠手。   另外,说不定还会让人误以为武家已经把《八十七神仙图》的真迹献给米芾了。   “还真是个好姑娘啊……”   武好古如何不知道潘巧莲的那点心思,便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谁料一眼望出去,只觉得潘巧莲美艳无双,这世间便没有比她更出色的美人儿了,一时便看得呆了。   “行啊,就这样吧……崇道,崇道兄,如何啊?”   “啊。”武好古这才反应过来,将目光从潘巧莲身上挪开,“便如此了……不过再下今日来的匆忙,没有带画架、笔墨和颜料,不如另选个日子如何?”   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里面当然有笔墨纸砚和各色颜料,不过却不是武好古用顺手的东西,而且也没有画架子。   “颜料?”李唐却是一愣,“还要设色吗?”   设色就是涂色、着色的意思。而武好古家传的“吴家样”是白描,也就是不设色的黑半图。   “对,设色,绢本!”武好古肯定地说。   绢本比纸本容易保持,所以传个几百上千年的老画多是绢本的。武好古觉得自己的《潘巧莲写真集》一定是神作,日后怎么也得放进故宫博物院吧?   “好好好,设色绢本写真图,太好了!”米友仁抚掌笑道,“便约个时间、地点吧。十八姐,你来说。”   潘巧莲想了想,道:“那就四月初一,潘家园见面吧。”   潘家园是潘巧莲的老祖宗潘美的赐第,正式名称叫保忠坊赐第,位于开封府内城西北角,金水河畔。   不过这所老宅年久失修,早就没有潘家人常住了,变成了开封将门世家子弟聚会游玩的去处。   “一言为定。”米友仁瞧了眼武大郎,拱拱手道,“崇道兄,小弟在国子监还有些俗务,先走一步了。”   ……   “大武哥哥,这《八十七神仙图》上人物众多,都画得非常传神。便是米襄阳所摹,也难保不被识破……”   米友仁一走,李唐和潘巧莲就变得忧心忡忡了。   他们的担心不是没道理的,《八十七神仙图》可不是《醉罗汉图》可比的。《醉罗汉图》上的罗汉虽然真,但终究只有一个人物,而《八十七神仙图》上画了八十七个神仙,个个都姿态优美,表情生动,而且给人一种神仙列队而下的意趣和动感。   这幅画的真迹如果拿出来唱卖,可不是几万缗能拿下的,起码乘个十!   如果武好古造个假的蒙人,然后又被识破了,那可就真的要大祸临头了——因为,没有原本,何来摹本?   若是武好古拿出了摹本,再说自己没有原本,还有人相信吗?   “识破了也有办法应付!”武好古淡淡一笑,取出了一份折叠起来的地契,摊开在潘巧莲面前。   潘巧莲扫了一眼,轻轻叹口气,“大武哥哥,想押多少?”   “一万五千缗。”   武好古不想押太多,因为宋朝的贷款利息是超高的,年率百分之二十起,上到百分百的利都是稀松平常的。   “给三万缗吧。”潘巧莲却道,“你爹爹的身牌也拿来,奴给一万缗。”   武好古心中苦笑,自己遇上的大约是最好说话的“信贷部经理”了。   “十八姐,这个不合适吧……”   “有甚不合适?”潘巧莲秀眉一剔,恨恨地道,“便和大武哥哥你说了,那姓陈的待诏早看上你家的店铺和身牌了,还和界身巷的各家管事打了招呼。奴现在用四万缗拿下你家的铺子和身牌,转手就八万缗卖他了,中间还有四万缗可以赚呢。”   “八万缗?他舍得吗?”   潘巧莲冷笑道:“他敢不舍得吗?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只是由我们这一房在经营,潘家各房各派都有股份的。”   潘孝庵、潘巧莲兄妹是庶出,又出自潘家各房中的分支,自然不可能拿着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的大股。   而和潘楼街上的书画文玩行生意相比,界身巷才是真正的大买卖,能在这里立起买卖的金银绢帛交引铺背后都是一个个的勋臣将门,有不少铺子背后干脆是赵家之人。根本不是陈佑文可以招惹的庞然大物!   所以陈佑文到时候只能忍气吞声被潘家勒索,这也是他在“食物链”上的位置所决定的。   不过武好古的武家在这条“食物链”上的位置却比陈家更低一等。   因而武好古和潘巧莲之间,更是存在着难以逾越的鸿沟…… 第三十一章 风波又起   晨光明媚,开封府迎来了崭新一天。   把武家画斋抵押借出了三万缗钱后,武大郎心情格外愉悦。有了这笔钱,在开封府大牢里面苦了多日的武诚之也可以重获自由身,万家铺子那边也可以全数退款。而且在包退了卖给宫中和万大官人的八纸书画之后,还能多出四千多缗。   武家的书画官牙身牌稍后也能典出个万儿八千——凭此身牌,武好古可以入皇宫的东华门去合同凭由司衙署办事,所以昨日并没有马上典押给潘巧莲。   也就是说,光是典押店铺和身牌的所得,在了结了两场官司后,还能多余出一万四五千缗!   对于寻常百姓而言,这可是一笔巨款啊!   而且,退到手里的八纸书画也都是精品……不管真不真,三四万缗钱总是值的。   另外,武好古手中还有价值两万九千缗的交引,就是上回唱卖《醉罗汉图》的所得款项。   几笔款子相加,最后可以落到手中的钱款,竟然还有七八万缗之多!   不过最让武好古高兴的还不是钱多,而是《八十七神仙图》有了着落。   只要四月初一能在潘家园赌斗中胜了米友仁,他就能从米芾那里拿到《八十七神仙图》的摹本,如此便能再做个假画去献给刘有方了。   如果能从米芾手中拿到个绢本就更好了,直接做旧了献上去便可。反正刘有方、刘瑷父子的眼力也不是特别贼,多半还得让米芾掌眼。除非大米想把小米供出去,否则就泄不了汤。   至少暂时不会有事儿……   至于将来,只要能顺着高俅哥哥的金大腿抱上赵佶哥哥的金恐龙腿,那就可以安稳个二十余年了。   “武大官人,前面便是东华门了。”   一个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的管事,名叫潘安(不是貌似潘安的那位,是潘家奴仆出身的管事,所以跟着主家姓潘)的胖老头子的声音在武好古耳边响起。   皇宫大内的东华门快到了。   武好古连忙拉了拉缰绳,胯下的毛驴非常温顺听话,马上站住脚一动不动了。   他抬起头向前望去,入眼的就是朱红色的城墙和高大巍峨的城门楼。   那里便是大宋天子居停的东门,称为东华门,和西华门遥遥相对,东西两门中间则是一条将皇宫大内一分为二的甬道。甬道南面便是官家和朝廷大臣议事的所在,以北就是内廷后宫。   这处东华门就位于内宫外朝之间,同时又靠近马前街和潘楼街,因此就成了各种生活物资和供奉物品进入宫廷的通道。   而殿中省,内侍省,还有入内内侍省管辖的御药院、合同凭由司和往来国信所的衙署,都设在东华门内。   武好古今天的目的地,就是东华门内的合同凭由司了。   “潘管事。”武好古从驴背上下来,冲着身后穿着锦袍,一脸知足笑容的胖老头拱了下手,“劳烦您在此等候片刻,待我去见合同凭由司的中贵人。”   武好古凭书画官牙身牌可以入东华门,止于左承天祥符门。不过潘家管事潘安,以及和潘安一起到来的八辆装运银铤的驴车,还有帮着武好古一起押车的郭京、刘无忌两人,都是不能进入东华门的。   “去吧,别着急。”潘安也从驴子背上下来了,伸展着腿脚对武好古说,“宫里面规矩可大,都得慢慢来,好在小老儿性子慢,总能等的。”   “多谢了。”   武好古又对自己的两个好兄弟说,“三哥,小乙,你们也在这里守着。”   “大郎,你放心好了,出不了事。”   “是啊,不会有事的。”   郭京和刘无忌说得不错,这里是皇宫大内门口,哪怕站岗放哨的禁军精锐都是架子货,也没人敢在这儿行凶打劫的。   嘱咐了一番之后,武好古便大步流星向东华门而去了。   ……   合同凭由司衙署正厅之内,一个管理文书兼跑腿的押司走进来,朝着正捧着碗点茶的刘有方行了一礼,通报道:“副都知,武家画斋的武好古到了。”   合同凭由司有两个监官,都称主管合同凭由司,向由高品入内内侍省宦官充任。其中又以入内内侍省副都知刘有方为主,凡是名贵物品的宣索、采购,都要由他要验才能入库。   “叫他等着。”   刘有方吩咐了一句,那押司唱了个喏就扭头离去。   而立在刘有方身边的陈佑文,则将七个卷轴恭恭敬敬摆放在了书案上。   “副都知,要退给武家画斋七纸书画,小底已经做好了。”   刘有方放下茶碗,伸出保养得非常不错的右手拿起其中一个卷轴,慢慢展开。   “杨少师的《神仙起居法》……”刘有方冷笑,“做得恰到好处啊,是谁的手笔?”   武诚之送进宫的《神仙起居法》本来就是个临本,不过却是出自宋初名家之手。   而刘有方拿在手中的这一本《神仙起居法》却是刚刚做好的,属于赝品中的赝品了。   不过做得还算不错,有个五六分真。拿去潘楼街市上贩卖总能有个几百上千缗。   “是犬儿陈宝做的。”   陈佑文满脸堆笑的回答,不过他心里面却是在流血流泪。   上回在苏家铺子刘有方拍下的那卷《醉罗汉图》的钱是他出的,足足五万缗啊!   比原本计划的多出了两万,可是刘有方却不愿意多担两万的人情,便把本来要退给武家的七纸书画给了陈佑文,并让他做七件赝品充数。   这七件赝品当然也不是随便做做的,面子上得要能交代,不能太次了。同时也不能做得太真,否则就太便宜武家了。   因而,陈佑文和两个儿子陈珍、陈宝就按照一千缗左右的价值做了七件仿品。   “你早知道那武好古今天要来吗?”刘有方又展开了另一幅图卷,一边看一边问陈佑文。   “知道。”陈佑文咬咬牙,“潘家金银铺昨晚叫人捎话给小底,说是给武家铺子押了五万缗!”   “哈哈。”刘有方笑了笑,“老夫看最多就押了两万五千吧?”   “就一万五千缗也多了……”陈佑文说,“一定是潘家的小娘皮潘巧莲从中使了坏,听说她和武好古有奸情。”   “奸情?”刘有方哈哈一笑,“男未婚,女未嫁,而且女的还是望门寡,还说甚奸情?”   初嫁从父,再嫁从己,那潘巧莲便是要嫁给武好古,从礼法上说也无不可,只是潘家将门一定会棒打鸳鸯。   “潘小娘子也就帮到这里了,你不必多想什么。”刘有方接着又说,“那武大郎若是个读书种子,潘家或许会把姑娘嫁他,可他偏偏只是个不入流的画师。”   武家和潘家的门第之差并不是完全不可逾越的,只要武好古能在东华门外唱名,便可八抬大轿娶潘巧莲过门,而且还能得到一笔丰厚的嫁妆。   这“唯有读书高”在大宋朝,可不是说说而已!   可惜武好古不是读书的料。   “小底明白。”陈佑文恭谨地道,“小底准备出六万缗买下武家画斋。”   刘有方点点头,说:“这就对了……武家毕竟是潘家西四房(潘孝庵这一系)三四代的世交,这二三十年,一直都是潘家西四房在护着武家。我们整治了武家,总要给潘家西四房一个交代。”   “小底知道了。”   刘有方又问:“上次卖《醉罗汉图》的那些人可找到了?”   “没有。”陈佑文回答,“界身巷那边没有可疑之人来兑换过大笔交引。”   “哦,知道了。”刘有方挥挥手,“就去把这几纸书画给姓武的送去……接下去该找武家要多少,才能把事情了了?”   “四五万缗总该的。”陈佑文笑道,“武家在书画行经营了几代人,家底丰厚着呢……《八十七神仙图》的事情,若是四五万能了,也是副都知的恩典。”   “那便照着四万要吧……知道怎么做吗?”   “知道,知道。”陈佑文道,“都准备好了。” 第三十二章 朝元仙仗图(一)   依着武好古的盘算,宫里面退回的七纸书画也是要尽快变现的,那毕竟也是一笔不小的资本,可以用来应付刘有方、刘瑷和陈佑文等人的后招。   他估摸着,只要支撑过今后的几个月到一年,他就不怕刘有方这等人物的欺负了。   这些日子以来,武好古也终于认清了一些形势。给他家招来祸患的原因,明面上是因为《八十七神仙图》的真迹可能在武家,但是根本上的原因还是武家有钱无势,手里还有不少宝贝,才成了各方觊觎的肥肉。   要最终度过这场难关,办法也只有寻求到可以庇护武家的有力的保护伞——这法子看上去有点政治不正确,但却是唯一靠谱的。要不然还能怎么着?   闹资产阶级革命?可武好古现在还不是资产阶级呢,他就是一个卖书画的商人。一个生存在封建主义旧社会的北宋的传统商人,难不成还想不畏权贵抗争到底吗?   武好古可没有恁般不切实际的想法,他现在能想的,也就是怎么支撑过眼下的难关,然后用来自后世的画技笔法去攀附上那位“赵佶哥哥”。   有了“赵佶哥哥”做靠山,武好古才能在北宋末年的商场上大展一番拳脚。   有了足够的资本,或许有机会改变二十多年后的天倾之难了,即使不能改变,总可以独善其身……   而要达成攀附“赵佶哥哥”这个小目标,他现在就不能叫人撵出开封府。   因为只有留在开封,他才有可能顺着“高俅哥哥”去搭“赵佶哥哥”,要是让人撵出了开封府,那可就再见不着高俅和赵佶了。   而要安稳的留在开封府,他就得有足够的资金应付新的“退货潮”,同时还要尽快伪造出《八十七神仙图》去交给刘有方、刘瑷这两个杀千刀的腌渍货。   然而令武好古意外的是,当他带着一万八千两白银(宫中不接受交引,只接受银铤、铜钱和会子)进入东华门,到达合同凭由司的衙署,然后在一间小小的耳房内见到陈佑文时,才知道要安稳的留在开封府可没想象的那么容易。   陈佑文一脸温和的笑容,对武好古道:“大郎,这七纸书画可验看过了?”   在他面前的书案上,摆放着《神仙起居法》字帖、《十六日》字帖、《江南春》扇面、《雪景寒林图》、《关山旅行图》、《夏山图》和《天女散花图》一共七纸书画。   陈大待诏的手指轻轻叩击桌案,发出笃笃笃的声响。   脸上的笑容虽然温和,可是嘴角却微微翘起,透出一抹嘲讽之意。   武好古坐在对面,却是一言不发。   放在他面前的七纸书画并不是武家送入宫中的东西,而是仿品。虽然武家送入宫中的那七纸书画也是仿品,但是仿品和仿品之间的价值差距,有时候也是天差地别的。   据武好古估计,后世摆在两个故宫博物院里面的许多北宋之前的书画,都有相当的几率出自米芾、米友仁和王诜等人之手,毕竟这几位就特喜欢“借真还假”,不知道折腾出多少高质量的赝品,都被人当宝贝藏起来了……   这些宝贝传到21世纪,照样是国宝!   而21世纪高仿的东西,价值也就几千上万,再多就得靠蒙骗了。   “大郎,若是有甚不对的,可以去同刘副都知分说。若无甚不妥,签了合同凭由,你便可去开封府大牢接你爹爹出来了。”   陈佑文这番话的意思是:你要不签合同凭由,武诚之就得继续在开封府大牢里面蹲着了。   至于去找刘有方分说,那可就不是一天两天能说清楚的了,若是拖延上几个月,武诚之能不能活着从开封府大牢里出来就不一定了。   而武好古要是签了退货的合同凭由,就确认了拿到的七纸书画便是当日送入宫中的书画。   那么价值至少两万几千缗的书画,就变成了只值几千缗的东西了。武好古一下就损失了小两万……   平白无故又失了一大笔钱,武好古心中自然不快,但是形势如此,他也不得不暂时忍气吞声。   “书画自然无误,好古这就签了合同凭由。至于那幅画的真迹,待家父出狱之后,我父子便去西都老家寻觅一番,或可有所收获。在我父子回京之前,恳请待诏直行个方便,日后定有重谢。”   说着话,武好古就提起了毛笔,在陈佑文拿来的三份合同凭由上签名画押——宋朝财政和商务管理都是比较规范的,至少在制度上是规范的。武好古签署的合同凭由是一式三份,他自己保管一份,一份由合同凭由司保管,一份由收到武家退款的祗候库(祗候库不属于内侍省或入内内侍省管辖,而是由太府寺管理)保管。   陈佑文闻听,不禁冷笑。   武家要是真有《八十七神仙图》,怎么可能不在继承了武宗元书画衣钵的武诚之、武好古手中,反而在洛阳老家耕读传家的乡巴佬子弟手中?   而且开封府书画行内谁不知道,洛阳白波武家嫡系和开封混书画行的武家支脉因为分家早闹翻了?   人家洛阳白波武家是几代不分家,同耕同住的“义门”(义门是科举制度下发展起来的大家族组织形式,特点就是不分家和族内比较平等)。而开封武家不过是个人丁单薄,财富众多的商家……两边根本没什么共同语言的。   对于这一点,出身义门陈分支的陈佑文是在清楚不过了——不分家的义门是用来搏科举的,因为不分家的“大锅饭”可以让更多的族中子弟接受良好教育,从而提升科举“中签率”。   可是商人之家不能这么干,不分家不把产权搞清楚,一起吃大锅饭的买卖那是铁定要倒的。   “待诏直,这是合同凭由。”武好古摸出了几张十缗面值的交引,夹在两份合同凭由一起,双手递给了脸上挂着嘲讽笑容的陈佑文。   陈佑文接过两份合同凭由,却取出了夹在其中的交引,冷冷笑道:“大郎,你忘东西了。”   “这……”   武好古的脸色顿时大变。他今生的商人记忆告诉他:商人送钱给官吏不是问题,送不出去才是个问题!   陈佑文温和地一笑,又变戏法般的不知从哪儿取出了一个画卷,摊开在了武好古面前。   “这是……”武好古知道事情不妙,可是看了这幅画,还是愣住了。   因为这是一幅吴家样的白描,武好古一眼就认出来了,竟然是《朝元仙仗图》……就是武宗元流传后世的成名大作!   而且还是真迹!   《朝元仙仗图》是《八十七神仙图》的临本,同时也是一幅壁画粉本。   不过这幅临本和《八十七神仙图》原本有很大不同,《朝元仙仗图》比《八十七神仙图》大得多,而且在每一个神仙画像上方都写了神仙的名号。   因为这幅《朝元仙仗图》是玉清昭应宫的壁画粉本,所以一直由武宗元保管,后来传给了子孙。在武诚之年轻时,以四万缗的代价卖给了宫中。   “待诏直,你这是要作甚?”武好古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了。   “这画不真……你看着办吧。”   武好古沉默了片刻,“文书在哪里?”   陈佑文轻蔑地看了武好古一眼,将一份押了印的鉴定文书丢给了武好古。   陈佑文厉声道:“书画行的规矩向来你也知道,某家便不多说了。” 第三十三章 朝元仙仗图(二)   刚刚还上了宫里的一万八千缗,转眼又多了四万缗的阎王债!   武好古的心情,顿时变得格外沉重,刚刚出现在他心头的那点儿阳光,也全被阴霾给盖住了。   最让他心疼的是,《朝元仙仗图》这样的珍品多半也会落在陈佑文或刘有方手中。而武家付出的四万缗,最多只能换回一幅劣质的摹本。   如果算上之前武家用五万一千缗换回的七纸劣等赝品,多达九万缗钱的财富,就被刘有方、陈佑文两个腌渍货给讹去了。   若不是武好古之前靠《醉罗汉图》赚了两万九千缗,武家便立即就要倾家荡产,说不定还会家破人亡!   想到这里,武好古已经恨不得拿了郭京的“吓人剑”冲到陈佑文家里面把他们父子仨全都捅了。   好不容易压下杀人的念头,武好古吸了口气,对跟在自己身边的两个兄弟,郭京和刘无忌说:“走吧,去开封府接我爹爹出来!”   在退了一万八千缗给宫中后,入内内侍省立即就会移文开封府放人。在这个问题上,刘有方是不敢有所刁难的。   要不然武好古就能拿着退款的合同凭由去开封府击鼓鸣冤……在眼下的大宋哲宗朝,科举出身的文官们是很乐意找宦官和武将麻烦的。   这种把柄,刘副都知那样的老狐狸自不可能落下。   不过,若是武家在一个月后拿不出四万缗的救命钱。刘有方也不会客气,一定会把武诚之和武好古再一次抓进开封府大牢关起来。   到时候他还能不能活着出来,可就很不好说了。   不行,不能让那帮腌渍活把老子再逮去开封府大牢了。   想着怎么才能不“二进宫”的武好古,很快就到了开封府内城西南的开封府衙。   进入府衙大门,到了司录司官厅前时,突然看见冯二娘和武二郎正立在那里,还不时四下张望。   武二郎已经见到了哥哥,远远就冲他招手道:“大哥儿,事情如何了?”   “妥了,拿到合同凭由了。”武好古从怀中取出押了印的合同凭由挥了下,一边走一边对弟弟说,“就等皇城司的移文到了,爹爹就能回家了。”   “他们没有再难为我家吧?”穿了身月白衣裳,面色显得有些憔悴的冯二娘似乎看出了武好古眉宇间掩饰不住的忧色。   武好古看了看二娘,又瞧了瞧满脸都是焦急的兄弟,笑了笑说:“没有甚底,一些小事,总能应付过去的。”   冯二娘听了大郎的话,没有再深究下去,只是点点头说:“那就好了。”   可是二娘的黛眉仍然微微蹙着,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马上要和相濡以沫多年的武诚之和离的事情在烦恼?   郭京这时已经给司录司里面一个姓王的押司送了一缗钱,得了些小道,就来和武好古说:“大郎,皇城司的人已经到了,带来了释放武大官人的移文。司录司正在办理,王押司叫我们先去西狱的左二耳房候着,他自会把武大官人带来。”   武好古点点头,然后对冯二娘、武好文言道:“二娘,二哥,你们先去耳房等着,我和三哥过去瞧瞧阿爹。”   “也好。”冯二娘舒了口气,拉着儿子武好文便熟门熟路往司录司西狱的耳房去了。   武好古又对刘无忌道:“小乙,劳你先去烧猪院订桌酒席,要包间的。”   “好勒,我这便去了。”刘无忌应了一声,一溜烟去了。   “三哥,跟我来吧。”说完,武好古便和郭京一同往武诚之所在的牢房去了。   看守牢房的是个姓牛的押狱,早就得了武家十余缗的好处,见到武好古就如见了财神爷一般,满脸堆笑着相迎。   “武大官人,令尊过不多时就能出来了。”   “多谢牛押狱。”武好古一边称谢,一边又递上一张十缗面值的交引,“在下多日为见家父,颇是思念,能否通融则个?”   “行,行,行,跟我来吧。”   姓牛的押狱收了钱,自然甚底都好说了,很快就把武好古和郭京领到了看押武诚之的牢房之外。   之前说过,这间牢房不是关押凶徒的,而是供证人居住的,因此是个单间,现在也没安排看守。   武诚之知道自己今天就能出去,这会儿已经收拾停当,面对着木栅栏坐着。看见武好古、郭京和牛押狱一起进来,便站起身走到了栅栏前。   “我还有事要办,你们慢慢聊。”牛押狱也是老江湖,知道武家父子有话要说,他也不想听(知道得太多不好),当时就打开了牢门,然后拱拱手告退了。   “我去外面守着。”郭京接着也退了出去,牢房里面就剩下了武家父子,在两张长凳上相对而坐。   “大郎,怎样了?”   武诚之仿佛已经猜到了武好古在合同凭由司遇上了新的麻烦,刚一坐定就急急地问道。   “姓陈的那腌渍货给了七纸劣品书画,还要退《朝元仙仗图》,索价四万缗。”   “甚?”武诚之脸色一黑,“退《朝元仙仗图》?他怎可如此……”   《朝元仙仗图》和之前退给武家的七纸书画不同,那是武宗元的真迹,还是幅大作!纵一尺半,横近二十尺,图上人物有八十几个,而且参差有致,繁而不乱,神采飞动,是不可多得的珍品。   另外,做画的武宗元在世时不是寻常画师,而是堂堂六品文官,还不是“伎术官”出身,而是荫补入仕(娶了个宰相的外孙女,因此得了荫补)。因此他的画作是不能用寻常画师作品的标准来定价的。而且,武宗元已经过世几十年,传世的作品非常有限,真迹多被宫廷和豪门收藏,在市面上的价值也非常之高。   如果真的能用区区四万缗拿回《朝元仙仗图》的真迹,转手十万缗都能拿下。   不过,武诚之也知道,刘有方和陈佑文是不会把《朝元仙仗图》的真迹交给武家的。   就算武家奉上了四万缗,到手的也是一幅劣质仿品而已,而真迹自然落入了刘有方之手。   “他们有甚不敢的?”武好古冷笑道,“官家又不喜书画,心思全在富国强兵上面,宫中的书画文玩还不是任凭他们操弄?”   武诚之却连连摇头,“不是这个理儿!儿啊,你怎么连书画行的规矩都忘了?”   “规矩?”武好古是换了魂的,自然不大在意宋朝的规矩,被老头子一提醒,方才记起了一些。   “阿爹,您是说去寻行会做主?”   宋朝的三百六十行都有行会,行会之首则称行首(每一行的行首不止一个),书画文玩行自不例外。   行会的规矩,便是刘有方这样的大貂珰都不能坏了,要不然整个开封书画文玩行都不敢和他做买卖了。   武诚之道:“之前的七纸书画是假的,但是合同凭由上又写明了是真的,便是把官司打到御前,错的也是我家。可是《朝元仙仗图》是真的,而且交到宫里的时候,前任待诏直郭淳夫还出具了文书,这文书还在家里面放着呢!你可知郭淳夫是甚底人物?”   郭淳夫就是郭熙,北宋大画家,被神宗皇帝评为“天下第一”。他不仅能画,而且还是个绘画学家,著有画论《林泉高致》,掌眼的水准也是数一数二的,不在米芾、王诜之下。   由他鉴定过的《朝元仙仗图》,谁敢说是假的?   当然了,这位郭淳夫在八年前就死了,享年九十岁!他若不死,宫中书画行根本不可能让刘有方一人把持。   不过,他便是死了,他的鉴定文书还是权威。刘有方是不敢轻易推翻的!   另外,郭熙还有个儿子名叫郭思,也是书画大家,和父亲合著过《林泉高致》,一定会出面维护父亲的权威(人家是孝子嘛)。而且这个郭思还是个东华门外唱名的好汉,十五年前中了进士,可不是刘有方能怼的人物。   “阿爹,您是说,刘大官是在欺我家不敢力抗吗?”   武好古已经明白刘有方和陈佑文在打什么算盘了!他们在讹诈武家,若是武家通过行会申诉。他们是不敢把官司打下去的!   甚至,他们都不会真的把《朝元仙仗图》退了……这事儿和之前退七纸假画不一样。那七纸画的确是假的,之前疏忽了,没有发现(负责鉴定的待诏会因此不得出职),现在发现了,要按照合同凭由退款。   道理上全对,就是把官司打到“包青天”那里,挨板子的还是武家!   至于给了多少回扣甚底的,武家有凭据吗?根本没有!而且拿钱的也不是刘有方、刘瑷,板子打不着他们的……   而《朝元仙仗图》是真的,如果真退出去,就是宫中宝物散失。若是事情捅到御前,便是刘有方这样的大貂珰也吃不消。   他可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士大夫!   武好古咬咬牙说:“阿爹,那我家便不惧了,大不了打官司!”   “你……”武诚之看着儿子,连连摇头,“你这孩子怎就那么冲呢?为父教你的书画行的规矩,你怎就全忘个干净了?”   “甚底规矩?”武好古一时真记不起来。   “自是台底下的潜规矩啊!”武诚之道,“他们不是要退画,是要钱,要我们花钱消灾!你瞧瞧那文书上的押印就知道,肯定不是陈佑文的,定是哪个老眼昏花的老待诏的押印。另外他们也是要再逼我家一下,好安安稳稳拿下我家的店铺和官牙身牌。” 第三十四章 都是祖宗不好   规矩,还是有的!   武好古是因为换了魂,两世人生的记忆混在一起,有些东西一下子便记不清了。   所以一时忘记了规矩,也误会了刘有方、陈佑文这两个“守规矩”的恶人了。   他们虽然在整治武家,站在武家的立场上看,这俩货都该天打五雷轰。   但是站在开封府书画行的角度,他们没有做错。   错的是武家的老祖宗武宗元,他压根就不应该用摹本换了真迹,而且还换下了稀世珍宝《八十七神仙图》——用书画行的话说,干这种缺德事儿就是祸害子孙!   武宗元自己当然不怕了,他是六品朝官,还娶了宰相的外孙女,还深得真宗、仁宗皇帝的喜爱。就算当时有人瞧出了《八十七神仙图》给换了,也不敢说啊。   而且说了也没用,在真宗、仁宗两朝,武宗元就相当于米芾、王诜,他自己是最大的权威。   他说是真,假的也真!   他说是假,真的也假!   这就是书画行的规矩!   可问题是,他的子孙没他那么牛逼啊,考不上进士,也当不了官,更不是书画行的权威。   所以武宗元当年等于给子孙后代留了个定时炸弹,到了武诚之、武好古这一辈,轰的一下给米芾弄炸了。   站在书画行的立场,这事儿错不在刘有方、陈佑文,当然也不是米芾的错,而是在武宗元这个祸害子孙的老祖宗的错。   而祖宗的错,子孙就该担待……在以孝治天下的大宋,这也是规矩!   要不然开封府那么多富贵将门凭什么呀?还不是靠祖宗?而且大宋朝那么多官,凭本事考出来、打出来的其实是少数,靠祖荫当上的才是多呢!   祖宗有功,子孙跟着享福。祖宗有错,子孙跟着倒霉。这个规矩便是到了九百多年后,也没甚底不对啊!   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基本如此嘛!   因而,武家倒霉是应该的!   当然了,倒霉倒到什么程度,也是有规矩的。   武宗元不过是弄了幅画玩玩,还不知丢在哪儿了……   又不是勾结番邦,图谋不轨。   所以子孙破财是肯定的,人亡倒还不至于。   而陈佑文拿出《朝元仙仗图》要退,其实是个索贿的潜规则……不是真要退(真要借着这事儿把真迹眯了,那就该陈家子孙倒霉了),而是要武家按照《朝元仙仗图》的价值送钱,其实是在替刘有方索贿。   索贿这种勾当,谁也不能大明大方的要啊,大宋朝还是有王法的。所以书画行里面就搞出这么个潜规则……其实后世索贿也是这样,都是横挑毛病竖挑刺的,很少有人会公开说给多少钱的。   而钱送到了,刘有方也就相信《八十七神仙图》不在武家了,宫里以后也不再追究。   要钱不要命,这也是规矩,而刘有方,是守规矩的!   当然了,王诜、米芾这些人,会怎么出招,刘有方也不会过问。谁让武家摊上那么个惹祸的祖宗呢?   祖宗不好,能怪谁?   ……   “阿爹,他们要这个数?”   第一甜水巷,武家宅邸,书房之内,武好古一脸肉疼地伸出了巴掌,在老爹武诚之面前晃了晃。   武诚之点点头,“起码给五万……说不定得给八万!”   “八万能了吗?”武好古问。   八万缗武诚之是没有的,不过武好古觉得自己本事很大,总有办法的。不过这事儿也不能没完没了啊……   “宫中那边可了,给了钱,他们就不能再追究,要不然便是坏规矩。”武诚之想了想,又说:“但是宫外……”   宫外还有许多权贵也在觊觎那张真该烧掉的《八十七神仙图》!   “宫外怎么办?”武好古一边在心里面埋怨祖宗,一边和老爹商量对策。   “宫外……”武诚之想了想,“宫外就得入亲贵门下了!若如此,便是给祖宗丢人了!”   “明明是祖宗惹得祸,怎么……”   “说甚呢?”武诚之脸一沉,“有你这么说话的吗?我白波武家祖上是出过皇帝的,是你能非议的?”   白波武家是武士彟,就是武则天他爹的后人!武士彟在武周时候的封号是太祖无上孝明高皇帝,武则天也做过女皇帝。   所以白波武家祖上是出过皇帝的!现在去给人做门客,的确是丢了祖宗的人……   可是现在又不是武则天在当女官家,这个牛逼的祖宗也不顶事儿啊。   训斥了儿子一句后,武诚之又道:“要入亲贵门下也不容易……毕竟有《八十七神仙图》这事儿,总还得去求潘大官人了。”   潘大官人自己是罩不住,但是潘家嫡流之长的潘孝严却可以收武好古入门为客。因为潘孝严的儿子已经和德国公主定亲,马上就是堂堂驸马都尉了。   而且他这个驸马都尉比王诜靠谱多了,因为王诜的公主老婆早死了,自己又是旧党人物,神宗、哲宗两位皇帝都不喜欢他。   可一听要入潘孝严门下,武好古便脱口而道:“不可!”   “为何?”武诚之被儿子的反应惊了一下,愣愣看儿子。   是啊?   为什么不可?   武好古自己也不明白,只是武诚之一提出来,他潜意识便是万分抵触。   他琢磨了一会儿,脑海中却浮现出一个美艳如花的倩影。   是潘巧莲!   原来是为了她,武好古才不能入潘孝严门下。   因为门客是不可能娶主公家的闺女的……如今的大宋虽然早就不是门阀掌控了。但是门阀的遗风尚在,门客和主宫之间的阶级差距,几乎是不可逾越的。   潘家将门的女儿,无论如何都不会嫁给一个门客……不仅是潘家门客娶不了,便是王家、曹家、米家这等将门之客,同样不能娶潘巧莲。   除非……武好古入了端王门下!因为端王将来便是宋徽宗,武好古是端王门客,便是潜邸旧人,天子家臣——这满朝亲贵,谁不是天子家臣?因而大家便是肩碰肩的人物了。   到时候,潘家将门一定会风风光光把潘巧莲嫁给武好古,而且还会有一笔丰厚的嫁妆奉上。   那便是财色兼收,人生赢家了……   “不入潘家门下。”武好古下了决心。   武好古心想:潘巧莲是个好女子,对我有情有义,决不能让她嫁给那些满脑子封建思想的老顽固……要嫁也只能嫁给我这样有21世纪进步思想的新青年了!   “那你想入谁的门下?”   武诚之又问,他不明白儿子的心思,他其实知道武好古和潘巧莲是两小无猜的,可是将潘巧莲娶进门当儿媳是想都不敢想的……   “入……入端王门下!”武好古知道历史。哲宗皇帝在元符三年春就崩了,然后便是端王赵佶做官家了。   也就是说,只要能入端王门下,再熬一年多就能把潘巧莲“救出封建主义的无边苦海”了……   “端王?”武诚之愣了又愣,“官家的十一弟?”   “对,就是他!”武好古点了点头。   “你能够得着他?”   这是个问题,端王府门口也没挂着招聘门客的牌子。而且现在也不是战国,也没毛遂自荐去给人当门客的。   这事儿必须要有门路!   而端王府的门槛太高,武好古理论上是够不着的……   “够得着!”   有高太尉和王驸马,怎会够不着赵佶?   武好古寻思着,赵佶一定得到《桑家瓦子图》了,不过他怎么还不派人来请自己呢?   没想到这赵佶,居然是个慢性子……   不行,还得再整点事情出来!   想到这里,武好古信心十足地道:“阿爹放心,儿子的画技现在突飞猛进,已经是天下第一了!而端王酷爱书画,凭儿的画技,只要再出点名,便会被端王请去了。”   “你要怎么出名?”   “我要和米友仁赌斗画技!”   “啊!” 第三十五章 冯二娘写真图   东十字街口,苏家茶坊的生意,这段时间兴隆了不少。   这座茶坊的历史,极为悠久,几乎和潘楼相去不多。能够作为东十字街口鬼市子的一部分,这座茶楼的格局,自然差不到哪儿去。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茶楼里,唱的是苏东坡的《念奴娇·赤壁怀古》,正合了眼下西北风烟大起的形势。   才方未时,茶楼里已是宾客络绎不绝。除了一些官宦子弟在这里聚会之外,就是潘楼街书画行的人物,也来这里饮茶。苏家茶坊本就是个高消费的地方!在日前的唱卖《醉罗汉图》后,更是上了一个台阶。   不仅有了女伎伶人唱曲弹奏,还有各色名茶糕点供应,收费也自然水涨船高。   在此喝上一壶茶,再听一段小曲,花费总要数百钱,所以不是普通人来的地方。   而那些光临茶楼的客官,其实也不为听曲品茗,更多是为了探听消息。   鬼市子上又出了甚底至宝,又有哪位高官要员来京,哪里又来了个腰缠万贯的好事家,何处会有诗词聚会……诸如此类的消息,往往都能在东十字街的茶楼里听到。潘楼街书画行的玩家和商家,也正是通过这里,获取各种各样的信息。有时候,玩家和商家也能在茶楼里面达成交易,几千几万的买卖,便在丝竹曲乐声中做成了。   也正是这许多因素共同作用,东十字街口的茶楼,就显得格外热闹了。   “苏大郎,今个这楼里怎地恁般多人?”   在茶楼靠窗的位子上,刚刚和人玩了一场蹴鞠的高俅,拉住了苏大郎,好奇地打听询问。   “高大郎,你还不知道吧?我们潘楼街上最近又出了个大画家。”   这苏大郎原来和高俅也是熟识的。高俅能够当上苏东坡和王诜的书吏,还能写一笔好字,又有一定的诗词歌赋功底,还会使枪弄帮,自然是有点出身的。   他其实也是禁军将门的“边角料”,和潘孝庵潘大官人相差不多,只是潘孝庵有个会做买卖的爹,而高俅没有摊上好爹。   而世代酿醋的苏大郎家自然也有些背景,能在开封府这个地界立了一百多年的买卖,没有背景可能吗?   他家早在一百多年前,就把闺女送进了宫,做了太宗皇帝的妃子。从真宗朝开始苏家老醋的历代主妇,都是从赵家宗室中迎来的县主。   除了和赵家宗室代代联姻(其实是花钱“买”来的)之外,苏家还不忘“榜下捉婿”,几乎每一代苏家家主都有个进士女婿,而苏大郎本人也有个在御史台做官的姐夫。   论起后台来,酿醋的苏家可比卖画的武家硬多了!而他本人,也勉强可以够得着开封府的衙内圈子——他爹娶了赵家的县主,还荫到了一个挂名的芝麻官,所以也是个胖衙内。   所以苏大郎和高俅算是一个圈子里的人,两人很早就认识了。   现在听到苏大郎的提问,高俅顿时笑了,“我怎不知道?如今潘楼街上能称书画大家的本就不多,最近冒出来的,大约只有武家画斋的少东家武好古了。”   苏大郎闻听,顿时流露出哂然之色,“大哥果然耳目通灵,居然连武好古都知道了。”   “呵呵,不瞒苏大哥儿,我不仅知道武家大郎的本事,还将一幅出自他手的‘界画楼台’献给了驸马爷呢。驸马爷和小米官人看来那画之后,都赞不绝口呐。”   “怪不得,原来是小米官人见了武大郎的界画才想要与他比斗的。”   “比斗界画?”高俅连连摇头,“那小米官人可赢不了……若是比山水,或许小米还能胜了那武大。”   苏大郎笑道:“不是比界画,大哥的耳目果然比不了小弟啊。”   “不比界画?那比甚底?”   “比写真。”苏大郎道,“四月初一,便在潘家园赌斗画技。”   高俅一怔,开口问道:“写真?白描人像?”   “是不是白描不知道,不过肯定是写真。”苏大郎非常确定地说,“高大郎,四月初一可要去潘家园一观啊?”   高俅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苏大哥,你是怎知四月初一潘园斗技的?”   苏大郎哈哈一笑,摸了摸后脑勺,“我也是听人说的……大哥儿,我这地方消息虽然灵通,可大多是些没出处的消息。”   没出处的消息自是有人故意放出来的,而放出这个消息的人不是旁人,正是将要在四月初一和米友仁比斗的武好古。   当然不是武好古自己去东十字街的茶楼里放消息的,而是他的两个好兄弟郭京和刘无忌去做的。   散布假消息也是郭京、刘无忌这等潘楼街小私牙的“日常业务”之一。   郭京和刘无忌现在都是有钱人了,放消息这等小事自是能做得顺手。他们花了点小钱,雇了几十个小私牙,两天时间就把消息传的满大街(潘楼街)都知道了。   高俅盘算了一番,又问苏大郎道:“大郎,武家大官人是不是从开封府放出来了?”   “是啊,几日前才出来的。”苏大郎回答。   “那武家画斋还开着吗?”高俅又问。   “还开甚底画斋?”苏大郎道,“都典给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了……估摸着也赎不回了,过不多久就该改名陈家画斋了。”   “原来如此。”高俅点点头,心想:怪不得昨日去戴楼书院寻他不着,应该是回家去了。   想到这里,高俅也不喝茶了,拿起自己的“鞠”(就是蹴鞠的鞠),和苏大郎打了声招呼,就往甜水巷的武家家宅而去了。   ……   高俅没有猜错,武好古这会儿正在家呆着,刚刚画完一幅《冯二娘写真图》,绢本,设色……哦,自然不是画人体了。   画中的冯二娘上身穿着红色直领褙子,内有抹胸裹肚,下身还穿着裙子,四平八稳端坐在一张玫瑰椅里面。看上去要多端庄就有多端庄,一点不似风尘歌伎出身,倒似个朝廷命妇。   这幅画是武诚之让他画的,从起稿开始,画了两天才完成设色。   “像,实在太像了……儿啊,你是在哪儿学的这写真人像的本领?”   而在前日武好古用炭条打稿的时候,武诚之就完全被儿子的画技给惊呆了。   他原本以为儿子的画技只是平平,不可能赢了米友仁。却不想儿子的写真本领如此之高,如以写实论,早就在画圣吴道子之上了!   现在看到设了色的《冯二娘写真图》,他都有点怀疑儿子被天上的画仙给附体了。   “孩儿的画技,当然是爹爹教的。”   武好古一边回答,一边小心翼翼地将熟绢从画板上取下,轻轻摊在了武诚之的书桌上。   “为父可教不出来……”武诚之皱着眉头看看儿子,觉得不像是神仙,然后又看了看画。   才接着说:“有这等画技,一个翰林待诏总是有的。人像写真最是不易,便是翰林图画院也没几个高手……他们都不如你啊!儿啊,不如你去拜入刘有方门下吧。刘大貂珰掌宫中书画,手下就得有几个大才。你现在,便是大才了!”   入刘有方门下的意思是拜刘有方为师,再以刘有方门生的身份入翰林图画院。   这样不仅贿赂可以少给点,而且还可以得到宫中的庇护……以武好古人像写真的本事,只要给太后官家画上一纸,没准就能得宠了。   “去拜那个没卵子的腌渍货?”武好古一听见刘有方的名号,气就不大一处来,“哼,我不日便能靠上亲王,去做甚阉宦的门生?”   门生虽然比门客高档,但是宦官的门生却是太低贱了,如何配得上潘巧莲?   若是入了刘有方门下,那谁去拯救潘金莲,不,是救潘巧莲出苦海呢? 第三十六章 武好古学坏了   “你,你,你怎么敢和为父顶嘴……”   武诚之有点儿被儿子给气到了。   武好古被换魂前是孝子,老子说东他不敢往西,老子说一他不敢言二的。   顶嘴这等事情,自打武好古懂事开始,便从没发生过。   可是在开封府大牢里面呆了几天,出来后武好古咋就那么不听话了呢?   难道是在牢子里面跟人学坏了,变成逆子了,这可不行啊,得好好教训……   “阿爹。”武好古却是一脸正色地道,“吾家祖上可是出过皇帝的,如何能入阉宦门下?若如此,吾父子百年后,有何面目见则天大圣皇帝于九泉?”   “你……”   这嘴顶得武诚之这个爹都没话说了。好吗,连武则天都搬出来了!   现在是武则天不答应了,武诚之能比武则天还大吗?若是一定逼儿子去拜刘有方,那不孝的就是武诚之了,武则天的在天之灵是要生气的……   “官人,有王驸马府的高大官人来寻大郎,正在门外。”   正在武好古不知道该怎么教训儿子的时候,冯二娘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了。   武好古连忙对父亲一拱手道:“阿爹,这位高大官人是孩儿的通天梯,孩儿可不能怠慢于他。”他又指指书桌上的《冯二娘写真图》,“快快将这幅画收起来,在潘家园赌斗前莫叫人看见。”   说完,武好古便一阵风似的出了书房,又到了院子里面,看见冯二娘已经开了门,把高俅高大官人迎了进来。   看见高俅,武好古便一拱手,叫道:“高俅哥哥,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   高俅晃了晃右手拎着的一个装着个“鞠”的网兜,笑道:“大郎,哥哥我方才在桑家瓦子外和人蹴鞠,现在顺道过来寻你则个。”   武好古当然知道高俅为何而来,他笑眯眯看着蹴鞠归来的高俅,笑道:“小弟听闻高俅哥哥蹴鞠技法高超,在开封府显有对手啊。”   “蹴几脚鞠而已。”高俅道,“不过是雕虫小技,哪里比得了崇道你的画技?”   “高俅哥哥说笑了,蹴鞠若是小技,那绘画也是小道,我兄弟就都是精通小技小道。不若寻个日子,小弟便用绘画小道将哥哥的蹴鞠小技画到纸上如何?”   “画个蹴鞠图么?”   “对,就画个蹴鞠图。”武好古说着便拉高俅进了厅堂,武家的老女使王婆婆端上了两碗点茶,然后便出去了。   厅堂里面,就是武好古和高俅二人,武诚之也不知去哪儿生闷气了。   武好古接着说:“四月初一便约了小米官人在潘家园斗画儿,哥哥不如一起来看看。若比完了还早,便给哥哥也写个真吧。”   “给我画写真?”   “对,就是给哥哥画。”武好古笑着说,“便要将哥哥的蹴鞠技法留在纸上,将来还能将画刻印成书,好叫别人一看见便知哥哥蹴鞠的厉害。”   “大郎说笑了,哥哥我的那点本事可上不得台面,要是被印在书上,岂不是要贻笑大方了?”   武大郎并不是在和高俅说笑,漫画(连环画)和画报可是个不错的勾当,基本可以算得上是他前世的老本行。   而且现在的开封府只有刊印邸报和广告的勾当,并没有漫画(连环画)、画报和真正新闻出版业。这几个勾当,按照后世的说法就是拥有未知的市场空间的蓝海!   如今这个北宋末年的商业门类虽然包罗万象,但是在武好古看来,却还有许多没有被开拓出来的蓝海在等着自己去畅游呢。   不过想要在蓝海中畅游,靠他一个人的力量也是不够的,要不然就算做成了,也是被权贵吃掉,所以他必须有最大的靠山才行!   想到这里,武好古便起身对高俅道:“时候不早了,小弟约了两个朋友一起去烧猪院吃酒,哥哥若不嫌弃烧猪院粗鄙,便一起去如何?”   高俅哈哈一笑道:“去甚烧猪院啊,一起去我家里吃酒吧,我那浑家烧得猪肉可不比烧猪院的和尚差。”   ……   榆林巷是靠近潘楼街的一条街巷,也是极为繁华,街巷之上店铺林立,布幌飘扬。   在街巷东面,靠近观音院的地方,开了一座书画斋,取名陈记画斋。画斋是前店后庭院的布局,三进三出,面积虽不算大,却极为精致。   这座画斋,便是翰林院待诏直陈佑文祖传的产业了。   在后院中一座小小的阁楼内,穿着身宽松的长袍的陈佑文,正盘腿坐在一张平榻上,手中捧着幅展开的画卷。那张颇为儒雅的面孔上,此时正流露出一抹淡淡笑容。   “三哥儿,今日怎地有闲暇,来老夫这边?”   在堂下,站立一个壮汉,神情显得有些局促不安,正是潘楼街上的泼皮首领赵铁牛。   “大官人……小底先给您道喜。”   陈佑文有喜了,而且还是双喜临门。一喜是他马上就要出职为官了,勾当翰林图画院的刘瑷已经呈文上报,就等吏部核准便能赏他一个将仕郎了。   虽然只是个从九品下的将仕郎,属于最小的文官。   可是官就是官!   二喜则是武家画斋马上就要改姓陈了。虽然武家还有三个月的活当期,若是能凑出三万三千缗钱便能赎了当。   不过武家怎么可能拿得出恁般多的铜钱?他家可还“欠着”刘大貂珰五六万缗和万大官人的七千二百缗呢。   如果拿不出这两笔铜钱,武家父子早晚得被刘有方折腾得滚出开封府!   所以武家画斋,现在已经是陈佑文的囊中之物了。   虽然贵了一点,需得花上六万缗,不过也是值得的。因为开封府书画文玩行从来就是潘楼街、东十字街口和大相国寺集市三处勾当。   其中东十字街口还是潘楼街的附属,而大相国寺集市一个月才开张八天。   因而开封府书画文玩行就向以潘楼街市为尊。只有把买卖开在潘楼街市上,才有可能拿到书画官牙身牌,只有拿到了书画官牙身牌或成为待诏直,才有资格成为书画文玩行的行首。   陈佑文自己马上就是官了,而且还是翰林图画院待诏直,是众待诏、艺学、袛候之首。如果他儿子陈珍再能杀入潘楼街,拿下官牙身牌,那就毫无疑问也会成为书画行会的行首了。   这样父子二人,两大行首,便可在开封府的书画文玩行中呼风唤雨。   区区六万缗钱,真个不算甚底啊。   “三哥儿,这次你也帮了不少忙,待老夫拿下了武家的店铺,少不了你的好处。”   赵铁牛拱拱手,“小底多谢大官人。”他顿了顿,又道,“大官人,小底还打听到个事儿,是和武家大郎有关系的。”   “武家大郎?”陈佑文嗤的一笑,“那个鸟厮啊,除了张小白脸能讨潘家那小寡妇的喜欢,他还能有甚事情?”   赵铁牛道:“有消息说四月初一,他要和米家的小米官人在潘家园赌斗画技。”   “你说甚?”   赵铁牛这话一出口,陈佑文马上瞪大眼睛,吃惊地看着他。   “武大郎要和米友仁赌斗画技。”   陈佑文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武大郎莫不是得了失心疯吧?”   赵铁牛一脸堆笑,“可不是吗,小底也觉得他是得了失心疯。”   陈佑文放下手中的画卷,看着赵铁牛问:“赵三郎,你的消息可准?”   “准。”赵铁牛笑道,“小底还去米大官人府上寻了小米官人的贴身女使打听,消息是千真万确的。”   陈佑文点了点头,没有追问赵铁牛怎么认得米友仁的女使,而是转了个话题道:“王驸马府上的高俅这些日子可寻过武大郎。”   “寻过,今日还去了武大郎家里。”   “今日?”陈佑文挥挥手,“知道了,继续盯着姓武的便是……最多再过一个月,便可大功告成。到时候老夫做主,在潘楼街上给你寻十个吃食摊位。”   “多谢陈大官人。” 第三十七章 房价猛如虎   天将酉时。   马行街上车水马龙,人行如潮,大多都是往安远门方向去的。   武好古和高俅各自骑了一匹出租驴(北宋的共享经济,花个几十文钱就能租头毛驴骑一天),也跟着人潮车马向北而行。   他们是往开封府城的城北厢而去。开封府城内共分两县八厢,两县是开封县和祥符县,八厢则是位于内城的左一厢、左二厢、右一厢、右二厢,以及位于外城的城北厢、城西厢、城东厢和城南厢。   其中右一厢和城西厢住得多是达官显贵,皇宫大内也位于右一厢。   右二厢、左一厢、左二厢、城东厢和城南厢都是工商庶民云集之地。武好古所住的第一甜水巷和潘楼街上的武家画斋都位于左二厢。   而开封城北的城北厢的东北部,则禁军军营和中下层官兵家眷最多的地方,同时这里也是开封府工人阶级的聚居区。   没错,是工人阶级,不是军人阶级。   因为绝大部分不系将(便是没有按照《将兵法》进行整编,仍然维持王安石变法前将不知兵状态的军队,驻扎开封府的禁军大部分都是不系将的)禁军都是装样子的,官兵们基本不训练,只有在校阅、当值或着遇到紧急情况的时候才勉强做个花架子。   在平日里面,绝大部分不系将的禁军“精锐”都在忙自己的生活。中上层将领们不是在搞艺术就是在经营商业,而下层的兵士和那些不入流的杂品武臣,要么做点小买卖,要么就出卖劳动力,也有一些则欺行霸市当了泼皮……   潘楼街上横行的赵铁牛,跟着武好古跑腿的郭京,都是住在城北厢的禁军下层官兵。   而未来的“太尉”,眼下的驸马府小吏高俅,原来也居住在开封城北厢。   随着人潮出了安远门,武好古马上就感到了些许不一样。   说起来这一次还是他魂穿以来,头一回出了繁华锦绣的开封内城呢。   这开封内城虽然拥挤,但是却随处都能嗅到富庶的气息,往来行人大多穿着体面的衣裳,口袋里也很有几个闲钱。而沿街的茶坊酒楼,都是装修得精致豪华,用不着到晚上,都能听见声声悦耳的丝竹之音。   在十一世纪的世界上,开封内城绝对可以算是天堂一般的存在了。   即便比起武好古的前生所在的时代,开封内城的繁华程度也能赶上一线大城市的中心区域了。   不过安远门外,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倒也不是说这里人少,而是处处得见破败的模样儿。   房屋大多显得低矮破旧,连着马前街的新封丘门大街虽然也和马前街一边儿宽,但是街边上却见不着甚底华丽高大的店铺。只有距离安远门不太远的州北瓦子显得高大体面。   这处瓦子和开封府内城的诸多瓦子也有些许不同,在瓦子大门外面,常年摆着个扑交的献台,这是不须花钱,便可免费观看的。   武好古和高俅路过的时候,献台之上,厮扑正炽,吸引了不少从内城出来的汉子,驻足观望,还不时大声叫好。   武大郎被这阵热闹吸引,扭头看去,却远远看见两个上身光溜溜,胸前还晃荡着两团软肉的女子,正在激烈搏斗!   “是不着衣衫的女厮扑。”高俅笑道,“早些年间内城也有的,不过后来司马相公上了书,给禁掉了,现在只有外城的瓦子才有,其中最好的便是州北瓦子了。”   司马相公就是司马光,他在仁宗朝时上了一道《论上元令妇人相扑状》的奏折,把开封内城人民喜闻乐见的“女子相扑”运动给禁没了。   不过开封外城,特别是城北厢的瓦子却不理这个,照样我行我素公开表演女厮扑。   只是白天时候不演,黄昏后才上演肉搏大戏,吸引一帮下了工的禁军苦汉子们的眼球。   武好古前世是看多了美女的,比这更刺激的都见过,所以瞅了两眼就把目光收回来了。   “城北厢的汉子们穷啊。”高俅一边骑着驴子,一边对武好古说,“好大小子娶不起婆娘的多了去,只能到州北瓦子前过过眼瘾了,便是朝中的相公也不好夺了他们这点嗜好,要不然闹将起来,便是相公也吃不消。”   “那都是叫房子闹的吧……”武好古脱口而出,说到一半就苦笑起来了。   他前世生活的城市就是以高房价闻名的,作为个“某漂”一族,自然只能望房心叹。   而今生,在北宋帝都开封府,同样也见识到大宋版的房价猛如虎。   开封居,大不易。   随随便便一个破旧小院子都能索价几千上万缗!   若是右一厢和城东厢的那些大宅,便是百万缗也难买。   而如今开封城内的工价,一月也不过是一缗到五缗。买房对挤在开封城北厢的穷苦人们而言,都是个可望而不可及的空梦。虽然官家早在几十年前就设立了提供廉租房的店宅务,可惜僧太多,粥太少(整个开封府城内只有一千多间廉租房),对绝大部分人而言根本没有意义。   至于有军籍的开封府禁军兵将们,他们本人和家眷的住房理论上是不成问题的,因为北宋禁军允许家属随军屯驻。州北瓦子附近的许多名称中带个“营”字的街巷,原本都是军营。只是居住了太多的家眷和平民,看上去和寻常市集无异了。   可是开封禁军的员额有限,还在熙宁变法期间进行过裁剪,而且还一直存在较大的空额。也就是说,驻开封禁军的人数在过去几十年中一直在不断减少。   可是“军二代”、“军三代”和“军N代”的数量却不断增加!   结果大部分的“军N代”都无法在禁军中谋到个编制,成了没有保障的底层平民。其中的大部分并没有搬出原来的营区,结果就把禁军兵营集中的城北厢变成了个拥挤嚣杂的贫民窟。   同时,那些谋不到禁军编制的“军N代”还是拥有军籍的底层兵将们的负担……谁也不能只顾自己,不管兄弟吧?现在可是家族关系比较亲密的宋朝啊!   所以也不能怪开封禁军上下没心思练兵打仗。   就大宋官家发下来的那点儿军饷,最多能顾着自己和几个近亲的吃喝。若是不另谋份赚钱的差事,别说帮衬兄弟了,就是本人成家立业也是大难题……且不说在开封府买房置业,想要娶妻生子总该租间稍大一些的房子吧?   而武好古自己,仿佛也马上就要从有房有铺的富二代,变成个无房户了……也不知道潘巧莲到时候还肯不肯嫁自己?若是肯嫁,必是真爱啊!   想到这里,武好古又是苦苦一笑,转头对高俅说:“高俅哥哥,我们先去寻我郭三哥和刘小乙吧。”   “好啊。”高俅一笑,“他们住哪儿?”   “他们住在左营北厢,郭三哥在那里有两间屋子,刘小乙和他住在一起。”武好古想了想,又道,“这会儿该在怡红院里泡着吧。”   “怡红院?”高俅一脸坏笑看着武好古,“大郎,那可是个销魂的去处啊!”   ……   州北瓦子附近,左厢老营街,怡红馆。   郭京这会儿正敞着衣襟,露着胸口浓密的黑毛,怀里倒着个几乎半裸的姐儿,正与刘无忌张狂畅饮。   桌子上是杯盘狼藉,不知吃了多少酒了。   刘无忌已经醉得不行了,躺在一个已是半老徐娘的姐儿怀里,已经有些熏熏然了,一只显得有些白嫩的爪子却捏着个外露的“大木瓜儿”,神态甚是陶醉。   “三哥,小乙我不是在做梦吧?”   “做梦?做甚梦?”   “天天怡红院里畅饮,还能和姐儿们销魂,这难道不是梦里才有的吗?”   听着刘无忌的醉话,郭京拿起酒杯就一饮而尽,把那姐儿搂在怀中,狠狠亲了一口,然后大笑道:“这才到哪儿?遇了武大郎这个贵人,我们兄弟的好日子还长久着呢!”   “三哥,这几日天天听你说武大郎,他到底是谁啊?”   抱着刘无忌的那个上了些年纪的姐儿突然说话,语气中带着几分羡慕和期待。   郭三郎笑道:“阎婆儿你个老姐儿还想吃多少嫩后生?你以为人人都似刘小乙恁般喜欢老的?告诉你吧,武家大哥儿是体面人,不会来你这个卖肉的破窑子的。人家喜欢的是将主家的闺女……”   原来和刘无忌粘在一起的姐儿是怡红院的老鸨,姓阎,人称阎婆儿。年轻的时候也红过,却没抓住机会寻个好人家。   待到年老色驰了,便在开封城北厢寻了这个卖肉的窑子做起了老鸨。自己一般是不接客的,却喜欢招小白脸。   刘无忌这个假道士皮囊不赖,又读过点书,很和她的胃口,便勾搭在了一起,时不时就布施个肉身……   “将主家的闺女有甚了不起的?”阎婆儿一笑,“奴我当年红的时候,便是相公也睡过呢。三哥儿,莫不如你就把那位武大官人引荐给奴,奴保管叫他乐上天去。”   “你这婆儿又在胡说了!”   阎婆儿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   “谁?哪个不开眼的到老娘地盘上……”   阎婆儿才骂到一半,便瞧见高俅和武好古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哎哟,高大官人啊,奴奴得罪了,该打该打……”阎婆儿认得高俅,便轻轻将刘无忌扶在了玫瑰椅子上,自己莲步轻移迎了上去。   走了几步,却瞧见了武好古,便丢了个媚眼儿儿过去,娇滴滴地问:“这位大官人眼生得很,不知如何称呼?” 第三十八章 高俅家也不富裕   武好古瞧着眼前这个袒胸露乳的女人,正有些发愣的时候,郭京已经醉醺醺地站了起来,摇摇晃晃走上前,顺手还在阎婆儿的一个大木瓜上拧了一把。   “阎婆儿,洒家来和你说,这位便是大名鼎鼎,潘楼街上的赛画圣武好古,武大官人!”   “呦,原来是武大官人啊。”   阎婆儿向武好古盈盈一瞥,然后才轻轻将抹胸拉好,做了个万福,柔声道:“奴家阎七七,见过武大官人。”   武好古两世为人,都正经得很,这一世虽然也结交过几个歌伎,但都是卖艺不卖身的那一类,还从来没和这等豪放的风尘女子打过交道。但还是施了一礼:“原来是阎小姐,大郎有礼了。”   “果然是个雏儿啊。”阎婆儿痴痴笑着,“若是奴年轻个十几岁,倒也当得起这一礼。不过如今奴就是个图痛快的老鸨……大郎若是有意,随时可以来怡红院寻奴的。”   武好古被她言语一欺,额头上冷汗直冒,吃吃地道:“阎小姐……在下,在下寻郭三哥和刘小乙有些俗务。”   “还是文绉绉的,奴奴最喜欢了……”阎婆儿又抛了个媚眼给武好古,见对方没有反应,才扭头问郭京,“三哥儿,如何?”   郭京的酒量很好,吃到现在也只是微醉,看到武好古带着高俅一块儿寻来,知道一定有正事儿。便站起身对阎婆儿道:“婆儿,刘小乙醉得不行,今晚便留你这里了。我和武大郎,还有这位大官人一起去了。”   “也好,便把刘小乙留下。”阎婆儿倒也通情达理,当下便和另一个姐儿扶着醉醺醺的刘无忌走了。   武好古这才给高俅和郭京互相介绍:“哥哥,这位便是我的兄弟郭京,人称郭三郎。方才那位是刘无忌,人称刘小乙。三哥,这位大官人便是我常和你说的高俅哥哥了。”   郭京一拱手,施了一礼,“小底郭京,见过高大官人。”   “莫说甚底大官人。”高俅客气地一挥手,“高某也是禁军出身的,和郭三哥算是同袍,不如兄弟相称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去我家吧,就在右三营巷。”   开封城北厢的这一带,地名多和军营有关,不过住在这里的也不都是禁军或禁军家眷。这是因为王安石变法的时候裁了不少人,而且驻开封府的不系将禁军各部都有不少空额,各个指挥的实际兵力通常只有员额的一半。   所以能在禁军里面拿到一个编制,对开封城北厢的丁男而言,算是非常走运的。   不过即便“如此走运”的郭京,仍然无法再开封府置下产业,只能和自己的娘亲还有一个没出阁的妹子租了两间破屋子居住。   为了省点房钱,又把自己住的那屋子匀了一半给从外府过来的假道士刘无忌。   便是如此节俭,郭三郎还是存不下钱,买房是不用想的,就是到怡红院这等场所风流快活的机会也不很多。   直到不久前跟着武好古发了一笔,才变得大手大脚了些。   不过想要在开封府安家立业,再把自己的妹子体体面面嫁个好人家,就凭从《醉罗汉图》这单买卖上能分到的钱还是不够。   眼下的开封府,真的让武好古感到非常熟悉,仿佛就是他后世打拼的大都会。   钱,是很好赚的。哪怕是做工的,一个月也能有个几缗钱,抵得上许多小地方做一年的。   可是花钱的地方却更多,因而绝大部分的人都感到手头很紧。   哪怕是“太尉高俅”的家宅,看上去也不甚宽裕,没有院子,只有一栋依着狭窄的街巷而建的瓦屋。远没有武家在第一甜水巷的宅院宽敞气派,而且看着还有些残破,不知多少日子没有修过了。   当然了,能够在开封外城的城北厢有个小宅子,其实也是一份足够让人羡慕的家业了。   在武好古的印象中,这所房子没有个五六千缗是拿不下来的!   以高俅给人当书吏的收入,便是有些外快,也是很难买下这所宅子的,估计这房子也是高家先人留下的产业。   高俅带着武好古、郭京走进巷子的时候,一个高高瘦瘦,穿着打着补丁的儒服的青年便朝他招呼起来。   “大哥儿,你可回了,嫂子和侄儿们都等得急了。”   高俅冲武好古和郭京一笑,指着那青年说,“他是我兄弟高廉,也在开封府学读书,和大郎家的老二该是同窗。”   除了一个弟弟,高俅还有三个“衙内”,分别名叫高尧康、高尧辅和高尧卿,现在都是小娃娃,在城北厢的私塾里面读书,现在都放课回家,等着开饭。   高俅的浑家,也就是妻子姓晁,三十多岁,是个高大粗壮的女人,皮肤很白,是典型的禁军女眷。由于北宋官家喜欢挑选高大肤白的汉子入上四军和诸班直,所以开封的禁军官兵包括将门在内都喜欢娶高大的女子为妻妾。   经过一百多年的“品种改良”,凡是老禁军或将门出来的男女,往往都是又高又白的。   高俅、晁氏、潘孝庵、潘巧莲、王诜都是这等长相。郭京也生得高大,只是粗黑了一些,在靠脸吃饭的北宋开封禁军里面怕是不会有太好前途。   高俅领着武好古、郭京进家门的时候,穿着麻衣和围裙,一副劳动人民妇女打扮的高晁氏已经带着三个孩子迎出来见客了。   晁氏的年龄应该比武好古的后妈冯二娘还小一些,不过因为生活艰辛,看上去却显老,眼角上都有了些鱼尾纹。生了三个孩子后身材也走了样。不过仍然可以看出她年轻时也是个美人儿。   高俅的三个娃娃都还年幼,最大的高尧康也就十岁上下,身子还没有张开,矮矮瘦瘦的一个,也很规矩,恭恭敬敬向武好古和郭京行了礼,只是不知道长大了以后会不会去抢林冲的娘子?   露了个面以后,晁氏便带着三个没成年的娃娃去了后厨,并没有和高俅兄弟以及两个客人同席。   高家的房子不但看起来破旧,里头也非常拥挤,进门就是堂屋,里面摆着张方木桌,几把旧椅子。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因此屋内还点了油灯,光线很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前一阵子连日阴雨,让这屋子有些发霉。武好古一进去就闻到了一股怎么也挥不去的霉味,很像是武好古前世生活的拥挤的江南小镇上的民居。   四个人各寻了把椅子坐下,不一会儿,高俅的浑家晁氏便端上些酒菜吃食。有一盘兔子肉,一盘蒸羊肉,一盘绿油油的蔬菜,一碗炒鸡蛋、一叠云豆还有一大盘子炊饼以及两壶浊酒。   高俅抱了抱拳,“一点家常小菜,不成敬意。”   郭京哈哈一笑:“家常小菜便可,改明日去我家,还没有这等吃食呐。”   武好古则是苦笑:“若是不能狠狠发上一票,待到月底,怕又要去开封府吃牢饭了。”   “吃牢饭?怎就吃牢饭了?”   高俅的弟弟高廉早就饿了,一直盯着桌上的吃食看,等着开动,无意间听到有人要去吃牢饭,被吓了一跳,抬头就望着长得黑不溜秋的郭京。   “大郎,真的没路了?”高俅却同情地看着武好古问。   武好古也看着高俅,突然一笑道:“路,还有一条。”   “是甚底路子?”高俅问。   “骗!” 第三十九章 武好古是骗子   “骗?”   这回高俅和高廉两兄弟都是一惊。   高廉惊的是自己的大哥怎么会认识这等马上便要被捉进开封府吃官司的骗子?   高俅则是无法想象武好古如何能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骗到几万缗钱?   “怎么骗?”高俅虚心请教。   武好古笑而不答,只是看着高廉。   “二郎,去和你嫂嫂他们一起吃吧。”   “大哥……”高廉总觉得哥哥和骗子往来颇有不妥。想要劝说,却被高俅瞪了一眼,便没了法子,只好起身告退。   小小的堂屋里面,便只剩下了武好古、高俅和郭京三人。   武好古道:“不瞒哥哥,四月初一的潘家园赌斗便是一个骗局。”   “骗局?骗……米友仁?”高俅一边问,一边给武好古和郭京各斟了杯酒。   武好古笑了笑,轻轻转动着酒杯,说:“小米答应赌斗,便是中计了。他父子素有大名,岂是小弟能相比的?能和他赌斗,小弟便已经占了大便宜。况且小弟此局必胜,就能借着小米的大名向上一步了。不过那几万缗钱,却要从别处去找。”   几万缗钱在武好古口中轻描淡写,郭京知道他的本事,自是听得两眼发亮,高俅却是愣了又愣。   “去何处寻几万缗?”   “开个赌局不就有了?”武好古一笑,“我与米友仁本就是赌斗,何不再赌大些?”   “赌大些?”   武好古看了看眼前的二人,笑道:“两位哥哥不如和我一起操办这事,在潘家园设个赌局,赢一把大的,一起发财。”   潘家园赌斗本来就是个局,武好古一开始诳米友仁入局的时候没有想那么多。后来在家一个人琢磨了一番,发现这是个名利双收的机会。   所以才让郭京、刘无忌两人到处去放风,就是想多吸引点观众到潘家园。   结果又把“高太尉”给钓来了。   有了“高太尉”这个托,武好古便能在潘家园玩一把大的了。   “大郎,你要怎么做?”高俅听到“发财”,顿时来了兴致。   别看他跟着王驸马表面上风风光光,实际上却也穷得很。   王诜不过是个挂名的官,没有啥捞钱的机会,跟着他混的高俅自然也是两袖清风,要不然家里也不会那么不景气了。   而且高俅家里还有个没成家的弟弟高廉,还有三个儿子。高廉虽然入了开封府学,但是书读得一般,没甚底机会入太学,将来还得靠哥哥想办法谋出路。   而高俅的三个儿子将来也得读书成家立业……如果不能东华门外唱名,少不得还要给儿子们买房!   真是亚历山大啊!   武好古看着自己的“高俅哥哥”问道:“哥哥,四月初一那天,你能把王驸马诳到潘家园吗?”   “不用诳。”高俅摇摇头说,“驸马爷就是个富贵闲人,他要知道潘家园赌斗的事儿自会去凑个热闹的。”   “那敢情好啊!”武好古抚掌笑道,“高俅哥哥,那就再劳烦你备下几十份赌斗契约。”   “行啊,我来做就是了。”高俅想了想,又问,“大郎,你是想叫王驸马做个赌斗的中间人吗?”   “对!”武好古道,“赌局总得有个中人,要不然怎么能玩大了?而且,王驸马在书画行中的地位如何,是有目共睹的。我与小米的赌局,也只有他有资格来判输赢了。”   宋朝人比较好赌(中国哪一朝不好赌?),什么事儿都能拿来赌一把。   画技比试,自然也可以设个局了。   不过这赌局不可能是武好古自己出面来设,就像后世的赌球不能由球队来操办一样,否则便没有公信力了。   另外,武好古和米友仁的赌斗也需要有书画行的大佬来做裁判。   武好古现在叫郭京、刘无忌二人在外大肆宣扬赌斗的事儿,必然会引起刘有方、陈佑文的注意。   如果这两人到了潘家园,极有可能会成为赌斗的裁判,这对武好古来说是极为不利的。   所以武好古希望王诜可以到场,如果有可能的话,再拉一二可以在书画行中一言九鼎的人物,这样就不怕“黑哨”了。   “高大哥,你说李伯时有没有可能去潘家园?”武好古这时又问了个人。   “伯时”是李公麟的字号,而李公麟是神宗熙宁三年的进士,如今官拜御史检法。同时他也是当今著名的大画家,时称“画中第一人”。论画技,是在米芾、王诜之上的人物。   此公和王诜关系很好,而且居住在开封府,又是御史,若能把他诳到潘家园,一定能公正评定的。   “李伯时……若是驸马相邀,他一定会去的。”高俅笑道,“哥哥便想想办法吧。”   武好古冲高俅一拱手,“多谢高大哥了,此局若有进项,便分给高大哥三成。”   “好说,好说。”高俅想了想,又问,“只是你有赌本吗?”   “有。”武好古笑道,“吾家小有资产,便是如今,几万缗总能拿得出来的。”   “好,那便联手做一局吧!”   ……   从高俅家出来,已经过了亥时。   走在城北厢的小巷中,但见一轮明月高悬,月光清冷,洒向人间。   “时候太晚了,若再回内城怕要到明日了,而且夜路也不安全,不如去我家将就一晚吧。”   郭京跟在武好古身后,邀他去自己的住所过夜。   “也好。”武好古知道郭京主要担心自己的安全。   开封府城内到处都是军巡铺,治安情况是很好的,哪怕入夜也少有人拦路打劫。   不过武好古最近有点拉仇恨,还是小心些好。   “郭三哥,等四月初一事了,我打算去一趟海州。你能不能在禁军里面寻几个靠得住的兄弟,随我走一趟?”   “去海州?去海州做甚?”   “去洗钱,去给人家寻《八十七神仙图》,也给自家寻个退路。”   “洗……钱?还要寻《八十七神仙图》?”   郭京完全不明白武好古想要做什么,但是他知道,跟着武好古肯定有钱赚。   而且还能赚大钱!   这才是关键。   “行!”郭京拍着胸脯道,“包在某身上了,开封的老禁军多不能打,不过某家识得几个从西军调来的教头,都在西边见过血杀过贼,可以一敌百。”   “可靠得住?”   武好古其实只想寻几个看上去像一点的保镖,没想到郭京直接给他荐了西军来的硬手。   “靠得住,如何会靠不住?”郭京苦笑,“这几人又不是光棍,全是有家有口的,可除了武艺又不会别的营生,都穷极了。大郎手若肯一直雇他们,便是他们的衣食父母了。”   武好古闻听,点了点头,没有吭声。   那些时代在开封府当禁军的军汉都有别的营生,军籍只是个编制。可是从西军调来的杂品武臣们却都是“没本事”的,到了开封府这个花花世界后,全都坐困愁城。   开封府虽好,却是对有钱有势的富贵人言的,若是要靠几个“死军饷”养活一家老小,那可真是活在人间地狱里面一样。   这开封府的花花世界,压根就不是个能养职业兵的地方,再好的兵,搁开封府放上几年也都变成牢骚满腹的中年苦汉子了,再上战场,便没有甚底锐气了…… 第四十章 郭小小   一夜无事。   当天色大亮,再次为开封府注入活力时,武好古也从一张收拾得很干净的窄小床铺上起身了。   床铺是刘无忌的,不过替武好古收拾这床铺的却是郭京那个嫁不出去的黑妹子郭小小。   小小今年十三岁,并不算丑,俊眉靓眼,珠圆玉润,还是小小萝莉已经有些曲线怒突了,个子更是和武好古差不多高,真不知长成了以后会婀娜成甚模样?只是这丫头的皮肤黑了一些。   不过郭小小难嫁并不是因为黑,而是因为拿不出嫁妆。   开封府的男儿们大多为房所累,女儿们则被嫁资困扰着。   没有嫁妆的女子,哪怕貌若天仙,也难嫁得好人家,除非姓赵……当然不是赵铁牛的赵,而是赵匡胤的赵!   赵宋皇家支派的女儿,一向是开封府商家主妇首选。在武家没有没落前,武诚之就一直想替儿子找个姓赵的媳妇。若是能得个县主,聘礼出到几万缗也无妨。   娶了县主,那可就能荫一个官了,若是有官,武家哪会有今天的祸事?   可惜县主没有寻到(县主也不是在铺子里面吊着卖的,得等机会才能弄到手),祸事却先一步上了门……   而郭小小家贫,还有一个没房没钱(现在有钱了)的哥哥郭京,自然没指望嫁作人妇了。   所以郭京和老母亲穆氏一直都想把郭小小典给武好古做妾(做妾当然不必自带嫁妆,而且还可以拿进一笔),本来都和没被换魂的武好古说好了,就等武好古娶了姓赵的媳妇,就把郭小小送去暖床……之所以这样安排也是习俗,娶妻之前纳妾是对女家不敬,特别媳妇还是赵家之女。   结果却让武好古到了二十高龄还是个没睡过女人的童男子。   不过郭小小对武好古似乎也没甚底意思,天亮后进来收拾屋子的时候也不理大郎,还一个劲儿问“无忌哥哥”去了哪里?惹得郭京黑脸一板,指着妹子就一顿臭骂。   “你这丫头怎恁般不长眼呢?当着武家大官人的面问甚刘无忌啊?那小子哪里比得上武大官人?”   小小这才仔细打量了一番睡眠不足,显得不太精神的武好古,却不大满意,小嘴儿一掘,嘟囔道:“你都把武大官人夸上了天,奴看还是无忌哥哥好……”   “你你你……”郭京跺了跺脚,“气煞某家,某家今日就把你送去给武大官人暖床!”   说着话竟要去捉自己的妹子。   “不去,不去……”   小小仿佛受了惊的兔儿,叫了一声就一溜烟冲出了屋子。   郭京便要去追,却被武好古叫住了,“三哥,你做甚呢?小小不愿意就算了,过去你家贫,嫁不了妹子,现在还缺那几百缗的嫁资吗?寻个夫家去做大妇,不比给人做妾强吗?”   郭京闻言却连连摇头,“大郎你生在富家,岂知贫贱夫妻百事哀啊……小小那样的野丫头,富庶之家根本瞧不上,只能嫁个城北厢的穷当兵,一辈子苦出不得头,哪里比得上做你的妾?”   武好古听了这话,也只能苦笑无言,因为郭京所言句句属实。   这开封府的兵都落到了这步田地,不就是有国无防吗?   看来二十多年后那场大难的根子,便在于此啊!   再说句大实话吧,让如今的武好古自己投兵从戎,去禁军当个丘八,也是一百个不愿意的。   等到四月初一后,他至少是和米友仁平起平坐的画师了,随便涂两笔就够禁军的大头兵们忙活大半辈子的了。   这种世道,谁还会把当兵看成个好勾当?   想到这里,他也没兴致再和郭京说下去了,便一抱拳道:“天色已明,我便回内城去了。明日便是四月初一了,你和小乙今晚一定要去大相国寺,明日一早便可带上交引到第一甜水巷来了。”   价值近五万八千缗的交引都藏在大相国寺傅和尚的僧房里面,武好古做的《醉罗汉图》的原本也在那里,都由傅和尚看守着。   “好的,某知道了。”   武好古吩咐完了,正准备离开,刘无忌却回来了。   他给郭京和武好古带来了早饭,同时还带来了一个让人哭笑不得的消息。   “大郎,阎小姐听说你的写真了得,想请你为怡红院的花魁画幅个像……”   “小乙,你说甚呢?”   刘无忌的话还没说完,便被郭京打断了。   “怡红院就是个肉铺子,那里的小姐也配让大郎来画?大郎的画技早晚是绘画称旨,将来是要画官家画太后的。”   武好古笑道:“三郎,你言重了。其实小乙倒给我提了个醒,给小姐画写真也不是不行……”   刘无忌大喜,“大郎,你答应了?”   “没有。”武好古连忙摇头,“阎小姐那里的女人我不画,至少现在不能画,将来再说吧。”   看到刘无忌一脸失望表情,武好古劝导道:“小乙,你也是有身家的人了,怎么还往怡红院去寻阎小姐那个老鸨啊?不如等这次的事情了了,给你和三哥都说门好亲事。”   “那你呢?”刘无忌笑着反问,“你莫不是还在想潘将主家的十八姐吧?”   一听刘无忌提起潘巧莲,武好古的心里就是扑通扑通的直跳,脸颊也有些发热。   “不提了,不提了。”武好古立起身,然后拍了拍郭京、刘无忌两人的肩膀,“郭三哥,把昨晚和高大哥商量的事情同小乙说说,等你们到了大相国寺再与和尚说了。另外,这次在潘家园的局,你们也有份。进项高大哥拿三成,我拿四成,你们每人一成,行吗?”   其实在潘家园赌斗中,郭京、刘无忌和傅和尚的作用不大。不过武好古既然当他们是伙伴,就得带着他们发财。而且,他现在也需要几个好兄弟来帮衬,一个好汉三个帮的道理,他还是明白的。   “行。”   “一切都凭大郎做主。”   “对了,三哥。”武好古想了想,又说,“回头让和尚做个账册,公中的钱由他管,但怎么用必须由我们四人商量着决定,也不能我一个人说了算。我们兄弟的勾当以后还要做下去,还得做大,必须得有个规矩。”   “嗨,瞧你说的,我们都听你大郎的。”   “对,对,你一个说了算就成。”   郭京和刘无忌这回都提出了异议,他们这些日子跟着武好古是分到大钱了,这辈子都没恁般阔过,自然听武好古的。   “既然你们听我的,便要立好规矩。”武好古摇摇头道,正色道,“我们兄弟的买卖才开张,今后还要做大事,如何能没个规矩?”   “还要做大?”   “这假画的勾当……”   武好古听了两人的话,嗤地一笑,“说甚呢?谁说一直要做假画了?我们以后要做的勾当大着呢,大到你们想都不敢想……好了,今天不谈这些,我先回内城去了,你们准备一下,也去寻和尚吧。” 第四十一章 机会要来了   天将隅中,刮起了东风,空中乌云翻卷,似乎有一场暴雨将至。   武诚之此时的心情,也和这天气一样,狂暴的想要打人。   从今天早上开始,他便枯坐在书房之内,盯着武好古画得《冯二娘写真图》,目不转睛,动也不动。但是内心之中,却是一阵阵的狂风暴雨。   因为……他已经看出不对了!   他在潘楼街上的名气,也不是浪得来的,如何看不出武好古的这幅《冯二娘写真图》所有的笔法,和《醉罗汉图》如出一辙。   而且,《冯二娘写真图》在写实、写真方面的水准,略微还超过了《醉罗汉图》。用《醉罗汉图》上学来的笔法,是无论如何都画不出《冯二娘写真图》的,反过来倒是有可能……   另外,《醉罗汉图》出世才多少时日?有谁能在恁般短的时间里,便将此画所用的笔法全部习得,还融会贯通,并且再有所升华呢?   也就是说,《冯二娘写真图》和《醉罗汉图》极有可能是一人所画!   而这个人,就是他的儿子武好古!   可是……武好古在绘画上面有多少水准,武诚之又怎会不知?   在武好古的印象中,他的长子顶天就是个二流画师,终其一生,也难入大雅之堂。潘楼街上的书画官牙,大概就是他能达到的最终高度了。   而现在……武好古已然是一代画圣了!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祖宗保佑,让武好古这小子突然开了窍吗?祖宗也是的,那么大的事情,怎么就不托个梦说一声呢?   就在武诚之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书房的门忽然被人推开,进来的正是冯二娘。   冯二娘一脸的忧愁,看着枯坐不动的丈夫,显得非常难过。   “官人……怎就坐了半日呢?”   她今日上午去了开封府学看儿子武好文,回来便听王婆婆说武诚之把自己关在了书房里面。   “哦。”武诚之应了一声,“看画呢。”   冯二娘蹙了下秀眉,“看画看了一个晌午?”   她轻移莲步,到了武诚之背后,看了一眼书桌上的图,“这幅啊,不是大郎画得么?可真像啊,没想到大郎的画技,竟到了如此地步。”   “别说你没想到。”武诚之苦苦一笑,“便是我这个一手教会他画画的爹爹,也没想到……”   “这总是好事吧?”冯二娘问,“这等画技,可称得当世第一人了。”   “好,当然是好。”武诚之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可是他不该拿这画技去骗人钱财。”   “怎么了?”冯二娘有些奇怪,造假画骗钱的事情,武诚之自己也干了不少啊。   武诚之叹了口气,“娘子,明日便和我去把和离办了吧。”   “还要……和离?凭大郎的画技,难道就不能……”   “不好说。”武诚之叹了口气,“是福是祸,我也不知了……我这儿子,现在也不听我的。便只能由着他去了,只盼着别累到二郎。对了,二郎怎么样了?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情,他还有心思读书吗?”   冯二娘闻言也是一叹,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   武好古想豪赌一把?   而且,还有必胜的把握!   对此,驸马王诜有点难以置信。   “高大郎,那武大郎的人像写真在潘楼街上可有名吗?”   “无甚名气,不过他的界画楼台之前一样无人知晓,便是现在也没几个人知道他的本领。”高俅一边回答,一边将一幅刚刚裱好的《桑家瓦子图》挂在了另一幅《桑家瓦子图》旁。   老驸马王诜抱起胳膊,端详着眼前的两幅画,总算有个七八成像了。他吐了口气,说:“临摹了不下三十纸,才堪堪入门……若是要得其精髓,非穷十年之功不可。他的人像写真若有界画楼台的本事,那无疑便是当世画圣了!”   “画圣也不过是个画画的。”高俅满脸堆笑着说,“若是无人庇护,明日之后,他父子兄弟便在开封府无立锥之地了。”   王诜看了眼高俅。   “你想让我收他入门下?”   高俅笑道:“驸马,活的画圣,总比死的《八十七神仙图》好吧?”   “好是好。”王诜摇摇头道,“可是我王诜只能留住死的《八十七神仙图》,却留不住活的画圣。而且我也老了,没有几个十年之功可以用在绘画一途上了。对了,那武大郎还说要给你写真?”   “是啊,他要画个《蹴鞠图》。”   “画《蹴鞠图》?”   王诜想了想,“如果真画得好,倒是个机会啊。”   “是武大郎的机会吗?”高俅问。   “也是你高大郎的。”王诜瞅了一眼自己的这个亲随,“机会只有一次,你好好把握吧。”   高俅不知道王诜要给自己和武大郎甚底机会,但是他本能感到,这次机会如果抓住了,是能改变命运的。   想到这里,高俅忙一揖到地,“驸马厚恩,高俅没齿不忘。”   王诜闻听,顿时笑了,“便这样吧。高大郎,去给老夫备车,老夫要去镇安坊会个老友,听说她最近得了个宝贝,甚是美艳啊!”   “喏。”   ……   此时在陈佑文的宅邸当中,几名如今在开封书画文玩行中大名鼎鼎的人物,都在他那宅院中济济一堂。   米友仁也在其间。虽然他是国子监生,又出身勋臣之家,属于前途无量的士大夫。但是他也知道,自己真正安身立命的本钱还是书画。   大宋开国以来,除了初年,绝大部分时间中勋臣亲贵都是富贵闲人。要得个官不难,但是要做大却是非常困难的,除非能凭本事考个进士。   如果走国子监的后门当个官,那就甭想政事堂、枢密院这等地方了,恐怕连知一府一州都很难轮上。多半就是在京当个闲官,或者出京做个知县百里侯罢了。   不过米友仁对外放做官也没甚兴趣,在开封府当个掌书画(翰林书艺局和画院是文官中官共管的)的官儿才是他的理想。不仅逍遥自在,而且油水也不差。   而要坐上这种位子,便要和画院、书院的待诏,还有潘楼街上勾当的头面人物搞好关系。   所以今天恭贺陈佑文出职为官的人中,就有米友仁的身影。   陈佑文出职在潘楼街市上是件大事儿,酒宴摆在了王楼,包下了王楼四塔中的一塔,摆了流水席,还请了当红的行首歌伎献艺。   不过现在还没到饭点儿,因此只是几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聚集在陈佑文的宅子里面,一点果子,几壶点茶,聊着事情。而穿上了绿色公服的陈大官人,则是一脸的志得意满的模样。   他现在不再是吏员身份,而是真正的官人了!   虽然为了这个官,他着实下了血本,可是这本钱下得却值。因为有多大的官,才能发多大的财……现在陈佑文不仅有了官,而且待诏直的差遣也还抓在手中,是有官又有权。   这钱,还怕捞不回来吗?   不过终于如愿披上官袍的陈佑文心里总还是有那么一丁点的不痛快,就是武诚之那个本来不怎么中用的儿子武好古,不知怎的就涨了本事!   居然有了一手能让王诜和米友仁都侧目的界画楼台……而更让他感到不安的是,他陈佑文陈大待诏,潘楼街上的巨头,竟对武好古的本事一无所知。如果不是前来道贺的米友仁亲口告诉他,他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呢。   难道这武好古竟是深藏不露?   可是他为什么要怎么做?有甚底好处?   还有,他用言语激米友仁在潘家园赌斗,分明就是想出名啊!   在眼下这个武家已经变成一盘菜的时候显露真本事求名……分明就是不甘心被书画行的劫数给勒索一大票。   这……不合规矩啊!   “元晖,你和他赌斗了甚底物件?”陈佑文轻轻放下茶碗,低声问米友仁。   米友仁的目光四下一扫,笑吟吟道:“待诏该可猜到的……如今武家因何遭难啊?”   陈佑文按了下额头,“糊涂了,竟没想到。”他笑了笑,“如此说来,那武大郎是急病乱投医吧?”   “不好说,不好说。”米友仁只是摇头,“若是比山水,他当不如我,若是比界画,我自不如他。但是写真人像……他们武家可是传承了吴家样的。”   “他的吴家样可不如你啊……”陈佑文说了一半,又忽然摇了摇头,“除非是过去没有显出真本事!”   “过去没显出真本事是甚意思?”   陈佑文眼珠子一转,淡淡地道:“便是要寻个一鸣惊人的机会!”   “一鸣惊人的机会?”米友仁眉头皱了皱,“那岂不是把我当垫脚石了?” 第四十二章 潘家园,西四房   雨夜,潘家园,西四房。   很少住人的老宅中依稀亮起了灯火,潘孝庵和潘巧莲兄妹,在白天的时候就从开封府城外的庄园挪进了潘家园,还带来了好几十个仆役,将年久失修的院子好生打扫了一番。   因为明日会有许多开封府中能算一号的人物大驾光临,看米友仁和武好古的那场赌斗。   当然,同时也会一睹潘巧莲的绝色姿容……   不过潘孝庵却一点都不关心明天的这场必将震惊开封画坛的比试,他现在正冲着摊开在自己面前的一幅《美人图》发怔。   图上的美人,是冯二娘!   图是冯二娘的老女使王婆婆送到潘孝庵手上的,目的是为了武好文能顺利进入太学。   入太学不像考科举,一纸定乾坤,那是需要拼爹的。可是武诚之这个爹现在坑了,所以冯二娘只能另外想辙。   而潘孝庵,则是她唯一能指望得上的人了。   不过她并没有把那幅武宗元的《天女散花图》献给潘孝庵,而是拿了武好古给她本人画的《冯二娘写真图》送来了……   灯光之下,图上的冯二娘仿佛活了过来,又回到二十年前,和冯二娘在潘楼相见的那一刻。   “啊呀,这是冯二娘,怎恁般像?要是给县主嫂嫂见了如何是好?”   背后传来了潘巧莲大呼小叫的声音,潘十八姐不知甚时候进了书房,就立在潘大官人背后。   “十八,莫吓你十一哥了……你嫂就是见了这画也不会说甚的,不过是一幅画罢了。”   “县主嫂嫂”自然是赵家之人,不过却不是花了大价钱迎来的。潘家将门和赵家皇室结亲是天经地义的,不必“买婚”,而且嫁入潘家的县主也不是那种落魄了的赵家女儿。相应的,这位“县主嫂嫂”的脾气也有点大,早年一直不许潘孝庵纳妾和蓄养家伎。   不过这几年,随着潘孝庵的几个儿女(都是县主嫂嫂生的)先后出生,县主嫂嫂对潘孝庵放松了不少。   潘孝庵看着妹子发问:“十八,你知这画出自谁人之手吗?”   “谁?”潘巧莲扬了下秀眉,“不会是大武哥哥吧?”   “就是他。”   “那明日的比斗,大武哥哥就赢定了。”   “赢是赢定了,可是祸事恐怕也要跟着来了。”   “祸事?”   潘孝庵点点头,又取出一张李唐从苏家铺子买来的《醉罗汉图》摹本,放在了《冯二娘写真图》旁边。   “怎么样?”潘孝庵问,“看着是不是一人所画?”   “一人所画?”潘巧莲怔了怔,“十一哥,你莫不是眼花了吧?”   “不是我看出来的。”潘孝庵摇了摇头,“是李晞古看出来的。”   “李晞古?”潘巧莲愣了愣,“《醉罗汉图》原来一直在武家手中?”   “呵呵。”潘孝庵冷笑了几声,“为何不是《醉罗汉图》本就是武大郎造的伪作?”   “啊!那幅画可坑了刘有方和陈佑文五万缗啊!”   “而且我家也难逃同谋的嫌疑!”潘孝庵冷冷地道。   “哼!那又怎样?”潘巧莲挑了下秀眉,“我潘家人还惧他一个老公一个市侩?”   潘孝庵看看妹子,摇了摇头,叹口气:“惧是不惧的,可是做买卖讲究和气生财,平白无故得罪刘有方和陈佑文,真也是的。他又这本事,早点显出了,早出人头地了,武家也不会有祸事。况且,武好古如今也用不着我们去救了,这等画技……还怕没有贵人相助吗?和他们相比,我又算甚底?在我家也只有四哥(潘孝严)能收他入门了。只是不知道……”   “不知道甚么?”潘巧莲被他哥哥说得有些糊涂,追问道。   “只是不知道你们俩的心思了!”潘孝庵看着妹子,呵呵一笑,“你和他,未必无缘啊!”   “十一哥,你是说……”潘巧莲讶异了则个,俏脸儿马上羞红起来,好似一个熟透的苹果一般。   潘孝庵摇了摇头,低声道:“可他若是入了四哥门下,你们俩就无缘了!”   ……   当天光大亮时,武好古的两个好兄弟郭京和刘无忌就赶着一辆租来的马车到了第一甜水巷的“冯宅”——就是武好古的家,因为昨天武诚之同冯二娘和离,宅子已经过户给了二娘。   武好古因为今天有一场“大战”要打,所以早早起了,收拾好了画具画架。   而武诚之和冯二娘两人,因为昨晚一夜难眠,到天将亮时才睡着,所以还没醒来。武好文则住在府学里用功。王婆婆则早早出门不知去哪儿了?   所以武好古便一个人拿着画具画架出了门,上了郭京驾驭的马车,往潘家园而去了。   潘家园位于开封府的右一厢,在金水河畔,从武家过去得走潘楼街,再从皇宫大内前穿过。在马车到达潘楼街的时候,正遇上百官上朝,军巡铺封了路。   武好古便趁机下车去买炊饼包子,刚在街边一个摊子上买好了吃食,却听见有人在呼自己的名字。   “武大郎,是武大郎么?”   武好古回头一瞧,便看见一个穿着月白色儒服,头上戴着东坡巾,耳鬓还插一支红花的大胖子在朝自己招手。   “是苏大郎吧?”   武好古认出来人正是苏家铺子的东家苏利达苏大郎。   苏胖子一阵风似的走了过来,一抱拳道:“武大哥,是去潘家园吧?”   “正是。”武好古问,“苏大郎你是去何处?”   “也是潘家园。”苏胖子哈哈笑着,“去看你怎么赢米友仁,还特地换了一件读书人的衣裳,免得看大门的不让进去。”   “大郎你说笑了。”武好古当然知道开封苏家老醋的底,他指指自己乘坐的马车,“若不嫌弃,坐武某的马车一同去吧。”   “好好好,求之不得。”胖子哈哈大笑,“潘家园可远得很,我苏胖子可走不动。”   武好古点了点头,他现在真是需要朋友的时候,可没理由把苏大郎这样的眼看就要在潘楼街上红起来的人物往外推。   郭京和刘无忌也是常在潘楼街上走动的人,自是去过几次苏家铺子,难得苏大郎的记性好,居然能叫出他们的名号。而且这胖子还是个自来熟的性子,很快就和武好古、郭京、刘无忌打成一片了。   一路上,苏胖子都在吹嘘他的苏家铺子如今有多红火。因为上一场唱卖《醉罗汉图》的成功,现在苏家铺子俨然是东十字街上的头牌了。   而且苏胖子还想再组织几次唱卖,看看能不能把他的铺子往“唱卖行”的路子上带……   他话里的意思武好古能听明白,是想在武家铺子倒闭后把武诚之、武好古两父子聘到自家铺子里去。   对如今的武好古而言,苏胖子的这种想法,倒也算是雪中送炭。   虽然武好古不会去给苏胖子掌眼,却还是挺感激这胖子的。   几个人说了一路,终于在将近巳时三刻的时候到了潘家园的正门门口。   武好古刚从车上下来,就看见一个十三四岁,女使打扮的少女在朝自己使劲在招手,这少女正是潘巧莲的贴身女使小瓶儿。 第四十三章 佳人有约   佳人有约。   武好古跟着名叫小瓶儿的女使进了潘家园,七拐八弯后到了个破旧的小亭子里,见到了穿着一身月白衣裳,亭亭玉立的潘巧莲。   不过今天美人脸上却满是冰霜,见着武好古也不叫“大武哥哥”了,而是劈头盖脸便问:“《醉罗汉图》是不是你做的?”   “醉……醉罗汉图?”   一听这问题,武好古的脸色立时大变,“十八姐,你,你都知道了?”   “奴被你瞒得好苦!”潘巧莲的贝齿轻噬着红唇,轻轻跺脚,“为甚不早和奴说清楚?”   “十八姐,你是怎知道的?”武好古紧张兮兮的追问。   潘巧莲轻轻瞪了武好古一眼,“奴见了你给你那小娘画的图了……画得可真好!”   “我给……”武好古愣了又愣,“那图怎在你手中?”   “不是在奴手中。”潘巧莲说,“是在我哥手中……”   什么?这是怎么回事?自己给冯二娘画得写真怎么就落到潘大官人手中?   这事儿……听着好像有奸情啊!   武好古愣愣看着潘巧莲,潘巧莲也觉出不妥,蹙起秀眉,有些幽怨地说:“大武哥哥,不说这个……还是说说你今天的打算,可不能再瞒着奴了。”   “好吧。”武好古也知道这个潘巧莲是向着自己的,咬咬牙便把自己准备在潘家园设个局骗点钱,再出个大名的计划一五一十都说了。   “赌局完以后呢?”潘巧莲看着武好古,“你真以为刘有方和陈佑文是瞎子,看不出《醉罗汉图》是你做的?”   武好古其实没想那么多……他两世为人都是画家,又不是军师,怎么可能算无遗策?   不过事到如今,他也不能退了。   再说了,又高俅哥哥和赵佶哥哥,怕个鸟!   “看出来我也不怕他们!”武好古说,“此事过后我就尽快离开开封府。郭三郎和刘无忌同我一起走,而且三哥还会联络几个西军来的教头护送我离开。”   潘巧莲突然拧紧眉头望着武好古,“大武哥哥,你甚时候恁般胆大心细了?”   在她的印象中武好古有点胆小,而且也没那么多心思。   武好古被她问得一愣,好一会儿才说:“十八,在开封府大牢的那些日子,我想清楚了许多。男子汉大丈夫立于世,不是畏首畏尾,该放手一搏就得放手一搏!”   “说的也是。”潘巧莲看着武好古,无比认真地问,“那么……搏完以后呢?离开开封府,远走高飞,再不回来了?”   “不。”武好古摇了摇头,“要回来的,而且还要风风光光回来,叫那些人知道一下我的厉害。”   “怎么……才能风风光光回来?”   武好古一笑:“端王!”   “端王?”潘巧莲摇摇头,“大武哥哥,你怎够得着端王?”   “我够不着,但是有人能够得着。”   “谁?”   “高俅,此人亦非池中之物,只欠一把登天之梯。”武好古说,“临走我要送他一笔钱,再给他一把登天梯,只要他搭上端王的线。我便能风风光光回开封了,到时候就……”   武好古为高俅准备的登天梯便是《蹴鞠写真图》,只要今天他能在赌斗中赢了米友仁,必然会名扬开封府。哪怕是深居王府的赵佶,也一定会知道武好古的大名。   而这幅《蹴鞠写真图》到那时,一定会被驸马王诜送给端王。以赵佶对绘画和蹴鞠的喜爱,肯定会一眼相中高俅——赵佶和高俅可是有缘人呢!   “就怎么样?”潘巧莲接着武好古的话头追问,一对美目灼灼看着武好古,显然是在期待着什么。   武好古看着眼前娇媚动人的潘巧莲,一股浓情又从心底喷涌而出,再也抑制不住了。   他的灵魂虽然来自九百多年后,但是却继承了原来那个武好古的记忆和情感,尤其是对潘巧莲的情感。   从两人年幼时的青梅竹马,到日渐长成后的两情相悦,点点滴滴,皆在心头,怎么也挥不去。   一开始,武好古对这段不属于自己的感情总有一点排斥。可是和潘巧莲接触了几次后,却让他从心底里接受了这段感情。甚至还有些鄙视原先的那个武好古。   不就是门第上有点距离么?其实也不差太多,虽然潘巧莲是将门女,可武大郎也不是卖炊饼的,而是家资十万缗的画斋少东家。   如何就不能高攀一下?   武大郎配潘金莲……哦,配潘巧莲,那简直是天作之合啊!   还犹豫什么?   “就娶你!”他突然大声喊道,“就娶你!我武大郎非你莫娶!”   潘巧莲胸脯快速起伏着,望着武好古的眼神顿时有些迷离,脸颊也越来越红。她和武好古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可是潘巧莲不是武好古能高攀上的。   潘家将门不但门第高武家一等,而且潘家十八姐还是富豪,不是那等落魄的将门女和赵家女可比。   潘巧莲若是出嫁,陪嫁少不得价值几十万缗的美宅良田!   这份嫁资,在潘巧莲守了望门寡后,便是状元也能“捉”来了。潘家将门怎么会允许武好古平白无故占了这份便宜?   不过,这些并不是挡在武大郎和潘巧莲之间最大的障碍。阻止两人走到一起的,其实是武大郎的懦弱。   过去的武大郎,就是有点胆小,有些懦弱。虽然很能讨潘巧莲的喜欢,可是在面对仿佛高山一样的潘家将门时,却少了一些勇气。   这也是让潘巧莲稍微有些看不上武大郎的地方。   可是现在的武大郎却不知从哪儿得了一副好胆,居然敢诈骗刘有方这等人物!   而且不仅有了好胆,还有了个好心思,似乎想通过高俅那厮搭上端王的线……也不知他从哪儿得来的消息,知道了端王好书画,喜蹴鞠。   若能投了端王所好,一个没卵子的腌渍货算个甚?   “好!一言为定!”潘巧莲被武好古的话羞的满脸通红,却还是一口应了下来。   破旧的亭子之中,两双充满情爱的眼眸互相看着,眨也不眨一下。这一刻他们能看到的,只有对方。周围的花草树木和整个潘家园林,此刻都不存在于两人的世界当中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武好古才听见小瓶儿在大喊:“十八姐,十八姐,有贵客到了……”   潘巧莲这才依依不舍的将目光从武好古身上挪开,扫了眼自己的小女使,“小瓶儿,谁来了?”   “是小米官人到了,同来的还有李员外家的小郎君和赵侍郎家的三衙内。”   来的都是平素里面和潘巧莲交往的官二代,潘巧莲朝着武大郎浅浅一笑:“大郎,奴信你,奴便在开封府等你用八抬大轿来娶。不过今天的赌局你莫出面,奴出面来和他们赌……大武哥哥你若赢了,他们没一定就耍赖了。若是奴赢了,看他们谁敢赖账?”   武大郎一脸喜欢地看着潘巧莲,低声道:“十八姐莫担心,我也不怕他们耍赖,便是他们能赖一时,也赖不了一世!”   “那便好。”潘巧莲点了点头,“待会儿可一定要好好画,也叫小米官人知道奴的大武哥哥才是天下绘画第一人!” 第四十四章 聚会潘家园   潘家园是北宋开国名将潘美的赐第,位于金水河畔,天波门内,面积很大,是开封府内城最大的几个赐第之一。   不过传承到了元符年间,这座昔日辉煌富丽的大宅却显出了破败的迹象。   虽然潘家将门的后人中依旧有不少在朝为官和富甲一方的存在,但是却没有谁愿意拿出巨资去修缮老宅——这所宅第是潘家将门公有的,潘家子孙人人有份,却没有人愿意为它掏大钱。而且潘家将门也没有没落,自然不会干出卖祖宅的事情,连租都懒得租出去。所以这间大宅就这样日益荒废,在寸土寸金的开封府,也算得一景了。   不过对开封府的勋贵子弟和官二代们来说,有这么一个潘家园倒也不错,方便他们闲暇时游玩嬉戏。各种诗会、茶会、画会和蹴鞠会,常常在这座有些荒废,但是却没有完全荒废的园子里面举行。   今天要在潘家园举行的原是一场不公开的赌斗,可不知怎的就传得满城风雨。   都说潘楼街上的画师武好古要用画技挑战米芾家的大哥儿米友仁。   米友仁虽然是国子监生,将来肯定要做文官的,可是却早早被人冠上了书画奇才的头衔。而且米家的书画也的确当得起这大名,“米家山水”如今可是开封府书画行上的珍品,是没有任何一个在世的画师(不包括进士和贵族画家)的作品可以与之并论的!   现在居然有一个潘楼市集上勾当的人物向米友仁挑战画技,简直就是自不量力啊!   而更让人大跌眼镜的是,米友仁居然同意了赌斗。   且不论输赢,光是米友仁同意赌斗,便会大大提升了武好古的身价。   所以听到这个消息的人都想:今日之后,开封府书画行中,算是有了这武好古一席之地了……   至于武好古赢了赌斗……那是不可能发生的!   赌斗书画又不是争跤(相扑),被打趴在地上起不来的一方肯定是输家。书画好坏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因而是很难分出高下优劣的。   而米友仁在画坛上的地位和米家的门第都高过名不见经传的武好古,因而两人斗画,还没有比武好古就先输了一大截。   除非他能有碾压米友仁的画技,否则怎么可能赢得了?   虽然赌斗胜负没有疑问,但是米友仁的号召力是明白着的,所以今天一大早就陆陆续续有不少开封府的风流才子和书画行的大佬,赶来了潘家园看热闹。   而潘家西四房的潘大官人潘孝庵虽然不大愿意掺和到这场赌斗中去,但是也拗不过自己的妹子潘巧莲,只得硬着头皮尽地主之谊。派人将一座位于潘家园后花园的西阁打扫了一番,挂上了锦缎帘幕,备下了糕点茶酒,还让几个家伎在现场演奏丝竹曲乐,好不风雅。   武好古带着郭京和刘无忌走进这座楼阁的时候,里面已有二三十个来客,潘大官人潘孝庵也在,正和一个华服锦袍的老者在笑谈。   好者的须发皆白,皮肤黝黑,手掌粗大,虽然穿着华服锦袍,却仍然像个老农,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土财主?   看见武好古进来,潘孝庵皱了皱眉头,便一指武好古,对老者道:“童员外,那便是武好古了。”   “哦,哦,果然一表人才。”被人潘孝庵称为童员外的老者冲着武好古拱拱手,豪爽一笑,“老夫童湜,这厢有礼了。”   “小底见过童员外。”武好古连忙上前,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他听说过这个人。此人最近几年才活跃于开封府书画行的好事家,也从武诚之那里买过画,而且出手颇是大方。   不过武好古对他恭敬不是因为他的钱比较好骗,而是他有个大名鼎鼎的儿子,名叫童贯!   “你便是武好古?”一个带着软帽幞头,身着青布儒衫,年纪看着不大,却显出雍容气度的白胖文士立起身,冲着武好古一拱手,笑道,“在下蔡攸,裁造院监守。”   蔡攸,蔡京的长子!   其父蔡京,眼下是枢密院都承旨。蔡京之弟蔡汴更是位列宰执,拜尚书左丞。   “小底见过监守。”   武好古忙向蔡攸行礼。   蔡攸呵呵一笑,“听说你的界画楼台是一绝?”   武好古闻听此言心中就是一喜。   他可是“惜墨如金”的,界画楼台只往外送过一幅,便是给王诜的那纸《桑家瓦子图》。   而王诜属于旧党,还一直倒霉。蔡京、蔡汴都是新党,风头正劲,双方不会有太好的交情。所以蔡攸不大可能从王诜那里得知《桑家瓦子图》的存在。   而且《桑家瓦子图》在书画行中少有人知,蔡攸也不大可能从书画行知道。   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蔡攸是从他努力巴结的端王赵佶那里知道这幅图画存在的。   未来的艺术家皇帝,应该已经知道武好古的大名了。   “小底的界画楼台的确可以一观。”武好古笑道,“若是监守不嫌,小底便为监守也画上一幅。”   “那便多谢了。”蔡攸客客气气一拱手,满脸都是温和的笑容。   蔡攸的态度让在场的不少人都吃了一惊。   今天仿佛是蔡攸主动和武好古招呼的,而且态度谦和,丝毫没有官架子,也没有拒绝武好古的赠画!   别以为给蔡攸这样的人物送礼很容易,人家的爸爸和叔叔都是副国级大老虎,刘有方和他们一比就是只小花猫。寻常的商人想给他们送礼都没门路,人家不收的。   不过现在收礼的是蔡攸,并不是蔡京、蔡汴。要不然武家的大难立马烟消云散,刘瑷、陈佑文这俩腌渍货还得上门去磕头赔罪!   “也许是武好古的界画真好吧?”在一旁的潘孝庵心里面也有点儿犯嘀咕。   就在这时,潘巧莲的声音忽然传来了。   “武大郎,你可来了。”   武好古回身看去,只见潘巧莲带着三个文士正从门外进来,其中一人他认得,正是米友仁。另外两人是少年文士,一个约十七八岁,白色儒服,头戴东坡巾。   另一个更嫩,仿佛才十四五岁,而且生的极美,让武好古想起了后世颇为流行的影视小鲜肉。   “见过潘娘子。”   武大郎刚才是私会潘巧莲,也是私订终身,在面子上可不能显露出来,所以武好古还是依着礼向潘巧莲问候。   潘巧莲呵呵一笑,也仿佛和武好古不熟。“大郎,你可比小米官人早到了一步。哦,待奴来介绍,这两位便是赵侍郎家的衙内赵德甫和礼部员外郎李叔文家的小郎君李易安。”   听到礼部员外郎李叔文和李易安这两个名号,武好古就是一愣,李叔文就是李格非,叔文是字号,李格非是潘楼街的常客。而且武好古还知道这位李格非有个鼎鼎大名的女儿,名叫李清照,号易安居士。恐怕就是眼前这位李易安了!想到这里,他忙又多打量了几眼这个女扮男装的“千古第一才女”。   李易安仿佛也注意到武好古的反应,一拱手用煞是悦耳的声音道:“闲来无事,听闻小米官人召集画会,故而前来看个热闹。对了,今天的画会可是吟诗作画么?”   吟诗作画是北宋文人比较喜爱的绘画形式,就是以诗为题进行绘画,以用绘画展现出诗的意境为佳。翰林图画院学生的招考题目也都是一句诗。   而写生和写真比之吟诗作画却是逊了一筹。   “是写真。”米友仁插话道。   “写真?”李易安一愣,“画谁?”   潘巧莲笑道:“画奴。”   “画你?”李易安眨眨眼睛,看着美艳动人的潘巧莲,“那……谁来评定胜负呢?”   “咱家来评定如何?” 第四十五章 开赌了   “咱家”这个自称眼下可不是人人用得的,它是高品宦官专用的。   而这个自称“咱家”声音是从李易安,也就是李清照背后传来的,这位女扮男装的李小娘子一回头,看见个白发苍苍没有胡须的老者正在一大一小两个文士打扮得男子搀扶下走进了阁楼。   李清照没有怎么见过“老公”,好奇地眨了眨眼睛问道:“老人家是中贵人么?”   来的是刘有方、陈佑文和陈宝三人。刘有方的眼光何等老辣,一眼就看出李清照是个小姑娘了。不过他也没点破,而是朝李清照笑了笑道:“小郎君,咱家是入内内侍省副都知刘有方,够资格评定优劣吗?”   李清照吐了吐舌头:“这个我可不知道,得问赌斗之人。”   “中贵人是书画大家,自然可以评定。”米友仁马上表了态。   陈佑文立即厉声问武好古,“武大郎,你说呢?”   武好古望着刘有方,毫不示弱地道:“刘大官自然可以评定,不过今日我与小米官人之赌,必将名留画史,只有一人来评定,怕不合适吧?”   陈佑文冷冷看着武好古,“那再加上本官呢?”   武好古瞥了他一眼,“你不合适。”   陈佑文冷哼一声:“为甚本官不合适?”   武好古一指陈宝,“令郎既然到此,想来也是准备参加赌斗的吧?”   听到这个理由,陈佑文和陈宝都是一愣。   武好古笑了笑,“怎么?潘楼街上的陈大才子不敢和某一比高下么?”   “你……”陈宝本就瞧不起武好古,被他用言语一挑,如何能忍得住,“比就比……”   “二郎!”陈佑文忙开口道,“你怎是小米官人的对手?”   “与某一比便可。”武好古摸出了属于武诚之的官牙身牌,“赌斗一把如何?”   陈佑文多老的狐狸啊,看到武好古这等表现,就隐约觉得不对。可没等他开口拒绝,他儿子陈宝却大声应道:“赌就赌,某家胜不了小米官人,还胜不了你这丧家犬吗?”   “赌多少?”   陈宝这下不敢做主了,扭头看着父亲。   “赌就赌。”陈佑文说,“本官押一万缗在小米官人身上,你接不接?”   他现在不敢押自己的儿子赢,但是押米友仁还是有把些握的。   “一万太少。”武好古哈哈一下,“押个三万缗如何?”   陈佑文嘲讽地一笑:“三万缗?你有吗?”   “有!”武好古指了指郭京搬进阁楼的一个箱子,“都带来了!”   陈佑文脸色有些阴郁,“本官要验看。”   武好古一笑,“验看也不该是陈大官人吧?这赌斗之举该有个中人,不知何人愿意替在下和陈大官人做个见证?”   刘有方想开口接下这个中人,却有人抢了先,“老夫来做这个中人如何?”   众人顺着声音看去,只见阁楼一角靠着窗户的一张玫瑰椅上坐着的正是老驸马王诜。   “驸马自然做得中人。”陈佑文忙冲老驸马王诜拱了拱手。   “高俅。”王诜对身边伺候着的高俅说,“去验看则个。”   “诺。”   趁着高俅验看的当口,武好古又冲着阁楼内的众人拱拱手,“小底今日和小米官人、陈宝赌斗画技,还缺两位评定,不知谁可相帮则个?”   “算老夫一个吧。”武好古的话音刚落,和王诜并排坐着的一个五十岁上下,白面长髯的儒袍老者便应了一声。   刘有方循声望去,见了那人,连忙行了一礼道:“原来是龙眠居士啊。”   龙眠居士是李公麟的号,这位“画中第一”的李御史,果然被王诜请来了潘家园。   “老夫也来评定一二。”王诜看到李公麟出了面,便也笑着开口道,“寅哥儿,由老夫、龙眠居士和刘大官来评,你可服气?”   “服气,服气。”米友仁笑道,“看来今日这一比,便是画界佳话了。”   这时,高俅已经验看过了武好古带来的赌注,向王诜报告道:“秉驸马,武好古带来的交引、身牌、地契、房契,约莫价值八万缗。”   “呵呵,八万缗,好大的赌注啊!”王诜笑问道,“陈待诏,你押多少?”   看到武好古的气势和决心,陈佑文一时竟落了下风,不知道该不该加码了。   “驸马,某家可能跟一把吗?”   这时突然站起个人想要跟风下注,是个二十多岁的男子,生得相貌堂堂,一表人才。   刘有方和王诜都不认得他,正想开口询问,潘大官人却先开了口道:“驸马,副都知,这位是纪忆之纪大官人,乃是太学上舍生,也是我家的世交,对书画之学颇有见地。”   太学上舍生,距离做官只有半步之遥了。而潘家的世交,不是将门就是巨贾。王诜和刘有方都不记得开封府有姓纪的将门,一时也想不起开封府哪家豪商是姓纪的。   “你要下注,老夫这个中人还能拦着?”王诜哈哈一笑,“说吧,想下多少注?押谁赢啊?”   “下个一万缗。”纪忆之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押米元晖赢。”   “你可带着现钱?”王诜笑问。   “没有现钱,立个契约便是。”纪忆之轻描淡写地道,“不过一万缗,还能赖了不成。”   “高俅,你可带着赌斗的契约?”   “带了。”高俅笑道,“小底好赌,随身都带着契约,方便与人赌斗。”   这完全是瞎话,不过也没人计较。   当下高俅便取出契约,交给了纪忆之填了数字,签字画押。   “陈大官人,你可押注吗?”接着高俅又问陈佑文。   “押!”陈佑文咬咬牙,“押三万缗,赌小米官人胜。”   他可不敢赌自己的儿子赢,便押了米友仁。   “我押一千缗,赌小米官人胜。”   “押五百,小米官人。”   “我押三百,赌小米官人胜。”   宋人果然好赌,跟着下注的人真有不少。虽然没有谁和陈佑文还有那位纪大官人一样玩那么大,不过架不住人多啊。不一会儿,下注押米友仁胜的赌资便接近了七万,而押武好古赢的却只有区区一千缗,是和武大郎一起过来的苏家铺子的苏大郎押的。   “我也押!”就大部分人都下完了注以后,突然响起一个听着有点稚嫩的声音,众人循声看去,原来是个粉粉嫩嫩的小官人,正是女扮男装的李清照。   “你这小娃娃怎也学人赌钱啊。”李公麟认得李清照,有些哭笑不得。   李清照吐了吐小粉舌,“可是小娃娃也见钱眼开啊,明明有钱可捡,怎能无动于衷?”   这丫头也忒古灵精怪了。   李公麟苦苦一笑,“那么你个小娃娃想押多少?”   “一缗。”李清照笑着一指武好古,“押他胜。”   “押他?”李公麟看了眼武好古,又问李清照,“可有把握?若是输了,可别哭鼻子。”   “输不了。”李清照笑道。   “何以见得?”   李清照指着武好古说:“他连赌本都带了了,显然早有准备,难不成是为了送钱吗?还有,我看见押小米官人赢得人越多,他便越高兴,看来是胸有成竹的。”   这话……还真是有理啊!   武好古瞧了眼李清照,心说:这丫头真是赌神啊,不过就是忒多嘴了,这下可得少赚许多了……   想到这里,他叹口气,冲着满脸都是惊诧表情的潘大官人拱拱手,“潘大官人,可能安排一间静室与我和小米官人、陈二郎吗?”   作画不是唱曲,是不需要恁般多观众的。   潘大官人眉头皱皱,“早就备好了……十八姐,你带他们去吧。”   一旁,武好古也从刘无忌手中接过了画架和一个存放各种画具的箱笼。   “还请三哥和小乙稍候。”   “知道了。”刘无忌一笑,低声说,“我和三哥便在这里等你旗开得胜。”   “等着数钱便是。”   武好古哈哈一笑,又看了被潘大官人请到座椅上的陈佑文一眼,见他一张原本白净的面孔正泛着青光,心中好不畅快。 第四十六章 潘巧莲写真图(一)   “武大郎,小米官人,小陈员外,请跟奴来吧。”   潘巧莲悦耳的声音响了起来,武好古扭头看过去,只见潘巧莲和她的小女使小瓶儿已经站在了通往楼阁二层的楼梯口。   武好古一手提着画架子,一手拎着箱笼,便随着潘巧莲走了上去。小米官人也早有准备,自有书僮替他拿着箱笼一起上了楼。陈宝并没有携带画具,不过也没关系,潘大官人早就在楼上预备好了文房四宝和胶矾水,而且都是上品,因而他便一个人摇着纸扇子走在最后,看上去倒也算风流潇洒。   楼阁二层的面积和一层一样,窗户全都开着,也没有挂上帘幕,显得宽敞明亮。窗外便是一个杂草丛生的院子,乏人料理,没甚好看的。稍远一些倒是有个不错的池子,一汪活水连着金水河,非常清澈。池子上面还夹着个九曲八拐的小桥,边上还堆着假山。   武好古分明记得自己儿时便去过那里,在桥上和潘巧莲追逐,在假山丛中捉迷藏,一次潘巧莲还失足落水,是自己跳进池子里把她捞上来的……   “这里有两张书案,小米官人和小陈员外你们一人一张吧。”潘巧莲笑吟吟地开口了,将楼阁中间摆着的两张书案分配给了米友仁和陈宝。   这两张书案本来是替武好古和米友仁备下的,不过潘巧莲知道武好古现在用个奇怪的画架子作画,因而又在楼阁里面另辟了个位置,摆上了案几和玫瑰椅,供武好古使用。所以就多出一张书案,正好给陈宝用。   “大武哥哥。”潘巧莲朝武好古柔柔一笑,伸出玉手一指那张摆在个高脚案几旁玫瑰椅说,“你便坐这里好么?”   “好的。”武好古笑了笑,便在潘巧莲指着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十八姐,你也坐吧。”   潘巧莲是今天写真的模特儿,当然是穿着衣服的……褙子、长裙、抹胸,一样不少,闻言便在一张榻上端端正正坐了下去,一张妩媚动人的俏脸儿也稍稍板了起来。   她这姿态是人物写真的标准姿态,给官家、太后、功臣画标准像的时候,人家都说这么端坐着,而且还都一脸正色,根本不会给个笑脸。   这叫宝相庄严。谁见过画像上的王侯将相是嬉皮笑脸的?   不过那对会说话的明丽眼眸,仍然掩不住流露出对武好古的浓情。   两人现在可是私定了终身……给心爱的女人画像,大概是身为画师能够遇上的最幸福的事情之一了。   当武好古拿起炭条的时候,他便知道自己的艺术生涯马上就要迎来高峰了。   这将是一幅充满感情的工笔写实人像写真。   武好古的前世是画过不少美女的(大部分画照片),不过那些美女都是人家的,他也就过个眼瘾罢了。因而画笔中是无法真正注入情感的,画出来的图,像则像矣,不过总少了些神韵。   不过今日,他画得是潘巧莲,今生最爱。   武好古完全沉浸到了绘画之中,而潘巧莲也完全投入进去了,目不转睛看着自己的郎君,原本板着的面孔也不知不觉展开了笑颜。   不过这笑颜,只是对着武好古一人。   因而,武大郎笔下的潘巧莲不再是可以上“祖宗像”的模样儿,而是一个正和情郎相会的怀春少女。   那份羞怯,那份娇艳,那份欲拒还迎,那份沉浸于中不能自已,全都跃然纸上。   和武好古眉目传情了片刻,潘巧莲早就把宝相庄严忘在脑后,俏丽的面孔上挂出了媚丽的笑容。   而米友仁瞧见潘巧莲的媚笑,这气就不大一出来了。潘巧莲虽然是将门虎女,可是这长相却是有点儿媚,一笑起来,更是媚到骨子里去了。   这潘巧莲的媚态对武好古而言,固然是能醉人的温柔乡,可是对米友仁这个看客来说,却无疑有点折磨人了。   而且,他隐约知道,武好古是打算拿自己当个扬名立万的垫脚石!   想到这里,他手中的画笔,便不知不觉带上了那么几分妒意,他笔下的潘巧莲也“活”了起来,不过他画的不是个恋爱中的少女,而是个红杏出墙的狐媚女子。   至于陈宝,他倒是画得最正经。在父亲陈佑文的指导下,陈宝打小就是以成为宫廷画师为目标进行训练的。   而宫廷画师所必修的,除了“黄家富贵”这样的装饰画,便是人像写真了——就是那种可以供在太庙里面给后人瞻仰的工笔人像。   所以陈宝的人像图其实画得很不错,如果不是遇上了武好古这个掌握了后世超写实绘画的“人形照相机”,他的前半生,本可过得顺风顺水的……   ……   武好古、米友仁和陈宝在楼上绘画的时候,楼阁底层内的人们则在闲聊。   今天的这场斗画,其实和诗会、茶会一样,都是开封府上流社会的一场聚会。   武好古等人的比斗只是个热闹,一群才子亲贵互相联络感情,交流消息才是正经事儿。   “纪秀才是哪里人士啊?”   刘有方本就是“文艺宦官”,和读书人打老了交道,说起话来不仅文绉绉的,而且柔声细气,听着十分舒服。   “在下是平江军人士。”纪忆之笑吟吟地回答。   平江就是苏州,那可是出了名的人文荟萃之地。那可是才子佳人遍地走的地方……   能被平江军的官学荐入太学,要么真是才高八斗,要么就是有个超级给力的爹!   刘有方顿时对这位突然冒出来的纪大才子有多了几分尊敬,微笑着问:“纪秀才家里是做甚的?”   “区区商家,不值一提。”   商人在宋朝地位并不底下,不过毕竟不能和堂堂读书人相比。   “刘副都知,纪家可是平江首富。”一旁的潘大官人笑呵呵地补充道,“他家的买卖可多了,粮行、盐铺、金银绢帛铺、织坊……在平江可有纪半城之称呐。”   “哦,失敬,失敬。”   刘有方点点头,心想:有多少德才能发多大财,这个理儿是天下通的。   纪家可以当上平江首富,在地方上必然世家大族,说不定在朝中也有高官做后盾的。这样的人物,还是应该拉拢结交则个的。   “子丞(潘大官人字子丞),听说这些日子你们捧日军苦得很啊,难不成真的会调去西边?”   驸马王诜这时和潘孝庵聊起了军中的事情。他和潘孝庵都是保卫大宋社稷的武臣,对军事自然也有些兴趣。   潘孝庵苦笑着摇头:“驸马,调去西边小侄倒不惧,老章相公还真能让捧日军上阵?如今真叫人害怕的是北面有警……”   “北面?辽人么?”王诜道,“都安稳了快百年了。”   潘孝庵点点头,“可不是么?然则听从燕云回来的客商们说,辽国的京州军也在日夜操练攻城,这可是要兴大兵南犯的征兆啊。”   京州军亦称五州乡军,是徵集临潢、辽阳、中京、析津、大同等五京道各州县的汉族、渤海族等的壮丁组成的部队。战斗力理论上不能和宫帐军相比,属于炮灰部队,不过在攻打坚城的时候,通常都是由他们出马的。   因而辽国动员京州兵的消息传来,大宋朝廷便不得不进行戒备了。   “我看辽兵是不会来的。”插话的是太学生纪忆之。   他笑了笑,言道:“辽宋盟好九十余年,兵革不兴,非是辽主守信,实乃有心无力也。如今北方有警,不过是在应付西贼,不会弃好成仇的。况且,西军打个横山已经筋疲力尽了,想打兴庆府和灵州怕是要重蹈元丰年五路伐夏的覆辙了。两位章相公都亲历过元丰年事的,而且年事已高,如何不知道见好就收?”   “有理,有理。”   一番评说,果然头头是道,在坐的众人立时都对这人刮目相看了。   就在潘孝庵想要继续发问的当口,楼梯声却响了起来,就看见陈佑武的儿子陈宝拿着一纸展开的画作,第一个走了下来。 第四十七章 潘巧莲写真图(二)   陈宝走下楼梯的时候嘴角微微翘着,露出得意的颜色。   因为第一个画完也是功力!   人像写真和山水画、花鸟画、界画等等最大的不同,就是要讲究速度的。因为写真的对象都是大人物,不是官家、太后、亲王就是大官了,怎么可能一动不动坐上半天让你画?   所以有志于入翰林图画院的画师们,在人像写真画的技艺练习上,都讲究“快、真、细”三字诀。   而陈宝在“快”字诀上,已然胜了米友仁一筹……至于那武好古,陈宝实在想不通有甚资格和米友仁一较高下?   这人的画在潘楼街上的小字辈里面都只是二等的,是根本不能和自己相比的。   此时在楼阁底层的中间,两张书案已经拼在了一块儿,成了一张大桌子。陈宝知道是用来摆画的,便将自己的画作放了上去,没敢摆在中间,而是放在了一侧。   这是一幅白描人像图,并未设色,线条简练,不取逼真,但是却别有风神气韵。画上的潘巧莲端庄秀丽,神态自若,似像而非真,却极为传神。   刘有方第一个站起身,陈佑文忙上前去搀扶,两人一起走上前去看画。   “不错,不错。”刘有方连声夸奖道,“此画已然有了李伯时的几分神韵。陈二郎,你的白描是师(师用在这里是仿的意思)龙眠居士的吧?”   陈宝一拱手道:“都知真好眼力,小底便是师龙眠居士的。”   “师龙眠居士”并不是一定是拜李公麟为师,临摹李公麟的画作,学习他的笔法和构图,也是“师”。   刘有方笑着将画还给了陈宝,“去给龙眠居士看看,也叫他指点你一二,没准他一高兴,便收你做个门生。”   李公麟接过陈宝的画,细细看了起来,这幅画果然是仿自己的笔法而作的,已经有了自己五六成的笔力。考虑到陈宝的年纪,也是颇为难得了。   这孩子,果然是个可造之才!   “不错,不错。”李公麟边说边把画还给了陈宝,“你这画不如寅哥儿是一定的,不过画得很不错,大有前途啊。若不是老夫性子孤僻,不喜收徒,便收了你啦。不过日后你在绘画一途上,有甚底不通的,可来问我。”   陈宝闻言自是大喜,李公麟可是了不得的人物,能得到他的亲口指点,在画坛的地位立即就能蹿升上几个台阶!   “小底多谢李御史。”陈宝拜了李公麟一礼,又喜气洋洋捧着画去寻王诜评定了。   ……   “好了。”   此时在楼阁二层,米友仁也轻轻舒了口气,满意地看着自己刚刚完成的画作。   同样是一幅白描,不过却比陈宝完成的那一幅要出色的多,不仅有“吴家样”和李公麟的路数,而且还用上了米友仁从《醉罗汉图》中体会出来的笔法和构图方法。特别是画中人物的手掌、眼眸和睫毛这等很难掌握的细节,都达到了《醉罗汉图》的六分功力。   而画中人物的神韵和意境,更似乎不在《醉罗汉图》之下!除非画出那《醉罗汉图》的画师复生,否则真没有谁能胜过米友仁米大画家了。   盯着这幅自己都觉得出色的画儿看了半天,米友仁才依依不舍得将目光移开,却看见潘巧莲还浓情蜜意地注视着武好古,武好古则手持一支细笔,在竖起来架在木架子上的画板上轻轻勾勒。   “崇道兄,在下也画完了。”米友仁站起身,轻声对武好古说了一句,可是武好古却没有丝毫反应,显然是全身心投入进了绘画之中。   米友仁无奈,只得对潘巧莲说道:“十八姐,我画完了。”   可是潘巧莲一样不理他,似乎她的世界中此刻只剩下了她和武好古两人了。   叹了口气,又狠狠瞪了武好古一眼,米友仁才拿着自己刚刚画好的大作气呼呼下了楼,然后也把自己的画作往一张临时拼起来的大桌子上一丢。   “好!此画真是得了《醉罗汉图》的精髓了。”   他的画刚刚落在桌上,便有人叫起了好。米友仁顺着声音看去,原来是太学上舍生纪易之在叫好。   “忆之兄过奖了。”米友仁和这纪易之早就认识,“忆之”其实是个字号,纪忆之的单名是一个“忆”字。   “不过奖,不过奖。”纪忆笑着摆摆手说,“元晖兄的画的确有了《醉罗汉图》的七八分神韵,《醉罗汉图》显示不到一月,能有此神韵着,全天下大约也不会有第二人了吧?”   这番吹捧之词却是合情合理的,虽然米友仁并不是当世第一的大画家,但他肯定是最年轻的大家。   年轻人学东西肯定比老人要快,而且米友仁素有“神童”之称,所以那些上了年纪的大家,即便同一时间拿到《醉罗汉图》,也不可能超过他。   米友仁闻言却苦笑了一声,看了眼楼梯,淡淡地说:“若是没有第二人,某今日来这里作甚?”   “难道那武好古真能和元晖兄一较高低?”   米友仁点点头,“武家楼台本就不在我米家山水之下,若是他的写真也有界画楼台的本领……”   “那怎么可能?”刘有方打断了米友仁的话,“绘画一途,也是博大精深的。武大郎年纪轻轻,能通其一科便是奇才了。若是他的界画可称大家,那么写真人像必不能和元晖你相比。”   他这时也站起身,走到了摆着米友仁大作的桌子旁,只看了一眼,便道:“好画,真是好画……今日的比斗,胜负应该是分了!”   一旁的纪忆也轻轻点头,仿佛赞同刘有方的话,可是却不开口,然后便退了开去。   刘有方又将目光投向了王诜和李公麟,他们两人也慢慢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上来看画了。   王诜看了画,却轻轻摇了摇头,刘有方见了忙问,“怎的,这画不好么?”   “画……自是好的,只是……”王诜扭头看了眼脸色不予的米友仁,便没在往下说。   实际上,他是看见了画上面潘巧莲的神色风韵,觉得非常不妥。   潘巧莲又不是个风尘女子,怎能画得这般风情万种?这画……如何画得是镇安坊的那两位,便对了。   李公麟上去一看,也大大皱眉,“画真是不错,论画技,不在老夫之下了。”他瞧了眼方才和自己斗嘴的小丫头李清照一眼,“看来今天这一局,是寅哥儿赢了。”   李清照一听这话就急了,捏着粉拳便道:“武大郎还没画好,怎生就是小米官人赢?这可不公平啊。”   “也对。”李公麟笑了笑,“便再等上片刻,也叫你输得心服。”   “不会的,不会的。”李清照连忙摇着脑袋,“清照不会看错的,今次必是武大郎胜!” 第四十八章 潘巧莲写真图(三)   “开始设色了么?”   潘巧莲的声音,轻轻地在武好古耳边响了起来。   “是的。”正在用花青、藤黄、朱磦、墨汁、石绿、赭石等颜料配色的武好古柔声道,“十八姐,坐得久了,是吗?”   “还好。”   潘巧莲从榻上起身,莲步轻移,到了武好古身后,看了画板上刚刚勾完线条的画作一眼,“呀,画得真好。”   她也是个行家,不仅懂画,而且自己也能来一点工笔丹青……她那师父李唐,可是历史上的南宋四家,可谓一派宗师。在他的教导下,潘巧莲的眼力又岂能差了?故而她看到《冯二娘写真图》的时候,就知道武好古的画技之高,已经到了可当得起“画圣”二字的地步。   而眼前这幅《潘巧莲写真图》的水准之高,更是超过了《冯二娘写真图》。   “都把奴画活了。”潘巧莲喜滋滋地说,“郎君一定是闭上眼睛就在想奴吧?”   武好古闻言真的闭上了眼睛,沉吟许久后才笑道:“好了,十八姐的样子现在便存在好古心中,便是离了开封府,也能天天相见了。”   “那大武哥哥一定记得早些回来。”   武好古重重点头,“一定,最多半年,我便能风风光光回到开封府,到时候再做一笔大买卖,就可八抬大轿把你给娶了。”   “嗯。”   郎情妾意,时间自是飞快流逝,转眼已是午时。   潘家的女使们又一次盈盈而来,奉上了待客的点茶小食。潘大官人接过茶碗便喝了一大口,目光却仍旧盯着通往二楼的楼梯,眉头紧皱。   武好古和潘巧莲两人(其实还有一个小瓶儿)在那里待得也忒久了。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而且两人还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这事儿怎么看都不对头啊!   正在潘大官人急得有点耐不住的时候,刘有方突然发话了,“这也太慢了些吧?咱家宫里还有事儿,怎能一直等下去?”   “是啊。”刘有方边上的陈佑文也帮腔道,“潘秉义,不如派人将武大郎唤下来……他若还没画好,便是输了。”   还没画好就是输了,而且一输可就是几万缗,这陈大官人真是好算盘!   在场的众人听到陈佑文的话,不由得便低看了他几分。   而潘孝庵潘大官人却是左右为难……若是一个陈佑文押了赌注,他也不在乎了,一个将仕郎而已。   可偏偏还有个刘有方,之前他可是画了五万缗买了武好古伪造的《醉罗汉图》,待会儿会不会看出来啊?   到时候,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少不得被刘有方记恨上,说不定还会失了潘楼街上的不少大主顾……   可要是帮着刘有方、陈佑文,让武好古输光身家,他那个好妹子潘巧莲还不得跟着吵翻天?   潘大官人的爹妈都死得早,他老爹临终的时候还再三关照他要顾好妹子的,所以潘孝庵一直都很疼潘巧莲,见不得她受一点委屈的……   而且他妹子是寡居多金,年轻貌美,还是个望门寡,又身名门……这可是东华门外的好男儿们做梦都想得到的佳缘!   将来说不定潘大官人还要靠妹妹、妹夫来撑腰呢!   “腌渍货!”   在心里面骂了一句后,潘大官人还是站起身,快步走向楼梯,才到楼梯口,却听见了脚步声传来。他忙抬头一瞧,便看见武好古和潘巧莲一块儿下楼来了。   而且武好古仿佛还牵着潘巧莲的小手!   这这这……成何体统?   “大郎,你总算是画得了!”   潘大官人旋即开口,把沉浸在浓情蜜意中的二人给惊了一下,武好古这才依依不舍地送开了那只又白又嫩的纤纤玉手。   “潘大官人。”武好古有些尴尬地将才画完的画递了过去,“在下才画完,是有些慢了。”   “何止是慢?”潘大官人顺手接过画,看了眼武大郎和妹子,摇了摇头,又是一叹,无话可说,便转过身快步走到那张摆了两幅画的桌子旁,将武好古的画也摆了上去。   “武大郎画完了,便是这幅了。”潘大官人摆好了画,才扫了一眼,心里便是咯噔一下。   这画,比《冯二娘写真图》还要好!   画上的十八姐简直活了……只要真懂绘画大行家,谁见了都会怀疑此画和《醉罗汉图》是出自一人之手的。   那幅《醉罗汉图》可是坑了刘有方和陈佑文五万缗的,现在又是三万缗的赌注!   前前后后坑了人家八万缗,而且还狠狠耍了刘有方一把……那刘老公脾气再好也得发狂啊!   “画得再好又如何?”陈佑文没看画就抢先发表评论了,“武大郎这图画了快一个晌午了,哪里是写真?明明是界画写生了。这死物和活物,可不是一样的画法。”   武好古也不示弱,马上怼了陈佑文一句道:“陈将仕,今日可不是你们翰林图画院的比试,还轮不到你来定规矩吧?”   “便是潘楼街上,本官也能说得上话!”   “可这里是潘家园!”   两人居然就要吵起来,真是有失体统。   “老夫来瞧瞧吧。”王诜从椅子上立了起来,一步三摇走了上前,只是扫了武好古的《潘巧莲写真图》一眼,便立时愣住了。   这画上的潘巧莲和真人,简直一模一样!   那种神形兼备的人像画,王诜也算见多了,便是李公麟的《西园雅集图》的原本(画的是苏东坡、黄庭坚、米芾、蔡襄、秦观等人在王诜府中作客聚会的情景),他也亲眼见过,当时还惊为神作。   可是和眼前这幅《潘巧莲写真图》一比,《西园雅集图》在人像写真方面,实在是差得太远了。   而且,李公麟的《西园雅集图》是白描,米友仁所做的《潘巧莲写真图》也是白描,而武好古的《潘巧莲写真图》是设色,难度又大了不少……   另外,武好古画得潘巧莲,仿佛和《醉罗汉图》上的罗汉是一个画风啊。   而且,武好古的《潘巧莲写真图》比那《醉罗汉图》还胜了不止一筹。   所以今天的比斗,武好古其实是用实力碾压了米友仁。   不对啊,这幅《潘巧莲写真图》所用的笔法不可能来源于《醉罗汉图》,反过来或许还差不多!   王诜想到这里,脸色就是一变,随即嘴角又微微翘起,露出了笑颜,却没有说话。   其实他和刘有方一样,都想得到可能在武宗元后人手中的《八十七神仙图》,不过刘有方有权,因而扮了恶人,而他只是个过气的驸马爷,只有几分薄面,所以就让高俅出面做好人。   可是没想到,死的宝贝没得到,却结交上了武好古这么一个绘画界的不世奇才。若是真能借他的一幅画把高俅送去端王门下,自己往后的日子,可就舒心了。   龙眠居士李公麟也凑上来了,他其实已经认定了米友仁获胜。虽然米友仁画得潘巧莲有点那个……但是就画论画,绝对是好的。   这米友仁在绘画一途上,果然不可限量啊!   不过武好古的画,他还是应该看一看的。   而这一看之下,龙眠居士李公麟立时也是脸色微变,“刘副都知,今日的赌斗,看来是武大郎赢了……我朝画界,是后继有人来,老夫这画中第一人的虚名,看来也该让给这位武小哥了。”   什么?   这下刘有方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武大郎赢了米友仁?开玩笑吧?那是米友仁啊!米芾的儿子,公认的画界神童,未来的天下书画第一,他怎么可能输给武大郎!?   而且听李公麟的话,他是自认在画技上不如武大郎了!   那可是李公麟啊!若是论眼力,他或许比不上米芾、王诜,可是论画中的技艺,天下还有人比他更强的? 第四十九章 老狐狸,不简单   刘有方的老脸一阵儿红一阵儿白的,因为他知道自己很快就要变成开封府书画行中的笑柄了。   他虽然是中贵人,但却也是开封府书画行中的老前辈,是和王诜、苏东坡、米芾、黄庭坚、李公麟这等大家可以玩在一起的中贵人。从神宗朝起,他就一直主管宫中的书画,可以说大半辈子就在和书画打交道。   眼力自不用说了,米芾、王诜之下就属他眼力毒辣了。那幅挂在万寿观的《八十七神仙图》其实他早就看出不对了,只是没有说,而是设了个局,让米芾、王诜一起来看的。   除了眼力好之外,他自己也能写能画,潘楼街上寻常的书画师的水平都远不如他。   他常和人说笑:便是有一日出了宫,凭着眼力和书画的本事,也能在开封府找到饭吃。   可是现在居然走了个大眼,花了五万缗(钱最后是陈佑文出的)买了一幅假画!   而且造这幅画的人,不过是潘楼街上的一个无名小儿——他现在当然看出武好古的《潘巧莲写真图》和《醉罗汉图》是一个人画的了。   这眼力要没有,他也就太浪得虚名了!   而亏钱还是小问题,能到他这个位置的人,钱根本不算甚么,可是丢了面子却是大事儿。   他这回可真是在水沟里翻了船,以后还有甚面目说自己辨识书画的眼力是天下第三?   没有了这个“天下第三”,叫他如何在宫中立足?   他在宫中的地位,其实并不是很稳。看看他平素交好的人物便知了,王诜、苏东坡、黄庭坚等人都属于旧党!而他本人虽然党派色彩不浓,但毕竟也是和旧党交好的人物,因而并不被当今官家信任。   之所以还可以高居入内内侍省副都知和主管合同凭由司的位子,无非是有个精通书画文玩的名声,官家需要借助他去打理宫中所藏。   如果这名声被破了,官家还用得着他这个和旧党走得恁般近的阉宦么?   “是我输了!”   米友仁一声叹息,将刘有方从自己的思绪给带来出来,刘有方扭头看过去,只见米友仁正将个信封,双手递给武好古。   “崇道兄的画技,比在下高了不止一筹,是当世第一人了!在下甘拜下风,这是便是赌注,还望笑纳。”   听了这番话,刘有方轻轻颔首,露出赞赏之色。   米芾果然有个好儿子啊,输了赌斗却不输人!   想要整治姓武的,日后还怕没有机会?何必现在当众丢人现眼?而且现在丢人现眼,就能治得了武好古了?   米友仁不输人,武好古当然也不能得意忘形,否则也叫人轻看。   而且武好古还知道米友仁日后深得高宗赵构的宠幸,在南宋时官拜兵部侍郎、敷文阁直学士。   不是进士出身,能爬到这等高位,一定不是个简单的人物。这种人,还是尽可能不要得罪为好。   只见武好古恭敬地双手接过信封,也不看一眼就交给了刘无忌,然后又从刘无忌那里取过一叠折起的熟宣,转手送到了米友仁面前,笑道:“这是好古所绘的《界画楼台二十四法》,是好古钻研界画十余年的一点心得,便送与元晖兄一观,望勿推辞。”   所谓的《界画楼台二十四法》实际上是个忽悠人的东西,就是用后世的透视技法,画了二十四种亭台楼阁的形态。如果米友仁照着临摹,的确可以在界画一途上大有增益,但是要领悟出《绘画透视学》的真谛……有个数十寒暑之功,兴许能成功吧。   米友仁出了名的爱画成痴,见武好古将自己钻研界画的心得奉送,气便顺了不少。   而且他也知道,以“武家写真”的本事,武好古受封绘画称旨和做官都是早晚之事。说不定真的能把潘巧莲娶了,那可更是如虎添翼了。   到时候大家少不得都要在画院书局共事,所以结怨不如结缘。   当下便笑着接过武好古递上来的一叠熟宣,拱拱手道:“崇道兄的‘武家写真’,友仁也佩服的紧,改日一定登门求教。”   武好古哈哈笑道:“你我兄弟谈甚求教?切磋交流而已。”   “大郎果然好本事,咱家可是看走眼了。”   刘有方柔和的声音也应景似的响了起来,再看他那张老脸上哪里还有一丝一毫的不快?   他可是在宫中摸爬滚打几十年的老狐狸了,变脸的功夫可比书画上的造诣高多了。   此时的刘有方,俨然就是一个关爱晚辈的老爷爷,全是和颜悦色,哪有一点以势压人?   可越如此,就越让武好古心里没底。   不过场面上他也不能再去怼刘有方了,他可不想得个恃才傲物的恶名。   所以也是恭恭敬敬施了一礼,道:“小子之前多有得罪,还望副都知海涵,小子和陈待诏的赌斗,不过是玩笑罢了,当不得真的……”   刘有方闻言却大方地一挥手道:“不必不必,不过三万缗而已……花了这三万缗(不是他花,是他的走狗花的钱),认得了你这个奇才,值得,值得!大郎啊,师圣已经出职了,画院空了个待诏的缺,你不如来做这个待诏吧。”   “师圣”是陈佑文的字,取“师法画圣”之意。听到刘有方的话,他的心脏就是一紧。   他现在虽然做了官,可没打算把待诏直这个位子让出去。   因为他是伎术官,通常是拿不到好职位的,也就是甚么“送衣物使”(就是给前线部队送东西)之类的名义出去转一圈,风光则个。   若是普通的待诏还稀罕,但他这个待诏直根本不在乎。更不用说放弃待诏的职位了……没了待诏,待诏直自然也没有了,没有了待诏直,他在潘楼街市上的地位也就没了。   “大官(大官是宦官的尊称)错爱在下了,在下性子粗疏,当不得待诏的。”   武好古却不敢去当劳什子待诏,当了待诏就被刘有方捏在手里,难保日后不秋后算账。   而且当了待诏就被拘在开封府了,哪儿都不能去,想要做官起码得熬上十年。而现在已经是元符元年,后年春天便是哲宗天子驾崩,端王赵佶即位。   只要能顺着高俅攀上赵佶,只要再有一年多就有官身了,到时候再把潘巧莲娶了,便在开封府做些大买卖,还可以为二十多年后的大难寻找出路……多好的如意算盘啊?   武好古的拒绝让陈佑文长出口气,同时却让刘有方有些难堪。   刘有方知道,性子粗疏之类的话,都是骗人的,其实就是看不上自己这个中官!   其实武好古若肯纳头便拜,刘有方是会大人不计小人过的。几万缗钱算个甚啊?   刘有方执掌开封书画行几十年,家产早就有几百万了(再说钱也不是他亏的)……钱不过是个数字,能得到官家、太后的欢心才是最要紧的。如果武好古肯投靠,便可以去给宫中的贵人画画,以他的写真绝活,还怕不能哄得官家、太后高兴?   只要官家、太后高兴了,就让刘有方拿五万十万出来也是毛毛雨。   可武好古偏偏不识抬举!   心里面恨极,可面子上却还是无比温和,刘有方笑道:“当不得待诏还可以当个称旨,你且等些时日,咱家再荐你去给太后画画,以你的画技,称旨是一定能赏下来的。”   武好古闻言忙施了一礼,恭谨道:“那好古便多谢副都知抬举了。”   被他这么一忽悠,武好古也有点不好意思了。他的前世今生都是个画画的,并没有和刘有方这等老狐狸打过交道,更别说看透他的心思了。 第五十章 潘大官人的烦恼   入夜后,一场突如其来的小雨,驱散了下午时才聚集起一些的热气。   雨后的潘家园,空气非常清新,弥漫着一丝甜美的芬芳。雨水顺着残破的房檐,嘀嗒而下,落在青石铺就的走道上,旋即溅起点点水星。再远一些,古树、怪石、水池,全都笼罩在雨丝之下,恍若披上了一层薄纱。   “大郎,雨恁般大,别回了,便在西四房歇一晚吧。”   还在那个楼阁之中,二楼之上,方才给潘巧莲写真的所在,现在摆上了一桌酒席。中间摆了个涮锅,涮锅周围放满了各色肉片(羊兔肉)、蔬菜、切脍(生鱼片)和一大盘子东坡肉,以及几盘子酱料。热气腾腾的,很有些后世吃火锅的味道。   正在用饭的是潘孝庵、潘巧莲、李唐、武好古、郭京和刘无忌等六位。   这已经是武好古等人在潘家园里吃的第二餐了,中午赌斗结束之后,潘孝庵做东,便在潘家园中饮宴,还有家伎歌舞助兴,一直持续到将近申时才散去,好不快活。   在酒席上,武好古还和刘有方、米友仁把酒言欢,仿佛真的冰释前嫌了。   酒席之后,武好古又替高俅画了一幅《蹴鞠写真图》,也是工笔写真,不过并没有完成,只是勾完了线条,便入了夜,还下起了小雨。   在送高俅离开后,潘大官人就留武好古等人用饭,还让他们留宿在潘家园中。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武好古没有拒绝潘大官人的好意,他也想能多点时间和潘巧莲相处。   哪怕不在一间屋子里面,能在一个院子里面也是好的。   “大郎啊。”潘孝庵看了眼脸上溢满幸福表情的潘巧莲,叹了口气,“你今后有何打算?”   “原打算出开封府避上一年半载,等高大哥攀上了端王再回来……”   武好古将自己的打算一五一十全告诉了潘大官人,他现在已经准备娶潘巧莲当老婆了,潘大官人就是他的大舅哥,不是外人了。   “高师严能攀上端王?”潘大官人问。   “师严”是高俅的字号,潘大官人交友广泛,和高俅也有些交情,因此称其字号。   “能。”武好古一笑,“高大哥言端王好蹴鞠、书画,我为高大哥所画的《蹴鞠写真图》必然可助他成为端王府门人。”   “若如此……倒是一条活路。”潘孝庵轻轻点头。   “不过如今看来用不着离开东京了。”武好古喝了口酒,笑着说,“今日似与刘大貂珰冰释前嫌……看来之前,有些误会于他了。”   “冰释前嫌?”潘孝庵哼了一声,“若是今日你答应入翰林图画院,便可冰释前嫌了。”   “入图画院?”武好古摇摇头,“这不就落在他手中了吗?”   “落在他手又如何?”潘孝庵说,“只要你可以为他所用,他便能容你……几万缗钱对他而言不是大数,能买来你这样的画师,还有甚不满意的?”   还有这么一说?   武好古想了想,还是觉得跟刘有方这个中贵人混吃亏了……顺着高俅的梯子,他有七八成把握可以直接攀上宋徽宗。   宋徽宗是皇帝,刘有方不过是个阉人。而且徽宗还年轻,至少可以保自己二十六七年,而刘有方看着都不长命了。   而且……攀不上宋徽宗,就娶不到潘巧莲这个美娇娘了,没有潘金莲,哦,是潘巧莲,叫武大郎怎么活啊?   潘孝庵仿佛看出了武好古的想法,却摇摇头说:“虽说官家身子骨孱弱,然毕竟只有二十几岁,这端王的逍遥王还有得做呢。一个逍遥王,比副都知也强不了多少。本朝的王爷,有几个能掌点儿权的?而且,你甚时候能入端王门下?六个月?还是一年?”   潘大官人的问题,武好古自然都想过了。哲宗皇帝还有一年多好活,然后就是赵佶的天下了。而高俅,便没有自己相助,也很快就要攀上端王这个高枝了。   自己最多在外面晃荡到元符三年初,便能风风光光回开封府,潘巧莲也是转眼就能娶到手的,何必去捧一个阉人的臭脚?   “最晚元符三年初便能回来了。”武好古笑着对潘大官人说。“不过现在看来,也不必出去了……”   “不出去?”潘大官人看着已经有了几分醉意的武好古,“大郎,你既然不投效刘副都知,还想在开封府安稳下去?”   “不能安稳么?”武好古摇摇头,有些不解。   其实他也知道留在开封府不安全,可留开封府能常常和潘巧莲见面啊!   潘大官人嗤地一笑,“还以为你忽然精明起来了,不想还是个呆子。”他摇摇头道,“做人永远须记得防人之心不可无!况且你这次得罪的还不是寻常人物,而是个大貂珰。虽然本朝内臣收敛,不似汉唐恁般嚣张。但是你也没有一官傍身,也非是入了太学的‘无官御史’,真当他动你不得?依我看,大郎你还是早些离京为好,还得多带护卫,以防不测。”   “大郎,某看潘大官人言之有理。”郭京显然赞同潘孝庵的意见,他说,“某已经找好了三个能充护卫厮杀汉,都是西军出身的好汉,总能保你到海州的。”   “还是郭兄弟周到。”潘大官人连连点头,“去海州暂避也不错,我在那边有个分号,也是金银绢帛交引铺,还有个庄子。你便去了,也可有个照应。”   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的主营是交引,而交引则是商人向边军缴纳粮草后,再从开封府领取的可兑付盐、茶的凭证。   不过取得交引的都是粮商,并不会去贩卖盐、茶,便将交引在开封府卖给金银绢帛交引铺。而金银绢帛交引铺在设有榷货务和盐场的城市都有分号,在开封府收购的交引,便会运去那边销售给盐商、茶商。   另外,金银绢帛交引铺还会在这些城市以及开封府之间,进行“飞钱”,也就是汇款业务。武好古只需要在开封府的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开据“飞钱交子”,便能将钱款“飞”去海州,十分方便。通过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的“飞钱系统”,武好古还能同潘巧莲保持通信。   为了自己的妹子,潘大官人考虑得还是非常周详的。   “十一哥。”潘巧莲却在替武好古着想,她蹙着秀眉问,“若是真如你所言,刘老公没有那么好相与,那他寻不到大郎,会不会寻武大官人和武二郎的晦气?”   “会,多半是会的。”潘大官人看了眼武好古,“得让武向道寻个地方避则个,大郎,你可有安排么?”   “可去大相国寺暂避。”武好古言道,“我与大相国寺的烧猪院和尚有交情,可让我爹去依附则个,只要不出大相国寺,应当可保无虞。”   “和烧猪院有交情?”潘大官人突然道,“对了,你那个醉罗汉瞅着有点像烧猪院,该不是照着他画的吧?”   武好古笑了笑,“还是十一哥好眼力。”   潘大官人点点头,“若是有他保着,便是皇城司也寻不到你爹爹。”   潘大官人说得是寻不到,意思是武诚之最好藏在大相国寺里面别露面。大相国寺是开封府最大的房东,用于出租的房屋比开封府的店楼务还多几倍,在那里藏个人自然是很难找到。如果还有个大和尚保着,刘大貂珰应该是够不着的。 第五十一章 潘家有女初长成   刘有方宅邸,物华阁。   “呯”的一声,一只白玉色的汝窑瓷碟砸得粉碎。清脆的响声打破了楼阁中的宁静,瓷屑在地板上四处飞溅。   刘有方光在白头坐在榻上,一双狭长的老眼中怒火闪动,隐约还显露出几分杀气。见他面露怒容,旁边的陈佑文束手不语,噤若寒蝉。   勾当翰林图画院的供奉官刘瑷急匆匆从门外进来,朝着养父施了一礼,道:“爹爹息怒,武好古不过是黄口小儿,不识抬举,早晚必自遭祸。”   “咱家岂能同小儿斗气?咱家是气某人纵横潘楼街多年,竟然不知有此奇才出世!”刘有方厉声道:“陈将仕!”   陈佑文抖了下,躬身道:“在。”   “《朝元仙仗图》不退了,明日一早便去武家将凭由取回,再把上次吞下的那七纸书画还给武家!”   陈佑文顿了顿,还是答道:“是。”   刘瑷微微叹息,蹲下身子仔细的将一地碎片全都捡拾起来,一边捡一边说:“阿爹,方才有小厮来报,王驸马家的高俅在潘家园呆到黄昏才走。武家大郎还没离开,看来是在潘家园留宿了。”   刘有方余怒未消,只哼了一声。   “阿爹,王驸马和潘秉义是甚底意思?莫不是真要为个黄口小儿和我们作对?”   刘有方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他是黄口小儿?你当我等是甚底?东华门唱过名的朝廷命官么?你都一大把年纪,入宫二十多年了,怎就不知做内官最要紧的便是讨好主上吗?凡是能讨主上需要的,便都是大的!凡是主上们不需要的,便都是小的!那武大郎的界画楼台其实没甚么,是可有可无的。然则他的人像写真可是大本事啊!若是被王驸马献上去,往后官家、亲王要选妃,公主、郡主要招驸马,都得他先去画了……这可是炙手可热啊!和他相比,你我算甚底?你的翰林图画院,早晚是他的囊中之物!”   听了养父一番分析,刘瑷的脸色都有些发白了。先前他也没想恁般多,只觉得武好古虽然有本事,也不过是个画师,这等人物最大就是个伎术官。   可是刘有方却想得周全(他想到的事情,武好古和潘大官人还有王诜都还没想到,不过却是必然会发生的),他一见武好古的《潘巧莲写真图》,便知这本事将来肯定会被用到选妃招驸马上面的。   往大了说,将来的皇后、太后、驸马,都得让武好古先写个真,这下武好古还不是炙手可热了?   到那时候满开封府的亲贵都得巴结武好古,要不然他笔下一歪,皇后、太后可就是别人家的闺女了!   刘瑷这个小小的供奉官和他一比,真不算甚么……若是武好古想要主管翰林图画院,那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再说了,武好古本来就是开封府书画行出身,如何管不了翰林图画院?   刘瑷将瓷器碎片放好,“阿爹,衣不如新,人不如旧。这武好古的画技再高,也比不了您老人家伺候太后多年。您老人家总有办法对付他吧?”   刘有方的怒气似乎消散了一下,离开坐榻,走到窗边,“为父年事已高,又对太后忠心耿耿,和端王也交好,这辈子是不愁的。”   他推开窗户,负手远望。远处的延福宫只有昏暗的灯火传出,和灯火通明的开封街市,形成了鲜明对比。   刘有方低叹:“苦得却是你了,书画一途怕是走不通了……我等内臣,若不能用才艺讨好官家、太后,便只能不辞劳苦去边疆上替官家办事了。回头为父寻个机会,让你走一趟横山(做走马承绶)吧。师圣,你也一起去吧。先做个送衣物,再给我儿当个机宜。”   去西军?这不是要老命么?   陈佑文几乎要晕过去了。待诏直没了也就罢了,居然还要送衣物去西军……现在西贼小梁太后可是在大点兵,不日就要倾国来战了。   这时候去西军,还要给刘瑷当机宜,这不是去送死吗?即便不被西贼杀了,便是一路劳苦,也得送了半条命……   而且,从西军生还以后呢?待诏直肯定做不回去了,难不成就挂个将仕郎的空官在家吃老米?   现在整个潘楼街上的书画行都孝敬他,还不是因为有个待诏直,又是刘家父子的红人。   一旦没了待诏直的差遣,谁还鸟他一个空头将仕郎?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而且,他这些年在开封府书画行可是横行霸道,得罪了不少人,一朝失势,日子还能好过?   带着满腹心思,陈佑文在刘瑷的陪同下离开了物华阁,冒着小雨步行到了刘有方宅邸的大门口。   刚走出大门,陈佑文忽然压低声音对刘瑷道:“供奉,那武大郎实在太可恨了,莫不如让在下去寻人做了他……”   刘瑷却仿佛没听见陈佑文的话,只是一拱手道:“师圣兄走好,明日莫忘了随我同去武家送还书画取走退货凭由。”   说完便转身回了物华阁。   此时在物华阁中,刘有方哪里还有一点气急败坏的模样儿,正手拿着一本武好古摹的《醉罗汉图》在细细欣赏。   “父亲。”刘瑷上前低声道,“真的就这样放过武家了?”   “不放过还能这么样?”刘有方道,“谁叫人家有真本事呢?之前别人不知道武好古的本事,他家又没半个官身,怎么弄都是书画行里的事情,旁人也就是看个戏。如今却不同了,我们再要和他家为难,便会有人出来保了。若只是亲贵也罢了,就怕惹到那些东华门外唱名的好汉。对了,明日从武家回来后,再带上家里的那幅苏东坡字帖《醉翁亭记》去一趟小米官人那里,问他换一幅《潘巧莲图》的摹本。”   武好古、米友仁和陈宝画得三幅《潘巧莲写真图》,照规矩都要送到潘家的。   不过他们还是可以把画留几日,进行修饰和装裱的,不过以米友仁的秉性,肯定是要留下摹本的。   而刘有方在今天离开潘家园的时候,就提出用一幅苏东坡的真笔字帖换一纸《潘巧莲写真图》的摹本。   “用《醉翁亭记》换《潘巧莲图》?”刘瑷愣了一下。这两样东西的价值差距可太大了。   字帖向来比书画值钱,而且苏东坡又是当世大家,米友仁只是未来的新星,两者价值不可同日而语。   刘有方看了一眼养子,淡淡一笑,“《醉翁亭记》再好,如何比得过潘巧莲好?”   “潘巧莲?”刘瑷愣了又愣。   刘有方笑道:“潘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父亲是想……”   刘有方大笑道:“这也是潘家的福分……不是吗?”   “是,是……这下真是便宜潘孝严、潘孝庵两兄弟了。”   “都是自己人,说甚便宜不便宜的?画拿回来后,便准备去西北军前吧。”刘有方的语气已经放沉,“你的五年苦差(宋朝宦官要升高品,都要在五十岁前在边疆做满五年)还差一年,这次便去做完了吧。”   刘瑷连忙道:“孩儿知道了。” 第五十二章 误会,都是误会啊   当阳光透过窗子照进了屋中时,武好古打了个哈欠,睁开眼睛。   昨晚,他睡了一个穿越以来最踏实的好觉。   虽然昨天晚饭上潘大官人说得还挺吓人,不过武好古还是觉得问题不大了。   自己已经出了名,刘有方看上去也恁般不讲道理。出去避避风头只是以防万一,顺便再游历一下大宋的大好山河。再好好想想怎么完成拯救大宋江山这个大目标……   如果能找个机会把潘巧莲也捎上就更美了,等旅行回来,高俅差不多也该勾上端王赵佶了,到时候便是高枕无忧了。   想着想着,武好古就睡过去了,还做了个无比香艳的春梦。在梦中,他在给潘巧莲画人体写真图,那身段,那姿色,真是人间极品。而且潘巧莲还一个劲儿朝他丢媚眼儿……   武好古正准备上前去牵手的时候,鸡就叫了!   睁开眼睛,没有瞧见潘巧莲,武好古微微有些失望。不过他还是很快打起精神,穿上衣服,走出房间,就看到门口的洗脸水,还有牙刷和牙粉都准备妥当。   而刘无忌则端着一个食盘,从外面走了进来。   看到武好古,便笑道:“大郎醒了?且洗漱则个,早饭已经备好,快些吃吧。”   “潘大官人还在吗?”   武好古一边刷牙一边问。   “潘大官人一早便走了……”   武好古忙问:“十八姐呢?”   刘无忌一边将刚出炉的包子和香喷喷的大米粥一样样摆好,一边笑着说道:“潘大官人都走了,这潘娘子自然……”   “走了?”武好古好一阵失望。   “自然还在的。”门外传来了郭京的声音。   郭京提着“吓人剑”走了进来,他因为有个当教头的老爹,所以从小就养成了“闻鸡起舞”的习惯,家传的那点武艺还没有忘干净。   昨晚虽然住在潘家园,但是今天一大早还是在园子里舞剑,结果遇上了潘巧莲送潘大官人离开潘家园。   武好古笑道:“那便快些吃吧,待会儿离开的时候还能去和潘十八姐道个别。”   “你一个去便可。”郭京笑道,“我还有些事情要安排,得先走了。”   郭京在开封府是有家口的,一个老娘,一个妹子,都在城北厢贫民窟里住着呢。   虽然郭京之前就发了财,可是害怕刘有方察觉买了假画,所以不敢怎么花用,也就没换房子。   现在已经没有这份担心了,郭京又不日要陪武好古离京,因此想尽快把房子买了,也给老娘一个舒服的住处。   至于他家的妹子小小,则还是想送给武好古做个妾。他已经瞧出来了,武好古必是能大富大贵的人物,得跟紧了才好。只要能跟紧了,一个妹妹算个甚?   “小乙。”武好古洗漱完毕,在摆上了早饭的方桌旁坐好,“你用早饭也先走……去一趟大相国寺,同和尚说一说让我爹去寺里躲避的事情。另外,再问问和尚,他想不想和我们一起出京。”   “带和尚出去作甚?”刘无忌问。   “和尚早就说要出去云游,这次不是机会?”武好古笑道,“而且和尚现在也发了,老呆在大相国寺里也没机会花用啊?”   “也是。”刘无忌笑道,“而且带个和尚行走四方也方便。”   ……   “刘供奉,陈将仕,不知二位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哈哈,向道兄哪里来的见外话?你我兄弟相交多年,本就该多多走动,哪能每次都叫你远迎?”   “是啊,向道兄,还不快快请我和供奉进去?”   “快快请进,快快请进。”   武诚之嘴上说请进,心里面其实一点都不欢迎两个访客。因为他知道自己的长子武好古多半在潘家园闯了大祸,说不定还把刘有方给得罪惨了。   现在刘有方那个老狐狸一定知道了《醉罗汉图》是他那个惹祸的儿子武好古做的了……他都能想得到的事情,刘有方那个老狐狸会想不到?   所以昨天晚上武诚之整宿没睡,都在提心吊胆……结果今天一早,祸事终于来了!   好在武诚之也是混迹开封府书画行半辈子的老江湖了,想了一个晚上,也知道只能豁出去了。   大不了就带着儿子武好文和妻子(已经离婚)冯二娘潜逃出京,回西都洛阳避风头。   白波武家可是洛阳名门,也是武则天的那个“武”!现在虽然不能和武周那时候比,但依旧是个树大根深的“义门”,上千子弟不分家,全都聚族而居,势力还是有的。   大不了去老祖宗太原王牌(就是武则天他爹武士彟)位前磕头请罪,想来白波武家的那些长辈总不会见死不救的……   只要能得到白波武家的庇护,武诚之、武好文就能安稳一段时间了。   当然了,武好文的太学是进不去了。不过还可以去嵩阳书院求学,将来未必不能在东华门外唱名……   至于那个惹了祸事的武好古,武诚之也只能让他在开封府自生自灭了。   若是他能靠着一手人像写真攀附上权贵,那便是有大造化。   若是不能,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刘供奉,陈将仕,不知二位前来,所谓何事?”   待王婆婆端上了点茶之后,满心忐忑的武诚之便开门见山提问了。   “向道兄。”刘瑷温言道,“咱家和陈将仕是为一场误会而来。”   武诚之皱起眉头,“误会?”   “对。”陈佑文满脸堆笑着说,“昨日刘副都知闲来无事,又细细看了看宫中所藏的那一幅《朝元仙仗图》,认定是真迹无疑!”   “甚?”   “你家送入宫中的《朝元仙仗图》是真的!”   武诚之愣了又愣,“那便是……不用退了?”   刘瑷笑着摆摆手,“自是不退了,真迹还退甚么?向道你莫不是糊涂了吧?”   “那四五万缗的……”武好古想说的是“四五万缗的贿赂”,《朝元仙仗图》本来就不是真要退,而是索贿!   “甚底四五万缗啊?”刘瑷故作不知,“向道,你说甚呢?”   “没,没甚么。”武诚之这才松了口气。四五万缗的贿赂总归不是小数,筹集起来是很费劲儿的。   刘瑷又道:“对了,那日令郎到东华门内退钱的时候,错拿些了东西。”   “甚东西?”武诚之刚刚放下的心又一次提到了嗓子眼。   “是书画。”陈佑文笑着把话接了过来,“都是我一时大意,将小儿所摹的七纸书画退了出去,昨日才发觉不对,因而今日一早便拿了正品来你家了。你且看看对也不对?”   这是怎么回事儿?武诚之这下完全糊涂了,难道他儿子武好古已经攀附上刘有方都惹不起的大贵人了?   要真这样可就好了,真是祖宗保佑啊…… 第五十三章 账房潘娘子   蒙蒙雨丝,随着东南风飘落下来,越来越密,将整个开封府都笼罩了起来。   凉爽的东南风,配上柔柔的细雨,落在人的身上别有舒爽,根本阻不了开封府街头的人来人往。只是,武好古又有了一个留在潘家园和潘巧莲相处的机会。   潘巧莲也甚是善解人意,一见到武大郎便开口挽留,邀他在潘家园画完了那幅《蹴鞠图》再走。   现在《蹴鞠图》差不多完成了,图上画了个打着赤膊蹴鞠的“高太尉”。高俅虽然三十大几了,可是身材居然保持得相当不错,上身的肌肉线条十分优美,肚子也没凸出来,而且还能看到几块腹肌。   和他一比,武好古这一世简直就是个废柴宅男的体魄,怪不得会在开封府大牢里面给吓丢了魂。   幸好武好古的年纪不大,才堪堪二十,现在加强锻炼应该还能强身健体,如此才能在这个缺医少药大宋朝和潘巧莲白头偕老……   放下毛笔的武好古忍不住又看了潘巧莲一眼,潘巧莲正拿着算盘和账本坐在一张书案后面,低着头认真地在做账。   她是在给武好古做账,武好古其实是让傅和尚管账的,不过傅和尚是个做饭的和尚,不是“开银行”的和尚,管钱做账的水平远不如家里有金银绢帛交引铺的潘巧莲的,所以他便请潘巧莲帮个忙。   另外,卖了《醉罗汉图》和赢了昨天的赌斗之后,武好古和他的三个兄弟们手里的财产大大增加。便是在开封府这个富豪遍地的地方,也算小有身家了。   若是到了开封府城外,便都是大财主了,自然要好生打理一番。   这理财之事,也得和潘巧莲好生商量。   北宋财主们的理财方式大约就是四种:一是窖藏;二是买地;三是放债;四是经营。   第一种方式武好古和潘巧莲都是不会考虑的,世界上哪有把钱埋在地下的商人?   而余下的三种方式,则是各有利弊。   买地收租看似最稳,不过回报率却很低,而附在土地上的税赋摊派也不少,除非是抵挡住官府税吏的名门大户,否则投资土地便不是甚好路数。   放债也不是眼下的武好古能做的,最多就是把钱存在潘大官人那里吃很少一点的利息。   而经营便是做买卖了,武好古现在就是个书画商人,书画行的勾当才是他最熟悉的。眼下武好古虽然发了两票,但是在还了欠账(欠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的账)和退款后,剩余的资本也不大多,显然也没有跨行经营的条件。   这时潘巧莲已经把账算好了,抬起头发现武好古在看自己,便嫣然一笑道:“大武哥哥,账算好了……上回贩卖《醉罗汉图》你得了两万九千缗,从我家的金银铺又典出三万缗,退给宫中一万八千缗后,还余四万一千缗,若再退了《朝元仙仗图》,便只余一千缗。不过昨日你又赢了陈佑文和那个纪大官人他们七万缗,其中两万八千缗是你的,这样你便有两万九千缗的身家。不过,你眼下还背着三万缗的债,武大官人也欠了六千多……我可以帮你转寰则个,但还是得将本就利的。”   忙活了那么长时间,居然还是负资产?   听潘巧莲算完了账,武好古苦苦一笑道:“铺子便不赎了,陈佑文要便给他吧,至于那些书画,便由家父自己去料理吧。反正他还有个官牙身牌可以典卖的。”   “这般的话,你还有两万九千缗,另外,公中还有一千缗。”潘巧莲说,“且不知你那些兄弟们打算投多少?若他们不投,你便只有三万缗的本。其实也不少了,只是不知大武哥哥想做甚勾当?”   “自然是书画了,不熟不做嘛。”武好古道,“无论将来要做多大的买卖,都得有个根本,这根本便是书画。”   武好古并不是兜里有俩钱就敢盲目扩张的性子,而且他也不知道自己除了书画还能做甚了?   玻璃、水泥、炼钢、蒸馏酒等等这些传说中穿越客用来赚大钱的金手指,他一美院出来的画师都不大懂。便是知道一个大方向,也得大把大把砸钱才能砸出成熟的产品。   印刷和出版倒是稍通一二,不过这都是要“烧钱投入”的。要出连环画就必须建立印刷工坊,雕版、油墨、纸张、装订、发行,各个环节也都要砸钱下去,三万缗的本钱够是够了,不过真要做起来得花不少时间。   而且武好古的连环画到时候肯定还得和盗版战斗!   如今的大宋朝仿佛没有《版权法》存在吧?   至于发行报纸,除了和印刷环节之外,还得为内容投资,至少得有记者和编辑吧?武好古一个人可搞不定。   另外,报纸想要卖广告就得有很大的发行量。而发行量肯定也是烧钱烧出来的……报纸必须要足够廉价,才能有很大的销量。只有用低价和精彩的内容培养出了读者看报的习惯,报纸才能通过广告盈利。   因此武好古必须先拿下一个可以为他源源不断提供“现金流”的根本,才能在别的行业展开战场。   而武好古在未来几年内能够拿下的行业,无疑就是开封府的书画文玩行了——只要有宋徽宗撑腰,武好古取代刘有方把持开封书画行根本没难度。   “书画?”潘巧莲问,“大武哥哥,书画勾当要怎么做?”   武好古道:“开封府进货,去海州贩卖。”   “海州的书画比开封府要贵?”   “得看是谁的书画了。”武好古解释说,“若是上了年头的古画或名家书画,自是开封府昂贵。可要是活着的寻常书画师的书画,却是开封府便宜,海州昂贵。”   北宋的经济、政治和文化中心就在开封府,画师想要天下扬名,也只有到开封府来漂着。   所以就造成开封府有许多水准很高的不出名画师,数量一多,价钱自然就便宜了。   另外,销路很好的“黄家富贵”(当然不是黄筌、黄居寀父子的真迹)在开封府也很多(因为开封府有许多想入画院的画师),价钱也不贵。但是到了海州、扬州这等地方,因为供求关系(许多富商喜欢),价格就上去了。   因而书画行的行商都是在开封府收购普通书画师的作品,同时贩卖古画古帖的。   “那便是在开封府入货了……”潘巧莲蹙了下秀眉,“如果要入个三万缗的书画,怕是瞒不住刘有方、陈佑文的耳目吧?”   “当然瞒不住了。”武好古摇摇头,笑道,“开封府市面上可称得上一个好字寻常书画也不太多,一万五千缗都不一定能收得齐。恐怕还得四处预订,总要迁延些时日才可。”   听说武好古要在开封府逗留些时日,潘巧莲的秀眉就又蹙紧了几分,“还是得尽快离开才好……如果想要多收书画,其实还有路子,可以从开封府的各家质库中取一些。奴可以替大武哥哥做个牙人,保管可以拿到便宜货。”   “那就有劳十八姐了。” 第五十四章 书画行首   就在武大郎和潘巧莲计划着未来的书画生意时,榆林街上的陈家书画斋里,陈佑文抄起一个画卷,便重重摔在了青石地板上。   “真欺人太甚!”   在外面装了大半天笑脸的陈佑文一回到自家铺子里面,便气急败坏,破口大骂道:“姓刘的都不是东西,给他们当牛做马恁么多年,一点小疏漏便翻脸不认人……姓武的更不是东西,有本事何必藏着掖着?某家又不是嫉贤妒能之辈,早让某家知道便是了,还怕某家害了武大郎不成?现在可好,整个书画行都知道,我姓陈的嫉贤妒能害了姓武的父子!好了,连待诏直也丢了,过些日子还要去西军吃苦,也不知能不能活着回来!”   也难怪陈佑文如此。   换魂以后武好古做事的确是坏了书画行的规矩,他从一开始就没把陈佑文当成开封府书画行的行首!   而且在“巧遇”了高俅高太尉后,武好古眼睛里面,脑子里面就只有“高俅哥哥”和“赵佶哥哥”了,哪里还有陈佑文这只小虾米?   便是刘有方刘大貂珰,他都没太放在心上。   当然了,武好古这么做也无可厚非,明明能抱上未来皇帝老子的金恐龙腿,谁还去巴结个老掉牙的宦官?   这可丢份啊!   不过在武好古来说天经地义的选择,却让陈佑文一夜之间从云端跌落。   这让陈佑文,如何不恼?   “爹爹莫如此,事情已然如此,便是气坏了身子,也没用处。”   在一旁,有个长着枣红色长驴脸,文士打扮的青年,正是陈佑文的长子陈珍。   但见他眼中杀气浮动,旋即冷冷一笑:“那姓武的小儿活着是个宝,若是不幸夭折了,他再有本事也无用了。开封府的书画行,便还是爹爹的地盘!”   “哦?”   陈佑文忙回身看去,“我儿想如何行事?”   其实陈佑文早就动了杀心,只是不晓得该如何出手。毕竟,他也是个拿笔杆子的,并不是玩刀把子的。   “爹爹觉得武好古和米友仁赌斗的赌注是甚么?”   陈佑文想了想,“只知米友仁给了他一个信封,也不知里面装了甚么?”   “孩儿猜测,信封里面的东西一定和《八十七神仙图》有关。”   陈佑文问:“米友仁知道《八十七神仙图》的原本在何处?”   “不知道,但是他肯定知道《八十七神仙图》的摹本在哪里?”   “米襄阳?”   “对!”陈珍咬咬牙,“信封里面一定是写给米襄阳的信……武好古多半会拿着信去涟水军找米襄阳。”   “会吗?”陈佑文摇摇头,“现在他自己可比《八十七神仙图》还值钱!”   武好古和《八十七神仙图》的真迹哪一个比较值钱,那是看对谁而言的。   对于想要武好古画美人图的亲贵们而言,当然是武好古这个大活人值钱了。   因而武好古的本事让这些人物都知道了以后,愿意卖个人情,保一保武家的人便多了。   “便是不为了《八十七神仙图》,武好古也得走一趟涟水军。”陈珍分析说,“因为那米襄阳和王驸马,才是天下书画行中真正的行首啊!”   宋朝各行各业都有“行首”的说法,书画行自不例外。在开封府的书画行中,刘有方、刘瑷和陈佑文是公认的行首,不过米芾和王诜却是大宋一国书画行的行首!   只要他们两人掌过眼,判定为真迹的书画,便是假的也真了。   若是他们判定为假,便是真的,都会变成假的。   而且米芾、王诜伪造出来的书画,在市面上一般都能当成真迹来买卖——顺便一提,后世供在两个故宫博物院里面的许多书画,都有很大的概率是他们伪造的!   如果武好古只是想当个逍遥自在的绘画称旨,自是不必急着去巴结米芾、王诜。   可武好古若是有点野心,想要成为开封府书画行的行首,那么就必须得到米芾、王诜两个大佬的支持。   现在王诜明显和武好古走得很近,而米芾则可能因为米友仁和武好古有点芥蒂,不过也不是甚底解不开的结。只要武好古奉上他的写真技巧,米芾一定会和他成为忘年之交。   到了那时,武好古有了王诜、米芾的加持,再交好一批开封权贵,便能一举取代刘有方、刘瑷和陈佑文坐上行首的宝座了……   那可就是躺着都能捞钱的日子了!   “若真是如此可就方便行事了!”陈佑文搓着手掌对儿子道,“大郎,去包一只画舫,再把赵铁牛约了来。”   ……   下午的时候,雨停了,趁着雨后的清爽,武好古别了潘巧莲,在两个潘家仆童的护送下回了第一甜水巷的家宅。   才一进屋,便从喜气洋洋的父亲武诚之那里听到个好消息。   “甚?我家的难关就算过了?”   武诚之吐出口气,笑着对儿子说:“大郎,看来这一搏算是得手了……祸事多半过去了,今日刘供奉和陈将仕亲自上了门,拿回了《朝元仙仗图》的退货凭由,还把那七纸书画的正品还给为父了。另外,万家铺子的万大官人也派管事上门,送了厚礼认错,也不退那幅《护法善神图》了。”   “这个……”   武好古露出犹疑之色。   按照昨晚潘孝庵的预计,刘有方是没那么好说话的,老家伙一定在憋甚底阴招。   可是现在刘瑷却把拴在武家脖子上的绞索给解开了,还让陈佑文将原本吃没的七纸书画还回来了。   这摆明了就是要和解啊。   “大郎,你是不是拜入刘副都知门下了?”一旁陪着武诚之的冯二娘也是一脸喜色,笑吟吟地发问。   “没啊。”武好古想了想,“不过某倒是送了两幅画给高大哥了。”   冯二娘问:“那便是拜入王驸马门下了?”   “不能算拜入门下吧?”武好古摇摇头。   拜入门下便是充当门生小吏,便如高俅追随苏东坡和王诜恁般。   宋朝虽然不再是门阀社会,但是门阀遗风还是存在的。门生小吏的地位类比家臣,还存着一定的依附关系,也不可随便跳槽。   历史上高俅是苏东坡推荐给王诜,后来又被端王赵佶相中从王诜那里索去,并不是主动改换门第的。   如果武好古现在投入王诜或是刘有方门下,那么以后能不能改换门第去投端王赵佶,主动权可就不在自己手里了。   另外,武好古现在和潘巧莲私定了终身,这也决定了他不可能去投王诜或刘有方。   潘巧莲可不是潘金莲,她是潘家将门的女儿!怎么可能嫁给王家将门或是刘有方的门客家臣?这事儿不仅潘家家主不会同意,便是王诜和刘有方也不会答应的。   所以武好古现在能投的,就只有端王赵佶!   赵佶的家臣将来就是“潜邸旧人”,身份完全不一样了,潘家将门多半会高高兴兴把潘巧莲嫁过门来的。   可是赵佶的地位太高了,仿佛也没传说中的那么“浪”(今年他才16岁,还小呐),武好古都折腾得整个开封书画界无人不知了,也没见赵佶哥哥的影子。   显然要攀上这根高枝儿还得过上一阵子。 第五十五章 不用毛笔用刀子   “没有入王驸马门下,却又回绝了刘大貂珰……”   冯二娘看了看自己的“前夫”武诚之,“官人,奴看我家这件难事未见得就过去了。”   武诚之想了想,问武好古道:“好古,你有何打算?”   武好古道:“孩儿打算出去走走……先在开封府收点书画,再到海州、扬州放出去,看看有没有甚好东西能收的,途径涟水军时再顺便去见见米襄阳。”   他取出了米友仁的那封书信递给了父亲,“小米官人给了我这封书信。”   信封并没有糊口,武诚之便掏出里面的信筏细细看完,不解地问:“大郎,你去寻米襄阳作甚?”   “自是为了当上开封府书画行的行首!”   武好古打算的竟然和陈佑文的长子陈珍所预料的完全一样。   他估摸着靠《桑家瓦子图》和《高俅蹴鞠图》不仅可以攀上端王赵佶,还能把王驸马变成自己的支持者——这其实是一回事儿。   现在开封府书画行明面上的行首是陈佑文,不过真正的巨头却是王诜、米芾和刘有方。   武好古现在有王诜的支持,再加上赵佶这个总后台肯定能镇住刘有方,便有了三巨头之二的加持。如果再能搞定米芾,那么他毫无疑问将是开封府书画行的行首了!   这书画行行首的地位到他手里,便可以大展身手了。   他已经盘算好了,现在的开封府书画行太乱了,不仅充斥假货,而且也没有合理的拍卖定价机制,也没有权威的鉴定机构,更没有系统科学的人才培养体系。   而这些不仅可以大大规范开封府书画行,而且还都是赚大钱的机会啊!   只要他能在未来几年内把书画行的权威鉴定行、权威买卖行和书画学院,都一一建立起来。   那他就能得到一棵可以稳定提供现金流的摇钱树了。   有了稳定的现金流,他也就能开始投资那些需要烧钱的产业了。   “当书画行的行首……”   武诚之愣了一下,苦笑道:“不想我儿也有如此志气……”   他已经本能地感到自家大难真没有过去了。本来安分守己得有些过头的武大郎现在不知怎的,变得野心勃勃了。居然敢奢望起开封府书画行行首的位子……这个位子向来是翰林院的待诏直坐的,甚时候轮到书画牙人来当了?   这是坏规矩的……   不过想到规矩,武诚之又是苦苦一笑。   按照书画行的规矩,自家应该倾家荡产才是。如今还能安居宅中,拥数万贯家财,还能和离了婚的爱妻双宿双飞,不就是靠着儿子一个劲儿打破书画行的规矩吗?   看来坏规矩,有时候也是好的。   “阿爹,儿和大相国寺的烧猪院和尚有些交情,若爹爹避居大相国寺,烧猪院大师定可保爹爹安泰。”   “去大相国寺?”   武诚之蹙眉,想了想道:“书画行还是有规矩的,取财不害命。自本朝开国以来,开封府书画行中破败的不少,但是因为书画丢了性命的,还没有一人。现在你已然是书画行中的一号人物了,将来总有个称旨可做的。为父何须躲藏到大相国寺中去?大不了便是再破点财。只要你将来能当上称旨,好文能入得太学,吾家便是破败了也有再起的一日。”   “阿爹……”   武好古看着这些时日消瘦了不少的武诚之,一时也不知该说甚么了。他有点明白武诚之的意思了……武诚之不躲也不逃,便在家里等着刘有方的阴招!   这不是愚蠢消极,而是在替儿子们扛雷!   武好古是坏了规矩,但是后果他这个做爹爹的来担待!   另外,现在还是武好文入太学的关键时刻。开封府府学之内,将要开始各种拼爹。   在这个关键时刻,武诚之这个当爹的怎么能躲进大相国寺不出来?   这个爹,看来还是有点靠得住的!   ……   天将入夜的时候,一艘画舫,缓缓在汴河上行过。远远可以望见这艘画舫点着灯,但是却听不到丝竹之音,也没有女伎的小唱传出,显得格外宁静。   暮春晚风徐徐,让人格外舒畅。   可是坐在船舱中的陈佑文、赵铁牛和陈珍三人,却感觉到了无比的抑郁。   陈佑文直勾勾盯着在他对面端坐着喝闷酒的赵铁牛,眼中布满了血丝。   “五哥,这次定要拉某一把。”   赵铁牛冷冷一笑,“大官人要某如何帮衬?”   “寻些江湖上的好汉,弄死那武好古。”   陈佑文说着,便打开了放在桌上的一个雕花樟木箱,里面满满当当放得都是交引。   “这里是五千缗,事成之后再给五千!”   赵铁牛眉头一蹙,沉吟半晌后摇了摇头,“大官人,这个我怕是帮不得你……书画行有书画行的规矩,甚时候不用毛笔改用刀子了?而且开封府的泼皮也有泼皮的规矩,将门保着的人,我们这些泼皮是不能动的。昨天晚上,武好古留宿潘家园!”   开封府的这些泼皮并不是不畏权势的,实际上他们中的骨干大多有禁军军籍,是不敢得罪上面的将门的。   “规矩?他姓武的不知坏了多少规矩了,某还守甚么规矩?”   陈佑文目光灼灼地看着赵铁牛,“而且,也没叫你在开封府城内下手,开封府内规矩大,出去了可就没恁般规矩了。据某所知,武好古不日就要离京东行……此去,还会随身携带几万缗的交引!”   “当真?”赵铁牛扬了扬眉毛。   “千真万确!”陈佑文继续说道,“那武好古不日便要启程去涟水军拜访米襄阳了,还会带上钱款去淮扬一带收购书画……机会难得啊!”   武好古去涟水军见米襄阳是陈佑文蒙着的,带上几万缗交引纯是胡说八道,就是想勾赵铁牛带人去劫道。   听到有恁般多的交引,赵铁牛眼睛顿时一亮,点点头道:“开封府外面规矩就少了,若是那厮真带着几万缗的家资,倒是不难寻伙草寇把他给劫了。”   宋朝正儿八经的农民起义不大多,但是落草为寇的却是不少。这当然也和宋朝重文抑武有关了,宋朝的地主阶级都是诗礼传家,武力值很弱,镇压地方的能力也就弱了,所以小股的草寇也就不那么容易剿灭了。   而赵铁牛这个官兵兼泼皮,本就是个半官方半江湖的人物,自然识得一些占山为王的好汉。   “光劫道可不成。”陈佑文一挥手,做了个砍人的手势。   “知道,某家知道该怎么做,保管叫他有去无回。”   陈佑文喜出望外,亲自给赵铁牛满上一杯酒。   “五哥果然是英雄好汉,若能斩了那厮的狗头,这潘楼街市上的富贵,我与五哥共有之!” 第五十六章 西园雅集   武好古醒来时,已过了辰时。   因为没有了压在心头的巨石,昨晚他睡得很沉,当他从床上起来,只觉得浑身上下轻松无比,更感到莫名的神清气爽。他穿上衣袍,洗漱完毕之后,便去了厅堂。   “孩儿见过爹爹,小娘。”   武诚之和冯二娘都在厅堂之中,准备用早饭,武好古的弟弟武好文不知甚时候从府学回来了,也在厅堂里面。   武好古先是恭恭敬敬给武诚之和冯二娘见礼,虽然冯二娘已经同武诚之和离,但是仍然同居在一处,和以往并没有分别,因而武好古也继续当她是小妈。   “大哥儿,还安好吗?”武好文则主动问候了一声兄长。   他们兄弟关系并不亲近,但是当着父母的面,该有的礼节,武好文是不会忘记的。   “还好。”武好古礼貌的应了一句,“二哥的学业如何?明年是入太学还是去发解试?”   元符三年会有春闱大比,就是科举考试中最要紧的礼部试(省试)和殿试的合称。而明年,也就是元符二年则会举行发解试,也就是在州府举行的科举考试。发解试合格,便是举子(这个举子是一次性的),可以参加来年的大比。   若是在春闱大比中高中,便是东华门外唱名的好男儿了!   “先是发解试。”武好文显得很有信心,“若能考好了,入太学便容易了。”   虽然朝廷早就开始推崇“三舍取士”,但是读书人还是看中科举。便是府学、州学推选学子入太学,往往也要看发解试的优劣。   发解试考好了,入太学便很容易了。而太学生也可以参加省试,如果高中了,立马就是大宋的民之父母了。如是落第,也能继续在太学里面熬资历,只要稳稳当当升入上舍,得官也不太难。   因而开封府的府学生们都想在发解试中考个优等,然后同时走太学和科举的路线。   除了科举和太学之外,开封府的读书人还有第三条通向官场的道路,便是投入权贵门下了,高俅便是走的这一条路了。   “大哥儿,今日要去王驸马府上?”   武好古才在饭桌旁坐下,准备用早饭,武诚之便问了起来。   “吃完早饭就去。”武好古道,“《蹴鞠图》昨日便好了,今日就给高大哥送去。”   武诚之点点头,看了眼武好文,“让二哥儿陪你一同去吧……也叫他见见世面。”   武好古明白父亲的意思了,他是要让武好文在王大驸马面前混个脸熟。   这样万一发解试考砸了,也入不了太学,还能想办法去填高俅留下的缺,先在驸马府混个小吏,然后再谋出路。   “好的。”武好古瞅了眼弟弟,见有些不屑,便笑道,“王驸马的西园(保宁赐第的别称)可是常有名士往来的,二哥儿也该和他们结交一番了。”   结交名士对于科举并未大用,科举考试采取的是弥封誊录制。审卷的考官只能看到誊录的草卷,上面也没有姓名。举子亲笔的真卷在誊录(就是抄写)后都送归封弥官存档。   不过对于太学生而言,名声就显得比较重要了。如果能有个好名声,再结交上一些名士官员,有他们的提携便可安安稳稳升到上舍了。   明白了老爹的想法,武好古这个大孝子自然也要拉兄弟一把了。   如今的大宋,毕竟是和士大夫共天下的!   若是能让武好文顺利步入官场,今后武家的大买卖做得也就容易了。   早饭过后,武好古便带着已经装裱完毕的《蹴鞠图》,和弟弟武好文一同,施施然出了门,往金水河方向行去。连着几场春雨之后,天气依旧非常凉爽,今日又是阳光明媚。孟春的阳光,照在身上,非常舒服。   潘楼市集的早市,早就结束了,现在这条抵近宫阙的大街又成了美食街。街上客流如潮,两旁都是贩卖各种小吃小点的商贩,叫卖之声,甚至可以传进皇宫大内。   这等亲民的宫廷,在堂堂中华历史上,大约也只有宋朝才有了。   过了潘楼,便靠近御街了。这会儿早就过了上朝的时候,而退朝的时间却还没到。因此御街上同样是人流车流如潮,正准备横穿御街的时候,武好古却在一家书铺门口,看见穿着绿袍的蔡攸在晃悠。   “蔡监守!”   武好古高呼一声,便拉着武好文走了过去。   “咦,你是武崇道啊。”   蔡攸看到武好古,不免一怔。   神色间,露出一些亲热之色,似乎和武好古早就熟识一般。   “二哥儿,快来见见蔡大官人。”武好古将弟弟介绍给了蔡攸,“监守,这是舍弟武好文,开封府府学生。”   “叫甚监守。”蔡攸哈哈一笑,对武好古道,“我表字是居安。”   “居安兄。”武好古也不客气,直接就唤了蔡攸的字号。   “好好。”蔡攸这时瞧见武好古夹着个画卷,笑问道:“这是甚么?”   “一幅《蹴鞠图》。”武好古说着便展开了画卷给蔡攸看。   “嚯,好一个壮士啊!”蔡攸看到图上栩栩如生的高俅,忍不住就赞叹起来,“他是谁?”   听到这问题,武好古笑了起来。   蔡攸见了图卷便有此一问,赵佶多半也是如此。   “他是王诜府上的书吏高俅。”武好古说,“极善蹴鞠。居安兄应该在潘家园见过他的。”   “是吗?”蔡攸一笑,“那待会儿便要去再见则个。”   “待会儿?”武好古瞧了瞧一身袍褂俱全的蔡攸,“居安兄不是要去裁造院么?”   蔡攸笑了笑,“早就告了假,今日要去西园雅集。”   西园是驸马王诜的保宁赐第的别称,雅集则是指文人雅士的聚会。   所谓“西园雅集”则是指开封府的一批文人雅士定期在驸马王诜家中聚会,武好古早就知晓有这事,不过却从没参加过。   蔡攸笑着说,“崇道兄,不如一同坐某的马车过去吧。”   “那便多谢了。”武好古拱拱手,却见蔡攸仍然肃立不动,似乎在等人。   “居安兄在等人么?”   蔡攸哈哈一笑,“算是吧。”   算是?武好古不明白蔡攸的话,不过也没多问,便和弟弟武好文一起等候。   过了一会儿,御街上突然出现了许多军巡,个个都持着棍棒,大声叫嚷:“百官退朝,闲人回避!”   原来散朝的时间到了。   蔡攸则对武好古拱拱手,“崇道兄稍候。”   说完他就理了理衣袍,大步流星往宫门方向去了。   “大哥儿,这位蔡监守是在作甚?”站在路边的武好文很有些奇怪,便问武好古。   “做官啊!”武好古突然笑了起来,“二哥儿,你也学着些……这蔡安居可是很会做官的。”   “会做官?”   “嗯。”武好古说,“能在退朝的大臣面前亮个相也是机会,是机会就不能错过,果然是个好男儿啊……对了,他爹还是枢密院的蔡承旨呢。”   武好文愕然,“蔡京之子?”   “对啊。”武好古一笑,“可得好好结交,总不会错的。” 第五十七章 神秘少年   当散朝的官员们通过御街,各自散去后,蔡攸就健步如飞般跑了回来。看他矫健的样子,显然是常在这条街上来回跑动的。   武好古笑问道:“安居兄,今日可曾遇上哪位相公了?”   “相公不曾得见。”蔡攸也不以为意,笑着答道,“却巧遇了端王殿下。”   “端王可是……”   武好古言尽于此,蔡攸知道他想说甚,哈哈一笑道:“时候不早了,且去西园吧,要不然就要误了时辰,有甚底,路上再聊吧。”   “好好,一起走吧。”   蔡攸将武好古兄弟俩带去了个十字路口,路边上果然停着辆马车,三人便上了车,往保宁赐第方向缓缓行去。   “崇道兄可知端王殿下平日最喜的是甚底吗?”   在去保宁赐第的途中,蔡攸果然和武好古聊起了端王赵佶。   武好古掰着手指头说:“书法、绘画、蹴鞠。”   武好古的回答让蔡攸眼前一亮,抚掌笑道:“不错,不错……定是你那位高大哥和你说的吧?”   其实高俅并没有和武好古说过端王赵佶的喜好,这是武好古从后世的史书上得知的。   “正是。”   蔡攸点点头,笑呵呵道:“这端王殿下的才学,莫说在本朝是绝无仅有,便是古来怕也不曾有的。书法、绘画、蹴鞠虽然难说是大道,但是寻常之人穷尽一生,能通一样便很了不起了。可是这位端王年仅十六七岁,便全都精通了。而且端王的才学还不止于此,音律、棋艺、马术、弓箭、诗文,无一不精,实乃天纵之才啊!”   就是不会当皇帝……   武好古心中一叹,随即又想道:这蔡攸倒是把端王赵佶研究的通透,这做官的本领还真是高强。   可惜却做不了事……   一路上,武好古和蔡攸还在讨论着端王的喜好,越说越是兴奋了。   而武好文却是暗自摇头,若不是一个是他哥哥,一个是蔡京之子,他早就拂袖而去了。   堂堂大宋的文官,怎么能一心想着巴结亲王呢?   西园,又名保宁赐第,位于天波门内,是一所园林样的大宅。   这里是赐给王诜和宝安公主(宋英宗之女,后来受封蜀国公主)的宅邸,建于宋英宗治平二年(1065年)。园内殿廊亭榭,参差错落,塘池湖泊,波光粼粼,还种植了大量的名贵花木,苍松翠竹。   “今日来西园的,除了一些上了年纪的亲贵,便多是年轻才俊了,太学上舍的纪忆之、李士美,国子监学的米元晖,太学博士胡康候都会到来的。”   蔡攸在西园门外,笑吟吟地对武好古、武好文兄弟说道:“另外,这几日西边军情紧急,多半会有人议论的。”   西边的军情就是横山之战了,现在正是最关键的时候,西夏小梁太后正在动员大兵,不日就要倾国来战了。   而这场关系横山得失的战役对于宋、夏两国的朝堂影响也是极大的。   二十多年前宋军在永乐城和灵武两战中的惨败,就让当时已经举步维艰的熙宁新政遭受重挫,甚至可以说是新党随后失败的最主要原因——若是两战告捷,西夏便要灭亡,取得灭国大捷的新党地位自然就难以动摇了!   而西夏梁太后(小梁太后的姑姑)本来就岌岌可危的权威,则因为永乐城和灵武两役的大捷,而得以巩固。   如今,历史似乎正在重演。   大宋国内,执政的新党需要凭借横山之役的胜利巩固地位。而西夏那边,两太后的侄女小梁太后同样需要一场决定性的胜利巩固自己的权力。   所以正在进行的横山之役并不是西夏存亡之战,而是西夏梁氏外戚和大宋新党的存亡之战!   在这种情况下,说话就得小心些了,可不能和执政的新党唱反调。   武好古点了点头,笑道:“横山之战自是大捷在望了,还有甚底可议论的?”   两人正说着,忽听有人在背后笑道:“原来崇道兄还能料敌决胜于千里之外啊。”   武好古忙转身看去,只见前日在潘家园有一面之缘的太学上舍生纪忆正和一个同样文士打扮的青年一同走来。   “忆之兄说笑了。”武好古忙拉着兄弟上前去见礼,“这是舍弟好文,他是开封府府学生——二哥,这是我跟你说过的纪忆之纪大官人。”   介绍完了纪忆,武好古突然发现和纪忆一块儿来的竟是个“洋书生”。此人面如傅粉,须发与目睛色尽金黄,鼻梁很高,眼窝微陷,下巴非常宽大,典型的白人模样儿。   若是在唐朝的长安见到个白种人或许不甚奇异,可是如今大宋的东京开封街头却几乎没有白人存在,别说这种金发种的白人,便是黑发的阿拉伯人武好古也没见过。   不过这个“洋书生”开口却是标准的开封口音:“在下王甫,太学上舍生。”   原来是六贼之一的王黼!   武好古这才想起来后世史书上的确记载着这么一个西洋人长相的人物……瞧他这模样,应该是个混血,可能是他爹从阿拉伯商人那里买了个日耳曼或斯拉夫种的小妾吧?   “原来是王将明(王甫的字)啊。”武好古知道对方是将来的大奸臣,当然不愿意开罪了,连忙施了一礼。   听到武好古称自己的字号,王甫还当他真听过自己的大名(的确听过),也吹捧了武好古几句。接着武好古又将武好文介绍给了王甫——武好古今天可真是走运,一天就结识了两个未来的大奸臣!   至于蔡攸则早就和王甫相识,两人也寒暄了几句,随后蔡攸便领头带着众人一起走进西园的门庭。   不过刚一进门,便被两个侍卫的人拦住了,说是要看请帖。蔡攸、王甫、纪忆之等人都有请帖,可武好古、武好文兄弟没有,便都给拦在门外了,于是武好古只能托纪忆和蔡攸给高俅捎个话,自己和弟弟便在门外等着。   也不知这西园有多大,武家兄弟等了不知多久,也不见高俅出来。正有些不耐烦的时候,忽听一阵銮铃声响。   几骑走马由远而近,在西园门前停下。   从马上跃下几个身着锦袍的男子,其中一个约莫十六七岁,五官清秀,肌肤白皙,身材高大的少年似乎身份高贵,在其余几人的护卫下便往门内走去。   武好古知道来人身份非凡,忙拉弟弟闪在一旁,可那少年还是注意到了武好古手中的画卷,停下了脚步。   “你是画商还是画师?”   少年手指着武好古问道。   “小官人好眼力。”武好古笑道,“在下既是画商,也是画师。”   “哦,是给王驸马送画来的?”少年注视着武好古手中的画卷问道。   “非也。”武好古回答,“在下是给王驸马府上的书吏高俅送画的。”   “高俅?”少年问,“是何等样人?”   这话并不是问武好古的,而是少年问自己的一个亲随的。不过武好古却是误会了,展开了手中的画卷便道:“此人便是高俅了。”   少年抬头一看,便脱口道:“好画!好男儿!这画是谁画的?画上蹴鞠的便是高俅吗?”   武好古吃不准对方的来路,不过知道定是个贵人,便一五一十回答道:“这画的确是在下所作的写真,画上蹴鞠的正是王驸马府上的高俅。”   “对了,你又是谁?在何处勾当?”   “在下武好古,潘楼街上武家画斋勾当。”   少年轻轻点头,对身边一个锦袍大汉道:“潘楼街,武家画斋,武好古……记下了。”   “诺。”那大汉应了一声。   那少年便又看了武好古一眼,笑道:“今日约了人,不与你多说了,来日再寻你吧。”   说完便和那大汉一同走入了王诜的保宁赐第。   “大哥儿。”看着那少年的背影,武好文低声问兄长道,“他是谁啊?怎连个名号都不留?”   武好古眯着眼睛,望着保宁赐第的大门,仿佛是自言自语地道:“不留名号也无妨,待会儿在雅集上总能再相见的,也许就是他吧?若真是他就好了……” 第五十八章 鲁智深,李师师   出乎武好古的预料,神秘少年并没有在西园雅集上露面。   当武好古、武好文随着高俅走进保宁赐第的后花园中,那里已有二三十人了,但是其中并没有那神秘少年,驸马王诜也不在。   这些人似乎都认得武好古,故而三人才一走进来,便立刻有人站起身打招呼,武好古也是一一回礼,高俅则不时替武好古介绍不认识的来客。   能出现在西园雅集上的,自然都是第一等的人物,现在居然都对武好古这个没一点功名,甚至连士子都算不上的人恭恭敬敬,倒是一向看不大上哥哥的武好文有种如在梦中的感觉。   不过武好古和这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却没有太多的共同语言,毕竟他现在只是个布衣商人,还不能算他们中间的一员。   和这些人寒暄了一阵之后,武好古和武好文便找了一处偏僻位置坐下,高俅则带着刚刚到手的《蹴鞠图》兴冲冲去寻王驸马了——这幅图画,今天可是他高俅的通天梯啊!   “崇道,何故独坐于此?”   就在武好古坐在角落里准备观察一番传说中的西园雅集的时候,忽听到有人叫他。   回身看去,却是一俗二僧三名男子,一俗是苏家铺子的苏大郎,一身士子打扮,看上去竟也有几分儒雅。二僧则是一老一壮,一矮一高。   矮小的是个老和尚,目测连一米五都不到,保养得不错,面目白净,没有多少皱纹,眉毛却是白了,显然有点岁数了。   高大的和尚正当壮年,身长超过六尺,虎背熊腰,面圆耳大,鼻直口方,腮边一部络腮胡须,显得杂乱。这模样和大相国寺的烧猪院大和尚倒有几分相像,不过这和尚却不似烧猪院整天乐呵呵,而是一脸的严肃,很有几分杀气。   “苏大郎怎地在此?”   武好古忙起身向苏大郎行礼。   苏大郎呵呵一笑,“我是奉了家父之命,陪着两位五台山来的高僧到这西园来看个热闹。哦,待我来介绍,这位便武台山真容院高僧戒绝,这位是武台山文殊院高僧智深。”   五台山文殊院高僧智深?   这不是鲁智深吗?还真有这号人啊?   他到东京开封府来做甚?难不成和水浒里面那个鲁智深一样,是来大相国寺看菜园子的?   不对啊,大相国寺没有菜园子,那里的和尚都超有钱,怎会自己种菜?   对智深和尚的出现感到疑惑的武好古一时竟有些发呆了。   “崇道,崇道?”   “啊!”   武好古清醒过来,忙露出赧然之色,“还请二位高僧见谅,方才小底一时出神,实在失礼。”   两位大和尚倒也没露出甚底不快,法号智深的大和尚不苟言笑,只是还了一礼。那个子矮小的戒绝老和尚却淡淡一笑道:“施主见到老僧和智深大师便一时出神,便是有缘了,待来日老僧离京东归之日,再去府上拜访。”   “大师欲东归何处?”武好古随口一问。   “东归日本国。”老和尚笑道,“老僧是日本国人士,渡海入宋十余年矣,本欲埋骨中国,却因佛祖入梦,命吾东归,才来开封一行,与老友们道别的。”   原来是个想家的日本老和尚。   武好古笑道:“如此一说,大师和某家还真是有缘,某家不日也将东游海州,或可和大师同路。对了,这位智深和尚,是否也要东行弘法?”   “洒家可去不得那日本国。”智深和尚开口便是关西口音,“洒家只护送戒绝大师到海州便回。”   “去海州,那便是同路了。”   武好古心想,此去海州或许有点危险,若有个“鲁智深”相随,便又多了几分保障。   戒绝大师双手合十说道:“那便一同前去海州吧,老僧这几日便挂单在大相国寺,待谒见了官家,就要东行了。”   还是一个可以谒见皇帝的高僧啊!武好古心说:这老和尚回了日本,多半也是个很有地位的大德高僧,一路上该是结交一二的……   就在武好古想继续和日本老和尚戒绝交谈的时候,忽听高俅在耳边道:“大郎,驸马来了。”   “哦。”   武好古和两个和尚忙回过身,不再交谈。   只见高俅手指的方向,老驸马王诜正和一三旬美妇,缓缓走上一座小桥,正往众人聚会之处行了。   待走近了些,武好古才发现那妇人竟是个绝色女子。两道罥烟眉似蹙非蹙,一双含情目顾盼生姿,态生两靥似有忧愁,一身娇袭之中又带着几分媚态。   便是心有所属的武好古,乍一见这女子,也不由生出了倾慕怜爱之意。   王诜和那女子径直便向武好古走来,武好古忙上前几步,朝王诜施了一礼,“小底武好古见过王驸马。”   王诜点了点头,还未开口,他身旁的美妇笑道:“你便是画人天下无双的武大郎了?”   “天下无双可不敢当,武大郎便是在下。”   美妇笑了,“奴是李师师,不知可否请动大郎为奴画上一纸?”   武好古闻言愣住了。   李师师不是宋徽宗的姘头么?如今宋徽宗还是个少年郎,李师师怎会是个美妇人?   这年纪,不大合适啊……   不对,李师师的确是成名已久的角伎。想到李师师,武好古的脑海中突然就涌出了许多和她有关的内容。   原来在被换魂前,武好古便知李师师的大名了。这位李师师早就是一代名伎,花魁娘子。张先、晏几道、秦观、周邦彦等宋词大家,都和他有过交往。而且还留下了不少脍炙人口的诗词。   譬如张先为李师师创作的词牌《师师令》,还晏道几的名句“远山眉黛长,细柳腰肢袅。妆罢立春风,一笑千金少。归去凤城时,说与青楼道:遍看颍川花,不似师师好。”   此外,被尊为婉约派一代词宗的秦观,也留下了“年来今夜见师师,双颊酒红滋,疏帘半卷微灯外,露华上、烟袅凉口。”的名句。   其中,张先早在二十年前离世,晏几道今年也有六十岁了,秦观秦少游稍稍年轻,也是年近五十的老者了。   能和这些老一辈文人墨客相交的名伎,自然不会太年轻了。   看来宋徽宗原来喜欢年长一些的熟妇……   “怎么?不方便吗?”自称是李师师的妇人笑着追问。   “方便,自是方便。”武好古道,“待某从海州回京,便为李娘子写真。”   他说着话心中却想:也不知道后世的故宫博物院里面会不会有北宋武大郎的名画《李师师写真集》存在?   李师师嫣然一笑,轻声道:“大郎,奴便在镇安坊的青衣楼等着,可别叫奴等太久了。”   武好古拱拱手,答道:“好,一言为定。” 第五十九章 无房户林冲   天气已经渐渐迈进夏季,开封府街头行人穿得也更单薄了一些。纱绢质地的褙子长衫随处可见。大宋不似隋唐,等级森严,什么样人穿什么样衣都有严格规定,而且就算有规定,到如今也未见得有人遵循。市街之上,放眼望去,一片花团锦簇。   一行人骑着毛驴,沿着马行街一路行来,直向城北安远门方向。这一行人中当先的,正是武好古武大郎。他现在骑在毛驴上左顾右盼,很是有些得意的模样。身后跟着的,便是郭京、刘无忌两个弟兄,同样也是一副于有荣焉的模样,显然为能跟随武好古这个“大哥”而自豪。   武好古现在正在准备东行,一连几日都在潘楼街市上大肆收购书画作品,还托潘巧莲走了几家金银绢帛交引铺的质库,差不多收齐了价值两万缗的书画。   两万缗钱如果用来买名画,顶天就是几纸而已。可是要用来购买品质普通的书画,足足买了数百幅之多。武家的书画斋里面本也存着上万缗的普通货色,也都给武好古搜罗起来,装了十几个大樟木箱子。   而武好古手头的资金,除了给了武诚之四万多缗,叫他赎回画斋和抵押的名画之后,也就只余下了两万多缗(因为《朝元仙仗图》和《护法善神图》没有退还,所以武好古有钱赎回画斋),另外还有一些缗钱属于武好古、郭京、傅和尚共有。差不多也就只能入这点货了,毕竟做买卖总要留点流动资金的。   至于武好古的三个兄弟,他们虽然也都有一万几千缗的老本,但是武好古知道他们都各有用处。郭京、刘无忌和傅和尚三人,可都还没在开封府买房成家呢。   所以武好古便没叫他们拿本钱出来入股。   一行人转眼就出了安远门,又到了著名的州北瓦子附近,当先的武好古环顾了一下左右,又看了一眼周遭密密麻麻的低矮房屋,才笑道:“三哥,你说得那几个好汉子便住在左近吧?且和我说说。”   原来武好古今日是来寻保镖护卫的,这事儿寻起来有点麻烦。因为眼下这大宋朝是没有镖局这一行的,买卖行里面的大商户,比如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这样的,都养着自家的护卫。而如武好古这等级别的商人,则是临时雇佣护卫。   当然了,雇佣护卫也是有讲究的。开封府的泼皮闲汉是没人雇的,这波人也就是在开封府城里面横一点,出了城啥都不是了。   而开封府中最好的护卫,则都出自大宋王朝的禁军。也不是随便寻个禁军兵士就能保镖的,大部分禁军兵士兼职都是“卖艺不卖命”的。只有极少数有真功夫傍身的,才能去干保镖。   “大郎,洒家这次雇的都是好手。”郭京颇为得意地说,“领头的是洒家的世伯,捧日军的枪棒教头林万成,他和他的长子小林教头林冲……”   “谁?”武好古突然听见一个非常熟悉的名字,忍不住就打断道,“豹子头林冲?”   “啊,原来大郎认得林冲啊。”   怎么回事?怎么跑《水浒传》里去了?   还是历史上真有其人?   武好古不大确定,又问:“是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么?”   “八十万?”郭京嗤的一笑,“大郎说甚呢?大宋哪儿有八十万恁般多的禁军?而且……也没甚么八十万禁军教头的差遣啊?”   跟着的刘无忌插话道:“教头就是个杂品,比寻常的军汉赤佬强不了多少。在城北厢,这等人都落魄的很!”   林冲落魄吗?   武好古知道《水浒传》里那位林冲过得还算不错,在开封府有独栋带院子的住宅,家里还美妻张娘子,还能随随便便拿出一千大几百买把刀子玩。   若不是被高俅哥哥害了,应该可以幸福生活到金兵南下的……   不过在北宋开封府生活了一段时间后,武好古知道《水浒传》里面关于林冲家境的描述多半是胡扯。   独栋带院子的住宅……武好古家里也就这水平!武家可是开封府书画行的大商人,家资总有个七八万号称十万的。   一个禁军教头怎可相比?   郭京郭半仙他爹不就是西军来的教头?在禁军里面混了一辈子,也没能给儿子留下一间破瓦房,林家是甚来路?怎可能在开封府买得起院子?   ……   林冲和他爹林万成肯定没看过《水浒传》,若是看过了,一定会羡慕死里面那个叫人害得家破人亡的豹子头林冲的。   因为施耐庵笔下的林冲林教头是有大房子的,而且还有老婆,老婆居然还很漂亮!   可是生活在残酷现实中的林冲,虽然也生得相貌堂堂,高大英武。也练得一身好本领,长短兵器无一不精,骑马射箭样样皆通。而且还文武双全,进过书院读过多年的诗书,一手毛笔字只比高俅稍稍差些。   但是他却偏偏没有宝贵的房子,三十出头的汉子,还和爷娘以及一个弟弟,一同挤在城北厢右四营的两间小屋子里面。   就是这两间小屋子也不是林家父子的产业,而是属于大宋官家所有的军营。   也就是说,现实中的豹子头林是个无房户,而且还是个未婚的大龄青年,根本没有娘子可以给高俅那三个还没成年的“衙内”欺负。   这可真是人间惨剧啊!   “老林教头,奴知道你家的郎君相貌堂堂,文武双全,也知道小林教头和张娘子早就自己认识,自是郎情妾意。可是这媒却是保不成,你家没房子啊……”   就在郭京领着武好古一路寻来的时候,林家的两间破屋子里面正有客人。   来客是个三十多岁的妇人,中等姿容,生得有些粗大,一看便知是军营里生养出来的女人。   她姓高,和高俅还沾点儿亲,人称高娘子,丈夫也是个杂品武官,自己则是个媒婆子。   和高娘子面对面坐着的是个六十多岁,须发皆白,但是看着却非常雄壮的老汉。   这老汉便是林冲的父亲,老林教头林万成了。他和郭京的父亲,都是西军出身,被调到开封府禁军中的。因此在开封府这里没有甚底基础,也就谈不上置产了。   林冲这会儿就立在林万成背后,高高大大,好似一座铁塔。面孔棱角分明,颔下需着虎须,十分威武。   可是一间房难倒了英雄汉!林家父子再威风,再能打,也解决不了没有房子的难题。   实际上,他们俩父子为了房子的问题还是非常努力的。老林教头林万成在三十年前被调入开封府的时候,就开始省吃俭用攒钱买房了。   可是禁军的军饷并不高——其实真的不低,但是架不住房子更贵——林万成又有妻儿老母要养,一年存个三四十缗便是极限了,等到林冲长大也谋到了教头的职位,父子俩一起努力,还接了不少私活,一年也就能存个一百多缗。   三十年来,父子俩已经存下了足足两千数百缗!   这笔钱在三十年前,倒是能在城北厢买个房了。可是这开封府的房子一直在升值啊!   三十年前两千数百缗能买下的房产,如今起码得花七千多了。   也就是说,父子俩奋斗了三十年,距离买房这个小目标不是越来越近,而是越来越远了……   而买不起房子的林冲,也就很难娶上传说中能迷倒高衙内的张娘子了。   有时候,现实中的悲剧,真的比小说更让人伤心…… 第六十章 一切为了买房   林万成苦苦一叹,他知道自己儿子是配不上张教头家那个如花似玉的闺女的。   张教头虽然也是个禁军教头,但他是“老禁军”,老祖宗打艺祖皇帝黄袍加身的时候起,就在开封吃行伍饭了。那个时候开封府的房子可便宜,而且立功受赏的机会也远比现在这个太平盛世要多。   所以张家是有祖产可靠的!   而且,张教头的教头是挂名的,他压根不会武艺,教个屁啊!   这张教头真正的本事在木器活上,是城北厢数一数二的木匠,人称张木匠。所以平时也不去军营,就在家带着两个儿子(也是保卫大宋首都开封府的禁军)打造木器,一年总能有上千缗的进项。   他的女儿,若要出嫁,怎么都得陪个几千缗的嫁妆,没房子的林冲怎么攀得上?   “那便不要张娘子了……”   “爹爹……”林冲听到父亲的话,忍不住就开了口,可是一张嘴,却不知该说甚底了。   他虽然喜欢张娘子,但是张娘子对他的情分其实并没多深,他们俩年纪差了十几岁呢,又不是青梅竹马的。小姑娘家看着他武艺好,长得也俊,便有些喜欢罢了。   可这点喜欢,如何能胜得过在开封府城内比天还大的房子?   “不要了,不要了。”林万成摇摇头说,“便娶个没嫁资的,我看郭家的姑娘就不错,模样不比张娘子差,又是世交,知根知底。”   他说的郭家姑娘就是郭小小,郭京的妹子。   “不成了,不成了。”高娘子还是摇头,“要早两个月兴许还成,现在没指望了。”   “怎的?已经许了人家?”   “人家倒是还没许。”高娘子道,“只是那郭三郎发财了,这些日子都在寻房子,听说看中了州北瓦子旁的一个带铺面的房子,已经下了订了。”   “带铺面的房子?”林万成惊道,“那不得要一万多?”   “是得一万多。”高娘子羡慕地说,“这郭三郎就是有本事啊,年纪轻轻就买了房,哪家的闺女要跟了他,可真是有福了。对了,他那妹子也不嫁人,说好了要给潘楼街上的大财主做妾的。”   潘楼街上的大财主就是武好古了!在第二次分到了几千缗的收益后,郭京还有郭京的娘亲,都下了决心要把郭小小送给武好古做妾了!   “做妾?”林万成急道,“好好的闺女怎能给人做妾?这郭三郎也太不像话了。”   “做妾怎就不像话了?”高娘子翻了翻眼皮,“如今禁军的闺女,给人做妾的还少么?像奴这样嫁给不中用的赤佬,便是一辈子吃苦!早知今日这样,年幼的时候也给大户做妾去了。”   “你家官人怎就没本事了?”林万成说,“陆小乙的百步穿杨在禁军中可有数的。”   高娘子的夫君姓陆,单名一个谦字,和林家父子的关系很是不错,而且肯定不会把林冲的娘子卖给高衙内,因为林冲压根没有娘子……   这陆谦虽然是“老禁军”,却是少有的还能骑马射箭的好汉。   不过也没有卵用,一样买不起开封府的房子。而且现实中的陆谦一样要面对比小说更残酷的现实——没房子的林冲连娘子都没有,你叫陆谦拿甚底去讨好高衙内?   况且高俅的仨儿子都是规规矩矩的读书人,全是好宝宝,怎会去调戏还不知在哪里的林冲娘子?   “有甚用?”高娘子咬咬牙,“也不知去学门手艺,恁般多年都没个房子?害得老娘同他在军营中挤了十多年!”   “唉……”林万成叹口气,“谁叫如今是太平盛世啊!”   若是乱世,一身本领的林家父子要么做了将主,要么战死沙场也落得干净。   只是如今这世道,他们这样的英雄却只能不死不活的受煎熬。   高娘子也跟着叹了一声:“老林教头,奴看呢,这开封城里面的姑娘还是算了,不如去外面寻一个吧。你家若出了开封府也算得上富户,上等的良田也能买上数百亩,何愁寻不到娘子?”   开封府城内那是寸土寸金,不过出了城就立马便宜一大截,若是远离了开封府,上等田土的价格也就是几缗一亩。   林冲父子立马摇身一变成地主老财了,老婆自然是娶得上的。   “哪有恁般容易?”林万成叹息道,“在开封府住惯了,怎能去外面?而且买田收租可不易啊,我家人丁薄,又没个官身傍着,若是在开封府左近买田,也未必能收得上租子。”   开封府城内虽然存在高房价,然则赚钱也容易。林家父子现在一边拿着官家的饷,一边接点儿保镖护送的活,一年吃过用过总能余下小二百缗。   要是出了开封府城,钱可就来得不易了。   至于买田当地主,对于没有官身,又非义门大户的林家父子而言,是没有多少利益的。   不仅地方上的胥吏会把各种各样的苛捐杂税都压上来,便是佃户也会抗租不缴。林家父子倒是能打,但是真的敢打杀不交租子的佃户吗?   “那就娶个娘子回开封府啊。”高娘子道,“如今城北厢不少军汉都是这样。若有个几十上百缗的聘礼,便能娶进一个了。不过你家还是得租个体面些的房子,最好是带院子的。若是租不起城内的,就去城外租吧。”   开封府城内的房租也不便宜,楼店务的廉租房没点门路根本搞不到。从市场上租的话,数间能安家的房屋租一年便要几十上百了。若去城外租房,倒是可以便宜一些,不过每天在路上耗费的时间可就太久了。   林万成一叹,“也只能如此了。”   林冲一听就有些急了,“爹爹,可是孩儿和那张娘子……”   林万成挥了下手,刚想叫儿子早绝了不切实际的念头,就听见外头传来了他娘子李氏的声音。   “官人,郭三郎和刘小乙来了,还带着个员外(指大款),说是早就约了你的。”   “哎哟,竟然给忘记了。”林万成一拍额头,忙冲着高娘子拱拱手,“高娘子,你瞧我这记性,今天还约了郭三郎谈事情的。”   “甚事情啊?”高娘子一听郭三郎的名号,顿时两眼放光。   “一个保镖的勾当。”林万成站起身,“要三四个好手,一个月开出了一百缗,你家陆小乙也可去一趟。”   “阿爹。”一旁的林冲忽然道,“这些日子西北有警,上四军时常操练,没准……”   “关你屁事!”林万成转身瞪了儿子一眼,打断道,“便是真打起来,也该是朝中相公们头疼,你我还是多接些勾当好早点攒够买房子的钱吧。”   “可是孩儿这一身武艺,岂能总用在保镖上面……”林冲原来还存着建功立业的心思。   林万成却已经和高娘子往门外走了,林万成边走边说:“莫做梦了,开封府的诸军都烂到根子了,如何能打?若是真到了上四军上阵的时候,这大宋江山也该送人了。你那点武艺有甚用处?” 第六十一章 似乎是无药可救了   林万成教训林冲的话,武好古在门外都听见了。   对此,他也只有一声叹息了。   因为他现在已经知道,大宋在军事上的危机,远比他想象的要严重,甚至也比后世网上那些键盘侠们所知的更加严重。   因为造成宋朝军事孱弱的原因,除了缺少足够多的养马场地和重文抑武之外,还有商业的繁荣和发展!   没错,宋朝繁荣的商业,就是腐蚀宋军战斗力的一个重要原因。   至少,驻开封府的禁军的战斗力,便是被这花花世界给腐蚀掉的。   平心而论,大宋官家给禁军儿郎开出的军饷并不低。基本军俸,上禁兵每月可得一缗,中禁兵每月得五百文至七百文,下禁兵也有三四百文。   军俸之外,还有军粮可领,上禁兵和中禁兵每月得两石五斗,下禁兵是两石。   另外,宋代士兵还发放衣物补助,比如中禁兵的标准是“春冬衣紬、绢六匹,绵一十二两,随衣钱三千”。   除了这些固定的军俸、军粮、衣物之外,宋朝禁军还有各种补贴可以拿。比如招刺利物、郊祀赏赐、特支钱、雪寒钱、银鞋钱、薪草钱、转军钱、军赏、口卷等等。   各种杂七杂八的收入加在一块儿,一个上禁兵一年总有个五六十缗,摊到每月也有五缗。   如果按照银钱兑换价格计算,比后世的八旗兵拿得都多多了!   而满清八旗兵可是号称八旗贵胄的贵族兵啊!   他们拿到俸禄,都远比不上大宋禁军的普通一兵,可见这大宋的军饷之丰厚,在中国古代大约也是空前绝后的。   可是在商业异常繁荣的开封府和其他北宋都会之中,一年几十缗的丰厚军饷,却连个中产也很难够得着——中产至少得有房有车(马)吧?   而且随着经济不断繁荣,北宋的职业军人们的经济地位,还在不断下降之中。   在开国初期和中期还算得上富裕的无品武臣,到了如今,在开封府这等地方,便是买不起房,娘子也难娶到手的存在了,更别说地位更低的兵士了。   再加上承平日久,军队纪律松弛,还有兵不知将,将不知兵的弊端,现在的开封府禁军,其实只剩下编制和名号了。   那些占着编制、挂着名号的禁军基层官兵,哪里有心思训练备战?他们个个都在为了房子、娘子和自家的小日子忙外快呢!   谁要一门心思习武备战,那可就肯定买不起房子娶不到娘子,将来肯定要断子绝孙的。   所以开封府的富庶和繁荣,正在淘汰和瓦解保卫它的职业军人!   而这种商业发展所带来的职业雇佣军的瓦解,便是武好古有着后世近千年眼光的穿越客,一时也想不出什么招了。   因为在武好古看来,在大宋所处的时代,富和强并不划是等号的。阿骨打和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崛起之前,肯定没有大宋王朝和阿拉伯人有钱。   所以也不存在求富图强的变法路线——富和强,根本就是两个不同的方向。   一年拿五六十缗的禁军大兵不能打,拿一百一百缗二十缗了就能打了?   这根本就是一厢情愿!   而且,禁军军饷如果翻了倍,开封府的房价多半能翻几倍……   “林伯父,郭京给您请安了……高娘子也在呢?是给林大郎说媒么?甚时候可以喝林大郎的喜酒?”   武好古正为大宋江山的将来操心的时候,郭京已经得意洋洋的和林万成、高娘子拉开家常了。   他这个打小就不好好习武,整日就知道偷奸耍滑吹大牛的家伙,现在已然是事业有成的有房一族了!   而苦练了二三十年武艺,打熬出一身好功夫的林冲、陆谦,如今还不是苦哈哈的无房户,住在破破烂烂的军营里面。   那号称豹子头的林冲更是连娘子都没有,三十好几了,还整天央着媒婆帮忙,真也不嫌丢人。   “三郎,方才和高娘子还说起你呢。”林万成过去也有些瞧不上这个成天在潘楼街上厮混的郭三郎,不过今天却满脸的敬意,“说你要买房子了,可是真的?”   “是啊。”郭京得意地道,“便在州北瓦子旁,左厢老营街上,央怡红馆的阎婆儿寻到的,还是个带铺面的房子,只要一万八千缗,还算便宜吧?”   一万八千缗便宜吗?   听到这个问题,武好古的心情又是一沉。   一万八千缗对武好古、陈佑文、刘有方、苏大郎、潘孝庵、潘巧莲等人而言,真是便宜得很!   他们谁一年没一万八千缗以上的进项?便是十八万的房子,对他们而言也不太贵。   开封府高房价的问题,根本不存在嘛!   开封的房子,一点都不贵,还可以再涨个二十八年!   可是对保卫开封府的林万成、林冲而言,他们一年也就一百多缗的收入,一万八千缗得一百年不吃不喝。   而且,以开封府房间二十年翻一倍的涨幅(比起后世某朝,这等房价升幅真不算甚底),一百年后,开封府的房子早就涨到天上去了……   哦,不对,一百年后,如果历史不被改变,买不起房子只能住帐篷的成吉思汗,差不多也该崛起在草原之上了!   ……   武好古、郭京和刘无忌三人已经被林万成当成财神爷请进了破破烂烂的屋子。高娘子也没离开,眉开眼笑地跟着,还一个劲儿地说要给买了房子的郭京郭三郎保个大媒……   “高娘子,你家官人可在家吗?”   郭京现在是大丈夫有房何患无妻了,所以也不急着托高娘子做媒,而是问起了陆谦。   “不在。”高娘子面色一沉,“那死鬼去校场练兵了……捧日军恁般多的教头,就属他最卖力气,可有甚用?”   郭京对武好古道:“陆小乙功夫了得,能开一石半的硬弓,还能射一手连珠箭,一口气能射出二十五箭。这是真功夫啊,若是在开国的时候,怎么都能打出一家将门了。”   武好古不知甚底是真功夫,一脸懵懂。   高娘子却是个行家,她解释道:“武大官人,所谓真功夫便是战阵杀伐的本事,马术、射箭、枪术、马槊等等的。都是得打小开始下苦功,上手就毁一辈子的笨功夫,连卖艺都没人看的。”   林冲听得不乐意,嗡声嗡气地说:“若是在乱世,有一千小乙哥这等的好汉,便可横行天下了!遥想当年,大唐太宗不就是凭着一千玄甲精骑纵横四方,打出了大唐锦绣江山的吗?”   武好古发现,林冲说到“唐太宗”和“玄甲铁骑”的时候,他和林万成眼中,都隐约露出了锋芒,但是很快便又黯淡下去了。   如今是太平盛世,而且大宋官家也不重武人,林家父子和陆谦,是英雄无用无之地啊!   “这等功夫,做保镖正好啊。”郭京笑吟吟道,“有了陆小乙的连珠箭,再加林世伯和林大郎的枪棒功夫,寻常的草寇便是有上百也不惧了。”   武好古看了看满头白发的林万成,总觉得不靠谱。不过再看高大威猛的林冲,便觉得放心了不少——就凭他叫林冲,就很让人放心了,况且还有个陆谦。   武好古说:“行啊。”   郭京道:“一个人一月给一百缗,损伤另算,照行规依据伤情给钱,封顶一千,可行吗?”   “一百缗少了些。”林万成何等阅历?一看武好古就知是个“好事家”,便坐地起价。“而且这一趟还得从军中借出甲胄、器械、马匹,总要花费则个……”   武好古闻言有些不解,“军中的甲胄和战马还能借出来?”   林万成笑着答道:“大官人有所不知,军中的战马自是借不来的,不过走马、驮马只需打点则个便可。至于甲胄,也不是甚好甲,借几副纸甲防个流矢而已,只要不超过四领便不要紧的。”   武好古点了点头,对郭京说:“便给林大官人再加一些吧,一人一月可给一百二十缗。” 第六十二章 鲁智深也发了   “好吧,便是一百二十缗一个月,不可再立甚名目加钱了。”   郭京心里其实不舍,他开出的一百缗的月钱着实不低了,便是咬死了一文不多给,林万成也会允的。却不想钱来得太容易的武好古根本不算小账,直接给加了两成的价。   不过武好古都允了,他也不好反对,只得咬死了一百二十缗。   “好的,好的,便是一百二十缗了。”林万成早就合不拢嘴了。   他们父子俩一个月便是二百四十缗的进项,另外官家发下的军俸还可以领到一小半(剩下的一多半用作打点上官,才得告了长假),每月也有十缗上下的进账。这样一来,一个月就二百五十缗收入了。这一路若是走上六个月,父子俩便能攒下一千五百!   离买房的小目标,又进了一大步啊!   若是每年都能有几个月的保镖好做,林冲在四十岁前,还是很有希望成为有房一族,再讨到一个开封小娘子的……   “那林大郎去吗?”武好古看着眉头紧拧的林冲,他肯拿出一百二十缗的高价主要是因为有林冲,自然要确认则个。   “去!一定去!”林万成斩钉截铁地说。   “去,我去!”林冲叹了口气,也点了下头。   其实他也知道自己便是不去,也没甚底立功做官的机会。   且不说开封府的禁军上四军根本上不得战场,便是上了,也是西贼铁鹞子立功的机会!   因为如今整个上四军里面,能凑出来如林冲自己和陆谦这样能打能冲的好汉,肯定没有一百之数。   而且这一百条好汉,上了战阵也没卵用,因为铁骑冲阵不单靠人,还得有好马好甲。   现在上四军里面哪儿有能承受甲骑具装的良马?不仅良马没有,就是上好的甲骑(人铠)和具装(马铠)也没有啊,只有一些糊弄人的薄皮轻甲,要么干脆就是纸甲了……   穿上纸甲,骑上驽马还打个屁啊?这不是给西贼的铁鹞子送人头吗?   “这就对了!”郭京笑了起来,“凭林大郎的本事早就不该在禁军这一棵树上吊着了。对了,陆小乙那边没问题吧?他可是出了名的恪尽职守。”   “那赤佬敢不去?”高娘子拍着胸脯道,“他若不去,老娘便带上弓箭自己去!”   “好个泼辣高娘子!”   高娘子话音刚落,就听门外有人大笑说道。   紧跟着,便看见一个大和尚同高俅联袂进来,那大和尚,正是武好古日前在王驸马府上见到的五台山来的智深和尚。   林万成和高娘子还有林冲三人,忙站起身。   “高大哥,怎地来了?这位高僧是……”   “啊呀,你不是鲁大哥么?怎出家当了和尚?”   智深和尚果然姓鲁,便是鲁智深了!   他和林冲、郭京一样,都是从西军“漂”到开封府的二代。不过他在开封府的禁军里面干得没滋味,寻思西北战事多,总有机会可以立功升官,七八年前便自请调去了渭州谋了个提辖兵甲的差遣。却没想到再回开封的时候,却是个大和尚了。   难道是因为在西军也当不上官,最后灰心丧气看破红尘了?   见林万成、林冲、高娘子等人惊讶,鲁智深双手合十,念了个佛号,便笑将起来道:“本以为在西军可以痛快些,谁知在渭州也是一样气闷,三年前犯了事,便一路往五台山去,寻了在渭州相识的智真和尚把头剃了做和尚也。”   听鲁智深这么一说,林万成便是一叹:“怎到哪里都没路走?留在开封府便连个容身之所也买不起,去了西军,竟也……”   “也不是没路走。”高俅喜洋洋地道,“鲁大哥如今做了官,也发了财了。”   “甚?”林万成一愣,“做和尚也可升官发财?”   鲁智深哈哈一笑:“都是智真师兄看得起洒家,叫洒家护送真容院的首座戒绝和尚去海州。不想那戒绝老和尚是个不得了的人物,到了开封府便是亲贵豪门的座上客,连洒家也跟着沾光,天天有豪客布施,出手都是上百缗的,几天就收了上万,都能在开封府买房了。今日更是同老和尚一起去宫里谒见了官家,还得了个大相国寺僧判的僧官,倒也算是升官发财了!”   “大相国寺的僧判啊……”林万成吸了口气,一张老脸上尽是羡慕了。   大相国寺出了名的有钱,在那里做个寻常和尚都千难万难的,鲁智深现在是一步登天做了僧判,可真是僧运亨通了。   鲁智深也跟着一叹:“如今这世道,便是武人最低贱了,洒家做了和尚便算了,若是有子孙,再不叫他从军做赤佬了。”   “说这些作甚?”高俅看着屋子里的气氛有些低迷,“今日是鲁大哥做官的好日子,我已经在上方寺订了斋菜。武大郎也在啊,不如一起来吧,哥哥正有事要和你说。”   “好啊,一起去吧。”武好古心想,多半是高俅攀上了端王赵佶的高枝了。   ……   上方寺位于开封城北厢,紧挨着开封内城的城墙,寺庙的规模不大,修得也不豪华,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破旧,但香火倒是鼎盛,今日是进香的日子,寺庙山门大开,香客们涌进涌出,仿佛潮水一般。   不过看着进出山门的那些香客们的穿着打扮,都不甚底有身家的,估计这庙里的香火钱也收不得几个。   上方寺的主持是个年老的胖大和尚,原来也是开封府的“老禁军”,同高俅、林万成和鲁智深都认得。一见到鲁智深便和他道喜,又亲自将一行人迎进了专供香客用餐的小斋堂。   说是“斋堂”,其实就是一家专供斋菜的饭馆,也设了包房雅座。不过生意显得有些清淡,比不得大相国寺的烧猪院。   “高大哥,你有甚事要与我说?”   趁着斋菜还没上来的时候,武好古便和坐在身旁的高俅攀谈起来。   高俅笑道:“是有人想和你学画。”   “学画?”武好古微微有些失望,“谁?”   “王驸马的一个亲戚。”高俅道,“他在绘画一图上很有些天赋,知道你善画人像楼台,便想和你学。他家富豪,这束脩之仪自是丰厚,而且这人情更是不小的。”   束脩之仪(学费)武好古是不在乎的,不过王驸马的亲戚肯定不是一般人……当今官家也是他的亲戚啊!所以这份人情肯定不小,武好古自然不会拒绝。   “行啊。”武好古笑道,“我不日便要启程赴海州了,待回了开封府,便收他为徒吧。对了,我还有《界画楼台二十四法》和《人体写真二十四法》,明日便送到王驸马府上给你吧。”   《人体写真二十四法》是武好古这几日画了糊弄人的东西,画了二十四幅白描的人体(都穿着衣服)和手脚、五官等部位的样图。   “不必恁般麻烦。”高俅笑道,“明日我自来取便是了。”   正说话间,突然门外又有人在门外道:“鲁大哥可在此处?”   和武好古等人同坐一桌的林万成忙道:“是陆小乙吗?”   “正是小乙。”   随后便看见一个穿着缺胯紫窄衫的白脸大汉和高娘子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郭京对武好古道:“大郎,他便是陆谦了。”接着又招了下手,“小乙哥,快些过来见见武大官人。” 第六十三章 福星?祸星?   靡靡细雨,不知什么时候又降了下来。   当上方寺的斋宴结束,众人散去的时候,才发现细雨已经潜入了这个午后,驱散了一些暑气,还带来了几分诗意。   武好古是和高俅一起离开城北厢的,高俅还向上方寺借了两把雨伞,两人各打一伞,并肩走在开封府的长街上面。   柔柔细细的雨丝并没有驱走多少行人,进了安远门后,马前街上依旧如晴日一般热闹,只是行人多打起了纸伞,街上还多了一些卖伞的商贩。   “哥哥。”武好古边走边问,“方才不方便说话是吗?”   高俅点点头,笑道:“便知你要问了……这一次,真是多亏你了,我高大郎,算是看得到出头之日了。”   原来那日武好古在王诜府上遇到的神秘少年,就是微服来访的端王赵佶,未来的大宋官家,被后世称为“灰溜溜”的宋徽宗的那位了。   便是没有武好古的《高俅蹴鞠图》,高俅也会一头扎进端王赵佶的怀抱……他们俩可是命中注定的有缘人!因而赵佶见了《蹴鞠图》,又在王诜那里见到高俅的本尊,顿时就喜欢了。便开口向王诜要了高俅去端王府了。   至于画了《蹴鞠图》的武好古,赵佶当然也是喜欢的,不过武好古不是谁的门客家臣,不是赵佶一句话就能要了去的。   而且,赵佶也不想对武好古用强……强迫人家入自己的门下这多没品?以赵佶的心境,怎能做这种事情?   “是端王吗?”武好古当然知道高俅和谁命中有缘了。   高俅点了点头,压低了声音:“莫声张。”   “为何?”这下武好古有些不大明白了。   高俅一笑,“大郎,你也是读书人,又是画中第一人,怎就不明白相交于市井的那份意境呢?”   相交于市井?   武好古想了想,仿佛宋徽宗就是个没事儿老爱在开封市井中瞎转悠的“青楼天子”……这位官家是既要享尽天子的荣华,又想要感受名士隐者的那一份悠然。   这份心境,后世的史家早就评过了,武好古也是知晓的。   他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高俅接着又道:“之前哥哥我在苏学士家和王驸马府上当小吏,不知道王府是甚模样,如今一头扎进去,才知道那里的水有多深。大郎一身本事,何苦投入这浑水?所以哥哥便做了主,唆使他化名来做你的学生。”   高俅是真心为朋友打算的。因为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就有斗争。赵佶的王府亦是如此,虽然面子上一团和气,然则底下的斗争,比潘楼街上不知残酷了多少!   潘楼街上的斗争基本上还是有底线的,但是王府里面……那可就没什么谋财不害命的说法了。   为了往上爬,谁不是不择手段?   以高俅的老奸巨猾,自然可以应付自若,可武好古没有这个能耐。   和武好古交往了多日,高俅早就看穿了武好古的为人。不仅恃才傲物,而且有点谋事不周。他若是入了端王门下,潘楼街上自然没人敢惹他,但是王府之中,谁也不会由他超然的。准保把他斗得北都找不着!   所以高俅这个好朋友,就为武好古打算,替他另谋了一条路子。   当赵佶的美术老师?   武好古一想,这个好啊!赵佶再过一年多就是皇帝了,自己到时就是皇帝的美术老师啊!虽然是教画画的,但是名分是在的,那谁还敢欺负?   而且做宋徽宗的美术老师,相较于做宋徽宗的臣子,更容易发挥影响力。   至于一个官身,那根本不是个事儿!   “还是哥哥想得周到。”武好古感激地说,“只是叫端王等上两三个月再来,是不是……有些不敬了?”   他的意思其实是,是不是要让宋徽宗早点来拜师啊?   高俅却摆摆手,笑道:“不急不急,得先让端王晓得你有多大本事才行……他现在得了一幅《桑家瓦子图》、一幅《醉罗汉图》和一幅《蹴鞠图》,如获至宝,成天在家里临摹。待到他临来临去临不出来,才知道你的本事,到时候才会心悦诚服拜你做师父。所以你尽管去寻米芾吧,只是路上须小心一些。”   高俅思量了则个,又说:“你寻到的林家父子和陆小乙确实有真本事,若是再和智深大师一路,应该是可保无虞的。待你回来,端王便会微服相交。你可千万别露了底,知道吗?”   武好古笑道:“知道,我知道……总要叫他享受一番市井江湖的逸趣。”   “对,对,对。”高俅笑道,“就是要这个味道,大郎你明白就好!”   ……   金水河畔,端王府,西书房内。   就在高俅和武好古慢慢走在雨中的马前街上的时候,赵佶,也就是武好古日前在王诜的保宁赐第门外巧遇的高大少年,这时正在品鉴一幅刚刚被送来的图画。   这是一幅《潘巧莲写真图》,不过并不是武好古画的,而是米友仁的作品。   “若是没有武好古,小米凭这幅画,也是当事第一人了。”赵佶看着画上的美人,突然笑了一下,“对了,这潘巧莲是谁?”   他的问题是问一旁捧着个拂尘站立着的是个须发皆白的老宦官的,老宦官正是刘有方。这幅《潘巧莲写真图》(其实是个摹本)就是他用一纸苏东坡的真笔字帖从米友仁那里换来献给赵佶的。   “这潘巧莲是潘家将门的女子。”刘有方柔声道,“是左卫将军潘意的姑姑,不过年纪很小,只比大王您大一岁。”   “可曾许配人家?”赵佶似是无心一问。   不过刘有方脸上却闪过一丝快意。端王赵佶,如今还没有到婚配的年纪,所以他还是个未娶之身,身侧是没有正妃的。   若是他瞧上了潘巧莲,那潘家将门上下,包括潘孝庵潘大官人,都会毫不犹豫的将潘巧莲送入王府……这可不是寻常的富贵啊!   “许过一次。”刘有方道,“是个宗子,不过没完婚就一命呜呼了。”   “哦。”赵佶应了一声,不置可否。   刘有方接着又言道:“其实那武好古也在潘家园替潘巧莲画了一纸写真图……”   “潘家园斗画吗?”赵佶点点头道,“听说过的。”   “那幅《潘巧莲写真图》才叫好呢!”刘有方看着赵佶说道。   “那幅《潘巧莲写真图》在哪儿?”赵佶果然有了兴趣。   刘有方说:“就在潘家将门的潘孝庵手里……若是大王想看,老奴可以替您走一趟。”   “也好。”赵佶点了下头。   刘有方施了一礼,笑道:“事不宜迟,老奴这便去寻潘孝庵。”   “好,快去快回。”   “好好好,老奴这就去。” 第六十四章 风风火火闯九州   开封府,天将黄昏时。   一行策马之人入了内城东南角的丽景门,沿着汴河大街一路行来,直向城南大相国寺而去。这一行人当中以三人为首,都是二十岁到三十岁的年纪。骑在马上昂首挺胸,虽然都是客商和文士打扮,却还是掩不住有杀气外露。身后一群人青衣小帽,步行跟随,一看就知道是这几个人的从人。同样也是一副赳赳壮士的模样,显然不是寻常之人。   再看为首三人胯下的马匹,也都是少见的高头大马,便是禁军上四军中的战马,也难与之相比。   大宋缺马的传说,便是在九百多年后也颇为流行。不过在元符年间,却很少有人觉得大宋十分缺马。实际上,便是开封府城内,就随处可见矮小温顺的走马和驮马还拉车的挽马。   大宋真正缺少的,其实是用来作战的战马,而不是寻常生产运输用马。   而缺乏战马的缘由,也不见得是失了大片的草原。后世的那些有名的良种马,也不是在大草原上的培育出来的。所谓农耕之国便不能养马的说法,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要不然同样没有大草原可用的欧洲骑士和阿拉伯人骑得马儿是从哪儿来的?   实际上大宋王朝缺乏战马的最主要原因,就是缺少马上征伐的男儿。没有市场,便没有了供应!   要不然,禁军上四军的那些“高大花瓶”都能养出来,高头大马怎就养不出来了?   这给人“配种”,怎么都比给马儿配种难度大吧?   就因为官家喜欢身材高大的将士充门面,开出了在早些年间还是颇为可观的军俸,市场便用百余年时间“养”出了品种高大的军汉。换成马儿,又怎会做不到呢?   所以缺少战马原因,归根结底还是没有真正有效的需求,去发动民间驯养战马的积极性。   至于朝廷的群牧监,那里从来就是“养人”的地方,养马只是“养人”的名目而已……   不过在如今的大宋,真心想要好马,而且还愿意付出代价的人,还是可以得到想要的马儿的。   比如现在骑在马上的这三条汉子,就不知从甚底路子搞到了这等壮健雄俊的好马。而看他们在马背上的悠哉模样,便知是常州马背上打熬本领的好汉了。   当先一个身材矮小,面目黝黑的汉子目光警惕的四下环顾了一番,又看了一眼附近一个军巡铺,见几个铺兵正聚在一边耍钱,才低声道:“还当这天子脚下是甚底龙潭虎穴,今日一看,也不过尔尔,比起郓州城还大有不如呢。”   他旁边一个眉清目秀,面白须长,文士装扮的人也小声回答道:“哥哥,这开封府再松懈,也是天子居停,若是在此地闹了事,便是全天下再无去处了。”   当先那黑汉子也笑:“某家有数的,官家手里还有西军精锐,这些日子可打得西贼都难招架了。若是有谁在开封府做了大案子,便来数百个西军也是打不过的。便是能打得过,也没甚好处。我等兄弟在一起,便是为了快活,何苦去招惹那等是非?”   听他这席话,便知不是甚底好人了……多半是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   不过在大宋,便是江洋大盗,也大多不愿意在开封府犯案子。开封府是官家的脸面,在这里犯了大案,便是在打官家的脸。这么一来,别说招安的路子给堵死了,搞不好还会有西军精锐调来追剿。   到时候天天躲官兵都来不及,哪里还有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大称分金银的好日子?   骑马行在被称为“哥哥”的黑汉子身后的,也是个黑汉子,生得粗壮黝黑,留了一部乱糟糟的络腮胡子。   他听了前面两人的对话,便大声道:“哥哥,既然不打算在开封府做事,那何必来此?”   这一嚷嚷,领头的黑汉子和那个白面长须的文士都是一惊,两人忙四下张望,发现街面上来来往往的人都无甚反应,才吐了口气。   领头的黑汉板起面孔,厉声道:“你这黑厮又管不住嘴了,再乱说我便用针线缝了你的臭嘴。”   挨了训斥的黑厮也不恼,只是嘻皮笑脸地说:“哥哥莫生气,铁牛知错了,铁牛不说话,再说不要哥哥动手,铁牛自己便寻了针线把嘴缝了。”   那白面书生只是摇了摇头,没再理会那个自称“铁牛”的黑厮,而是继续压低声音对领头的黑汉子道:“哥哥,若不在开封府做事,何故带着兄弟们千里迢迢赶来?”   领头的黑汉子一扬马鞭,遥指前方不远处一座三四层高,修得气派豪华的楼阁道:“那便是开封府有名的销金窟撷芳楼了,我就是带兄弟们到撷芳楼开开眼的。”   “说甚?千里迢迢从郓州过来,便是为了逛窑子?”刚才说要缝嘴的黑厮又嚷嚷起来了。   “你这黑厮又开口了?”白面长须的书生摇摇头说,“真想要缝了嘴吗?”   “别别,不说了,再不说了。”   这一行人已经到了撷芳楼前,领头的黑汉子从马上一跃而下,把缰绳丢给了满脸堆笑着迎上来的小厮,又扔过去几个铜板,接着便对白面长须的书生说:“秀才,你带黑厮和其他兄弟先去吃酒,好酒好菜只管叫,自有人请我们吃用。我且去会个客,完事再来寻你们一同快活。”   撷芳楼的三楼,一间紧靠着汴河大街的房间里面,赵铁牛已经在一扇打开的窗口旁立了一个下午。直到看见策马而来的那两个黑汉子和一个白面长须的书生,才大松了口气,对着坐在张方桌旁喝闷酒的陈佑文道:“将仕,他们来了!”   陈佑文听到这话,放下酒杯就问:“来了几个?”   “三个头领,十余个喽罗。”赵铁牛压低声音道。   “就十几人?”陈佑文眉头一皱,“武好古那厮也在寻护卫吧?”   “将仕放心。”赵铁牛笑道,“某家请来的可是横行郓、济、濮三州的好汉头领,孝义黑三郎宋江,他和梁山大头领晁盖手底下有三十余个头领,个个都是武艺高强,岂是禁军里面那些能吃不能打的赤佬可比的?”   原来《水浒传》里面的宋江在历史上也是真有其人的!   不过他也和买不起房子娶不到老婆的林冲一样,混得也比《水浒传》里面要差一些,从来就没当过甚么郓城县的押司,也不是富豪出身。若是做了押司又是富豪,还落草作甚?   在宋朝,这押司可不是人人当得的。所谓官无封建而吏有封建,如押司这样的肥缺,几乎都是代代世袭的,身后都是有大族支撑的。   这样的人落草为寇,岂不是要牵连了整个一族?若是宋江累了一族,还能称为“孝义黑三郎”吗?   “那此人可靠吗?”陈佑文吸了口气,又问。   他虽然在潘楼街上横行多年,但是欺负的都是没甚背景的书画文玩商人,靠得也是手中的权力,从没干过勾结江洋大盗的事儿。   这次叫赵铁牛去请“好汉”对方武好古也有一时冲动的因素,现在事到临头,总还有些忐忑。   赵铁牛闻言却是一笑:“若不可靠,怎会称‘孝义黑三郎’呢?将仕尽可放心,孝义三郎只要收了钱,一定会把事情办妥,决不会累到将仕的。” 第六十五章 奴是潘金莲   又一个朝阳,自东方的地平线升起。   武好古睁开眼时,天已经亮了。   屋外传来了骡马打鸣的声响,想来是武诚之从骡马行雇的骡子走马到了。   昨日从上方寺回家后,武好古便把行囊收拾妥当,又细细检查了一番准备贩去海州的书画,将它们一一装箱,又放上吸水的石灰包,再把箱子封了。   另外,他还备了一些衣物、干粮,还带了不少“私交子”——官交子是最早的纸币,不过只在四川流通,而私交子则是金银绢帛交引铺和寺庙的长生库发行的,是一存款和汇款凭证。   武诚之还为儿子准备了一把日本刀,给他在路上防身之用。不过在武好古看来,他老爹给的日本刀太过华美,简直就是“鱼皮装贴香木鞘,黄白闲杂鍮与铜”,拿去大相国寺市集上至少能卖两百缗,带着它出门简直就是露富。   不过父亲的好意,武好古也不好拒绝。   昨天晚上,武家父子二人,便坐在书房里,一直聊到了很晚。   从小时候的点点滴滴,一直说到了最近这些日子,似乎总有说不完,聊不尽的话题。   对于今生这个父亲的种种记忆,也如潮水一般,在武好古的脑海中涌出。   心中,更是升起了一股股暖意。   武好古起身下床,走出房间来洗漱时,武诚之已经在厅堂里等着他了。   “大郎,早食已经备好了,快些吃吧,吃完就走。”武诚之道,“若是出门太晚,县衙那边就要排队,只怕到下午才能轮上了。”   武好古去县衙是为了办理文引——文引就是通行证、路条之类的东西。宋朝对人口和货物流动还是有管理的,在各个交通要道都设了税卡,行人须凭文引才能通过。   而文引则有户籍所在的县衙开具,武好古今日便要带着户册去开封县衙开具文引了。   和后世的衙门一样,平民百姓去开封县衙办事,也免不了要排队的。   “知道了,孩儿出门就雇条驴,总要早些到。”   “户册带着了?”   “嗯!”   “再带几个银铤,若是人太多便给王押司一个。另外,回来的时候再去买些粗布衣服,出门在外,切忌露富,知道了吗?对了,还有这把日本刀太花哨,须得用麻布包了刀鞘……可惜你和爹爹一样,都是手无缚鸡之力,使不得刀。不过也可以吓唬歹人……”   将要和儿子分别,武诚之变得有些絮絮叨叨的,话说起来没完没了,却让武好古想到了前世的父母,也不他们怎么样了?   心里面正不是滋味的时候,冯二娘突然推门进来,对武好古道:“大郎,潘娘子到了。”   “潘娘子?”武诚之愣了愣,“那一个潘娘子?”   “潘十八姐啊。”冯二娘瞥了眼有点后知后觉的“前夫”,笑着说,“官人难道不知十八姐对大郎有意思么?”   “大郎和潘十八……”武诚之皱了皱眉,喃喃道,“怕是有些配不上啊。”   武诚之还在喃喃自语的时候,洗漱完毕的武好古已经迎了出去。到了院子里面,便瞧见一位窈窕少女,身着一袭月白色的衣裙,亭亭玉立在大门内,手中握着书卷,笑靥如花,十分动人。   “大郎,快些过来。”   武好古连忙上前,“十八姐,你怎来了?”   潘巧莲挥了挥手中的书册,“你看这是什么?”   武好古定睛一瞧,原是一本户册。   “是户册?”   “便是户册。”潘巧莲笑问,“大郎,你的文引可办了?”   “文引?”武好古说,“还没,今日便去办。”   “那便一起去吧。”   武好古愕然道:“你也要出开封府?去哪儿?”   潘巧莲嗔道:“自是大武哥哥去哪儿,奴便去哪儿了。”   “那便是和我一起出京?”武好古闻言大喜。这一路去海州,可能还要顺道下一趟扬州,来来回回总要数月。若是恁般长久见不到潘巧莲,如何不叫人想念?   若是能叫潘巧莲陪着,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只是潘孝庵能答应?   想到这里,武好古便问:“十一哥答应我们俩……”   “答应甚底呀!”潘巧莲红着脸打断武好古道,“奴家只是要去青州省亲。”   去青州省亲?潘家将门在青州也有亲?   武好古也不去点破潘巧莲,能有美人相伴,还有甚不满意的?他当下便和家里招呼了一声,陪着潘巧莲就出了门。   开封府城内有两个县,开封和祥符,开封县在东,祥符县在西。潘巧莲的户籍是落在潘家园的,属于祥符县管辖,如要办理文引也自然该去祥符县,可是她却和武好古直奔开封县衙而去了。   到了开封县衙门外,武好古才想起来,“十八姐,等这里办完了再去祥符县衙就有点完了,怕是要排队等候上许久了。”   潘巧莲反问:“去祥符县衙作甚?”   武好古一呆,“给你办文引啊。”   潘巧莲淡淡一笑:“便在这里了。”   可以在开封县办祥符县的文引?难不成“联网”了?   武好古真糊涂的时候,一个开封县衙里负责合同凭由的押司已经迎了出来,见到潘巧莲便拱手道:“这不是潘娘子吗?可是要办合同凭由?”   潘十八姐一直帮他哥哥潘孝庵经营金银绢帛交引铺,自然常与人订立合同,和开封县衙里面管合同的押司也就混熟了。   “并不是合同,是文引。”潘巧莲摸出个银铤塞了过去,“顾押司,能通融则个么?”   “行啊。”收了银子的顾押司笑着言道,“可是潘娘子要办文引吗?”   潘巧莲笑了笑:“顾押司难道不知奴的户籍在潘家园么?”   “对对对,潘娘子是将门女。”顾押司满脸堆笑,“那今日是……”   “是替奴的一个堂姐来办理的。”潘巧莲一指身旁的武好古,“他也是我家的朋友,也要办理文引。”   “那边一起来吧。”   武好古听得糊涂,不过还是跟着潘巧莲还有那顾押司一起进了间厅堂。   这里是办合同凭由的,自是空空荡荡的。会到县衙来办合同的都是大买卖,一般都是晌午饭过后,酒足饭饱才来衙门的,现在时候还早。   顾押司对潘巧莲非常恭敬(人家是财神姐姐),请她和武好古落座后,便亲自去取了文引回来。   “大武哥哥先来吧。”   潘巧莲叫武好古先办,武好古也不客气,便取出了户册,小心翼翼地翻开。   所谓的户册和这个时代的书有点类似,是蝴蝶装的——就是将印有文字的纸朝里面对折,再以中缝为准,把页码对其,用浆糊贴在另一包背纸上,然后裁齐成书。   顺便提一下,这个时代线装书还没有发明,不大牢靠的蝴蝶装书是主流,还有一种被称为“旋风装”的书卷则处于被淘汰的过程中。   武好古将户册翻好,然后便说道:“开封县,武好古,士子,去淮南东路省亲。”   他这么说是为了少加点税,若是以书画商人的名义出去,那他携带的书画可就逃不了重税了。若是省亲的士子,那就能少缴一些过路税了。   “好了。”顾押司很快就在一张空白文引上填写完毕,又用了印。   现在轮到潘巧莲了,她也取出一本户册,翻看后递给了顾押司,“开封县,潘氏,小字金莲,客户金瓶儿(小瓶儿),去淮南东路省亲。”   “甚?”   潘巧莲并不是用自己的名字办的文引,不过顾押司并没说话,可武好古却突然叫了起来。   “十八,你说的小字是甚么?”   潘巧莲笑了笑:“金莲,潘金莲……等出了开封府,奴便是潘金莲了!”   什么?潘金莲,武大郎……这仿佛是个不祥之兆啊! 第六十六章 离京远去   夏风徐徐,百花盛开,田园苍翠,车马在路。   一个白衫如雪的清秀少年和一个身着青色襴衫的青年,正策马缓缓东行。在他们身后,便是四五辆马车,七八匹从骑,第次而行。   白衣少年便是化名潘金莲的潘巧莲了,原来她这一辈潘家将门的女子,都在小字中带个“莲”,什么“金莲”、“银莲”、“白莲”、“花莲”、“巧莲”的一大堆,居然还有个叫“黄莲”的。   不知怎么就恁么巧,潘巧莲借了本家一个早就出嫁多年,都快当上奶奶的“金莲”的户册去开了文引,将自己变成了让武好古很感变扭的潘金莲。   虽然拿来潘金莲的文引,潘巧莲还是穿上了男装。虽然北宋的风气比较开放,但是女性出门还是不方便的,特别潘巧莲又是贵族女性,所以便一路都穿男装,扮作了翩翩美少年。   另外,她也不是“一个人”上路,女使小瓶儿和四个潘家护卫,还有一辆潘家的马车,也都跟着潘巧莲。她可不是和武好古一起出门,只是顺路同行罢了。   而且包括武好古在内,同行之人也不叫她“潘娘子”,而是呼为“十八郎”。   而与“潘十八郎”并辔而行的,不必说,自是武大郎了。   虽然潘巧莲“变成”了潘金莲,不过武大郎却一点不担心。   他和“金莲”之间是有真爱的!   别的不说,潘巧莲和武大郎都到了私订终身的地步,就压根没提过房子……这可是个林冲没房连娘子都讨不到的时代啊!   人家潘金莲,哦,是潘巧莲就一点都不在乎武大郎有没有房子,问都不问,这不是真爱是什么?   而且最让武好古感到放心的是,根本就没有一个比自己还帅的还有钱的西门庆存在嘛。   武好古换魂以后不止一次照过镜子,虽然这年头的镜子比较模糊,可他还是能够确定,自己的长相是很不错的,小帅哥一个。   西门大官人就算有,也不可能比自己还帅,更不可能比自己更有才华和更有钱了……等自己再回开封府的时候,多半就是开封府书画行的行首了,到时候多了不敢言,几百万缗,总是能捞到的。   有了恁么多钱,便是二十多年后的那场天倾挽不回来,自家也能独善其身了。   想到二十多年后的天倾,武好古的好心情顿时去了一多半。   因为在和高俅、郭京、林万成、林冲、陆谦和鲁智深等禁军或出身禁军的人们的接触过程中,武好古已经感觉到了大宋王朝的危机,远比想象的严重,简直无药可医!   至少在开封府这样一个理论上言,当是北宋军事力量最强大的所在之地,超级发达的经济和商业,正在瓦解和淘汰保卫城市的战士。   譬如林冲,如果他不能尽快攒到买房子的钱,把娘子讨回家的话……二十多年后,估计就不会有一个或几个和他一样厉害的小林冲来保卫开封府了。   而陆谦虽然讨到了娘子,也生了孩子,不过听郭京说,陆谦的两个儿子都在读书上进,再也不给习武了。   鲁智深不必说了,都当和尚了,想来也不会有小鲁智深了……   而高俅和郭京,他们自己这一代都不好好习武,一个跑去给权贵当小吏,一个在潘楼街上坑蒙拐骗。而两人居然都混得人模狗样了,简直就是屌丝逆袭的励志典型啊!   估计二十多年后,开封禁军里面就再没有林万成、林冲、陆谦、鲁智深这样的好汉了。   而按照郭京的说法,这几个都是“骑将”,马上功夫了得,还都有一手神射的功夫。   而且这一身的本事可难练得紧,不是打小的童子功是很难练精的。可不是大钱撒出去就会从地里面长出来的,别说他到时有几百万,就是有几个亿,没有好的兵将,也是无用……   “十八郎,这次去完了海州、涟水,再顺路去一趟江南好吗?”   武好古一想到自己很可能对于二十多年后的天倾无能为力,便开始谋划退路了。   潘巧莲回转身,注视着武好古道:“去江南做甚?是要收集古画吗?”   江南人文荟萃,自五代时起,便可在文化和艺术上同中原相提并论了。   而且,由于江南没有什么“人傻钱多”的权贵,所以古画的价格远比不上开封府。因而开封府书画行一直从江南低买,去开封府高卖了。   另外,江南还是个盛产进士的所在。如今当权的章惇、蔡京、曾巩,都是出自江南。而能考上进士的,不一定能画画,却多半是书法家(反正没听说过一手狗爬字能中进士的),而进士的书法作品,那是非常值钱的。   在宋朝的书画行(后世差不多也是这样),书帖一直都比画要值钱。   王羲之、王献之父子的真笔字帖,在当下是能卖到百万缗的!而蔡京、苏东坡手书的扇面(一个扇面,不是字帖),也都价值万缗。   因而,在书画行中,还有专门在江南低价收购举子(过了发解试)书帖收藏,等到他们高中后再抛出的生意。   有点类似后世的风险投资,一百纸里面押中一纸,那就赚大发了。   “不仅要收集古画字帖。”武好古道,“还想在那里买房置地。”   “买房置地?”潘巧莲愣了又愣,“我在开封府城西有个好大的庄子,就在金水河边上,离府城也不远,将来……”   说到这里,潘巧莲突然觉得有点失言,低下头红着脸不说话了。   看到潘巧莲害羞的模样儿,武好古失笑道:“十八郎,我只是想在江南留个退路。”   “退路?”潘巧莲颔首道:“是担心刘有方吗?”   刘有方有啥好担心的?武好古心想:将会南下的少数民族同胞才叫人头疼!   不过他也没法和潘巧莲明说,只是言道:“总要防一个万一。”   “嗯。”潘巧莲问,“大武哥哥,那你想在江南何处置产?”   去何处呢?   武好古叹了一声,如今可不是21世纪,寰宇之内,何处能有开封府恁般繁华安逸?   不远处,高岗之上,此时正有两骑驻足。   两匹高头大马背上安坐的,正是“孝义黑三郎”宋江和“赵三黑子”赵铁牛。   宋江眯着眼睛,看着大路上缓缓而行的武好古一行,眉头轻轻皱起。   赵铁牛一直注视着宋江,见他皱起眉头便问:“宋头领,点子可扎手?”   “有四个骑将!”宋江低声道。   “四个?”赵铁牛愣了愣,“如何是四个?最多只有两个。”   “是四个!”宋江道,“那大胡子和尚和白胡子老头,都是硬手。看他们在马背上的那份悠闲就知了……他们都是骑将!而且你看见他们都带着弓了吗?四个人,都是一骑双弓,其中一张是步弓,一张便是骑弓。这四人都是能骑射的硬手!不想开封禁军中,还有这等好手!”   “那还劫吗?”赵铁牛忙问。   “当然要劫!”宋江道,“但不是现在下手……四个能骑射的硬手可不易对付,我带来的人都无甲,若是他们能射连珠箭,便有一百人都躺下了。”   赵铁牛又问:“那要甚时候下手?”   “先让吴头领去应天府城里会会他们。”宋江笑道,“摸清了底盘,才好下手啊。” 第六十七章 遇到个吴员外   武好古东行的第一站去的是南京应天府,并不是后世长江边上的南京,而是在开封府边上,大约是后世的商丘一带。   这一路他们行得很慢,从开封府到应天府,不过二百多里,却走了足足五日才到。   之所以走得如此之慢,是因为武好古约了日本老和尚戒绝和五台山官僚和尚鲁智深同行。鲁智深没什么,身强力壮的又能骑马,真要拼命赶路,二百多里一日一夜便到了。   可是戒绝老和尚不行,他年事已高,又骑不得马,只得坐了一辆大相国寺派出的骡车缓缓行路。   而且这老和尚一看就有道亨,每到一处馆驿(戒绝和鲁智深都是有官身的,又是奉旨东行,自然领了驿券,可以免费入住馆驿,而武好古等人便挂上老和尚随处的名义蹭住),都会招来几个过路的达官贵人来探究佛法。有时候,还会有出京赴任的官员主动伴行,一路上和老和尚高谈阔论。   不过这也倒方便了武好古,有官人为伴,沿途的税卡自是一路放行,直到入了应天府城,也没交一文钱的税。   应天府原名宋州,赵匡胤还没篡位之前便是殿前都点检兼宋州归德军节度使。宋朝的国号便由此而来,而宋州也就成了宋朝的“龙兴之地”,升格为应天府。在宋真宗大中祥符七年,应天府再次升格成为南京,并且在此营建了行宫正殿,城市也一再扩建,变成了规模不亚于东京开封府的大城。   不过应天府的人口却远没有开封府那么多,便是入了府城,仍然有一种空旷之感。   进入应天府城后,武好古等人还是寻到了应天府的馆驿,还没进门,就看见一个白面长须,身着锦袍,富商模样的男子大步上前,到了老和尚跟前便大礼叩拜。   “佛弟子吴知,叩见戒绝法师。”   老和尚戒绝还了一礼,便道:“这位施主快快请起。”   自称“吴知”的男子又拜了拜,才立起来,恭谨道:“弟子昨日梦中见了菩萨,说今日可遇到罗汉,不想真的在应天府见到大师了。”   老和尚戒绝似乎早就习惯这种被信徒膜拜的场面了,只是笑了笑说:“施主认得老僧吗?老僧向在五台山修行,已经十多年没有出来行走了。”   “弟子去过五台山。”吴知大官人道,“在真容院里有幸听法师讲过佛理。不知大师怎到了这应天府?可是云游到此的?”   “老僧在五台山修持多年,侥幸悟得一些佛理,想要传回东瀛,以度日本国之苍生。”   “那便是天大的功业啊。”   吴知听了这话,又纳头便拜,口中还念念有词道,“怪不得菩萨说今日可见罗汉,原来戒绝大师是要证罗汉果了,我今日得见大罗汉,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啊!”   说着说着,吴知大官人居然痛哭流涕起来,看上去真是虔诚无比。   对于佛教,武好古也就是将信将疑(他本来是无神仙论者,然则遇上了灵魂穿越这等事情,也就有点信了,不过也不知哪家才是真神仙),在开封府也见过不少比较虔诚的佛弟子。不过如眼前这位,见个老和尚便哭成一团的,倒也少见。   这少见之人,见一见便可,要是没完没了就不好了。想到这里,武好古冲着正搀扶着老和尚的傅和尚使了个眼色。   傅和尚马上会意,开口便道:“时候不早了,还是先让法师入馆歇息吧。”   那吴知大官人闻言立马站了起来,对老和尚道:“实在不该耽误大师修行,但佛弟子还是有个不情之请,还望法师成全。”   “哦。”老和尚笑了笑,“施主说吧。”   “佛弟子知道此处不远的南大湖旁观音禅院的素斋是南京第一,佛弟子想在那里摆上一席,请大师享用。”   “也好。”老和尚没有推脱,“待老僧安顿则个,便去观音禅院。”   “那佛弟子便去安排了。”   吴知大官人行了一礼,便匆匆而去,从头到尾都没有和武好古说过一句话。   武好古也只当他是个信佛信到痴迷的佛弟子,压根没想到此人便是纵横郓、济、濮三州的孝义黑三郎宋江之下的第二号头领,智多星吴用。   他正是奉了宋江之命,装成佛弟子接近武好古,想要摸清底细,才好方便下手。   就在吴用去观音禅院准备素斋的时候,武好古等人已经凭着驿券在应天府的馆驿中开好了房间,安放下了行李。由于时间还早,戒绝和尚和鲁智深并没有出门,而是让傅和尚去邀武好古、潘巧莲一同去品茶聊天。   武好古和潘巧莲刚一进门,就听见鲁智深在说那个“吴知大官人”。   大和尚说:“那吴大官人样的佛弟子在大宋这边可不多见,倒是辽国多得很。”   “辽国?”武好古这时正随着傅和尚进门,“智深大师还知道辽国的事儿?”   “怎不知道?”鲁智深站起身迎了武好古和潘巧莲则个,然后请两人落座,“洒家便去过辽国。”   “去过辽国?”武好古奇道,“很容易去么?”   “容易啊。”鲁智深笑道,“五台山便靠近辽国地界,而且辽人崇佛远胜于我朝,凡僧人过去,关卡上都通行无阻,到了辽国也有寺庙和佛弟子招待。”   “哦。”   武好古隐约记得不知谁给辽国、金国的灭亡下的定义,叫“辽以释废,金以儒亡”。“释”便是佛教了,堂堂大辽,便是信佛信得废掉了……   “如今北境频频有警,辽人莫不会兴兵南下吧?”潘巧莲对辽国佛教没甚兴趣,不过却很关心宋辽之间的冲突。因为她哥哥潘孝庵便是捧日军里面的指挥,若是宋辽开战,那可真的要上战场了!   “不会。”鲁智深肯定地道,“如今契丹人信佛向善,五京之地佛寺林立,僧侣如云,早非昔日恁般凶悍了,还如何南下?对了,武大郎,你的写真本事了得,若能给戒绝大师写上几幅,来日寻个机会带去辽国,送给他们的大贵人,定可得到不少赏赐,若是要在辽国做买卖,也就容易多了。”   原来戒绝大师不仅在宋国有不少信徒,在辽国那边也是信众如云——佛弟子都知道传法是莫大功业,戒绝老和尚到中华求法,传于日本国,怎么都能证个罗汉果。   如果武好古给他画了像,将来老和尚一圆寂,这可就不是《戒绝和尚写真集》,而是《戒绝罗汉真容集》了。对于辽国那些信佛信得入迷的大贵人言,一幅和真人一模一样的“罗汉真容图”,那就是无价之宝,比吴道子的真迹还宝贝!   老和尚听了鲁智深的话,也哈哈一笑道:“武施主,便给老僧画上几纸,也叫老僧带回日本国吧。”   武好古也觉得这注意不错,辽国大贵人的赏赐他自不放在眼里,但是能拉上关系也是好的。   至于把自己的作品传到日本国,说不定还能摆在平安京的皇家寺院里面,也算是走出中国,跨向世界了…… 第六十八章 好一番算计   “你说武好古一路都跟着那老和尚了?”   就在武好古抵达应天府的当天深夜,化名吴知的吴用,便在靠近汴河码头的一处客栈里面,见到了宋江。   宋江等人这一路都跟着武好古,和武好古前后脚入的应天府城。入城后,就在事先和吴用约好的客栈里面住下,只等吴用摸清了武好古等人的底细前来报告。   “不过是一个老和尚,有甚了不得?大不了一块儿砍了!”   插嘴的是那个一路跟随宋江的“黑厮”,他也是个头领,绰号黑旋风,名叫李逵!   也是一个出现在《水浒传》里头的人物,不过身上并没带着一双车轮大的板斧。   “你这黑厮莫说话!”宋江一边说一边李逵倒上了酒,“喝你的酒。”   李逵也不气,拿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又取过酒壶,自斟自饮起来了。   “军师。”宋江皱着眉头说,“那老和尚受过皇封,还是个罗汉果,可不能伤了。”   “伤了又如何?”李逵又插了一句。   宋江瞪了李逵一眼,没说话,一旁的吴用却道:“伤了老和尚可没人给钱,说不定还会招来大兵围剿。”   宋江点了点头。其实没有人给钱和大兵围剿都不是他最担心的,他最担心的是彻底断了招安的路子。   他可不想做一辈子的强盗……在宋朝,做官才是人人向往的。   宋江没念过多少书,自然考不中进士,拼爹又不如人家,所以只能另辟蹊径,先做强盗,再找机会招安了。   当然了,强盗招安也不易。不过即便一辈子招不了安,他现在也不想弄大了和朝廷对抗。   吴用接着道:“那老和尚是去日本国,先去海州,若是没有去日本国的商船,便要去明州了,那武好古说不定会一路跟随。”   “那可不大好下手啊……”宋江轻轻转着酒杯,“另外,他们若是一路沿着运河前行,也不容易下手。”   运河是开封府的生命线,沿途二十里就是个兵巡铺,六十里就是个水陆驿站,一百里便有税卡,而且还不时有禁军往来巡逻。若是要在运河沿线下手,就必须速战速决。   可是武好古带着的几个护卫,看着都是硬手,所以宋江没有把握很快解决。若是引来了官兵,那可就有麻烦了。   “军师,你便使个计策,将他们从运河沿线引开。”宋江道。   “引去哪里?”   “最好能引去郓州,那是我们的地面!”宋江道,“就怕那姓武的太过小心。”   “便引去徐州吧。”吴用呷了一口酒,言道,“徐州是大州,武好古不会起疑,而且徐州离郓州不远,我们做完了案子可以直接去郓州躲避。另外,我还知道在徐州有那武好古想要的东西。”   宋江眸光一闪,“好!便如此了。”   宋江、吴用盘算着要把武好古等人诳去徐州。而武好古一行人现在根本没有离开应天府的意思,便在应天府的馆驿里面一住多日。   武好古在应天停留的目的,自然是为了给戒绝老和尚画写真了。说起来这事儿可比什么都大,老和尚七十多了,去了日本国就回不来了,基本可以当他圆寂了。   而在封建迷信的宋朝人看来,戒绝老和尚是可证罗汉果位的高僧!   也就是说,他一圆寂就是罗汉了。那么武好古给他画的写真,可就不得了啦。   这就是《罗汉真容图》,是有法力,可用来降妖除魔的宝贝!   而且以武好古的人像写真本身做出来的图,法力肯定是特别高强的……   “画得太好了……大武哥哥,等你回了东京,便可将此画献入宫去,官家和太后见了,怎么都要赐你一官的。”   “赐官?”   刚刚在一张熟绢上勾完线条的武好古放下了手中的细笔,一边舒展筋骨,一边回头看了眼站在他身后的潘巧莲,笑了笑道:“我记得赵家是崇道的,怎会为了一幅罗汉图赐官?”   潘巧莲嫣然一笑,低声道:“官家崇道,向太后却信佛。她老人家年事已高,若是能一幅《罗汉真容图》伴着往生,赐个官算甚底?”   她突然眨了眨眼,“若是你那高俅哥哥真能攀上端王,便把这图献给端王,由他往太后那边送,那可就是以小搏大了……即便官家的身子骨渐渐好起来,能成为端王的人,也不亏了。”   武好古马上明白了潘巧莲的话,如今官家的身子骨弱且不能生子,早就是开封贵族圈子里公开的秘密了。   而官家一旦走在向太后之前,那么由官家的哪位兄弟继承大统,还不是向太后一句话?   虽然赵佶用不着奉上《罗汉真容图》也能继承大统,可是赵佶现在不知道啊。所以献上《罗汉真容图》的武好古在赵佶即位后,肯定是有功劳的。到时候论功行赏,武好古还能亏了?   即便官家赵煦还能活个十年八年的,武好古投靠赵佶也不亏。   因为做官最要紧是朝中有人,虽然大宋的亲王没甚实权,但是有实权的宰执武好古压根够不着。能有个亲王罩着,总比没有后台强吧?   反正武好古要做官也是个“文艺官”,本来就和宰执重臣不在一条线上。   “十八果然好计算。”武好古笑吟吟看着潘巧莲,“你若是男儿,说不定能进政事堂了。”   潘巧莲撅了下嘴,轻轻叹道:“我才不喜欢甚底政事堂呢,斗得鸡飞狗跳,早些年还好,斗败了不过是稍稍贬斥则个,可如今却是越斗越凶,越贬越远,都把苏东坡贬到儋州去了。大武哥哥,以后你做了官,可得离那些东华门外唱名的好汉远一点,便在亲贵圈子里逍遥吧。反正我们也不会缺钱使的……”   说到最后,潘巧莲突然觉得不对,脸羞得通红,低着脑袋不往下讲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刘无忌的声音:“大郎在里面吗?可方便?”   他这话问得古怪,潘巧莲秀眉一蹙,开口便道:“方便得很,进来说话!”   “嗯。”刘无忌应了一声,便兴冲冲推门进来了,“大郎,有勾当上门了。”   “勾当?甚勾当?”   “书画勾当啊。”刘无忌笑道,“是吴大官人想买我们的画,郭三哥真和他在谈。三哥叫我来请你,一起去和吴大官人分说。”   “好吧。”武好古站起身,对潘巧莲道,“十八郎,我去去就来。” 第六十九章 难以抗拒的诱惑   也不知那吴用用了甚手段,只是几日便和郭京、刘无忌二人混熟了。   而且这吴用也读过诗书,习过琴棋书画,对于书画行也不是完全陌生。于是他便也扮作一个徐州来的书画商人,前来应天府的目的便是采购一些不知名的书画家的作品。   不过这还不是最勾人的地方,最让郭京和刘无忌两人心动的是,吴用告诉他们:在徐州有个女人想要出手几幅苏东坡的真笔字帖!   这可的了不得的好东西啊!   苏东坡是和米芾、蔡京、黄庭坚齐名的当世书画大家!而且还是公认的四人中最有才的一位,所以他的字帖和画作,一向是相当昂贵的。   另外,苏东坡现在已经被贬到儋州去了。儋州远在海南岛,在北宋时属于蛮荒之地,贬去那里几乎和判死刑差不多。路途遥远、水土不服和各种瘟疫疾病,都是要人命的。况且苏东坡今年都63了……   这一去,多半要客死琼崖了!   而苏东坡一死,他的书画作品便绝了来路,立即就会被炒起来。   所以听到这个消息后,郭京马上就打发刘无忌去寻武好古来了。   而武好古在问清了情况后,马上叫上了林冲,跟着刘无忌便出了驿馆,在距离驿馆不远处的一家酒楼的雅间里,见到了正在喝酒吃菜的郭京和吴知吴大官人(就是吴用)。   武好古一进门,郭京便问他道:“大郎,你可听过一个名叫马盼盼的角伎?”   “马盼盼?”武好古想了想,“是徐州的马盼盼?”   “就是她!”吴用笑了笑,看了眼跟着武好古的林冲,便拱拱手,“在下吴知,不知这位好汉高姓大名?”   “在下林冲。”林冲也拱了拱手,说了名号,却没有提及禁军。   在他看来,堂堂禁军武官给商人当保镖赚小钱简直是丢人现眼。   如果不是为了买房子讨娘子,他才不会走这一遭呢!   “林大哥,且在外面等候片刻好吗?”武好古客气地对林冲说。   “好。”林冲吸了口气,便拱了下手,转身出了雅座。   他现在是保镖,雇主谈生意的时候自然不能跟着听,得在门外守着……   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啊!   武好古此时却无心思去想“英雄”的事情,他已经被吴用抛出来的诱饵给勾住了。   方才郭京说的马盼盼,在书画行里也是个不大不小的名人。她本是个角伎,原是徐州的上厅行首(名伎的意思),不过不是现在的上厅行首,而是十几年近二十年前,苏东坡知徐州时候的上厅行首。   书画行和士子圈子里的人都知道,这个美伎曾和苏东坡相恋了两年(说给苏东坡包养也可),而且她还能仿苏东坡的字——这在外行人看来,她便是个大大的才女。   不过在武好古这样的内行来看,她手里一定有苏东坡赠送的真笔字帖!   如果不是照着字帖下苦功夫临摹,能仿得出来才怪呢!   “是马盼盼要出手字帖?”   在士子圈里面有过传闻,说苏东坡去湖州做官后,马盼盼因为相似成疾,没多久便去世了。   不过武好古却知道这根本是无稽之谈,她和苏东坡真有恁般深的感情,一起跟去湖州便是了,害什么相思病啊?而且一“天上人间”的小姐居然会害相思病,这也忒不敬业了吧?   而根据书画行里面的传闻,这位马盼盼实际上是隐居在徐州城了。因为不时有高仿的苏东坡的书法作品,从徐州一带流到开封府。   吴用笑道:“便是这马盼盼要出手字帖。”他顿了顿,“可是她要的不仅仅是钱……要不然我就是砸锅卖铁也买下来了。”   武好古点点头,这个解释是合理的。   苏东坡的字帖是有行无市的宝贝,而且升值前景明朗,傻子才不马上拿下。   “她要甚么?”   “画!”吴用看着武好古,“一幅可以帮她的养女名扬开封府的画。”   这事儿……有点蹊跷啊!   武好古当然有办法帮马盼盼的养女(伎女隐退后改行当老鸨是非常多的)名扬开封府……只要她的养女姿色足够便可了。   不过,这个条件仿佛是为武好古度身定制的,也太巧了吧?   这一世书画古玩行的经验告诉武好古:无巧不成局!   凡是骗局,都是一个个巧合凑一块儿的。   可是对方图谋的是甚么?   骗钱吗?   自己又不是甚底“好事家”,开封府书画行里面也算一号人物,哪儿那么好骗?若是真的能蒙了自己,那么这字帖也有七八分真了。   难道是这马盼盼知道了自己的名声,特地派吴知吴大官人寻来的?   如果是这样,倒是可以去一趟徐州,若能得到一纸苏东坡的真笔字帖,等老苏一挂点,价钱就得涨几倍啊!   而且,苏东坡活不了太久了,他仿佛是建中靖国元年,在遇赦北归途中病故的。距离现在,也就是两三年。   武好古想了想,还是不大确定。   一旁的郭京却动了心,对武好古道:“大郎,不过是徐州而已,也算顺路,跑一趟也无妨。”   他的话也对。如果吴用要武好古走一趟郓州,别说苏东坡的字,就是王羲之的字他也不会去的。   可徐州是大城,可不是没王法的地方,只要小心一些,应该是无大碍的。   不过武好古还是要试探一下吴知(吴用)。   “吴大官人,方才刘小乙与我说,你想要买些不入流的书画,是吗?”   “正是。”吴用笑道,“徐州不比开封府,东西太好反而不容易出手,差一些便可。”   “那么,吴大官人何时看货?”武好古问,“又如何结账?”   听了武好古的问题,吴用也有些为难了。他只是粗通书画,不是真懂行。若是去驿馆看书画,是很容易穿帮的。   另外,武好古显然是要自己先拿出点钱,才肯相信自己是真正的书画商人。   若是拿不出钱,又不大懂书画,这局恐怕就被破了。   不过这点难题还是难不倒智多星吴用的,他笑了笑道:“在下的买卖小,徐州的地方也贫,没有恁般多的交引,便是书画行也用银铤结账的。不过在下行走在外,随身没带够银铤,得回徐州一趟……”   这话说得不错,交引并不是全国通行的纸币。而且徐州书画行的买卖肯定比不得开封书画行,都是以低价书画为主的,用银铤便够了。   而银铤携带不便,谁也不可能没事儿带着上万两银子出门转悠。   “无妨,无妨。”武好古道,“我也要在应天府停留盘桓,不如十日为期吧。”   “一言为定。”   吴用害怕言多必失,便借口与人有约,离开了酒楼,回了自己的住处,去向宋江报告。   “军师,这姓武的要试探我们呐。”   宋江的黑脸微微皱起,“铜钱银铤我们手里还有不少,可是书画你可懂?”   “哥哥,书画我是不大懂的。”吴用道,“不过我知道哪儿有人懂书画。应天府此处也有书画行,还有我几个朋友。”   宋江这伙好汉虽然做无本钱的买卖,但还是离不开商人的帮衬,因为他们抢来的东西需要销赃,而其中也不乏有书画文玩。   所以吴用便认得几个书画行的牙人,其中便有人在应天府勾当。   “那就快快寻来吧。”宋江道,“再取百十个大银铤去,总要把戏演真了。”   “哥哥放心,保管出不了错漏。” 第七十章 有理想的和尚   天将辰时,阳光普照应天府城。   如今虽然已是孟夏时节,但是阳光却没有后世的那份酷烈,照在身上,只是略有暖意。   应天府馆驿的大门早早打开了,外面的街道上,已是熙熙攘攘,热闹非凡。馆驿旁边一座茶肆中,三个早起的和尚正一边饮茶用早点,一边低声说话。   “临政,你可想清楚了?日本国可比不得大宋这般繁华富饶。”   “是啊,你可是大相国寺的和尚,又是烧猪院的弟子,还怕没有酒肉吃么?”   “酒肉自是不少,但是要做高僧却不易,大相国寺里面不知有多少老和尚在排辈份,甚时候能轮到小僧?”   “去了日本国便是高僧了?”   “智深大师莫忘了,外来的和尚好念经,贫僧随戒绝大师去了日本国,便是外来的和尚了。况且贫僧还小有积蓄,可以在日本国起一座小相国寺,到时便是开山宗师了……”   “开山宗师?你这小和尚心也忒大了……戒绝大师,你说是吗?”   “哈哈,智深,这不是心大,而是宏愿。老僧看,临政小法师若去了日本国,将来可证罗汉果。”   正在说话的三个和尚,便是日本老和尚戒绝,鲁智深鲁大和尚,还有武好古的好朋友,大相国寺的临政和尚……就是傅和尚了,临政是他的法号。   他这个和尚虽然吃酒食肉,还帮着武好古一起打诳语骗钱,但并不是个假和尚,是有度牒有编制的正式和尚。   而他的度牒也来之不易,是用他爹娘积攒了多年的血汗钱换来的——他家原是开封府的贫民,有一个当厨子的爹,虽然衣食无忧,但是却攒不下甚么钱,更别提在开封府买房立业了,便是租个宽敞一些的房子,也是力有不逮。   没有房子,傅和尚自然难在开封府里讨到娘子了。   无奈之下,傅和尚他爹便一咬牙买了张度牒,又通了路子把儿子送进了大相国寺,还拜在了烧猪院门下。   本来以为,傅和尚只能青灯烧猪古佛,了此一身了。可是谁知和尚做了没几年,便跟着武好古发了财。在替父母买了开封府城东厢的一所小房子后,傅和尚手里还剩了大几千缗!   既然有了钱,和尚的心思便也动了。一个是凡心,还俗去娶妻生子;二个是佛心,便是在和尚这项很有钱途的事业中走得更远。   就在傅和尚犹豫不决的时候,佛祖便给他“派来了”戒绝老和尚和鲁智深大和尚,叫他看到了一条成为一代高僧的捷径,便是去做个会念经的外来和尚了。   他盘算好了,只要跟着戒绝老和尚去一趟日本国,有机会的话再去拜一拜日本国的官家,说不定还能讨个日本国的僧官,过上几年再回开封府,便可上殿去谒见赵家天子。   得见天颜,那可就一步登天了!   所以傅和尚才向师父烧猪院大和尚讨了个护送戒绝老和尚东行的差遣,一路跟着到了南京应天府,也和戒绝老和尚混熟了,而且还用言语套出了戒绝的底。   戒绝原来是日本国的贵族和尚,俗家姓中原,世世代代都在日本朝廷做官,戒绝本人出家前便有了官身。   而且傅和尚还打听到,日本国佛教鼎盛,又非常相信宋朝去的外来和尚,若是有戒绝这样的日本大和尚引荐,再多撒点钱,结交些日本权贵仿佛没有甚么困难的……   所以立了宏愿要去日本国做几年外来和尚的傅和尚,今天一大早便和戒绝和尚、智深和尚说了此事,立即便得到了戒绝老和尚的支持。   吃完了早食,傅和尚便买了些炊饼、包子回了馆驿,直接去敲武好古的房门。   “是十八吗?”   武好古已经起来了,洗漱完毕,正准备去找潘巧莲,听见敲门声,便以为是潘巧莲来了。   “是我,和尚。”   “是和尚啊。”武好古闻言忙去开了门,“快些进来吧。”   “大郎,刚才和戒绝大师、智深大师一起用早饭,还给你和潘小郎带了些。”   武好古也不说甚么客气话,便将傅和尚迎进了门。   “给戒绝大师的画就快做好了。”武好古对和尚说,“现在只等那吴大官人到了,便可启程去徐州了。”   傅和尚听了,便点点头。   “大郎,今日和戒绝大师一起吃早食的时候,大师和我说了,想叫我陪他一起渡海去日本国……”   “甚么?去日本国?”武好古一愣,瞧着这个和自己打小玩大的朋友,“留在开封府不好吗?”   “好是好。”傅和尚言道,“但是没甚好前程,不如渡海去日本一搏,若能搞出些名堂,再回来便是高僧了。”   和尚的话说得平静,但是语气却是极坚定的,显然是下了决心。   武好古想了想,说:“听说日本国如今也是佛法鼎盛,还超过了我朝。你去那里,的确可能闯出来。不过……真要交上权贵,还是得有觐见之礼。”   傅和尚眼珠子转了转,开口道:“戒绝大师也是这么说的,还请大郎帮我一把。”   “和尚,你要大武哥哥怎么帮啊?”   这时门外传来了潘巧莲的声音,接着就是一阵香风,就见穿着件翠绿色儒衫的美少年飘了进来。   “潘十八郎。”傅和尚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小僧想要几纸书画而已。”   几纸?   潘巧莲皱起秀眉,和尚这要求可不低啊!   潘家园赌斗后的武好古已经出名了,而且他早就定下了“惜墨如金”的路线,不会轻易给人做画。   不过武好古却连犹豫都没有,马上便问:“想要几纸?画甚么?”   听见武好古的回答,潘巧莲便在心中暗暗点头:这才够朋友啊!   而且,傅和尚能立宏愿渡海传法东瀛,未来要么淹死,要么便是一代高僧大德。   那么现在武好古助他一臂之力,将来还怕没有回报吗?   而既然要帮,那么就干脆帮到底,傅和尚需要几纸,便画上几纸。   “需要三纸。”傅和尚早就盘算好了,“一纸飞天,一纸毗沙门天王,一纸小相国寺图。”   飞天,就是飞翔的天人,一般是女子形象。   毗沙门天王是佛教护法神,知识之神、财神和武神。   而小相国寺是不存在的。   武好古问:“小相国寺图是什么?”   “便照着应天府观音禅院画。”傅和尚说。   “毗沙门天王呢?”   “可画智深大师。”   武好古点点头,鲁智深成了毗沙门天了,也不知道日后那个上衫谦信会不会天天拜鲁智深?   “飞天。”武好古瞅了眼娇媚无比的潘巧莲,“十八郎,画你吧?”   “不要画潘十八郎。”傅和尚却抢答道,“可以画我。”   “男的飞天?”   “不,是一男一女。飞天便是天人,是佛门中的护法神。素有男女之分,初时男飞天为马首人声,能歌;女则端正,能舞。不过近世以来,飞天图样,皆莫辩雌雄,今日便由某一人分饰吧。” 第七十一章 和尚,再见   六月初,盛夏降临。   从应天府往东去的官道两旁,农作物正疯狂生长,绿油油的一片,铺满大地。   从淮河以南吹来的西南风,驱走了笼罩在黄淮地区的暖湿云团,将整个大地都笼罩在了烈日之下。   元符元年的夏,终于有了炽热的感觉。   不过这热气并没有影响人们赶路的热情,官道之上,来来往往的车马,川流不息,营造出一副生机勃勃的景状。   武好古正牵着马,和三个和尚并肩步行在官道之上。   今天是他和傅和尚、鲁智深,还有日本和尚戒绝分手的日子。   为傅和尚和戒绝和尚画的画,都已经完成了。一幅《戒绝罗汉真容图》、一幅《毗沙门天图》、一幅《飞天图》和一幅《小相国寺图》。   除了《小相国寺图》是界画,其余的都是人像写真。当然了,这几幅作品都是工笔绢本设色,并不是武好古最拿手的油画,他的超写实油画可是杀手锏,不能轻易拿出来的。而且作画的材料也没有凑齐呢。   另外,《戒绝罗汉图》、《毗沙门天图》和《飞天图》都不是一幅。武好古都留了底稿,随时可以临摹——这种宗教题材的图画市场是很大的,武好古当然要多摹几幅了。   “大师离开日本十多年,可知日本国内如今是什么情形?”   武好古一边给三个和尚送行,一边打听起了日本国内的情况。他并不是很了解日本国的历史,只知道有“源平合战”,有“镰仓幕府”什么的。   算一下日期,眼下大约是“源平合战”之前吧?也不知道是什么状况?   “知道一些,老僧在日本国还有几个弟子,如今都是一寺之主,常让人捎信来。所以老僧知道,如今日本国内乃是和尚当国。”   “和尚当国?甚底和尚有恁般大的法力?”   “自然是落发的天皇了。”戒绝和尚说,“据老僧所知,如今日本国的大权都操于白河院法皇之手。因而,日本国是和尚坐天下了。”   “那武士呢?”   “武士?”戒绝老僧愣了愣,“日本国的武士自然都是听白河院法皇的,俱是我佛家护法。”   原来武家时代还没有开始,武好古心说,现在日本国掌权的是一个名义上退了位当了和尚的法皇。   而这个天皇本来就该是日本国的带头大哥,之所以要退位当了和尚后才能牢牢掌握大权,一定是要借助佛教在日本的庞大势力以压制权臣了……   看来傅和尚去日本镀金还是对的,若能真的巴结上了那个什么白河院法皇,将来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好处。   别的不说,日本国在历史上,就曾经号称“黄金之国”,应该是盛产贵重金属的吧?   想到这里,武好古便对和尚说:“此一别,不知何日方可见了。若平安抵达,可使商人捎带书信到海州,只需交到海州的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吾便可收到了。”   “好的,到时一定会有书信送来。”   武好古点点头,又问鲁智深道:“智深大师,你不去日本国吧?”   “不去,不去。”鲁智深摇摇头,“洒家刚刚做了官,还去甚日本国?待洒家将戒绝大师和临政护送到海州,便回一趟五台山,和智真师兄交待则个,就去开封府做官了。”   武好古笑了笑,道:“到时候,可要请智深大师照应则个了。”   “哈哈哈。”鲁智深大笑道,“到时候洒家还须麻烦大郎你呢,大郎可莫要推脱才好。”   鲁智深已经亲眼见识过武好古的写真水平了,自然也知道他的画对和尚们而言有多大的价值了。   哪个老和尚不想留下自己的《罗汉真容图》供后人信徒膜拜?鲁智深现在做了大和尚,自然也想传下真容法像。   “大师说笑了。”武好古笑道,“大师若有所请,某家如何不允?”   “好,那便一言为定了。”   说话的时候,前方的官道已经一分为二了,一条通往徐州,一条仍旧沿着汴河(运河)东下。   “和尚,一路走好。”武好古冲着三个和尚拱手道,“智深大师,后会有期。戒绝大师,我这兄弟临政和尚,便托付给您老人家了。他自小在开封府长大,从没出过远门,更别说渡海出国了……”   “是啊,和尚你这一路可得小心了。”   “洒家听说海上风大浪高的,一定要小心些。”   郭京和刘无忌也依依不舍,上前和傅和尚道别。   他们俩还有被换魂前的武好古,都是打小就和傅和尚认识的,差不多是从小玩大的伙伴。不想从今日起,便要天各一方了。   不过三个好兄弟都知道傅和尚出国一趟是大有前途的,再回开封时,便是妥妥的一代高僧了。   临到分别,傅和尚眼中也噙着泪水,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冲着兄弟们拱手作揖,走了几步,又回过身再是一个拱手,如此反复了几回,才消失在人群之中。   郭京和刘无忌也都在流眼泪,如今可不是去趟日本好像串个门的时代。   今日分别,也许就再没见面的日子了,如何叫人不伤心?   不过武好古却没流泪,毕竟他和傅和尚实际上相交的时间并不长,以往种种,不过是记忆中的片段。   看见三个和尚消失在了远方,武好古轻轻吐了口气,低声道:“走吧,我们去徐州吧,别让吴大官人等太久了。”   吴大官人就是化名吴知的吴用了,他在几天前便从徐州带了(其实他没去过徐州)银铤和掌眼先生到应天府,不过武好古那时正在闭门做画,没空搭理他,便是郭京和刘无忌去应付的。   一共卖了他百十幅字画,收了五千两的银铤。不过郭京和刘无忌两人在书画行的道亨还浅了一些,没有在交易过程中看出吴用和他请来的掌眼先生的底细……   当然了,自从换魂后不断被人整治的武好古,还是有防人之心的,在离开应天府之前,他便将手中大部分银铤、交引,全部存入了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他只是带着少量的银铤铜钱、私交子(存款、汇款单凭据)和书画上路。   而且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是潘巧莲他们家的产业,就是私交子毁了,只要潘巧莲的人不丢了,也是一个大子儿也不会少了武好古的。   骑马立在远处高坡上的黑宋江隐约看到鲁智深和武好古分别后,嘿嘿笑了起来。   吴用视力并不好,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便问:“哥哥何故发笑?”   “事情将成了,心里高兴啊。”宋江道,“那个大胡子和尚同武好古分开了,如今护着他的骑将只剩下三人,而且也离了运河大道。现在只等晁大头领的大队人马到了,我等终于有机会下手了。”   “哥哥,你想在哪里下手?”   宋江想了想,“就看他们走哪条路了,不在芒砀山,便在大泽乡!” 第七十二章 前方发现梁山好汉   应天府向东往徐州去,是有两条官道的,一条略微靠北,途径虞城、丰县、沛县,入徐州州治所在的彭城县。   一条略微靠南,途径砀山县、萧县入彭城县。   两条官道都要经过一处“险要”,靠北的官道要过丰县大泽乡,并不是陈胜吴广起义的那个大泽乡,不过也有一个被人称为大泽的低洼湖泊。   此“大泽”湖泊,位于单州和徐州的交接处,是个两不管地区,而且附近还有泡水、古汴渠通过,地形比较复杂,因而时不时有匪寇出没。   而靠南的官道则要从芒砀山脚下通过,和大泽乡的地形相比,芒砀山可就险要多了,那里自古就是个匪寇常常出没的土匪窝,便是如今的大宋盛世,也照样有许多匪人在那里落草。   因此,从徐州往东去的商队,多半选择走靠北的官道,打大泽乡通过。   另外,常在外行走的商人,也有安全通过险地的方法,就是结伴而行,同时再雇佣护卫。   而要通过大泽乡险地的商人们,通常都会在虞县县城集中,然后合伙雇佣护卫,保着他们安全通过大泽乡。   因此虞城县城,也常常是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天色将黑时,武好古一行人风尘仆仆,骑着走马缓缓行来。远远看到虞城门口通明灯火,走老了江湖的林万成不由得长出一口气,对跟着他的武好古说:“大官人,城门还未关闭,今晚可以入城安顿了。”   虽然虞城还是应天府地界,治安状况不错,但是在城外住宿总是不叫人放心的。   所以林万成在武好古和傅和尚分手后,就一个劲儿催促赶路,紧赶慢赶的,终于趁着虞城县城闭门前到了点儿,不过却把武好古累得够呛。   “三哥,去通个关。”   武好古先是叫郭京去通关,而后又对潘巧莲道:“十八郎,这一路可累吗?早知道,便不要走得那么急了。”   因为已经出掉了一部分货,所以武好古便提前退了一辆在开封府雇的骡马大车,只是骑马赶路。却没想这一路走得颠簸,他的屁股都颠得生疼,两条大腿的内侧都磨破了,也是一阵阵的疼痛。   现在是连马背都下不来了!   不过潘巧莲倒是轻轻一跃,便从马背上翻下,双足稳稳落地,还笑吟吟对武好古说:“才走了多少路?怎么就累了,大武哥哥难道忘了奴是将门子吗?”   是了,潘巧莲是将门女,不仅会骑马而且还会射箭!便是她的小女使瓶儿也是个能骑马的丫头,现在也扮作个书童跟着潘巧莲一起从马背上下来,哪有一点疲惫不堪的样子?   当着潘巧莲和小瓶儿的面,武好古也不能太怂了,不能叫人来扶他下马,只得硬着头皮从马背上慢慢爬下来,双足落地的时候,两条大腿都是一阵阵发麻,路都走不得了。   就在武好古下马的当口,郭京已经办妥了通关手续。   “大官人,可能走路吗?要不让我家大郎来背吧?”   林万成何等眼光,早就看出武好古是个豆腐架子,骑了大半天的马怕是快散了。   “没事儿,没事的……”武好古连连摆手,他可不想在潘巧莲面前丢恁般大的人,于是便抽出他爹给他防身的日本刀,当成拐棍拄着行路。   不过潘巧莲见了也没有看不起武好古的意思,反而还想上去搀扶,也被武好古挥手阻止了。   实际上,他现在这副怂样,就是摆在21世纪也挺丢人的。不过在大宋元符年间,却没有女人会看不上男子文弱……   豹子头那样的赳赳武夫,在汉唐或许是标准的美男子,可大宋却更欣赏能中进士的文弱书生。   拄着武士刀入了城,武好古发现,这小小的虞城,居然也是不错的地方。街道整洁宽敞,沿街店铺鳞次栉比,显得非常繁荣。   现在虽然天色将黑,但是大部分的店铺都没有上板,还在营业。几间酒店中还有丝竹之音传出,显然有歌伎表演。   武好古早就乏了,也没心思去酒楼吃饭,便在一家客栈的门口停了下来。   “客官您是打尖还是住店?”   店中的小二非常热情的迎上前来。   不过武好古没搭理他,这等事情现在都由郭京和刘无忌两人在料理。   “七间上房,十一匹走马,两匹挽马,都上精料。”   郭京递过两个铜板的小费给那小二,然后要了七间客房。武好古和陆谦都一人一间房,林家父子挤一间,郭京和刘无忌挤一间,潘巧莲和小瓶儿一间,四个潘家护卫和两个车夫又占了两间。   “十一匹走马,两匹挽马,三个马厩,都上精料!”   小二大声吆喝,自然旁的小厮从店里出来,接过缰绳牵走马匹,他自己则陪着武好古等人进了大厅。   大厅里面非常嚣杂,不知有多少人在用餐。   郭京知道武好古和潘巧莲都喜欢清净,于是便问:“可有清净的上房?”   “有,有,有。”小二满脸堆笑,一边领着众人去柜台那边领房牌,一边问,“客官可是行商到此?”   “我家郎君是回乡省亲。”郭京答道。   小二扫了眼男装打扮的潘巧莲,又看了看七八个铁塔般高大,带着弓箭、哨棒和刀剑的护卫,还当武好古是哪家衙内了,便笑着说:“那么客官可知道东面的大泽乡素有贼人出没?”   “知道一些。”   小二道:“那么客官可想与途径的商队结伴吗?最近大泽乡那边来了群过江龙,很不平静……”   说话的时候,众人已经到了柜台,一个掌柜模样的胖子取了七个门牌给郭京。   郭京则让刘无忌先陪着武好古、潘巧莲去休息,还叫伙计准备了热汤(洗澡水)和小点心,都送到房间里去。又让林冲、陆谦两人扛着行李先去安顿。自己则和林万成留在柜台这边,问清楚“结伴”和雇佣护卫之事。   在入城前,林万成就和郭京说过,虞城县城内的客栈,背后都是虞城、沛县和单父(单州治所)三县的大户豪强在控制,他们都组了护队,和大泽乡的匪徒也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是可保过路商队平安的。   所以只要给了“买路钱”加入了虞城县内各个客栈组织的商队,一般都能安全通过大泽乡。   不过这段时间,大泽乡那边仿佛出了些状况。   就在武好古洗完了热水澡,想去寻潘巧莲一起吃饭的时候,蓬蓬篷的敲门声却响了起来。   从门外传来了郭京的声音:“大郎,大郎……出了点状况!”   武好古连忙去开了门,就看见郭京、林万成和一个二十多岁,浓眉大眼,留着部络腮胡子的壮汉站在门外。   “出了什么状况?”武好古问。   郭京道:“大泽乡那边来了伙过江龙,说是甚底梁山好汉!”   “甚么?梁山好汉?宋江?” 第七十三章 危险,发现西门庆   “原来这位员外也知道这伙强人头领的名号啊。”   和郭京、林万成一块来见武好古的那个浓眉大眼的青年,听武好古叫了宋江的名号,便一拱手道:“在下姓张,名熙载,行二,便是这间张家老店的掌柜,也做些保镖护路的勾当,不知员外如何称呼?”   “原来是张掌柜,在下武好古。”武好古还了一礼,急急问道:“掌柜可知这伙梁山强人有多少人马,可能闯得过去?”   梁山贼寇的大名他如何不知?《水浒传》里面他们可有一百零八条好汉,拥众数万,破州夺县,纵横中原。   虽然武好古在现实中遇到的“水浒人物”,大多比《水浒传》里面混得差。梁山大约也不会有一百零八好汉和几万兵丁,但还是不能小觑了。   所以武好古现在已经琢磨明天一早就回应天府去了……徐州的买卖,不做也罢。   张熙载却是豪爽没所谓地一笑,说道:“员外也莫多虑,最多便是两三百人的流寇而已。”   “哦。”武好古应了一声,稍稍放心。   参考高俅、林冲、陆谦他们的处境,想来梁山的那伙贼人也是要缩水的。   不过两三百,听着还是蛮多的,还是回应天府去吧……   张熙载又笑道:“不过为了防个万一,虞城的护卫行还是要组个大商团,再多雇些护卫方可出行。”   “大商团?有多大?”武好古忙问。   “那可不好说了。”张熙载笑道,“虞城这边,做护卫行的有好几家,以往都是单独组一队,几条好护着顶多十几人过大泽乡的。而有些大商家都养着护队,不需另雇保镖,只是透过虞城护卫行给大泽乡那边打个招呼,多少送点礼品,也能安然过去。不过如今大泽乡来了过江龙,原来的好汉都被驱走了,谁也摸不清他们的底。因而便需几家护卫行和大商家联手,这样人多势众,就可保无虞了。”   “原是如此……”武好古嘴里应着,却还是不大放心,便看了老走江湖的林万成一眼。   林冲他爹马上解释道:“员外,凡是大商家一般都养着硬手,而且江湖上的各路神仙都拜到家了,一般不愿意让外人加入的。不过我们不一样,没甚底行李,还有八个好手(郭京和四个潘家护卫也算可以),而且人人有马。”   武好古这个时候还不知道“好手”的价值,实际上林冲、林万成、陆谦这三位能射连珠箭的骑将,是可以一当百的!   若是平常的草寇,三百个他们也能对付——当然了,这不是说他们一个能杀一百个,而是连着射杀三五个,余下九十几个都吓跑了。   草寇嘛,也就这点出息了。   要是大宋的草寇个个都如《水浒传》里那样悍不畏死,那西军精锐该是如何样子的?这女真蛮子怎么打得进来?   虽然有三个骑将和五个普通护卫,武好古还是觉得不太放心,便问那张熙载道:“如今可有路过的大商队在虞城吗?”   “有,正有一个,是往徐州去贩生药的商队,有二三十个护卫,甚为精壮。他们的东家就在楼下大堂用饭,大官人若要去相见,小底可以带路。”   “那便劳烦掌柜了。”武好古说着话,从随身携带的招文袋(长得像个折叠的皮夹子)中取出一个小小的银铤,递给了张熙载。   张熙载收下了银子,道了声谢,便转身引路,带着武好古又回到了客栈大堂里面。   此时大堂里面的客人已经少了一多半,显得空空荡荡。刘二将武好古等人引到了张靠窗口摆着的方桌子旁,桌右坐着一个五十多岁的老汉,须发花白,相貌和刘二有几分神似。桌左坐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男子,穿着一袭青色儒服,头戴士子巾,耳鬓插了枝红芍药,身材修长,神态清雅,面如冠玉,五官俊秀,下巴光溜溜一片,没有续须,一双狭长的丹凤眼溢彩流光。   武好古心道:“好一个美男子。”   这位美男子正在和那老汉说话,嗓音稍有些尖细,不过听着还是蛮舒服的。   “张都保,你的消息不会错吧?宋江那伙贼人向在郓州左近为祸,怎跑到徐州来了?你莫不是想多搂几个钱,就编了个假消息吧?”   美男子管这老汉叫“张都保”,张自然是姓氏,都保却不是名,而是“都保正”的意思。根据宋朝实行的《保甲法》,民间十家为一保,设保长;五十家为一大保,设大保长;十大保为一都保,设都、副保正。   这“张都保”,便是管着五百家乡民的都保正了!   在官员遍地走的东京开封府,都保正什么的不算甚底,然则在虞城这么个地方,都保正必是一方豪强。   若是有个会经营的都保正,手底下都有百人以上的备着弓箭刀枪的保丁——如果让这些人去东京开封府,和潘大官人指挥的那二百多捧日军精锐打一架,谁胜谁负可真没一定……   而这位张都保可以在虞城这边“走镖”,不用说,手底下的保丁肯定都是比较能打的。   另外,他和张家老店的掌柜张熙载同姓,多半就是张熙载的族中长辈。   “瞧你说的,我张虎是这样的人么?你去问问你大爹爹,我张虎在虞城是甚底人物……”   “四叔。”张熙载这时上前一步,冲着自称“张虎”的老者行了一礼,“武员外请来了。”   张虎忙站起身,冲着武好古拱了下手,笑道:“在下姓张,是虞城这边的都保正。”   武好古也拱拱手,“在下姓武,行大,是开封府的画师,也做些书画营生,都保正称我大郎便是。”   “原来是书画行的朋友。”那美男子似乎知道开封府书画行的一些事情,站起身拱了拱手,“潘楼街市的武员外是你甚么人?”   “那是在下的远房叔父。”武好古留了个心眼,可不敢大大方方承认自己是武诚之的儿子武好古,“在下武大郎,不知大官人高姓大名?”   那美男子点点头,盯着武好古看了一会儿,才展颜一笑,答道:“在下是个行走江湖的郎中,兼做些药材生意,复姓西门,单名一个青字。大郎若不见外,唤我小乙便可……”   “西门庆!”   武好古听到这名字,险些没有惊死过去。   他现在是武大郎,潘巧莲又化名潘金莲,还遇上了一个西门庆,还有梁山好汉在前面劫道……这怎么看着有点要领便当的节奏啊!   “大武哥哥,可寻到你了,咦,这位大官人是谁啊?”   武好古正惊讶的当口,潘金莲,哦,应该是潘巧莲已经洗完了澡,穿了一身月白色的衣裳,头顶一帕青巾,娉娉婷婷便下了楼。   “小郎君。”美男子西门庆看见“潘金莲”,便上前一步施了礼,“在下西门青,是做生药买卖的,还稍通些医术。不知小郎君尊姓大名?”   潘巧莲也不是整日在家里窝着的小女子,她日常都在帮哥哥经营金银绢帛交引铺,早就习惯了陌生男人说话了,当下便低头曲身拱手行了个礼,口中念道:“见过西门员外,小子是开封潘十八。” 第七十四章 有病要早治   “这位潘十八郎是在下的表弟,咳!咳咳……”武好古刚一开口,突然喉咙一阵发痒,便连声咳嗽起来。   西门青望着武好古,关切地问:“大郎,你怎咳嗽了?莫不是染了风寒了吧?要不我给你把个脉,再开几贴药吃吃?”   这就要喂毒药了?   武好古闻言便是一惊,左右看看,见林万成和郭京都在,才稍稍松了口气。   西门青瞧见武好古的反应却笑了起来,“大郎,你怎和个孩子一般,听到吃药便怕了?”   能不怕吗?武好古心说,吃了你的药,我就要死了……   “不必,不必,在下没病,在下好得很……咳!咳咳……”   也不知道是给西门青的乌鸦嘴咒的,还是武好古的体格实在有点弱,禁不住这一路颠簸,真的害了病,他竟然忍不住又咳了几声。   这下潘巧莲也紧张起来了,“大武哥哥,要不便让西门员外瞧则个。”   “无妨,无妨的……”武好古说着话,也感到身体有些不适,心里却想:千万别病倒了,便是要病,也等到了徐州再病。到时候便叫郭京去寻个靠得住的大夫,绝不能让西门庆看。   西门青却还是一脸关切,只是望着武好古道:“大郎,你莫着急,若是身子不适,就别急着赶路了,且在虞城多住几日,在下的商队还可等些时日的。”   等?等谁啊?武好古心想:肯定不是等我,这是要等潘金莲啊……   “小乙这么说,是答应和武员外一起了?”一旁的张都保听到西门青的话,也笑了起来。   他刚才和西门青说起要租大商队的时候,对方还不大乐意呢,谁知现在居然就松了口。   “答应了,答应了。”西门青连连点头,“我与武大郎有缘,一见如故,正好结伴去徐州。大郎放心,和我同行的二十余人中有几个是徐州禁军的好汉,功夫很是了得,管保不叫梁山贼寇近身。”   张都保也在旁帮腔道:“便是西门小乙自己也是一身功夫,祖传的枪术骑射,若是单人匹马,用不着护卫也能来去大泽乡。”   单人匹马可以战梁山好汉?这是“西门庆”还是西门吹雪?   武好古越听越害怕了,这“西门庆”咋就比《水浒传》和《金瓶梅》里面的还厉害呢?   “西门员外还会骑射?”林万成听了感到奇怪,“您祖上莫不是行伍出身吧?”   “也算是吧。”西门青笑了笑,又是一声叹息,“不过不是大宋的兵将,是幽州大骑,石贼割了燕云十六州后便流落到了郓州阳谷县了。一开始代代都养马做兽医,到了家翁那一辈改医人兼卖生药。不过家传的武艺,倒也还记得一些。”   西门青说的事情,武好古大致能听明白。这西门家祖上原来是幽州镇的牙将,石敬瑭割了燕云十六州给契丹时难逃到了郓州,以养马和做兽医为业,到了西门青爷爷一辈改成医人的郎中了。   不过在行医养马的同时,西门家的子弟也没丢了祖传的武艺,一直在练习,却又不知报效朝廷,莫非是想要图谋不轨……   就在武好古思量着要离“西门庆”远一些,免得被他“牵连”的时候,潘金莲,不,是潘巧莲却开口道:“大武哥哥,我们便和西门员外一起吧,你这一路有些劳累,休息个两三日就上路如何?”   被潘巧莲这么一说,武好古还真感到了浑身乏力,再想想潘巧莲对自己是有真爱的,所以自己不该担心甚底“西门庆”的。   于是便道:“那就休息一日再启程吧。”他看了看正笑吟吟看着自己的西门青,“也不须劳烦西门员外,我休息一日便可精神百倍了。”   “相遇便是有缘。”西门青摇头笑道,“有甚劳烦的?若真有不适,便让人来寻我,我就住在天字一号间内。”   “好,好的。”武好古连连应道。   西门青接着又对张都保说:“我便在虞城多留一日,后天出发,若再有人要加入,你见靠得住便许了。另外,我有二十二人,武大官人也有八个好汉,你再出个三十人吧。若是后天出发前没有人再加入,这个雇人的花销,我出七成,武大郎拿三成。大郎,你看如何?”   “那便多谢员外了。”武好古答道。   说实话,这西门大官人还挺仗义的。他这边有二十多个能打的,而且他自己也号称弓马娴熟。而武好古这边只有三个骑将和五个寻常护卫,武好古自己还是身无缚鸡之力的弱男子。照理说,雇佣护卫的钱该武好古出大头才是,现在西门大官人却只要武好古出三成……   可是西门大官人却是仗义,武好古就越感到事情蹊跷……这是无事献殷勤啊!   武好古正疑惑的时候,西门大官人却起了身,冲着武好古一拱手,微笑道:“大郎,在下先走了,明日我们再见吧。”   “啊,走好,不送。”武好古忙回了一礼,总算是送走了自己的“命中克星”。   然后他又和那张都保招呼了几句,才和林万成、潘巧莲和郭京三人去寻了张大桌子,叫了些酒菜饭食。林冲、陆谦和刘无忌三个这时也寻了过来,和武好古等人坐成一圈,开始用晚饭了。   “老林教头,咳咳……”武好古扒拉了几口饭食,便觉没什么胃口,又咳嗽起来,便向林冲他爹请教道,“您老觉得那位‘西门庆’如何?”   “西门员外么?”林万成点点头,“挺好的。”   武好古又问:“是不是……好得有点过了?”   “是有点。”林万成一笑,“不过人家肯定不是歹人,我叫林冲去探过了,和他一起的好几个都是禁军的厮杀汉,押送得也都是生药,你放心吧。”   能放心吗?   《水浒传》和《金瓶梅》里面的西门庆也不是梁山好汉那样的人物啊,可是他毒死了武大郎,还“霸占”了潘金莲……   ……   月黑,风高。   大泽湖畔,一片疏林中,火光跳动。   宋江、吴用、李逵、赵铁牛,还有一个身强力壮,满脸络腮胡须,目光凶狠,好似托塔金刚一样的大汉,正围坐在一堆篝火边上,有说有笑。   在他们周围,还有十数堆篝火,也都有带着刀枪弓箭的壮汉围坐,都在喝酒吃肉。   这些人便是传说中的梁山好汉了,总共有二百多人。除了十余人是跟着宋江、吴用和李逵一路从开封府跟着武好古到此地的,其余都是那个如托塔金刚般的大汉带来这里的。   而这尊托塔金刚,便是梁山名义上的大头领晁盖了!   “公明,这次兄弟们下山来此,是冒了大风险的,在大泽乡这里也久留不得。”   晁盖喝了口酒,说话的声音有些低沉,似乎不大赞成宋江接下劫杀武好古的买卖。   宋江笑了笑,一指身边的赵铁牛道:“还不是看在铁牛兄弟的面上?这些年铁牛兄弟在京中,可替我们梁山做了不少事情,现在就这么一点要求,还能不答应吗?对了,前日吴头领从武好古那里收来的书画,铁牛兄弟在京中的朋友可能接了去吗?”   “能,自然是能的。”   赵铁牛如何敢说个不字?他和宋江其实也没甚底大交情,不过是江湖上的朋友互相利用罢了。   晁盖又问:“那姓武的身上真有几万缗的货?”   “有,有。”赵铁牛肯定地道。   “那便好了……”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响由远及近传来,不多时便有一个寻常百姓打扮的汉子飞马而至,寻到了宋江、晁盖这里。   马上的汉子拱手便报:“大头领,二头领,刚刚得到消息,阳谷西门家的少主西门青正带人在虞城,似乎要过大泽乡了!” 第七十五章 不要领便当   “怎遇上西门家的人了?”   晁盖听到西门庆的名号也是眉头大皱,挥挥手,便将报信的喽罗打发去了。   “怎的?”赵铁牛问,“阳谷西门家的点子很硬?”   “很硬!”   晁盖答道:“这家人是从燕云迁来的,祖上代代是幽州镇的牙将,在燕云那边还有不少亲朋。他们家名义上是贩卖生药的,实则在做辽宋间走私的勾当,手底下还养着不少从辽国亡命过来的打手,你说硬不硬啊?”   “辽国亡命来的?”赵铁牛是开封府禁军啊,不知听过多少辽兵凶悍的传说,一听到西门青家里有辽国背景,顿时额头上全是汗珠子了。   “是契丹人?”他又问。   “都是汉人。”晁盖说,“契丹人在辽国是贵人,怎会亡命到大宋来?不过便是汉人也不好拿捏……你想想看,那可是在辽国闯下大祸,要到大宋亡命之人!”   “铁牛兄弟也莫担心。”宋江接过话题继续说,“西门家的点子再硬,我梁山也不惧他们。况且,我们要劫的也不是西门家的货,没甚底好担心的。”   赵铁牛这才松了口气,笑道:“那是,那是,梁山好汉的名号喊出来,江湖上谁人不礼让三分?那些盘踞大泽乡的好汉,不就将地盘拱手相让了么?”   晁盖哼了一声:“他们敢不让?”   “自是不敢的。”赵铁牛顿了顿,“只是不知大头领想如何行事?”   晁盖笑道:“只在大泽湖等着,姓武的若来,劫杀了便是!”   “若是那姓武的和西门家的人同行呢?”   宋江一笑:“那便先礼后兵,若是西门家的人要强出头,那就休怪梁山翻脸!”   听宋江这么一说,一旁的晁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梁山和西门家虽然都以郓州为根据,但是多年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的。   难道真的为了一万缗钱就翻脸了?这宋公明还是太冲动了……   ……   同一个夜晚,阳谷西门家少主西门青居住的客房里还亮着灯,西门庆正借着昏暗的灯火,细细看着一幅《醉罗汉图》,也不知是谁,在这幅《醉罗汉图》的留白处,题上“开封府,武大郎画”等几个字。   西门青轻轻一笑,细声细气地说:“他不会就是武好古吧……”   蓬蓬篷……   房门忽然被人敲响了,门外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大……哦,是小乙哥,是某家。”   西门庆将画卷收了起来,才起身去开了房门。门外立着一个身长六尺,仪表堂堂,一双锐目总带着几分寒光的大汉。   西门庆冲那大汉点点头,“武都头,快快请进。”   武都头,自然就是武松武二郎了!   不过他却不是武好古这个武大郎的兄弟,而且他上面也没有一个身长不足四尺的哥哥……他哥哥早就死了,家里便是他一根独苗。   和大部分被写进《水浒传》的人物不同,武松在现实世界中混得要好一些,是徐州禁军的一个都头,就是个指挥约100名士兵的小军官,相当于后世的连长。因为老家在阳谷县,所以和西门家有点交情。   同东京开封府的禁军差不多,武松这个徐州的禁军,一样得找点外快。不过他混得要比开封府的禁军基础军官们好多了,比较徐州没有多少禁军驻防,更没有遍地都是官员亲贵,管着百人的都头大小是个人物。   所以便能在西门家的大买卖中占上一小股,今次便是亲自出马替西门青护航。   “不必进了,就在这边说吧。”武松目光灼灼盯着西门青看了一会儿,才道,“已经套了那姓刘的话了,那武大郎十有八九便是武好古了。”   “还真遇上了……”西门青点点头,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突然笑道,“相遇就是缘分,武二哥,你说可是这个理儿吗?”   武松哼了一声:“不就是个会画画的小白脸吗?有甚用处?”   “二哥。”西门青嘴角一勾,笑道,“有没有用,要用过以后才知道。”   “用?”武松脸色一沉,“你要怎么用他?”   西门青笑吟吟道:“那是我西门家的事情,你就别问了。对了,梁山那伙贼寇不知怎的跑去大泽乡了,这一路说不定真要厮杀一番了,你可有把握?”   武松道:“厮杀便厮杀,有甚好惧的?若是能斩了几颗贼头,某说不定还能转上一官呢!”   听他的口气,显然和梁山好汉没多少交情。   西门青淡淡一笑,“那便提前给都头贺个喜了,到时若要用钱,只管言语一声便是了。”   “多谢了。”武松也不客气,拱了下手,正要离开,却听见一阵楼梯响动。扭头一看,只见是郭京心急火燎跑了上来,见了西门庆,不及见礼,便大叫了起来。   “西门员外,西门员外,大郎,大郎发热了,麻烦您快些去给瞧瞧吧……”   ……   武大郎病倒了!   就在和潘金莲一起巧遇了西门庆之后,疾病便如期而至!   他的这场病来势汹汹,晚饭的时候还只是一点咳嗽,回房间的时候便有些头晕眼花,整个人也开始发冷了。   潘金莲,哦,该是潘巧莲看出了不对,便要去请西门庆,可是晕晕乎乎的武大郎却坚决不答应。只是叫郭京和刘无忌轮番照看自己,再弄些冷水浸过的手巾敷在自己的额头上降温。   可是过了亥时,武好古的体温非但没有下降,反而越来越高,整个人烧得都迷迷糊糊了。   这下郭京和刘无忌都慌了神,再也顾不得武好古说的“不要麻烦西门庆”之类的鬼话了,便赶紧去寻西门大官人来拯救武大郎了。   这西门庆倒也是个热心肠,听说武大郎倒下了,马上就取了药箱,和郭京、武松一块儿往武好古住的上房而去。   刚到门口,只见披头散发的潘巧莲带着书童小瓶儿一路小跑而来,差一些就和西门庆撞了个满怀。   “西门大哥。”潘巧莲见到西门庆,稍稍放了些心,“你来了我就放心了。”   “潘小郎,莫慌张,你家表哥病倒了?”   潘巧莲点了点头,一推门便闯了进去。房间里面点着灯,刘无忌正在将块打湿的手巾板往武好古额头上敷。见到西门青,也好似看到了救星,大声嚷嚷了起来。   “西门员外,可把你盼来了,你可得救救大郎啊……”   武大郎迷迷糊糊的,还没完全晕菜,不过听见刘无忌的话,却是有点要晕过去了。   盼西门庆来救武大郎……完了,这尼玛真是要领便当了!   不过西门青却没有看过《水浒传》和《金瓶梅》这两部大作,所以不知道自己和武大郎的“特殊关系”,三两步便到了武好古的床头。   也不把脉,只是伸手在武好古的额头上摸了摸——武好古觉得西门青的手很滑很嫩,仿佛是女人的手……   “有大郎的粪便或尿液吗?”西门青问刘无忌。   “粪便没有,尿倒是有的……”   “拿来看看。”西门青说。   他家果然是兽医出身的,看病不讲究切脉,却要观察尿液、粪便。   “好的,好的。”   刘无忌马上端来了尿桶,里面臭哄哄的都是武好古拉的小便。西门青也不嫌脏,从自己的药箱里面取出个白色瓷碗,从尿桶里面舀了些尿液,在灯下细细看了看,松了口气。   “尿液没有异常。”西门青又问,“咳嗽吗?”   “咳……咳咳!”   武好古连着咳了两声,算是回答。   “胸痛吗?”西门青又问。   武好古有气无力地摇摇头……心不痛,就是心里害怕!   “有鼻涕吗?有痰吗?”   “有,都有。”刘无忌替武好古答道。   “痰液?”   刘无忌马上又端来了痰盂,西门青掏出块手帕,捂着鼻子,然后又是一番观察。   痰液也算干净,也没有血丝。   “从症状看,是伤风感冒。”西门青说,“我开个方子,让大郎发身汗,应该就没事了。”   还好是个感冒……迷迷糊糊的武好古也稍稍松了口气。   现在是抗生素还没发明的时代,可以发便当的疾病实在是太多了! 第七十六章 大郎,该吃药了   嘎吱吱……   房门不知被谁推开了,伴着一阵凉风,武大郎塞住的鼻子嗅到了一股浓烈的中药气味,接着就听见郭京在和一个有些尖细的声音对话。   “郭三哥,中药熬得了。”   “员外,真是辛苦你了,大晚上的亲自替大郎熬药。”   “做郎中的不就该如此么?这熬药也是门学问,熬不好,药性出不来,病是不易好的,还是我来吧。”   “您可真是医者父母心呢。”   “好了,别夸我了,快些给大郎喂药吧。”   医者父母心的自然是“西门庆”了!他和郭京交谈的时候,就动手倒好了一大碗黑漆漆的中药,交到了郭京手中。   “好,某来喂他喝药。”   郭京接过药碗,便小心捧着到了武好古的床边,还念念有词道:“大郎啊,这可是西门员外亲手给你熬的,快喝了吧……”   “西门庆”亲手熬得药,武大郎能喝吗?   武好古也不用喝药,听了这话,便是一身冷汗出来了。已经被烧得糊里糊涂的他,现在也有点分不清什么是小说,什么是现实了。   “西门庆”给得药,自然不肯喝药,武大郎的牙关紧紧咬着。   “张嘴啊,大郎,张嘴啊……潘小郎,大郎不肯张嘴,怎么办啊?”   原来潘巧莲也在屋子里……武好古迷迷糊糊地想:我若被西门庆害死了,她可怎么办?   想到这里,牙关咬的更紧了。   西门青也有点意外,他当大夫那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遇到成年人生病不肯喝药的。   又不是毒药,怎么就死咬着牙关呢?   “不喝药不行啊。”西门青看着潘巧莲,“潘小郎,只得灌了。”   “好!”潘巧莲点点头,“我来吧,三哥,把大郎的嘴掰开。”   “好的。”郭京应了一声,把药给了潘巧莲,上去就掰武好古的嘴。也不知道是他力气不够大,还是武好古“死到临头”发了急,嘴巴死死闭着,居然没有被掰开。   郭京有点着急,“掰不开,这……可如何是好?”   “我来试试。”化身潘金莲的潘巧莲把药碗给了郭京,自己上前温言道,“大武哥哥莫怕,药不苦的,西门员外往里面加了蜜糖。”   蜜糖?骗谁呢?定是砒霜!   武好古哪里肯上当,依旧咬紧牙关。   潘巧莲蹙了下秀眉,只得伸出只玉手,一把捏住了武好古的鼻子。   这是要做什么?武好古鼻子被捏,嘴巴又不敢张开,便要透不过气了。不过脑子还算“清醒”,晓得不能喝药。   要不然潘巧莲就要变成谋害亲夫……不,应该是谋害姘夫的潘金莲了!   于是他稍稍咧开嘴唇,像吸香烟一样吸了口气,然后又紧咬牙关。   西门青也哭笑不得,便喊了一声:“二郎,武二郎呢?”   武二郎?武好古听得奇怪,哪个武二郎啊?不会是武好文吧?他也来了虞城?是来救我的?还是亲兄弟好啊……   “某家在此!”这时有个闷雷般的声音应了一句,接着就是一个大汉从外面进来。   西门青指着大汉对潘巧莲说:“潘小郎,这是在下的好友,名叫武松,人称武二郎,是徐州禁军的都头……”   什么?武好古真是被吓到了,武松武二郎居然是“西门庆”的好朋友?这怎么可能……难不成自己真要领便当了?   “二郎,去将武大郎的嘴掰开。”西门青这时已经向武松下了命令。   “好。”武松应了一句,大步流星就到了武大郎床头,也不多话,伸出两只铁钳一样的大手就掰武大郎的嘴!   这可是老虎都打得死……哦,现实中的武松没打死过老虎,不过力气还是很大的,武好古那张小嘴根本不是个儿,马上就给掰开了。   “潘小郎,快些灌呐!”西门青又是一声尖叫。   “就来。”潘金莲,哦,是潘巧莲应了一声,就端着碗中药上去,对着武好古那张被人掰开的嘴,一股脑就倒了下去。   咳!咳咳……   苦得要死的药汁流进了武大郎口中,大部分顺着食道下去了,还有一些流进了器官,把武好古呛得好一阵猛咳。   “这是毒药吗?这不是真的吧?真的要领便当了,被毒死了……本来穿越一回以为是主角,可没想到这年头主角也没光环啊!”   想到这里,武好古大吼了一声:“药有毒!中毒啦……”接着便没了最后的一丝力气,眼前一阵发黑,便昏昏沉沉失去了知觉。   “中毒了?”潘巧莲也心慌了起来,看着西门青问,“大郎……他没事儿吧?”   西门青也是莫名惊诧,忙走上前去,摸了摸武好古的额头,“烧退了,该是睡过去了。”   郭京也凑上去又是莫额头,又是掰眼皮,还弯腰俯身去听心跳,最后确定武好古根本没中毒,才大松口气,“真的退烧了,西门员外真神医啊!”   西门青哭笑不得,摇摇头道:“哪儿啊,药才下去,怎么可能起效……定是方才大郎好一阵挣扎,出了身汗,热毒发泄了一点,烧就暂退了,不过多半会有些反复的。时候不早了,大家都去歇着吧,留一个人看护便可了。”   “还是某家来吧。”郭京自告奋勇。   “三哥你去歇着,你不懂医术。”西门青阻止道,“还是我来守着吧。”   郭京道:“那多不好意思……”   西门青挥挥手,“去吧,都去歇着吧,我是郎中,还是我看着他。”   一边说话,西门青就推开了被郭京闭得严严实实的窗户,让房间通风,然后又对众人说:“伤风感冒是时行病,大家回去后都小心些,最好都擦洗则个,再饮些药酒。二哥,你去取些药酒,都分给大家,也给我拿些来吧。”   众人都被西门青打发走了,不一会儿,武大郎的客房里面便只剩下了西门青和武大郎两人。   武大郎死死睡过去了……只是睡过去,并没有被毒死。   人家西门青可是医者父母心的好郎中,而且从头到尾都没看上潘金莲,哦,是没看上过潘巧莲。   听到武好古发出的均匀安稳的酣声,又摸了摸他的额头,确定高烧暂退后,西门青已经确定武大郎并无大碍了。于是……便开始在武好古的房间里寻找起书画来了,很快便发现了几个捆扎在一起的卷轴。西门青抽出其中一个,在一张被他擦干净的方桌上展了开来。   这是一幅《戒绝罗汉真容图》……此图武好古一共花了两纸,一纸给了戒绝和尚,一纸便在这里。   看到图上和真人简直无二的“罗汉像”,西门青也呆了,他虽然见过《醉罗汉图》的摹本,但是还是被眼前这幅图画所折服了。   瞧了一会儿,西门青抬起头,目光灼灼地望着武好古,低声自语:“你果真是那画中第一人了……这可真是天意啊!”   ……   武好古确定自己没有领便当的时候,已是次日的日出之时了。他的烧已经退了,虽然还是浑身乏力,鼻子依然堵着,很难透气。但是可以确定,西门青熬的中药真是能治病的。   人家就是个好好的郎中,不是给人下毒药的恶徒。   “看来是错怪西门庆了……”   想到这里,武好古张开眼睛,四下看了看,便发现正有人扑在屋内一张方桌上酣睡。再定睛一瞧,竟是“西门庆”!   “昨天晚上,难道是西门庆在照顾我?”武好古心中好一阵羞愧,“我居然以为他会害我,还真是不识好人心啊!还有,这《水浒传》和《金瓶梅》上的故事,还是别当真了……”   想到这里,武好古更是惭愧,便从床上起来,轻手轻脚去寻了一件衣裳,披在了西门青身上。然后也没了睡意,又感到腹中饥饿,便也披了件衣裳,想出门去吃个早饭。   谁知才一推门,便发出一阵刺耳的“嘎吱吱”的声响,然后又传来一个柔柔的,非常动听的声音:“武大郎起来了,你可好些了?” 第七十七章 正人君子西门青   西门青和武大郎都身着儒衫,一步三摇地从居住的客栈出来,慢悠悠地行在虞城的大街面上。   武好古方才推门是惊醒了西门青,便邀他一起去用早饭,而西门青则告诉武大郎,在虞城有个卖包子的铺子非常不错。于是两人便相约出门,找地方去吃包子了。   另外,武大郎也弄清了治好自己的是西门青,不是西门庆,还知道了西门青的字号是“燕平”。   西门青手中还拿着把日本刀在把玩,就是武好古在离开开封府前,从他爹爹武诚之那里得到的那把装饰精品店日本刀。   “此刀和我家收藏的几把唐刀有些相像,想来是日本国的刀匠照着唐刀打造的吧?”   说着话,西门青便将这把日本刀抽出了半截,却发现刀身上锈迹斑斑。   “啊呀,竟然生锈了。”武好古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你这刀多久没磨了?”西门青将刀身送回了刀鞘。   “不知。”武好古说,“好像家父从大相国寺市集买来后便没磨过……这宝刀到了我家,也真是倒霉了,都锈成这样了,怕是再上不了战场了。”   “刀锈了可以磨。”西门青笑着说,“可人朽了,才是真的上不得战场了。”   这话说得是大有学问啊!   武好古苦一笑,如今大宋的禁军就是人朽了,哦,不仅人朽,这刀剑盔甲似乎也不怎么精新。   西门青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嘿嘿地笑了几声:“说起人朽,大郎可知当今天下,谁人最朽?”   谁最朽?武好古心想:当然是很快就要当上大宋官家的端王赵佶最朽了。   “不知。”武好古自然不能说真话,只是推做不知。   “是契丹人!”西门青的话却让武好古大为疑惑了。   契丹人腐朽他自是知道的,惶惶大辽的国祚,已经所剩不多了!   可是这话出自西门青这个郎中兼生药商人手中……哦,对了,他家是什么“幽州大骑”出身,难道还不忘故土,想着有一日可以收复燕云吗?   只是这一日真正到来,却是二百多年后的朱明天下了。   “大郎似乎知道契丹人朽坏的事情?”西门青发现武好古的表情平静,笑着便问。   “辽以释废,金……”武好古脱口就是那句后人总结辽金兴亡的名言。   不过后半段只说了个“金”,就生生止住了。这“金”还没开始呢!   “好一个辽以释废!”西门青抚掌笑道,“没想到大郎对辽国的内情,还有如此精准的见解。”   武好古忙解释道:“这哪里是我的见解,是我听两位五台山的高僧说的。”   “五台山的高僧?”西门青问,“那位戒绝罗汉是其中之一吗?”   “戒绝罗汉……小乙哥看到那幅画了?”武好古问。   “有幸一观了。”西门青说,“此画之真,实乃庆平生所未见啊。不知……某家能否请动大郎做一幅画呢?”   武好古点头道:“小乙哥开口,好古敢不从命。”   西门青笑道:“好,那便说定了。”   两人说话间,已经走到了虞城县城的闹市。这座小县比之开封府自是大大不如,不过毕竟是南京应天府下辖的县城。城内也有两三千户人家,算上路过的客商,总有个两万人住在此处。因而也有几分热闹。   “便是这里了。”西门青指着一处摆在十字路口的铺子,对武好古道,“挂着孙家老铺的便是了。”   武好古望了一眼,便看到一个门口挂着“孙家老铺”旗子的店铺已经是店门大开了。   一个系着条鲜红色生绢围裙,擦了一脸胭脂铅粉的女人正在大声吆喝,招呼客人去买包子。   西门青大约是常来虞城,认得这婆娘,上去便问:“二娘子,可有坐吗?”   “原是西门小乙啊,快请进吧。”被唤作“二娘”的女子满脸笑颜地将西门青和武好古迎了进去,让他们坐在一张靠窗的桌子旁。   桌子不大干净,有点油腻,“二娘子”不知从哪儿寻了块抹布,胡乱擦了一下,便问西门青道:“可要来几个大肉包子吗?”   西门青道:“拿两个羊肉馅的,两个素馅的,再来两碗粥。另外,再送二三百个大肉包子去张家客栈给武二郎。”   “好好好,这便去取。”   得了笔大买卖,“二娘子”乐得合不拢嘴,一边笑一边去了。西门青却指着她的背影说:“这孙家铺子的老东家叫孙元,原是东京开封府的厨子,说是在王楼做过活,因为买不起房才回虞城,在十字坡街开了个包子铺,二娘子便是他的女儿,几年前招赘了个名叫张青的夫婿……”   这故事听得耳熟啊!   十字坡,孙二娘,张青,人肉包子……想到这里,武好古却是莞尔一笑。   连“西门庆”都和武大郎成了莫逆之交,这孙二娘的包子,看来也和水浒传里面不一样了,不可能是人肉馅的。   再说了,这包子铺开在县城里面,怎么可能是要人命的黑店呢?   一笼包子(两个肉馅,两个素馅)和两碗热腾腾的大米粥上来的时候,西门青问起了武好古此行的目的地。   “先去徐州,和人约好了去看一幅字帖。”武好古说,“再去海州一游。”   “海州?”西门青说,“我家在海州也有产业……那可是个好地方,万帆云集,人文荟萃。出海十数里还有个云台山,周二百里,自古以来便是东海第一胜境,相传便是海东仙山瀛洲了。苏东坡曾赋诗赞曰:郁郁苍梧海上山,蓬莱方丈有无间。”   “海上云台山……”武好古听西门青这么一说,这才想起来如今海州的地形和后世的连云港可不一样。   数百年沧海桑田,后世的云台山已经和大陆相连,不再是个孤悬外海的大岛了,不过仍然是著名的风景名胜,据说还是孙猴子的故乡。   “好一个东海第一胜境!”武好古抚掌笑道,“小乙哥,不如我们结伴同游云台山吧。”   “好啊。”西门青点头道,“一言为定,等大郎在徐州的生意了了,你我便结伴游云台。”   听西门青提起了徐州的生意,武好古才想起了眼前这个“好人版西门庆”家里的买卖,大头是在徐州的,想来是徐州的地头蛇。于是便打听道:“小乙哥,你可听说过徐州歌伎马盼盼?”   “歌伎?”西门青摇摇头,蹙眉道,“在下倒是认得一些歌伎,但却不知有马盼盼此人。”   “不知?”武好古一愣,“马盼盼可是昔日东坡居士在徐州时的红颜知己,小乙哥竟不知?”   西门青一笑:“大郎有所不知,我不过是个郎中,和徐州歌伎虽有往来,但也是为替她们瞧病,对于典故佳话并不知多少。那马盼盼若是苏东坡在徐州时的红粉知己,想来早就隐退了,我怎会知道?”   原来“西门庆”原来不好色……武好古心想:这么一个正人君子,肯定不是《水浒传》和《金瓶梅》里那个集地痞、恶霸、奸商、淫棍于一身的坏种西门庆的原型了。 第七十八章 梁山寇(一)   吃过了孙二娘的包子,又在虞城歇了一日,武好古没有再次发热,感冒已经好了大半。因而第二天,便收拾了行李,踏上了东行的旅程。   此一次继续向东,离开虞城县城时,张都保正已经组织起了一个大商团。除了武好古和西门庆等人之外,还有另外两个商队和十余个旅人加入。新加入的两个商队也各有十七八个护卫,再加上西门庆的二十二人(不包括西门庆本人),武好古的八人(包括郭京和潘家护卫),刘都保正的三十人,总共有九十五个护卫,人数几乎和禁军的一个都相当。   不过所有人心里面都有一些沉重,一个个脸上都流露出凝重的表情。前方有梁山好汉出没,也不晓得这一回,是否可以花几个买路钱便平安通过了。   在商团出发之前,张都保正告诉大家,他已派了侄子张熙载带着礼物去大泽乡拜会梁山好汉的头领了。   如果对方要价还合理,付些买路财便可过了。若是梁山好汉要价太高,便只能打过去了。   因为商团出发时还没得到回音,所以每个人脸上,都显出了紧张。   大队人马出了虞城后先是向北行了一段,渡过了古汴渠(和汴河故道),然后又沿着古汴渠北岸一路东行,入夜时便抵达了泡水。   泡水是泗水的一条支流,沟通着泗水和古汴渠,古汴渠可直通开封府,泗水则又连着微山湖、鲁运河和中运河(都是京杭大运河的一部分),鲁运河一路向北注入黄河,中运河则向南注入淮河,同时开封府向东的主要水上通道汴河(也是大运河的一部分)也会注入淮河。而在淮北的海州一带,还有运盐河、蔷薇河、新沐河、新沂河等一系列水道,也和淮河、汴河、中运河相连。从而形成了庞大且四通八达的水运和灌溉网络。   在这片覆盖范围巨大的水系支持下,此时黄淮之间,经济发达,人口稠密,工商业繁盛,胜过了淮南、江南,是大宋经济文化的中心。   现在正值盛夏,泡水两岸,皆是一望无际的稻田麦地,绿油油的农作物连成一片,随风波动,仿佛置身于绿色的海洋之中。   不过泡水两岸的村落分布却有点稀疏,日落的时候,商团正处于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段。   “今日行得有些慢了,敢不急进庄子安歇,看来要在野地露宿了……”   西门青骑着马,和武好古并辔而行。   走得慢其实是因为武好古,他的感冒还没好透,身子骨乏力,又不大会骑马,根本走不快。而西门青也会照顾人,故意放慢了速度,一路缓行。旁人见他有二十几个护卫,皆身强力壮,还有四五个是备甲(纸甲)的,自然不敢催促。只能由着他陪着武好古一路悠闲缓行。   “野外宿营,不会被梁山贼寇所趁吧?”看着四周一片旷野,武好古不由担心起被梁山好汉打劫了。   “不必担心。”西门青一笑,“我们这一行有不少大车,等会儿就会结成车阵,依着泡水宿营。你有三个能射连珠箭的好手,我这边还有四个,张都保正手下还有三个,凭着十张好弓,便是几百贼寇都不惧了。”   十个打几百……西门青并不是在吹牛,而是冷兵器时代战争的真实写照。按照兵法上的说法,就是兵务精不务多了。   不过精兵是很不好练的,光是林冲、陆谦、武松这些人的一手连珠箭,就是从小打熬的本事。   他们这些人都能够在极短的时间里,用一张八斗九斗拉力的步弓,一口气射出二十箭,而且还不失准头!   而十个能射连珠箭的硬手,一次可以投射出二百支利箭,如果来敌没有披甲,上百人就得躺下了。其实也不用射死那么多,一次射倒个几十,就足够让几百贼寇崩溃逃逸了。   所以在读过些祖传的兵书,又常在外走动的西门青看来,凭着商团中的十个好手,就足够击退两三百个梁山好汉了。   那些梁山好汉不过是求财罢了,不会真的拼命的。   ……   天色已黑,明月如钩。   皎洁的月光洒在了大泽湖上,波光粼粼。湖边一片稀疏的树林中,又一次燃起了篝火。篝火多达二十余堆,大部分火堆周围都有穿着老百姓衣服,携着各种兵器的梁山好汉围坐,喝着酒,吃着干粮。   晁盖、吴用和赵铁牛三人则单独坐在一处篝火旁。   赵铁牛取来之前刘二送来的好酒,给晁盖和吴用满上,笑吟吟道:“三位哥哥真是仁义,只取武好古那厮一人的狗命,不累及他人,想来明日便是姓武的死期了。只是……那刘二回去报信后,武好古会不会连夜逃回虞城?”   “要的便是他连夜逃回。”晁盖笑道,“宋头领已经带着一百多个好汉绕到古汴渠北岸去了,若是姓武的要回虞城,便中埋伏了。”   “若是他不逃呢?”   吴用大笑了起来:“若是不逃,和他一起的那些商队怎会答应?我们梁山肯受他们的买路财,只是要武好古的命,他们又怎会和武好古一条心?”   这都是军师吴用的计策,梁山的这位智多星,肚子里面还是很有一点坏水的,而且也能揣摩人心,知道攻心为上的道理。   “太好了!”赵铁牛咬着牙,恨恨地说,“姓武的这下是死定了!”   其实他和武好古之间的矛盾也不甚大,只不过他和陈佑文走得太近,而武好古又要夺了陈佑文的书画行首之位。这一朝天子还一朝臣呢,武好古上位后肯定要设法换掉潘楼街上的泼皮头子。   以武好古和潘大官人、王驸马的关系,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若失了潘楼街的“基业”,他赵铁牛可就要苦了……   “铁牛兄弟。”晁盖也大笑道,“我们梁山办事,甚时候失过手?只是我们梁山兄弟不通书画文玩,劫到手的宝贝,还望铁牛兄弟和那位陈待诏能够给个好价钱。”   梁山好汉这回出动那么多人,还跑到徐州附近做案,那是冒了大风险的。单单是陈佑文出的一万缗是不够酬劳的,武好古手中的书画,也是梁山好汉这一趟的进项。   而这些书画要出手,自然需要陈佑文接盘了。   “一定,一定。”赵铁牛连忙拍照胸脯打包票。   “那便好说了。”晁盖笑道,“军师!待兄弟们用完了酒肉,今夜便开拔,明日一大早,就可以截住虞城来的商队了。直娘贼的,这些也是肥肉,可不能跑了!”   虽然梁山好汉此行的目标是武好古,但是本着搂草打兔子的原则,也不放过那几个商队——不是要劫了他们,而是要讹一笔过路费。   自然不能允许他们不交买路钱就跑回虞城去了……毕竟梁山好汉不是大泽乡这里的坐寇,杀了武好古后,他们还是要回老巢梁山去逍遥的。 第七十九章 梁山寇(二)   天将子时,张熙载终于摸黑寻到了在泡水之畔扎营的商团。   守夜的护卫中有张都保的人,便将他放进了车阵。他也不声张,蹑着手脚便去找了亲自带着护队的张都保,把梁山好汉的要求合盘托出。   买路财其实好商量,强盗也有强盗的规矩,基本不会把事情做绝,做绝了,那就是一锤子买卖了。   大泽乡和芒砀山这里一直有匪,但是商路不绝,就是因为买路财收得合理。不至于叫过往客商绕远路走运河-符离集,再北上的路线——这条路线上是没匪的,不过却远得多,还有大宋官家的税卡,所以花费和走大泽乡、芒砀山也差不多,而且还浪费时间。   而梁山好汉在大泽乡虽然是过江龙,但是江湖规矩还是要讲的。要不然京东西路的好汉都会瞧不起梁山,说他们不讲义气的。   所以梁山好汉要的买路财,也是在尺寸上的。   可是这一次梁山好汉显然不是为几个买路财而来的,他们仿佛是来寻仇的,点名要杀武好古……   “怎么就要杀人呢?”张都保正眉头大皱,“二郎(张熙载),他们就不能在别处杀吗?”   “他们不肯。”张熙载两手一摊,“也不知姓武的哪儿得罪梁山了,居然跑那么老远来杀他。叔,我们怎么办啊?能让他们杀吗?”   张都保正摇摇头,“不好办啊……”   “不让杀?”张熙载追问。   张都保正瞪了侄子一眼,“不让杀,那些梁山好汉就要来杀我们了!”   “那就由着他们杀?”   “也不成。”张都保正说,“传出去谁还寻我们张家护卫?”   干护卫这一行,要说没“丢”过人货是不可能的,可是将护卫的客官抛弃,让强盗去杀掠,却是个大失信誉的事情。要传扬出去,往后就没人寻张家保护了。   “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可如何是好?”   张都保正寻思了一番,摇摇头说:“廷扬(张熙载的字号),快快去寻西门青来。还有,管好你这张臭嘴,和梁山见面的情形,谁都不许告诉。”   “知道,我知道的。”张熙载连声应答。   他当然知道这事儿不能往外泄,便是出卖武好古,也得神不知,鬼不觉的卖。要不然护卫这一行,张家可就做到头了。   另外,张都保正也看出了西门青和武好古两人间是“基情满满”,要卖武好古恐怕得过他这一关了。   没过多久,呵欠连天的西门青就被刘二带到了张都保正那边,刘都保正便在一堆篝火旁开始套西门青的话。   “小乙啊,刚刚得到个消息,梁山那伙人下山是寻仇来的……”   西门青闻言笑了起来,满不在乎地说:“寻仇?向我寻吗?”   “怎么可能。”张都保正笑道,“阳谷西门可是郓州大族,还有辽国的亲戚朋友,梁山还不至于寻你家的晦气。”   “那是谁恁般倒霉?”   “是谁还真不知道。”张都保正皱眉道,“小乙,你说这事儿该如何啊?”   “该如何你问我?”西门青笑道,“你们护卫行有规矩的。”   “规矩是有……”张都保正点点头,“但就怕连累了其他人,毕竟来的是梁山贼寇啊。”   西门青淡淡地道:“要是大泽乡的贼寇,怎么都要卖您老的面子,就算是仇人也只好放过了。”   “那是,那是。”张都保正捋着胡子,“凭老夫的面子,要真是本地的贼寇,这一趟怎么都不会出事的。可是,梁山好汉偏偏不是本地的贼啊。小乙哥,你我两家是世交……今次的事情,怎么都不能累着你。要不,明天一早,你带人先走一步。梁山的那些人,想来也不会劫你的道吧。”   西门青看着张都保正,“那张都保正呢?”   “我自护着其他人回虞城。”张都保正言道,“虽然过不得大泽乡,但是总归能保住人货。”   “哦。”西门青点点头,不置可否。   “当然了。”张都保正说,“若是小乙愿意和老夫一起回虞城,老夫自是求之不得了。”   “好吧。”西门青笑了笑,“我回去找人商量则个,过上片刻再给你答复。”   ……   西门青和他的手下,是紧挨着武好古的人宿营的。从张都保正那边回来,他便立即寻了武好古、郭京、林万成和武松,一起围着火堆商议起来。   “梁山那伙贼人是来寻仇的,这一趟可不好走了。”西门青眉头紧蹙,显然是有些担忧。   武好古忍不住问道:“知道是向谁寻仇吗?”   他问这话的时候,心里可直打鼓,很担心梁山贼寇要对付的人就是自己……他之前在开封府,可得罪了不少人。   也许就是他们买通了梁山!   “不知道,姓张的老狐狸不肯说,我看他是想要卖了客人自保。”   “能不能退回虞城?”   “不能。”   林万成和武松同时说道。   两个武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年长的林万成道:“回虞城的途中必有埋伏!”   武松也道:“估计梁山贼寇会分兵两路,还有一路正向我们扑来。”   “打得过吗?”武好古的声音都有些发抖了。   他毕竟是个画家,不是军事家……现在他都后悔从开封府出来了。   “打不过!”武松沉声道,“若是让某家来指挥,保管可以打得那般贼人抱头鼠窜。可是姓张的是个孬种,未战先怯,这仗没得打了。小乙,我们得和他们分开走。”   “分开?”武好古一惊,“那可只有四十余人(这是包括西门家和武家的总人数)了。”   武松瞪了武好古一眼,“四十几人怎么了?有某家来指挥,便是有数百贼寇一样也能打败了!”   “还是老夫来指挥吧!”林万成却和武松争起了指挥权,他看了眼武松,“老夫是打过西贼的,治平年便做过队正了。”   “队”是系将禁军的编制单位,一部通常有百人之多!相当于不系将禁军的一个“都”。而在西军中做到部将的队正,大多是一刀一枪拼出来的,临阵作战的能力远超武松这样没有见识过真正战场的都头。   顺便一提,梁山好汉打仗的本事,肯定也没《水浒传》里面描写得那么大。   “原来是老前辈了。”武松也知道西军的厉害……如今大宋诸军中能打的,也就只有西军了,“那便由林教头来指挥吧。”   林万成又瞧了眼西门庆,西门庆也点点头,“便听老林教头的。”   “好!”林万成两眼中射出了不知被隐藏了多久的锋芒,“叫姓张的马上带人走,给我们留下个向导便可了。”   “叫他们马上走?”西门青对林万成的布置有些不解,“那我们何时上路?”   “我们不上路。”林万成说,“就在这边组个小一些的车阵,然后养精蓄锐,等着梁山贼寇来送死!” 第八十章 梁山寇(三)   张都保正果然带着大部分人走了,只给武好古和西门青留了一个向导,便是那个张熙载了——他认得梁山贼寇,待会儿便是被捉了,也不至于害命的。   因为少了两个商队,大车的数量也减少了三分之二,还余下十几辆,大都是西门青家装生药的骡马车。在林万成的指挥下,这些骡马车依旧围起了个圆形的车阵,人和马匹都在内圈挤着。   三十多根哨棒被从这些大车上取了下来,安上了不知藏在什么地方的枪尖,全都变成了一丈上下的长枪,都发给了西门家的护卫和车夫。   林万成、林冲、陆谦、郭京、西门青、武松,还有另外四个西门家的护卫和两个潘家护卫,都是人手一弓,还背着箭囊,披上了纸甲。   还有十几张圆盾也被取了出来,分发给了一些持着砍刀的西门家护卫。刘无忌和另两个潘家护卫也拿了一张大号的皮盾——是林万成从军营里面“借”出来的——守在了武好古和潘巧莲身边,准备在打起来的时候提他们挡箭。   所有走马的马鞍都在林万成的命令下被卸了下来集中在一起,目的是防止有人在形势危急的情况下骑马突围。   完成这些步骤之后,林万成又叫人扑灭了篝火,让车阵隐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瞧着这位在开封府连房子都买不起的林老教头一番布置,都是极有章法的,武好古也稍微安心了一些,也想到了安慰一下潘巧莲。   于是便小声说:“十八姐,不用怕,没事的。”   “嗯。”潘巧莲也应了一声,语气倒是镇定,“大郎,我不怕,有林老伯居中指挥,那般贼寇奈何不了我们的。”   “大郎,潘娘子,莫担心,今次定能击退梁山那般贼寇的。”   林万成听见了武好古和潘巧莲的交谈,也大声开口给他们俩打气,接着又说:“冲儿,陆小乙,你二人戒哨,其他人可闭目休息,蓄蓄锐气。”   武松闻言笑了起来,“呵呵,你这老教头倒是笃定,都要打起来了还叫人闭目休养?”   “嘿嘿。”林万成笑道,“三十多年前老夫和西贼厮杀的时候,在战场上都是该吃吃,该睡睡的……吃好睡足了才能打!武二郎,等你以后上了沙场,便知道这个理儿了。”   “好啊,那武二我便先眯一会儿,待贼人来了再叫醒我。”武松也不完全是战场新丁,他虽然没打过西贼,却打过草寇,因而并不慌张。说罢便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儿,就是鼾声如雷了。   打鼾的还不止武松一个,在西门青的护卫里面,还有另外三个持着弓箭披着纸甲的汉子也睡着了。武好古循着鼾声望去,一片黑暗中却看不见什么。他心想:这几位,大约就是在辽国那边犯了事跑来的凶人吧?   武好古和潘巧莲却是一点睡意都没有,两个人被安排在了车阵中心,依偎在一起取暖,旁边还有一个瑟瑟发抖的小瓶儿。他们三人背后则是堆起来的马鞍,也可以挡箭,前面是抱着盾牌的刘无忌,两旁还有两个持盾的潘家护卫,倒是防护周全。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只到天色将明的时候,也没见有传说中的梁山好汉来打劫。倒是困意一阵又一阵袭来,就在武好古的眼皮越来越重,快要睡过去的时候。突然听见有人喊了一声:“来了!”   谁来了?   迷迷糊糊的武好古脑子反应有点慢,还没想起来是梁山好汉来了,就听见林万成问了一句:“有多远?”   “最多十里。”   “都醒醒吧!”林万成大声道,“先活动则个,再吃些干粮。小乙,冲儿,拿上步弓站到车上去,贼近便射,莫和他们废话!”   “诺!”   “诺!”   林万成完全是战场上的做派,可没有什么“上前搭话”、“来将通名”,便是有这等事体,也和他一个队将没关系。   “林老教头,这样不好吧?”张熙载听见林万成的命令如此决绝,吓了一跳,忙道,“都是江湖上的朋友……”   “不得喧哗!违令者斩!”   林万成沉声便是一句训斥,然后恶狠狠瞪了张熙载一眼,吓得他一哆嗦,什么话都不说了。   好嘛,林老头子真把这里当成战场了!   另外一边,梁山好汉们不知道将要遇上的是如此狠人。他们也是一晚上折腾,现在有点人困马乏了。   原来晁盖带着人从大泽湖畔出发后不久,林万成就下令熄了篝火。结果晁盖等人大晚上的,又不熟悉地形,再没篝火指引,根本寻不到方向。好似没头苍蝇一般,转悠了半个晚上,直到日出后才发现了摆在泡水岸边不远处的小小的车阵。   军师吴用马鞭摇指前方的车阵,对晁盖道:“大头领,那边有个车阵,该是姓张家的商团了。”   晁盖远远一瞧,却是眉头大皱,“直娘贼的,怎才这么点车马?不是说有四五十辆大车,俱是满载财货的吗?”   “大头领,兴许是一部分车马和姓武的一起往虞城去了。”   晁盖点点头,“那样也好,落在宋公明手里,连车带人都掠了。”   “大头领,这边呢?”   “派个弟兄去喊话,一车要十缗。”晁盖是好汉,当然要说话算话了。之前便说好要买路财的,现在也不好马上动手劫车。   吴用得令,便打发了一个步行的喽罗(堂堂梁山也只有头领骑马,喽罗们都是步行的)去喊话要钱。   一个喽罗得了令大摇大摆就向前去,到了距离车阵约百步的距离上就准备喊话,可是刚一张嘴,就听见“崩”、“崩”两声轻响,还没明白怎么回事,胸前就是一阵被撕裂的剧痛。低头一看,就见两根尾部粘着羽毛的细木棍生生的插在了自己的胸膛之上!   然后,便是眼前一黑,往生去矣!   瞧见这一幕,晁盖、吴用和赵铁牛都傻眼了。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连话都不说就把人射死了?姓张的这么干可不合江湖规矩啊……   “大,大头领,姓张的莫不是收了武好古的厚礼……”还是赵铁牛第一个反应过来,“大头领,姓武的一定随身带了大笔的财货!”   晁盖又瞧了眼军师吴用,吴用摇着羽毛扇子想了想,“大头领,铁牛兄弟言之有理。”   晁盖哼了一声:“既然姓张的不义,也莫怪我梁山无情了!叫兄弟们先用点吃食,然后披甲冲阵!”   “喏!”   梁山好汉也不是铁打的,一晚上折腾下来,不仅人困马乏,还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不吃点东西,待会儿打起来没准就犯低血糖了。   不过梁山的敌人是不会允许好汉们安心吃饭的。   “父亲,贼人好像在用饭休息。”   林冲大声报告。   “西门员外。”林万成道,“你的人可有能骑射的?”   “有。”西门青道,“慕容三郎,马十一郎。”   两个面色阴沉,续着络腮胡子的大汉闻言转身,望着林万成和西门青。   “你二人上马,出阵扰敌,不可接战,只得骑射,若有敌骑迎战,便将他们引来车阵百步之内。”   “喏!”   “喏!” 第八十一章 梁山寇(四)   慕容三郎和马十一郎都是幽燕汉儿,虽然辽国自兴宗朝起就越来越重视文治,且又大兴佛教,也搞了科举取士,但是尚武之风比起大宋还是要强盛不少的。   便是国内的汉人、渤海大族子弟,也都是允文允武,如果只会死读书,便是中了进士,也没有什么大好前途可言的。   再说辽国的军制也不同大宋,靠得不是职业雇佣军,而是兵民合一之法,凡是年龄在十五至五十岁的民丁,都要隶属兵籍。便是燕云汉人的民丁,也不例外,都是亦农亦兵,轮番服役,还要自备部分器甲粮草,有些类似隋唐北周的府兵。   这种兵役制度,虽然加重了人民的负担,对于生产也不大有利,但也增强了民间的武力和尚武精神,同时也让燕云地区的汉人大族必须立足武力。   毕竟号称120万的京州兵所能提供的将校职位,远比辽国科举所取之士要多,得到辽国武官身份比考上辽国进士可容易多了。   而且,辽国那边向来是重武轻文的!不存在文官高武人一头的规矩……   因为以上这些原因,燕云大族的子弟,大多精通武艺,马背上的功夫大抵也都了得。   而慕容三郎和马十一郎显然是其中的佼佼者,就见他们从马群中前出自己的坐骑,麻利地装上马鞍,又取了马弓、羽箭撒袋和一柄直刀,然后就翻身上马,便车阵中一个刚刚打开的口中冲了出去。   此时梁山好汉们刚刚取出干粮酒水,才啃了两口,就听见放哨的兄弟在大喊:“风紧!风紧……”   晁盖、吴用,还有一个名叫李进义的头领都还坐在马背上,一边嚼着早就凉透了的炊饼,一边在观看“张家车阵”,见到两骑从车阵里面冲出来都是一惊。   吴用拧起眉毛,“大头领,是两个骑将,骑术还挺俊的,不想虞城张家竟也有此等英雄……”   晁盖不敢怠慢,连声下令:“快,快结阵,弓手在前,长枪在后!”   他麾下虽有一百多个步卒,可是因为他们这次是异地做案,从梁山跑到了沛县的大泽乡,途中可有不少关卡要过,自然不能全副武装了。所以一百多人中,披着纸甲的还不到二十人,携带的盾牌不过十三四张,长柄兵刃也没几根。大部分只有一柄单刀最多再加上一张七八斗的步弓。   这样的轻步兵要抵挡骑将冲阵是很吃力的……哪怕对方只有区区两骑,而且还不是“甲骑具装”的重骑,也必须小心应付。   在晁盖和另一位梁山头领李进义的呼喝之下,梁山步卒的早饭是吃不得了,全都提起兵刃盾牌,组了个稀稀拉拉的方阵。   就在好汉们结阵的当口,慕容三郎和马十一郎已经控着战马,分别冲到了梁山方阵的左前和右前方三四十步开外,几乎同时侧转马头,从梁山好汉阵前横穿而过,并且张弓搭箭,顺势抛射出了四五支羽箭。   羽箭在空中划出了一个完美的弧度,然后带着破空的风声,扑向梁山步卒的阵型,立时便射倒了两条好汉。其中一个被利箭射穿了脖子,连惨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便噗通一声扑倒在地。还有一人肩膀上挨了一箭,哭爹喊娘的就惨叫起来了。   “张……射!”   梁山这边也有弓箭手,居然颇有章法,在步卒阵前列了两排,还有小头目指挥着齐射。   二三十支羽箭转瞬就被齐射了出去,不过对高速移动中的小目标没啥用,弓箭都落在慕容三郎和马十一郎的屁股后面。   从梁山步卒的阵前冲过去后,慕容三郎和马十一郎就开始包抄两翼。梁山的弓箭手人少,都集中在阵前,两翼和侧后是没有的。所以慕容三郎和马十一郎便放慢了马速,拉近了距离,以方便射箭。   转眼的功夫,两人就各自射出了七八支箭,梁山阵中又倒下了三人,不过暂时都没丢命,在那里凄惨的叫唤着。   “大头领,某家去迎那直娘贼的则个!”   看到部下死伤连连,梁山的四头领李进义顿时就恼了,抽出一把直刀,哇哇直叫着大声请战。   晁盖也有点怒了,不一会儿的功夫,便有六个梁山好汉躺下了,而对方连个毫毛都没伤着。   要这样打下去,他带来的一百多个梁山好汉再过不久便要散了!   想到这里,晁盖自己也把直刀抽了出来,便要和李进义一块儿去战了。却听一旁的吴用叫了起来:“哥哥且慢!”   晁盖看了眼吴用,吴用说道:“今日只有大头领和四头领两个骑将,若有个闪失,兄弟们还有甚士气?不如就现在,趁着兄弟们士气正盛,便冲杀过去,凭着人多势众,一举把车阵拿下!”   军师吴用果然是有点用处的,提出的方案是最合理的。现在梁山这边的优势就是人多,若要拼骑将,便只有晁盖和李进义两个能打了。不过他们的武功怎么都不是林冲、陆谦、武松的对手,正要冲出去骑战,绝对会把性命送了。   大头目要是死了,剩下的梁山喽罗还有什么士气?马上就得散伙!   晁盖也不是不听劝的人,马上便将直刀向前一指,大声道:“儿郎们,前边的车阵里面有十万财货,抢下来便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称分金银……给我冲!直娘贼的,哪个敢不向前,便先吃俺一刀!”   “冲啊!”   “杀啊!”   一听到有酒肉金银,梁山的喽罗们顿时便来了气力,也不管慕容三郎和马十一郎在旁游斗,嗷嗷叫着就开始向车阵冲锋,不过一冲锋,阵形立马就散乱了。   晁盖、李进义、吴用和赵铁牛四个,则都披上纸甲,策马跟着压阵。   这等一拥而上的打法,在林万成、林冲、陆谦看来,无异于儿戏。不过没有一点军事经验的武好古却吓得够呛,整个人都在发抖。若不是他不怎么会骑马,这会儿说不定就要和潘巧莲一起夺马而走了。   潘巧莲也比他强不了多少,一样脸色惨白,紧张得话都说不了了。至于她的女使小瓶儿则坐在地上暗自抽泣,小脸儿早就沾满泪花了。   “大郎,潘小郎,莫惊慌。”西门青倒是云淡风轻,丝毫不惧,还笑着安慰武好古和潘巧莲,“在外行商,打打杀杀是常有的事儿,第一次害怕,以后习惯了便好。”   什么?   都打成这样了,还是常有的事儿?   还要习惯……   武好古是凉气连连,心说:你们西门家到底是做什么买卖的?开药铺的还是武装贩毒的?   “西门员外,能射箭吗?”林万成这个时候突然点了西门青的将。   “能!”西门青答道。   “那便和林冲、陆谦,还有老夫射第一阵吧!”   射箭不仅讲究技巧,而且是门力气活。寻常的弓箭手,一阵射上二十箭(指步弓)差不多就力竭了,胳臂酸痛,拉不了弓了。林冲、陆谦、武松这样的小将,本领自然高强些,可以开弓三十次以上。   所以林万成必须合理使用手头的几个“弓箭手”,不能一股脑都派出去,如果把力气都消耗光了,可就打不了持久战了……如果梁山寇能持久的话。   另外,林万成还得安排人手逆袭,也需要好手带头,因而老头子用来应付梁山第一波攻击的,就是他自己、林冲、陆谦、西门庆的四张步弓,再加上在外游击的慕容三郎和马十一郎的两张马弓。   “得令!”   西门青应了一声,便取出自己的角弓,走了两步,纵身上了辆大车。然后取出一支羽箭,轻轻搭在了弓弦上。一连串的动作显出了行云流水,看来他真的不是第一次和人打打杀杀了。 第八十二章 梁山寇(五)   武好古差一点尿了!   差一点被吓尿了!   哪怕西门青温言安慰,告诉他杀人放火的事情做多了是会习惯的,也不能阻止他这个“天下第一画师”被一百多个几乎是乌合之众的梁山草寇吓得浑身发抖。   当草寇们挥舞着刀枪,嗷嗷乱叫着冲到车阵前方七八十步远的时候,武好古的下声便传来了一阵尿意,幸好没有真的尿出来。   而他身边的潘巧莲,则是口中念念有词:“阿弥陀佛、无量天尊,神仙保佑,佛祖保佑,保佑奴和大武哥哥……”   至于小瓶儿,已经扑在刘无忌背上动也不动了,估计都吓晕了。   这还只是和梁山好汉打,要是来的是女真蛮子……   武好古不知道怎么就想到了女真蛮子,之前他有时候还琢磨过这么救一救繁花似锦的大宋王朝,不过现在真的见了刀光血影,才知道他想这个实在是好高骛远了。   还是先习惯一下和草寇厮杀吧!   可是靠四张弓,真的能挡住眼前一百几十条好汉吗?   武好古想了想,怎么看都不靠谱啊!   大好的性命,不会在这里叫梁山好汉们给取了吧?   武好古怕得要死的时候,同样是“初阵”的林冲和陆谦倒是神闲气定。   他们的心境是从小打熬的结果,人他们是没杀过,可胆子却是认认真真练过的。可没少见识刑场上砍人的场面,也没少在义庄里面过夜,杀戮野生动物的事情,也不知做了多少。   胆子自然就慢慢练出来了。   而且他们手里也有真功夫,所谓义高人胆大是也!   当梁山好汉的步卒乱纷纷冲到距离车阵不足六十步的时候,不用什么口令,四张步弓几乎同时就拉了开来,然后便是“崩、崩、崩、崩”四声轻响。   利箭离弦而去,破开空气,由如闪电一般飞逝,霎那之间,便狠狠钻进了四个未披甲持盾,又冲得靠前的梁山喽罗身上。   四个喽罗中箭倒地,翻滚着惨叫起来。   而几乎就在羽箭离弦的同时,四张要命的步弓再次张开,利箭搭弦,紧接着便是弹射的声音响起!   这是连珠箭,也是索命箭!紧接着还是四个喽罗被射中,扑倒在地惨叫起来。   然后又是张弓搭箭瞄准发射,一连串的动作如行云流水,自然,而且流畅,让下身传来强烈尿意的武大郎瞧得都有点呆了。   这才是真本事啊!   不知流了多少汗,苦练了多少年,忍受了多少伤痛,才得练就!   比起武好文在府学的一夜夜的苦读,比起武好古在画斋一遍遍的临摹,射箭的本事,才是真正关乎国家兴亡的……   若是大宋三年一比的科举不靠诗书而比射箭,那么光是一个开封府,如林冲、陆谦这样神射手就该有数万了,就女真蛮子那点人口,怕是不大禁射吧?   可惜大宋科举考什么,早就是祖宗家法了,就是宋徽宗也不可能大改的……   武好古心想:等将来发达了,一定得养几个,不,至少养几十个林冲这样的神射手在家里才行!   这样就是将来要跑路,也能安全一点。   “扯呼,扯呼,点子太硬,扯呼……”   武好古在琢磨着要怎么养家兵家将的时候,梁山的小喽罗们的精神已经快崩溃了。   虽然他们大多是亡命徒,打家劫舍的事情没少干,但本质上还是草寇。哪里承受得了百分之十左右的伤亡率?便是辽国、西夏的精锐,遭了这样的伤亡也得退下去重整。   “武都头!”林万成瞧见梁山好汉退了,便大喝了一声,“快带人冲啊!”   早在西门青等人开始射箭之时,武松就带人给几匹战马上了马鞍,现在随时可以出击。   “好嘞!”武松应了一声,便大喝道,“好儿郎,跟某家杀贼去啊!”   喊完了话,便提着根长枪上了战马,第一个冲出了车阵。早有几个西门家的护卫和丁壮也备好了长枪,上了马背,随着武松一起向前去冲杀。   而在外围游走的慕容三郎和马十一郎也瞅准了机会,抽出直刀开始冲击。   可别小觑了这十来个骑兵的威力……若是梁山步卒结起阵来,这等无甲的轻骑根本冲不动。   但是林万成发动骑兵冲击的时机却把握得很好,正好在梁山步卒一阵冲锋被击退的当口。   人人争先恐后的逃亡,不仅没了阵形,还把后背露给了敌人。这时候,只要四条腿能追上两条腿,无论是用刀砍、枪刺还是马肚子去撞,都能把梁山步卒给料理了。   而最可怕的战术,还不是这些,而是不停顿的尾衔追击……就是保持接触,不停驱赶,活活把两条腿的步兵累垮、累死!   所以这十余骑只要一路追杀下去,晁盖带来的一百多人都得叫“不讲义气”的武松捉去徐州城邀功请赏。   领晁盖也知道不能让这十余骑追杀下去,要不然他这个梁山大头领的宝座就不稳当了。   现实中的梁山虽然是江湖上了不得的贼寇,可头领的数量不过三十六,喽罗也就几百不到一千的样子。   要是在晁盖手里一次丢了一百多,你叫他如何服众?   “军师,你去收拾儿郎,准备再战!”晁盖一边从个步卒手中取过柄长枪,一边给吴用下了个命令,然后又对李进义道,“老四,随某冲一阵!”   “好嘞。”李进义道了一声:“哥哥小心。”便也取过长枪,驱马向前去寻对手交战了。   晁盖寻上的是西门家的一个家将,姓张,别人都叫他张七郎,也是从辽国亡命来的,而李进义则寻上了武松。   不过和后世电视里面两个骑马的武将捉对厮杀不同,武松、张七郎、晁盖和李进义都采取了“一击即离”的战术,也就是两马对冲,借助马力用长枪击打对方。因为有马匹高速奔跑产生的巨大惯性,所以长枪上的力道是非常惊人的,不是刺个正着了,便是被枪杆捎到一下,就得骨断筋折了。   四骑分做两阵,对冲交锋,眨眼的功夫就完成了。晁盖和张七郎持的长枪都在手中,这说明两人都刺空了。要是长枪击中了目标,那就得立即放手了,要不然手腕会被枪杆上传来的反弹力量震伤……毕竟两人持的都是普通的长枪,不是世家武将才用得上的马槊。   而武松却是两手空空,长枪不知去了哪里。再看李进义骑着的战马,则是马背空空了,主人便横躺在不远处的草地上,没了声响,也不知是死还是晕。   “老四!”晁盖在马背见着这一幕,顿时就恼了,现在不仅折了许多喽罗,还丢了个头领。   梁山从聚义那天起,可还没失过一个头领呢,现在可如何是好?   “崩!”   晁盖正焦急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弓弦响动!   有人在放暗箭!   晁盖暗叫一声“卑鄙”,刚想要躲,面门上便被什么东西猛击了一记,然后就是钻心剧痛。他伸手去捂,却摸到了黏糊糊的液体,随即就是血腥的味道在他的口鼻中弥漫……   这下晁盖也顾不了躺地上的李进义了,忙调转马头,一手捂着脸面,身子扑在马背上,便往远处逃去。   不少梁山的步卒也瞧见晁盖负伤逃走了,马上就有人喊了起来。   “大头领中箭了,快救大头领……”   “点子太硬,扯呼!扯呼,快扯呼……” 第八十三章 梁山寇(六)   梁山好汉被打跑了?   风风火火闯九州的梁山好汉,就这样被“四张步弓”和十余骑将给杀退了?这也忒无用了吧?   武好古被眼前发生的事情惊呆了!   “方才,方才那些梁山寇在喊什么?”武好古问。   “扯呼,好像是扯呼。”有人回答。   “之前,之前呢?”武好古又问。   “好像是……大头领,是快救大头领……”   “看来是梁山大头领‘托塔天王’晁盖被射伤了。”   武好古这吸了口气问道:“晁盖被射伤了?”   方才用冷箭射了晁盖的陆谦傲然答道:“不是射伤,而是要死了!”   武好古皱了下眉,“射中了哪里?”   “面门!”   百余步外,一箭正中面门!   这陆谦果然是有真本事的!武好古心说:晁盖的面门是会招箭还是怎么着?《水浒传》里被射了脸面,现在也是面孔上挨一箭……   而《水浒传》里面,宋江好像起兵打了曾头市替晁盖报仇来着,还灭了曾氏一门五虎和史文恭么?   这回史文恭变成了陆谦,那曾头市的几个岂不是自己和西门青了?   “小乙。”武好古看着正抱着胳膊观战的西门青,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次伤了梁山的大头领,他们怕是不肯干休,要连累小乙哥了……”   西门青一笑,摆摆手道:“说甚底连累?我们西门家的生药都是从燕地过来,梁山恁般凶的可见多了。”   西门青没有和武好古说实话,他家往来燕地可不仅仅是贩卖药材……实际上他家是走私的,少不得要和辽宋两国的官兵、豪强打交道,比梁山狠的在大宋这边兴许不多,到了辽国可就遍地都是了!   西门青笑着又道:“大郎,你须知道,这凶人其实也是见凶怕的。梁山这次折了两个头领,还丢了上百的喽罗,元气大伤了。一时半会儿不敢再惹我们了,大可以放心去徐州、海州一游了。”   会吗?梁山也会怂?   武好古不大确定,于是又把目光投向刚刚打了场胜仗的林万成林老英雄。   林万成笑道:“今日之事可轮不到西门员外来背,那武二哥不是徐州这里的禁军都头么?捉了梁山的头领和恁般多的喽罗,这功劳可不小,怎么都能转几个官吧?”   武松真的会把梁山的头领和喽罗押去官府问罪?   武好古正怀疑的时候,那位没有看过《水浒传》和《金瓶梅》的武松武都头,已经得胜收兵了,不仅捉了几十个梁山喽罗,还割了二三十个贼头,而且还捉到了一个梁山的头领,便是那个被武松一枪打下马来的李进义。   这是个身长九尺,仪表堂堂的巨汉,也有一身的武艺,和武松相比也在伯仲之间,被打下马来纯是运气不好。   兴许是被武松用枪杆打断了骨头,李进义是被两个被俘的梁山喽罗抬下来的,然后被捆了丢在辆板车上哼哼唧唧的,脸上还有黄豆大的汗珠不停滚落下来。   武松敬他是条好汉,还叫个被捉的梁山喽罗好好照料,然后才乐呵呵的来见西门庆、武好古和林万成。   “捉了个李进义,说是梁山四头领,该是海捕文书上留名的。”武松抚掌笑道,“还拿了几十个喽罗,斩了二十多颗贼头……可是立了大功了!老林教头,你瞧这功劳要怎么分啊?”   李进义是谁?   武好古可不记得梁山好汉里面有个叫李进义的,那108条好汉里头,分明有武松和林冲啊……   “功劳自是武都头的。”林万成苦笑着说,“老夫这会儿该卧病在床起不来,我家大郎该在床前尽孝,陆小乙则要陪儿子去嵩阳书院拜师……怎会到徐州来捉贼?”   原来林万成是以自己病重的名义请假的,这一眨眼却跑徐州抓梁山好汉了,说不过去啊!   而且,徐州也不是禁军捧日军的防区驻地,这功劳怎么算啊?   而武松是徐州这里的禁军都头,捉了跑徐州撒野的梁山好汉是天经地义的。   武松也不推辞,一拱手对林万成道:“大恩不言谢,今后老林教头、林教头和陆教头但有用得着武某的地方,尽管叫人到徐州来说一声。”   武好古用眼角扫了一下林冲、陆谦,两人都是一脸的不甘心。   他们这种开封府的禁军,一辈子都难有一次立功的机会。想要转官就得熬资历,可是从无品阶的尉勇到无品阶的进武校尉就是九转,若是没有军功也无贵人的提拔,一辈子也转不完。   现在眼看一件大功,便这样丢了,实在太可惜了。   武好古刚想将来有机会可以拉一把林家父子和陆谦,不过转念一想,自己若是有大富大贵的一天,仿佛也需要几个教头,便按下了念头,什么都没说。   梁山好汉的大头领晁盖还伏在马背上逃命,和他一起的只剩下了赵铁牛一人。   吴用和其他的喽罗,全都没了踪影。   晁盖和赵铁牛是一路往北逃。因为大部分梁山的喽罗都是顺着大路没头没脑的跑,所以赵铁牛就多了个心眼,向北踏着麦田逃了,结果还遇上了负伤而逃的晁盖。   于是便结伴而走,也不知走了多远,到了什么地方,反正身后是没有追兵了。   “晁大头领,后面没人追了。”   赵铁牛勒住了自己和晁盖的坐骑,然后对晁盖说:“大头领,不如下马歇息则个吧。”   “好……”晁盖应答的声音很轻,他的脸上和捂着箭伤处的手掌都被鲜血染红了,胡子和衣服上也都是血,那支射中他面目的利箭没了踪影,多半是被他自己拔出扔了。   赵铁牛扶着晁盖下了马,旁边就是一处树林,他一手牵着两匹马的缰绳,一手将晁盖扶进了林子。   晁盖靠着棵大树坐了下去,口中哼哼着道:“某家看来是不行了,赵五哥,你快些去寻宋公明,告诉他接任梁山大头领,先把兄弟们带回山去。以后再去寻用暗箭伤我的人报仇……”   赵铁牛连连点头,心里却在寻思:纸里总包不了火的,说不定被捉到的梁山好汉中便有知道底细的,若是吃不住打将我供出去便是死罪了!   看来开封府是回不去了,只剩下逼上梁山一条路可走了……不过我既没路走了,也不能叫武好古好过!晁盖的仇,怎么都得让姓武的背上一些!   想到这里,赵铁牛又问:“大头领,我去何处寻宋头领呢?”   “便去大泽湖畔的林子寻吧。”晁盖说,“那里是约好的地方……快些去,某便等在这里,兴许还能见上最后一面……”   “大头领小心了。”赵铁牛哭丧着脸说,“在下便去寻宋头领了……” 第八十四章 梁山寇(七)   将奄奄一息的晁盖安排在了林子深处一些的地方以后,赵铁牛便依着晁盖的吩咐,骑着马昏昏沉沉的就往大泽湖畔的树林去了。   他的脑袋里面已经是乱麻一团了……这可是逼上梁山啊!   他本是开封一泼皮,固然不是善类,但也就做些狗仗人势,欺压良善的事情罢了。他干的那些恶事,若是告到开封府,最多也就是挨板子,充军都不够资格。而今却是一时糊涂,做下了要砍脑壳的事情了。   若是再回开封府去,多半要没性命了。   可要是真的上了梁山,仿佛也不大容易活下去啊。   他和梁山宋江早就认识,也知道一些山上的事情,原本以为梁山好汉们就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称分金银,快活得很……却没想到,做贼也有挨揍的时候!   光是随随便便一个商队,就恁般厉害了,若是官家派了几百西军,梁山老巢都得被攻破了。   到时候他赵铁牛还是要死啊!   想到这里,饶是赵铁牛好大男儿,也是到了伤心处,忍不住便在马背上哇哇大哭起来。   正哭天抢地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声暴喝:“兀那汉子,因何哭喊?”   赵铁牛好好的在哭鼻子,被人打扰了自是心中不爽,张口便骂:“直娘贼的,老子就是爱哭,干你鸟……”   骂了一半,赵铁牛突然寻到了骂他的人,原来是个高大威猛的汉子,骑在马上,手中还握着根长枪。   赵铁牛认得他正是方才将梁山四头领李进义打落马下的杀神!   “好汉爷爷饶命……”赵铁牛顿时心惊肉跳,大声求饶起来了。   遇上赵铁牛的原来是武松,他将李进义和几十个被捉的梁山喽罗押回车阵后还想再捉晁盖,便带了几骑四下里搜索,不想正撞上了赵铁牛。   武松原本怀疑赵铁牛是梁山的头领,现在见他这副熊样,当下便打消疑虑,只是问道:“兀那汉子,可是遭了贼人打劫?”   赵铁牛可是开封府的泼皮,虽然不能打,可脑袋还是活络的,马上便反应过来,“不不不,不是贼人,是好汉……”   武松哈哈大笑道:“莫慌张,某家是徐州这边的禁军都头,奉命捕盗,专管捉拿梁山贼寇的。你快告诉某家,哪里还有贼人?”   “原来是中了官兵的诡计了……”   知道武松没认出自己是梁山好汉(太怂了,不像)后,赵铁牛大松口气,指着东面便道:“回禀都头,小底便是在那里遇到好……遇到贼人的。”   武松不知有诈,招呼了身后的三两骑便向东去寻找梁山寇了,赵铁牛见武松走远,才拍马往大泽湖畔的树林去了。   ……   武好古这时已经换掉了尿湿的裤子,镇定自若地回到了车阵中央,正想找寻潘巧莲,却闻见了浓烈的血腥味儿,四下一寻,便看到一大车面目狰狞的死人头,顿时就是一阵反胃,大口大口呕吐起来了。   “大郎,大郎,你还好吗?怎就吐了?是不是感冒没好全?快来给我瞧瞧……”   他这一吐,马上就把西门青给招来了,好一阵关切,还递上了一块绣花手绢给武好古擦嘴。   摸了下武好古的额头,确认没有发热后,西门青才吐了口气,笑道:“没事儿就好,正寻你呢。老林教头刚刚审了梁山的四头领李进义,知道还有一百多贼寇跟着宋江、李逵在我们西面。”   “还有?”武好古吸了口弥漫着血腥味道的空气,脸上滑过惶恐之色。   西门青却没所谓地一笑:“他们白天不敢再来寻晦气了,所以老林教头让我们赶紧启程,争取今夜便到丰县县城。到了丰县县城,便可将李进义和一众梁山贼寇都押进大牢,到时候自会有官兵前来清剿,那般贼人是不敢在徐州久留的。”   现实中的梁山好汉原来是怕官兵的!   武好古舒了口气,再想说话,郭京已经寻到了他,“大郎,正找你呢,老林教头给你和潘小郎、小金(金瓶儿)安排了辆大车,接下去这段便坐车吧。”   老林教头原来是个精细的性子,他早就知道武好古不能骑马,而且病体未愈,刚才这番折腾下来,一定是乏到了极点,不能再骑马了。   于是便寻西门青要了辆装生药的大车,让武好古、潘巧莲和小瓶儿共乘。   “好好。”武好古连声应答,又冲西门青一拱手,便随郭京去了,很快便见到了正坐在一堆药材包上安慰小瓶儿的潘巧莲。   小瓶儿则哭得好似个泪人儿,一边哭一边喊着要回家。   “十八郎,可是苦了你了……”武好古爬上了大车,见了有些憔悴的潘巧莲,很是过意不去。   潘巧莲却对着武好古一笑:“不苦,不苦……我和大武哥哥在一起便不苦了。再说我早在开封府呆得腻了,早就想四处看看。”   武好古点点头,“对,是得四处看看……天下之大,不只开封府一处是好地方。说不定还能寻到一处好地方建个庄园,做将来的归隐之地呢。”   见识了一番刀光剑影之后,武好古自己的蝴蝶效应很是怀疑了——他根本不懂军事啊,见了梁山草寇都尿裤子,何况金兵?   且不论将来能不能想到办法,先做最坏的打算总是应该的。   潘巧莲不晓得武好古的心思,不过也想和武好古寻个人间仙境一样的地方过自己的小日子,便说道:“听西门大哥说云台山是人间仙境,不如就在那里买块地皮建个山庄吧。”   “嗯,且去看看吧。”武好古点点头道。   武好古不记得海州在历史上属于南宋还是金国?不过云台山是个岛,应该是比较安全的……   ……   武好古等人抵达丰县县城的时候,被“逼上梁山”的赵铁牛也在大泽湖畔的树林里见到了满载而来的宋江、李逵和吴用等人。   原来宋江和李逵在泡水和旧汴渠的交汇处设伏,打了张都保正一个措手不及,把跟着张都保正的客商所携带的财货都给掠了!   可是还没来得及高兴,却遇上了飞马赶来报信的吴用,知道了晁盖大头领所部碰上了硬茬,四头领李进义被捉,大头领晁盖生死不明。   于是孝义黑三郎宋江当场就急火攻心背过气去了,亏得吴用懂些医术,忙乱了好一阵子才活过来。   活过来后的宋江又当众宣布,一定要去救回大头领,还赌咒发誓——若是大头领没了,他便要领着好汉们去寻仇,怎么都要割了武好古的首级,以告慰晁盖的在天之灵!   发完了誓,宋江就带着兄弟们和掠来的财货,一路向东慢腾腾的追赶武好古等人,到了天将黄昏的时候,才到了大泽湖畔的林子,正准备用最沉痛的心情宣布晁头领凶多吉少,却听见有人大喊:“宋头领,晁大头领快不行了,寻你去相见……” 第八十五章 拯救好汉晁盖(一)   快不行了是什么意思?   宋江正在酝酿的悲痛情绪一下子就被这个突发消息给打断了。他身旁的吴用已经听出是赵铁牛的声音,便低声对宋江言道:“公明哥哥,是赵铁牛那厮!这次是祸事都是他招来的,不如给他来碗板刀面吃了,一干二净!”   板刀面就是剁吧剁吧扔进大泽湖喂鱼的意思。   不过宋江还是讲义气的,可不能做这种对不起朋友的事情。而且……赵铁牛那一嗓子很多人听见了,现在人人都知道大头领晁盖还有一口气呢。   “不可。”宋江吸了口气,“去请他过来,叫他说说大头领怎么样了?”   赵铁牛很快就被李逵李铁牛连人带马牵到了宋江和吴用跟前。   “宋头领,吴头领,晁盖大头领脸颊上中了一箭,流了一大摊血,快不行了,叫某来寻二位去见最后一面,许是要交代后事。”   宋江和吴用互相瞧瞧,得去给晁大头领送终啊!晁盖是不喜欢女人的,因而也没个子嗣,就是和一堆异姓兄弟要好,现在要死了,自然该是兄弟去给他送终收敛,等回了梁山,还得风光大葬。   当然了,葬完以后还是要报仇的,去找武大郎报仇……   “赵五哥,快快带路吧。”宋江拿定了主意,便一脸急切地说。   “好好。”赵铁牛道,“快随某来吧,兴许还能见上一面。”   宋江和吴用也不再耽搁,便把喽罗们交给了李逵带领,并且吩咐他们在林中等候,然后便带着十几个心腹喽罗,随着赵铁牛往北去寻晁盖了。赵铁牛的祖上是当斥候的,传下了认路识图的本事,不过两三个时辰,便将宋江、吴用领到了晁盖躲藏的那片林子外面。   “便在这里了,待我去寻一下……”   赵铁牛一边说一边从马上下来,一路小跑就进了林子。宋江和吴用却是勒着缰绳不动,一只手还搭在马弓上面,保持着随时准备交战的姿态。   跟着宋江、吴用过来的喽罗也颇是精悍,全都取了刀枪弓箭,护在两人左右。   “宋头领,吴头领,寻到了,晁大头领在这里。”   树林里面没有埋伏,不一会儿就传出了赵铁牛的喊声。   宋江和吴用也从马上下来,不过两人还是非常小心,都抽出了直刀,而且还牵着各自的坐骑,小心翼翼地进了树林。   走没几步,就隐约看见赵铁牛跪在一个倒卧在地上的人影前冲他们招手。   那倒卧的,一动不动的,应该就是晁盖,不,应该是晁大头领的尸身了!   宋江、吴用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孝义宋三郎就突然放声大哭了起来。   “晁盖哥哥,你死得好惨啊,我宋江来迟了,宋江在此立誓,定要为哥哥报仇,宋江定要捉了武好古刨腹取心,来祭奠哥哥在天之灵……”   吴用则在一旁流着眼泪苦劝:“哥哥,莫伤心了,先去拜一拜晁盖哥哥,再做打算吧。”   “对对对,先给晁盖哥哥磕个头,哥哥啊,你死得好惨……”   宋江说着话,已经到了晁盖的尸身跟前,扑倒便拜,恸哭不已。   吴用也跟着一起跪地痛哭,瞧着真比死了亲爹还伤心。跟着宋江、吴用一块儿来的喽罗们也都嚎啕大哭起来。   赵铁牛瞧见他们都在哭,寻思着自己是要“逼上梁山”了,也跟着一块儿哭吧。于是就扑倒在了晁盖的“尸身”上,也呜哇哇大哭起来。   就在这时,被赵铁牛压着的“尸体”突然动了一下,把赵铁牛吓了个好歹,猛地跳了起来,连哭都忘了。   “直娘贼的,谁在嚎啊?”   “尸体”不仅动了,而且还开口说话了,虽然语音有些含糊(因为脸上挨了一箭),但还是能听出来是晁盖的声音。   晁盖居然没有死!   宋江和吴用顿时也怔住了。   “大,大头领你还好吗?”吴用反应比较快,先开了口。   “好个屁!”晁盖骂道,“直娘贼的脸面上挨了一箭,还能好吗?哎哟哟……痛杀人了!”   原来晁盖方才是痛晕过去了。不过他的身体素质也好得惊人,晕了小半夜,脸上的伤口居然结了疤,也不是恁般一阵阵生疼了。现在一开口,牵动了脸上的肌肉,伤疤有点破裂,又疼了起来。   “大头领莫说话了,小心伤口……”孝义宋三郎也好生无奈,只得上去和赵铁牛一起把晁盖扶起来,这时又人打出了个火把,宋江借着火光,看清了晁盖受创的脸颊。   伤口在右侧的腮帮子上,好大一个疤,现在有些破裂了,同时整个右侧腮帮子都红肿了起来,上面还是血迹斑斑,非常吓人。   这伤……恐怕是可以致命的!   宋江和吴用对刀伤、箭伤并不陌生。在厮杀场上当场送命的人其实不多,因为伤重而死的才是大头。   而这伤是否致命,能否及时得到名医的治疗,恐怕是个关键!   “哥哥,您脸上的伤……还是得赶紧医治啊。”宋江一脸焦急地说,“不如马上回山将养,再请名医上山来给哥哥治伤。”   “不可回山。”晁盖捂着腮帮子道,“直娘贼的,梁山那个鸟地方有甚名医?某这伤可不好医……还是去徐州寻西门堂治吧。他家祖上世世代代吃行伍饭,知道该怎么治刀伤箭伤。”   “西门堂?”   宋江和吴用互相看了看对方,宋江在打劫刘都保正那一队时,抓了几个刘家的护卫问过了,知道西门庆和武好古在一起呢。   晁盖这伤,搞不好就是西门家的人做的!   晁盖去找西门家治脸,不会是自投罗网吗?   “好!”宋江点点头,“便去徐州……我和吴加亮一起陪哥哥去寻西门家的西门青!赵五哥,你也和我们一起去徐州吧。”   ……   武好古和西门青并不晓得,也不会想到晁盖的那张烂脸要叫西门青来整治。   他们在泡水北岸大败了晁盖率领的贼寇之后,便一路向东,当晚便抵达了丰县县城。在将李进义等被俘的贼人押进县城大牢后,武松暂时留在了丰县善后,其他人次日一早继续上路,先到了沛县,然后又沿着中运河南下,终于在六月二十这天入了徐州州治所在的彭城。   彭城自古就是大城,而且位于大运河的要冲,周遭河流密布,水运发达,土地也算肥沃,四下皆是沃野。   唯一的缺陷就是常常发大水。另外,有宋以来,海事兴旺。而彭城又不是港口城市,因而它在黄淮平原东部的中心城市地位,逐渐被东面靠海而立的海州所取代。   不过彭城城内,仍旧有十数万居民,运河左近的堤街之上,更是商铺酒肆鳞次栉比,街上行人摩肩接踵,比之虞城、丰县和沛县这些小地方,不晓得要繁荣多少。   而西门家的生药铺子西门堂,便开在徐州堤街上,是前店后院的格局,后院由两个正院和两个跨院组成,非常宽敞。西门庆本人,便长住于此。   在西门庆的邀请之下,武好古一行,也住进了西门堂的西跨院和东跨院。 第八十六章 拯救好汉晁盖(二)   当晨光洒在徐州黄楼之上的时候,不知是谁发出的雄浑的叫喊声,将梦中的武好古惊行了。   他这几日天天梦见在泡水岸边刀光剑影的场面,一听见这喊声,还以为梁山好汉又打来了,忙从床铺上爬起来,跑去推开窗户望院中一看,才长出了口气。   庭院当中,林万成、林冲、陆谦还有郭京四人正在练功。   郭京在摆弄他那柄“吓人剑”,舞得徐徐生风,煞是好看,不过在战阵上的用处却不大。   林万成在举一把石锁,老头子年纪不小了,可是一身的力气还在,一把石锁在他手中仿佛没有几两重似的。   而林冲和陆谦则在开硬弓。今天他们使用的硬弓,其实是一件弓状的健身器材,用来锻炼臂力的(除了臂力之外,腰力、腿力也得练,而且练臂力的工具也不仅是硬弓),并不是真正用于作战的弓。   按照林万成在途中告诉武好古的军事知识,射箭可是门真功夫!须得打小苦练臂力,臂力练得越大,在战场上开弓的次数就越多。   开弓次数多了,射出的箭才多。在真正的战场上,开弓的次数往往比射箭的精度更重要。因为在战场上,弓箭手都是集中运用的,打得是密度。万箭齐发,想要命中目标(通常也是结阵的敌军)并不困难。难得是给敌人造成重大伤亡,因为无甲或轻甲的兵将是不能在战阵上充当主力的。   战场上真正危险的敌人,都是披甲的!而要打击这种对手,那就少不得要多射些箭了。   除了射箭之外,使用长枪和砍刀也是门力气活。力气足够大,才能举得动足够长的枪,无论是拍打还是刺杀,力气大总是占优的。   另外,步兵在战场上都是结阵作战,花里胡哨的武功没啥用。所以力气大,耐力强才是取胜的关键。   而力气和耐力,都是没有办法速成的!   必须得下功夫苦练,最好从小开始打熬,循序渐进的锻炼。同时再加上合理的饮食,才能练出一身的力气,而且还是能耐久的力气。   除了力气和耐力之外,装备也是非常要紧的。盔甲、弓弩、刀枪、马匹、盾牌等等,都必须精心打造,同时还要精心维护,不得有半点马虎。   总之,要练出精兵,也没甚底捷径可走。唯有扎扎实实地做事情,而且还要十几年,几十年如一日的去做……   只要能在二十多年后的大难来临前,培养出一万个林冲、陆谦,再用最好的装备把他们武装起来。大宋便可以得救了!   可这事儿说起来简单——林万成为了培养林冲花多少钱?撑死就是一千缗,多了他也没有啊!   按照这个标准培养一万个林冲、陆谦不过是一千万缗,潘家园那样的大宅子拆迁了以后多建些十万缗的小宅子就能捞到了。   至于装备他们,武好古不知道该花多少,不过有一二千缗也该够了。只要把开封府城再扩建则个,圈进一些土地搞房地产开发,几千万还不是毛毛雨的事情?   可是大宋朝廷有了钱就能练出精兵吗?有了精兵,朝廷能用好吗?   想想都叫人绝望啊!   武好古也没心情继续看林万成、林冲和陆谦他们练武了,叹了口气,就换了身干净的儒服,出了房间去寻潘巧莲了。   西门青的这个宅子有那么一点古怪,便是没有年轻的女眷长住,后宅里面只有几个上了年纪的女使在操持家务。这不仅大大有损了“西门庆”在《水浒传》和《金瓶梅》中的光辉形象,而且也同他的富商身份不大相符。   在开封府外,男子晚婚的原因通常是科举——宋朝男子并不都是早婚,许多对自己的学问特有信心的士子,都会先求个金榜题名,再来了榜下被捉婿,这边是官、色、财三全其美了。   可西门青又不走科举的路子,他本人是亦商亦医,他家里面是个“半义门”(就是拥有大量族产,同时各房也有自己的产业),再看看他的那些能打能杀的手下,俨然就是一方土豪。这样的人照理应该是老婆孩子一大堆,怎么就是孤家寡人一个呢?   莫非这西门青是不喜欢女人的?   “大武哥哥,是来寻我的吗?”   武好古刚走出自己居住的西跨院,就看见潘巧莲带着小瓶儿立在一个月亮门下,向他欢快地招手。   “十八郎。”武好古快步上前,关切地问,“昨晚歇息得怎么样?”   潘巧莲嫣然笑道:“我睡得可踏实了,今日精神百倍,便和大武哥哥同游徐州城如何?”   武好古点头道:“好啊,徐州一代名城,遍地都是名胜古迹,是得好好游览一番。不如叫上郭三哥和刘小乙同去如何?”   潘巧莲嗔道:“三哥和小乙哥有他们的去处,你可不能到哪儿都带着他们俩,多不方便啊?”   武好古寻思了则个,觉得潘巧莲说得有理。本来是才子佳人,同游古城的戏码,让郭京和刘无忌跟着多煞风景?   而且这里是彭城是大城,城内也随处可见军巡铺,根本不必担心安全。   “也是。”武好古一笑,“先去用些早点,然后再和西门小乙招呼一声。”   “好好。”潘巧莲摸了摸肚皮,笑道,“我早就饿了,先去吃个早点吧。”   两人一起到了西门青家用餐的厅堂,看见西门青和刘无忌已经坐在一张四四方方的桌子边上,正一边说话,一边在用早饭。   两人谈论的事情似乎和武好古有关,武好古和潘巧莲进门的时候,刘无忌正摇头晃脑地说着武好古怎么生造了《醉罗汉图》,坑了刘有方刘大貂珰五万缗的故事。   刘无忌说得来劲儿,西门青也听得有味儿,没发现武好古和潘巧莲到了,还抬起手来拍了几下巴掌,大笑道:“不想武大郎竟如此好胆,连刘副都知这等人物也敢蒙骗,我西门青可是自愧不如了。”   武好古却是微微皱眉,这刘无忌嘴上怎么就没个把门的?   “西门大哥,你怎这样编排我啊?”武好古苦笑着开口,“我若是有法子,也不会出此下策啊。”   西门青回头一看,见武好古和潘巧莲来了,便起身向迎,“大郎,潘小郎,在寒舍歇息得可好?”   潘巧莲笑道:“可多谢西门大哥了,奴昨晚可安稳了,一觉到了大天亮。”   原来潘巧莲从虞城一路过来就没睡安稳过,到了彭城才算真正放心了。   武好古却笑着打趣道:“西门小乙这里可不是寒舍,若是在开封府,这等院子便是十万缗也买不来。”   西门青笑道:“可我这宅院却在彭城,不过两三千缗便可拿下了,大郎若是想搬了徐州居住,我便给你寻一处鼎好的宅子。”   武好古和潘巧莲说话的时候,已经在方桌两侧面对面坐下来了。一个西门家的老女使给他们端上了香喷喷的米粥和包子。武好古拿起个包子吃了一口,刚想打听一下徐州、海州这边的房价和地价,便看见个掌柜打扮的老者快步走了进来,手中还拿着一张大红的拜帖递给了西门青。   “郎君,郓州晁员外、宋员外求见。” 第八十七章 拯救好汉晁盖(三)   晁员外?宋员外?郓州……   武好古听见这几个人名、地名,马上就想到了梁山好汉了!   “西门小乙,他们是……”武好古慌慌张张看着西门青,他知道西门庆是郓州阳谷县人,而阳谷县就在梁山泊旁边,说起来他和梁山好汉还是邻居呢!   “他们就是梁山晁盖和宋江!”西门青淡淡一笑,“不过大郎尽管放心,他们肯定不是来彭城打家劫舍的。”   不是打家劫舍,难道是来寻仇的吗?   西门青看了眼那个来报信的药铺掌柜的一眼,后者马上说:“郎君,那梁山晁盖是来治伤的,他面目上中了一箭,半边脸都肿了,伤口很大,而且已经溃烂,人还在发热,怕是凶多吉少。”   “哦。”西门青点了点头,站起身,“那我得去瞧瞧。对了,大郎,可要一起去看看吗?”   一起去?   武好古心说:“这还不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了?”   西门青笑道:“江湖上可没有甚底解不开的仇怨,今日刀剑相向,明日把酒言欢,都是常有之事。若是大郎将来想要在商场上一展拳脚,是少不得和江湖人物交道的。梁山这伙强人,在京东西路也算赫赫有名,少不得要结交的。”   西门青的话可是真正的生意经!   在宋朝做买卖,可不是有个好的产品就能发了,也不是说只要庙堂上有人便可无往不利的。   必须是黑白两道都能玩得转!得是庙堂之上有后台,江湖之远有朋友,才能把买卖做大做强了。   武好古如果只想做个天下第一的画师,自然不必和江湖黑道往来,可要是想更进上几步,那么光有宋徽宗这个后台,在江湖上没有朋友,也是不行的。   这道理,潘巧莲其实是懂一些的,但她还是有些怕怕的,忍不住问西门青道:“西门大哥,梁山贼寇会不会在西门堂行凶?”   西门青摇摇头,“不会的,这里可是彭城。彭城有彭城的黑道,容不得外来的过江龙撒野的。那些梁山好汉也就敢在大泽乡劫个道,入了城他们可不敢乱来。”   “可是我们在大泽乡左近和梁山寇打得可凶啊……”刘无忌也有点不放心。   他和郭京两个,一直以来都只是在开封府城内这个小江湖上活动,而且层次也不高,不大知道外面的情况。   “无妨。”西门青笑了笑,“他们来抢,还不许我们和他们打吗?而且那天出大力的可是武都头,他是徐州这边禁军的都头,抓贼保民是天经地义的。再说了,大泽乡又不是梁山寇的地盘,坏规矩的可不是我西门青。”   书画行有书画行的规矩,黑道自然也有黑道的规矩!   梁山寇的地盘是郓州、濮州和济州,就是梁山泊周围地区。而徐州是别家的地盘,梁山寇闯过来作案就是坏了规矩,照理是要给徐州江湖上的大佬们摆酒赔罪的。   现在又失了手,丢了恁般多的兄弟,哪里还敢进彭城撒野?   武好古听了西门青的一番分析,总算有点明白了。原来宋朝的黑道和后世的黑社会差不多,也是有地盘的。   便是梁山泊这样的强龙,也不敢太过分的,至少他们现在没有这样的实力。   武好古完全放心了,冲着西门青点点头道:“好吧,那就去见见梁山晁盖和宋江吧。”   西门青笑了笑,做了个肃客的手势,然后便领着武好古往前院而去。   潘巧莲和刘无忌却没有跟着去,而且在武好古和西门青离开后,急匆匆到西跨院去寻林万成、林冲、陆谦等人了。   ……   此时此刻,徐州最大的生药铺西门堂内,梁山大头领晁盖已经被几个扮作仆人的喽罗搀扶着在一张玫瑰椅上坐了下来。   一个西门堂的郎中,正轻手轻脚的将敷在伤口上的一块麻布扯下来。狰狞的伤疤,便出现在了晁盖的脸面上。   伤口已经化脓溃烂,散发出不祥的恶臭,让那个西门堂的郎中微微皱眉。   这个年头可没抗生素,伤口一旦化脓溃烂,伤者的性命就在阎王爷那里挂了号了。   孝义黑三郎宋江一副员外的打扮,坐在晁盖的右侧,一脸关切地看着他们的大头领。   赵铁牛也来了西门堂,扮作了个保镖,站在晁盖背后,眉头紧紧皱着。   他到底是禁军出身,总算知道一些刀伤箭伤的知识。   伤得如晁盖这样,怕是凶多吉少了!   而晁盖之死,他赵铁牛仿佛也脱不了干系……梁山好汉从郓州跑到徐州劫道,还不是他和陈佑文整出来的事情?   现在陈佑文早跟着刘瑷去西北军前效力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   这锅……搞不好得赵铁牛一个人来背了!   家财散尽,怕是难免了。   就在赵铁牛心中忐忑不安的时候,西门青和武好古已经到了。   “赵……赵铁牛!”   武好古一眼就认出了扮作保镖的赵铁牛,忍不住便喊了出来,“你,你竟是梁山的人!”   赵铁牛一抬头也看见武好古了,当场就呆若木鸡了。   逼上梁山什么的,不过是最后的选择。赵铁牛还是抱着几分侥幸的,万一被捕的梁山好汉都讲义气,不把他供出来呢?   他还是可以再回开封府做他的泼皮头目的。   可是现在,居然在西门堂里面巧遇了武好古,这可如何是好?   “铁牛是我梁山兄弟。”   坐在晁盖身旁一个黑黝黝,员外打扮,五短身材的汉子开口应了一句。他说话的时候,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语气也非常温和,给人一种如沐春风之感。   不过他的话,却让赵铁牛一下子落进了冰窟窿。   梁山宋江亲口说他是梁山好汉了!   他还陪着晁盖到西门堂治伤。   这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而且,他还不能洗……   “对!”赵铁牛用力点了点头,“某便是梁山兄弟!”   武好古听了这话,好一阵后怕。他一直以为赵铁牛是陈佑文的狗,没想到竟是梁山的人。   那陈佑文……   想到这里武好古又问:“陈佑文他也是你们梁山的人?”   “不是。”   宋江这时站起身,朝武好古一拱手,柔声道,“在下梁山宋江。”然后又一直半张脸都快烂掉的晁盖,“这位是晁大头领,今日宋某便是陪大头领来西门堂治伤,别无他意。不知这位员外高姓大名?”   “在下开封武好古。”武好古一拱手,“是西门大哥的朋友。”   西门青也点点头,笑道:“武员外的确是某的朋友。”   “失敬,失敬。”宋江又道,“武员外是不是和我这位铁牛兄弟有些误会?”   武好古道:“小小误会,都过去了。”   宋江哈哈一笑,“那便好了。西门大哥儿,现在可能给我晁盖哥哥治伤了吗?”   西门青一拱手,“行啊,我先瞧一个吧。”   他的话音才落,门外就传来了个嗡声嗡气的声音:“西门大哥儿可回来了,某家武松前来讨扰!” 第八十八章 学着点,武大郎   现实中的武松不仅没打死过老虎,也不是梁山的一员,而且还专门抓梁山好汉的禁军都头!   而现在,就在宋江陪着梁山大头领晁盖到西门青的西门堂治伤的时候,专抓梁山好汉都头武松却恰好来访。   这可真是赶得早,不如赶得巧了。   武好古的心脏一下子篷篷乱跳起来了。他虽然没多少江湖经验,可也不会天真到以为宋江会没有一点准备,就陪着晁盖进西门堂。   西门堂左近,一定埋伏着梁山的人马……   说不定,一场血战,马上就要在西门堂展开了!   想到这里,武好古的身子就连连后退,额头上也滚落了大颗大颗的汗珠子。   站在晁盖身后的赵铁牛也比武好古强不了多少,两条大腿都在不住打颤了。   这梁山贼寇,还真不是好做的……   “是武二郎啊,快进来吧。”   西门青这个时候开了口,语气平静,哪有丝毫的慌张。   说完这话后,他一边撸自己的袖子,一边对宋江和晁盖道:“这武松武二郎是我的一个朋友,在徐州禁军中做个都头,还有一身的好本事。”   “是吗?”宋江的脸色和语气也没有丝毫变化,“那可要结交一番才好。”   武松已经大步流星走了进来,穿着武官最常穿着的缺胯衫袍,还挎着一口长剑,模样好不威风。进了屋子一看,便说道:“原来有病人在啊,哎哟,这面目怎伤成这样了?”   宋江苦苦一笑:“我这大哥是单州鱼台县的都保正,前日调教儿郎的时候被箭误伤了。”   晁盖也哼哼着道:“直贼娘的,等老子治好了面目,回了鱼台,定要将那杨十三吊起来抽上几百鞭子!”   “莫说话了,小心牵扯伤口。”西门青说完便在一只铜盆里面洗了下手,就走到晁盖跟前,弯下腰开始查看伤口了。   武松这时瞧见了正在悄悄往门口退去的武好古,便笑着招手:“武大郎也在啊,快过来坐吧。”   说着他便拉过一把椅子,自己一屁股坐了下去。   武好古可不想过去,还在继续后退,可西门青却笑着开了口:“大郎,你先坐一会儿,待我料理好了这位员外的伤口,便和你一块儿去寻马盼盼。”   “好,好的……”   武好古无奈,只好在武松旁边坐下,提心吊胆的观看屋子中这些老江湖的表演。   西门青已经查看完了伤口,坐回了一张摆着药箱和纸笔砚台的方桌子后面。   “怎样?”宋江问道。   西门青道:“伤得可不轻啊,若是寻常人,这会儿恐怕已经起不来了。幸好都保正的身体强健,暂时还扛得住。我先去抓些药给都保正敷上,再开副药,看看能不能把烧退下去。”   说着话,西门青站起身,向大堂一侧的一间耳房走去,到了耳房门口,又忽然向宋江招了下手。   宋江站起身,对晁盖道:“都保正,我去看看。”   晁盖点了点头,宋江便快步走向了那间耳房,和西门青一起消失在一扇木门后面了——他们俩这么做并不奇怪,因为郎中总有些话是不好当着病人说的。   比如让病人想吃啥就吃啥……当然了,晁盖的腮帮子都伤成这般了,估计吃啥都不容易了。   不过西门青和宋江会说些什么,武好古却猜不大着,另外他对武松的来意也有点兴趣。   “武都头。”他低声问武松道,“你来寻西门员外有甚事情?”   武松一笑,“也没甚大事,就是前几天拿住的那个梁山寇,名叫李进义头领的快不行了,便来寻西门小乙去看看,或许可以吊着口气叫提点刑狱司的官人审问则个,也好做实了某家的功劳。”   李进义可不是一般的贼寇,是京东西路提点刑狱司下来海捕公文,悬赏一千缗捉拿的大贼头。现在被武松拿住,自然是大功一件,而且他也不是不懂规矩的傻子,该往上使的钱是一文都不少的。   现在只等京东西路提点刑狱司的官人审过李进义,武松的功劳就会报上去,转几个官是闭着眼睛的,说不定还能一步登天,拿到一个有品级的武官衔。   这可是真正的官人啊!   武松扫了一眼惶恐不安的武好古,笑了笑说道:“对了,某在丰县便审过李进义了。他和那伙梁山贼寇原来是受了一个名叫赵铁牛的贼人收买,来取你性命的。”   “甚底?要取我的性命?赵……赵铁牛?”武好古惊了又惊,瞪大了眼珠子看着站在晁盖背后瑟瑟发抖的赵铁牛,正要当场指认,西门庆和宋江却已经一起从那间耳房里面出来了。   “二郎,你且回吧,待我看完了这病人,便去寻你。”西门庆一开口,却是要打发武松离开。   武松仿佛不知有诈,起身便说:“也好,某家便去了,在州衙大牢等你,可要快些来啊。”   “知道,知道了。”   武松一拱手,便大步流星出去了。   他刚一走,西门青便用目光扫了扫屋内几人,“大家也是不打不相识,往日有甚恩怨,今日便一笔勾销了,如何?”   “行啊。”宋江还是温言柔声,客客气气地对武好古说:“武员外,我梁山也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不想却失了手……不过事情也算做过了,今后不会再寻武员外的晦气。若武员外有用得着我梁山之处,尽管开口,大家交个朋友。大头领,您说是这样吗?”   “是的,是的。”晁盖也连连点头。   西门青一笑,“梁山晁大头领,宋二头领向来信守承诺,既然他们都说了,大郎,我看这事儿可以过去了。”   武好古看着赵铁牛,冷冷地问:“姓赵的,可是陈佑文指使你的?”   赵铁牛点了下头,却突然瞧见了宋江阴冷的目光,顿时颤栗一下,不敢说话了。   他已经“上梁山”了,自然要守山规!   梁山在江湖上也是金字招牌,替人消灾的事情不知做了多少,即便事情不成功,也没有主动出卖过主顾。   武好古吸了口气,又问:“姓赵的,你便是上梁山了?”   “他已是梁山兄弟。”宋江笑道,“今后不会再寻你的晦气。”   赵铁牛听到这番话,心里面那是在滴血啊!   这回真的要在梁山上度过余生了。   开封府的房子、娘子和财货,怕是都要散给梁山了……   武好古看了眼西门青,后者已经驱除了把闪闪发亮的小刀子,放在一支点燃的蜡烛上反复烧灼了。这显然是在给刀子消毒,准备给晁盖的面孔动手术了。   光是看西门青认真救治晁盖的姿态,武好古就明白自己这位好基友的心思了。   他是不愿意和梁山彻底闹翻的!   虽然西门家的实力不弱,但是不怕贼抢就怕贼惦记啊!梁山泊实力不弱,光是头领就有三十六个。哪怕晁盖和李进义都死了,也还有三十四个呢……   想到这里,武好古道:“那便多谢晁头领,宋头领了。”   西门青笑了起来:“这便好了,以后大家还要在江湖走动,再见便是朋友了。晁头领,你这面目怕是要挨刀子了,得把腐肉割了去,缝了口子,再敷些熊胆粉和金创药……可疼着呢。”   晁盖笑了笑,瞥了眼身边的宋江,“莫关系,便动刀子吧,晁某人若哼哼一声,便不是好汉子了。” 第八十九章 再见,西门青   武好古在徐州的生意受了些挫折,那位把他约来彭城的吴知吴员外原来是个骗子。武好古和西门青按照吴知给的地址,去彭城临泗大街上寻了一番,倒是找到了吴知说的吴家画斋,可是人家压根不认识什么吴知吴员外。   根本就是查无此人!   回到西门堂后,西门青和武好古分析了一番,觉得勾武好古来彭城的那位,十之七八就是梁山泊的好汉,很可能便是那位号称智多星的吴用了。   不过吴用这回没有露面,显然是暂时放弃追杀武好古了。   由于梁山好汉们在大泽乡吃了大亏,现在有个烂摊子要收拾,根本腾不出手来对付武好古。   而且,梁山和武好古没甚大仇可言,不过是收入钱财,替人办事而已。   现在事儿虽没有办成,但是梁山也算尽力了,还折了个头领,连大头领晁盖也弄得毁了容,一条性命能不能保下来也两说。   所以也对得起陈佑文给的头款了,按照江湖上的规矩,事情办了,但是不成功,便不取尾款了。   若是陈佑文还想叫梁山出手,且不说晁盖、宋江在西门堂里的保证算不算数,便是大泽乡那一战,也让武好古项上的人头在江湖上的价值番了几倍!   没有几万缗的头款,梁山是无论如何不会再出手了。   在彭城盘桓了几日,出手了几百缗的书画,又和潘巧莲、西门庆结伴四下游玩一番之后。   武大郎和西门青离别的日子,终于到了。   虽然不久之后还要在海州再见,但是武大郎还是有些依依不舍。西门青更是一路相送出了彭城十几里外。武好古和西门青两人都牵着马,走在众人之前,边走边聊,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小乙哥,那晁盖的伤,真的能医好吗?”   “都伤成那样了,好是好不了,只是能不能活下去的问题了。”   “能活下去吗?”   “兴许吧。”西门青一笑,“大郎是担心梁山泊因为晁盖之死再寻你的晦气么?”   武好古点了点头,“总是不放心梁山,真叫西门大哥见笑了。”   “有甚好见笑的?”   西门青摇摇头,看着武好古,“大郎你是第一次走江湖,背后又没强宗大族可以依靠,全凭自己的本事,能来来回回走上一遭,没亏甚底,便是很不易了。”   生意原来是很不好做的!   武好古这一次做的还是家传的书画勾当,都如此不易。从开封府出来,行了好几百里,差点丢了性命,却也没赚到几个钱。真还不如呆在开封府替贵人画写真,以他现在的名头,一幅画收个几百上千缗的必然是供不应求。若是能替官家、太后画上几纸,绘画称旨立马就能到手。   可是在开封府做个画家,别说挽回二十多年后的天倾了,便是要在大难中独善其身都不大容易。   如今还是太平盛世,出来走一遭都差点叫梁山好汉剁了。若是到了靖康年间,还想安安稳稳带着家财女子从开封去江南吗?   若是不带上财货,到了江南又怎么活?太平盛世里面画家自然容易赚钱,可到了天下大乱的时候,画师的日子还能如现在这样吗?   武好古依稀记得,那位如今在潘楼街上潇洒自在的李唐,在靖康之难后便流落江南,落魄了很长时间,直到宋高宗赵构重建画院才好过起来。   所以这买卖,再难也得做。开封府再好,怕也不是久居之所……   “小乙哥说得也对。”武好古点了点头,“在下的买卖的确是刚开始,除了书画之外,甚底都不知道。”   “也不是甚底都不知啊。”西门青笑道,“你不是雇了老林教头、小林教头和陆教头吗?他们可都是有真功夫的,有他们保着,日前在大泽乡便是没有遇上我和武都头,你也能全身而退的。”   大泽乡那一战,其实是碾压了梁山好汉!如果没有西门青手下的人马和武松,只凭着林万成、林冲和陆谦三人,也能保住武好古逃走的,顶多就是丢点货罢了。   西门青顿了顿,又说:“若说你有甚底欠缺不周,便是身边乏人可用了。你现在的买卖,说起来也不小了。可是一没账房,二没管事,三没文案,四嘛,也没小厮仆童,便是护卫也不是家养的。”   武好古连连点头,这西门青说得还真对!   武家的买卖固然不小,然则书画行有其特殊性,是不需要雇佣大量人手的。   可武好古若是想把买卖做大,跳出小小的开封府书画行,那就必须要有人才。   想到这里,武好古扭头看了西门青一眼,心想:这西门青倒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若是能让他来做总管,将来的买卖便容易开展了。   可是他西门家有自己的大买卖,如何肯去帮衬别家?   西门青似乎发现武好古在看自己,扭头和他对了一眼,轻声道:“你莫不是在打我的主意吧?”   武好古被说破心思,苦笑着摇头道:“岂敢,岂敢……”   西门青一笑,“我倒可以给你荐两个管事,姓花,名满山,字子虚。”   “花子虚!?”武好古听了这名便是一惊,心说:这花子虚不会有个名叫李瓶儿的老婆和西门青勾搭上了吧?   西门青也没看过《金瓶梅》,自然不会猜到武好古的想法。他道:“他家原是海商,做辽国、高丽国和宋国间的买卖,前年时家里的船队在海上遭了风灾,因而破落,如今在海州榷场做牙人,过得很不如意。你若去请他,他一定会跟随你的。”   “好,好。”武好古连连点头,“小乙哥推荐的一定是人才。”   “人才哪儿都有,只是看你怎么用了。”西门青说,“另一个可用之人,便是日前在虞城遇上的那个张熙载了。”   “张熙载?他自己不是掌柜的吗?怎么肯给我当管事?”武好古分明记得那个张熙载是张家客栈的掌柜,族里面还在做护卫的勾当。   “他的四叔,也就是张都保正叫宋江的手下打杀了。”西门青轻声说,“族里的好手也死了三个,都保正的位子也叫别家顶了,这张家算是败了。他的客栈自然开不了,前几日离开徐州的时候便说要发卖了店铺,然后来投我家。你这里正好短人手,不如就叫他来帮你吧。你别看他是个小地方的商人,其实也读过书的,几年前还过了应天府的发解试,去考了一回省试,不过没有高中。你若想要,我便带他去海州。”   那个开客栈的张熙载居然还是个读书人。不过这在宋朝也是稀松平常的,宋朝的士农工商四民阶层非常模糊,商人子弟考科举,官宦子弟经商,都是非常普遍的。   武好古道:“进过学,做过买卖,还能和江湖人物交往,看来这位张熙载是个人才,小乙哥,可多谢你了。”   “谢甚底?”西门青一笑,“反正我家也用不了他……我家也是大族,族中子弟好几百呢!倒是你,市面做大了,也莫忘了白波武家的宗亲,都是太原王的后人,总比外人可靠。”   说着话,回头遥遥看了眼彭城的城墙,都快消失在地平线上了,“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今日便到这里吧。大郎,一路走好了!”   武好古冲着西门青一拱手,“好,小乙哥,我们海州再见吧!”   ……   武大郎已经走了,消失在了通往淮阳军的官道上。可西门青却还策马立在官道旁的一处高坡上,遥望着东方。   一骑飞驰而来,直到了西门青身后才猛的立定,因为停得太急,马儿的一对前蹄都扬了起来,还发出一阵嘶鸣。   “三郎,这里可不是辽国,你这样纵马奔驰可就惹眼了。”   西门青头也不回,便知来的是他家的护卫慕容三郎。   “太闷了,实在太闷了,跑跑马叔口气……”慕容三郎叹道,“在辽国也憋屈,到了大宋还是如此,甚时候能出头?”   “出头?”西门青只是摇头,“给你家林牙的书信送出去了?”   “送了,马十一亲自去的,最多二十天便可到燕京。”慕容三郎顿了顿,“只是那武大郎不过是个画师,值得俺们如此么?”   “值得不值得,你家林牙自有分说。”西门青冷冷道,“你且悄悄跟着武好古他们,若是再见到梁山吴用,不需多说,杀了便是!”   “诺!” 第九十章 米芾   元符元年六月下旬,秋风将起,炎炎之气却还徘徊在淮水两岸。   涟水古城,笼罩在烈日暑热中,虽没有盛夏时候那样酷烈,却也让人有一种活着笼屉里面的感觉。人们总说,南方的夏日如何炎热,可以把人热死。可是地处南北之间的淮水,闷热起来,同样让来自黄河边上的人们难以忍受。   涟水军官衙,后院之内。一座凉亭之中,摆放着一张矮几,上面放了几样解署的饮品瓜果。   一个穿着儒衫,光头没带帽子的老者正端坐着,手中拿起杯冰雪甘草汤饮了一口,闭上眼晴,似乎在细细品味。   他的对面盘腿坐着个青年文士,热得不行,手里拿着把展开的折扇使劲给自己扇风,这人正是日前和武好古在潘家园斗画的米友仁。   而和米友仁对面而坐的,自然是他的父亲,一代书画大家兼造假巨匠米芾米元章了。   米芾年约五旬,生的仪表堂堂,剑眉、朗目,颌下长须,身板略显雄壮,看似是个赳赳壮士,可浑身上下却处处透出一股子文士的风雅之气。   一身白色儒袍,更显出了温文儒雅之气。   “李龙眠真的以为他是画中第一人?”   米芾突然开口,问的事情便和四月初一潘家园的赌斗有关。   米友仁点了下头,回答道:“龙眠居士是这么说的,孩儿也是这么认为的!”   米芾眉头一展,好奇地看着儿子,“你也有服输的时候?”   在“大米”的印象中,他这儿子天赋极高,眼界比天赋还高,便是他这个当爹的书画造诣,也没到能让“小米”这个儿子心服口服的地步。   “服啊!”米友仁一笑,“人家有真本事,儿子远远比不上,不服气有甚用处?”   “你说《醉罗汉图》和《桑家瓦子图》都是他画的?”米芾自然见过《醉罗汉图》和《桑家瓦子图》的摹本。   “是啊。”米友仁点点头,“不过这两幅画和《潘巧莲写真图》一比,真是差太多了。”   “《潘巧莲写真图》?”米芾问,“摹本呢?没带来吗?”   米友仁摇摇头,“原本被端王索去了,叫儿如何摹得出来?”   “端王?”米芾眉头一蹙,自言自语道,“端王尚未婚配啊。”   “父亲,您是说……”米友仁的脸色有些古怪,“潘家想借着《潘巧莲写真图》把潘十八送到端王身边?”   “怎么啦?”米芾瞧着儿子,“满开封府的将门都在打这主意,我们米家也一样,潘家又怎能例外?如今官家无子,身子骨又每况日下,要是有个万一……”   “官家会给端王做?”米友仁道,“若如此,便是大好了。”   米友仁和赵佶自然是朋友了,两人年纪仿佛,兴趣相投,而且米友仁是将门之后,和赵佶是一个圈子里的人,不玩到一起才怪。   如果赵佶做了官家,米友仁这辈子便不愁没富贵了。   “不一定,不一定……”米芾连连摇头,“官家还可学仁宗朝故例,立侄子做太子。”   “立侄子?可官家没有侄子啊。”   米芾瞅了眼儿子,“现在没有,不等于将来没有……申王和端王都到了婚配的年纪,而且端王身体强健,定是能生子的。若是他有了儿子,便可过继给官家了。”   “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甚底?”米芾看着儿子问。   米友仁压低声音道:“怪不得有废后的传闻从禁中而出!”   “有废后的消息传出?”米芾惊了一下,愣愣的看着儿子,“官家的身体……”   米友仁轻轻的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如今大宋官家赵煦,便是后世庙号为哲宗的皇帝,在北宋而言也算是一代英主了。虽然在执政期间加剧了新旧党争,但毕竟取得了横山大捷(现在还没打完),彻底封住了西夏东进之路。   西夏固然不会因此很快灭亡,但是走下坡路是肯定的,而且今后也失去了进犯宋国西北的基地。   没有了横山据点,西夏再要来犯就得从老家兴庆府出兵,走几百里沙地再去攻打横山宋军的城寨,基本上属于送死了。   对于被后世昵称为“挫宋”的大宋而言,这场胜利却是具有极大战略价值的!   它让宋朝在西北战场上摆脱了被动挨打的困境,是战是和,皆在于宋了。   可是赵煦在取得对夏作战胜利的同时,却没有办法缓和,大概没有想过要缓和朝中两党的斗争,而且还让党争从朝堂蔓延到自己的后宫里面去了。   他的大老婆孟皇后和后妈向太后(宋神宗的皇后)都是旧党,而哲宗的小老婆刘贤妃则是新党。   现在新党虽然因为有章惇这样的能臣,在庙堂之前取得了压倒性的优势,但是在后宫的斗争中,占上风的却是旧党。   因为旧党在后宫的领袖是神宗皇帝的正室向太后。由于哲宗诸弟中,年长一些的申王是瞎子,不可能即位,而申王以下都未及弱冠,如果他们中的任何一人即位,按照祖制都该由向太后垂帘听政。   除了父死子继和兄终弟及两条继承路线之外,宋朝还有从侄子一辈中抱养幼子入继大统的先例。仁宗赵祯便抱养了堂兄赵允让的第十三子,也就是后来的宋英宗入继。   可是这样的安排,也会出现太后临朝的局面。不过临朝的太后也可以是赵煦的皇后(如果是端王入继,就没有让嫂子垂帘的道理了),目前这个位子属于孟皇后。   而无论是向太后临朝,还是孟太后摄政,新党人物,都会被从庙堂上一扫而空!   站在新党一边的官家赵煦,自然不愿意让旧党再度得势。而阻止旧党再度得势的方法,便是废了孟皇后(向太后在名分上是赵煦的妈,妈是不能废的),立亲近新党的刘贤妃,再抱养个侄子一辈的幼童。   这样刘太后(刘贤妃)就能在外朝的支持下压倒垂垂老矣的向太后垂帘听政了。   不过按照远近亲疏的标准,赵佶他们哥几个的儿子入继才是最名正言顺的。如果他们都没儿子,赵煦去抱养了疏宗远方的儿子入继,在合法性上是站不住脚的。   作为神宗皇后的向太后,完全有理由提出异议。如果赵佶他们哥几个有了儿子,那就名正言顺了。   所以赵煦不顾向太后反对废后,便是在做抱养侄子做继承人的准备。   同时,也意味着赵煦的身体已经出了状况,不得不做最坏的准备了!   现在,对于新旧二党来说,未来命运就取决于是赵煦先死,还是他的侄子先一步出世了。   不过对于米家这样的将门来说,现在最要紧的事情,还是早一点把女儿送到几个大宋亲王,特别是即位和生子双热门的赵佶身边。   米芾思索了半晌,吐了口气。   “潘家既然动起来了,我们米家也不能落了人后。儿啊,你说那武好古可是往涟水军来寻我了?”   米友仁点点头,“是的,算算日子,差不多该到了。”   “他是为《八十七神仙图》而来的?”   “是的。”米友仁道,“名义上是如此。”   “实际上呢?”   米友仁想了想,说:“也许是想请父亲出面支持他做开封府书画行的行首吧?”   “书画行行首?”米芾愣了愣,“他都要做官了,还会在乎一个书画行行首?”   “孩儿不觉得这武好古对做官有恁大兴趣。”米友仁说,“在孩儿看来,他也不是做官的料。”   “不是做官的料?”米芾想了想,“那他想如何坐稳书画行首?”   “端王!”米友仁顿了顿,又说,“成为端王之友……也许是端王之师!”   “端王之师?谁告诉你的?”   “是王驸马。”   米芾轻轻点头,若有所思:“那可是个机会啊!” 第九十一章 武好古的平台和标准   六月,淮河北岸,正是野花绚烂之时。   在大宋元符年间,黄淮之间还是华夏大地上最为富庶的区域。而地处淮北的涟水军境内,则因为靠近大宋北方第一港海州,也处处能感觉到繁华和兴旺。   淮河岸边,野花绽放,五颜六色,一直铺到滩头。   淮河之上,舟橹往来,不时都可以见到顺着运河而来的商船,满载货物,驶向四面八方。   从淮河河道上吹来的河风,稍稍驱散了暑气,让正沿着淮河河岸行进的武好古等人,感觉到了些许凉爽。   别了西门青后,武好古便一路上都和郭京、刘无忌并辔而进了。潘巧莲和小瓶儿坐进了一辆在徐州彭城雇来的马车,像寻常的女眷一样赶路。   “大郎,我们这一路走恁般远来见米襄阳到底为甚么啊?”   “是啊,以你现在的地位,有没有《八十七神仙图》,开封府也不会有哪家亲贵来逼迫了。”   在涟水城遥遥可及的时候,武好古的两个好兄弟突然问起了此行的目的。   其实武好古离开开封府的目的有三个,一是避风头;二是看看有什么地方可以作为将来的避难之所;三才是拉米芾给自己未来的事业背书站台。   不过武好古现在不能把寻找将来避难之所的事情告诉郭京和刘无忌……如今的大宋,正是太平盛世,哪里需要避难?   “我寻米芾,是为了话语权。”武好古说,“书画行的话语权!三哥,小乙,你们以为书画行赚钱最大的要诀是甚底?”   “眼力!”   “自然是眼力了。”   郭京和刘无忌的回答如出一辙。   武好古摇摇头,说:“是话语权!”   “话语权是甚?”刘无忌一时不明白。   郭京有点懂,他说:“大概就是你说的话,别人都信,或者不敢不信。”   “三哥说的对!”武好古说,“书画行里面的真真假假,好好坏坏,十成里面,总有九成是靠说的。因而谁说了算,谁就能赚最大的一份钱!开封府书画行一年的流水可不小,往少了说都有上千万缗。若能从中抽个一二分,一年便是几十万了。”   武好古的前世虽然不是商人,但他前世生活在一个信息爆炸的社会,耳闻目睹间,也开阔了眼界。   在后世,掌握“标准”,做“平台”都是非常容易赚钱的。   而“标准”在书画行就是说了算的话语权。而有了话语权,就能很容易做出一个买卖平台,从而成为书画行的主宰。   到时候,便是躺着都能财源滚滚了!   “大郎,你这法子好啊!”刘无忌算是明白了,一脸佩服地说,“只要能拉上王驸马和米襄阳,再加上你画中第一的金字招牌。开封府书画行的行首,便非你莫属。到时候……”   到时候要怎么做?   郭京和刘无忌互相看看,还是不明白武好古要怎么做。   “到时候,就弄一个股份制的书画唱卖行。”武好古早就有了想法,“得叫王驸马和米襄阳都入股,掌眼、唱卖就能全包了……只管抽头也赚翻了。”   这个唱卖行的名称武好古都想好了,就叫“武富比行”。   郭京问:“大郎,那我和小乙能做甚么?”   武好古扭头看了看自己的两个好兄弟,寻思道:若是真的要开武富比行,就他们二位肚子里的货色恐怕也镇不住场子。   能在武富比行管事的,怎么都得是老爹武诚之和李唐那等角色。   不过郭京和刘无忌也有他们的本事。   这两人都属于特别能忽悠的人,而且还懂不少道家的知识,要不然怎么能在潘楼街上给人算卦测字呢?   这话语权,可不仅仅是书画行才有的!   想到这里,武好古大笑道:“你们自然也有大富贵可寻,不过不在书画行,而是要落在端王身上了。”   “端王?”   郭京和刘无忌同时吸了口凉气。   郭京问:“大郎,端王他……”   武好古笑了笑道:“三哥和小乙都是能掐会算的,难道还算不出端王日后的富贵吗?据我所知,这位端王殿下可是个道家信徒。怎么样?三哥、小乙想不想捡起打卦看相的老本行?”   宋徽宗可是个“教主道君皇帝”,可见其对道教的痴迷程度了。而郭京和刘无忌在发迹前,除了干点书画私牙的勾当,还是潘楼街上的野道士,打卦算命也是他们俩的拿手好戏。武好古再给他们安排一二,蒙住还是少年的端王赵佶是没甚底困难的。   ……   有说有笑之间,往涟水城而去的官道便到了尽头。   涟水军虽然是个军州,但是一百多年承平下来,这里早就和淮河沿线的寻常州郡无二,武备松弛,商业繁盛。   在武好古等人准备入城的西门外,正好是涟水码头,又是一处水关(水上的税关)所在,因此早就成了商埠。自码头到城门口,各色商铺一间连着一间,都快赶上个榷场了。   武好古因为带着不少书画,因而也须通关缴税,不过不是通水关,而是通过设在涟水西门的涟水西关。   “崇道兄,可是武崇道吗?”   就在武好古等人牵着马来到涟水西门前的关卡时,关卡后的一个青年,突然大喊出了武好古的字号。   武好古一怔,忙抬头看去。   只见一个文士打扮的青年走过来,待走的近了,武好古才认出,这青年竟然是米友仁。   “元晖兄怎地也来了涟水?”   武好古离开开封前,米友仁还没出门,没想到还比武好古先到了涟水。   “果然是崇道兄!”   米友仁大笑着走上前,拱手笑道:“方才远远看见你,有些眼熟,却不敢相认。才两个多月不见,崇道兄的气度比早先,可强了许多啊。”   “元晖兄直恁羞臊武某了。”   武好古忙客套回答。   说起来,米友仁瞧人的眼力真的不差。   武好古的相貌比起两个多月前并没有太多变化。只是看上去瘦了一点,也精壮了一些,皮肤也较之当初黑了那么一点。   可是他毕竟见过了真正的厮杀,还在彭城当面会了会京东西路黑道上凶名赫赫的晁盖和宋江。   这番只能说是小小的磨砺,却让武好古的气质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少了几分儒雅,多了一丝英武,而且也沉稳了不少。   “元晖兄,你怎地比武某先到了涟水?”   米友仁听了,只是苦苦一笑。   “这事儿还不是因你而起的?你在潘家园名声大噪,被龙眠居士评为画中第一人,家父听了,便马上要看你的《桑家瓦子图》和《醉罗汉图》的摹本,我只好赶来涟水了……对了,你可是贩了书画过来的?”   “是啊,还有两万多缗的书画没有出手呢。”   “正好,和我一起入城吧。在开封府自家不算甚底,在涟水这里可是米衙内,带朋友过个税关还是办得到的。”   说着话,他还看了一眼武好古身后的几辆马车,心想潘巧莲不知在不在车上?他比武好古晚了十日才从开封出发的,因而听说了潘巧莲去什么地方烧香还愿了。当时他就猜武大郎和潘巧莲这对狗男女会不会“私奔”了。   若是武大郎和潘巧莲把该办的事儿都办了……潘家将门可就要大失颜面了。   不过这对米家倒是没坏处,毕竟皇后的宝座只有一张啊! 第九十二章 学生米友仁   一只镌刻着松竹梅兰图纹的银壶在红泥炉子上发出“滋滋”的轻响,白雾从壶口袅袅升起。窗外正落着大雨,不是春天的小雨,而是南方盛夏常见的雷暴雨,幕布一样的雨水从檐角和竹叶上滴落,传来哗啦啦的雨声,堂中光线突然暗了下来。   米友仁熟练地泼去残茶,用竹匙从纸囊中取出浓绿的茶粉,投入四只摆在矮几上的乳白色的茶碗中。然后拿起银壶,倒入沸水。他手极稳,流入的沸水碗口稍浅,表面浮出些许白色的泡沫,却丝毫没有溢出。   米友仁将其中一只点了茶的瓷碗递给了武好古,另两只分别给了自己的父亲米芾和潘巧莲。   武好古拿起茶碗喝了一口,然后赞道∶“元晖兄的茶艺也可算一绝了,佩服,佩服。”   他和潘巧莲昨日便住进了米芾的涟水军使衙门的客房,成了米家父子的坐上宾。今日暴雨落下的时候,又和潘巧莲一起受邀去衙门的后花园品茗观雨。   说来这米芾做事果然有点出格,怪不得被人在背后唤作“米颠”。武好古和潘巧莲两个小辈来访,他出面一见也就行了。拉着他们一起在后花园喝茶观雨,便是有点平辈论交的意思了,这让米友仁如何自处?   米芾品了口茶,笑了笑说:“他就是杂而不精,琴、棋、书、画、诗、茶、骑、射、蹴,无一不会,却都是会而不精。”   武好古看着米友仁,“元晖兄还会骑马射箭?”   “如何不会?”一旁的潘巧莲笑了笑说,“大武哥哥难道不知米家是甚出身?不过他的骑射本事就是个样子货,和林家两父子还陆谦是不能比的。”   对了,米家也是将门!   而且米友仁将来还要做南宋朝廷的兵部侍郎的,总要会两下子吧?   武好古笑了起来,“竟一时忘记了元晖兄是将门虎子。”   “十会不如一精。”看上去仿佛也是个大将的米颠摇了摇头,对武好古道,“我米家人就是杂而不精,因而才难登大雅……比不了你武崇道啊。”   米芾的话谦虚得有些过了头,武好古正不知该怎么和这个在书画史上地位极高的米芾说话的时候,米友仁忽然叹了口气道:“父亲,孩儿就是专攻画技,怕也达不到武崇道的水准了。这些日子,孩儿日日临摹《桑家瓦子图》、《界画楼台二十法》和《醉罗汉图》,虽大有长进,却愈加知道自己的不足,比起崇道兄,实在是差得太多了。”   武好古连连摇头,“元晖兄实在太过自谦了,在下那点画技,若是点穿了,也不过尔尔。”   米芾这时瞥了儿子一眼。   米友仁突然站起身,肃然道:“在下鲁钝之姿,若光靠临摹,怕是穷尽一生,也不及崇道先生万一。若真要在绘画一途上大为精进,除非能有幸拜崇道先生为师!”   什么?他说什么?   米,米友仁要拜自家为师?   武好古闻言大吃一惊,这可是米友仁啊!米芾的儿子,中国绘画史上赫赫有名的大画家和造假巨匠,居然要拜自家做师傅……   还有,这事儿米芾同意了?   武好古想到这里,便扭头去看米芾,此时因为大雨滂沱,屋内的光线愈发黯淡,米芾又背对着窗户,脸上的表情模模糊糊的,不过还是可以看出温和的笑容。   “崇道,你觉得小儿友仁还堪教诲吗?”   “海岳先生,您,您莫不是在开玩笑吧?”   米芾一脸正色,“拜师学艺可是再正经不过的事情,老夫再怎么也不能拿这个开玩笑啊。”   米友仁又行了一礼,一脸诚恳地道:“崇道先生的画技天下第一,友仁实在佩服,甘愿执弟子礼。”   米友仁真的要拜师?自己要做米友仁的美术老师了?   那可是书画双绝,和父亲米芾合称“米家山水”,为了“保护”中国传统文化做出杰出贡献的米友仁啊!   武好古完全没想到米芾会叫米友仁拜自己为师……拜师和传授画技是不能完全等同的。单单是传授画技,双方还可以平辈论交。可如果拜了师,那可就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了。   以后武好古要再遇上刘有方这样的对头,身为弟子的米友仁就必须四下奔走,替武老师解困了。   至于武好古想做开封府的书画行首,米家父子也肯定会毫无保留的力挺。   当然了,武好古如果正式收米友仁为徒,那就不能用《界画楼台二十四法》之类东西去糊弄事情了。   真本事,多少还是要教一点的!   不过话说回来,米友仁的天姿绝对是高的,不说别的,单说他在潘金莲赌斗中使用的从《醉罗汉图》上学来的笔法,便可称得上绘画奇才了。   如果真的收了这样的徒弟,那么武好古前世带来的本领,总算能在宋朝传下去了。   至于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什么的,武好古是一点不担心的,因为他马上就要去当宋徽宗的美术老师了……对了!如果米友仁也成了自己的学生,那岂不就是宋徽宗的师兄了吗?   米家父子莫不是从王诜那边得到了甚底内幕消息了吧?   这可真是一番好算计啊!不仅能学到高明的画技,还能借此拉近和端王的关系。   武好古偏着头想了一会儿,终于参透了一些关键。不过随便米家父子如何算计的,自家都不能把人家往外推。   要不然,不仅书画行首做不得,还平白无故得罪一家将门。   想到这里,武好古当下便站起身,冲着米芾拱了拱手:“既然海岳先生(米芾的号是海岳外史)和元晖都高看武某的画技,那武某定然会倾囊相授。”   米芾连连点头,笑道:“小儿得拜崇道为师,实是三生之幸,看来他在绘画一途上,早晚定能超越老夫了。对了,老夫知崇道前来,已备下了一份薄礼,算是小儿的见师之礼。寅哥儿,去把为父摹得那本《八十七神仙图》取来。”   《八十七神仙图》是米友仁在潘家园打赌输给武好古的,照理算不得“见师礼”。可是当米友仁取来了这幅在后世赫赫有名的“画圣真迹”,摊开在茶案之上的时候,武好古才明白米芾因何有“见师礼”之说了。   因为这是一幅米芾版的“真迹”,绢面显出了黄褐的色泽,自然、古朴,给人一种沧桑之感,没有一丝人工做出来的痕迹。而绢面上的人物线条遒劲而富有韵律的,明快又有生命力,根本看不出有丝毫临摹的痕迹。   这幅图,在当今也只有米芾和王诜二人能做到这等程度,若是让武好古来摹,能有其七八分的功力就顶天了。   “如何啊?”米芾笑道,“老夫的手艺还能入眼吗?”   武好古赞道:“好,真是太好了……哪里看得出是后人临摹的,分明就是画圣他老人家的真迹啊。”   米芾摇摇头,捋着胡须道:“老夫做的这幅图,和你家先人所做之画,便在伯仲之间,比起画圣亲笔,还是有差的。不过除了老夫、王驸马和李龙眠之外,当今世上不会有第四人有此眼力看出此画不是真迹了。”   王诜是和米芾一样的书画大玩家,眼力自然毒辣。而李龙眠就是李公麟则和武宗元一样,用毕生的经历师法吴道子,早就得了画圣的精髓。便是米芾亲自作伪,也不可能骗过他的。   米芾接着又言道:“不过王驸马和李龙眠都是老夫的至交,他们看出此画是老夫做的,是不会点破的。因而这幅《八十七神仙图》就是画圣亲笔了……如果还不放心,老夫便题跋用印。”   题跋用印就是直接替这幅《八十七神仙图》背书了,中国的书画收藏讲究的是传承有序,米芾的题跋和押印便是一种传承之序。   如果日后再加上宋徽宗的双龙押印和武好古自己的押印,此画传承到后世,无疑就是能摆在故宫博物院里的真迹了。哪怕是吴道子的那幅真迹《八十七神仙图》同时现世,也会被人当成仿品。   武好古拱了拱手,“那边多谢海岳先生成全了。”   米芾笑道:“小事一桩。那小儿的拜师大礼,便等崇道回来开封府后再好好操办一番如何?”   武好古吸了口气,“那便一言为定。” 第九十三章 未来的根本之地   涟水军使衙门的书房内。   “这是淮水,这是运河。虽然淮河东流而下,便在涟水军境内入海,但是因为入海口多有淤积,难以行舟。所以中原所出之瓷器、丝绸,多由运河、淮河而东,在涟水城附近折入运盐河往北而赴海州,最后在海州改用海船运往东瀛、高丽和南番的。而东瀛、高丽和南番的各色货物,也多由海州输入。因此海州一港,便是北地首屈一指的大港,比起扬州、泉州、广州等南方大港,也毫不逊色。”   说话的是武好古的好徒弟米友仁,虽然还没有正式行拜师礼,不过却已经给武好古做起了好徒弟。听说师傅和未来的师娘要去游海州,便马上取来了地图,还表示要陪师傅、师娘一起去。   这是武好古换魂以来,第一次看到大幅地图,虽然图上只有淮南东路和部分京东东路和京东西路的地形,但是也足以让武好古对自己身处的国家,有了一个更加直观的认识。   如今的中原,依旧繁华昌盛,不仅可以养育开封、应天、大名、洛阳等名城大都,而且还能支撑起规模庞大的对外贸易。以至于让海州成为可以和扬州、泉州、广州相提并论的大港。   只可惜,这样盛景维持不了三十年了!先是女真,再是蒙古,中原大地两次惨遭蹂躏,从此再不是华夏政治、经济的中心了……   而整个华夏的气运,也因此急转直下,沉沦了数百年之久!   “寅哥儿。”潘巧莲此时也在书房里头,她和米友仁也是打小玩到大的,眼看又要做他的师娘,所以便呼他的小名了。“你可去过云台胜境?听说在离海州不远的海上有一座如仙境一般的云台山?”   “去过,去过,那里可是文人墨客游海州的必往之地。”米友仁道,“这云台山在郁州岛上,而郁州全岛都属于海州东海县管辖。岛上不仅有如海外仙山一般的云台胜境,还有农田、渔港、城池。岛屿东面和朐山县的榷场隔海而望,郁州岛和朐山县之间便是个港口,帆樯林立,舟橹相连。若是在郁州岛上的云台山居住,则是有仙山之境,闹市之便,实在是一举两得……”   听着米友仁摇头晃脑的一番介绍,武好古的目光完全被图上的郁州岛吸引住了。他本来以为云台仙山就是位于海州湾中的一座大山,没想还是一个县,有农田、渔港和城池,还有大型商港,俨然就是一个宋朝的台湾岛啊!   若是能好生经营一番,兴许也能成就一番局面。可是这局面,该如何展开呢?   武好古发呆一样盯着地图,仿佛要为华夏民族在其中寻找到一线生机,可这生机明明在那里,却仿佛怎么也抓不住。   潘巧莲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大武哥哥,怎么了?”   武好古道:“我想有一日能去郁州岛买块地,建个庄子,然后……”   然后要怎么样,武好古也不知道了,他的前世毕竟只是个画师。不过直觉告诉他,郁州岛和整个海州,都是值得在未来花力气经营一番的宝地。   潘巧莲却误会了他的意思,以为武好古要和她隐居郁州,做一对神仙眷侣,便羞怯地低下了脑袋,一双明眸却仍旧盯着武好古在看,“大武哥哥,我也觉得郁州岛很不错,世外桃源一般……”   “是吗?”武好古应了一声,看见了潘巧莲羞羞怯怯的模样,接着又和她四目相对,心中顿时涌出一阵阵甜蜜,暂时把二十多年后的那场大难给忘却了。   一对情侣,就这样互相看着,完全忘记了书房里面还有一个米友仁。   米友仁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老师,十八……郎,既然你们都觉得郁州岛不错,那我们便一起去郁州一游吧。”   武好古和潘巧莲这才想起了米友仁的存在,顿时都有些尴尬。武好古忙咳了一声,转移话题道:“对了,约莫一二十日前,可有从五台山来的高僧戒绝和智深路过涟水军?”   米友仁想了想,“听家父说过,仿佛是三个高僧,五台山的戒绝大师,大相国寺的智深大师和临政大师。”   什么?武好古一怔,傅临政傅和尚都已经变成大师了?看来他的日本之行也有点戏。   “那他们是何时离开涟水军北上的?”   武好古琢磨着,如果自己走快点,早些到海州,兴许能送送傅和尚。   “七日前。”米友仁道,“他们是七日前启程的,今日想来已经到了海州。”   武好古看了眼潘巧莲,柔声道:“十八郎,那我们再歇半日,明日便别了海岳先生,一起往海州去如何?”   “好啊。”潘巧莲答应了一声,又笑吟吟看着很快就要比自己矮一辈的米友仁,“寅哥儿,明日便走如何啊?”   “行。”米友仁一笑,“今日便在官衙里吃了践行酒,明日大家就一起先去海州朐山县,再游览云台山胜境!”   ……   夏日炎炎,徐州首府彭城这几日被高温笼罩。   西门青穿着一件月白色的单薄长衫,站在自家药铺的后院廊下,看上去显得饱满的胸脯不住起伏,左手持着一张九斗的步弓,右手的巨指上套着一枚乳白色的象牙扳指。   在他正前方二三十步开外,立着一个稻草扎成的人形标靶,靶子上插满了羽箭。   一串极为剧烈的咳嗽声突然从西门青身后的堂屋中传来。一个大热天还披着木棉布做成的袍子的白发老汉,拄着拐棍,慢慢走到了西门青背后。   老者苍白如纸的脸上,透出一抹病态的红润,点点头说道:“十一箭连射,不错了。”   “大爹爹。”西门青,“我想射上二十箭,就像三哥和十一哥恁般。”   “大爹爹”的意思就是爷爷,这老者原来是西门青的祖父,也就是阳谷西门家如今的族长。   “你怎和他们比?他们都是赳赳壮士。”老者摇摇头道。“你和他们,终是不一样的。”   “我知道,我知道的……”西门青点了点头,走到廊下靠墙摆放的一个兵器架子旁,将手中的步弓安放好了。   老者又是一阵咳嗽,西门青看着他,说道:“大爹爹,你该吃药了。”   听到吃药,老者眉头一蹙,苍白的脸上顿浮现出一抹苦涩笑容。他摇摇头道:“真是老了……直娘贼的,日日和苦药作伴,真是活得没滋味。”   “便是没滋味也要活。”西门青一笑,“若不活着,怎能见到孙儿成家,燕云恢复!”   “恢复?”老者浑浊的双眼中突然射出两道精芒,“我还能见到那一日么?”   “不知,可是契丹衰弱和汉家兴盛却是人所共知的。”西门青道,“您若多活一日,便离那一天又近了一日!对了,孙儿刚刚收到密信,小马林牙已让医巫闾山马家的马植泛海而来,不日便可到海州了。”   老者点了点头,“哦,是马二郎亲自来了……那老夫也该走一趟海州了。” 第九十四章 又见纪才子   海州位于淮南东路的最北面,从地图上看,仿佛就是海岸被海水生生吞掉了一大块,形成一片既宽又浅的海湾。海湾三面被陆地包围,称为“海州湾”,海州湾南北宽达一百多里,在海湾南部则有个大岛,便是郁州岛了。   郁州岛在经过数百年的沧海桑田之后,会和大陆相连,不过如今和大陆之间还隔着十余里的水面。这十余里水面,因为有郁州岛遮蔽风浪,就成了一个天然的避风良港。无论外海风浪再大,进入郁州岛和大陆间的这片水域就变得风平浪静。对以海州为基地从事海贸的商人来说,这个避风良港就是他们的聚宝盆。   因为有了米友仁这个好徒儿的安排,武好古是坐着官船,从涟水经运盐河,舒舒服服漂到海州州治所在的朐山县的。   船只停在运盐河的入海口附近,等待停靠码头。武好古和潘巧莲一起从船舱里面出来,立在船头,四下观看。   运盐河两岸非常繁华,北岸是海州榷场,就在运盐河与朐山县城之间,榷场的规模看上去比县城还大。   围墙之内,全都是层层叠叠的楼阁,不知有多少商家在那里立足。而榷场的东面就是海港,隐约可以看见各色海船在平静的水面上缓缓移动。   运盐河南岸则是高丽馆——并不是高丽王国驻海州的总领事馆,而是大宋朝廷专为来海州贸易或经海州去开封府的高丽商人、使团所建造的宾馆。   因为海州是高丽使团、商人来往极为频繁的商镇,所以运盐河南岸的高丽馆规模宏大,拥有房屋不下千间。高丽馆外则是个市集,店铺相连,酒肆林立,繁华程度不亚于运盐河北岸的榷场。   武好古心里盘算:海州的精华看来就是运盐河两岸和朐山县城了,虽然繁华,但是总体面积不大,完全可以修个城墙圈起来,便是修成欧洲式的星堡也花费不了太多。   若是海上有大岛,陆上有星堡,若是再有一支可以对抗女真水师(如果有的话)的海军,海州完全可以成为一个不可攻破的据点。万一守不住,还可以驾舟南逃……   只是自己一介画师,便是真的做了宋徽宗的美术老师,在宋朝严密的官僚制度下,能够获得的权力也是有限的,要如何才能把海州经营起来呢?   就在他想着怎么渡过二十多年后的那场大劫的时候,两个人影突然从高丽馆外的市集中出来。那两人前一个头戴东坡巾,身穿白罗襕,手持一把日本扇,肤色蜡黄,似乎是个黄面书生;后面那人似乎是武好古在开封府有过几面之缘的——太学上舍生,平江纪忆之。   “前面可是纪忆之吗?”   武好古正疑惑怎么在海州遇上纪忆的时候,忽听米友仁喊声响起。   只见刚从市集中出来的二人先是停下脚步,尔后又循声张望,接着又快步向武好古和米友仁乘坐的官船走来。   因为官船正在排队靠港,所以正处在河道中央,纪忆之和那个白面书生上不了,便在岸边止住了脚步。   “果然是米元晖,啊,武崇道也在呢!”   纪忆隔着十几尺的河水,朝米友仁、武好古两人拱了拱手,然后又一指身边那个书生道:“我来给你们介绍,这是高丽国枢密院知奏事尹同玄的衙内尹效为。”   一个太学生怎跑来海州,还同个高丽棒子在一块儿?   武好古正感到奇怪的时候,米友仁已经明白怎么回事了,“原来忆之兄入仕了,可喜可贺啊!”   纪忆哈哈一笑:“不过就是个同文馆的孔目官,还没在东华门外唱过名,算甚底官呢?”   孔目官是掌管图书文档的小官,而同文馆则是专门负责对高丽国的外交事务的衙门,目前隶属于枢密院北面房。   同文馆的孔目官,一般由文散官从九品将仕郎的最低级文官充任。   纪忆当了同文馆的孔目官,自然是正式步入仕途了。他之前便是太学上舍生,而且历次考试成绩优异,是可以直接授官的。   不过此时的宋朝文官还是以进士出身者为尊,纪忆以太学生入仕,前途并不会太好。想要日后平步青云,还是得“补考”个进士(官员也可以参加科举)出来。   当然了,考进士这事儿,在宋朝,不,在中国科举制度出现后,就没几个人敢说十拿九稳的。即便是太学生中著名的才子纪忆,也不敢拍胸脯说一定高中。   所以先搞个官做起来,再“半官半读”去考科举,才是比较靠谱的发展路线。因而纪忆在元符二年的发解试到了前,就走了路子把官身搞定。还很走运的拿到了一个同文馆孔目官的差遣,这差遣不值甚底,可得的却正当时。   原来在将近两年前的高丽寿昌元年十月七,即位不足一年的高丽献宗王昱退位内禅,把王位让给了王叔鸡林公王熙。   次年,也就是大宋绍圣四年(1097年),王熙前使赴上邦辽国称臣(高丽本来就是辽国属国),请封。到了当年的十二月,辽国派遣耶律思齐、李湘来册,赐玉册、圭印、冠冕、车辂、章服、鞍马、匹段等物。   有了大辽国的册封,王熙才算正式做了高丽国王。才能在今年(1098年)派出枢密院知奏事尹瓘(字同玄)带领使团到大宋“告嗣位,进方物”。   因为高丽国使团抵达了海州,刚刚当上同文馆孔目官的纪忆便随着勾当同文官的中贵人刘友端(也是个宦官),一块儿来了海州的高丽馆迎接。   而纪忆家里面的买卖也包括海贸,在江南的时候,便认识不少高丽国的商人,知道了许多高丽风物。因此便和尹瓘之子尹奉(字效为)混得熟悉,这几日都陪着他在朐山县各处游玩。   纪忆将尹奉介绍给了武好古和米友仁之后,又低声在尹奉耳畔说了几句。这位高丽国衙内的面孔上突然闪过一阵惊喜,拱手便用字正腔圆的中原官话说道:“原来是米衙内和武崇道,失敬,失敬!在下素来仰慕中原诗词书画,今日得见二位高才,实乃三生有幸。可否由在下做东,请二位畅饮一番呢?”   “老师。”米友仁闻言便凑到武好古耳边,低声说,“高丽国的文字礼仪,皆同中华,大宋的书画典籍在那边也有不少人喜欢的。而且高丽官人都讲究出生,类似魏晋。这位尹衙内必是豪门子弟,这样的朋友,总是越多越好的。说不定还能透过他,将先生的大名引到高丽国去。”   听了米友仁的这番建议,武好古却是微微一愣。他这是在给自己出谋划策吗?这倒是不错啊!自己两世为人,都没什么从政为官的经验,也不知道该怎么应付方方面面的人物。   而这米友仁,能在宋高宗手下当到兵部侍郎,做官、为人、处世的本领,一定是极为高明的。有他帮衬,自己的事业一定可以事半功倍的! 第九十五章 墨娘子   朐山县,榷场港。   通海巷位于朐山县外的榷场港口旁边,不远便是浩瀚的海州湾,海面上商船渔船往来如织,不时有满载货物的高大帆船进出,热闹非凡。通海巷内却绿柳成荫,一片宁静。   通海巷东段,几乎挨着海滩,一座新修葺过的酒楼内,悠扬的丝竹曼歌,正从一间可以看见海对岸云台山景色的包间中传出。   包间内,几名穿着白色大袖衫襦的女伎拿着竹箫、胡琴和七弦琴在合奏一曲。   一位穿着不知道是波斯还是天竺式样的红裙,戴着头巾面纱的歌伎曼声唱道:“月华收,云淡霜天曙。西征客、此时情苦。翠娥执手送临歧,轧轧开朱户。千娇面、盈盈伫立,无言有泪,断肠争忍回顾。一叶兰舟,便恁急桨凌波去。贪行色、岂知离绪,万般方寸,但饮恨,脉脉同谁语。更回道、重城不见,寒江天外,隐隐两三烟树……”   歌伎唱的是柳永的《采莲令·月华收》,歌声起伏,婉转缠绵,有着说不尽的柔情蜜意。让听曲的武好古和潘巧莲都忍不住一遍又一遍望着对方,仿佛在用目光告诉自己的挚爱:我们是不会分开的,永远都不!   一曲唱罢,那歌伎站起身,冲着包间里面听曲的客人们盈盈一福,然后取下了面纱头巾,露出了一张充满了异国风情的面孔。   这是一名胡姬,她的眼眸是黑色的,鼻梁挺直,皮肤白哲,五官精致,弯曲的眉毛又黑又浓。看这长相并不是日耳曼、斯拉夫种的,多半是波斯或是地中海沿岸的人种。   这胡姬虽然是个绝色的美人儿,但是年纪却有些大了,至少有二十六七岁,放在后世没什么,可是在萝莉当道的北宋青楼行中,这年纪的歌伎却也不多见。   她的脸上没有笑容,双眸中也流露出了哀伤,不知道是因为被自己所唱的词曲感染了,还是真的想到了什么伤心的往事?   不等武好古等人发问,将众人带来这座名为听涛阁的酒楼吃饭听曲的纪忆便眉飞色舞地说道:“怎么样?还听得入耳吧?”   这胡姬虽然上了年纪,但是歌喉却无可挑剔,唱得也是柳永柳三变的名词,而且还唱出了情侣依依惜别的那种意境,实在令人心潮起伏。   米友仁摇着扇子笑道:“忆之兄,如果我没猜错,这胡姬定不是听涛阁养的,而是你姑苏纪家的家伎吧?”   “何以见得?”纪忆笑着问。   “如此姿色,如此歌喉的胡姬,便是在开封府都不多见,何况是在海州?况且,这般年纪的歌伎不是升了老鸨,便是从了良,还在献唱的,也就只有富贵人家养得家伎了。”   纪忆连连点头,笑着说:“果然没有能瞒过你米元晖的,她便是我家的家伎。墨娘子,过来陪武员外、米衙内、潘衙内和尹衙内喝杯酒吧。”   “喏。”   胡姬应了一声,第一个就到武好古跟前。武好古是有佳人相伴的,虽然为了行走方便,潘巧莲换上了男装,可是她那等妩媚姿容,就是穿上男装,也瞒不了谁。那胡姬自然也能看出来,于是也没有撩拨武好古,只是从一旁伺候的女使那里取过酒壶,给武好古酒杯斟满。尔后便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又拿起酒杯,遥遥一敬,用甜甜腻腻的吴音说:“奴奴敬武员外。”   武好古举起酒杯,并没有喝,而是好奇地问:“墨娘子,你是何方人士?”   “奴是明州人士。”   明州就是宁波。   宁波人?武好古心说:你骗我,我见过宁波人的,没你这样的。   “在下问的是墨娘子的祖籍是哪里?”武好古又问了一句。   “奴的祖籍是广南东路广州番禹县。”   广东人?看着还是不像啊,中东人还差不多……   纪忆知这时笑着插话道:“大郎,在广州是有不少白番后裔的,他们的祖先最早从南朝时便到来了,至今有数百年了,其中一些白番后裔已经不知祖籍何方,也忘记了乡音,完全入了华夏。这位墨娘子的母亲,便是从广州来的,当时已经怀有身孕,在明州生下了墨娘子。约莫十七八年前墨娘子又辗转到了我家,成了家伎,一直到今日。”   “原是如此。”武好古点了点头。心里很有点同情这个墨娘子了,虽然她是个番女,但是姿容、身段、歌喉,恐怕都不在李师师之下。   可是却一辈子不红,最后入了商人家做家伎,而这家伎又做了十七八年,从父亲伺候到儿子,连个妾都没混上去。   看来这世上不如意之人,也是十常八九啊。   不行,那么好的人体模特儿可不能让一直在纪忆家里面耽误下去,得寻个机会把她要来做个人体模特,将来也好在中国,不,是世界美术史上留名……   武好古刚想开口向纪忆索要墨娘子,才忽然想起潘巧莲就跟自己身边呢!   虽说这年头男人纳妾再正常不过了(武好古可不是要纳妾),可是潘巧莲……武好古心虚地看了眼潘巧莲,见她正笑靥如花地看着自己,哪里还敢提这茬?   墨娘子这时敬完了酒,便莲步轻移出了包间,武好古望了眼她的背影,才依依不舍地将目光收回,眼角的余光,却扫到了那个高丽棒子尹奉,忽然发现他的一双小三角眼睛,也正直勾勾看着墨娘子的背影,还咽了下口水,仿佛想把人家一口吞了似也。   不过就墨娘子的身板,要真送给了尹奉这个柴禾般的高丽衙内,还不三下两下就把他吸干了?   高丽衙内这时也把目光收了回来,正好发现武好古笑吟吟看自己,颇有些尴尬,忙笑着转移话题道:“听说武员外是开封府第一的画师?”   武好古笑了笑,刚要谦虚几句,他的好徒弟米友仁却替他吹嘘开了:“家师乃是宋画第一人,这可是李龙眠,王晋卿和家父共同评定而出的。”   “米衙内。”尹奉居然很了解宋朝书画名家的,这时突然插话问,“另尊可是米襄阳?”   “正是。”米友仁道,“家父正是米元章。”   尹奉不敢相信,又看了看纪忆,纪大官人点点头,笑道:“没想到吧,米襄阳的衙内竟然拜了这位武崇道武员外为师。”   说着话,纪忆又笑着问武好古道:“崇道兄,在下也是个爱画之人,不知可否求得一纸墨宝?”   “好啊。”武好古一笑,马上应了下来,他拒绝谁也不会拒绝纪忆,纪家超级有钱,姑苏纪半城啊!   “不知忆之兄想要怎样的画?”武好古问。   “美人图样。”纪忆说,“照着真人来画。”   “像这幅吗?”武好古一伸手,他的好学生米友仁便递上一个画卷,武好古拿个画卷后就给了纪忆。   纪忆展开一看,原来是一幅《毗沙门天图》,图上的“毗沙门天”,纪忆却是认得的。   “画得是智深大师?”   武好古点点头,“这是元晖摹的,便送你了。”   在从涟水到海州的途中,武好古便开始教米友仁临摹自己的几幅新作了,其中便有《毗沙门天图》。从官船上下来的时候,武好古就叫米友仁拿了一幅《毗沙门天图》的摹本,准备要送给纪忆的。   武好古又说:“待吾返回开封,便为忆之兄作画如何?”   “好,便一言为定了。” 第九十六章 佛法和子宫   西门堂在海州的分号,开在榷场外面的榷场港临海长街上,占了一所三进三出的院子。门前的青石路面上有被车轮轧出的两道深深的车辙,显然经常有车辆运载着货物从这里进出。   就在武好古、潘巧莲、郭京、刘无忌、林冲等人往临海长街而来的时候。西门青和他的祖父也在张熙载的陪同下刚刚抵达,爷孙两个从一辆马车上下来,海州西门堂的掌柜就亲自迎出来了。   “大伯您怎么来了?这一路的劳顿,您老的身子骨还好吧?”   海州西门堂的掌柜也是西门家的人,单名一个咨,名叫西门梓,是西门青的族叔。   顺便说一下,西门青所在的阳谷西门家是个“半义门”,也就是介于义门和普通宗族之间的存在。   和坚持不分家,搞家族公有制的义门不一样,半义门是分家的,下面的每一房,每一家,都有各自的产业。不过在分家的同时,半义门下也存在大量的公产,主要是学田和族田——一般来说,将商业资产作为族中公产是很难经营的,而田产则相对容易经营,只要收租就行,因而义门/半义门的族中公产通常是农田。   而半义门拥有的学田、族田,则主要用来支付族中子弟的教育费用和赡养族中孤寡老人的。   具体到阳谷西门家,则是以阳谷和彭城的农田为本,同时经营药铺和宋辽走私的半义门。阳谷和彭城的农田皆是族中公产,各地的西门堂,则是各房的私产。   海州这边的西门堂虽然和彭城的西门堂挂同一块招牌,但并不是西门青的产业,而是属于西门梓这一房的。   另外,西门一族既然是半义门,自然也要在科举仕途上有所争取。   若是没有几官身倚靠,如西门家这样的富家,便是官人吏员们眼中的肥肉了。   不过西门家走的不是文科举的路子,而是专攻武举,因为有祖上传下来的骑射底子,西门家族祖上可是出了不少武进士。不过从西门青的爷爷西门鹤那一代开始,由于宋朝武举日益注重笔试,使得西门家吃了大亏,已经有几十年没出武进士了。   这家道,也显得有些中落了……不过西门族中还有许多能打善杀的狠人,可不是任人欺负的弱者!   而且,各地西门堂都是医馆药铺,要是换人来做,还有没有病家上门就不好说了。所以西门家虽然没有官身庇护,但也还可以维持局面。   “还好,还好,趁着还能走动,便四下走走。”西门鹤一边说,一边在西门庆的搀扶下进入堂内,然后又穿堂而过,到了后院。   一入后院,西门鹤马上就问:“马家的老二到了?”   “到了,昨日便到了。”   “没引起旁人注意吧?”   “没有,没有。”西门梓笑道,“这几日有个高丽国的使团正好到达,海州官府都忙着招待高丽国贵客。”   “哼,甚底贵客?”搀着西门鹤的西门青冷冷道,“不过是契丹人的狗奴才。”   “联丽制辽嘛。”西门鹤道,“这说明朝中的相公还没忘记恢复燕云。”   三个人说话的时候,已经进了西门堂后院的一间堂屋。堂屋内也有两人在说话,都是二十多岁的青年,商人打扮。其中一个生得高大,蓄了一部络腮胡子,仿佛是个武将。另一人则短小精悍,皮肤很黑,五官倒是端正,说话的时候一对眼珠子总是在转,显得非常精明。   看见西门鹤、西门青和西门梓三人进来,正在说话的二人也连忙起身,冲着西门老头便行了一礼。   “晚辈马植,见过西门世伯。”   “晚辈花满山,见过西门大爹爹。”   西门鹤摆摆手,“不必拜了,都坐,都坐下说话。”   说着话,老头子便在一张玫瑰椅子上坐下,又叫西门青、西门梓也坐下。   “对了,马二郎,你家燕山先生怎么说?要不要把那个姓武的诳去辽国?”   “二叔叫我来看看,若真有信上说的那么好,倒是个难得的机会。”   “不就是一画画的么?”西门鹤有点儿不以为然。   马植却一脸正色地摇摇头,道:“世伯有所不知,契丹人这些年来日益沉迷佛法,不能自拔。国家财富,都用来建寺斋僧,国族(契丹人)壮士,不是在家吃斋,便是入寺为僧。契丹一族不过二百万众,僧尼却有三十多万,全都坐食供养而不事生产。长此以往,契丹将无可战之兵,无可饷之银,一旦祸起草原林海,便会有倾覆之灾了。而我燕云汉人,则日益兴旺,族人繁衍至数百万,渤海之族,也尽皆汉化。如今的大辽,我汉人才是第一大族!若契丹人继续沉迷佛法之中,不出三四十年,就算辽国不亡,契丹国族也将被我汉家所替代了。”   原来契丹人就要被印度的佛教和汉人的子宫打败了!   二百万人口,有三十多万僧尼,已经严重影响到了人口繁殖。而且没有出家的契丹人,也大多沉迷佛法,念经念得糊涂了,再也没有祖先的悍勇善战了。   相比之下,燕云汉人倒是在辽国的“乡兵制”下保持了宗族武力,而且又以强大的汉文化同化了渤海族,变得日益强盛起来。   如果这样的趋势得以维持,几十年后,辽国的国族契丹人很可能会被数量占据绝对优势,而且战斗力也不弱的汉人契丹……当然,前提是没有一个比契丹人更凶狠的蛮族崛起!   “契丹人沉迷佛法和那个画师有甚关系?”西门鹤颇有些不解。   马植笑道:“我二叔自有安排,必然能叫契丹人更加痴迷佛法,无可自拔。而林牙自己,也可以借此更进一步。”   “也好。”西门鹤点点头,然后看着孙儿西门青,“知道如何做了吗?”   “孙儿知道的。”   西门青的话音方落,一个西门堂的管事便快步走了进来,到了西门梓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西门梓道:“大伯,是武大郎到了。”   “是寻我和子虚的。”西门青站起身说。   “寻我?”花满山愣了愣,“可我不认识他啊?”   西门青一笑,“是我把你荐给他做个管事的……你家的买卖没了,总要寻个安身立命之处吧?我看你跟着武好古不错,别看他现在有点昏昏噩噩的,但他是有真本事的,待人也好,将来必是前程似锦。你跟着他,总少不了一份富贵的。”   花满山的眼珠子转了下,便冲着西门庆施了一礼,笑道:“那满山便多谢了。”   西门庆点点头,又瞧了眼马植和自己的爷爷,“大爹爹,马世伯,你们可要去见见那个武大郎?”   西门鹤摇摇头,对马植道:“贤侄,你一起去见见他吧。再套套他的话,若是能请,就不要用强……大不了就是花点钱,只要能交上有用的朋友,花点钱不算甚底。”   “小侄不需花钱,只靠三寸不烂即可。” 第九十七章 名士   “在下燕人马植。”   在西门堂的后院厅堂里面,武好古见着了一个三十不到的英武青年,锦袍玉带,戴着一顶洒花头巾,身材高大,面色黝黑,五官方正,棱角分明,一看便知是条好汉。   这人一开口,便是燕地口音,武好古听了一耳朵,却则声不得,只有愣愣看着对方。   这人竟然自称是“燕人马植”,知道一些北宋末年历史的武好古当然知道鼎鼎有名的燕人马植!   据说他出身燕云汉人大族,在宣和元年童贯使辽时密献“联金灭辽”之策,提出了扶植女真,与约攻辽,夺取燕云十六州的计策。   此后数年间,马植还带领部下,往来奔走,秘密探访女真部落,想尽办法挑起女真和契丹的矛盾,终于促成了联金攻辽。可是让他始料未及的是,貌似强大的宋军却不堪一击,在伐辽之战中,面对奄奄一息的辽军,居然遭致大败。而后又被兴起的女真入侵,最终酿成了北宋王朝的覆灭。   作为联金伐辽的始作俑者,南归之后的马植,在钦宗靖康元年被北宋朝廷处死。   而此公之死,从某种程度而言,和岳飞颇可一比。   他们二人,虽然一个是将帅,一个是谋臣,可是都想要北伐蛮夷,收复汉家故地,而且都取得了相当大的成就!   这两人在宋朝来说,都是各自领域最顶级的人才——岳飞是当之无愧的大宋第一将。而马植以谋略破辽国,复燕都(一度收复),毫无疑问也是大宋开国以来第一谋臣。   第一武将和第一谋臣,在大宋这国里,下场倒是一样的……   而且,马植这个谋臣,比岳飞这个名将还要凄惨。岳飞虽然死了,但是后来却名垂青史,成了人人敬仰英雄。   而马植……这收复燕云,怎么就是罪过了呢?   若是这马植,不献联金灭辽之策,这辽国和北宋能否躲过一劫呢?   另外,眼前这位燕人马植,和历史上是马植,是一个人吗?   带着满腹的疑问,武好古还是恭恭敬敬给眼前的燕人马植施了一礼,“在下开封武好古。这四位是潘十八郎、郭三郎、刘小乙、林大郎,都是在下的朋友,一起从开封府过来的。”   “大郎。”西门庆这时候也指着自己的好友花满山说,“这位就是我和你说过的花子虚,他如今是海州榷场的牙人。”   “在下花满山,见过武员外。”花满山上前一步,含笑朝武好古拱拱手。   武好古看了看他,果然生得精明强悍,皮肤看着有点黑,应该是长年累月跑海晒的。   这海贸,将来肯定是要发展的……就是烧钱也要上马,万一真避不了靖康大难,也无法退避海州,还可以坐船逃走啊。   武好古拱拱手,还了一礼:“在下虽然做书画勾当的商人,但是买卖一直不大,因而没有甚底人手。如今想要伸展则个,想请子虚兄相助,切莫推辞。”   花满山笑了笑,道:“那可真是求之不得,满山自今日起,便在崇道先生门下奔走了。”   “好好。”武好古笑道,“薪俸之事,稍后在和子虚详谈。”   虽然花满山是西门庆推荐的,但是武好古对他并不了解,不可能随便就定下薪水。必须要经过一番了解之后,才能给出合适的待遇。   “单凭东翁吩咐。”花满山也不是第一天在商场上混了,自然知道武好古的意思,不过他还是改口称对方为“东翁”了。   “廷扬?”西门青接着又把在厅堂外守候的张熙载唤了进来。   “大郎。”西门青一指张熙载,笑道,“张廷扬,你认识的,他可是个会经营的,定可助你大展拳脚。”   “张某见过武员外。”张熙载上前来给武好古唱了个肥喏。   武好古也还了一礼,笑道:“廷扬兄,今后你我便同心协力,共创一番事业如何?”   张熙载道:“求之不得。”   “这事儿你们找个机会慢慢谈便可了。”西门庆笑眯眯地道,“大郎,还记得日前在徐州相约要共游云台山之事吗?”   “如何不记得?”武好古笑道,“今日来访,便是想约个时日……小乙,两日后我们同游云台山如何?”   “好啊。”西门庆突然看了马植一眼,“马世伯,可有兴趣往云台山一遭?”   “那可是海东第一胜境,某家早就想去了。”马植看了眼武好古,“不过在某看来,燕山之壮丽远胜云台,草原之辽阔不亚东海,昔日盛唐强汉牧马之土,才是天下第一胜境啊!”   这番话……在大宋来说,自是激昂人心的!若是寻常士子听了,恨不能立马赋诗一首,以舒心中豪情。   不过武好古却是微微拧起了眉头。这燕人马植居然说出这等话,看来多半就是历史上那位献联金攻辽之策的马植了。   而这样的人物,又怎么会在西门家?   “大郎。”西门庆试探道:“你可想去一览燕山美景?”   “燕山很美吗?”问话的确是潘巧莲。   “美!”马植道,“而且雄壮!最好是冬天去看燕山风景,那可真银装万里无极,群山覆雪叠叠,汉关唐城依旧,壮士迎风傲立。只可惜,此等汉唐景色,如今皆属契丹所有,故国百姓,沦陷铁蹄,只得含泪翘首,日日南盼王师。吾闻如今大宋国力蒸蒸日上,且有英主在朝,西军强盛,逐破党项便在旦夕之间。而西贼破后,大宋天子必将北顾燕云故土!若先生能在那时献上一幅《燕云河山图》,必将为士林仰望!”   听了马植这番话,武好古百分之百相信他就是历史上那个“大宋第一谋臣”了。   这位的嘴巴,真是太会吹了!而且还很能鼓动人心,还说的很有道理……   “《燕云河山图》?这是……山水画还是地图?”武好古似乎还不完全明白马植的话是什么意思。   “既是山水,又是地图。”马植一字一顿地说,“燕山地形略图,在下家中便有收藏。”   马植原来是想让武好古画一幅具有山水画风格的燕云或燕山地图,然后借着武好古画中第一人的名头献给大宋官家。或许还会加上他自己的复燕之策,一块儿献上去。   便是官家和当朝宰执一时用不上他的复燕之策,武好古画的《河山图》也是至宝啊!   这年头地图可精贵啊,高精度的敌国山河关城形势图简直就是战略级别的情报。这要是献上去,哲宗皇帝和宰相章惇见了肯定当成宝贝!   而且武好古脑海中恰好还存着一些燕云地形图的画面!他在前世当原画师的时候就接过这方面的活儿,早就把燕山地形大略熟记于心了。   如果再能画出一个带山水画风,且又准确详细的燕山地形图……的确是一件于国家有大用的至宝!   而且寒冬腊月,深入辽境,画了燕山景色和汉关唐城带回开封府的意义,也不是画张美人图能比的。用后世的话是,那就是抒发了伟大的爱国主义情怀!   往大了说,这就是《还我河山图》啊!   是能激励一代又一代大宋爱国志士去北伐燕云而奋斗的!   这画要是能流传后世,就不是摆进故宫博物院了,而是要放大以后复制到人民大会堂,上面说不定还会有伟大领袖的题词……   而武好古也不用等到几百年后,便是如今,就能摇身一变,成为闻名天下的名士。   名士和画家,可不是一个等级的人物。   若武好古早就是个名士了,不仅刘有方这样的内官不敢招惹,连宋江、晁盖这等江湖草寇,也绝不敢来劫杀。   而且,一旦成为了名士,武好古就能进入大宋真正的权力圈子,成为执掌朝纲的文官士大夫的坐上宾,还可以办学授徒,传播自己是思想和理念。   以后要做什么救国救民的大事,也就容易多了…… 第九十八章 燕云四大家族   “大郎,你是在害怕吗?”   “怕?怕甚?”   “怕去辽国,怕契丹人。”   “额……小乙哥,这个,这个……是有一点。”   “哈哈,大郎实在是多虑了。”   西门青将武好古送出了西门堂,还一路相送他往米家官船停泊的码头而去。   路上,两人并肩而行,西门青说起了燕云之行的事情。   武好古虽然动了心,但他还是没有给出准信儿……毕竟,如今的燕京可是“国外”,那是可怕的大辽国的南京,仿佛是龙潭虎穴一般的去处,多半会有比梁山贼寇还狠十倍百倍的契丹贼寇!   所以武好古很害怕自己去了就真的领了便当。   “大郎,其实辽国并不是龙潭虎穴。”西门青不知道是说真的还是在安慰武好古,“贼人固然不少,但只要空身来去,是不会招来歹人的。便是遇上贼人,花钱买路就是了。而且马二哥他们家是燕云四大家族之一,势力很大,足可保你来去平安。”   “燕云四大家族?”   “韩、赵、刘、马四大家族。”西门青说,“韩家是韩德让的族裔;赵家是后晋降将赵延寿的后裔;刘家则是唐时幽州、卢龙节度使刘怦之后,世代都是燕云豪强;马家则是后晋青州刺史马胤卿的后裔,被辽人拘去燕云的,马二哥的族伯,医巫闾山马家的族长马人望还是辽国重臣,如今官拜判南京三司使事。你若是医巫闾山马家的客人,在燕云哪里会有人动你半根汗毛?”   医巫闾山在辽西显州,是后晋青州刺史马胤卿一族最初在辽国居住之地。马胤卿本人并没有投辽,而是终身在医巫闾山隐居。不过他的儿子马延煦出仕辽国,做到了南京留守,孙子马源做到了中京副留守,重孙马诠做了中京文思使。   不过医巫闾山马家最牛逼的还是马人望这位第五代族长,别看他如今只是判南京三司使事,但却是皇太孙耶律延禧的亲信。一旦延禧即位,立即就将位极人臣了。   而马植又是马人望的侄子,在燕云一带绝对可以横着走了,哪怕是寻常的契丹人,恐怕都不敢惹他。   武好古却依旧眉头微皱,“如小乙所言,马二哥出身如此,还为何要矢志灭辽呢?以他的才干,在大辽那边还不是早晚能位极人臣?到了我朝,未必能有超过在辽朝的前途吧?”   西门青笑了笑,用佩服的语气说道:“马世伯想要的可不是位极人臣,而是名留青史。以他的才华出身,一个辽国进士还不手到拿来?若要官,早就出仕了。”   辽国的科举其实是笼络汉人和渤海人大族的手段,考科举是要拼爹的。马植的爹虽然早死了,可是人家的伯父厉害,又是燕云四大家族出身,自己也有本事,还怕中不了进士?   而他这样的出身再加个进士,高中后肯定是平步青云,位列宰执恐怕也是早晚的事儿。   可是在大宋这边,即使他有复燕平辽的大功,又能给个什么官?他又不是宋朝的进士,不过是个南归北人,最多给个高品虚职。   这马植仿佛是在做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买卖啊!   西门青接着又道:“可马世伯自幼便有为汉家克服燕云的大志……这也是他们医巫闾山马家之祖马胤卿平生之志。而医巫闾山马家也一直有人不忘祖先之志,就如我们阳谷西门家一般。”   原来这医巫闾山马家是一边有人在辽国做大官,一边有人不忘祖先之志,在积聚力量,等待机会。   还真是有点身在辽营心在宋的意思。   只有燕云四大家族中的另外三大家族,是不是也有相同的意思呢?   想到这里,武好古又问:“燕云四大家族中的韩、赵、刘三族,是否都和马家一样不忘南朝呢?”   西门青一笑道:“燕云汉人,谁都不忘南朝。只是过去一百多年,都是北强南弱,克复无望,因而渐渐心冷。可如今契丹人的衰弱是人人都能看得出的,腹心溃烂,四肢又过分强健……一个草原上的酋长麻库斯便叫契丹人疲于奔命,打了六七年也不见分晓。而附庸辽人的西贼又屡败于我朝,降伏大约也是早晚之间。这宋强辽弱,已经是明摆着的事儿了。你说燕云豪族,会有何想法?”   “小乙。”武好古看着西门青,“你真的认为如今是辽弱宋强?”   西门青笑了起来,“古人云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大郎你就是没去过辽国,才会一味恐惧。若是你去了辽国,见了那些只知道吃斋念佛的契丹宫帐兵,便知道他们绝不是西军精锐的对手。况且那点契丹宫帐兵早就是四面受敌了,不仅要对付我朝,还要草原上奔命,还得防着东面的女直诸部,根本就不足用了。”   西门青和马植的乐观似乎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武好古心说:大约十几年后就是护步达岗之战了!   号称七十万的辽兵竟被两万女真铁骑摧破,大辽从此一蹶不振!   可是西门青和马植怎么都不会想到,大宋其实和辽国一样,早就腐朽不堪了。   西军现在表现出来的战力,其实也是建立在西夏的腐朽衰弱之上的。   不过西门青刚才的话也有道理,去辽国见识一番是很有必要的。这靖康之耻,归根结底是因为契丹的衰弱而起的。而这靖康之难的解药,也许就在辽国……武好古若真有救国救民的理想,也该去辽国亲眼见识一下契丹武士、蒙古勇士和生女直的壮士都是什么模样的。   只有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嘛!   “好吧。”武好古终于点了头,“待我了结手头的几桩要事,便寻个机会去燕云走一遭吧。”   ……   “大爹爹,马世伯,武大郎同意去燕云了。”   把武好古等人送到码头后,西门青马上就赶回了西门堂。   在西门堂的内客厅,西门青向自己的祖父西门鹤和马植报告了武好古的决定。   “好!”马植抚了抚掌,“大事又进了一步!这武大郎若真有恁般大的名气,我们日后便可在开封府有一副喉舌了。”   原来马植的计划就是先把武好古捧成名士,然后再通过他去宣传契丹的衰败,以促使大宋君臣北伐燕云。   “喉舌之事好办。”西门鹤品着清香扑鼻的云雾点茶,一边轻轻摇头,“只是大宋的腹心,恐怕和辽国一样朽坏!”   马植笑了笑说:“世伯此言差矣,这大宋和辽国可不一样。辽国的根基是契丹腹心部,号称四十万的宫帐兵都是从腹心各部中征来的。现在契丹国族只知道吃斋念佛,四十万宫帐兵早就徒负其名了。想要振作,除非能把大辽的佛教铲了!而大宋这边,向来就没有根本腹心之部,乃是和士大夫共天下。大宋的武力全靠兵募,兵募朽坏了怕甚底?朽坏的撤了,花点钱再募一些就是了。如今大宋又不是没钱,花个几千万练上十万精兵,还怕打不过一个分崩离析的大辽?” 第九十九章 商社(一)   在西门青的陪同下,武好古和潘巧莲、米友仁、郭京、刘无忌、林冲、张熙载、花满山等人,很快到了官船停泊的码头。在码头上,他们遇到了已经把货物和行李从船上卸下,并且装上雇来的车马的林万成和陆谦。   离了码头,众人便依着潘巧莲给的地址,寻去了潘孝庵在海州的庄子。庄子就在朐山县城之外,海州湾的边上,遥遥也可以望见海对岸的郁州仙岛。   庄子占地大约几十亩,面宽十余间,前后有六进六出。虽然还称不得豪宅,但还是让两世人生都住得不是那么宽敞的武好古大开了一番眼界。   庄子的大门是朝南开的,进了门就是一排平房,是给庄客和仆童们居住的,现在大部分都空着,然后是一个栽满柳树的院子。第二进是会客的厅堂,两侧各有一个小门,通往第二个院子。这座院子两侧的廊房,被潘巧莲安排给了林万成、林冲、陆谦、张熙载和花满山等五人。第三进是内厅堂,用来接待亲近的客人,两侧有书房和暖阁。后面的两进属于内宅,原本一进归潘孝庵居住,一进归潘巧莲居住(潘巧莲还是第一次来)。现在潘巧莲和小瓶儿占了她自己那一进,武好古、米友仁、郭京和刘无忌四人,则住进了原本属于潘孝庵的那一进院子。   最后的一进院子则是个后花园,面积不小,假山池沼、曲桥游亭样样齐全,池畔种满了桃、杏、梅、竹、兰、菊、蔷薇、荼靡……各色花树。院内两角各有一座小楼,都面朝大海,取名“观海阁”和“听涛轩”。   除了这座大宅院之外,周遭上万亩的田地树林,还有一个小小的码头,都属于潘孝庵所有的。   这样的庄园,在如今的宋朝可以说遍地都是了!   宋朝是不抑制土地兼并的,而且也不禁止勋臣官员经商敛财。因此开国一百多年后,宋朝国内的贫富差距变得非常显著(开封府的高房价其实就反应了贫富差距的巨大),如潘孝庵这样的豪门巨富,在经营商业致富的同时,都将资本投入了比较容易管理的土地之上。   武好古在自己的卧房中安顿了一番后,就来到了内堂客厅。一个潘家庄园的管家,正在给潘巧莲报账——就是汇报一下今年能收多少租子,庄园的开销又有多少。   潘巧莲听得很认真,武好古便没去打断,就在一旁寻了把椅子坐着听。   其实收入也不大多,一万余亩的土地,租子还不到两千缗,平均一亩不过几十个铜子儿。   而且收到的租子也不能全免税,潘孝庵不过是个从八品的官,罩不了那么多的土地。所以还得拿出几百缗交给朝廷,余下的一千多缗中,又得拿出几百维护庄园,能够交到潘大官人手中的,不过一千缗而已。   而这处庄园和周围的土地,购置的成本怎么都要三万缗以上,这样的回报率,着实有点划不来……   实际上,这些田产对潘家这种勋贵+豪商而言,不过是用来安置闲钱的资产。   管家报完了账,躬身行了个礼,便转身离开了。   武好古笑着对潘巧莲道:“十八郎,没想到事情会恁般顺利,连小米都拜在我门下了。看来再回开封府,便可以大展一番拳脚了。”   潘巧莲抿嘴一笑:“大武哥哥早就在大展拳脚了,等回了开封,就该谋个官身,当个名士了。”   “当名士?”武好古盯着潘巧莲看了一会儿,“你觉得我该走一趟辽国?”   潘巧莲点点头,思索着说:“谁都知道当今天子日思夜想的便是平辽灭夏了,而且朝中诸相公,也都和官家一心。若是见到了燕云故土图,定会高看大武哥哥几眼的……大武哥哥再要做官,可就不是伎术官,将来也不是近幸小人了。”   伎术官的“伎”和歌伎的伎是一样的,地位可想而知……都是卖艺不卖身的!   虽然也是官,也属于士大夫,但是在官里面是最不值钱的。   武好古以画师身份得官,还是以名士的身份入仕,身价完全不一样的。   靠武好古的人物画本事,先做绘画称旨,然后把官家、太后哄高兴了再授个什么官,实际上也属于不值钱的伎术官。   但如果武好古先做了名士,不担任绘画称旨(照样可以给官家、太后画画),直接以名士身份授官,身价虽然不如科举出身的文官,但是比伎术官高太多了,甚至比荫补来的中下级官员都要高级一些。   而在等级森严的大宋官场上,名士官和伎术官的差距可不是一点半点……这种差距在武好古看来或许无关紧要,反正他早晚抱上宋徽宗的大腿(其实抱大腿也近幸和名士的区别),但是潘巧莲却不能不在乎。   这关系到她日后在开封府名门圈子里的脸面,也关系到她的后代能不能顺利步入仕途。   “还是十八想得周到。”武好古思虑了一会儿,也觉得自己该争个名士的地位,“不过入辽之事还需从长计议,眼下是没有时间的,总得等我们在开封府的书画勾当上了正轨。还有个事儿想跟你商量则个,待我们回了开封府,家里的买卖便要做大了,不能再和过去一样了,得有个大大的商社。”   “商社?”   宋朝民间有许多结社,譬如忠义社、弓箭社、拳头社等等,也就是一伙人集结在一起做些事情。这在以后的各个朝代都不大能容忍,不过宋朝却没什么问题。而商社似乎有点新鲜,潘巧莲没有听说过。   “就是合众人之财,共同运营的意思。”武好古说。“等回了开封,就该立个商社,叫米襄阳、王驸马、李公眠、纪忆之、苏大郎他们都来入一股。”   潘巧莲点点头:“嗯,还有西门大哥,郭三哥,刘小乙。”   “对,对。”武好古说,“还有那个花满楼、张熙载、林家父子和陆小乙也都可以入上一小股。这样才能合众人之财,集众人之力,一起把商社搞好了。”   成立商社这事儿,武好古琢磨很久了。   他现在大约是个个体户,最多就是有几个合伙人的个体户。造几张假画蒙个好事家是没问题,但是要做大买卖,做大事业,却是不行的。   因此必须组织一个高效率的经营实体,而武好古所了解的这种经营实体,也就是商社了,这个其实就类似后世的股份公司了。   他前世在某某漫画公司和某某游戏公司干过几年,知道一间小公司是如何运作和组成的。   而且他还知道在近代历史上,还出现过一些经营项目包括杀人放火的大公司,比如东印度贸易公司和黑水公司等等。   这说明公司这种组织不仅可以用来做寻常的生意,也可以用来杀人放火搞殖民地……呃,女真蛮子的后代(指满清)不也让英属东印度公司亚洲舰队给揍了吗?   也许一个或几个“经营项目广泛”的公司,就可以在二十多年后成为挽救华夏天倾的工具。   反正东印度公司和黑水公司的雇佣军,肯定比开封府里面那些废物点心一样的禁军牛逼多了…… 第一百章 商社(二)   武好古正和潘巧莲说着自己的打算的时候,郭京和刘无忌两兄弟从门外走了进来,两人都换作了道士打扮。   “三哥,小乙,你们这是要去三元宫出家吗?”武好古笑着发问。   郭京笑道:“贫道本就是修道之人啊……大郎,你看看贫道这身装扮,去了云台仙山上,会不会遇到神仙啊?”   刘无忌夸张地做了个参拜的动作,口中道:“遇上了神仙,我二人便拜他做师傅,修仙去也。”   瞧着他俩滑稽的样子,潘巧莲咯咯笑了几声:“便是遇到神仙也不会要你俩的。”   郭京呵呵笑道:“也对啊,神仙说不定会把你的大武哥哥收了去做个徒弟……说不定大郎早就是神仙徒弟了,要不他的画技怎么恁般高明?”   “不可说,不可说。”武好古连忙摆手,中止了这个话题。   郭京和刘无忌却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不可说是甚底意思?难道武大郎真是遇了神仙?   武好古见到两人满脸狐疑的表情,也只能苦笑着摇头了,宋朝人是很迷信的,大部分都是有神仙论者……不过武好古自己现在也相信有神仙。   “坐,坐下说正事。”武好古指了指两把空着的意思,示意二人坐下。   “大郎。”郭京坐下后问,“有甚要紧事说?”   “要紧事情可不少啊。”武好古掰着手指头道,“第一件事便是要在开封府书画行大展身手了。某盘算好了,要立个商社……商社的意思便是合伙开个买卖了,准备拉米襄阳、王驸马、西门小乙、苏大郎、纪忆之这些人都入股,你们也一块儿入股,如何?”   “我们也入股?”刘无忌忙问,“入多少股?”   “本金用不了多少。”武好古道,“有个一两千就够了,占个小股吧。”   武好古的商社是做“标准”和“平台”的,属于“轻资产”,因而不需多少本钱。   他粗略盘算一番,觉得有个几万缗的本金,就足够开业了。他和潘巧莲肯定是大股东,一半的股份必须拿下,这样才能确保拥有控股权,有了控股权,才能在拿下书画行这个“现金奶牛”后,将一定数量的资金投到“烧钱”的项目中去。   虽然武好古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挽回二十多年后的天倾,但是一点他敢肯定,就是必须烧钱!而且要多烧钱,烧好钱!所以他必须要有许多个能滚滚来钱的地方。   至于另外一半股权,王诜和米芾这两个巨头肯定要拿一些,李公麟为人清高,不一定会要……有可能的话,蔡攸手里也塞一些,童贯和梁师成两个“奸贼”有机会也要拉一拉。   纪忆和苏大郎都是巨富,自然要拉他们出钱,不过他们得“溢价”才能拿到股份……便是“溢价”也是名利双收,还能结识到以往攀不上的权贵。这两位一定会乐于做金主的。   而西门青的买卖看上去不小,可是手里的资本估计不会太多的——在大宋能和开封府的豪商比钱多的,大约只有活跃于泉州、广州的白番海商了,西门家的钱是根本不够瞧的。所以武好古也不会让西门青投资太多,投个一两千缗,占一点股份躺着分钱就是了。   有了这等利益,甭说是义薄云天的“西门庆”,便是梁山上的黑宋江也能洗成白富美的。   而武好古的这番安排,对郭京和刘无忌两人,显然是不太有利的……毕竟他们以后就很难从武好古的大买卖中吃到太大的油水了。   不过武好古对自己的这两位朋友,还是另有安排的。   就在这两位的脸色稍稍有些难看的时候,武好古又开了口:“第二件事情,便是为你们两人长久的前程谋划了。”   “我们两人的长久前程?”郭京闻言又笑了起来,“是甚底?”   刘无忌也问:“快说来听听吧。”   武好古笑道:“当今大宋,若无祖上传下的富贵,便只有读书、经商、从军、佛道这四种前程了。读书不谈,别说是你二位了,便是某自小读书习字,也是连发解试都难过去的。经商么,大家都在做了,几万缗钱的早晚能有。但要论甚大前程,与你们二位却是难的。”   “也不要甚大前程,如今这样便好。”刘无忌说。   郭京也道:“某这样的,能有甚大前程?”   武好古意笑:“某当二位早有数了。”   “有数?”   “二位身上的道装。”   “道装?”郭京反应过来了,“大郎,你是要某和小乙出家当道人?”   “出家倒不必,做个火宅道人即可。”   宋太祖曾经颁过旨,禁止和尚道士结婚生子。不过这种多管闲事的旨意也没甚效果,特别是道士界结婚生子的多的是。   不过能舒舒服服的当火宅道人的,都是有点背景的“道N代”或“官N代”。郭京、刘无忌二人可没这样的福分。   郭京摇摇头:“怕是不行吧?”   “怎会不行?”武好古一笑,“大宋的官家、亲王都是崇道的。而端王殿下尤其相信道家。十八,你可曾听过端王喜和道士往来?”   潘巧莲笑了笑:“听过一些,只是端王聪颖,恐怕不易相欺。”   “只要灵验,端王如何不信?”武好古说,“端王将微服来做我的学生,这是我的机会,也是郭三哥和刘小乙的机会。”   “有这事?”   “怎么说?”   郭京和刘无忌同时吃了一惊。   武好古笑了笑:“西贼今秋将要在平夏城大败,小梁太后很快就要身故,而北面也不会有甚兵灾。至于端王本人,不出两年将为天子!这四件事情,都是天机!”   “天机?大郎你……”   “大郎,你真遇上神仙了?”   “大武哥哥,你莫不是真有仙缘?”   这下潘巧莲、郭京和刘无忌三人都惊讶了。他们本来就因为武好古的画技突飞猛进而有所怀疑,现在又听他说了“天机”,可就更加怀疑武好古是真的遇上神仙了!   武好古笑了笑,不置可否,“待回了开封府,便给你们在城西建个道观,专做端王的买卖,包你们在道家路上前途无量!”   其实这就是分散投资了。   如果只有书画一途可以结交宋徽宗,风险就太集中了,万一出点什么意外,武好古的救国大业可就要面临失败了。   因此,武好古还打算把自己的两个好朋友郭京和刘无忌拉进来,发挥他们的“神棍”技能去忽悠宋徽宗。历史上,宋徽宗可是位道君皇帝,迷信着呢!   而且那两个“神棍”还拥有神棍界的核心竞争力——未卜先知!   说不定他们将来说话会比自己还管用呢。通过他们,武好古就可以借助宋徽宗和朝廷的财力搞自己的“抗金革命根据地”建设了。   比如营建云台岛,或者在开封府境内的险要之处建一座“城堡式”的皇家道观,再比如造几艘大船去海外寻仙等等。 第一百零一章 明教   在海州高丽馆边上,有一座小而精致的白莲社,这个晚上,白莲社内的一座楼阁之中,灯火通明。   白莲社是佛教白莲宗的寺社,白莲宗又称白莲教,渊源于佛教的净土宗,相传净土宗始祖东晋释慧远在庐山东林寺与刘遗民等结白莲社共同念佛,后世信徒以为楷模。   和其他佛教宗派不同,白莲宗教义简单,修行简便(最低要求会念佛就行),又号召信徒敬奉祖先,而且寺社主持也不必出家修行,所以在民间流传极快。   不过由于白莲宗教义过于简单,又没有多少清规戒律,因此很容易被其他教派渗透。特别在唐朝时禁绝摩尼教(明教)后,摩尼教残余势力便借着白莲宗的名义在民间秘密流传。在某种程度上,也出现了佛教白莲宗和摩尼教融合的情况。   而建在海州高丽馆侧的这座白莲社,便是如此。在正堂里面,供奉的是一尊真人大小的鎏金弥勒佛。可是在白莲社后院的楼阁内挂着的,却是一副工笔白描的明尊法像。   法像两旁,分列着十二支灌了龙涎香的蜡烛,不仅将法像上的明尊笼罩在一片光明之中,而且还散出袭人的幽香,更添了几分神圣光明。   白天在通海巷的酒楼中为武好古等人献唱的那明州籍的白番美人墨娘子,此刻正身着白衣,头戴乌帽,跪坐在明尊法像之前,口中低声吟唱:   “光明普遍皆清净,常乐寂灭无动诅。彼受欢乐无烦恼,若言有苦无是处。常受快乐光明中,若言有病无是处。如有得住彼国者,究竟普会无忧愁。处所庄严皆清净,诸恶不净彼元无;快乐充遍常宽泰,言有相陵无是处……”   虽然只是低声吟唱,也没有伴奏,却有如天籁,让听者从内心深处感到了无比宁静祥和。   这明教的经文《下部赞》中的叹明界文,被墨娘子唱得几乎有了神性和魔力。   除了正在吟唱《下部赞》的墨娘子,阁楼之中还有一人,便是那纪忆之,纪大官人了。   烛光下,只见纪大官人穿着和墨娘子一样的白衣乌帽,也跪坐在蒲团上面,手中拿着一个画卷,闭着眼睛,静静等待。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籁般的吟唱终于结束了,阁楼里面,出现了一种让人心旷神怡的宁静。   又过了一会儿,那个充满魔性的声音,终于打破了这份宁静。   “忆之,画拿来了?”   纪大官人这才睁开眼睛,发现墨娘子已经转过身,正面朝自己。   “拿来了。”纪大官人将画卷摆在他和墨娘子之间的地板上,缓缓展开,正是一幅米友仁摹的《毗沙门天图》。   “这是武好古画的?”   “是摹本,小米官人摹的,他拜武好古为师了。”   “哦?是吗?”墨娘子的语气平静,似乎一点都不感到惊讶。“今日他似乎对奴很有兴趣啊,有没有可能向你索要奴啊?”   “应该不会……”纪忆想了想,摇摇头,“他现在和潘家那丫头正两情相悦,不会对别的女人动那种心思的。而且,以他的身份迎娶潘娘子可是高攀,纳妾和蓄养家伎恐怕都是妄想。至少一二十年间,是不必想的。”   “也对。”墨娘子点点头,“那有无可能让他崇拜明尊呢?”   纪忆眯着眼睛沉吟了一会儿:“北人多崇佛信道,信奉明尊之人甚少。不过这个武好古似乎不大相信佛道……”   “不信佛道?”墨娘子愣了愣,“难道信奉景教?”   “也不是景教。”纪忆道,“他可能压根就不信神佛之说。”   “嗯,不信总比妄信要好。”墨娘子蹙了下秀眉,“妄信从来就是诸教大患,便是圣教亦不例外……”   “圣女……”纪大官人居然称呼墨娘子为圣女!   若是武好古看到这一幕,一定会怀疑自己穿越到金大侠的武侠小说中去了。   不过纪忆和墨娘子这两个“魔教妖人”是没有盖世武功的……纪忆他家祖上本是明州海商(同时也是海盗),入教只是为了获得明教从海外带来的阿拉伯、波斯人的造船技术和海上商路而已。正因为得到了明教的这些支持,纪家先人才会成为江南巨富。   而墨娘子的祖先是波斯人,“墨”这个姓氏其实是“摩尼”的谐音。墨家先人本是波斯摩尼教(就是明教)选民(普通教士)和听者(在家信徒),为了躲避阿拉伯帝国的迫害逃到中国来的。投靠了在东南海上势力颇大的明州纪家,并且向纪家传播了摩尼教,同时也把从波斯带出来的造船技术和海上商路图给了纪家的祖先。   而被称为“圣女”的墨娘子则是中原明教的二位“慕阇”(一男一女)之一,因为是女性,所以被教众称为圣女。另外还有一位男性“慕阇”,被称为圣公。   摩尼教理论上有十二慕阇,之上还有一个教宗称为“阎默”,不过跑到中国来的摩尼教理论上只是分支,所以只有二“慕阇”,没有“阎默”。   不过纪大官人并不是明教的教士,他只是个“听者”,也就是在家的信徒。   但他也不是寻常的“听者”,而是世世代代都供养着一名女“慕阇”的超级听者。或者说得更确切一些,纪家就是明教的大金主。对于教中事务,乃至明教“慕阇”的产生,都有相当大的发言权。   从某种角度而言,平江纪家是可以通过他们供养的女“慕阇”,也就是圣女,控制半个明教的。   根据纪家祖先和从波斯逃亡而来的摩尼教慕阇家族(慕阇和选民都不能结婚生子,但是他们的兄弟姐妹可以)达成的协议,摩尼教的女慕阇,也就是明教圣女,世世代代都从七个波斯血统的选民家族中选出,然后由纪家负责保护和供养。   而那七个拥有波斯血统的“选民家族”,实际上也是七个定居在明州、泉州和广州的白番海商家族。   通过这种宗教上的特殊联系,纪家也就成为了一个可以和阿拉伯海商集团相抗衡的明教海商集团的首领家族。   不过以纪家豪门为首领的这个明教海商集团,在两三百年的发展之后,现在却遇上了一个极大的危机——明教的传播已经失控!   原来纪家先祖和那七个波斯明教选民家族的先祖,两三百年来都把主要精力投在了商业上,对传教的兴趣不大,传教的对象也主要是明州、扬州、海州、广州、泉州的商人。   而且,他们虽然也挂出白莲社的牌子,但是在传教活动中仍然坚持波斯明教的那一套清规戒律和繁文缛节。所以教徒人数一直不多。   可与此同时,明教的“圣公系统”,却走了一条本土化和底层化的发展路线,把明教的大部分教义和戒律都丢在了一边,只管拉人头扩势力,而入教之人又鱼龙混杂,持什么心思的都有。   到如今,甚至连明教圣公静明和尚自己,都有点控制不住了,因此求助到了圣女墨娘子和平江纪家。   而纪家也害怕江南明教徒失控,殃及到他们这些“规规矩矩”的商人,所以就谋划着走上层路线,让明教再次获得合法公开的地位,以方便管控。   “圣女。”纪大官人这时又对墨娘子道,“便是武好古不成为圣教听者,他也是可以为我所用的。因为端王殿下很快便要和他学画了……到时候,只要我家的影儿出马,还怕迷不到这位大宋端王吗?” 第一百零二章 海上的生意经   朝阳,缓缓升起。   驱散了弥漫着海州湾内的薄雾。   暗灰色的海水,上下起伏,仿佛一匹轻轻波动的锦缎,令人心旷神怡。   海船在风帆和长桨的共同作用下,破浪而行,从海州湾南部穿行,直往十几里外的云台仙山而去。武好古坐在舱中,品着云台山产出的云雾点茶,悠然自得。   米友仁、西门青、马植、郭京、刘无忌、花满山和潘巧莲也都坐在舱中,一边品茶,一边欣赏着舱外的景色。   “这里便是进出海州的商船海舟停泊之处了。”花满山是海州人士,他家从宋初开始,就在海州经商,对海州的情况再了解不过了,所以就客串起了“导游”。   武好古很感兴趣地问:“这里那么多船,都是哪里来的?是谁建造的?”   花满山笑道:“此处的船自是哪里来的都有,有从江南开来的,有日本国的,有高丽国的,有大辽国的,还有西方白番国的……和其他地方的船相比,这白番国的船才是最好的,都是能跑远海的。”   他口中的“白番国”指得是阿拉伯帝国。这个公元7世纪上半叶兴起的大帝国,如今早就进入了暮年。但是因为塞尔柱突厥人的到来,使得这个老大帝国看上去出现了中兴的局面——虽然国家的实权都落在了塞尔柱突厥人之手,但是这些皈依了伊斯兰教的突厥人基本上继承了阿拉伯帝国的各种制度和文化传统。   巴格达城的繁华和阿拉伯海商对东西方贸易航线的控制,大体上也没有收到什么影响。   而控制了东西方贸易航线的阿拉伯商人,自然也攫取了大量的财富,生意也越做越大,都把生意做到海州来了!   “我们大宋的船跑不了远海?”武好古问。   “也有能跑远海的。”花满山说,“在明州、泉州和广州就一些海商会跑远海,最远的都去过天竺国。哦,东翁有所不知,这跑远海的船和船帆都是有讲究的,操船的办法也不一样。这里面的道亨,可深着呢。还有,在远海航行因为看不到陆地,还得会看星星和阳光掌握方向,还得有专门的海图,才不至于迷行。另外,还得掌握各处海域一年四季的气候和风向……而这些,都是各家海商的命根子,外人很难学到的。”   原来做海商是很难的!   没有多年(通常是几代十几代人)的积累,你的船只能在近海走走,要去远海那是想都甭想。   更不用说去发现一个新大陆了……   “你们花家呢?”武好古接着问,“你们能跑远海吗?”   花满山苦苦一笑,摇摇头说:“我家最多跑跑高丽国,就这样还遇了台风翻了船!东翁,您该不是想做海上的勾当吧?这可难了,还不仅是船只、天气、海图和水手难搞,还有这个!”   说着话,花满山就做了个砍人的手势。   “花四郎,你在做甚?”武好古没明白花满山的意思。   “他在砍人!”西门青一边喝茶一边说。   “砍人?”正在看风景的潘巧莲听了一耳朵,眨着眼睛好奇地看着花满山,“难道海上也有梁山好汉吗?”   花满山笑了笑:“潘小郎,大海上可是没王法的,哪条商路不是用弓箭刀枪打出来的?别说是遇上恁等杀人越货的海贼,便是正经海商,看见你船小人少,照样起歹心。至于大商帮争航路抢地盘时,那打起来就更凶狠了。可是成百艘几千料的大船在海上开战啊!”   “成百艘几千料的大船海战?”郭京吸了口凉气,“便是朝廷的水师都没恁般多大船吧?”   “没有。”花满山笑道,“朝廷的水师也就在近海转转,远海连去都不成。在远海上,便是海商、海盗的天下了!”   “哎哟,那海上的勾当可真不好做啊。”潘巧莲说,“大武哥哥,你说是不是啊?”   可不是吗?海商这碗饭不好吃啊!武好古心说:看来自己之前想得太简单了,要把海州建设成“抗金基地”也不容易啊。   不过这些海商成天在海上打打杀杀,战斗力应该是有的。要真的能发展起来,可是一支能够依靠的武力,这海商虽然不容易搞,但还是得硬着头皮上项目啊!   哪怕烧钱也得烧出支船队来……   ……   今天海上的风向不对,武好古等人乘坐的客舟是逆风航行,只能靠长桨划水,所以行进速度很慢。   等武好古和花满山聊完了海商,船才行到一半。   于是武好古又将话锋转向了和西门青合伙开商社的事儿。   “商……社?”西门青有些懵懂。   一旁的马植倒是马上给出了解释:“大约就是合伙办个商行的意思吧?”   “没错。”武好古说。   “是书画文玩行的商社?”西门青问。   “嗯。”武好古点点头,“眼下先做这一行,等牢牢把持住了开封府的书画行,再向别的勾当扩展。”   在开封府外转悠了一大圈后,武好古已经充分认识到了生意难做的理儿。   所以他的野心固然不小,然而步子却是很谨慎的,要先吃下最熟悉的书画行,之后才图谋别的行业。   “那我可得投点钱。”西门青笑了笑,看了眼武好古和米友仁,“开封府书画行还不是你们师徒俩说了算?”   “还要做别的勾当?”马植对武好古的生意经也有些兴趣,笑着问,“可说了听听吗?”   “可以啊。”武好古说,“书画行和刻书行只隔了一层纸,最容易进去。”   他只是和马植说了一半话,进入刻书行其实不是为了刻书出版的那些利益,而是为了在适当的时候发行报纸——报纸是舆论喉舌,可不是轻易就能进去的,得等待时机。   “刻书行之后,就是开封府的房地产行了。”   “房地产?”潘巧莲惊讶地看着武好古,“大武哥哥,地产行的勾当要怎么做啊?开封府城内,可没多少空地了。”   因为一道高大坚实的城墙和一条宽阔的护城河的存在,使得开封府城内和城外的交通很不方便(这年头也没什么公共交通),而且进出城池还得过税卡。所以在开封府城外搞房地产开发的空间不大,而开封府城内又早就见缝插针,能造的地方早就盖上房子了。   不过这点困难是难不住见识过后世房地产业大发展的武好古的……这开封府城向四周扩张有难度,可是向上还是有一定空间的,完全可以充分利用起来。   而且盖高楼还可以带动大宋建筑行业的发展,这对将来对抗女真入侵,也是颇有好处的。   “我自有办法。”想到这里,武好古便笑了起来,却没有当场点破玄机,只是说,“如今开封府的房价都快升到天上去了,这勾当要是做成了,能捞到的钱,比书画行还多十倍都不止啊!” 第一百零三章 海上有云台(一)   “郁郁苍梧海上山,蓬莱方丈有无间。旧闻草木皆仙药,欲与妻孥长相守……”   当武好古乘坐的客舟靠上郁州岛宿城港的码头上时,和潘巧莲一块儿站在甲板上遥望仙山的武好古忽然来了诗性,高声吟起了苏东坡的《次韵陈海州书怀》的前四句,而且还即兴发挥,做了些小小的改动。   苏东坡的原句是“欲弃妻孥守市阛”,意思是就算抛弃妻儿去那里(海上仙山)守门都愿意。而武好古则改成了“欲与妻孥长相守”,表示愿意和潘巧莲在这里隐居相守。   潘巧莲仿佛也被眼前的仙岛和武好古的诗文所感,一双美眸带着深情凝视自己的心上人,柔柔地说:“大武哥哥,你不会和苏学士一样,只是在说大话哄人开心吧?”   她这么说,是因为苏东坡的这首诗后面还有四句,“雅志未成空自叹,故人相对若为颜。酒醒却忆儿童事,长恨双凫去莫攀。”   大意就是去仙山看大门什么的,都是为了面子胡说的醉话云云。   “十八。”武好古看着虽然是男装打扮,但依然是千娇百媚的潘巧莲,笑道:“不如我们这一次游云台的时候,便选一块风景绝佳之地买下来,将来就在那里建个庄园作为隐居之处如何?”   “嗯。”潘巧莲重重点头,可点完了头才觉得不妥,她和武好古身后还有一堆人在看着呢!   而且他们俩眼下可没什么名分,怎么就一块儿隐居仙山了呢?   “大武哥哥,你又哄我。”潘巧莲羞得耳根通红,用力跺了跺脚,就一阵风似的顺着搭在船艏甲板上的跳板上了宿城港的码头。   宿城港就在宿城镇边上,而宿城镇则是东海县的县治,位于郁州岛的西南角上,两侧都是郁郁葱葱的云台山,其实就是个淤积成陆地的海湾。   不过这片陆地的形成却有些年头了,因为在汉代这里便是人烟繁盛的市镇和港口了。因而宿城也是一座古城,武好古现在看到的城池大约始建于唐代,已经显得有些残破。而且因为城池太小,容纳不下聚居此地的居民和客商,所以城廓之外早就变成了个大市集,商馆遍布,酒肆林立,还开出了不少客栈。   因为宿城港就是出入郁州岛的主要口岸,也是宿城这里所有客栈的财路来源。为了抢生意,各间客栈的知客小二们都紧盯着码头,看到有大号的客舟靠上来,顿时人人眼睛放光,蜂拥而上。   七八个店小二都冲到了第一个走下船的潘巧莲跟前,七嘴八舌的竭力推荐着自家好处。武好古在船头看着也觉得似曾相识,后世的火车站汽车站门口,那些小旅店的推销人员,也就是这样拉客的。不过这些宋朝的拉客小二倒是斯文守礼,虽然一个个口若悬河说着自家好处,但却不诋毁别家,也不会伸手上来生拉硬拽。   另外,在宋朝生活了好一段时间的武好古也知道,这些小二的介绍基本是可信的。   宋朝的各行各业,除了书画行比较喜欢作假之外,别的行当大体都是讲诚信的。   武好古忍不住又有些感慨,如今这个时代,便是我中华文明的一个顶峰了!只可惜,这个文明的顶峰,却挡不住野蛮胡骑的冲击,从靖康年开始的天倾,真不知摧残了多少民族的箐华?   所谓宋亡之后无华夏,还是有点道理的。至少后来复兴的华夏,已经失去了太多太多了……   武好古微微有点失神,直到耳边响起了花满山的声音,才回过神来。   “东翁,这边有间仙客居是大大有名的,招牌上的三个字,还是东坡居士题上去的。仙客居最好的是鱼脍,都是海里面现成捞上来的黄鱼割的,片片透光,入口即化。另外,仙客居的河鲀鱼也是一绝,那烹制的可是鲜美异常,包您吃过以后是终身不忘,而且保证不会吃死人。”   所谓鱼脍就是生鱼片了,这是中华的传统美食,在唐宋年间还是非常流行的。   不过眼下没有挪威三文鱼,蓝鳍金枪鱼理论上有,不过是极罕见的。所以“大黄鱼刺身”是沿海地区最常见的鱼脍。而河鲀鱼就是河豚了,好吃是不用说的,就是容易吃死人……所以武好古当下便笑道:“既然仙客居最好,那今日便去仙客居了,我做东,鱼脍、河鲀都要吃个过瘾!”   那仙客居的知客小二,二十四五岁的样子,顿时眉开眼笑,朝着周遭同行拱拱手,便大声招呼了一声:“仙客居,迎客了!”然后就做了个肃客的手势,指向了靠近码头的一间三层酒楼。   武好古也下了船,和潘巧莲一块儿大步向酒楼走去。在他们俩身后,西门青等人也依次下船,就朝酒楼行去。   这座酒楼是依水而建的,看上去有三层楼恁般高,实际上就上下两层,再底下是个垫高了的石头地基,显然是用来防大潮水的。   “小二,仙客居的楼起得恁般高,是为了防水淹吗?”武好古上楼的时候问在前面迎道的那个知客小二。   “也不全是为了防水淹。”小二道,“建得高一些,正好可以看风景啊。到云台仙岛来的,还不都是为了观景的吗?”   “也对。”武好古笑道,“那也得给我们选个景色绝佳的包间……可有啊?”   “有,有的。”小二道,“只是这样的包间是有门槛的,若是点的酒菜价钱不足十缗……”   “怎会不够十缗?”武好古笑了笑,“我这边恁般多的人,胃口都好着呢,好酒好菜你只管上便是了。”   海州这里的农田,一亩要价不过几缗,十缗钱可值两三亩地呐!这消费限额,设得可不低。   不过对武好古这样的开封书画商人而言,十缗八缗的根本不算钱。别说是当下了,便是在武好古扬名之前,请他去给书画作品掌眼的代价,一次也要十缗八缗的,而且这还是不出开封府城。   要是出城去看,还得按照距离远近加钱,来去路上的车马吃食,都是对方全包。   所以武好古这一世是大手大脚惯了的人,十缗八缗的,真不在话下。   “对了,你们这儿有角伎吗?”武好古这话一出,他身旁男装打扮的潘巧莲马上瞪着大眼睛看着他。   武好古连忙解释:“十八,我俩是不用角伎陪酒,可是今天还有不少朋友……”   前头引路的小二闻言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二位,顿时笑了笑:“若是二位喜欢娼妓,这宿城镇上也是有的,小店立马可以安排。”   “不用,不用。”武好古连连摇头,“你快快领路。”   “好的,好的。”   转眼之间,这小二就已经引武好古等人上了酒楼的二层。这酒楼很是不小,光是二层上就有十几个包间,都在四周靠窗的地方。中间是个不大不小的厅堂,摆着一面大柜和三个酒柜,围成个正方形,里面立着一个纸笔儿的管事,还有个当垆热酒的胡姬。是个三十多岁,腰肢丰满的女人,还是一头金发,显然是欧洲人种,也不知怎么到大宋来的?不过这金发女人的面目却远远比不上墨娘子,皮肤松弛,头发也没什么光泽了。   和墨娘子一样,这女子也是宋人打扮,看见来客了就忙不迭地招呼,开口就是地地道道的宋腔汉话。   一个穿古装汉服,说汉话的金发妞……虽然武好古前世也见过许多生活在中国的洋人,可是这样的洋妞,倒是第一回见,于是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才随着知客的小二进了包间。 第一百零四章 海上有云台(二)   武好古等人坐进去的是仙客居最好的包间,位于酒楼的一个转角上,两面都有大开窗,一面对着云台山,一面对着海州湾。坐在里面,可以同时欣赏海景山色。   包间内中央摆着个大方桌子,这年头应该还没圆桌,反正武好古没见过。他自然坐上首,正对着大门,潘巧莲和西门青坐在他的左右两侧,其他人也各自坐下。方才在酒柜处见到的金发洋妞已经捧了一托盘的各色果子殷勤入内,唱喏赔笑道:“各位客官,这包间可满意吗?若是满意,便是这里如何?新鲜的大黄鱼切脍和河鲀鱼熬汤是本店的特色,还有好面饼,熟羊肉,还有徐海一带闻名的狗肉,准保各位满意尽兴。另外,小店还养着陪酒卖唱的伎女,不仅有汉女,还有高丽女、东瀛女和波斯女……”   米友仁这时忽然一摆手打断道:“娘子怎么称呼?是从哪儿来的?”   “奴?”金毛妞一笑,“奴姓金,不记得从哪里来的,奴那时还小,只隐约记得在海上漂了许久,然后就到了这里,被卖给了仙客居的东家为奴。”   没错,宋朝当然是有奴婢存在的!成天跟在潘巧莲屁股后面的小瓶儿就是个奴婢……她是潘巧莲的私人财产,而且是合法的!   “那你知道是谁把你卖到海州来的?”马植接着又问。   “奴不知道。”金毛妞笑道,“若是客官想要买奴这样的金毛婢,奴倒是能给客官介绍几个做这行的番商。”   听到这番对话,一屋子的人都笑吟吟瞧着总是一副风流才子模样的米友仁:原来这位是喜欢金毛的。   米友仁却只当没看见,继续问:“有没有能歌善舞的白番女奴?”   “有啊,有啊,只要您有钱,甚底女奴都有。”金毛妞笑道。“奴有个相好的,就是做这门勾当的,过几日便会上云台岛,奴就叫他在客栈里等上几日,如何?”   仙客居不仅是酒楼,还是间客栈。不过客房和酒楼不在一栋楼里面,客房在几千尺外的市镇上,是一个五间开的大院子。   不过武好古一行人不会住在仙客居,他们会去云台山上寻个寺庙道观居住,游玩一番后,再从宿城港离开。   “好,便一言为定了。”   金毛妞离开后,米友仁便在众目睽睽之下笑吟吟对武好古说:“学生见老师身边没有人伺候,便想送几个上等的白番家伎,老师的商社也用得着她们。现在开封府第一等的去处,都有姿色绝佳的女使招揽客人。”   “甚底?”武好古听了这话一愣一愣的,“元晖,你,你,你想……”   “对,对,对。”米友仁连连点头,笑道:“以老师的身份自是该有几个绝色在身边伺候着,风流才子嘛,谁不是如此?不过买来的奴婢是不大可能才貌双全的。若是要养几个极品,还需有人来调教。学生看纪忆之的那个墨娘子不错,可以要来调教女奴。而且光有白番婢也不够,还得养些宋婢、高丽婢,这才是风流才子该有的做派……”   “寅哥儿,你在说甚呢?”米友仁的话还没说完,潘巧莲已经快跳起来了,杏眼圆睁,怒火都快喷出来烧着米友仁了。   武好古也眉头直皱,他想不明白米友仁为什么要当着潘巧莲说这些话?   难道宋朝大部分的女人都不在乎男人找小三的?   “潘小郎,米小乙是好意。”西门青看了一眼米友仁,笑着打起了圆场,“大郎做的是台面上的勾当,怎么能没有美色相伴?马二哥,你说是这个理儿吧?”   马植瞧了眼西门青,又看了看俏脸儿涨得通红的潘巧莲,苦苦一笑,转移话题道:“其实大郎还可以买几个白番战奴防身。”   武好古忙配合马植转换话题:“马二哥,没想到你还知道白番战奴的事情。”   “怎不知道?”马植一笑,“大辽可是纵横万里的大国,西面便和黑汗回鹘接壤,他们便有古拉姆战奴,是汗王的私兵。听说在更西边的一些地方,这些战奴兵也是可以买卖的,待过几日见了那金毛婢的相好,不妨问一问。”   花满山接过话题说道:“甭到更西边,便是在大宋沿海贸易的白番商人们,就家家都养了战奴。既是行商的护卫,也是在海上劫掠的打手!”   阿拉伯人在海上的市面自然不全靠娴熟的航海技术,杀人放火也是必不可少的,因而能吃这行饭的阿拉伯商人,家家都养了战奴护卫。   “这等战奴,马二哥要来何用?”武好古打听道。   “自是为了采众家之长。”马植说,“大郎的画技高明,想来也是博众家之所长的。用兵练兵之道,亦不例外。大食国及西域诸强,皆蓄养战奴,必有所用,若有机会,不妨购买一二,以取所长。”   武好古对战奴并没有多少兴趣,于是又换了个话题:“听马二哥所言,似乎是精通兵法的。”   一旁西门青接过话题,笑道:“马家是燕云大族,马世伯又是马家的英才,自是文武双全的。”   武好古还不知道,燕云汉人大族的组织模式同大宋这边流行的义门是不一样的。   燕云汉人大族实际上是一个准军事组织,类似于汉末豪强,说是武士家族也可!族长、少主和族中的骨干,必须允文允武。譬如后来成为蒙元爪牙的史天泽家族、张柔家族(张弘范他们家)都是燕云汉人大族。   而在当下,燕京马家则是燕云地区最大几个汉人豪强家族之一。马植可以在历史上成就恁般事业,本领自然是有的。   另外,燕云汉人大族内部等级森严,家主和少主就是君!庶流子弟就是家臣,依附的外姓曲部则是兵和民。而且族中子弟(包括附庸),全都要练习武艺战阵,一旦有需要,他们就能马上组织军队!   这样的家族,在军事方面的能力,同大宋境内的那些立足科举的义门,可完全不是一回事儿。   在确定了马植通兵法后,武好古仿佛半开玩笑地问:“那……若是马二哥将兵,守这个郁州岛,该在何处布防呢?”   马植愣了愣,他怎么也没想到武好古居然会问这样的问题。   “守郁州岛?”马植追问了一句。   “对。”武好古点点头。   “就在这里。”马植说,“就在宿城港口附近布防。”   “为甚?”武好古似乎对这个问题非常有兴趣。   “因为郁州岛就此处是平块地,可以展布兵马。”马植说,“若在此处筑起海塘,再修建高城,纵有百万之敌,也攻不破郁州岛了。”   “不能在山地沿海登陆吗?”   马植摇头道:“山险之地岂能轻入?况且还是经由海路而来,怎敢擅入险地绝地?若有闪失,便是全军尽失了。另外,守岛之军,必会在云台山颠修建望楼,在山中险要布勒精锐,设置陷阱。”   武好古想了想,又问:“若是马二哥掌兵,用多少人可守住郁州岛?”   什么意思?在场的人听着都有点糊涂,这武好古将来是想在郁州岛隐居,还是想夺了郁州岛做贼啊?   马植认真地想了想,说:“若是精锐,若有海塘、坚城可倚,粮食充足,二三百人便可。” 第一百零五章 海上有云台(三)   海塘、坚城、二三百精锐……   当然,还有一支可以纵横海上的船队!   这样便能在日后的大难发生时据守住海上云台山了。   武好古是个比较务实的人,也知道自己没甚大本事。他前世也不是理工男也不是军校生,造枪造炮带兵打仗统统不会。就算宋徽宗给他做枢密使,他面对稀烂的局面,一样束手无策。   不过上天既然让他托生到了北宋元符年间,那他命中注定就是要做点什么的。   而真正要做成事情,就必须量力而行,先制定一个可以完成的小目标,比如把云台山当成未来的抗金革命根据地来经营。   之所以选择云台山,也是从实际出发的……他眼下的力量也就能顾到云台山罢了,这里本就是大宋的繁荣之地,距离大宋首都开封府不到一千里,还有水路相连。   武好古若是愿意,每年都能来这里住上几个月。   而且,云台山是著名的“仙山”,本就是个权贵富豪隐居之所。武好古到这里盖个庄子修个道观都是合情合理的,若是能蛊惑了宋徽宗,没准还能在这里弄个赐第什么的,这样地方官就管不大着了。   至于二三百精锐……该怎么去弄呢?   花钱去买马木鲁克战奴吗?   这仿佛不大行吧?买上三五个是钱的问题,二三百……太多了,可不可靠就是问题了,而且也太眨眼了!   另外,就算这二三百马木鲁克战奴都和“无垢者”一样服从指挥,武好古估计自己也指挥不了。   他上回见了梁山寇都吓坏了,怎么可能指挥部队和金人去打?   看到武好古眉头深皱,若有所思,马植仿佛猜到了他的心思,笑问道:“大郎是在想用兵取胜之道吗?”   被人说破了心思,武好古也不掖着藏着了,干脆挑明道:“可否请教一二?”   马植笑了笑道:“谈不上请教,在下也不是甚底兵法大家,不过略知一二。在某看来,这用兵之道,首在选将!”   “选将?”   武好古眉头一皱,马植仿佛说了句废话。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的理儿谁不知道啊?   看着武好古的表情,马植又是一笑:“而选将之道,呵呵,在于养士。”   “选将和养士?”武好古完全不明白马植在说什么。   马植看了一眼一脸懵懂的武好古,笑道:“夫虎之所以能服狗者,爪牙也。使虎释其爪牙而使狗用之,则虎反服于狗矣。而上将军养士,就是虎蓄其爪牙。所谓士者,则是谋士、死士、门客、宗族腹心也。有谋士可以划策,有死士可以陷阵,有门客可以经营,有宗族腹心可以护卫左右,从而形成势力。如此方能统御万军,无往而不利。”   米友仁闻言笑道:“马二哥所言之将,不就是五季藩镇,隋唐门阀,东汉豪强,战国公子吗?这是选将,还是养虎啊?”   “选将,就是养虎。”马植笑道,“虎能伤狗,亦能噬主。而忠犬虽能护主,却难驱猛虎。若是养狗成羊,便是羊入虎口,毫无用处了。”   还别说,马植的话还挺有道理的!   强汉盛唐都是养虎贻患,汉衰于豪强混战,唐困于藩镇割据。而挫宋则是把军队当狗来养,基本不容忍那种蓄养爪牙的良将存在。   莫说如今还算太平的北宋,便是到了南宋乱世,自建幕府,自募兵士,自造器械的中兴诸将,也都是皇帝老子严防的对象。最后诛杀的诛杀,圈养的圈养……   至于近代民族国家的新式军队,对于封建王朝而言,毫无疑问也是只危险的大老虎,甚至比各种“虎将”更加危险。   武好古想到这些的时候,他的好学生米友仁已经和马植讨论开了。   “诚如马二哥言,如今大宋也只有西军将门,勉强可堪一用了。谋士、死士论不上,门客和宗族还是有一些的。至于开封将门,俱是不知兵、不养士,虽有宗族却不用的肥羊之辈了。不知辽国那边的情况如何?”   马植笑道:“比大宋更不如吧。”   “还不如?”米友仁的语气有些惊讶,他出身米家将门,对兵事并非无知,自然也就有了恐辽之症了。   “辽国之政,表面上效仿大宋,但实际上类与隋唐,中枢以契丹为本,形同关陇;地方上依靠强宗大族,类似豪强;且又笼络草原诸部和生熟女直,以壮国威。若契丹腹心强悍,则豪强听命,部落恭顺,大辽国势便可鼎盛不衰。而一旦腹心衰败,便是弱杆强枝,中外颠倒,安史之祸,瞬息而起,便是侥幸得以残喘,辽国也将困于藩镇割据,再无昔日之昌盛。”   米友仁问:“若是辽国类似唐朝,那现在大约是唐朝的那一代呢?”   “天宝年间。”   “天宝?”米友仁一愣,“那岂不是乱在当前了?”   马植一笑:“腹心已溃,但四肢俱壮,强肢弱躯,如何不是大祸在即?”   “契丹腹心已溃?何也?”   马植大笑:“皆因为释教大兴,财富俱用于礼佛,壮士全都成了和尚。契丹国族,如何不糜烂呢?”   武好古听着马植的分析,连连点头。此人果有远见,所料之事,二十多年后便一一应验了。可惜辽国没有熬过“安史之乱”,因而北方实现了王朝更替,而非藩镇割据。   而新崛起的金国,则正处于“其兴也勃焉”的好时代,根本不是处于迟暮之年的北宋可以对抗的。   若是辽国能步了唐朝的后尘,把女真人镇压下去,然后再走上藩镇割据的路子,那北宋就能继续过平安腐朽的日子了……   想到这里,武好古就和潘巧莲对了一眼,然后又看向窗外的山色海景。   若是天下太平,便能和潘巧莲在这个仙境一样的海岛悠游隐居,安乐终身了。   这才是作为艺术家穿越者的理想生活啊!   ……   就在武好古向往着神仙眷侣的幸福生活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从门外传了进来。   “洒家便要个包间,好酒好菜只管上了……都要肉菜!今日洒家要吃肉喝酒,莫上那些能叫人嘴里淡出鸟的素斋!”   竟然遇上鲁智深了!   武好古听见这声音,便大声发问:“外面可是智深大师吗?”   “正是洒家!”鲁智深的声音再次传来。   接着就是武好古所在的包间大门被推了开来,那个金毛娘子和一个端着个托盘的小二,还有铁塔般的大和尚鲁智深一块儿走进来了。   那托盘上摆着一盘刚刚割好的大黄鱼鱼脍,一盘麻腐鸡皮,一盘胡豆,几叠酱料和两壶酒。   “我当是谁,原来是武大郎啊。”鲁智深见了武好古便笑了起来,“前几日和戒绝、临政他们分别的时候还说到你呢。”   武好古起身冲着大和尚一拱手,“智深大师,一起用些吧,再和我说说戒绝大师、临政和尚的事情。”   “好好。”鲁智深扫了眼桌上的酒菜,“怎如此清淡呢?多上些软羊肥肉好酒才是。”   武好古笑道:“都叫了,好酒好菜管够的。” 第一百零六章 海上有云台(四)   初秋的阳光这个时候,从西面洒下,将眼前的叠叠山峦,都蒙上一层充满神秘的金黄色。云台山连绵起伏的四十七座山峰,海拔都只有数百米,但是全都聚集在一座方圆不过二百里的岛屿上,便是一处天险了。   云台山从军事角度而言,诚如马植所言,是难攻不落的险地。可同时又是一座仙山,一路行来,处处可见殿阁楼台,上下道路,也全都进行过整修,虽然易守,然并不难行。   “大郎,此处有四十七座山峰,七十二所庙观,还有山谷十余,山洞、溪流、瀑布不计其数。山谷最大者名曰万寿谷,其侧山坡上便是法起寺,寺院始建于汉代,乃是中原佛法之起源也。”   鲁智深比武好古早到海州,已经在云台山上呆了些日子,便是住在法起寺内。这几日都在山上游览,知道了不少景色典故,今日便客串起了导游,一边领路,一边和武好古说着。   武好古一行人这时已经到了万寿谷中,此谷长约四里,谷南有万寿山,因而得名。谷内有悬崖峭壁,还有溪水长流,期间还有九寿镜谭、倒崖、佛光崖、沐佛台等十几处自然景观。   而更加可贵的是,万寿谷乃至整个云台山虽然险峻,但并不偏僻。因为早就有了海东仙山之名,所以早在汉代就得到了充分的开发。山上遍布道路、建筑,进出非常方便,还有著名的特产云雾茶。   另外,云台山上水源极为丰沛,到处都有山溪瀑布,若是大军屯驻此地,也完全没有缺水的危险存在。   只要如马植所言,在山下的宿城港筑起海塘城堡,布勒几百精锐。这座云台山,就能变成一处毗邻中原大地的海上抗金要塞!   当然了,前提是能有一支强大的海军保障云台山的对外交通和后勤供应。   “大郎,那便是法起寺了。”鲁智深这时指着立在谷北宿城山山坡上的重重楼阁,对武好古说,“相传一千余年前,佛法传入中华时起,便有了这座大庙,最早来中原传法的僧人,都在此处修行、翻译佛经,因而有了法起之说。洒家这些日子,就住在法起寺,和寺中住持净因大师相熟,可以安排诸位入住寺中客房。”   武好古连连点头:“好,好,今晚便住在法起寺,早些休息,明日再游云台山吧。”   他的体力还是有点欠缺,从宿城港步行到了万寿谷,便觉得腰酸腿疼了,况且现在时间也不早了,再不寻个地方休息,便要走夜路了。   花满山也道:“东翁说的是,今晚是得早些休息,这样明日鸡鸣便起,就能看一揽云台雾景了。那可真是白云雾色满苍梧,群山只露尖尖角。真可谓是云在山中,山在云上,云台仙境之名,便由此而来。”   大和尚鲁智深也道:“花小哥说的不错,若到云台山,便看云雾景,说不定还能在云雾缭绕中看见天人呢。”   武好古看了眼潘巧莲,“若能在此隐居,日日观云海,看日出,才是神仙境界。大师,你在云台山的这些天,可曾见过山中隐士?”   “隐士么?”鲁智深笑道,“洒家倒真见过一些在山里面结庐而居的,是不是隐士便不知了。只是大郎你问这个做甚?莫非也想在云台山中隐居吗?”   “隐居可不敢说。”武好古笑道,“不过是想在此置个别墅,每年来此住上几个月。”   “老师真是好雅兴。”米友仁道,“其实家父也有此念,等再过几年,便告了老,在这山中起一观,与神仙做伴了。”   武好古这时忽然回头瞅了眼西门青和马植,这两人似乎没有甚底游山玩水的雅兴,从仙客居出来,便没有多少话,只是一路跟着。   不过这番表现也不叫人意外,西门青大概是个走私药材的郎中,马植则是一个……不解风情的古人!呃,对宋朝人而言,马植就是个古人,虽然说汉话,通儒学,也是汉族,但是他的思维不是宋朝的,而是隋唐的。而且还不是隋唐盛世的思维,是身处乱世的脑子。   他和林万成、林冲都生错了年代。要是搁隋末唐初跟李二混,指不定有机会图形凌烟阁……哦,马植不是有机会,而是肯定能位列二十四功臣。   现在他所思所的,大约只有怎么积蓄力量,等待时机,然后把燕云之地再一次变成汉家疆土吧?   不知不觉,武好古等人已经攀上了宿城山,来到了法起寺山门外。   这法起寺是依山而建,面向南方,面积很大,几乎可以和开封大相国寺相比。试想也正常,开封府的地皮多贵啊?就大相国寺的占地,要是拿出来开发房地产,“几个小目标”就有了。   而云台山虽说是仙山,不过也没多少富豪到这边来盖海景别墅,所以土地便宜得很。法起寺千年古刹,又号称中土佛法之源,要是小了才怪呢。   不过法起寺虽是大庙古刹,可是香火并不兴旺,高高大大的山门看上去颇为冷清。   两个看守山门的头陀认得鲁大僧判,这个级别的和尚在开封府还不算甚底,可到了云台山就大得没边了。一个守门的头陀殷勤地将武好古等人迎入,一个飞也似的奔去通报方丈和尚。   走进寺院,武好古发现这座寺庙大而破旧,不仅香火不旺,连和尚都没怎么见到。   正奇怪的时候,念经的梵音入耳,武好古顺着声音看去,就见正对着山门,不知多少阶台阶上面,是一座巍峨的大雄宝殿,念经的声音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现在正是晚课的时候。”鲁智深说,“这边的和尚规矩大,早课晚课不曾耽误,过了正午就不吃饭了,一日两餐都是清汤寡水的,可苦得很。”   早晚念经,过午不食,都是和尚应守的戒律,只是鲁智深向来是花和尚,不理这套而已。   武好古等人拾级而上,很快就到了大雄宝殿正前方的广场上,广场上摆着一只青铜铸就的巨大香鼎,用来燃放香火。   米友仁在宿城港的集市上请了些线香带上了山,现在拿出来分给众人,都点上摆在了香鼎之内。   而后,除了鲁智深和穿着道装郭京、刘无忌外,每个人又往香鼎后面摆着的功德箱里添了些香油钱。这时,一个又高又瘦,约莫四五十岁的和尚,在一个小沙弥和方才那个去通报的守门头陀陪同下从大雄宝殿里面走了出来。看见鲁智深和武好古等人,便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智深法师,各位施主,两位道长,贫僧净因,是此处的主持和尚。”   武好古也行了个佛礼,模仿佛教信徒的口气说道:“佛弟子是开封武好古,是智深法师的朋友,来云台山烧香,想在贵寺借宿一宿,不知可否方便?” 第一百零七章 海上有云台(五)   法起寺尚客堂内,几盏云雾点茶,飘散着袅娜变幻的香气。武好古已经在法起寺的客房内安顿下来,沐浴一番,换了身干净的衣裳,也没有戴幞头帕巾,只是插了一支木簪固定住发髻,然后便被小沙弥请到了尚客堂,一边喝茶,一边等着用斋。   过午不食是和尚的戒律,武好古是“佛弟子”,还不需要守持这戒律的。开封府来的僧判级大和尚鲁智深也不守这戒律,武好古到的时候,他已经在尚客堂内坐了一会儿。   郭京和刘无忌两个假道士,还有马植、花满山二人也早就到了,正捧着茶碗和老和尚净因寒暄谈笑。西门青、潘巧莲和小瓶儿都没露面,许是身子乏了,要小憩片刻吧。   武好古其实也乏得很,不过却还不能歇着,因为他有正事儿和同净因老和尚说说。   寒暄的场面话很快就说完了,就看见武好古一脸羡慕地说:“净因法师,佛弟子到了云台山,见此地寺庙林立,梵音处处,顿觉十分喜欢,想要在这里置个山庄,好方便修持礼佛。只是置产一事非常麻烦,佛弟子在云台山又是人生地不熟的,不知道该如何入手,只能请教法师了。”   老和尚闻言一笑,脸上的皱纹也绽放开来:“施主还真是与佛有缘,若是早来个十天半月,老僧也爱莫能助……这云台仙山虽然占地广大,可是能用来建个山庄的地皮也不大多,且都是有主的。若是主人不卖,纵有万金也是无用。巧在半月之前,有个长居云台山的富商无疾而终,他的家人不愿意在云台山居住,想要出手山庄,也正好托到本寺。如果施主有意,不妨前去一观,若是还看得过去,最好早早出手买了。毕竟这样的机会,错过了就要等上一阵子了。”   老和尚的话,听着有点象后世的房地产中介!   武好古淡淡一笑,也没有露出着急的模样:“敢问法师,这座山庄占地多少,建在何处?”   老和尚道:“这座山庄占地约10亩,便在北云台山南麓的黄茅顶中部,周遭树木成荫,修竹掩映,清泉流水,极有意境。而且还能眺望云台雾景,可是整个云台山顶好的一个庄子了。”   这话听着仿佛是个售楼小姐,不,是售楼和尚。   武好古不置可否,又问:“还有别的庄子吗?若没有现成的庄子,土地也可。若是山里面没有,宿城镇周遭也是不错的。”   武好古其实压根不想在云台山修什么仙,他就是听了马植的分析,想着在云台山这边搞点“防御工事”……虽然现在距离靖康之耻还有二十多年,不过武好古所谋的事情不小,有没多少头绪,因而得抓紧一些才行。   而根据马植给出的建议,主要的防御工事,应该摆在云台山脚下的宿城港地区。   在仙客居用饭的时候,武好古目测了一番,发现宿城港地区海滩并不开阔,大约只有四里长,两边都是大山。   若是能修个四里长的海塘,然后再沿着海塘修几个庄子,便可彻底封锁宿城港了。   未来的金兵肯定也没有坚船利炮,面对这种海防工事,只能束手无策。   如果武好古还能建立起一支能和大金水师抗衡的船队,就能把云台山建成一个海上抗金基地了。   当然了,对于未来,武好古能做的事情肯定不止“云台山抗金基地”这一项,不过这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   “宿城港那边的地?”老和尚显得有些失望,云台山的地产,向来是“离神仙越近,价钱便越高的”,宿城港那边的平地反而不怎么值钱。   “有倒是有。”老和尚眼珠子转了转,便露出难色,“只是那边没有现成的庄子,只得买些菜地来自建了,在岛上营建,可不便宜啊。”   武好古抚掌笑笑:“花点钱不是问题,至于在岛上如何营建,自然还得请方丈法师和法起寺帮忙了。至于那北云台山南麓黄茅顶的庄子,明日也去看看,若是能瞧得上,一并买下就是了。对了,买主索价几何?宿城港的土地又是甚价钱?”   老和尚闻言大喜道:“那庄子的买主所价两千缗,虽然不便宜,可是那庄子真是不错的,在云台山上也不多见。至于宿城港的地,那是贱得很,一亩就是两缗上下。施主买个百亩,也不过二百缗,只是要建成庄子还得花费不少。”   宋朝的房子也就是开封府城内比较贵,别的地方是很便宜的。便是位于云台仙境,占地十亩的山景+海景别墅,也不过索价两千,这还是老和尚在狮子大开口,若是要讨价还价,有个一千五也能拿下了。   当然,武好古今天不会和老和尚讨价还价的,这事儿自有张熙载和花满山去做。   想到这里,武好古开怀笑道:“这样也好,明日便去看看山庄吧。法师,佛弟子还有个不情之请,想请法师或是法起寺中别的法师,帮着在下买入宿城港的田地建个庄子。”   老和尚看来心情极好,笑道:“出家人与人方便,何况施主又与佛有缘,这个忙我法起寺帮定了。现在时候不早了,老僧陪诸位去用些斋饭吧,吃完以后,诸位早点休息,明日一早可以观日出,看雾海……这云台山的景色,便是那时最好了。”   ……   鸡鸣时分,朝霞绚丽。   起了个大早的武好古,第一个登上了法起寺的释迦塔,站在五层高塔上,眺望着日出云海的壮丽景色。   偌大的云台山和周遭的海州湾,此时都隐入了云海,只露出一个个山峰,仿佛云海中的礁石小岛。东方的天空是金红色的,有些刺眼的霞光漫过层云,铺满了半边天际,仿佛预示着一个新的时代,即将来临。   “大郎,你看此处景色如何?”   武好古耳边响起了燕地口音,他回头看去,只见马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他的身后。   “雄壮,浩瀚,无垠。”武好古说,“和昔日魏武皇帝东临沧海时所见,堪有一比。”   马植却摇摇头,叹道:“太白山云海,却比此处更加壮丽!也难怪隋唐之时会六征高句丽。只可惜先人功业,子孙却未能守全!”   太白山就是长白山,唐朝时称白山、太白山,契丹人把它的汉名改成了长白山。不过马植依旧称其旧名:太白山。   显然是不忘汉唐之雄风……   武好古道:“马二哥竟想到了太白山?那里可是汉唐故土啊……”   马植点点头:“是啊,不知何日才能重归华夏?”   “终有这一日的!”武好古脱口而出,“白山黑水,终有一日会回归华夏的!”   马植望着武好古,重重点头,“大郎,你说的对,终有这一日的!”   武好古完全明白马植的心思——马植就是个“唐人”,想的事情和宋人是不大一样的,这大概就是他悲剧收场的原因吧?   而武好古,其实也不是宋人,他的灵魂来自九百多年后,同这个时候也是处处不合。   因此,他和马植直接,竟然在此刻产生了惺惺相惜的感觉…… 第一百零八章 云中对   “两位可真敢想啊,我朝的太祖、太宗两位先帝也只想收复燕云之地,你们二位竟想要长白山,这岂不是要灭辽了?”   米友仁和西门青这时并肩上了高塔。米友仁一身青袍,手持把折扇,耳鬓上还插着支不知哪儿摘来的芍药花,果真是个风流才子。   西门青则是白衣胜雪,头上一帕方巾,手中也有一把折扇,虽然耳鬓后面空空如也,可还是显得有些妖娆。   说话的是西门青,他虽然是幽州镇牙将之后,家中先辈也素有复燕之志,但是却没有人想过平辽。在西门青看来,大宋收复燕云已经是千难万难,要平辽,简直是痴人说梦。   马植却笑了笑说:“对大宋而言,复燕和平辽,其实是一件事!若能复燕,辽东亦不难取。若无平辽之雄心,燕亦难复!而大宋太宗皇帝两次北伐之败,便是败于没有平辽之心。”   “马二哥何有此言?”米友仁忍不住发问。   他到底将门出身,也知晓一些太宗北伐的成败,但是从未有人将复燕和灭辽等同起来。   马植一笑:“此论在辽国那边其实是有公论的。大辽国虽有南北两面,但失却其一便要亡国了,这南面北面,对大辽是一样紧要的。因而燕云之战对大宋是锦上添花,对辽国却是存亡之战,必倾举国之兵一决生死,断无捐弃南面燕云之地以保北面之理。”   “可辽国有万里疆域,去了南面的燕云之地,仍然不失为大国啊。”   “哈哈。”马植摇头道,“元晖你有所不知,辽国虽有万里疆域,但大部分都是人烟稀少之地,真正富庶的也只有燕云和辽东一部。若失去燕云,辽国的财富将十去七八,人口也要减少五成以上。而且契丹统御北方的威信也将荡然无存,草原诸部,生熟女直,渤海奚部都将背辽而去。所谓万里大国,将会分崩离析,处处狼烟!”   “说得好,真是叫人豁然开朗!”武好古拍起了巴掌。   这马植肚子里是真有货色的!一番分析,将燕云之地对辽国的重要程度,阐述的明明白白,而且有理有据。   辽国失燕云不仅将失去大量的人口和财富,而且还会失去赖以统治草原沙漠和白山黑水的威信。   对北方部落而言,威信是等同于实力的。   有了威信,便会有别的部落来依附投靠。匈奴有威信的时候,草原上都依附匈奴,柔然崛起之人,大家都是柔然,到了突厥,则各部都投突厥,现在则是契丹称雄。   一旦契丹失去燕云之地,那些依附契丹的部落,马上就会认为契丹衰弱了,而一一背离。   到时候契丹可就真的要崩盘了!   所以燕云之地,就是契丹存亡之地,如果放弃燕云,契丹就会面临亡国灭族的危机。   如果契丹不是自己完蛋,大宋想取燕云,就必须要有灭亡契丹的决心!   而在燕京城下展开的决战,则是契丹的存亡之战,如果大宋获胜,那契丹的主力必然被粉碎,大宋根本不必止步在十六州,完全可以再造一个盛唐气象了。   “那马二哥以为,我大宋有力量平辽复燕吗?”米友仁这时皱着眉头问。   “有。”马植道,“大辽如今腹心已衰,弱干强枝,四方离心,早就不复昔日之勇。而大宋国力蒸蒸日上,人口十倍于辽,财富百倍于辽,民生安乐,君臣和睦,四方平静,如何不能恢复燕云,平灭契丹?”   “马二哥。”武好古插话道,“可我大宋的用兵取胜之法,终不及汉唐。这十倍于辽的人口,百倍于辽的财富,是很难养出灭辽大军的。”   “这有何难?”马植一笑,“若是百年前的契丹,那真是没有办法的。可时至今日,契丹早就病入膏肓了,腹心部只知道吃斋念佛,哪里还有战力?而大宋兵弱……再练一支新军不就行了?用昔日后周世祖的法子,精选严练,配以上等的器械,再用西军的良将指挥。若是用人得法,十年可成劲旅。用完以后,再杯酒释兵权也不迟啊。如今大宋立国已一百余年,士民安乐,天下归心,难道还怕几个带兵的将帅起甚底不臣之心吗?”   马植顿了顿,又言道:“与此同时,还可以用器械财帛收买联络辽国境内的部族豪强,如草原诸部、生女直部落等等,令其举兵以呼应大宋。对了,如今草原上就有阻卜作乱,已经和契丹人打了六七年了。”   听了马植一番高论,武好古心道:果然没有看错,这马植真是大才啊!   将来或许可以早点将他举荐给宋徽宗,有了马植的辅佐,靖康之耻一定可以避免。   说不定宋徽宗还能摇身一变成了宋武大帝呢!   “不成,不成。”米友仁却连连摇头,“如今可不是五季乱世,怎可效仿周世祖呢?况且这周世祖辛辛苦苦练出来的兵,后来还不是在那个……那个陈桥驿兵变了?再说,大宋向来是各方分管兵权,怎么可能再练出一支难御的精兵?王荆公的《将兵法》便是极致了,选西军悍将练新军根本是不可能的,便是章相公也不敢再进一步了。要不然,他的相公可就到头了!便是如今的那些西军将门,章相公也是不得已而用之。若是有一日西贼平定下来了,西军将门也是要夺了兵权圈到开封府的。”   米友仁说的也对!   马植是知辽的,因而一眼可见辽国的死穴,所言所论是不会差太多的,但是他却不知宋!   而米友仁是大宋将门出身的艺术家,虽然不怎么知兵,但是却知道大宋兵弱难振的根本原因。   归根结底,就是怕别人学赵匡胤兵变夺权。其实也不仅仅是不相信武将,文官真要掌握兵权,大宋官家一样是不相信的。   所谓以文御武,不过是让文官去领导武将打仗,并不是让文官真正掌握兵权——宋朝的兵权是多头管理,拆得很散,很多衙门都能管一点,可是谁也复不了总责,除了完全不懂打仗的皇帝。   因此也不可能有一个或是几个大臣可以去负责训练新军,无论文资武资都不行!   至少在北宋是不行的,南宋倒是可以练新军,而且还练出了赫赫有名的岳家军和忠顺军、安丰军(后两支抵抗蒙古的主力)。   如今既然没有人能负责(除了皇帝本人),那再好的办法也是无法实现的。   释迦塔上安静了下来,马植和米友仁都不言语了,武好古的兴致也去了大半。   马植练新军的办法,在北宋恐怕是不可行的……   可辽国若真如马植所言,已病入膏肓,那未来的天下,将何从去呢?   就在塔上的几人各自陷入沉思的时候,楼梯响动传来,接着便是潘巧莲打了个哈欠的声音:“各位起的可真早啊,哇,外面可真是云山雾罩啊。大武哥哥,寅哥儿,你俩不如便在这里画上一纸,把云台山的美景收在图上,带回开封府吧。” 第一百零九章 阿拉丁商会   晨光明媚,云台仙境又迎来了崭新的一天。   武好古等人已经在这座海上仙岛上住了十日,遍览了岛上的美景,还在法起寺净因大和尚的撮合下,花了一千四百六十缗,买下了北云台山南麓黄茅顶中部的一栋名叫云仙庐的宅院。在云台山脚下的宿城镇买田的事情则要费些时日,原来宿城镇上的田土都属于几个大地主,他们人都不在海州,不过净因老和尚打了包票,只要武好古肯出到三缗的高价,便是把宿城镇外的田都买了也行了。   于是武好古便留了四百缗的私交子给净因和尚,又捐了一百缗香火钱,把买田的事情全权委托给了老和尚,云仙庐也交给法起寺的和尚打理。   解决了在云台山购屋置地的事情之后,武好古心情愉悦了不少。虽然靖康之耻看起来还是历史的必然,但是能经营出一个抗金基地总是为挽救华夏天倾尽了一份力。   况且,武好古现在的事业才刚刚开始。以后钱多了还可以加大抗金投资。   另外,辽国的未来也未必就是金代辽,或许会有一个辽版的藩镇割据,这样大宋不就能高枕无忧了?   今天,便是武好古等人结束了云台山之行的日子。带着一份东海县衙刚刚用了印的山庄房契,武好古和同行的众人又一次来到了位于宿城港码头旁的仙客居,他们准备先在这里用餐,然后再乘船离开。   刚一上到酒楼的二层,武好古就看见那个金毛妞趴在柜台上,正跟一个背对着楼梯口,书生打扮的客人聊得正起劲儿。连武好古上楼来都没注意。   花满山走了过去,刚要说话,金毛妞一抬头,看到了走在武好古身边的马植,立即叫道:“哎呀,马员外您来得可真巧,您托奴的事情有些眉目了,来来来,奴给你介绍,这位就是泉州来的白思文白员外,是阿拉丁商会的总管。”   什么?阿拉丁?武好古听到这个名字便是一愣,阿拉丁怎么跑中国来了?不对,阿拉丁本来就是中国人……《一千零一夜》里面的阿拉丁就是个中国人。难道自己遇上了阿拉丁的原型?   武好古正瞎琢磨的时候,阿拉丁商会的总管已经转过身来了。   这个人个头不高,大约在五尺三寸左右的模样,肤色古铜,五官非常立体,鹰钩鼻子,眼眶深陷,一看就是番人的样貌。不过他的打扮,却是书生模样,月白色的儒衫,头上戴着醒目的绿色幞头,手持折扇,冲着马植、武好古等人一拱手,开口就是标准的大宋官话:“在下泉州白思文,不知哪位是米员外?”   “在下米友仁。”米友仁上前,拱手答道。   听“米友仁”三个字,阿拉丁商会的白思文微微一展眉,但很快便恢复了正常,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这位金娘子(金毛妞居然真的姓金)说,您有买卖想和我们阿拉丁商会做吗?”   阿拉丁是阿拉伯语,意思是“信仰的尊贵”,用来做商会的名称,表示对天方教的信仰,和那个有盏神灯的阿拉丁没有什么关系。   “金娘子,给某还白员外开个包间。”   “行啊,就天字四号吧。”   米友仁又对武好古和马植道:“大郎,马二哥一起来吧。”   “也好。”武好古对战奴的买卖的确有点兴趣。于是便叫郭京领着众人去了另一个包间,自己则跟着马植、米友仁、白思文去天字四号包间。   现在正是饭点儿,米友仁叫上了几样酒菜,等酒菜上桌,掩上房门,米友仁才道:“白员外,金娘子和你说过某家想要甚底了么?”   白思文颔首道:“说了,米员外想要几个白番女奴。”   “正是。”米友仁瞧了一眼自己的老师,“要调教好的,最好能歌善舞,会说汉话。”   “行,我们阿拉丁商会专门有人负责调教女奴。不过这价钱……”   “看了货再说。”米友仁道,“在下是开封府米家的米友仁。”   “小米官人!?”白思文吃了一惊,“失敬,失敬。”   “知道去哪里寻我吧?”   “知道,当然知道。”   “那就行了。”   “能搞到战奴吗?”马植这时插话问。   白思文看了眼马植,马植一拱手:“在下马植,是米员外的朋友。”   “马员外。”白思文顿了顿,笑道,“您不会想要买几个白番战奴吧?”   马植一笑,不置可否:“那得看价钱是否合适了。”   白思文哈哈一笑,摇头道:“这战奴可不是轻易能卖的。”   “既然不卖就算了。”马植一听就有点不高兴,起身便要走开。   “马员外留步。”白思文连忙叫住了马植,“听马员外口音,可是辽人?”   “在下,燕京人士。”马植不愿意说自己是辽人,只说是燕京人。   “恕在下多嘴。”白思文笑问,“据在下所知,北地权贵富豪多豢养死士,还有族人可依,还有人喜欢购买草原少年加以调教。这草原少年若是调教出来,可比古拉姆战奴强多了。”   还有这事儿?   武好古耳朵竖了起来,草原少年不就是蒙古族同胞(现在蒙古族还为成型)吗?后来扫荡欧亚大陆的就是他们的子孙,想来是非常能战斗的!   “呵呵,看来白员外知道不少啊。”马植笑了笑,对武好古说,“死士是要养的,花钱雇来的都不可靠,不能当成心腹来用。最好的便是买了贫儿自幼教养,虽然费时费力,但是养好了是能有大用的。不过贫儿好买,教头却难得。若是我马家这样的大族,倒是不成问题,自有族中壮士可充教头。若是没有心腹可用,便要从头开始。那么选择教头就非常要紧了,这教头不能只有一人,也不能只有一个来路,以免欺主。得多找几个教头,天南海北的都有才好。另外,教头最好也养一养,先让他们看家护院,干个几年再做教头就放心了。总之,这等事情是不能急的,得慢慢来。”   武好古终于明白了,原来马植不是真要买战奴,而是以此为借口,教自己怎么养打手死士。   在开封府外面逛了一圈,武好古已经知道,这年头做买卖是要养打手养死士的!   要不然,各种好汉就能抢光了你!   至于海上的贸易,更是一门打出来的生意。如果没有心腹打手,单靠临时雇佣来的人员,谁能保证他们都像林万成、林冲和陆谦那么靠得住?   而且,林万成、林冲和陆谦只是保镖,不是打手,更非死士——他们只能保武好古不被贼人杀了,至于帮武好古欺负人的活儿,人家是不做的!   明白了马植的用意,武好古感激地一拱手,“好古多谢马二哥指点!”   马植笑着点点头:“不着急,慢慢来便是了,有个十年二十年的,就能养出些堪用的了。”   养自家的死士都要十年二十年,要养出精兵,恐怕费时更久吧?   想到这里,武好古的心情又沉重起来了。他倒是真羡慕那些三下两下就能练出精锐扫荡各种蛮夷的穿越小说主角。   可是自己偏偏不是这样的盖世英雄……   这前路,看来还是艰难无比啊! 第一百一十章 养成   前路再难,也得硬着头皮走下去!   因为武好古知道自己不作为的后果是什么?   后果将是眼前这个辉煌璀璨的文明陷入黑暗,遭受摧残,从而在未来的数百年间,失去自我进化的能力,而且陷入到倒退、封闭和保守中去。   而要做些什么,首先就必须拥有能够保护自己的力量。   在大泽乡遭遇梁山贼寇一事告诉武好古,如今的大宋可不是处处都如开封府那样平静安详的。若是没有自保之力,武好古作为一个富翁,离开开封府就得提心吊胆,还做什么大事?   而且,万一未来的救国大业不成,武好古还得抢在开封城破,北地沦陷前逃走。所以,他必须要拥有一定的武力,可以保护他自己还家人朋友。   与此同时,他蓄养的武力也不能过于庞大。大宋对民间的武力虽然不至于完全封杀,但还是有所控制的。如《水浒传》中,随便一个什么庄什么市就能养起几千上万的兵马那是做梦。   以武好古将来可能拥有的官身和财富,蓄养一二百条精壮汉子,大约就是上限了。再要多,那可就得有个别人很难挑出错的名目和钢板一样硬的后台了。   既然能够蓄养的打手护卫人数有限,那么就必须要走精兵路线。   每一个都必须是百里挑一的好手,最好能和林冲、陆谦一般。同时还要比他们两人更忠诚,更可靠。   就如马植所言,最好是买了贫儿自幼教养,还要请最好的教头严格训练,而训练他们的教头,还不能都是一伙的,要不然养出来的死士听谁的就不知道了!   而且,博采众家之长看来也是必要的。不能光是汉人武师,还得有西方的古拉姆战奴,有草原上的阻卜战士,有林海中的女真勇士,还有党项吐蕃的战士。得让这些人互相竞争,才能逼着他们拿出真本事。   如果能将他们的本事总结起来,变成一部训练战士的标准教材,那就再好不过了……   “白员外。”武好古想清楚了其中的关键后,才笑着问白思文,“在下不想买甚底战奴。只想请几个教头,年老一些也可,不过功夫还得在身上。另外……最好是不信教的。”   “不信教?”白思文当然知道武好古所指的“教”是什么。不过他也没生气,没有跳起来大骂武好古冒犯了神圣的信仰云云,更没有想揍武好古一顿……而是很认真地思索了一番。   “武员外,如果您要女奴,那都是不信教的。”白思文笑道,“不过古拉姆战士,照例都应该信教。当然了,如今也没有早些年恁般严谨了,便是信教的,也都浅得很。”   其实根据教法,穆斯林贩卖穆斯林为奴是不允许的,因此也不应该有古拉姆奴隶战士存在——他们如果信教就不应该是奴隶,若是奴隶战士就不应该信教!   不过随着阿拉伯帝国的壮大和繁荣,原本悍勇善战的阿拉伯骑士也开始朽坏,无力承担捍卫帝国的使命。于是从阿拉伯帝国的阿拔斯王朝开始,哈里发就开始蓄养奴隶侍卫来保护自己,这就是古拉姆军队的起源。   到了公元九世纪,由波斯-塔吉克人建立的萨曼王朝开始奴隶兵制度化、系统化和完善化,从而开创了古拉姆军事制度。也就是由封建主或商人出钱,对购买来的少年奴隶进行严格的军事训练,同时灌输一定的宗教思想,将之培养成为优秀的战士。   实际上,这套体制也可以看成是近代军事学院的起源!其本质都是由国家出资,用系统化和标准化的方法培养军事人才。   而在这套体制出现之前,军事人才的训练和培养主要是由贵族、骑士、武士或是世家大族负责,成本自然也是他们自掏腰包。   而这些世家大族的付出,则通过垄断政权和土地收取回报——总之,赔本的买卖是没有人做的!   可是从宋朝开始,中国出现了平民社会和文官政治。在文官政治下,武士阶层失去了垄断政权和土地的可能,而平民社会又让培养军事人才的成本相对显得高昂。   一方面培养成本高昂,一方面回报又相对较低,自然也就抑制了家族培养军事人才的积极性。   而国家又不能承担起培养的成本,军事人才自然就显得稀有,军队的战斗力也就没了保证。   在军事人才本来就匮乏的宋朝,又因为担心军队出赵匡胤第二,搞了多头管理,层层分权的军事体制。使得北宋大部分的军队,处于既无人才,又无人可以负责的状态之中了。   “行啊,浅一点就行了,给我找两个。”武好古笑了起来,他原本还担心眼前这个白思文会勃然大怒,然后揍自己一顿……也不知道马植敢不敢保护自己?现在看来还行,白思文还是比较讲道理的。   白思文又问:“那女奴您要不要?”   年长的古拉姆是容易寻找的,不是每个古拉姆战士都能在青壮年时爬上高位的。   不过这些老年古拉姆不再是奴隶了,他们即便不能为自己赢得权位,也能赢得自由和一点财富。   所以白思文只能替武好古“请”他们来中国,而不是把他们贩卖到中国。因此这笔买卖,是赚不了几个的。   “女奴?”武好古吸了口气,“不要。不过……你能给我搞几匹大食种马来中国吗?至于价钱,都好商量。”   大食种马就是阿拉伯公马了,军事人才要想办法培养,马种自然也要设法改良了。   “大食马?”白思文的脸上闪过一阵惊喜。   大食马可是能狮子大开口的宝贝啊!   “不容易,不容易啊!”白思文面孔上的喜色一闪而过,剩下的只有苦恼了。“武员外,您要古拉姆老兵,这个还容易请……无非就是花点时间,总能请到几个的。可是马……您可知这马是晕船的吗?”   马会晕船?武好古扭头看了眼马植,他是懂马的。   马植点了点头,说:“马不仅晕船晕得厉害,而且还会不服水土。生长在酷热干燥之地的马,到了寒冷潮湿之地就很难养活。”   “对对对……”白思文连连点头,愁眉苦脸道,“不容易啊,很不容易啊……”   武好古却笑了起来,“不容易就是有办法,对吗?说吧,要多少定金?”   白思文也跟着笑了起来,然后伸出一根手指头:“一匹一千缗,货到再给一千缗。”   “行!”武好古点了点头,“今日没带恁般多的钱,约个时日,我叫人送到店上。”   “等等。”白思文摆了摆手,“还有一个条件。”   “说吧。”   白思文道:“马和人,只能送到泉州……您得派人到泉州来取。”   “只到泉州?为什么?”   白思文说:“因为产在天竺的大食马有在泉州活过,再北面可就不保证了。”   “行!”武好古问,“大约何时可以拿到马和人?”   白思文想了想,“两年,至少要两年。”   “好。”武好古说,“等货到了,写封信托人捎到开封府潘楼街的武家书画斋。”   “好,一言为定!” 第一百一十一章 住手,武大郎   夜又深了,武好古和潘巧莲却难以入眠。   因为潘巧莲的哥哥潘孝庵很快就要来海州了!   武好古和潘巧莲已经游完了云台仙山,还买下了一座山庄,便是将来两人做神仙眷侣的地方。   不过这神仙眷侣却是将来的事情,眼下等待他们的,却是正心急火撩般赶来的潘孝俺。   这个消息是海州潘家庄园的管家告诉他们的,潘孝俺不知怎么突然改变了放任妹妹和武好古自由恋爱的政策,十日前就出发离开开封府,往海州而来,要将妹妹带回开封府了。   对此,武好古和潘巧莲都认为是有什么流言蜚语传出了!   潘巧莲毕竟是将门女,哪怕守了望门寡,多了一些自由,也不能私嫁给武好古。   便是这次和武好古一起出门,也是“伤风败俗”的,所以潘巧莲用化名还扮了男装。不过大宅门里是非多,也存不住秘密,多半还是传出什么难听的话了。   等潘孝俺一到,潘巧莲多半会被她哥哥看管起来,直到武好古完成了做官发财的小目标,然后才能明媒正娶!   到那时,武好古和潘巧莲,才能过上只羡鸳鸯不羡仙的幸福生活。   因此他和潘巧莲两人都知道,暂时的分离,是为了长久的厮守在一起。   可是真的等到暂别的时刻将至,两人还是彻夜难眠。   “十八,最多两三个月而已,到时候就能风风光光娶你了。”   “嗯……路上可要小心一些。”   “知道,有马二哥,西门小乙,哦,还有智深法师在,不会有事的。”   “身体也要当心,若是有个头疼脑热,一定要吃药,可不能像上回那样了。”   “呃,一定,一定,西门小乙开得药,我一定吃。十八,你也要当心身体,天就要凉了,记得多穿些衣裳。”   “嗯,大武哥哥,奴记得了。但辽国那边更冷,大武哥哥可别着凉。”   “放心吧,这些日子在外走动,比起之前闷在画斋里的时候,感觉强壮了不少。”   “这样就好……还有,大武哥哥觉得马二哥如何?”   “马二哥吗?倒是个人物,将来必有一番作为。”   “但是这等人物也不宜深交……”   “不宜深交?为甚?”   肩并肩坐在小楼里面一张卧榻上,看着窗外的夜色和空中那轮圆月的情侣正在说悄悄话。先是说些关心对方的话,后来不知怎么,却把话题转到了马植身上了。   “因为他是英雄!”潘巧莲拧着秀眉道,“奴和大武哥哥都是凡人。英雄要做大事,要复燕平辽,要流芳千古。这固然没有甚底不好,但是英雄人物为达目的,是会不择手段的。对这种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敬而远之,其实你答应和他共赴燕云,已经有些不妥了……幸好没约时间,还是想办法推了吧。”   还别说,潘巧莲到底是出身豪门的女人,看人还是有点准的。   马植在后世史书上是小丑似的人物,但实际上他能往来宋金之间,促成联金灭辽的大业,使大宋一度恢复燕京,如何不是英雄?   至于后来的靖康之耻,这锅实在不该他来背。   “我知道。”武好古点点头,“等我回了开封府,便对他敬而远之就是了。”   这回他是在欺骗潘巧莲。因为武好古也想做成一件大事,就是挽回靖康之耻!   而要达成这个目标,光是在云台山和海州做准备是不够的。最好的路子就是让辽国走上昔日唐中后期藩镇割据的路子,这样武好古和潘巧莲才能在大宋过真正安稳舒适的小日子。   可是武好古的这个小目标,靠他自己根本实现不了,只有马植能够做到。   马植和他背后的燕云汉人大族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只是他们过高估计了大宋的力量(其实也没高估,只是低估了宋朝统治者的愚蠢),结果走了一条错误的路线,引发了靖康之难。   “对,一定要敬而远之。”潘巧莲又说,“而且你也不要和朝中的新旧人物走得太近。你想要做名士就要有名士的超然,千万别像苏学士那样陷进党争。将来,我们最好就久居在云台仙山……钱也不需太多,奴现在就有三四十万缗的嫁资,大武哥哥的书画商行再赚个几十万,有个百万便可了,再多也会遭祸的。”   潘巧莲是将门女,自小就在一种讲究明哲保身的环境中长大,打骨子里就不想“做事”,只想享清福。各种自保和保家的办法,早就成了她的一种本能。   武好古听了她的这些话,却有些暗皱眉头。   其实他也不是个想惹是非的性子,可是……靖康的是非能躲过去吗?   这神仙眷侣,不是我们俩想做就能做的!   就算武好古和潘巧莲逃去了江南,也得防着金兵在“搜山检海捉赵构”的时候波及到自己。   而且南宋初建时期的局势也纷乱得很,武好古和潘巧莲要真有百万缗的家产,又没有一点自保的武力,会不会被人当成肥猪宰了也不好说。   “好,都听你的。”不过武好古也没有把真实的想法告诉潘巧莲,而点点头应付了一句,然后伸出一条胳膊,突然挽住了潘巧莲的纤腰。   潘巧莲嘤咛一声,细腰动了动,似乎想要从武好古的胳膊中挣脱出来,可是她用的力气是恁样的小,而武好古的胳膊又出人意料的有力。   刚刚还仿佛是个大姐姐一样在告诉武好古将来要怎么做的潘巧莲,这会儿似乎有些慌了神,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兔子一样。   武好古哪里肯这样就放过潘巧莲?他突然扭过头,在潘巧莲俏丽嫩滑的脸颊上就香了一口。   “大武哥哥……”这下潘大小姐可是羞的面红耳赤。   武好古那只原本按在她小腹部的手掌,这时也开始慢慢向上挪,直奔那一对隆起来的“山峰”而去。   “不行,不行……”   嘴上喊着不行,心里面其实是万般愿意的。可是潘巧莲毕竟是宋朝人,还是大家闺秀,这个时候还是没有完全沦陷,还在有气无力的抵抗。   而就在武好古即将得手的时候,猛烈的敲门声突然响了起来。   “大郎,小郎君,马员外和智深法师到了!”   这是小瓶儿的声音。武好古和潘巧莲在阁楼中相会的时候,她就在外面把风。   什么?什么?马植和鲁智深来了?   这也太不是时候了吧!   刚才还扭捏在一起的武好古和潘巧莲一下就分开了,两人连忙起身,各自整理了一下衣裳,又不约而同望了对方一眼。   武好古看到的是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眉目含情,哪有办法恼怒?   心中道了一声可惜,武好古就对潘巧莲道:“十八,我们去见马二哥和智深和尚吧。”   “嗯。”潘巧莲应了一声,便和武好古一起走到门口。   武好古推开了房门,就看见小瓶儿紧张兮兮的在看自己,一对圆溜溜的大眼睛射出的目光可是没有多少善意。   就在武好古想问问马植和鲁智深在哪儿的时候,小瓶儿突然一把抓住潘巧莲的右手,拽着她就走,一阵风似的便下了阁楼。弄得武好古一头雾水,过了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是叫那小丫头当成大色狼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救国真理   就在武好古差一点就把潘巧莲吃到嘴里面的次日,在淮河北岸,沿着运盐河北上的官道上,驰过三四十骑人马,这些人马都做风尘仆仆的客商打扮,还携带着弓箭直刀,脸上灰尘都是颇厚,一看就是不顾劳苦赶路所致。   而这三四十骑人马中,当先的一人,若是叫武好古和潘巧莲见了,肯定会大吃一惊。   原来此君正是潘巧莲的嫡亲哥哥,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的东翁,官拜秉义郎,在捧日军中还有个指挥使军职的潘孝庵,潘大官人!   原本一直养尊处优,骑个马都会跌下来潘大官人,现在居然吃得恁般辛苦,一路骑马赶路,白净的面孔都晒得黝黑,还被风吹得有点儿干裂了。   不过,看他的马术显然也进步了不少,稳稳坐在马庵上,一只手控着缰绳,显得游刃有余。   看来,他这一路都是骑马行路的,终于练出来了。   “指挥使。”一个瞧上去就颇为精悍的中年男子这时策马到了潘大官人身旁,大声说,“前方就是个馆驿了,可要进去休息一日?”   潘大官人闻言,就在马背上瞪了他一眼,骂道:“直娘贼的,歇个屁!要是把本官的国舅爷歇没了,看我不把你发去打西贼!”   说话的人名叫陈希真,也是禁军的杂品武臣,一身的好本事,跟了潘孝庵总有十年,还是第一次见到潘孝庵这个公子哥怎么能吃苦呢!   一连十日,人不解衣,马不卸鞍,拼了老命赶路……这劲头简直和潘家老祖潘美有一比了。   不过潘孝庵那么拼也正常的,因为他老妹潘巧莲被端王赵佶瞧上了,早就要了武好古画的《潘巧莲写真图》去,成天临摹,十余日前还提出要见潘巧莲一面……   这可多半是瞧上潘巧莲,要娶回去做正妃了——潘巧莲的身份摆着,入端王府就只能做正妃!   将来就是皇后啊!   这下潘孝庵再坐不住了,他妹子可跟武好古那小白脸在一块儿呢,要是让武好古睡了……皇后可就没了!   所以潘孝庵当天晚上就召集心腹,第二天就出了开封府,日夜兼程,棒打鸳鸯来也……   馆驿不入,饭还是要吃的,马儿也得喂,要不然可没力气继续赶路。   “便在这里休息,用些吃食,把马也喂则个。”潘孝庵拉住了缰绳,停下了胯下的走马,然后翻身下来,又把缰绳丢给了陈希真。   “陈大郎,去告诉弟兄们,到了海州都他娘的给老子管住了嘴,谁要敢多嘴,待回了开封府,都给老子打西贼去!”   “喏!”陈希真大声应了,然后却想到不对,又问了句,“指挥,你不让兄弟们说甚?”   “自是十八和端王的事情!”潘孝俺咬咬牙,“不许说一个字!”   “哦。”陈希真想了想,“可万一有人打听,该怎么说?”   潘孝庵一想也对,他那妹子泼辣的很,而且有点离经叛道,嫁给端王赵佶这种别人梦寐以求的好事,在她看来也就那样了——反正她和武好古也不是甚贫贱夫妻,两人有的是钱,后台也算硬,神仙眷侣一样的日子有什么不好?何必一头扎进吃人都不吐骨头的大宋皇宫?   不过对潘孝庵而言,他妹子要是做了皇后,他可就一步登天,成了国舅爷啦!官职也会很快从八品秉义郎跃升到四五品的刺史,就和王诜一边大了,连带着他的几个儿子,也能荫补到官职。   他这一房,日后可就要飞黄腾达了!   所以这事儿在他,那是志在必得!   他思索了一下,厉声道:“就说大宅门里有人在嚼舌头!别的话,一句也不许说,知道了吗?”   “知道了,小底这便去吩咐。”陈希真连声应着,转身去了。   潘孝庵松了口气,才感到浑身上下的骨头都疼起来了。这一路上,他可真是吃了大苦头了,现在就看金瓶儿那妮子办事是否得力了。   如果让姓武的把潘巧莲睡了又睡,生米都睡成熟饭了,那可就什么都黄了!   不行,不能再等下去了。   这干柴烈火的,多等一个晚上,可就多一份危险!   潘孝庵想到这里,也不顾人困马乏,掏出干粮胡乱啃了几口,又喝了点凉水,便摇摇晃晃站起来大喊道:“弟兄们,都给老子起来,继续上路,今天晚上一定要到海州潘家庄!本官重重有赏!”   “喏!”   ……   “马二哥,像你这样的北朝儒生,都是学甚底的?”   武好古这个时候还没想到自己的头上绿云聚集,他正在和马植、米友仁,还有西门青三人在潘家庄园的听涛轩上观海、品茶、探讨人生理想。   虽然认识马植的时间不久,但是武好古对这位“马二哥”却已经佩服非常了。   人家是人才啊!   能文能武,满腹韬略。   虽然在历史书上是个丑角,但是大辽的灭亡他是出大力气的,燕云基本上也被他收复了,如果不是宋军的战斗力太差,大宋靠着他就算遂了一百六十余年的宏愿了!   而且武好古还知道,在大辽的末世中,还有一个光芒四射的儒生——大石林牙,耶律大石!   一个马植颠覆了大辽的锦绣江山,一个大石又凭借契丹残军开拓出了称霸中亚的西辽帝国,还打败了在西方如日中天的塞尔柱突厥帝国!   光是这两个人物,同时代的北宋儒生中,又有几人可比?   在武好古的后世灵魂来看,这就是北朝儒家教育的成功,同时也是宋儒的失败!   要知道宋儒的数量百倍于辽儒,如果能出一百个耶律大石再加一百个马植,怎么会有靖康之耻?   所以武好古就打听起马植读什么书了?   “学六艺啊,学君子六艺。”马植笑问,“大郎和小乙都是读书人,该知道君子六艺吧?”   “君子六艺”武好古当然知道了,就是“礼”、“乐”、“射”、“御”、“书”、“数”等六种技艺。   其中的“礼”,并不完全是礼仪的意思,还包括了制度、法律和军事方面的内容。譬如“五礼”中的“军礼”就是讲军队规章的。   而“射”和“御”也都和军事有关,一个是射箭,一个驾车和车战——现在没有车战了,自然是骑马和马战了。   也就是说,君子六艺中是有相当一部分内容是相当实用的军事知识。而“数”艺和“书”艺,基本也是实用之学。   如果用后世的说法,马植这样的“辽儒”主要是学实学的,而同时期的宋儒,则太注重道德文章而轻视了做事打仗的学问。   当然了,宋儒重文章主要是宋朝官家们故意引导出来的!   如马植和耶律大石这样的人物厉害是厉害,但是也实在忒危险了。一个整出联金灭辽,一个也杀将夺军去开辟了西辽江山,其实都不是好人……   马植接着又道:“待到大郎北上燕云的时候,某家就领你去某求学十余载的燕山书院一游如何?”   “好,一言为定!”   武好古隐约觉得,自己很快就要寻到“救国真理”了。就在他准备进一步打听燕山书院的事儿的时候,郭京的喊声突然传来了。   “大郎,潘大官人来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别了,潘巧莲(一)   潘大官人黑了,瘦了,精壮了。   以上这些是武好古见到潘孝庵时的第一印象。   人虽然还是那个人,可是精气神完全不一样了,里里外外都显出了精悍和振奋,神采飞扬,仿佛立即就要飞起来一样。   “十八姐,大郎,啊,寅哥儿,你怎也在这里啊?”   从马背上下来,带着满身的风尘和汗臭的味道,潘孝庵大步流星的就进了院子,看见出门来迎接的武好古、潘巧莲、米友仁便大笑着招呼。   米友仁听见潘孝庵发问,也笑着回道:“十一哥,我刚刚拜了崇道先生为师,学习画技,现在自然要跟随老师左右。倒是潘十一哥你怎就跑来海州了?如今横山前线大战在即,北面的辽人也蠢蠢欲动。捧日军该是枕戈待旦吧?”   “寅哥儿知道西北大战在即,还有甚好问的?”潘孝庵满脸笑容,并无半点羞愧地说,“某家这点本领,如何能上战场?便是去了也是给相公们添乱,因而告了病假,处理一些生意上的事情。”   “十一哥一路好赶吧?不知是甚勾当,如此紧急?”   米友仁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问得潘孝庵好不尴尬。不过面子上看潘大官人依旧笑得灿烂,没有半点做作。   “生意,生意上的事情。”潘孝庵道,“北风起了,正是海商扬帆南下的时候,此时放债利息最高。海州这边的分号接了几单大买卖,不得不亲自过来主持则个。”   海商的买卖是“看风吃饭”,西北风起时便要南下,东南风起时就要北上。   因此海州港每到秋冬之季,就是商船满载离港的日子。此时自然也是资金紧张,利息高涨的时候。作为金银绢帛交引铺的东家,潘孝庵亲自赶来主持倒也合理。   只是这路赶得有些紧了。   “十一哥,海州这边向有老王掌柜坐镇,还有甚不放心的,看你人都黑瘦了,这一路也忒赶了吧?到底是甚大买卖?”   潘巧莲看到哥哥的模样很有些心疼,忙和小瓶儿一块儿上去搀扶。   “是向泉州来的白番放债。”潘孝庵早就编好了说词,“若是这几单买卖做成了,兴许将来能把买卖做到泉州去了。”   “原来是这样。”潘巧莲还是有点将信将疑,不过当着大家的面也不好一个劲儿的追问,于是便说,“先去吃点,然后早点歇息吧。”   “还真有点乏了,小瓶儿,且扶我去沐浴更衣吧。”潘大官人就和小瓶儿往屋子里走,突然停下脚步,一回头道,“对了,我离开开封的时候还见了端王府的高俅,他叫我捎个话,叫你早点回去,莫叫贵人等急了。”   说起来武好古出门也有些时日了,也是时候回去再收一个好徒弟了。   “十八,看来是时候回去了。”武好古扭头便对潘巧莲说。   “嗯……”潘巧莲才应了一声,他的好哥哥潘孝庵就急急咳了两声。   潘巧莲这才想起世俗间还有“淫奔”这回事儿!   她一个未出阁的黄花闺女,跟着情郎在外面转悠的够久了,若是再和武好古一起回去,这流言蜚语怕就要生出来了。   况且,她亲哥哥现在也到了海州。   于情于理,都该和哥哥一起回开封府。   “大郎。”潘巧莲撅了下樱桃小嘴,“奴还是和十一哥一起回开封府吧。”   武好古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这……也好,十八姐和十一哥一起,我就放心了。”   他不放心也没办法,现在可不是二十一世纪,如潘巧莲这样一路跟着武好古在外面游荡了那么久,就够离经叛道了。   若是再和武好古一起回去,不理自己的亲哥哥,那可就真成“淫奔”了。   而且,在武好古想来,自己和潘巧莲的分别只是暂时的。等回了开封府就能“收了”未来的宋徽宗!   虽然宋徽宗现在只是个亲王,但是给自己保个官身是没有什么难度的。有了端王、米芾、王诜等人的支持,开封书画行首也的闭着眼睛拿下,到时候可就能大把赚钱了……   有了官,有了钱,还有钢板一样的后台,还怕娶不到潘巧莲?   ……   潘孝庵的卧室里面,一大桶热腾腾的洗澡水已经备好了,而伺候他洗澡的,只有一个小瓶儿。   一进门,还没脱衣服,潘大官人就急急的问:“小瓶儿,他们……没有那个吧?”   “就差一点儿便要便宜那武大郎了。”小瓶儿一边说,一边小心观察着潘大官人的颜色,“幸好奴婢使了个小计,扰了他们则个。”   潘大官人大松口气。虽然眼下的北宋风气还比较开放,但是潘巧莲可是有机会嫁给端王,将来还要做皇后的,如果不是完璧,总归是个污点。   万一潘巧莲的肚子给武大郎弄大了,可就什么都完了!   现在总算是祖宗保佑,潘家将门要大兴了!   “好!瓶儿,你做得很好。”潘孝庵心下大喜,对小瓶儿道,“重重有赏!像要甚底,只管开口吧。”   “奴婢甚底都不要,只盼能,能一直伺候十八姐。”小瓶儿怯怯地说。   “哈哈。”潘大官人笑了起来,“你这丫头还真会说话,也罢,便随了你的心愿,将来十八要是入了……呃,你便跟去做个陪嫁,也算潘家的人,将来少不了一番泼天的富贵。”   什么意思?   小瓶儿听得糊里糊涂,十八姐将来不就是嫁武好古吗?自己跟过去顶天一个妾,怎么会有泼天的富贵?   正糊涂的时候,潘大官人又说话了,“走吧,走吧,去服侍十八,某这里用不着你了。”   “喏。”   小瓶儿应了一声便退了,可是心里面却更糊涂了。   潘大官人向来养尊处优,洗澡怎么能没个人伺候?而且闻着他身上发出来的气味和衣服上的灰尘,就知道大官人这些日子可真是吃了大苦头了。   这潘大官人到底是怎么了?到底是遇上了天大的喜事,还是成了逃犯?   ……   “合股的商行吗?某也投一股。对了,大郎,你的商行是做甚底勾当的?”   洗把热水澡后,又换上了干净衣裳的潘大官人再一次出现在武好古跟前,就在内客堂里面,一边品着云雾点茶,一边说话。   武好古把自己成立合股商行的打算和潘大官人说了,马上就得到了积极的回应。   “书画文玩。”武好古说,“都是武家的老本行,不过却是不一样的做法。”   “怎么做?”潘大官人显得十分有兴趣。   “鉴定、唱卖和书画会馆。”武好古顿了顿,又言道,“我们不需要潘楼街的那些商家一样,去收了书画文玩来发卖,只需要做鉴定真伪和替人唱卖还有开设会馆三个勾当就行了。”   这样能行?   潘大官人其实是不信的,不过他现在就想把武好古马上打发了。   于是便道:“好的,这是个好买卖,某家入股一万缗。对了,某家的三哥也听说了你的大名,很想见见你。”   潘巧莲道:“大武哥哥,奴家的三哥便是潘家将门之主,如今官拜恩州刺史,他儿子就要迎娶了德国公主了,这些日子他该在大名府整修老宅,以备驸马、公主去大名府祭祖省亲时居住。”   潘巧莲的祖籍就是河北大名府,虽然潘家将门中人大多住在开封府,但是祖宅、祖坟都在大名府。族中各房在大名府也都拥有庄园和住宅。   “大郎,某已经关照过在大名府的宅子了。”潘孝庵道,“你去了只管多住上几日,见过我三哥和驸马后,不妨再四下游历一番。” 第一百一十四章 别了,潘巧莲(二)   朝霞,自海平面升起。   武好古睁开眼时,天已经亮了!   屋外传来了整理物品的声响,想来是郭京和刘无忌这两兄弟在外间帮武好古收拾行装。   因为潘大官人还要在海州逗留一段时间,潘巧莲自然也不好再和武好古一起上路了。因此今日便是武好古和潘巧莲暂别,并且踏上归程的日子。   不过武好古不会直赴开封府。一方面是因为他这次从开封府带出来的书画还有近三分之一没有出手;另一方面,潘大官人带来了潘家家主潘孝严想见武好古的要求,这个要求可不好拒绝,毕竟武好古还想做潘家的乘龙快婿呢。   所以,武好古就准备绕道兖州、济州、大名府和相州,最后才会返回开封府。   因为西门青之前和武好古说过要回阳谷县一趟,所以武好古就让花满山走了一趟西门堂,约了西门青一起上路。   而今日就是和西门青约好的上路出发的日子了。   郭京、刘无忌还有张熙载前一日下午,就收拾好了行装,还准备好了走马。   因为潘巧莲不会随行,而且携带的书画数量也减少了三分之二以上。所以这一次上路要简单得多,没有再雇车,所有的人都骑上走马,还雇了两匹驮马用来驮运行李和书画。   另外,跟随武好古一起上路的米友仁还收拾好了画架、画笔、生熟宣纸、生熟画绢、砚台和各种颜料,都一一备齐。还别说,米友仁这个徒弟,还是能派不少用场的!   武好古起身下床,走出房间来准备洗漱。   “大郎,早食已经准备好了,快来吃吧。”   潘巧莲不知什么时候也到了外间,依旧是一身男装,不过却遮不住那份妖娆。   她看上去很平静,仿佛昨天晚上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大郎,东西都替你收拾好了。”   潘巧莲将一个包袱摆在了武好古身边的椅子上,有些唠叨地说:“出门在外,银两总需带足,奴这里有个牛皮的招文袋,里面放了二十几个小银铤。对了,还有这柄夏人剑,是奴向十一哥讨要来的。可惜大郎不会武艺,不过拿在手里也可防身。这次你要走的河北地界可不大好,这几十年不知发了多少大水,许多人活不了了,便落草为寇。所以一定得千万小心……”   潘巧莲言语间,非常平静。可那絮絮叨叨,却让武好古感到了真正的关心。   “潘娘子,你莫担心大郎。”郭京拍着胸脯对潘巧莲说,“某和刘小乙总会尽力照顾的,而且这次还会和西门小乙、马二哥同行,想来也不会有甚大事。”   马植是和西门青同行,自然也和武好古同路了。根据刘小乙的回报,马植和西门青准备一路护送武好古到大名府才分手。   而且马植也不是一个人南下的,他可是燕云四大家族的公子,出趟国自是带着几个马家的护卫死士,都是家养的壮士,可比武好古临时雇佣的林万成、林冲和陆谦靠得住。   有他和西门青在,河北的强人是奈何不了武好古的。再说,强人都是无利不起早的,现在武好古的脑袋可“升值”了,没有个几万缗谁也不会出动的。   而这几万缗的巨资谁会出?陈佑文吗?那李进义现在还押在京东西路提刑司的大牢里呢,谁知道会不会把他供出来?他真要有那么多钱,还是先花在自保上面吧。   “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出门吧。”潘巧莲道。   “十八……”   武好古忍不住唤了一声,满是深情。   “好了,莫这般模样,大郎是大丈夫,当志在四方。不过是去河北一行罢了,又不是甚龙潭虎穴,再说还有马二哥和西门小乙照顾。小米也和你在一块儿,别看他出身世宦之家,其实是常在外行走的,他家的山水,靠闷在开封府可画不出来,虽然你是他老师,不过出门行路之事,你还是要多听他的话。”   “嗯……十八你也要早回开封府,到时候我们就能再相见了。用不了多久,就能一直在一起了……”   “那是,那是……”   两人相视,突然间没了话。   只是在彼此眼中,都看到浓情蜜意和不舍之情。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米友仁的声音:“老师,马员外、西门员外到了。”   马植和西门青都住在西门堂,现在是赶来和武好古汇合的。   “那,我们走吧!”   “嗯!”   “大郎,我和十八一起送你。”   潘大官人也来了,换了一身显得有点宽松的青色襕衫,耳鬓还插了朵红花,显得神采奕奕。他拍着胸脯对武好古道:“有某在,十八出不了纰漏,如梁山恁般草寇,连碰都不敢来碰的。”   他这话还真不是吹的,且不说他带来的二三十个护卫如何,但是他的大宋武官身份,就足以叫草寇们望而却步了。   因为若是杀了一个朝廷命官,那么草寇可就要荣升反贼了!若是没有泼天的富贵可以博,谁去干这等买卖?   “那便拜托十一哥了。”武好古郑重其事的向潘孝庵行了一礼。   “放心吧。”潘孝庵笑道,“某家的父母死的早,十八姐打小就是和某一起的,某怎会亏待她?”   他这话说的也不错,他们兄妹俩的确相依为命多年,感情是极好的。   便是这一次他准备狠心拆散潘巧莲和武好古,也是为了让妹子嫁的更好!   武好古一介画商,便是做到了画圣和商圣,又如何能和天下之主相比?   况且,端王殿下也是一表人才,年纪还比潘巧莲小一岁呢。   至于武好古,潘孝庵也不打算亏待——他和潘家族长潘孝严说好了,就在潘家将门里面挑一个才貌双全的姑娘,算是潘孝严的闺女,再由潘孝庵拿出价值十万缗的一座大宅做嫁妆,嫁给武好古。   想来这样总能两全其美了吧?   “一路走好。”   还蒙在鼓里的武好古实在有点受不了这种分别之苦,一咬牙,便从潘巧莲手中接过包袱和宝剑,便大步走了出去。   院子里面,身材高大的米友仁一身朴素装束,长剑在手,行囊在肩。看到武好古走来,拱了下手:“老师,都准备好了,可以出发了。”   武好古随着米友仁往外走,郭京、刘无忌、张熙载、林万成、林冲和陆谦等人也跟着走了出去。在海州这里跟随武好古的花满楼并没有跟着一起离开,因为武好古在云台山上买了庄园,还托法起寺的静因大和尚购买土地,所以留他在海州办事儿。   众人很快就到了大门口,马植、西门青和几个西门家的护卫,都已经到了,全是一人一骑,还带着兵器。   和武好古等人一同北上的还有一个鲁智深,他要回趟五台山,向智真法师复了命,交待一番,再回开封府去做他的大相国寺僧判。   几个潘家的仆童各自牵了匹马过来,米友仁翻身上马,动作潇洒。武好古则在一个潘家仆童的帮助下上了马。   潘巧莲也一路送出了大门,“大郎,何时才能相见?”   武好古思索了一下,对潘巧莲说:“冬天,等开封覆雪之日,你我便能再见了。” 第二卷 大宋好朋友 第一百一十五章 黄河在咆哮   说到黄河,人们必然会想到那条发源于高原,向东奔流入海的大河。那是华夏文明的母亲河,孕育了几千年的璀璨文明。   然而,在如今的大宋,这个华夏文化的一个高峰时代中,黄河母亲和她的子孙,却是闹了几十年的变扭,在短短几十年中,在黄河下游发生了几次大规模的改道。整个河北东路的南部,因为黄河的大改道和决口,几成白地。   如今济水之北,再无繁华景象!   八月金秋,向来是丰收的季节,济水之南,漫野都是沉甸甸等待收割的麦穗,路上的车马行人也络绎不绝,仿佛在提醒武好古:这是古典中华最美好的时代之一。   不过这个美好的时代,似乎只到济水为止。济水南北,就是两个世界了。   武好古现在看到的,就是田地荒芜,人迹稀少。   “怎会如此?济北田土怎就无人耕种呢?人都去哪儿了?”   武好古骑着马,和马植、西门青并辔而行。看着眼前一片荒芜景色,他忍不住发问:“大宋不是人多地少,连养马的地方都没有吗?眼前好好的土地,怎就没人种呢?”   西门青扭头看了眼武好古,突然嗤地一笑:“大郎,你还真是一心只学工笔画,两耳不闻黄河水啊。”   “黄河水?”   “老师,自仁宗朝以来,黄河边是水患不断,嘉祐元年、熙宁二年、熙宁四年、熙宁七年、元丰四年、元祐八年都发生大决口,大河改道,冲毁村镇田地无数。其中熙宁七年那次大水尤其厉害,黄河夺淮入海,差点把徐州城都冲毁了!”   “哦,我想起来了,苏东坡那年就在徐州当知州。”武好古有点想起来了。   他喃喃道:“没想到黄河为患至此,幸亏是在我朝,若是汉唐,只怕要激起大变了。”   “哈哈。”马植却大笑道,“若是在汉唐,怎会恁般多的决口?”   “怎么说?”武好古问。   米友仁期期艾艾道:“其实,其实黄河恁般多的水患,大半都是人祸!”   “人祸?”武好古问,“难不成是地方官贪渎,没有好生修筑河堤?”   “若如此,倒也不会有那么多次决口和改道了。”马植说,“大河泥沙淤积,河道抬高,年长日久就无法流淌,改道本是无法避免的。只是数十年间几易其道,呵呵……”   黄河下游在宋朝就是地上悬河了,若是宋朝有后世的工程能力,维持悬河也没甚不行的。   可是那年头蒸汽机都没有,全靠肩挑手抬的,而且劳动力数量也不太多,怎么可能维持悬河?   所以改道是正常的……可是几十年内就几易其道,而且水患连年,就不大正常了。   “怎会如此?”武好古追问。   “因为,因为。”米友仁支支吾吾,不肯说下去。   “是因为黄河北流。”西门青替他答道,“黄河自己要向北而去,往辽国境内流淌。”   黄河北流?   武好古想了想,终于记起这回事儿了。   黄河好像在真宗年间就改了回道,造成了若干中小规模的水灾,不过对宋朝的救灾能力而言也不是甚大事儿。可是由于这次改道却引出了一个耸人听闻的论调:黄河有可能北流入辽,而辽兵将会顺流而下直赴开封!   这可真是太可怕了!契丹大兵沿着黄河,飞流直下,大宋可就要亡国了。   而这一论调,逐渐就成为了士大夫的公论,到了仁宗朝的时候,仁宗皇帝和在朝诸公终于忍受不了黄河继续改道向北的可能性了。于是想要人定胜天,不惜一切代价让黄河东流。   结果黄河东流工程刚刚开始就立竿见影发生水灾,到嘉祐元年终于发生了大决口,决口之后黄河在开德府境内就一分为二,一路向东,一路向北。   不过这事儿还没完!   到王安石掌权的熙宁年间,在王安石的领导下,大宋朝廷继续折腾黄河,堵塞了“两条黄河”中北流的一条。结果熙宁二年、四年两次大决口。   然后没有办法,王安石决定恢复二股河原状,好像还有人发明了一个清淤泥的东西名叫什么铁龙爪的,以防止河沙淤积,不过肯定是没有用的。没过多久,宋廷再次脑抽,又开大工堵北流黄河,想让黄河回到故道,再用铁龙爪疏浚河道。   结果熙宁七年又决口,还闹大发了,黄河夺淮入海,淹了四十五个县,冲毁田亩三十万顷!   到了元丰年间,大宋王朝仍然相信人定胜天,继续折腾大河,结果继续决口,弄得宋神宗都灰了心,放弃了治河伟业。   不过到了元祐年间,宋朝又开始折腾,继续想用水利工程迫使黄河东流。   结果不用说了,元祐八年黄河北流决堤,又是一通大水。不过宋朝君臣却因此决定堵塞北流河,迫使黄河东流。元祐九年,也就是四年之前,黄河再次决口改道,再次一路向北,流入了宋辽界河(后来的海河)。   马植瞧着眼前这一片荒芜景色,忍不住感慨道:“几十年水患人祸,归根结底都是因为恐辽而起,可是这辽国又有甚好惧的?还当他们是百年前恁般悍勇吗?其实辽国可以沿河南下,大宋又为何不能沿着黄河北上呢?若在丰水之际进兵,数十万大军都能乘舟北上,军粮辎重也可以水运,不知能省多少力气?而且界河之北,也多有大河可以行船。如今需要为黄河北流担心的,其实是契丹人啊!”   武好古沉默了!   其实魂穿重生以来,武好古就不止一次发觉宋人对北方辽国的恐惧已经入了骨髓。   而这种恐惧,其实也是一种仇恨,一种难以安枕的焦虑。   要彻底治愈这种恐惧和焦虑,靠一次又一次折腾黄河是不行的,只有复燕灭辽!   若是契丹强盛,宋朝也只能折腾黄河,空耗无数钱财,还淹死了不少无辜百姓。   可契丹一朝衰弱,北伐燕云,恢复汉家故土,恐怕就是大宋举国的意志了。   而这个国家意志,是武好古一个人可以改变的吗?   “只怕会一贼灭,一贼又起。而且新贼尤自强过旧贼……”   武好古坐在马上,举目向远处北方眺望……   而今只是河北疲敝,整个大宋的其他地方还是不错的。可一旦北朝实现了新旧更替,新生的野蛮政权,是腐朽安逸的大宋根本无力抵抗的。   到那时候,华夏文明可就要进入一个大大的倒退时期了。   而自己和潘巧莲,不知道会在何处?   想到这里,武好古用力吐出一口浊气。   他双腿一夹,催马紧走两步,“马二哥,小乙哥,天色不早,这荒郊野外的,还是再快一些,免得天黑之后在野地露宿,要是再遇上贼寇,可就糟糕了。”   “嗯,前面就是沧州地界。”西门青说,“在故黄河岸边,有个大庄子,是吾家世交柴员外家的产业。今晚,便可在柴家过夜。”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不知西门是姐姐   柴员外,也叫柴大官人的,并不是《水浒传》里面那个后周苗裔的小旋风柴进。   在真实的历史上,后周皇帝柴荣没有公开的子孙传到北宋末年,他的四个儿子中的三个都在宋朝初年“不知其所终”了。曾经当过几天皇帝的柴宗训则被贬居房州,在宋太祖开宝六年三月离奇去世,享年二十四岁,也没有留下一儿半女。   因此柴荣一系,早就绝嗣了。小旋风柴进,还有杨家将里面的柴郡主,都是不存在的。   也有一些野史记载了柴荣的一子在赵匡胤的默许下被潘巧莲的老祖宗潘美抱养,后来改姓了潘。也不知道和潘孝庵、潘巧莲有没有血缘关系?   不过现在居住河北沧州的这一门柴氏,倒是和柴荣有点血缘关系。他们和柴荣都是北周骠骑大将军柴烈(就是柴绍的祖父)的后裔,自唐末迁居沧州,至今有两百多年了。   两百多年的繁衍,使得这一门柴氏人丁兴旺,成了沧州无棣县的大族,称无棣柴氏。   而无棣柴氏和武好古在洛阳白波的宗亲们一样,也是一家义门,也称沧州义门柴。   武好古是在当日黄昏时,才和西门青等人一起抵达的。到了地方,他才发现无棣柴氏原是聚族而居的,整个柴家庄好似是个城堡,围墙之内有数百个小院,每个院子里面住着的都是柴家人。   “这位小哥,在下是阳谷西门家的西门青,是柴国栋柴都保正的朋友。”   柴家庄门外有柴姓的保丁站岗,挡住了武好古一行的去路,西门青则取出了早就备好的拜帖,双手奉给了其中一个浓眉大眼的青年保丁。   那保丁拿过拜帖看了看,又叫西门青稍等,便一溜烟跑去通报了。   “小乙,沧州一带是不是常有盗贼出末?”武好古翻身从马上下来,到了西门青身旁,望着柴家大院高大围墙和犹如城门楼似的正门,问西门青道。   西门青点了点头,低声说:“沧州本是富庶之地,可惜数十年来累受水患,十室去了五六,还有些不肖之徒趁灾做乱,落草当了贼人。为了防贼,同时也为了在水患中保命,沧州的大族,大多聚起宗族,还修了这等堡坞居住。柴家在沧州也是一等一的大族,自然如此。”   “原来如此。”武好古点了点头,又问了一句,“官府也不管他们?”   “官府管谁?”西门青有点不明白武好古的问题。   “管柴家呀。”武好古说,“聚族筑堡,还有族兵,还持着利器,这个……”   “大郎,你在说甚?”西门青瞪着大眼睛,有些奇怪的瞅着武好古,“官府要管也是管水患抓强盗,怎么会管好好的柴家?你方才没听见我管柴员外叫柴都保正吗?那柴员外可是都保正,柴进的几百丁壮,都是保丁,保丁自然有兵器,官府还要定期校阅呢!”   武好古这时才记起来,宋朝有一个后世没有的“巡社制度”,就是一种地主土豪掌握的民间武装组织,又称弓箭社或忠义社。   而在王安石推行的新政中,又实行保甲法,将相当部分的弓箭社、忠义社变成了保甲武装。也就是朝廷合法的地方武装力量了!   之前武好古在虞城遇到的张都保就是一个都保正,手下也有好几百保丁。   不过和张都保正向比,柴都保正的实力肯定更强。   因为柴家是聚族而居的义门,几百保丁都是一族,容易团结。而且西门青还告诉武好古,柴家义门世世代代都走习武务农的路子。   习武是为了考武举得官身,务农则是柴家一族的谋生手段。而且柴家是几百子弟不分家的“真义门”,除了出过武进士的柴家分支,其他的族人都没多少私产,宗族便是他们安身立命之本,因而打起架来都是远近闻名的凶人!   而阳谷西门这样的家族,为了在沧州走私,也向来交好柴家,西门青的爷爷还是柴都保正的把兄弟。   所以只要找到柴都保正,沧州路上就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了。   ……   “我家都保正有请。”   不多时,那位去通报的柴家保丁,便满脸堆笑的将西门青等人放进了柴家庄。   “大郎,小米官人,智深法师,把马匹都交给柴家的保丁……跟我来吧。”西门青显然来过这里几次,认得庄内的道路,因而就在前面带路。   进了庄子,武好古马上感到了一种欣欣向荣的贫穷。   和开封府的人们相比,沧州柴家肯定是穷的,几百口丁男守着一两万亩不算肥沃的农田,还时常被水淹,而且也没有别的产业。   可是这些柴家子弟的生活也是欣欣向荣的,有房,有家,有宗族,有土地。现在正是用晚食的时候(柴家人肯定是一日两餐),庄子里面到处散发着肥肉的香气。   庄子里面有两条街道,呈十字相交。街道两边都是连片的房屋,没有店铺。在两条街道相交的地方,则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广场。广场四周摆着许多兵器架子,都是空的,并没有插上武器。   广场周围,还有几栋开面很大的建筑,门脸上挂着义门正宅、祖训堂、刑仗厅、柴家祠堂、柴家族学、讲武堂等等牌匾。   这柴家庄虽然不大,里面倒是五脏俱全,俨然是一个小小的王国……   武好古一边跟着西门青往里走一边想:这柴家义门倒是一股力量,也不知洛阳白波的武家义门是不是一样的?若是能拉个一二百武家子弟去海州立个庄子,倒是一个依靠。   看来这封建宗族,有时候也有点用。   就在武好古盘算着等将来成了名士后要怎么认祖归宗,再把白波武家的人拉一部分出来的时候,忽听有个嘶哑的嗓音喊了一声。   “西门大姐,怎地这么快就来了?”   什么?西门大姐?难道是西门家的女儿嫁到柴家了?那得见见。   武好古抬起头,刚想要寻一下西门青的“姐姐”在哪儿时,却看见一个身材矮胖,肤色发黑,有一张圆脸,留着齐胸的白胡子,小眼睛眯成一条缝的老爷子站在一处门廊下,冲着自己这边招手,刚才说话的是他吗?   “西门青见过柴家大爹爹。”这时西门青上前几步,朝着那矮胖老头行了一礼。“这一次是奉了我家大爹爹之命,护送几个朋友去北朝,还请柴家可以派人护送则个。”   老头哈哈一笑,开口就是那嘶哑的嗓音:“好说,好说。大姐儿,西门鹤那老儿还好吗?对了……你都老大不小了,甚时候才给鹤老儿招个孙女婿啊?”   什么?什么?西门庆,不,西门青是大姐姐?武好古的嘴巴张得老大,然后又仔细瞧瞧西门青,这才发现他,哦,应该是她果真细皮嫩肉,眉目秀美,说话的声音也不似男儿。   这个真是同行数十日,不知西门是姐姐…… 第一百一十七章 有缘人   弯弯的柳叶眉,细长的丹凤眼,鼻梁挺直,肌肤白皙,朱唇皓齿……那张颇为精致的面容,虽然比不上潘巧莲的脸孔妩媚迷人,却也是个难得的美人,而且还透着一股子飒爽英姿。   西门庆,哦,应该是西门青真的是女郎,而且还是个女中御姐……   在柴员外家用晚饭的时候,武好古一直都在打量坐在自己对面的西门青。细细打量了西门青的脸庞之后,他的目光又向下游动,只往西门的胸部而去。   武好古是什么人啊,前世可是美院高材生,专攻过超写实主义油画,对于人体结构是颇有研究的。虽然西门青穿着宽松的儒服,可是武好古那对招子还是能一眼看穿。   前胸果然鼓鼓囊囊的,尺寸怕是不在潘巧莲之下啊!不过这也正常,西门本来就不是个纤弱美人儿……   西门这时也发现武好古正在“扫描”自己,从脸蛋看到了胸前……这小子之前一路都挺正经的,怎么现在就露了本色了呢?   对了,那潘十八一看就是个艳色,穿着男装也遮不住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媚丽。不必说,定然是开封府的花魁娘子了……出门还带个角伎,这武好古还真是才子风流啊!   西门青其实也早看出潘巧莲是女郎了,不过她并不相信潘巧莲是甚底潘家将门的人——虽然武好古和米友仁都称潘巧莲是潘家将门的小郎君。   可是在西门想来,将门女应该和自己差不多,英姿飒爽才对头,怎能媚态百生?而且还跟着武好古出双入对的……这可是淫奔!将门女是不会干这种事儿的。   这潘巧莲,定是个仰慕武大郎才华的艳伎……   脑补了一番后,西门青对武好古的“好色”居然一点都不反感,反而挺了下胸脯,又对他嫣然一笑:“大郎,奴这一路也不是有意相瞒,只是女流之身行走江湖,实在颇有不便。”   “无妨,无妨。”武好古笑着摇摇头,“小乙……大姐是女中豪杰,好古好生佩服。”   “甚女中豪杰啊。”柴家的老员外喝了些酒,说起话便有些随意,当下便插话说,“还不是他爹死得早,又没留下儿子,偌大的家业,只剩下西门娘子和她大爹爹守着,她大爹爹又有病,她不出来走江湖,谁还能来走?不过大姐儿终是女流,还是得早些招赘个夫婿才好啊。”   西门家是半义门,族中子弟众多,自然不会允许西门鹤、西门青拥有的诺大产业落入外姓人手中。   所以西门鹤一直想让孙女招个上门女婿,好继承他的产业。   武好古点点头,心想:上门女婿可不是自己这样的人能去做的……   “柴家大爹爹,你说甚底?”西门青的脸羞的通红,“奴才不招甚底上门女婿呢!那些做赘婿的,没有一个是好人……”   说得也是。   武好古点点头,心想:西门家的产业其实也没多大,还尽是刀口舔血的买卖,好好的人根本干不了。这西门青,还是寻一个好人家嫁了,把那份家业让给族里面的好汉去继承吧。   “对对对,西门大姐好好的女子,招甚底上门女婿?嫁个官人才好。”   武好古的好学生米友仁不知怎的,突然关心起西门青的终身大事,他瞧了眼自己的老师武好古,一笑道:“要不,等回了开封府,我给西门娘子保个好媒吧?”   西门青本就通红的面孔变得更红,好似一只熟透的苹果,低着头细声细气地说:“小米官人,你怎也恁不正经呢?”   武好古也觉得米友仁的话不大妥,扭过头想瞪他一眼,却发现这小子真笑吟吟看着自己。   这是什么意思?武好古心想:是要把自己的弟弟武好文介绍给西门青吗?   倒是便宜那小子了……想到这里,武好古又忍不住看向西门青,没想到对方也在看他,结果双目一对之下,武好古居然从西门青的射出的目光中发觉了浓浓的情意。   而且,他也觉得西门青在这一刻也显出了娇媚柔情,竟不亚于潘巧莲。一颦一笑之中,自有风情无限,叫人几乎挪不开眼睛。   幸好潘巧莲不在,要不然一定会……武好古这时突然想到了潘巧莲,忙把眼睛从西门青身上挪开。   他只爱潘巧莲一人,呃,正室肯定是潘巧莲!   至于纳妾,西门青这种身份,也不可能做妾的。   而且,就算西门愿意做妾,潘巧莲多半也不会答应的……   西门青也将目光挪开,却不怎的就转向了米友仁。米友仁冲她点了点头,又伸出右手轻轻拍了拍胸脯。   意思大概是:这事儿,包在我身上了!   西门青羞的马上把脑袋低低垂了下去。其实她早在虞城的时候,就看上武好古了……武好古是年少英俊多金有财还有名,除了“好色”一点就没缺点了。   不过西门青根本不在乎武好古好色,哪怕妻妾成群她也是乐意的。   唯一叫人担心的还是武好古的身体有些弱,女人太多了怕吃不消,将来最好能习点武艺,把身体练一练。   ……   “老师,您觉得西门大姐怎么样?”   晚饭已经用好了,武好古和米友仁一块儿进了柴老员外给他们安排的客房——柴家庄的条件有限,没有恁般多的好房子可以安排客人。因为武好古和米友仁是师徒,所以就安排在一个屋子里了。   洗漱完毕后,师徒两人一时睡不着,就坐在炕上扯起了闲篇。   武好古和米友仁早些时候还闹过点小矛盾,没想到现在成了师徒,还很谈得来。   而这米友仁历史上可是混到兵部侍郎的人物,现在又将成为宋徽宗的师兄!将来的前途恐怕要超过历史同期了。   而且米友仁的儒学功底也是很高的,本人又是国子监生,若是将来能在“师弟”的关照下中个进士。   未来的“六贼”多半还得加一个米友仁,变成“七贼”了。   不过真能这样也不错,武好古心想:至少自己多了一个改变靖康之难的支点,虽然自己还不大知道要怎么去改变历史……   就在武好古瞎琢磨的时候,他的好学生米友仁突然提及了西门大姐姐。   “嗯,是个好女人……”武好古脱口而道。   话一出口,他觉得有点不对,看了看米友仁:“元晖,你怎问这个?”   “就是一问。”米友仁笑了笑说,“一问而已。”   “哦。”武好古点点头,心想:西门是个好女人,可惜和自己是无缘的……因为自己只爱潘巧莲。   米友仁看着老师,心里却想:武大郎和西门青才是有缘人呢,那潘巧莲……多半会喜欢上端王殿下吧?   那可是皇后娘娘的前程啊! 第一百一十八章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一)   “元晖,你觉得那位马植如何?他能和我朝的儒生相比吗?”   武好古和米友仁交谈的话题又转向了马植,这位辽国来的汉人大族子弟到哪儿总能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马植?”米友仁笑了笑,摇摇头道,“老师,您怎把他和儒生想到一块儿去了?”   “怎么?他不是儒生吗?他可是精通六艺,多半还师出北朝名儒吧?”   “师出名儒?”米友仁还是摇头,“老师,虽然辽国这些年也开始崇儒了,不过他们的儒和我朝的儒还是……还是有些不同的。”   “哦?”借着昏暗的烛光,武好古看着米友仁,似乎在等待他的结论。   “我朝的儒业以德为重,以文次之,所修的是文德。”米友仁说,“而北朝的儒业,却偏重武略,教养出来的不是大儒,而是谋臣军将……这等人物自是有些用兵治国之才的,但是有才而无德,却是国家取乱的根本!辽朝有马植这样的儒生,恐怕不是国家之福啊!”   武好古点点头,米友仁所言非虚,马植这样的人的确不是辽国之福!   米友仁接着说:“另外,儒业若是兼修六艺,所育之人虽允文允武,但是研习六艺的花费太高,普天下又有多少人家可以负担?若儒业以兼修六艺为上,又如何承担教化万众之则?而万众百姓中的佼佼者若不能修儒,又如何科举入仕呢?如果没有了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通天之梯,这天下英雄可就……”   科举的目的并不全是为了取材,而是为了搭起一部通天梯,让天下英雄都沉迷到经义文章中去。   只有这样,大宋王朝的内部才容易安稳!   米友仁笑了笑,又说:“而且科举入仕之途是很难的,一千个读书人里面也不见得有一个能中进士。那些考来考去都考不中的儒生,要个个都和马植一样文武双全,满腹韬略……天下还能太平?”   答案肯定是不能!   马植这样的“大儒”是既可以攘外,又可以乱内的!如果没有足够多的攘外机会可以给他们发挥,那他们就是一个个定时炸弹!   如果大宋有几万个十几万个马植这样的“儒”,契丹、女真是不怕的,就是铁木真来了也未见得能讨好,可是内乱大约也要来了。   汉以强亡的根源,大约就是曹操、袁绍、刘皇叔、诸葛亮这些“汉儒”本事太大了。   “可是辽国眼看就要大乱。”武好古思索着说,“辽国的大乱迟早要波及到我朝,没准就是一场天下大乱,若是我朝没有一大批允文允武的儒生可以担负天下兴亡。只怕这大好的河山,就再没有太平安逸的日子了!”   米友仁瞧着年纪和自己仿佛的武好古,很有一些哭笑不得,“老师,您还真是……真是心怀苍生啊。”   “怎么?”武好古望了眼自己的学生,“你难道不知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道理?”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米友仁的脸色顿时郑重了一些,“这话说得好啊,不知是哪位鸿儒所言?”   这八个字是清末大儒梁启超在顾炎武的名句:“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上总结归纳出来的。   不过武好古不能和米友仁提梁启超和顾炎武的名号,于是想了想,就在自己的记忆中找到了一段《列女传》上的典故,他正色道:“昔日鲁漆室邑之女亦知夫鲁国有患者,君臣父子皆被其辱,祸及众庶,妇人独安所避乎!你我皆是官宦之后,读书之人,焉能不知天下兴亡与众庶祸福之关联?若天下有倾覆之难,你我还得悠游逍遥乎?”   “先生教诲的是。”米友仁刚才是坐着和武好古说话的,现在听了他的一番言论,立马就站起来行礼了。   武好古现在说的,可都是道理,是儒家的大道理!   就是拿去国子监和太学里面也可以说一说的。   武好古看见自己的学生如此态度,也来了劲头,哪里还有一丝睡意,继续往下说道:“辽国的情形,若真如马植所言,便是大乱将至了!如今天下乃是三分,又以南北二朝并立为主。若是北朝大乱,我朝岂能置身事外?而北朝易主,到时候可就是新起强悍之贼取代衰败软弱之邻。”   “天下三分?”米友仁喃喃道,“老师说的不错,如今天下的确没有归于一统,燕云未复,灵夏也未收复。”   武好古点点头,“况且我朝君臣北望燕云一百多年矣,若是北朝有乱,又如何不会趁乱北伐?到时候北伐取胜,自然是汉唐之雄再现,若不胜,天下当向何处去?”   “老师,您觉得我朝北伐燕云能胜吗?”   武好古轻轻摇头,北伐燕云是胜不了的。靠开封府的那支名存实亡的禁军不行,靠看似强大的西军精锐同样是不行的。   至少在原本的历史上,他们败得很惨!童贯指挥的北伐大军甚至不是被女真打败的,而是溃在辽国残兵手中。   耶律大石和萧干凭借为数不多的被女真人打残的兵力,就轻易粉碎了北宋的大军,彻底将一个军事上完全瓦解的弱宋王朝展示在了天下人面前。   所以北伐燕云是赢不了的,而坐视女真摧毁辽国,全取了燕云之地,恐怕也安稳不了几年。   刚刚从林海雪原中出来的女真人可不是吃斋念佛很多年的契丹人!   一年三十万的岁币可打发不了他们。而且,辽宋之间的澶渊之盟,也是靠大宋将士浴血奋战打出来的!   而现在宋军的战斗力,还能和九十多年前的真宗朝相比?   “元晖,辽国若是真的乱起来,对我大宋而言,同样是一场劫难!你我都是读书之人,而且也和大宋国运连在一起,得早做准备才是。”   “早做准备?”米友仁沉默一会儿,“先生是想真的入仕途吗?”   米友仁说的“真入仕途”当然不是做个不管正事的“文艺官”和“挂名官”,而是大宋朝真正掌权的科举文官。   宋朝虽然以“冗官”著称,官员数量很多(其实也就几万),但是真正能对朝政形成巨大影响力的,也就是文科举进士出身的官员。宰相必由进士出!若想入主中枢,就必须是进士出身。   而要为国家未来的命运做些准备,似乎也只有去做宰相了。   “真的入仕又能做甚?”武好古反问,“我朝自王荆公变法图强,事情做了不少,法也变了许多,国用也足以支持与西贼连年征战,冗兵也裁撤了几十万,还行了《将兵法》,整顿出了不少系将禁军。元晖,你认为我朝还有甚底图强之举是可做,是可为之的?”   后世人人都知道王安石变法是失败的,可是在大宋元符年间,人们的看法恰恰相反。所有人都认为变法已成!   因为在王安石的追随者章惇、曾布和蔡卞等人的主持以及哲宗皇帝的支持下,王安石所倡导的多项新政,在元祐、绍圣和元符年间都已恢复实行。而王安石提出施行的《将兵法》,更是从来没有被废除过。   所以到了元符年间,熙宁变法可以说已经取得了成功。便是让武好古去做宰相,似乎也没什么可以做的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二)   真的没有可做的吗?   其实是有的!便是如后周世宗柴荣那样,练一支足以扫荡北国的雄兵!   “还有练兵!”米友仁思索着说,“王荆公所推的新法之中,最无争议的就是《将兵法》,然而《将兵法》只是强健了西军,却没有解决开封禁军和和河北禁军衰弱的问题。因而如今我朝也出现了唐朝时的强枝弱干的局面……”   北宋的西军本来就和中央禁军和河北禁军不太一样,在熙宁新政前就存在府州折家军,麟州杨家军和青涧城种家军这样的世将,与“将不知兵,兵不知将”的其他北宋禁军是不大一样的。   熙宁变法中实行的《将兵法》又进一步加强了西军将门对军队的控制,再加上西北连年征战,军队得到锻炼,民风也日益强悍。所以西军的战斗力相对河北和开封禁军而言,实在是太强大了!   这种外强中虚的军事布局,是绝对不利于北宋朝廷的统治的。   而要消除西军作乱的隐患,方法只有两个:一是瓦解西军;二是在开封府练新军!   瓦解西军肯定是不行的,至少在西夏降伏前不能这么干,要不然小梁太后就要到开封府来做太后了。   而在开封府编练新军……仿佛也不大可行,因为同样的事情,后周世祖柴荣就干过!   米友仁苦苦一笑,又言道:“其实我朝的新政皆因西贼而起,而西贼之祸又因兵弱而起。要摧破西贼,最好的办法当然是练一支新军。因为军队都是日久则腐,承平则朽的。朽坏的军队是不堪用的,与其整顿,不如另起炉灶,再练新军。”   出身将门的米友仁对开封禁军和河北禁军的种种弊端,是再清楚不过了。因为九十多年没打什么大仗,又有“将不知兵,兵不知将”的弊端(《将兵法》并没有在所有的禁军中推行),所以早就腐朽不堪用了。而且军中各种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想要整顿,简直是难如登天,还不如重新编练一支新军来的省事儿。   庆历新政和熙宁变法也的确如米友仁所言,起因就是西夏建国。而西夏之所以可以建立,归根结底还是宋军的战斗力薄弱,累败于党项。   而要解决兵弱的难题,那么改革的重点无疑应该在军事上。而军事改革的重点,当然应该着力于选将、募兵、练兵、制造器械这等事情上。   其中又以选将和募兵、练兵最为紧要。   可王安石所推行的新政,恰恰不是以选将、募兵、练兵为核心的。而是以理财为核心的,在通过各种开源节流的改革手段改善了财政状况之后,并没有将大量的财力投入到新军的组建上去。对原有禁军、厢军的整理也只做了一半,裁掉了一些冗军,设置了一些编制较大的“将”,罢了折腾军将的《更戍法》。   但是却没有对西军以外的各禁军进行真正有效的整理和训练,也无法改变“将从中御”和“发兵、统兵、调兵、监军”多头管理之类削弱将帅指挥权“天家法度”。   只有西军稍稍开了个口子,形成了一个“军事特区”,才有了如今压着西夏打的“新政成果”。不过即便是这个“稍开”的口子,皇帝也没有放松对西军的控制。   而西军的军权其实也被拆得很散,文臣阃帅掌握调兵之权,西军将门握有统兵权,另外还有宫中派出,代表皇帝的宦官,比如李宪、秦翰、李舜举,还有后来的童贯等人,互相监督,互相扯皮,互相拖后腿,将就着和西夏打仗。   反正是绝对不能来个登台拜将,把西军大权集中在谁手里的。   但即便如此,现在也形成了西军独大的局面。若是没有强大的中央军制约,未来就不得不设法削弱西军这支唯一有战斗力的军队了……   “那为何不练新军呢?”武好古又问。   米友仁摇摇头,笑道:“老师何必明知故问?编练新军想要有所成效,必须授大臣以重权,选将、募兵、制器、训练,诸事皆系与一人或是一衙,事情方可成功。可是受命编练新军的大臣或官衙,又不免权责太重。而我朝的官家,又大多长与深宫,不谙兵事……而且,开封禁军的大权,内官是不能染指的,以免重蹈昔日唐朝神策军的覆辙。”   一句话:皇帝自己不懂,交给别人又不放心,也就只能什么都不做,继续混日子了。   若是辽国那边一样是吃斋念佛混日子,倒也没什么,大家一起混吧。   可是混日子的时代,终将要随着大辽帝国的崩溃,一去不复返了!   “既然王荆公和章相公都做不了。”武好古看着米友仁,突然笑了起来,“那以你我之才,便是中了进士,又能做成何等大事?”   米友仁摇摇头,怎么做官他知道,怎么做事他就不懂了。   武好古笑了笑:“其实为师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做,不过为师却知道将来这天下是需要很多能做事的人。就如马植恁般,允文允武,能做出一番事业的人才!若是能有个一千人,也许就能替国家做出一番大事业了!”   在不知道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拿到做事的大权的时候,培养一批做事的人才,倒不失为武大郎这个“匹夫”为天下兴亡尽一份力的办法。   “老师要,要办书院?”米友仁有些诧异地问。   “怎么?”武好古看了眼自己的大徒弟,“不行吗?”   行当然是行的!   武好古虽然是商人,可他并不是卖炊饼的小商贩,而是“书画第一人”,本身也是读书人。而且武好古的出身是洛阳白波武氏,是武则天的亲戚,在唐朝是上《氏族志》的。   因为宋朝不重视士族,因而没有重修过《氏族志》,所以武好古理论上还是个士族,是有资格娶赵家女孩的——赵家庶流的女子可以嫁给商人,但必须是能和士族搭上边的商人,这样才能和大宗正司交待。   另外,武好古得官也是早晚的事儿。   便是端王殿下做不了官家,一个保举上去,官家赵煦还能驳了弟弟的面子?到时候,武好古就是官方认证的真宗士大夫了!   再说了,武好古都能当端王的“美术老师”,还不能办个书院?   只是,这书院不一定能办好。   米友仁不大确定地问:“老师,您的书院所授是何学问?”   若是教人画画,应该是有人来学的。   “要不先开个教人画画的画学?”   武好古也没开过学校,可不敢冒冒失失就去办“六艺书院”。研修“六艺”可是个投入高、费时久的活儿。而且还得从娃娃抓起,如果没有一定的办学经验,也没有足够的财力就上马,多半是要搞砸的。   而且武好古准备开办的“画学”也是很有发展空间的。在开始的时候,这所学校只是一所纯粹教授美术技巧的“画学”,但是它的目标,却是一所传授艺术、医学、各种自然科学和工艺技术的“艺术和技术学院”。   “等画学办好了,办出些名头了。”武好古思索着说,“就可以办个以武举为目标的六艺书院了。”   读书为做官已经深入宋人之心了,因而“六艺书院”也必须瞄准科举,要不然准保招不来学生。   而且,武好古要办的“六艺书院”首先想招收的也不是贫家子弟,而是义门大族和商人子弟……将来一旦天下有难,这些人是可以迅速招募起一支“勤王”大军的! 第一百二十章 还是西门好   西门家的商队常常会在柴家庄上歇脚,庄上的人们早已习惯了,还专门准备了一间院子给西门家的人路过时居住。现在武好古和米友仁就住在这间院子里面,隔壁就是突然变成了漂亮大姐姐的西门青。   西门青因为是女扮男装,有些女性使用的东西还是要带着的,又不方便让人看见,所以习惯了自己动手、自力更生。一大早起来便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装了一个马包,叫了一个西门家的护卫提出去绑在马背上,自己却换上一身月白色的襕衫在院子里面来回跺着步子,走几步停下来,朝武好古和米友仁居住的屋子看一眼,有时候还莫名其妙地笑起来,有时候却蹙起秀眉,轻轻一叹……   也不知道是不是旅途劳累,还是昨天晚上和米友仁谈人生、谈理想,聊得太晚了。西门大姐姐在院子里转了老半天,也没见武大郎推门出来。   就在西门大姐有些失望,想要自己离开去吃早饭的时候,却听见房门响动的声音,忙扭头看去,只见个高大、英俊,不失儒雅,气质高贵的青年站在门内。   原来是米友仁。西门大姐有些失望了……她知道小米官人是谁,米芾的儿子,开封府的将门才子,国子监生,将来是要做大官的。   不过,他却不是西门大姐的菜。而且西门大姐也不可能“吃”下小米,小米可是正经的开封将门之子,还是官宦子弟,国子监生,可以说一只脚已经踏上官场了。   “西门大姐。”米友仁对西门青恭敬非常,见面就行了个礼。   这可不是西门青受得起的!   西门青的曾祖父虽然中过武进士,但是她家算不上世宦之家,她又是个“走江湖”的女子。如何当得起米友仁的一礼?   除非……她能嫁给武好古,到时候就是米友仁和宋徽宗的师娘了!   到时候,便是阳谷西门一族,都能跟着沾光。   当然了,西门青现在还不知道武好古回了开封就要当端王殿下的“美术老师”了。   “小米官人。”西门青也忙还了一礼,“大郎他……”   米友仁出了门,又轻手轻脚把房门关了,然后才对西门青道:“老师还在酣睡。”   武好古没有早起的习惯,而米友仁是练过些武艺的,因而习惯早起,无论睡得多晚,一大早总能起来。   “哦。”西门青应了一声。   米友仁又说:“老师昨日还提起你呢,说这一路多亏你照顾,要不然一条性命都要丢掉了。”   “是吗?”西门青脸颊有些发烫,心里面也噗通乱跳起来。“那都是缘分,是缘分。”   “是啊,您和老师有缘。”米友仁继续瞎扯道,“前路艰难,老师希望你可以一路陪伴……”   武好古压根就没提出过这样的要求,只是米友仁热心过头,想给自己的老师寻个良配。   什么?什么?   一路陪伴?是要一生一世吗?米友仁是在给武大郎保媒吗?   想到这里,西门青的脸颊滚烫,低着头,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   米友仁缓缓地说:“……陪伴他到开封府。”   这位怎么说话大喘气呢?   不过有些失望的西门青还是满口答应,“嗯,我也有此意,河北路上不平静,多些人一起走也是好的。况且,马二哥想要去开封府一游,我正好给他做个向导。”   马植倒是真要去开封府考察,他出来一次也不容易,自然不是单单为了见武好古一面,还要顺便考察一下宋朝的国力和民生,有可能的话,再通过武好古的线搭上几个大宋的权贵。   当然了,他也不知道武好古的路子恁般粗,可以直接通往大宋未来的官家赵佶……   “好,好。”米友仁连连点头,“马二哥的本领高强,若能一同去开封府,路上可就能保无虞了。”   米友仁说话的时候,心思也转开了。   他是知道马植是什么人物的,那可是有大背景,有大本事的人……更重要的是,马植是真正“知辽”的。   他家是辽国汉人四大家族之一,族中的长辈、兄弟在辽国朝廷当官的数不胜数,自然知道辽国会不会真的力挺西夏……   这样的人物,要是推荐给了宰相章惇,那么凭着举荐之功,他米友仁马上就可得官了。   “元晖,你在和谁说话?”   米友仁正在心里面盘算着是不是快点捞个一官半职的时候,武好古的声音传来了。   原来武好古也起来了,正穿衣服的时候就听见米友仁在和谁说话,于是就衣衫不整的拉开了房门。然后,一张有点中性的,红红的俏丽面庞,就出现在了武好古的眼眸中。   西门青……看上去好漂亮啊!   武好古瞅了眼羞答答的大姐姐,一边把根腰带系好,一边说:“大姐起得可早。”   “习武之人,都习惯早起了……”西门青红着脸说,“大郎,时候不早了,你洗漱则个就来吃早食,吃完后柴家人便会护送我们出发。”   “护送?”武好古眉头微皱,“前方不大安稳?”   “前面是黄泛区了。”西门青叹了口气。   黄泛区当然是“三易回河”造成的!   如果说北宋这一百多年间做过的最糟糕的事情是什么?恐怕“三易回河”还要在“联金灭辽”之上了。   就是因为“恐辽”,好端端的河北大平原给折腾得支离破碎,到处都有黄泛区,黄泛区不仅道路难行,而且盗贼丛生。便是西门家的走私商队,没有柴家这种地头蛇的护卫,也不大敢接近黄泛区。   不知道是不是心里面“有鬼”,武好古和西门青在接下去的一段时间里,竟然无话可说了。   洗漱完毕后,武好古和米友仁就跟着西门青去吃了早饭,还在吃饭的厅堂里面见到了马植、林万成、郭京和刘无忌等人。   他们都已经吃好了早饭,也收拾停当,随时可以上路了。   武好古和西门青、米友仁在一张方桌子周围坐了下来,柴家的两个老妇给他们上了炊饼和稀粥。武好古低着头伸手去拿炊饼,却一下捏住了个滑溜溜的手背,他忙抬头一看,发现这只手背是属于西门大姐姐的!   西门大姐也正红着脸在看武好古,四目相对,都流露出复杂的目光。   “快吃,快吃,吃完了还要赶路呢。”米友仁很及时的给两人打了圆场。   吃完了早饭,林冲、张熙载就来报告,说是一切准备就绪,柴家的护卫也都准备好了。   武好古吸了口气,对西门青道:“大姐,既然一切都准备妥当,那我们便去向柴老官人告辞,然后上路吧。”   西门青答应着,便和武好古、马植一起去见了柴老官人,然后出了柴家庄,扳鞍上马,扬鞭一路西去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没有草场吗?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现肥羊。   完全出乎了武好古的预料,他在传说中的“黄泛区”看到的并不是一片黄水无边无际的场面。而是绿色的草原上散布着白云也似的羊群,在大草原上四下流动。整个天地之间,就像一幅草原风景画。   如果不是知道这里属于大宋的河北东路,武好古大概会认为自己到了阻卜人的大草原上了呢!   “大姐,这里怎恁多的草地?不是说此地是黄泛区么?”   离开了柴家庄一路西行,已经走了两天,武好古和西门青之间的尴尬也渐去了,赶路沉闷的时候,武好古开始主动寻西门青聊天了。   西门青也恢复了江湖儿女的本色,和武好古在一起一点也不扭捏,笑着答道:“黄河决了恁多次,光是在河北东路境内改道就好几回了,这黄泛区在河北东路到处都是,我们现在路过的这处是老的黄泛区。大水早就退了好几年,又无甚人来耕种,便成了草地,附近的禁军占了下来养肥羊了。大郎在开封府吃到的羊肉,恐怕就有出自河北东路黄泛之地的。”   武好古点点头,他换魂苏醒以来,可是吃了不少羊肉——在宋朝,猪肉似乎不大上台面,羊肉才是武好古这个层次的有钱人最主要的肉食,每年的消耗量应该是极大的。   “那些羊,难道不是从辽国买来的?”   在武好古前世的思维定式中,宋朝是没有多少养马之地的,这也是大宋军事上总处于被动的一个重要原因。   可是没有地方养马的大宋,又怎么会有恁般多的地盘养羊呢?   “大郎开甚玩笑?”马植闻言笑了起来,“辽国才多少人在放羊?自己还得吃呢,怎有恁般多羊卖给大宋?据某所知,每年互市上卖出去的羊,顶天就是三四十万只,够谁吃的?”   此时的大宋,据后世研究说有一亿人口,便是没有恁般多,六七千万是怎么都少不了的。   而其中有能力消费羊肉的宋人,至少有上千万人,其中还有几十万挺能吃的官僚地主阶级成员,一年被吃掉的羊至少有几百上千万只——一只羊可没多少斤肉啊!根本不可能全从辽国进口,要不然辽人都得去吃素了。   所以在没有地方养马的宋朝的土地上,羊可是养了无数的!   “对了,马二哥。”武好古这时忽然想起了一件要紧事儿,“你可有办法从辽国走私几匹好的种马来大宋这边?”   “几匹种马?”马植一笑,“大郎想要好马么?哥哥替你想办法就是了。”   “那便多谢了。”武好古就在马上拱拱手,“好古想要在黄河边上找块草地养马……若是方便,还请马二哥聘几个养马人南来。”   “养……养马?”马植一愣,“这可不易啊。而且,就几匹种马,要怎么养马?”   武好古一笑:“马多了便是牧养,马少了就是饲养。牧养和饲养,各有所长,不是吗?”   “少量饲养?那不就是《保马法》用的蠢办法么?”西门青听武好古想要“饲养马匹”,忍不住就嘟囔了一句。   所谓《保马法》,就是保甲养马法。初衷是想减省官府养马的开支,将一部分官养的马匹摊给河北、河东、陕西、京东西五路及开封府界诸县的保甲去饲养。官府提供一定的养马费用,若是马匹病死,则有养马户赔偿。   这项改革的初衷和王安石的其他新法一样,自然是好的。但是在推行过程中却几度兴废,造成了“保马”不成,牧监又完全废弛。到了如今,由于执行过程中的种种问题,《保马法》更成为了一向“扰民”和“害民”之法了。   而西门青一族都在京东东西路置产兴业,自然受过《保马法》的不少苦头。   武好古笑了笑道:“《保马法》的办法蠢,并不等于饲养马匹不可行……再说我也不多养,有个几十匹便可了。”   “既然是大郎要养,那便包在某身上了……”马植思索了一下,“辽国那边好马不少,不过那马中极品,却要去西边的回鹘寻了。那里是良马的产地,哥哥帮你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弄几匹汗血宝马来做种马。”   “不光是公马。”武好古插了句,“母马也要寻好的。”   “母马也要好的?”西门青一愣,“大郎,你也忒讲究了吧?”   养马需要配种这事儿,宋朝人当然是知道的,但是宋人似乎不大会育种——种马和牝马都是可以通过人工培育(主要是配种和近亲繁殖)进行改良的。比如想要得到高大健壮的马匹,就可以用高大的种马、母马反复进行近亲繁殖(近亲繁殖还分近亲、内配和反配三种),强化高大的基因,从而得到高大强壮的母马。   再用高大的母马和汗血种、土库曼种、阿拉伯种的公马进行杂交,就会得到既高大又快速的“纯血马”了。   而在王安石推行的《保马法》,宋人就更加忽视育种的问题。王安石对道德文章是精通的,可是对于饲养畜牧之道,完全是外行。所以他老人家的《保马法》只管马的数量,不管马的质量。   根据《保马法》的规则,民户肯定喜欢饲养容易养活的,个头比较小的马匹。因为这种马吃的少,而且不容易病死。至于能不能养出战马,民户才不会关心呢。   所以《保马法》只是保住了马的数量,并没有保住马的质量。因此如今的大宋“缺马”只是一个传说,缺战马倒是真的。   而武好古其实也不懂养马,但是他却懂一点养狗。因为他的前世家里面就养过纯种金毛巡回犬,而且还是条能下崽卖钱的纯种狗,养了好几代。因而武好古知道高质量的纯种狗有多精贵,也知道好狗也是有“家谱”(血统证书)的,而且还知道几种狗的近亲交配方法……   现在,武好古想把后世养狗的方法用到养马上来。不过他毕竟不是学生物学,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养育出高品质的战马。   就是知道也不容易!因为大宋这边根本没有好的种马,公种和母种都没有。前者还可以高价购买汗血马和阿拉巴马,而后者就只能自己想办法培育繁殖了——公马负责打炮,一匹公马能搞定几十匹母马,所以从远方引入一两匹公马就能育种了。而母马因为需求的数量大,根本不可能搞到手,就只能自己来养了。   所以在宋朝培育优良战马的难点,大概就是引入阿拉伯种或汗血种的公马,以及养育出高大的本土母马了。   武好古想了想,又说:“马二哥,西门大姐,你们都想想办法,帮我寻个几十匹好的母马,要高大强壮(能生养,而且容易配种)。公马,也尽可能选大个的,有几匹便可。至于……汗血马要公的,若是能搞来,花多少钱都行。” 第一百二十二章 未来的潘国舅   十月深秋,北风在耳边呼啸,河北东路的旷野上一片萧瑟。   不过当武好古一行人靠近大宋王朝的北京大名府时,便立刻感受到了别样的繁华。   路边不再荒芜,都是刚刚收割完毕的农田。   现在正是晌午将要用食的时候,官道附近随处可见的村落庄园,全都飘出袅袅炊烟,给人一种富足的感觉。   再往前,便可以看见高大的城门楼。   高厚坚实的城墙,在阳光下透出一股子雄浑之气。   那官道上来来往往的车马,川流不息,上面装满了从临近的磁州、定州运来的瓷器,时不时还有一群群牛羊被人驱赶着向大名府城而去,显出一副生机勃勃的景状。   武好古牵着马,和西门青并肩走在自己这一行人的前面,随着车流人流缓步行走。他一边呼吸着和开封府几乎一模一样的繁华气息,一边又觉得不可思议。   因为“三易回河”事件,河北东路几乎处处萧条,可偏偏繁荣了一座大名府城。还真有点“环大名贫困圈”的意思。   不过仔细想想也对,大名府城在唐朝中后期就因为强镇魏博而繁荣起来,成为河北首屈一指的大城。   到了大宋仁宗朝,更是将大名府抬到了陪都的位置,还将之作为河北东西两路的抗辽大本营来建设。雄城坚塞,虽然没有用来抵挡吃斋念佛的契丹铁骑,但是却挡住了滔滔黄河水。让大名雄城在历次黄河决口事件中,都安然无恙。   因此,河北东路的富商豪门,全都从老家搬入了大名府城,极大的繁荣了这座规模不亚于开封府的大城。   同时,由于黄河北流时正好从大名府城外通过,使得大名府左近各条水道的水量大增,通航能力也增长了几倍。来自契丹的牛羊毛皮,来自定州、磁州的瓷器,以及从南方沿着中运河-黄河运来的各种货物,全都汇集在了大名府城。   “大郎,前面便是北河门了,北河门右侧不远处就是下水关,那里是永济渠从北面进入大名府城的水道。因为永济渠还连着北流的黄河,所以进出下水关的船只极多,常常会出现堵塞。”   西门青的老家阳谷县就紧挨着大名府,西门一族也有人在大名开医馆药铺,因而她对大名府的情况非常熟悉。还没进北河门,就主动给武好古做起了导游。   在行到大名府城北异常宽阔的护城河边的时候,武好古等人也遇上了交通堵塞。入城的车马行人排起了长队,行进的速度跟蜗牛爬行差不多。   “大姐。”武好古道,“入城的陆路似乎也堵了。”   西门青点点头说:“上回来的时候还不堵,不想今日竟然堵成这样。”   走在后面的大和尚鲁智深插话道:“该是和西面横山的大战有关系。”   郭京和鲁智深走在并排,这时笑道:“横山离此不知多远……这大名府的道路堵塞,怎会和横山有关?”   “有关系的。”大和尚说,“如今是十月了,西贼再不决战,这天可就忒冷了。洒家估摸着,眼下可就是大战方酣的时候。而这战事,多半与西贼是大大不利的!在这时候,河北东西两路就得严加提防辽人南下,大名府入城的盘查自然严格了。”   还别说,这大和尚的分析颇有道理。   武好古这时突然想到了马植,“马二哥入城的时候不会有麻烦吧?”   “不会的。”西门青道,“早就安排好了文引,保管能过。况且还有智深大师和小米官人在,有谁会为难智深大师和米家的朋友?”   西门青说的不错,待到一行人过关的时候,鲁智深出示了度牒和僧官官照,守门的厢兵大概也是信佛的,都双手合十朝着大和尚行礼,对于和鲁智深一块儿到来的众人,也没有半点留难的意思。   进了北河门,便是一条笔直宽阔的大街,直通大名府的宫城——大名府城是大宋的陪都,城市中心也有一座殿阁林立的宫城。   大街两侧,也和开封府内城一样,鳞次栉比的都是商铺酒楼,和这条大街十字相交的小巷也都繁华异常。西门青高速武好古,大名府城最繁华的便是东北角了。而大名府城东北角最热闹的则是安平大街,也就是武好古等人现在所处的大街左近,以及永济渠两岸。   前者是整个大宋最大的牛羊马驮交易中心。   后者则是大宋最大的瓷器汇集之所——现在中国的瓷器生产中心还在北方,河北西路的定州、磁州都是赫赫有名的瓷都。而定窑和磁窑的产品,则都会汇集到大名府。再由瓷器商人将它们贩往开封府或是海州,而从海州出口的瓷器中,一多半都是从大名府运去的。   武好古对瓷器没有什么兴趣,不过他已经准备要办个养马场了,因此便留意了一番,发现和安平大街交叉的街巷中就有一条专门卖马的马市街。于是便想着安顿好了,再拉着懂马的西门青和马植过来看看,若是有好马,就先买下来,骑着回开封府。然后再想办法在河北什么地方搞个不大不小的庄园,能养个几十匹种马,一百匹左右的幼驹就足够了。   他已经想好了,自家的马场不求数量,但求培育高大健壮的母马,等到母马“定了型”,再叫它们和汗血种或阿拉伯种的公马交配,大约就能养出精品战马了。   当然了,这恐怕是个需要持续投入几十年才可见到效果的烧钱买卖,和武好古准备开办的六艺书院是差不多的烧钱项目……   会赚钱只能齐家,会烧钱才能救天下啊!   ……   大名府城南,高大的围墙圈起了一座正在施工的老宅子。宅子占地很大,从高处可以看见数十座楼阁耸立,不过全都显得破旧不堪。工人们进进出出,正在一部分楼阁周遭搭起架子,预备大修一番了。   大宅子的花园里面,也有不少农夫打扮的人在铲除杂草,还有些人则在铲除一片片不知什么时候被开出来的田埂,都忙得不亦乐乎。   就在大宅后花园内,一栋已经被翻新过的楼阁二层内,此时正有一个眉清目朗,戴着青色幞头,一身儒衫,几缕长髯,大袖飘飘,望之直若八仙中的曹国舅的五十来岁的男子,正背着手看着院子里的施工。眉目之间,满满的都是喜色,藏也藏不住。   这男子,正是潘家将门的一族之长,刚刚封了恩州刺史的潘孝严,就是潘孝庵的族兄。   他现在的心情,真是好到了极点。因为潘家将门,马上就要双喜临门了!   一喜是他儿子潘意迎娶德国公主。这其实也没什么,大宋的公主没甚底权势,还会连累驸马不得出任实职。也就是开封府的将门热衷于和天家联姻,好巩固他们既有的富贵。   二喜可就不得了啦!端王赵佶看上了潘孝严的十八妹潘巧莲!   这端王,将来很可能要做皇帝的!若是他娶了潘巧莲,那潘孝严到时候就是国舅了。   而且潘巧莲也不是那种弱不禁风的女人,那是个能生养的体型,将来生了儿子可就是太子啊!   到那时,潘家就是开封府,不,是大宋第一将门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以德服人   一阵楼梯响动,传到了正得意的潘孝严耳朵里面,未来的国舅爷一扭头,只见一个高大俊朗,和他长得有七八分相像的青年上了楼。   “爹爹。”那青年冲着潘孝严拱了拱手,“七姐已经到了。”   “意儿,小七长得怎么样?能和你十八姑姑比吗?”   原来这青年便是潘孝严的长子,马上就要迎娶德国公主的左卫将军潘意了。他是和父亲一起到大名府来监督老宅修缮工程的。等大名府老宅修缮好了,他们父子俩还得去盯着开封府潘家园的修缮。   潘家娶进一个公主,可是要破费不少的!   不过这点花费也不算什么,因为潘家有两棵摇钱树,一是潘楼!潘楼的创始人是潘家的一个管家,实际上就是潘家将门的白手套——大宋立国初年的时候,经商并不是甚体面事情。所以勋贵们都叫心腹的家奴出面经商,自家则拿着大股坐享分红。   而潘家的第二棵摇钱树就是潘孝庵经营的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了。这家铺子开得比较晚,是仁宗朝才开出来的。那个时候勋贵们都不认为经商丢人了,可以大明大方的开买卖。所以潘家将门也就不用白手套,直接叫族中会坐买卖的子弟出面了。   有这两大摇钱树撑着,如今的潘家可不是什么外强中干,而是真的有钱!   不过有钱有势的潘家将门,却不会仗势欺人,至少不会欺负武好古这样的人物……有可靠消息,端王赵佶对武好古的喜爱,是远远超过对潘巧莲的喜爱的!   这个画画的,将来没准就位极人臣了。   所以“潘大国舅”在这个时候,是很讲究以德服人的,在族里面寻了个姿色不亚于潘巧莲,年纪又比潘巧莲小,而且脾气秉性也好的女孩,准备收做自己的女儿,然后再嫁给武好古。   “爹爹,七姐儿出落得可水灵了。”潘意笑着说,“比起我十八姑姑还好看一些,而且还知书达理,秉性比十八姑姑好多了,想来也不亏待武好古。”   “意儿,你怎么这么说你十八姑姑?”潘孝严没好气地瞪了儿子一眼。   接着又点点头说:“嗯,是不能亏待人家。再叫你十一叔准备一份嫁妆,风风光光把七姐儿嫁过去。这样,我们潘家将门就是三喜临门了!”   “爹爹,您也太看重这个武好古了吧?”潘意一笑,“他不就是一画画的。”   潘孝严瞧了儿子一眼,“要不是他的一幅画,你十八姑能入端王的眼?要是照规矩选妃,她连参加的资格都没有啊!”   端王赵佶要选得是正妃,正妃是重德不重色的。而这个“德”,就量化成了投胎术。潘巧莲虽然是将门女,但她不是嫡出,有资格当亲王的正妃和皇后,但是理论上得排在别的嫡女之后。   另外,潘巧莲许过一次赵家宗子,还把人家“克”死了,这就没资格去选妃了。   可就是这样一个连资格都不大够的将门女,现在俨然是端王正妃的首选了——现在端王别人都不见,就要见她!   若是潘巧莲真的做了皇后,这功劳最大的,毫无疑问是武好古啊!   “意儿,我们家是受了武好古恩惠的。”潘孝严教训道,“受人恩惠,必须报之德……这叫以德服人,知道吗?”   “爹爹教训的是,孩儿一定谨记在心。”   “对,对。”潘孝严点点头,“你将来就是我家的一家之主,必须要牢记以德服人,我家才能长久。若是忘记了这个道理,便会落得和王晋卿一样,一生坎坷了。”   “孩儿知道了。”   潘孝严道:“去把七姐带过来,我亲眼瞧瞧她。”   “孩儿马上去。”   ……   同一时间,武好古一行人已经到了大名府城西的潘孝庵的宅子了。这所宅子和潘家祖宅是不能比的,不过也是五进五出的大宅。宅子边上就是大名府的金银巷,这里是大名府的“金融街”,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就开在此间。   武好古路过金银巷的时候观察了一下,发现大名府的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店面比开封府界身巷的总店还气派,是大名府金银巷上最大,最气派的金银绢帛交引铺。   “潘家在这里势力是很大的。”西门青对武好古说,“城南的潘家老宅更是大名府中仅次于皇宫的大宅子。另外,大名府城外还有十几个潘家庄园,占有田地总在二十万亩以上。”   米友仁也说:“潘家有钱在开封府将门中也是出名的,光是一个潘楼,一年就多少进项?何况还有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就大名府城外的那些田,根本就不算甚底了,都便宜得很。”   宋朝有个比较奇怪的现象,土地集中,但是寻常的土地价格并不贵。即便在开封府境内,寻常的农田也就在几缗到十缗间。隔上几年就被水淹一次的大名府的农田就更贱了,有些地方几百文就能买一亩田了。   “那大名府城内的房产呢?”武好古在潘孝庵宅邸门外等候的时候,又打听起来大名府的房价。   在大名府里面逛了一圈之后,武好古发现这里的人口密度也很大,至少有好几十万!   而且城中商业繁荣,也不比开封府差太多。   “大名府虽然人口众多,但房产并不太贵。”米友仁说,“和开封府是不能相比的。”   北宋的高房价似乎就是开封府一处,别的地方都还可以。   张熙载这时候叩响了房门,应门的是一个老头子,耳朵有点背,听张熙载说了大半天,又见了潘孝庵的帖子,才咧开掉光了牙齿的嘴巴一笑,大声说道:“哦,哦哦,原来是十一老爷的朋友啊,快进来,快进来吧。”   米友仁上前施了一礼:“老人家,潘刺史可在大名府么?”   “在,在的。”老人家道,“公主就要嫁到潘家了,祖宅、祖坟都要打理一番,可要忙一阵子了。对了,你是哪家的郎君?”   还别说,老头子的耳朵不好,眼光却是好的,一眼就看出米友仁出身不凡。   米友仁道:“我是米家的米友仁,家父是米元璋。”   “哦,哦哦。”老头子连连点头,“原来是小米官人呐,快请,快请进……来人呐,快来迎接米家的小米官人!快派人去大宅门通报,就说小米官人来大名府了。”   听老头这么一嚷嚷,米友仁便是苦苦一笑,对武好古说:“老师,明日学生得先去潘家大宅拜见潘刺史了……我们这些将门,礼数特别多,一点都不能差了。”   “哦,无妨。”武好古笑了笑,“你先去,后日我再去。”   他又扭头对马植、西门青、鲁智深还有林万成说:“智深大师,马二哥,西门大姐,老林教头,你们都是懂马的,明日就陪我去逛逛马市街如何?” 第一百二十四章 岳和卖马   这是一条深幽狭长的巷子,虽不甚宽,却也能让二马并行。小巷中铺着青石板,因为昨晚上下了一场秋雨,因而地面上还能看到潮湿的印迹,偶尔还能在这石板路上看到一坨散发着臭气的马粪。不过这坨马粪并不会存在太久,很快就会被人收集起来。   在大宋,人畜的粪便可都是能卖钱的肥料!朝廷的群牧监的官员们还能通过贩卖马粪赚上一小笔外快呢。   因为粪可以卖钱,所以在宋朝的大都市如开封府和大名府之中,是没有难闻的粪便气味在漂浮的。   另外,宋朝人口百万的大都市也不大会出现污水横流的场面,因为宋朝的城市是有排水沟渠和集中给水系统的!   其中比较著名的就是赣州的“福寿沟”和苏东坡设计的广州蒲涧山泉引水入城工程。   在武好古生活的开封府城和眼下这座大名府城,武好古也见到了由水渠、水井和储水的方井组合而成的供水系统。在有些富豪之家中,甚至还修了“水龙管”,将清水从水源处直接引入家中的蓄水缸,看上去就好像后世的自来水似也。   而在大名府城内的这条名为马市街的狭长巷子上,武好古也看见了几个应该连着陶瓦管道的储水的方井。其中一个方井边上,还立着一匹四尺三寸多高的公马正在饮水。   “这马怎么样?”武好古问身边的几人。   “高约四尺三寸,看样子是河北土马,可以骑骑。”马植瞅了一眼,并不怎么感兴趣。   辽国马多,虽然也不讲究育种,而是以接近自然生长的牧养为主。但是胜在数量众多,可以百里挑一,精选战马。因此马植家中就拥有不少好马,也就瞧不上这匹河北土马了。   “这位客官好大口气,俺这匹马都快有四尺四寸了,便是做战马都够格了,只是可以骑骑?”   原来在这匹河北土马的另一侧,还有个正在洗马的少年,听见马植的评论便大声反驳起来了。   武好古走了几步,瞧见了那人,原来是个面目憨厚,身材倒颇高大的少年,他一边说话,一边蹲着擦拭马腿,因此才被马的身体遮住了。   “相马可不能只看高矮,还得看骨骼、毛色、牙齿、形体、肌腱、马蹄,还有马儿是蠢笨还是聪明。”   马植也是个好与人争辩的性子,而且说起马来也是头头是道,显然是个骑马、玩马的大行家。   那少年已经擦完了马,起身便行了一礼,憨厚笑道:“客官原来是行家,失敬,失敬了。不过客官相马的眼界忒高,能入客官法眼的好马,恐怕只有官家的御马了。”   马植家里面的马,要是牵到宋朝来,质量肯定超过御马的。那些御马就是好看而已,真要骑着上战场是不行的。而马植家里面的马,都是能上战场的!   但是武好古的眼界更高,想要用后世养狗的方法,养出比契丹良马更好的精品马种!   所以这憨厚少年的马,其实也只是刚刚能入武好古的眼而已。   “小郎君说得也对。”武好古哈哈一笑,插话说,“某家这朋友就是信口说来。不知小郎君如何称呼?”   憨厚少年道:“小底姓岳名和,汤阴县人。”   汤阴岳和?没听说过……   武好古只晓得宋朝有个岳飞,现在大约还没生养出来呢。   “你家是养马的?”武好古又问。   “我家养马,也种地。”岳和如实回答。   原来是个富农。   武好古知道,能养得起马的农民是不可能太穷的,多半是个有几十上百亩田的富农,养马应该是个副业——河南人多地狭,主动养马的农户极少。不过大名府周遭因为三易回河事件的影响,人口没有恁般密集,人均土地也多,便有了养马的可能。   而且大名马市上多少也有点需求,也就促成了养马这个产业出现了。   不过养马业在河北也不会有太大规模,看看这个有点清冷和破旧的马市街就知道了。临近的羊市街、驴市街上的生意,可是相当火爆啊!   听西门青说,这个马市街是条极老的街巷,大约是唐朝魏博藩镇的时候出现的。那时魏博军对战马的需求极大,才促使马市的产生。   而如今,宋朝的官军由群牧监提供战马,不需要从市场上购买。民间对马匹的需求不大,远远比不上对羊和驴子的需求恁般火爆。   另外,民间也不需要高大强壮的战马,走马、挽马、驮马的需求反而更大——其实宋朝各地都有马,西北有番马、西马,河北有土马,京东有东马,江淮有淮马,四川有川马,江南还有小小的兔儿马。   所谓大宋不能养马,就是一个传说。   而大宋的马市上对战马没有兴趣才是真相——不是大宋朝廷不需要战马,而是市场不需要。   因此岳和带来的这匹四尺三寸有余的“大马”并不好卖,活脱脱是一匹亏本的滞销马。   “这马还行吧?”武好古这个马盲又扭头征求西门青的意见。   “还行。”西门青看了看马,“不过你要骑它就得先阉了它,要不然一定把你摔下马背。”   阉割过的公马性情温和,容易驾驭。以武好古的马术才堪堪能骑,要是不阉割了,就不知道谁骑谁了。   “不阉它。”武好古忙摇摇头,对西门青说,“给你骑吧。”   “送给我?”西门青脸颊一红,脑袋垂了下去。   “这马多少钱?”武好古的“账房”张熙载出面询价了。   “这马要八十缗。”   八十缗对武好古是小钱。   可是在汤阴县是能买上五六十亩好田的!而对这位卖马的岳和来说,这八十缗不仅可以还上去年他爹岳立得病欠下的医药钱,还能用来迎娶邻村有名的美人姚大姐,从此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幸福生活。   “太贵了……”张熙载开始侃价。   他其实也懂马,知道这匹马就是索价一百缗也不贵。但是……没人买啊!   这种“大马”的确可以做战马,可前提是买回去必须好好伺候,不仅要好吃好喝,还得有“好住”,还得有地方可以跑马。可是如林万成、林冲、陆谦这样的骑将,自己都没房住,让马住哪儿?更别说有地方跑马了。   所以这封建农耕国家建立骑兵的基础,必须是有地方可以养马的富农、地主或是小贵族,要么干脆就是穆斯林的奴隶兵也行(奴隶兵的主人负担养马的成本)。想要靠养在大城市雇佣兵为基础建立强大骑兵军团是不可能的,无论有没有马。   “不行,就要八十缗。”岳和摇摇头,坚决不肯降价。   他不怎么会做生意,若不是老爹身体还没痊愈,他也不会出来卖马。旁人做买卖,都会把报价虚高一些,然后等着客人还价。   他倒好,直接给个一口价!   “七十怎么样?”张熙载说,“要不行,我就走了。你在这里卖马,每天都得给马铺老板租金吧?一日也得几十文上百文的。而且你这马就是骑着玩的,又不能用来驮货拉车,而且还娇贵,得好生伺候,还不如江南的兔儿马实在呢。”   “就要八十缗……”岳和憨厚的面孔显出了纠结的表情,但还是不肯减价。   “就给八十缗吧。”这时武好古开口打断了正在侃价的张熙载,“岳小哥,在下是开封武好古,素来喜爱好马。跟你打听个事儿,在你们汤阴县,养马的人家可多?”   “多谢员外。”岳和喜形于色,回答道,“回员外的话,汤阴县倒有些养马户,听老人们说,相州过去叫邺郡,向来是出将军的地方,便是如今也有好多习武考武举的人家,养马户也就比别处稍多了。”   “原是如此。”武好古点点头。   科举的作用除了选拔官吏之外,就是引导民间兴学了。文举可以引入民间习孔孟之道,而武举则可以让民间研习弓马之术,理论上是可以做到文武兼备的。   可惜在具体实行的过程中出现了偏差,重文而轻武,以至于武举入仕之人大多转做了文官。同时武举又在文官的领导下进行,逐步偏向文科,到现在已经变成了文科举的补充。   “这样吧。”武好古想了想,又道,“我再多给你十缗,请你帮我做件事,留心你们汤阴县中哪家养了好马,无论公母,我都高价收购。若是有了消息,便辛苦你来大名府一趟,报到西门堂。可知道大名府西门堂在哪里吗?”   “知道的。”岳和回答道,“不过员外给的十缗小底却不能收,这是无功受禄。”   武好古笑了笑,“那好吧,等你替我寻到了好马,再给筹佣也可。”   岳和这才点点头,又一拱手:“多谢武员外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婚姻得听父母的   “元晖,你怎突然来了大名府?”   大名府老宅大门外,潘家少主潘意驻足,看着前来拜访的米友仁疑惑问道:“而且还住在我十一叔的宅子里……你和我十一叔甚时候恁般亲近了?”   潘家少主潘意头戴东坡巾,身着月白色印花缎子长衫,腰间还系着一个香囊,散着淡淡的清香,令人神清气爽。他笑呵呵的看着米友仁发问,眼眉间还流出几丝笑意。   米友仁的打扮,比之潘意要朴素多了。   一身青色长衫上沾染了不少风尘,全身上下的行头,都是最简单的,腰间还挎着柄“吓人剑”,看上去仿佛是个刚刚从战场上回来的武官。   他的这副打扮,当然和这些日子陪着武好古东奔西跑有关。天天骑马赶路,自然顾不得仪表了。而且河北地界也不平静,带着宝剑上路还可以吓唬一下歹人。   而做武夫装扮久了,米友仁也觉得挺威风的。他是个将门子,老祖宗本来就彪悍,再经过一百多年的“配种”,当然是个彪形大汉的胚子了,硬要装“小鲜肉”也不好看,不如做武夫状。   所以今日也就没有换回文士打扮,就径直去了潘家老宅,结果看门的潘家家仆怎么都不相信来的是米襄阳家的公子,小米官人米友仁。如果不是潘意正好有事要出门,米友仁怕是要被挡在外面了。   “大郎,某家这次是和师傅一起来的大名府,也是随家师一块儿入住潘十一郎府上的。”   “你的师傅?”潘意看着米友仁的模样,心想:他不会拜了禁军的哪位教头学武艺了吧?   莫非是觉得习文无望,想去考个武进士?   “某拜在了宋画第一人武崇道门下。”   米友仁接下去的话,叫潘意吃了一惊。   “武崇道?就是那个潘楼街上卖画的武大郎?”   “正是家师。”   潘意眉头一蹙,疑惑问道:“令尊知道吗?”   “当然知道。”   “可你家学就是书画双绝,怎么能拜他人为师?”   米友仁笑吟吟道:“某不拜这个老师,是不敢在画中称绝的。而现在……呵呵,有点把握做画中一绝了。”   “原是如此。”潘意点点头,道,“元晖,既然你是武大郎的学生,那么有件事情便要拜托你了。”   “何事?”   “进来说吧。”潘意侧过身,做了个肃客的手势,将米友仁请进了自己的大宅。   “我想请你保个媒。”   到了潘家大宅的内客厅里面,潘意和米友仁刚刚落座,点茶还没上来,潘意就直入主题了。   “哦?”米友仁一怔,轻声问:“不会是给你家十八姑姑保吧?”   “元晖说笑了。”潘意笑道,“我十八姑姑的终身大事,我一个晚辈怎么能与闻?我是想请你帮着我七妹保个大媒。”   “你七妹?”米友仁想了想,“她是哪一房的?”   “长房的。”   长房就是潘孝严、潘意这一房。   “长房?”米友仁一愣,“你的妹妹?我都认识啊,没有排第七的吧?”   潘意笑了笑,“是我爹从外房认来的女儿。”   “外房”指得是潘美的兄弟潘佑的后裔,和潘家嫡流关系比较远,其中一部分居住在大名府。   潘意又道:“不过长相和人品都不错……说起来可不比我十八姑姑差。”   潘巧莲生得高挑妩媚,堪称绝色,但是却不够端庄,不大符合眼下士大夫择妻的标准。而且她的性子也忒野,便是在比较开放的北宋来说,也有点不合名门闺秀的身份。   “另外。”潘意道,“我家还愿意陪上一二十万缗的嫁妆,总不能叫你师傅吃亏的。”   老潘家想得倒挺周全!米友仁心说:若是自己那师傅看得开,弃了十八姐那疯丫头,将来可就有好日子过了……   想到这里,米友仁笑了笑道:“倒是一门好姻缘。”   潘意哈哈一笑:“那是啊,我潘家素来是以德服人的。”   “对,潘家是以德服人的。”米友仁眼珠子转转,“不过这个大媒,我是不能保的。”   “为何?”   “大郎,你是十八姐的晚辈,我是崇道先生的晚辈。”米友仁说,“你说这晚辈给长辈做媒,不合适吧?”   中国古人结婚,是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因而媒人和父母是平级的,所以很少有晚辈给长辈做媒的。   “也对。”潘意点点头,“婚姻大事,本来就是父母之命……”   米友仁笑道:“是啊,想那潘楼街的武员外,怎么都不会拒绝潘家嫡流的女儿吧?况且,还有一二十万缗的陪嫁。”   “哈哈。”潘意拍拍手道,“说的对!婚姻之事,本来就该父母做主的。”   米友仁点点头,心想:端王的婚姻大事,岂是他自己可做主的?归根结底,就是向太后一句话啊!   可向太后她老人家,能看得上潘巧莲吗?   心里这么想,米友仁面上却是声色不动。   潘意笑问:“元晖,你觉着谁去给武大郎和我家七姐撮合为好?”   米友仁思索了一番,笑道:“此事最好能请赵家之人出面。”   “赵家之人”当然指赵宋宗亲了。现在满开封府的勋贵,除了潘家人之外,大约都希望撮合武好古和潘巧莲!   把潘巧莲挤出局,他们家的闺女才好上位啊!   因而能玉成此事的,也就只有赵家宗室了。   潘意眼珠子转了转,很快就参透了其中的关键,当下就冲着米友仁一拱手道:“元晖兄,家父打算请令师在潘家老宅盘桓几日,替吾家七姐画上几纸写真,不知可否?”   “如何不可?”米友仁一笑,“不如把家师给你家七姐画的图也送去给端王,没准端王瞧上你家七姐了,这不就两全其美了?”   潘意笑道:“对谢元晖兄提醒……就这么办了!”   这可是双保险啊!   ……   “好啊,那我可得给那位潘七姐好好画几纸。”   武好古得知潘意的要求时,刚刚从大名府马市回来,正在院子里看西门青逗马玩呢。   他从岳和手里卖的是一匹爆脾气的小公马,不阉割的话是很难骑的。好在这马是送给西门青的,她虽是女流,却也是马中的行家,知道怎么调教这等烈马。   而听到米友仁转告的潘意的要求时,武好古想当然认为潘家想把那个什么“潘七姐”塞给端王赵佶。   对此,他当然是愿意玉成的。   等他娶了潘巧莲,便和潘家是自己人了。如果未来宋徽宗的皇后娘娘姓潘,他也就是个拐弯抹角的皇亲国戚了。   “对了,那潘七姐叫甚名字?”   “小字叫素儿。”   “潘素儿,多大了?”   “十二岁,过了年就十三了。”   武好古一听笑了起来:“太小了吧?端王能瞧得上?”   米友仁笑道:“那就得看老师您画得怎样了?”   武好古想了想,“是得好好画……看来不拿出真本事是不行了。”   “真本事?”米友仁马上感兴趣地看着老师,“您的真本事是……”   “到是候你就知道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潘素儿   第二天一早,武好古和米友仁便换了身干净的儒服,各骑一匹乖巧听话的走马,离了潘大官人在大名府的宅子,往城南的潘家老宅而去。   大名府的繁华热闹都在城北,城市的南面则是豪宅林立,不过却显得有些清冷。而且大部分的豪宅都有些陈旧,似乎几十年都没有好好修缮了。不过潘家将门在这里的老宅,看上去显得气派壮观,而且还有点焕然一新的样子。朱漆铜环的大门,精雕细凿的石头狮子,条石砌成的阶蹬,门左还有一排拴马石,门右则是一列悬灯杆,全都挂着写了“潘”字的气死风灯,大门两侧则是刚刚粉刷过的黛瓦白墙。   骑在马上往里看,隐约可以见到飞檐翅角,富丽堂皇。   马到了门前,武好古就想到了“一入侯门深似海”,这潘美当年可是封了韩国公的!身份比侯爵还高,他在大名府老家的宅邸,大约真的要其深如海了……   自己能娶潘家的女儿,还能结交上未来的宋徽宗,前途可真是一片光明了!   仕途什么的不说,便是做宋徽宗的“白手套”,未来聚敛起几个“小目标”还不是轻而易举的?   后世做买卖,不都是要讲后台的吗?   有了几个“小目标”,将来就是怎么烧钱的问题了……大宋可不是亡在没有钱,而是亡在有钱没烧好。   只要能从几个“小目标”里面拿出一个,好好烧,都烧在刀刃上,都烧到位了,还怕烧不出一个太平盛世来?   武好古正琢磨着今后烧钱救国的美好前景时,潘府的门子已经打开了一扇偏门迎了出来。   “来的可是米家大郎和武崇道先生吗?”   这门子客气得很,显然是潘府的主人一早就关照过了。   米友仁开口道:“我是米友仁,这位是家师武崇道,是贵府的潘刺史和左卫将军邀我们来访的。潘刺史和左卫将军可在府上吗?”   潘孝严的恩州刺史和潘意的左卫将军都是武阶官,而且官位不低。不过二人都没有职官,是有官无职,只拿钱,不用干活的!   这也是武好古的追求……他当然不是不想干活,而是不想替朝廷干活。因为大宋朝未来二十多年,只到灭亡,基本上都是新党的天下。各种“富国”为目的的改革,都已经取得了一定的成功。而以强兵为目的的改革,又是注定无法实行的。   而且,宋徽宗还是大宋朝历史上除了开国的太祖太宗之外,权威最大的官家。   如果武好古能对宋徽宗施加影响,那就没有必要进入庞大的宋朝官僚系统了。若是不能,那么就算做到宰相也没啥用。   在徽宗朝,宰相还想限制官家?   这不是做梦吗?   而且武好古现在要做的事情,比如开办六艺书院,比如养育良种战马,比如开发海州和云台山,比如发展海洋贸易船队,比如用金钱参透辽国干涉大辽内政等等,都不是宰相能做的。   至于一边做宰相一边开公司……这可想得太美好了!   就大宋官家的那点心眼,会允许一个宰相手里掌握“几个小目标”,还拥有一支能在海上驰聘的船队?   至于宰相办个六艺书院,教出一堆能骑马射箭的儒生……这不是要结党营私,就是在私蓄武力,都能往造反上面套了。   而勾结辽国汉人大族……据武好古所知,这个权力向来属于宦官主导的往来国信所!东府、西府,只能建言,不可直接参与。   要不然历史上马植干嘛去找童贯这个阉人?   实际上,宋朝宰相的权力并不大,而且还被御史言官死死盯着,稍有出格,弹章可就雪片一样飞来了,从开国到如今,也只有当今的章惇是个例外,独相多年,深得官家信任。不过他也不敢太出格,去干一些让官家起疑心的事情的。   反而是做个白手套商人,只要得到宋徽宗的充分信任,更加能做出一点事业。   毕竟“白手套”捞钱是给宋徽宗花用的,那是宋徽宗的自己人。而且“白手套”又不染指政权和兵权,也不是没卵子的宦官可以控制宫廷要挟君王,完全是人畜无害的。   另外,宋朝的宰相和官员通常都不会在一个任上做太久——官家怕大臣养成势力——因而正经的做官,常常会在各地辗转,不停熟悉新的岗位,能做事业的时间,是非常有限的。   所以做一只无害的白手套,默默地替大宋王朝添砖加瓦,仿佛才是武好古改变未来那段痛史的最佳路线。   “元晖兄,崇道先生,二位大驾光临,本官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当武好古和米友仁从马上下来,整理好衣袍的时候,潘家少主潘意已经大步出迎了。   “老师,这位是左卫将军。”米友仁给两人介绍,“大郎,这位是家师崇道先生。”   “在下见过潘大官人。”   武好古连忙向潘意躬身行礼,他现在是白身,而潘意则是从五品的左卫将军——左卫将军是个“环卫官”,不是环境卫生的官,而是什么都不管的官,名义上是“禁卫”,负责保卫官家,实际上就是在家里干拿俸禄。但终究是个官,而且品级不低,所以武好古得向他行礼。   潘意显得非常客气,一点没有将门少主的架子,看来已经将武好古当成“妹夫”看待了。   武好古在潘意和米友仁陪同下进了大门,一进门他就发现这所宅子里面到处都在施工。亭台楼阁周围大多搭着脚手架,树木山石周边也都有人在休整。   而且这宅子的占地极大,超过了开封府的那座潘家园,要是放在开封府,起码值几百万!   武好古跟着潘意和米友仁往宅子里面走,一连过了几进院子,又绕过一条长长的曲廊,才到了一进已经完全修缮一新的院子。院子里面没有工人在施工,只有几个青衣小帽的家丁在打扫。   一个身着青袍,年约四十,中等身才,五官清朗,方巾下的头发和颌下的三缕短髯都梳得整整齐齐的男子,快步从堂屋内迎了出来。   武好古只看一眼,就知道这人一定是潘家的管家或者管事。   青衣人向潘意施了一礼:“少主,七姐儿已经到了。”   武好古心想:看来今日是见不到潘家将门的老大,恩州刺史潘孝严了。不过想想也对,自己还是个白身,由未来的驸马爷出面招待,已经给足面子了。要见将门之主,起码得有个官身吧?   看来官身也得抓紧时间搞一个……等收了赵佶这个好徒儿后,就叫他保举一个吧。   潘意扭头对武好古一笑:“崇道,家父有些俗务,去见韩大府了。”   韩大府是资政殿学士,知大名府的韩忠彦,他是为相十载,辅佐三朝的重臣韩琦的长子,属于旧党人物,和开封府的将门勋贵自然比较亲近。   “不如先见一见吾家的七姐如何?”潘意接着说。   “好,好的。”   潘意朝那青衣管事一挥手,管事边大步走去,推开了一道房门,唤道:“七姐儿,快出来吧。”   “嗯,这就来。”   一个脆脆的,甜甜的,嫩嫩的声音响起,然后就看见一个提着红裙子的小小姑娘,仿佛一只快乐的小燕子似的从屋子里飞了出来,到了潘意身边,俏巧地行了一礼,甜甜叫道:“小素素见过哥哥!” 第一百二十七章 潘素儿的微笑(一)   武好古认真打量着潘七姐的模样,这是一个金钗少女,穿一件月白色的对襟小旋袄,下系红色襦裙,腰间还围着一条湖水绿色的小围腰,显得落落大方,又十分可爱。她那张秀丽可爱的少女脸蛋,眉毛弯弯,樱桃嘴小,宜喜宜嗔,一双又大又明亮的眼眸,黑白分明,灵动有神,带着一抹俏皮的笑意。   这女孩的身段有些娇小,不似潘巧莲恁般高挑,脸蛋也有些婴儿肥,看着很讨人喜欢。   总之,这就是个可爱系的美少女。而潘巧莲和她一比,就是个妖艳系的大姐姐,倒是各有各的好,就看你好那一口了。   小姑娘向自己才认识没多久的“大哥哥”行完了礼,就好奇地瞧着武好古和米友仁,大眼睛一眨一眨,仿佛是在问:你们是谁呀?到我家里作甚?   “这位是米大哥,这位是武大哥。”潘意介绍道,“他们都是我的朋友,也是开封府有名的秀才,精通绘画。”   宋朝没有秀才功名,读书人都可以称秀才。   “米秀才,武秀才万福。”小姑娘弯腰屈腿,向两人行了个福礼。   潘意又指了指武好古,“这位武秀才也是开封府第一画师,他是来替你画画的。”   “替奴画画?”小姑娘歪着头,如小鸟睇人般打量着武好古,肥嘟嘟的小脸上都是好奇的表情。   潘意笑吟吟道:“看什么,莫不是没见过武秀才这样的才子吗?”   小姑娘摇摇头,然后对潘意浅笑一下,“哥哥,奴家只是没见过恁般年轻的画师,在我们乡下,画师都是……”   “七姐儿!”潘意提高嗓门打断了潘七姐,“快和潘忠去书房习字吧,晚上我要检查的。”   “哦。”小姑娘应了一声,很不情愿地转身跟着那位青衣人去了。   而武好古脸上则渐渐露出了疑惑的神色。这丫头住在乡下的?潘孝严的女儿,怎么不住开封府,却住到乡下去了?   还有,这丫头都十二三岁了,怎么还要哥哥督促着习字啊?   这等大家闺秀,到了十二三的年纪,差不多都把该念的书念完了。再也学习下去,就是个人的兴趣了。哪里需要做哥哥的督促?这女孩又不能科举,学恁般多的诗书也无用啊。   难道潘家想把这小丫头培养成李清照恁般的才女?   “请,请坐,都请坐吧。”   武好古没有疑惑太久,就被潘意的大声招呼给打断了。   宾主很快分头落座,三个潘家的女使盈盈而入,送上了三碗点茶和几样小点。茶点都装在天青色的均窑瓷具当中,显得别有韵味。   茶香扑鼻而来,武好古一闻就知道是用福建凤凰山北苑茶庄产的鲜嫩茶芽精制压印而成的小龙凤团茶点出的。小龙凤团茶是蔡襄任福建路转运使时所创的名茶,一斤二十饼,极为珍贵,开始的时候是贡品,只有宫中才有。不过如今市面上也有出售,不过价格极其昂贵,达到了一饼二十缗!   也就是说,一斤小龙凤团茶(二十饼),价值高达四百缗!   而且,这还不是宋朝名茶中的极品。如今最贵的名茶名为“新龙团胜雪”,也是二十饼一斤,一饼价值四十缗,一斤茶叶的价值,竟高达八百缗!   如今的大宋便是如此,奢靡之风盛行。所以最容易赚到的钱,就是各种奢侈品了,其中也包括书画文玩。   武好古端起均窑的茶碗,品了一口用小龙凤团冲点出来的茶水,感受了一番其中的风雅和奢靡——做梦都没想到有朝一日能用均窑的瓷器喝几百缗一斤(折合成后世的人民币,怎么也要好几万吧)的茶。   而且这种奢靡的生活,恐怕是自己下半辈子的日常了,真是太腐败了……   “老师。”武好古那个随便画点写点都能进故宫博物院的徒弟这时突然开口了,“您昨天和我说,要拿出您的真本事来画潘七姐,不知老师打算如何画呢?”   “不是如何画,而是用甚底来画。”   “哦?”米友仁说,“老师的意思是……”   武好古看来一眼自己的徒儿,笑了笑道:“为师这次准备画一幅油画。”   油画,就是超写实主义风格的西洋油画了!武好古前世最拿手的本事,也是他在美术学院主修的项目。   而在眼下的大宋,却是独一无二的。所以一旦创作出油画《潘七姐写真》,送到端王赵佶面前,以赵佶对绘画艺术的酷爱,一定会第一时间来寻武好古的。   到时候,再叫潘七姐做模特,兴许就能让端王喜欢上这个小丫头……如果端王殿下真下的去口的话。   “油……油画?”   米友仁愣了又愣。   潘意笑着开口问:“这油……是猪油还是豆油?”   “是胡麻油。”   “麻油?”潘意想到的是香喷喷的芝麻油——这玩意能用来画画?   “是胡麻油,不是麻油。”武好古补充道,“胡麻知道吗?”   潘意和米友仁都摇摇头。   “胡麻产自西方,胡麻油就是用胡麻籽榨出来的油。”武好古道,“西北苦寒之地比较多见,在我朝多用来入药,不过是调和颜料的上品。”   所谓的胡麻就是亚麻,是西洋油画的一种重要原料,胡麻籽油可以调和颜料,而胡麻织成的布则可以作为画布。而亚麻虽然是人类使用最早的天然植物纤维,但是在中国栽培的历史却不长,特别是中原几乎没有亚麻种植。   因此这胡麻油是武好古从西门青那里搞来的,是西门家当作药材从辽国进口的。   另外,张熙载还告诉武好古,市面上也有许多种麻布,其中就有用胡麻织成的,是从辽国和西夏输入大宋的,数量不多,都是精品,价格自然也不便宜。不过用它来画油画,价钱自然不是问题了。   除了胡麻画布和胡麻油之外,用来画油画的颜料也有了着落。理论上,武好古只需要找到红(洋红)、黄、蓝(青)三种“美术原色”,就能调配出他想要的其他颜色,从而完成油画创作。   不过为了获得最佳的色彩,武好古还是尽可能多的收集颜料,现在已经得到了铅白(中国画颜料)、土黄(石黄,中药)、藤黄(中药)、朱红(中国红)、胭脂红(胭脂)、天蓝(国画颜料)、青金石(蓝色)、石青(蓝铜)、赭石(黑色)、骨黑(用动物骨骼焙烧而成)等颜料。   至于画笔,武好古早在开封府时,用画了样子,寻制笔师傅订做了几十支。   因此现在创作油画的条件,基本成熟,虽然可以把潘素儿小萝莉粉粉嫩嫩的可爱模样搬上画布,端到端王赵佶跟前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潘素儿的微笑(二)   “七姐儿,乖乖的,等画完了哥哥请你吃果子。”   “真的有果子?你可别骗奴。”   “不骗,不骗,我米友仁从来不骗人,人家都叫我米老实。”   “你真的是米老实?”   “嗯,我老实。”   “好吧,奴相信你,一斤果子,不许赖。”   “不赖,保证不赖。”   “拉勾勾……”   “好,拉勾就拉勾。”   米友仁笑眯眯的在哄潘素儿,他这神态,可以说是经典的问小萝莉要不要吃棒棒糖的怪蜀黍。   而怪蜀黍米友仁的老师武好古则站立在一副展开的三角画架后面,一手托着个调色板,一手捏着枝油画笔,脸上写满了神圣和庄严。   因为他知道自己和潘素儿正在创造历史——油画的历史,将会从他们两人开始!   现在是大宋元符元年,换算成公历则是1098年,而画在画布上的油画,在历史上大约要在1100年-1200年间才会出现。在公元1200年,僧侣西奥费尔·鲁济罗斯写了有关油画论文《多样化的艺术形式》,在这篇论文中,他介绍了亚麻仁油和阿拉伯树脂的使用方法。这是关于西方油画最早的记载!   只有记载,并没有11世纪或12世纪的油画作品传世……   而在西方油画出现前,早在公元七世纪至十世纪,阿富汗人就用油画颜料在佛教洞窟中绘制佛像。不过那并不是真正的油画,只能算是早期的起源。   实际上在西方文艺复兴时代来临之前,在西方美术和宋朝相比,简直就不值一提。哪怕是号称文化艺术鼎盛的阿拉伯文明,此时在绘画一途上和宋朝相比,最多也就是中小学美术课的水平。   所谓古代阿拉伯绘画艺术的杰作《哈利里玛卡梅集》插图拿来和同时代的中国画一比,简直不忍直视啊!那根本就是中学生在胡乱涂鸦……   而武好古现在正在创作的《潘素儿的微笑》,毫无疑问将会是这个时空,历史上第一幅为人所知的油画。   这幅画将是会油画的开始!   而且还是一个很高的起点,如果他的油画作品可以传到海外,足够让西方和阿拉伯的那些画家——眼下也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职业——跪着膜拜上一千年了。   武好古本人,也将会成为油画这个人类美术史上最重要的绘画形式开山祖师!   他的每一幅作品,都将是全人类的艺术瑰宝,而他本人也将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艺术家,没有之一……   真是太伟大了!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伟大的艺术家?   伟大的武好古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就在武好古想入非非的时候,“米老实”已经和小萝莉潘素儿谈好了价钱,一斤果子换她一个时辰……的安坐不动。   “老师,七姐儿答应了。”   米友仁呼了口气,对自己那位伟大的美术老师说:“一个时辰,就坐着不动,您抓紧点儿画吧!”   武好古这次画得有点慢,油画创造本来就比较慢,而且他画得又忒仔细,寻的还是超写实主义的路子,没有十天半个月根本不会完事儿。   而潘素儿一小丫头片子,怎么能理解这幅油画的伟大意义?第一天还肯老老实实给武好古画,第二天就不肯了。哪怕武好古告诉她,她的形象和名字,将会因为这幅画流传到千年之后,全世界都会知道她!   以后就不是蒙娜丽莎的微笑,而是潘素儿的微笑了!   可是小丫头片子不理解啊,她和武好古是有代沟的,根本不认为叫1000年后的未来人认识自己有多好。   还好武好古有个好徒弟米友仁,他有个能生养的爹,家里面弟妹一大堆,所以有哄孩子的经验。   于是一斤最多值几十文的果子,就搞定了“潘素儿的微笑”。   小丫头片子开开心心坐在一张玫瑰椅上,乐呵呵等着吃果子了。   这下武好古终于能继续他的创作了,不过“米老实”的努力最多也就为武好古换来一个时辰,潘素儿到底是个性格活泼的孩子,根本不可能干坐太久。看来人体模特的事情,还得要抓紧……   想到人体模特,武好古脑海中就浮现出了墨娘子……人家到底是大洋马,这身段可真有料啊!   也不知道能不能从纪大官人那里把她索来?   另外,潘巧莲会同意自己纳妾养家伎吗?   这事儿仿佛有点难啊!   把纳妾蓄伎的想法从心头排除了,武好古就全神贯注投入到了绘画当中。在他创作的时候,米友仁就在边上仔细观看。   他这些时日跟着武好古,可以说是一下步入了一间华丽到让人难以想象的艺术殿堂。武好古传授给他的“透视”和“人体结构”方面的知识,让他有了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原来绘画还可以这样进行!   而在豁然开朗之后,他又立即发现,自己学到的仅仅只是皮毛,武好古那里还有更加高明和深奥的绘画技法,等着他慢慢学习和掌握。   比如现在武好古正在创作的油画,就是米友仁之前想都没有想过的。   而用油彩和画布创作出色彩之丰富,质感之真实,明暗对比之强烈,都远远超过之前他对写实绘画极致的想象。   虽然《潘素儿的微笑》还没有最后完成,但是米友仁已经可以充分肯定,这幅作品在写实性方面,肯定可以超过《潘巧莲写真图》,可以说真正达到了将肉眼所见之一切,全都搬上画布的效果。   当然了,受制于颜料和胡麻油的质量,武好古现在创作的这幅油画,还是有些欠缺的。如果放到后世,也就是二流三流的作品。   不过放在公元1098年,却毫无疑问是一幅开山之作了。足够让几百年后的达·芬奇、拉斐尔和佛兰斯卡等人研究学习上好多年了!   艺术创作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一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就在潘素儿再也坐不住的时候,就听见门外突然传来了郭京的声音:“大郎,宫里面来人了,就在潘大官人的宅子里候着,请你快点去相见。”   “甚底?宫里面来人?”   米友仁听了郭京的话就是一愣。   “三哥,进来说话。”武好古也感到奇怪,自己还没抱上端王殿下的粗腿呢,宫里面怎就来人了?   这事儿……不会又是刘有方那厮的诡计吧?   郭京推门进来,还在喘着粗气,显然是从潘孝庵的宅子一路赶来潘家老宅的。   “怎么回事?”武好古问,“来的是谁?”   郭京道:“大郎,似乎是这边的韩大府将智深和尚送的《毗沙门天》献进宫给太后娘娘了……所以太后才想召见你,于是便派了个姓童的大官来了大名府。现在这位童大官正在潘大官人的宅子里等着,你快点回去一趟吧。”   姓童?   武好古心想:不会是童贯吧? 第一百二十九章 当童贯遇上了马植   姓童的大官就是童贯,如今挂着个不大不小的供奉官的衔,在往来国信所担任殿侍官。他这个差遣如果遇上宋辽交聘频繁的时候,倒是可以出任送伴使或信使,做得好了倒是容易晋升。   可是如今宋辽正在“冷战”,大宋在西北横山和西贼大军决战,辽国则一边动员南京道和西京道的京州兵,一边静观局势发展。   毕竟辽道宗耶律洪基也没未卜先知的本事,不会知道小梁太后率领的大军,很快就要遭遇前所未有的惨败。所以辽道宗也不忙着向宋国施加太大的压力……这位迷信佛教的辽国皇帝,在对待大宋的问题上还是比较友好的,若是三足鼎立的局势能维持,他也不想多生事端。   因而童贯这些日子就比较闲,闲的都可以替向太后跑腿了。   不过出乎童贯的预料,本来一次简单的跑腿活儿,却叫他撞上了一件意想不到的功业。   童贯居然在武好古暂住的潘孝庵在大名府的宅邸中,巧遇了一个对辽国内情了如指掌的商人。   一番交谈之后,童贯得知了许多连国信所和枢密院北面房都不知道的辽国内情。   比如,辽国的宫帐军现在正全力围剿名叫磨古斯的阻卜汗王!战争进行了六七年,虽然辽国朝廷一直宣称取胜,磨古斯也“死”了七回,但是每次都能“复活”,以致战争久拖不决。   而且,童贯还得知,契丹人为了打败磨古斯,不得不从他们一直严加提防的生女直领土上撤兵,所以生女直节度使的辖区,现在已经基本上脱离了辽国的控制。   与此同时,生女直完颜部酋长扬割太师(完颜盈歌,他是生女直节度使,辽人呼节度使为太师,因此称盈歌太师,扬割太师乃是谐音)又趁机扩充势力,一面吞并临近的女直诸部;一面遣使交好高丽,试图购买兵器甲胄,以进一步扩充武力。   看他野心勃勃的,若是一直壮大下去,恐怕早晚又是一个磨古斯了。   “马员外,你觉得女真有了铁器甲胄就会壮大?”   体貌魁梧,皮骨坚硬,腮下还生着少许胡须的童贯穿着绿色的公服,大马金刀的坐在厅堂的上座,端着碗散着清香的云雾茶,津津有味的听马植讲述辽国内情。听到不解处,也不端什么官架子,立即就会不耻下问。   马植的做派和童贯倒有七八成的相似,说话的时候眉飞色舞,显然和童贯颇为投机。   听到童贯的问题,他也是知无不言,笑答道:“大官有所不知,这契丹人的武力其实早就衰弱了,他们的腹心部战士已经没有昔日之勇。如今之所以能维持对阻卜和女直的一点优势,靠得就是严禁铁器。据某所知,阻卜部和生女直完颜部手中的铠甲,都是不足1000副的,也许只有三四百副。他们的箭簇都是铁、骨混用,只有在生死攸关的时候才舍得用铁箭簇。正因为如此,如今的契丹才得以勉强压制两部。若是叫阻卜和女直有了足够的铁器,契丹恐怕就要危在旦夕了。”   童贯眯着眼睛,仔细听着马植的话,等到马植说完,又沉默了片刻,才问:“难道阻卜和女直就没法子搞到铁器?”   “难。”马植摇摇头道,“契丹人防得甚严,而且高丽、西夏、回鹘也都限制铁器流入阻卜和女直。”   “为何要限制?”童贯问,“莫非是惧怕契丹势大?”   马植一笑:“大官有所不知,在北朝,人人皆知阻卜、生女直为虎狼。授虎狼以铁器,乃是助虎添翼。”   宋朝因为没有和阻卜、生女直接壤,不知道这两只被契丹人关起来的老虎有多厉害!   而高丽、西夏、回鹘他们都同阻卜或生女直接壤,自然知道这只大老虎一旦放出来是要吃人的。所以这些国家同阻卜、生女直打交道都多生了十七八个心眼,生怕把养虎贻患。   因而现在草原上和林海中,一点点铁都贵得跟什么似的,所以阻卜、生女直也就强大不起来了。   童贯听了马植一番话,心里面有了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另外,他对马植的身份也有所怀疑了。   因为马植对阻卜、女直问题的分析太透彻了,不像是商人能看清楚的。而且,马植虽然刻意用河北口音说话,但是和辽人接触过的童贯还是听出了一点燕地的味道。   这个马员外,很有可能是个辽国汉人……   而且很可能是个宝!   童贯获了至宝,心情正大好的时候,门外传来了急急的脚步声,然后就看见房门被人推开,两个跑得气喘吁吁的年轻人走了进来,双双向童贯行礼。   “米友仁见过童大官。”   “武好古见过童大官。”   童贯认得米友仁,朝他微微一笑,算是还礼,然后目光一转,落在了武好古身上:“你是武崇道吧?”   “在下正是潘楼街的武好古。”   武好古说话的时候,已经直起身子,开始打量眼前这个长胡子的宦官了。   说起来这位也算是身残志坚的典型,不顾身体上的残疾,毅然从戎,率领部队西北、江南、燕云四处征战,拓土河湟,平灭方腊。如果不是最后折在耶律大石手里,也算是劳苦功高了。   至于伐辽兵败,也只能说是运气太差了,居然遇上了耶律大石这位西辽开国之君兼中亚霸主级别的人物。而且当时辽金之战已经打了十几年,耶律大石的军队哪怕人少,其中也定然有许多和开了挂的女真人打生打死打了多年的悍勇老兵,战斗力肯定超过那支多头管理,互相拆台的宋军的……   “都坐,坐下说话吧。”   武好古正想着童贯悲剧性的下场时,这位长胡子的宦官已经开口了。   “多谢。”   武好古也不客气,谢了一声,就和米友仁一起寻了个位子坐下了。   “武崇道。”童贯的语气非常客气,笑吟吟道,“前几日韩大府送了一幅《戒绝罗汉真容图》入宫,是你画的吧?”   “是的。”   武好古把一幅《毗沙门天》交给鲁智深送给韩忠彦只是表示尊敬,却没想到这位韩大府转手就让人把画送进宫了,更没想到向太后会立即派人来大名府征召。   童贯点点头道:“既如此,你可愿随咱家回开封府,入宫去给太后和官家画上一纸?”   “能为太后和官家作画,在下求之不得。”   在宋朝,作为大画家,为宫廷服务是没有办法回避的,而且也没有必要回避,所以武好古当下就一口答应下来。   “不过,在下在大名府这里还有半幅画没有完成。”武好古接着又问,“不知可否待在下画完后,再回开封府呢?”   童贯闻言微微蹙了下眉头,然后又用眼角瞥了眼马植——这是个人才,得找个机会好好聊聊——便点点头说:“那就再给你三日,三日后,随咱家启程回开封府,路上再赶一赶,总不能叫太后她老人家等急了。”   “那便多谢童大官了。”武好古站起身,向童贯行了一礼,眼角却扫到了同样坐在这间屋子里面的马植。   马植和童贯提前二十年就相见了…… 第一百三十章 再见,西门   是夜,潘大官人在大名府的宅邸内,灯火通明。   武好古在那里大摆。宴席,宴请开封府来的童贯,美酒佳肴,应有尽有,再加上一个燕人马植,令那位长胡子的宦官笑逐颜开。   西门青并没有参加夜宴,而是站在一座阁楼上,看着灯火阑珊之处。   “大姐,真的不去开封府了?”   米友仁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她的背后。   原来在今夜的酒宴开始前,西门青便向武好古辞行了,她要返回老家阳谷县,不和武好古一起入开封府了。   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在大名府的这些日子,她已经知道了那位跟着武好古的“潘小郎”的身份了。那个妩媚的女人不是什么开封府的角伎,而是潘家将门的女儿,和武好古青梅竹马……   那她还跟着武好古做什么?   准备给武好古做妾吗?   西门家也是大族义门,她又是长房嫡女,如何能给人做妾?   另外,今日到此的童贯,是奉了太后懿旨来宣召武好古的,身边带了不少护卫随从,足可以保武好古的安危。   便是梁山的那几位言而无信,他们也不敢去拦截童大官啊!那可是造反啊!   因而西门青现在也没有理由追随武好古入开封府了。   西门青笑了笑,“小米官人,奴和大郎终是无缘啊!不过这些日子多谢你的撮合了,奴也没有甚底好报答的,只有道声谢谢了。”   米友仁忙摇摇头,“大姐,和我老师无缘的,只怕是潘十八姐啊!”   “怎么会?”西门问,“他们不是青梅竹马吗?况且,潘娘子肯千里相随,足见用情之深,而武大郎也是才华横溢,眼见就要得授官职,也配得上潘家之女吧?”   潘巧莲虽然是将门女,但是她父亲早逝,兄长不过是个八品武官。如果武好古得授一个从九品的文官,如何配不上潘巧莲?   米友仁摇了摇头,“不骗你的……大姐,家师和潘娘子真是有缘无份。至于其中缘由,现在还不可说。”   “不可说?”   西门青听得一头雾水,不过心中却又一次荡漾开来了。   米友仁说得认真,显然是有什么隐情。   他们这等将门勋贵的是非,恐怕也不是自己这样的寻常人家能懂的吧?   “开封府还是不去了。”西门青想了想,又道,“若真是有缘,相信不久后还能再见的。”   西门青的语气很柔,隐约带着几分期待。   米友仁笑道:“大姐就等我的好消息吧……到时候,就给大名府的西门堂写信如何?”   “好,就这样吧。”   西门青说完,便转身走下楼阁去了。   米友仁看着她的背影,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潘巧莲会入端王的眼,他米友仁也是有责任的。只是当时他又怎么会想到刘有方会有这种算计呢?   不过话说回来,潘巧莲真的入了端王府中,对自己倒是非常有利的……毕竟自己和潘巧莲关系还是不错的。   将来她若有太后的前程,自己可就有位极人臣的一天了!   ……   武好古将童贯送出潘家宅邸时,已是后半夜。   他喝得也有点高了,却怎么也睡不下,而是摇摇晃晃去了西门青居住的院子,西门青的屋子里还亮着灯光,还有人影在走动。   看来西门青在收拾东西……   武好古的心情也有些沉重,和西门青相处了这么些日子,情愫早就产生了。   实际上,对西门青的情愫,才是现在这个武好古的!   对潘巧莲的情,却是从原来那位武好古身上继承来的……一切都朦朦胧胧,不像和西门青在一起时的感受那样真真切切。   如果能两个都娶就好了……   武好古脑海中冒出了荒唐的念头,可的明知道不可能,中国古代可没有一夫多妻,而是一夫一妻多妾,可是这念头又怎么也挥不去。   就在这时,屋内突然传来了西门的声音。   “大郎,是你吗?”   “是,是的……”   门被推开了。   只见西门青捧着一本书册,站在门口。月光洒在她一身月白色的襕衫上,显出了英姿飒爽的气质。   “这些日子见你总和马世伯说辽国的事情,就抽空写了点东西,都是关于燕云还有辽东各大家族状况和关系的,本来打算明日分别的时候再给你,现在就提前给了。”   这可是好东西啊!   马植和武好古说过,辽国就是契丹腹心部、汉人和渤海大族,还有阻卜和女直部落共同构成的国家。其中汉人和渤海人(渤海人基本汉化)的人口占多数,而且又被大家族所掌控。   所以辽国汉人和渤海人大族的情况,就是极有价值的情报!   武好古只要掌握了这个情报,就能在未来对辽国展开渗透了。   这西门青果然是对自己好的……   武好古双手接过了西门青递来的书册,一时不知该和她说什么。   “大郎,而今你是开封府内可以通天的人物,可越是如此,越要小心谨慎。现在和你亲近的人,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他们现在利用你,你也利用他们,只要这层关系维持着,他们不会拿你怎样。可一旦你对他们没有了价值,手里又拿着金山银山,恐怕就危险了。所以你一定得给自己准备好退路。最好随时可以走,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这是非之地,再能有个地方安安静静的隐居起来。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武好古听了西门青的这番话,心里一酸,眼泪险些滚下来。   “西门……”   他脱口而道:“不如我们一起隐居吧。”   西门青愣住了。   而武好古话才出口,又马上犹豫起来。   真的能和两个所爱之人一起隐退,做个不问天下事的大艺术家吗?   达则兼济天下,穷才独善其身啊!   他眼看就要闻达于君王了,难道不应该为这个国家和民族做点什么吗?   现在方向已经渐渐明确,他已经隐约知道要做什么了,不做是对不起良心的。   不过……随时从是非之地抽身的准备,恐怕也是要有的。   西门看着武好古脸色变幻,突然一笑:“大郎你说甚?现在就想隐居了?男子汉大丈夫可不能看到一点困难就退缩。”   她顿了顿,“还是上次分别时候的老话,你要做一番事业,身边一定要有人。就像马世伯常说的,要有爪牙,还要有利害的爪牙。现在你身边只有一个小米官人算是利害角色,不过他的身份地位太高,终不会为你所用。另外,奴推荐给你的张熙载和花满山都是江湖上的人物,江湖事故是他们熟知的,虽然不是大才,但还堪用。可是官场和开封府豪门间的事情,他们就不知了。你回了开封府后,最好请个熟知官场豪门的幕客文案。不过不要急,要寻好的,能干的……至于去哪里寻,奴不知道,不过小米官人一定知道,找个机会问问他就行了。”   西门缓缓说着,全是在为武好古的未来盘算谋划,而且所言所谋,都对武好古非常有益。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贤内助吧?   武好古看着远不如潘巧莲妩媚,但是却非常干练,又会照顾人的西门青又一次陷入了迷茫…… 第一百三十一章 赵佶不服   开封。   冬雨绵绵。   春雨如恩诏,夏雨如赦书,秋雨如挽歌,冬雨则只剩一片不忍说,不可说的肃杀了。   冬天的雨,总会给人一种凄苦苍凉的感觉。   这场冬雨从早晨就淅淅沥沥地下起来,到了午后仍不见停歇,刺骨的寒意也因此弥漫开来,天地间一片萧瑟。   开封城外,金水河畔,一条泥泞的小道上,一个穿着月白色袍服,撑着一把油纸伞的人,正在树林之间踽踽独行。   此处位于开封城西,距离开封府外城的西北水门不过数里,遥遥都能望见高大的城垣。因为金水河一年大部分时间可以通航,所以从此处入城也极方便,只需泛舟而入即可。   不过这里的居民并不太多,金水河两岸,有大片空旷的树木丛林,野趣盎然。而树林之中,又散落着一栋栋园林豪宅,都是开封府权贵们的别墅。   撑伞的白衣人出了林间小道,面前赫然出现一片静静挺立在冬雨中的桂花树,树叶儿被冬雨浇得亮油油的,整片林子都充满了绿色的生机,哪怕冬雨渐渐变成了冬雪。   穿过这片桂花树林,便会看到一座小楼。小楼倚着一片缓坡而建,林木环绕,十分幽雅,楼外还有一道只到人肩头的篱笆墙,挡住了闲杂人等,却没有完全遮住墙外的风景。   白衣人没有停,径直向那小楼走去。   在小楼的滴水檐下,他收了纸伞,显出容貌来,原来正是武好古多日未见的高俅哥哥。凭着蹴鞠的好本事和一套为人处世的好手段,他现在已经是端王赵佶跟前的红人了,只是今天不知怎么了,他那张总是挂着笑容的脸颊上,微微带着些无可奈何地苦笑。   他抬头看了眼铅灰色的天空,叹了口气,便用力一甩伞上的雨水,推开小楼的房门走进去了。楼内很静,只有一个持着宝剑的青衣壮汉面对房门,坐在一把玫瑰椅上,他的面目隐藏在阴影之中,看不清楚。   高俅说了一声:“是我,高俅。”   “知道了。”青衣人只是答了三个字,便不说话了。   这时楼梯突然轻轻响动,有人下楼,人还没到,幽香以致,然后就看见裙裾摇曳,环佩叮当,从楼梯上下来一个明丽动人的妖娆妇人,这妇人一领玉色旋袄,一件水红的襦裙,手执团扇,身姿妖娆,恍若天上的仙女珊珊而来。   “啊,是春娘子。”高俅连忙换上笑脸,行了一礼。   被他唤作春娘子的女子,名叫春兰,姓什么高俅也不知道。她今年二十五六上下,正是最有风韵的年纪。她原是向太后身边的侍女,不仅花容月貌,还精通文墨,深得太后的喜欢,后来被向太后送给了赵佶。   “呀,是高大哥啊,大王正说起你呢。”春兰嫣然一笑,轻轻转身,“且随奴来吧。”   原来端王赵佶的大驾,正在这座位于开封城外,邻近金水河的小楼里面。   高俅随着春兰上了二楼,小楼的二楼布置的极其雅致,墙壁用江南运来的湘妃竹装饰,还挂着几纸书画,其中一幅就是武好古画的《潘巧莲写真图》。   房间中还漂浮着醉人的熏香和茶香混合的气味,一副高大的身才背对着楼梯,面前摆着个三角画架,架子上摆着画板,板上贴着生熟宣纸,纸上已经用碳条打了稿,画得正是潘巧莲。   高俅和春兰的脚步声还是惊到了正在做画的人,那人也不回头,只是淡淡的问:“是高俅么?”   “正是小底。”高俅在那人背后垂手站立,恭敬地说,“小底刚从潘府回来,潘孝庵和潘巧莲已经从大名府回来了。”   潘孝庵当然不能说妹子跟男朋友武好古出门旅行了,要是说了,潘巧莲还选什么亲王正妃啊?所以潘家对外的口径,就是潘巧莲去大名府省亲了。   “冬雨苦寒,怕是累了佳人。”那背影高大之人站了起来,转过了身体,正是大宋端王赵佶。   “也不曾苦了潘娘子。”高俅道,“小底今日还见了她,起色精神俱佳……大王,是否要请她来相见?”   “不。”赵佶摇摇头,笑道,“不妥,这可不妥……被外人知道要说闲话的。”   高俅想了想,又说:“大王,据小底所知,这潘娘子有时会在界身巷的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坐镇……”   “唔。”赵佶点点头,“那就化个名去见她……见不着真人,照着一幅画来摹,总是不得其法啊!”   原来这些日子,赵佶几乎迷到《潘巧莲写真图》里面去了,天天临摹,临摹了总有十几幅,可是没一幅是临摹到位的。   “大王,其实您的画,已经有了那武好古九成的神韵。”高俅奉承道,“还差这一成……若是见了真人,一定能画好的。”   赵佶点点头,“也该是如此……那武好古纵然是天才,也不过二十许岁,能有多少功力?对了,他现在在哪儿?何时能回开封府?”   “他现在到了大名府,约莫七八日后,可以回开封府了。”   “七八日……”赵佶思索了片刻,“你去安排则个,明日便去拜访潘娘子!”   “喏!”高俅应了一声,倒退着出了屋子,然后下楼出门去了。   端王要明日见潘巧莲,那他就得冒着雨雪再入开封府城,去寻潘大官人好生安排。   看着高俅离开,赵佶又转回身走到自己的画架前面,盯着宣纸上用碳条画出来的人像,反复端详。   看了半天,才对身后的春兰说:“春兰,你瞧瞧,我画的和武好古画的,谁比较好?”   春兰笑吟吟道:“现在是武好古画得好,不过大王进步神速,再有几日,就可以尽得起所能了,奴婢恭喜大王,贺喜大王。”   赵佶回头对春兰说:“等那武好古回了开封府,我便化个名去寻他比试一二,你看如何?”   原来赵佶不是米友仁,他虽然才华横溢,但是眼光还是不如米家父子的——米家父子可是《画史》、《书史》的作者,而且造假临摹的造诣之高,在中国历史上都是数一数二的。这看画的眼光自然是高的,一眼就看出了自己和武好古的差距,所以就乖乖拜师学艺了。   可端王是何等样人?那可是从小就被人捧在手心里面的天家贵胄,虽然痴迷书画,但是这心气可比常人高多了,自然不会轻易服输。而且他也的确有才,没有人教,光靠临摹居然也把《潘巧莲写真图》画到了七八成像。不过还有那么两三成,却是怎么也画不像了。想来想去,赵佶就觉得问题出在没有照着真人来画。   于是就想着寻到潘巧莲本人照着画,还打算在画熟了后,去找武好古比试一二。   名叫春兰的美人儿此时也哄着赵佶开心,咯咯笑道:“那姓武的能输给大王,可真是三生有幸啊。”   赵佶哈哈一笑:“也许是我输呢?”   春兰笑道:“那怎么可能?大王天纵英才,文采风流,自古谁人可比?怎会输给潘楼街上一个卖画的?” 第一百三十二章 好学生,好兄弟   天下着雪,武好古和米友仁这对师徒从清晨开始,就窝在潘孝庵在大名府的宅子里面没出门。今天大和尚鲁智深又被知大名府的韩忠彦请去了——这是鲁智深第二次见韩忠彦了,上一次是武好古等人刚到大名府的时候,大和尚还带了一幅《毗沙门天图》去拜见,结果这幅图就被送去了开封府,献给了向太后。   武好古本来也想和大和尚一起去,却被米友仁阻止了。   “元晖,你为何不让我去结交小韩相公?”   武好古一边在一张调色板上调和油画颜料,一边问自己的好学生米友仁。   而米友仁则在替老师支起画架,还把画了一半,没有最后完成的《潘素儿的微笑》放了上去。听见武好古的问题,就是嗤地一笑:“旧党人物,还有必要结交么?”   武好古对如今宋朝的新旧两党之争,是看不大明白的——当然,他也知道等宋徽宗一亲政,新党很快就会占据绝对优势。   不过他对新旧两党的阵营划分,和各派骨干大佬的情况是不了解的。   米友仁看了老师一眼,笑道:“老师大概不知道朝中的新旧二党是怎么回事吧?”   武好古摇摇头。   米友仁笑了笑,又问:“那么,老师知道旧党为何总不讨官家的喜欢吗?”   “旧党……”武好古想了想,“旧党因循守旧,不愿变通?”   “变通?”米友仁摇摇头,“有甚好变通的?国家的问题是兵弱,又非财穷。若是靠敛财才可以强兵,哪儿有契丹之强,西贼之凶?”   这个问题,之前米友仁已经和武好古讨论过了。根本不是钱的问题,别说大宋如今有七八千万的财入,就是有几个亿也白搭——这军队没人敢负责,也没人能负责,又怎么会强大?   “那么旧党为何不为官家所喜?”   “因为钱!”米友仁一笑,“旧党主张官不与民争利,便是不让官家和豪门大族争利……这其中的缘由,老师应该清楚吧?”   “旧党人物,多出身北地大族。”武好古低声道,“可是新党……”   “江南少世家。”米友仁道,“况且本朝立国之后数十年间,少有南人为相的。”   宋朝有个传言,说是赵匡胤曾言:“不可用南人为相。”   这个传言真假莫辩,不过宋朝开国之后的直到真宗朝的数十年间,得以为相的南人,也只有晏殊、王若钦等寥寥几人。但是到了王安石新政开启后,南人为相就成了普遍现象。   其中的缘由,恐怕就是南方士人用为国敛财换取了皇帝的支持,从而纷纷入主中枢,在政治上压倒了北人的旧党。   米友仁道:“老师若是想为端王所用,就不宜和旧党人物太近……旧党将来即使得势,也是暂时的。”   武好古有些明白了,米友仁给自己的定位是“官家的自己人”,又不是科举正途出身,而且多半也是要替官家敛财的。   这等人物,去和小韩相公这样的旧党大佬结交,根本是自取其辱,而且武好古一旦和旧党接近,他还能不能扮演“白手套”的角色都难说了。   若是不去做白手套,那么武好古就真的只能终身在书画圈里面混了。钱是不会缺的,可是这挽救天下的事业就别想了……   “新党、旧党,老师最好都敬而远之。”米友仁又将手中一匹胡麻布轻轻展开在了桌子上,然后认真地看着武好古,“免得被牵连入党争之中……若是陷进去,那可就做不了事情了。”   很显然,米友仁已经知道了武好古的心思——敛财不是他的目标,做事业才是!   而要做事,就不能陷入党同伐异的泥潭,只要不陷进去,哪怕新旧两党一起发力咬武好古,也不用害怕。   因为武好古是在替皇帝做事情!   想到这里,武好古脸上便露出了一丝轻松地笑容,他拿起支特制的油画笔,蘸了蘸调色板上的蓝色颜料,然后涂在了米友仁展开的画布上,然后又同样地将红色和黄色颜料也涂了上去。   “调好了,元晖,你试试看吧。在画布上用画油画的感觉,同在纸绢上画工笔是完全不一样的。”   ……   同一时刻,高俅已经入了开封府城,他撑着伞,在雨雪斜风中缓缓而行,风雪打湿了他的衣衫,他也没有注意,他的思绪已完全沉浸到和武好古、潘巧莲有关的点点滴滴中去了。   当刘有方从潘孝庵那里讨来武好古的《潘巧莲写真图》献给端王的时候,高俅就已经察觉出了不对。   但那时武好古和潘巧莲已经离开了开封府,而高俅人微言轻,根本不可能左右端王赵佶的意志,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位亲王殿下被“潘巧莲迷住”。   而现在又是给端王殿下选择正妃的关键时刻!   根据大宋的祖制,皇后和亲王的王妃,都应该从勋贵女中挑选。潘巧莲正好符合这个条件,她是大宋开国功臣潘美的后裔。   而且,潘巧莲妩媚高挑,和身材高大的端王赵佶正好相配,又不是那种不大能生育的纤弱女子……   若是入了王府,多半能替端王殿下生下一大窝子女的。   对于子嗣艰难的大宋皇家而言,潘巧莲其实是非常合适的皇后或亲王正妃的人选。   当然了,围绕端王选妃展开的博弈,也不会那么容易就收场的。而且听宫中传出的消息,在选妃问题上有决定权的向太后的意思是:不着急,慢慢选……   可是向太后不着急,作为武好古好兄弟的高俅却不能不着急。   若是端王殿下真的看上了潘巧莲,那么将她纳入房闱,也只是早晚之事啊!   另外,这位端王殿下的心气也比高俅所知的高了许多。对于武好古绘画上的才能,他可是不大服气,还存着赌斗的心思。   这次可是端王殿下,不是刘有方、陈佑文了……   高俅长长地吁了口气,加快了脚步,向前走去,不过并不是往界身巷而去,而是向镇安坊走去。   雪,下大了,变成了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飘落下来。   在风雪之中走了不知多久,高俅才停下脚步,站在了一栋修建的精美雅致的小楼前。   楼上,李师师正举杯独酌。   这是她做开封府上厅行首,迷倒万千才子的时候置下的产业。   多半也是她的孤独终老之地,不过她却不愿意让李师师之名,从此在开封府方的风月场上湮灭。   在风月场上,花魁娘子的艺名,是可以传给养女的。   所以她将是第一代李师师,未来还会有第二代、第三代、第四代……李师师!   另外,她现在也能将自己的绝代风华,留在纸绢之上,传承下去,直到永远了。   只是那个宋画第一人,什么时候才会结束云游,返回开封府呢?   轻轻的脚步声,突然响了起来,李师师没有转身,就知道是自己收养的闺女李小小来了。   这可是个漂亮到了极点的小姑娘,而且还有一副动听的好嗓子,只是太小,还不到十岁,也不知将来会不会长歪了?   “妈妈。”李小小甜甜的嗓音响起,“端王府的高大官人求见。” 第一百三十三章 纪大官人的花魁大比   天下着雪,潘楼街上冷冷清清。武家画斋的大门也闭着,不过却有昏黄的灯光透过窗户纸射了出来,隐约可以看见两个人影,对面而坐。   坐在里面的正是武诚之、武好文两父子。今天是武好文念书的开封府学考试放榜的日子,武好文考得不错,得了个“上上”。下午的时候,开封府学正已经和武好文说了,考虑提前推荐他去太学外舍读书。   而入了太学外社,武好文就有了“免解”的资格,可以在后年春天直接去考礼部试。如果运气到了,可就要东华门外唱名了。   因此武好文才冒着雨雪从府学来到自家画斋,和父亲商量要怎么将“考虑”变成“正式推荐”。   其实这也没什么难的,无非就是送钱……现在武家最不缺的,大概就是钱了!   这在几个月前,武家被钱逼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情形,真的是天壤之别啊。   而武家不差钱的原因,自然是在外云游的武好古了。   他人虽然不在开封府,但是也挡不住每天上门送钱的人。这些人,都是来求画的,而且个个都有来头,不是开封府赫赫有名的将门,便是家财千万,后台比钢板还要硬的巨富,最差的也是红遍开封府的花魁娘子……   他们送来的钱,武诚之哪里敢不收?   不收就是得罪大人物了!   而武好古居然能让恁般多的大人物或派人,或亲自上门送钱,这本事真也叫武诚之惊诧莫名了。   至于那个被武好古得罪到家的陈佑文,现在好像在西北军前效命,这些日子大约正在和西夏小梁太后的五十万大军开战……就他的本事,多半已经做古了。   这可真是恶人有恶报了。   “这些日子,光是你哥的润笔定金,铺子里就收了快三万。”武诚之扒拉着算盘说,“字画也卖出去好些,手头的现钱总有五万了……拿出一成给那个府学正该够了吧?”   “哪里用得着五千?给个一千就足够了。”武好文连连摇头,“孩儿又不是没学问的,便是不入太学,凭孩儿的学问,过明年的发解试毫无问题,后年高中也是没一定的。”   “能高中自然最好。”武诚之笑着说,“不过太学还是要进的,入了太学,便是科举不中,也有机会授官的。”   “不是东华门外唱名,这官做得也没意思。”武好文撇了撇嘴道,“反正我家如今也不缺一张官照了。等大哥回了开封,大约只要入宫给官家、太后画上几纸,官就到手了吧?”   “说的也是。”武诚之脸上的笑容已经多的有点放不下了,“没想到你哥哥恁般有本事,我们武家这回可要兴旺起来了。”   听到老爹夸奖武好古,武好文的脸上却划过几分不屑。   现在武好古是很风光,可是这风光仅仅是在开封府亲贵圈子里的……大宋不比汉晋隋唐,亲贵不掌大权,不过是些富贵闲人罢了。   真正的好男儿,还是要在东华门外唱名的!   而这个人,在武家就只能是自己!   不过老爹说得入太学的事情还是对的,自己可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这太学还是得入,而且必须成功。   正在武好文琢磨着该怎么确保自己必入太学的时候,画斋的房门突然被人拍响了。   “武员外可在么?下官是将仕郎纪忆。”   父子俩对望了一眼,都流出了喜色。   别看纪忆只是一个小小的将仕郎和同文馆孔目官,但是武家父子却知道他的能量相当不小。   纪家是平江巨富,他家同不少江南籍贯的高官关系密切——如今朝中执权的,可都是南人!   而且,纪忆还是太学上舍生授官,授官前还是太学生的领袖,路子是很粗的。一定有办法让武好文顺利进入太学。   武家父子立即站了起来,一前一后到了店铺门口,武好文拉开了房门,就看见披着件裘皮袍子,头上戴着暖帽,手中还打着把纸伞的纪大官人就站在门外。   “武员外还在呐?”纪忆一笑,手了纸伞便进了屋,看见武好文也行了一礼,“是二郎啊,府学试结束了吧?考得如何?”   “得了个上上。”武好文回答。   “上上?”纪忆笑道,“不错,可以保入太学了……不过太学入门还有一试,可不比发解试容易,你得用心准备。”   太学外舍只有2000个名额,有相当一部分还是给八品及八品以下官员子弟预留的,因而平民子弟要成功进入太学是非常困难的。   而太学内舍的名额只300人,上舍仅有100人。也就是说,从外舍晋升到内舍和上舍的机会,只有五分之一。不过内舍可以免省试(礼部试),上舍可以免殿试直接授官,即便是外舍生也可以免解试直接去考省试,所以入太学的竞争还是非常激烈的。   此外,太学生的晋升考试要比正规的科举容易“操纵”,只要找准了门路,买都能买到一个内舍生……   “晚生明白的。”武好文回答。   纪忆点点头,“幸而我在太学里面还有不少友人,可以替你说几句话……只要你的学问足够,总能入太学的。另外,我那里还有些书,明日你来取走,好好读读。”   纪忆要给武好文的,当然是入太学考试的复习材料,他可是太学里面的“学霸”,这些材料自是非常珍贵的。   武好文郑重行了一礼:“晚生多谢大官人。”   纪忆笑着摆摆手:“别忙着谢,要入太学,主要还是你自己的学问,我只能帮点小忙。”   实际上他是帮了大忙,不过却轻描淡写,也不要人报答,这就有点名士豪侠的风范了。   而武好文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自然会把纪大官人的恩惠牢记在心。   分了宾主落座,武好文又端上了小龙凤团茶点出的茶水后,纪忆便将话题引入了正题。   “武员外,下官此来是想请令郎帮个忙。”   他说的“令郎”自然是武好古了,而“帮忙”也不是免费的,实际上就是一桩买卖。   “好说,好说。”武诚之笑道,“纪大官人是想叫吾儿做画吗?”   “正是。”纪忆说,“不过不止一幅。”   “不止一幅?”武诚之心想:大买卖啊!   纪忆道:“在下的一个叔父想联合开封府的王楼、潘楼、丰乐楼、遇仙楼、清风楼和八仙楼还有撷芳楼一同办一个花魁大比,选出七大花魁和一位花魁行首。因而想请令郎出手,给花魁大比中夺魁的七大花魁各画上一纸,给花魁行首画上三纸……至于润笔,一纸给五千缗如何?”   一纸五千缗可是天价!   武好古之前虽然跟几个朋友吹牛说要一纸万缗,可那是在惜墨如金的前提下。现在纪大官人一出手就订了十纸,一纸给五千,十纸就是五万缗了!   若是再加上举办这次花魁大比其他开销,十万缗都能花出去……   纪家的手笔,可真是不小啊!   ……   镇安坊,小楼之中,昔日名动天下的花魁娘子李师师,正在待客。   来客便是高俅。   李师师慵懒地靠在榻上,一身翠绿色的长裙,衬出了她的婀娜风姿,那张成熟而且精致动人的粉靥上,此时正流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高大哥,你说的事儿,奴自会转告给驸马的……而奴这里,正好有个消息,你家大王定会感兴趣的。”   高俅问:“是何消息?”   “是一场花魁娘子的大比。”李师师道,“而且还要画选花魁行首。”   “画选?” 第一百三十四章 赵小乙和潘小郎   雪后的开封府,别有韵味。   整个城市,一片银装素裹,但同时却没有失去活力,人们并没有猫冬,街道上面依旧熙熙攘攘。   开封府的商业,不会因为黑夜而暂停,自然也不会因为寒冬而退避。   再说了,开封府的雪虽然冷,但是雪后阳光一照,空气当中还是存着暖意,并不是难以忍受的。   潘巧莲也没有猫冬,而是一清早就换上了利落的男装,去了自家的金银绢帛交引铺。她已经很多天没有去那里了,不是不想去,而是她哥哥潘孝庵不让。潘孝庵说她一介女流,抛头露面终不合适……   哥哥变得如此迂腐,倒是让潘巧莲大感意外。不过今天不知怎么,潘孝庵居然想开了,叫妹子换上男装去铺子里面坐镇了。   所谓坐镇,其实也没什么好“镇”的。金银绢帛交引铺有掌柜,有账房,有文案,有管事儿。一整套的班子,没有东家的人在也能自己运转。   不过潘巧莲还是愿意去铺子里面坐一坐,看看账本,亲眼见着一箱箱的金银绢帛交引被抬进抬出,闲暇的时候再去逛逛热闹的潘楼街。   这才是真实的,惬意的人生啊!   如果再能有武好古和她一起出双入对,那可就实在太完美了。   可是武好古的上进心……仿佛太强了一些。   潘巧莲的书画老师李唐也看出她有心事了,在一旁低声说道:“十八姐莫担心,武家如今兴旺的很,登门求画者络绎不绝,一纸已经开到数千缗了……便是李龙眠的真迹,也不过如此。大郎的画中第一人,可是实实在在的。而且几日前还有消息从宫中传出,大名的韩大府献了一纸《毗沙门天图》给太后,太后见了后就着人去宣了。看来过不几日,武大郎便是称旨或待诏了,授官也是时间问题。”   李唐虽然是潘楼街上第一等的画师,但毕竟是民间人物,对于端王喜欢上了《潘巧莲写真图》是不知情的,更不知道由此引出的风波。   在他看来,武好古做官发财都是时间问题,所以和潘巧莲之间的鸿沟已经消失了,潘巧莲只要再耐心等上一阵子,就能和心爱之人终成眷属了。   他也是看着武好古和潘巧莲长大的,和武诚之也是老朋友,自是在心眼里替他们高兴的。   听了李唐的话,潘巧莲的心情倒是好转许多。   “老师,待会儿陪奴去武家画斋瞧一瞧吧。”   “好啊。”李唐笑道,“老夫也想去潘楼街上逛逛,看看能不能捡个漏。”   书画文玩通常是不分家的,书画大家通常也是文玩行家,没事儿逛一下潘楼街,即便捡不着漏,也是一个乐趣。   “行啊。”潘巧莲笑道,“不如现在就去吧。”   两人正说着话,一阵楼梯响动传来,有人上了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的三楼。   来的是谁啊?怎么没有人通报就上三楼了?   潘巧莲和李唐互相看看对方,然后站起了身,准备迎客。   门帘被掀开了,进来的竟然是潘大官人自己和一个十六七岁的高个子书生,生得颇为俊俏,手上还捏着一个长长的卷轴。   “见过大官人。”李唐行了一礼,然后问青年书生,“这位小郎君是……”   “赵小乙。”潘孝庵主动介绍道,“他可是开封府画坛上新近崛起的新秀,一手人物写真,不在武大郎之下啊。”   什么?   潘巧莲和李唐都有点难以置信。   武好古在人物写真上的造诣已经高到了让人难以企及的高度,别说这个名声不显的赵小乙,就是公认的书画天才米友仁,现在不也乖乖拜了师父?   “失敬,失敬。”李唐拱了拱手。   他总要给东家面子,而且他一眼就看出这个赵小乙的不凡了,富贵的气质,是怎么都遮掩不了的。   “这位是李晞古,是开封府数一数二的画师,擅长人物、山水。”潘孝庵将李唐介绍给了这位赵小乙。   “李晞古?”赵小乙点点头,“听说过。”   只是听说?   李唐微微皱眉,他在开封府书画行可是鼎鼎有名的人物,一手山水画是公认可以同荆浩、范宽相比的。怎么到了这位的口中,就只是“听说过”了?   另外,“小乙”这个也不像是字号啊,这就是个家里面的排行啊,没有这样介绍朋友的吧?   “这位是舍弟潘小郎。”潘孝庵又开始介绍起潘巧莲了。   “小郎”一样不可能是正式的名字,这就是“小哥”、“小弟”的意思。   “小郎。”   “小乙。”   赵小乙和潘巧莲互相行了一礼,然后互相看着对方,大眼瞪小眼。   这位赵小乙就是大宋端王赵佶了,潘孝庵当然是认识他的,潘巧莲也见过他一次,不过印象不深,而且那时赵佶才十三四岁,和现在不大一样。所以潘巧莲没有认出对方。   而赵佶则被眼前的潘巧莲给惊呆了……倒不是因为潘巧莲的绝色姿容,而是她和《潘巧莲写真图》画的,简直一模一样。   这武好古的画技,果真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了!   “惊为天人吗?”   潘孝庵看见赵佶的表情,心中一阵窃喜。   赵佶一定是看上自家妹子了,这国舅爷……有望了!   这时忽然有人嗯咳了一声,打破了有点古怪的沉默。咳嗽的人是李唐,他笑着问:“小乙哥,你是带了幅画来吗?”   潘孝庵接过话题道:“小乙哥是带了一幅画,晞古,你是行家,给掌掌眼吧。”   赵佶将带来的画卷展开在了一张书桌上,这是一幅《瑞鹤宫阙图》,就是几只仙鹤在延福宫上空盘旋。   “好!”李唐看了一眼,立即就叫起了好,“画得好……这仙鹤充满生趣,姿态优美,活灵活现。这宫阙……用上了‘武家界画’的技巧是吗?”   赵佶点点头:“好眼力。”   李唐说:“用得好,俨然得了‘武家界画’的精髓……小乙哥看来是画界奇才!足可以和武大郎相提并论了。”   他的话有吹捧的成分,赵佶的这幅《瑞鹤宫阙图》上用到的透视技巧还有些生硬,绝对不能和武好古比。但是李唐既然看出赵小乙的不凡,当然要说点好话了。   不过赵佶却一点不认为李唐是在吹捧自己,他一向认为自己天赋极高,在绘画上虽然还不如武好古,但是差距不大,努力一把是可以追上去的。   所以这个李唐,眼力很不错啊!   ……   “终于画好了!元晖,你觉得如何?”   武好古看着自己刚刚完成的世界名画《潘素儿的微笑》,满意地点点头。这是自己时隔九百多年创作的第一幅油画,也是人类美术史上的第一幅油画!   “太好了,老师,这画……老师,您莫不是画圣投胎的吧?”   米友仁的表情是难以置信——他是亲眼见武好古从打稿、调色到一笔一画把油彩抹好的。   这手法之娴熟,对色彩和明暗的运用之高明,俨然就是在这油画中浸淫了十数年,而且还得过名师指导的高手。   可武好古今年才二十岁啊,而且……这油画分明就是武好古自创的!   “画圣投胎?”武好古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画好了,明天就把这画交给左卫将军,然后便回开封府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远谋   终于要回开封府了。   现在是大宋元符元年十一月,武好古的这一行,在开封府外走了三四个月。钱并没赚到几个,不过却交了朋友,长了见识,还对未来有了一个朦朦胧胧的规划。   如果辽国的情况真如马植所言,腹心崩溃,那么未来还有两种可能:一是北朝实现王朝更替,新兴的女真王朝取代腐朽的契丹王朝,就如历史上的情况一样!   到时候,大宋就将面对一个刚刚崛起,正处于武力鼎盛状态下的大金。   第二种可能则是女真无法完全取代契丹,从而使北朝陷入分裂,而一个分裂的北朝,虽然在武力上也很强大,但并不是难以抵抗的。   所以武好古奋斗的目标,就是使北朝在未来的大乱中陷入分裂,而非王朝更替。   只不过,武好古而今的能力实在是太小了,根本不足以影响北朝的未来。   幸而眼下还是元符元年,距离那场大难还有二十多年……不,是十六七年——那场天下大乱可不能从靖康年开始算,而是应该从完颜阿骨打起兵作乱时算,大约就是1114年前后吧?   若是真想有所作为,就应该在北朝大乱起来的时候就积极参与进去,可不能等到宣和北伐的时候再想辙。那时候女真蛮子早就在十几年血与火的斗争中做大了,养成了一支所向披靡的武力,宋军如果还是现在这样,那可就万事皆休了。   所以留给武好古的时间,不算太短,可也不是太长了。   而他又能用什么办法参与北朝的大乱呢?   现在想想,无非还是烧钱!   用钱去支持北朝的汉人大族、渤海豪强、奚族领袖、契丹的余烬,当然还有草原上的汗王!让他们武装起来,互相厮杀,谁弱就扶植谁,谁强就打压谁……这样也许能让北朝陷入持久的分裂的动乱。   而如此作为要烧掉的钱,恐怕是个天文数字啊!   除了烧钱,武好古还得有人……如马植一样的能人!要不然,钱撒出去了也不会有什么效果。   所以六艺书院还得办,最好能大办!不仅为武好古干涉北朝内乱提供人才,还可以为万一干涉失败后要进行的抗金战争准备人才……而这书院,不必说也是个烧钱的大熔炉。   所谓的“六艺”比起现在大宋最主流的儒学教育,最主要的区别就是多了大量的军事教育。比如军礼,“射”和“御”。实际上也可以把六艺书院看成一所培养基层军事干部的军校——在大宋这边,如果没有乱世出现,这些六艺书院出来的学生,大约也只能去考武举吧?   而军事教育肯定是昂贵的,是非常烧钱的,这钱肯定不能让学生家里面出,要不然六艺书院就是开出来也没人来读。   这六艺书院的办学经费,也得武好古想办法来筹集……   第三则是改良马种,这事儿仿佛没有前面两件重要。不过武好古还是准备要投资,因为改良马种的初期投入不会太大。而且马种改良一旦成功,还能为武好古带来可观的收入。   第四个花钱的大项目,则是端王赵佶,也就是未来的宋徽宗了。   武好古的画技当然可以让宋徽宗另眼相看,对于武好古未来的事业起步是很有帮助的。   如果武好古没什么雄心壮志,跟着宋徽宗身边用书画混混日子倒也能有二十多年荣华富贵。   可他要是想做成一些大事,那就得赚上几个“小目标”才够,而要捞到那么钱,还不让满开封府的贪官和青天当肥猪宰了(贪官为自己宰猪,青天为国家宰猪),那就必须把宋徽宗喂得饱饱的。   用后世的话说,武好古就是宋徽宗的一副负责捞钱的白手套。   这白手套得能捞上钱,还要让宋徽宗戴得舒服,还不能扎手……至少不能让宋徽宗觉得这副手套会扎手。   武好古的事业,才能如愿以偿开展下去。   这条路线看上去好像很憋屈,不过也没有别的法子。   武好古如果选择科举闻达——如果他考得上的话——哪怕进入了政事堂,能够自由支配的财富和活动的空间,肯定还远远比不上一个“白手套”豪商。   因为绝大部分“重文轻武”的大宋官家对宰相的防范程度,也就是仅次于手握重兵的将帅,是不会让哪位宰相可以在朝堂之外另开一番天地的——如今的官家赵煦是个例外,重用章惇到了言无不从的地步,但是赵佶不是这样的官家。   在徽宗一朝,要通过大宋朝廷这个既臃肿,又低效,而且内部党争不断的官僚机构去完成对辽干涉和成千上万的六艺儒生的培养……几乎是在痴人说梦!   想清楚了自己今后要走的路,武好古却是沉沉的一叹。   在这个时代,他赚钱的本事真心不算小了,可是要花钱的地方似乎更多啊……真不知道要赚多少个“小目标”才够花?   “大郎,前方就是白马津渡口了!”   “过了河,开封府城就不远了!”   “这一路可算是有惊无险……等回了开封府,一定得去怡红院好好乐呵几天。”   “哈哈,小乙,你还在想阎婆儿恁骚娘们?”   “郭三哥,你就不想?这一路可把你憋坏了吧?”   “哈哈……”   郭京和刘无忌一搭一档的对话声音,在武好古耳边响起来了。   武好古的这两位好友大概也和武好古一样,在憧憬着自己的未来。不过他们不知道二十多年后的浩劫,所以能想到的都是好事情。   前途对他们而言,还是一片光明的。   正和马植并辔而进童贯也听到了郭京和刘无忌的话,他马上停止了和马植的交谈,扭过头对武好古言道:“大郎,咱家已经叫人提前去渡口安排渡船了,今天定然能渡河,过了河之后先去滑州城歇息一晚,明日再去开封府。”   这个时代黄河河道并不在开封府城北,而是在几十里到一百里开外的滑州和卫州境内通过。   所以过了黄河之后,还有一天的路程才能到达开封府。   童贯又道:“等到了开封府后,你先准备则个,就在家中等候传召吧。”   太后宣召武好古回京可不等于马上会召见,太后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很多事情吩咐了以后就忘了,谁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想到?下面的小人物,也就只能没完没了候着了。   “一切听凭大官吩咐。”武好古只是恭谨地回答。不过心里面还是有点忐忑,毕竟那个被自己狠狠得罪过的刘有方还在宫里面呢!谁知道这货会给自己下什么套?   不行,自己得尽快抱上宋徽宗的粗腿,要不然……这风险还是不能完全排除!也不知高俅哥哥给自己张罗的怎么样了?   另外,自己和陈佑文的账也得好好算一算。   这货居然雇佣梁山贼寇来杀自己!真是欺人太甚了,一定得给他点苦头吃吃才好。 第一百三十六章 近忧   阴寒刺骨的冬雪,飘飘扬扬,又一次洒落人间。   开封府,复又陷入一派冰封雪覆之中。那雪花,恍若鹅毛随风而舞,浮游空中,缓缓落下。   又是一夜的降雪,将整个城市变成了白皑皑的一片。   潘巧莲靠在窗上,看着窗外雪花纷落,院中的积雪越来越厚,却想到了少年时候和大武哥哥一起堆雪人,打雪仗的往事。那仿佛就是昨天才发生的,可是转眼却是多年了。   那时她只是懵懵懂懂觉得大武哥哥最好,后来却又知道两人的情愫不过是镜花水月,而现在……大武哥哥很快就要做官了。   这次是太后宣召!还派了宫里面的中官去了大名府,等把大武哥哥带回来,便要入宫去画太后,画官家了。   以大武哥哥的画技,两幅画像完成后,授官那是早晚的。而且他的画现在也不便宜了,人像一纸已经开到了三五千缗,一年赚上几万缗是轻轻松松的。   若是再傍上了端王殿下,那往后可就是神仙般的日子了。半年住在开封府,半年住在云台山,一年卖上几纸画……   想到往后快乐逍遥的小日子,潘巧莲忍不住就笑了起来,缓缓回过身来。   屋中,潘大官人坐在一旁,脸上堆满了笑容,看着自家的妹子。   “十一哥,奴一介女流,怕不合适去见端王殿下吧?”   端王早就派人来寻过潘巧莲,说是想要见一见《潘巧莲写真图》的真人。   没有说别的什么,但是潘巧莲还是隐约感到一些不妥。   毕竟现在是端王选妃的关键时刻!虽然选妃这事儿,最终拍板的是向太后,可是向太后一向宠爱端王,这是开封府权贵圈子都知道的。所以只要端王看上的女人符合做王妃的要求,太后是不会不答应的。   而潘巧莲除了一个望门寡不大好之外,其他条件都符合。她是潘家将门女,身体也很好,生儿育女应该没什么问题,长得也漂亮,而且家里面也有钱,不是那种没落贵族。   有钱和将门加在一起,差不多就是旧党一派了——旧党的根底就是北方豪门士大夫,而将门虽然不是士大夫阶层中最高级的进士文官,但毫无疑问也是士大夫的一员。   对于成为端王正妃,现在的潘巧莲可没多大兴趣。若是端王成不了官家,不过是个被圈在开封府的富贵闲人。比武好古也强不了太多,而且大宋的亲王谁不是妻妾成群的?   若是当了官家……呵呵,也不知什么原因,自仁宗皇帝之后,大宋官家的寿数就都不怎么长了。   英宗皇帝四十五岁驾崩,神宗皇帝三十八岁驾崩,而眼下的官家,才二十多岁就病病歪歪快不行了。   另外,现在宫中的斗争也越来越残酷,连正宫皇后都被官家给废掉了……   这延福宫,就是龙潭虎穴啊!若是没有刺虎杀熊的手段,进去也不会有好下场,还不如和大武哥哥一起做富贵闲人呢。   妹子的心思,潘孝庵如何不知?   嫁给端王对潘巧莲来说没有什么好处,可是对潘家而言却是利益巨大的!   潘大官人捧起茶碗,抿了一口茶水。   沉思良久,才笑了笑道:“端王殿下只是存了一个和武大郎较量的心思……年轻人嘛,哪有恁般容易服人的?你若不让他见识个真颜,他怎么会知道大郎的厉害?不过你说的也对,女流之辈……呃,是不大适合抛头露面的。但也不是没办法变通的,你完全可以扮成男装去和端王见面嘛。也不要单独私会,可以在西园雅集上和端王殿下见面。这开封府官宦勋贵家的才女扮成男装去参加诗会雅集的,也是常有之事,便是传扬出去,也是一番佳话。”   现在还是民风开放的北宋,不是理学大兴的明清,士大夫阶级女人还没有被彻底关进后宅。女扮男装参加各种文人集会的才女也不少见。   而且潘巧莲自己也是个好动的性子,就是嫁给了武好古后也不可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何况现在?   不过潘巧莲想了想,还是答道:“恐怕不大合适吧?”   潘大官人笑了起来:“怎么不合适?十八,你其实已经和端王殿下见过面了?”   “见过吗?”潘巧莲笑了笑,“是不是小时候见的?”   “不是,就在几日前。”   “几日前?”   “赵小乙就是端王?”   “他就是端王殿下?”潘巧莲愣了愣。   潘孝庵笑道:“再见面的时候,你还是潘小郎,他还是赵小乙,这样可好?”   “这样……好吧。”   潘孝庵吐了口气,他现在能做的,也就是创造条件让妹妹和端王见面,若是端王看不上……那他也没办法,就只能便宜武好古那小子了。   ……   武好古穿着厚厚的裘皮,身子缩成了一团,骑在一匹阉割过的,乖巧的走马上冒雪赶路。   雪很大,天气也很冷。若是换了刘有方那样的太监,兴许就要在滑州歇息几日了。   可童贯不是文艺宦官,他是个一不怕苦,二不怕冷的军事宦官。别的宦官都把五年边疆军中效力当成苦差事,可是他自从入宫后,大部分时间都在边疆军前,更冷更苦的差事也不知做了多少。   而且他的身板也壮实的不似个阉人,恁般冷的天气,他连裘皮也不需要,一件棉袍,批个羊毛斗篷,就能冒雪前行了。   武好古看着童大官的背影,心里忍不住就琢磨:这货要是不阉了入宫,而是能有个堂堂正正从军的路子给他,大约也能成为一代名将吧?   在一行人中,能和他比的,也就是自幼长在辽西的马植了。开封府的雪,对马植而言,根本算不了什么。   童贯和马植,两人依旧并辔而行,俨然是一对一见如故的好基友了。   两人交谈的内容,还是关于辽国的。   按照马植的说法,现在辽国国内正打一场内战,同时还有一场外战正一触即发。   内战是草原上的北阻卜酋长磨古斯和契丹人在打生打死,历史上这场战争一直要打到磨古斯的儿子马尔忽思——称不亦鲁黑汗,是后来那个被铁木真灭掉的克烈部王汗的祖父——被契丹人杀死,才算彻底结束,当时已经是公元1110年了。   而一触即发的外战则是高丽和辽国之间的,准确的说,是高丽国和契丹治下的女直人间的战争。   由于契丹人要集中精力对付北阻卜的叛乱,因而放松了对生女直诸部的控制。世代担任生女直节度使的完颜部想要趁机崛起,而王氏高丽同样蠢蠢欲动,想要伺机北伐夺取女直长白山诸部。   所以辽国所属的生女直节度使司和高丽国的战争,也到了将要爆发的时候了。   什么?骑马跟在马植和童贯身后的武好古一直竖着耳朵在听。当他听到高丽国居然要和女真人开战,着实吃了一惊。   现在距离女真崛起就十几年来,女真人的武力应该很强了吧?也许还推不了契丹,但是高丽棒子怎么可能是对手?   这场战争,历史上一定没有发生吧?   要不然王氏高丽即使不灭国,也该被打成“南高丽”吧? 第一百三十七章 武大郎归来(一)   王氏高丽和女真人的战争还真的发生过!   高丽肃宗,也就是如今的高丽国王王熙曾经两次派兵北伐女真,想要夺取女真部落控制的曷懒甸地区,也就是后世的朝鲜咸兴道一带。不过此时的高丽也学宋朝,搞重文轻武,军事力量薄弱,所以两次北伐都以失败告终。   不过高丽肃宗并不死心,接受了大臣尹瓘,就是现在出使大宋的那个高丽国枢密院知奏事尹瓘(他是个文官,高丽状元,不过很会练兵)的建议,编练新军“别武班”以提高军力。   但是在别武班练成的时候,高丽肃宗已经病逝,即位的睿宗拖延了两年,直到1107年才派尹瓘为元帅,统率别武班北伐曷懒甸。结果取得了阶段性胜利,拓地300里,俘虏、斩首女真人过万,并且在夺取的土地上筑了九个城。   高丽人的胜利成果并没有保存太久,当时的生女直节度使完颜乌束雅听取了其弟阿骨打的建议,派兵反攻曷懒甸,并且在1109年击败了由吴延宠(高丽进士,宋朝的海州人)率领的高丽军队,随后高丽国和女真议和,放弃了曷懒甸。   也就是说,高丽和女真之间的战争陆陆续续打了七年(1102年-1109年),最后高丽国一无所获,算是打败了。但是也没输太多,更没有被打成“南高丽”。也许正是因为这场“七年战争”的结果,让女真人不敢太小瞧高丽国。后来还在辽金战争的过程中,把原属于辽国的保州(义州)割给了高丽,使得高丽疆域抵达了鸭绿江以南。   总的来说,高丽国在和女真的斗争中的表现比宋朝好看多了……   不过武好古并不知道这段历史,而且现在也没多少心思去想女真和高丽人的战争。因为他现在已经能看见开封府高厚坚实的城墙了!   雪停了,午后的阳光照射下来,将开封府的外墙变成了透着一股子雄浑的金黄色。   官道上面也热闹起来了,车马行人川流不息,在这个寒冷的冬日,营造出了一副生机勃勃的景状。   不远处的开封府城则到处冒出黑烟,那是有人在燃煤取暖。这座拥有一百多万人口的大都市在冬日是依靠石炭,也就是煤炭取暖的。因此每到冬日,城市上空就是浓烟滚滚的,远远看上去就仿佛是一座进入了工业化初期的城市一般。   望着被煤烟污染的天空,武好古心头却涌出归心似箭的冲动。远行数月,不知家中可否安好?老爹武诚之有没有和冯二娘复婚?老弟武好文有没有寻到入太学的路子?   还有……潘巧莲此时,又在做什么?   一定是在家里面望穿秋水,等自己这个大武哥哥归来吧?   想到这里,武大郎心中立即就涌出一种甜蜜蜜的感受。将来要做的一大堆为国为民的大事似乎都变得朦胧起来。对现在的武好古来说,先谋个官身,再抱上端王赵佶的大腿,最后风风光光的把潘巧莲娶过门,才是人生三件大事。   把这三件大事做完了,武好古在这个时代,才算是扎了根,安了家。这样才会有以后,才会有动力去为了将来的世界而奋斗。   看着开封府外城北门封丘门越来越近,一旁和武好古并辔而行的郭京和刘无忌,看着雄伟的城门,眼中闪烁着激动。   回家了,也有家可回了!   郭京在离开开封府前就买好了房子,算是在开封府真正的安家了!   刘无忌则把钱给了和他相好的阎婆儿,让她把怡红院的房子给盘下来,以后刘无忌就是怡红院的合伙人了,那里也算是他的家……   更何况武好古还为他们安排了一条通天之路,若是真的能攀附上端王殿下,将来的前程可就难以限量了!   有人欢喜,自也有人愁。   走在队伍最后的林万成、林冲两父子都是面带忧色。   回到开封府,也就意味着他们两父子加起来一个月二百四十缗的外快收入要没有了。   六月离京十一月还,前前后后总共在路上行了五个月,两父子又没甚底花用,总共能存下一千二百缗。   加上两父子之前存下的钱,已经有三千七八百了……开封府外城最便宜的房子,已经可以买上半间了。   可是另外半间在哪儿呢?   这武员外武大财神,什么时候才会再出一次开封府啊?   “老林教头此次回来,可有打算?”   武好古这时忽然开口向愁眉苦脸的林万成询问了。   “啊,目前没有甚打算,还是回营继续当教头。”   教头有的当,总比没有的好,一个月杂七杂八也有几十缗呢。可惜老林教头已经老了,干不了几年差了。   一旦他告老回家,那么一大家子可就只剩下林冲一个赚钱的了。   到时候,房子就更没有指望了……   老林教头想到这里,眼眶里面已经有泪珠子在晃动了。   “您老的年纪,在军营里面也干不了几年了吧?”   老林教头叹了口气,“能干就干吧。”   “要是不能干了,我请你做个护卫如何?”武好古说,“我给你开一百五十缗一个月,吃住全包了,你可愿意?”   “甚?做护卫?我?”   老林头怎么也没想到武好古回请自己做护卫。倒不是他对自己的本事不自信,而是他的一大把年纪是明摆着的。   开封府里面的富贵人家请护卫保镖一般都要年轻力壮长相好的,如林冲和陆谦这样的最受欢迎。   毕竟开封府里面打打杀杀的事情少之又少,保镖护卫主要是拿来看的。   可自己一白胡子老头,拉出去也不好看啊!   “怎么,不愿意?”武好古见对方没反应,又追问了一句。   他其实是听了马植的建议,想雇林万成做老教头——老林头可是调教出了林冲这样的悍将,可见是有真本事的。   等将来自己的事业做大了,开始蓄养“童军”和开办六艺书院后,这老头就能派大用场了。   如果能给自己调教出十个“林冲”就好了——习武都是“小班”,一个师父教十几二十个徒弟,其中十个能出师就不错了,而且每一个学生还得大量的教学经费投入。什么器械啊,马匹啊,护具啊,当然还要有很大的场地。   所以冷兵器时代优秀骑士和基层军官的培养成本是很高的!   “愿意,愿意……怎么不愿意?”林万成大喜道,“我一回去马上去军营告老!”   武好古笑了笑:“也不必恁般着急,等我在开封府城外买好庄子你再来吧……对了,要不要给您老先预支个两年的薪水?”   武好古开出来的薪水是一年1800缗,两年就是3600缗。他让林万成预支,就是在帮林冲买房解决个人问题。   林冲这样的壮士可千万不能绝后啊,因为二十多年后的那场大难,还需要千千万万的“林冲”来保卫华夏文明呢!   所以林冲还是赶紧的娶妻生子,起码生五个儿子…… 第一百三十八章 武大郎归来(二)   “一路有三位护卫,好古感激不尽。   待好古安顿一番,再请三位吃酒。”   和林万成、林冲和陆谦分别的时候终于到了。   三人的薪水,现在兼任账房的张熙载在前一天就给他们结清了。因而入了封丘门,就是武好古和这三个保镖分手的时候。他们仨都住在开封府的城北厢,一入封丘门就离家不远了。   林万成、林冲和陆谦三人,都喜气洋洋的和武好古等人道别。林家父子得了“飞来横财”,终于攒够买房的钱了!现在老林头冲着武好古一口一个东翁,恨不得明天就辞了军职去扛枪保卫武大郎呢。   而陆谦一样满脸都是喜气,武好古没给他甚底好处,不过他却得到了童贯童大官的赏识。   这可真是攀上了登天梯了!   看来是不用靠出卖林冲娘子去讨高衙内的欢心了……   接着,武好古的两个好兄弟郭京和刘无忌也要回家去看看了。他们的住处在开封内城的安远门外,州北瓦子附近。   “大郎,我也要回去望一眼老娘和妹子了。”   郭京依依不舍的和武好古道别。   “大郎,我也去了,等安顿好了,再来寻你。”   刘无忌没说自己要去怡红院——对于他和阎婆儿的恋情,武好古和郭京在面子上都是反对的,所以他也不愿意多说。   武好古也冲两个好兄弟拱了拱手:“三哥,小乙,就在此别过吧。你们这些日子跟着我也颇劳累,回去后好好歇息几日……五日后,我在丰乐楼摆酒,你们可一定要来啊。”   “好,一定来。”   “一定。”   武好古在丰乐楼摆酒是准备请不少人的,不仅有郭京和刘无忌,还打算请潘孝庵、米友仁、苏大郎、高俅和纪忆纪大官人。   而武好古请他们的目的,则是一起商量投资办商行的事儿。   这个合股商行是武好古做大事业的基础,是一定要办好的。   而办好合股商行难点并不是找到赚钱的项目——武好古怎么都是后世穿越来的,还有一手书画绝活,所以找到项目不是问题,问题是怎么在宋朝建立一个相对高效的“股份制公司”,就是武好古想要开办的合股商行。   这年头可没有《公司法》,也没有现成的《股份制公司章程》可以抄,而且他前世也不是学商学的,对公司管理的那一套,只是见过而已。   因此,现在他只能把可能入股的股东们都请来,大家伙商量着办,怎么都要拿出一个《股份制商行的章程》,然后才能照章开办商行。   入了安远门,沿着马行街又走了一段,到了丰乐楼附近的时候,童贯也和武好古、马植、米友仁拱手告别了。   “武大郎,马二哥,米小乙,咱家要回宫去向太后复命了,便在这里别过吧。”   丰乐楼又名樊楼,是马行街上的一景,有东南西北中五座楼宇组成。三层相高,五楼相向,飞桥栏槛,明暗相通。整体建筑高低起伏,檐角交错,富丽堂皇。是开封府最好的去处之一,皇宫大内的东华门就在丰乐楼的西面。   据说在丰乐楼的三层上面,都可以遥遥窥见皇宫大内的东侧边缘!   这样的建筑若是在唐朝,大概早就被皇帝下旨给扒掉了。但是在宋朝,竟然矗立了那么多年,也不得不说是个奇迹了。   现在只剩下了马植、米友仁、张熙载和武好古四人,牵着马走在马行街上了。不过他们也很快就要分开,武好古会回自己在第一甜水巷的家中,而马植则会借住到米友仁的府上,张熙载则会暂时居住在潘家书画斋内。   “马二哥。”武好古朝马植笑了笑,一边行路一边说“你和那童大官挺谈得来啊。”   马植呵呵一笑,“说实话,某在北朝时常听人言:南朝文治鼎盛,但武略不足,男儿皆怀毛笔而弃宝剑,比北朝妇人尤不如。不过见了这位童大官后,某就知道那些话都是无稽之谈了,南朝的宦官都如此知兵事通武略,何况士大夫?”   这马植……   武好古听了马植的一番话,真是有些无语。   大宋的士大夫要都比童贯能打,那倒是的确能复燕灭辽了。   看到武好古有些不屑,马植还以为他看不上宦官,笑了笑又道:“大郎,某家看这童大官并非池中物,你以后可得和他好好结交才是啊。”   “多谢马二哥提醒。”武好古知道对方想茬了,不过还是向他行了一礼。“五日后某在丰乐楼摆酒,你和元晖一起来吧。”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武好古看了看周围,已经快走到潘楼街了。他对米友仁道:“元晖,马二哥就交给你了,带着他在开封府城内好好游览一番,我们三日后再见吧。廷扬(张熙载),替我送马二哥去米府上吧。”   ……   和自己的好学生米友仁、好朋友马植还有账房先生张熙载分手后,武好古便一个人走向了自家在潘楼街上的那间小小的店铺。   此时的潘楼街上热闹异常,到处都是吃食摊子,香气四溢,吆喝声此起彼伏,这个热闹劲儿,比起后世大都会的市中心商业街也不遑多让了。   武好古行了差不多一个上午,腹中早就有些饥饿了,也不想去酒楼里面吃了,就想在潘楼街上买几样小吃,回自己的那个窝,也就是武家画斋里面美美吃上一顿。   在他的记忆中,这样的场面实在太多了……那仿佛才是真实的生活,如今的一切,倒是犹如梦幻一般了。   走到一个飘着羊汤香味儿的卖软羊面的铺子前面,武好古刚想叫老板给自己来上一大碗,眼角突然就扫到了自家铺子的大门。本来这个时候应该闭着的门,却不知什么时候敞开了。一个微胖的,上了年纪的男子,正扶着门框站立着。正是武好古的父亲武诚之。   “大郎!是你吗?”   “父亲,正是孩儿。”   武好古也顾不得买面了,连忙走了过去。   “大郎,你可回来了!”   武诚之看着多日不见的长子,眼眶中含着几滴热泪,不过还是挤出了笑脸儿。   “瘦了,黑了,不过却精神了,出息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具身体中留存着大量对父亲的情感,武好古一看见武诚之,也忍不住留起眼泪了。   “父亲,孩儿,孩儿……离家太久了,家里可好吗?”   “好,一切都好。”武诚之把儿子牵着的马拴在了店门口竖着的一根拴马柱上,然后就拉着儿子进了店铺。   走进铺子,武好古突然发现铺子里面挂满了字画,其中大部分的品相都相当不错。有些应该在世的名家所作,有些是古画古贴或是高仿的精品。   很显然,武家画斋的生意也因为自己的出名,而有了极大的提升。   “这些日子,铺子里面生意兴隆,不少在开封府小有名气的画师,都愿意把画送了这里寄卖……客人也比过去多了几倍。哦,对了,还有不少人登门求画来着,能挡的,为父都替你挡了,挡不了的,都收了定金。现在收了大概有五万多缗……”   “五万多?”武好古吸了口气,“这得画到何年何月啊?”   “也没多少,不过三四十幅……对了,纪忆之纪大官人一个人就定了十幅,我也没好意思推了。”   “无妨。”武好古一笑,“他的生意得做。对了,潘十八回来了吧?她现在怎么样了?”   “潘娘子她……”   一提到潘巧莲,武诚之的脸色顿时就是一变,吞吞吐吐的不肯说话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潘巧莲和赵佶的故事   “怎么了?潘十八她怎么啦?”   看到父亲吞吞吐吐,武好古有点着急了。   现在可是缺医少药的北宋,一点小毛病就能要人命的。潘巧莲虽然身体一直不错,在武好古的记忆中好像她就没生过病。可是也保不齐就来一场大的……   “是不是病了?”武好古追问。   “没,没有。”看着儿子一副焦急的模样,武诚之叹了口气,“她没病,只是……”   “到底出了甚事情?”武好古看父亲吞吞吐吐的,心里更加着急,连声的追问,“您倒是说呀!”   武诚之又是一叹,说道:“只是有个传闻,说是……说是端王殿下很可能相中了潘十八,要娶她做妃子了!”   “甚?”武好古眨了眨眼,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端王殿下可能看上潘十八了!”   “不可能!”武好古连忙摇头,“这不可能……爹爹,这是谣传!”   当然不可能了!武好古看过《宋史·徽宗本纪》的,宋徽宗的五个皇后里面就没有姓潘的。而且宋徽宗,不,应该是端王赵佶现在还没婚配呢,要娶的应该是第一任皇后王氏,她是德州刺史王藻的女儿,北宋开国时期的大臣王祐的后人。   虽然《宋史》是蒙古人编纂的,其中错漏颇多,可是在宋徽宗的老婆是谁的问题上,总不会造假吧?   “大郎……”武诚之看看儿子眉头皱了皱,“扮了男装的潘十八昨天都和端王在西园雅集上见过面了,好多人都亲眼所见。而且,而且……”   “而且甚底?”   “而且端王还当场挥毫泼墨,为潘十八画了一幅写真!”   “就这些?”武好古又问。   “就这些。”武诚之回答。   武好古呼了口气,笑道:“没有甚大不了的,不过是一幅画而已……爹爹替孩儿接的勾当中,大多是替女子写真吧?”   哪怕是在宋朝这个时代,画师替女子画写真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更没有画个画就看上眼的事情。   “这……”   武诚之看看儿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若是在平时,一幅画的确不说明什么。可现在是什么时候啊?现在是端王选妃的当口,而潘巧莲又是有资格当王妃的开封将门女。那么端王殿下为潘巧莲画画这事儿,可就很不寻常了。   甚至根本不用他们俩看对眼儿,只要宫里那位太后觉得端王和潘巧莲不错,一道懿旨下来,可就……   ……   开封府外城,城西厢,新建成的端王府富丽堂皇,殿廊亭榭,参差错落,塘池湖泊,波光粼粼。后花园中还种植了名贵花木,苍松翠竹。   今年只有十六岁的大宋端王殿下刚刚结束了一场蹴鞠,正在后花园中一间帷幔遮挡起来,还生着火炉的亭子里面,赤裸着结实健壮的上身,任由心爱的侍女春兰用巾帕替他擦去汗水。   这位大宋亲王和他的文弱的父亲还有兄弟们似乎是完全不同的,高大、健康、强壮、热爱运动。不仅喜爱蹴鞠,而且还精通骑射,尤其喜欢骑着烈马奔驰,一点都不似中朝的亲王,倒像是个草原少年。   但有谁要认为端王殿下只是精通武略而不通文采,那可就大错特错了。他在文章、书法、诗词、绘画、音乐上的造诣,全都达到了大家的水准。   也许绘画还不如武好古、李公麟,文章诗词也不如苏东坡,音乐比刘铣、吴良辅也稍逊一些,书法可能也比不上四大家(苏黄米蔡),骑马射箭肯定也不如禁军里面的高手。   不过,别人能在诸多才艺中精通一门就很了不起了,可是这位大王是样样精通的全才。而且端王殿下今年可只有十六岁,再过个十年,他的各项才艺还不是稳稳能居天下第一?   若是端王做了官家,多半也能做到古今帝王第一人吧?   春兰替端王擦完上身时,突然想到了端王成为官家的可能,哦,不是可能,几乎是必然了。   因为宫中的姐妹们传出消息:官家这些日子白天为西北战事操劳,晚上又要为子嗣传承而努力,身体骨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大王,刘大官求见。”   就在端王着急在两个宫女伺候下,刚刚穿好袍褂,戴上幞头的时候,刚刚陪他蹴鞠的高俅的声音就在亭子外面响了起来。   刘大官就是刘有方,自从将两幅《潘巧莲写真图》(分别是米友仁和武好古画的)献给端王之后,他就成了端王府的常客,还会时常送来一些名家字画和古玩珍品。   “好的,叫他去品逸轩等候。”   端王赵佶吩咐了一声,就和春兰一起出了亭子,向建在后花园中的品逸轩走去。品逸轩其实是个三层高的楼阁,一层和二层是用存放赵佶收藏的文玩和书画,三层则是赵佶画画练字的地方。就在品逸轩三层靠西的一面墙壁上,赫然挂着两幅《潘巧莲写真图》。   只是这两幅《潘巧莲写真图》上的潘巧莲,却是完全不同的打扮和气质,一个是仿佛正在和情郎相会的美少女,眉目神色中流出的都是浓浓爱意。另一个则是位俊俏精致的小郎君,一身月白儒服,头顶东坡巾,手持一把合起来的折扇,看上去飘逸潇洒。   两幅《潘巧莲写真图》都是形神兼备的精品,两幅画上的潘巧莲五官精致写实,表情生动自然,身形比例协调,衣着飘逸盎然,画面色彩鲜艳明快。如果说赵佶的作品还有什么不足,便是潘巧莲的手部、毛发和眼瞳等细节部分的处理还不太到位。   不过只是靠临摹《潘巧莲写真图》和《醉罗汉图》,就能将画技提高到这种程度,这赵佶的绘画天赋之高,也的确到了让人震惊的地步了。   “如何?孤王的这幅《潘巧莲写真图》能和武好古的相比吗?”   听见推门的声音和脚本轻响,正抱着胳膊在看画的赵佶也不回头,开口就询问了起来。   来人正是高俅和刘有方。   “能。”回答问题的是刘有方,“精细部分还差一些,不过大王只要能多临摹一些武好古的画,就一定能超过他了。”   一旁的高俅听了这话,眉头不禁一皱。   刘有方说得不错,以端王赵佶的天赋,要达到武好古的那幅《潘巧莲写真图》的水准,根本不用拜师,多多临摹即可了。   “大王,太后叫老奴给您又拿了幅武好古的画儿来。”   说着话儿,刘有方就将一幅《毗沙门天图》轻轻展开在了端王赵佶背后的书桌上面。   赵佶转过身,扫了眼书桌上的画儿,笑了笑道:“画得不错,不过却不如那幅《潘巧莲写真图》。”   武好古画潘巧莲是投入真情的,自然是精品中的精品了。而《毗沙门天图》则是信手画来,随意发挥。   “这画先放在孤王这里。”赵佶道,“待孤临摹上几本……对了,那武好古可回开封府了?”   “回了。”刘有方说,“昨日方回。”   “好!”端王赵佶笑了笑,“待孤王摹好了这本《毗沙门天图》便去邀斗一场!” 第一百四十章 端王的挑战   依照着武好古的计划,最多再有几个月,他就能风风光光的把潘巧莲这个大宋朝的白富美用八抬大轿娶回家了。   别看他和潘巧莲间存着些门第上的差距,但是只要他得了官身,差距便不存在了。   虽然武好古家是潘楼街上的画商,不过严格论起来,也是士族经商。他的曾祖父还做过六品朝官,还娶了当朝宰相的外孙女。而且武好古出身的洛阳义门武也是西京大族,按照唐朝的《氏族志》可是正儿八经的士族。大宋不大重视士族,因而没有编过《氏族志》,所以太原王传下来的武家在宋朝也算是士族门第,是有资格娶赵家女人为妻的——赵家庶流的女子多被商家所娶,但是老赵家也不是恁般掉价的。人家早就立了规矩,必须士族出身,才能娶赵家女人。   所以武好古连赵匡胤的女性后裔都有资格娶了,何况潘美的后代潘巧莲?   因此门第不是问题,问题只是官身、财产和……房子!   而这一切,仿佛都不是问题。   官身来的比想象中还要快,不等端王保举,童贯就来宣召了。等见了太后,把《戒绝罗汉真容图》一献,一个九品芝麻官还不是转眼就能到手的?   至于财产和房子,那就更不是问题了!   上次离开开封府的时候,武好古手头就有好三万多缗的货和现金。在外面转悠了一圈,虽然没赚什么,但是也没赔钱。而武诚之这些日子又替儿子收了五万缗的订金……这下武好古手头的现金就奔八万缗而去了。   另外,武好古还有一幅米芾亲自伪造的《八十七神仙图》,拿到市面上,两万缗怎么都能卖出去。   也就是说,十万缗的房子,武好古只要想买,随时可以拿下,都不需要按揭贷款的。   像他这样,有官、有钱、有房,而且还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艺术家的男人,还怕娶不上潘巧莲?   然而令武好古意想不到的是,当他在回到开封府的次日赶到潘孝庵的宅邸,想要见潘巧莲一面时,却被告知潘巧莲现在不方便和他见面。   潘巧莲的兄长潘孝庵一脸为难之色,对武好古道:“大郎,这件事恐怕有点不合适,也不合礼法啊。”   他的手指轻轻叩击着茶几,发出笃笃笃的声响。   武好古坐在对面,却是一言不发。   “大郎,你可知人言可畏?你和十八两情相悦我是知道的,但是潘家不是小门小户,而是世家大族,光是族中丁男就不下千人。这人一多,是非和礼数也就多了,而且也存不住事儿。上回你和十八一块儿离开开封府没几天,私奔的话就传出来了。非是我在乎人言,而是生在潘家将门就得守将门的规矩家法,是不是这道理?”   这话,听上去很在理。   奔者为妾,父母国人皆贱之!   这是《礼记》上的话,也是世家大族所遵循的婚姻法则之一。私奔的行径,是绝对不为所容的。   当然了,宋朝对于“奔”的界定没有后来的明清那么严格。见个面,谈一下人生理想什么的,也不算“奔”,只要别谈到床上去或者小两口不告而别就行。   而潘巧莲之前和武好古一起离开开封府出游的行为,其实已经踩了私奔的红线!   这事儿要是做实了,潘孝庵和潘巧莲可在潘家大宅门里可就没脸见人了。所以潘孝庵现在的态度,也是可以理解的。   可武好古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十一哥言之有理,好古也知道,之前的事情可能让十八姐的清誉受损。但是好古今天冒昧前来,只是想见十八姐一面,别无它意,还恳请十一哥行个方便。而且好古这次是被太后宣召而还的,不日就要去为太后绘画,一个官身想来不在话下……到时候,便能明媒正娶十八姐了。”   潘孝庵闻听,只是不置可否地一笑。   “大郎,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急于一时?”   说着话,潘孝庵站起身来,绕过书桌走到武好古跟前,“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可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全天下都是这么办的。你和十八又不是没见过面,不知道根底的,现在有甚必要相会去招惹流言蜚语?这样吧,若大郎真个想见十八,只要不是私会,潘家也不会拦着,如何?”   这话等于没说,潘巧莲和武好古在公开场合见了面,潘家怎么阻止?可问题是,潘巧莲现在已经不大在界身巷的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出现了,武好古也没办法和她联络,又如何知道她会在哪儿出现?   连这个都不知道,武好古又如何和她见面?潘孝庵大概不会好心到帮助通风报信吧?   而且武好古也不是呆子,还会看不穿潘孝庵的心思?   潘巧莲也许对做端王赵佶的妻子没有多大兴趣,可是潘孝庵绝对想当国舅爷。因为大宋一朝,凡是皇后的父亲或是嫡兄,起码都有刺史以上的官位。这官位虽然是空的,但还是能给潘孝庵带去巨大的利益。   别的不说,但是由一个刺史带来的荫补名额,就能让潘孝庵所有的儿子都当官!   如果再算上皇后或太后(潘巧莲)能给潘家带去的荫补官额度,潘孝庵女婿和孙子都不用愁了。   至于由皇后、皇太后带来的灰色利益,那就更是多的数都数不清。   所以现在满开封府的勋贵将门,都在为自家的女儿争这个位子,潘孝庵又怎么会对此无动于衷?   他现在没有把武好古一顿乱棍打出门去,大概是觉得潘巧莲虽然占了先手,但也不见得有十足的把握,所以还要留着武好古这个备胎吧?   “既然十一哥怎么说,那么好古便只能听命了。”   武好古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向潘孝庵抱了个拳,“好古还有俗务在身,便不讨扰了,告辞!”   “那我送送你吧。”潘孝庵依旧是一副和气生财的乐呵模样,笑着起身相送。   “大郎。”一边往外面走,潘孝庵一边说,“不论何时,父母之命总是要讲的……你回去后,尽快谋个官身,其他的事情就交给你爹爹去办吧。”   什么意思?   武好古闻言又有点糊涂了。潘大官人是想让自己走“正规渠道”把潘巧莲娶了?   原来是错怪了潘大官人?武好古心想:也许“古人”就是这样的吧?不过官身的事情最好快点弄好了,然后就叫老爹寻了媒人去向潘家提亲,省得夜长梦多。   ……   “高俅,刘大官,你们都看看,孤王这幅《毗沙门天图》临得如何?”   端王府,品逸轩内。   端王赵佶刚刚临好了一幅《毗沙门天图》,在书桌上展了开来和武好古的原画在做对比。他身边则站着高俅和刘有方二人,都是一脸发自内心的佩服。   这位王爷,还真是画中天才啊!   “临”可不是“摹”,难度高了不知道多少。能在恁般短的时间里,将武好古的画临到这种程度,当世之间恐怕也难寻出第二人了吧?   高俅惊得不知该说什么,刘有方却摇头晃脑地评论开来了:“大王,您的这纸《毗沙门天图》和原画虽然不是一模一样,但是却尽得了原画的精髓,而且还有所突破。原画上的毗沙门天应该是照着真人画的,写实的功夫是到家了,可是意境不足。在老奴看来,还不如那幅《醉罗汉图》好。而大王所画,却补了原画的不足。图上的毗沙门天表情更加夸张,体形也更加威武,衣衫怒张,显出了护法战神的威武。”   虽然只是小小的改动,但是却由如画龙点睛,让赵佶所临的《毗沙门天图》在艺术性上超过了原画。   听了刘有方的一番评论,赵佶得意地一笑,对刘有方说:“刘大官,等孤王再摹一幅《毗沙门天图》,你就将两幅画都拿去丰乐楼挂起来。”   “老奴知道了。”   说着话,赵佶就提起毛笔,在刚刚临好的《毗沙门天图》上题上了“布衣书生赵小乙”的落款。   临了人家的画,而且还在临的基础上有所突破,然后再将临本和摹本(摹本是基本一样的)挂到丰乐楼这种开封府士子名流聚会的地方去显摆,这就是在邀斗了!   武好古若是不敢应战,那么他的“画中第一人”的虚名就要拱手让人,他的画自然也就没有现在那么值钱了。   “大王,那武大郎不过是一介布衣,怎敢和您比斗?”高俅笑道。   当然不希望武好古和赵佶去斗画——赵佶可不是米友仁,后者不过是个国子监生,赵佶是大王,搞不好还要做官家的……   武好古输了自然丢脸,还会失去“画中第一人”的虚名,要是赢了……赵佶会不会下什么黑手也不好说啊!   赵佶回头看了眼高俅,笑着点头:“你提醒的是,不能让他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他的语气突然放沉,“可知道?”   高俅心里面抖了一下,连忙回答道:“知道,卑职知道。”   赵佶一笑:“若是那武好古就这点本事,倒也是不错的,不过还是配不上画中第一人的名号。他若真的想赢了孤王,还是得多拿出点真本事才行啊!” 第一百四十一章 赵小乙是谁(一)   离开潘大官人的府邸之后,一头雾水的武好古就回了潘楼街上的店铺。他的账房先生张熙载如今就住在店铺的二层,武好古自己则搬回了第一甜水巷的住宅居住。   当然,两人都是暂住。   因为手头有了许多现金,武好古就决定在开封府购置一所体面的住宅了,还计划在潘楼街上买一间大大的铺子,作为将来书画商行的总部和唱卖行。   不过买房子不是买大白菜,得有个过程。因而武好古和张熙载两人,就只能暂时住在店铺和甜水巷的小宅子里面了。   武好古回到铺子里面的时候正是天将申时,潘楼街的晚市还没有开张。不过武家画斋里面却有个客人,正在和张熙载说笑。武好古老远就听出了来客是苏家铺子的苏利达苏大郎。   “大郎怎地在我这里如此悠闲?”   武好古推门进去,朝苏大郎唱了个肥喏,顺便拉了把玫瑰椅子,坐到了苏大郎身边。   “这就要问你了。”苏大郎笑着说,“你回了开封也不来寻我这个老朋友,若不是今日张二哥拿着你的帖子到我的茶楼来,都不知道你已回开封了。”   “那还真得赔个不是了。”武好古打着哈哈,“待到酒宴之上,我就自罚三杯如何?”   苏大郎笑道:“一言为定,到时候可不许耍赖。”   “一定一定。”   武好古满口答应,然后笑吟吟看着苏大郎。他知道这位苏大郎也是个大忙人,不会无缘无故在自家铺子里面待那么久的,一定是有什么事情。   果然,苏大郎寒暄了几句之后,就问起了开办合股商行的事情。   不过武好古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道:“大郎,你的茶铺如今还有唱卖的勾当吗?”   “唱卖?”苏大郎一愣,点点头道,“有是有,只是淡得很,一个月也未见得有一次唱卖。”   武好古笑了笑:“可知道为何如此清淡吗?”   “嗨,这勾当本来就淡。”苏大郎一笑,“鬼市上的好东西本就不多见,而且真假莫辩,买卖双方又不大愿意抛头露面。”   后世的书画行,其实是分成拍卖行、文玩行和画廊三大类。其中拍卖行……不考虑中国国内那种泛滥的局面,主要就是做精品的,一般都会有专业可靠的鉴定作为保证;古玩行业假货就比较多了,是考验收藏者眼力的地方,捡漏和被蒙钱都是共存的;画廊一般是卖当代画家,也就是活人书画的地方,通常是直接从画家那里进货,是保真的。   而在宋朝,这三大类书画交易是合一的,没有专业的拍卖行,也没有画廊,都是大杂烩一样的书画文玩行。   武好古现在,就准备把拍卖行和画廊这两个行业做起来,而且还要做成行业中的第一品牌。   “如果能有一家既能辩真伪,又能为顾客保密的唱卖行出来,能不能做起来?”   “能辩真伪,又能保密?”苏大郎苦苦一笑,“这当然能做起来了……如今玩书画古玩的有几个真懂行?还不都是些好事家?要是能有个保真又保密的地方,多花钱他们也买啊。不过这勾当,我那小店是做不了的,要不然非得让人一把火给烧了。等等,武大哥,您的商行不会要做这个勾当吧?这可不容易啊!”   武好古点点头,说:“这不过是两个主要的勾当之一,还有一个就是保真书画斋。”   “保真书画斋?”苏大郎愣了又愣,“这个和唱卖行有何不同?”   “唱卖行卖得都是珍品,大部分是古人的东西。保真画斋里面卖今人的作品,价值比较低,直接从画家书法家那里进货。还可以定期举办书画展出,让开封府的名家进行品评。”   苏大郎抽了口凉气,“大郎啊,你这是要一口吞下开封府书画文玩行啊!”   武好古笑了笑,“一口吞下是不敢的,吃下三分之一吧。”   开封府书画文玩行一年上千万的流水怎么都有,三分之一起码有三百万。而且这是个高附加值的行业,毛利打个两成还不是闭着眼睛的?二百万的三成就是六十万啊!   哪怕净利润再打个对折,三十万缗也是个天文数字了……要知道大宋一年给辽国的岁币也就是这个数。   当然了,三十万缗要是在开封府买房子,也就是普普通通的三四十套而已!   “怎么样?”武好古问,“这买卖可做得?”   苏大郎点点头道:“做是能做的,可是……你这样可挡了不少人的财路!潘楼街上,恐怕人人都会把你当成死对头吧?”   那是当然了!   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   不过武好古在后世见识过的商业手段也多的是,知道要怎么应付。   “不怕。”武好古笑了笑,“苏大郎,我可不会一刀子下去就斩了人家的财路。这事儿得慢慢来,由易至难,由浅及深,先做保真画斋,再做真伪鉴定,然后是唱卖……”   这就是温水煮青蛙。   首先从潘楼街市不大重视的当代书画绘画作品下手,做一个极有品位,能够吸引名家和阔佬的保真书画斋。   或者,叫书画会馆也行。   为此武好古本人必须拿下画中第一人的名头,还必须开办画学,招募招收一批老师和学生。   这样才能保证足够的优质货源供应,同时获得一定的炒作书画作品的能力。   在这以后,武好古才会开始运营书画唱卖行。当然了,唱卖行也是从当代作品开始,逐步向古代的书画文玩珍品发展。等到拿下了书画文玩珍品市场后,唱卖行还可以直接进军房地产,把房地产中介的业务拿下一部分。   另外,书画艺术品唱卖,还是一个洗钱和贿赂的渠道,真要是能做到“保密”,那可就太受欢迎了……   “而且。”接着武好古又是一笑,“多大的买卖多大的后台,这个道理,好古还是明白的。”   现在武好古所有的盘算,都是建立在能攀上端王金大腿的基础上的。这个基础要是没有了,那以后就是独善其身。   最多就是在云台山办个六艺书院,教出几十个一百个允文允武的人才,让他们在靖康之难中一显身手。   苏大郎微微一笑:“大郎,你可听说过一个名叫赵小乙的士子?”   “赵小乙?”武好古想了想,真不记得历史上有这么一号人物。   “他是谁?”武好古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苏大郎,他不明白苏大郎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么一号人物?   苏大郎看着武好古,一字一顿地说:“今天午饭的时候,某在丰乐楼看见了两幅《毗沙门天图》,落款就是布衣书生赵小乙。”   “两幅《毗沙门天图》?”武好古一愣,“是谁挂在那里的?”   苏大郎笑了笑,说:“你的老熟人,入内内侍省副都知刘有方!”   又是这老东西!?   武好古一听到这名字气就不打一处来!   自己马上就要攀上端王了,他怎么还没完没了啊?   不对啊,他弄两幅《毗沙门天图》的摹本挂在丰乐楼是什么意思?是找自己的麻烦还是在替自己做宣传?   不行,一定得去看个明白。   武好古腾的一下站起身,对张熙载说:“廷扬,我和苏大郎走一趟丰乐楼。若是晚上我还没回,铺子就不开了。”   张熙载做账房是没问题,当个管事也凑合,不过书画文玩是不懂的,所以武好古不在,铺子就不能开了。   吩咐完毕后,武好古就和苏大郎一起出了门,急匆匆往丰乐楼去了。   丰乐楼距离武好古的画斋并不远,步行一炷香也就到了。   丰乐楼的面积是很大的,由五座三层高的巨大建筑物组成,每座建筑直接还架起了飞桥相互连通,远远望去,仿佛是一座巨大的城堡。如果走进丰乐楼的建筑群,又会发现这里原来是一座园林化的超级大酒楼。五座楼宇中的四座由围墙相连,将中楼包围其间,围墙之内,廊庑掩映,亭阁排列,吊窗花竹,各垂帘幕,仿佛是一座园林式的多层住宅小区……   武好古和苏大郎直接由丰乐楼的西楼入内,从被称为“门床马道”的面向平民大众的底层餐厅穿过。然后又通过一条笔直的廊道,直接进入了丰乐中楼的底层大厅。   这处大厅有点类似宫殿,面积很大,气势也不小,只是显得有些陈旧,画在廊柱墙壁上的壁画全都色泽斑驳,似乎多年没有修补过了。地板也有些坑坑洼洼,不过这也说明此处几十年来一直都是人来人往的。   武好古的脑海中出现了关于丰乐楼的记忆,原来这座中楼的底层大厅并不是用来摆酒席的,而是给文人士子聚会,或是花魁娘子献艺使用的。   大厅靠北的一堵墙壁上,则钉了一排挂钩,是专门给文人墨客们展出自己的书画诗词的地方。   武好古和苏大郎到达的时候,这堵墙壁前面,正立着不少看客,大部分都是穿着儒服的士子,也有一些是做员外装扮的,所有人都仰着脖子,在观看两幅挂在高处,由一排灯笼照亮的画卷。   而那两幅画,就是《毗沙门天图》,不过其中一幅似乎和原画有所不同。 第一百四十二章 赵小乙是谁(二)   夜了,屋外又下起了雪。   寒冬已至,连日的夜间风雪,让开封府的气温急速下降。   不过武家在第一甜水巷的家宅里面,却是热腾腾的一片。冯二娘和王婆儿一起忙碌了快一个时辰,终于弄好一席“暖锅”。所谓“暖锅”就是涮火锅,其实自古就有了。后世流传所谓火锅是蒙古人或者女真人发明的说法,完全是扯淡。   不就是把食物切成小块薄片丢到水锅或汤锅里面煮熟吗?多简单的事儿啊!古时候那种铜釜啊,铜鼎啊,不就都能涮火锅吗?   这种吃法在唐宋被人称为“暖锅”,是冬天非常流行的吃法。   当然了,这种“暖锅”和后世的“火锅”还是有不同之处的。吃“暖锅”时,各种肉片不是一片一片下锅涮的,而是一盘一盘下去的……反正武好古没见过有谁夹着一片肉在那里涮的。   今天冯二娘准备的是兔子肉和羊肉,两种肉都切了不是很薄的薄片,各准备了两大盘,又用酒、酱、椒、桂做成了调味汁,还准备了豆腐、面筋、豆芽菜和白菜等几种素食配菜。   顺便说一下,武诚之和冯二娘现在已经“破镜重圆”,两人又是恩爱夫妻了。当妻子在厨房里面准备晚餐的时候,武诚之这个大男人还主动进去帮忙,将妻子准备好的暖锅、肉片、蔬菜、酱料,一一端上了餐桌。   武家的两兄弟这个时候则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武好文在温习功课,他已经得到了开封府学的举荐,获得了参加太学考的资格。明年开春,他就将和从大宋各地汇聚而来的儒生,参加太学入学考试了。其中的2000名幸运者可以考入太学外舍,成为一名光荣的太学生。   根据《三舍法》的规定,太学外舍生的学期是一年,内舍和上舍都是两年。而由外舍入内舍的考试非常激烈,2000名太学外舍生中,只有300人可入内舍,300名内舍生中,又有100人可考入上舍。   由此可见,太学内的竞争还是非常激烈的。   不过再激烈也是多了一条做官的路子——入太学照样可以参加科举!所以武好文这几日天天都啃纪大官人给的“复习材料”,每天不到深更半夜是绝不就寝的,真个拿出了志在必得的劲头。   而武好古则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面画画,画一幅《毗沙门天图》,不过不是原本的写实风,而是在写实的基础上加入写意的成分,画成半写实半写意。   就是昨天他在丰乐楼中楼底层大厅里见到的赵乙的那幅改进版《毗沙门天图》的画法。其实武好古也能画这种半写意半写实的画,他前世的正经职业是原画师,卡通的、唯美的、写实的,各种魔幻、科幻、仙侠、娘化、东西方的风格,他都能画。   他现在画的就是一幅中式魔幻工笔风格的半写实鲁智深,画面非常绚丽和细腻,可以给人极其强烈的视觉冲击。   艺术上的好坏难以评价,不过看着还是蛮好的。   武好古放下手中的毛笔,借着稍显昏暗灯光,看着刚刚画好的“动漫版”《毗沙门天图》,眉头却微微皱起。   倒不是担心自己的画技输给那个“布衣书生赵小乙”,而是吃不准那个赵小乙到底什么来路?   他是赵佶吗?   看落款题字,仿佛不是瘦金体……   不过现在赵佶才十六七岁,大约还没创出瘦金体吧?   武好古昨天就让张熙载去找郭京,让郭三哥去高俅家里面打听一下。可是直到现在,也没个回音。   就在武好古陷入沉思的时候,忽然听到用人用力敲门。   “谁啊?”   刚刚忙完晚餐的冯二娘擦了擦手,快步走去院子里询问。   门外传来了吴地的口语,“我是纪忆,武大郎和武二郎的朋友!”   “纪大官人怎地这般晚来?”   冯二娘立即就给来人开了门,并没有什么怀疑,这边可是开封内城,天子脚下,几百步就是一个军巡铺,便是梁山好汉来了,也要夹起尾巴装好人的。   门外站着的正是打着伞纪大官人,没有车马,应该是步行而来的。其实纪大官人在开封府内的宅邸就在任店街上,距离武家不远,走着过来也没几步。   武好古在屋中听到动静,放下毛笔,起身出了书房。   这时候纪忆已经走进了院子,大步流星到了屋檐下面,才收了纸伞,就看见了武好古,便笑着说道:“大郎,这几日你可去过丰乐楼吗?”   “进屋说吧。”武好古知道对方也是为“布衣赵小乙”而来,忙将其请进了屋子。   武诚之和武好文也迎了上来,客气的和纪忆见礼。   武诚之满脸堆笑着说:“纪大官人来的正好,不如就在寒舍用个暖锅吧。”   “那就叨扰了。”   “快请,快请……”   武家父子客气的将纪大官人请入了席,分宾主落座。因为有来客,冯二娘就不方便上席,便和王婆儿一起去用饭了。   暖锅已经点上了火,不过锅里面的汤水却没沸腾,于是桌上的父子三人和纪忆就一边喝着小酒,一边说话。   “忆之兄可知那布衣赵小乙是何人?”   寒暄了几句,武好古就直入主题了。他知道纪忆是个消息灵通人士,不仅官场上朋友很多,而且不久前还是太学生的领袖。所以就向他打听起赵小乙了。   纪忆一笑,摇摇头:“若是知道,我就不来了。”   “忆之兄也不知道?”   武好古扬了下眉毛。   不知道也是个非常重要的线索!   那幅画是刘有方拿起丰乐楼的,而纪忆和刘有方的关系是很不错的,如果赵小乙的身份是可以说的,那么刘有方绝对不会瞒着纪忆。   现在既然瞒着,那就说明赵小乙绝不是普通人,甚至他就是端王赵佶本人!   武好古心说:如果赵小乙就是赵佶,那么……这位爷可比米友仁难伺候多了。   不过想想也对,米友仁的出身比赵佶差远了,心气再高也不能和那位“才艺古今第一”的皇帝相比啊。若是不经过一番较量,那人恐怕是不会服了自己“画中第一人”的名号的。   若是不服,自己别说做他的美术老师了,就是好朋友大概也做不成啊。   当然了,碾压这个“赵小乙”的实力,武好古是有的!   “赵小乙”最多也就临摹出武好古的工笔写实,油画他可摹不了,更别说临了。   不过这样恶狠狠的打脸有意思吗?人家将来要做皇帝的,你现在打他的脸,他记仇了,将来就算不砍脑壳,也能送你去亚龙湾住海景别墅……   另外,这纪忆大晚上的冒雪而来,恐怕也不是要看自己恶狠狠抽赵佶的脸吧?这位爷出手阔绰,交友广泛,到哪儿都一大堆朋友,显然是个会做人会做官的角儿。   这种人怎么会要看未来的皇帝被打脸?   想到这里。武好古笑吟吟望着纪忆纪大官人,仿佛在等他的建议。   “这是以画会友,是读书人的雅事儿。”   纪忆一开口就定了调,他接着言道:“便是要分高下,也得慢慢来……慢慢来,才能交上朋友。”   有道理!   这脸得慢慢打,轻轻打,打出感情,打成好基友。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武好古佩服地点点头,“忆之兄,还有吗?”   “在分高下的时候,最好能让对方的画技有所增益。”   纪忆准是认定“赵小乙”就是“赵佶”了!   画说到这个份上,武好古再不明白就是傻瓜了。这回是端王想玩,那么自己就得陪着玩了。还得让赵佶玩得尽兴,还得在玩的过程中提高技艺,当然还得佩服自己本事……只有这样,自己才能和赵佶做好基友。   做了宋徽宗的好基友,将来才能救国救民!   “明白,明白了。”武好古连连点头,“多谢忆之兄提点。”   纪忆笑了笑,又道:“另外……崇道还记得我家的墨娘子吗?”   “记得,当然记得。”武好古点点头,他怎么能忘记墨娘子那个极品人体模特?要是不能把她的人体留在画布上传给后世,那可真是一大憾事啊!   纪忆笑道:“不如大郎去为墨娘子画一纸,然后挂在丰乐楼如何?”   这倒不错……武好古心想:人体画不成,人像写真也可以啊。   “好。”武好古点点头,“若是忆之兄舍得,那某就去给墨娘子画上一纸吧。”   “有甚舍不得?”纪忆一笑,“家伎而已。”   “好,好,那就这么说好了。”武好古顿了顿,“明日便去贵府如何?”   “不,这几日她不在我家。”纪忆笑道,“她住在城西的一座庵堂之内。”   庵堂?   出家当尼姑了?这可就太可惜了!   武好古一愣。   纪忆笑道:“明天我派马车来接你过去吧。”   “好吧。”武好古笑着一点头,“对了,忆之兄,你上次在我家的画斋订了十幅画,说是要办个花魁大比的……这花魁大比何时开始啊?”   纪忆笑了笑:“这不已经开始了吗?”   “给墨娘子的画是……”   纪忆摇摇头:“只是个引子,可不是那十纸画之一。” 第一百四十三章 模范官   武好古醒来时,已过了辰时。   昨天晚上他陪纪忆喝酒吃暖锅,喝得稍微有点高了,所以这一躺下就睡得有点沉。早上起来的时候,脑袋还有点昏沉沉的,看来以后还是要少喝一点为好。他换了一身衣服,走了一圈之后,才觉得精神了一些。   “你总算醒了,纪家的马车早就到了,赶紧洗漱则个,吃点东西便去吧。”   武诚之没有去开店,就坐在武好古的卧室外,看到他出来,就和他说了纪家车马已到的事情。   纪忆纪大官人如今不仅是武家的财神爷,而且还能保武好文入太学……武诚之自然要巴结一下了。   “纪家……哦,想起来了。”武好古则想起了墨娘子。恁般婀娜的女人,怎么被纪忆那厮送去庵堂了?   这可不行,一定得寻个机会解救她!   “知道了,爹爹,儿子这就过去。”武好古刚挪了步子,突然想起皇宫大内里面还有个老太婆呢。   也不知怎么了,向太后急急派童贯到大名府把自己宣回了开封府,却又好像忘记有这回事儿一般——其实老太太这两天因为孟皇后被废的事情,在和官家赵煦怄气,哪儿心情宣武好古进宫去?   看来还得找个时间去拜访一下童贯,武好古心道:还是叫上米友仁和马植一块儿去……   “爹爹。”武好古停下脚步又道,“若是宫中来人,就马上派人去纪家。”   “知道,知道。”武诚之笑道,“你放心吧……你又不是待诏,不必随叫随到,便是授了称旨,也都是提前一二日传召的。”   翰林画院待诏、艺学和祗候也不是没有一点自由的,他们是得轮流当值,只要保证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有人在翰林画院里面值班,随时准备出任务就行了。   而绘画称旨就更自由了,便是官家宣召,通常也不必马上过去,而是会定在一日或几日后去觐见。   “那便放心了。”武好古笑了笑,“阿爹,儿子去洗漱了。”   武好古洗漱完毕,随便吃了点早餐,便带上画具画架,施施然出了门,门外就是一辆两匹“兔儿马”拉的马车,一个穿着体面的车夫站在车子边上,看见武好古出来,便上前去行礼。   “在下纪安,奉家主纪将仕之命在此等候武崇道武员外。”   “某家便是。”武好古道,“认得米襄阳府上吗?”   “去过几次。”   “好。”武好古点点头,“那就先去米府,再去那个庵堂。”   武好古去米芾府上自然是为了找上米友仁,赵乙的事情,他也不能只听纪忆一个人的,也得听听米友仁的意见。   “喏。”   车夫应了一声,便将武好古的画具画架都装进了车厢,然后又把武好古扶了进去,这才驾着马车,缓缓上路。   大概是因为平江来的纪忆比较怕冷,他的马车里面很暖和,车门、车窗的做工考究,严丝合缝,漏风不多,还有厚厚的棉布窗帘。车厢里面没有座位,乘客只能盘腿而坐,不过底下铺了厚厚的熊皮,坐在上面非常舒服。   马车摇摇晃晃的行驶着,本来就有点昏昏沉沉的武好古坐在里头被摇得昏昏欲睡,就在快睡着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了车夫的喊声:“武员外,米府到了。”   米芾的府邸在开封府外城的西厢,距离赵佶的端王府并不远。这里虽然是外城,但却是好地方,周围都是权门勋贵的宅邸。   米府看大门的家人早就知道自家的少主拜了武好古为师,所以听说来的是武好古,就连忙去通报了。不多久,武好古就看见米友仁一路小跑的迎了出来。   “老师,学生正准备去您家呢,没想到您倒先来了。”   “元晖,知道赵小乙是谁吗?”   武好古也不和自己的学生废话,上来就直截了当问了。   米友仁道:“不知道,不过可猜到……十有七八是天家的那人。”   武好古点点头,又问:“马二哥在吗?”   “出去了。”米友仁说,“说是去逛大相国寺了。”   今天是大相国寺市集开张的日子,马植要去逛一逛也是正常的。   武好古点点头:“今天没事儿吧?”   米友仁说:“没有。”   “那好,带上画具,跟我来……我们去画美人图。”   “好啊!”   ……   巳时,雪花又飘落下来。   两个穿着绿袍的青年官员,正在潘楼街和御街相交的路口,寻了处避风的地方,一边交谈,一边在等候着什么。   这两位,武好古都认识的,一个是蔡攸,一个就纪忆了。   他们这会儿不好好在暖和的地方躲着,而是跑这儿来喝西北风的目的也是相同的,就是要给大宋端王赵佶殿下看个样子。   看到没……大宋还有这等不惧严寒而且气度不凡的芝麻绿豆官等着提拔呢!   说真的,做官,特别是做一个一心想往上爬的小官,是很考验毅力的事情。   光是想在大官面前混个脸熟,蔡攸和纪忆现在就是风雨无阻,不畏寒暑,而且他们二位还都托了爹妈的福,天生一副好皮囊。   大概是因为西军刚有捷报传来,今日的早朝散得有些晚了,两个前途无量的九品芝麻官等得无聊,就在一片风雪中交流起来了。   “忆之兄,你可听说过一个布衣书生赵小乙?”   “听说了。”纪忆一笑,“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看戏?只是看戏?”   “还得做戏,陪着别人做戏。”   “哈哈。”蔡攸大笑,“有蔡某的份吗?”   “居安兄,令尊可是……”   蔡攸连连摇头:“家父是家父,我是我……这官,可不能让长辈帮着做啊。”   “对,对,对!”纪忆翘起了大拇哥,“还是居安兄懂得做官的大道,兄弟得多多向你请教。”   “那赵小乙这台戏……”   “一起来,一起来。”纪忆笑道,“不过,居安兄得指点在下一二……在下家里世代都是做海商的,不大会做官啊。”   “没事儿,没事儿。”蔡攸笑道,“忆之兄是能做事的,家里又不缺钱,只要能在东华门外唱名,还怕没有飞黄腾达的一日?说起来,我们大宋一朝官是很多的,可是能真正替天家办事的官才几个?”   “替天家办事?”纪忆仿佛有些不懂,愣愣望着蔡攸。“还有不替天家办事的?”   “怎么没有?”蔡攸压低声音,“知道文潞公的那句名言吗?”   文璐公就是文彦博,历仕仁、英、神、哲四朝,封了潞国公,去年刚刚去世。   “文潞公的名言可是:‘为与士大夫治天下,非与百姓治天下也’这句吗?”   “后面半句拿掉。”蔡攸笑道,“再想想元祐党人怎么会那么倒霉……就能参透做官的学问了。”   元祐党人就是旧党,而“为与士大夫治天下”则是旧党的执政理念,也是他们倒霉的原因。   大宋官家优待士大夫是没错的,但绝对不是想和士大夫“共天下”。这个道理参不透,就有去亚龙湾住海景别墅的风险了。   蔡攸瞧了纪忆一眼,笑道:“忆之兄和某都是南人,想来不会似那些榆木脑袋的北人一般,一定是能参透其中道理的。以忆之兄的本领,将来总有荐跻二府的时候,所以今后你我还得多多往来啊。”   新党旧党,很大程度上是按照地域划分的。籍贯在南方,通过科举入仕的文官,比较容易加入新党。而北地豪门出身的文官,天然倾向旧党。   另外,新旧两党在执政理念上最大的分歧,就是“为与士大夫治天下”了——这是旧党的理念,而新党……当然也不是真的要“与百姓治天下”,而是在替官家做事。至少,在王安石之后,新党人物就是这么做官的。   而蔡京同志更是全心全意为官家服务的模范官……   燕人马植这个时候,也正在和一个大宋模范官见面,这官还是个宦官!马植去大相国寺闲逛只是个借口,他出了米府就上了早就候在门口的童贯派来的马车,直接去了童贯在宫外的宅邸。   到了童府之后,就马上被童贯请进了内堂。   “马员外,你与我明说,你可是辽人?”   听到童贯的问题,马植并没有感到意外,只是看了看左右,发现没有第三人在场,才用一口燕地口音答道:“某家是医巫闾山马家的马植,字良嗣。”   童贯的眼皮一张,目光炯炯地看着马植:“燕云四大家族之一的医巫闾山马家?”   “正是!”   童贯看着马植:“是马人望让你来的?”   马植一笑:“在下的大伯是辽国的忠臣。”   “哦。”童贯点了点头,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才又开口道:“良嗣兄日前对某家说的,都是真的?”   “是真的。”马植笑道,“所以耶律洪基现在只是虚张声势,根本不可能挥军南侵!他要是真有余力,也该用在生女直部身上!”   童贯眉头紧皱,“可是我朝刚刚在横山得到大捷,西贼已经危在旦夕了。”   马植一笑:“大官何必相欺,中朝没有马军,西贼哪怕败了也能全师而退,亡国是不会的……耶律洪基有何必要兴师南犯?再说了,耶律洪基不可能弃了磨古斯,若是那样,便是磨古斯赢了北阻卜之战!到时候阻卜各部,就要一统在磨古斯的大纛之下……这便是草原千年来的惯例,威望就是实力啊!”   “好!”童贯抚掌大笑,“咱家这就把你说的写成奏折,密呈给官家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金明池,莲花庵   快到午时的时候,雪终于停了。   但空气中犹自弥漫着那种南方的冬日才有的阴冷潮湿,令开封府城,若被一层冰沙覆盖。   武好古和米友仁挤在狭窄的马车车厢里,两个大男人散发出来的体温被熊皮褥子和棉布窗帘保存得很好,因此没有觉得寒冷。   两人聊了一路,都在商量怎么哄端王开心。   论起来也挺丢人的,一穿越者,还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艺术家,现在竟然一心想着拍马屁。   不过在宋朝生活了一段时间后,武好古已经知道要做事情,就必须把未来的官家哄好了的真理了。   因为在大宋官家那张温和的面孔之下,拥有的却是无与伦比的集权。后来的朱熹曾经评价宋朝治理地方的政策是:兵也收了,财也收了,赏罚刑政一切收了。   实际上,各种“收了”的权,通常不是到了东西两府的宰执手中(哲宗朝是个例外),而是通过一套低效的,互相制肘的官僚体系,全都集中到了官家一人之手。   官家的温和,某种程度上也是因为根本没有谁能威胁到至高无上的权力。所以“亚龙湾看海”基本上就是文官们最严厉的处分了。苏东坡现在就在海南岛,如果武好古将来不想去亚龙湾长住的话,把宋徽宗哄到位是非常必要的。   而米友仁的马屁功夫也是不亚于他的书画本事的,一路上又给了武好古不少好的建议。   这个徒弟,真是收对了!   不知不觉间,马车已经到了地方,戛然而停了。   “两位员外,到地方了。”   车夫的声音传来,打断了车厢内两个“马屁精”的对话。   武好古先从车厢里面钻出来,被一阵寒风激了一下,身子一抖,然后才搓着巴掌四下张望。发现眼前是一条长墙,长墙之内还有一些殿阁楼台样子的建筑。   “这是……”   “这是金明池。”米友仁的声音响了起来。   “金明池?”武好古想起了《金明池夺标图》和张择端。   “这里是皇家御苑,更早的时候是教练水军之处。”米友仁说,“南边还有一个琼林苑,也是皇家御苑。就是赐琼林宴的地方。”   琼林宴就是皇帝请新科进士吃顿好的,以示嘉奖鼓励。一开始就在琼林苑办,后来不一定在琼林苑摆酒了,不过琼林宴的名字却保留了下来。   “金明池,琼林苑……好地方啊!”武好古又扭头往西看去,高大巍峨的开封府外城西墙赫然入目,看上去也不太远。   “这一带当然是好地方了。”米友仁笑道,“除了两家御苑,周遭都是开封府豪门的别墅,还有一些道观寺庵,都是做豪门买卖的。没想到纪大官人家的墨娘子居然进了这里的庵堂……”   “对了。”武好古问那车夫,“庵堂在何处?”   “过了前面的树林便是了。”   车夫指着前方一片覆盖了些许白雪的树林,“林中有小路可行,过了之后就是了。”   米友仁笑道:“老师,此间都是如此……用树木竹林相隔,不失野趣风雅。”   “好吧。”武好古点点头,“我们走着去吧。”   那马车夫也道:“小底拴好马车,就帮二位员外把画具扛去。”   武好古说了声“有劳”,就和米友仁一块儿向树林走了去。这片树林看着挺近,走着倒也有点距离。   “这边空旷得很啊。”武好古一边走一边问米友仁。   “的确空旷。”米友仁道,“开封府城西面这一代都是如此。”   这个地方,用后世的话说,就是个高档别墅区。   “开封城内那么挤,就没想过在这边兴建一番?”   武好古敏锐的“地产商思维”马上就转动起来了。他早就想做地产了,不过开封府城内可以发挥的余地不大——没有多少土地了,真的要赚大钱,就得在城外做文章了。   “兴建?”米友仁笑了笑,“老师,这里如何兴建?”   办法一定是有的!   武好古心想:这里就挨着开封府城,周围环境也不错,最关键的是还有两座离宫别院,而且也足够空旷……完全可以开发啊!   “元晖。”武好古走进青石铺成的林间小道时忽然问,“这边的土地可昂贵?”   “昂贵?”米友仁笑了笑,“看和哪里比……比开封府城内是便宜多了。”   武好古点点头,心想:看来是有戏的。不过这是个大项目,眼下是做不成的,而且……自己的股份商行还没正式成立,根本运作不了这种大项目。   还是先定个小目标吧。   “元晖,我们把书画会馆开在这里行吗?”   “书画会馆?”米友仁四下看看,“偏了一点……不过也不是不行,最好在城内建个小一点的用来收货。”   金明池、琼林苑附近都是开封府豪门的别墅,把书画会馆建在这里是合适的。不过城内一定要有个分号用来收货,“画廊”也应该建在城内。   “还是你想得周到。”武好古点点头。   这时,师徒二人已经过了树林,眼前变得豁然开朗起来。这里是一大片的田垄,约有三四十亩,田垄边上,倚着另外一片树林的是一座小小的寺庵,名曰莲花庵。   竹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这座寺庵和大相国寺、法起寺这等殿阁林立的大庙不一样,走的是小而精致的路线。莲花庵内的楼榭亭台,小桥流水,廊柱斗檐,就连花园之中装饰的假山石,都透着一种精心打磨过的线条之美。   见了这些小而精致的建筑,武好古就知道,这里是一家私庙。所谓私庙有两类,一类是神棍庙祝私自建立的庙宇,用来哄骗善男信女的香火钱;一类就是大富大贵人家因为自家女眷想要皈依我佛而修的庙宇。   而这莲花庵应该是后一种情况,不过不是纪忆为墨娘子建的,而是他从哪个富豪之家手中买下的。因为走进了庵堂,武好古就发现这座寺庵的建筑充满了沧桑陈旧之感,至少也是百年以上的老房子了。   不过纪忆愿意为墨娘子买下这座寺庵,也说明她不是个寻常的家伎。   武好古和米友仁到达的时候,寺庵的大门敞开,没有人阻拦,他们便不请自入。里面没有发现尼姑,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使在打扫院落。   米友仁问那女使:“墨娘子在吗?”   “墨娘子在藏经阁楼上,你们自己去吧。”   寺庵虽小,却也五脏俱全,还在后院修了一座藏经阁,也是小小的,非常精致的建筑,而且看上去比庵中其它的建筑都要新,显然是刚刚修缮过的。   藏经阁只是个名号,里面没有藏经,而是藏了个娇滴滴的大美人。两层的楼阁被布置成了居所,一楼是会客和用餐的厅堂以及一间练功房;二楼是美人的闺房和卧室,还有一间悬挂着明尊画像的静室。   武好古和米友仁到来的时候,墨娘子刚刚练完功,浑身上下香汗淋漓,一双玉手中还各执着一把明晃晃的宝剑。   哦,她可不是什么女剑客,而是在练剑舞。她的好身材可是来之不易的,不仅要控制饮食,还得日日勤练舞蹈……哪怕永远都没有观众。   听见外面的脚步声,墨娘子就收好宝剑,拿着块帕巾一边抹着汗水一边出了练功房,还随口问着:“刘婆婆,客人到了没有?”   话音才落,便看见儒生装扮的武好古和米友仁正走进门。武好古也瞧见了墨娘子,她上身穿着大红色的窄袖短襦,配一条高腰开叉的长裙,腰中还系了一条黑色的丝巾,不仅让她显得亭亭玉立,还完全衬托出了一副婀娜丰腴的好身材。   和那日在海州所见时不同,今日的墨娘子没有化妆,是和武好古素颜相见的,自然少了几分艳丽,不过却有一种居家主妇的颜色……即便不施粉黛,她依旧是个绝色!   墨娘子开口了,嗓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听,清脆甜美,犹如天音绕耳:“奴奴见过武员外,米员外。”   武好古看着眼前的美人有些呆了,米友仁却先开了口:“墨娘子,我和老师是得了纪大官人所允,来这里写真的,要你做个样子……纪大官人可和你说过?”   “已经差人来说了。”墨娘子瞧了一眼正在打量自己的武好古,嫣然一笑,“武员外想怎么画都行。”   画人体也行?   武好古的脑海中划过了这个诱人的想法……这可是艺术啊,以后能放在故宫、卢浮宫、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和大英博物馆这种地方展出的艺术!   不过在宋朝,还是有点惊世骇俗了,特别是墨娘子还是别人的家伎。   想到这里,武好古打消了不切实际的想法,温和地一笑:“那就多谢墨娘子了。”   他看了眼香汗淋漓的墨娘子,又问:“墨娘子刚刚练完功?”   墨娘子一笑:“练了舞蹈,都是过去做角伎时的功夫,现在用不上了。”   “没想到墨娘子还能歌善舞。”武好古笑道,“这可太好了,今日便画一幅《墨娘子舞蹈图》吧……总要叫天下人都知道墨娘子的舞技有多高。对了,墨娘子,你最善的是何种舞蹈?”   “奴最善波斯肚皮舞。” 第一百四十五章 番美人,肚皮舞   正午的阳光从桂花树的叶隙间洒下,透入了薄薄的窗户纸,在厚厚的,松软的波斯地毯上留下了斑驳的影子。   随着悠扬中带着几分悲呛的波斯语的歌唱声和一阵清脆的铃声同时响起,一个纤美的身影飞旋着出现在武好古和米友仁的视线中。歌声陡然高亢,语速越来越急,那身影旋转的也越来越快,飘逸的长裙化为一条腓红的影子,完全将武好古和米友仁的目光吸引住了。   歌声忽然一顿,那个飞快旋转的身影一瞬间禁止下来,长裙旋转着低垂下去,仿佛一朵盛开的玫瑰突然收敛了花瓣。   舞者黑褐色的长发被掩盖在长长的红色纱巾之下,脸上罩着一幅淡红色的面纱,将半张面孔遮住,只露出洁白的额头和一对深陷的,闪烁着泪花的明眸。她的上身穿着一件窄小的红色胸衣,傲人的双峰被鲜红的丝绸包裹着,显露出中间白腻诱人的沟壑。她的红裙裙腰开得极低,露出了雪白的腰肢和小腹。她的腰腹不算纤细,可是却丰腴的恰到好处,充满了迷人的雌性之美。   长裙之下,是一双雪白的天足,两只脚踝上还各带一串铃铛,方才伴舞的铃声,就是它们发出的。   “叮、叮、叮……”   犹如天籁般的歌声又响了起来,节奏缓缓的,非常动听。那截雪滑的腰肢缓缓扭动起来,稍显丰腴而又柔软异常,白嫩的肌肤如脂如雪,随着歌声以奇特的韵律抖动,令观者心醉神迷。   歌声渐渐急促,铃声也越来越响,舞者的腰腹扭动也渐渐加快,她左侧的腰胯向前挺出,又顺着一个圆滑的弧线向后收回,然后右侧的腰胯顺势向前,然后再次收回……一边摇摆,一边上下蠕动,雪白的腰腹波浪般起伏着,两座山峰也随着舞蹈的节奏震颤不已。   舞者显然是从未放松过刻苦的练习,她的体力好的惊人,如此剧烈的舞动之下,呼吸似乎还保持着平和,歌声也没有收到任何影响,依旧动听而悠长。   由腰腹创造出来的奇迹般的美和只应天上才有的曼妙歌声一直持续着,仿佛会直到永远。   武好古当然知道现在正在献舞献歌的是墨娘子——一个完美的舞者、歌者,却从没有大红大紫。   可是她一定没有放弃梦想,要不然不会将状态保持到如此地步。武好古心想:她遇到自己,是她一生中最大的幸运,因为自己可以将她最美丽的一面永远保留在画布上,传给后世。   这样,她的有生之年也许没有大红大紫,但是未来的人们,却能从自己的油画上领略她的绝世风姿……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歌声和铃声再一次戛然而止。   “好!人好,歌好,舞好……”   米友仁的叫好声惊醒了武好古,他忙用力鼓掌,大声赞道:“墨娘子才是歌中第一,舞中第一啊!”   墨娘子摘下了面纱,露出了那张充满异国情调的美丽脸庞,带着微笑,屈膝弯腰,行了个福礼,用柔美的声音答道:“两位员外过奖了,奴奴的歌舞不过是小道,能为两位才子献艺,实在是三生有幸。”   “墨娘子何须过谦,你的歌舞之技,分明已登大道。”武好古道,“我看这次的花魁大比也无须比了,墨娘子就是当之无愧的花魁。”   宋朝的花魁娘子是角伎,伎就是卖艺不卖身的意思,可不是失足妇女干的妓。所以花魁娘子并不是后世的妓女,而是人民艺术家。   顺便提一下,大宋翰林画院、翰林书艺局和翰林太医院系统出身的官,也被称为伎术官,用“伎”和角伎的“伎”是一样的。   墨娘子笑了笑:“花魁大比选得可不是花魁婆婆,奴奴都二十七了,再来选花魁娘子不是笑死人?不过这次的花魁大比也不是没有奴奴一点儿事,奴奴的一个徒弟是要来参加的。”   二十七八岁在后世还算是嫩的,可北宋是个男子三十六岁可以自称老夫的时代……后世的很多小鲜肉要来了宋朝,个个混不了几年就都是老夫了。   至于女人,三十多岁做老奶奶的大有人在,二十七岁的墨娘子的确有点“老了”。便是选上了花魁,也红不了几年。纪忆纪大官人这次花了血本办花魁大比,自然不会捧一个二十七八的花魁。   “墨娘子的徒弟会是这次的花魁吗?”武好古打听道。   墨娘子一笑:“这可不好说……花魁大比有花魁大比的规矩,不是谁出了钱就能决定花魁人选的。”   说的也是,纪忆再有钱,不过是个江南来的过江龙,在开封府的豪门公子们眼里不过是个南蛮子。想要用钱操纵花魁大比,想都别想!   而且就算勉强得手,也只是得罪人而已。所以纪忆要捧红的人,一定拥有无可争辩的实力……譬如眼前这位墨娘子的实力就不容置疑,如果她出马,光是歌喉和舞姿,就足以碾压对手了。   不过纪忆花那么多钱搞这么一出,目的又是何在呢?   武好古想了想,猜不出来。   墨娘子又开了口:“武员外,您瞧奴奴这身打扮,可上得了画绢吗?”   她的打扮自然是好看的,完全显出了婀娜的身段。可是……却不容易画!   人体是很不好画的,因为人结构很复杂,又是情感和肢体语言都极其生动的物种,所以要画到真实传神是非常困难的。   特别是宋朝的画家们对人体结构还没有充分的认知和掌握,也缺乏画人体的机会。因此画人在这个时代往往就是画个脸,然后加上吴家样的服饰,很少会画人的身体。   而墨娘子的这身打扮有点省衣料,露出了大片的肌肤,而且曲线婀娜,体态迷人。要画好是非常困难的!   武好古笑道:“上得了,墨娘子这身打扮太好了,一定会艳惊开封府的!”   人体难画,却难不倒科班出身的武好古!   因为后世绘画学习的重点就是人体!几百年来,不知道有多少绘画大师穷尽精力研究人体,也总结出了许多经验和技巧,还有了系统的人体绘画训练模式和绘画套路。   而如武好古这样从小学画的画师,在入美院之前,光是人物人体的速写,就画了不下数万张,早就熟能生巧了。   所以画好人体对武好古来说也不是太难……当然了,要画出超写实主义的人体油画还是很难的。不过武好古也没必要马上拿出这样的杀手锏去碾压宋徽宗,得慢慢玩才能玩出基情嘛。   不过对武好古不是太难的人体,也够宋徽宗这个绘画天才临摹学习上好一阵子了。   ……   武好古开始为墨娘子画画的时候,赵佶刚刚回到自己的端王府。因为西北有捷报传来,北方又有警报传来,所以今天的朝会就开得比平时更久一点了。   不过端王却并不感到无聊,因为他在朝会上听到了不少让人兴奋的消息。   大宋西军在横山山脉中的平夏城取得了宋夏开战以来所未有的大捷!是役西贼小梁太后统兵百万(实际只有四十万)而来,一上来就把宋军在横山最大的据点平夏城团团包围,并且展开了猛攻。   而宋军一方早有准备,阃帅章楶早在西夏大军到来前,就派出西军名将郭成率领泾原路第十一将进驻平夏城。同时又从陕西各路抽调重兵在横山前线展开,不过并不以为平夏解围为目标,而是采取了战兵在外,坚城在内的战术。   在战前对于平夏城的坚守战进行了充分的准备,在战时则以平夏坚城消耗敌军。这番布置让小梁太后的“围点打援”企图完全落空,不得不对平夏城展开了十三天的猛攻。结果不仅没有能攻下平夏城,反而损失惨重,同时外围夏军据点又屡屡遭到宋军的突袭,损失同样不小。而几十万人攻城不拔,求战不得,只能空耗粮草,直到天气转冷,口粮消耗殆尽,全军陷入恐慌之时,小梁太后才不得不痛哭撤军。   而夏军撤退之际,大宋西军又在章楶的指挥下展开多次迅快速反击,还出动了人数超过一万的骑兵军团,深入天都山,俘获了包括两名西夏大将嵬名阿埋和妹勒都逋在内的三千余人以及十万以上的牛羊!   现在,嵬名阿埋和妹勒都逋都被装进囚车,正往开封而来!   虽然赵佶只是个享福的王爷,可毕竟年轻气盛,从朝堂上出来,就一直处于亢奋状态,还一路和高俅说着兵事武艺,大有一种要请缨从戎的意思。   不过在宋朝,这意思也就是想想而已,可当不得真。他那点过剩的精力,也只能用在和武好古比斗画技这种小事上面。   “高俅。”还没走到王府后花园的宝绘阁,赵佶就迫不及待地向高俅下了命令,“去一趟潘家,请潘小郎。”   潘小郎就是潘巧莲,上次她是以男装和赵佶相见,自称“潘小郎”,因此赵佶现在就当她是“小郎”了。   高俅皱了下眉,“大王,怕不合适吧……”   “不合适?”赵佶想了想,“那就请她明天去潘家园……就说本王得了匹好马,请她骑着玩。” 第一百四十六章 波斯王书   “不去!不去!就不去……”   高俅在潘大官人家里遇上了一个正在大发雷霆的“潘小郎”。他是被潘孝庵客气的请进去的,却差一点被潘巧莲给赶出来。   “十八啊,那可是端王殿下……”   潘孝庵在一旁好生相劝,可是潘巧莲却压根不领情,板着俏脸哼了一声,道:“他是端王与奴何干?奴早就许过赵家人了,难不成还有第二回?再说了,奴已经有了大武哥哥了……大武哥哥呢?他怎么还不来寻奴?人不来,连信都没有一封!”   听见潘巧莲的话,高俅心想:看来潘孝庵已经阻断了武好古和潘巧莲的联络……他是一心想当国舅爷了。   不过这也不是痴心妄想,毕竟对端王而言,妃子就得从将门勋贵里面寻,而潘巧莲至少混了眼熟,比别的面都没见过的总强一点吧?所以只要端王赵佶觉得还行,向太后那边多半不会“棒打鸳鸯”,毕竟太后和潘家都是大名同乡啊,潘巧莲指不定真的有机会做皇后!   潘孝庵笑眯眯道:“十八啊,武大郎现在可忙了……他爹前些日子给他接了几十幅画的买卖,光是订金就收了五万缗。你叫他哪有时间来寻你?你又是贪玩的性子,一粘上他就是一整日,那些画要到何时才画完?另外,宫中也有事找他,事情办好了随时就能做官。”   被哥哥这么一说,潘巧莲心情稍微好了一些。   “不行,奴明日就要去寻大武哥哥!”她说,“端王那边……以后再说吧。”   以后再说是什么意思?   高俅有些为难的看了潘孝庵一眼。   “十八,这样……这样不好吧?”   “有甚不好?”潘巧莲道,“刚刚下了雪,恁般冷,骑甚底马?还是等后天天气暖和一些,再到潘家园去骑马。”   这也是个理由。   其实吧,赵佶也不是真的要找潘巧莲骑马,只是寻个理由叫她去做模特而已。   为什么老找她?   因为赵佶只会画潘巧莲和鲁智深还有烧猪院和尚……人体哪儿那么好画?没有几千上万张的速写打基础,也没看过后世的《绘画人体结构》教材,赵佶根本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中,掌握复杂的人体绘画技巧。   他只是通过反复临摹,掌握了潘巧莲、高俅、鲁智深和烧猪院和尚的基本身材特点,而且还必须是特定的动作姿态他才能画。   现在鲁智深去了五台山,烧猪院和尚……赵佶还不知道有这个人,所以赵佶就只剩下了高俅和潘巧莲这两个可用的模特。   而“打赤膊的高俅”赵佶画得都有点倒胃口了,所以就想找比较养眼的潘巧莲去调剂一下。   至于男女之情,不能说一点没有,不过他还是比较喜欢风姿绰约的春兰姐姐。但是就如高俅想的,若是现在向太后要他在一堆将门勋贵女中挑一个做老婆,中头奖的肯定是潘巧莲!   “那好吧。”高俅笑道,“明日天气的确太冷,不如就约后日在潘家园吧。”   听高俅这么一说,潘孝庵也没了办法,只得答应下来。   “不行,奴一个人不去,得叫上大武哥哥。”潘巧莲马上得尺进尺。   潘孝庵的脸色微变,现在端王似乎有点看上他妹妹了,若是在这个时候叫上武好古,那端王殿下会怎么看?   “呃……好吧!”   心里面万分的不愿意,不过嘴上还是答应了下来。   他知道妹子的脾气,可不能和她当面拧着来,最好是口头上答应,似底下使坏。   “我马上派人去找武好古。”潘孝庵说,“十八,这样可好?”   “让小瓶儿也一起去。”潘巧莲说。   “好,就这样!”   一见潘孝庵答应,高俅心里也松了口气。只要端王殿下知道武好古和潘巧莲凑一块儿了,多半会在心里把潘巧莲打入另册。   不过接下去的事情,却出乎了高俅的预料……武好古不在开封府城内,而且今天晚上也不会回城。   他要在墨娘子的莲花庵内过夜了!   因为他画的《墨娘子舞蹈图》是一幅非常精细的作品,还是一幅“八尺对开”的画作。   所谓“八尺对开”是国画常见尺寸中较大的一种,换算成后世的公制尺寸,差不多是248CM×61CM了。   因为画卷的长度超过了后世的2米,足够可以画上一个真人大小的墨娘子在上面了。   之所以要画个那么大的墨娘子,主要是考虑到这幅画要挂在丰乐楼中楼供人参观品评,若是太小,远观的人就看不见了。   可是画得太大耗时就多,武好古又浪费了不少时间让墨娘子摆出各种造型,因此这幅画今天晚上是无论如何都完不成了。   ……   天色已黑,莲花庵中的绘画暂告段落。   墨娘子叫自己的女使准备了便宴,就在庵堂内招待武好古和米友仁。   在饭桌上面,武好古突然问起了墨娘子今天白天舞蹈时吟唱的波斯歌曲是什么?那歌曲一开始的时候听上去非常悲凉,仿佛在说一件让人伤心欲绝的往事。   “那是《王书》。”墨娘子道,“是奴奴先祖的家乡波斯的诗歌,开头那段用汉话来唱是这样的……”   说着话,她又开始一展歌喉了:“吾等与波斯休戚相关,愿为波斯而一决死战。为保卫国王和子子孙孙,保卫妻子儿女骨肉至亲,人人甘愿献出生命,决不把祖国拱手让人。勇士,你若光荣献出生命,强似忍辱苟活屈身事人……”   “这是……”武好古对伊朗历史并不了解,不知道《王书》中的这首诗歌诞生在什么样的背景之下。   “这首诗歌最早出现在波斯灭亡之前,大约是中土的大唐初年,所吟唱的是波斯勇士抵抗大食敌人的事迹。后来这首诗歌被一度复兴的萨曼波斯的诗人收入了《王书》。”   原来如此,这是一首反对阿拉伯人也许还有天方教的诗歌……   武好古看了一眼祖先从波斯逃出来的墨娘子,心下叹了口气。她的祖先可以从波斯万里迢迢逃到中土,想必也是有点地位和身价,也不甘心做亡国奴的人。而且还将《王书》里面的诗歌传承给了后人,大约是期望他们有朝一日可以解放波斯祖国吧?   可惜天总不随人意,波斯直到21世纪,也没有真正恢复过来……古代的波斯,不复存在了!   和波斯人相比,两亡天下的中华,还算是比较幸运的。   想到波斯和华夏人民共同的命运和不大一样的结局,武好古的心情就又有一点点小郁闷了。   虽然华夏最终从两亡天下的阴影中走了出来,但是因为这两场天倾失去的实在太多了。   如果这两场天倾,特别是第一场的大宋天倾没有发生,中华会发展进步成什么样,真的不好评论啊!   “墨娘子。”米友仁这时忽然问,“你家先人是何时来中华的?”   “我家先人最早是唐朝中期时来到中华的,定居在广州。”墨娘子蹙着秀眉说,“到唐朝末年时,听说波斯复兴,又一度返回故土,可惜……时过境迁,此波斯已非彼波斯了。因而在五代时,又举家迁来了中朝。”   墨娘子所指的波斯复兴是指萨曼王朝的崛起,萨曼王朝和萨珊王朝有血统关系,但是这个王朝只是恢复了波斯人的疆土,没有恢复波斯人的信仰和思想……所以在中国生活了一百余年,保留了传统的波斯文化和宗教的墨家人(摩尼教徒)在那里找不到归属感,于是就再一次流亡,回到了中国。   “中华和波斯远隔万里,你们来去倒是挺方便啊。”米友仁又问。   “我家先人是海商。”墨娘子道,“如何不方便?”   “海商?”武好古看了看墨娘子,“那你怎么……怎么成了纪家的家伎?是不是家里遭了海难?”   墨娘子苦笑着摇摇头,道:“海难倒是不惧的……大海商又不是只有一条船,可是我家是真正的波斯人,信的教和他们不一样,所以才被他们排斥,慢慢的就做不下去了。”   海商风险大,收益也高,几条船出去,一条船回来也赚了,所以大海商是有抗风险能力的。   但问题是,墨娘子家是正宗的波斯人,又是摩尼教的“选民家族”,在天方教徒控制的海上行商时往往比纪家这个汉人海商还要艰难。   所以墨家海商就渐渐衰败,在经济上依附于纪家了。不过也没到了要让女儿去给人做家伎的地步,墨娘子的家伎身份其实一个掩护。   “信的教?”武好古忽然想到了“波斯明教”,问了一句,“你家信的是何种宗教?”   “是琐罗亚斯德教。”墨娘子念了一个波斯词儿,是拜火教的意思。她可不会傻到和人说自己是摩尼教徒——摩尼教现在可有点失控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酿出变乱。   武好古听不懂波斯话,不过肯定那话语不是“摩尼”,也就没有再往“波斯明教”那方面去想了。毕竟“波斯明教”只是金庸先生的一本小说。   而在宋朝历史上真实存在的“摩尼教”(明教)大起义,则是汉人方腊发动的,和波斯人似乎没有什么关系。 第一百四十七章 吃醋   潘家园,大花园。   作为大宋开国功臣潘美的赐第,有一百多年历史的潘家园是开封府城内少有的花园里可以跑马的宅邸。   顺便提一句,家里面有地方可以养马和跑马,其实由家庭培养优秀武官的必备条件!   如果连个养马、跑马的地方都没有,培养出来的武官在骑战这方面,是很难做到精通的。而武好古认识的林万成、林冲、陆谦就是家中无马的“骑将”,全靠在禁军校场上骑官马练本事。   这马上的本事在如今的大宋武官中来说,还是很不错的,但是要和马植这样的北地豪强子弟相比,还是差一些的,更不用说和那些马背上长大的人相比了。   而潘家园的大花园,则是个真正能养马、跑马的好去处。只可惜一百多年来,潘家将门就没几个子弟在这里骑马,就算有,也是和潘巧莲一样骑着玩的。要指望他们骑马作战保卫大宋,那可真是有点想多了。   被牵来给潘巧莲骑着玩的,是一匹肩高接近五尺的“高头大马”,这是一匹刚刚由群牧监送到宫中的御马。因为生得高大健壮,正好来配大块头的端王,所以官家赵煦就把它赐给了自己的这位弟弟。   不过有点可惜……好好的一匹公马,就因为要“入宫”,便给阉割掉了,再也不能把自己的优秀基因遗传给后代了。   而阉割过的公马是非常容易驾驭的,便是潘巧莲怎么个女流,也能轻易骑在上面纵马奔驰。   只是平日里面挺喜欢骑马玩的潘巧莲,今日显得闷闷不乐。而她闷闷不乐的原因,则是武好古没有如期出现。   潘孝庵在昨日就派了家里的管事儿同小瓶儿一块儿,去了武家在第一甜水巷的住宅和潘楼街上的画斋。   结果都没寻到武好古的人影,只是见到了潘诚之和武好古的账房张熙载。两人都告诉他武好古去城外纪大官人的宅子画画了。   没有见到武好古,潘家的管事和小瓶儿只得留了口信,可是潘巧莲在潘家园却没有等到武好古,只见到了很可能有机会染指皇位的端王殿下。   骑着马在潘家大花园的雪土地面上奔跑了一会儿,回到端王所在的一个刚刚粉刷一新的八角亭(也是为了迎娶德国公主装修的)的时候,一身男装打扮的潘巧莲看见穿着月白色儒服,耳鬓插了支梅花的端王赵佶跟前已经支起了画架。   高俅和潘巧莲的哥哥潘孝庵都垂手站立在端王身后,潘孝庵脸上的笑容多的都快要堆不下了,也不知道端王和他说了什么?   感到气氛很不对头的潘巧莲从马背上翻了下来,把缰绳丢给了一个赵佶带来的侍卫,然后径直往亭子里走去。   赵佶看见潘巧莲走来,乐呵呵的就问:“小郎,我这匹黑云骓怎么样?可是来去如风?”   “是匹好马。”潘巧莲上前行了一礼,“人言端王殿下爱马懂马,今日一见果然不是虚言。”   端王赵佶几乎是个全才,不仅书法、绘画、诗词、曲乐、围棋这些文人技能都很高明,就连骑马和射箭都很有一手!   只可惜这么一个什么都会玩的人,偏偏不会做皇帝……   不过眼下谁也不知道赵佶的真面目——武好古和如今的宰相章惇肯定例外——因而人人都把他当成未来明君候选人。   而且因为是文武双全,赵佶似乎也有望摆脱自真宗以来,官家个个体弱的惯例。   而身体好,就意味能生育,将来不必为没有继承人发愁。另外,身体好多半能活得久……未来就不大会出现女主临朝的事情了。   正因为这些原因,潘巧莲也早就把端王赵佶当成未来的官家了,自然不敢给未来的官家看脸色。所以一见到赵佶,脸上的那些不快便没了踪影,只剩下淡淡,甜甜的笑容。   “小郎。”赵佶也温和一笑,对潘巧莲道,“孤王方才看你骑马的姿态不错,能否骑在马上让孤王画上一纸?”   “还要画马?这可不容易啊。”   潘巧莲也懂得些绘画,知道画马是很有难度的,和画人差不多。当今画坛上,画马画得好的,只有那位将“画中第一人”的头衔让给武好古的李公麟一人而已。   “孤王临摹过龙眠先生的马。”赵佶笑道,“今日便想将龙眠先生的马和武大郎的人合在一起,看看能不能有所增益。”   为了在丰乐楼的比斗中压倒武好古,这位端王殿下还是下了一番功夫的,不仅请了潘巧莲来做模特,而且还把从李公麟那里学来的画马的技巧也用上了。   “那好吧,我再骑回马。”潘巧莲又向端王拱了下手,转身就要去骑马。   “那就有劳了。”端王赵佶得意地笑了笑。   潘巧莲现在是男装,又骑在马上,只要稍稍虚化一下她的五官,这幅画就能挂在丰乐楼上去和武好古一比高低了。因为此画是有人有马,难度比之武好古的那些只有人像的绘画要高,自然可以在比斗中占个上风了。   其实“画中第一人”的虚名对赵佶来说没有多少意义,他现在享受的就是比斗的过程。   就在潘巧莲往那匹“高头大马”走去的时候,有人突然进了大花园,一路小跑着向赵佶所在的亭子而去。   “大王,刘大官来了。”   高俅眼尖,老远就看见来人是入内内侍省副都知刘有方。   “哦?他来了。”赵佶听闻,便笑着放下了手中的毛笔,“一定是武好古在丰乐楼挂出了新作。”   赵佶猜得不错,刘有方的胳膊肘下面的确夹着一个短棍似也的卷轴,气喘吁吁的便到了赵佶跟前。不等他行礼,赵佶就道:“不必多礼了,快把画卷展开吧。”   “喏。”   刘有方躬了下身,然后就和高俅搭住卷轴的两头,把一幅七尺余长的《墨娘子舞蹈图》展开在了端王赵佶跟前。   图上正是一个穿着胸衣长裙戴着面纱,扭动婀娜的躯体,做出诱人姿态的,真人大小的白番舞女。   “好!”赵佶只看了一眼,便忍不住叫起了好,“画好,人更好……有意思,真有意思!”   听见他大声叫好,潘巧莲也没心思去骑马了,她知道丰乐楼斗画的事情,自然也能猜到刘有方这老家伙兴冲冲而来一定是给赵佶带来了武好古的新作。于是就折返回来,偷偷溜到了赵佶身后,探着脑袋一看,却瞧见了一大片白花花的女人身体。   图上的女人身材极好,“婀娜”这两字仿佛就是专门为她准备的,而且姿态又是如此诱人,别说是男人,便是潘巧莲这个女子见了也不禁脸红起来。   这是大武哥哥画的?   他怎么画这种不知羞的图?   对了,这画上的女人是……   潘巧莲看见了落款,上面题着:“墨娘子舞蹈图武好古画”等几个大字。是非常端正的楷书,是清朝黄自元的字体,同武好古之前(被魂穿前)写的苏东坡的楷书不大一样。   不过潘巧莲在上次陪同武好古外出的时候,就见他写过这种字体,所以知道是他的亲笔。   竟然是墨娘子!   潘巧莲看见题款,马上就想起了武好古在海州的酒楼里面认识那个纪家的家伎。   可是一个纪家的家伎怎么会出现在武大郎的绘画上?   而且还穿成这样……   潘巧莲马上就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如果武好古画得是寻常的艳伎,她顶多就是小小的吃点醋。可是墨娘子是何等的姿色和歌喉?而且又是纪忆的家伎……家伎甚至小妾被当成礼品在士大夫之间转送可是稀松平常的!   那个纪忆和武好古似乎很亲热,且又是个豪爽慷慨的性子,没准一高兴就把墨娘子送了武好古。   他怎么可以这样!?他怎么可以喜欢别的女人!   一想到武好古身边很可能有了一个姿色无双的艳丽家伎相伴,潘巧莲顿时就觉得无比委屈,眼眶一算,几颗晶莹的泪珠子就滚出来了……   “这女人是谁?她是谁?”   赵佶现在好像忘记要给潘巧莲画画了,他的注意力完全被《墨娘子舞蹈图》和墨娘子给吸引了。   图不必说了,比赵佶画的那些人物写真都要高明!   看来武好古的画中第一人还是有点真才实料的。   而图上的美人……可真是太好了,这身材,这姿态,比春兰姐姐不知好看了多少。这么好的美人,可一定得认识一下。   “她是墨娘子。”刘有方回答。   “孤王知道。”赵佶说,“可墨娘子是谁?”   “墨娘子……”刘有方一笑,“兴许是哪家的艳妓吧?这个,这个老奴不大懂的。”   也是啊!   赵佶点点头,娼妓的事情刘有方肯定没研究,要不然就不对了。   “高俅,你知道吗?”   “小底不知。”   高俅肯定不会知道,他不是花天酒地的男人。一个三十多岁还能保持运动颠覆状态的“足球运动员”的生活,一定是非常自律的。要是天天泡妓院,身子早垮了,还踢什么球啊?   而且,高俅也没那么多钱去上墨娘子这种级别的女人。   “潘秉义,你可认识她?”   “不知。”潘孝庵看了眼气呼呼的妹子,笑道,“应该不是开封府的角伎……可能是武大郎从外面买来的艳色吧?”   潘巧莲却瞪了哥哥一眼,“我知道!我知道去哪里寻这个墨娘子,端王殿下,明日我陪你去寻她如何?” 第一百四十八章 赵小乙来了   “小郎,你怎将我带到甜水巷来了?武大郎好像就住这里吧?”   在榆林巷和第一甜水巷相交的十字路口,赵佶驻足,疑惑地问身边的潘巧莲道:“难道那墨娘子是武大郎的家伎?”   赵佶头戴东坡巾,身着青色印花缎子长衫,腰间挂着个散着异香的香囊,耳鬓插着粉红的腊梅花。他笑呵呵的看着潘巧莲问道,眼眉间还流露出羡慕的神采。   潘巧莲的打扮,比之赵佶也不分上下。   月白色的缎子长衫,外面再加上一件辽国出产的羊毛布披风,腰间还系着根革带,革带上还挂着柄短剑,倒是符合她现在的将门小公子的身份。   今天赵佶请了假,没有去上朝,一大早就去潘孝庵府上寻潘巧莲。潘孝庵自然不会阻拦,马上叫潘巧莲扮上男装陪赵佶出了门。为了掩人耳目,还叫妹子带上宝剑,假装赵佶的保镖。   当然了,赵佶也不可能真的让潘巧莲保护。就在他和潘巧莲周围十几步开外,高俅带领的十几个端王府的护卫正在严密警卫。   “那女人才不是武大郎的家伎呢……武家不过是小门小户,怎养得起家伎?那墨娘子是武大郎的朋友纪忆之的家伎。”   “谁?”   赵佶眉头一蹙,疑惑问道。   “便是新入同文馆的孔目官,将仕郎纪忆。”   “原来是他。”   赵佶这才想起来那个经常和蔡攸一起冒着风雪去上班的绿袍小官,他曾经远远见过此人,也没有同他说过话,没想到这个芝麻绿豆官家里还有这种艳色。   “他是豪门出身?”赵佶问。   潘巧莲微微一笑,“他家是江南巨富,听说还做海上的买卖,这墨娘子兴许就是他家的船队从西洋弄来的。”   “哦。”赵佶点点头,轻声道:“这纪忆还真是个会托生的。不对啊,既然墨娘子是纪家的人,你怎带我来武家寻武大郎?”   潘巧莲早就知道赵佶会有此一问,当下就笑道:“不去找武大郎,又怎么找墨娘子?总不能直接去和纪忆开口讨要吧?这事情传出去可不好听啊。那纪忆是太学生出身,据说还是上舍之中的第一才子,将来肯定是要考进士的,他怎么会公然结交亲王?”   一个堂堂太学生出身的文官送女人去结交亲王……这事儿要传出去,纪忆马上就会变成清高的大宋文官们鄙视的对象。如果纪忆的官再大一点,别说送女人给亲王,就是和亲王私下见面都会被御史一阵弹劾的。   所以这事儿即便要做,也不能直接做,得绕个圈子。   比如把墨娘子送给才子武好古,文官结交武大才子这个是没问题。再由武好古转赠给端王也没有什么不可,武好古即便做了文官也不是科举清流,本就是陪君王玩乐的“艺术官”。所以送美女给亲王也没什么,御史言官也不会去弹劾一个画画的……   “还是你想得周到。”赵佶骚骚头,笑道,“那我们就去武家一趟吧。”   “嗯。”潘巧莲笑道,“我来带路。”   两人说着话,便走进了第一甜水巷。   ……   潘巧莲和赵佶往武好古家去的时候,武好古、武好文两兄弟正准备出门。他们是去丰乐楼吃饭,丰乐楼的这顿饭,武好古回开封府的时候就定下了。   在他忙着给墨娘子画画的时候,张熙载就替他订了酒席送了请帖,邀请的人不少,除了和武好古一起回开封府的郭京、刘无忌、米友仁、马植、林万成、林冲、陆谦之外,还请了纪忆和苏大郎,武好古又叫上了自己的兄弟武好文,总共有十一个人。   酒席的时间定在中午,兄弟两人已经穿好了出客的衣服,在书房里面说话。   “二哥,米元晖和纪忆之今天都会来的,你要和他们多多亲近。”   武好古和弟弟武好文一直都不大亲近,不过最近两兄弟的关系似乎好转了许多。自从武好古回来,他们俩就经常在一起说话。   他们讨论的话题大多不是家常之事,而是集中于怎么往上爬的问题上!   现在武好文入太学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下一个关键就是入太学内舍了。入太学外舍只能免发解试,入内舍才能免省试——也就是获得了做官的通行证。不过2000名太学外舍生中,只有300人可以入内舍,竞争之激烈可想而知。   而且,这里面的竞争可不仅仅是有没有真本事的问题!   “大哥,我知道的,他们二人都是人中龙凤,将来一定会飞黄腾达。”   武好古点点头,米友仁在历史上就混得不错。不过纪忆却没听说过……但是看他现在的为人处世,想来也会有脱颖而出的机会。   历史上肯定有很多人物是因为没有机会而埋没掉的,而自己的蝴蝶效应一定会给许多人崛起的机会。   “另外。”武好古又对弟弟说,“入了太学后,花钱的地方一定很多,你不要省,家里现在有的是钱了。太学生里面一定人才济济,但是有些人可能比较贫寒,你要想办法多帮助他们。可以叫他们写了字卖给自家的铺子……总会有个让他们满意的价钱的。”   太学不录取八品以上的官员子弟,所以里面是没有大官二代的。能入太学的,要么有钱,要么就真有才了。   有钱的不屑卖字,而有财的则极有可能会在未来唱名东华门。因此多结交几个总是不错的,至于太学里面博士、学录、监书库、监厨官等低级官员,更应该多多结交了。   因而多多撒钱,总是不错的。   武好古还想再交待几句的时候,武家宅院的房门就被人拍响了。   “篷,篷,篷……”   “谁啊?”   应声的是冯二娘,武诚之去看铺子了,王婆则去买菜,家里除了武氏兄弟就是冯二娘了。   院子大门被敲响的时候,她正在厅堂里面给武好文缝衣裳,听到声音就应了一下。   “是我,潘十八。”   这是潘巧莲的声音,冯二娘当然听得出来,她是常去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的,和潘家兄妹都比较熟。   “来了,这就来。”她也没多想,当下就放下手中的衣衫针线,快步进了院子里去给来客开门。   门一打开,潘巧莲没见着,却看见了一个高大英俊的美少年,一双有点色色的,又非常有神的眼珠子正在打量自己。   冯二娘轻蹙黛眉,低声道:“这位小郎是谁?怎地来敲我家的门?”   冯二娘看见的正是端王赵佶,大宋未来的徽宗天子。   赵佶跟着潘巧莲出来,本就是想要猎艳的——其实潘巧莲也是个艳色,不过赵佶偏偏喜欢成熟一些的女人,对潘巧莲这个小姑娘没多大兴趣。墨娘子二十七八的年纪,又是丰腴型的西方女人,正合他的胃口。   而现在出现在他眼前的冯二娘,虽然三十多岁了,可是却风韵不减,而这身材,更是妖娆丰腴到了极点。虽然不能和墨娘子比,但也不失为极品熟妇一枚啊!   也不知道她是武好古的什么人?赵佶心想:多半是娘亲或是小娘吧?看武家的门户,也不是能养家伎的。   赵佶想到这里,便问道:“你,呃,这位娘子,某家赵……赵小乙,是潘小郎的朋友。”   潘小郎是谁?   冯二娘正迷糊呢,潘巧莲已经从赵佶高大的身躯后面转出来了,瞧见冯二娘一脸娇羞,但是没有看见赵佶色迷迷的眼神,所以些奇怪。   “二娘,我就是潘小郎,不认得了吗?”   冯二娘尴尬一笑,又看了眼赵佶,发现刚才那副色色的眼神已经没了踪影,换上了一本正经的表情,这才松了口气。   潘巧莲又指着赵佶道:“二娘,这位赵小乙,是我的表弟,也精通书画。小乙哥,这是冯二娘,是此间的主母。”   冯二娘也反应过来,大声招呼道:“原来是赵小乙啊,快进来,快请进……大郎,潘十八来了。”   正在和弟弟说话的武好古听见潘十八来了,立即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可是好久都没看见潘巧莲了!   “大哥,我和你一起去吧。”武好文也跟着起身。   他和潘巧莲不熟,可眼见着人家很快就是嫂子了,而且还是有钱的嫂子,总要去热络一下的。   “好,一起去。”   武好古说着话,已经快步出了书房,到了厅堂里面,第一眼望见的却不是让他朝思暮想的潘十八姐,而是个看着有点眼熟的英俊小生……也不是很小,而是好大的个子。   就在武好古使劲在脑海中搜索这个大个子青年的时候,脸上仿佛挂了层寒霜的潘巧莲已经出现在他眼前了。   “十八姐……”武好古看着自己的“未婚妻”,突然一阵心虚。   他好像有点不大专一啊!   在河北路上和西门大姐姐亲近的有些过了……   “你来了。”武好古挤出几分笑容,突然又注意到了赵佶,“这位郎君是?”   赵佶也不等潘巧莲介绍,自己就开口了:“我就是赵小乙!”   武好古吸了口气,目光灼灼地看着赵佶,“赵小乙?你是开封布衣书生赵小乙?”   赵佶不知道对方早识破了赵乙的身份,还以为武好古是因为自己出色的画技而惊讶呢。   “对,我就是开封赵小乙!”赵佶道,“今日是来寻墨娘子的。” 第一百四十九章 拉皮条   寻墨娘子?   赵佶看上墨娘子了?   他是来找我拉皮条的?   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艺术家现在成了个拉皮条的了……   武好古面颊抽搐了几下,终于还是接受了残酷的现实。他这个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艺术家,在赵佶眼睛里还是比不上一个波斯舞女!   不过……拉皮条就拉皮条吧,反正这种事情历史书是不会记载的,也许达·芬奇也干过这种事情。   “原来是赵小哥。”武好古笑道,“你见过《墨娘子舞蹈图》了?”   “见过了。”赵佶笑道,“画得不错……呃,我还没有临摹过,今天就想见见墨娘子。”   赵佶昨天花了大半天时间画了《潘巧莲骑马图》的粉本,所以没时间去临摹《墨娘子舞蹈图》,因此也没体会到这幅图上运用的人体绘画的技巧有多么高超。   之前赵佶画的潘巧莲都是穿着许多衣服的,其实就是画脸画手,然后再加个吴家样的衣服。   而“吴家样”在北宋画坛上非常流行,修过画技的人都反复练习过,赵佶非常拿手。所以只要通过临摹武好古的画掌握了潘巧莲面部和手部的特点,就不难画潘巧莲了。   可是《墨娘子舞蹈图》可不一样,那是真正的人体!   没有上万张速写的功底和系统化的训练,能掌握才有鬼!   想到这里,武好古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赵小哥想见墨娘子是吧?行啊……正好,某家正要去丰乐楼赴宴,墨娘子的主人纪忆之也要来的,他说不定会带上墨娘子,您不妨和某同去。”   “纪忆也去了?”赵佶皱皱眉,“还有谁?”   纪忆是文官,而且还不是亲贵官,赵佶是亲王……文官结交亲王总是不大好的。虽然纪忆只是个芝麻官,可保不齐人家背后有人啊。如果纪忆背后是新党的人物,向太后知道了一定不高兴,如果他背后是旧党,那皇帝哥哥又要生气了。   这年头,大宋的王爷也不好当啊!   “没有谁了。”武好古一笑,“就是几个朋友,没有官员了。”   “小乙哥。”潘巧莲提醒道,“你可是我表弟,怎见不得纪大官人?”   “哦。”赵佶想想也是,自己又不是用王爷的身份去的,就是个布衣书生嘛!   “好,那就去看看吧。”赵佶笑着点点头。   武好古并没有马上和赵佶一起出门,而是将自己的兄弟介绍给了赵佶。   “赵小哥,他是我的弟弟武好文,字崇文。现在是开封府学生,很快就要入太学了。”   武好文今天也精心打扮了一番,身穿一件蓝色长衫,腰间系着香囊,鬓角也插了一支梅花,显得格外俊俏。   赵佶看了他一眼,笑道:“不错,太学生,很不错,若是能东华门外唱名就更好了。”   武好文有点发愣,这位赵小乙什么来路?怎么这样说话啊?口气听着好像是什么大官……可看他的年纪仿佛比自己还小,难道就是个目中无人的权贵子弟?   不过武好文到底是饱读诗书的,礼数还是要讲的,于是行了一礼道:“郎君所言极是,好文自小立志要在东华门外唱名的。”   武好古听了弟弟的话,心说:你可得快一点考个进士,要不然科举考试就被你眼前这尊大神暂停了……到时候你再想考进士,就只有去辽国或高丽国考了。   “时候不早了……”武好古又看了一眼潘巧莲,脸色还是不大好看,难道是知道了西门青是女的?   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嫉妒心有点重,看来是不会同意自己纳妾养家伎的……   武好古笑道:“赵小哥,十八,我们走吧。”   “好,好,走吧。”赵佶说着话,忍不住又看了眼冯二娘。   的确不错,是个好女人,可惜是良家……   ……   武好古等人出门的时候,纪忆纪大官人和米友仁、苏大郎、马植,还有张熙载都已经到了丰乐楼。不过墨娘子却没跟来……墨娘子并不是专业的家伎,人家只是偶尔出来做一次的。   而且,武好古请客,哪有让客人自带陪酒女郎的?   至于陪酒的小姐,张熙载早就叫好了,就是丰乐楼的小姐。丰乐楼本就是一家兼走情色路线的大酒楼。   除了丰乐楼底层的门床马道没有小姐可叫,楼上的雅间阁子的回廊间内,都有陪宴女郎随时听候召唤,俗称“点花牌”。不过随时候召的只有“花牌”,没有“花魁”。如果客人想要丰乐楼的花魁娘子陪酒,必须要提前预定,能不能请到也不一定。   而且,寻常的客人,就算请到了花魁,也就是进雅间阁子奉酒一杯而已。   所以武好古没让张熙载点花魁,就是点了十张花牌,她们现在正陪着已经抵达的几人喝茶。   米友仁则趁这个机会在给纪大官人还有苏大郎说着生意上的事情。   “……我老师在生意上的头脑,说实话,可一点不比绘画差啊。书画会馆、保真书画斋、书画唱卖和鉴定这些生意,都是本小利大,稳赚不赔的,而且还都是雅事。挺扬已经算过了,若是先在西城外的金明池、琼林苑附近建个会馆,在潘楼街上建个保真书画斋,再加上一些准备金,所需投入的本钱最多就是三十万缗。第一年主要展开布局,不考虑赚钱,第二年就能大显身手,三年就可以回本了。”   三十万缗投资,稳赚不赔,三年回本……这话要放后世非给人当成非法集资或是传销什么的。   不过现在说这话的人是米友仁!   《画史》和《书史》就是他和他爸爸编的,而他造的假多半已经造进故宫博物院被当成了国宝!   历史上他还掌过画学——相当于宋朝的中央美术学院院长!   他现在和人说书画上的生意,谁要不相信他,那一定是脑子进水了。   米友仁接着说:“现在三分之二的股本已经有人认购了,还差十万缗的股本,大郎,忆之兄,二位可有意认购?”   其实武好古的合股商行根本没有吸收过二十万缗的股本,而是将一缗实收(其实还没收,只是有人认购)的资本,计算成了价值两缗的股份。也就是说,最多只能收到十万缗的股本。   其中武好古、潘巧莲准备拿出七万五千缗,拿下合股商行百分之五十的股份。米友仁替老爹认购了八千缗,还说服驸马王诜认购了七千缗,剩下的一万缗实出资本中的六千缗,则由西门青、张熙载、花满山、马植、郭京、刘无忌等人认购,还有四千则由武好古垫资替高俅认购的。   不过纪忆和苏大郎两人,是必须实打实的拿出十万缗入股的。这样,武好古的合股商行一开始就能圈到二十万缗的巨额资本。在开封府的书画文玩行里也就能排得上号了。   根据武好古的计划,这笔资本目前有三个主要投向,一是在潘楼街上买个大一些的铺子改造成“保真画斋”,专门做“当代书画家”,特别是没有出名的“当代书画家”的生意。   二是投入书画会馆的建设,这个会馆将设在开封府城西面的金明池和琼林苑一带。书画会馆的主要业务是鉴定、拍卖、收购和以书画会友——就是一个会员制的艺术沙龙。   三是用来充作流动资金,为后续业务的展开提供资金上的支持。   “行啊!我出五万缗,还有五万忆之兄来出,如何啊?”   苏大郎早就和武好古讨论过书画商行的业务了,而且他也懂点行,自然马上就认购了五万缗。   “可以,我出五万。”纪忆也没有犹豫,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五万缗对纪家来说并不是特别大的数目,而且眼前的这笔投资绝对是值得的……且不说三年回本——纪忆不看重一年一万多缗的回报——光是成为书画商行的重要股东所能带来的附加利益,也足够让他掏钱。   什么是附加利益?   就是方便操纵书画商行的唱卖活动……书画,特别是当代士大夫书画的交易,从来都是充满猫腻的。   收受贿赂是犯王法的,就算不杀头不坐牢,亚龙湾看海也不好过啊。可是写几个字去唱卖,卖个几千一万的,这个合法吧?   就是御史台知道了,也没法弹劾的。   文人卖字那是天经地义的,就连本朝真宗皇帝也说过:书中自有黄金屋的……这都要弹劾就是在和普天下读书人为难了。   另外,行贿送书画也是常有的,可是这书画值多少就不好说了。如果能从一个权威的唱卖行走一边,再抬一下价钱,那可就是花小钱送大礼了。   那么大的利益,纪忆纪大官人的脑子那么活络,怎么可能想不明白?   十万缗的大生意,不到一炷香就谈妥了,让米友仁觉得自己很有做生意的天赋,刚想说几句恭喜发财的话,门外传来了迎客小二的声音。   “客官,这里就是中二天一号雅间了。”   “中二天一”的中是指丰乐楼的中楼,二是指二楼,天一则是雅间号——天字第一号!也是这一层最好的一间雅间。   小二的声音刚落,中二天一号雅间的房门就被推开了。武好古、武好文、潘巧莲、高俅,还有化名赵乙的端王赵佶依次走了进来。 第一百五十章 都是马屁精   “你,你……”   米友仁这个时候看见赵佶了,他当然是认识端王赵佶的,米家父子本就是开封府书画圈中最顶尖的存在,和驸马王诜是一个级别的,且又是顶级亲贵,怎么会不认识赵佶?   不过他还是被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赵佶给惊住了,抬起手指着赵佶好一阵结巴……也许他根本没惊到,武好古心说:只是假装吃惊。   “元晖啊。”赵佶怕对方喊出自己的名号,连忙插话说,“我是赵小乙啊,不记得了吗?”   “赵小乙?你是开封府布衣书生赵小乙!?”   赵佶话音未落,纪忆和米友仁同时惊呼起来。   两人都是一副看见大明星的表情,就差上去求签名求和影了……不过武好古可不相信这两位会不知道赵小乙就是端王赵佶。   他们可都是消息灵通人士啊!   看来做官还是要有点演技才行的。   赵佶不知道自己遇上了两个“好演员”,心里自是得意洋洋的。特别是对纪忆的印象又好了几分。因为纪忆的面部表情显得特别“可爱”,将崇拜、迷恋和敬佩等复杂的表情诠释的淋漓尽致。   真是个好官啊!赵佶也认出了纪忆心想:以后若天遂人愿了,得提拔则个……   顺便提一下,赵佶和纪忆之前之是远远见过对方,因此一下认不出来也是“正常”的。   “原来是小乙哥啊,在下开封苏大郎,您的画画得太好了,在下实在太喜欢了,今日一定要求上一纸,至于润笔,您开个价吧,在下绝不还价……”   苏大郎这个时候已经捧着一叠交引凑上来了,一张胖脸上满满都是尊敬,这个面部表情,可不比纪忆差多少啊。   又是一个好人儿!不知道有没有官身?若是没有的话,那可真是太可惜了,大宋怎么能让这样的好人做一介平民呢……赵佶看了看那叠厚厚的交引,没有打算拿,不过心里那个得意啊!还得意洋洋看了眼武好古,仿佛在说:看到没有?市场已经给出了评价!   又是一个马屁精!   武好古心想:你就不能有点骨气吗?做人要有骨气,要堂堂正正!我武好古怎么尽交这样的朋友?   想到这里,他一脸正色地问纪忆道:“忆之兄,墨娘子没有来?”   “墨娘子?”纪忆一怔,“没有啊……她不是一直都在城西金明池西南的莲花庵吗?”   美人儿原来在莲花庵啊!   赵佶马上就不动声色,记下了地址……他不打算再提这个问题了,作为大宋的亲王,他不能太轻佻了。   打算停当之后,赵佶又将目光投向了雅间里面还没有什么表现的二人,马植和张熙载。   张熙载还好,他不知道情况,所以就端出一副恭喜发财,人畜无害的表情。赵佶没怎么在意,然后他就被长得威风凛凛的马植给吸引住了。   马植也在看他,瞪着眼睛,显得非常惊讶。他当然不知道赵小乙就是端王赵佶——下一任大宋官家的热门人选!而且他也不知道“开封布衣书生赵小乙”什么的。   这几日,他几乎天天和童贯见面,畅谈北朝军政,哪有心情关注文人斗画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不过看纪忆、苏大郎、武好古等人对这位赵小乙的态度,也就能猜出此人的身份一定不寻常了。   “这位壮士如何称呼?”赵佶看着马植,称呼他为“壮士”。   “在下马植,河北人士。”马植见赵佶被人众星捧月一样,也不敢怠慢,起身行了一礼。不过并没有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只说是河北马植。   “河北人士。”赵佶突然想到了日趋紧张的辽宋关系,于是又问了句,“河北哪里?”   “河北东路,清州。”   清州就是日后的河北青县一带,现在是个面积很小,地势狭长的州,北面靠近宋辽边境的界河(就是海河),南面和东面是沧州,西面则是信安军、霸州和河间府。   由于黄河北流正好从清州过境入辽,使得原本战略地位并不特别突出的清州,一下子成了宋朝君臣非常关注的地方。   一旦清州有警,大宋恐怕就有大难了。   “清州地方上可安稳?”赵佶问,“北面可安稳?”   “安稳。”马植道,“黄河北流虽然害了沧州和河间府,不过对清州却是好的。”   “好?”赵佶有些不明白。   马植笑道:“清州如今成了宋辽交易的要冲,由黄河北运南来的货物,都要从清州过。至于北面……某家就是个商人,不大清楚状况。就知道北面如今自己也麻烦缠身,根本抽不出他们的宫帐军,就是一些京州兵在瞎咋呼。”   “北面麻烦缠身?”赵佶感兴趣地问,“是甚麻烦?”   “阻卜。”马植道,“就是漠北草原上的那些游牧之民,如今号曰阻卜,有东南西北四部,北阻卜七年前就反了,契丹人一直和他们打到现在,都还没有平定呢。”   “还有这等事情?”赵佶有些吃惊。   这个时代消息闭塞,便是他这个亲王,对草原上的事情也所知不多——这当然也是大宋朝廷有点忽视情报工作造成的。   历史上北阻卜和契丹打了十几年,都不见有宋朝暗通北阻卜的史料出现。而宋金联盟,完全是辽国汉人马植在一手操办,如果不是他,大宋朝廷估计要到女真席卷燕云时才会知道辽金战争的事情。   “此事千真万确。”马植道。   他对大宋国内的“不知辽”也有点惊讶。大宋一方面有严重的恐辽症,同时又不知辽,似乎也没有派出大量的细作往辽国刺探……若是大宋真的想在将来复燕平辽,一定得多搞些细作,最好成立一个专门刺探外国情报的衙门!   赵佶想的没有马植那么深远,他只知道这回大宋终于能扬眉吐气了!   至少能在西北扬眉吐气一回,若是能乘势灭了西贼就好了……   就在赵佶有点想入非非的时候,门外又响起了小二招呼的声音:“三位客官,这边请……中二天一号雅间到了。”   这回来的是武好古的两个兄弟郭京、刘无忌,还有老军汉林万成和他儿子林冲。陆谦陆小乙并没有来,他今日有军务缠身,走不大开。   林家父子都穿着青布襕衫,已洗的有些发白,全身上下的行头,都显得非常简朴,只有林冲在鬓角上插一朵梅花,倒是让他显得年轻精神了一些。   这两父子看着依旧有些忧愁,还是在为林冲的娘子问题发愁。虽然有了武好古提供的贷款,小小一间的房子总算有着落了。   可是张木匠,就是那个什么武艺都不会的张教头依然看不上林冲……老头子嫌弃林冲没本事,怕女儿跟着吃苦。   而且就在林冲护着武好古在外行走的时候,号称开封禁军第一针的“绣花于家”的大郎于百花已经托了媒人向张教头提亲,想要娶张小娘子做填房了!   “绣花于”可厉害了,祖上是魏府牙军银枪孝节都的悍将,在“赵在礼屠军”后投靠了石敬瑭,后来又历仕后晋、后汉、后周和大宋,虽然没有得到什么高官,但也是大宋开国时代的军将。   而在天下太平之后,于家可就更了不起了,一边世世代代当着禁军的小武臣,偶尔还出几个八九品的小武官;一边还开起了绣坊,经营出了诺大一份家业!   这“绣花于家”的本事,林万成林冲父子哪什么去比?   弓马骑射……早就过时了!   赵佶对林万成父子的兴趣也不大,倒是被郭京、刘无忌两个道士给吸引住了。道教是赵宋的国教,赵家的祖先还被遵奉为道教的天尊,就是财神爷赵公明。所以包括赵佶在内的赵家之人都信道教,赵佶更是喜欢和道士亲近。   而郭京和刘无忌两个混迹江湖的假道士也真有点道亨,看见被众人围着捧着的赵佶,马上就知道这不是普通人了。   至于是谁,不敢乱猜。   打卦算命这一行也是博大精深的,不过郭京、刘无忌两人不过是入门级的水平,还不能真正看透命理术数。只能靠“看”、“听”、“说”、“演”四字真经混点小钱。   所谓看,不是看相,而是看人的表情、神态、衣着、出手等等。通过这些去揣摩对方的心思,猜测对方的地位。   而听,其实和看一样,也是通过观察进行分析,推测出对方大概的身份地位和内心的想法。   至于说和演,则都是建立在看和听基础之上的。只有看准了,听对了,才能说好演好。   而今天,郭京和刘无忌一看就看出赵佶不简单了。不仅被人众星捧月一样围着,而且气质仪态都显得高雅不凡,被人捧着没有一点扭捏,显然是早就习惯了的。   另外,他们刚才在廊道中还看见了高俅和几个端王府的护卫……所以用不着听,光是看就能看清楚了。   而看清楚后,就是“说”和“演”了。   不过要说好和演好可不容易,一不小心就会说错话,演砸锅……   好在郭京和刘无忌都是有点江湖经验的,知道“说”的关键不在话多,“演”的关键更不在戏多。   他们是神棍,又不是戏子。   于是两人互相打了个眼色,然后一起上前到了赵佶跟前,同时行礼,恭恭敬敬,一揖到地…… 第一百五十一章 谁是马屁第一人   看见两个道士进来,武好古就在心里面暗叫了一声不好!   因为巴结端王赵佶的事情,武好古早就和郭京、刘无忌说了。而今天这样的场面,两个神棍要是再看不出赵小乙就是赵佶,他们也别在神棍界混了。   可是郭京和刘无忌一旦点破了赵佶的身份,那……可就不好玩了。   虽然“端王轻佻”的评论是流传史册的,而且也得到了公认。但是赵佶现在可不知道,他更不会知道这间屋子里的大部分人都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了。   所以一旦被点破,那么赵佶很有可能端起大宋亲王的臭架子,以后不和大家一起玩了。   这多没劲啊!   而且,武好古、纪忆之、苏大郎这些人什么身份?凭什么去巴结一个高高在上亲王殿下?   如果不是赵佶玩性大,换成他哥赵煦,你想跪舔你有资格吗?   因而看见郭京和刘无忌大礼参拜赵佶,三个一心要拍赵佶马屁的家伙,都把心脏提到嗓子眼了。   可千万别说什么“拜见端王殿下”的话!要说了就糟糕了……   不过还好,两个神棍参拜完毕,一言不发就闪到一边儿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   这下赵佶糊涂了,他本来以为自己的真实身份被两个道士看穿了。可是那俩道士怎么拜完了以后就不言语了?   什么意思啊?   他们为什么拜自己?   赵佶很有些奇怪,看着郭京、刘无忌问:“二位羽客方才因何拜我?”   郭京听见问题,念了句“福生无量天尊”,然后才微笑着答道:“贫道今日出门前多饮了几杯,因而方才进门时眼花,将郎君看成天上的大道君,所以才拜的……真是叫郎君见笑了。”   什么?把我看成大道君了?这什么眼神呢?   赵佶觉得有趣,又问刘无忌道:“你呢?你也喝多了?”   刘无忌笑道:“贫道倒没有喝多。”   赵佶又问:“那你也把我看成了大道君吗?”   “没有。”刘无忌说,“只是贫道昨日梦见了希夷老祖,他说贫道今日有仙缘,可见到下凡的仙君。方才见了郎君,贫道便知老祖所言不虚,因此才拜的。”   希夷老祖就是陈抟,五代宋初时的大道人,被周世祖封了白云先生,宋太祖则封他为希夷先生。据说活了118岁,在北宋端拱初年才仙逝于华山张超谷。   在后来,这位希夷先生就被道家当成了神仙,称为希夷老祖或陈抟老祖了。   陈抟老祖托梦说赵佶是“仙君”,这个在赵佶看来是可能的……因为他本来就是“神的子孙”嘛,他家老祖是赵公明啊!   “有意思,有点意思。”赵佶听了两人的说辞,表面上只是淡淡一笑,不过心里却记住这两个道士。   赵佶顿了顿又问:“不知两位羽客高姓大名,在何处修行?”   郭京说:“贫道郭京,号清玄,在海东云台仙山修行。”然后他又一指自己身边的刘无忌,“这位是刘无忌,号清虚,和贫道一起在云台仙山。”   “云台仙山?”赵佶对这个话题极有兴趣,他不仅喜欢神仙,而且还爱玩,可惜身为亲王的他,只能在开封府地界上转悠。   “可是‘郁郁苍梧海上山,方丈瀛台有无间’的郁州云台山?”   “正是。”郭京笑着一指武好古道,“贫道就是在云台山遇见这位崇道先生的。”   “哦?”赵佶笑问,“大郎,你也去过云台山?”   “去过。”武好古说,“还在云台山画了一幅《云台山居图》。”   “《云台山居图》?在哪里?”   武好古笑道:“在潘楼街上的武家画斋中,你若想看,明日派人来取就是了。”   《云台山居图》是一幅山水画,不过也不是寻常的山水,而是一幅工笔写实山水画。完美的将云雾笼罩中的云台山美景记录在了画绢之上。   “好,好。”赵佶笑了起来,“明日便叫人去取。”   他是真的想去天下间云游的,可惜生在天家,就注定少了凡人的那份自在,也只能通过武好古的画,一览云台山的美景了。   ……   丰乐楼,中二天一号雅间内传出了丝竹和欢笑的声音。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当真是到了宾主尽欢的时候。首次以一个“布衣士子”的身份和人结交的端王赵佶,也享受到了士子的快乐。似乎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开心……在陪宴的乐伎的丝竹和歌唱声中,赵佶甚至觉得自己如果不是生在帝王家,而是一个寻常的读书人,凭着自家的才华游戏人间,大概会比现在更加快乐吧?   平日里有些贪杯的武好古,今天却是没有一点酒兴,每次端起酒碗就只是浅浅的抿一口。因为他需要保持足够的清醒去应付赵佶,同时还要观察纪忆、米友仁、苏大郎、郭京、刘无忌五只“马屁精”的一举一动。   并不是为了鄙视他们,而是为了向他们学习!   大宋毕竟是个封建社会!可不能和后世的新中国比,不拍马屁,不说假话,想靠一身铁骨铮铮就做成大事是不可能。那种人就算不去亚龙湾住海景别墅,也不会得到宋徽宗这样的昏君的宠信。   没有昏君的宠信,做个青史留名的嘴炮好官没有问题,但是要做出救国救民的大事,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要做事,就得先把宋徽宗哄开心了!   而要哄好了宋徽宗……光靠磕头做奴才是不行的,这货根本不吃这一套啊。   再说了,他要人给自己磕头,何必装赵小乙?直接把武好古叫去端王府磕头不就行了?   这个出生在天家的“道君”,要的就是当凡人的那种逍遥和快乐。   这一点可是有真实的历史可以证明的!   就在武好古向“马屁精”们学习的时候,纪忆忌大官人突然把话题引到武好古和“赵小乙”的书画比斗之上了。   “小乙哥,说句实话,你和武大郎的画技比斗是不大公平的。”   “不公平?”赵佶一愣,“哪里不公平?”   纪忆笑道:“譬如那纸《毗沙门天图》,武大郎是照着人画的,而你是照着画画的……这里面的难度可大不一样啊!”   对啊!好像是不大公平。   赵佶想了想,居然点了点头。   纪忆又道:“真要比斗,就该公平,都照着真人画。”   武好古听了这话心道:那宋徽宗还不得输得北都找不着?   “画谁呢?”   赵佶却兴致勃勃地问。   他和武好古比画,一是不服武好古的“画中第一人”;第二就是贪玩,亲王的生活太无聊,自己给自己找个乐子而已。   输赢他根本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是过程好玩罢了。   “画美人。”纪忆说,“还不能是一方相熟的美人……以防一方画熟了。这样就不公平了!”   “对,有道理。”赵佶点点头,觉得这个纪忆虽然是芝麻绿豆官,但见识还是很有一点的。   “那要画谁?”武好古这时插话问道,“难道要画墨娘子?”   纪忆摇摇头笑道:“墨娘子你已经画过了,这可是占便宜的。”   武好古心想:就是那幅《墨娘子舞蹈图》叫赵佶去临,他没有一两年的功夫也临不好!   纪忆看了眼武好古,又看了看赵佶,笑道:“不如这样吧,二位不如借这一次开封府花魁大比的机会,各画十幅花魁图,然后挂在王楼、潘楼、丰乐楼、遇仙楼、清风楼和八仙楼还有撷芳楼,让开封府的士子庶民来选出一个胜者如何?”   什么?   要让赵佶也来画花魁,还要和自己比试,而且还是一画十幅,这纪忆该不会早就计划好了吧?   武好古想到这里,突然间就恍然大悟了。   这纪忆之原来在下一盘大棋啊!   花费巨资办花魁大比,再请自己给获胜的花魁画像,再加上这次把家伎墨娘子拿出来给自己做模特……这一切的一切,原来都是在布局,而布局的目的,则是引赵佶这位未来的皇帝入局!   而把赵佶引入局的目的,不必说了,自然是为了拍马屁……   凭着这份拍马屁的功夫和心思,在如今的大宋可称天下第一了!   看来这位纪忆纪大官人,在这个时空怎么都要位列七贼……呃,也许是八贼(再加一个米贼友仁)了!   “好啊!”赵佶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着了纪忆的道,反而大声叫好道:“大郎,你看怎么样?我们比上一场吗?”   “比就比!”武好古笑着瞥了纪忆一眼,“不知有何彩头?”   “自是有彩头的。”纪忆笑道,“铜钱如何?”   铜钱?   武好古和赵佶同时一怔,钱是好的……可是不是俗了一点?   纪忆笑道:“既然要叫士子庶民来评,那怎么个评法?我的方法就是扔铜钱。在两幅画下放上箩筐,他们觉得谁画得好,就往里面投一个铜板,不许多投,就投一个。最后只需要数一数铜板多少,就能分出上下了。而取胜的一方,就把所有的铜板都拿走,如何?”   这不是投票吗?纪忆还真是会动心思啊!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赵佶笑道,“这法子好,就这么办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谁的通天梯   事情的发展……还算顺利!   只是还算而已。   因为武好古本来只想自己一个人搭上端王赵佶通天梯,最多再带上郭京、刘无忌两个好基友。可是没想到,现在变成了一堆人围着赵佶在拍马屁……   而且武好古的马屁功夫看起来也不够高明,至少比不上纪忆纪大官人。   另外……潘巧莲这丫头不知怎么的,和端王赵佶仿佛很亲近。   虽然看不出两人有什么男女之情,但是眼下毕竟是宋朝啊,这种关系似乎也不大对头。再说了……现在又是端王选妃的关键时刻,这潘巧莲不会变成潘皇后吧?   “十八,这些日子我去寻了你几次,你十一哥总拦着不让我见你……”   酒足饭饱后从丰乐楼里出来的时候,武好古和潘巧莲都不约而同走在众人的后面,接着这个机会,多日不见的两人,总算能说点悄悄话了。   一听武好古提起这件事,潘巧莲的秀眉也蹙了起来。   “也不知是谁在嚼舌头,说我们俩私奔了……你也知道的,将门是非多,十一哥也是为我好。”   武好古听了,忍不住看了眼被一堆人围在中间的端王赵佶。   “十八,你怎么和他一起来我家的?他可是……”   潘巧莲没有从武好古的话中听出醋意,只是说:“这事儿也赖你,上次在潘家园给我画的写真出了大名气,他也知道了,就叫人索了去。临摹不过瘾,还要画真人。不过现在好了,他要去寻你的墨娘子了!”   什么叫“你的墨娘子”?   武好古也听出醋味儿了,连忙笑着解释道:“那不是为了和赵小乙比试嘛……不对,这事儿怕是纪大官人的一个局吧?”   潘巧莲瞥了自己的情郎一眼,低声说:“才看出来啊,你呀……就是人家的梯子!”   可不是嘛,纪大官人现在就跟在赵佶身边,聊得可起劲儿呢!看来赵佶和他,是相见恨晚啊!   若是来日赵佶登基亲政了,纪忆还不得红得发紫发亮?搞不好还能当上蔡京老贼的接班人,成为北宋新党的第四代掌门人……如果北宋还有未来的话。   “做梯子就做梯子吧。”武好古看了眼高高大大的赵佶,低声对潘巧莲道,“多个朋友多条路,少个敌人少堵墙……我看纪忆之是个人物,将来肯定有用得上的时候。”   武好古知道自己不是做官的料,也不打算在官场上呼风唤雨,但是这不意味着他不需要官场上的朋友。   相比勋贵和北人背景的米友仁,南人和平民出身的纪忆才是有资格进入新党核心的人物。   而且米友仁的学识(儒学)肯定不如纪忆,不一定能考上进士。若是考不上进士,未来要出头就不容易。   所以能结交上纪忆这个朋友也不错!说不定将来可以通过他去影响宣和北伐的结果。   潘巧莲看了武好古一眼,还是摇摇头:“纪忆之眼里未必会有你这么一号人物……不过我们也不做大事,面子上他总还是会敬你一些的。”   “若是要做大事呢?”武好古试探着问。   “做大事?你要做甚大事?”潘巧莲又些警惕地看着武好古。她根本不希望武好古去做大事,不仅不希望,最好武好古连那个心思都别起。   因为生在将门的潘巧莲本就是游走在大宋权力核心周围的人物,知道那些可以做成大事的人,都是什么样的?都付出了什么?最后……又得到了什么!   “只是说说。”武好古笑了笑,“我能做甚啊?”   他也知道潘巧莲的心思,可是未来的历史进程如此悲惨,不由得武好古不努力奋斗。   潘巧莲点点头:“那就好……不过你若真的要做大事,那以后就没有朋友,只有同党了!现在关系再好,将来一旦处于不同阵营,可就是死对头了!便是同党,为了利益,还是会斗个你死我活的!”   她顿了顿,笑道:“不过,想要做大事,你得先考个进士……你考得上吗?”   “考不上啊!”武好古摇摇头。   可做大事一定要考进士吗?   武好古可不这么认为,而且他还知道自己的大事如果不成功,纪忆马屁本事再好,将来也是挡不住女真铁骑的!   ……   丰乐楼是在马行街上的,众人从丰乐楼出来,沿着马行街向南,行到潘楼街和马行街相交的十字街口时,便要分手了。   赵佶和米友仁、马植一起走了,郭京、刘无忌、林万成、林冲四人则折返向北,往北厢的住所而去。   武好古、武好文、纪忆、苏大郎还有潘巧莲一起,则沿着潘楼街往东走。今天的天气很不错,晴空万里,也没有什么风,走在街上感到非常温暖。因此潘楼街上也是人头攒动,各种各样的小吃摊都摆了出来,飘着香气,吆喝声不绝于耳。   这一幕,又让武好古想起了自己在后世生活工作的城市,也想起了二十多年后的天倾之劫。   所以大事儿还得干,可不能遂了潘巧莲的心思。   “忆之兄,你可真是好手段啊!”   现在已经是武好古和纪忆并肩而行了。   纪忆闻言苦苦一笑,对武好古道:“既然入了官场,便是要努力向上,耍点手段也是不得已。其实还是崇道你比较自在啊,风流才子一个,又有大把的钱可使,可以云游天下,自由自在,便是宰相都不如你快活。”   “宰相?”武好古一笑,“那么是忆之兄见过章相公了?”   “几面之缘而已。”纪忆笑道。   还真会巴结大官!   武好古心想:历史上他不会是受了章惇的牵连,在宋徽宗即位后就淡出官场,最后湮灭在滚滚历史长河中了吧?真要那样,自己可就是帮了他一个大忙了。   “看来忆之兄今后定能飞黄腾达,在下可得交你这个好朋友。”   纪忆应景似的大笑:“崇道,你我现在就已经是至交好友了……对了,那位马植是何来头?我看他不大像商人啊。”   “不像商人?”武好古早就知道纪忆会问起马植了,所以没有感到诧异,“你觉得他是何人物?”   纪忆眉头微皱,“他像高丽人。”   “像高丽人?”武好古一愣,马植哪里像高丽棒子了?   “这几日住在同文馆里面的高丽枢密院知奏事尹瓘的气质就和他挺相似的。”   纪忆提到的这个高丽大臣的确和马植有差不多的背景,他出身在高丽功臣之家,是坡平尹氏的嫡子,虽然是状元出身的文官,但是高丽的科举主要是拼爹的。   所以尹瓘受得并不是科举应试教育,而是和马植一样,允文允武,还会带兵打仗——和宋朝文官在后方运筹帷幄的带兵方法可不一样,人家是要临阵指挥,而且兵有时候还是自己练的。   “这尹瓘是何等气质?”武好古问。   “不似文官,也不像武将,似乎是兼具两者之长。”   “允文允武。”武好古一笑,“古之名将,不多是如此吗?”   纪忆一想,点了点头,皱眉道:“对,就是这样……可他一个商人,又何来这等气质?”   武好古说:“他不是商人……他现在就住在米府,等过上几日,我把他约出来和你单独见面如何?”   纪忆显然发现了马植的价值!今日宴席上马植说的那一番话,肯定会引起他的注意。   “那便多谢了。”纪忆笑着一拱手。“今日就此别过,待来日各楼花魁选出来了,再请你去莲花庵画画吧。”   “好。”武好古笑道,“一言为定。”   说完这番话,纪忆又和武好文招呼了一下,说了几句鼓励的话语,便就此别过,快步往任店街上的宅邸走去。   今天他可是收获颇丰,而接下去还有许多事情要安排,可要忙碌一阵子了。   ……   “你拜了武好古为师?元晖,你家可是书画双绝啊!”   “大王,那武好古在绘画一图上的本事可比我强太多了,不服不行啊。”   “强太多了?孤王怎不知道?”   “大王,我家有一些老师亲笔写的绘画书册和样图,明天我给您送去,您看了就知道了。”   “那他的画比孤王……”   “这可不好比,绘画一图,写实写意,各有千秋,我师父的本事在写实上面。若无师父的教导,以在下的愚笨之资,穷尽一生,都不可能达到师父的三成。”   “他真的恁般厉害?”   “真的,我师父的绘画本身可高强了。”   天色将近黄昏的时候,武好古的好学生米友仁已经亲自将端王赵佶送回王府了。还跟着赵佶一起进了书房,见到了赵佶画的一大堆“潘巧莲图”。而且他一看就看出了赵佶并没有掌握武好古人体绘画的皮毛,基本上还循着“吴家样”的路子在画。   虽然通过临摹《潘巧莲写真图》掌握了潘巧莲的脸部和手部的绘画法方,加上“吴家样”的衣带当风,也能画出不错的人像图,但是绝对画不了衣服穿得很少的墨娘子。   好在武好古已经教了米友仁不少真本事,现在米友仁正好拿出来转授给赵佶,这样赵佶就能继续玩下去,也会知道自己和武好古的差距有多大。同时,米友仁也会得到一部登天之梯…… 第一百五十三章 待诏直长   汴河大街上,潘孝庵潘大官人的宅子里面,武好古和潘巧莲双双而至了。   早上出门的时候,潘巧莲是和端王赵佶一起走的,回来的时候,赵佶变成了武大郎……   站在门口望眼欲穿,等着妹子回家的潘大官人,顿时就有挨了一闷棍的感觉。   这是怎么回事?   武大郎这臭小子怎么又和自己的好妹妹勾搭在一起了呢?   端王殿下在哪里?他便是不亲自送潘巧莲回家也该派高俅走一趟啊!怎么变成了武大郎?难道……难道端王殿下知道了武大郎和潘巧莲的情事儿?   自己的国舅爷就要没有了?   想到这里,潘孝庵连拔剑砍死武好古的心思都有了。不过心思归心思,大庭广众下砍死妹子的情郎还是不行的。   况且,皇后大位的角逐也不是恁般容易的,涉及到的因素太多了。比如官家的意思,向太后的意思,宰相的意思……若是向太后和官家心里有了人选,轮不到潘巧莲做皇后,那武好古也是不错的妹夫人选。   “大郎,十八,可把你们等回来了。”   潘孝庵四下望了望,没见到什么不该出现的人,便连忙将武好古和潘巧莲请进了自己的宅子,还一路把他们带进了内堂。   “大宅门里是非多,你们两个……以后还是少见面为好,省得有人嚼舌头根子。”   在内堂里面坐下后,潘孝庵就一脸诚恳地对武好古和潘巧莲说。   “知道了。”潘巧莲并不怀疑哥哥,只是笑道,“奴以后会小心的……大武哥哥,你以后也得小心些才好。”   “那就好,那就好了。”潘孝庵连连点头,眉头又微微皱了起来。妹妹叫武大郎小心什么?难到是小心自己?   武好古知道潘巧莲还在吃墨娘子的醋,她的话是叫自己离墨娘子远一些,人家现在是端王赵佶的女人了!   不过正是因为墨娘子看上去要归端王了,潘巧莲也就没有继续吃醋……况且,武好古只是为墨娘子画了幅画,又没有做别的事情。   潘巧莲心道:应该没做吧……不过就算有甚底也不要紧,那女人落到端王手里,不会再吐出来了。   “知道,知道了。”武好古苦笑道,“接下去可得忙上一阵子了……这些日子到画宅订画的人太多了,光是订金就收了超过五万,恐怕得忙上几个月才能画完。另外,还得筹备书画商行的事情……城外的会馆,城内的保真画斋,都得尽快建起来。画斋最好能在花魁大比结束前开张,这样就能将我和端王所画的二十幅画都放进去供人观摩上一阵子了。只要能打响招牌,那下面的生意就容易做了。”   武好古慢慢说着自己的商业计划,其实也谈不上什么计划,不过是些摸着石头过河的设想。   他是个不错的画家,但并不是一个商业上的管理人才。对于如何创建并且打理一家商行或者公司,是没有多少经验的,一切都得摸索着来。   幸好他挑了一个自己非常熟悉,而且是有高利润的行业入手。这样管理上就算粗放一些,利润还是有保障的。   若是冒冒失失进入一些低利润的行业,比如开个饭馆,以他的经营水平,多半会亏得血本无归的。   潘巧莲听着很感兴趣,显然她并没有想到自己有可能成为皇后娘娘,而是一心一意准备当个逍遥自在的老板娘。   而潘孝庵根本没心思听这个,他的注意力都在妹妹身上,看到妹子的表情,就有点心焦了。   他这些日子,其实也在端王府和刘有方那里使了钱。知道端王殿下和自家妹子相处的还算愉快。虽然没有看出什么男女之情,但至少两个人能说到一块儿,玩到一块儿。   这就已经可以了……毕竟别的皇后大位竞争者,端王殿下连画像都没见过!   潘巧莲的领先优势,还是颇大的。   生意上的事情谈得差不多了,潘孝庵正要在家中设宴,招待武好古时,门外女使突然来报,“有武家人前来,在门外求见。”   武好古一怔,忙站起身来。   这几日他可一直在等宫中的宣召,现在家里来人,莫非是宫里的官家、太后想要自己去画图了?   不一会儿的功夫,从门外走进一人,正是武好古的弟弟武好文。他没有和哥哥一起送潘巧莲回家,而是自己先回了第一甜水巷的宅院。   “大哥,快些回家。”   “怎么了?家中出了何事?”   “宫中来人了,是翰林图画院的梁大官,是有敕命于你,让你立刻返回家中。”   梁大官就是梁师成,原本是勾当翰林书艺局,在刘瑷去西军当走马后,就被任命为图画院的勾当官了。   这个人,日后可要位列六贼的,而且还号称是苏东坡的私生子,还以中官身份中了进士,可是个大牛!   武好古正巡视着要结交一下梁师成的时候,潘孝庵已经大笑着给他道喜了。   “恭喜大郎,看来要不几日,你便不再是布衣了。”   潘巧莲更是大喜,笑道:“大武哥哥,终于等来了,快些回去吧……若是得了绘画称旨,就叫张二郎(张熙载)来通报则个。”   “好,好的。”武好古吸了口气,冲着潘大官人一拱手,笑道,“十一哥,那好古便先告辞了。”   ……   梁师成说起来也是武诚之、武好古父子的熟人,因为武家画斋的主营其实是书画——不仅有绘画,还有书法作品。而梁师成之前管的是翰林书艺局,是负责宫中书法作品的收集、制作和管理的,也从武家手里进过货,上次的退货风波也有他一份。   不过那时他是奉命行事,而且也没怎么出头,所以也谈不上和武家结怨。   当武好古跟着弟弟武好文急匆匆回到第一甜水巷的家宅中的时候,穿着一身绿色官袍,面白无须,看上去文质彬彬的梁师成正在厅堂里面和武诚之一起喝茶说话。   “大郎,快过来拜见梁大官。”   看见儿子进来,武诚之连忙招手唤武大郎上前。   “见过梁大官。”   武好古上前行了一礼,并不是磕头大礼,仅仅是拱了拱手,弯了下腰——这是宋朝平民见官的标准礼仪,叩头什么的……那是认罪哀求的时候才行的礼。   “不必多礼,先接敕命吧。”   梁师成满脸堆笑,显得非常客气,说话的声音也极温和,没有一点“大奸臣”的模样儿。   说着话,梁师成就站起身,取出了一封黄麻敕书。宋朝的“王言”,也就是民间所谓的圣旨是分为:制、诏、诰、敕、旨、册、谕、令、檄等类型的,各自代表不同的概念。   其中诰和敕,是指官吏接受封赠的寻常文书,一般是黄麻纸上书写的。其中封赐五品以上官吏称之为诰命,五品以下则称为敕命。   另外,和后世人们想象的不同,在宋朝接受敕命是不需要行跪拜大礼的。跪拜大礼在宋朝是相当隆重的,不是后来的大清朝,官员百姓动不动就矮半截。   在宋朝,只有“宣麻”才需要跪受制书(不是诰和敕),而“宣麻”的意思宣读写在白麻纸上的制书。根据宋代礼制,自妃后、皇太子、亲王、公主、宰相、枢密、节度使并降制,用白麻纸书!   所以武好古想跪还没资格呢!   另外,“宣麻”时的制书都是翰林学士亲自起草的。而敕书则是“海词”,就是现成的训词,写上名字就能用,人人都是一样的。   而今天梁师成带来给武好古的敕命,就是一份“海词”,内容是敕命武好古为翰林图画院待诏直长!   没错,并不是绘画称旨,而是待诏直长,就是之前陈佑文担任的那个差遣。待诏直是略称,正式的称谓就是待诏直长。   这下武好古稍微有点傻眼了。   因为待诏直长只是大吏,并不是官,而且要得官也没有绘画称旨那么容易,根据规定,必须十年无过,才能出职为官。   当然了,并不是说这差遣不好。   实际上,开封府书画行里面所有的人(除了武好古),都是情愿当待诏直长而不愿做绘画称旨的。   因为绘画称旨就是个空头名号,没有一点实权。而待诏直长则是翰林图画院内的三号人物,上头就是俩勾当官。而且还是开封府书画行当然的行首,书画行里所有的商家都得巴结待诏直长。要不然不仅宫中的生意没得做,待诏直长还能利用书画行首的地位整治商家,比如开具不利的鉴定文书,比如和买商家的珍藏等等。   谁要有了这个差遣,一年有纯的一万缗进项(去除给上峰的孝敬后)都不必动笔绘画。   不过这份差遣也不是轻易可得的,绘画高手是肯定的,一般还得在翰林图画院多年任职熬资历,还得拿出一大笔来孝敬打点,才能补了这个缺。   武好古一没入过翰林图画院;二没孝敬打点,而且还和刘有方结了梁子,怎么就得了待诏直长这么个肥缺了?   这事儿……不会又是刘有方在使坏吧?   这老家伙怎么没完没了啦! 第一百五十四章 无奈   “梁大官,这图画院待诏直长怎么会授给在下的?是不是刘大官的意思?”   看着眼前这封黄麻敕命,武好古也不和梁师成废话了,直截了当便问。   梁师成笑吟吟看了武好古一眼,现在武好古还没“领旨谢恩”呢,理论上他还可以“不就”,也就是不奉诏。在宋朝,这么干是不会被砍脑壳的。不过官家会非常不高兴……   “崇道兄,你可知这个待诏直长有多少人想做?又价值几许?”   一个待诏直长,便是有资格担当的资深待诏,也得花上三四万缗才能入手。武好古现在出过一个大子儿吗?刘有方是憎恨金钱还是太喜欢武好古了,就把这么个肥缺给了他?   至于往后的小鞋……武好古今天在和谁“玩”啊?   赵佶!   端王赵佶!   眼下的皇位继承热门人选!   就算他做了待诏直长,这小鞋也不是刘有方能做主让他穿的。所以刘有方根本不可能自找麻烦,把武好古这么一个有后台的刺头找去做待诏直长。   “那……”武好古更糊涂了,“那如何会给我做?还请大官明言。”   说着话,他就给老爹武诚之打了个眼色,一张五百缗的“私交子”就塞到梁师成手中了。   梁师成接过“私交子”,苦苦一笑道:“和你说也无妨,你的待诏直长是官家让给的。”   官家?   武好古一愣,大宋当今的官家不就是哲宗皇帝赵煦吗?他好像不认识自己啊,也没听说过赵煦有多热爱绘画艺术,为什么要给自己怎么一个肥缺?   难道是端王赵佶回去后和哥哥说了自己的本事?   看到武好古一头雾水的模样,梁师成也只剩下了苦笑。本来待诏直长这个位子他准备三万缗卖出去的,自己至少能得一万五千缗。买主都寻好了,就等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官家不知怎么,突然把自己叫去,问了武好古的情况,然后随口就给封了待诏直长……   一个价值三四万缗的肥缺,在皇帝眼中,什么都不是啊!   另外,武好古能得官家钦点当待诏直长,后台可是和钢板一样硬啊!以后谁敢问他要贿赂?而且他还恁般年轻,在待诏直长的位置上没准能干上几十年,说不定还会从待诏直长直升上掌画院……   一想到今后要和武好古长期搭班,梁师成就有一种哭都哭不出来的感觉。不过面子上还得堆满了笑容,“崇道兄,你可是受官家看重之人,今后在翰林图画院里,你我可要互相照应则个。也不必称咱家大官了,就叫咱家的字号吧。”   “不就”是不可能了,武好古可不是东华门外唱名的好汉。皇帝金口玉言要给你个肥缺,还敢“不就”的话,就是给脸不要脸了。   如今大宋的官家赵煦可不是个特别好脾气的主儿,他连相濡以沫的皇后娘娘说废就废了,那些旧党人物不合他心意的打发去“亚龙湾”,也不皱一下眉头。这个家伙分明就是个心黑手狠的官家……天知道他会怎么整治自己?   好汉不吃眼前亏,何况武好古也不是什么好汉。   想清楚了其中的厉害关系,武好古马上换上了一张笑脸,冲着梁师成一拱手道:“守道兄,我真个没想到可以做上待诏直长的位子……因而也未有准备,不过应尽的礼数,我还是知道的,以后一定补上。”   “礼数”就是送钱!   如果现在是刘瑷在做翰林图画院的勾当官,武好古是一个铜板都不会给的。但是梁师成……人家可是“六贼”之一!   这种人为,能不得罪,最好别去得罪他。   所以钱还是要给一些的,不过也不必给三万那么多,有个一万缗也算尽到礼数了……毕竟这个差遣是官家要给的,又不是向梁师成买的。   梁师成听武好古这么一说,也是眉开眼笑,倒不是贪图那点钱,而是知晓了武好古的态度。只要能谈钱,大家就都是志同道合的朋友了,以后总是可以相处的。   “还有一事。”梁师成笑着又说,“明日午时前后你就到翰林图画院来,等候官家的宣召。至于入职的一应手续,等见过官家后,咱家带你去办。”   “待诏”之职,顾名思义就是等待召见,虽然不是每天都要当职,但是比当绘画称旨可忙多了。   “知道了。”武好古道,“明日一定准时到翰林图画院。”   “好,好,这样就好。”梁师成站起身,“咱家要早些回去复命了,今日便不叨扰了。”   武好古和武诚之两父子听梁师成这么说,也不好在挽留,便起身一路把梁师成送出了门。   ……   月光,如洗。   武家宅邸的书房中,灯火一直晃动到了深夜。   武好古和父亲相对而坐,书桌上摆了一壶浊酒和两个小菜,父子二人一边对饮,一边在说着将来的打算。   刚刚过去的一天,真是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白天的时候和端王赵佶来了个樊楼相会(丰乐楼又名樊楼),然后又在潘家见了潘巧莲,到了傍晚还得到了一个翰林图画院待诏直长的差遣……这当然是喜事儿,画院待诏直长几乎百分之百可以“出职”,又是开封府书画行的当然行首,因而是寻常画师(没有官职的画师)梦寐以求的职位。   就在几个月前,武好古(被魂穿前)做梦都不敢想自己有朝一日可以坐上待诏直长的宝座。   可现在,他居然有点嫌弃这个职位“不自由”,“出职”前的等待时间也太久。   想起来,还真是有点不可思议啊!   不过,武诚之的嘴却是笑得快合不拢了。如今的局面,潘楼街武家可真是要大兴了……他的长子居然做了待诏直长,而且只有二十岁出头!这在翰林图画院历史上,就没有第二人了。   而他的次子也是太学在望,说不定再过上一年多,就是东华门外唱名的好汉了!   “好,太好了……”他又饮了一杯酒,笑吟吟对儿子道,“你还不到二十,便是待诏直长了!以后就算安安稳稳熬资历,三十岁前也能拿到官身了。不过你的本事大,不能用常理度之,我看也就是这两三年便可有个官了,到时候画院就是你我二人共掌了。”   武好古对共掌翰林图画院是不怎么感兴趣的,他倒是想成为画学的掌门人——画学是宋徽宗时期开办的一所国立的专业美术学校,武好古倒是想将这所学校拿到手里好好办一下。   如果有可能的话,把画学办成一所中世纪标准的大学就好了……   “爹爹。”武好古眉头微皱,现在他的计划有点被打乱了,“翰林图画院的差事……不容易当吧?”   武诚之听闻,却是哈哈一笑:“有甚不容易的?所谓朝中有人好做官,你如今是朝中有人!还怕做不好一个待诏直长?”   “朝中有人?”武好古一愣,“您是说……端王?”   他随即又摇了摇头,“不大可能是他……没有恁般快的。”   如果不算上一回在王诜的西园门口的一面之缘,武好古和赵佶只是刚刚认识,对方怎么可能马上就给自己恁般大的一个好处?   “那是谁?”武诚之笑吟吟问。   “不知道啊。”武好古说。   武诚之笑着一摆手:“无妨……总是有个贵人的,你不知道,别人一样不知道。不知道深浅,谁又敢招惹你?况且上一任待诏直长,如今可在西北军前吃苦呢!”   这话也对。武好古的待诏直长是官家钦点,万一是官家看重他的本事呢?这后台够硬了吧?   武诚之又道:“另外,翰林图画院又不是第一天才开张,各种规矩都完备了。你只需一切照规矩办,总是能应付下来的。不过一点你一定要记着,刚才的那位梁大官一定得喂饱了。明日就带上一万五千缗去送他,以后也要经常孝敬……另外再带上二三十张百缗的私交子,见了中贵人便送一张,总不会错的。”   “要喂那么多?”武好古听了父亲的话又些肉麻。   武诚之一笑:“不多,不多……你去喂梁大官,别人也会来孝敬你。等办妥了入职事宜,便在潘楼街大摆宴席,把开封府书画行的东家都请来。你给梁大官的那些,马上就能捞回来的。”   和父亲讨论了一番,武好古心里有些底了,便将话锋转到了和潘巧莲的婚事上面。   “爹爹,这待诏直长虽然不是官,但也是个不错的差遣,出职不过是时间问题。”武好古顿了顿,看着父亲,“那么儿子和潘十八的婚事……”   不是官身,似乎是差了那么一些。   不过待诏直长的差遣可比一个九品芝麻官值钱多了,而且……武好古还有端王赵佶这条线。   一个官身,不过是一年多以后的事情。   所以武好古就不想再耽误下去,早些把潘巧莲娶了,也好真正在这个世界安定下来。   “爹爹知道的。”武诚之笑了笑,“潘十八是个好姑娘,你若能娶了也是福分啊。爹爹回头就去寻人做媒提亲,以你如今的身份地位,多半也能成功的。” 第一百五十五章 官家赵煦   崇政殿。   病怏怏的大宋官家赵煦现在有点焦急,又有点兴奋。他低头盯着铺在御案上的河北西路安抚使司送来的急报。“边疆有警”四个字一入眼,就像被刺了一下,视线随即便离开了那份奏章。这不是第一份从北方送来的警报了,河北东路和河东路的告急奏章,在昨天就由六百里加急快马送入了开封府。   三份奏章的内容,都是大同小异,俱是通报北朝异动的!   北朝,也就是辽国的“异动”,早在宋夏横山战役开打前,朝堂之上就已经充分讨论过了。   虽然包括宰相章惇在内的一干重臣,都一致认为契丹人不会为了宋夏之争就撕毁已经存在了九十余年的《澶渊之盟》,去挑起一场对双方都没有好处的战争。   但是现在宋军在横山-平夏城战役中取得的胜利,已经大大超出了之前的设想。   宋军不仅守住了平夏坚城,击退了数十万西贼连续十三天的猛攻,而且还频频深入西夏境内,接连摧破城寨、伏击西贼,甚至还趁着西贼大军撤退的混乱,以郭成、折可适率两千精骑奇袭西夏重镇天都山,俘虏三千多人,获牛羊十余万,还活捉了西贼的六路统军嵬名阿埋!   这一连串的胜利可不是在被动防御城寨中取得的,而是在野战和攻城作战中取得的,而且战场都在西夏境内。   经过这一系列的作战,宋夏之战的主动权,已经完全落在了宋军之手!   现在大宋的西军,看来也完全具备了在大漠草原上和西贼面对面野战并且取胜的实力。   虽然宋军暂时还没有能力攻破兴庆府和灵州这样的大而坚固的城池,不过却可以通过不断的野战和骚扰削弱西夏。   同时,章惇和曾布还提出了重启河湟作战的计划。准备利用青唐吐蕃之主瞎征新继,地位不稳,属下各有篡夺之心的机会进攻河湟,夺取青唐,从而包抄西贼南线。   总之,宰相章惇和枢密使曾布现在都认为,灭亡西贼,或者将西贼从灵夏一带驱逐(迫使西夏西迁去中亚)的可能性,已经越来越大了。   只需要坚持目前的战略——不攻灵夏坚城,不与西贼停战,不断扩大战线——西贼早晚是会坚持不住的。   特别是大宋目前完全控制了横山一带,可以将西贼阻挡在大宋腹地之外了,这样西贼就无法通过掠夺宋地获得财富以支持战争了。   可以说,西贼的灭亡,已经是时间问题了。   可是契丹人会眼睁睁看着“三国鼎立”的一方消灭或者远逐而走吗?   应该是不会的!   而契丹人要加入战争的话,大宋能抵挡住吗?   这个问题,赵煦心里可是一点底都没有。自从平夏城大捷的消息传来,他就整宿整宿失眠,身体也每况愈下,腰疼的老毛病也日益沉重起来……打了大个胜仗居然还吓成这样,说出去都丢人啊!   就在赵煦夙夜忧叹,满朝重臣议论纷纷,各执一词,但谁也拿不出有说服力的论据的时候,被太后打发出去跑腿的供奉官童贯却在几日前上了道密折。说是在宣召画师武好古的时候,在武好古身边遇上了一个很可能是辽国四大家族之一的医巫闾山马家的子弟,还从他那里打听到了许多辽国的重要内情……   其实往来国信所一直在刺探辽国的情报,也得到了一些北阻卜之乱和生女直部可能会有变乱的报告,不过都非常含糊,有些还自相矛盾。根本不能和童贯在密奏中报告的事情相比!   如果那份奏章中所说的事情都是真的,那么辽国根本就在是虚张声势……因为他们的“四十万”宫帐军根本抽不出来!   否则阻卜各部和生女直部统统都要大乱,契丹人除非不要他们的北面老家,否则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大宋修理西夏。   而西夏一旦被大宋消灭或是驱逐,那么大宋立即就能抽调出20万见过血,打老了仗的精锐,还能获得大量的吐蕃、河西良马,骑兵的实力也能大上一个台阶。   接下去只要派出章惇、章楶、曾布这样的能臣去整顿一下河北东路、河北西路和河东路,把那里打造得如陕西诸路一样,可以支持长期战争。就能再和契丹人打一场持久战了……   也不求一举恢复燕云,只要能拖出一个辽国内乱,大宋就能如愿以偿收复幽燕之地了。   虽然不能确定真伪,但是赵煦还是马上召见了童贯,听他足足说了一个时辰,然后心情大好,不仅给童贯升了官,还给顺手赏了一个翰林图画院待诏直长给那个名叫武好古的画师——赵煦也见过韩彦忠送来的《毗沙门天图》和鲁智深,因此知道武好古的本事完全可以当待诏。   当天晚上,赵煦还美美睡了一觉。不过醒来以后又开始忐忑不安了……   崇政殿中,宰执、两制(翰林学士和中书舍人),能够决定大宋国策的重臣们刚刚结束了一场关于对辽、对夏政策的辩论。站在宰执们的队列中,章惇显得胸有成竹。哲宗一朝,出现了一个和北宋其余几朝皆有不同的情况,就是“独相”。   官家赵煦在用人方面的标准,和别的赵家天子都不一样。他不相信“异论相搅”的帝王心术,而是采取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政策。那个让他“不疑”的人就是如今大宋唯一的宰相章惇,真正的大权在握。   章惇独相,而他的堂兄章楶则在西线担任阃帅(帅臣,安抚使、置制使之类),这样的组合别说放在官家祖传疑心病的宋朝,就是在汉唐也不多见啊!   不过这种“用人不疑”的政策,在对西夏的作战中,却是得到了很好的结果。如今西军取得的战绩,是西贼为祸以来最好的。   之所以会这样,一方面是二章的能力的确超群。虽然章惇在历史上的评价很差,属于奸臣。但是在他当政的年月中,大宋国库充盈,军事力量强大,国内民生也算平稳。在对外战争中更是接连取胜——可不是那种挨打胜率70%的连胜,而是真正开疆辟土,打得西夏和青唐吐蕃俯首称臣。   赵煦看着须发皆白,但是仍然精神抖擞的老丞相,心想:若上天再能给自己和章惇十年,大宋的积弱就可一扫而光了……   “章卿。”赵煦开了口,声音略略有些嘶哑,“西路之事,一切皆按原定方略执行,讨伐青唐之役,照常准备。北路……加强戒备,不可示弱于契丹。”   “臣等遵旨。”   赵煦的话,让章惇一阵感动:明君啊!用人不疑,对前线大胆放权,而且在契丹人的恫吓之下毫无畏惧……有这样的官家,实在大宋之福啊!   只是官家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脸色灰暗,身材瘦削,走路都摇摇晃晃。   官家才二十多岁啊!   怎么就病成了这样?   难道老天爷就瞧不得大宋有强盛起来的一天吗?   “都退吧。”   赵煦觉得有些乏了,便让宰执们都出了崇政殿,去忙各自的事情了。其实今天早朝之后,他根本不必再召集宰执到崇政殿开小会了。   只是因为心神不宁,才把章惇、曾布等人都召来议事。他本来想在崇政殿上出示童贯的密折,不过想想也不妥当。一来,他也不知这马植的底细如何,万一是辽人的细作呢?   二来,若这马植真的是上天赐给自己的一份厚礼,也得好好运用……不应该轻易将之示人,否则走漏了消息,被契丹人知道了就不好了。   想了想,他突然问左右道:“那个画师……叫武好古的在哪里?快去找他来见过。”   “喏!”   守在崇政殿里面的一个内官闻言应了一声,转身便向翰林图画院走去。翰林图画院又称翰林图画局,属于翰林院下设的太医、天文、书艺、医官等四局之一。衙署设在宫城内部的宣祐门内东廊,从东华门进入皇宫后,再过一道左承天门,沿着一条甬道向西走上百步,就是一个十字路口,路口的北面是宣祐门,南面则是左银台门。从宣祐门入内,右侧就是翰林四局、六尚局、御厨、讲筵所、资善堂等附属宫廷的机构。左侧就是崇政殿、延和殿和景福殿三座皇帝日常办公和休息的宫殿。   就在宣召的内官往翰林图画局而来的时候,武好古正在梁师成的陪同下参观画局并且和同僚们见面。   画局占据的内东廊其实就是一排廊屋,有属于待诏、艺学和祗候的画室,画局学生的教室,工匠们的工室,以及属于勾当官和待诏直长的房间。待诏、艺学和祗候的定员并不多,待诏包括直长在内只有三人,艺学有六人,祗候是四人,一共只有十三人,而且经常不满员。   至于翰林图画局所负责的工作,当然是绘画,但又不局限于艺术。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北宋的翰林图画局居然还有谍报的职责! 第一百五十六章 画院是特务机关   北宋的翰林图画院居然是个兼职的特务机关!   “守道兄,你说甚?我们画局还负有刺探敌情之责?”   就在宣祐门内东郎画局的衙署之内,刚刚参观完画局各房,还和几个早就认识的待诏、艺学和祗候礼貌性的招呼了一番之后,武好古就从自己的顶头上司勾当画局的梁师成那里听到一件让他大吃一惊的事情。   原来他进入的不是……不仅仅是一个艺术机构,而且还是一个特务机关!   梁师成告诉他,翰林画院的职责除了完成宫廷交付的绘画任务,比如装饰画、人像画之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且秘密的使命,就是利用画师身份为掩护,刺探敌国情报。   看着一脸讶异的武好古,梁师成又笑了笑,显得非常和蔼……这好脸色可是武好古用两万缗的私交子买来的!   这份厚礼已经超出了梁师成的心理价位,叫他如何不满意?   梁师成笑道:“崇道,你很快就是待诏直长了,这事儿自该与你交待一番。我们画局的画师向来承担着绘制地图和谍画之责。画局所绘之地图,不仅有我朝的江山乾坤图,还有西贼和北朝的山川形势和城池河流。此外,北朝、西贼、高丽、大理等诸国的人物风情,也都需要画局的画师去画了,再给官家和两府的宰执观看。崇道的界画和人像写真号称天下第一,将来是少不了要跟着往来国信所的信使前往北朝的。若是能画下燕山形势和辽主样貌回来献给官家,那边立即就能赐官了。”   原来北宋的翰林图画院不仅兼有特务机关的功能,而且还是一个军事测绘部门!   这样的安排在后世看来完全是瞎胡闹,相当于中央美术学院干了一部分国防部和国家安全部的工作。不过在宋朝来说是完全正常的,因为这个时代没有照相机,没有卫星。地图、人像全靠手工绘制,如果大宋官家想知道辽国的皇帝和文武重臣长什么样,不就得派出“人形照相机”去画吗?   至于画地图和画城关的差事,不给专业的画家还能给谁?枢密院北面房的文官?不可能啊,科举考试又不考这个。禁军的军官?林冲、陆谦这样的,他们画出来的图能看吗?   所以还是叫翰林画院的画师去画吧。因此大宋的翰林图画院就莫名其妙成了一个特务机关和军事测绘部门了。   这时武好古也想起了一个宋太祖年间的典故,宋太祖赵匡胤就曾经派出翰林待诏王霭以使臣身份前往南唐,偷偷画下了南唐大臣宋齐丘、韩熙载、林仁肇的写真。还利用林仁肇的写真图搞了个离间计,让李煜杀掉了自己的大将。   另外,在流传后世的宋画中,还有不少疑似“谍画”的作品,比如《关山行旅图》、《峡岭溪桥图》、《柳塘牧马图》等等。   还别说,哲宗赵煦还真是有点“识人之明”的。武好古前世可是苦练过速写和素描的,如果追求速度的话,五分钟就能完成一张人物速写。这个速度到了大宋,还不是妥妥的谍画第一人?   而且,武好古在前世还帮人做过工笔写实风格的中国地图,对于中国的山川地形还算熟悉。画出来的地图,大概也是天下第一的。   有了这样的本事,想要在翰林图画院里混个官身,成为大宋的王牌间谍似乎也是小菜一碟。   不过他还是很有一点哭笑不得,自己怎么糊里糊涂的就成了大宋王朝的一个高级特工人员了……   “梁供奉,新来的待诏直武好古可在?”   就在武好古对于成为特务这个现实还有点难以接受的时候,门外传来了一个又尖又细的声音,然后就是房门被推开的吱吱声。   “原来是杨供奉。”梁师成一边应着话儿,一边拉了一把武好古的衣袖,“崇道,咱家给你介绍,这位是御药院的杨供奉,如今可是殿上侍奉官家之人。”   供奉是宦官的一个阶官,算不上高品,但是也不小,属于中层。御药院则是入内内侍省下权力极大的一个衙署,所管辖的范围是极广的,其中一项就是派出殿侍紧跟在官家左右——在官家和宰相问对时,唯一可以在常侍奉的就是御药院派出的殿侍!   而这位杨供奉,就是在崇政殿中侍奉官家赵煦的殿侍之一,是赵煦的心腹宦官,单名一个戬字,约莫三十多岁,面皮白净,身材瘦削,穿一身做工考究的绿色袍服,头戴一顶用貂尾装饰的冠帽,手持着一个拂尘。   “小底见过杨大官。”   武好古连忙躬身行礼。他现在还不知道眼前这位杨供奉就是位列六贼的杨戬,不过该尽的礼数还是得尽的。   杨戬瞥了武好古一眼,道:“早就听人说你是画中第一人,今日一见,不想如此年少。也罢,官家宣你去见,且随咱家来吧。”   武好古闻言却没有挪步,而是又施了一礼,“小底的确年少,也不知宫中礼仪,今日得沐清光,实在惶恐之极,还望大官指点一二。”   说着话,一张叠成豆腐干状的“私交子”便塞到了杨戬手中。杨戬接过“私交子”看也不看就收了起来,再开口的语气,又比之前和气了不少。   “官家为人随和,你也不必太过惶恐,入殿后行揖拜之礼,殿下站立,除非官家许可,否则不可直视天颜,也不可言语喧哗,官家问话后才可如实应答。另外,尽快显得庄重沉稳一些。”   在大宋跪拜大礼并不多见,便是面君也不一定要跪下去三拜九叩,只有在隆重的大朝会(每年元旦、冬至才有),三年一次的郊祀大礼上才需要行跪拜礼。常朝参见,行肃拜(作揖)礼即可。   淳化三年时,太宗赵光义令有司申举常参礼仪十五条中就规定:常参文武官或有朝堂行私礼,跪拜,待漏行立失序,谈笑喧哗,入正衙门执笏不端,行立迟缓,至班列行立不正,趋拜失仪,言语微喧,穿班仗,出阁门不即就班,无故离位,廊下食、行坐失仪,入朝及退朝不从正衙门出入,非公事入中书。犯者夺奉一月;有司振举,拒不伏者,录奏贬降。   也就是说,官员在平常参见中给皇帝老子磕头是不允许的!   至于老百姓见到皇帝老子的时候,是跪拜还是作揖,都是可以的,就算连揖都不做,也不会砍脑壳的。根据宋代绘画《迎銮图》、《舆驾观汴涨图》和《望贤迎驾图》上所显示的信息,宋朝的老百姓见皇上的时候都没啥规矩……   交待了一番之后,杨戬又照例验看了武好古刚刚拿到的腰牌,然后就领着武好古出了画局,沿着一条甬道向北行走了约几十步,就到了崇政殿前。   武好古留在殿门外,杨戬进殿回复。   很快,殿中就传出话来:“宣武好古进殿。”   这是武好古第一次觐见天子,诚惶诚恐是有一点的,不过更多的还是惋惜。虽然史书上对于大宋当今的哲宗天子评价不高,但是哲宗在位时宋朝对外两败西夏、收复青唐,对内民生也算安泰。如果他能有宋徽宗那么长寿,大宋在他的领导下,或许能安度由辽国崩溃引发的变乱也不一定啊!   武好古进殿的时候,发现在有些阴森的大殿中还站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似乎是那个长胡子的宦官童贯。   不过武好古也没功夫去想童贯和自己同时出现在崇政殿是不是有什么缘由,只是依着杨戬的交待,冲着御座所在的方向行了肃拜之礼,又大声通报了自己的姓名,然后就肃立不动。   赵煦也没有去考究武好古有没有殿前失仪,只是远远看了他一眼,然后发出了和杨戬同样的感慨:“不想如此年轻。”   他本来以为武好古该是在画坛成名多年之人,怎么都该人到中年才是的。没想到却是个看上去比自己还小几岁的青年。   “你多大年纪。”官家又问。   “臣年二十。”武好古如实回答。   他的生理年龄是二十,不过却练了三十年以上的画技,早就不是“废纸三千”(古人习画条件有限,不可能如后世一样敞开了画),而是“废纸十万”了。论起功底之扎实,普天之下的确无人能及。   “《毗沙门天图》是你画的?”   “正是。”武好古答道。   赵煦还是难以置信,又问:“那就画上一纸吧。”   这是要考试了。赵煦觉得之前随口就给了个待诏直,考都没考,的确有些唐突了。现在发现武好古那么年轻,觉得需要补考一下。   他一指站在大殿内的童贯道:“便画他吧,须得多久画好?”   武好古知道皇帝要考自己,这可是他入翰林图画院的第一考!   要是考砸了,翰林待诏直可就没了……到时候他就成了开封府书画行的笑柄,而且送给梁师成的那两万缗钱,也都打了水漂!   这官家赵煦,还真他妈难伺候!   “若陛下想一考臣下,有一刻钟即可。” 第一百五十七章 谍王武好古   “一刻钟?”   哲宗皇帝闻言笑了起来,“你这小子莫不是在说胡话吧?”   “臣下并非妄言。”武好古道,“不过一刻钟所画之图,乃是用特制的铅笔画于纸上,色泽单调,只能供官家一观,难以流传后世……这也是臣下平日练习之法。”   “铅笔?”赵佶道,“是铅椠的铅吗?”   “正是。”   铅椠有点类似于后世的铅笔加上木板。其中铅是指黑铅条,并不是真正的铅笔,而是石墨研磨成粉后和胶搓条。椠就是木板。两者合一就是一种简单的书写工具,是吏员们常用的工具。武好古很早就找到了“铅条”,不过用了之后却发现太软,不适合素描。所以就在开封府的笔铺定制了掺入粘土,再加上木杆的“铅笔”——和后世的铅笔当然也不一样,铅条不是包裹在木杆内,而是夹在木杆头部的凹槽里,用起来很不方便,所以武好古通常用碳条打稿。   不过今天他准备展现给赵煦的是自己的速写绝技,所以就不用碳条了——炭粉附着能力差,不易保存,而以石墨为主要成分的铅条则不易被擦去。   武好古还知道,官家赵煦对于书画兴趣并不大,他关心的是军国大事!如果武好古的画技能在军国之事上起到一些作用,那么待诏直长的位子便能坐的舒舒服服了。   而速写绝对是最强的“谍画”技能了!   “那就画来看看。”赵煦道,“便在崇政殿内画。”   一刻钟的时间,赵煦还是可以等的。   武好古道:“容臣下去取来画具。”   赵煦点点头:“可。”   武好古又是一个肃拜,转身便出了崇政殿。   赵煦看着他离去,微微皱眉:“不会是个妄人吧?”   这是在问童贯,因为赵煦原本不知道武好古,是童贯和他说起的。   童贯拱手道:“陛下,米芾之子米友仁已经拜了武好古为师,学习画技。”   “真有这事儿?”   赵煦不怎么重视书画,但还是知道米芾是什么人的。   “千真万确。”童贯道,“米友仁便是随着武好古同奴婢一起回开封府的。”   正说话的时候,又有殿侍通报:“画局待诏武好古求见。”   “宣。”   武好古进来的时候,只拿了一包铅笔和一个小小的,贴好了宣纸的画板。   赵煦看着有点奇怪,便问:“你所持何物?”   “秉陛下,乃是画板和铅笔。”武好古回答。   赵煦点点头,“那便画吧。”   他并没有叫人计时,武好古虽然声称半刻钟即可,但是身为官家,也不能恁般计较。   武好古拱手道:“臣恳请席地而画。”   崇政殿内是摆着供翰林学士和中书舍人使用(拟旨时用)的书案,不过武好古没有看见,所以干脆要求坐在地上画了。   “可。”   得到了赵煦的允许,武好古就在童贯对面盘腿坐下,把画板熟练的架在腿上,左手扶住,右手取出只用刀子削尖的铅笔。他之前的心情一直有些紧张,毕竟是第一次面君,说不害怕是假的。不过当柳木碳条拿在手里的时候,他的情绪已经平复了不少。   绘画对于他,早就是一种本能,如呼吸,如走路,如眨眼。纵使心情紧张,这本能还是不会忘记的。   而且这御前绘画,说穿了就是糊弄外行,只要拿出他昔日考美院时三成的水准,就足够让赵煦刮目相看了。   深吸了口气后,武好古就开始作画了。   他并没有去画童贯的全身像,而是画了个大头像,就是画了童贯的头部和颈部、肩部。不过画得却比较仔细,不仅用心勾勒了线条,还用上了后世的明暗技法。   因为有前世十几年习画和超过十万张速写的扎实功底,武好古画得如同行云流水,一笔一画,都是恰到好处,无比流畅,转眼之间,一幅《童贯头像速写》已经完成了。   “陛下,臣画好了。”   画好了?   赵煦一怔,半刻钟好像都没有,怎就好了?   “童贯,呈上来。”   “喏。”   武好古小心的将画板平端,双手交给了童贯。   “童大官,请拿好了。”   童贯在接过画板前,先扫了一眼,借助殿内阴暗的光线,他看见了难以置信的画面,仅仅是黑白两色(其实还有灰色)和一堆线条的组合,便画出了一个栩栩如生的自己……就和他在铜镜中所见的自己,几乎一模一样!   这武好古,果然是画中第一人啊!   而且……这等“快画”的本事,若是用在谍画上面,那可真厉害了,别人画一幅,他能画上十幅二十幅的,便是将整个大辽都搬上画纸,说不定也有可能啊!   画板被童贯小心地呈到了官家赵煦跟前的御案之上。赵煦看了一眼,顿时就和童贯一样的惊讶了。   画上的童贯和真人极为相似……反正只要一看画,马上就知道是童贯了!拿上这画,都能去寻相士给童贯看相了。   “果然是有真本领的!”赵煦又道,“武好古,抬起头来,看着朕!”   武好古闻言把头抬了起来,和御座上的那位身穿红袍,头戴长脚幞头的青年对视着。   虽然光线很暗,但是武好古仍然可以看出赵煦的脸色灰败,体态瘦削,俨然一副有病在身的模样。一想到这位青年天子的年龄和历史上的早逝,以及他的早逝所带来的后果,武好古就有一种心如刀割的感觉。   他若不死,华夏未必会有靖康天倾……   “看清楚了吗?”赵煦问。   “看清楚了。”武好古有点明白赵煦的意思了。   考试还在继续!   不过赵煦这次要考的,不仅是武好古的画技,还有他的记忆力……或者说,是对人像的记忆能力。   因为有很多人是可以见,但是不能当面绘画的。比如大辽皇帝耶律洪基就不一定肯老老实实做武好古的模特。   “记住了吗?”赵煦问。   “记住了。”武好古回答。   凭记忆进行速写又称默写速写,是速写练习中的一门技巧,要去画师依靠观察记住模特的形象特征、结构和动态,然后进行默记速写。   “再去画。”赵煦说,“回画局去画,画好后再拿来给朕看。”   “喏。”   武好古拜了拜,拿上自己的那包碳条笔,退出了崇政殿,然后快步回了不远处的画局。   梁师成见他快步而来,以为是要拿东西,便问:“又需甚底?何不使人来知会?”   “可有宣纸?速速拿来给我。”武好古也不解释,直接就索取了一张生宣,然后摊开在书桌上,就开始用碳条笔默写官家赵煦的人像了。   梁师成就站在一边瞧着,只看了一会儿,脸色也大变了。   这画得不是官家吗?   而且恁般快,还恁般像……   画好了赵煦的速写,武好古才发现梁师成真呆呆地站在自己身边,便一拱手问:“守道兄,你看我画的可像吗?”   “像,实在太像了……便是宫中收藏的官家写真像也不过如此啊。”   “那就好。”武好古笑了笑,“可借笔墨一用吗?”   “好好,咱家替你研墨。”   “多谢大官了。”   武好古也不客气了,他是第一天来,在翰林图画院里面没有自己的学生伺候,若是现在要先研墨,再绘画,就要耽误时辰了。   就在梁师成手脚麻利的替武好古研磨的时候,武好古又选了一张熟宣和一张生宣,用浆糊粘了下,摊开在了书桌上,然后又选了一支细笔,便开始照着那幅默写的速写在熟宣纸上勾勒起来了。   这回是白描人像,是一幅半身像,画得并不复杂,完全走写实风格,也没有用上“吴带当风”的技巧——其实就是一幅北宋版的“证件照”,谈不上什么艺术性,但绝对够真够像,正好用来画谍画。   拿着刚刚画好,墨迹都没有干透的“谍画写真”,武好古又一次进了崇政殿。   “陛下,臣画好了。”   赵煦满意地点点头。这次武好古花的时间也不久,就不知道画得怎样了?   “呈上来。”   这次是杨戬从武好古手中接过画纸,捧到了赵煦面前。   赵煦身子向前一倾,仔细看了图画,然后微微一笑:“武好古,你果然是画中第一人啊!”   这是御口亲封吗?   武好古心里想着,嘴上还要谦虚几句:“臣的画技只是小法,实不足挂齿。”   “小法用对了地方,也能利国利民,能利国利民,就不能说不足挂齿了。”赵煦和他的艺术家弟弟不一样,他对“画”的要求不是出于艺术,而是出于实用的。   所以武好古就算把《潘素儿的微笑》拿出来放在他面前,他也不会觉得有多好。但是武好古若是能画了燕云城关和辽朝君臣的写真带来给他,那可就是大功一件了。   不过赵煦今天召见武好古并不全是因为画技,他还有别的事情要问。   “童贯和朕说,马植是你的朋友?”赵煦顿了顿,目光炯炯地看着武好古,“你可知他底细?”   马植?   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啊!   若是武好古如实而说,那么西门青家的不法之事都得曝光!   而且……西门一族是幽州牙兵集团的后人,在辽国那边还有许多同党。这事儿,赵煦会怎么想?宰相章惇和枢密使曾布会怎么想?   “陛下。”武好古思索着说,“据臣所知,马植是个海商……还有一身的武艺,见识也非常广博,臣是在海州游云台山时和他结识的。”   “海商?”   武好古点点头道:“据臣所知,马家乃是做东海贸易勾当的,他家的海舟可由海州、密州、登州等港直达辽国的苏州,高丽国的海州,还有日本国的博多。”   “可以泛海到辽国的苏州?”赵煦低声沉吟,若有所思。 第一百五十八章 苏大掌柜   从崇政殿出来后,武好古又回了翰林图画院,跟着梁师成一同去办妥了各种手续,还得到了一间自己专用的画室。然后梁师成又交待了一番画院的规矩,画院的待诏是不必要每天入宫当值的。但是必须保证白天时至少有一名待诏人在画院。   因此画院的待诏就必须轮流当值,通常是一名待诏连续当值一旬,然后再换一人。不过武好古是新入职,还有一个熟悉的过程,不必马上参加轮值。   而待诏的日常工作,除了奉旨作画之外,还有管理、鉴定宫中收藏画作和教导画院学生之责。   画院学士的额定人数是四十人,分为一等十人,二等十人,三等二十人。当祗候出现空缺时,便要从学生中挑选画技高明者填补。   不过,祗候很少出现空缺。因为祗候要升艺学和待诏很不容易,出职的机会也很少。所以一个祗候往往会任职数十年!   但是翰林画院的学生还是“很值钱”的,是全天下的青年画师所向往的画学圣地。   因为翰林画院里面收藏者海量的画作,不一定真,但一定好!就是仿品,也都是精品,还有许多宫廷大画家的真迹收藏。而这些作品,都可以由学生进行临摹,而且还会有画院的待诏、艺学去指导学生习画。   这样的机会,在画院之外是很难得的。除非是米友仁这样的公子哥学画,否则民间画师终其一生,也见不到多少名家真迹,根本没有什么临摹的机会。   而临摹,又是如今习画的主要手段。   所以入画院习画是民间画师增进技艺的捷径,而且一入画院,哪怕只是个学生,马上也能身价陡增。一纸画作,最便宜也能卖个十缗八缗的了。   因而入画院习画的名额,向来也是叫人打破头去抢夺的,不多的名额,通常都被画师世家和开封府书画行的大商人承包了……当然是要送钱给几个待诏的!   若不是武好古被魂穿前的画技实在难登大雅,他老爹武诚之早就花钱把他送入画院做学生了。   而现在,武好古当了待诏中最值钱的待诏直长,自然也会得到三四个学生名额(陈佑文的学生被赶走了)去卖钱。   除了拿画院学生的名额卖钱之外,武好古还可以打着待诏直长的名义另收学生,因为待诏直长可以从宫中拿出自己的摹本(临摹名家画作)给学生临摹,所以也是公认的良师,可以收到不错的学生……或者得到许多学费!   再有一个捞钱的手段,就是利用待诏直长的身份去给人掌眼。武好古之前自己蒙出去一幅《醉罗汉图》,把刘有方和王诜都戏弄了。因此他的眼力(一般认为能造假必能识假)是公认的,现在又有了待诏直长和画中第一人的身份,还收了米友仁这样的徒弟,所以请他掌眼的代价可低不了。   而开封府的书画行为了避免他利用这个身份和名气找茬,少不得要孝敬上一大笔的。   另外,待诏直长还有品评绘画的资格!因为待诏直长代表了宫廷,所以给出的评价是具有一定权威性的。虽然比不过米芾、王诜、李公麟,但还是能让人心甘情愿奉上大笔孝敬。   最后,待诏直长自己的作品,在开封府书画市场上也有比较高的价值……当然,这条财路对武好古没有意义,因为他现在的润笔已经达到了和李公麟不相上下的水平了。   在没有进士身份的在世画家中,绝对是第一高的身价!   总之,待诏直长在“大吏”绝对是一个最来钱的缺。   而武好古在拿到这个缺的第一天,就得到了官家赵煦的亲口嘉许:画中第一人!   这身价可就更了不得了!   赵煦可不是随便说说的,他是在崇政殿召见的武好古,当时是有起居郎在殿侧侍立。所以赵煦夸奖武好古的话当场就记录下来,将来要收进《哲宗实录》的。   而宫廷之中,向来是消息传播最快的地方。武好古得到官家赞许的消息,马上就传个遍,再见到武好古的人,态度立即变得恭敬而且热情,仿佛都和武好古有多少年的交情似的。   所以等他一个个应付完了这些新朋友,从宫中出来,已经是天将酉时了。而等武好古回到自己家中,天色已经完全变黑。在和父亲、小妈说了几句今天觐见天子的情况之后,感到精神疲惫的武好古便吃了点东西,便自去睡了。   虽然他今天也没干什么力气活,也没赶多少路,但是在崇政殿上,与天子对话,还要当着天子的面速写,还给天子画了默写速写,实在是很伤精神。武好古睡到床上的时候,希望自己可以早日习惯这样日日和君王相处的生活。   ……   翌日清早,武好古难得起了个大早,他今天还要再去翰林图画院。昨天只是办了入职的各种手续,还没有正式加入到翰林图画院这个综合了艺术、军事和谍报功能的宫廷衙署中去。   所以今天还要再去和梁师成以及另外一名勾当官,还有名义上主管翰林图画院的翰林院的文官老爷们见面,之后如果还有时间,再去丰乐楼摆酒,宴请翰林图画院的同僚,联络一下感情,顺便谈一谈参加待诏轮班和带学生的事情。   “大郎,昨天晚上你睡了之后,苏家铺子的苏大郎来了一回,我见你睡的深沉,就没有叫你起来。”   武好古刚刚洗漱完毕,还没吃早饭,他爹武诚之就告诉他苏大郎昨晚来访的消息。   武好古看了看天色,刚刚放亮,入宫还有点早,便对父亲说:“爹爹,我们一起去趟苏家铺子吧。”   “也好。”武诚之点点头道,“那苏大郎可在商行投了五万缗巨资的,怎么都要把他当财神爷供一供。”   武好古点点头,其实他对苏大郎的印象很不错,也有意要深交一下,还想请他参加商行的经营。特别是现在武好古得了个待诏直长的差事,不能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商行里面去了,必须得找个懂些书画,又懂买卖的大掌柜,而苏大郎似乎是不错的人选。   披上了一件羊毛斗篷,武好古也不吃早饭,就和父亲一起出了门,直奔潘楼街而去。潘楼街上的书画文玩早市已经结束了,这里又变成了美食街,到处都是卖早点的摊子。   武诚之买了两个刚刚出炉的大肉包子,给了武好古一个,两人一边吃一边走,等到包子吃完,父子两人也到了苏大郎的茶楼。   “崇道兄!”   正准备进去,忽然有人叫武好古的字号。   顺声音看过去,却见苏家茶楼二楼的一个窗户探出一张肥脸儿,正是苏达利苏大郎。   “武世伯,崇道兄,你们是来吃茶的?”   武好古笑道:“是了寻大郎你的。”   “快请,快请。”   苏大郎说着话,脑袋已经缩了回去。   武家父子进了茶楼,就看见苏大郎好似一阵风也的奔了下来,看着一点都不像个大胖子。   “武世伯,崇道兄,楼上请。”   苏大郎唱了个肥喏,便客气的将两父子请上了二楼的一个雅间。   雅间的面积并不大,但是装饰很典雅,带着一些江南风韵。雅间里面摆的不是寻常的桌椅,而是几张矮脚茶案和蒲团坐垫,需要跪坐品茶,极有情调。   武家父子虽是商人,但是不失风雅,自然懂得跪坐的礼仪,端端正正坐了下来。苏大郎倒是随性,直接盘腿而坐在了武家父子对面的一张茶案之后。   马上就有茶楼的伙计端来了香气四溢的点茶,虽然不是用昂贵的龙凤茶饼点的,但绝对也是茶中的上品。   “崇道兄,先给你道声喜了。”   伙计一走,苏大郎就笑呵呵拱了下手:“画院待诏直长和画中第一人啊……还都是御口钦点的!”   这苏大郎的消息果然灵通!   武好古笑了笑道:“承蒙官家错爱,好古不胜惶恐啊。”   苏大郎笑了笑,“当今官家何等英明?怎会错爱与你?依某看,崇道兄很快就要被委以重任了。”   “重任?”武好古一愣。他对“重任”其实是有思想准备的,要不然赵煦为何恁般看重自己?   这位官家又不是什么艺术家皇帝……不过让他感到惊讶的是苏大郎居然也知道了这事儿。   苏大郎看着武好古,“崇道兄该知道的。”   武好古苦笑了笑,“不想大郎你也知道。”   “某怎不知?”苏大郎笑道,“某家可是拜了画院杜老待诏为师的。”   杜老待诏名用德,是画院里面老资格的待诏,出身开封府书画世家,在元祐三年就升了待诏,到今年已经熬够了十年,理论上可以出职了。在武好古当上待诏直长前,他可是继任待诏直长的第一人选!   不过这位杜老待诏的绘画水平其实不咋地,他的本事主要在眼力上,鉴定绘画作品的水准仅次于米芾、王诜、刘有方这几位。   另外,杜老爷子还有个本事就是收徒弟。秉承着有教无类的原则广收门徒,光是在潘楼街上就有几十个弟子。 第一百五十九章 佳士得行   得知了苏大郎拜了杜用德为师之后,武好古眉头不禁一蹙。   因为他也知道杜用德资格很老,论资排辈也该做待诏直长了,而这个位子却被自己抢了,心情怎么样是可想而知的。   昨日他去宫中的时候并没见着这杜老头,也不知道是不是正挨家里生闷气呢?   他正想打听一下杜老头对自己这个晚辈后生的态度的时候,苏大郎就先开了口:“不瞒崇道兄,家师对这待诏直长可早就志在必得,在陈佑文出职后就开始运筹,没想到还是功亏一篑了。”   武好古苦苦一笑:“我却是从未谋求过待诏直长。”   苏大郎微微一笑:“这便是命数了……且不说我师父了,还是说说崇道兄的商行吧,五万缗已经存入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了,随时可以转入你的名下。”   这五万缗是投资书画商行的钱,之前在丰乐楼中只是谈了个出资意向,并没有马上把私交子交给武好古。   “不着急,不着急。”武好古摆摆手,笑道,“商行还在草创之中,章程还没有立起来,架子也没搭好。”   书画商行,现在还停留在概念和创意之上!   武好古才回开封府几天呢,哪里来得及将一个商业创意变成实实在在的经营实体?   对于有着后世眼光的武好古而已,创意容易,实现可就难多了!   “大郎。”武好古看了眼一脸恭喜发财的苏大郎,笑了笑道,“今天过来,就是想和你论一论商行的章程和架子……我们这商行不是一个东家,而是有许多股东,因而必须有个特别的章程,还得搭一个议事管事的架子。”   苏大郎听了武好古的话,眉头微皱:这个仿佛有点麻烦……   合股商行现在就有,不过主要是家族制的,虽然族中许多人都有股份,但是说了算的还是族长和商行大总管两人。苏大郎家的“苏家老醋”就是这么经营了一百多年。   有时候,以某个家族为主导的商行也会吸收外姓人的投资。不过是不会让外姓股东参与管理的,只是分红给外姓人而已。   至于由几个比较平等的股东一起参与经营的商行,也不是没有,不过总会闹出各种纠纷,最后不欢而散。   武好古说着话,看了自己的父亲武诚之一眼,对于合股商行的运营,他们俩父子还没时间好好谈一谈呢。   说起来,他们俩父子的感情,还真的有点冷淡。   武好古扭过头,继续说:“首先合股商行不是一家一人的产业,我现在只占了五成股份,将来肯定还会减少,所以商行必须要有一个一众股东合议大事的规矩……因此最先要搭起来的应该是股东会的架子。”   “股东会……”苏大郎点点头,“那股东会该谁说了算?”   “投票吧。”武好古说,“可以把商行股份拆成二百股,一股一票。”   武好古准备成立的商行将会有二十万缗的股本(实收资本没有那么多),他准备按照一千缗股本一股,拆成二百股,这样股东会总共就有二百个单位的投票权。   “那股东会都能议甚底事情呢?”苏大郎接着问。   “一是商行章程;二是商行的大掌柜和账房总管的人选;三是重大的支出事项;四是审查商行账目;五是决定商行分红;六是吸收新的股东……眼下就是这六个事项,将来如有需要增加,再由股东会讨论投票。”   武好古也不是正经学商的,对于如何搭建一个股份商行的问题,也只能是摸着石头过河了。   好在他现在要进入的是一个从古至今都属高利润的行业,不需要太精细的管理。   “那商行章程又该怎么定?”苏大郎继续发问。   武好古说:“这个我也没全部想好,现在就提几条:一是商行为众家共有;二是商行如果发生亏损,股本亏光为止,与股东之其余家产无关;三是商行解散之规程;四是商行之财物度支规定;五是商行股东会之权限;六是商行大掌柜之权限;七是商行账房总管之权限;八是商行雇佣与解除雇佣之规定……”   “亏?”苏大郎听了武好古的话,忍不住就笑了起来,“怎么可能?你都是待诏直长了,还是御口钦封的画中第一人……怎么可能会亏?”   的确不大可能!   书画收藏和别的行业不同,在这个行业花大钱的大多是“好事家”,东西好坏他们不是“真懂”——多数是不懂还要装懂的棒槌——所以都得听权威专家的话。   而武好古有了待诏直长和“画中第一人”(这可是皇帝封的),就是可以和米芾、王诜平起平坐的特大权威了。   他说好东西,说真东西,那东西就是好的和真的!   如果他在那些二三流的画作上题款押印,这画马上就能涨个十倍!   多半啊,后世的权威专家还得在字画上找武大郎的款和印……找到了,东西才是好的!   这样买卖还能做亏了,武好古得多笨呢?   武好古也笑了起来,看着苏大郎道:“真不会亏?”   “不会,不可能。”苏大郎道,“肯定赚大钱!”   “肯定赚?”   “对!肯定的!”   “那……你来干大掌柜的怎么样?”   武好古的话一出口,坐在他身边的武诚之脸色就有点发青。   武家的生意,怎么能让外人来干大掌柜?就算武好古忙不过来,不亲自掌握大权,也该让老爹出马啊!   “我?”苏大郎也觉得不大好,眼光投向武诚之,“不行,这可不行,这是你家的买卖……”   武好古的眼角也扫了下老爹,大掌柜不给老爹是有道理的!   武老爹其实不会做生意,要不然武好古魂穿过来的时候也不会在大牢里面蹲着了。   而且武家画斋在武诚之手中那么多年,一直在混日子,就是凭祖上的功德吃口逍遥饭而已。要不然武宗元留下的买卖,怎么会几万缗都拿不出来?   反观苏大郎,却是个会做买卖的。他本不是书画行的人,却硬生生杀进来,而且还抓住了武好古在他家茶楼里唱卖《醉罗汉图》的机会,把苏家茶楼做成了潘楼街上第一茶楼,还是全开封府唯一唱卖书画文玩的地方。   这就是本事!   另外,就武好古的观察,这苏大郎还是个特会拉关系的主儿,拍马屁的本事绝不在纪大官人之下。如果让他来做大掌柜,肯定能哄好了端王赵佶这尊大神。   “就是你了!这可不是我一家的买卖,而是大家的买卖。”武好古抚掌笑道,“而且也不要你的五万缗,就把这间茶楼折成股本吧……也省得我再去寻地方了。将这里改建一下,就做个保真画斋吧。”   书画会馆(唱卖行)可以建在城外的金明池、琼林院一带。因为那是唱卖好东西的地方,不怕远,而且周围都是开封府豪门的别墅,对这些好事家而言也不怎么远。   但是保真画斋是面对收藏市场的中层的,这些人都住在开封府城内,没事逛逛潘楼街,淘换点不知道真假的东西,这是雅趣。   要他们去城外……不仅是远的问题,气氛也不对啊。这些身价不到十万缗的家伙,去了城外金明池、琼林苑一带是会自卑的!   另外,让苏大郎拿自己的茶楼入股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吞并了书画唱卖业务的唯一竞争对手。   “怎么样?干不干?”   武好古看着苏大郎发问。   苏大郎看看武好古,又看看一言不发的武诚之,很有些两难。   武好古给他的绝对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可是武诚之……   小小的雅间之内,顿时就沉默下来,气氛也显得有些压抑。   “爹爹。”武好古突然开口,轻声道,“您老年纪大了,辛苦了恁多年,也该享福了。现在不仅孩儿有了小成,二哥儿也很快就要做官了。所以孩儿准备在城西琼林苑附近置个庄子,让您和小娘一起安享清福。生意上的事情,孩儿自能料理的。”   这话……还算中听。   武诚之的脸色缓了下来,笑道:“也不要你花钱……你的买卖才开张,正是用钱的时候。我家的画斋还能卖几个钱,我这里也有积蓄,足够置一处体面的大宅子了。也不必去城外,就在城西厢。”   开封府城内有八个厢,其中右一厢和城西厢都是豪宅区。买个宅子随随便便就得十万二十万的,若是能称得上府邸的房子,一百万都要!   “行啊。”武好古笑道,“爹爹您尽管去挑宅子,钱不够便找孩儿拿吧,十万八万的不在话下。”   十万八万缗对如今的武好古而言也不是小数目,远远谈不上不在话下。不过为了安抚自己的老爹,这笔钱还是得出的。   看到武诚之满意了,苏大郎也就不担心什么了,立即就接下了书画商行大掌柜的位子,也答应把自家的茶楼拿出来入股了。   武好古笑了笑,又道:“现在大掌柜有了,那么也是时候给书画商行起个正式的名称了,就叫……佳士得行如何?”   苏大郎拍拍手道:“佳士得行?好,好名字!” 第一百六十章 送你升官发财   开封城,右一厢,金水河畔。   武好古的“老朋友”,入内内侍省副都知刘有方的宅邸,这个时候正有客来访。   访客是武好古的顶头上司,勾当翰林图画院的梁师成。翰林图画院的勾当官向来是两人,轮流当班。昨日当班的是梁师成,今日他便得了闲,跑来见刘有方问计了。   现在已经是冬季了,外面虽然没有雪花飘扬,但是对上了年纪的老宦官刘有方来说,这天气还是冷得让他难以承受。   在宅子的内堂上,这时摆放着一个火炉,火炉里炭火熊熊。   刘有方抿了一口烧酒,捻起一颗罗汉豆放进嘴里,闭上眼睛咀嚼品味。   他的对面,坐着一个二十多岁不到三十岁的文士打扮的男子,正从招文带里面掏出一叠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的私交子。   这人,正是武好古的顶头上司梁师成。   “副都知,这是姓武的孝敬您老人家的。”   刘有方冷冷道:“那厮给你的吧?”   梁师成苦苦一笑:“有甚办法?官家叫他来的,谁有办法赶他走?”   “没有办法?”刘有方皮笑肉不笑地说,“老夫上了年纪,没几年活头了,也不在乎了……不过你还年轻,搞不好可得跟着他混一辈子!他现在就是官家亲口封的画中第一人,将来这翰林图画局还不是他的地盘?到时候你这个勾当官就得给他跑腿了。”   “谁说不是呢!”   梁师成也是欲哭无泪。别看武好古现在对自己挺恭敬的,将来怎么着可不好说。毕竟武好古是连刘有方都敢怼的狠角色!而且……官家现在正宠他!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赐个官,到时候梁师成还控制得了翰林图画局吗?   梁师成一声叹息:“早知如此,就在书艺局呆着吧。”   书艺局里面也有一个梁师成搞不定的人物,名叫贾祥,也是个内官。原本和梁师成一起做勾当官,但是因为此人资格老,对书法极有研究,所以牢牢把持了书艺局。梁师成在里面呆着没意思,就寻了个机会跑到图画局来充大王了。谁知道遇上了武好古这个“画中第一人”。   这可真是亏大发了!贾祥再怎么,都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宦官,没几年活头了。而武好古才二十岁……梁师成怎么熬?   “若嫌他碍事。”刘有方看了一眼梁师成,“办法还是有的!”   “有办法?”梁师成道,“副都知要小底自请外放去做走马?”   “做走马?”刘有方一笑,“不想你还有这等志气?你若是想去,老夫倒是可以安排的。不如去熙河路吧,章相公正在谋划对青唐吐蕃用兵,兴许是个立功的机会。”   “副都知,您就饶了我吧,我哪有那本事?”   梁师成连连摆手。他可不是童贯那样的军事宦官,他走的是文艺路线,专攻书法绘画。要他去和青唐吐蕃作战的前线当“走马”,那还不把他给吓死?   刘有方看了眼梁师成,嗤的一笑:“谁叫你自己走?你不会寻个机会送姓武的走?”   “赶不走啊!”梁师成摇摇头。   武好古是官家下旨请来的,梁师成一个没卵子的阉宦想赶在他?活腻了是吧?   “赶?老夫说的是送!”刘有方笑着摇头,他伸出右手,向上指了指,“往上送!”   “往上……送?”   刘有方道:“送他一场功劳,让他升官发财!”   “让武好古升官发财?”梁师成看着刘有方,寻思着您老和武好古不是对头吗?   看着梁师成还有点懵懂,刘有方干脆挑明道:“叫他去画谍画啊!这都不知道?眼下不是现成的机会?西贼大败,北朝蠢蠢欲动,两边的使臣也该频繁走动了。正好叫姓武的走一遭北朝,若是能回来,总归有功劳的。”   北宋的情报工作和别的事情一样,也是多头管理,没人负责的。翰林画院、往来国信所、鸿胪寺名下的几个衙门还有枢密院北面房都可涉及情报工作。但是却没有一个真正负总责的特务衙门。   所以情侦工作往往就附属于外交活动,而不是单独展开。只有当宋辽两国外交往来频繁的时候,才方便进行情报收集。而且由于大宋的使团往往在辽人的严密监控之下,因此情报调查工作的效率也不高。   “谍画小底自是知道的。”梁师成摇摇头,“可是……可是画完后,他还是会回图画局的,多半还会得官啊!”   “得官好啊。”刘有方笑道,“得了官就可以出职了……他不是能画谍画吗?你就把他的功劳往大了说,干脆荐他去枢密院、鸿胪寺,让他去和那帮东华门外唱名的好汉厮混在一起。”   刘有方说完,起身拂袖而走。   梁师成脸上露出一抹笑容,忙躬身相送。   刘有方的这招是官场上常见的招术,对于赶不走的对头,干脆送你一场富贵,让高高兴兴滚蛋!   而且武好古不是东华门外唱名的好汉,在翰林图画院里面称王称霸没问题,要是以伎术官身份去了枢密院画地图……那这日子可就不好过了,还不得天天受欺负?   看起来,这姜果然是老的辣……   ……   开封府城西,金明池附近的官道之上,几骑走马正缓缓行进。   当先一骑,特别的高大。不仅马大,而且人高。骑在马上的是个十六七岁的青年,身着锦衣襕衫,披着裘皮斗篷,显得富贵逼人,跟在他背后的几骑,也都是鲜衣怒马,一看就知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出游。   骑马的富贵公子,正是大宋端王赵佶,他今日便是去莲花庵寻找墨娘子的。不过不是去画《墨娘子舞蹈图》的。   这图,真心难画!   因为图上的墨娘子衣服穿少了,而且动作又忒妖娆,赵佶临了几次,都不得要领。后来米友仁送来了武好古给的《人体结构样图二十四种》,更是让赵佶一下步入了人体绘画的殿堂。   不过仅仅是步入而已,还没到来去自如的地步。所以,他今天没有携带画具,不是去画美人的,而是去和美人相会的。   高俅这会儿则骑马跟在赵佶背后,正反反复复说着武好古昨日面君和“默写速画”的事儿。   “真的只有半刻钟?”   “真的。”高俅说,“这是童贯亲口告诉小底的……那武好古只用一支铅笔,不到半刻钟就把他的头像画在纸上了。而且还和真人一模一样,比翰林图画院里面所有的人都画得好。后来他还默画了官家的半身像,只是盯着官家看了半刻钟,就把官家的样貌画了个七八分像。连官家都夸他是画中第一人呢!”   “这倒的确是本事!”赵佶笑道,“改日我得好好见识则个。”   赵佶已经有点服气了,不仅是因为武好古露的一手“速写默写”,还因为《人体结构样图二十四种》。   二十种人体部位的样图,都画得惟妙惟肖,充满生意。光是这本《人体结构样图二十四种》就足以让武好古在画史上的地位超过当世任何一位大家了。   赵佶甚至认为,画圣的名号,或许也要转给武好古了!   因为吴道子的“吴带当风”,实在比不上武好古的《人体结构样图二十四种》……   而且,赵佶还发现,用《人体结构样图二十四种》上的画法,是画不出《墨娘子舞蹈图》的。   这说明,《人体结构样图二十四种》仅仅是个入门教材。   “大王,论语上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这武大郎在画技上,可能做您的老师吗?”   赵佶认真的想了想,笑道:“能……不过孤王还是得和他较量一番。因为绘画一图,并不只有写实。”   对于武好古的人体写实,赵佶已经有点服了。   但是他和武好古约好的“花魁绘画之比”并没有规定要写实啊。   赵佶又道:“他的画……还是少了那么一点意境。”   意境?   高俅心道:这玩意说不清楚吧?   赵佶顿了顿,又说:“我现在得到了他的《人体结构样图二十四种》,再加上吴带当风的技法,还是可以和他一比的。”   其实赵佶并不认为自己会赢,只是想比斗一番……他这王爷,当得忒没劲了,连开封府地界都不能出,就是只关在笼子里面的富贵金丝雀。   好不容易有一堆人来哄着他玩,还不玩个尽兴啊!   高俅顿了顿,突然又道:“大王,您要这么说的话……小底觉得,您画墨娘子是很难胜过武好古的。”   “哦?为何?”   “因为墨娘子的身段忒婀娜,而且……这衣裳也忒清凉了,有伤风化。”   “哈哈。”赵佶笑了笑,不置可否。   高俅又说:“不过您不必跟着他画啊,他画墨娘子,您完全可以画别的娘子。”   “别的娘子?谁啊?”赵佶问,“你不会叫我去画潘巧莲吧?”   “怎么会?她的写真又不能挂在丰乐楼让人看。”高俅笑道,“不知大王听没听过这么一首《生查子》,远山眉黛长,细柳腰肢袅。妆罢立春风,一笑千金少。归去凤城时,说与青楼道。遍看颍川花,不似师师好。” 第一百六十一章 章惇   很少有人知道,平江军来的纪忆和当朝宰相章惇有着那么一点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   这层关系要从章惇的父亲章俞说起,章俞也是进士出身,在高中之后的第一任官职就是平江军下属的吴县主簿。而吴县正是纪忆的老家,纪家是当地的豪门名绅。纪忆的一个叔祖当时正好在做吴县押司,和章俞混得很熟。后来还将纪家忆的一个姑姑嫁入了浦城章家。   有了这层关系,纪忆也勉强可以算是宰相章惇的自己人了。如果换成那种结党营私的奸相,没准还会大大提拔一下纪忆。   但是章惇却是一个非常自律的奸相,哪怕独相多年,也不曾破格提拔过章氏一门的子弟和亲戚。   所以纪忆可以有现在的局面,都是自己努力读书和拍马屁得来的。不过纪忆在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还是非常努力的往章惇门下钻营。但成果并不显著,大概在纪忆高中进士之前,章惇是不会特别看重他了。   而今日不知怎的,堂堂的章相公,竟然破格召见他这位小小的将仕郎,同文馆孔目官了。   跟着一个操福建口音的章家老仆,纪忆行走在章惇的相府之内。这处府邸并不是章惇的私产,而是官产,章惇只是居住其间。因为是给宰相居住的府邸,面积是不小的,但是官产总是乏人料理,所以有些陈旧。   另外,相府之中的往来人等也不多,除了操一口难懂的福建话的章府家人外,只有很少的几个幕僚书吏。那种“门客三千”的宰相,在宋朝是不可能出现的。   章惇今年已经六十三岁,须发皆白,略显清矍,眉宇之间透着一股久居人上的气势,说话时总带着几分福建的乡音。   “忆之,高丽国的枢密院知奏事尹瓘是何出身?才能如何?”   纪忆向章惇见礼之后,就听到一个颇让他意外的问题。   “尹瓘是高丽国的勋贵,先祖是高丽开国功臣,他本人则是高丽国的状元。”纪忆和尹瓘的儿子尹奉相处很好,早就把尹家的老底打听清楚了,他说,“至于尹瓘的才能,下官看来,他是文武双全,才识过人。”   眼下的高丽国也搞重文轻武和科举取士,不过他们的科举取士是要拼爹妈——拼爹还不够!连亲妈都必须是正房才行!实际上还是门阀体制,因此能够培养几个允文允武还自带门客、死士、宗族的大儒……当然了,大部分高丽国进士都是些没大本事的纨绔子弟,但尹瓘是个例外。   “文武双全?”章惇问,“你怎知道?”   “下官见过他骑马射箭,还见过他亲自调教身边的卫士。”   “还算仔细。”章惇点点头,面无表情,“那么……你可知高丽国近期有否对外用兵的打算?”   “知道一些。”纪忆说,“他们要对生女直用兵……在一个叫曷懒甸的地方。”   章惇挑了下发白的眉毛,“如此机密之事,你怎知晓?”   “下官听尹瓘身边的武士说的。”纪忆道,“他们当时说的是高丽话,以为下官听不懂,因此才露了点机密。”   “你还懂高丽话?”   “懂一些。”纪忆说,“属下家里是海商,因为要和海外人交易,所以族学之中就有教高丽话、日本话、安南话、大食话、波斯话和契丹话的。”   章惇问:“你都会说?”   “哪能都会啊?”纪忆摇摇头,“属下只会说高丽话、契丹话和波斯话,因此那些高丽人说的,属下都能听得懂。”   章惇点了点头,如今大宋文华鼎盛,通道德文章的官员一抓一大把,可是懂契丹话、高丽话的文官可真是凤毛麟角。   这纪忆不仅办事勤勉,脑筋活络,还通契丹、高丽语言,还是太学上舍才子出身,中个进士想来也没多难,而且……还是个南方人!   不错,很不错!   想到这里,章惇又问起了正事儿,“生女直部不是辽国的臣属吗?高丽国对生女直用兵,就不怕辽国发兵讨伐?”   纪忆早就把这事儿打听清楚了,当下就答道:“辽国已经从生女直部属地撤兵,如今生女直和高丽一样,俨然都是独立之国了。所以高丽和生女直交兵,契丹人多半是乐见的。”   “辽国从生女直撤兵了?”   “高丽人是这样说的。”   章惇并没有显得特别惊讶,因为他今日在崇政殿问对时,已经从官家那里得到了同样的消息,应该是往来国信所打听到的。   现在这条消息又通过高丽人得到了验证,从而大大提高了官家所说的其他几个非常关键的辽国内情的可信度。   这可真是天佑大宋啊!在眼下这个辽宋对峙的当口,居然送给大宋一个如此关键的辽国内情来源!   不过这个情报来源到底靠不靠得住,还是得进行一番调查的。这个纪忆还不错,可以叫他走一趟辽国。   ……   纪忆纪大官人面见宰相章惇的时候,武好古正在翰林图画局的官署内和自己的另一个顶头上司,勾当画院的供奉官李忠说话。   李忠年约四旬,生的仪表堂堂,略显威武,透出一股子武将的杀伐之气,看着就不是个文艺宦官。武好古也早就认得此人,知道他是已故的武泰军节度使李宪的养子,年轻时一直跟着养父东征西讨。只是在李宪失势后受了牵连,吃了不少苦头,有些心灰意冷。在赵煦亲政,新党再次得势之后,他也没再去军前效力,而是谋了个勾当翰林图画院的差遣。实际上也不管什么事儿,他也不懂绘画啊,就是在画院混混日子,基本上没什么存在感。   不过武好古今天还是送了他一份厚礼,当然不能和给梁师成的那一份相比,但是也价值两千缗。   也不知道是因为收了武好古的礼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今天李忠说话的兴致似乎很高,和武好古聊得津津有味起来了。   只是他和武好古的谈话和绘画是没有什么关系的,在开头的寒暄客套之后,就问起了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崇道,你会骑马吗?”   “会一点,但是骑不好。”   “射箭会吗?”   “不会。”   “长枪马槊……”   “不会。”   “哦,兵法读过几本?”   “一本也没读过。”   “那排兵布阵一定也不懂吧?”   “不懂。”   “地理懂吗?”   “懂,懂一些。”   “契丹话可能讲一点?”   “不能。”   武好古被问的一头雾水,都有点怀疑自己走错门到了枢密院了,不过他还是耐着性子一一照实回答了。   问完了问题,李忠又点点头,自言自语地道:“骑马得练,射箭得学,长枪马槊就算了,兵书得读一读,还有排兵布阵必须得懂。地理……还得考一考啊。”   什么意思?   这里真的是翰林图画院?   是不是跑错门了,进了军头引见司了?   武好古正糊涂的时候,李忠笑着解释起来:“昨天梁守道和你说过谍画的事情了?”   武好古答道:“说了一些。”   李忠笑道:“你的默写和快画,咱家都听人说了。这可是画谍画的绝活啊……不过这谍画不仅仅是画技,还得善伪装,有眼力。这样才能潜入敌境,才能知道该去哪儿画,画甚底。”   画家特务原来也是不好做的,不仅得掌握高超的画技,而且还得对军事和地理有一定程度的了解,要不然根本不知道该画什么?   另外,契丹人和党项人也不是傻缺,他们早就知道大宋是有“谍画”的,自然会对使团中的画家小心提防。因而入辽、入夏的画院画师,通常都会有个假身份。比如伪装个随员护卫什么的,若是懂一点契丹话,装个通事就更好了。   李忠说着话就瞧了一眼武好古,没有在他脸上瞧出什么害怕的表情,这才放了心。画院的画师大多胆小,愿意往辽国、西夏这些地方跑的本就不多,往往一听到就吓得脸色发白了。   遇上这等人,李忠也是非常为难的,不派是不行的,硬派他们去吧,又不会认真画,只知道胡乱应付差事。   谍画完全是个“良心活”,画得对不对,准不准,全靠画家的良心,身在后方的画院勾当官根本无法检验。   而这位武好古看上去还有点胆子,没准能带回些有用的谍画。   李忠温和一笑:“崇道,不如这样吧,你暂时也别参加待诏轮班了……抓紧时间补一补骑马、射箭和兵书,就由咱家和往来国信所的童大官来教。”   还真给人当成超级特工培养了?   不过这思路也对,间谍画家也是需要培养的,以后有机会也要训练一些才是……   另外,绘图和地理也应该是六艺书院里面的必修课。这两门学问,在军事上都是能用上的。   武好古微微皱眉道:“李大官,在下入画院之前还接了不少画……怎么都得画完吧?”   “可以。”李忠道,“还有时间的,你也不必天天来补军学,一个月来个十日就够了。不过……你以后最好别卖太多画,要懂得惜墨如金。更不能因为在外面接私活误了公事,否则官家就会下旨封了你的笔,不让你往外卖画了。”   画院待诏被官家下旨封笔(指不让私自接单)的事情,在哲宗朝没发生过。不过前面的神宗朝和后面的徽宗朝都是有的!   “在下明白。”武好古一拱手。 第一百六十二章 熟女,才女   镇安坊,青衣楼。   这庭院,三进三出,面积不大,却是雅致到了极点,而且背靠着汴河,坐在小楼之上就能欣赏汴河风景,颇有一些匠心。   李师师现在就慵懒的靠着小楼的窗户坐着,一身红色长裙,衬托出完全成熟了的婀娜躯体,岁月留在她那张粉靥上的痕迹,非但没有让这份美艳失色,反而让她显得更加诱人。   “小乙哥,今日怎地又有闲暇,来奴这边?”   在李师师对面,坐着两个书生打扮的男子,一个是高俅,还有一个则是高俅的“好朋友”赵小乙,也就是端王赵佶了。   赵佶一向觉得自己是很有魅力的,比起那个“奉旨填词”的倒霉蛋柳永柳三变不知强了多少。   论文采,他绝不再柳永之下——这可是公认的,米芾、王诜、赵大年、吴元俞这些成名多年的才子都是这么认为的。   论书法,他的一手字儿,米芾都自愧不如,听说蔡京见了都叫好!   论绘画……呃,大约也就是武好古能压他一头了。不过赵佶觉得自己这几日临摹《人体结构样图二十四种》受益颇多,大概除了武好古之外,全天下已经没有人能相比了。   不过武好古的才气还是不能和自己相比的,因为他只有画才,而无多少文才、书才,更不用说音律、围棋、骑马、射箭、蹴鞠等等了。   全天下,堪称全才之人,大约也只有端王赵佶一人尔。   所以赵佶现在特别不愿意拿端王的名头去泡妞,拿个王爷的名头,就是自家的瞎子哥哥(申王)也猎尽天下绝色的。   但是这有意思吗?这不就是用权位迫使女人就范吗?和那些一掷千金的土豪有何区别?   堂堂天下第一才子,怎么能这样干?   想到这里,赵佶就瞥了眼身旁的高俅。   还是高俅这厮机灵,叫自己用赵小乙的名头去会墨娘子和眼前这位李师师。这才是才子会佳人,宝剑配英雄啊。   而眼前这位李师师……想当年可是让张先、晏几道、秦观这些大才子都为之神魂颠倒的开封府第一歌伎,现在不照样倒贴上来了?   “小生这几日在家中习画,颇有长进,便想画一纸美人图试试身手。而在这开封府中值得一画的美人之中,姐姐可称第一,因而今日便来姐姐这里了。”   “你这小郎君正是会讨好人,奴的年纪明明都可做你的娘亲了,还一口一个姐姐……”   李师师掩着嘴,吃吃笑了。   但旋即,她便道:“如此,奴就随了你的心意吧。”   高俅这个时候立了起来,笑呵呵道:“又是画画,没意思,太没意思……某家且去寻人耍一场蹴鞠。”   赵佶笑道:“你啊,就是能武不能文,去吧,去吧。”   高俅拱了拱手,便下来阁楼,又出了小院,不过没有去找人踢球,而是和几个端王府的侍卫一起守护着李师师的青衣小楼,嘴角却显出了几分得意的笑容。   他这次算是够机灵,看出了端王殿下就好熟透了的妇人,那春兰和墨娘子都是“熟”的,而这李师师,不仅熟,而且还是名满开封府的花魁娘子,光是那几首写给她的诗词,就足够让她压倒纪忆家的墨娘子了——用才艺征服李师师带来的成就感,怎么都能超过征服名不见经传的墨娘子吧?   ……   妖媚的眸光在赵佶身上扫过,真个叫赵佶心中大叫一声:真销魂也!   “真不明白,你和那武大郎明明是惺惺相惜,又何必非要斗出个高下呢?你替奴写了真,是要挂在丰乐楼上和他比斗的吧?”   “这样不好吗?”   赵佶一边支着画架,一边反问。   李师师笑了,“不雅了,书画本就讲一个雅字。以画会友,以画明志,以画寄情。可你和武大郎现在是以画斗气了……”   “斗气?”赵佶一笑,“谁气了?”   “难道不是?”李师师说,“他画了墨娘子,你就来画奴……还约了要画开封诸楼的花魁娘子进行比试。这不是斗气是甚?”   “怎么是斗气?这不是很好吗?”赵佶朗声笑道,“会友、明志、寄情,雅是雅了,却只是关上门在屋子里玩风雅,不能让天下人共雅。而且……也无黄白之物落袋,你叫我和武大郎两个才子去喝西北风吗?师师姐,你可知道现在有多少好事家想买我和武大郎的画吗?听说现在已经有人开出八千缗要买挂在丰乐楼的《墨娘子舞蹈图》了。也不知道我画的师师姐能价值几许?”   艺术品的价值大半靠炒!武好古和赵小乙的这番比斗,就是个炒作的过程。不少开封府的豪门勋贵知道内幕,就跟着捧场,而不知道内幕的好事家可就要当冤大头了……哦,也不算当冤大头,谁要能用合理的价格把这幅画买回去,那就是宋徽宗的知音了。   李师师当然知道内幕的,她笑了又笑,“怎么都得值一万缗吧?不过你可不能独吞了,得分奴一半。”   能值那么多吗?   赵佶笑了笑,他可没恁般乐观。武好古的《墨娘子舞蹈图》可以说是古今未有的奇画,而且皇帝哥哥又刚刚“封”了他一个“画中第一人”,因而才有人出到八千缗。   而自己今天要画的《李师师图》,在画技上是没有办法做到古今未有的。虽然有李师师这个卖点,不过一万缗还是有点难度的……   不过四五千缗应该是有的……若能卖出这个价,便是说明自己不靠王爷的身份,也能在凭才艺悠游潇洒,绝不比那奉旨填词的柳三变差。   他终究是靠青楼女子在倒贴,总有吃软饭的嫌疑。   “好啊,分一半便分一半。”   赵佶笑道:“不过你得做我一个人的画样子。”   怎么着?这还是个细水……应该是洪水长流的买卖了?   这钱也太好赚了吧?   李师师心中一阵狂喜,她虽然艳色无双,可毕竟隐退多年,而且又是大手大脚惯了的,吃的,用的,住的,无一不是好的,这荷包难免一日日瘪下去。   现在不仅勾上了端王这个小才子,还得了这么一个躺着都能赚钱的勾当,真是太好了!   ……   “在下武好古,见过王娘子。”   武好古这个时候也在和异性见面。为了今天的会面,他还精心打扮了一番,换上了一件崭新的月白色锦襕衫,耳鬓上还少见的插上了一支腊梅花。   如此打扮,自是为了给今天要见的女孩留下一个好印象。而他今日所见之人,就是端王赵佶,也就是未来的徽宗皇帝在历史上的真命天女,德州刺史王藻之女王娘子。   这王娘子今年只有十四五岁,比武好古在大名府认识的潘素儿大不了多少。不过却显得恬静淡雅了许多,站在那里,身穿着一袭翠衣,俏生生的立在一座月亮门下,手中还握着一卷书,看着就是个才女。   “武秀才。”   王大才女屈膝弯腰,行了个福礼,用银铃般的声音对武好古道:“奴这样打扮,还上得了画吗?”   “可以了,应该可以了。”   武好古还了一礼,然后又对一旁坐在一把玫瑰椅上,做儒生打扮的中年男子道:“王刺史,您觉得这样可好?”   这个王刺史不是驸马王诜,而是德州刺史王藻。他的女儿现在也待字闺中,而他家又正好符合皇家选妃的标准。因此也花了几千缗请武好古来给他女儿画像,本来以为武好古会过一阵子才到他家来。   没想到昨天米友仁就上门来通知:“画中第一人”武好古今日就会上门——武好古当然是第一个替王娘子画了,人家可是历史上的正牌皇后!   而她能在一大堆名媛佳丽中脱颖而出,必然是有原因的!不是赵佶看对了眼,就是宫里面的太后娘娘喜欢她。所以武好古也就跟着历史走了,把最大的一注压在她身上了。   王藻父女今日则是起了个大早,就在府里等着武大画家光临了。   武好古和米友仁倒是没有爽约,来的挺早的,但是却没有马上动笔,而是不断让王小娘子换衣服,还在王府里面到处取景。忙活到了快近中午,才找到了一个充满雅趣的月亮门,还让王小娘子扮成了才女。   “元晖,你觉得可好?”   王藻看了一上午,眼睛都有点花了,而且他看来自己的闺女穿什么都好看,所以就没了主意,干脆问米友仁了。   “好!”米友仁点点头,“王世伯,令爱的这装扮,端王殿下怎么样不好说,但是太后她老人家一定会喜欢的。太后她老人家年轻时,也是才女啊!”   向太后年轻时什么样,米友仁听父亲米芾说过的——并不以姿色侍君,而以才德著称!   而眼前这位王娘子,论起姿色,别说潘巧莲,就是潘素儿都比不过,硬要说有什么好的,就是这份恬静淡雅了。   且不论有没有才,反正装成个才女还是挺像的。所以武好古给王娘子选择的扮相,不仅最大限度突出了她的优点,而且还投了太后所好,显然是用了心思的。   如果王娘子真的如历史上一样被选为王妃,又当上皇后,那她可就欠了武好古一份大大的人情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向太后   晨光洒满了金水河。   河面已经封冻,仿佛一面巨大的铜镜,反射出了金色的光芒。昨天晚上降了雪,河岸边的杨柳枝条上满是冰花雪花,恍如披上了一层银色的纱巾。这就是元符元年冬天的开封府,冰雪之下,仍然透出那一份雍容和华贵。   大相国寺悠扬的钟声传来时,皇城内的慈德宫里,今年五十三岁的向太后,早就用完了早餐,在两个样貌娇媚如花的宫女陪伴下,在院子里面散步。   太后从几年前开始就发了福,人胖了,可身体却越来越弱,还总觉得胸闷气短。叫翰林医官来瞧过了,说是肝火上炎,痰浊内蕴,气阴两虚。开了药,还让老太后多多走动,别一天到晚老坐着。   所以向太后就养成了每天早上起来散步的好习惯。不过在向太后自己看来,她的毛病靠散步和吃中药根本没有大用……因为这毛病就是叫当今大宋的昏君赵煦和独霸朝纲的奸臣章惇给气出来的。   作为大名府豪门向家(和潘巧莲是同乡)出来的女子,向太后天然的就是旧党支持者。而且把她捧上皇后宝座的高太后(英宗的皇后)又是旧党的领袖,在神宗皇帝死后以太皇太后身份临朝称制,废除新法,重用旧党。而在高太后死后,向太后则接替她成为了旧党人物的总后台。   不过让她没有想到的是,一向体弱多病,看上去还有点懦弱的赵煦在亲政之后,居然敢推翻了高太后的政策,重新启用新党,恢复了新法,还连年用兵,穷兵黩武,都快把西贼打垮了……呃,打垮西贼当然是好事儿,可是北面的辽国肯眼睁睁看着西贼垮掉?   肯定不可能啊!到时候,大辽的四十万宫帐兵,一百二十万京州兵就要沿着黄河席卷南来,大宋就要亡国了!   最为可恨的是,昏君赵煦还在奸相章惇的煽动之下,不顾太后的坚决反对,废黜了贤良淑德的孟皇后,还立了身份卑微,相貌美艳,但不守臣妾之礼的刘氏为后。   现在的大宋真是内有妖后,外有奸相,行新法害民,还在边疆妄动刀兵。长此以往,可就要国将不国了。   不过让大宋重回正轨的希望也还是有的,而且还不小……那个昏庸无道的官家赵煦已经身患重疾。翰林医官的诊断是“纵欲内伤,耗气伤津,累及脾肾,致脾虚失运,肾络不通”(大概是慢性肾炎什么的)。总之,就是要英年早逝了,现在就不知道能熬多久了?   而赵煦现在又没有留下一个儿子可以继承大统,而且也没有一个侄子。他一旦驾崩,必然是从诸弟之中选择继承人。向太后则可以循高太后之惯例,临朝听政,尽废新法,扫荡诸奸了。   在赵煦的几个弟弟当中,向太后最看得上的,毫无疑问就是神宗第十一子端王赵佶了。   这位端王不仅才华横溢,而且长相也非常英俊,身体更是强壮的不似赵家的皇子。如果让他继续大统,将来肯定不用担心官家早逝和生不出儿子来继承大统这样事情——这可不是向太后一个人的看法,而是开封府勋贵豪门一致认定的。   说起来,这实在也是因为赵佶太多优秀了。用后世的评价来说,就是“诸事皆能,独不能为君耳!”   可是现在谁又能想到一个诸事皆能的皇子,独独不会做皇帝呢?   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接着就看见一个穿着绯色袍服,手拿拂尘,头上戴着貂珰的上了年纪的胖宦官一路小跑着就进了院子。   这宦官姓庞,名宽,是入内内侍省押班,勾当内东门司,阶官是拱卫大夫,在宦官中属于高品了,因为上了年纪,跑了一路就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了。向太后见了他又胖又喘的样子呵呵笑了起来:“胖儿,看你喘的,先歇口气,有话慢慢说。”   “胖儿”是庞宽的小名,他是大名府人,自打向太后嫁给还是颖王的赵顼时就一直伺候着她。那时庞宽还是个孩子,因为长得胖乎乎的,所以大家都叫他胖儿。不过如今却只有向太后一个人还这么叫他了。   老“胖儿”喘允了气儿,一张肥脸上就堆满了笑儿了,先给太后行了一礼,然后才笑道:“太后,两位观察都来了,就在内东门候着。”   内东门是宫内一道特别重要的大门,是连接内中和外殿的主要通道,同时也是内外命妇入内觐见太后的通道。如果出现垂帘听政的局面,皇太后和执政大臣们议政的地点也在内东门附近。   因此在北宋的宫廷之中,就出现了一个内东门司,隶属于入内内侍省,勾当官通常是两人,其中一人肯定是太后的心腹。这位被向太后称为“胖儿”的庞宽,就是内东门司的两个勾当官之一。   而他所说的两位观察,则是向太后的兄弟向宗良和向宗回。因为北宋有抑制勋贵和外戚的政治传统,身为外戚的向家兄弟只能当挂名官儿,没有实权的。所以这二位现在一个是利州观察使,一个是相州观察使,都是正五品的正任官,就是没有实职,住在开封府吃喝玩乐,也常常入宫看望向太后。   不过他们不能到慈德宫来看望太后,只能在内东门附近的小殿和太后见面。   “他们俩都来了?”向太后笑了笑,“一定是有事儿吧?胖儿,叫他们去资善堂候着。”   “喏。”   庞宽应了一声,转身就要跑步去内东门,却被向太后叫住了。   “胖儿,慢点走……都上了年纪了,可不能像以前那样了。”   “谢太后,老奴慢点走就是了。”   庞胖儿这才放慢脚步慢悠悠去了,向太后则笑着吩咐左右道:“摆驾资善堂。”   ……   资善堂就是内东门侧的一个小殿,如果大宋如今是太后临朝,那么这里就是太后接见宰执的地方。不过现在大宋还是官家赵煦在掌舵,资善堂便是太后、皇后和内命妇们同外戚见面的地方。   武好古这样的画院画师给太后、皇后和内命妇们写真的地点,有时候也会摆在资善堂。   而给宫廷中的女人们写真要比画皇上、画皇子麻烦,需要熟悉一大堆繁文缛节。这也是武好古为什么到现在都没见着向太后的原因——他可是向太后让人招入开封府的。   不过武好古暂时没资格觐见太后并不妨碍他的作品进入宫中,今天向家的两位观察就是受人之托,给向太后带来了两幅武好古的作品。   都是人像写真,画得都是女人。   一幅是《才女王娘子》,一幅是《潘素儿的微笑》。前者还好,虽然画得真切,也不过是传统的工笔画。而后者,却让第一眼见到它的向太后看花了眼,把画上的潘素儿当成了真人。   “谁家的丫头,怎跑到资善堂了……”向太后在宫女的搀扶下进了资善堂,没瞧见两个兄弟,却看见了一个十二三岁,漂亮的跟瓷娃娃似的丫头在冲自己笑,愣了一下后,居然招了下手,“快过来,给哀家仔细瞧瞧。”   “哈哈哈……”   接着向太后就听见自己的两个兄弟在发笑。   “大哥儿,二哥儿,你们为何发笑?”   向太后有点愣愣地看着自己的两个兄弟,他们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了,而且一向都比较正经,不应该“驾前失仪”啊。   向家不是真正的勋贵纨绔,而是书香门第。老祖宗向瑀在大宋开国时不过是个小文官,不算功臣。   而让向家发迹的向敏中则是太宗年间的进士,后来的向家子孙也都走读书做官的路线,不一定是进士,但一定是读书人。   不过向宗良和向宗回却受了向太后的“连累”,失去了科举上进的机会,只能一辈子当个享福的亲贵。也正因为这个原因,向太后在给神宗诸子选妃的时候就放了话:向族勿以女置选中。   “大姐,您眼花了,这里可没谁家的闺女,只有一幅画。”   向太后的弟弟,相州观察使向宗回这时笑着向姐姐解释。   “画?”   老太后定睛再看,仿佛真是一幅装在木框里面的画。   “真的是画?”向太后上前两步,终于确定了。“这也太真了吧?画得比那个,那个武好古还要好。”   “大姐,这画就是武好古画的。”利州观察使向宗良笑道,“真是活灵活现,我和子发(向宗回)刚看见的时候也以为是见了真人。”   向太后又问:“这孩子是谁?”   “她是潘家人,恩州刺史的女儿,驸马爷的妹妹,行七,小字素儿。”   “多大了?”太后又问。   “十二,马上就十三了。”   “太小了一些,配给端王有点小了,不过可以给越王留着,这画就送去越王府吧。”向太后皱了皱眉,然后又把目光投向了另外一幅图,上面是一个手拿书卷的清秀女子,看着非常讨人喜欢,年纪大约十四五岁,“她是谁?也是潘家的女儿吗?”   “不是的,他是王家的。”   “那个王家?”   “三槐王家,是德州刺史王藻的女儿。” 第一百六十四章 花招儿   向太后盯着图画上的“王才女”瞧了一会儿,并没有表态,只是问:“这幅图画得也好,谁画的?”   “是武好古。”向宗良说,“过两天还会有曹家、石家、米家、杨家、韩家、李家、刘家等勋贵将门送画入宫,都是那武好古画的。”   “都是他画的?”向太后扬了下眉毛,笑道:“那他可有的好忙了,那何时才能轮到哀家啊?”   “大姐,哪有让您等的道理?”向宗回一笑,“您一句话,他还不得乖乖的来供您差遣?”   向太后摆摆手,指了指“王才女图”,“替诸王选妃才是正事,哀家一个老太婆,有甚好急的?等就等吧。”   “您可不老。”向宗良道,“您才五十,怎么能说老?现在开封府市井间七十八十的老太太都多的是。我看您身子骨可硬朗的很,怎么都能活九十岁。”   “九十岁?那不成了老妖精了?”   向太后嘴上怎么说,心里还是蛮高兴的。她的身体一向“硬朗”,也没啥毛病——翰林医官们都这么说的,他们一致认为向太后至少能活到八十岁……   太医们都这么说,肯定是不会错的!   向太后这时笑着又问:“对了,这些日子开封府市面上有甚趣事儿?”   老太太贵为太后,尊荣无比,但是却享受不到普通人的那一份自由。在北宋,哪怕是勋贵官僚家的妇人,也可以经常出门游玩。可是宫中的后妃,却只能终日被圈在富贵牢笼里面,哪儿都去不了。只能听宦官和自家的亲戚说一些宫外好玩的事情。   “大姐,这段时间,开封府市井中最有意思的事情有两件。”向宗回道,“一是王楼、潘楼、丰乐楼、遇仙楼、清风楼和八仙楼还有撷芳楼一同在办一个花魁大比,要选出七大花魁和一个花魁行首,而且选花魁行首的办法还是画选。”   “画选?怎么选?”   “就是将七大花魁的样子画在纸上,搁在一起,让开封府的士子庶民来丢铜板,谁得到的铜板最多,谁就是花魁行首。”   “丢铜板?”向太后哈哈笑道,“这可真有意思……可就不怕有人弄虚作假,顾些人来投铜板?”   向宗良插话,“就是选个花魁娘子,图个乐子,何必恁般认真?”   “那另一件好玩的事情呢?”向太后又问。   “另一件好玩的事情就是……”向宗回说了一半,突然看到哥哥在给自己打眼色,这才想起来第二件事情和端王有关,于是止住了话儿。   “怎么啦?”向太后问,“怎么不说下去了?”   “大姐,这第二件事情是……”   “快说,快说。”   “是端王和那武好古比斗画技。”   “甚?”向太后一怔,“端王?他和武好古比斗?”老太太眉头一蹙,“这有点太轻佻了吧?”   向宗良马上补充道:“大姐,端王没露自己的名号,而是以赵小乙的名义去和武好古比试的,那个武好古多半也不知道赵小乙就是端王。”   “这还差不多。”向太后的眉头稍稍一松,然后又拧了起来,“可是那武好古画技恁般高明,佶儿如何是他的对手?输了可怎么办?”   这老太太刚才还说赵佶轻佻,一会儿居然担心赵佶在斗画中输了不开心了……很显然,她是把赵佶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看待了!   而且她也不觉得轻佻有啥不好,如今的官家赵煦倒是一点不轻佻,严肃的很!   “输不了的。”向宗回笑道,“大姐,你知道他们要用甚法子分个高低胜负吗?”   太后问:“快说,是甚法子?”   “也是丢铜钱决胜负,和花魁大比一块儿进行。”向宗良说,“在两人画的十四幅花魁画,分成七组相比,在画下放上箩筐,他们觉得谁画得好,就往里面投一个铜板,不许多投,就投一个。最后只需要数一数铜板多少,就能分出两幅画的上下了。而取胜的一方,就把所有的铜板都拿走,等到七组画都比好了,就知道谁输谁赢了。”   向太后一笑:“还有这种法子?那可不能让佶儿输了。”   向宗良又道:“听说比完之后,还要把这些画拿出了唱卖……我看这回端王可是要赚上一大笔了。”   ……   把唱卖放在比斗之后进行的法子是佳士得合股商行大掌柜苏利达苏大郎想出来的。和武好古相比,他才是真正的奸商,脑袋里装得都是怎么把钱从客官的招文袋里面骗出来的法子。   所以一看到赵小乙把《李师师写真图》挂到了丰乐楼,立马就有了趁热打铁进行唱卖的主意。   唱卖可是武好古计划中佳士得行的主业啊!   而要将这个主业一炮打响并不容易。因为书画行的交易方式早就形成了惯例,基本上就没唱卖什么事儿。   如果没有一场足够吸引眼球的唱卖打出佳士得的人气和名气,唱卖想要在短期内成为书画文玩交易的主要方式之一是不可能的。   而武好古和赵小乙之间的比斗……表面上看似乎是一场闹剧,但是知晓内幕的开封豪门勋贵,必然会去捧场。   而且《李师师写真图》和《墨娘子舞蹈图》都可算得上是当事精品。   《墨娘子舞蹈图》自不必说了,而《李师师写真图》虽然在绘画技巧上远比不上《墨娘子舞蹈图》,但是所画的对象却是昔日名满开封府的花魁娘子李师师啊!   这个名头对苏大郎这个年纪的开封子是没有多大号召力的,可是对现在三十岁以上的开封子来说,那可是人人都想一睹其风采的。   “这次的机会可不能放过了,一定得好好把握住。”   在佳士得行的股东会上,刚刚被正式推举为大掌柜的苏大郎正眉飞色舞地说着自己的打算。   “消息已经放出去了,不过这场唱卖不能马上进行,得好好……”   “宣传,得好好宣传。”   苏胖子正琢磨要用什么词儿的时候,武好古就提了“宣传”一词儿。   “宣扬传颂……用的好!”纪忆也在原来属于苏大郎,现在成了佳士得行总行的茶楼里参加股东会,他笑着说,“崇道,你想怎么宣传?”   “印花招儿。”武好古说,“忆之兄,元晖,你们知道开封府有哪家刻书比较好吗?”   所谓的花招儿并不是耍花招儿,而是广告纸或广告传单的意思。宋朝的社会商业化程度很高,广告也就自然而然的出现并且流行了。   不过此时大部分的“花招儿”并不是印的,而是画出来的,反正开封府有的是三流小画师,让他们画个几十纸也不需要多少钱,比刻板子方便多了。   但是武好古这次要的“花招儿”数量很多,还是刻板子比较划算。   “刻书吗?”米友仁笑道,“当然是国子监啊,官刻监本,自然是最好的。其次是家塾刻本,凡是世家大族必有家塾,凡是家塾必有刻本,那也是不惜工本的好东西。质量参差不齐的则是坊刻本,大相国寺的东荣六郎书铺和集贤堂书铺的刻本都还不错。”   纪忆则说:“坊刻书还是两浙和福建的比较好……其实我家就有个刻坊,开在明州,名叫纪家文字铺的。”   武好古点了点头,刻书,或者叫印刷业肯定是武好古准备进入的行业——这可是新闻和出版业的基础,而这两个行业的重要意义则是毋庸置疑的。   不过饭要一口口吃,生意也要一桩桩来做。   “国子监的人肯接私活吗?”   “肯啊。”米友仁一笑,“这年头连禁军都在干私活,何况国子监的匠人?”   也是,开封府的房子那么贵,不接点私活,就国子监开的几个死工钱,雕版刻字的匠人非绝了种不可。   “那版子就请国子监的人来弄吧。”武好古顿了顿,“传单上的画我来,字嘛……元晖,你来写吧。”   这份“花招儿”武好古也是用了心思的——这是广告行啊!北宋开封府的商家们本就会打广告,也有印在纸上的广告。但是广告的质量很差,没有精心制作,而且也没有专业的广告公司。   因此广告行也是个碧蓝碧蓝的蓝海!   另外,印在花招儿上画也可以看成连环画或漫画的起源,这可是武好古前世的本行。   所以他准备亲自出手,将墨娘子和李师师的“漫画形象”画在花招儿上,再请米友仁这样的书法大家出手(米友仁的书法并不在于开宗立派,而是能将名家笔法模仿到乱真),配上一段诗词。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这份花招儿如果印好了,本身就是具有收藏价值的藏品。   “好吧,这事儿学生来操办。”米友仁当仁不让接下了任务。   他就是国子监生,又是米芾的儿子,在国子监里面人头太熟了。而且他们米家家塾刻书也是找国子监帮忙的,这事儿熟门熟路啊。   “等花招儿印好了。”武好古对苏利达道,“挑出一部分精美的,送去各家大户名门,印得差一些的去国子监、太学、开封府学、潘楼街、界身巷、大相国寺和各处瓦子散发。”   “这得不少人去做啊。”苏利达皱了下眉,“我们人手不多。”   现在佳士得行的股东会刚刚成立,还任命了苏利达当大掌柜,张熙载做大账房,此外就是十几个原来是苏家茶楼的伙计当跑腿的小厮。让他们去给开封府的大户人家送传单大概就要累断腿了,再要去街上发传单,那是根本忙不过来的。   “找刘二狗的人去做。”武好古想了想,对穿着道装的刘无忌道,“他不是想当潘楼街上的老大吗?那就帮我做事吧。”   所谓的“老大”其实是地痞流氓的老大。这个位子之前是赵铁牛的,但是铁牛现在逼上梁山了,所以潘楼街上的混混就没有了头头。   而武好古作为书画行首和待诏直长,对潘楼街上的书画文玩行和地痞无赖是有支配之权的——和后世武侠小说里面的情况不同,现实中大宋的江湖人物,绝大部分都是想当朝廷鹰犬而不得的,能被武好古这样的“大吏”驱使也算是有了后台。   刘无忌笑了笑道:“行,我这就去说,叫他明日便来拜见。”   “不须那么急。”米友仁插话道,“老师最近事多,等过一阵子吧。”   武好古其实抽得出一点时间,不过他的好学生都说了,也就不驳了,点点头道:“叫他先把潘楼街管起来,拜见的事情可以等一等。” 第一百六十五章 花花公子   佳士得行的股东会还在继续,说起来这个股东会并不容易召集,因为有几个主要股东都是大忙人,便是今日人也没到齐,还缺了王诜、马植、西门清和花满山四人。   王诜和武好古等人差着辈份,自然不会来这个股东会和小辈坐而论商。马植则天天和童贯粘在一起,商量着怎么建一场不世之功,武好古的“小买卖”不在他眼里。西门清人不在开封府,当然不能与会。而花满楼几日前倒是来了开封,还带来了几张地契——通过法起寺的“和尚中介”,他已经帮武好古买下了郁州岛上的大片土地,足够起一处大庄园了。   也不知是不是因此摊上了一个善于买房买地的名声,反正武好古没有让他马上参与到佳士得行的运营中来,而是叫他陪着武诚之去看房看地……现在武家可发达了,自然不能再住第一甜水巷的小宅子,而是要在开封府的西巷买一处价值十万缗的大宅。   另外,佳士得行还准备在开封府城西寻找地皮建书画会馆,买地的事情也交给了花满楼。   看着样子,武好古是打算把他培养成房地产公司的大掌柜了……   顺便提一下,在武好古的计划中,书画会馆才是“佳士得唱卖行”的大本营,将要在那里的唱卖的还不仅是书画,还将包括土地、房产、珠宝、古玩、车马、奴婢等等一切可以唱卖的东西和……人!   而且,书画会馆还会实行“会员制”,最好把开封府的豪门权贵都囊括进来,当然了……宋徽宗,也就是赵小乙肯定是“天字一号”会员!有了他这块金字招牌,那就不怕别的权贵不来。   而权贵们都来了,那开封府甚至大宋其他地方的豪商自然也会打破头要加入……他们这些阔佬自然是付费会员!   总之,会馆一旦做起来,不仅是一个躺着都能赚钱的勾当,而且还会成为一个汇集大宋政治精英和商业精英的所在,能够发挥的作用真的是难以估量的。   不过会馆的建设和开办必须按部就班,现在是不能操之过急的,因为赵佶眼下还是端王,不是官家,轻佻一点不要紧,交际的人物太多太杂就不好了。   眼下真正需要上心的,还是围绕“武赵斗画”和“花魁大比”展开业务。   “忆之,等到花招儿弄好了,我还想再印一本画册。”武好古这时向纪忆提出了一个有些奇怪的问题。   “画册?”纪忆愣了愣,这事儿该去和米友仁谈吧?   武好古顿了顿,又道:“画册的名称就叫《花魁》。”   “《花魁》?这是……”   “就是开封府花魁娘子们的画册啊。”武好古笑道,“我想就从这次的花魁娘子大比开始,我们佳士得行就要参与进去,给花魁娘子们出画册……不是有七个楼参加吗?可以一楼出一本,李师师和墨娘子再各出一本,一共出九本。这还是第一期的计划。”   这是要出写真集了!   同时也是武大艺术家向大宋出版宣传领域开拓的第一阵!   作为人类有史以来最伟大的艺术家,武好古的思路自然异于常人的。他的“出版宣传”路线不是从为国为民呐喊的报纸开始的,而是从刊登青楼花魁写真的画册开始的。   他要做是不是大宋的《大公报》,而是大宋的《花花公子》。   武好古接着说:“一本画册可以有十二到二十四页,全部是花魁和寻常角伎的写真和介绍,再配上诗词,一本卖个一缗钱,一个月出一本……可以吗?”   这实际上也是一本娱乐月刊,上面刊登的实就是宋朝的娱乐明星……人家是“伎”,不是“妓”,偏旁不同,就是完完全全的两个性质了。   “应该可以啊……”纪忆想了想,笑道,“一缗钱该是能卖出去,关键是东西得好,名头得大。画册不比文章,字印得差一点也能读。画册必须得画得好,印得精。”   画得好对武好古来说不是问题,印得精……应该也没太大的难度,只要花钱请最好的师傅雕版,用最好的纸张油墨,总是能印好的。   至于名头,有了“画中第一人”如果还不够的话,就加上李师师、墨娘子和七大花魁。和她们这个级别的角伎(墨娘子不是角伎)喝杯茶都得二三十缗,花一缗钱买个二十四页的写真集还嫌贵?   “而且那些花魁、角伎应该也乐意,毕竟能替她们打响名头。不过这事儿我不方便出面,让墨娘子去说就行了。”   纪忆现在已经勾上了赵佶,又得了章惇的赏识,是时候“洁身自好”一些了。   而且他也没意识到《花魁》画册实际上是武好古产业布局的关键一步,走好了将会让佳士得行实现飞跃式的进步。   《花魁》画册本身是属于出版业的,出版业的上游是印刷业,印刷业的上游又是染料、油墨和造纸。而和出版业平行的则是新闻和广告两个行业,出版业的下游则牵着教育。   若是能从上到下全都发展起来,那可真是一件非常了不得的事情,而且还有利于武好古染指大宋政坛的话语权……   想要将这一连串产业发展起来的关键,在武好古看来就是钱!没有钱,是不可能发展出那么多产业的。   所以武好古就决定从最容易赚钱的那一部分入手,这样才可以迅速打开局面。   而这个突破口,肯定不是几文钱一张,上面都是文字的报纸,只能是一缗钱一本,上面印着娇滴滴的花魁娘子的《花魁》画册!   这可是个两头都能收钱,说不定还能卖广告的画册!   开头的九本是用来打响名号的,等到《花魁》画册在开封府的名头打出来了,武好古就准备将《花魁》做成月刊,每个月都推出一个花魁娘子和十二个金钗娘子。不仅开封府的角伎可以入选,大名府、应天府、洛阳府、京兆府、徐州、海州、密州、扬州甚至江南和巴蜀等地的美伎也都可以入选。   而且……还得搞竞价排名!   入选的“花魁”和“金钗”,还得免费做一次画模,由佳士得行派出的画师给她们画了写真,并且挂在佳士得画斋里面展出。将来如果真的大红大紫了,这幅写真又拿起唱卖了……   总之,《花魁》画册的盈利能力,应该是绝对有保证的。   而《花魁》的盈利,则可以保证佳士得商行在印刷行业中的投入。等到自营的印刷坊“养”出来的,佳士得行就能出版“年画”、“连环画”、“画报”和各种书籍,再以此为基础,进军新闻出版业。   同时,在印刷行发展起来后,佳士得行还可以投资研发“彩印”技术,“彩印”又可以延伸出“染料”和“印染”,“印染”搞好了就能跨行进入纺织业了——实际上,画家同“染料”、“印染”两个行当也不是隔着山的,他们在绘画过程中使用的颜料和染料其实是差不多的东西。而给绢画设色,实际上就是在“染色”。   如果佳士得行真的能借助《花魁》画册,在未来几年乃至十年内成为出版印刷业、染料(颜料)业和纺织业的巨头。   那么佳士得行就算步入了资本主义工商业的大门了……   未来的宏图大展是有望的,不过在大展拳脚之前,武好古和佳士得行还面临着人事上的困境。   佳士得的底蕴太薄,根本没有人才的积累。   想到人事问题,武好古忍不住就有点皱眉头,他对众人道:“现在商行的生意是不愁的,无非就是赚多赚少的问题……可是人还是不够用。我看,除了唱卖的事情,传单的事情和建筑商馆的事情之外,就是人事最要紧了。得成立一个专管人事的……房,就叫房吧。商行之下就是科了。现在需要把账房、人事房、唱卖房和商馆房先建起来,稍后还要建一个画册房、书画房和印刻房。大郎,你看怎么样?”   “我也正想这事儿呢。”苏大郎思索着说,“账房还是挺扬的,唱卖的事情我熟,唱卖房的管事儿我自己来,商馆房可以叫子虚(花满山)来管,至于人事房……”   “元晖。”武好古笑吟吟看着自己的学生米友仁,“你来吧,你一定行的。”   “老师,我是国子监生啊。”米友仁摇摇头,似乎有些顾虑。   “国子监生就不能管自家的买卖了?”武好古笑了笑道,“佳士得行你米家有份的!而且,也没叫你用真名啊。就用米小乙这个名号吧,也不要你做多久,帮我做几个月就行了。现在毕竟是商行草创,人事房是最难做的时候,只有你能来了。”   米友仁可是当过掌画学(大宋美术学院院长)和兵部侍郎(国防部副部长)的,一个小小的商行人士房还会管不了?   而且,佳士得行人事房现在的主要任务就是挖人家的墙角。而私人的墙角肯定没有大宋封建主义的墙角好挖了。   佳士得行挖人的重点,肯定得瞄准了各种官营的手工作坊。而掌握这些作坊的人,不是宫里的宦官就是那些荫补入仕的“官N代”。米友仁和这些“N代目”都熟,挖点人也不至于伤了和气。 第一百六十六章 行首不好当   回到开封,转眼已经一个月。   日子过得飞快,凛冬已至,风雪交加,在不经意间,已经给开封城罩上了一层银装。   武好古最近的事情很多,也很忙。   首先,他忙着完成武诚之接的那一堆绘画勾当,几乎每隔一天,都会进入一座深如烟海的豪门,去画一个盈盈十几岁的美少女。当然都是工笔写真,不是《潘素儿的微笑》这样的油画,否则还真没那么容易完成——不仅是油画创作本身就比较慢,还因为如今世界上只有武好古一人掌握了油画技法,他必须独立完成全部绘画工作,根本没有人可以代笔。   而工笔写真就轻松多了,武好古只需要勾勒好线条,设色的工作可以丢给米友仁和武诚之去完成。   所以忙活了一个月后,武诚之接下的单大部分已经完成。武好古的手头也因此多出了好几万缗的“润笔金”。   有了这笔钱,不仅武好古对佳士得行的出资全部到位,而且还能应付替家里在开封府城西厢置业的开销。   武诚之看中了一套位于金水河畔,靠近西北水门的大宅子。五进五出,还有一个小小的后花园。和王家西苑和潘家的潘家园是不能比的,不过也算是一处体面的大宅了。   宅子原来的主人是旧党的一个高官,被一贬再贬,就快去亚龙湾看海了,家里又要嫁女儿,需要赔上一大笔嫁妆,只得卖了开封府的宅子。   这宅子的索价是十万缗!   真的不便宜,但是开封府的房价就是这么离谱!最后花满山好说歹说,才还掉了五千,以九万五千缗的价格成交。   而武家为了拿出这笔钱,又把第一甜水巷的宅子和潘楼街上的老铺出了手,换到了七万缗,所以武好古实际上就贴进去两万五千缗,算是给老爹寻了个安度晚年的安乐窝——实际上他爹根本不老,还没到安享晚年的时候呢!   不过这笔钱还是花得挺值的,原本和父亲、兄弟、小妈挤在一个院子里的武好古,现在有了属于自己的一进院子,那可是个带着堂屋、厢房、廊屋的大院子。   足够给武好古当新房,迎娶潘家将门的潘巧莲了。   除了自己“婚房”之外,武好古还给张熙载、花满山和林万成分配了一个院子,能让他们俩把家眷从虞城和海州接到开封府来住了。   另外,武好古的兄弟武好文也得到了一进敞亮的院子。   在忙着买房卖房和完成绘画订单的同时,武好古还忙着应付翰林图画院和书画行的一摊事情。   宋朝的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行规和行首,通过制定行规和推选行首就能达到一定程度的行业自律。在有些行业,行首还要负责和官府打交道,应付各种和买还有摊派。所以能坐稳这位子的,通常都有点背景,也有些手腕。   而在书画行,根据惯例,待诏直长就是当然的行首。因为存在书、画两个分类,所以书画行的行首向来是两人,一人是翰林书艺局待诏直长,一人则是翰林图画院待诏直长。   不过书画行向来是以画为主的,倒不是因为书法作品卖得少,而是专业书法家人数很少……书法是士大夫的基本功,所以大部分的书法作品都是士子和官员提供的。而绘画则不然,做官写不了一手好字会被人瞧不起,会不会画画是无所谓的。所以士大夫画家比士大夫书法家少太多了,留给专业画家的空间也就大了。   如今代表书艺局出任书画行首的是一个名叫夏国诚的老头,样貌和蔼可亲,是个不得罪人的老狐狸,能模仿不少名家书法,眼力据说也不错,因为识破过一本米芾伪造的王献之真笔字帖而名噪一时。   武家父子和夏老头是认识的,毕竟大家都是干书画勾当的,所以在忙完了手头的一堆事情后,武诚之、武好古就备了一份礼品,去拜访夏老头了。   别看夏老头的书法也没啥名气,可他是世袭的书艺局——翰林四局都有世袭现象存在,当上了待诏直长的武好古现在也有权力把自己的后代招入画局——累世经营之下,家产还是颇为丰厚的,和武家一样,都住在豪宅林立的西城厢,也是一栋十万缗级别的大宅子。   夏老头也知道武好古现在的风头有多猛,因此对他这个二十来岁的后生非常客气,亲自出迎,还在内堂摆酒款待来访的武家父子。借着一丝酒劲,老头子似乎对武好古敞开了心扉,说了很多贴心的话语。   “向道,大郎,这些日子可有人和你们说过那赵小乙的身份?我告诉你们,他很可能就是当今官家的十一弟端王啊!书画行里面不少耳目通灵的老家伙都知道了……他们表面上对大郎你挺尊敬的,实则都等着看你家的笑话。”   “啊?”   武好古得了这个消息,马上装作吓了一跳。   “赵……赵小乙是端王!?”   武诚之则被真的吓着了,紧张地看着自己这个本事很大,但是招惹的是非比本事还大的儿子。   上回惹到刘有方已经快把人吓死了,这回怎么就惹上端王了?   这端王……将来很可能要做皇帝的!   夏老头继续说:“大郎,其实和端王玩玩也没甚底,赵家的亲王都是大器量的人,说不定还会因此看重与你。但是同行是冤家……而你又恁般年轻,终不能服人,所以这待诏直长和书画行首对你是高处不胜寒了。”   武好古眉头紧皱,显得非常焦虑,“那该如何是好?”   夏老头摇摇头道:“你啊,就不该接下待诏直长……当时就该辞谢掉,做个书艺或是祗候就好了。”   会好?武好古心道:越大越好做才是啊!   待诏直长还是小了,要是赵煦直接赐个九品芝麻官,至少开封府书画行里没有人敢不服自己了。   心里这么琢磨,脸上却依旧一副快要急死的样子,“现在待诏直长都做了,再请辞的话……”   “现在当然不能辞了。”夏老头捋着白胡子,一副关爱晚辈的模样,“官家都说你是画中第一人了,这待诏直长你不做,谁还敢做?谁要代替你去做,岂不是官家搞错了?”   官家永远不会错……至少对翰林图画局的人来说是这样的。   “不过……”老头子眯着老眼看了武好古一眼,“书画行首却不一定非要待诏直长来做的。”   待诏直长是当然的书画行首!   但是,书画行首不是官方的职位,而是行业推举的。如果武好古自己推辞,那么大家也就顺理成章举出一位德高望重的画界元老了。   武好古听到这里,已经有点明白了。   他连连点头,“说的也是,只是这书画行首,谁来比较合适?”   夏老头道:“还有谁?自然是翰林画院的杜待诏了。”   原来是杜用德想做书画行首!他当不上待诏直长,捞个书画行首做也聊胜于无。   夏国诚说:“他当年可是以艺学的身份,上书给神宗皇帝的,在书画行中可谓德高望重!”   杜用德上书神宗的事儿是真的,为的是改变画院论资排辈而不重画技的惯例……他的上书肯定是有效的,要不然现在当待诏直长的肯定是他了!   熬了那么多年,熬资历也该熬上了。   结果因为他自己的上书,现在画院的待诏直长必须是画技第一(在画院中)才行,这个人当然是武好古了……真是叫杜老头有苦难言啊。   武好古看着夏国诚问:“若是我不肯让出行首呢?难道会没有人推举我吗?”   虽然待诏直长必是行首,但是推举的过场还是要的。   不过武好古背后也不是没人,米芾、王诜都会站在他一边。这两人虽然不是书画行的正式成员,可是说话比待诏直长还管用呢。   所以没有人来推举武好古的局面是不可能出现的。   最多就是杜用德也得到一部分人的支持。不过那是没有用的,因为武好古还可以提出斗画技定输赢。   而杜用德的画技是无论如何都比不过武好古的,连武好古的学生米友仁都能轻轻松松战胜他。   “这个……”夏老头也看着武好古,花白的眉头轻轻皱起,“这样的话,你得赢了赵小乙才行。要不然就会有人推举赵小乙做书画行首了!”   这不是在搅局吗?   赵佶是要做皇帝的,怎么做行首?   武好古追问:“赢了就行?”   夏老头一笑:“赢了就行。只是赵小乙的真实身份……恐怕是赢不了的吧?”   武好古赢了端王,那杜用德自然不敢再生事端了。若是端王怀恨在心,那以后自有武好古的苦头。若是端王因此反而欣赏武好古,那杜用德又算老几?凭什么和武好古争?   可是……杜用德的这番谋划,夏国诚怎么就知道的一清二楚?   杜用德亲口和他说的?   他们俩的关系就恁么铁?   这事儿,好像有点蹊跷啊,不行,回头一定得找米友仁好好问问。   武好古心说:这种勾心斗角的事情,他一定是拿手的。 第一百六十七章 媚上和欺下   “姜果然是老的辣!”   米友仁听完武好古说的事情,哈哈大笑了起来。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就有勾心斗角,何况是书画行这个名利场?一个待诏直长,一个书画行首,背后牵扯到的利益有几十万上百万,相关各方怎么肯乖乖让给武好古?   便是米家父子给武好古的支持,也不是无条件的。   佳士得行的利益有他们父子一份不说,光是米友仁搭上端王赵佶这条线,就让米家父子赚翻了。   端王赵佶是作为亲王被教养长大的,身边没有什么人可用!米友仁现在就是他夹带里面为数不多的几个可用之才了。将来如果能中个进士,那么位列宰执不过是时间问题。   便是中不了进士,也能走武将的路线,以米友仁的将门背景,有赵佶的提携,要不了十五年就能当上三衙管军。虽然不如文官尊贵,但是利益还是非常丰厚的。   武好古恼道:“这两个老家伙算甚底东西?竟然敢给我抹眼药!”   “他们是老前辈啊,在书画行经营了几十年,怎么就不能给老师您下点绊子呢?”   米友仁说这话的时候,气定神闲,仿佛浑然不在心上。其实这等事情在他看来,是再正常不过了。别说杜用德、夏国诚两个老家伙和武好古没什么交情,便是米家大宅门里就不斗了?照样斗得鸡飞狗跳,只是表面上维持着一团和气。   就是武好古自家,呵呵,他们和白波武家宗门不照样不往来那么多年了!   而且,武好文和武好古两兄弟之间……瞅着也不是很和睦啊。   出来混,和人斗争那是正常的!   “那我该怎么办?”武好古道,“难道我就这样让两个老东西戏弄不成?”   武好古的本事在书画上,商业头脑也有一点,但是在与人斗争这块上,还是太嫩了。   米友仁心想:亏得你收了我做徒儿,要不然叫人阴死了都不知道。   “老师,您知道那两个老家伙在打甚底算盘吗?”   “知道,他们知道会有人捧赵小乙的场,若是赵小乙赢了,就可以顺势拿掉我的书画行首了!”   “您,您这叫知道?”米友仁苦笑着直摇头。   “怎么?不对吗?”   “当然不对了!老师,为官之道,在于媚上欺下……恩威皆出于上,所以上面一定要哄好了。只要上面喜欢您,就不怕下面人不服气。所以现在最要紧的是哄好了端王殿下,只要端王高兴了,下面的事情学生请家父出面去摆平。”   杜用德和夏国诚也就怼一下武好古,老米要出头他们可就不敢再蹦跶了。   所以对武好古而言,下面的刺头根本不必考虑,需要考虑的上面的端王,现在端王赵佶可玩得正起劲呢。   米友仁继续道:“所以那两个老家伙其实就是在挑您去和端王斗……端王的场子一定有人捧,而您又是佳士得行的东家,一样可以在比斗的时候造假。若是您用造假的办法赢了端王,一定是瞒不过端王的耳目的,那样可就落了下成了,端王就会轻看您,以后也不会再和您深交了。”   武好古再次沉默了!   姓夏的老家伙太阴险了!自己差一点就上当了……   “那我要如何讨好端王?在比试中故意输给他?”   “这倒不必。”米友仁一笑,“端王想要仗着权势来赢你,他就不会用赵小乙的名号了。您若故意让他,也会叫他低看了。”   还真难伺候!赢也不好,输也不行……   武好古心道:就冲这份难伺候,赵佶被捉去五国城也是活该!   想到这里,武好古的眉头蹙了起来:“若真个如此难伺候,我该如何是好?”   米友仁一笑:“老师会下双陆棋吗?”   “会一点。”   双陆棋又名握槊,是一种运气成分很大的棋盘游戏,在宋朝的时候非常流行,几乎人人都会玩一点。   不过在后世却因为乾隆皇帝的封杀而失传了!   米友仁道:“玩双陆,最没意思的就是知道对手会让着你……本来就是搏戏,知道了结果还有意思吗?”   怎么没有意思?可以赢钱啊!武好古心说:玩双陆大多会下注赌钱的,这个东西有点类似于后世的麻将……不过对米友仁和赵佶而言,钱大概只是个数字吧?   其实钱对武好古自己来说,也快变成数字了!   他现在缺的是可以用来扭转靖康国难的“小目标们”,买豪宅置庄园的钱是绝对不缺的。   “那要怎么玩?”武好古问。   “当然是像真的一样玩了!”米友仁说,“有人捧他的场,那是他的事情,您就当不知道,认认真真的和他比。就算输,也要输得起,放得下,要让他感到您是个可以玩在一起的人,这朋友才能交得上。至于书画行首和画中第一人的虚名,都不要紧。端王不会在乎,官家一样不会在乎。只要他们俩看重您,您就把书画行首让给杜用德,他也是您的门下走狗……到时候就看他是不是知趣懂事了。”   “他那么坏,我还要用他?”   “坏才有用啊!”米友仁道,“李晞古烂好人一个,有用吗?我师爷(武诚之)也是个烂好人,有用吗?您都不肯把佳士得行大掌柜给他老人家做。而且潘楼街上也需要有人作恶人,要不然您怎么充好人?只有好人,没有恶人,行首就是假的,待诏直长也没人当回事了。这上一定要媚,下也需要有人去欺负……”   米友仁果然是有一套的!   论画技,他是武好古的学生。论马屁,论做官,论欺下媚上……武好古连他的一成本领都没有!   ……   “小底刘二狗,拜见武大官人!”   前脚刚刚把米友仁送出了门,后脚就有一条门下走狗被刘无忌和郭京带来了。   来的是刘二狗,就是刘无忌八杆子也不一定能打着的亲戚,在潘楼街上做地痞的那个刘二狗。   “二狗”其实不是他的名字,而且他也不行二。之所以被人唤作“二狗”,是因为他和赵铁牛曾经跟随同一个地痞老大,被称为潘楼街上两恶狗。赵铁牛是大狗,他就是二狗了。   不过恶狗到了武好古面前,却乖巧的好像一只哈巴狗。进了武家大宅,高高大大的个子缩了起来,是一路低头弯腰,到了武好古跟前,便是深深一拜。   “郭三哥,刘小乙,你们都坐,坐吧。”   武好古是在正堂见刘二狗的,也不拿正眼看立在堂下的刘二狗,只是客气的招呼郭京和刘无忌落座。   郭京和刘无忌现在也体面起来了,穿着考究的道袍,执着拂尘,还蓄起了胡子,看来是准备充得到高人了。   在过去的一个月中,这两位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里(怡红院)里闷着,闷头看书,看道家的书。   要充活神仙去蒙赵佶,肚子里面也得有料啊。要不然说着话就得露馅,两个江湖术士,赵佶是没有兴趣的。   而刘二狗这些日子则在受煎熬,有点像科举放榜前的日子……现在赵铁牛已经上了梁山,潘楼街上的地痞闲汉就以他为首了。可是最终谁能成为这条“油水街”的老大,还得武好古这个书画行首(其实还不是)来点将。   如果武好古支持别人,那他的地位就会岌岌可危。   而武好古又是连着一个月都没见他!   虽然这段时间武好古的事情是有点多,但是……给潘楼街立个大哥,这也是要事儿吧?   潘楼街上的书画文玩铺子和鹰店后台都很硬,不是江湖大哥能欺负的,可是那些小吃摊子都是要大哥去“打理”的……一年下来,光是能落在口袋里的规费就超过一万缗!   虽然这钱不是刘二狗一个人拿,可依旧是一票大钱啊。若是到了别人的手里,他可是死了也不闭眼的。   “大郎,这就是刘二狗了,是我堂兄。”   刘无忌开口说话了,“二狗,抬起头,让大官人好好看看。”   “喏。”   刘二狗这才直起腰,平视着坐在椅子上的武好古,才看了一眼,就感到一股子慑人的气势——这可是败了梁山寇,还把赵铁牛都逼上梁山的武大官人啊——他连忙又把脑袋低了下去。   武好古早就认识刘二狗,在他的印象中,这位还是蛮凶狠的一个人,身躯胖大,满脸横肉,说话也冲,动不动就寻人争跤(摔跤),人是没有打死过,不过却打残了几个。   原本那个武好古,在心底里面还是很怕刘二狗的。   可是现在,武好古却觉得他根本不值一提了……和开封府外面那些凶人相比,同开封府内的大人物相比,都不算什么,就是一条走狗罢了。   “行了。”武好古挥挥手,“见过了……就这么着吧,潘楼街你去看着,一切照老规矩就行了。另外,你可认得开封府城外那些挖坟摸金的人吗?”   “认得几个……”   武好古的这个问题让刘二狗大感意外,虽然书画文玩行中一直有“明器”(随葬品)在交易,但是谁都忌讳这个,是只做不说的。   “知道了。”武好古点点头,“小乙哥,替我送送刘二哥吧。” 第一百六十八章 画仙观(一)   刚过中午。   从黄河以北吹来的风,带着一股子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   这种天气,并不适合出城。不过武好古还是叫上了林万成,然后跟着两个兄弟一块儿骑着驴子出了固子门,到了开封府城外。   固子门位于开封府外城的西面城墙上,靠东北的位置,向北一些就是西北水门,是金水河出城的口子,向南不远就是万胜门,那是官家车驾出城的地方。出了万胜门行不多远就是金明池了。   而武好古、郭京、刘无忌和林万成今日要去的地方,其实也在金明池附近,是一座位于汴河水畔的道观。   顺便提一下,开封府的水运交通非常发达,内河网络四通八达,又通过护龙河(外城的护城河)互相连接在一起。而金明池则通过一条人工挖掘的河道连着汴河,也是开封府城水系的一部分。   而开封府的水系由通过汴河和大运河连着淮河、长江、黄河和宋辽之间的界河。从而形成了一个庞大的水运体系,成为了支持中原经济的基础,也造就了开封府的繁华。   不过水运带来的繁华也就止步于开封府了,由于泥沙淤积和河道抬高,开封府以西的中原地区水运就很不方便。所以大宋帝国的首都,便选择在了这个四面都是平原,无险可守的大城市了。   在一百多年的繁华安逸之后,原本保卫开封府的禁军,早就腐朽不堪,到了瓦解的地步。但是居住在此的人们,特别是那些和大宋帝国同荣同休的亲贵豪门,都丝毫没有意识到城市被解除武装的后果,只是在尽情享受着眼前的繁荣。   开封府城的西面,正是这片繁华奢靡最为集中的所在。过了护龙河,华丽而又优雅的庄园、别墅、寺庙、宫观就接连不断入了眼帘,每一座都是用尽了心思,建筑得极为雅致。   不过这些专供富豪权贵享用的建筑物的价格和城内的房屋相比,却是比较便宜的——北宋开封府的房子,也是要讲地段的。   如果按照面积(占地面积)单价来计算,内城的房价是最昂贵的,然后依次是外城的城西厢、城东厢、城南厢、城北厢和城西的这片豪宅聚集区了。   城西豪宅的单价虽然便宜,但是总价可不低,基本上没有低于三万缗的存在。而且住在这里也不方便,没有什么市集,进出开封府城得走上好长时间。   “大郎,那处道观我和小乙都去看过了,虽然不大,但是非常精致,也不算陈旧,是元祐年间建造的。”   一边骑驴赶路,郭京一边说着花满山花了半个月时间找来的一处待售的道观。   当然也是一座私立的“野观”,原本属于高家将门——其实就高俅他们家,不过高俅是庶流,这座道观属于高家将门嫡流。   高俅所属的高家将门(宋朝有两个高家将门)和西门家其实是老乡,都是幽州牙兵集团出身。不过祖上有两人(高霸、高乾父子)被契丹人派去南唐出使,结果不知道被谁刺杀了一个老的(高霸),剩下一个小的(高乾)被南唐安置在亳州。后来高乾投靠了赵匡胤,做了个小官,他的儿子高琼则当了赵光义藩邸的侍卫,后来立了不少战功,成为了功臣,开创了一个高家将门。   这种在辽国有亲戚的将门勋贵,在大宋这边还不止一家。还有一个赵家将门居然是燕云四大家族之一的赵家的亲戚。   他们家祖上就是被契丹人击败后投降当了汉奸的后唐大将赵德均、赵延寿父子!   当时赵延寿有个儿子名叫赵匡赞(后来改名赵赞)的,也跟着父祖一起投降当了汉奸,后来跟着契丹人南征后晋,被任命为河中节度使。在契丹北归时赵延寿被带走了,可赵匡赞却留在了河中,投降了后汉,后来又投降了后周,再后来又投降了大宋,投降来投降去的,居然成了投降出了一家开国功臣,封了卫国公,活到宋太宗年间才去世。   不过赵家将门和高家将门虽然在契丹有亲戚,但是亲戚之间却没有什么往来,要不然大宋对辽国的事情也不会无知到现在这种地步了……   再回过头说高家将门,到了英宗朝,高家将门因为出了一个皇后高滔滔,从此势力大涨,成为了开封府勋贵之首。   不过在哲宗皇帝亲政后,高家将门就因为高太后的旧党领袖地位而急速衰弱。不仅作为高家庶流的高俅一官难求,连高家将门嫡流都要靠卖房子来维持了。   “高家要多少?”   “要两万八千缗。”郭京说,“是不便宜,但我和小乙都看过了,觉得还可以接受。因为这座道观的地契上还包括周边的一大片空地,现在种了许多桂花树,若是清理一部分出来,还可以用来建造书画会馆。一块地,就能办两件事。”   “是啊。”刘无忌也道,“那块地边上就是汴河,还带个码头,可以停靠画舫。这样开封府的亲贵就可以乘着画舫过来了。”   “地有多大?”武好古问。   “总共有一百八十亩!”郭京笑道,“足够盖房子了,就算要跑马都够了。”   一百八十亩搁在开封城内得几百万了,若是离城再远一点,就得按照寻常农地计价,最多就是几百缗……这房地产最重要的,还是地段啊!   “一百八十亩……倒是不小了。”武好古点点头。   他是预备在开封府城西弄块地好好开发一下的,书画会馆仅仅是第一步。之后他还想在书画会馆附近修建一座“武家画学”。   如果可能的话,武好古还想鼓动宋徽宗将国子监、太学、武学、医学、律学、开封府学等等一大堆官办学校,统统迁出开封府城,都搬到城西来。   这样就能在城西建起一片“学院区”,从而带动“学区房”的销售……   三个人一边说话一边前行,很快就到了一座隐藏在一片桂花树林中的道观前。   这座道观名叫白云观,规模有点袖珍,不过建筑却极为精致,透出浓浓的富贵气息。   武好古等人抵达白云观的时候,道观内外冷冷清清,除了一个看门的老头和提前抵达的花满山,就没有别的人了,也没有一个道士。   很显然,这是一座已经被废弃的道观,也不知道原来在这里修道的是什么人?   花满山就在道观山门灵观殿(与山门合一)外迎候武好古,他一拱手道:“东翁,高家的高刺史有事来不了了。”   高家如今的家主是宁州刺史高公纪,目前正在坐冷板凳,应该是没有什么大事的,或许是因为卖祖产没脸面,所以才不来的吧?   “能看看吗?”   “能看,能看的。”和花满楼一起的那个老头子连声应道。   这老头约莫六十多岁,头发花白,气色也很不错,穿着一件有点褪色的青色绵袍,也比较体面,看来是高家的老仆,被安排在这里养老的。   “老人家贵姓。”武好古从驴子上下来,客气地问。   “免贵,姓高。”   武好古点点头,仆人跟主家姓在宋朝也是常有的。   “高老伯,可以领着我们看一看吗?”   “行啊,跟我来吧。”高老头做了个肃客的手势,然后就在前面带路,把武好古等三人领进了道观。   观内不是很干净,地上积雪很厚,显然没有人打扫。三清殿的门窗都闭着,不过窗户纸大部分都破了,不少地方油漆也剥落下来。   “破败了。”高老头苦笑着说,“多少年没有人在这里了……越来越破了。”   其实维持在开封府城外的别墅、宫观和寺庙是非常费钱的,家道中落的将门都负担不起——将门家大业大人也多,如果经营不得法,衰弱起来也很快的。   要经营将门,最好的路子是经商,如潘家将门有潘楼和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所以才能长保富庶。   而高家的产业主要是土地,收入有限,一旦在政治上失势就很难维持了。   不过高家的苦日子很快就要到头了,一旦哲宗皇帝去世,向太后临朝,高家人一定会得到重用的。   穿过灵官殿,武好古随着高老头,走到一座主神殿中,发现里面空空荡荡的,没有神像,四周墙壁上也没有壁画。   根据道观的寻常布局,入门的灵官殿供奉的大多是王灵官,用来镇守山门。灵观殿后则是主神殿,各处供奉的就不一样了,就看信什么神仙了。主神殿后一般是三清殿,供奉道教体系中的最高天神——三清尊神。   “三哥,小乙。”武好古就在空空荡荡的主神殿里驻了足,对跟着他的郭京、刘无忌道,“便在这里供奉画仙人如何?”   “画仙人?”   郭京和刘无忌一愣,没听说过有这个仙人啊?   莫非是吴道子成了仙?   又或者……你武好古自己就是画仙人?   看见两个好兄弟不说话,武好古只是淡淡一笑:“便如此吧,就将这里改为画仙观吧,供奉画仙……我还要在这间大殿中画上壁画《八十七仙人图》,然后供奉上画仙的雕塑。” 第一百六十九章 画仙观(二)   白云观,也就是将来的画仙观,现在看起来有些破旧失修,但是底子还是很不错的。   房屋的用料都很结实,建造的也非常讲究,而且这座宫观的年头也不大久,只需要进行一番整修,就能让它焕然一新了。   这座宫观的面积虽然不大,但是却五脏俱全。不仅有灵官殿、主神殿和三清殿,还有财神殿、文昌殿、祖师殿、三官殿、药王殿、娘娘殿、救苦殿和斗姆殿等八个偏殿。   另外,还有钟楼、鼓楼、藏书楼、斋堂、客堂、单房、书房等等的附属建筑,全都修建的非常精巧别致。   “平面图……就是白云观的图样。”   “大官人所说的,老朽就不知了,兴许有,兴许丢失了,毕竟恁多年了……”   在离开白云观的时候,武好古问了一下建筑平面图的情况,而那高老头的回答也不让人意外,就是不知道。   既然不知道,武好古也就不再追问了。反正房子在这里,回头自己费些时间再画就是了。   除了建筑平面图,还要画下周遭的地形图,还要画下道观中每一座建筑的结构图和外观图——这就是建筑学的起源啊!   武好古虽然是学油画的,但是也修过一点室内设计和景观设计(他前世就读的美院有建筑学院,学生可以选修跨专业的课程),所以能画一点建筑平面图和结构图,也会做点设计。   至于古建筑和工程,他虽然不懂,但是可以凭着之前修过的室内设计、景观设计课程,再慢慢进行研究。   在回城的途中,武好古一路上都在琢磨着要怎么对白云观(画仙观)进行改建和装潢,不知不觉间就行到了金水河畔……   “老师!”   正骑着毛驴行进间,忽听有人叫他的名字。   顺声音看过去,却见在路旁一座茶肆里,米友仁从二楼的一个窗户探出头,正向他招手。   “咏茶?”   武好古看了眼那茶楼门口挂着的匾额上的两个大字,顿时一怔。   这是苏东坡的字啊!   他又想了想,才忆起米芾曾经做过一首《满庭芳》的词牌,词题就叫《咏茶》,而且还是和苏东坡在扬州一起品茗名茶“密云龙”时所作的。   这茶楼不会是米家的产业吧?   武好古四下一看,果然发现这里就在米芾的宅邸附近。   “小乙,这座茶肆不会是你家的产业吧?”   武好古从毛驴上下来,然后就和郭京、刘无忌道别,独自上了茶楼二楼,一边打发问,一边打量周遭环境。   茶楼面积不大,根本不能和苏大郎的茶楼相比,而且一层并不迎客,就是二楼的三四百平方米的面积在经营。不过这里的装饰却充满了文人气息,还带着几分江南风韵。茶楼的墙壁也极有特色,白色的石灰墙壁上写满了大字儿。   当然不是乱写的,都是一首首诗词,内容多和茶有关。   如此一座茶楼,俨然就是一处开封府文人墨客们聚会品茗的地方。   “此处是家父昔年和东坡先生在扬州品茗‘密云龙’后,回京所设的。主要用来招待一些朋友和士子。哦,今日赵小乙和潘小郎也在此处。”   赵小乙和……潘小郎?   武好古皱皱眉头,总觉得不对。米芾却拉着武好古,走到茶桌旁边坐下。   茶桌是用竹子做成的,显得有些陈旧,但是却韵味十足。在茶桌周围,除了赵佶和男装打扮的潘金莲,还有一个两个年轻文士,其中一个正是潘家将门少主,左卫将军潘意。另一个看着比潘巧莲还“鲜嫩”,而且生得十分娇小,雪白的肌肤,纯洁的明眸,一副恬恬静静的模样。   “这位是赵十郎,是潘左卫的朋友。”米友仁指着那美少年给武好古介绍。“这位是武崇道,方得了翰林图画院待诏直长。”   又是一个姓赵的……而且还不以真名示人。   武好古心中已经有了点数,这位赵十郎,多半是赵小乙的弟弟……也可能是妹子。   “在下赵十,多次听人谈及画中第一人,今日一见,果然一表人才。”   那赵十郎微微欠身,朝武好古笑道。他说话的声音很细,还有故意捏着嗓子的感觉,和潘巧莲扮成男装时的腔调很像,多半是个雌儿。   而武好古忙还了一礼,然后又给赵佶、潘巧莲和潘意施了礼。这三位也都还了礼,就仿佛是文人士子茶楼相会似的。   见完了礼,武好古就在潘巧莲身边坐了下来,低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赵佶听他一问,怔了下,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武好古。   潘巧莲看了眼武好古,微微一笑,显得有些得意,“今日是陪我家大哥儿出来转转的。”   什么意思?   武好古听着这话有些发懵。其实潘巧莲是陪她的侄子潘意来“相亲”的,现在是北宋,可不是理学大兴的时代。虽然婚姻大事是要父母做主的,但是婚姻的当事人也可以在上床之前见一见面,也可以表达一些不同意见。   而见面的地点,要么就是“诗会”、“茶会”上,要么就是在“咏茶”这样的高级茶楼里。   潘意今天要见的,当然就是赵佶带来的德国公主,就是那位赵十郎了。他是神宗皇帝的十女,也是官家赵煦和端王赵佶的小妹妹。小妹妹去相亲,自然要哥哥作陪。   德国公主最长的哥哥是官家,当然不可能管这事儿,比官家小的是申王赵佖,但他是个瞎子,不可能让个瞎子陪着德国公主去相亲吧?所以就是赵佶陪着德国公主出门了。   而相亲的地点,也是赵佶安排的。就选在了最近和他的关系越来越密切的米友仁家的茶楼里面了。   结果正好撞上了武好古。   “方才见老师骑着毛驴从西而来,可是从城外回来的?”   米友仁看见场面稍有尴尬,于是就打了个岔。   武好古点点头道:“是从城西高家的白云观而来。”   “高家将门的白云观?”   潘意知道这个地方,“那里可荒废好几年了。”   “某想将那边盘下来,交给两位道友做个子孙观。”   道教宫观向来有“子孙观”和“丛林观”之分,所谓子孙观就是观主的私产,可以父子相传或师徒相传,而丛林观则是天下道众公有,观主由道众信徒选举产生,不得世袭继承。   一般而言,丛林观都是大道观,往往在北宋朝廷的控制下。而子孙观都是小观,就如城西高家白云观这样的。   “那两位道友,可是日前在丰乐楼见过的?”赵佶又问。   他对道士是很有兴趣的,况且这两位道人在丰乐楼的那次酒宴中表现出了一点道亨。   “正是。”武好古道,“等道观盘下来,某还打算重新修缮一番……好好花点心思。”   赵佶问:“打算供奉那路神仙?”   武好古答道:“供奉画仙人。”   “画仙人?”化名赵十郎的德国公主来了兴趣,“可没听说过天上有这路神仙啊。”   武好古笑了笑,“绘画一途也有道的,既然有道,就一定有神仙在管。”   赵佶点了点头,然后又认真地端详着武好古。   他早就让人打听过武好古的经历了,所以知道武好古在被开封府逮去之前,本是个平庸的画师,而在被开封府大牢释放后突然就在画技上突飞猛进,俨然就是一代画圣了。   而武好古后来又在云台山遇到了两个道亨高深的道人,现在又要弄个“画仙观”……他是不是真的在开封府大牢里眯着的时候被画仙人点化过了?   武好古也瞧了一眼赵佶,又看了看女扮男装的潘巧莲,再扫了眼自己的好学生米友仁。   本来是自己想巴结宋徽宗的,现在怎么人人都在巴结他,而且都巴结的比自己还成功呢?   看来自己得努力一点了。   “小乙哥,你也是画中高人,不如一起来替画仙观的修缮出点力吧。”   “出力?”赵佶一愣。“怎么出力?”   赵佶心想:装修房子我可不会啊。   武好古笑道:“其实绘画一途并不全是雅趣,也是实用之学。山水画可以用来绘制地图,界画楼台可以用来修缮房屋,颜料设色可以用来印染布料。”   似乎有点道理!   赵佶听了武好古的说法,微微点头。   绘画果然是实用之学!   只是这界画楼台怕是不能用在盖房子上面吧?那得先有房子才能画啊,若是没有房子,要怎么去画?   “大郎。”赵佶道,“这界画楼台之法怎么用来修缮房屋?”   “自是先把自己的想法画出来,再照着画来修房子。”   武好古肯定是要涉足建筑业的!因为他不能放过房地产这个利润丰厚的行业,而在宋朝,开发商的模式是行不通的。现在可没一个成熟的建筑市场,也没多少家建筑商可以发包。   而且,武好古想要造的房子也没有现成的式样,必须重新设计,精心建造。   这种事情,可不能假手他人。   “似乎是可以的。”潘意接过了武好古的话题道,“开封府的潘家园和大名府的老宅修缮的时候,有些工匠手里就有图样。”   米友仁补充道:“将作监里不就存了许多样图?而且还有专门的图集,称为《元祐法式》,如今正在丁忧的前将作监李明仲还受命编修新版的营造法式。”   武好古抚掌笑道:“这可好啊,元晖,你路子广,可能将《元祐法式》借出来给我和小乙一观?” 第一百七十章 大学在哪里(一)   “借《元祐法式》吗?”米友仁思索着道,“这倒不成问题,家父和李明仲有些交情,莫说是《元祐法式》,便是正在编修新版的营造法式也可以借出来的。”   米友仁说的李明仲就是北宋著名的建筑家李诫,他是官宦世家出身,曾祖父李惟寅、祖父李惇裕、父亲李南公和弟弟李譓都是文官。他的父亲李南公为官几十年,如今还在世,官拜户部尚书,龙图阁直学士。他的哥哥李譓则是前任的陕西转运判官,因为不久前死了老妈(李南公的老婆),和哥哥一样在家里丁忧。   丁忧这事儿放他们家是挺奇怪的,一个快八十岁,刚刚丧偶的爸爸天天上班赚钱养家,俩六十上下的儿子整天宅家里做孝子——这怎么看都有点变扭啊!   难道不应该是伤心欲绝的爸爸在家养着,两个老孝子出给官家打工赚钱养家吗?   不过俩老孝子在家呆着也有好处,就是方便了武好古、米友仁和赵小乙登门拜访。   因为李南公家也在开封府右一厢,距离米家的茶楼很近——俩老头也是“咏茶”的常客,如果去写满大字的墙壁上仔细找找,还能发现他们俩的诗词呢。   从茶楼出来,武好古、米友仁就同赵佶和潘意约了时间,在第二天中午就去李南公府上拜访。   因为李南公是个老寿星,所以他俩儿子到了五六十岁还没在开封府单独买房居住——“父别居”是不孝,因而在开封府李家一大家子人就只能挤在一个宅子里面了。这倒也抑制了开封府的房地产需求……   武好古等人是在中午快到饭点的时候,才到了李家门外的。倒不是为了蹭饭,而是要等赵佶下朝。赵佶是端王,而且还挂着司空也不知道是司徒的官衔,虽然没有什么实权,但还是要经常上朝的……不是天天要去,也不能天天都不去,总之是个麻烦事儿。   退朝后,赵佶先回了王府,换了一身便服,才带着一个亲随,在高俅等人的暗自护卫下,到了米家的“咏茶”茶楼。   武好古、米友仁和潘意已经到了,于是便一起去了不远处的李南公府上。潘意、米友仁和武好古都递了拜帖,赵佶还是自称赵小乙,并没有递上端王的名刺。   对于潘意、米友仁和武好古的来访,李家两兄弟稍稍有点意外。   “明仲,潘家这段时间在兴大工,潘左卫找你应该是为了营造上的事情吧?”   李家两孝子中的弟弟李譓一边看着张卷子,一边对哥哥李诫说。他看的卷子是李诫写的,是一篇应试的文章。   原来在家丁忧的李诫也没闲着,每天都在弟弟李譓的辅导下温习道德文章,准备在三年守孝期过后去参加科举大比……   没错,李诫这个官是倒霉的“伎术官”,因为他年少时醉心杂学,在道德文章上下的功夫不足,所以没有中过进士。   他不仅是个建筑学家,而且还精通地理、历史、古文字、音乐和六博(一种棋类游戏),除了《营造法式》之外,他还写过《续山海经》、《续同姓名录》、《马经》、《古篆说文》、《琵琶经》和《六博经》等多部著作。   论起真才实干,他弟弟李譓和父亲李南公,其实都大大不如他的。但是李南公和李譓都是进士,东华门外唱名,是真正的好汉。   而李诫虽然博学多才,可偏偏少了一个进士,因此一直在官场蹉跎。而进士也成了他老人家的心结,一大把年纪了,还想考一个出来。所以在遍修《营造法式》的同时,他还在工习道德文章,希望能在丁忧结束后去科场上一试身手。   虽然60多岁中进士晚了一点,但是总比没有的好吧?而且他爹妈都是高寿,自己的身体也很好,中了进士以后,应该还能替国家效力多年的……   “快快有请。”李诫吩咐家人道,“请他们到书房相见。”   哪怕武好古他们是踩着饭点来的,李家兄弟也不会招待他们,因为现在是丁忧期间。   是不能大吃大喝的,那样就不孝了。   家人走后,李诫拿起了米友仁和武好古的拜帖,摇摇头道:“此二人都是大才,可惜走错了路,在小道上花费了太多精力。若是将来在科场上没有建树,终究要蹉跎一生的。”   李譓捋着花白的胡子,看着和自己一样须发花白,显得有些清矍的兄长,只是轻轻叹息。   论起才干,他自知不如兄长……没有进士还可以做到通直郎(从六品朝官)和将作监,满朝之中,恐怕也找不到第几人了。   可是没有进士而执掌实职的文资朝官在官场上的日子有多难,也是让人难以想象的。   在官场上,抬不起头啊!   又叹了口气,李譓有些同情地看着哥哥,摇摇头,“明仲,你的文章还是差一点火候啊。你看这一段……”   “是吗?”李诫伸出脖子,看着弟弟在自己的文章上指指点点,眉头越皱越紧。   他的文章写得并不差,但是到不了必中进士的地步,只能碰运气,而李诫在科场上的运气,一直都不咋地好。   而且他毕竟上了年纪,思路没有年轻时那么好了,虽然文字功夫更加老练,但是写出来的东西也变得圆滑而没有棱角,无大错,也不能让人拍案叫好……这是文章虽好,但是不能打动考官。   这样的文章用来写公文、写王言都可以,唯独不能用来科举。   李诫正皱眉头的时候,门外传来了脚步声,然后就是一个李府的仆人推开房门,随着一阵凉风,赵佶、武好古和米友仁依次走了进来。   “端……端……”   李诫耳边突然响起了弟弟李譓满是惊诧的声音,然后就听见哗啦啦的声响,原来是李譓从椅子上猛地站了起来,还把椅子给带翻在地了。   这是怎么回事?   李诫扭头往门口看去,就见一个瞧着非常眼熟的青年正背着手,大模大样站在那里。   这人是……   “在下开封赵小乙,见过二位李大官人。”   赵佶开口了,自然不会说自己是端王。   端王私见大臣是犯忌的——他可以去见王诜、潘孝严、潘意这样的亲贵官,一起吃喝嫖赌都没问题,御史老爷只当看不见,这是宋朝的惯例。   但是朝臣级别的文官……这就另当别论了!   不过二李现在正丁忧呢,属于一个模糊区域。如果二李的父亲在家,赵佶是无论如何不会进门。   当然了,赵佶还是报了个假名,这对二李也没坏处。   “啊,原来你就是赵小乙……”李诫忽然想起又个名叫赵小乙的画师正在挑战画中第一人武好古,没有想到竟然是端王赵佶!   “武好古见过二位李大官人。”   “晚辈米友仁见过二位李大官人。”   武好古和米友仁都恭恭敬敬行了礼。   “你就是武崇道?”李诫又看着武好古,“我见过你的画作摹本……画得太好了!”   “先生过奖了。”武好古又拜了一下,然后直起身子打量眼前这位皮肤有点黑,长子一对金鱼眼的六十多岁的老者。   “先生是……”   “老夫李诫。”   原来他就是李诫!武好古没有看过《营造法式》,但是他知道有这本书,也知道这本书在中国古建筑史上的地位。   此人就是中国古建筑史上的第一人啊!   “原来是明仲先生,久仰久仰。”   李诫一直身边的年轻一些,面相有些刻薄的李譓,“这是舍弟李智甫。”   “见过智甫先生。”   李譓的官声并不好,素来以刻薄待人著称。若是武好古在单独遇上他,恐怕连正眼都不会瞧一下。   不过今天情况不同,武好古可是和端王一起来的……   “坐,快请坐吧。”李譓满脸堆笑,伸手指着屋子里面的几张玫瑰椅,请赵佶、武好古和米友仁落座。   然后又吩咐家人去准备最好的“密云龙”点茶。仿佛来的不是三个晚辈小子,而是他老子李南公的同辈老人。   “明仲先生。”开口的是赵佶,他其实早就认识李譓和李诫了,不过从来没用“先生”称呼过他们,今天是个例外。“听说你在编修新版的营造法式?”   竟然是为了《营造法式》!   李譓看了眼哥哥,目光中满是羡慕。   端王将来很可能要做官家的……   “正是。”李诫愣愣地回答。   “可能借来一观?”赵佶问。   “老夫还没写完呢……”李诫答道,“还缺了许多样图。”   “缺了样图?”赵佶笑道,“那正好,我和米小乙、武大郎都善于界画,就帮你画了。”   什么?   都管米友仁叫“小乙”,管武好古叫“大郎”了?   李家两个老兄弟心下都吃了一惊——米友仁这下要飞黄腾达了……他要是能中个进士,将来十有七八就是宰执啊!以后看到米芾一定要客气一些。   而那武好古……也不知道他的文章如何?不过就算中不了进士,将来的总有一个朝官可以做的。   听赵佶称自己“大郎”,又说要一起给李诫画插图,武好古心中也是一阵惊喜。   虽然收赵佶做弟子的如意算盘落空了,不过和赵佶做好基友的目的,看来是能达成的。   大家一起画女人,一起画插图,一起设计画仙观,对了,还要一起捞一笔大钱…… 第一百七十一章 大学在哪里(二)   “元晖,这李明仲真是天下奇才啊!”   十字街口,佳士得总行的书房内,武好古一边翻看着厚厚一大叠从李诫那里借来,还没有装订的《营造法式》的草稿,一边忍不住赞叹起来。   这是一本奇书啊!   谁说中国古代知识分子不注重科学技术?这本《营造法式》明明就是一本《建筑工程标准施工大全》啊!上面列出了包括壕寨、石作、大木作、小木作、雕作、旋作、锯作、竹作、瓦作、泥作,彩画作、砖作、窑作共十三种一百七十六项工程的尺度标准以及基本操作要领。   这本书如果再加上运用了几何学知识的样图、平面图和绘图方法,是完全可以作为将来画学(美术学院)建筑院的标准教材使用的!   而且,利用《营造法式》上的十三个工种(作)分类和施工标准为依据,佳士得行完全可以组织起自己的建筑行……   当然了,一个建筑行也不可能靠一本书就撑起来,还必须有足够数量的工匠和“工程师”……呃,不仅仅是建筑行需要工匠和工程师,而是佳士得行想要冲出书画文玩行,进入建筑、印刷、纺织、“化工”(染料、火药什么的)、冶金、造船、畜牧(养马)、航海等行业,就必须拥有大量的技术人才。   “这样的奇才,我朝可有不少啊。”米友仁手里拿着支“铅笔”,正在一张黏在画板上的宣纸上画速写(画武好古),听见老师的话,就一心二用,回答道,“绍圣二年才过世的梦溪丈人更是古今少有的奇才,他的《梦溪笔谈》中所涉及的学问更多更杂,而且他还是进士出身呢。”   “《梦溪笔谈》?沈括?”   武好古听到《梦溪笔谈》便是好一阵激动,“元晖,你能搞到《梦溪笔谈》的书稿吗?”   “可以啊。”米友仁道,“回头我给家父写封信,叫他想办法去讨要一部。”   沈括是杭州钱塘县人,而《梦溪笔谈》诞生在他晚年隐居的润州梦溪园。现在这部奇书还在刻印过程中,估计也印不了几本,能得到的都是当下的名士,米芾肯定有办法拿到。   如果说《营造法式》是一部建筑施工标准大全,那么《梦溪笔谈》毫无疑问就是一本百科全书了,全书共六百零九条(不同版本稍有出入),内容涉及天文、历法、气象、地质、地理、物理、化学、生物、农业、水利、建筑、医药、历史、文学、艺术、人事、军事、法律等诸多领域。   其中属于自然科学方面的内容占了总数的36%,基本上囊括了截止11世纪末的中国科学技术的全部成就。   如果好好整理一下,完全可以从这本《梦溪笔谈》中寻找到一所11世纪标准的世界级的综合类大学的大部分教材!   这是一部可以撑起一所大学的奇书啊!   只要将这部奇书“拆开”来,分成天文、历法、气象、地质、地理、物理、化学、生物、农业、水利、建筑、医药、历史、文学、艺术、人事、军事、法律等诸多门类,一所大学就有了……当然,还需要很多教育经费,不过这对武好古而言,似乎不是什么问题。   对了,截止11世纪,中国还没有谁系统总结出“科学方法”。但是只要有了大学,有了探究科学真理的精神和场所,总结出“科学方法”,并且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推动自然科学的进步,就是必然的结果。   “还有一位奇人。”米友仁这时又记起了一位宋朝大科学家,“太子少师苏子容……他的《图经本草》、《新仪象法要》也是奇书啊!”   苏颂!   武好古马上想起来了,这个人发明了个钟表擒纵器,被英国人李约瑟称为“中国古代和中世纪最伟大的博物学家和科学家之一”……谁说中国古代知识分子不重视自然科学的?   至少在宋朝哲宗年间,就同时存在过沈括、苏颂和李诫三位大科学家。   对了,还有一个燕肃燕龙图也是个科学家,而且还是个画家兼科学家,著有《海潮图》,制造出了记里鼓车,莲花漏(计时装置),其中记里鼓车在画院里面还存有实物呢。   另外,还有一位以活字印刷术名留后世的毕升……   可以说北宋时期中国,不仅在文化艺术领域处于高峰,在自然科学领域同样拥有巨大的成就。   相比西方灰暗的中世纪和已经开始没落的阿拉伯,眼下的北宋,正在释放耀眼的光芒。   可是这光芒,却是昙花一现,就在女真和蒙古的铁蹄之下,化为灰烬!   不行,这种事情绝对不允许出现了!   武好古已经有点压抑不住心里面的激动了。   他原本就有开办大学的设想,不过他并不知道该怎么把一所大学撑起了。因为他自己不是理科生,他就是一个艺术生,肚子里那点自然科学的知识是不够一所大学使用的。   而且他掌握的是后世起源于西方的科学知识,和东方科学并不是一个体系……你这个东西拿出来,人家看不懂啊!   比如一个化学公式写出来谁认得是什么啊?   还有许多化学元素、数学和物理的术语,东西方的名称都不一样。   武好古必须把那些他自己都记不全的后世自然科学的知识,都变成宋朝人能看得懂的语言文字,才有可能支撑起一所小小的大学。   而现在,有了《梦溪笔谈》、《营造方式》、《图经本草》、《新仪象法要》等等宋朝的科学书籍,开办大学就容易多了。   只需要把这些书籍“拆开”了,分门别类整理成系,一所类似近现代模式的大学不就有了?   可别小看这种分门别类的大学在促进科学技术发展过程中的作用。因为很少有人可以像沈括这样涉及那么广泛的——其实沈括的学识也有杂而不精的问题——必须要分成诸多门类,然后才能集中精力钻研其中的一类或几类。   而且大学还能集中多位科学家的精力和脑力用于一个或几个项目研究,研究和传授科学知识完全可以成为职业而不是单纯的个人兴趣。   “元晖,得把《梦溪笔谈》、《图经本草》、《新仪象法要》这三本书都得想办法弄到手,多少钱不论。”   武好古已经拿定了主意,“还得去寻一些能看懂这三本书和《营造方式》的士子,这样才能把这三本书拆分整理成许多本专注一类学问的书本……拆得细一些才好研修。”   “这样的士子……可不好找啊。”米友仁摇着头说。“这杂学毕竟不列入科举,学通了最多就是一伎术官。”   武好古笑着一拍桌子:“伎书官?对了,司农寺、国子监、将作监、军器监、少府监、都水监、翰林医官局这些衙署里面总有吏员能读懂吧?”   宋朝有伎术官,自然也有管伎术的衙门,这些衙署里面不仅有官,而且还有吏员。和官不同,宋朝的吏员是可以世袭的。官可以不懂行,但是下面的吏员必须懂,他们世世代代可都靠这点学问吃饭呢。   “他们应该能看。”米友仁想了想,“只要老师舍得花钱,还可以从这些吏员家门中请些人到佳士得行来。”   吏员虽然有世袭的路子,不过世袭的名额有些,总有轮不上的子侄。   米友仁又说:“这些日子学士已经从国子监的吏员世家中找了两个善于印刻书籍的子弟。一个姓谢名尚宾,一个名叫魏四海。家里面都世世代代在国子监书库充当吏员。”   国子监书库并不是一个藏书的地方,而是掌管印刻和出售书籍的官署,宋初的时候名叫国子监印书钱物所,在太宗朝才改名为国子监书库的。因为朝廷对国子监书库出版的书籍要求很高,通常要经过校勘、复勘和主判管阁官三道审核程序。   因此能世代都在国子监书库充当吏员的家族都不简单,培养出的子弟在刻书这一行中,全是大行家。实际上,许多私人刻坊都有国子监书库吏员家族在后面撑着。   “好,安排则个。”武好古说,“我见见他们,若是可用,便请过来……就在佳士得行里成立一个伎术房,把他们放在伎术房里面。”   目前草创中的佳士得行的组织模式是这样的,最大一级是“行”(商行),商行由股东会掌握最高权力,行之下是“房”。   诸房之首是大掌柜房,直接向商行股东会负责。账房则接受大掌柜房的指挥,但是必须每月向股东会进行报告并且提交账目,接受审查,有双重隶属的关系。而大掌柜房之下除了账房之外,还有人事房、唱卖房和商馆房。   另外,还有计划建立画册房、印刻行和书画房。不过现在情况有变,武好古就琢磨着先成立一个伎术房,负责刻印(目前是刻印传单)和整理伎术书籍这两大业务。至于将来,伎术房还可以发展成为佳士得行的技术研发部门…… 第一百七十二章 都料匠   北宋的手工业非常发达,能工巧匠自然不少,在雕版印刷这一行也不例外。   不过,米友仁给武好古寻来的谢尚宾和魏四海并不是通常意义上的手艺人,因为他们的手艺并不好。雕版、制墨、印刷、装书……这些刻书行的手艺他们都会做,但是都不精通。如果真的要亲自动手,也就相当于学徒刚刚出师的水准。   但是他们却是行内公认的“大匠”,或者叫“总匠”、“都料匠”。他们的工作不是亲自干活,而是指挥别的工匠和学徒干活。   用后世的话来说,他们就是印刷行业的工程师。   在宋朝,大部分手工行都有“都料匠”、“总匠”或“大匠”的存在。其中名留后世的就是开宝寺塔的建造者喻浩,因为欧阳修在自己的《归田录》中记录了此人,并称其为:用心之精盖如此。国朝以来,木工一人而已,至今木工皆以预都料为法。   而那位正在编修《营造法式》的李诫,和武好古的老祖宗武宗元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都料匠。前者是建筑行业的总工程师,后者是负责室内装修(壁画)的工程师……   这天下午,就在武好古刚刚从城西莲花庵墨娘子那里归来,并且带回几张铅笔素描的时候。米友仁已经带着个年纪轻轻的都料匠,候在佳士得行的书房(武好古的办公室)内了。   “老师,你可回来了。”   米友仁等得有些焦急,见到武好古进了门,连忙就开始介绍了。   “这两位就是您要的人,这位是谢都料。”他先指着一位身穿青色儒袍,五官非常秀气,留着几缕修剪的非常整齐的胡须的青年说道,“他是刻书谢家的人,如今在国子监书库勾当。”   “在下谢尚宾,见过武大官人。”   米友仁介绍完毕,谢尚宾就是躬身一礼。   “你是官匠?”武好古看着他问。   “在下是和雇的民匠。”谢尚宾回答道。   宋朝的手工业发展和之前的时代不同,民营手工业发展迅猛,而官营手工业相对滑坡——这滑坡不是和唐朝五代相比,而是和民营手工业的大发展相比。   而民营手工业的崛起,就造成了官匠流失。优秀的工匠可以在坊间得到更高的报酬,也可以自己创业开设工坊,所以都不大愿意进入官营手工业充当官匠。   另外提一下,在宋朝还有一种“兵匠”,就是拥有军籍的匠人,一般挂厢军军籍——宋朝的厢军其实不是真正的军队,而挂个军籍替朝廷做各种杂务的人员。类似于后世的警察、税务人员、消防队、国营企业员工等等之类。   不过真有本事的人,也一样不会愿意去当个挂军籍的军匠。   所以宋朝的官营手工业就出现了大量“和雇”民匠的情况,而一些民匠也喜欢这种“来去自由”的雇佣模式。他们可以在官营手工业中学到本事,然后再出去赚大钱。   这种“和雇”的模式,在解决了官营手工业人手不足的问题的同时,也在提高民间手工业的技术水平。   “老师,这位是魏都料。”米友仁这时又指着另外一位年长一些,做员外打扮,面目显得忠厚老实的男子说道,“他也是刻书世家出身,是刻书魏家的人。也是国子监和雇的民匠,转年就可以到我们佳士得行来了。”   宋朝因为没有社会化的职业教育,所以职业世袭还是主流。师傅教徒弟,难免是要留一手的!爸爸教儿子,才会毫无保留。   所以一门手艺不干上几代,别人是不会相信你有真本事的!   “二位都料,坐下说话吧。”   看到两人落座,武好古点点头,继续发问。   “二位读过书吗?”   “读过的。”看着挺老实的魏四海一笑,“干刻书行的,不读书可不行……实不相瞒,小底年少时还进过府学,考过一次发解试呢。”   “进过府学?”武好古心说:书念得比自己(魂穿前)强啊!   “怎么不读下去?”武好古又打听道。   “大官人,开封府手艺行里都是这样的。”魏四海苦笑道,“一次发解试不过,就得去学本事了。”   本朝工商地位高于前代,是允许参加科举考试的。不过工商户对于科举考试通常没有小地主那么执着,不大会没完没了考下去,通常一次不过发解试也就算了——这大概也和开封府这样的大城市生活成本高有关,若是在乡下当地主,有个两百亩,一年收个二十缗(相当于)的租,就能维持一户“士大夫地主”躬耕生活了。   当然了,这也和以道德文章为取士标准的科举制度下的“低成本教育”有关。   科举制度所带来的,不是高成本的精英教育,而是低成本的“普及教育”,读书的花费并不高。地主富农都可以承担,一次次科举落地对他们而言,不过是浪费点不值钱的时间罢了……   而这种科举上升的模式对于数量庞大,生活成本比较低的中小地主家庭是最有利的。   “那你也考过发解试?”武好古又问谢尚宾。   “考过。”谢尚宾道,“不过小底没入过府学……所以学问比魏大哥还不如,但是各种门类的书,小底还是看过许多的。”   刻书行的普通工匠可以不读书,哪怕不识字也没关系。但是刻书行的都料匠必须读过书,而且还必须读过各种杂书,不一定要精通,但必须能读通。因为送到他们手上的书稿不可能没有一点错漏,字迹也不一定清晰。所以刻书行的都料匠不仅要“审稿”,有时候还要抄书,所以都是有文化的。   武好古点点头,顺手就在桌子上拿出两张李诫写的关于“石作”的书稿,分别递给了谢尚宾和魏四海。   “看得懂吗?”武好古问二人道。   “看得懂。”谢尚宾道,“是石作,也就是采石、垒石、石板、石刻等等……似乎是《元祐法式》里的内容。”   武好古又看着魏四海,四海道:“小底手里这张不是《元祐法式》里面的,《元祐法式》的石作篇小底见过,和这篇不一样,没有恁般细致。”   看来这魏四海负责过《元祐法式》的刻印。   “还行啊。”武好古笑了笑,给自己的好学生米友仁打了个眼色。   米友仁马上说道:“老师,两位都料在国子监是拿100缗的年例,和效用士差不多,我们佳士得要请他们,得加给三倍……”   100缗加给三倍就是400缗!   索价不低,但也不是狮子大开口。因为他们可是国子监出来的都料匠——身上背着金字招牌的!   “加给三倍没问题。”武好古笑了笑,“不过得先试试本事。”   说着话,他又拿起两张墨娘子的素描递给了谢尚宾和魏四海。   “这是墨娘子……”   “这画……是用甚东西画上去的?”   两人拿过素描,看了一眼,都被惊呆了。   他们当然知道佳士得行的大东家是画中第一人武好古,而且也去过丰乐楼看美人图——自从墨娘子和李师师的画像挂在了丰乐楼,丰乐楼都快变成旅游景点了,生意比平时好了一倍都不止。一楼的门床马道更是连个位子都等不着!   可是两人现在看见了墨娘子的半身素描像,还是大感惊讶。   仅仅是黑、白、灰三种颜色,再加上一堆线条,便将墨娘子刻画得栩栩如生。   但是这份功力,就不负了“画中第一人”的称号了。   “能刻出来吗?”武好古看着两人问。   “刻不出来……”   “小底也刻不出。”   不意外。   刻不出来是正常的,因为武好古在这两张素描上运用了光影素描法,可不容易印出来。   “换两张吧。”武好古又给了两张素描,这是两张线条素描,不过还是用了一些明暗处理的手法。   “头发不能这样,画得太细了,刻不出来,就是刻出来了,也印不好。”   “鼻子这里也得改一改,都用线条就成。”   武好古点点头,看来印刷技术改进的余地还是很大的。不过这事儿不着急,以后有的是时间。   “行啊,明日你们再来,我给你们白描的图,你们拿去寻人雕版开印。”武好古说,“若是印得好,便给你们500缗的年例,行不行?”   “行,大官人您等着看好吧。”   “给某5日,保管把事情办妥。”   这回两个都料匠都拍了胸脯,白描的图是不难刻的,年画和佛像都是这样的图。他们只要去寻了国子监里面最好的刻匠,花个十缗八缗就能把版子雕出来了,这活儿可比刻书容易多了。   ……   今天的阳光很明媚,也没什么风。   接近年关时的开封城,寒意稍退,城市中心的街道上人头攒动,处处透着繁华的气息。   武好古和米友仁一块儿出了佳士得的店门,沿途不时与人招呼。他们俩是向西而去的,肩膀上都背着用来速写的画板。   两人沿着潘楼街一路来,在潘楼下面拐了个弯,寻到了一处出租牲口的店铺,租了两头毛驴,骑着向镇安坊而去。   他们去镇安坊是找李师师的,墨娘子的素描有了,李师师可还没画呢。虽然武好古在几个月前就答应给她画上一纸,可是这承诺一直没有兑现。倒不是抽不出空闲,而是李师师不知怎的就勾搭上了端王殿下,成了“赵小乙”的专职模特儿…… 第一百七十三章 算是朋友了   十二月的开封府,冬色怡人。   气温虽然很低,但是因为没有风,也不潮湿,所以太阳照在身上就能感觉到几分暖意。   如今的大宋帝国正处于最好的时代,不仅对西夏的战争取得了前所未有的胜利,国内也算是风调雨顺,作为帝国首善之地的开封府,更是沉浸在一片繁华富庶之中。   大概是受了大宋开国以来便极力推崇的重文轻武思想的影响,如今开封府的街头巷尾,酒楼茶肆之中,人们谈论的最热门的话题,却不是西线的大捷,而是围绕李师师、墨娘子、武好古和赵小乙这四个展开的一段佳话……   才子佳人,风花雪月,才是这座温柔富裕之城的最爱。   赵佶和王诜都在镇安坊的青衣楼上,一块儿听李师师唱曲儿。   王诜这段时间非常低调,因为他是大宋驸马界的反面教材!   再过不久,德国公主就要下嫁左卫将军潘意了。所以为了敲打潘意,让他好好对待德国公主,官家赵煦上个月还在朝堂上把王诜揪出来批斗了一番……   现在还有传闻说,官家准备把他贬到天涯海角去和苏东坡作伴!   这可真是吓死王驸马了,每次上朝都是战战兢兢,生怕官家金口一开,他就要去“亚龙湾看海”了。   而赵佶还是非常够朋友的,并没有因为王诜走霉运而疏远他。不仅在哥哥面前给他求了情,而且今天退了朝还请王诜到镇安坊听李师师唱曲儿。   一曲唱罢,师师躬身而退,屋子里面只剩下了赵佶和王诜。   “驸马,我和官家求了情,不会把你贬太远的……”   听了赵佶安慰人的话,王诜刚刚好看一些的脸色就垮下去了。   还是要贬啊!   只是不去和苏东坡作伴。   看到老驸马沉默不语,赵佶拿出一个画卷,在老驸马面前展了开了。   “你看这里如何?”   老驸马扫了一眼,图上云山雾罩的,看着倒是挺有味道的,不过他哪有这个心情啊?   “这是武好古的《云台山居图》。”赵佶说。“没想到他的山水画也有大家风范啊……写实工笔的山水,真是难得。”   “云台山?”王诜一听到云台山,就想起了苏东坡,哭丧着脸道,“唉,昔日苏东坡就去过云台山,还留下了佳句:郁郁苍梧海上山,瀛台方丈有无间……不想今日却人在天涯海角了,也不知道今生还能不能再回中原?”   赵佶一笑:“驸马,把你贬到云台山如何?”   真的要贬了?   王诜一蹙眉头,就是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云台山素称仙境,肯定比亚龙湾好,可是怎么能和开封府相比?   自己年纪都一大把了,一辈子不得志,现在还要去海州,真是太倒霉了。   半晌后,王诜轻声道:“是编管海州吗?”   宋朝的贬官也是分档次的,最好的贬出知州,这可不是什么人都能享受的待遇,通常是宰执一级的高官才能在失势的时候出京去做知州。而一般的官员被贬都是跑去偏远州郡做通判、别驾、监督、团练副使什么的。再惨一点,就是削去一切职务,某地安置。而最重的处罚就是追夺出身以来文字,某地编管了——也就是剥夺官身,再加一个发配边远监视居住了。   “没有恁般严重的,怎么可能是编管呢?”赵佶连连摇头,“就是海州团练副使,本州安置而已。”   团练副使这官听上去蛮大的,但实际上是加在被贬官员身上的虚衔,“安置”则有监视居住的意思。   王诜叹了口气,说道:“这也不轻啊……和昔日苏东坡乌台诗案后一样了,再贬就是去天涯海角了。”   “不会再贬了。”赵佶安慰王诜道,“官家说了,到海州止了,你去那里安心居住,过上两年就让你回来。”   “也只得如此……”   王诜也没办法,谁让自己倒霉,娶了公主后又遇上公主早死?其实公主的死和他没什么关系……虽然他身边有不少女人,但是蜀国长公主并没太吃醋,还是和他非常恩爱的。   而且公主病重之前,王诜已经因为被苏东坡的“乌台诗案”牵连给贬到外地去了。蜀国公主怎么可能被一个见不着的驸马给气病了?因为见不着驸马相思成疾才差不多!她临终前还求高太后让王诜回家呢,她怎么可能是被王诜气死的呢?   可是神宗皇帝偏偏迁怒王诜,没过多久又把他贬去了均州,直到元祐元年才被知道真相的高太后召回复职。   不过高太后一死,哲宗皇帝又看他不顺眼了……   “驸马爷,小乙哥,武大郎和米小乙来了。”   李师师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   “武大郎?”赵佶一愣,“是来找我的吧?他该知道我这些日子都在镇安坊。”他朝王驸马一笑,“驸马,那个武大郎还不知道赵小乙就是端王赵佶呢,所以就只能到镇安坊来找我了。”   会不知道?王诜寻思着:半个开封府都快知道了,武好古多机灵一个人?会不知道?他也就是在陪你玩……这份心思,倒也颇深,将来说不定能成一番事业。   可惜这人在儒学上没有多少功力,终究难成大器啊!   不过他也没点穿,只是站起身拱拱手:“老夫要回去收拾行李,好准备去海州居住了,便先告辞了。”   赵佶笑着点点头,“安心吧,不会有甚难过的。”   然后他又对门外的李师师道:“师师姐,送驸马从后门离开吧。”   “知道了。”李师师应了一声,便拉开门,把驸马王诜带去了后门,让他悄悄离开,然后又亲自去把武好古和米友仁请上了楼。   “小乙哥,你也在啊。”   武好古一进门,就看见穿着一袭月白长袍,耳鬓插着支梅花赵佶在朝自己微笑,连忙上前去拱了拱手,“方才还和米小乙提到你呢。”   “是吗?”赵佶笑吟吟道,“提我何事?”   “小乙哥,你先看看这个。”米友仁将自己背着的画板递给了赵佶。   赵佶接过来一看,上面是一张宣纸,宣纸上用黑灰线条画了个栩栩如生的美人,正是墨娘子。   “这是……碳条画?”赵佶伸手轻轻摸了摸,然后又看看手指,“不是碳条?”   “是铅笔。”武好古道。   “铅笔?”   “就是铅椠的铅。”米友仁又从自己的笔袋里面取出了一支简易铅笔递了过去,“我师父叫笔匠作了这么个铅笔,这可是习画的至宝啊!”   “这个是习画的至宝?”   赵佶接过铅笔看了又看,怎么都不像是宝贝啊。   米友仁解释道:“此物加上家师所创的速写之法,可以将练习绘画的速度加快百倍!画个人像只需半刻钟,一日写真数十纸也不费多少时间。”   绘画也是要讲熟能生巧的,中国古代的画家习画将近“费纸三千”,也就是画上三千张,技术自然就好了。而武好古现在的画技则是建立在几万张也许十万张(具体多少他也记不清)的高强度训练上的。   而这种高强度的绘画训练,不可能是油画和国画,只能是铅笔和碳条素描。铅笔相比碳条容易使用和携带,可以走到哪里画到哪里。   以赵佶的财力,自然不会买不起纸,有了铅笔和速写,他练习绘画的效率就会大幅提高了。   听了米友仁的这番话,赵佶终于明白武好古的画技为什么会那么高明了!   一定是画仙人传了他“铅笔”和“速什么写”的。现在武好古又把这个看家本领传给了自己,真是够朋友啊……   “原来如此!”   赵小乙终于明白了武大郎一片“好心”,冲着武好古一拱手,笑道,“大郎,多谢了……有了这铅笔和速画之法,我的画技可就要突飞猛进了。从今往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米友仁闻言顿时面色一变。   这话……端王可没和谁说过!他是君王,君王是孤家寡人,没有什么朋友的!据米友仁所知,赵佶也就是把王诜当个朋友。   现在,武好古也是赵佶的朋友了。   “好!我们现在就是好友了。”武好古哈哈笑了笑,“今日我先给李娘子画几张速写,然后我们再去烧猪院吃酒如何?”   “烧猪院?”赵佶哈哈笑了起来,“是不是大相国寺的和尚开的烧猪院?”   “是啊。”武好古道,“烧猪院和尚慧明的徒弟临政是我的朋友,所以我常去那里吃酒。”   “临政和尚?”赵佶问,“他也会烧猪吗?”   武好古笑道:“他现在去了日本国做外来和尚了。”   “日本国做外来和尚?”赵佶听了觉得好玩,“怎么回事?”   武好古笑了笑,“且等我给李娘子写了真,去烧猪院的路上再说吧……很快的,只要一刻钟就行。”   “一刻钟?”赵佶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大郎,听人说你在宫里面还画了默写?真有这事儿?”   “有啊。”武好古道,“都是熟能生巧。”   “熟能生巧?”赵佶点点头,冲着李师师一招手,“师师姐,就让大郎画几张,也叫我开开眼界吧。”   李师师甜甜一笑,“好的。” 第一百七十四章 一起来修书吧   武好古和米友仁把赵佶带到了烧猪院,刚刚寻了个雅间落座,烧猪院大和尚就推门进来了。   武好古回到开封府已有多日,和烧猪院大和尚却是第一次相见。   大和尚手里拿着封信,见到武好古就说:“大郎,你来的可真是时候,临政的书信方才寄到。”   “傅和尚的信?他可到了日本国?”   武好古连忙追问。   “到了,早就到了。”烧猪院和尚说,“信是从日本国的平安京寄出的,临政在信上说,他还见到了日本国的和尚官家。”   “和尚官家?”赵佶盯着烧猪院和尚看了一会儿,已经发现他就是那个“醉罗汉”了,又听他说的有趣,于是就问:“怎么回事?日本国的和尚做了官家?”   “是官家出家做了和尚。”烧猪院和尚笑着说,“称白河院法皇,不过日本一国的大权还在这位做了和尚的官家手中。临政那小子平日也不好好念经,如今竟能做了和尚官家的座上宾,看来真是与我佛有缘呐。”   武好古从烧猪院和尚手中接过书信,展开看了起来。其实也没写什么,除了些问候的话,就写了自己在日本国的遭遇。   他是从海州出发,直赴日本国的,过程还算顺利,没有遇到什么风浪,只是晕船晕得厉害。到了日本国的大宰府博多津之后歇息了几日,然后才把自己带去日本国的丝绸贩卖了换成黄金带着继续上路。   博多津虽是个日本港口,但是居民却多是宋人,大部分是明州一带的海商。宋人在博多的聚居区被称为“唐房”——虽然现在是大宋天下了,但是日本国人似乎还没有忘记唐朝。他们称宋人为“唐人”,宋人居住区为“唐房”,连大宋出产的货物都被称为“唐物”。而傅和尚,自然也是“唐僧”了!   “唐房”就在港口旁边,是博多津最繁华的地段,大片大片的都是非常华丽的建筑。在博多津的大街上,也随处可见穿着大宋服饰,操浙江方言的宋朝商人。   而这些商人大多极为富有,家资数百万者也不乏其人!在博多津附近,就有许多恢宏的寺庙,都是宋商所资助建造的。傅临政跟着戒绝老和尚一起,也成了不少宋商的座上宾,收到了大量的捐助,足够在平安京建一座小相国寺了。   管理博多的日本衙门叫大宰府,大宋和高丽国同日本的贸易也是由这个衙门负责管理的。不过戒绝和尚是大宋官家封过的高僧,又是原来日本国的高僧和大官,所以大宰府的日本官人没有收傅和尚的税就放行了。   在博多呆了些日子后,傅和尚就换乘走濑户内海的商船去往一个名叫难波的港口。难波距离日本国的首都平安京很近,因此也是一座繁荣的港口城市。不过却没有什么宋人,都是日本国自己的商人。   傅和尚和戒绝在难波没有住几天,就启程入了平安京。平安京是日本国最大的城市,也是首善之地。同时还是一座“唐式”的城市,拥有和大宋城池一样的城墙和城门(只有一座门和一小段城墙),城外风景秀丽,山青水美,城内街道整洁,市面繁华更胜过博多津。平安京内外佛寺和神社林立,居民都敬佛礼佛,因而彬彬有礼,城中的贵人大都能说“唐语”,还时常举行歌会和茶会,喜好吟诵诗歌,钻研书画,陶冶情操——估计傅和尚和一帮宅男公卿混在一起了。   在平安京城内的皇宫,傅和尚真的见到了一个剃了光头的日本老和尚官家。然后傅和尚就代表开封大相国寺献上了礼物,就是武好古画的《戒绝罗汉真容图》、《毗沙门天图》和《飞天图》。日本和尚老官家也是识货的,马上就看出了这三幅画是“无价之宝”,亲自在画上题诗押印,收进宫中宝库当成国宝了。   称着白河院法皇大喜之际,傅和尚就提出了要在日本国建立小相国寺弘法的请求,白河院法皇立即就应允了傅和尚所请,很大方的将平安京御所北面的一块土地划给了傅和尚,让他在那里修建一座平安京相国寺。同时还封傅和尚做了权律师和相国寺造寺司。   在书信上傅和尚还解释了“权律师”和“造寺司”是什么意思,前者是日本国僧纲官位,准五级,相当于从五品。“造寺司”则相当于“职官”,就是负责建造寺院的官,相国寺造寺司就是负责建造平安京的相国寺。   “外来和尚好念经”果然是真理啊!   傅和尚在开封府也就是个做饭的小和尚,现在去了日本国可就牛逼了,居然当了从五品的大和尚,简直就是一步登天啊!   武好古一字一句念着傅和尚的信,目光却不停打量着赵佶。这位大宋端王正津津有味在听着呢,不知道是不是把日本国的事情当成奇闻来听了。   “哈哈,和尚官家,是怎么想出来的?”赵佶笑着问烧猪院和尚,“法师,这封信是谁送来的?是日本国的使臣吗?”   “不是,是几个往来日本国贸易的明州海商。”烧猪院和尚回答。   米友仁在旁插话道:“这日本国并没有向我朝派出过正式的使臣,两边的往来都是由和尚在做。”   “这是为何?”   “大概是因为日本国的官家称天皇吧?”武好古说,“这个名分太大了,不好打交道。”   宋朝虽然对外挺挫的,但还是有点死要面子。也就是和辽国行平等国礼,高丽、西夏、大理、安南都被当成属国看待的。   而日本国的官家是天皇,天上的皇帝,自然也是个死要面子的,不可能向大宋官家称臣,这样两边就不大好正式交往了。   不过由和尚代替使者往来也没什么问题,反正宋朝和日本也够不大着对方,而且两国官家都是关门大王——现在的日本还不是武家时代,辅佐白河院法皇执政的一堆平安京都不愿意出的废物公卿,至于给白河院充当打手的北面武士也没多少战斗力,只能欺负一下不听话的公卿,要打出去是不行的。   “大郎,你知道的还真多啊。”赵佶笑呵呵看着武好古,“都是从哪儿听来的?”   “都是从书上看来的。”武好古没有说自己看得什么书,而是转了个话题,“对了,最近我还听说了一本奇书,名叫《梦溪笔谈》的。上面的内容包罗万象,记载了许多有意思的事情。”   “《梦溪笔谈》?”赵佶似乎没有听说过这本书,“是谁著的?”   “是前鄜延路经略安抚使兼知延州的沈存中沈龙图。”武好古说,“他在元丰五年的永乐城之战后就被贬,此后就专心学问,在熙宁九年奉旨编绘《天下郡县图》,绘图完成后就迁往润州梦溪园居住,费时六年编修了《梦溪笔谈》。据说此书内容极丰,包罗万象,无所不有。”   “沈存中。”赵佶点点头,“可是个奇人啊,这部书……”   “我这就写信托家父去讨要。”米友仁已经明白武好古的想法了,他笑道,“小乙,等书讨来后,我们一起来整理编修一番吧。”   “整理……编修?”   武好古道:“这部书据说有30卷,内容过于繁杂庞大。如果想要刻印,那就必须加以整理,再分门别类,将一部《梦溪笔谈》拆成数本乃至数十部书籍。这样就能让更多的人可以研习梦溪丈人的学问了。”   一部30卷的《梦溪笔谈》想要刻印发行是很困难的,而且也没什么人需要一整部《梦溪笔谈》,就算大学开出来了,大家需要的也仅仅是其中的一部分。   另外,沈括是当大官的,而且在官场上有不大得意,天知道他会在《梦溪笔谈》里面写点什么不该写的话?   要是整部出版了,叫那些御史言官看见了还了得?   所以必须得进行整理和编修,而且为了以防万一,还得有一个不怕御史老爷的人参与编修。而将来的大宋,唯一一个不怕人参的,肯定就是徽宗赵佶了。   只要他参与了《梦溪笔谈》的整理编修,那么这部书和从中衍生出来的书籍就不可能被大宋朝廷列为禁书了。   此外,武好古现在整理编修《梦溪笔谈》的目的是想把它当成未来的大学教材。而宋徽宗的参与甚至领衔,一定会对未来的大学有所帮助——这可是皇帝的学问,谁敢来批斗?而学好皇帝的学问,给个官做似乎也是应该的……   当然了,让宋徽宗参与大学教材的编修还得注意防止“教条主义”,可不能因为教材是宋徽宗编修的,上面的内容就是真理了。   一定得引入科学和实证主义的观念,得让宋徽宗自己写个序言,加在每一本教材的开篇。   “先看看书吧。”赵佶想了想,笑道,“若真的有意思,就依大郎所言,我们一起来整理编修一番。”   武好古一笑:“要编修的话,可不止《梦溪笔谈》,还有苏魏公(苏颂)的《图经本草》和《新仪象法要》,李将作正在编修的《营造法式》等等,都可以拿来一起整理编修。这件事情若是成了,我们就能名留青史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赚钱的路子可真多啊   烧猪院和尚把傅和尚的书信交给武好古后就忙自己的事情去了,武好古则点了一桌子的肉菜和烧酒(不是白酒的意思),和赵佶、米友仁边吃边聊。   “小乙,你觉得我们之间的比试如何?”   武好古和赵小乙的斗画,可是眼下开封府的一个热门话题。   不过现在由武好古来问赵小乙这个问题,还是显得有些尴尬,赵小乙和米友仁都是一阵沉默。   半晌后,赵小乙轻声道:“不比也罢,说实在的,光是你的铅笔速写就能做实了画中第一人的地位了。”   赵佶和武好古的比试纯是好玩,用章惇的话,就是轻佻。比就比了,图个好玩罢了——后来搞什么花石纲和宣和北伐都是这个路子。   不过在和武好古接触多了以后,他却发现自己的画技完全不是武好古的对手。特别是他知道了“铅笔速写”这门练画的技法后,才知道自己和武好古的差距有多大了。   自己画一张的时间,人家几十张都画了,还怎么比?   “甚底画中第一人?”武好古笑了笑,“虚名而已。不过这份虚名,也是很值点钱的……所以,你我还得比试一番。”   赵佶一蹙眉头,未曾开口。武好古就接着说道:“小乙,你看如今我们俩人的画作多热门啊?每天去丰乐楼赏画的人,都快把丰乐楼的门槛给踏破了。等到唱卖的那一日,你的《李师师写真图》,我的《墨娘子舞蹈图》肯定都能卖出个天价。而且之后你我还各有10幅《花魁图》要画,画好之后也定然能唱卖出一个天价的。所以这场斗画,你我都是赢家,而且已经赢了不少啦!”   武好古到底是了解后世艺术品市场的游戏规则的人,知道炒作对艺术品的“价值发现”有多么重要。   再好的艺术品,如果完全排除了炒作的成分,也是很难卖出一个高价值的。而武好古和赵小乙的这场斗画,也因为某些知道也不能说的原因,成为了一场疯狂炒作。   当然了,被炒作起来的还不仅仅是武好古和赵小乙的画儿,还有被当成模特的墨娘子和李师师。   墨娘子之前不过是名不见经传的“家伎”,而李师师虽然红极一时,但是也隐退多年,名气大不如前了。   可是现在她们俩的画像就被挂在丰乐楼最显眼的地方,每天不知道有多少文人墨客,豪商权贵们去一睹芳容。   还有不少善于舞文弄墨的才子在两幅画像旁边题了诗词,更有不知道多少土豪砸下重金想要一亲芳泽。   这还是刚刚开始呢!   等到佳士得行出版了《花魁》画册,李师师和墨娘子真不知道要红成什么样子呢。   “老师。”米友仁皱着眉头问,“那这画中第一人该给谁?”   “无所谓啊。”武好古一笑,“画中第一人可以一年评出一个啊,我们三个人人都可以做啊,有了这个名头,才容易发财嘛。”   发财?赵佶听了这话有点乐了。   这武好古画倒是好,可人怎么就恁么俗啊?   “小乙。”武好古看赵佶有些发愣,马上就明白他的心思了,笑了笑道:“钱财固然是俗物,可却是万万不能少的俗物,否则钱到用时便知少了!”   “钱到用时便知少?”赵佶现在还没到花钱如流水的时候,所以不大能理解这句话。但他还是觉得武好古是个很能弄钱的朋友……   他想了想又道:“是一年一比吗?”   “对,一年一比,就由佳士得行来办。”   武好古点点头道:“可以和花魁娘子的大比一起来办……以画选秀,以秀选画。”   他的意思是想让佳士得行包揽花魁娘子大比和画中第一人大比。如果能成功,《花魁》画册肯定也能大火,佳士得行就算突破了书画古玩行,进入到印刷刻书出版这几个关键行业中了。   而且,今年的画中第一人大比只有两人参加,以后可不止两人,会有更多的青年画家参加。这不仅会让画中第一人大比变得更加热闹,还会让佳士得行有机会发现更多的“当代杰出画家”,对于“佳士得画斋”的运营也大有好处。   可谓一举多得!   不过绘画行的附加价值,肯定还不止这些。   因为在傅和尚给武好古捎来的书信最后还提出了一条看似不大合理的要求:请武好古远赴东瀛去为老和尚官家白河院法皇写真……还要把白河院画成佛祖的模样!   武好古肯定是没功夫去日本国的,他接下去多半还得去辽国出差呢。   不过和日本老和尚官家的买卖还是要做的,而且最好能拉上宋徽宗一起去做。   不仅要把买卖做到日本国,而且还要做到高丽国,还要做到大辽国……不仅是为了赚钱,而且还为了打造出一支可以纵横东亚海上的船队。   而一支可以纵横东亚海上的船队,当然是一支海上的武力!   只要这支海上武力存在,并且掌握在武好古手中,辽东、辽西的绵长海岸线,就随时处于被入侵的危险之中。   女真铁骑可以南下,汉家的海船也可以北上,这就是礼尚往来,增进民族和谐了。   而要打造出这样一支可以和女真人礼尚往来的海上力量,不仅是烧钱的问题,还必须有几条繁荣的海上贸易线做支撑。要做到这一点,在武好古看来,最佳的路线就是同日本国老和尚官家,还有高丽国的国王建立联系。   当然,能拉上宋徽宗一起参与,就最理想不过了。   想到这里,武好古对笑着对赵佶道:“其实利用画中第一人大比和花魁大比高价卖画还只是小利,真正的大利,还在这封信中啊。”   说着话,武好古就把傅和尚的信递给了赵佶。   “这信中说了什么?”   赵佶接过书信看了起来,看了半天,也没发现哪儿有大利可图。   “看最后。”武好古说,“日本国的老和尚官家想要我去给他写真,还想我把他画成佛祖的样子。”   白河院法皇虽然是个极有权威的日本天皇(法皇),不过他的权威并不是建立在皇权强大基础上的,而是因为公家政治已经到了末路,才让天皇的权威相对上升。   所以日本皇权的基础并不牢靠,这也是白河院要出家做法皇的原因——他是在借助佛门的力量增强自己的权威。   而将自己变成佛祖在人间的化身,毫无疑问有助于白河院法皇巩固自己的权威。   “哦……”赵佶道,“大郎,你想去日本?”   “当然不去了。”武好古一笑,“一路上风大浪急的,如何能去?不过,我不去还可以让别人去啊!”   别人?   赵佶看了看米友仁,心想:武大郎不会想让米友仁去日本吧?   米友仁当然也不能去,现在武好古可离不开这个官场小狐狸的指点。所以不能让他冒险去日本国,万一淹死了,武好古可就玩不转赵佶了。   “我想再收个徒弟,传给他铅笔速写之法。”武好古笑道,“这样就能让他去把日本老和尚官家的样貌画了带回来了,我再照着老和尚的样貌画个佛祖像。如果能找到好的雕刻匠人,还可以给那老和尚刻个佛像,一并送去日本国,摆进相国寺里面,这样就能把日本相国寺的市面做起来。有了日本相国寺做后盾,同日本国的贸易就容易多了。”   武好古知道一点欧洲人大航海时代的做法,他们是贸易和宗教不分家,一边贸易,一边传教。贸易和传教互相配合,以获取最大的利益。   而傅和尚现在果然忽悠住了日本的白河院法皇,这对武好古的海贸雄心而言就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这就是核心竞争力啊!   “小乙。”武好古笑吟吟看着赵小乙,“我看你器宇不凡,想必是世家子弟,这门和日本国贸易的勾当,不如我们一起来做吧?”   “一起做?”   赵佶显得有些犹豫。   宋朝的亲王当然可以做生意了,宋朝是不禁止官员经商的。在宋初的时候,高官显贵们还有些看不上工商业,一般不会公开做买卖,都是借着家奴的名义去做的。   不过现在谁也没这顾虑了,就是亲王投资商业也不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可是赵佶说不定是要做官家的……   米友仁这时对赵佶说:“小乙,我听人说海贸素来是有大利的,明州、泉州、扬州和海州的海商中,拥有几百万缗家产者比比皆是,最富有的可能有几千万家财,可谓是富可敌国啊!如果我们和能和日本国的官家做贸易,一定可以赚到更多的钱,而且对国家也是有好处的。”   也对啊!   米友仁的一番话顿时打消了赵佶一半的顾虑,大宋官家和日本国官家互通有无,这可不丢人……   武好古这时也想到了一个理由,他说:“而且从日本国渡海北上约2000里,便是原来渤海国的地盘,如今则是女直人的属地……通过日本中转,我朝便可绕开高丽国,直接同女直人往来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贺正旦   和赵佶、米友仁两人吃完了饭,武好古便告辞离去。   今天得到了傅和尚的来信,着实让他有点兴奋——这可是佳士得行未来进入海贸行的突破口啊!若是真的能借助傅和尚的日本相国寺在日本国的北陆地区搞到一个贸易中转港,那么大宋的船队就能绕过朝鲜半岛前往海参崴了……海参崴城市现在肯定是没有的,但是天然的港湾应该是存在的。   而且海参崴是建在一个什么半岛上面的,也许还有岛屿可以驻扎,地形应该是非常险要的。若是加以建设,应该可以建成一个难以攻克的要塞型港口。   这可是抵在女真人背后的一把尖刀啊!   其实也不需要从海参崴要塞出兵,只要通过这个要塞源源不断贩卖铁质兵器给敢于反抗金国的部落,应该就能达到牵制金兵的目的……   虽然只是小小的牵制,可总是一个好的开端吧?   另外,历史上的渤海国的中心仿佛就在海参崴附近。也不知道现在那里还有没有渤海国的余烬?   若是能扶植起一个比较强大渤海政权,那可就有女真人喝一壶的了。   关于渤海人的问题,武好古通过马植的叙述也有所了解。渤海人在辽国境内的数量不少,和契丹人不相上下,不过社会和经济地位却是非常低下的。   据马植所言,在辽国直辖的领土上,主要生活着契丹、奚、汉、渤海、熟女直等民族。其中契丹人和奚人关系非常密切,契丹和奚同是源出鲜卑宇文部的一支,而且两部又是近邻,世世代代通婚。因此在契丹崛起的过程中,奚人也搭了便车,成为了辽国的国族。萧(述律)这个姓氏,就被赐给了奚人的各个部落贵族。奚人萧氏,也就是大辽国的后族萧氏——辽国皇后几乎都出自萧氏。   因此也可以将奚人看成是契丹人的一部,而不是一个独立的民族了。在大辽国内。契丹人和奚人都是一等国族!   而汉人在大辽实际上二等人,因为大辽国实行的是“南北两面”制,也可以说是一国两制,汉人在“南面”有一定的自治权,而且汉人大族基本垄断了辽国的科举,在辽国的官僚体系中占有相当重要的地位。近二三十年的辽国宰执重臣中,汉人的数量占到了一半以上。   另外,汉人官员还长期操控着辽国的财政和对外贸易。在辽国的五京计司官员中,汉人长期占据九成以上,“计使”则几乎全是汉人。而五京计司管理的范围非常广泛,除了征收租调之外,还管理盐课、坑冶、商麴等事务。可以说,辽国的经济,除了畜牧业之外,完全在汉人大族的控制之下。   虽然普通的汉人还是饱受压迫的,但是他们这些大族其实是很滋润的,拥有的财富不在耶律和萧氏之下。   至于渤海人,差不多是最苦逼的。汉人还有个“南面系统”,汉人大族还能通过科举入仕,还可以通过替国家理财和同宋国、高丽贸易致富。渤海人却没有自己的“东面系统”,只是在北面诸帐官下列了一个渤海帐司,油水远远比不上汉人官僚。   而渤海人的世家大族因为有一个“大氏王族”(渤海王族姓大)的存在,还多次发动叛乱,因此一直得不到辽国朝廷的信任。渤海人的高、张、杨、窦、乌、李等六大家族中,很少有人可以位列大辽宰执,地位远远比不上汉人的四大家族。   至于渤海人经济地位就更不能比了,基本上属于受压迫最重的民族。   因此渤海人对辽人的反抗精神,也远远强于汉人。在辽国历史上经常发生由大氏王族后裔或渤海六大家族成员领导的起义。   另外还有不少渤海王族和贵族成员避走高丽,末代渤海王大諲撰的世子大光显就在渤海亡国后率领数万部民避走高丽,至今仍有后裔存在。   如果渤海人能趁着辽国崩溃的机会复国,也许可以消耗女真人的实力。   这念头,在武好古的脑海中一起来,他脸上的神采就忍不住要飞扬起来了……   大宋面对的显然不是一场死局!   虽然宋军的战斗力靠不住,但是手里可以打得牌还是有几张的。除了一直梦想要复国的渤海人之外,还有草原上的阻卜,还有许多想要在乱世中一显身手的北地汉人豪强。   如果这些力量都能发动起来,再加上契丹人和奚人的余烬,女真人真的能“满万不可敌”,把他们都砍瓜切菜一般收拾了?   “崇道!”   就在武好古乐呵呵的向潘楼街的方向走去的时候,忽然有人喊他的名字。   听声音,有点尖细。   武好古停下脚步,回身顺着那声音看去,却见大街的另一边站着个穿着月白色儒袍,头戴东坡巾的文士模样的男子,正是梁师成。   武好古这些日子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几乎没有怎么在翰林图画院露过面。李忠给他安排的训练课程,也都能推则推,实在不是个模仿员工。   不过武好古在对待上司的问题上,还是非常恭敬的。一看见梁师成就快步走了过去,上前便唱了个肥诺:“见过梁大官。”   梁师成却把面孔一板,“崇道,你叫我梁大官可太生疏了,是不把我做朋友吗?”   “守道,守道兄。”武好古连忙改口。   梁师成也笑了起来:“这还差不多。这几日都不见你的人影,忙得很吧?”   “都是些俗务……”   梁师成笑着问:“还有多少俗务?”   “俗务那里有完结的时候……哦,守道兄,可是官家、太后召唤吗?”   梁师成摇摇头,“官家、太后的宣召好应付,今次的事情却有点扎手。不过,若是做好了,你可就要做官了。”   什么事情?   武好古一琢磨,就有点明白了,大概是要自己去辽国画谍画吧?   这事儿还真不能推脱了。   因为武好古早就答应了马植要去燕云走一遭的,而且武好古为将来的打算,也需要对辽国多多了解。   若不亲眼去看看,能说了解吗?   想到这里,武好古便笑道:“是何事情?”   梁师成笑道:“正旦将至,辽国今年还会向以往一样派出贺正旦使。”   大宋和大辽每年都会互派“贺正旦使”去对方的京城,祝贺元旦。同时,大宋的一些属国也会派出使臣来东京祝贺元旦。   而“贺正旦”的活动不仅仅是在朝堂上祝贺一声,还包括赐宴、比试射箭、摔跤、检阅军队等活动。   不过今年的情况有点特殊,宋辽两国因为西夏在横山大败而陷入了关系紧张,边疆上已经开始出现小规模的摩擦了。   因此开封府的朝堂上一直在争论是否要派出贺正旦使赴辽的问题。   而朝议的结果,则是不派贺正旦使,以抗议辽国最近边境上的挑衅。可是辽国方面,却在不久之前通知大宋,他们将会按照惯例派出贺正旦使。   辽国的这个决定,则让朝中不少重臣和哲宗皇帝都大松口气——在大宋不派贺正旦使的情况下,辽国的这个决定是可以看成希望缓和的表示。   这说明辽国之前的一系列边境威吓行动,都是虚张声势,他们根本没有开打的决心。   看来现在的宋辽两国就是麻杆打狼,两头都害怕啊!   既然辽国也怕打仗,那么双方停滞了一段时间的外交斡旋就将进入高潮了。   在今天进行的崇政殿问对上,宰相章惇向官家赵煦提出建议,在正旦之后遣使赴辽进行“回访”,顺便搜集辽国境内的情报。   搜集情报的重点就是两个,一是绘制谍画;二是通过马植和辽国境内的汉人义士接触,看看能不能建立联系渠道。   而武好古作为“谍画第一人”和翰林图画局待诏直长,自然是要出马去辽国一行的。   所以得到通知的梁师成,便亲自到佳士得行在十字街口上的总店,想要找武好古商量一下前去辽国公干的事宜。   结果刚到潘楼街,就碰巧遇上了背着画板返回的武好古。   “他们派出了贺正旦使,那我们是不是也要派贺正旦使?”   武好古看着梁师成,有些吃不大准。   现在可是个关键时刻,《李师师写真图》和《墨娘子舞蹈图》都在丰乐楼挂了好一阵子了,差不多该唱卖了。   而且开封“七大楼”的花魁都已经选出来了,武好古要准备为她们画写真了。这个时候要是被抓去出使辽国,那可就太耽误事情了。   “我们不派贺正旦使。”梁师成笑道,“现在都十一月了,也来不及派了。不过开春以后,立即就要派出使团回访。崇道兄必须得跟着去了……最晚两月初就得出发了,你得抓紧时间准备则个。另外,明日你得来翰林图画局,有些事情须得早些商议好了。不仅是谍画的事儿,还有贺正旦的事儿……我们翰林图画局得好好表现则个,好好画些东西,以显示我朝的大国威仪。” 第一百七十七章 陈佑文回来了   十一月底,隆冬已至,冰封雪覆。   不管开封府城内是如何的繁华热闹,可以是出了高大巍峨的城墙,便立刻就能感受到冬天的肃杀。   官道一旁的金水河早已封冻,没有了往昔的轳轴相连,另一旁则是雪覆的农田村落,农人早就猫冬了,只有袅袅升起的炊烟告诉冒雪行路的人们:待到瑞雪化尽时,又是春花烂漫日。   再往前,便可以看到高大恢弘的西水门了。   高厚而坚固的城垣,在冬日的阳光下透出一股天朝气象。   路上往来的车马行人也多了起来,虽然谈不上川流不息,但还是营造出一番生机盎然的景状。   陈佑文坐在一辆四面漏风的马车里面,将一件裘皮的袍子紧紧裹在身上,撩开了厚厚的窗帘,看着外面的景物,呼吸着这熟悉而又略显陌生的空气,一边有一种归心似箭的冲动,一边又害怕回到这座让他魂牵梦绕的城市。   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他在从横山军前返回时,接到了儿子陈珍的一封书信。信中述说了武好古风风光光回到开封府,还有赵铁牛因为勾结梁山寇和拦路抢劫的罪名被通缉……   赵铁牛可是拿了自家的钱去勾结梁山寇的!论起罪名来,自己才是幕后元凶吧?他要是被抓到了,会不会把自己供出去?   一定会的!   赵三黑子可没恁般义气……   坐在马车里面的陈佑文现在真是悔恨交加,弃官逃亡的心思都有了。   可是心中总还是有侥幸的念头。也许赵铁牛不会被抓住,儿子陈珍的信上还说了:赵铁牛多半是上了梁山,落草为寇了。   上了梁山,那可就没有恁般容易被抓住了。自己总还有发卖了家当,卷款潜逃的机会吧?陈佑文一路上都在盘算这事儿,他是有身家的!城里面有店铺和房子,手里还有不少藏品,现钱也有不少,城外还有土地。   林林总总加一块儿,十几万缗还是有的!   这份家业搁在开封府不算什么,可是在别处,俨然是一方巨富了。要他舍了家业逃跑,那是无论如何不可能的。   再说了,他在开封府还有不少路子。他可是当过待诏直长的,交友自是广泛,除了刘有方、刘瑷这两个老公,不少当朝重臣也都和他有点交情。便是赵铁牛咬了他,他有路子,有十几万的家产,还怕铲不平事情?   至于武好古,哪怕他当了待诏直长,根基也浅得很,最多就是在亲贵圈子里有几个靠山。   可那又如何?   大宋的亲贵又不掌什么权,文官……东华门外唱过名的文官才是真正辅佐官家治理天下的重臣。   一想到自己和几个朝廷重臣之间的交情,陈佑文提着的心就稍稍放下了一些。   无非就是破财免灾……   ……   “陈佑文那厮快回来了吧?”   正在自家宅院的花园里面散步的入内内侍省副都知刘有方忽然停下脚步,问身后刚刚来访的勾当翰林图画院的梁师成。   “快了,就快回来了,可能这几日就能到。”梁师成一笑,“为了早点回来,他可是使了不少钱。”   刘有方呵呵一笑:“他这次也是因祸得福,横山大捷他也跟着沾光,该要转官了吧?”   “转一官总有的,该是从九品上的文林郎了。”   转官就是升官,一般来说,伎术官要升官是很难的……又不是东华门外唱名的,有个官就不错,还升什么?   不过军功晋升的路子还是不能堵死的,这次横山大捷是西贼作乱以来所未有之大捷。所以在军前效力的文武官员人人有份,起码都能转是一官。如果陈佑文舍得使钱,转上两官做个正九品的登仕郎都是有可能的。   “不如再提携他一把。”刘有方笑道,“让他也去辽国走一遭吧。”   原来梁师成今天是为了派遣画师赴辽的事情来和刘有方商量的。虽然画院这边有了武好古这个“天才”,可也不能只派他一个啊。万一要是水土不服倒下了,这趟任务怎么办?   而且,武好古这个待诏直长是个光杆,下面没有徒弟跟着(米友仁不是画院的人,也不可能去辽国),一个人出远门可不方便,所以必须得有个老待诏领着。   可是杜用德因为没有做上待诏直长正一肚子火气,肯定不会出去。而另外一个待诏是个“黄家富贵”的高手,花鸟画一流,可是不大会画界画和山水画。派他去辽国能干什么?去画辽国的花花草草?   如果不派个待诏,派个艺学和武好古搭班的话,也有不妥。因为武好古占了待诏直长的位子也就堵了一个艺学晋升待诏的路。下面的几个艺学表面上没什么,心里面一定恨死武好古了,怎么肯和武好古一块儿去辽国?   至少梁师成的面子是不够用的,得叫刘有方出面说话。   可是没想到,刘有方居然推荐了陈佑文——他可是武好古的老冤家啊!让他和武好古一起出去,那可真是冤家路窄了。   这刘有方安得到底是什么心啊?   刘有方回头看了梁师成一眼,笑了笑道:“老夫知道他们二人有些误会,但是官场之上,谁没有几个冤家对头?大家不照样同朝为官?见了面还不是称兄道弟?老夫推荐陈佑文绝不是想给武好古下绊子,而是真心想把事情办好。一来这陈佑文是走过北朝的;二来他成名多年,北朝那边一定会全力提防他的,正好给武好古打了掩护。而武好古虽然名气也大,但是毕竟太年轻,北朝那边一定没人认识他,而且看着也不像是个高手。到时候换个假身份,装个花花公子,还有哪里去不得?”   还别说,刘有方到底是几十年的“老书画”了,实际上也是个“老特务”,不知道布置过多少次“谍画行动”,各种套路早就烂熟于心了。   “可是……”梁师成还是摇头,“可是他们俩……”   “不用担心。”刘有方笑了笑,“这你不用担心……这次回访的副使可是童刚夫。西军的厮杀汉他都能摆弄,两个画画的还不是被他弄在股掌中?”   ……   丰乐楼,中三天一号雅间。   这里是整个丰乐楼最好的雅间,装饰得非常考究,在室内墙壁上还画了壁画,描绘的是仙女献舞。如果推开朝南的窗户,则可以从高处俯瞰开封府,将这座天下首善之城的冬日景色,尽数收入眼底。   武好古这时就坐在这个雅间之内,和童贯、马植、纪忆、米友仁一起喝酒说话,因为说得事情涉及机密,所以也没叫歌伎,就哥几个在里面干吃。   涉及机密的事情,自是出使辽国和“谍画行动”了。   因为马植的缘故,童贯不久前也升了官,从供奉提到了押班,还做了往来国信所的勾当官,所以才有资格出任访辽的副使了。   纪忆的官运也来了,官是没有转,不过却从同文管调入了枢密院北面房!这可是个容易立功升官的地方。   而且纪忆刚入北面房,就得到了一个随行出使辽国担任通事的机会——这是章惇在提携纪忆,因为这次使辽有马植和武好古两张王牌,躺着也能立功的。而且纪忆还负有特殊的使命,要和马植一起去医巫闾山见马家的长辈。   此事如果办好了,那可是妥妥的一件奇功,回来转几个官是肯定的。如果能在明年的春闱大比中过关,那纪忆可就真的要飞黄腾达了。   而武好古本人,也被选入了使团作为随员,准备作为一个宋朝的画家特务去辽国画谍画了。   其实就算他不当待诏直长,也入不了使团,他也是要去大辽国走一遭的,现在倒是遂了他的心愿。   至于米友仁,自然是不会去辽国的。他是国子监生,还没授官呢。而且武好古也需要他留在开封府看着佳士得行的摊子……   另外,端王赵佶也需要有人去勾着。武好古不在的时候,这个光荣使命就是米友仁的了。   酒过三巡之后,武好古又问起了出使辽国的正使人选,“忆之兄,你可知这一次的正使是谁啊?”   纪忆之答道:“应该是礼部尚书蹇授之。”   武好古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官?于是就看了自己的好学生米友仁一眼,小米不言语,只是眉头微皱,显然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不过这也正常,能被权相章惇大用的人,肯定不是个好好先生。   纪忆接着又道:“蹇龙图是章相公的左膀右臂,有他带着我们出使辽国,事情总不会办砸的。”   蹇授之名序辰,授之是字号,龙图阁待制是他的馆职,对于文官而言是极大的荣誉,所以纪忆称他为蹇龙图。   武好古眉头微皱,“那此行赴辽,在下要画何等样的图带回来呢?”   纪忆笑了笑,“这某可不知了,得问童大官。”   “总归是谍画。”童贯笑道,“这里可不方便说……不过凭崇道兄你的画技,是少不了一场大功的。” 第一百七十八章 新党人物   中书门下省,政事堂。   森严得让人产生了压抑感觉的宰相都堂之内,特进,开府仪同三司,左仆射,上柱国,观文殿大学士章惇和往常一样,袍褂整齐,带着幞头,笔直端坐在书案之后。   他正在和三位身穿朱紫公服的高官谈话,这三人一看便知是久居人上的,都上了些年纪,都有一部能彰显出男子威仪的大胡子。和章惇面对面而坐,身材稍显瘦小,面色阴沉的老者是枢密使曾布。   曾布如今是新党的二号人物,官职和威望仅次于章惇,是完全有资格和章惇一起入主政事堂担任右仆射的。根据大宋一直以来的祖制,也应该让他入政事堂做右相的。可是章惇偏偏要独相,还利用官家的信任,说什么要权责系于一人,新法才可成功。   而官家也糊涂,居然相信这个奸臣的话,真的让他独相多年。更让人生气的是,章惇虽然是奸臣,但做事的手段一流,独相的这几年,大宋国力蒸蒸日上,特别是在横山大败西贼,俨然确立了对西夏的形胜。   另外,章惇的运气好的让人难以置信。本来以为辽人的压力能让章惇焦头烂额,没想到有消息传来,辽国现在自己先焦头烂额了。国内阻卜人造反,在草原上打了六年快七年了,还没有平定下去的苗头。   同时,被契丹人压迫了恁多年的女直人,据说也趁着契丹人在草原上吃瘪的机会雄起了。生女直节度使完颜扬歌雄心勃勃,一心想要统一生女直各部。   而一直以来都是辽人附庸的高丽,现在也蠢蠢欲动,想要趁吞掉几个临近的生女直部落……   如若这些消息都是真的,没准这燕云之地,就在章子厚手中恢复了,这可大宋开国以来的天字头一号大功啊!   一想到章惇有可能得到的复燕大功,曾布的心情就万分复杂起来了。他毕竟是枢密使,若是燕云恢复,还能少了他一份功劳吗?   可是章惇的独相,恐怕也要因此独到老死了吧?   心情复杂的曾布一言不发,连眼皮都耷拉着,仿佛一尊石像,岿然不动。   坐在他左首边的是枢密院都承旨蔡京,如果说曾布盯着那张空悬着的右仆射(右相)的宝座而不得,因此记恨章惇。那么有一张面团脸,看上去仿佛是个好好先生的蔡京则因为没有如愿得到同知枢密院或枢密副使的位子而深恨曾布。   论起在新党中的资历和办事的能力,蔡京早该坐上枢密副使了,和他同年中进士的蔡卞,现在都是尚书左丞(副相)了,可他却还是个枢密院都承旨……之所以官运如此之“差”,全是因为曾布以蔡卞备位枢府为名,阻止了蔡京的同时提拔,只让他做了都承旨。   也就是说,现在章惇当了曾布的路,曾布又当了蔡京的道。在斗垮了旧党之后,原本还算团结的新党,现在早已经分裂成了几块,只是还没有公开进行恶斗罢了。   “相公。”蔡京摸着自己的大胡子,笑着开了口,“兵法有云:上兵伐谋。如今还不是对北朝用兵之际,但是伐谋的时候,看来是到了。不过对北朝的伐谋,必须要认真布置,小心推行,最好由一个朝廷重臣亲自负责。”   章惇摸了摸胡子,轻轻点头。   蔡京一下子就说中了问题的关键。对北朝的伐谋一定要有人负责,还必须是重臣负责,最好是枢密副使一级的重臣专管对辽国的伐谋!   只有这样,才有可能在五年之内,把辽国内部的情况完全掌握,同时和辽国内部各种“反契丹势力”建立起联络。   与此同时,对于河北东路、河北西路、河东路的整顿也要跟上。同样要有重臣去出任安抚制置使,把陕西诸路的那一套办法运用于河北东、河北西、河东三路。使这三路可以支持大战!   当然了,河北东、河北西、河东三路的禁军也必须好好整顿,至少要达到西军的水准……   章惇盘算了一番,觉得达成这一目标最大的问题倒不是辽国内部——辽国内部肯定有麻烦,要不然耶律洪基不可能派出贺正旦使——而是官家的身体,如果他能再支撑十年,即使燕云不能恢复,河北东、河北西和河东三路也将固若金汤!   可是官家的身体……   看到章惇的眉头越皱越紧,将要出使辽国的蹇序辰的眉头也紧了起来——他就坐在曾布的右首边,年纪看上去比曾布、蔡京都小,面相也非常和蔼,和人说话的时候总会习惯性的带着几分微笑。   不过谁要当他是个好相与的角色,那一定会倒大霉的。实际上他是章惇手下最会咬人的狗!   他在绍圣年间还是个不大不小的中书舍人、同修国史,现在却做到了礼部尚书这样的高位,靠得就是狂咬司马光和朝中的其他旧党人物。当时他上疏建议将反对变法的元祐党人言行汇编成册,做罪证收藏,被哲宗诏准。后来他还和中过状元的新党干将徐铎一起主持此事,因为下手狠辣得到了章惇的赏识,从而飞黄腾达。   可是会咬人不等于会搞外交和情报……   若是只会咬人不会做别的事情,章相公的重用也就到此为止了!   想到这里,蹇序辰就直接发问了:“相公,在下去辽国出使,须得小心留意何事?”   章惇用老眼扫了自己的这个心腹一下,做了那么久的礼部尚书,居然问出这么低能的问题。   不过,知道要问清楚也不算太笨了……   ……   “忆之兄,你看着两张花招儿印得如何?”   丰乐楼的酒宴已经散了,不过武好古并没有马上回家去准备远行。而是拉着纪忆去了佳士得行总店,在总店的书房里,他给纪忆看了刚刚印好的李师师和墨娘子的花招儿——是用来招揽客观来参加《李师师写真图》和《墨娘子舞蹈图》唱卖的。   谢尚宾和魏四海这两个都料匠都是有点本事的,很快就找了最好的雕版师傅,把武好古给他们的两张线条素描印好了。   而且还印得不错,差不多有后世连环画小人书的水准,看来佳士得行将来可以涉足“小人书”的出版发行了。   “印得不错,画得更好!”纪忆拿着两张印好的传单,看了又看,“光是这两张纸都能卖钱了……”   “以后吧。”武好古笑了笑,“眼下可没时间了做这个勾当了……忆之兄,我打算将这两份传单加印上数万,尔后雇人在开封府各处散发,招揽客人来唱卖《李师师写真图》和《墨娘子舞蹈图》。争取在正旦之前,就把两幅图画唱卖出去。至于另外七位花魁娘子的写真图,看来要在佳士得行挂上几个月了。”   “行啊,反正不急。”纪忆点点头,冲武好古一笑,“你和端王的斗画拖得越久越好。”   “那是自然的。”武好古顿了顿,“拖得越久,我、赵小乙、墨娘子和李师师就越红了。”   现在的花魁大比和赵武斗画,几乎成了开封府市井中最热门的话题了,简直红得发紫。而武好古、赵小乙、墨娘子和李师师,都成了“红人”,用后世的话说,就是“网红”。   而“红了”,自然就“贵了”。   而且还是武好古和赵小乙一起走红……这也算是一种特殊关系吧?   纪忆也得意的笑了起来,他仿佛才是最大的赢家啊!   不仅搭上了端王殿下的线,而且还能通过唱卖十幅花魁图把他这些日子流水一样花出去的钱再捞一点回来——武好古画的花魁图可是卖给纪忆的,纪忆一共拿出五万缗的“天价”,不过瞧眼下的热门程度,这十幅画转手卖出个十万缗是完全可能的。即便扣掉给佳士得行的佣金,他还是能净赚上四万缗。   另外,墨娘子现在也被炒红了,虽然她不能真的“去卖”,但是可以卖印刷版的写真图啊……一张几十文的,卖出去几万张也是一笔大钱啊。   “不过眼下有个难题。”武好古说,“若是要唱卖《李师师写真图》和《墨娘子舞蹈图》,那就不可能是一个价钱……”   这是个问题!   若是从艺术欣赏的角度看,武好古的《墨娘子舞蹈图》肯定比赵佶的《李师师写真图》好。   可问题是,现在有很多人都知道赵小乙就是赵佶了,只是假装不知道而已。   所以到时候,武好古的《墨娘子舞蹈图》极有可能在唱卖中输惨了。   虽然他和赵小乙的比斗不会因为这场唱卖而分出胜负,可是这画中第一人的名头,终究是会不稳的。   对于想利用“画中第一人”的名声大大捞上一笔的武好古而言,这可不是好消息。   而且,赵佶也不是傻瓜,他自己也知道技不如人,若是在唱卖的时候出了“不大正常”的价格,他一定会知道别人看破了赵小乙的身份!   “哈哈,这事儿好办!”纪忆闻言笑了起来,“只管去唱卖,到时候可能有个叫他满意,让你也不丢面子的两全之策。” 第一百七十九章 一起做特务   桑家瓦子是开封府众多瓦子勾栏中最热闹的,就位于潘楼街和马行街相交的十字路口,距离皇宫大内也没多远。   虽然地处开封府最黄金的地段,但是因为桑家瓦子开办的很早,在大宋开国之初便存在了,因而得以占据了很大的面积。瓦子里面,酒幌飘扬,店铺林立。   两条可以容纳两辆马车并行的碎石铺成的大路,就在桑家瓦子里面向交,形成了十字路口,道路两边则遍布勾栏。所谓勾栏,相当于后世的戏院。就是搭个遮风挡雨的棚子,四面围以板壁,一面有门,供观众出入。门口通常贴有称作“招子”或“花招儿”的花花绿绿的纸榜,向观众预告演出。有的勾栏门首,还要悬挂“旗牌、帐额、神帧、靠背”等装饰物或演出用具,以广招徕。勾栏内部设有戏台和观众席。戏台一般高出地面,台口围以栏杆,勾栏之名也因此而得。   勾栏里面表演的节目也是五花八门,有杂剧、讲史、诸宫调、傀儡戏、影戏、杂交和扑跤等各种伎艺。而其中最为流行的则是杂剧、诸宫调和扑跤。   所谓杂剧就是戏曲,比如《庄家不识勾栏》和《汉钟离度脱蓝采和》两部戏就在开封府的各家瓦子里面久演不衰。   而诸宫调则是一种说唱,通常由韵文和散文两部分组成,表演时采取歌唱和说白相间的方式。   杂剧面对的观众主要是市井之民,演员也是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而诸宫调的观众则比较上档次,主要是文人士子,表演者多为歌伎。不仅在勾栏瓦巷中有专门的勾栏用于表演诸宫调,在开封七十二楼和各处青楼里面勾当的女伎(妓)也大多能演唱诸宫调。不少士大夫官僚的家伎,也都精通诸宫调。   刚刚才灰溜溜的回到开封府的陈佑文也是个喜欢诸宫调的文士,家里面蓄着个善唱诸宫调的小妾,名叫高真真的,和冯二娘一般,都是青楼里面出身的。可惜冯二娘熬出了头,生了儿子,转了大房。而这位高真真伺候了陈佑文十五年,也没有一儿半女,而且陈家还有大妇坐镇……   不过陈佑文喜欢的还是这个会唱曲的小妾,哪怕她早就不小了,而且还很胖——不是丰满,是胖!一样是熟妇,她的身材样貌可不能和冯二娘相比。   可是陈佑文就是喜欢这胖子,冯二娘那样的,他还瞧不上呢!   回了开封府后,也不理事,就成天带着这个“老小妾”逛瓦子,听小曲,好一个混吃等死的态度。   今日天气晴朗,风和日丽,且是一个逛街的好日子,陈佑文起床后,又带着“高胖胖”(原来叫高真真,肥了以后陈佑文就戏常称她为高胖胖)出了门,直奔桑家瓦子而去。   到了他平日里最喜欢去的一家名叫“三传”的勾栏,还没到门口,就见人潮汹涌。   陈佑文道:“真真,今日是谁在三传勾栏登台?”   “好像是阎七七。”   “阎七七?听着耳熟……”   “就是那个人尽可夫的阎七七,后来去开了怡红院的。”   原来今天在三传勾栏登台的是刘无忌的那个老情人儿。她当年真的红过,只是不够矜持,太过风骚,得了个人尽可夫的名声。不过她倒是乐在其中,后来还在城北厢开了怡红院,做起了卖肉的老鸨,成了青楼界的笑柄,倒也出了名。   陈佑文眉头微微一蹙,“她不会在三传勾栏上荤的吧?”   “怎么可能,这里可是内城,她就不怕被捉去开封县打板子?”   “倒也是,那这里怎么恁般多的人?”   高胖胖道:“老爷,不必猜了,且去看看吧。”   “也好。”   陈佑文点点头,就和高胖胖挤进了人群,进去后才知道,原来挤在这里的人并没有进入勾栏,而是拥在勾栏外面看墙上贴着的几幅“纸榜”。还有几个闲汉模样的人,手里捏了一叠花招儿在散发,其中一个还塞给了陈佑文两张。   “这是……”   陈佑文展开其中一张花招儿,只看了一眼,就吃了一惊。   花招儿上画着,准确的说是印着一个美女半身像,虽然只是线描的,可是这简简单单的线条,却勾勒出了栩栩如生的画像。   这五官,这秀发,这神态,简直画活了!   “这不是李师师吗?”高胖胖和李师师自是相熟的,只是在丈夫身边瞧了一眼,马上就认了出来。   没错,这是李师师!   陈佑文也认出来了李师师,他再定睛一看,发现了李师师的画像右侧有一段印上去的文字。大意是将会在新年之前的十二月二十,在丰乐楼的中楼底层唱卖赵小乙的《李师师写真图》和武好古的《墨娘子舞蹈图》,另外还会有落干名家字画,将会一同在丰乐楼中发卖……   武好古!   又是武好古!   这张花招儿一定是根据武好古的画刻板印刷的吧?   印出来的都那么好了,这画出来的该好成什么样?   另外……花招儿上的字好像是王献之的!   当然了,王献之早死了,不可能是亲笔的。但是能把王献之的字模仿到这种程度的,恐怕也不是寻常人物吧?   还有,赵小乙是谁?   能画李师师,还能把李师师的画挂出来唱卖,而且还姓赵……这个“赵”肯定不是赵铁牛的赵,多半就是赵匡胤的赵啊!   这人是谁?   不会是……端端端王赵佶吧?   想到这里,陈佑文一下就慌了神,开封府不能呆了,再呆下去要没命了!   就在陈佑文琢磨着要马上变卖家产逃到外地去的时候,突然有人喊了他一声:“这不是陈将仕吗?正要去找你呢?”   抓我?   陈佑文也是做贼心虚,把“找”听成了“抓”,还以为是开封府的提辖官带人来捉自己这个“梁山贼寇”了,当下也不管小妾高胖胖了,扭头就跑。也不知道是不是慌不择路,跑错了方向,和叫他的那人迎面撞在了一起。   那人差点被他撞翻,幸好身边有随从扶了一把,不过那人并没有生气,依旧细声细气地问:“陈将仕,你这是怎么了?便是多日未见,也不必这般投怀送抱啊?”   陈佑文这才定睛看了看眼前这人,原来是宫中的中贵人梁师成。   陈佑文连忙行礼:“梁大官,在下方才没有站稳,滑了一跤……”   “无妨,无妨。”梁师成笑了笑,摆摆手道,“正寻你有些事情呢。”   “寻我?”陈佑文一愣,他现在不是翰林图画局的人了,梁师成能找他作甚?   梁师成笑了笑,说:“这边不方便说话,且随我来吧。”   ……   梁师成和陈佑文相遇的时候,武好古正在拉弓,一张小孩子玩的软弓,被他用力拉开,搭上羽箭,然后咻的一声射了出去,正中十几步开外的靶心,不过箭头没有刺入木靶,而是弹开后轻轻落地。   “准到是挺准的,就是力气小了一点……”   一旁童贯皱眉道:“崇道,你的力气不够,还得练啊。”   武好古摇摇头,嬉笑道:“刚夫兄,我的力气可不小,不过不是拉弓的力气,而是握笔的力气。”   童贯眉头一蹙,武好古显然对习武没有什么兴趣,三天打渔,两天晒网,难得来城西琼林苑内跟自己练一练。好在自己也不是真的要把武好古调教成个武官,仅仅是叫他熟悉一下军事,到时候别画得不着边际。   “也罢,也罢。”童贯摇摇头,“你射几箭就成了……现在和咱家一块儿骑马回城,顺便也练练马术。”   武好古的马术比射箭要好些,毕竟去海州走过一遭,一路上基本是骑马赶路,也算是练出来一些。   当下,两人便各骑了一匹马,出了琼林苑,沿着汴河向东行去,不一会儿就入了开封府外城。   沿着汴河大街往内城去的路上,童贯看似无心地说道:“崇道,陈佑文回来了。”   陈佑文?   这厮居然没有死在横山……对了,横山之战宋朝是大捷,根本没死几个人。   “哦。”武好古只是应了一声,不置可否。   他其实已经让人去打听过了,赵铁牛已经变卖了家产,上梁山去了。不过这事儿并没有牵扯上陈佑文……   而且,陈佑文现在是官,还是文官……要弄死可不容易。   “听说你们俩有些过节?”童贯问。   武好古笑了笑,“小事情,不足挂齿。”   “那就好了。”童贯一笑,“和你说了吧,这一次使辽,他也是随员。将以翰林图画局待诏的名义前往。”   什么?   他也去辽国?   这倒不错!   武好古心中冷笑,不过面子上还是不动声色,“他是待诏,那在下……”   “你以武官的名义去。”童贯道,“也不要用武好古的大名,可以化名潘孝忠。”   童贯是老特务了,走过好多次辽国,而且都是负责搜集情报的,自然早就想好渗透方案。   武好古虽然成名未久,但是名气却蹿升很快,难免会引起辽人的注意,所以绝对不能让武好古以真名使辽。   同时,因为宋朝一直有派遣“谍画师”的传统,所以还得安排个打掩护的大画师,刚刚从横山回来的陈佑文,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 第一百八十章 女人如衣服?   潘楼街,潘楼之上。   邻近御街的一个雅间之内,隐隐约约传出了悠扬的丝竹和歌唱声。历经了白日的喧嚣之后,夜幕降临,御街变得格外宁静。隆冬的寒风呼啸,让开封府原本繁荣的夜市变得有些萧瑟了。   而陈佑文如今的心情,也如窗外的冬景,低落到了极点。   他无心欣赏窗外万家灯火的开封夜景,只是直勾勾看着在他对面端坐品酒的梁师成,眼中布满血丝。   “守道,那赵小乙就是端王?”   梁师成呵呵一笑,“我可没这么说啊。”   “这可如何是好?”   陈佑文说着,端起酒杯,恶狠狠一饮而尽。   梁师成眉头一蹙,沉吟半晌后摇了摇头,“佑之,你这是作甚?他便是傍上了亲王,也不能拿你怎么样啊?你马上就是文林郎了,从九品上的文官,待这次使辽归来,多半还要升官。就算他也做了官,也不过是个九品官,还能陷害于你?”   “可是,可是他和端王……”   梁师成大笑,“端王不过一时贪玩罢了,根本不可能和他深交。端王是何人物?武好古凭什么和他玩在一起?他们若真的能玩在一起,端王也不必化名赵小乙了。而且,伴君如伴虎!别看端王现在玩得兴起,和他交好,可一旦玩性过了,也就怎么回事。到时候你和他同朝为官,谁也奈何不了谁。你为何恁般惧怕?你真以为他能拿你怎么样?”   我这不是勾结梁山贼寇吗?   陈佑文心说:这罪名要落下来,便是不掉脑袋,也要追夺出身以来文字,然后发配编管,这辈子就完了!   可是陈佑文也不敢和梁师成说实情啊……这事儿现在就是个放在他屁股下面的火盆子,时时刻刻在烧烤他的屁股,而且又不能叫人知道,只能咬着牙生扛。   这火烧屁股的日子,别提有多难过了!   不过陈佑文再细细品味一番梁师成的话,突然间眼前就是一亮。   “对,守道兄说得很对。”陈佑文笑了起来,“在下一时想岔了……再说我和武好古又没甚深仇大恨,一点小小的过节罢了。”   “对了对了,一点小小的过节。”梁师成哈哈大笑,“这样吧,明日咱家和童刚夫做东,请你们二位吃个和好酒,吃完了酒……你们就同心协力,一起为官家,为朝廷效命如何?”   “好,好,就这样吧。”   ……   和好酒摆在了任店街上的任店,此处也是七十二家正店之一。不过排场和档次是远远比不了潘楼和丰乐楼的,但也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梁师成和童贯两人早早就来了,也没有点菜叫歌伎,只是叫了点茶,就在雅间里面喝茶说话。   谈话的内容都和使辽有关,当下最关心这件差事的,除了官家赵煦和宰相章惇之外,大概就是这两个阉人了。特别是童贯,俨然已经将出使辽国当成了日后飞黄腾达的本钱。   “守道,你瞧着这陈佑之到了北朝,能和武大郎相安无事吗?”   梁师成抿了口点茶,笑了笑说:“如何不能?恁大的功劳摆着,谁不想要?这次的差事办好了,官家一高兴,武大郎立马就能做官,说不定还能转上六七个官。便是陈佑文,也少不了一转二转的。”   转官在宋朝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   要是循资上升的路,转一官也得磨上好几年。特别是陈佑武和武好古都不是进士科出身,三任六考的磨勘可不好过(从选人到京官需要历经的考核和熬资历的过程)。通常情况下,他们俩要是走文资的话,妥妥会被卡在改官(升京官)这一官,一辈子就是选人了。便是能按部就班升上去,三任六考就是九年时间啊!   所以使辽画谍画这个立功晋升的路子,谁会不好好珍惜?   “按照以往惯例。”梁师成道,“能画下辽国皇太孙的写真,能画几个辽国边城图,那就个是大功了。不过武大郎的本事肯定不止这些,没准能把辽国的满朝文武都画下来,或许连燕京城都能一丝不差的画在纸上。这样的功劳,若是走武资,还不是一口气转七个官?”   武好古现在还没授官,所以做文官做武官的可能性都有。而谍画建功属于军功,升武官可能较大。   而武好古现在的职位是待诏直长,相当于无品武官中的三班差使,一转就是从九品三班借职,二转就是从九品三班奉职,三转是正九品右班殿职,四转是正九品左班殿职,五转是正九品右禁侍,六转是正九品左禁侍,七转则是从八品西头供奉官。也就是和潘孝庵潘大官人一边大了,再升两级就是正八品閤门袛候……这可就越过了大使臣的门槛,跻身于中级武官了。   对于武好古而言,大使臣的门槛也不是不可逾越的……若是官家真的要对辽国用兵,那得花多少地图啊?以章惇、章楶认真严谨的性子,恨不得把整个燕云所有的城池都原原本本,一点不差的画下来!   这得多少功劳啊?若是燕云得复,论起功劳,武好古别说一个大使臣,横行官(属于高阶武官了)都到了!   虽然武好古不可能去担任军职,但是大使臣是可以做知县的,若是能升到横行,做几年知州都没一定。   做官要紧,武好古和陈佑文那点过节(童贯和梁师成都不知道陈佑文曾经买凶杀武好古)算个屁啊。   ……   “武崇道,武崇道……”   童贯和梁师成自以为可以调节武好古同陈佑文之间矛盾的时候,武好古已经在任店街上了,他突然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乍一回头,却看见陈佑文正向自己快步走来。   “是你?你想做甚?”   武好古被吓了一跳,这可是个买了梁山好汉要杀自己的人呐!一个高大的身躯马上挡在了他的身前,这是老林教头林万成,现在是武好古的贴身保镖。   自从知道陈佑文回到了开封府,他每次出门,就都带着这位老林教头了。   这回轮到陈佑文害怕了,他到底在西军呆过,见识过真正的厮杀汉是什么模样的!   他马上立定,笑嘻嘻的冲武好古行礼,“武崇道,你不认得我了?我是陈佑文啊。”   武好古轻轻拱了下手,“原来是陈将仕,少见了。”   这里是任店街,又有林万成保护,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的,所以礼数还是要进的。   “能借一步说话吗?”陈佑文笑呵呵地问。   什么意思?武好古一愣,难道他在暗中埋伏了杀手?就在武好古拿不定主意的时候,陈佑文又抛出句话。   “有一件要事相告,和潘十八姐有关。”   潘巧莲?   武好古的心里当即就是咯噔一下。   他其实知道出了什么事情……潘巧莲会和赵佶经常见面这事儿要没猫腻才有鬼!现在可不是21世纪,而是男女授受不亲的古代。   潘孝庵那个死胖子多半想给自己戴绿帽子!   “好!跟我来。”   武好古四下看了看,然后就快步向任店街边上的一座茶楼走去,陈佑文和林万成也跟了上去。茶楼的一层没有什么客人,武好古选了张靠窗的桌子,和陈佑文面对面坐了下来,林万成则在邻桌坐了下来。   小厮上了迎客,武好古叫了两壶茶,又给了几个铜板的小费便打发了。   “陈将仕,有话就说吧。”   陈佑文笑了笑,道:“说之前,你得答应一个条件。”   “说来听听。”   “你我之间的过节,在使辽回来之前,就当没有发生,如何?”   陈佑文紧盯着武好古,开出了条件。   这条件其实不算什么,也不是他真正想要的。   “行!”武好古顿了顿,“说吧。”   陈佑文稍稍松了口气,“你可知道潘巧莲是怎么和端王搭上的?”   武好古点点头,“因为我的一幅画。”   “说对了一半!”陈佑文道,“没有刘大貂珰和潘秉义的安排,端王也见不着潘十八!”   “你怎么知道的?”武好古反问,“你不是刚刚回来?”   陈佑文笑了笑,“你知道我在西边给谁当机宜?刘家两父子之间的书信往来,我都知道!这事儿就是刘大貂珰安排的,潘秉义和潘刺史也早就同刘大貂珰勾结在一起了。对了,你的学生米元晖其实也知道这事儿!”   他是刘瑷的机宜,而刘瑷又是刘有方的养子,而且陈佑文和刘瑷的关系一直都不错。所以刘瑷的书信,都是由陈佑文保管的。因此陈佑文就从刘有方和刘瑷间往来的书信中,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然后整理出了真相。   武好古道:“可潘十八许过宗子了。”   “那又如何?”陈佑文笑道,“你去问问米元晖,太后有多宠端王。而且……太后可是大名府人,和潘家是同乡。潘向二府,其实也是通婚的!只要端王有意思,许过宗子根本不是个事儿。当然了,潘十八要真的成了皇后,对你也是有好处的。女人嘛,就是一件衣裳!以你今时今日的地位,还怕没有好女人?” 第一百八十一章 米友仁!你个逆徒!   “米友仁!你个逆徒……”   米友仁刚一走进佳士得行的书房(其实是武好古的办公室兼工作室),就被人劈头盖脸骂了一顿。骂得他一脸懵懂,抬起头看看,只瞧见一个怒气冲冲的武好古立在书桌后面。   怎么回事?怎么就逆徒了?这不还没干欺师灭祖的事情呢……   “老师,您这是……”   “端王是怎么认识潘十八的?”武好古气呼呼看着米友仁,“是不是你把你的那纸写真图给了刘有方的?”   原来是这事儿啊!   米友仁一琢磨,不对啊……那时候我还没拜你做师父呢,怎么就是逆徒了?这先后顺序不能错了。   “老师。”米友仁一脸委屈地道,“您这是怎么了?”   武好古看到米友仁一脸的无辜,气就不打一处来。   要不是他把潘巧莲的写真图给了刘有方,现在自己早就把潘巧莲娶过门了,说不定孩子都怀上了。   “你说怎么了?”武好古瞪着他,“如今潘家一心要把巧莲送入端王府,你这不是出卖了师娘吗?”   出卖师娘……她还没嫁你呢!米友仁苦苦一笑,摇摇头道:“老师,其实潘十八没甚好的,就是人漂亮。可是娶妻娶德,纳妾才纳色呢。您要娶了有德之妻,还怕没有绝色之妾吗?您不是喜欢墨娘子吗?学生出面帮您去讨要,保管能得到的。”   拍端王赵佶马屁的竞争还是很激烈的!   虽然都是后世不齿的行为,但是如今是北宋啊,赵佶又是未来的皇帝,拍他的马屁可不容易了。   就连纪忆这样的高手,也有失算的时候。   他为端王赵佶准备的女人被高俅推出的李师师劫了胡!   虽然墨娘子比李师师年轻,身材也比李师师好,唱功和舞蹈也都超过了李师师。可是墨娘子是处女,也不是真正的歌伎,她是明教的圣女,过去是不近男子的。这样的女人在勾男人这方面怎么能和纵横开封青楼界二十年的李师师相比?   而且,墨娘子的文采也不如李师师。除了歌唱、舞蹈和弹琴之外,诗歌、书法、绘画、各种棋类都不行。   更糟糕的是,她和赵佶没有共同语言。李师师一开口都是才子佳人的事情——她自己就是佳人,认识的都是才子。可是墨娘子不是这个才子佳人圈子里的,她一开口都是波斯、大食、航海什么的……说一次两次赵佶或许觉得有点意思,说多了可就不耐听了。   赵佶是艺术家皇帝,又不是大航海家皇帝。   所以赵佶已经有日子没去画墨娘子了,反而常往镇安坊走动。   不过纪忆的马屁神功肯定也不会只有一招,所以这位将来名列六贼,哦,应该是七贼或者八贼(加米友仁是八贼)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看到武好古沉默无语,米友仁以为老师对潘巧莲的情感有所动摇,于是接着说:“老师,其实十八姐儿除了漂亮,真没甚好的了,性子野,胆子大,脾气更大,小时候还会动手打人,和她差不多的将门子将门女都被她欺负过。我看您就把她让给端王算了……”   什么话!   这老婆怎么能让?   这可不是个人问题,而要是对历史负责的问题!赵佶的老婆是王皇后,这怎么能改?   武好古心说:赵佶已经够轻佻的了,要是再有潘巧莲这样的野丫头当皇后,大宋该给糟蹋成什么样?万一再生出个性子随她的太子……南下的少数民族恐怕抓不到他们母子吧?   米友仁不知道他老师正在胡思乱想,继续说:“老师,我看西门大姐就不错,端庄、稳重、贤淑、温柔,大妇就该娶这样的……”   “等等!”武好古一下打断了米友仁,“你在说谁?西门青?她还温柔?她可比潘十八凶多了!”   潘巧莲如果做了太后,那就是慈禧太后,女真帝国主义是很难抓到她的。如果西门青做了太后,恐怕就是萧燕燕了……   “老师,西门大姐是贤内助啊。”米友仁道,“而且西门一族还可以为您所用!这西门一族和潘家将门可不一样!”   西门一族是刀口舔血的,潘家将门早就朽成富贵闲人了。   而且,潘巧莲也不是潘家少主,娶了她也不能得到支配潘家的地位。而西门青在西门家族中地位很高,武好古如果以官身迎娶她,那西门一家就会变成武好古爪牙。   至于潘家的钱财……武好古现在不缺钱,他缺的是爪牙。   米友仁劝道:“老师,您娶潘巧莲只是娶一人,而娶西门青则是娶了西门一族啊!”   武好古听米友仁这么一说,气已经消了不少,可是他不能听米友仁的话。原因也说不清楚,就是潜意识里面知道自己不能没有潘巧莲!   这大概就是爱情吧?   “元晖,我知道西门青好,可是潘十八和我是青梅竹马。”武好古道,“我不能让她入宫……而且入宫对她也不是好事儿。”   不好?   米友仁心想:端王怎么可能不好?   他是要做官家的人!潘巧莲入了宫就是皇后,将来说不定就是太后!   武好古这时看着米友仁,“元晖,你得给我出个主意,怎么才能把潘十八娶到手?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的。”   什么?出这种馊主意?   米友仁看着自己的老师,哭笑不得,半晌之后,沉沉叹了口气道:“唉,老师,学生是有办法的……可是学生还是要劝您一句,婚姻之事,也可是一架向上的梯子。若能借着婚姻弥补自身所不足,就可以更上层楼了。”   在米友仁的字典中肯定没有爱情这两个字的,有的是只是一场场算计。   在他看来和潘巧莲结婚能得到的,无非就是二十万到三十万缗的嫁妆。对眼下的武好古而言,这笔钱不算什么。而西门青手中,则握有武好古最需要的人力资源……   “还是说说你的办法吧。”武好古问。   米友仁叹口气说:“办法其实也简单,您先当着端王的面挑明您和潘巧莲的关系,然后再请他做媒。不过这样一来,就等于告诉端王您识破他的身份了……”   这大概就是陈佑文的盘算吧?   武好古心想:这货肯定知道赵小乙就是赵佶!   呵呵,这赵佶伪装成赵小乙玩得挺欢,还自以为没人识破,可实际满开封的有心人都知道了。   “识破就识破!”   武好古咬咬牙,“早晚都是要识破的。”   是啊,谁也不可能一直装下去。   米友仁皱皱眉头,“可是也不能让端王知道我们一直把他当猴在耍……”   赵佶只是贪玩,再加上年少无知,容易被骗,但也不是傻瓜。如果知道武好古一直在哄着他玩,心里肯定也不好受……   “那你得给为师出个主意!”   武好古现在把米友仁这个学生当狗头军师了,也懒得自己想辙,直接就问他了。   “得找个人来识破端王……”   找个人来背锅!   不能是武好古一早就知道,得是刚刚才知道!   “找谁?”   “这事儿得靠纪忆之。”   “纪忆之?他肯吗?”   武好古以为让纪忆来背黑锅。   “不是让纪忆之来识破,是让纪忆之去找个能识破端王身份,又不怕端王怪罪到人。”   谁那么牛逼?   “让他去找谁?”   “蔡学士。”   “蔡京?”   米友仁点点头说:“纪忆之现在去了枢密院编修司,蔡元长又是枢密院都承旨,兼管着编修司。而且蔡元长之子蔡居安又是纪忆之的好友,就由纪忆之出面去请蔡元长来参加丰乐楼唱卖……” 第一百八十二章 问世间情是何物   “蔡京一定会来?”   武好古有些怀疑地问。   蔡京不是勋贵,是朝廷重臣,新党干将,去丰乐楼和端王赵佶见面恐怕不大合适吧?   “会来的。”   米友仁点点头道:“蔡元长向来长袖善舞,虽为新党干将,但是和旧党不少人物关系也算不错。昔日宣仁太后(高滔滔)临朝,重用旧党人物,他马上就投靠了司马相公。这等拼命做官的人物,怎么会放过结交端王的机会?”   “要结交也得暗中进行吧?”   “暗中?”米友仁笑了笑,“暗中哪有光明正大的装傻好?皇城司可不是等闲的衙门,御史们更可以风闻言事,蔡元长要是私会端王,一旦传出风声,那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的。还是大庭广众,葵葵众目下来得干净!”   丰乐楼唱卖时,到场的人许多,大多是开封亲贵。蔡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有人可以证明。以蔡京出神入化的马屁功夫,准能不叫人捉了小辫子。   听了米友仁的一番话,武好古终于确定纪忆可以请来蔡京了,可是他的眉头还是没有展开。   “蔡学士能来,潘秉义不一定会来吧?”武好古说,“就是他肯来,潘十八姐呢?她现在被潘秉义拘起来了,我都见不着。”   “这好办。”米友仁一笑,“让端王去写请帖,端王的请帖,潘十一和十八姐敢不来?”   “端王肯写?”   “当然了。”米友仁笑道,“我一个人写来不及啊,他字儿那么好,帮个忙不应该吗?他现在可是您的朋友啊。而且丰乐楼唱卖他也有一份,不该写几张请帖?”   还是米友仁鬼点子多!武好古心想:怪不得历史上能当上兵部侍郎!而如今他还通过自己和赵佶混那么熟,将来一定可以成为八贼之一的——武好古已经认定米友仁和纪忆有做“贼”的潜力了……   “我还得和潘十八见个面。”武好古又给自己“贼学生”米友仁出难题了,“你得给为师想个办法。”   “见面是不可能的!”米友仁摇摇头,“潘秉义可不糊涂……而且,要真见了面,搞不好就打草惊蛇了。”   可是不见面,武好古怎知潘巧莲的心意?   “写封信吧。”   “信?”武好古想了想,“叫谁送去?”   “高师严。”米友仁道,“他也是老师的朋友吧?”   高师严就是高俅,现在是赵佶的心腹,因为赵佶的命令,已经很久没有和武好古见面了。   不过高俅这人据说挺讲义气的,应该肯帮这个忙。   “也好!”武好古点点头,“替为师磨墨,为师要写首情词给十八姐。”   情词?   米友仁一愣,心说:老师您还有这等文采?   “快研墨!”武好古看见米友仁发愣,便催促道,“今日便叫你看看为师的文采!”   米友仁只得连声应着,去给武好古准备笔墨。   武好古当然是有点文采的,书画不分家嘛!特别是练过工笔的都能写几个毛笔字,他的前世今生都练过,现在写的是清代黄自元的正楷《间架结构九十二法》。和米友仁、赵佶的书法自不能比,不过也算好的。   当下他就提起毛笔,酝酿了一下感情,回忆往昔和潘巧莲在一起快乐时光,马上就想起一首脍炙人口的“情词”。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写完了的李莫愁李仙子天天挂在嘴边的半截《摸鱼儿·雁丘词》,武好古又厚着脸皮写上了:“思潘十八姐由感而发,相思之苦,几成苛疾,唯愿长相厮守,天荒而地老,开封武大郎手书。”   “老师……写好了?”   米友仁站在武好古边上看,见他写到“只影向谁去”的时候已经有点呆了……有这文采,你干嘛不去科场一试?要是中了个进士,早晚能位列宰执的。   不过接下来武好古没有写《摸鱼儿·雁丘词》的下半截,而是直接什么“思潘十八姐由感而做”云云的了。   这下米友仁更是呆住了。武好古写的应该是《摸鱼儿》词牌,应该是双片一百一十六字,前片六仄韵,后片七仄韵才对。可武好古只写了前片就算完了……这是怎么回事?   “写好了!”   “后片呢?”米友仁追问。   那么好的词,只有半截怎么行啊?   “后片?”武好古心说:后片李莫愁又不念,我哪儿知道去?   “没有了,没有后片。”武好古摇摇头,“就这些了。”   就这些?米友仁心说:恁么好的词牌,就是前片没后片……这怎么传世啊?这算不算有文采呢?   收好了武好古写的半截“情词”,米友仁就和武好古一起去镇安坊等高俅了——这段时间赵佶一下朝就会换了便服去镇安坊找李师师,高俅自然跟着,他主子在青衣小楼里会美人的时候,他就在街边一个茶铺里面喝茶。   这日他刚和几个王府的侍卫走进茶铺,就看见武好古和米友仁两人在角落里面坐着。两人也看见他了,也不上去招呼,而立起身进了个雅间。高俅安排了一下几个侍卫,然后自己也溜进了那个雅间。   “高大哥,少见了。”   武好古唱了个喏,就请高俅坐下说话,也没什么寒暄的,就直入了主题。   “给潘十八带封信?”   高俅想了想,点点头说:“好吧,某去试试……不过某不一定能见得着十八姐。”   “见得着。”米友仁插话道,“我师父已经安排好了,到时候会有两封端王手书的请帖叫你送去……一封给十八姐,一封给潘秉义。你只要把我师父的手书夹在请帖中,亲手交给潘十八姐即可。”   “端王的手书请帖……”高俅看了看武好古和米友仁,点点头道,“这倒是可以见着十八姐的,或者还可以替端王捎上句话。”   捎上句话自是“矫诏”,赵佶若是做了皇帝,那可就是个罪过了,不过现在没甚底要紧。   ……   “忆之,这份请帖是……”   同一时刻,刚刚调到枢密院编修司的纪忆正将一份请帖双手递给枢密院都承旨蔡京。   “佳士得行?”蔡京低声念出了大红贴子上,米友仁亲笔书写的“佳士得行”四个字,点点头:“好字!是米元晖写的?”   纪忆笑道:“还是蔡学士眼力好,一看就看出来了。”   蔡京哈哈一笑,捋着大胡子说:“老夫是猜的,小米的字还自成一体,又能仿各家笔迹,实在是很难认的。不过他的字的确是好,小一辈中,大概只有端王可以和他相比了。只是他在书法绘画上耗费的经历太多,以至于耽误了学问,忆之,你可不能学他啊。”   “学士教诲,晚生自当铭记。”   蔡京翻看了请帖,里面赫然贴着两张“花招儿”,正是李师师和墨娘子的人像。   “这是李师师?”蔡京先认出了李师师,然后又看见了墨娘子,“她是白番女人?”   “正是。”纪忆道,“她就是墨娘子。”   “墨娘子……”蔡京点点头,“她是泉州来的?”   蔡京是兴化军仙游县人,家乡距离此时的世界第一大港泉州很近,因此他对外洋的事情也知道一些。   “不是,她世居明州,已经好几代人了。”   “好几代?这样的人你也能找到。”蔡京看了眼纪忆,“你可真有本事啊!”   纪忆笑道:“其实这事儿,令郎也有一份。”   “居安吗?”蔡京哼了一声,“就知道走捷径,却不知正道才是真正的捷径!”   他吸了口气,“也罢,老夫就走这一趟,也算是为你们这些晚辈铺路了。”   纪忆躬身一礼,“那便多谢蔡学士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 大宋官家横刀立马图   “先别忙着谢。”蔡京看着纪忆道,“你也得帮老夫做件事儿。”   “请学士吩咐。”   蔡京眯着眼睛道,右手摸着胡子,半晌才道:“老夫想知道那位心底里面是怎么想的?”   也说的“那位”,自然是端王殿下了!   虽然章惇的布置是尽可能传位给赵煦的侄子,以避免出现向太后临朝的情况——实际上宋朝出现过太皇太后垂帘听政的情况,就是在哲宗皇帝未亲政前。当时垂帘的是高太后而不是向太后。   不过这个情况有点特殊,因为高太后在神宗皇帝年幼时就曾经垂帘听政,权威很大,根本不是宰执重臣们能压制的。而向太后因为在高太后二次临朝期间表现软弱,给人一种压不住场面的观感。想要以太皇太后的地位临朝听政,还是有些难度的。   但是万一官家龙驭宾天之时没有侄子,那么要阻挡向太后临朝就很困难了。   所以蔡京还是想在端王身上押上一注的!   “心底里面?”纪忆看着蔡京,“蔡学士指得是甚事情?”   “不世之功!”   所谓不世之功,自然是指恢复燕云了。   北宋的历代官家对于燕云,若说一点都不曾想过的,大概也是没有的。不过真的为恢复做过一番努力的,也就是开国的太祖、太宗,和后来的神宗,以及当今的官家四人。   抛开太祖和太宗两朝不论——他们二位在世时的北宋的政治格局同后来是不一样的,那时到底还是开国气象,重文轻武的现象也只刚刚开始——后来数朝,官家或太后对于“恢复”的态度,可是直接决定朝局走向,特别是新旧两党的沉浮的。   因为旧党那伙人,道德文章毛笔字都是好的,但是富国强兵的办法是没有的。让这些人执政,无非就是不折腾,好好过日子。如果官家的锐气磨尽了,或是根本就没什么锐气的老太后执政,旧党得势是肯定的。   而官家一旦以恢复燕云或者灭亡西夏为己任,那么得到重用的肯定是新党。且不论新党有没有辅佐官家恢复燕云的本事,他们至少会往这个方向折腾啊!能不能恢复燕云是能力问题,愿不愿意努力是态度问题。   所以旧党是无能力也无意愿富国强兵——也许是他们早就看透了大宋官家的心眼容不下燕云十六州!   而新党则是有一点能力,也愿意朝着恢复燕云的大方向去折腾——只是折腾着前进,而不是放开手脚去练一支新军。这事儿,哪怕如今深受天子信任的章惇都是不敢的。   因而新旧两党争斗的关键,就是官家对恢复燕云的态度,或者是渴望恢复的程度。   现在官家赵煦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能支撑多久谁都没底。而章惇虽然促成了皇后改立,扶植起了亲新党的刘皇后,可是他却没有办法变出一个皇太子或是皇太侄来继承皇位。   如果没有小一辈的继承人,那么刘皇后就没有办法变成临朝听政的刘太后。那么官家赵煦一旦过早去世,那憎恨新党的向太后就会临朝了……   不过最有可能即位的端王赵佶今年已经十六岁了,转年就是十七了,便是向太后临朝,也没几年好临了——实际上向太后只听了七个月的政就去世了!而在赵煦死后三个月,他的侄子赵亶(后来的钦宗赵恒)就出世了。   如果向太后早死几个月,哲宗皇帝晚死几个月。那就没赵佶什么事儿了,就是他儿子赵亶婴儿即位,而被章惇拱上后位的刘太后会临朝听政,宰相章惇可就要大权独揽了……   ……   “试探赵小乙?这是……章相公的意思?”   佳士得行总店,书房之内,武好古、纪忆、米友仁和苏大郎四人正在商议十日后的“丰乐楼大唱卖”。   纪忆却在这时提出了一个让武好古有些意外的要求。   对于武好古的反问,纪忆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接着说:“有人想知道赵小乙是否想恢复燕云?”   那还用得着试探?   武好古心说:这位不是想,而是完成了恢复燕云的功业——可惜只维持了很短的时间,然后就把整个北方都丢了,自己也跟着去白山黑水间劳动改造了。   不过武好古不能把这个“天机”泄露给纪忆,就是泄露了人家也不信。那要怎么试探赵佶呢?   他思索了半晌,才对纪忆说:“实不相瞒,自从上次见了官家后,我就一直在画一幅《大宋官家横刀立马图》,准备献给官家,以贺横山大捷。”   “《大宋官家横刀立马图》?你想把这幅图……”纪忆心说:官家要是能横刀立马,谁还关心端王想什么呀?   “把这幅图放在丰乐楼里给赵小乙观看。”武好古说,“而忆之兄就看赵小乙的反应。”   武好古正在创作的《大宋官家横刀立马图》是照着历史上一幅名画《跨越阿尔卑斯山圣伯纳隘道的拿破仑》画的。这幅图武好古在后世可是临过好多次的,闭着眼睛都能画出来。现在他就是把拿破仑换成了赵煦……图上官家赵煦挎着一匹立起来的骏马,腰间挎着横刀,身披黄色的斗篷,高举右手,指向前方,仿佛在指挥千军万马,直捣灵夏!   这图要是能赶在出使辽国前献上去,官家赵煦看了还不得马上给武好古赐个官?而且这幅《大宋官家横刀立马图》的作用也不仅是哄官家高兴,还能挂出来给各国使者参观——看到没有?这就是如今的大宋皇帝,厉害吧?   谁敢横刀立马,唯我大宋官家!尔等蛮夷,还不赶紧跪了!   “好!”纪忆思考了一会儿,点点头,“便如此吧……不过能让我先看看那幅画吗?”   “行啊。”武好古一笑,“虽然还没有画好,不过已经可以看了。”   这是一幅油画,创作的过程自然比较长,所以还没有完成。不过武好古为了画好赵煦的衣服,还用铅笔打了好几幅稿,纪忆要看也能看了。   “对了,忆之。”米友仁这时忽然问道,“蔡承旨会来吗?”   “会!”纪忆笑道,“他和蔡攸都会来。而且他还会给个台阶让你和赵小乙下。”他顿了顿,又说,“蔡承旨何等聪明之人,怎么会不好好表现一番?他只要想表现,就会把台阶拿出来了……这样你和赵小乙之间,多半就不必分甚底高下了。至少在十日后的丰乐楼是不必分高下的。”   “这样就好。”武好古也笑了笑,他不知道纪忆说的台阶是什么?不过蔡京要在赵佶面前不露声色的表现一番是肯定的,要不然就对不起传了几百年的奸相之名了。   不过蔡京怎么玩和武好古没关系,只要能让蔡京背一下锅就行了。   几个人正在议事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然后就是一个佳士得行的伙计的声音。   “大东家,大掌柜,陈文林来访。”   陈文林就是文林郎陈佑文,他沾了西北横山大捷的光,刚刚升了文林郎,前几天还在潘楼大摆宴席,还给武好古和武诚之发了请帖,不过武家父子没去,其他人去的也不多,大部分都只是叫人送上一份贺礼,闹了个冷场。   没想到今天他又厚着脸皮到佳士得行来了,不过佳士得行是买卖,来的都是客。   “元晖。”武好古想了想,就对米友仁说,“和我一起去见见他吧。”   说着又对纪忆和苏大郎拱拱手道:“先议到这里,待会儿我做东,去潘楼吃顿好的。” 第一百八十四章 好官潘孝庵   潘大官人升官了!   因为他所在的捧日军在西线横山大捷时日夜戒备,保卫开封府有功,因而东头供奉官以下,三年内无过者,各转一官。而潘大官人之前的阶官是从八品的西头供奉官(之前写成秉义郎是错的),属于小使臣阶中的第二级,往上是从八品的东头供奉官,再升一级才进入大使臣级。   宋朝官员升级图中有几个“大关口”,都是很难过去的。比如文官由选人升京官,又京官升朝官;武官又小使臣升大使臣,又大使臣升横班,都是很不容易的。   而在一个大级别内升一级,通常熬个资历就能熬出来。潘孝庵就是从荫补来的三班借职一路熬资历熬到如今的东头供奉官的。   不过由东头供奉官升到大使臣级的閤门袛候也是时间问题,因为潘大官人为官是非常不错的。不仅上官喜欢他这个“开银行”的下级,下面的无品武臣和小兵也都觉得他是个好官。既不克扣下属,也不逼着大家伙出操训练,还经常自掏腰包请吃请喝,若是叫人帮自家做事,从来都是给足工钱的。   这样的好官简直就是官僚界的楷模,自然不会被记过——他为官恁么多年,就没犯过什么错,每次磨勘都是顺利通过。   所以今次也毫无悬念转了一官,成了小使臣一级中官阶最高的东头供奉官,眼看就能升到大使臣了,到时候可就步入中级武官的序列了。   因为升了官,潘大官人就在自家位于开封府城西厢的大宅子里面大摆宴席,请了捧日军里面的上官,还请了他的那个指挥里面的二百多官兵,一起来吃喝……还不收礼物。   请得人太多,厅堂里面都摆不下桌子,就在院子里搭了不少棚子。高俅带着端王赵佶手书的请帖过来的时候,酒席还没开始,客人正陆陆续续而来,潘大官人则是一身锦襕衫,头戴幞头,耳鬓插花,在几个心腹部下的簇拥下,站在大门口迎客。   看见高俅,潘大官人哈哈笑着就迎上去唱了个喏:“高大哥儿,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   高俅还了个礼,笑道:“是小乙哥叫我过来的。”   “小乙哥”自然是赵佶了!   “是吗?”潘孝庵连忙做了个肃客的手势,“里面请,内堂说话。”   潘孝庵的宅子也大,比武好古的新家还要大几倍,市价至少七八十万缗,所以是有内中外三个客堂的。   外客堂现在大摆宴席,内客堂则是安安静静,正好用来款待贵客。   上好的“密云龙”点茶上来的时候,潘孝庵已经笑着将几张私交子递给高俅了——这是整整一千缗!这可不是潘孝庵第一次给高俅送钱了……   要不说潘孝庵是难得的好官呢?他的这出手之阔绰,完全不是寻常的八品武官能拿出来的,更难得的是他还从来不喝兵血……完全是在贴钱做官,全心全意为大宋江山服务啊!   拿了潘孝庵的钱,高俅很有点亏心,他现在好像是在坑潘大官人,还收人家的钱——不收是不好意思的,潘大官人那么好的一官儿,全心全意为大宋江山服务,你高俅不收他的钱,于心何忍啊?   不过武好古给他的钱更多!光是上回在潘家园的赌斗就分了两万多,靠这笔钱高俅还在开封府城北厢买了个院子。而且他现在可以混到端王身边,也多亏了武好古,所以他也不能对不起武好古了。   至于欠潘孝庵的人情,只有来日得志后慢慢还了……虽然潘巧莲多半当不上皇后,可是潘孝庵的官儿还可以升啊,只要端王将来真成了官家,那可就是一切皆有可能了。   没准可以提拔他当个三衙管军……有了这样好的三衙管军,那可真是大宋朝几十万禁军兄弟的福气啊!   “十一哥。”高俅笑着摸出了两张丰乐楼唱卖的请帖,将其中一张递给了潘孝庵,“这是端王殿下叫我带来给你的……这请帖是端王殿下亲笔写的。”   “端王亲笔?”   潘孝庵接过请帖,翻看一看,果然是端王的笔迹。他又盯着高俅手中拿着的另一张请帖在看,心想:这张应该是给十八的吧?   端王殿下亲自给自己和十八姐写了请帖……看来王妃非是十八姐莫属了!   “这张是给十八姐的。”高俅笑道,“端王吩咐了,叫我亲自把请帖给十八姐。另外,端王殿下还托我带话给十八姐。”   高俅对潘孝庵而言也不是外人,他是高家将门的人,只是过去混得不大好罢了,但是身份还是在的——历史上赵佶提拔他做了三衙管军是完全符合惯例的。他要真是个混子,三衙禁军怎么管得住?那里面将门子可车载斗量的,若是都不服气,这管军怎么当?   大刀阔斧的整人?开封禁军那是能整顿的吗?时时刻刻扣你个图谋不轨的帽子……   “行啊!”潘孝庵根本没多想什么,很爽快的就叫人请来了潘巧莲。   潘巧莲穿了件月白色的对襟小袄儿,下系白裙,腰间还缠一条青色的小腰裙,显得利落洒脱,快步走来,一张俏丽的脸孔上却都是不情愿的表情。   虽然潘孝庵到现在都没说要把她嫁给端王,可是她哪里不知道哥哥的心思?她又不傻。   而且她也不大愿意嫁给端王,倒不是端王赵佶不好……而是宫中的水太混,也不自在。如果离得远,也许见到的都是荣华富贵,可是潘巧莲这个层级的女人,哪里不知道女人入宫侍君,都是为家人而活,自己是没有多少乐趣的。便是做了垂帘听政的太后,也是宫墙之内的富贵囚徒。   对于没多少家底的女子,这种生活也许有点吸引力。可是对潘巧莲而言,皇宫能给她的一切,除了儿子可能的皇位之外,她都有了,即使现在没有,武好古也都能给她。   而皇宫给不了她的自由自在,武好古也能给。   可是潘巧莲也知道,皇家选妃的事情,她也扛不住,而且……她哥更是热心的不得了!   她要做了皇后,潘孝庵才是最大的赢家!   按照惯例,皇后的亲哥哥都能做到刺史、团练史、防御史一类的高官,侄子们也肯定能得到荫补的官位。   “十八姐,这是小乙哥托我交给你的。”高俅双手将请帖递给了潘巧莲,又使了个眼色,“小乙哥还说:十二月二十,丰乐楼中,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啊!   潘孝庵激动得都快晕过去了,皇后十有八九就是自家妹子了……   “好好好,不见不散,一言为定!”潘孝庵一边说着,一边拉着高俅就往外走,“高大哥,你我兄弟可是多日未见了,今天一定得一醉方休……十八姐的事情若是成了,兄弟定有重谢!”   他只顾和高俅许诺,完全忘了自家妹子正呆立在内堂里面,两眼通红,口中低声念着武好古的情词:“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念到这里,眼泪再也抑制不住,流水般的落了下来。   写得太好了!   凄婉缠绵,感人至深,文字之间流露出来的都是真情啊!   如果没有真情,凭武好古的文采怎么可能写出恁么好的一首,不,是半首词牌呢?   这武大郎,分明就是个痴情的郎君,一心只想着和潘巧莲相依为命,冬去春来,几多风雨……   这样的痴男子,而且还是画中第一人,还超级会赚钱,绝不会让爱人吃一点苦……叫潘巧莲如何不喜欢呢? 第一百八十五章 裸官陈佑文   陈佑文是和他两个儿子陈珍、陈宝一块儿来的,不是空手,而是拿来了十几卷书画,都是精品。其中有一幅范宽的《雪山图》,一幅巨然的《山居图》,一幅黄居寀《春岸飞花图》和苏东坡的《海上书怀贴》是精品中的精品!   “范宽的《雪山图》,巨然的《山居图》,黄居寀《春岸飞花图》,还有苏东坡的《海上书怀诗帖》……”   武好古一边展开放在一张长方形的大画案上的画卷,一边发出感慨惊讶的声音。让他感到惊讶的四纸书画都是大家真迹!不但精,而且足够真……至少在武好古看来,都是真的。   他看完后,又让米友仁看。米友仁的画技不如武好古,但是眼力却在武好古之上——他可是参与了《画史》和《书史》这两本中国书画界的权威著作的编修的!   米友仁看得很仔细,一共十五卷书画,一张张,一遍遍的看,看了足足半个时辰,才全部看完。   就在米友仁看画的同时,武好古让小厮上了茶,就在一旁待客的茶案旁坐着和陈家父子说话。   寒暄了几句后,武好古就直入主题了,“陈文林,您拿这些画过来是想请我们佳士得行帮着唱卖吗?”   佳士得行现在是以唱卖书画为主业的,而且又费了那么大力气办起了眼下这场“天下第一拍”,当然不能只唱卖《李师师写真图》和《墨娘子舞蹈图》这两幅画了。   所以从上个月开始,苏大郎就在想方设法征集拍品了。不过并没有征集到多少精品——毕竟唱卖书画还是个新鲜事物,谁心里都没底。万一没有什么人来竞买,低价成交了可就不划算了。   没想到,武好古的老冤家陈佑文在这个当口,居然拿来了十五纸书画,其中还有四纸是精品中的精品。   陈佑文笑着点点头:“没错,老夫就是这个意思。这些书画,就想托佳士得行唱卖出去。”   武好古看着陈佑文道:“范宽的《雪山图》,巨然的《山居图》,黄居寀《春岸飞花图》,还有苏东坡的《海上书怀诗帖》可都镇店之宝啊!”   镇店之宝就是摆在那里给人看,除非不得已绝不往外卖的宝贝!   做书画古玩行的买卖,要是没有几件镇店之宝,是要让同行笑话的。   “老夫已经做官了。”陈佑文摸着胡子道,“书画文玩行的勾当就不做了。”   不做了?   真的假的?   大宋也没不让官人经商啊,而且你这个官人又不是正经考出来的,也不是凭本事投胎投出来了,装什么清高?   武好古愣了愣,又看看陈珍、陈宝这对兄弟,都是垂头丧气的,坐在那里仿佛两只蔫了的茄子。   书画行可来钱啊!   几千上万的,在别的行当累断腰也不见得有,在书画行里只要上点档次的店铺,谁一年没上万的进项?   现在要退出,换谁都不甘心啊。   不过陈佑文这老小子选择退出也是对的!   书画行的钱好赚,不过“坑”也足够大,要是没有后台很容易就掉进去出不来的。武家之前不就掉进去了?虽然陈佑文现在有个官身,可是现在年纪也不小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挂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俩宝贝儿子就是人家砧板上的肉了……   况且,他和武好古之间的事儿还没完呢!   所以趁现在处理掉家里的书画买卖,还是一个非常明智的选择。   “老师,都看过了,东西都够真。”   米友仁这时已经看完了书画,走到了武好古身边,也坐了下来。   陈佑文拿来的东西当然都是真的……现在武好古身边有米友仁,而且武家父子自己也是大行家。陈佑文要整点假东西来骗他们是不大可能成功的,除非他也像武好古一样,能整出点与众不同的精品假货。   武好古笑着点点头,对陈佑文道:“文林的东西自是好的,不过佳士得的规矩是必须要出鉴定文书,这文书是要收点辛苦费的。若是由米元晖来出具文书,润笔必须先给,一个字收三缗钱!”   佳士得的鉴定文书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出的,目前只有米友仁、武好古和武诚之三人能出具文书。出文书的人当然是要拿钱的,而且每人的钱都不一样。   武好古出一张文书索价是五十缗,武诚之的文书索价十缗,而米友仁的文书最贵,按字计价,一字三缗!   是的,米友仁出具的文书比武好古的文书贵得多!而且必须先给钱,无论书画最后能不能卖出去,这钱都不能退。   不过人家不是贵得没道理,如今书画行市上米友仁的大字儿一个没十缗都拿不下来,现在只收三缗那是超级优惠价——宋朝的书画市场就是如此,字贴向来贵过绘画。譬如米芾的字贴就比米芾的山水(米芾的山水画是公认的,有米家山水之称)要贵得多。   所以米友仁的鉴定文书可以直接写在画卷和书贴上做题跋的,而他的跋一题上去,这画的身价立马就不同了……   当然了,如果题跋的人换成赵佶,那么他的题跋和押印的价值很有可能超过书画本身。历史上有很多宋徽宗题跋押印的书画因此被裁减过——有的奸商就裁下有宋徽宗的字和押印的部分单卖了。   “行啊。”陈佑文冲着米友仁笑了笑,“那就劳烦小米官人了。”   陈佑文果然是行家!   让米友仁在画卷书贴上题字绝对不会亏本的。   武好古点点头,又道:“既然如此,等元晖题完了跋那,我们就敲定这些书画的底价,合同凭由我会叫人准备则个,签完合同以后,便把这十五纸书画都封好装箱……锁头和封条可带来了?”   “带来了,全都带来了。”   鉴定完成后给书画贴封、装箱、再贴封条、最后上锁的这套程序是苏大郎想出来的,为的就是防止东西被调包。   而且封条和锁头都必须买家自备,封条上面的字自己写,锁头的钥匙自己拿着。如果还不放心,就留个人在佳士得行总店住着亲自看管也行。   ……   “阿爹,我们真的不做书画行了?”   陈家父子三人签了合同,贴了封条,亲自锁上了箱子,又交了几百缗的“鉴定费”之后,才一出佳士得行,没走几多远,陈佑文的小儿子陈宝就忍不住问了起来。   陈佑文看了儿子一眼,冷冷道:“有多大德,拥多少财。我家的书画文玩都出了手起码有十几万,店铺至少也能卖个十万缗……再加上手里的现钱,三十万都有,还不够你们俩吃喝玩乐一辈子?”   “连铺子都卖了?我们不在开封府住下去了?”   陈佑文的长子陈珍也是一愣,他的铺子和宅子是连在一起的,分开卖可不方便。   “人挪活,树挪死……”陈佑文有些凄凉地道,“武好古那厮,我们惹不起,还躲不起吗?趁着现在,为父还有点关系,身上还有个文林郎,一定要替你们安排好后路。这开封府,你们不能住了,尽快搬走,和你们的娘亲一起走。”   “去哪儿?”陈宝问。   陈珍也感到非常吃惊:“是啊,爹爹,我们不住开封府,要去哪里?”   “去扬州。”陈佑文压低声音道,“为父早有安排,扬州那边有个宅子,是用假名字买的,你们俩和你们的娘亲在那边也有假户籍。只要悄悄过去,没有人知道是你们。你们到了扬州后不要做事,安安稳稳过日子,等为父的消息便可。” 第一百八十六章 讨要墨娘子   阳光明媚,照在身上,颇为舒适,是个出行的好时候。   北宋时期的中原,四季很分明,冬天的气温较低,但是在晴朗的白天,阳光照射之下,还是能感觉到一些温暖的。   武好古今日是和苏大郎、林万成一起出城来到莲花庵的,前一天他就让人去约了纪忆纪大官人,要在这里和他谈个事情。   在莲花庵前,三人下了马,武好古和苏大郎把缰绳丢给了林万成,然后就一块儿进了寺庵。   刚走进山门,耳边隐隐约约的就传来了悠扬悦耳的吟唱声,这是墨娘子的歌喉。   纪忆早到了,就在莲花庵的大殿内和一个伺候墨娘子的老女使说着话。瞧见武好古和苏大郎,便中止了谈话,快步出去相迎了。   寒暄了一番之后,三个人便一起去了莲花庵后院,那座墨娘子居住的楼阁。   和上一次来这里时相比,这座楼阁重新布置过了。原本墨娘子练舞的房间,被改成了一间波斯风情的客厅。地上铺了松软的地毯,角落里安放了火炉,烧得暖暖的,屋子中间还摆上了只到人膝盖的矮桌。墨娘子已经在那里等候了,穿了一身异域风情的波斯女装,有些儿紧身,将一副婀娜的好身材完全凸显出来了。   武好古走进去的时候,她正端着个托盘蹲在矮桌子旁边,一样样的将托盘上摆着的银质酒壶和酒杯摆到桌子上。   看见武好古和纪忆还有苏大郎走进来,墨娘子忙放好托盘,然后起身行了个福礼:“奴奴见过武大官人,苏员外。”   “墨娘子,少见了。”武好古还了一礼。   墨娘子又蹲了下去,将酒壶酒杯全都放好,就要起身离开,却被武好古叫住了:“等一等,墨娘子,今日某和大郎是为你而来的,不如你也一起听听吧。”   “为奴而来?”   墨娘子一愣,随即一张白皙的面孔就刷的红了下去。   纪忆也有点发愣,墨娘子可不是真正的家伎,而是明教的圣女。   勾引一下赵佶也罢了,也算是为了教派的生存而牺牲,可武好古……   屋子里面的场面,顿时有些尴尬了,过了好一阵子,纪忆才反应过来,“坐,都坐下说话吧,墨莉,你也坐吧。”   墨娘子的名字原来是墨莉……倒是挺配她的。   “忆之兄。”武好古坐下后,又用仿佛色迷迷的眼神看了眼有些害羞的墨娘子,然后笑道,“丰乐楼的唱卖大会,如今准备得差不多了。除了两幅压轴的画,还弄了三十二幅字画,其中还有四幅精品。不算《李师师写真图》和《墨娘子舞蹈图》,就这些字画如果都能拍出个适当的价钱,二十万缗是没有问题的……光是抽成就能有两万!”   一场唱卖就抽成两万……不,还不止两万,《李师师写真图》和《墨娘子舞蹈图》肯定是能拍出高价的!   这可真是日进斗金了。如果这样的唱卖一个月能组织一次,佳士得行一年的纯利就能超过二十万了。   若是由“花魁唱卖”衍生出的《花魁》画册能顺利开办出来,一年发行十二本,一本赚他个一万缗也不是太难。   那可就是一年三十万缗了……   纪忆心下也有点佩服武好古了,他们纪家海商号称平江纪半城,一年的进项也就是六十多万缗——那可不是纪忆一个人的,那得八个房分呐!   苏大郎接过话题,嘻嘻笑道:“忆之,实不相瞒,我们佳士得行现在还是草创,拢共也没几个人,要运作恁么大的买卖实在不易。虽然小米官人这些日子从国子监里面拉了不少人过来,我也从老苏家拉了几个人过来。可是崇道和我说,我们佳士得行还缺个唱卖师傅……我想着这唱卖和唱曲都是唱,就觉着墨娘子能行。”   唱卖……师傅?   纪忆和墨娘子互相瞧了对方一眼:这武好古还真会找借口啊!   “忆之。”武好古也笑道,“这唱卖的言语也是有大学问的,得知道怎么操弄人心……我本想去请李师师出山,不想她傍上了端王,所以就只能请你割爱了。”   割爱?   这用词妥当吗?   纪忆心下还是觉得武好古想把墨娘子纳入房帏,但是又不好马上拒绝,便只能给墨娘子打了个眼色。   墨娘子看了看武好古,总觉得这小子有点色色的。上次画画的时候,他那个神情,瞧着就不正经……想到这里她下意识的就要摇头,可是却听见武好古又开了口。   “我们佳士得的唱卖将来肯定是要做大的,不仅是书画文玩,还会扩张到土地房产,珠宝良驹,画舫楼船……总之,只要能卖的,都可以引入唱卖之法。而且唱卖行也不可能只有开封佳士得一间,将来一定会有人和我们做一样的勾当,佳士得行也会在各地开设分店。总之,唱卖这一行大有可为啊。而墨娘子你现在加入,便是唱卖师傅们的祖师爷了!”   祖师爷什么的,墨娘子倒不在乎,但是唱卖一行如果真的能做大,墨娘子就可以广收门徒,还能结交权贵富豪……对于明教,应该也是有利的吧?   一想到这里,她就有些心动,正想再和纪忆交换一下眼色,谁知两下一对眼神,纪忆就以为墨娘子答应了,于是开口道:“既然如此,那某便割爱了。”   什么?   这就把自己割出去了?   墨娘子一愣,抬头看了眼一脸惊喜表情的武好古,然后又看了看纪忆。   纪忆冲她笑了笑,“至于墨莉的卖身契……我过几日就送到佳士得行总店。”   卖身契?   墨娘子瞪了纪忆一眼,自己什么时候卖给纪家了?   家伎什么的,不过是方便她在开封府活动的身份掩护而已!现在怎么要假戏成真……真的把自己送给武好古那厮做家伎了?   这可怎么办啊?武好古那么色,一定不会放过自己的……   “不,不,不。”   墨娘子真着急的时候,武好古却连连摇头道:“墨娘子可不是个物件,卖身契之类的,还是快快毁去。她入佳士得行,便是一房管事,是有自由之身的。”   对于万恶的奴隶制,武好古还是有点排斥的,特别是把墨娘子这样的女人当成奴隶……真是太邪恶了!武好古觉得自己的灵魂来自纯洁的21世纪,绝不能做这样禽兽不如的事情。   最多……最多就是把墨娘子变成一个自由的小三!   而且墨娘子的形象、嗓音,还有她因为《墨娘子舞蹈图》形成的名气,都让她成为了事实上的花魁娘子。让她继续做家伎,实在是太委屈了,应该有一个更好的名分。   “一房管事?”纪忆点点头,“那么,某就毁了墨莉的卖身契。墨莉,从今日起,你便是自由之身了。”   “好!”武好古笑了笑,又对纪忆道,“不过让墨娘子住在佳士得总店也不合适,住我家……”他看了眼墨莉,“也不大好,就让她在这莲花庵暂住一段时间,可以吗?”   纪忆豪爽的一摆手,“行,想住多久都行。”   “也不须住多久,等到佳士得行在画仙观旁的会馆建好了,便让墨娘子住过去吧。”   画仙观的改造扩建还没有开始,因为武好古暂时抽不出时间去搞建筑设计。准备建在画仙观旁的佳士得会馆,就更加八字没一撇了。所以就只能让墨娘子在莲花庵继续居住一段时间了。   不过武好古的这话在墨娘子听了,还是有点金屋藏娇的意思…… 第一百八十七章 丰乐楼唱卖   丰乐楼又名樊楼、白矾楼,是开封府七十二家正店之首,也是规模最大的酒楼。这座三层相高、五楼相向的大酒楼位于东华门外,紧邻着马行街的景明坊。景明坊是个唐朝留下的老地名,原本的“坊”是城中城的布局,拥有如城墙一般的围墙和如城门一般的坊门。不过到了商业极度繁华的宋朝,碍事的坊墙、坊门早就拆除,所谓的“坊”也就成了个地名,类似于后世的“某某街道”。而建在景明坊地盘上的丰乐楼,也就成了临马行街而建,正对着皇宫御苑的东华门,就是“好汉”们唱名的地方。   也不知是不是沾了东华门唱名的光,明明距离开封府的官僚勋贵聚居的城西有一段距离的丰乐楼,一直以来都是开封府的勋贵、官员、文人和豪商们最喜欢聚会之所。   而丰乐楼最热闹的时候,通常是夜深灯火之时,因此有“夜深灯火上矾楼”的说法。不过大宋元符元年十二月二十这日,才过中午,丰乐楼前的马行街上,就已经是车流人潮滚滚而来,把本来就很拥挤的马行街给堵了个严严实实。   潘孝庵潘大官人和妹子潘巧莲共乘的马车,也被堵在了马行街上,慢慢向前爬着,这速度都和蜗牛车差不多了。   潘巧莲笑道:“十一哥,今日大武哥哥和端王的这一比,可吸引了不少人呢。”   “是啊,武大郎这段时间可没少费心思啊,只是……”   潘大官人眉头微微一蹙,撩开车帘,探出脑袋四下观望。   已经有不少显贵官员受不了拥堵,从马车上下来步行了。潘孝严还认得其中几个,都是禁军的同僚,分别是曹家的(曹彬的后人)、赵家(投降专家赵赞的后人)、石家(石守信他们家)的将门子。全都是衣着华美,前呼后拥,招摇而去。   大宋官家虽然重文轻武,但是对于开国的那些勋贵名将的后裔还是很照顾的。真正被轻的都是狄青这号一刀一枪在战场上拼出来的武将,而不是潘大官人这号投胎投出来的武将。   而且当年艺祖的杯酒赦兵权也不是真的一杯酒就解决问题了,而是赐下了大量的良田美宅。如今开封府城内外,一半的地皮都是归这些开国将门所有!单是土地升值带来的利益,就让他们肥得留油了!   另外,本朝既不禁官员经商,又不抑土地兼并。因而大大方便了这些开国将门聚敛财富。而且这些开国将门又通过互相联姻和同赵家联姻,早就形成了一个整体,一家有难,各家相助。就是东华门外唱过名的文官,想要咬一家开国将门,也得好好掂量则个。   顺便提一句,大宋的这些开国将门的后代也不都是纨绔子弟,能读书上进的人也不少,而且又和太宗、真宗和仁宗朝崛起的北方文官集团联姻结盟——从某种程度上说,在政坛上和新党敌对的旧党,就是他们在政治上的盟友。   而新党,因为多是南方出身的平民士大夫,和这些富得流油的北方勋贵没有甚关联,就成了抑制他们的力量。   不过老赵家出来的官家,终究离不开异论相搅的帝王术,哪怕是能支持章惇独揽朝纲的哲宗皇帝,也不会把世代都由将门子们把持的开封禁军交给新党去整顿……只要新党控制不了开封禁军,就得老老实实给官家做事!   “十八,我们也下车步行吧。”   潘孝庵把脑袋缩回去,对自家扮了男装的妹子说:“外头的熟人不少,武大郎的佳士得行这下可是名声大噪了。”   “应该是名利双收。”潘巧莲手里捏着张花招儿,嘻嘻一笑,“你看看上面,好东西不少啊!”   这张花招儿是后来加印的,上面不是美人像,而是一份拍卖物品的名目、底价和顺序。   武好古和赵佶的两幅画自然是压轴的,而在它们之前还有三十二幅字画,都是名家真迹。   另外还有主持唱卖的唱卖师的名讳,居然是墨娘子墨莉本人。   这墨娘子是一画而红,想要一亲芳泽的富豪亲贵不知多少,可是却不知上哪儿去寻?今日居然出现在唱卖物品的名单下面——可惜她是不卖的,要不然肯定能拍出一个天价。   此外,这张花招儿上还说,昔日艳冠开封府的李师师,也会亲自出席唱卖,会拿着赵小乙为她画的写真,上台展示!   光是这两个美人和到处散发的“美人花招儿”,就足够吸引眼球了。而且在唱卖之前,还进行了恁长时间的丰乐楼展示,还有“画中第一人”的比试,真是赚足了眼球。   现在开封府城内,已经没有多少人不知道这场唱卖了!   “还真没想到,这武大郎的生意经高明如此。”潘孝庵摇摇头,“只可惜他不过是个商人。”   “商人?”潘巧莲把手中的花招儿丢给哥哥,嘻嘻一笑下了马车,“你我不是商人?”   “我可是官人。”潘孝庵也跟着下了车,和妹妹一起步行。   “不就是个从八品。”潘巧莲嗤的一笑,“等大武哥哥从辽国回来,至少也是个大使臣,说不定还能得个京官,到时就在你之上了。”   京官并不是在京城做官的意思,而是文官的一个“大级别”,相当于武官的“大使臣”。文散官位从八品下承务郎往上直到正八品给事郎,都属于京官这一级。京官往上就是朝官,属于高中级文官了——在北宋,七品文官可不是芝麻绿豆。京官往下则称选人,也称“幕职官”,属于低级文官。   若是文官做到京官,哪怕不是东华门外唱名的,地位也高于潘孝庵这个荫补来的大使臣了。   “还是当上了再说吧。”潘孝庵笑了笑,对于武好古,他其实也不是百分之百排斥的。   毕竟端王正妃只有一个,他也不敢保证自家妹子必胜。   所以他听到武好古使辽这事儿,是特别的高兴。因为去趟辽国不容易,没个一年半载回不来。等他回来了,端王的妃也选完了。潘巧莲要选上了,也就没武好古什么事儿了。   要选不上,武好古也是不错的妹婿……   打着如意算盘的潘孝庵和妹子一块儿到丰乐楼西楼门口的时候,早就有丰乐楼的小厮迎了上来,唱了个肥喏:“潘大官人,里面请,中楼马道,天字三号桌给您留着。”   潘孝庵是丰乐楼的常客,小厮自然认得他。   而中楼马道的天字三号桌,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坐的位次。   中楼马道指得是丰乐中楼的底层,也就是用来举行唱卖的地方。唱卖不可能在小小的雅座包房里面举行,所以只能选择在丰乐楼中楼底层了。   在苏大郎和高俅的安排下,这里被布置了一番,摆出了几十张桌子,按照距离拍卖台的远近,按照“天地玄黄”和数字序列进行编号——能在里面有张桌子的可都是大人物,身份不够的,就只能在中楼外面的院子里坐着。   而天字序列的桌子都摆在拍卖台的北面,坐北望南,是最尊贵的位子,端王赵佶肯定坐在那一片,多半就是天字一号桌。   也就是说,天字三号就在天字一号边上……光是这个座次,就能让满开封府的勋贵都对潘孝庵刮目相看了。   当然了,潘孝庵的座次还是不能和武好古、米友仁、纪忆、李师师、墨娘子相比的,他们几个,现在就坐在特别宽大的天字一号桌周围,其中武好古和米友仁更是坐在赵佶左右! 第一百八十八章 日进斗金   潘家兄妹走进丰乐中楼马道的时候,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了,武好古、赵佶、米友仁、纪忆、李师师都到了,正坐一块儿喝茶聊天。   苏大郎、墨娘子和高俅也到了,不过他们没有入坐。   墨娘子正和几个卖主一起在唱卖台上“开箱子”,就是由卖主和她一起验看事先密封的装卖品的箱子,缺认无误后再由卖家亲自打开,取出里面的物件,一一摆放在唱卖台上的十几个摆成个“回”字的画案之上——墨娘子是空手上台,之后也会空手下台,没有玩调包计的可能。所有的东西都在众目睽睽之下。拍出去的,买主付钱后就可上台取走,也可以由武好古和苏大郎亲自把卖品送到他们手中同时收钱,拍不出去的,就由卖主在唱卖结束后自行取走。   高俅则带着几个赵佶的护卫,化妆成了富豪的模样,坐在角落里面暗中保护端王。   苏大郎则一身员外打扮,站在中楼马道唯一开放的正西入口处,满脸堆笑着迎客。   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的,更不是有钱就能进去的!   今天的唱卖会可是日后佳士得书画会馆的起源,而佳士得书画会馆是个格调很高的风雅之地,能够入会的都是文人雅士,土豪想要进去,那得交上一大笔的会费年费……好像还是有钱就能去啊?呃,那是以后的事情,现在可不行。因为现在还是佳士得行的装逼阶段,只等逼装起来了,才能卖出好价钱!   所以现在有钱没品(官品)的主,砸多少私交子下来,苏大郎还是满脸堆笑的拒绝:“对不住,里面的位子都叫人订下了,有太后的兄弟,有曹右卫,有王刺史,有韩左卫,有潘驸马,有赵留后,有吴武功,有米襄阳,有李龙眠,还有蔡承旨,有蹇尚书,有薛翠微,还刘大官和童大官……您看看,每张桌子都有人了。”   这可真是了不得啊,能坐进去的都是大人物啊,不是显贵就是大官,居然还有太后的两位兄弟和正当红的蔡京、蹇序辰!   看来有几个臭钱的主只能给挡在外头了。   不过外头其实也不错,丰乐楼本就是园林风格的酒楼,在丰乐五楼之间的院子里,种了不少桂花腊梅,还搭了许多亭子,棚子,全都用锦缎围了起来,还有小厮女使往来伺候。还可以点上酒菜,叫上歌伎,边吃边听小曲边参加唱卖——坐在外头的人当然也可以喊价,不过不能乱喊,得付上两成的押金。   另外,坐在外面亭子里的人,只要喊了价,付了押金,就能去中楼看东西。不过中楼里面可没他们的位子,只能站着看……这不但看不起人吗?所以真有钱的,以后还是花钱买个会员吧。   潘家兄妹到达的时候,丰乐楼的院子里面的小亭子、小棚子差不多都快坐满了,女使和小厮们往来穿梭,端着好酒好菜点心茶水,流水般的送往各个亭子棚子。   “居然恁般热闹!”潘孝庵瞧着这场面着实有点惊讶。   他是为端王赵佶而来的,可院子里的这些人知道赵小乙就是端王吗?   他们凑什么热闹啊?   “大武哥哥真是有本事。”潘巧莲拍拍手道,“居然可以运营出这么个局面!”   “嗨,那是他的本事吗?”潘孝庵现在可听不得这个话,“那是赵小乙、米元晖、苏大郎、纪忆之、李师师和墨娘子一起合力做出来的局面。”   潘巧莲笑吟吟看着哥哥,“大武哥哥能把这些人拧在一起做事,还不是本事吗?”   潘孝庵一愣,仿佛是这么回事啊!   武好古说起来除了画画别的什么都不行啊,文不能考科举,武不能入行伍,生意做得也不算太精明吧?上次和十八姐出去一圈也没赚到什么钱。   可这次怎么就做出恁般大的事业了?   光是今日一次唱卖,这佳士得行就能赚到两万以上吧?   真正的日进斗金啊!   ……   日进斗金当然是武好古的人生目标,斗金差不多有三百多斤重,五万多两,相当于五十几万缗铜钱。日入五十几万,一年就是两亿……两个小目标就有了!   不过赚到两个小目标是救不了惶惶大宋的,只有把这两个小目标烧好了,才能救了大宋朝那个什么都能当就是不能当皇上的赵佶。   第一个需要烧钱的项目现在已经开始了,这个项目的名字叫大学!   而要办大学,首先得有教材。   就在丰乐楼唱卖前几天,米友仁的爸爸米芾从涟水军回开封府了。他还带回了整整三十卷的《梦溪笔谈》。   在听说武好古和赵小乙还有他儿子米友仁准备将这部奇书分拆、整理并且出版之后,米芾二话不说,马上就把《梦溪笔谈》送到了佳士得行。   在他老人家看来,这可是个天才才能想出来的马屁啊!   《梦溪笔谈》是奇书更是杂书,对这部书进行分拆和整理其实是一种创作,把一部大杂烩一样的书,变成分门别类的十几部“专业类书籍”,这可是门大学问啊!   而且《梦溪笔谈》是不可能大量发行的,三十卷的大部头谁买?但是拆分成十几部书后,就能大量印刷和发行了。   到了那时,沈括不过是这十几部书的作者之一——分拆、整理还要加入别的书籍上的内容,这就是一种创作,而主持这项工作的人,如赵佶、米友仁和武好古同样也是作者了!   这就等于让端王赵佶成为了十几本书的作者……著书立说,这得多大的学问啊?   而武好古想得也和米芾差不多,无论如何都得把赵佶拉进大学教材的编修工作中来。   只有这样,“大学生”才有可能做官,而能做官,才能让大学吸引到足够是学生。   所以就趁着今天和赵佶见面的机会,武好古把自己和米友仁、魏四海、谢尚宾四个人花了好大劲儿才编出来的“大学教材”目录拿给赵佶过目了。   “这有意思,这是谁想出来的?”   赵佶拿到目录,没有看里面的字儿,就在研究写目录的本子了。   因为这是一本线装本!   这年头大宋的书只有蝴蝶装、折经装和旋风装,没有线装的。其中又以蝴蝶装最为主流——这是一种最接近于线装的册页装订法,是将书页依照中缝,将印有文字的一面朝里、对折起来,再以中缝为准,将全书各页对齐,用浆糊粘附在另一包装纸上,最后裁齐成册的装订形式。   这种装订方法有三大缺陷,第一是只有一面是有字的,另一面是白纸,造成了很大的浪费;第二是靠浆糊粘连书脊的方式成册,是很容易散乱的,不利于翻看和保存;第三则是装订起来很麻烦,又进一步提高了书籍印刷的成本。   如果将蝴蝶装的书改成线装版,不仅利于保存,而且成本至少可以减半。   “这当然是我师父想出来的。”米友仁在旁说道,“这办法一出,全天下的读书人可就都能受惠了。”   “不错,这线装本的确订得牢靠,不容易散架。”赵佶对金钱概念不深,只觉得这线装的书比蝴蝶装的不易散落。   接着赵佶又翻开了书页,仔细看了起来。里面的内容是目录,武好古和米友仁给《梦溪笔谈》分了类,将原本比较杂乱的内容归纳为:文学、算学、格物、礼学、军学、律学、史学、地理、医药、乐律、书画、天文历法、农桑渔林、营造、器械、冶金、杂谈、辩证等十八个门类。根据武好古的计划,《梦溪笔谈》将会被拆分成十八个部分,同时还要加入不少其它相关书籍的内容,从而整理出十八部由浅入深的“大学教材”。   而赵佶、武好古和米友仁,则将会成为这十八部教材的总编纂…… 第一百八十九章 山寨要来了   “佑之,你真的不做书画行了?”   “不做了,做不成了……”   “怎就做不成?你可是从九品的文官呐!”   “那又怎地?你真以为我是惧怕他人的下作手段吗?我家也是几代的书画世家,就没一点路子可以自保?”   “那佑之你……”   “我是怕佳士得行!”   “怕佳士得行?”   “对,就是佳士得行!佳士得行的唱卖早晚会挤得我们没有立足之地……”   “会吗?”   在丰乐中楼马道的一角,刚刚验完卖品的陈佑文在黄字区也有一张靠着角落的桌子,他是今天的大卖家,总不能辇到院子里去吧?   所以苏大郎就给他安排了张靠边的桌子,桌子很小,除了陈佑文本人外,还可以坐三个人。陈佑文就请了自己在画院时的同僚杜用德,以及画院的艺学,书画世家出身的勾处士两人。   和陈佑文、武好古一边经营铺子一边做待诏一样,杜用德和勾处士家里也都有偌大的买卖,自然也是书画文玩行的。   特别是后者更号称是翰林院鉴赏(眼力)第一!眼力之好,连陈佑文都自愧不如。如果不是身份低微,仅仅是一介艺学,他在掌眼这一行的名气,绝不会在米芾、王诜之下。   本来在陈佑文出职后,杜用德会升待诏直长,而勾处士也会升待诏。可是武好古的空降让两个人的如意算盘都落了空,所以现在两人都有点不服气,因而就和陈佑文走得比较近了。   不过他们也不敢公开去怼风头正劲的武好古,只敢搞点小动作,给武好古挖几个小坑。拖着不让武好古出任书画行首,就是他们俩扇出来的阴风。挑武好古去和赵小乙斗也是他们在给武好古挖坑……可别以为他们俩这么干是鸡蛋碰石头,实际上他们也不简单。   杜用德的资格很老,在开封府的勋贵圈子里朋友很多,还收了许多名门子弟当徒弟。而且他家的杜家老铺里面还不少豪门子弟的暗股,武好古根本动不了他!   而勾处士其实也是端王府的门下走狗,专门替赵佶搜集书画,不久前还寻到了徐熙所画《碧槛蜀葵图》四扇屏中遗失的两幅——这就是驸马王诜一直在寻找的宝贝《蜀葵图》,赵佶得到之后,就转送给了老朋友王诜,准备让他带着去云台山了。   所以武好古想要对付他们俩也麻烦,而且他们俩的小动作和陈佑文买凶杀武好古还是不一样的——武大郎就算要收拾他们,也得排在陈佑文之后。而要收拾陈佑文,在开封府是不能下手的。   陈佑文大小也是个从九品文林郎,武好古在开封府能拿他怎么样?   而陈佑文也不笨,也早就看出了武好古不会放过自己,所早早就在预备后路了。   在预备后路的同时,陈佑文也不忘了给武好古挖个坑抹点眼药……   “会不会,你们等着看就是了!”   陈佑文冷笑道:“书画文玩这一行,以往都没有明码实价的。而且手里有东西的卖家,和有钱想要东西的买家,通常是很难见着面的。东西只有打我们手里过一过,才有可能变成钱!   至于我们在中间赚多少,呵呵……   可是如今,武好古弄出恁般大的唱卖市面。这等于让买家和卖家直接接触了,唱卖行就是帮助唱卖和鉴定真伪,从中的抽水也明码实价……对于卖家而言,唱卖所得肯定比卖给我们要多得多。而对买家而言,出价也许会贵一些,但是真伪有保证,而且不大会错过想要的东西。   所以唱卖这种书画文玩的交易方式一旦推广开来,传统的书画文玩店铺不说都得关门大吉,能够获取的利润肯定也大大减少。”   “那可怎么办?”杜用德这老头听完陈佑文的分析就急了,他的铺子里面有不少世家的股份,每年的分红可不能少!   勾处士显得比较镇定,没有吱声。他有一对能捡漏的招子,所以唱卖行对他来说是喜忧参半,一方面会抢他的生意,另一方面也方便他把捡来的“漏”出手。   陈佑文看了满脸焦急的杜用德和不动声色的勾处士一眼,笑了笑道:“你们也可以开个唱卖行啊!”   “对啊!”杜用德轻轻拍了拍桌子,“他能开,我们就不能了?佑之,二郎(勾处士),我们一起干吧!”   勾处士笑了笑,一指台上的墨娘子,“杜老,唱卖快开始了,我们先看吧。”   ……   “小乙,唱卖快开始了,我们要不要上台去看看东西?”   武好古这时也正在对赵佶说着差不多的话,客人陆陆续续到齐了,丰乐中楼的底层里面坐得满满当当,几十张桌子周围有两三百号人物。   潘孝庵和潘巧莲两兄妹来了,就坐在武好古身边的天字三号桌旁——座次都是武好古和苏大郎安排的,潘家兄妹当然要挨着武好古坐了!   而在赵佶身边的天字二号桌旁,坐着的是向太后的两个兄弟向宗良和向宗回,两兄弟装得不认识赵佶,不过他们随身带来的招文袋里面都塞满了“私交子”,足足有两万缗!   这是专门用来给赵佶捧场的……赵佶的画,怎么都不能比武好古的画便宜吧?   蔡京和蔡攸两父子此时也已经到了,不过他们不是坐在天字号区,那样就太尴尬了——向家兄弟和潘家兄妹陪着赵佶玩玩没什么,蔡京可是文官,还是重臣,还是要保持清高的。   所以蔡京父子都坐在地字一号桌旁,和天字一号桌隔着个拍卖台,是看不见对方的。和蔡京、蔡攸坐一块儿的,还有一个礼部尚书蹇序辰。他其实不大清楚赵佶、赵小乙什么的,就是清楚也不会去结交。一方面因为他是礼部尚书,朝廷重臣,结交亲王是大忌;另一方面他就是章惇的一条恶狗,紧跟章相公,替章相公咬人办事才安身立命之道,不需要去攀附端王。   他只是想见见李师师,所以才找纪忆要了张贴子——李师师对他而言,就是年轻时代的一场春梦。   这是情怀!   至于蔡京,他和蹇序辰不一样,他是新党干将不假,但是章惇不是王安石啊。他弟弟蔡卞可是娶了王安石的女儿的,因而在新党内部,蔡家兄弟也是个大山头,不在章惇、曾布之下,不存在蔡京给章惇当走狗的问题。   不过蔡京一样不能明目张胆的去巴结赵佶,所以也装成了李师师的“粉丝”,这会儿正在和蹇序辰大谈特谈自己当年怎么和李师师交往的趣事,听得蹇序辰满脸惊讶。   蔡京可是少年得大志,23岁就登进士第了,李师师大红大紫的那几年,蔡京都知开封府了……这样官和李师师这么个花魁小娘子交往,肯定会变成一段佳话(要搁后世就是丑闻)的,怎么在当时一点消息都没有?难道蔡京也和他弟弟蔡卞一样怕老婆?   就在这时,蔡京之子蔡攸突然插话道:“父亲,蹇尚书,有人上去看书画了,我们也去看看吧。”   蔡京抬起头往拍卖台上望了一眼,笑着点点头:“好!就去看看吧,授之,一起去吗?”   “好,一起去看看。”   说着话,蔡京、蔡攸、蹇序辰三人就一起走向了通往拍卖台上的阶梯。而与此同时,武好古、赵佶、米友仁、纪忆也从另一个方向上台。身材高大的米友仁故意走在赵佶前面,而赵佶则垂着脑袋,似乎这样别人就不会把他认出来了…… 第一百九十章 知音蔡京   丰乐中楼马道(就是底层)的采光不大好,位于大堂中央的唱卖台面因为远离四面的窗户,就更显得幽暗了。为了让买家可以看清书画,苏大郎和墨娘子让人在每一张画案旁都点了栀子灯,就是用一个栀子果实样子的灯罩套着个半人多高的灯台,里面点上巨烛或灯油。因为灯罩是用薄纸和纱布糊起来的,非常容易点燃,所以还在每盏栀子灯旁安排了一个掌灯小厮,既掌灯,又看着画案,不让客人碰翻了栀子灯或是拿走画卷。   武好古、赵佶、米友人和纪忆当然不会去看《李师师写真图》和《墨娘子舞蹈图》了,他们上台后就直奔苏东坡的《海上书怀诗帖》而去了。   如果排除炒卖和马屁的因素,在今日所唱卖的物品中,这幅字算得上是最有价值的物件了。   在中国古代的艺术品和文物收藏中,书法作品的价值向来是高于绘画的——什么原因不好说,反正定价机制就是这样的。   而苏东坡的字,在大宋元符年间已经拥有很高的价值了!不仅因为他是宋四家之一,当时有名的大才子,而且还因为他在绍圣四年,以62岁“高龄”被放逐到了儋州,也就是去“亚龙湾看海”了。当时的海南岛可不是什么国际旅游岛,就是个瘴疠丛生的偏远岛屿,以62岁的年纪过去,基本上就回不来了。   因此苏东坡的字,是拥有相当的稀缺性的极品!   不过赵佶对苏东坡的字没有表现出什么兴趣,不是不喜欢,而是苏东坡比较倒霉,因为一个“乌台诗案”差点被宋神宗杀掉,后来又因此成了旧党的典型人物。所以哲宗亲政后,马上就把他当成了杀鸡儆猴的那只鸡,一脚踢到海南岛去自生自灭了。连带着苏东坡的书法作品也打上了旧党的标签,赵佶要是把这幅字买回王府,那可保不齐有人要在赵煦跟前嚼舌头了。   作为亲王和武好古、米友仁玩在一起不是过错,迷恋李师师这样的艳伎也没什么大不了,但表现出对旧党的同情可就不一样了……   别看赵佶让身边一群“玩伴”哄得团团转,但是在原则性的问题上,他可一点不糊涂。   看了一眼苏东坡的书法后,他就转到范宽的《雪山图》的那边去了。范宽被后世称为北宋山水三大家之一,北宋初年的大画家,画的是“大写意”的山水画。号称“对景造意,写山真骨”,他画的山峰峦浑厚端庄,气势壮阔伟岸,令人有雄奇险峻之感。和武好古的“写实山水”不是一个路数。这样的山水画,武好古是画不大好的,不过赵佶却也拿手。   在驻足在范宽的图画前,看着纸上的雪山,想象着北国山河冰封雪覆的雄伟景色,心下有些感慨——身为亲王,富贵荣华自是不缺,可是却没有周游天下,领略山河之美的那种士子庶民之快乐……   “好!画得好,兼工带写,自成一体……你看这李师师的面部描绘精细,栩栩如生,服饰背景却是写意画风,逸笔草草却是神采飞扬,笔精墨妙!这《李师师图》画得太好了,纵使画圣再生,也不过如此了!”   就在这时,赵佶听到有人在评品自己的《李师师图》,而且评论的非常中肯——《李师师图》是赵佶的得意之作,所用的画技的确超过了唐朝的画圣吴道子……能看出这一点,说明那人是个真懂画的。   想到这里,赵佶就半侧过身,用眼角扫了一下,只看见一个有些发福的五六十岁的老者在一个中年和一个青年的簇拥下,站在摆放《李师师图》的画案前摇头晃脑。   三个人的背影看着都挺熟,可就一时想不起是谁了?   “墨娘子。”方才评画的老者这时把墨莉叫了过去,“老夫要在这纸画上题个跋。”   题跋?   赵佶闻言一愣,哪儿有这样的?画儿还没买回去就题跋?你谁啊?你是苏东坡还是蔡京?   赵佶正想着,那老者又开了口:“老夫是蔡京。”   真是蔡京啊!   难怪瞅着背影眼熟呢,赵佶心道,原来是枢密院都承旨蔡京啊!怪不得他能看懂自己的画……真是遇到知音了。现在不能和他交往,以后有了机会,一定得和他交个朋友,没事儿找了一起品评书画,倒也是件美事儿。   对了,那个相貌堂堂的蔡攸是他的儿子,他们父子果然都是大宋的栋梁之臣啊!   “原来是蔡承旨,奴奴有礼了。”墨娘子不认得蔡京,但是她知道今天来客中有他,当下连忙行了个福礼,又吩咐跟随自己的一个老使女去取来笔墨。   在待拍卖的书画上面题跋的要求,通常是很无礼的,不过由蔡京提出就当别论了。   蔡京可是“苏黄米蔡”四大家之一啊!他的题跋可值老钱了,如果这幅《李师师图》不是宋徽宗画的,那跋说不定就叫人剪了单卖了。   笔墨送上,蔡京又道:“老夫就题一首张三中(张先)的《师师令》吧……昔日师师十二三岁,便是凭着这首《师师令》名扬开封府,一举成为上厅行首的。而今日师师则要凭着这纸《师师图》将这绝色姿容流传后世了,老夫就借张三中的《师师令》,为师师,为此《师师图》增色少许了。”   《师师令》可有七十几个字儿呢!又是蔡京的亲笔,即使没有《师师图》,这些字题出来也能值好几千缗了……   蔡京倒是给武好古和赵佶找了个好台阶下——现在《师师图》卖得再贵,也不说明什么了,毕竟有蔡京的字垫着,搁哪儿都贵!   这七十几个字儿,蔡京题得非常仔细,好一会儿才写得,显然是用上真功夫了。就在他写字的时候,身边已经围了一大圈人了,都是勋贵豪门里出来的人物,全都装作没有看见赵佶。看着蔡京在那里挥毫泼墨,全都纷纷翘起大拇哥夸赞起来。   “这纸《师师图》画得可真好,绝对是传世的佳品,也不知最后谁有幸能收藏了。”   “听说那位赵小乙还很年轻呐,不到十八岁……”   “我朝竟有如此少年英才,实在是上天庇佑啊!”   “这等才华若是去科举,恐怕可以天下大魁了。”   “真是少年英才啊!若是能招他为婿就好了。”   “是啊,得婿如此,夫复何求。”   听着滔滔不绝的马屁,武好古都有点儿替赵佶脸红了……这位端王殿下有才是肯定的,不过整天被人这样捧着,心理一定也是扭曲的吧?   估计那位哲宗皇帝的日子可没那么好过,高太后、向太后还有一帮文官大青天可不会恁般哄着他——赵煦是被当成皇帝教养的,天天哄着岂不是被哄成昏君了?   而这位端王殿下,一是亲王,就是应该被哄着玩的;二是真有本事……也就从小到大都让人捧着,生活在马屁的海洋中了。   这样的人去做皇帝,自然就容易被人蒙骗了。做成昏君很正常,要是不昏才是见鬼了。   赵佶听着大家伙的马屁,也觉得有些过了。他的《师师图》肯定是好的,但是《墨娘子舞蹈图》也不差啊,怎么就没人去品评则个?   他正想到这里,就听见有人说起《墨娘子舞蹈图》了。   “依我看这幅《师师图》比起《墨娘子舞蹈图》在写实方面,还是大有不如的!”   居然有人说真话了!   武好古和赵佶同时扭头看去,说话的是个金毛文士,看着非常高大,仪表堂堂,正是武好古昔日在王诜的西园赐第门口见到的太学生王甫。也不知道他是谁家的公子,怎么就进了丰乐中楼马道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奸夫淫妇   “这《墨娘子舞蹈图》上的墨娘子的身形、线条、姿态,全然和真人无二,极其传神,已经将写实发挥到了极致。这可不是大家风范,而是宗师风范了!依我看,此图若传后世,其在画史上的地位,必然能同《八十七神仙图》还有《送子天王图》不相上下。”   这王甫……不简单啊!   怪不得能在历史上位列六贼了!   武好古现在多少有点官场经验了,知道王甫的这番话不是为了替武好古鸣不平,而是为了给赵佶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   如果王甫跟着一起拍赵佶的马屁,他必然会泯于众人——开封府的这帮勋贵,谁不是马屁界的精英?而且赵佶又是从小长在马屁海中的,早听惯了,所以寻常的马屁根本不入耳,还不如说些与众不同的话。   “这人姓甚名谁?何方高就?”   赵佶果然被王甫给吸引了,低声问身旁的米友仁。   “他姓王名甫,表字将明,是祥符县人,太学内舍生。”   王甫这长相比较奇特,自然容易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所以米友仁知道他是谁?   “是内舍生啊。”赵佶点点头,“怪不得有此见识。”   这个人物,赵佶算是牢牢记下了!   武好古心里却想:现在蔡京、王甫都在赵佶那里挂了号,童贯也崭露头角了,梁师成又是自己的上司,搭上赵佶的线估计是早晚的事儿。现在就差个盖园子的建筑商朱勔和家里开银楼的李邦彦就能凑齐六贼了……对了,朱勔仿佛是平江军人,和纪忆是同乡,回头问一问,如果认识就早点招来开封府吧,佳士得行还缺个大建筑师呢。   书画看完了,武好古和赵佶、米友仁、纪忆又回到了天字第一号桌坐下。还是老位子,不过右首边却换成了潘巧莲——潘巧莲和潘孝庵所坐的天字三号桌就在武好古的右首边,不过之前潘孝庵坐在靠近武好古的位子上,现在不知怎么换成了潘巧莲。   武好古看了一眼坐在潘巧莲另一边,脸色有点不好看的潘孝庵,笑道:“十八姐,瞧上哪幅画儿了?待会儿我买下来送你。”   这话一出,赵佶和潘孝庵都有些色变了。   能上佳士得行唱卖的东西能便宜?动辄都是几千上万的,武好古要买下来送潘巧莲?   这是什么关系?他们俩……莫非有奸情?   “好啊!”潘巧莲一开口,潘孝庵和赵佶就更吃惊了,“就东坡居士的那幅《海上书怀诗帖》吧,买下来将来就挂到我们在云台山的庄园里。”   什么!?   潘孝庵听到这话惊得张大了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自己这妹子也忒不争气了吧?都琢磨着要和武好古一起住了……   怎么一副急着要送上门去的样子啊?   而且……怎么能当着端王殿下的面说这话?   这是奸夫淫妇啊!   这下国舅爷没有了,刺史也没有了,儿子们的荫补官也没有了,都没有了,什么都没了……   想到这里,潘孝庵就恶狠狠瞪了武好古这个奸夫一眼,活吃了他的心思都有了!   这武好古太狡猾了,居然利用丰乐楼唱卖把自己和妹子勾出来,然后当着端王殿下的面勾引自家不争气的妹子!也亏得他是个读圣贤书的,怎么是这等品性?   不行,自家妹子嫁猪嫁狗都不能嫁给他!   赵佶也有点吃惊,他其实没有想过潘巧莲是潘家将门为他准备的王妃候选人之一,他只是觉得潘巧莲挺有意思的。一个姑娘家的会骑马会射箭,也懂一些书法绘画,知道的稀奇古怪的事情也不少,是个不错的玩伴。至少比自己的姐妹有意思多了。   不过没想到在男女问题上竟然如此随便……幸好没有选她做王妃,否则被人绿了都没一定!   “行啊!”武好古听到潘巧莲的回答,心里早就乐开花了——到底是宋朝的传统女性,对待感情问题还是认真的,不会因为认识了个端王就移情别恋,而且也没有因为自己“要来”了墨娘子就提分手。   看来……她也未必不能接受西门青啊!   这宋朝传统女性就是好啊。   “就买下《海上书怀诗帖》了!”武好古满口答应道,“以后就挂在云台山的别墅里,我们还要在云台山上建个大大的庄园。”   “嗯!就这样!”潘巧莲用力点了点头,又瞧了眼自家那个还在发傻的哥哥,再看看并没有显出怒气的赵佶,这才轻轻吐了口气。   她可以不在乎哥哥的想法,却不能不在乎端王赵佶。如果端王因为这件事情而恼怒,那么她和大武哥哥日后的生活就不好过了。   武好古也用眼角在打量端王,发现对方的反应并不激烈,也送了口气——不是为自己和潘巧莲,而是为天下苍生!若是端王娶了潘巧莲,靖康耻不知道会给折腾成什么样呢!   米友仁这个时候则悄悄起身,跑到唱卖台边上给墨娘子通风报信——趁热打铁,马上唱卖《海上书怀诗帖》。   ……   “诸位客官请了,今日第一件要唱卖的便是东坡居士的《海上书怀诗帖》……”   墨娘子得到了指示,马上改变了唱卖的顺序,第一个拿起了苏东坡写的字帖。   她和自己的一个女使抓住卷轴的两头,将字帖高高举起,象征性地进行了展示,然后报出了唱卖的低价。   “低价七千缗,一次加价五百缗。”   这幅苏东坡的字帖并不是很大,纵约一尺,横约两尺,带上落款,上面一共有六十五个字,还有苏东坡押印。另外还附带一份米友仁亲笔的鉴赏文书——米友仁没有在这幅诗帖上题字,因为他的字还是不能和苏东坡相比,写上去有班门弄斧的感觉。   “元晖,你来唱价,不论多少,都替为师买下!”   武好古没有自己喊价,而是让米友仁替自己喊——他的官场手段不怎么样,但是商业头脑还是有的。   这间大堂里面真正的人物,一定知道赵佶这些日子和米友仁走得很近……   “七千五百缗!”   米友仁一张嘴,大堂里面不少人马上就听出来了。然后就开始联想……这是米友仁想买?还是武好古想买?又或者是端王殿下想要?   这些人都知道佳士得行有米家的股份,武好古又是佳士得行的大股东——这家书画唱卖行似乎就是武家、米家、苏家和纪家的产业,如果他们几家想要这幅字,何必唱卖?直接拿下就是了……   所以现在米友仁多半是在替端王出价……也许是端王一开始没想要,现在看到了又起了心思吧?   也有可能是端王想通过唱买苏东坡的字帖表明自己对旧党的态度!   这位端王殿下一定是支持旧党的!   想到这些,马上就没人敢跟着喊价了,场面显得有些冷清。   七千五百缗拿下苏东坡的一幅大字儿,那可真是赚翻了!   “八千缗!”   武好古正得意的时候,他耳边突然传来了一个悲愤无比的声音,好像是潘大官人在喊价。   武好古扭头一看,只见一个快气炸了的潘大官人瞪圆了眼珠子在看自己,一副按捺不住要来暴打自己一顿的模样儿。   “八千五百缗……”   “一万缗!”   潘孝庵大吼一声,直接把价钱抬到一万缗了。   他现在也气昏了头,又不能当着端王的面暴打武好古,唯一能做的就是拿钱砸武好古了——武好古是有钱,但是潘大官人更有钱!   老子就是有钱……   武好古有点傻眼,端王赵佶则更加傻眼——潘孝庵怎么恁般生气?是不是武好古把潘巧莲睡了?   这就是武好古不对了……潘巧莲是将门女啊,应该明媒正娶,怎么弄成了奸夫淫妇了呢? 第一百九十二章 端王的礼物   “一万零五百缗!”   潘大官人毫不犹豫,又叫出了一万零五百缗的价钱,然后恶狠狠看着武好古,好像是在说:还跟吗?你有恁么多钱吗?   “一万一千缗!”   武好古亲自出马喊价了,而且毫不退缩,论起钱,现在的他当然不如潘孝庵多,但是……他有一个很靠得住的好徒弟!   而且……潘巧莲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武好古被自己的亲哥哥逼得倾家荡产吧?   “一万一千五百缗!”   “一万两千缗!”   转眼的功夫,这幅《海上书怀帖》已经被抬到一万两千缗了……这个价钱并不算离谱,可是也不便宜了,再炒下去,就贵了!   “十一哥!”潘巧莲心疼了,那都是她的钱啊!   怎么能这样白白打水漂?   所以看见自家哥哥又要喊价,马上就开口阻止了。   “十八,你别管!”潘孝庵看了眼武好古,这小子气定神闲,似是胸有成竹,太可恨了!   一定得拿钱砸死他!   “一万二千五百缗。”   这时又有人喊价了,但不是潘孝庵,而是赵佶。   端王赵佶。   潘孝庵听得出赵佶的声音,然后用挑衅的眼神看着武好古:看到没有?连端王殿下都瞧你不顺眼了!你可惨了!我妹妹嫁猪嫁狗都不能嫁给你!   “大郎。”赵佶这时又说话了,“你不必喊价了,这画我买下送你……这些日子,你给了我不少好东西,我也该送你件礼物,既然你喜欢这幅《海上书怀帖》,就送你了。”   “那便多谢了。”武好古转过身,冲着赵佶拱了下手,又用眼角打量了一下坐在端王另一边的米友仁。   这小子,一脸的坏笑,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儿……武好古之前的预计一点没错,他在和潘孝庵砸钱斗气的时候,米友仁则抓紧时间和赵佶咬耳朵,他和赵佶说:您这些日子可得了武大郎不少好处,说明武大郎是把您当真朋友的,现在朋友有难,您是不是应该帮一把?   赵佶一想也对,虽然这事儿是武好古不对——把人家大好的闺女睡了,不过木以成舟,潘孝庵再闹下去也没什么意思,自己还是给个台阶让他们下吧。   潘孝庵听了赵佶的这番话真是欲哭无泪啊!   他有钱能砸武好古,能砸端王赵佶吗?他可是武官,要惹恼了未来的官家就不是去天涯海角了,而是要去西北前线杀贼……不,应该被贼杀了。   不过这妹子是无论如何不能嫁给武大郎的!你武大郎有本事就和潘十八一起私奔!   下定了决心,潘孝庵也不言语了,闭着眼睛一边生闷气去了。   丰乐楼的唱卖还在继续。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苏东坡的《海上书怀帖》唱出了个不错的价钱,接下去的三十一纸书画的竞买都非常激烈。几乎每一纸书画,都要经过几轮乃至十几轮的竞价才能最终完成唱卖。而这些书画的最终成交价,都比直接卖给潘楼街上的书画斋贵了至少五成!   很显然,今日的这场书画唱卖到现在为止,已经取得了巨大的成功!   以后谁手里还有真东西、好东西,就不大会拿去潘楼街上的书画斋出手了,除非东西见不得光……   至于那未成名的画家、书法家的作品,等到佳士得会馆和佳士得画斋正式开张运营后,肯定也会大量涌向佳士得这个书画文玩界的第一行了!   看来用不了多久,武好古的事业就能获得一个相当强大的现金流的支持了……   正在武好古盘算着下一步要如何开展印刷和教育两大事业的时候,丰乐中楼的底层大堂内忽然一阵骚动。   “太像了,和画上的人简直一模一样……”   “莫不是用了法术,将墨娘子的影子收到画儿上去了吧?”   “这番邦女子,真尤物啊!”   “若是年轻十岁,定是一代花魁……”   坐在大堂内的人们议论纷纷,议论的对象正是换上了肚皮舞衣的墨娘子。原来今日唱卖的压轴大戏开锣了,换上舞衣的墨娘子现在就立在被挂起来的《墨娘子舞蹈图》旁,摆出了和图上的自己相同的姿势。   《墨娘子舞蹈图》在场的人们都是看了又看的,可是之前并没有把人和图放在一块儿看。所以大部分人都没想到这图上的墨娘子和真人,居然相似到这种程度!以至于有人都怀疑武好古是施了法术,将墨娘子的样子收到纸上去了……   同时,还有不少人被身着舞衣的墨娘子的美艳所震惊。画得再好看,毕竟不是真的,只可惜今日唱卖的只是画,不是人……   “七千缗!”   唱卖开始了,低价五千,但是一上来就有人喊出了七千缗的高价,俨然是志在必得了!   喊价的声音是从黄字区的角落里传出的,这声音武好古听着有点耳熟,一时却想不起是谁?倒是他身边的赵佶笑着说:“喊价的好像是勾艺学,他的眼力可是有名的好啊!”   这下武好古马上就记起来了,翰林图画局里面有个名叫勾处士的艺学。出身书画世家,眼力很好,似乎还是端王府上的常客,一直在替端王搜集书画。之前在画局里面,他对自己也是不冷不热的,今天居然第一个捧自己的场,这是想要投靠吗?   “八千缗!”   武好古正琢磨着勾处士的意图,有个人又加了一千缗。喊价的人也在黄字区,不过座次比较靠前,而且喊价的时候站了起来,武好古可以看到一头金发。   原来是王甫!他好像是王诜的远房亲戚,世世代代管着王楼,很有一点身家,本人则是太学生,刚刚升入上舍,等于是个候补官员了。   “八千五百缗!”   “九千缗!”   这时又有两人加入了竞买,都是开封府的勋贵子弟,也不知道是看上了武好古的画还是墨娘子的人?不过最后胜出的还是财大气粗的王甫,成交的价格高达一万一千缗!   对于这个时代在世的画家而言,这个价钱绝对是天价了。   不过放在这幅《墨娘子舞蹈图》上,这个价钱也算合理。因为武好古已经用了种种手段,将这幅画炒红了。   既然炒红了,贵一点也就没什么了。   实际上,苏黄米蔡四大才子现在也没死呢,他们的东西那么贵,也在于“红”了。   而对王甫来说,可以在端王赵佶面前多露几回脸,一万一千缗花得就值当了。若是能借机打入端王身边的“艺术圈子”,那可就赚翻了。   现在轮到李师师上场了!   一袭白衣,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秋波闪闪,娴娴静静走上台来。   如果说一身艳丽舞衣的墨娘子突出的是一个艳字,那么李师师今天走的就是淡雅宁静的路线。她的年纪,她的身材,她的舞姿,她的歌喉,都是比不过墨娘子的。   但是她的淡雅气质,却是文人士大夫们所钟爱的。要不然她也不会一出道就被张先、晏几道、秦观这样的人物所追捧了。   而她往赵佶的《李师师写真图》旁一立,顿时也衬托出了图画的意境了。   比写实,赵佶根本不是武好古的对手!   而比写意,比书画的文人气质,武好古的《墨娘子舞蹈图》则逊色不少。   毕竟《墨娘子舞蹈图》画得本就是一个风姿绰约的波斯舞女,又怎会有宋朝文人的意境?   这根本就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儿。   “这图不必唱卖了!”   一个带着些许闽音的老者的声音,突然从地字号区域响起。   “如此雅致之物,怎能用铜钱来衡量?真是太俗了……老夫蔡京绝不允许!” 第一百九十三章 正人君子   蔡京不许?   蔡京凭什么不许?   蔡京怎么敢不许?   蔡京的一席话,所有人都震惊了。   难道他真的不知道赵小乙就是赵佶?这也太糊涂了吧?   还是……他有什么特别高明的马屁手段?   武好古悄悄看了赵佶和纪忆一眼。赵佶有些皱眉,莫非蔡学士发现自己是端王了?而纪忆则和武好古对视了一眼: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蔡京在长子蔡攸的搀扶下,大步走上了唱卖台。冲着李师师微微点头,李师师则行了个福礼,清清淡淡地道:“蔡学士,多年不见,还安好吗?”   蔡京和李师师果然是老相识!   “还好。”蔡京没有显得太过热情,只是对李师师道,“你这画不该拿到佳士得来唱卖的。”   “那该拿去何地唱卖?”李师师笑问。   蔡京摸着胡子道:“哪里都不合适……不如让给老夫吧。”   “好啊。”李师师一笑,“不过这画不是奴的,奴可不能做主把它送给学士。”   “老夫从来不白拿别人的东西。”蔡京摸着胡须道,“不过老夫也不会买下这画。”   不买,又不白拿。   蔡京什么意思?   “老夫拿东西换!”   “换?”李师师一蹙秀眉,“奴素闻学士两袖清风……不知能用何物交换?”   蔡京是两袖清风?武好古心说:这李师师还真会说话!怪不得能当花魁娘子。   “老夫身无长物,但有一支毛笔,能写几个大字。”蔡京正色道,“能用字换这幅雅作吗?”   这脸皮也忒厚了吧?   武好古心说:做官原来需要厚脸皮的,自己总是要做官的,一定要向蔡学士好好学习,早日练出一张铁面皮。   “学士是要用字帖换画儿?”李师师顿时露出了惊喜。   身无长物,两袖清风的蔡京的字可值钱了!   人家是宋四家中的“蔡”啊!   “攸儿。”蔡京对蔡攸道,“把老夫书写的《洛神赋》长卷拿出来!”   蔡京的《洛神赋》啊!武好古翻了翻眼皮,《洛神赋》全文一千多字,写出来就是书法长卷。而且要写好是很难的,历史上出名的《洛神赋帖》有王羲之的《洛神赋》、王献之的《洛神赋十三行》,以及赵孟頫的《洛神赋》。前二者只有拓片传世,后者原本被故宫博物院收藏。现在又多了一个蔡京版的《洛神赋》了……   而且以蔡京的书帖在目前市场上的价格,一千多字儿的书法长卷《洛神赋》还不得卖个好几万缗?这可比赵佶的《李师师图》值钱多了。   这个马屁拍得可高级啊!   ……   唱卖大会结束了,看热闹的人都走了,有所收获的人则在丰乐中楼二楼三楼的雅座里面,叫了酒食茶点,一边享用一边等着佳士得行的人上来收钱交货。   蔡京、蔡攸和蹇序辰则坐进了丰乐中楼三层的一个雅间,没有叫歌伎,也没点几个菜——他们现在都是两袖清风的正人君子嘛!   酒菜刚刚上来,门外就传来了蔡家仆人的声音:“老爷,武员外、苏员外求见。”   原来是武好古和苏大郎来给蔡京送画来了。   “让他们进来。”蔡京笑呵呵地说。   然后就看见雅座的门被一下推开,武好古和苏大郎一前一后走进来,武好古手里还拿着个长卷,应该就是赵佶的《李师师写真图》。   “见过蔡学士,蹇尚书,蔡大官人。”   武好古和苏大郎给蔡京等人行了礼,蔡京则非常客气地请他们二人落座。   “蔡学士,这是您的画。”   武好古双手奉上了画卷,蔡攸接了过去,又将他老爹手书的《洛神赋》交给了武好古。   蔡京眯着眼睛,看着武好古,微笑着点头,一脸和蔼,不像是一代权奸,倒似是一个邻家老伯伯。   蔡攸长相很好,比蔡京要英俊多了,温文儒雅,活脱脱的儒家君子。   蹇序辰看上去也是个好好享受,面孔白净,留着几缕漆黑的须髯,嘴边挂着微笑,看上去不是个难伺候的主儿。   “你不错啊!”蔡京笑道,“小小年纪,做出恁般大事,真是了不起啊。”   蔡京的话听着很客气,不过武好古却感觉到了一丝敲打的意思。   他如果是挂着个环卫官的亲贵子弟,和赵佶玩在一起没问题,亲贵不就干这个的吗?   若武好古是个和纪忆一样的太学生出身的文官,拍赵佶的马屁拍出花儿来虽然让清流鄙视。但是蔡京是不会出言敲打的……不会拍马屁还做什么官啊?就是做了官,也做不了事儿。   可武好古偏偏是个商人!虽然官身在望了,但他和亲贵,和东华门外唱名的文官是不一样的,他只是个商人出身的伎术官,是小人!得了官家的宠信,也是近幸小人。   小人,就应该知进退!   可是蔡京却从武好古的神态中察觉到了“不知进退”。而且武好古这个不知进退的小人还挺有本事的,这可就是把双刃之剑了。   “学士,晚生只是机缘巧合。”武好古斟酌着用词,“而且……晚生也做不了甚大事。”   话是这么说,可是武好古心里却想:我要不做点大事,您老的儿媳和小老婆也许还有个把闺女、孙女就得去给少数民族当慰安妇了。   蔡京脸上还是堆满了笑容,摆摆手道:“崇道是吧?老夫可没拦着你做事情……年轻人,肯做事,能做事是好的。不过我朝家法素来以读书人为重,要做事,读书上进是少不了的。要不然做事就是事倍功半。你的本事忆之都和我说了,这次使辽归来,总会有个官身。其实做了官再考科举比较容易,回来以后就安心读书,先去考个进士,这样才能放手做事。”   这番话又是好话了——宋朝的科举大致上有两个关口,一是发解试;二是礼部试。以武好古的水平,那是一个都过不了的。不过他一旦有了官身,那就可以走个小后门,不考发解试,而是考锁厅试。相比发解试,锁厅试要容易多了,而且运作的空间也大。武好古只要读过些书,再多多花钱通路子,总是能闯过去的。   过了锁厅,就是礼部试了。以武好古目前的水平肯定是要落地的,但是……只要赵佶做了皇帝,就可以亲自帮他开后门了!这种事情宋徽宗干过不少,现在勾当翰林图画局的梁师成不就中了“后门进士”?   这后门,梁师成能走,武大郎就走不得?   皇帝帮你开后门,还怕中不了?天下大魁是不可能的,但是只要有一个第五甲的同进士出身,哪怕是最后一名,武好古的身份立马就不一样了。   就一下子从商人和近幸变成高高在上的文官了!   这蔡京先用言语敲打,然后又给武好古指了条明道,这手段……实在是高啊!   “在下多谢蔡学士提点。”武好古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哼哼,武崇道,这一次使辽可不容易!”蹇序辰忽然插了一句,一口川音,阴阳怪气地说,“转眼就是正旦,你也玩够了,该用心准备使辽了……若不然,本官就去向圣上请旨,封了你的笔!”   武好古刚刚卖出一幅一万一千缗的画儿,要被官家赵煦封了笔,那可就损失惨重了!   “在下明白。”武好古的回答不卑不亢。   不就是一个礼部尚书嘛……他现在已经抱上了宋徽宗的金大腿,而且还交上了不少未来的“贼人”做朋友,若是真的决心科举,将来妥妥的就是北宋九贼之一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赵佶被震惊了   “六哥,你怎在这里……”   端王赵佶一推门就看见自己的六哥骑在一匹立起来的雄健的骏马上,右臂高举向前,目光炯炯看自己。在他的身后,仿佛有千军万马正在向前。   不对啊!赵佶站在门口愣了好一会儿,才记起自己是在丰乐楼里面玩呢!   这里是丰乐中楼三层天字六号雅间啊,怎么会有一个骑在马的皇帝?丰乐楼里是不让骑马的……   而且……官家哥哥的身子骨那么弱,能起得了恁般雄健的骏马?还一身戎服,腰挎横刀!这是官家哥哥吗?这明明是太祖皇帝啊!   觉得不对,赵佶马上揉眼睛,然后定睛在瞧,发现还是老样子,眼前还是有一个横刀立马的官家。不过这官家不是个活物,而是一幅画,一幅真实程度远远超过赵佶想象的画。   没错,他现在看见的就是武好古创作的油画《大宋官家横刀立马图》。   “这是一幅画?”   他还是不敢确信,大声问身边的米友仁。   “大王,这是一幅油画,名叫《大宋官家横刀立马图》,是我师父画了准备献给官家的,今日就要带入东华门放到画局里去。”   米友仁一本正经说着忽悠人的话。   赵佶在惊讶之余,却又有点感慨。他六哥一个病秧子都整天打打打的快把西贼打死了,要是能这样横刀立马,没准真的御驾亲征去打把小梁太后捉来了。   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叹了口气:“六哥若真能如此,天下何愁不太平啊,大宋何愁不能复燕云……”   这话很重要啊!   现在赵佶身边只有米友仁一人,又是突然见到《大宋官家横刀立马图》,脱口而出的话虽是无心,却又是真言无疑!   原来赵佶是渴望哥哥能横刀立马,打出一个太平世界的!   这说明他心里面对新党的成就还是认可的——虽然新党和新党目前的领袖章惇有种种不是,但是他们的确在力(权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提升了西军的战斗力,使得大宋拥有了一支真正能战的军队。   而且在新党的努力下,大宋的陕西地区已经建立起了一套行之有效的军政体系——宋军打仗是非常依赖民夫和后勤支援的。因为部队的野战能力不强,往往需要步步为营,一边打一边修筑堡垒城池,没有足够的民夫和后勤是根本打不了的。   而大宋陕西五路三十四军州已经建立起了一整套的军事动员体系,一声令下就能动员起数以十万计的民夫和民兵。因此才可以用很短的时间,在前线构筑起一个又一个坚固的堡垒。活生生的用堡垒推进的战术把横山从西夏手中夺了下来。   虽然打法有点笨笨的,但是效果还是有的……只要坚持下去,西贼早晚会被拖垮。   等西贼完蛋了,再把陕西五路和西军的法子用到河北东、河北西和河东……只要辽国真的内乱起来,大宋还怕收不回燕云十六州?   存在着如此的前景,朝中的新党大佬们现在最怕的是遇上一个对国事无欲无求,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庸君。靠着新党几十年打拼下来的成就(在横山大捷之后,西夏全面陷入被动,无力入侵,因此大宋又有了混日子的可能),安安稳稳做个几十年缩头乌龟。要是这样,新党可就完了……而大宋也将失去平灭西夏、收复燕云的时机。   借口有事先走的纪忆,这时正躲在天字五号雅间内偷窥,他长长出了口气:真是天佑大宋啊!这位才华横溢的端王殿下若是当了官家,也定然是一位有为之君!燕云恢复,指日可待了!   ……   武好古和苏大郎一起走进天字六号雅间的时候,端王赵佶还在盯着《大宋官家横刀立马图》看着呢。脸上的表情,几分羡慕,几分自豪,就差一声感叹:大丈夫当如此了!   听到推门的声音,赵佶这才一回头,看见武好古和苏大郎一前一后进来了。   两个人的样子都怪怪的,很不自然,进门后也没落座,而是站在赵佶背后。   干嘛站着?   哦,是了,官家哥哥还“骑在马上”呢!   “元晖,找张布把图盖起来吧。”赵佶吩咐米友仁道。   “不必了。”武好古淡淡地道,“便是将官家的画像遮起来,我和苏大郎也不敢坐了。”   “为何?”赵佶一愣。   武好古却已经躬身一揖:“拜见端王殿下。”   “啊……”   赵佶一愣,他虽然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会被识破,但还是觉得有些突然。   “你怎知我是端王?”赵佶感到有些奇怪,自己的身份一直隐藏的不错,怎么就被识破了呢?   不过转念一想,他马上就明白了。   “是蔡学士和你说的吧?”赵佶转过身,笑了笑说,“他一定是瞧见我了……怪不得他肯用自己写的《洛神赋》长卷换我的《李师师图》。”   他顿了顿,又道:“坐吧,崇道,大郎,小乙,你们都坐下吧。这里不是王府,你们也还是我的朋友嘛。”   还是朋友……只是不能像过去一样愉快的玩耍了。不过对武好古而言,能和赵佶交往到这一步,也算达到目的了。   武好古也不客气,拉了把椅子就第一个坐了下去。接着赵佶、米友仁和一脸蒙逼的苏大郎(他现在也算是端王的朋友?)也都坐下去了。   赵佶一指身后这画,问道:“这画可是要送进宫里去的?”   “正是。”武好古说,“辽使将至,官家命图画局做几幅可以彰显我大宋国威的画,这幅画就是其中之一。”   这话半真半假,其实武好古在图画局的命令下达前就开始画了,不过他也的确准备把这幅《大宋官家横刀立马图》交上去应付差事。   “元晖说这画是用胡麻油调和颜料,然后在胡麻布上画出来的?”   “是的。”   赵佶感兴趣地问:“能教我画油画吗?”   “当然能了。”武好古笑道,“不过得等我使辽归来,而且你还得练熟了铅笔速写……速写是油画的基础,大王你还得再练上至少一万张才行。”   “好,那便一言为定。”   “等等。”武好古打断道,“我还有一个条件。”   “条件?”赵佶笑道,“说吧,想要甚?”   “想请端王给我做个媒。”   “做媒?”赵佶笑了笑,“和潘十八姐?”   “正是。”武好古道,“我和十八姐乃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如今也是两情相悦。”   “是啊。”米友仁在旁道,“几日前我师父还写了首词给十八姐,写得可好了。”   “哦?怎么写的?”   米友仁嗯咳了一声,酝酿了一下感觉,然后才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好,好,写得真好!”赵佶拍了拍手,“就这些了?”   “就……这些了。”武好古一边回答一边在心里埋怨李莫愁,为什么每次都只念一半呢?难道是忘记后面一半是什么了?   “也不错了。”赵佶点点头,“这词牌若是流出去,说不定会有人续上后片的。”   续上后片的事情不重要,能不能把潘巧莲娶回家才是要紧事儿!   武好古看着赵佶追问道:“端王,那做媒的事情……”   “包在我身上了!”赵佶笑道,“我明日就去一趟潘家,把这事儿和潘十一郎说了,你看可好。” 第一百九十五章 端王为媒   端王赵佶大体上还是个说话算话的青年,对朋友也是挺够意思的,之前为了让“老朋友”王诜可以贬得近一点,好一点,没少和哥哥赵煦磨嘴皮子。而今日一散朝,他就带着高俅还有其他几个随从,骑着马儿往潘孝庵的府邸而去了。   潘孝庵的官虽然不大,但是家境极富,在开封府城西厢的大宅辉煌富丽,殿廊亭榭,参差错落,塘池湖泊,则冻得如明镜一般。   “这潘十一的府邸又称小潘园,是潘家将门在开封府城内的四园之一。另外三园分别是内城天波门内的潘家园,潘家嫡流世居的大潘园,以及刚刚赐给左卫将军的北园赐第。除了这四大宅邸之外,潘家将门在开封府城内还拥有不下二十处中等宅子,在开封府城西还有十余处庄园。自打太祖、太宗年间传下的将门中,潘家的富贵也是一等一的。”   高俅骑着马跟在端王赵佶身后,一边前行一边说着潘家将门的情况,言语之中满满都是羡慕。   他所在的高家虽然也是将门,但不能和潘家这种开国将门相比。毕竟开国将门得赐田宅的时候,开封府还不是很繁华,便是城内都有不少空地,可以拿来赏赐功臣。而这些田宅如今都升值了不知多少,随便拿一座出来都值个几百万缗!   另外,赵匡胤的政策就是以富贵换兵权。因而是鼓励勋贵们购置产业的,所以在得赐的田宅之外,国初的将门还通过家仆或疏宗涉足工商——其实这些将门老祖在当军阀的时候也都涉足工商,他们需要从工商业中敛财养兵嘛!所以这伙人做起买卖来也是熟门熟路。   如今开封府的工商百业中,就有相当部分是由这些开国将门在经营操纵的。   而高俅所在将门兴起稍晚,开封府内的好田好宅好买卖都让人占了,所以在财力上就差了不少。   赵佶点了点头,笑道:“潘家是祖传的富贵,一百多年都不衰,而武大郎则是自己打拼出的富贵,说不定也能传个数百年,他们两家联姻,也算是门当户对吧?”   高俅笑道:“当然是门当户对了,武大郎虽然在潘楼街卖过画,但是他祖上可是唐朝的开国功臣太原王,也是位列《氏族志》的。唯一差点的,就是武大郎没个官身。”   “官身还不是早晚之事?”赵佶一笑,“他现在就是待诏直长,再升一级就可授官了……他去辽国走一遭,回来还怕没有个官?”   “大王说的极是。”   “对了,还有八字……武大郎的八字和潘十八的八字合不合?”赵佶也是第一次给人做媒,没有什么经验,到了小潘园门口才记起自己不知道武大郎的八字。   “合的,他们是八字相合。”高俅笑道,“小底昨日就让人去查过了。”   高俅是让人去问陆谦的老婆高娘子的,她是媒婆子,又是高家将门的边角料,自然知道潘巧莲的八字儿。而武好古的八字儿她也知道,是郭京告诉她的——郭京一度想把妹子小小送给武好古做妾,自然也要合一下八字的。   而武好古和潘巧莲的八字对过之后,至少不是相克。   两人在说着,忽听一阵銮铃响动。   一辆马车由远而近,在小潘园门前停下。   从车上走下一个穿着青色锦襕衫的胖大男子,相貌堂堂,可是却愁眉苦脸,正是潘大官人潘孝庵。   潘孝庵现在的心情就像做了过山车,前一刻还高高在上,一览众山小,后一刻就跌到了谷底,而且还是个冰冷刺骨的冰谷底部。   昨天从丰乐楼回家后,他连晚饭都没吃,也不理妹妹和老婆们,一个人就关屋子里蒙头大睡。今天在禁军衙署里面也昏昏沉沉的,谁也不理。这会儿甚至没发现赵佶和高俅策马而来,只管自己往府邸里面钻。结果还是高俅大声发喊把他给叫住了。   “端王……”潘孝庵转过身,抬头一看就是一怔,连忙躬身一揖,“见过端王殿下。”   赵佶笑了笑,从马背上跃下,“潘供奉,我今日有事寻你。”   “嗯?”   潘孝庵又是一愣:有事寻我?十八都要和姓武的私奔了,还寻个甚啊!   “是好事儿。”高俅在旁说道,“还不赶紧请大王入府!”   “有请,有请,快快有请。”   ……   “潘供奉,我今日是为你家十八姐而来的。”   在小潘园的内堂里面,赵佶刚一落座,点茶还没上来,就立即道出了来意。   “为十八姐儿?”   潘孝庵听了这话,眼珠子都瞪大了。   端王是什么意思?   要娶十八姐?   不能啊,这事儿没有男方亲自上门来说的,就是王爷也不能这样啊。   难道是想纳十八为妾?纳妾倒是可以直接上门提出的。   可是这个……不妥吧?   潘巧莲虽然不是潘家将门嫡流,但终究是将门女,给亲王做妾是不合规矩的,除非端王袭了大统,那就没有问题了。   不过端王真的想要纳潘十八姐为妾,也不是不能商量的……   潘孝庵想着想着就笑了起来,笑吟吟看着端王赵佶,等着他接着往下说。   “大王是来给潘十八说媒的。”高俅站在赵佶身旁,满脸堆笑着说,“男家是洛阳武家的子弟,大唐太原王的二十一代孙……”   洛阳武家?太原王的二十一代孙……不会是武好古吧?   潘孝庵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赵佶笑道:“这人你也认识,就是翰林图画院的待诏直长,官家亲封的画中第一人武崇道。”   真的是武大郎!   潘孝庵想到武大郎就气不大一处来,可现在是端王殿下亲开金口给武大郎做媒!他也不能一口拒绝啊!   而且端王既然开口为武好古和潘巧莲做媒了,也就说明潘巧莲入宫“梦碎”,是不可能嫁给端王了,哪怕做小也不行了。那么武大郎也就不失为一个上佳之选了。   武大郎可是年少多金,而且官身在望,最关键的是端王赵佶还肯出面给他做媒。这说明……赵佶是很喜欢武大郎的!而赵佶将来又极有可能做皇帝,到时候武大郎还不是闭着眼睛升官发财?   这样的佳婿,潘家不要,有的是人要!   潘孝庵到底是将门中的“银行家”,脑筋是很灵光的,一点儿都不死板。所以转念一想,就认定武好古是佳婿了。不过也不能让武好古太容易把十八姐儿搞到手,一定得折腾他一下。   打定了主意,潘孝庵便冲赵佶拱了拱手,“大王,您说的那人,在下也是认识的,的确是一时才俊。不过……他的祖上武士彟是唐朝的勋贵,不是本朝的勋贵。而他本人也没有一官傍身,终究是个吏员商家,如何能配将门虎女?”   赵佶笑着点点头,“不就是一个官嘛,待他使辽归来,我六哥总能给他一个官的,若是供奉等不得,我便去保举则个如何?”   虽然老赵家是开官帽铺的,但是端王赵佶可以保举的人数还是非常有限的,高俅跟了他不少日子,都还没官身呢!   现在端王居然肯为了武好古早几日做官,就拿出一个保举名额,说明他是把武好古当真朋友的……   “不必!”潘孝庵摆摆手,他可不会让武好古占这份“便宜”,因为他知道人情是有限的,哪怕武好古和赵佶关系铁,这人情也是越用越少。所以有限的人情,一定要用在最关键的地方。   他说:“武大郎想娶我妹子可以,但必须凭本事得官!而且官还不能小,文官得到京官,武官得到大使臣,要么就是科举入仕,只要东华门外唱名,立即就能娶十八姐儿。” 第一百九十六章 官家不哭   宰相章惇经由垂拱殿入了大内,在一个宣赞舍人的引领下,向崇政殿走去。宣赞舍人隶属于閤门司,掌管传宣赞谒,是皇帝与百官之间的“桥梁”。   在唐朝时,閤门司是由宦官掌控的,而本朝天子遂行的是让臣下分权相制的策略。自然不会让宦官控制自己和外臣见面交流的通道。因而掌握閤门司的是开封勋贵,閤门司的官员都是武资,大部分是勋贵子弟,也有一些是武举及第入仕之臣。   而垂拱殿则是官家日常早朝的地方。在宋朝建立初期,官家上朝的地方通常在外朝的大庆殿或文德殿。不过如今这两座大殿已经变成了礼仪性的摆设,除了重大的日子,官家并不御外朝大殿,而是在内朝的垂拱殿早朝。   垂拱殿也由此变成了朝臣进入大内面君的门户,而官家在内朝办公和召对臣僚的地点,则通常是崇政殿。   作为宰相的章惇,不知多少次从垂拱殿步行到崇政殿,可以说闭着眼睛都能走到。不过宫廷的礼仪是不能废的,还须由宣赞舍人引领。   到了崇政殿门外,章惇立定等候,那么宣赞舍人则向殿内内侍通报。   不需多久,一个有些矮胖,皮肤也不大白净的内侍从殿里出来,向章惇等人行了一礼,然后凑上前去,低声对章惇道:“相公,官家今日心情不予,刚刚在殿内流泪了。”   和章惇说话的这个内侍名叫刘有端,四十许岁,是入内内侍省的押班,勾当御药院。和以往在宫中任职的宦官不大敢公开结交外臣的情况不同,刘有端这个内官却和宰相章惇往来密切。   同时,他还是新任的刘皇后的心腹。通过他,当时还是贵妃的刘皇后就和宰相章惇勾结,促成了孟皇后的被废和刘皇后的继立。   这哲宗皇帝治下的大宋,还真是有点另类——不仅出现了长期独相和一党把持朝政的情况,而且还出现内宫、内官和外朝勾结的事情,可谓是家法大坏。因后世史家对开疆辟土的哲宗皇帝以及辅佐他的章惇评价普遍不高。   基本上就是昏君加奸相的最佳组合了,正是由于他们二位坏了祖宗家法,才造成了后来的靖康之耻。再顺着昏君赵煦和奸相章惇往上追查,靖康之耻的责任就落到了王安石头上了。   听说“昏君”赵煦在哭,“奸相”章惇愣了愣,低声问:“官家因何而哭?”   “因为一幅画。”刘友端叹息一声,“今日翰林图画局送了一幅画到崇政殿,官家一开始见了还大为赞叹,可是没一会儿就哭起来了……”   一幅画把官家弄哭了?这是什么画?不会是《流民图》那样的画吧——章惇马上就想到了神宗年间的一幅《流民图》,这图是光州司法参军郑侠所画,用以批评王安石的新政。随同《流民图》奉上的还有一道《论新法进流民图疏》。结果宋神宗展视《流民图》后,夜不能寐,第二天早朝时下了“责躬诏”,罢去方田、保甲、青苗诸法……   莫不是又有哪个旧党余孽上了《流民图》之类的“逆图”了吧?这可不行,得马上治罪啊!   章惇的白眉毛一拧,面露凶相,问道:“谁的画?”   “是翰林画局待诏直长武好古的画。”   “武好古?”章惇心想:一个小小的待诏直长竟恁般大胆?一定要重重治罪!   想到这里,他便整整衣衫,随着刘友端进了殿门。   大殿深处,穿着常服的官家赵煦正坐在案后,看着《大宋官家横刀立马图》暗自落泪。   因为《大宋官家横刀立马图》是面向赵煦摆放的,所以从章惇站立的位子看去,只能见到一块竖着摆放在架子上的木板。   虽然很想马上看看那幅惹哭了皇帝画,但是章惇还是先行了揖拜之礼。   “赐座,上茶。”   官家赵煦的声音传来,很轻,显得中气不足,听得章惇好一阵心疼。   很快就有内侍搬了个杌子过来,放在章惇身后。宰执大臣召对时赐座是惯例,章惇也不谦辞,大模大样就坐了下去,还从另一个内侍手中接过了茶碗。而他的目光却盯着那个木板,显得非常好奇。   赵煦看见章惇的样子,苦笑道:“把这画儿掉个个儿,让章卿看看吧。”   “喏。”   马上就有两个内侍上前,端起画板下的木架子,转了个面,将有图画的那一面对着章惇。   “这是……”   章惇看见画上横刀立马的官家赵煦立即就被惊了一下,差点儿把手里的茶碗给砸了。   “画得可好?”赵煦问。   “这……”章惇盯着图画上面,横刀立马,仿佛在指挥万马千军的赵煦看了一会儿,一对老眼居然也有些湿润了。   这画……太真了!和真人一模一样!而且还画出了章惇和赵煦藏得最深的心思。   如果赵煦的身体还能立马横刀,挥军征伐……燕云何愁不复,西贼何愁不灭啊!   可是年纪轻轻的皇帝,身体却已经无法承担他的雄心壮志了。   “陛下,这画……”   章惇一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了?   武好古的确画了一幅好图啊,可惜这图上的一幕,在现实中是不可能实现了,怪不得皇帝见了图画会流泪不止。   “陛下,您还年轻,好生将养几年,身子骨养好了,便能和图上一样,御驾亲征了。”   顿了一顿,章惇还是说了几句哄赵煦开心的话。   赵煦点了点头,一指眼前的画说道:“章卿,朕打算将此画挂去都亭驿内。”   都亭驿位于汴河北岸旧城光化坊的都亭驿,是专门接待辽国使节的。再有几日大辽国的贺正旦使就要抵达那里,这幅《大宋官家横刀立马图》正好摆在都亭驿内吓唬辽人……看到没有?我们大宋官家是很厉害的,你们这些辽人不服的话就放马过来吧!   ……   “文官要到京官?武官要到大使臣……”   端王赵佶正在自家王府里和武好古说着潘孝庵嫁妹的条件。   条件不是房子,也不是聘礼,这个对武好古根本不是问题——光是几天前的丰乐楼唱卖,佳士得行获得的纯利就超过了两万缗!武好古还卖出了《墨娘子舞蹈图》获利一万缗(给了佳士得行一千缗佣金)。   另外,佳士得行印刷的带有墨娘子和李师师图像的花招儿现在也值钱了,一张可以卖到几十文!   这说明出版《花魁》画册是完全可行的——没钱去泡花魁,还没钱买本画册过过眼瘾吗?《花魁》画册只要能打响了,可就是一个滚滚财源了。   所以房子和聘礼都不是问题,潘孝庵也没有提出,他提出的要求是让武好古取得“京官”、“大使臣”或科举及第的地位。   这要求……可真有点高了。   不是说武好古没办法做到京官或大使臣,而是很难在短期内取得这样的地位。如果给武好古几年时间,那倒是没有什么难度的。   可是潘巧莲转年就是十八岁了,再等几年不就是老姑娘了?   “其实也不很难。”赵佶笑着说,“我六哥和当朝宰相章子厚都是赏罚分明的路数,只要你使辽建功够大,一个大使臣不算甚底。”   “可怎么才算功劳够大呢?”武好古皱着眉头问。   “这个……”赵佶笑着摇头,“我也不知道,毕竟本朝也没出过像大郎你恁般能画的画师。或许你该去问问纪忆之吧?他不是在枢密院吗?该知道相公们想要甚底样子的谍画吧?” 第一百九十七章 功劳必须大大的   出了端王府,林万成就牵了马过来。武好古翻身上马,与林万成一起向内城行去。   此时天将黄昏,金红色的光芒洒满了开封城。街上拥挤着熙熙攘攘的人群,道路两旁的店铺里传出吆喝叫卖的声音,处处都透着繁荣和喜庆的气息。   武好古很想快些见到纪忆,好早点打听清楚章惇和曾布到底想要什么样的谍画?可是却被人群挡住,只能耐着性子缓缓而行。   纪忆的宅邸就在任店街上,距离武好古原来住的第一甜水巷不远。过了御街,沿着潘楼街向东,到了佳士得行总店所在的十字街口再向北拐弯就到了任店街。纪家的宅邸当然不是沿大街的,而是在一条小巷子上。   巷子的入口就在那栋名叫任店的大酒楼旁,拐弯一进去,就能看见一个好大的宅邸门脸儿,富丽堂皇,飞檐斗拱的宅门上挂着“纪府”的牌子。门口还有一列拴马柱,两个穿着短衣的仆童正在打扫尘除,看见武好古和林万成过来了,都上了唱喏行礼。   门口迎出一个满面春风的中年人,笑吟吟的抱拳行礼。武好古从马背上下来,还没自报家门,那人就用一口吴音对武好古说:“官人可是武待诏吗?”   武好古微笑抱拳:“正是武好古,您是……”   那中年人也微笑:“在下纪磊,是忆之的堂兄。”   纪家是平江首富,自然是人丁兴旺,共有八个房,纪忆只是长房的少主。他如今在开封府混得风生水起,不仅巴结上了端王赵佶,还成了章惇、蔡京的党羽,要应付的事情也就多了,需要有人帮衬,而且纪家在开封府也有买卖需要专人主持,于是就把这纪磊和另外几个子弟从平江调到开封府来了。   这就是大族的好处了,有自家人可以帮衬,不像武家现在就父子兄弟三人。   “原来是纪员外,久仰,久仰。”武好古客套了一番,就问:“不知纪大官人在家吗?”   纪忆也是个忙人,枢密院北面房有一堆事儿,还得读书准备科举,还得在百忙之中挤出时间拍马屁。这官做得也真不容易啊!   纪磊笑道:“回来了,刚从章相公府上回来,正在读书呢……武员外,您先和我来吧。”   说着话,便做个肃客的手势,将武好古请进了纪府的外客堂,还叫人上了点茶。茶水刚一上来,纪忆就快步而来了。瞧见武好古就唱了个喏,然后便笑道:“崇道兄,你来的可瞧,省得我明日去佳士得行总店寻你了。”   武好古现在依旧没有开始在翰林图画局轮值,每天白天就在佳士得行总店呆着,一边处理商业上的事儿,一边在那里给墨娘子、李师师以及其他几个被选出来的花魁画写真——其实主要还是画线条素描,都是为《花魁》画册准备的。七个花魁加上墨娘子、李师师一共九个美女,每人一本“写真集”,每本写真集上有二十四纸写真图,一共有二百一十六张图。不过实际上不可能画那么少,至少得画五百张铅笔线条素描,再从中挑出好的,交给苏大郎、谢尚宾、魏四海等人去安排刻印装订发行。   这项工作,必须在武好古随着访辽使团离开开封府前完成,否则佳士得行的画册业务就不能如期展开了。   除此之外,武好古还在为使辽谍画工作操劳。他对燕云和辽西、辽东地形并不是一无所知,因为前世的职业,他曾经画过一些油画风格的地图,其中就有中国地图。由于反复画过多次,所以还有一点记忆,现在可以把这些图样从脑海中捣腾出来,画在纸上。等到了燕云,再和马植提供的地图对比,再实地考察一番,差不多就能画出一幅逼真形象的《辽国南面地图》了。   这可是大大的一份功劳啊!   另外,武好古琢磨着还可以把燕京城“搬”到纸上,画个几十纸上百纸的铅笔素描,再从马家拿到燕京平面图。等回了开封府后,就能做一个按比例缩小的燕京城模型了。   有了这模型,理论上就能一比一复制出个燕京城……   “忆之兄,你寻我有甚事情?”听到纪忆的话,武好古就笑着发问。“可是又有大买卖要照顾小弟。”   “不是,哪有那么多大买卖?而且……你现在哪里忙得开?有买卖也做不了啊。”纪忆笑着摇摇头道,“是章相公要见你。”   “啊……”武好古一愣,“忆之,你说章相公要见我?”   “没错。”纪忆说,“明日你在佳士得行等着,等我忙完了公事就来带你去相府拜见。”   “忆之兄,可知章相公因何召见在下吗?”   武好古有些忐忑地问。   章惇肯定比赵煦、赵佶两兄弟难伺候!后面这二位终究还是青少年,而且长在深宫王府,阅历和章惇相比可差着等级呢!   而且章惇在官斗中出了名的凶狠难缠,对待下属也颇为严苛,稍有失误就会受到惩罚。而武好古这些日子疏于翰林图画院的本职工作,整日忙着私活和勾搭端王赵佶……   纪忆笑了笑道:“章相公自然是为了使辽的事情召见你我的……说起来这事儿还真和你脱不了干系,那位马良嗣不就是你从海州带到大名府的?要没有你,童大官也见不着他。若马良嗣真的出身辽国大族,又心向我朝,你也会有份功劳的。章相公素来是赏罚分明,有功是必赏的。”   “这个……”武好古闻言突然脸色一变,压低声音问,“莫非章相公有意恢复燕云?”   他可不记得历史上章惇提出过北伐燕云的建议——也许是他没机会提出,也许历史书上没有记载这方面的谋划。   纪忆一笑:“这事儿谁不想?只是过去做不到,如今嘛……有几分可能了。”   有可能吗?   武好古心道:这事儿在赵佶和童贯手中可搞砸了!不过……章惇可不是赵佶和童贯之流。前者是什么都会,就不会当皇帝,而后者其实有点将才,但他毕竟不是章楶这样的阃帅。   童贯只能指挥十万北伐大军,而且还只能通过西军和河北军的将主指挥,根本指挥不动河北东、西两路的地方文官。指挥不了地方文官,北伐大军就很难得到河北东、西两路地方的全力配合,而宋军在对西夏作战中惯用的“堡垒推进、步步为营”的战术是根本离不开地方民夫配合的。   历史上河北地方对于战争的支持能力,根本不能和陕西相比。宣和北伐的时候,河北不少地方还闹起了民变……这说明宣和北伐的准备工作搞得太糟糕了,根本支撑不了一场长期而且艰苦的伐辽战争。   如果宣和北伐可以让章惇来主导,肯定会进行充分的准备,先整顿河北,然后再沿着界河-桑干河一路“堡垒推进”,稳扎稳打地磨过去,耶律大石就算三头六臂也是没办法的。   历史上耶律大石和萧干仅仅凭着万把人同童贯的宋军在反复血战。靠这点兵力,野战突袭还能打打,打堡垒战肯定不行的。那可是实打实的消耗,在横山之战中小梁太后的几十万大兵都打不下只有五千人守卫的平夏城。耶律大石的几千万把人还能打出花儿来?   如果宋军能稳扎稳打,把堡垒一路修到燕京城外——理论上是可能的,因为桑干河就从燕京城西流过,而且这条河还是辽东粮食海运入燕京的通道,在丰水季节的通航能力不会太差,足够支持大军后勤——宣和北伐的结局恐怕就可以改写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孺子可教   对身为翰林图画院待诏直长的武好古而言,见官家、见太后,肯定都比见章惇要容易一些。这位章相公可不是那种只会“取圣旨”、“领圣旨”和“已得圣旨”的三旨相公,而是真正大权在握的权相。   每天去他府上求见的官员多得数都数不过来,哪里轮得到武好古这个“大吏”去见?   不过例外的事情总是有的,武好古跟着纪忆,刚一入相府,在门房通报了一番,很快就有个操福建口音的章家老仆,领着武好古和纪忆在又大又旧的府邸中七拐八弯了。很快就到了一间堂屋之外,章惇就在里面坐着。不过武好古和纪忆都不能进去,门口有章家的家仆守着。   把武好古和纪忆两人带来的那名章家老仆吩咐了一声:“二位官人稍后,容老儿去通禀一声。”   “老丈辛苦了。”武好古连忙摸出一张私交子递了上去。   那老头却一愣,连连摆手道:“不可,不可,相公不许的。”   说完便迈步入了厅堂。   一旁的纪忆则低声对武好古言道:“章府、曾府这等宰执重臣府上都是家规森严的,你不必如此。”   宋朝官场当然也是腐败的,不过眼下的哲宗朝还不是“无官不贪,无事不贿”,还没到了进个宰相的门就要给多少贿赂的地步——这要是给御史老爷们知道了还不得批斗成宰执级大老虎?   过了不到半刻钟,那个章府老仆就出来了,冲着纪忆拱拱手:“纪官人,相公叫你先进去。”然后又对武好古说,“武员外,你稍等片刻。”   说完,他就引着纪忆走进了章顿所在的厅堂。   “下官纪忆,见过章相公。”   纪忆走入厅堂,冲着坐在书案后面低头批阅公文的章惇施了一礼。   “坐。”   章顿头也不抬,只说了一个字。   厅堂里面摆着待客的茶几和玫瑰椅,纪忆挑了把椅子,端端正正就坐了下去。   “蔡元长告诉老夫,你结交上了端王殿下?”   章惇的语气显得颇为严厉。   其实纪忆这个级别的文官巴结亲王也没什么要紧的,又不是宰辅重臣,连进士都没中呢。不过章惇已经将纪忆看成自己一党的人物了,他背着自己去结交亲王,当然要敲打一番。   “相公。”纪忆倒是不慌不忙地说,“下官是在武好古那里结识端王的,当时端王自称是赵小乙,下官并不知他的真实身份。”   知道不知道都已经结交上了,而且纪忆还替章惇打摸了摸赵佶的底牌。   章惇顿了顿,“下不为例。记住,近幸之路是邪道,你是读书人,读书人当走正道,走正道,才能做大事。”   “相公教诲,下官谨记。”   章惇又道:“马植此人如何?他也是武好古的朋友吧?你和他结交过吗?”   “下官和马植见过几面,并无多少交情。”   纪忆这些日子忙得很,又要拍赵佶的马屁,又要巴结蔡京,还要准备使辽,哪有功夫去顾及马植?   “那就去结交!”章惇道,“马植这条线关系重大,不能让给童贯独占了……另外,你去探一探他的口风。”   “口风?相公的意思是……”纪忆顿了顿,“相公是想知道医巫闾山马家想要的到底是甚底?”   纪忆是读书人,但绝不是书呆子。他当然不会相信马植仅仅因为不甘心让燕云汉人被契丹奴役就冒险南来联络的。他很可能是医巫闾山马家,甚至是燕云汉人四大家族派到开封来探路的使者……   孺子可教!   章惇轻轻点头。纪忆能问出这样的问题,说明他的胸中还是藏着机谋的。如今大宋的文官,道德文章都是好的,可是外交军略却普遍差着火候……科举考孔孟之道,不考鬼谷之术啊!   “先探一探。”章惇说,“然后再来报我。”   “下官明白了。”   章惇道:“叫武好古进来。”   “喏。”   马上有守在堂内的章家仆童应了一声,出去把正在外面等候的武好古叫进来了。   “晚生武好古,见过章相公。”武好古走进了昏暗的厅堂,看见一个穿着青布儒服,头戴黑纱的幞头老者坐在书案后面,知道一定是章惇,于是便深深一揖。   “武大郎是吧?你不错啊,已经和端王玩在一起了。”   章惇开口了,他也不抬头看武好古,只是一边看着不知道什么公文,一边和武好古说话。   借着放在章惇书桌上的油灯,武好古打量了一番老宰相。他看上去很老,须发皆白,满脸皱纹,比后世六十多岁的老头要老得多,看着足有七十多岁。   苍老的面孔上没有任何表情,语气也平稳的没有一丝波动。   “端王酷爱绘画,恰巧和在下趣味相投。”武好古斟酌着回答。   “哦。”章惇低声应了一声,然后就是一阵沉默,再开口已经开始说正事儿了。   “你说说,去辽国能画甚底?”   “画山川、画河流,画城池,画人物。”   听了武好古的话,章惇才放下手中的文书,抬起头看着立在堂下的武好古。   “你都能画?”   “我都能画。”武好古也看着章惇,“而且都应该把这些画下来,带回大宋。”   章惇一阵沉默,只是看着武好古,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老宰相又道:“你知道界河、白沟河、拒马河、无定河和桑干河吗?”   章惇说的其实就是后世的海河流域,界河大约就是后世的海河,白沟河和拒马河大约就是后世的大清河,无定河则是后世的永定河,是海河的支流,桑干河则是无定河上游的支流。和后世海河流域水量不足的情况不同,此时海河流域来水充足,特别在黄河北流入界河后整个流域的通航能力大增。   “知道一些。”   章惇点点头:“这几条河就是你此行的重中之重!特别是黄河入界之口,界河入海之口,无定河入界河之口,桑干河入无定河之口,都必须画仔细了。河口地形,辽国有无城池,以及城池的样子,通航的船只的样子,都给老夫一一画下来。可明白吗?”   “明白了。”   武好古心想:章惇真的在谋划攻辽?听他的意思,仿佛要以宋辽界河为北伐燕云的出发线,还想要沿着无定河-桑干河向燕京城逼近?也许还要建立一支水军,沿着黄河北上进入界河吧?   这个北伐路线,比历史上宣和北伐的路线,是不是要稍稍靠谱一些呢?   章惇又道:“除了这几条河,燕京城也须画上一画……尽可能画仔细了。另外,有可能的话,辽国平州境内的滦河入海之口,辽国耀州境内的辽河入海之口,以及辽东苏州关的情况,也都给老夫画下来。”   要画的东西还不少啊!这一回出使恐怕画不完啊!   章惇仿佛知道武好古的疑问,接着说:“这次画不完没有关系,以后有的是机会让你去辽国。”   这大辽国还得常去?武好古心道:这章惇仿佛要认真准备伐辽了……不过这位的宰相宝座仿佛坐不了多久了!就算因为自己的蝴蝶翅膀有所改变,他多半也战胜不了自然规律,他都六十多了,等到阿骨打在白山黑水之间举起反旗,他老人家在不在世可都不好说了……   没有了章惇,也没有了宋哲宗,大宋的宣和北伐,还会按照章惇现在制定的方略进行吗?   仿佛还是不大靠谱啊!   “武大郎,你好好去做事吧。”章惇这时又开了口,“若有功劳,朝廷自不吝赏赐!” 第三卷 北国行 第一百九十九章 萧好古   哗啦啦马蹄声响,几十骑雄俊健马疾驰在开封府城北的官道上。马上骑士,全都穿着左衽长袍,头上戴着帽遮上翻,帽耳同样上翻,帽盔略尖的契丹风雪帽。这样的打扮,在开封府左近虽不常见,却也不算稀罕。路上的行人看到这些胡服裘帽的骑士,也不大害怕,只是闪避在了路边,让这些纵马疾驰的胡人快些通过。   这几十名骑士,都是契丹武士,他们簇拥着一个蓄着一部大胡子的中年人。他个子挺拔,略微显得有点消瘦。看起来似乎应该是一个文质彬彬的儒生,可是却披着契丹锦袍,骑在马上纵马疾驰,身体随着战马奔驰自然起伏,宛然就是个马背上长大的北朝英豪。   此人姓萧,名好古,官拜大辽国高州管内观察使,北枢密院都承旨,是这一次使宋贺正旦的正使。   辽国的官制和宋朝一样复杂,也分本官、职官、功臣号,有时还有什么试官,还有虚授官和遥领官,非常复杂。而这位萧好古的“高州管内观察使”则是个本官,是个高级武官,只是用来标示官阶的,实际上高州并不需要他去观察——有时候授下的某某州某某使中的某某州,都不在辽国境内,而是在宋朝,想去观察一下都不成……   萧好古的职官则是北枢密院都承旨,这官儿看上去好像和蔡京的枢密院都承旨差不多,但实际上却比蔡京官大。因为辽国是重武轻文,枢密院的地位在中书省之上,枢密使也比宰相官大。实际上,北、南枢密院才是总理朝政的衙门!   目前总管北、南两个枢密院的就是辽国的皇位继承人耶律延禧。顺便说一下,耶律延禧是辽国当今皇帝耶律洪基的孙子,不过他并不是皇太孙,而是辽国的天下兵马大元帅,总北、南院枢密院事,加任尚书令。   在北、南两个枢密院中,又是以北枢密院为尊的。所以萧好古这个辽国北枢密院都承旨是个足够分量的贺正旦使。   而担任贺正旦副使的,则是个汉人文官,中大夫,北面林牙承旨刘云。   这位刘云虽然是文官,而且还是进士出身,可是长得却是又黑又壮,还蓄着络腮胡子,骑在马背上的矫健程度丝毫不亚于任何一个契丹武士。   实际上,他这个进士出身的文官的武艺比萧好古这个武官也差不太多。今次在开封玉津园参加射箭比试的就不是萧好古,而是这个刘林牙。   之所以会这样,倒不是因为他出身燕京刘氏(燕云四大家族之一),从小就接受的就是允文允武的训练,而是因为萧好古这个奚人亲贵的武艺实在有点儿水……这其实也是很正常的,毕竟大辽立国比大宋还早了几十年!   世代后族的萧家贵人们都享了二百多年清福,如果不是有一个四季捺钵制,让这些契丹贵人一年四季跟着皇帝在四个捺钵地来往转悠,他们大概连马都不会骑了。   幸好大家还能骑马!纵马奔驰的刘云心想:要不然这次根本不可能在恁般短的时间里,从冬捺钵所在的西京大同府境内的桑干河畔(传统的冬捺钵地在更北面的广平淀)一路奔驰到大宋境内的开封府,从而赶上贺正旦的名目……   说起来这次的事情也真够丢人的!为了胁迫宋国放弃在横山之战中占领的土地,并且归还西夏,大辽皇帝改变了冬捺钵地,跑到了距离宋国代州不远的桑干河畔扎营,一度还毕竟到雁门关以北数里的地方,以施加压力。   可是宋国的态度却出乎意料的强硬,不仅不肯归还占领西夏的土地,而且还继续在横山以西发起“浅攻”(章楶提出的战法,就是小规模的、持续的、不深入的进攻),虽然一时也灭不掉西夏,但是却是持续给西夏放血。由于横山一线完全被宋国控制,西夏不可能通过突入宋境大掠来弥补自身的损失,所以只能不停失血,早晚会被打死的……   更让辽国皇帝没想到的是,宋国不仅对辽国的威胁置之不理,而且还违反了多年的惯例,没有派出贺正旦使!   这下可把耶律洪基和他的大臣们给吓坏了……呃,宋朝不派人来贺正旦是没什么可怕的,但是不贺正旦很可能是宋辽绝交的开始!   而宋辽绝交就意味着一年五十万缗的岁币(澶渊之盟后一开始是三十万,后来又利用宋夏战争迫使宋朝加了二十万)要泡汤。现在北阻卜还没打完,而且肯定还要没完没了打下去,生女直的节度使完颜盈哥(宋朝叫他完颜扬哥)又蠢蠢欲动,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要开个战场……要是再没了这一年五十万的岁币,大辽的军费怎么办?   而且,宋国一旦停付岁币,辽国得出兵征讨吧?要是就这么算了,大辽境内的汉人肯定要有想法的……   好嘛,西边的阻卜没打完,东边的生女直眼看又要打,南边的宋辽再起刀兵……三线开战,还让不让人活了?   到时候三线开战,只要有一线战败,大辽国就有覆灭的危机!   现在一个北阻卜就打得焦头烂额了,再来两个强敌,要能打赢才是见了鬼。而打不赢的结果,就是辽国同时陷入三个必死战争泥潭。   所以耶律洪基也顾不得上国体面(宋辽一直在争天朝上国的名分),以贺正旦为名,派出了萧好古和刘云日夜兼程去宋国的开封府,不管怎么样,都不能在这个时候搞得辽宋关系破裂!   和宋朝打了半辈子交道的刘云这时策马到了萧好古身边,大声用契丹语说道:“萧观察,这里已经是开封府地界了,最多再有一日,便能住进都亭驿了。”   “一路好赶呐!”萧好古轻轻一扯缰绳,放慢了一些马速,“刘林牙,你是常常往来宋国的,你觉着今次该用何策略?”   “自是威压恐吓了!”刘云道,“宋国官家和太后都养在深宫,不习武艺,因而胆小懦弱,先恐吓一番总不会错的。”   刘云所在的燕京刘氏子弟世代都从事“外交”,那个成功迫使宋国增加了二十万缗岁币的刘六符就是刘云的伯父。而刘家子弟对宋外交的诀窍,就是威压恐吓。   “这次能吓得住吗?”萧好古皱着眉头问,“虽然如今南朝是昏君奸臣当道,但是这对君臣的胆子有点大了。”   赵煦因为恢复新法“害民”,所以在“国际”上的评价不高,普遍认为他是个昏君。当权的章惇则不必说了,“国际公认”的大奸臣。   刘云苦苦一笑道:“这对昏君奸臣是有点不见棺材不落泪……不过吓唬则个总不错的,真要吓不住再想别的办法吧。”   ……   “再往右,再往右偏一点,对,对,就这样,一定要让辽人一进屋就能看见。”   同一时候,武好古正在都亭驿里面指挥几个驿卒安放油画《大宋官家横刀立马图》。油画放在一个特质的木架子上,正对都亭驿的大门,只要辽人的使臣一进门,马上就能看见油画。   纪忆则抱着胳膊站在武好古身边,他现在的职官是权枢密院编修官,编制上属于枢密院编修司(之前写成北面房是错的,因为纪忆的将仕郎官太小,只能授权编修),还得到了编修《北朝纪略》的任务——实际上就是将访辽的见闻和武好古画的地图、谍画编修成册。   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个差遣,他才得以参与到接待辽国贺正旦使的活动之中,充任馆伴通事,实际上就是馆伴使的翻译官。   所谓馆伴使则是负责在开封府相伴辽国、高丽等国来使的官员,通常由重臣出任。和馆伴使相对的还有一个接伴使,就是在辽国、高丽等国使臣入境后负责相接的官员。   这次辽国使臣来的忽然,朝廷来不及派出重臣充接伴使,只是在河东路选了个武官接伴。不过馆伴使却派出了重臣,正是枢密院都承旨蔡京。纪忆因为上次替蔡京摸清了端王赵佶的底牌,又和蔡京的儿子蔡攸交好,现在已经成了蔡京的心腹。   而这一次接待辽使的策略,早就已经定下,就是强硬而不失礼。将《大宋官家横刀立马图》摆放到都亭驿,无疑就是展现强硬的手段。   这等于在告诉辽使,大宋天子已经准备好御驾亲征了!   你们辽人有胆,就放马过来吧!   “挂好了。”武好古回头看着纪忆,“忆之兄,你看如何啊?”   “不错,不错。”纪忆笑着点点头,然后又对身边主管都亭驿的一名李姓内官一拱手(都亭驿归往来国信所管理,主管官员都是内侍),“李大官,劳烦关照馆内诸人,若辽使问起此画,就言是官家在琼林苑校阅殿前诸班时由翰林图画院画师所作。”   “咱家知道了,上头早就关照过了。”这名姓李的老宦官笑道,“请将仕回禀蔡学士,明日保管能唬辽使一个心惊胆颤。” 第二百章 还不快拜!   一夜,无事。   翌日便是腊月二十六日,年关将近,却又下起了鹅毛般的大雪,虽然是瑞雪兆丰年,但也令天下陡寒。   不过开封府辞旧迎新的喜气,却没有因为这一场冬雪而有丝毫减色。坊巷里,显得熙熙攘攘,到处都是搭起棚子的摊贩,街上都是冒雪出行采购年货的行人。大雪,一直持续到了下午,方才停歇下来,笼罩在开封城头的乌云也随之散去,阳光普照,给白雪覆盖的大宋首善之城罩上了一层辉煌的金色。   由封丘门入城,现在策马走在马行街上的辽使萧好古、刘云也感受到这份欣欣向上的繁荣,心中不由大为感慨:大宋明明是主昏臣奸,可偏偏没有一点亡国的征兆……至少在他们两个辽使看来,这国一时半会儿是亡不了,非但亡不了,而且还充满了向上的活力。   不仅经济繁荣,民生富足,连军事也愈发强大了……   而大辽这边,明明是圣君当道,还有佛祖庇佑,可是这国力却是山河日下,似乎怎么也阻挡不了……“日下”的可不仅仅是契丹人的武力,还有大辽境内的农商百业!   如果这个时候去大辽国最繁华的大都市南京析津府街头转上一圈,肯定看不到这种熙熙攘攘的繁华景象,倒是能见到不少乞丐聚集在各大寺庙门外行乞。每天早上还能在街头看到不少冻饿而死的“倒卧”,真是惨不忍睹。   至于析津府城外,那就凋敝得更加严重了。如果在冬季出城,走在官道上举目四望,能看到的除了为数不多的豪门堡坞,就是荒废破败的村舍。   若是再偏僻一些,那可是盗贼林立,没甚王法的地方了,不仅往来的客商常常被抢,便是契丹贵人的牛羊,也三天两头被横行燕山南北的马贼给劫了去,还真是无法无天了……   虽然心里面万分羡慕大宋的繁华兴旺,不过萧好古和刘云两个辽使的面子上,却都是一脸的鄙视表情。骑在马上,下巴高高昂着,根本不拿正眼儿瞧人,还一边骑马一边用契丹话儿聊天。   “皆言南人柔弱,不习弓马,唯善经营,又贪图安逸享受,今日见了,果是如此啊。”   “观察所言极是,南人习文,北人习武,南人善经营,北人善弓马,古之亦然。若不是我主仁厚,不愿生灵涂炭,此时就该是我契丹铁骑南下打草谷的时候了。”   “是啊,如今黄河北流入燕,大河天堑已然不存,我契丹大军若欲南征,只需顺流而下,二十日便可在开封府城外牧马了。”   “若不是皇上久习佛法,慈悲怜悯,这会儿我契丹大军,恐怕就已经滚滚而来了吧!”   两人一唱一喝说着吓唬人的话,说的是契丹话,却也不怕陪着他们入城的馆伴使蔡京听不懂,蔡学士身边可跟着馆伴通事纪忆呢。   两个辽使说一句,纪忆就小声儿翻译一句,翻得分毫不差。所以蔡京完全知道萧好古和刘云在说什么?不过他却一点儿不害怕,嘴角上还挂着一丝嘲讽的笑容。   不多时,两个牛逼吹得都快把天吹破的辽使就在蔡京等人的陪伴之下,到了位于开封府城右二厢的州桥投西大街,都亭驿就位于这条大街的街北。   和开封府城内大部分街道一样,州桥投西大街上也是店铺林立。和都亭驿相对的是开封府最大的珠宝铺梁家珠子铺,梁家珠子铺两边大多是书画斋和花果铺,大街向南延伸就是州桥,过了州桥就是两座大酒楼,一座是张家酒店,一座是王楼——就是以山洞梅花包子闻名后世的王楼,不过在北宋时,包子对王楼而言只是微不足道的生意,这座大酒楼和潘楼、丰乐楼一样,都是开封府七十二家正店之一。   “都亭驿到了!”   纪忆用契丹话大声嚷嚷道:“请正使、副使下马入驿馆休息则个。”   两个辽使闻言都勒住缰绳,向前望去,就见一个阔大的门脸儿,屋宇式的大门楼,斗拱飞檐,金柱红门,气派非凡。门口全是顶盔贯甲的护卫,持着长枪,立成两排。栓马桩则是一排一排的,足可以供上百匹马使用。一个头戴貂珰,手持着拂尘的大貂珰,就是那位李大官带着几个吏员和小黄门站在门脸儿内,武好古也在其中,做吏员打扮,笑呵呵地看热闹。   看到辽使从马上下来,那李大官用仿佛吟诗一样的调子喊道:“奉旨迎辽使,唯愿两朝修盟好,请了。”   辽人的贺正旦副使刘云也用同样的语调,用契丹话答道:“奉旨贺正旦,北南二朝如兄弟!”   这套应景一样的答对词儿早就是惯例了。宋辽两国的和平相交了快一百年,许多外交活动都行成了惯例,说什么话,送什么礼,都是有例可循的。   伴馆使蔡京这时笑吟吟上前道:“二位国使请先在都亭驿少歇,待正旦日上大朝会拜贺皇帝,初二赐国宴,初三玉津园和我朝西军壮士比试射箭。”   贺正旦的活动安排也都是惯例了,蔡京不说,萧好古和刘云也知道该怎么办。不过今次南来的两位辽使还肩负着别的使命。   当下辽国贺正旦副使刘云就沉着声道:“蔡伴使,我二人奉旨南来,并不全为贺正旦,还要问问贵国官家,何故兴兵于横山,侵夺夏国疆土城池?”   蔡京闻言笑了笑,道:“此事乃我朝家事,于北国何干?所谓夏国,本是由我朝之定难军节度使司叛乱而来,所有土地,皆是我朝之国土。我朝兴兵荡平西贼,就如同贵朝讨伐不臣之北阻卜。若贵使要以西贼问我朝,那我朝也要以北阻卜问贵朝了。贵朝何故兴兵草原,侵夺北阻卜人的牛羊草场?”   问的好!   跟在李大官身后的武好古听了蔡京的话,忍不住翘起了大拇指。这奸臣果然是奸的,客客气气的一番话里面,全都是杀机啊!   两个辽国使臣则是吓了一跳,宋人的枢密院都承旨怎么提及北阻卜了?   莫不是磨古斯那个怎么打都打不死的逆贼勾结上了宋朝?   这阻卜草原上从来都不缺亡命的壮士,缺的就是铁!若是宋人能送上几十万斤铁给北阻卜汗王磨古斯,那大辽国的麻烦可就要没完没了啦。   两个辽使互相瞧了对方一眼:这事儿可不能等闲视之!一定得先查明情况,再行定夺……   若是宋人真的和磨古斯之间有了联系,那么大辽就必须在西夏问题上让步了。   反正西夏一时半会儿是死不掉的,而磨古斯则是必须要打死的!要是让他在阻卜草原上做大了,大辽国可就有亡国的危险了。   想到这里,两个辽使也不说什么吓唬人的话了,蒙着头就往都亭驿里面走。都亭驿是庭院式的布局,大门里面是正院,正院两侧是两排廊房,正北又是一道二门,进了二门才能看见正堂大厅。   两个辽使就在蔡京、李大官和纪忆等人的陪同下一路往里走,迈步就进了大厅,抬头一看就发现了一个横刀立马的大宋官家!   “谁?”   “怎骑着马?”   两个辽使没见过这么“真”的话儿,都下意识的以为瞧见了真人,都惊呼起来了。   都亭驿的大厅里面怎么会有人骑马?   而且还是横刀立马……   萧好古和刘云正糊涂的时候,耳边突然有人大喊:“此乃我大宋官家的真容图!还不快快行揖拜之礼!”   什么?   这是张画儿?   这画上的人是大宋的昏君?   刘云是当过贺正旦使的,曾经见过哲宗皇帝,当下定睛一瞧,果然是大宋的昏君。   这昏君横刀立马,黄色的斗篷迎风飘扬,还在挥舞右手……仿佛在指挥千军万马!   这是要御驾亲征?   刘云心道:原来大宋的君不是昏了,而是疯了……大辽铁骑还没南下,他就准备要御驾亲征了!   “观察,图上的人是大宋官家!”刘云忙用契丹话对萧好古说。   “真是大宋官家?”萧好古吸了口凉气,大宋的昏君原来是这样的……   “还不快拜!”   纪忆朗声又道。   拜?   辽国使臣向来以上国使者自居,拜大宋官家的真人都勉强,现在要拜一幅画……这个太丢份了吧?   不能拜!   萧好古大声道:“此乃图画,非真人,不可行拜礼!”   “见此画如见真人。”蔡京冷笑道,“官家以此画代己以迎二使,若不拜,便回吧。”   什么?   便回吧?这是要绝交吗?   两个辽国使者有点蒙逼了,绝交就不给岁币了,不给岁币就是逼着大辽开战了!大宋官家真的疯了……可辽国现在能和大宋开战吗?   肯定不能啊!   虽然宋国主昏臣奸,但是宋国的西军不弱啊,都把统兵五十万的西夏小梁太后打哭了。而大辽国现在都不可能拉出那么多兵……而且西夏国力虽然远远不如大辽,可是西夏国内没有那么多乱子,打败了也不会崩盘,辽国就不一样了。如果辽国老皇帝哭着回去了,那么阻卜、女直、渤海,还有南面的汉儿一起造反,辽国转眼就没了。   两个辽使互相看看,没办法,还是拜吧……就当拜死人了。 第二百零一章 很奸的奸相   “真的拜了?”   崇政殿内,大宋官家赵煦大声发问。   “拜了,两位辽使都行了揖拜之礼。”   回答的是枢密院都承旨蔡京。他将辽国使团安置在都亭驿后,就立即入宫面君,向赵煦汇报试探辽使的情况。   现在宋辽两国其实都不想开战。大宋的河北禁军根本不堪大用,若是辽兵南下,靠他们是挡不住的,他们能守住城池就不错了。恐怕辽兵很快就能冲到开封左近!   可是冲到开封府城下不等于可以破城而入。因为现在的大宋官家手中有一支让辽国非常忌惮的军队——西军!西军号称有二十万效用之士,在刚刚取得大捷的横山之战中展现出了非常强大的战斗力。   如果有几万西军入援开封府,再有章惇这样的“奸臣”指挥,辽国纵然出动十万皮室军也不可能打破开封府城。   而且……辽国也不可能抽出十万皮室军(宫帐兵)。所谓四十万宫帐兵根本就是个吓唬人的,契丹国族才多少人?怎么可能有四十万精锐?而且现在契丹人还迷信佛教,四十万大兵是没有的,四十万僧尼倒差不多了。   实际上真正能战的契丹兵也就是十几万,还得分出不少去对付阻卜人,还得留一些看家并震慑女直、渤海和南面汉儿。真正能南下的也就几万人……要是在开封府城下北大宋西军击败,那可就是辽国历史的终结!   总的来说,现在辽宋两国的外交博弈中,宋国略占些优势,而辽国则处于弱势……除非辽人可以在明年开春后马上平定北阻卜,或者在河东、河北前线迅速打破几个宋军重兵把守的重镇,否则辽国就没有摊牌的本钱。   而大宋则可以搏一下,反正现在小梁太后已经被打哭了,横山一线完全落入了大宋之手,接下去只需增筑城池堡垒,就能稳守防御——失却横山对西夏是相当致命的,因为横山和兴庆府之间是几百里沙地。如果西夏不能在横山囤积粮草,就必须携粮从兴庆出击,去攻击占据山险的宋军堡垒,获胜的可能几乎为零。   这就意味着宋军可以用较少的兵力在陕西布防,从而相当一部西军调出用于河东、河北和固守开封府。   也就是说,现在和辽国摊牌,无非就是河北被辽兵蹂躏,亡国的可能性是没有的。   当然了,如果能在河北、河东地方都整顿完毕后再摊牌,那大宋就稳操胜券了。   “章卿,曾卿,朕想要停了每年五十万的岁币,你们看怎么样?”   赵煦仿佛有点心血来潮,提出了一个颇为激进的对辽交涉方案。   “不可!”   宰相章惇还没开口,枢密使曾布就抢答道:“若绝岁币,宋辽必然开衅,河北东、西两路恐被蹂躏,恐怕得不偿失。”   宋辽边境上的河东路地形险要,容易防御。可是河北东、河北西两路都是一马平川,容易被辽国骑兵突入。   “陛下。”章惇站起身,淡淡地道,“老臣以为……我朝还有比绝岁币更好的选择。”   比绝岁币更好?   开战?   赵煦和在场的曾布、蔡卞、蔡京和蹇序辰都有点诧异,目光全都聚集到了章惇身上。   章惇道:“西贼之所以为祸,全是因为梁氏好战,若能联合辽人除去梁氏,则西北可大安矣。”   梁氏就是小梁太后,她是个汉人,父亲是已故西夏国相梁乙埋,姑姑是夏毅宗谅祚的皇后,也就是老梁太后,丈夫则是夏惠宗秉常。在老梁太后和夏惠宗相继病逝后以太后的身份,“辅佐”儿子乾顺临朝听政。   而这位梁氏汉家女和她的姑姑老梁太后一样,都是战争狂人,在执政之后就连续发起侵宋战争,十三年战火不熄。   不过在大宋的昏君赵煦和奸相章惇开始执政后,小梁太后的好日子就到头了,从元祐八年(1093年)至今,除了在绍圣三年(1096年)打过一场胜仗打破了宋军的金明寨之外,就没打过什么胜仗,一直在吃败仗。不仅横山完全丢光,连西夏在横山以西的据点天都山以及天都山附近的盐州(有个大型盐池,是西夏重要的财源)都快丢光了。   根据章惇和曾布等人制定的计划,宋军在完全控制横山和天都山后,不会立即挥军进攻西夏的老巢兴庆府和灵州,而是会在横山-天都山布防固守,同时对河湟用兵,包抄西夏的南路。   在收复河湟和巩固了天都山-横山防线后,再发起连续不断“浅攻”,消耗西夏有限的国力,预计有个三年五载的,西夏不亡国也得迁往敦煌,然后向西开拓去了……   章惇道:“梁氏向来穷兵黩武,若继续执掌西夏,必不会坐视我朝恢复河湟。若能将其除去,则西夏在数年之内必不能再兴大兵,只能坐视我收复河湟。河湟若得,西夏大势必去。西夏或走或亡,则辽国必然势孤。到时候,我朝再绝岁币,以铁器通阻卜,不愁辽国不乱。辽国若起内乱,燕云则必可恢复。”   “梁氏是西夏太后,焉能被轻易除去?”赵煦将信将疑地问。   小梁太后的确是个大麻烦,她虽然老吃败仗,但是却屡北屡战。如果让她执掌西夏,肯定是要垂死挣扎的。   如果能把她除掉,那么夏主乾顺年幼德薄,又要处理国内的梁氏余党(这些家伙还都是主战派),没有几年的折腾根本腾不出手。有了这几年时间,大宋就能吞并青唐吐蕃,同时完成对西夏发动东南两面攻势的准备。   到时候也不需要打几十万人的大决战,只需要不停“浅攻”再加上“堡垒推进”,西夏几年内就得完蛋!   可是小梁太后毕竟掌握西夏十三年,也不是说搞掉就搞掉的。   章惇道:“据被俘虏的西夏六路统军嵬名阿埋所言,西夏国主乾顺和嵬名一族(皇族)中有不少人都对梁氏屡战屡败大为不满,意欲除之而后快。只是忌惮辽主对梁氏的支持和我朝的压力,而不敢动手。若我朝能以除掉梁氏罪魁为条件,阴许和议,以辽主洪基之昏聩,必然会助我铲除梁氏。梁氏若去,西夏则不足为虑矣。”   好一个奸诈无信的奸相!   居然要用“假议和”欺骗耶律洪基,利用辽国在西夏的影响力联合西夏国内的反梁氏力量,一起逼死小梁太后……   只要小梁太后一死,西夏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盟友青唐吐蕃被宋军攻灭。而青唐吐蕃一灭,西夏就危在旦夕了。   赵煦还是眉头深皱,“耶律洪基真有恁般昏聩吗?他岂能不知梁氏一死,西夏至少几年内不得用兵?若西夏无力用兵,朕又岂会休退兵马,还复疆土?”   “陛下,此事还需使个反间计。”章惇笑道,“只要辽主相信小梁太后预备举国归顺我朝,他就会除去此祸患了。”   耶律洪基会相信这种事情?   赵煦难以置信,“要如何用计?”   在场的蔡京这时插话道:“陛下,臣献一计,可效仿太祖除南唐林仁肇之法。”   林仁肇是南唐名将,被宋太祖派出的特务画家暗中写真,悬挂在了开封府的功臣阁里给李煜的弟弟李从善看,说是投降的信物。结果就被糊里糊涂的李煜给一杯毒酒做掉了……   赵煦皱皱眉:“我们有小梁太后的画像?”   “没有。”蔡京道,“不过开封此地有人据说是画仙托生,应该不需要见到小梁太后就能替她写真的。”   赵煦哈哈笑道:“蔡卿在说笑吧?不见到小梁太后,如何能写真?你真当武好古是仙人?”   蔡京一笑:“陛下难道忘了嵬名阿埋就在开封府吗?若得嵬名阿埋指点,武大郎总能画出个七八分相似吧?这就足以要了小梁太后的性命了。臣所知,刑部和各地提刑司中便有画师可以根据他人的描绘画影图形的。”   “也对。”赵煦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若是能成,朕就赏他一个官身。”   ……   “画小梁太后?”   在翰林图画院里听到梁师成提出的要求,武好古有些发愣,“要我去西夏?”   “不去西夏,就在开封府画……马上画!”   “可我没见过她啊!”武好古道,“这如何画得出来?”   梁师成皱着眉头道:“若是有个非常熟悉梁氏的人做指点,你能把梁氏的样子画出来吗?”   “这个……”武好古心说:这不成了模拟画像了吗?什么“3号眼+5号鼻+8号嘴”之类的……   “能画吗?”   “可以试试看……”武好古皱着眉头说,“不一定能画好,但是可以试试。对了,画这图有何用处?”   梁师成不知道有人要用这幅画像去使反间计,只是说道:“是官家要,也许官家想看看和我朝为难了十几年的那婆娘是甚模样吧?”   “好。”武好古点点头,“容我准备几日。”   “越快越好。”梁师成道,“官家急等着看呢。” 第二百零二章 夺命的写真   “老师?您莫不是在开玩笑吧?没见过人也能画?提刑衙门的画影图形可没几张像的……”   佳士得行总店的书房里面,武好古正用一支铅笔在一张生宣上画着人脸的轮廓。听到学生米友仁的疑问,淡淡一笑道:“人的脸型是有规律可循的,脸的轮廓大致可分为八种,如国字脸、目字脸、田字脸、由字脸、申字脸、甲字脸、用字脸和风字脸。根据五官的分布,可分为内脸型、外脸型、上脸形、下脸型、吊脸形和垂脸型。根据胖瘦不同,还可分为胖脸型和瘦脸型两种。另外,人脸上的颌骨、颧骨、额骨,也都可以分为几个类型。耳、鼻、眼、眉、嘴,也可以一一分门别类。最后就是表情和神韵也可以八个大类,人的气质则可以分成四个大类。现在为师就要将这些分类一一画在宣纸上,然后带去给嵬名阿埋和妹勒都逋仔细挑选。只要他不骗我,我就能画出一个六七分相似的西夏小梁太后了。”   嵬名阿埋是西夏皇族名将,颇为小梁太后倚重,自然对小梁太后非常熟悉——西夏可没大宋那么讲究,垂帘听政不过说说而已,根本没有帘子遮挡。而且小梁太后还多次统兵出征,上了前线就更不讲究了。   妹勒都逋的地位虽然不如嵬名阿埋,但也是天都监军司的监军,是西夏的名将,多次见过小梁太后。   所以只要嵬名阿埋和妹勒都逋肯好好配合,武好古就能画个大概了——他当然不是“模拟画像”是专家,如果换成后世公安系统的“模拟画像”专家来画,就不是六七分相似了,而是有八分九分的相似。   不过有六七分相似也足够糊弄人了,现在这个时代大部分宋朝画家画人像写真还没这水准呢,更不用说西夏画师的水平了。如果一幅六七分相似的《小梁太后写真图》送到了年老昏聩耶律洪基手中,小梁太后恐怕就有大麻烦了。   武好古一张张画着,花了差不多一个上午,才画好了几十张样图,都是铅笔画。   “好了。”画好以后,武好古又对米友仁一笑,“元晖,和为师一起去枢密院找纪忆之……他会带我们去折府见嵬名阿埋和妹勒都逋。”   折府就是府州折家将在开封府的府邸。折家将在后世也算大名鼎鼎,不少人都知道他们家世世代代都是镇守府州,是大宋将门中比较特殊的存在。是有地盘,有私兵的割据军阀——大概是赵家的太祖、太宗在“杯酒释兵权”的时候把他们家给忘了吧?   不过拥有一州之地的折家在北宋一朝中对赵家天子倒是忠心耿耿,一直是宋朝在西北边疆上的重要支柱。虽然折家祖上是党项血统,可是在和党项族统治的西夏作战时从没手软过。   在刚刚结束的横山之战中,折家的折可适就立下了大功,带领三千骑兵突袭西夏在横山以西的重镇天都山得手,俘获了西夏大将嵬名阿埋和妹勒都逋,还在天都山的山阴修建了天都砦,作为宋军控制天都山重镇的据点。而被俘的嵬名阿埋和妹勒都逋二酋,则由折家将门的“世子”折可大亲自押送入开封府,软禁在折家在天波门内的府邸之中。   因为章楶的请求(他想要从这两人口中得到西夏的情报),官家赵煦已经赦免了嵬名阿埋和妹勒都逋二人的“罪恶”——西夏对大宋而言是臣属,这俩货当然是反贼了,既然是反贼就可以招安了。   所以嵬名阿埋和妹勒都逋二人现在就安心住在折府里面,等着做大宋朝的官了。而且以他们二位,特别是嵬名阿埋在西夏的地位,大宋官家赐下的官位肯定小不了,下半辈子的吃喝玩乐是不愁的。   当然了,他们想要在开封府过上好日子,还是要看表现的……   ……   “折皇城,在下是枢密院编修司的编修官纪忆,持故牒前来拜访。”   午饭后不久,武好古、米友仁就跟着纪忆到了天波门内的折府大宅。纪忆向出折家的门房示了用来证明身份的牌券,然后就看见一个高大粗壮的中年汉子出迎,这汉子自称是府州兵马钤辖,皇城使,带御器械折可大。   兵马钤辖类似于后世的警备司令,管辖一州、一路或多路兵马——不是那种大权在握的管,而是和各方面互相掣肘的情况下将就着管一下。在《将兵法》实行后,这个职位已经有点被架空了。   不过折可大的府州兵马钤辖可是真有实权的,因为府州的兵马都是折家的私兵。   而皇城使则是武官阶(之前用了政和改制后的武官阶,现在修改过来了),是诸司使中的一个,属于大使臣级别。带御器械则是一个“职名”,就是荣誉头衔。真正的带御器械是御前亲侍,带着武器贴身保卫官家的“高手”。   论起官位来,折可大可比纪忆大多了,本不该亲自出迎的。不过他是武官,又是那种最让人不放心的拥兵自重的武官,而纪忆则是枢密院的官……哪怕是从九品,折可大都不敢等闲视之。而且纪忆还带来了枢密使曾布签发的故牒——就是上司达于下级的文书,结尾有“特此下牒”四个字。实际上就是枢密院给折可大下达的一道命令。   将纪忆等人迎入了客堂之后,折可大一面吩咐家人上茶待客,一面从纪忆手中接过了故牒,展开后细细看了起来。   故牒上的内容很简单,就是枢密院编修司需要编修一本和西夏有关的书册,因此安排纪编修带令史和翰林图画局画师询问嵬名阿埋和妹勒都逋二位“降人”,命令折可大全力配合,同时还要保守秘密。   事情似乎不大,不过毕竟是枢密院的命令,折可大就不得不小心应付了。   其实连纪忆和武好古都不知道章惇、蔡京的计谋,那可是崇政殿召对时定下的计策,肯定要保密的。   “原来是要见两位降人?”折可大想了想,又问,“是一个个见,还是一起见?”   “这还有甚说法么?”纪忆不大明白,不过武好古却是知道折可大的意思。   “纪官人,得一个个见他们,免得串供相欺。”   上面的命令是要画出西夏小梁太后的写真图,而且要尽可能真实。那就不能让嵬名阿埋和妹勒都逋给欺骗了。   所以两个人得分开见,而且还不能让他们有串供的机会。   “原来如此,那便分开见。”纪忆又问折可大道,“皇城,不知二位西夏降人能说汉话吗?”   纪忆会说汉语、契丹语、高丽语和波斯语,不过不会党项语言。   折可大笑了笑,回答道:“这二人会一点汉话,不过他们汉话你们恐怕是听不懂,不如由洒家来做个通事吧。”   “如此也好。”   折可大是汉化的党项人,又一直在和党项族统治的西夏打仗,党项语言肯定是好的。而且章楶会派他来开封府,那他一定能镇住两个党项降人。   “不知纪编修想先见哪一位?”折可大问。   纪忆想了想,回头看着武好古,“崇道,先见嵬名阿埋如何?他和小梁太后比较亲近,应该能牢记她的长相。”   “也好。”武好古道,“等画好了,再叫妹勒都逋验看,若能一眼认出,那就差不离了。”   武好古今天要画的只是铅笔素描,也不必画全身,画个头像就行了——身材什么的,问个高矮胖瘦,然后再向问清楚西夏太后的服饰就行了。回去以后再画一幅工笔设色的写真,就能应付差事了。   ……   枢密院,编修司。   临近年关的十二月二十八日,纪忆终于带着武好古刚刚画好的一幅《小梁太后写真图》送到了蔡京跟前。   “她是小梁太后?”蔡京看着图上的女人,约莫三十五六岁,鹅蛋脸,大眼睛,弯眉毛,高鼻梁,樱桃般的小嘴儿,皮肤白皙,是个难得的美人儿。眉宇之中,藏不住的是浓浓的忧色和杀气,还有一种久居人上的显贵气质。   “学士,她就是小梁太后……已经叫嵬名阿埋和妹勒都逋分别验看了,有七八分相似。”   “七八分?”蔡京问,“能一眼看出来吗?”   “据嵬名阿埋和妹勒都逋说是能看出来的。”   “服饰对吗?”蔡京问得非常仔细。   “对。”纪忆说,“嵬名阿埋和妹勒都逋都看过了,折皇城也说画对了。”   “没叫甚闲杂人等知晓吧?”蔡京又问。   “并无闲杂人等知晓。”纪忆回答。“只有下官、武大郎、米元晖、折城皇和二位西夏降人知道。”   蔡京笑了笑:“忆之,你知道本官为何有此一问?”   纪忆可不傻,蔡京这么反复询问,他当然知道这幅《小梁太后写真图》的用处不简单了。   “下官猜想学士是要用计吧?”   蔡京点点头,“知道是对谁用计么?”   “对……契丹人?”   蔡京哈哈大笑起来:“好!果然聪明!既然你能看破,那就听老夫的安排,给两位辽使下个套吧。” 第二百零三章 过年   宋朝的元旦其实就相当于后世的过年、过春节。因为宋朝没有公历、农历之分,所以元旦就是新年的第一天,就是春节。   对宋人而言,一年中有三个最重要的节日,分别是元旦(元日)、寒食、冬至,凡是官员,除了事关军国要务之外,在这三个节日各有七日的假期。此外还有天庆节、上元节、天圣节、夏至、先天节、中元节、下元节、降圣节等等节假,一年合计有七十六天。   此外,凡是父母远居(3000里外),每三年还有30日的探亲假。   不过武好古现在还是吏人,不能享受官人的假期。另外,翰林图画院也是个一年到头都要有画师值守的地方。所以只有轮值,没有休假。   好在武好古有充分的理由不参加轮值,他要准备使辽大任啊!而且还经常有官家吩咐下来的特别任务。比如之前给未谋面的西夏小梁太后写真,元日后的初八还要入宫去给向太后画油画……   那么多事情缠身,梁师成也就不好意思再叫武好古轮值了。   因而他才能忙里偷闲,好好过个“年”。   早在十二月初,武好古的父亲武诚之和小妈冯二娘,就开始筹划元日的吃喝玩乐了。   在即将过去的一年中,武家可真是有惊无险,低开走高,最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当然应该要好好铺张浪费一番了。   而且,现在的武好古可牛逼了!不再是潘楼街上不起眼的一个画斋少东家。而是御口亲封的画中第一人,翰林图画院的待诏直长,还是眼下牛气冲天,财源滚滚的佳士得行大东家。   另外,更值得庆祝的是,武好古还成功的巴结上了大宋官家的亲弟弟和最有可能的皇位继承人端王殿下——端王赵佶出面替武好古做媒迎娶潘巧莲的消息,现在可传遍了开封府书画行了。   自打大宋开国以来,还没有那一位书画行的同仁前辈有过这般际遇呢!   不过武好古也不能因为攀上了端王的金大腿就不认得书画行的老伙计了,这太不近人情了,也不符合宋朝的文化传统。   他怎么都得在元符二年的元日给大家伙一个好好拍一拍马屁的机会吧?   书画行里面的各家掌柜们早就准备好厚礼了,就等着寻个机会往武大待诏手里送呢!   武好古那么好的人,怎么忍心把大家的一番心意(价值十好几万吧)往外推呢?   这是不对的!   而且武好古现在连书画行首都没当上,也没指定谁来替他当呢!这怎么能行?   开封府的书画行怎么能没有武好古武大待诏的英明领导?   没有武好古,大家伙心里都没底啊!   除了开封府书画行的朋友们之外,洛阳白波武家的亲戚也得请一些——武家三父子和洛阳白波的武家义门之间并没有什么过节,双方的矛盾是在武诚之父亲那一辈产生的……无非是金钱上的纠纷,对于眼下的武家而言,一万两万根本不算甚大钱。   所以武诚之早在十二月初就托人给白波武家庄去信,表示愿意给白坡家塾捐学田五千亩,并且邀请白波武家派人到开封府共庆元日。   此外,武好古的佳士得行的股东和伙计也得好好聚一聚。这份买卖虽然才开张,不过却打出了一个开门红!怎么都得庆祝一番吧?而且,因为佳士得行的买卖红火了起来,伙计的人数也增加了不少,机构设置也日趋完善。包括大书房(武好古的办公室)、大掌柜房、大账房、人事房、唱卖房、商馆房、伎术房、画册房、护卫房、杂务房等十个房。   除了苏大郎、张熙载和米友仁照旧管着掌柜房、账房、人事房之外,花满山掌管了商馆房;墨娘子管着唱卖房;米友仁从国子监挖来的魏四海和谢尚宾分别负责画册、伎术二房。前者的主要业务是发行《花魁》画册和印刷花招儿,后者则是配合整理编修《营造法式》、《梦溪笔谈》等伎术书籍。   林冲他爹林万成也做了一房管事,掌管了在丰乐楼唱卖后成立的护卫房。现在佳士得行的书画文玩买卖已经打开了局面,这些日子有不少卖家带着宝贝上门,想要在下一场“花魁写真唱卖”时出手。那么好东西存在佳士得总店里面,没有好手看护着可不成。   于是林万成就“升了官”,然后又亲自去禁军挖人,挖来了几个上了年纪的老教头,还雇了十几个开封府城外乡间的壮汉,都是有家有口,清清白白的,也能轮几下枪棒,能开七八斗的强弓。   杂务房的管事儿姓周名高,是郭京推荐给武好古的,此外也是禁军子弟,和郭京打小就认得,也和郭京一般不善武艺,不过却读过几年书。后来在几家将门当过差,很不得意,知道郭京出人头地了便去投靠,又给推荐给武好古了。   武好古亲自考验了一番,发现这人什么都会,见识也很广,但是没一样算是精通的。一时也不知道怎么用,就给安排了个杂务房管事儿,又让他自己去招募了十几个打杂的伙计。   除了护卫房和杂务房扩充了人手,其余的八个房也都开始招募人手。   米友仁继续挖大宋封建主义的墙角,不仅从国子监书库里面又挖了一个上了年纪的都料,以及几个和雇的匠人充实伎术房和画册房,还通过李诫的介绍,从将作监那边挖了来个名叫黄植生的年轻都料匠和十三名经验老到的“作匠”(只精通一个工种)。这十四人现在都归在商馆房名下,负责筹备画仙观和佳士得会馆两项工程。   另外,米友仁还给自己寻了个“接班人”——他的身份明摆着,肯定是要做官的,元日过了就得全力备战元符三年的科举考试了。   虽然他凭本事投了个好胎,还拍得一手的好马屁,但是在宋朝想要成为真正的重臣高官,光靠投胎和马屁还是不行的,道德文章这一关总是要过的。所以米友仁就给武好古推荐了自家“咏茶”茶楼的掌柜,名叫屈华杰的不第秀才做了人事房的副管事儿。   这屈秀才本是个读书人,三十许岁,生得白白胖胖,开封县人,家里面世代都是吏人。不过他却因为少时醉心科举,误了进入官衙的机会,被人荐到米芾府上做了书吏,后来又被派去管理“咏茶”茶楼,和小米官人的关系不错。   墨娘子的唱卖房也在扩充人手,不过她不是直接招人,而是收了七八个徒弟,真个做起了唱卖师的祖师爷。   佳士得行的这些个新人旧人,加在一块儿都有上百号了,元日的酒席,他们都是要分批出席的——武家是洛阳人,当然照着洛阳的风俗摆流水席了,而且佳士得行也需要人留守,不可能一股脑的都来。   武好古自己“大书房”当然也要扩充人手了,总不能一直让米友仁这样的角色打下手吧?而大书房也不是个人人都能进的……进大书房可不是扫地擦桌子,那是杂务房管的。大书房里给武好古打下手的,得精通书画,还有读过书,能看懂各种伎术书籍。这样的人可不好寻。   好在米友仁有主意,他让武好古打出收徒弟的招牌。画中第一人兼翰林图画院待诏直长的徒弟对绘画圈内的人,毫无疑问是有吸引力的,不怕没有人来,人来了,武好古就能从中选出合意的了。   不过武好古也没太多的功夫去考徒弟,于是就把收徒的要求告知了开封府的各大书画斋,叫它们推荐人选,在元日这一天一并带到武府来。   武家的人手这些日子也在扩充,之前武家虽然有点儿钱,但毕竟是小门小户,只有个小院子,人多了也挤不下啊。   现在可厉害了,开封府西城厢有了五进五出的大宅子不算,在城外还在到处看房子看地(不算画仙观和会馆,那是佳士得的产业),预备要再弄一处庄园,在海州云台山也有了别墅和土地。这样的家境,可不能只有王婆一个下人伺候。   所以在搬入了开封府城西厢的新宅之后,冯二娘和王婆就雇了十几个奴婢。所谓的奴婢,并不是“私婢”(宋朝也存在官私婢,不过那都是世家大族才有的),而是雇佣来的契约奴婢,就是一次给一笔钱,换取奴婢最多十年的部分人身自由和劳力,期满解约。和后世完全拥有人身自由的工人阶级不同,也不同于“律比牲畜”的奴隶。算是一种中间形态吧。   家里的人一多,红火的过节气氛也出来了。一大早上,武家大院里面就熙熙攘攘起来,搭棚子,摆桌子,架起炉灶,还请来了烧猪院的和尚大师傅,好酒好菜一样样准备起来,还不时能听到王婆子充满喜庆的吆喝:“员外说了,今儿是元旦,给你们加菜加肉,还要放赏……一人都给三缗,这样的主家,哪里去寻呦!” 第二百零四章 权力的产业   武好古坐在自己的书法里面,似乎还没从繁忙当中醒过来似的。他魂穿而来,到现在还没一年呢,却做出了偌大的事业。这等成功的背后,当然是一个忙得快飞起来的武好古。   什么双休啊,什么年假啊,什么一例一休啊,统统都没有的。那可真是把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奉献给了大宋的封建主义事业。忙得连谈恋爱和搞小三的时间都没了,自打回了开封府,都没和潘巧莲一起逛过街,现在都把墨娘子“要”来了,也没时间去和她商量画人体的事儿,甚至连手都没牵过……   看来创业、做官、溜须拍马这些事儿没一件是容易的,白手套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便是过个大年也不安生……过年可是一年中最重要的走门子和拍马屁的日子啊!   说起来真是丢了穿越者的脸,别人穿越一回都救国救民干大事,最起码也得折腾出一个什么制约皇权的宪法,顺便再抽一下当朝权奸的老脸儿。   可武好古这些日子净忙着拍马屁了……整个就是一马屁精穿越了!   好不容易过个年,就是除夜和元日可以暂时远离拍马屁——因为当开封府的各种奸臣和青天在这天都得养足精神,因为他们第二天凌晨就得起床去参加元日大朝会,去拍皇帝和太后的马屁,通常得从鸡叫拍到鬼叫才能回家睡觉。所以从元月初二开始,才是开封府的小官拍大官马屁的时候。   武好古正琢磨着要继续自己的马屁事业的时候,脚步声轻轻响起,就看见他现在的左膀右臂们,米友仁、苏大郎、郭京、刘无忌、张熙载、花满山、魏四海、谢尚宾,还有长得并不高的矮胖子杂物房管事周高,还有那个从将作监跳槽过来,长得高高瘦瘦,有一张端正的国字脸的黄植生黄都料,都穿戴整齐,齐齐的走了进来。只缺一个守在佳士得总店的林万成,和那个候补人体模特墨娘子没来。   武好古先向新来的黄植生招了下手:“达仁(黄植生的字号)……你来的正好,画仙观的草图我已经画好了,你来看看吧……”   画仙观可是个相当重要的马屁工程,必须要抓紧完成!   图纸和施工计划在武好古离开开封府赴辽国前一定要完成,在武好古返回时工程必须结束。这样武好古就能在画仙观内和赵佶继续研究科学真理了……   话没说完,郭京就笑着使了个眼色,众人齐齐行礼:“先祝员外(老师)岁岁平安!”   武好古一怔,不自觉的也笑着起来回礼。一时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米友仁已经笑着递了一份清单过来:“老师,学生拟了张名单,名单上的人是一定要去拜一拜的。”   真是好学生啊!武好古感激地看了一眼米友仁,如果没有他,自己都不知道该给谁送礼,该给多少礼物。这是学问啊!可惜米友仁终究要做八贼(恐怕是九贼才是)之一的……自己还是应该尽快去找一个狗头军师才好。   苏大郎也笑着递上了另一份清单,“东翁,这是元日宴会客人的名单,名单上的人,都确定要出席了。除了自己人,都是书画行的人物……还有就是想拜在您门下的画师。”   这些都是来拍武好古马屁的人……送出去,不就是为了变本加厉的回收吗?   其实武好古早就该收礼了,只是太忙,没有功夫料理这事儿,所以才拖到现在……一个连正式的官身都没有的大吏,居然忙得连收礼的时间都没有,这样的吏要是不升官还有天理吗?   “好,好。”武好古连说了两个好,不过也没看苏大郎递上的名单——这些人都不要紧,小人物而已。识相的可以把书画行首给他们中的一人,不识相的话,等自己从辽国回来就狠狠的收拾!   他打开的是米友仁递上的名单,名单上面只有一个名字,就是蔡京!   蔡京可是奸臣啊……   穿越客不是应该啪啪啪打奸臣耳刮子的吗?怎么能去拍奸臣马屁呢?   而且蔡京还是新党大佬,如果和他走的太近,是不是有“入党”的嫌疑?   武好古有些犹豫,“蔡学士他……”   “蔡学士在丰乐楼时说得那番话,就等于把梯子递给您了。”米友仁说,“老师若不上去,蔡学士会怎么想?”   “马”已经把屁股露给你了,你不拍两下,“马”可是要生气的——你以为蔡京的马屁是个人就能拍的?人家可是枢密院都承旨,跻身宰执不过是时间问题。官场上不知多少人想拍他的马屁而不得……   米友仁接着说道:“老师如果只想做好眼下的书画勾当,不和蔡学士交好也无妨。可老师若有意办学……蔡学士是必须要结交的。”   武好古要办的不是单纯的画学,他是画中第一人,办画学不愁没有弟子。但是要办“大学”,办六艺书院,武好古既不是鸿儒又不是进士,就算中了个后门进士,清流士林也未必服气……   所以必须有蔡京这样的文官大佬的支持!   至于那些青史留名的那些正派文官……他们要么是哲宗皇帝憎恨的旧党,要么干脆自命清高,根本看不上武好古。   “而且。”米友仁的话还没完,“老师使辽归来,多半会出职授官,以老师在画界的地位,若授职官,多半是枢密院编修司的编修官。而蔡学士则以都承旨执掌着枢密院编修司。”   枢密院啊!那是有军功的衙门……蔡京的手松一松,武好古要转官就容易多了。   另外,如果有蔡京罩着武好古,将来武好古要过锁厅试就没什么问题了……宋徽宗要帮着作弊,武好古也得凭自己的本事先过了锁厅试啊。总不能让宋徽宗下令给武好古免解试吧?这个吃相也太难看了。   “说得对!”武好古想了想,又问:“别人呢?怎就只有蔡学士一个?”   “别人去份帖子,送点礼物即可,学生会替老师准备妥当的。”米友仁笑道,“官场上的靠山不是拼数量的,管用的靠山,一座就够了。要是巴结的新党人物太多了,难免被人贴上新党走卒的标签。”   巴结上官和“入党”并不是一回事儿……而且新党、旧党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入的。武好古现在还不是官人,就算授了官,也不过是个不入清流的伎术官,是不够资格“入党”的,最多是个走卒。这就没多大意思了,所以武好古现在对新旧两党还是敬而远之,巴结的只是蔡京个人。   “蹇尚书那边也不须打典一番?”   蹇序辰是武好古使辽任务中的顶头上司,上司的马屁理应要拍的,所以武好古准备在元日后带上厚礼去拜访。   “不必。”米友仁摇头道,“他是有名的酷吏,仇人遍及官场,所以生怕被人抓住把柄,是不敢收受他人厚赠的。老师即便巴结上了此人,早晚也会被他连累,而蔡学士却是个好人好官。”   蔡京虽然在后世位列“六贼”,仿佛是个大恶人,不过在当下却是出了名的好人好官。办事能力是公认的,马屁功夫是一流的,而且和各方面的关系都处得不错,朋友遍布新旧两党。如果说他有什么不好的,除了有点腐败之外,就是没啥原则,是个拼命做官的好官。   “好。”武好古笑了起来,“那就只拜蔡学士这一尊神仙了。对了,要送怎样的礼物?”   米友仁并没有在清单上列出礼物的名称,所以武大郎才有此一问。   “这个不急。”米友仁笑道,“且看老师这两日能收到甚底吧……蔡学士酷爱字帖,若能得到一纸已故的本朝或五代名家的真笔字帖,再转送给蔡学士即可。”   名家的真笔字帖一向是北宋官僚们最喜欢的礼品,它们的价格昂贵也与此有关。武好古家虽然世代经营书画,但是一直以画为主,手中存有的字帖多为仿品或二三流书法家的作品。拿去送给蔡京这样的书法大家,就显得有点失礼了。   好在武好古现在也不是只出不进,他也一样有资格收取书画行各大商家的孝敬——这其实也是一项特殊的产业了,行贿买官,做官收贿,再从贿赂中拿出一部分往上送……还是一个良性循环啊!   “好吧。”武好古笑了笑,目光扫了屋子里面一般左膀右臂一圈,“我也忙得很,书画行首是做不过来的,就看谁比较懂事儿了。”   说着话,武好古就站起身,走到书架上拿出个红漆的箱子摆在书案上,打开以后,里面原来是满满当当的红包。红包里面装得都是私交子,少则十缗,多则数百缗,红包上面还写着一个个姓名。都是佳士得行的掌柜、管事、伙计,郭京和刘无忌也各有一份。   “大家伙这些日子都辛苦了。”武好古笑道,“我们的佳士得行也挺红火,这些红包就是一点心意,等过完了年,佳士得行还另有分红给大家。一个个来吧,米元晖,这是给你的……” 第二百零五章 妙不可言的徒弟   武好古正想着开封府书画行那些算得上号的人物会给自己送多少好东西的时候,就在除夜天的上午,便有人陆续登门拜访来了。第一个上门的居然是一直暗地里给自己使小绊子的杜用德杜老前辈,是他的那个记名弟子苏大郎陪着一块儿来的,而且还给武好古带来了一份厚礼和一个妙不可言的徒弟。   “崇道先生的画技,实是天下第一,小老儿是万分佩服的。只可惜小老儿早生了几十年,如今已是垂暮之人,学不会甚底了,要不然一定要拜在先生门下习画。幸而小老儿有个孙女名唤文玉,年方二八,自幼跟随老夫工习书画,颇有天赋,可惜未得名师指点。日前她在丰乐楼见了崇道先生的大作,万分的仰慕,就想要拜在先生门下,一边习画,一边侍奉先生的起居,便是心满意足了……”   杜用德这个老儿十分认真的说了这么老长一撅,然后就眼观鼻鼻观心的退了一步,拍拍手向厅堂外一声招呼。就看一个身穿淡绿色襦裙,腰间系着一条月白色的鸳鸯带,头上挽着仙人髻,足蹬一双弓鞋,看着只觉婀娜动人,风姿俏美的少女走了进来。少女的肤色莹白如玉,五官明丽秀美,一双明眸之间,流露着崇拜的眼神。   少女走到武好古跟前,便是盈盈一拜,然后开口就是银铃般的嗓音:“奴家杜文玉拜见先生。”   还真是一个好徒弟啊……   武好古细细打量着这个名叫杜文玉的少女,真是柔美动人,不是潘巧莲那种带着点妖艳的美,也不是墨娘子的丰腴成熟之美,而是温柔娴静之美,可谓是标准的宋朝淑女。   “小……小娘子,你要跟我学画?”   武好古有点拿不准主意,这么标致的美人儿……真的只是自己的学生?   “东翁。”苏大郎满脸堆笑着双手奉上了一张礼单,“这是文玉的拜师之仪,小小薄礼,不成敬意,万望笑纳。”   还有薄礼!   武好古接过礼单一看,马上吸了口气儿,这个杜老儿可真舍得。   因为礼单上只有简简单单的几个字:范文正公真笔师鲁帖!   杜老头可真下血本了……一个孙女(也不一定是亲的)其实真不算什么,可是范仲淹的《师鲁帖》却是重宝啊!   范仲淹是和苏黄米蔡一个级别的大家,书法造诣上兴许不如苏黄米蔡,但他是一代名相,又过世多年,作品存世有限,而且大宋变法新政的序幕说起来也是由他开启的。   这幅字帖只要献给了蔡京,那么自己十有七八就能带个官身北上使辽了。   “好!”武好古点了点头,望着满脸堆笑的杜用德,“杜待诏,这份《师鲁帖》真是我想要的……便是恭敬不如从命了。这开封府书画行的行首,我也做不过来,就给你了。而且我的待诏直长也做不了几日,使辽归来多半就要出职,到时候就推荐你来接班吧。只是这收徒……”   如果是个男孩,武好古收了就收了,即便学不会什么,带在身边跑跑腿也是好的。但是这杜文玉却是美人如玉……   男画师收女弟子的事儿,在宋朝也是有的。潘巧莲不就拜了李唐做师傅吗?   可是女弟子和男弟子终是不一样的,男弟子可以带在身边时时教导,即便教不会什么,一个师徒名分有时候也能各取所需。而女弟子必须是画师上门去传授技艺,若是带在身边,那多半就是名为弟子,实为侍妾了……   “先生且慢拒绝。”   武好古的话还没说完,杜文玉却急着插嘴了,“还请先生先考文玉的画技,若文玉实不堪教导,再拒绝不迟。”   这话……说得也对。   “也好。”武好古点点头,“杜娘子,先说说你擅长甚底?”   “奴家善长工笔花鸟。”   “擅长工笔?”武好古笑了笑,“可我不考你这个……会用碳条吗?”   中国传统的工笔画也是要打稿的,而打稿所用的工具就是碳条。   “会。”   武好古又看了眼杜小娘子,见她挺着胸脯,成竹在胸的模样,似乎真有点本事。   不过武好古更看重的却是天赋!   “来人,去取个生鸡蛋。”   他唤来了个女使去给自己拿来了一个鸡蛋。   “画鸡蛋?”杜文玉愣了愣。   武好古点点头。等鸡蛋拿过来了,他又取过自己的画板,粘上一张生宣,又拿出了碳条笔。   “我先画,你看着……站到我背后来看。”   “哦。”   少女画家应了一声,就轻移莲步到了武好古身后,然后目不转睛盯着武好古熟练,且故意放慢的笔法在宣纸上画出了一只横放的鸡蛋。   “真像啊……”看到展现在纸上的鸡蛋,少女画家不由赞叹了一声。她虽然学画十载,一手工笔花鸟已经得了黄家富贵的神韵。可是却从没画过鸡蛋,更没想到用碳条可以画出如此写实的绘画。   武好古回头对杜文玉一笑道:“该你了……若是能画个四五分像,我便收你为徒。”   “四五分?”   杜文玉心里面有点儿不服气,不就是个鸡蛋吗?自己学了十年画,还会画不了?不过她面子上还是非常恭敬地从武好古那里接过画板和碳条,细细画了起来。   这回轮到武好古站在杜文玉背后了,一股处子的幽香扑面而来,少女的背影和正面一样好看,秀发乌黑发亮,粉颈又细又长,皮肤白净细腻得如牛乳一般,真不知捻在手上,是何等滋味?   “先生,画好了。”   少女的声音传来,然后就是一张笑靥如花的粉面出现在武好古眼前。   “哦,给我看看。”   武好古将目光从美人脸上挪开,转到了画案上的鸡蛋图上,眉毛顿时一扬。   画得很不错啊!   不仅鸡蛋的轮廓画得有模有样,阴影部分处理的也不错……相对第一次画碳条鸡蛋的新手而言,是非常不错的!   这丫头,有绘画的天赋,是一块难得的璞玉,若是好生打磨,说不定可以尽得自己的衣钵。   想到这里,武好古冲着杜用德笑道:“杜待诏,你的这个孙女不错啊,很有天赋,我收她做徒儿了。今后就……”   说到这里,武好古突然顿住了,又瞧了瞧杜文玉,又看了看杜用德。   杜老头一笑:“今后就让文玉跟随在先生身边,早晚服侍吧。”   “好!”武好古也不客气,冲着杜老头一拱手,“杜老待诏,那我们两家,今后就是自己人了!”   ……   就在武好古收下美女徒弟,还得到了范仲淹的《师鲁帖》的这一天,他的好朋友纪忆纪大官人正陪着两位辽国来的使臣,在开封府街头闲逛。   今天是除夜之日,也就是大年三十了。和后世越来越淡的年味儿不同,北宋开封府的除夜之日差不多是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儿。街上到处张灯结彩,人山人海,开封府的居民们都穿上了他们最好的衣服,拖家带口的在街头往来。街市上的店铺摊贩也抓紧最后的时间兜售他们的年货,什么腊药、锦装、新历、诸般大小门神、桃符、钟馗、春帖、天行贴儿、金彩、缕花、幡胜、馈岁盘盒、酒檐、羊腔、果子、五色纸钱、糁盆、百事吉、胶牙饧等等。名目还真是不少,不过对于购买力颇强的开封府城居民而言,这等消费倒不算甚底。   开封府的各处瓦子巷也迎来了最好的时候,瓦子门口都搭起了免费供人观看的舞台,或是表演杂剧,或是演唱诸宫调,在外城的瓦子门口还有最养眼的女相扑可看。   在开封府城使馆云集的西南角,大街上还时不时能看见穿着异国服装的来客,他们都是来自高丽、交趾、回纥、于阗、真腊、大理、三佛齐等国的使臣,开封府的繁华,同样让他们留连忘返。   不过萧好古和刘云在这个时候,却没有多少兴致逛街了,因为他们刚刚在州桥市集附近的王楼上,碰到了一群穿着汉人服饰的党项人!   为首的一人,萧好古还在出访西夏时见过,正是嵬名阿埋!嵬名阿埋被俘的消息萧好古是知道的,可是今天被他遇上的嵬名阿埋却怎么也不似是俘虏,身边一群党项人装扮的家伙前呼后拥,还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回纥美妾相伴。   嵬名阿埋前呼后拥地走进王楼的时候,萧好古和刘云还有纪忆都坐在角落里面,所以没有被嵬名阿埋发现。而阿埋则对自己身边的回纥美妾用党项话在夸夸其谈:“墨莉雅,等到西平王府建成,我们就能在开封府长住了。到时候,你天天都能逛开封府了……”   西平王府?在开封?   萧好古和刘云都是辽国的“外交家”,能听懂党项话。所以两人听了嵬名阿埋的话,都是脸色大变。   西平王可是西夏嵬名家族首领在称帝前的封号——这可是大宋朝廷封的!   这嵬名阿埋的话是什么意思?难得是大宋官家要封他做西平王?不会这种好事吧……若不是他做西平王,那是谁要做?   不会是现在的西夏皇帝嵬名乾顺吧? 第二百零六章 林牙窃画   “西平王府?不曾听闻,是和西贼有关的吗?”   多喝了几杯酒的纪忆听到刘云仿佛无意间问及的“西平王府”,只是一脸茫然。   “是和西贼有关。”刘云注视着纪忆,低声道,“西贼过去不就是你们的西平王,定难军节度使吗?”   “西贼的使臣都在都亭西驿。”纪忆又喝了口王楼玉酿,笑着说,“那边从十一月起就在修缮了,早不能住人了。”   都亭西驿的地段没有都亭驿好,是在开封府外城的城西厢,是在庆历议和后修建的,比都亭驿要新,现在都亭驿都多年未曾大修,没来由要修缮都亭西驿啊。   而且都亭西驿是用来款待西夏、回纥、吐蕃等多国使团的,现在西夏使团不来,不等于别国使团不来啊,怎么就关门修缮了?该不会是要把都亭西驿改建成西平王府吧?   “可听说有西夏使团到了开封府?”刘云继续打听。   “不曾听闻。”纪忆摇摇头道,“西边不是还在打仗吗?怎么会有使团往来?”   “那嵬名阿埋不是在开封府吗?”   “嵬名阿埋是捉来的。”纪忆一笑道,“现在关在御史台狱里面。”   御史台狱是用来关押犯罪待审的臣子的,条件比较优越,用来关押嵬名阿埋和妹勒都逋也算是优待了。可是御史台狱再优待,大概也不能请假出来逛街吧?   两个辽国使臣互相看了对方一眼:这事儿……很古怪啊!   宋人在天都山抓到妹勒都逋也就罢了,他是天都山监军司监军,官虽然不小,但也没到统帅级别,一个不小心被逮了也可能。   可嵬名阿埋是西夏六路统军啊!这么大的一个大将出动一次身边怎么可能没有上千精锐护卫?怎么可能就让两三千轻骑奔袭的宋军给活捉了?那个是没甚大用的宋军还是大辽的铁林军?就算是大辽铁军要抓个阻卜磨古斯还不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还没抓到真的!   而且就算嵬名阿埋的护卫打不过宋军,还不会护着嵬名阿埋跑吗?嵬名阿埋跑不了还不会抹脖子自杀吗?怎么就恁般丢人做了宋人的俘虏?而且还是一个可以带着小老婆来王楼大吃大喝的俘虏!   这事儿要是没蹊跷,什么事儿才算有蹊跷?   不行,一定得去都亭西驿一探究竟!   打定了主意,两个辽使也没心思喝酒逛街了,马上和纪忆一起回了都亭驿,又换上了儒服幞头,然后甩开了纪忆和都亭驿里面的宋朝官吏——宋朝也是一百多年的老牌封建王朝了,早就不是事事上心的新锐了,所以都亭驿的看守向来松懈——翻墙头出了都亭驿,然后就一路向西去了都亭西驿。   都亭西驿果然在修缮,不少地方搭着脚手架,不过却没有人在施工,毕竟今天是除夜,工匠们多半放了大假。都亭西驿的大门紧闭,门前还有几个无精打采的厢兵在看守,也没什么军纪,一边看守还在一边扯闲篇,也没留意萧好古和刘云两个儒生。   萧好古和刘云就溜着墙角听了一耳朵。   “那个回纥娘们可真白啊,那身段,那姿势,和佳士得行的墨娘子都不分上下了……”   “嗨嗨嗨,注意点儿,那女的和墨娘子可不一样,墨娘子是花魁,她可是官眷!那个党项羌可是赐了国姓的,好像还封了个劳什子定难军节度副使……”   党项羌?赐国姓?   不用说了,肯定是嵬名阿埋那个货了。   而且还封了定难军节度副使?宋朝的武阶官里面可没节度副使这个级别……不对,这个定难军节度副使不是阶官,而是职官啊!   嵬名乾顺……也许是赵乾顺那小子当定难军节度使,嵬名阿埋当节度副使!西夏要重新变成大宋的定难军了!   这下可坏喽,大辽的天可要塌下来了!   西夏的国土可就接着阻卜人的地盘,而且边境线很长,根本不可能封锁起来,到时候铁器就会源源不断流入阻卜了。   另外,西夏一旦变成了大宋的定难军,那大宋西军的二十万效用士马上就可以转用到河东、河北了……   “刘林牙,这墙你能翻得过去吗?”   萧好古还是留了个心眼儿的,于是就想让身手矫健的刘云刘林牙翻墙潜入都亭西驿打探一番。   “这边不行,这边人多……”刘云四下张望一番,对萧好古道,“观察,我们绕着都亭西驿走一圈,寻个人少的地方。”   “行。”   萧好古点点头,就跟着刘云一块儿沿着都亭西驿的墙角绕圈子。都亭西驿所在的地盘虽然不如内城那么热闹,不过也是挺繁荣的,更加上现在正是除夜,街上全是人,要找个没人的地方还真不容易。   不过所幸天不亡辽,两个人居然找到了一扇虚掩着的边门,一上了年纪的老厢兵大概是从门里面出来的,就在街边一个面摊子上呼噜呼噜吃着一碗软羊面呢。   两个辽使也真是好胆,居然趁着这机会,推开那扇边门就钻了进去。门里面是一个刚刚修缮了一半的厅堂,厅堂的大门上挂了个牌匾,上书“归义堂”,字儿写得很好,一看就是出自名家(蔡京写的)。   萧好古吩咐刘云道:“我来把风,你进去看看。”   “好勒。”刘云应了一声,就快步跑到归义堂门口,发现这里的门也是虚掩着,一推就开了。门里面是个空空荡荡的大厅,没有人,墙壁刚刚刷白,在朝北的一面墙上还有才开始描线的壁画,也不知要画什么?还有个木头架子,上面悬挂着一幅展开的画卷,应该是粉本,不过背对着刘云。   刘云快步奔上去,绕道画架的正面,接着昏暗的光线一看,顿时就脸色大变。   画上的人,竟然是西夏小梁太后!   刘云曾经出使过西夏,多次面见小梁太后,因而一眼就认了图上的女人就是西夏当今太后。   看来这里要画的壁画应该是“梁氏夫人率众归义反正图”什么的……   这小梁太后多半是被宋军打得走投无路,向辽国求救又得不到援助,就打了背辽投宋的主意了!   想到这里,刘云咬了咬牙,一把摘下挂在画架子上的画卷,然后飞也似的跑了出去。   “怎么?”   萧好古看见刘云偷了幅画出来,也有点发愣。   这是怎么回事儿?   怎么还带偷东西的呢?说出去多丢人啊,堂堂一大辽林牙,跑开封府做贼来了……这要是给宋人逮着了,辽国的颜面何存?   “快跑,快跑……”   刘云显得慌慌张张的,他是燕云四大家族出身,又是进士,什么时候偷过东西啊?没有这方面的经验,自然是慌张的,偷了东西后的第一反应当然就是跑了。   可不能让宋人捉了去!   萧好古看到他跑了,没办法,也只好跟着一块儿跑,他是从犯啊!   两人一溜烟就从刚才进来的偏门出去了。两个人跑了一段,发现身后没有人追来,才大松口气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刘林牙,你怎么偷了幅画?”   “偷?怎么是偷啊?窃……是窃!”刘云一边纠正萧好古的错误说法,一边把他拉到墙角,然后把手里的画卷展开,“你看看,你看看这是甚底?”   萧好古是懂一点书画的,也知道燕云刘家收藏了不少书画,于是就先去瞄了眼落款的地方,上面还真有字儿:翰林图画院臣用德摹。   “是摹本?”萧好古有些失望地道,“还是翰林图画院的画师摹的……”   摹本不值钱啊,你刘大林牙要窃也窃个好的……   “摹本?”刘云一愣,“观察,你看画上的人啊!画上的人你可认识?”   看人?什么人?   萧好古这才定睛一看,失声道:“是小梁太后!怎么是她?她的画像怎么会在宋国?”   “就是她啊!”刘云跺跺脚说,“一定是她要投降宋国,所以才叫人画了写真送到开封府来让宋朝的昏君奸臣认个脸熟的。那个嵬名阿埋一定是她的密使!”   “怎么办?”萧好古问。   “得赶紧派人把这幅画送去给皇帝看啊!”   “对,对,对……一定得快!”   ……   纪忆在章惇的相府中飞快行走着,他现在可以不经通报,直入相府内堂了!   这可是章惇的子弟和心腹才有的待遇!   不过纪忆只是暂时拥有了心腹的待遇,因为他是的确有机密要务必须当面向章惇汇报。而这机密要务,就是安排辽国的两位使臣拿到杜用德临摹的《小梁太后写真图》。而且还要做得天衣无缝!   他是几天前才从章惇那里得到命令的,时间很短,而且要求很高,换成了皇城司都不一定能完成。可是他纪忆纪大官人,却非常圆满地完成了任务。   就在一个时辰之前,四个契丹使团的成员就骑马出城,向北飞奔而去了。   不必说,那幅《小梁太后写真图》,正由他们带着送往耶律洪基的大帐……这条离间计使得可真好啊!纪忆一边走一边琢磨:自己和武大郎大概可以立上一大功了! 第二百零七章 大机遇   和上一回到访章府时看到的清冷不同,今日纪忆在章惇府上看到的是一派人定兴旺的场面,偌大的府邸中进进出出的都是操着闽地口音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个个都穿上了新衣,脸上洋溢着喜庆的气息。   纪忆知道这些人并不是上门来溜须拍马的官员,而是章惇的家人亲属。   蒲城章家可是福建的世家大族,从唐朝后期开始就有做到了刺史一级的高官。在五代时,蒲城章家的六世祖章仔钧、章惇的高祖父章仁彻、章惇的曾祖父章文炎都是闽国的重臣,章惇的祖父章佺和章仔钧的儿子章仁徹又先后出仕南唐(南唐灭闽后章家投靠南唐),担任高官。   进入了天下太平的大宋朝之后,蒲城章家的子弟们又纷纷走上了科举入仕的光明大道,在章惇父亲一辈中就出了章得象这样的重臣,章惇的父亲章俞也高中进士。而到了章惇和章惇子侄这两辈,蒲城章家更是人才辈出,光是高中进士的就有十几人之多!其中章惇的侄子(比章惇大十岁)还在嘉祐二年天下大魁(章惇在这年第一次中进士,因为考得没有侄子好选择了“复读”)。而章惇、章楶二兄弟(族兄弟)不仅中了进士,而且还成为了国之重臣,一个独相多年,一个则在西北督军多年,这样组合在大宋历史上也是绝无仅有了。   而在章惇、章楶显赫无比的同时,他们的儿子们也纷纷高中进士,现在要么在开封府为官,要么在地方上任职……可真是个叫人羡慕的科举名门啊!   今日是除夕之夜,那些在地方上做官的章家子弟大多赶到了开封府,在开封任职,或是在开封府苦读的章家子侄也都放了假,现在全都聚到了章惇的相府。   来的大部分都是官人,可是纪忆却感觉不到逼人的富贵气息。寒酸当然是不可能的,宋朝实行的是高薪养廉,官员的薪俸福利很好,不需要贪腐也能过得比较舒适。但是也仅仅是舒适,达不到富贵奢侈的地步。宰执之家若是处处显得寒酸,那就未免有故作清廉的虚伪,如果处处弥漫着富贵奢侈,那肯定就是个贪官了。   而章惇这位公认的“权奸”,据纪忆所知,却不是个大贪官。不仅不怎么贪腐,而且也不任用私人,过分提拔子弟。除了早年间和长辈的小妾通奸之外,在操守也揪不出什么小辫子。   当然了,士林清流给章惇扣上的“权奸”帽子也不是污蔑——人家本来就没说章惇是大贪官,大奸臣并不等于大贪官……章惇的“奸”不在于搂钱,而在于弄权。   章惇独相和章楶掌兵这两件事本身就够得上弄权的罪名了。更不用说他上台以后不断罗织罪名,打击异己,使本来就有点白热化的新旧党争变得更为激烈。   大宋的祖宗家法讲究的是“异论相搅”和“分权制衡”。兵、财、刑、政互相分离,各司其职,各扯后腿。而章惇则大权独揽(用宋朝的标准是大权独揽),坏了“异论相搅”和“分权制衡”的规矩,把朝堂搞成了一言堂。   不过章惇“一言堂”的基础也不是章家自己的实力,更不是新党团体的力量,而是公认的昏君哲宗皇帝对章惇的支持。   昏君哲宗一心想要平灭西夏、收复燕云。自然就不能容忍一个闹哄哄的,互相扯后腿的朝堂存在了。   实际上,章惇领导的一言堂朝廷,扩大的并不是相权,而是君权——这是因为章惇领导的文官集团没有突破“掌兵”这个关口,没有真正的兵权,新党随时倒台,旧党也随时可以卷土重来。而新旧两党的矛盾激化,就给了后来的宋徽宗轻松掌控朝廷,并且不受任何制约的可能……所以差点把西夏灭亡的哲宗(再多活十年西夏肯定没了)和章惇就成了公认的昏君奸臣!   呃,很复杂的逻辑。   章惇本人肯定是搞不清楚的,而且也没这个功夫去琢磨恁般长远的问题。在这个除夜之日,他正忙着对辽国和西夏施展奸计呢。   章惇这个奸臣可是对内对外都很奸的!   “做得好!”章惇听完了纪忆的报告,抚掌大笑道,“小梁太后便是不死,西贼内部也少不了一场腥风血雨……说不定西贼真的就此归顺我朝了。”   “若真能如此,相公便是我朝第一功臣了!”   “呵呵。”章惇摸着白胡子,笑吟吟看着纪忆,“恢复燕云者,才是第一功臣,老夫老矣,看不见这一日了。不过你纪忆之还年少,说不定来日将兵恢复燕云者,就是你了。”   纪忆一听,连忙起身施礼道:“下官恐难当大任。”   章惇笑了笑,不置可否,也没有再说这个问题,而是话锋一转,“老夫记得你家是海商?”   “正是。”   章惇又问:“是信奉摩尼教的海商吧?”   纪忆听了这话心中就是一惊,连忙解释道:“我家先人为了习得波斯人航海的本领,收容了波斯的摩尼教徒,那都是唐朝的事情了,下官是不信摩尼教的……”   章惇摆摆手笑道:“老夫都知道,老夫可是福建人呐。”   他不仅是福建人,他家祖上还是闽国的重臣,海商和摩尼教、天方教的那点事情怎么会一点不知道?而且章家和纪家还有亲呢,当然知道纪家有人信摩尼教了。   “你刚才说你家先人学了波斯人航海的本事?”章惇接着问,“本事如何?最远能够去到何方?”   “最远能去三佛齐和天竺。”纪忆如实回道,“不过并不常去那边。”   “打不过大食海商吧?”章惇问。   “也不是打不过。”纪忆道,“最主要还是大食海商占了地利……三佛齐以西,都是人家的地盘。就是在三佛齐国,也有大食海商的据点。”   “哦。”章惇点了点头,又问,“那辽东、辽西和燕云沿海,是谁家的地盘?”   纪忆答道:“宋商、辽商、高丽商人都占一部分。”   章惇接着又问:“你们平江纪家呢?”   纪忆回答:“也占一部分。”   “哦。”章惇问,“那么朝廷呢?”   “朝廷?”纪忆一怔,“相公,朝廷不做海贸的……海上的事情,风险忒大,稍有不慎就是船毁人亡,纯是拿命在搏富贵啊!”   章惇笑了笑道:“你当老夫要夺你家组成的厚利吗?老夫不是这个意思,老夫想知道朝廷能不能将辽东、辽西和燕云沿海上的海商引为己用?”   “这可……不大容易啊。”纪忆皱起眉头,“毕竟海上的事情,官府是很难管住的。”   章惇捋了捋胡子,笑道:“那你就慢慢想办法吧……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对了,这次使辽归来,不要走陆路了。要坐船,都给老夫坐船回来,还要分两路,一路走黄河,一路走海上。这船,都由你家来出。这可是个机会,好好把握吧!”   “好的,下官马上去安排。”   纪忆明白章惇是在给自己建功立业的机会……这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做官也是一样的!没有建立功业的大机遇,靠按部就班慢慢磨勘,是很难有章惇如今的地位的。   想要早日跻荐两府,就必须有蹿升的大机遇!   章惇点点头笑道:“也不着急,先把元旦过好了……对了,你的家眷都在平江吗?”   纪忆道:“再下尚未婚配,老母住在平江。”   “哦。”章惇笑道,“那今晚就在老夫这里过除夜吧。”   纪忆说的“未婚配”是指没有明媒正娶的大老婆,小妾和家伎是有许多的,孩子也有三个了,都在等他回家吃年夜饭呢。   不过纪忆是不会放弃和章惇一块儿吃年夜饭的机会的……章相公此举说不定还有别的意思,他老人家可有好多女儿、侄女、孙女呢!   ……   “大郎君,老员外请你赶紧出去迎接洛阳老家的亲戚。”   同一时间,武好古刚刚送走了又一波上门送礼的访客,正准备和新收的徒弟杜文玉探讨一下绘画心得的时候。武家的一个家仆飞也似的就跑来报告了。   果然是穷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武好古他们家和洛阳白波武家多少年没有往来了,现在居然一封信过去,就有亲戚来串门了。   武好古对自己的女徒弟笑了笑,说道:“文玉,你先回吧……等你见过了师娘,再搬到为师这里来吧。”   杜文玉的身份可有点擦边球的意思,名为师徒,实际上……要看潘巧莲的意思了。   杜小娘子红着脸蛋儿,轻声问道:“那学生何时在登门来侍奉老师?”   她其实是杜老头的亲孙女,是庶出的,在杜家大宅门里也没甚地位。不过也不至于给爷爷当礼物送给武好古,拜武好古为师,那是她自己提出的。她从小习画,极有天赋,本来会成为杜家的一代造假高手,不过却在临摹武好古的作品时被对方的天才所折服,才有了拜师学艺的想法……而她爷爷也就顺水推舟了!   武好古打量了她一眼,笑着说:“过完元日后,每日去佳士得行的大书房吧。不过这几日你也不能闲着,每天画五十张鸡蛋速写。” 第二百零八章 穷亲戚   当武好古匆匆赶到外院的滴水檐前时,就看见武诚之还有自己的亲弟弟武好文已经笑吟吟的站在当间儿了,面前还有十几个土头土脑的人儿,一个个风尘仆仆的,穿得也粗糙,挑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和洛阳乡下的土产。   一个年纪看上去有五十许岁,身材干瘦,胡子拉碴的老头儿,正拉着武诚之的手,说着洛阳话儿:“兄长甚时候回白波镇看看呢?我们这一辈兄弟八十几个,就属哥哥出人头地了,所谓富贵不还故乡,如锦衣夜行,谁知之……”   这老头竟然管武诚之叫“兄长”,这可不是“某某哥儿”的意思,而是他的年纪真的比武诚之要小……不过这脸长得也忒显老了吧?   武诚之心说:看着老,多半日子过得苦!自家老爹除了在开封府大牢里受了惊,这辈子就是个享福人呐,要不然也不会保养得恁般好了。而这老头居然年纪比老爹还小,看来这白波武家混得不咋地啊。   看见武好古出来,武诚之笑着冲儿子招手:“大郎,快来拜见你七叔。”   武好古笑着上前去给老头见了一礼:“小侄拜见叔父,并贺叔父节安!”   “这便是大郎吧?老叔在白波镇就听过你的大名了。”老头儿说着话,就递过一串用彩绳穿着的铜钱,“这是老叔给你的压岁钱。”   压岁钱的习俗最早在汉朝就有了,到了唐朝又演变成了春日散钱的风俗,后来春日散钱又演变成了元旦日给晚辈压岁钱。一般只给没有成家立业的晚辈,娶了老婆以后就不用给了。   武好古收下了压岁钱,道了声谢,就站在了老爹武诚之的身后。武诚之又对二儿子笑道:“二哥儿,你先带着好字辈的兄弟们去西跨院安顿下来。”   西跨院是给武好文成家立业用的宅院,现在还空着。因为武好文孤身一人,没必要独占一进院子,就和爹妈住在一起了。所以这进院子正好用来安置洛阳来的远亲。   武二郎领着一堆好字辈的兄弟走了,武好古则陪着武诚之一块儿,将那个和武诚之平辈的老头请进了武诚之那一进院子的内客堂,然后分宾主落座,武家的使女马上就端上了待客的香茶点心。   “老家还好吗?”   寒暄了几句后,武诚之就打听起了洛阳老家的情况。他和洛阳那边也好多年没往来了,所以印象还停留在几十年前。   这白波义门武可也是洛阳大族,号称“聚族两千口,同居三百年”,想当年还是所谓的“洛阳第一家”,想来也是挺风光的。可是今天见了洛阳来的亲戚,武诚之却觉得他们落魄的很,不像是洛阳第一家……   听了武诚之的问题,武诚昌,就是那给武好古压岁钱的老头连连摇头:“恁多年憋不出一个进士,苦啊!”   大宋是没有举人、秀才功名的,考不上进士就是穷措大一个!可别说什么读书人地位高云云的,没有进士功名傍身,算什么读书人?   所谓“士农工商”四民,在唐朝的时候是很清楚的,士就是士族,那是要凭真本事投胎的!朝廷有专人修《氏族志》,名列其上的才是士族。农工商也分得很清楚,工商都有“市籍”,工商末业的工商是市籍工商,不是士族去做买卖开作坊。   可是到了宋朝,“士”这个等级其实已经有点泡沫化了。说读书人是士吧,这个标准太虚无,也很难证明……读过多少书才是读书人?又要如何证明?   后来的明朝、清朝的秀才有“监照”可以证明秀才、举人身份的。可是宋朝没有这个制度,发解试仅仅是一次考试,只是说明有资格参加次年的礼部试——只有一次!考不中下回还得重新考发解试。   除了读书人的士子身份很难证明之外,朝廷其实也没什么优待给读书人。所谓不杀读书人,不杀士大夫云云的,那是指文官!   而没有官身,也不大会投胎的读书人,其实就是“农工商”之流。如果瞧不起工商末业,不屑为之的话,那就是“农”了。所谓的白波义门武,就是一群聚族而居不分家的农夫罢了。   早些年白波武家比较风光的时候,族里面是有官人的,在洛阳地方上还有押司、书吏,更兼人多势众,倒也是一方土豪。   不过在几十年没出一个进士之后,白波武家的势力也就不可避免的出现了下滑。而且由于白波义门武是真的不分家吃大锅饭的“真义门”,也就不适合从事工商了,只能依靠土地来养活整个家族和家族中子弟读书了。   可是土地的收益又十分有限,洛阳也不是什么富饶之土,又加上武家逐渐失去了政治上的势力,不得不按照普通农家的标准来缴纳各种苛捐杂税,财力也就日渐困顿。   与此同时,族中的人口却因为繁衍生息,日益增多。人多而地不增,白波武家自然是日渐落魄。几十年前还是靠收租子过活儿的地主阶级,现在已经混成了自耕自食的农民了。   在这种情况下,白波武家的白坡家塾也就到了难以为继的地步,虽然还开办着,但是教育水平太低,就是让族中子弟认点儿字读点儿罢了,根本培养不出进士。便是西京洛阳府的发解试,也成了阻拦白波武家子弟上升的拦路虎了,每次能通过发解试的子弟都寥寥无几。   所以武诚之寄出的书信,在白波武家可是引起轰动了……五千亩学田啊!一年总能收上几百石(宋朝的一石是92.5宋斤,相当于59.2公斤)的租子吧?   虽然不能让白坡家塾恢复到鼎盛时期的局面,但是总能培养出不少能过发解试的子弟了,万一其中有人高中了,那白波义门武就能再现昔日的辉煌了。   所以白波义门武的族长武忠义就派了长子武诚昌带了十几个子弟(带那么子弟是为了把武诚之捐赠的铜钱挑回去)直奔开封府而来了。   “真不想老家的日子恁般艰难……”武诚之听完自己的这从没见过的族弟诉完苦,也跟着一起摇头。   坐在一旁的武好古这时插话问道:“七叔,不知老家现在有多少丁口?”   “光是男丁就有一千三百多口。”武诚昌苦笑起来,“守着一千顷田苦捱着。”   一千顷就是十万亩,给一千三百多口人分,平均下来人均也有七十多亩,看着仿佛不少。可那一千三百多是指男丁,也就是中男加上成丁,加上女人和未到中男的男孩还有六十以上的破老,人均耕地恐怕连三十亩都没了。   而且洛阳的田绝大部分是旱田,也不肥沃,就算是丰年一亩地也就能收个一百斤麦子。扣掉各种税赋和种田的成本,再留下种子,能省下三十斤就算多了,三十亩田在丰年的时候也就900斤麦子的纯收入,就是十石不到一点儿,在洛阳农村发卖的话,差不多有6缗铜钱……这就是“士农工商”四民中为本的农人,还是富农的收入了!而且还是丰年的收入,不是平均收入,如果要综合考虑丰年、平年和荒年的话,这份收入还得减半!   不过这样微薄的收入,在大宋的农人当中,已经算是很不错了。所以白波义门武直到今天,还可以维持耕读传家的门面。当然了,白波义门武可以用那么薄弱的财力维持子弟的教育,也和文章取士的游戏规则有很大关系。   在钻牛角尖的文章取士的规则之下,读书人不必允文允武,也不需要研修实学,只需要集中精力学好儒家经义和做文章即可,学习成本被压缩到了最低。   在家族内部实行平均主义和义务教育的义门,则正好适应了宋朝的科举制度,可以用相对较低的成本教育最多的子弟,用广种薄收的方法,为家族博取进士功名。   而允文允武兼修实学的高成本精英教育,在文章取士的规则下,则是对家族的兴旺发达相当不利。因为除非特别有钱,否则高成本的教育就不能保证足够多的人数。   譬如白波义门武,人均不过三十亩地,丰年不过几缗铜钱。而一匹走马在西北的汉番互士上起码也得几十缗,牵到了洛阳以后怎么都要一百多缗!马都买不起,还想允文允武?   而接受精英教育的人数少了,考取进士的概率自然就低了……哪怕高中后的前途更好,也是个高投入低产出的赔钱买卖,肯做的人自然就少了。   不过武好古却是个愿意赔钱赚吆喝的人!   “七叔。”武好古笑着说,“我看武家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便是有了5000亩学田,一年又能有多少收入?能教出多少好学生?”   “谁说不是呢!”武诚昌苦苦一笑,“可那又有甚法子呢?”   武好古一笑:“有法子啊。”   “甚法子?”   武好古道:“树挪死,人挪活啊!”   “挪?往哪儿挪?”   “挪去海州和徐州!” 第二百零九章 分家   “去海州和徐州?”   听到武好古的建议,武诚昌武老爷子就有点皱眉头了。   “那边很好吗?”实际年龄还比武诚之小几岁的老爷子问,“我们武家在洛阳可呆了好几百年了……”   白波武家的祖先是武则天当女皇的时候迁居洛阳的——洛阳是武周的首都嘛!可是现在皇上姓赵,而且洛阳也日益没落,根本没什么好的了,只不过是故土难离而已。   武好古笑了笑:“海州、徐州当然好了!海州有港口,又近淮河,水运发达,还有云台仙山,可谓人杰地灵。至于徐州就更好了,不仅有运河之利,还有盘马山的铁矿和铜矿,还有石碳,可谓是物产丰饶。”   武好古这些日子除了画画、做买卖、拍马屁之外,还认真研究了一下大宋各地的风土人情和物产交通——翰林图画院里面有大宋的江山社稷图,虽然画得不准,但是上面标明了各地的物产和人口。   一番考察之后,武好古发现大宋目前最好的地盘其实就徐海(徐州海战)之地了。   因为徐州有非常不错的煤矿和铁矿!而且还都是已经在开采中的矿山,其中铁矿位于彭城县境内的盘马山,是个千年老矿,不过并没有枯竭的迹象(到21世纪还在挖呢),大宋太平兴国四年在那里设立个利国监,专管冶铁,现在是大宋的冶铁重镇!   煤矿就不必说了,徐州在后世可是赫赫有名的百年煤城,而徐州的煤矿就是在宋朝发现并且开始开采的。   而一个地方,如果集中了煤矿和铁矿,又靠近海口,水运交通又非常便利,而且又是粮食产区和大平原,人口也比较多……这前途可就难以限量了!   对了,徐州附近还有不少瓷窑,是北宋重要的瓷器生产中心!虽然不是什么好瓷,但是生产规模却不小,产品通过海州港口销就可远销四方。   所以,武好古现在就琢磨着要在佳士得行的事业取得相当的成功之后,将徐海二州作为未来的投资重点。   他看着自己的族叔,微笑着说:“若是七叔有意让一部分武家子弟到徐海一带安家,小侄最多可以出资购地千顷。”   一千顷就是十万亩!   按照徐州、海州一带的平均地价,最多需要花费二十万缗!   这个口一开,不仅武诚昌有点发愣,连武大郎他爹武诚之也是一愣一愣的。   那可是二十万缗啊,就这样白给那些穷亲戚了?武大郎莫不是喝多了吧?   武诚之想了想,又不确定地问:“大,大郎,你的意思是让白波武家的子弟都去徐、海二州安家吗?”   “阿爹。”武好古笑道,“孩儿的意思是让一部分武家子弟去徐、海二州。白波武家现在光是男丁就有1300多口,都挤在一地可不好,应该分一分了。分一分,才好开枝散叶嘛!”   武好古当然不会白白掏出二十万缗了……他的意思是要把白波武家一拆二,拿一半去徐海二州建个分家,自己当这个分家的族长。   这样他就有了一个宗族可以依靠了!   那个马植不是说了吗?为将之道,就是要有谋士、死士、门客和宗族。   谋士和死士得靠六艺书院来培养,门客可以慢慢招揽,宗族当然得去白波武家找了……他们就是啊!而且白波武家本就是个考科举的义门,武好古完全可以用应武举的名义开设“六艺家塾”,先教导出一批精通六艺的子侄兄弟。   另外,若是有几百武家男丁迁往了徐州、海州,再聚族而居的话,那就能建成一到两个“大保”了。   这保丁可是大宋合法的民间武力啊!   “此事对留在白波的武家子弟也是好处的。”武好古接着相劝道,“若是能分出一半人,土地还是原来那些,不就等于每人多了一倍的田土吗?”   这其实也是双赢,白波义门武又不是靠打架横行洛阳的,人家靠得是科举。光是人多也没用,还得办好家塾才行。虽然道德文章的教育成本比较低,但是终究要花一点钱的。而现在白波武家面临的困难,其实就是人口繁衍太多,土地又没有增长,以至于原本应该用在教育上的钱都哪去养人了。   若是人口减半,教育经费自然就相对充裕了,就能保证每一个子弟都接受到比较良好的教育。   “此事……”武诚昌将目光转向了武诚之,似乎是在询问这个开封武家的一家之长的意思——武好古说的条件算不算数啊?   武诚之却苦苦一笑,指指儿子道:“我这个家是分了的,大哥儿长袖善武,家业自是丰厚,这处大宅子他就出了好几万,徐州、海州买田置地的钱也是他自己的。”   什么?   老子还在,儿子们就分了家?这也忒不孝了吧?看来开封武家虽然有的是钱,但终究是商人,在孝义礼法上是不能和白波义门武相比的。   武诚昌眉头一皱,刚想开口教训一下武好古这个逆子,又忽然想到这小子是个财神爷,他人虽然不好,可是他的钱都是好的!于是刚到最边话,又硬生生吞了回去。   武好古看见武诚昌皱眉头,以为这老儿想为自己的小家要点好处,于是就笑道:“七叔,我现在是翰林图画局待诏直长,过一阵子就要跟着礼部的蹇尚书使辽,照例可以带几个学生。不如就在来开封府的自家兄弟中选一个吧,翰林图院学生虽然不是官身,但好歹也是个吏员,也有一份皇粮的。”   什么?翰林院的吏人!   这下武老儿的眼睛都亮起来了,翰林图画院的学生在开封府不算甚底,可是在洛阳那边已经可以唬人了,至少可以唬一下县衙里面负责收税的胥吏。另外,这个翰林图画院的俸禄应该不会太少吧?怎么都挂着“翰林”的名头……   “行!”武老儿笑道,“便叫你九弟好义跟着你吧。”   武好义自然是武诚昌的亲儿子了!   “那么在徐州、海州建分家的事儿?”   “包在老儿身上了!”武诚昌满口答应了下来,白波武家真正管事儿的是他。   他爹武忠义其实不管甚事,那老头就是个书呆子,一辈子迷在科举里面。年少时曾经是洛阳有名的神童,十七岁时第一次考解试就一举过关,当时可是名动洛阳,不少人都以为白波武家马上就要出个进士了。   可没想到武忠义在科举上的气运就止于发解试了,前前后后考了七次,每次都顺利通过解试但是却折在了礼部试上。蹉跎到了四十岁时还得了个免解贡生的资格,可以不经过解试直接去考礼部试了。不过免解之后的武忠义还是次次都名落孙山,考到六十多岁还不死心,现在还在家里苦读,准备参加元符三年的礼部试……   正说话的时候,武好文带着个二十多岁,身材瘦削的青年走了进来。   “爹爹,洛阳来的兄弟们已经安顿好了。”他告诉武诚之,“我看他们都又累又饿,就和这位九哥儿说了,让兄弟们先去用流水席了。”   这帮穷亲戚说起来也真是可怜,出趟远门也没带几个钱,一路上风餐露宿,吃的都是没甚底油水的干粮。到了武家大宅里,闻见各种肉菜的香气,肚皮都不由自主的咕噜噜响起来了。   于是武好文就和武诚昌的儿子武好义商量了一下,先安排大部分的洛阳武家穷兄弟先去吃喝了,然后自己和武好义再去回禀。   不过这么一说,武诚昌的老脸儿就有些发红了,正尴尬的时候,武好古站起身笑着打起了圆场:“二哥儿,被你这么一说,我都有些饿了。爹爹,七叔,我们不如也入席吧,一边吃一边聊。”   “好。”武诚之笑道,“那便入席吧……今日可是请了大相国寺烧猪院的和尚上门来烹制肉菜的,七哥儿也尝尝这些酒肉和尚的手艺吧。”   ……   “禀员外,端王府的高大官人和翰林图画院的艺学勾员外到了。”   武好古、武诚之、武诚昌等人刚刚入席,酒菜还没上来,就有武家的仆人前来通传了。   是高俅到了!而且还带来了图画院艺学勾处士。武好古忙不迭地向武诚昌告罪,匆匆走到门外。就瞧见高俅和勾处士两人都是文士打扮,衣襟当风,倜傥不群。高俅和勾处士身后还各有个人儿,高俅背后站了个女的,正是陆谦的老婆高娘子,她和高俅有亲,还是城北厢有名的媒婆。高俅今天把她带来是为了武好古和潘巧莲的婚姻大事儿。   赵佶的“做媒”就是一说,虽然是一句顶一万句,但是也不能就这样把潘巧莲送进武家——这可是娶妻,不是纳妾!三书六礼的程序可不能少,而这个过程必须由媒婆主持。高俅把高娘子带过来,就是商量做媒的事儿。   而勾处士身后则立着个书生装备的青年,看着比武好古还少几岁,怀里捧着几个卷轴,也不知是不是勾处士的学生。 第二百一十章 张择端   武好古看见高娘子,马上就是满脸喜色,什么话也不说,疾步前趋就是一个肥喏:“高大哥,高娘子,勾艺学,祝岁岁大安,里面请了。”   开封武家可是今年开封府书画行里的传奇了,春天的时候还在倒大霉,这家眼看着就要败了,可是到了年中却峰回路转,武好古异军突起成了“画中第一人”,待到年底更是红火的不像话了。   这般际遇,自然要好庆祝一番。因而今日的除夜筵席,也该大大操办上一场。请帖撒出去好几百,不仅请了武诚之在潘楼街上的老朋友,还请了武好古的新朋友和翰林图画院的下属,还请了武好文在府学时的同窗和老师,当然还有洛阳武家的宗亲。   现在武家大宅的各个院子里面都搭起了遮风挡雪的棚子,棚子里面摆上了方桌和椅子,还有武家的仆人和临时雇来的帮工等候在那里,就等着开席了。   不过高俅和勾处士还有高娘子都是贵客,自然不能在棚子里面开吃。武好古便将他们一路请进了武家大宅的正厅,这里才是贵客们用餐的地方。   武诚之和武好文父子就站在正厅门外的滴水檐下,看见来客就上前去见礼寒暄。   武家父子都认识高俅和高娘子,同勾处士更是老相识,只是跟着勾处士一块儿进来的青年非常眼生,谁也没见过。   “正道。”寒暄完毕,勾处士就先从对青年说,“把长安许道宁的《关山密雪图》取来。”   许道宁是北宋中期的画家,他原本是开生药铺的商人,善于林木、平远、野水。在开封经营药铺时以画吸引顾客,随药送画,逐渐得名。被当时真、仁二朝三度宣麻的宰相张士逊称为“李成谢世范宽死,唯有长安许道宁”。也就是将许道宁和北宋初年的山水画大师李成、范宽相提并论了。   不过许道宁的画作价格还是不能和李成、范宽相比的,因为他早年卖药的时候送出了太多的画作,压低了价钱。现在他虽然死了快五十年了,他的画作的市场价也就在两三千之间。   勾处士送上怎么一份“薄礼”,就是身为下属聊表一下心意而已——他和一心想做行首的杜用德不一样,他是靠眼力和手上的功夫混市面的。而且早就巴结上了端王赵佶,虽然不是赵佶的朋友,但是靠着一对火眼金睛,还是深得赵佶喜爱的。   “这是我在大相国寺捡的。”勾处士笑道,“就用来贺崇道兄出任待诏直长吧。”   所谓的“捡”,当然不是别人不小心丢了,让勾处士捡了去的意思。而是捡漏!   在书画文玩圈里面,捡漏的事情是常常能听到的。不过捡漏被骗的事情其实更多!   捡漏这事儿,不仅要考验眼力,而且还是可遇不可求的,所以还考验一个人的心境。   只有那种既有眼力,又有那一份耐心和心境的玩家,才能捡到漏。谁要是憋着劲儿一定要去大相国寺市集或是鬼市子捡个漏,那多半是要打眼的。   武好古和米友仁的眼力虽然都不错,但是他们忙着做买卖拍马屁,根本没有那份心境,所以从来不想捡漏的事情。   “捡的?”武好古接过画卷,看了看裱件,保养的不好,非常陈旧,还有虫蛀的痕迹。然后他又展开了画卷,只见大山陡耸,四面峻厚,密雪覆盖其上,气势极见宏壮,大山左外侧一亭翼然,远眺陂陀纵横,野水层层。   不过这幅画上却没有落款和印押,也没有可以证明是许道宁所画的名家题跋——在宋朝,无款、无跋、无押印的“三无画作”是非常多见的。   一般情况下,没有成大名的画师都不会落款押印,除非是东华门外唱了名的好汉画的。   就算成了名的画家,如果是画院的待诏、艺学、袛候,一般也不会在为宫廷所画的画作上落款押印,除非有特旨。所以很多流传下来的宋朝名画上都没落款押印,确定是谁画的要么靠专家鉴定(猜?),要么就是《宣和画谱》上的记载。   另外,作为壁画粉本保留下来的画作,通常情况下也不会有落款押印。那幅赫赫有名的《八十七神仙图》就是如此,是徐悲鸿和张大千经过研究推测,认定其为吴道子所画的——这可是时隔一千多年的认证啊!   书画行中的权威就是如此牛逼!   而武好古是没有这等眼力的,他对“吴家样”(吴道子和仿吴道子)和“黄家富贵”是比较在行的,可以看个七七八八。不过山水画他看不准,得让他的大弟子米友仁来看。   不过勾处士的“眼力第一”也不是吹出来的,他看着真,那多半就是真的了。   把画卷收好后,武好古又笑吟吟看着勾处士,因为他发现跟着勾处士一起来的青年手中还有一个画卷。   “正道,把你的画也给武待诏看看吧。”勾处士说着,又对武好古道,“他是我在逛大相国寺时发现的人才,原本是读书人,不过家里面遭了些变故,只得卖画为生,还给大相国寺画壁画。不过很有天赋,今天带他过来是推荐给你做徒弟的。”   “哦。”   武好古点点头,又是一个徒弟。他又仔细瞧了眼那青年,约莫十七八岁,看着非常文弱,一张长脸,额头又宽又高,皮肤很白,鼻子和脸颊上有一些雀斑。   “拿来我看看。”   青年闻言双手捧上一个卷轴。武好古接过来以后,轻轻展开。只看了一眼,脸上就显出了惊喜。   这是一幅界画,画得是大相国寺市集。不过不是武好古的“超写实风格”,而是兼工带写,也就是半写实半写意。画得还算不错,建筑布局合理,格局也很大,也比较细致,不足之处就是比例失真,透视也没处理好。   另外,这画上还画了许多个小人儿,都是逛街的民众,画得不算太好,但是也能称得上活泼简练。   看到这画风,武好古马上就想起了一个在后世大名鼎鼎的宋朝画家——张择端!   “画得甚好!”武好古问,“请问高姓大名?”   那青年轻轻吐了口气,露出了朴实的笑容,又行了一礼:“在下东武张择端,愿拜先生为师!”   真的是张择端!而且还要拜自己为师!   “张正道!”武好古笑了起来,“好!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学生了!”接着他把画交还给了张择端,又冲勾处士一拱手,“勾二哥,在下多谢了。”   “小事一桩,何足言谢?”勾处士笑了笑,又道,“不过在下今日登门,还是有一事相求的。”   一事相求?   武好古点点头,心想:他不会想当书画行首吧?这个位子已经许了杜用德了。   勾处士道:“在下想请教唱卖一行的规矩?”   请教规矩的意思,就是想要入行!   宋朝的商业环境和后世不大一样,是存在行会和行首的。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行会、行首,也有相应的行规。如果行外人要进入,那就要寻到行首问规矩,征得对方同意,才可以和和气气的入行营业。   而勾处士的这一问,就是将唱卖行当成了独立于书画行的一个新行业了。   因为开封府只有一间唱卖行,武好古自然就是唱卖行的行首了。勾处士的这一问,是符合商场规矩的。   而武好古不能说“不许开”,想吃独食是不行的——他又不是朝廷,怎么可能“专卖”,不过他可以提出入行的门槛和规矩。当然也得合情合理,要不然勾处士还可以请开封府各行各业的行首一起来公论。   “唱卖行是个新行当,规矩还在摸索之中。”   武好古斟酌着用词,“在下马上就要使辽……要不等再下回来后再议如何?”   这也合理,国事为重嘛!   而且武好古的确也没想吃独食……吃独食是长不大的!这唱卖行可是个颠覆性的行业,唱卖书画文玩只是个开始,以后还可以唱卖土地、房产和大宗货品等等。一年的交易额(仅开封府)上亿缗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那么大的行业,武好古想要全部吞下去也不现实。不过武好古也不能马上就让勾处士杀进唱卖行,因为佳士得行只是草创,根基不牢。所以他现在能够采取的就是拖延,拖上几个月到一年,等佳士得市面做大了,再让别人进来,一起做大唱卖行业。   勾处士拱了拱手,笑道:“那就一言为定了!”他顿了顿,“实不相瞒,在上一次丰乐楼唱卖之后,书画行里面不少人都动了心思,在下只是替大家问个路。”   因为武好古是从书画文玩行切入唱卖行的,第一个受到冲击的自然是书画文玩行了。已经感受到危机的不少书画文玩行的东家、掌柜们,早就在私下商量着寻找出路了。   武好古笑道:“无妨,无妨,武某本来就想请书画行的朋友一起来做大唱卖这个行业的。不如就在今天的除夜宴上,向书画行的朋友宣布此事吧。” 第二百一十一章 未来   客人还在一波一波的到来,有书画行的朋友,有佳士得行的管事、伙计,还有米家、潘家、纪家这些大户豪门派来的家仆拿着家主的名敕还带着礼物,甚至还有王楼、潘楼、丰乐楼、遇仙楼、清风楼和八仙楼还有撷芳楼的管事——现在“花魁大比”还没结束,这些开封名楼的东家或大掌柜都还有求于武好古呢!   武好古的老朋友郭京和刘无忌也来了,这次他们都带着家眷,郭京带着自己的妹子和老妈,刘无忌则是和阎婆儿那个上了年纪的艳妓一块儿来的。另外还有远渡日本的傅和尚的父母、兄弟,也都跟着一块儿来武家吃除夜宴了。   哦,对了,燕人马植也到了。他是一个人来的,也没叫人通报,只是在门口向武家的家仆出示了请帖,就一个人悄悄进来了。   他是贵客,本来应该在武家的正厅中落座的。不过他却没有去和武好古见面,而是在热闹的武家大厅里面四下转悠起来。由于摆得是流水席面,除了正厅之外的各处也没什么固定的座次。所以马植就选了个不起眼的棚子钻了进去,和一群不知道哪儿来的农夫坐在了一块儿。   之所以如此低调,是因为这一次马植南来的任务已经超额不知多少倍完成了。他已经顺着武好古线搭上了童贯,还顺着童贯的线搭上了大宋朝廷。虽然童贯和大宋官家什么好处都没给他,但是他们会派武好古随着回访使团出使大辽,就已经说明问题了。   武好古现在可是翰林图画院待诏直长——而大宋的翰林图画院向来负有刺探他国情报的责任,而且武好古又和自己关系亲近。   马植在一番脑补之后,倒也猜到了一部分真相,他以为大宋朝廷是派武好古去和自己背后的人物,也是医巫闾山马家的二号人物,大辽林牙院的南面林牙马人杰见面的!   因为在这个时空马植早了十几年就和大宋朝廷建立了联系,所以他还不是燕云汉人豪强中那一股不满辽国统治、心向大宋的“分离主义”势力的头头。这伙人现在的头目是他的叔叔马人杰。   正如章惇、纪忆所猜测的那样,辽国境内的这些心向大宋的汉族豪强也不是无条件热爱宋朝的……现在又不是民族主义和民族解放大兴的年代,这些汉族豪强在辽国那边混得又不是很惨,之所以会生出二心,民族感情的因素当然是有的,但主要还是他们发现大辽已经江河日下,崩溃只是时间问题了。   而大辽的崩溃,对于这些汉人豪强来说,则是风险和机遇并存的!   因为大辽的灭亡,必然意味着北朝,甚至是全天下的一轮权力洗牌。在这轮权力大洗牌中抓住机会,就可以乘势而起!否则,就会成为战乱的牺牲品,甚至可能人亡族灭。   所以察觉到辽国将要灭亡的汉人豪强都很惶恐,同时也有不少人生出了野心——契丹人要是完蛋了,他们这些掌握着大量的土地和人口的豪强门阀,有没有机会趁势而起,节度一方呢?   没错,就是节度一方,不是一个节度使的空头名号,而是真如唐季五代的节度使一样,掌控一方天地,号令数万雄兵!   这才是大丈夫所为啊!   辽国的汉人豪强和宋朝的勋贵或是科举出身的文官可不是一个思路,他们的是门阀,是豪强,脑筋还停留在隋唐。   看看大宋如今的国泰民安,看看开封府这座天下首善之城的繁华富庶,再看看大宋西军的强悍善战,如今燕云的汉人门阀是不敢去想效仿关陇行事的,那么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做个节度了。   若是大宋朝廷能随了大家的心愿,那么未来辽国大乱之日,就是燕云恢复之时,说不定连辽东、辽西也能一并拿下了!   只是大宋官家,能答应在燕云、辽东和辽西设立藩镇吗?   如果大宋官家不肯,那么燕云的汉人豪族恐怕就很难齐心协力了……   ……   马植一个坐在角落里一边吃喝,一边胡思乱想的时候,武好古已经和老爹武诚之,老弟武好文一块儿忙着贴门神,贴桃符,拜祖宗,然后还要挨桌给客人们敬酒拜年……简直一刻都停不下来。   今晚的来客除了少数在开封府没有家眷,或者是合家一块儿过来的之外,其他人都是赶场子吃饭来着。特别是书画行的东家、掌柜们,个个都大财主,家里面不少人等着他们回去呢。若不是武好古实在太忙,直到现在都没得功夫和大家聚一聚,他们才不会亲自过来呢。   因为要说一点行内的事情,武家就在武好古居住的东跨院的内堂里面,给这些人摆出了几张大桌子,满满当当摆出了“八冷十六热”的洛阳流水席,还摆出了各色好酒。   武好古和武诚之在各个摆着酒席的院子和厅堂转了一圈之后,最后才直奔东跨院的内堂而来,在一片招呼声中入了席。   入席之后,又是一轮敬酒,自然是先敬武诚之,再灌武好古。幸好武好古这具身体“自带”了好酒量,喝了那么多,脑子还挺清醒,只是脸有些红,倒不影响说话:“诸位,这一年我们开封府书画行可是发生了不少事情!有好事,也有不好的事儿,不过总是好事儿比较多些!至于明年怎么样,还是请杜老行首给说说!”   杜老行首就是杜用德了,人家拿出了范仲淹的《师鲁帖》外加一个如花似玉的孙女,武好古自然支持他做行首了,所以现在一上来就把这事儿挑明了。而他这样随随便便的就指定了一个行首,其实也是在告诉书画行的这些东翁还有掌柜的,行首没甚了不起,不过是他武好古一句话!   而武好古为什么会把行首的位子给杜用德,能够坐进这间屋子的人,即便现在不知道,很快也会弄清楚的……   书画行的另一个行首,翰林书艺局的待诏直长夏国诚第一个附和。他能坐这把交椅,自然是属狐狸的,马上就猜到了杜用德下了血本拍武好古的马屁。杜用德也不客气,端着酒杯站起身,笑呵呵的就代表书画行又敬了武好古一杯。   然后才满脸堆笑着说:“既然武待诏直看得起老夫,那老夫就说两句,打哪儿说起呢?哦,就是日前的丰乐楼唱卖开始说吧!这事儿可是我们书画行的大事儿啊!”   他这话一出来,原本有些闹哄哄的席面上瞬时就安静下来了,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杜用德。   杜老头笑了笑,又道:“这事儿吧,大家伙一定都有想法……唱卖的价钱贵,但是东西有保证,买的,卖的,都满意,唯独我们这些原本居中的牙人吃了亏。可是大家想过没有,我们这些牙人是靠谁吃饭的?还不是买家、卖家么?以往靠两头蒙的路子,真的就能赚个盆满钵溢了?老夫看着也未必。一来蒙来蒙去的买卖难开张;二来我们各家在外地都有货源的,开封府主要是出手古董字画的地方,所以唱卖抬高了古董字画的行事,对我们也是有利的;三嘛……这唱卖行,可是个全新的勾当,佳士得只是开先河的第一家。”   开先河的第一家!   意思是还可以有第二家,第三家……   可是武好古能答应吗?   大家连忙去看武好古的脸色,武好古笑了笑说道:“一家的独食是吃不大的,而且唱卖行能卖的也不仅仅是书画文玩。我的佳士得行开了先河,以后书画行的各位都可以跟进的。大家一起把这唱卖一行做大了!”   唱卖行其实也是一个可以横向发展的行业,唱卖就是拍卖,拍卖则是一种公开透明的交易方式。几乎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能拍卖的,艺术品和古董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在拍卖的历史上,最先出现的是奴隶拍卖,然后是战利品、商品和土地。实际上,交易所这个行当,就是从拍卖行衍生出来的。   因此唱卖一行的容量是大到难以想象的,武好古的佳士得行根本吃不下去,也不敢一口吞了,必须得拉上一批有背景的同行一块儿干。   所以他根本不怕别人加入进来,但是他不能让出这个行业的主导权。   他的目光在厅堂内扫一圈,然后放沉了声音说道:“过完了元日,我有趟差要出,在我回来的时候,不希望听说有人办了第二家唱卖行……不过我不是要挡大家的财路,而是要和大家一起商量出个行规。等规矩商量好了,各位要开买卖也容易了不少,对不对啊?”   “对!”杜用德马上接口道,“老夫也是这个意思……在武待诏直回来前,谁也不能开出第二家唱卖行,要不然就是和整个书画行做对。”   夏国诚夏老头也说:“就是这个理儿……横竖就是几个月,谁还等不得了?大家有功夫,就好好收集一些书画文玩,到时候高价唱出去就都有了!” 第二百一十二章 送女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当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从四面八方涌来时,元符元年已经变成了去岁,元符二年元日的子时已经来临了。   按照惯例,新年的第一声爆竹必然是从高院深墙的延福宫中传出的。所谓的爆竹,早就不是把竹子丢进火中燃烧,发出噼啪爆响的声音了。而是真正的火药鞭炮和烟花!   以硫磺、木炭、硝石为主要成分,可以爆燃的火药在宋朝早就出现了——并不是《武经总要》上记载的成分非常复杂的,加入了大量油脂的军用火药,那种火药其实是一种燃烧弹的填装物,加在鞭炮和烟花里面根本点不响。   而填装在宋人燃放的爆竹烟花中的火药,不仅可以一点就着,而且还有类似于后世“二脚踢”的爆竹,就是可以发射上半空才爆响的爆竹。填装在这些爆竹里面的,无疑就是“一硝二磺三木炭”的黑火药,虽然不是颗粒化的黑火药,但是也足够可以用于发射弹丸了。   所以到宋朝发明黑火药救国的想法,完全是多余的,因为宋人本来就有这东西,只是他们没有可以发射弹丸的枪炮——制造枪炮的难度可以比制造火药大多了!   至于可以点燃爆炸的手雷,铸造外壳的难度也不小,而且投掷手雷的掷弹兵更是不容易训练——真要能练出几千掷弹兵,还扔什么手雷,直接拿陌刀砍人得了。   因而《武经总要》上记载的那种“燃烧火药”,还是一种在宋代来说比较实用的武器,在陆战中的作用兴许不太大,但是在水战(海战)中还是很有用的。只要有个能安装在船上的弹射装置,可以把燃烧弹丢到几百米外,就能在水上占有压倒性的优势……   当武好古想到火药、燃烧弹和未来的海军建设的时候,他正和马植、纪忆,还有一名叫章怡的中年人一起,走在爆竹声声,人山人海的御街上。   马植是在武家的除夜流水席结束后找到武好古的,他还给武好古带来了一个有点特别的好消息:西门青将会在二月来开封府,然后和马植一同赴辽。   据说是想要搭使团的便车,携带一批黄金去辽国采购生药。   而和马植同行不就是和武好古同行吗?   看来武大郎和西门庆……是西门青的缘分还没有尽啊!   而纪忆则是直接从章惇府上过来的。还带来了一个四十多岁的章家人,长得有些干枯,看着像个小老头,留着山羊胡子。据纪忆介绍,此公和章惇是同辈,都是蒲城章家的子弟,名毅,字子毅,官拜门下省都事,承事郎。   章惇的职官全称是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行侍中事,很长的官名,意思就是首相。   其中的尚书左仆射就来源于三省之一的尚书省,尚书省的最高长官理应是尚书令,但是在宋朝这个官职是虚设的,尚书左仆射才是尚书省最大的官。   门下侍郎行侍中事则来源于三省中门下省,门下省理论上的长官是侍中,很少委任,和尚书令一样都是空的,门下侍郎行侍中事才是门下省最大的官。   也就是说,章惇理论上是三省之中尚书、门下二省的最高长官。而一直空缺的次相的职官则是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行中书令事。从字面上解释就是尚书省的第二长官兼中书省的长官。   但是宋朝的官制比较乱,尚书左仆射、尚书右仆射、门下侍郎、中书侍郎这些职官并不实际负责尚书、门下、中书三省事,而是由另外委派的“判尚书省事”、“判门下省事”和“判中书省事”真正掌管三省。   所以真正遵守制度,也不结党营私的宋朝宰相的事权是很小的,连名义上应该归自己官的三省都管不了。而没有什么事权,自然就只能做一个做不了什么事情的好官了……   不过章惇是要做大事的奸相嘛,自然就要揽权了。揽权的方式有三:一是独相以免掣肘,二是结党以揽朝纲,三是任用心腹以掌机要。   而这位和纪忆一起出现的章毅所担任的门下省都事,就是门下省中的机要职官。相当于机要秘书,很小的一个官,但是却处在一个非常重要的位子上,就是章惇用来掌握机要的心腹。   门下省可是负责审议诏令王言的,传说中宋朝宰相可以封驳圣旨的权力,就是通过门下省来实现的!   顺便一提,宋朝的尚书、中书、门下三省分别负责诏令王言的执行、草拟和审议,也就是中书拟旨,门下审议,尚书执行。   而所有进入门下省接受审议的诏令,都要经过这位章大都事的法眼!   所以这个人物对章惇而言有多心腹,由此就可想而知了。而他之所以只是一个正八品的承事郎,多半也是少了一个进士功名……这就是章惇守规矩的地方了,他虽然掌握大权,但是绝不会为自己人谋取不合规矩的利益。所以他是个奸在路子上的奸臣。   四个人互相拜了新岁之后,纪忆就提出同去潘楼一游,于是便结伴出行,刚过子时,四人就走到了御街和潘楼街的相交之处,纪忆这时停下脚步,抬手一指张灯结彩的潘楼。   “子毅先生,崇道兄,良嗣兄,我们一起上潘楼观景如何?”   潘楼观景是开封府元日的传统节目,因为潘楼就位于御街和潘楼街的交汇处,建得又比较高大,视线极佳,正好用来观看元日这天在御街上举行的各种表演和游行。   在元日这一天,坐在潘楼之内,吃吃喝喝,听着小曲儿,看着楼下的表演和游行,也算是一件雅事儿。不过潘楼上能够用来观景的位子可不大好预订,寻常百姓是不用想的。便是一般的富豪,也不够面子在元日在潘楼靠御街的这一面订下个雅间儿。   不过纪忆总是有办法的,武好古等人才到潘楼的大门口,就看见潘楼的二管事儿潘兴业满脸堆笑的出迎了。   这潘楼其实是潘家将门的产业,不过并不是由潘家将门的子弟在经营——当年潘楼开张的时候,经商还是一件很低级的事情。所以经营潘楼的是潘美的一个假子和这个假子的后代,潘家将门只是坐享分红。   而这位潘兴业则是那位潘美假子的后人,从十六岁起就在潘楼做事,一步步从跑堂的伙计爬到了如今的二管事儿——这是潘楼的三号人物,再往上就是大管事和掌柜了。   “纪大官人,章大官人也在啊!”这位潘兴业是个三十许岁的中年人,因为常年在潘楼这个到处都是美食的地方做事,所以有些肥胖,不过却是胖得相貌堂堂,他先向纪忆和章毅唱了个喏,然后就看见武好古了,脸色就变得有点儿古怪。   “哦,崇道也来了……”潘兴业冲着武好古拱拱手,然后凑近了些低声道,“地字七号间。”   地字七号间?什么意思?难道是纪忆定下的包间?   武好古一时没有明白,潘兴业却已经做了个肃客的手势,把纪忆、章毅和马植请上了潘楼。不过却不是地字诸间所在的二楼,而是天字诸间所在的二楼,一个位于潘楼街和御街交汇处的包间,实现极佳。   包间里面已经有四个绝色女子在等候了,都是盈盈十七八的年纪,而且还都是肌肤塞雪,鼻梁高挺,眼眸微陷,一看就知道是白番和汉人的混血。   四个女子见到纪忆,立即就迎了上来,盈盈一福,开口就是软糯的吴语:“见过大官人。”   纪忆回头对武好古、章毅和马植三人一笑:“她们都是我从平江带来的家伎,都是墨娘子调教过的,你们一人挑一个带回去,算是纪某的一点心意吧。”   这就是传说中的“送女”吗?武好古心想:这纪忆是有绿帽情节吗?   其实宋朝官场上互赠家伎甚至侍妾都是稀松平常的事儿……   章毅第一个拱拱手,笑着回道:“那便多谢了!”   武好古却有点犹豫,美女,而且是混血美女,他当然是喜欢的!   但是潘巧莲会怎么想?她还没嫁过门,武好古就收了女徒弟,现在又要收个家伎……   正犹豫的时候,他突然看见的纪忆打过来的眼色——纪忆瞪了武好古一眼,显得有些着急。   武好古这才反应过来:纪忆是在往马植身边安插眼线!自己要是拒绝了,马植也就有理由推辞了。   他当下也拱了拱手:“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纪忆笑了笑,又瞧着马植,然后一指四个混血女孩中最漂亮的一位,“良嗣兄,这是月儿,是墨娘子的得意弟子,可看得过眼?”   马植呵呵一笑,眼睛似乎都亮了,当下就拱拱手笑道:“大官人真是太客气了,在下多谢了。”   “大郎,你选谁?”纪忆又笑着问武好古。   真的能选一个?不是假装选一个,待会儿还要完璧归还的吧?   武好古心头顿时一阵荡漾。他穿越以来,可还是个童男子呢! 第二百一十三章 太腐败了   北宋开封府的元日庆典活动是从“大傩仪”开始的,所谓的“傩”就是传说中管驱除瘟疫的神——傩神。而大傩仪则是由宫廷举办的驱除瘟疫的祭礼。由皇城司、教坊司和殿前诸班亲自上场,戴着假面,穿上绣画戏服,扮成镇殿将军、判官、门神、钟馗、土地神、灶君等等各路神仙,浩浩荡荡千余人,护着假扮的傩神,吹吹打打出宣德门,沿着御街一路向南,直奔南熏门而去,出了南熏门再走往转龙湾,在那里挖个坑把疫病鬼怪埋起来,称“埋崇”,至此大傩仪才宣告结束。   大傩仪之后,则是元日百官及诸国使臣拜贺之礼。所谓百官及诸国使臣拜贺之礼实际上是元日大朝会的替代。宋承前代之制,于元日、五月朔、冬至行大朝会之礼。设御座于大庆殿,设黄麾仗于殿之内外,陈贡物于宫架南。群官、宗室、使臣各服其服,中书侍郎以诸方镇表案,给事中以祥瑞案。帝服通天冠、绛纱袍受拜贺……总之繁文缛节一大堆,不过在潘楼上是看不到大朝礼的,只能看到百官和使臣浩浩荡荡的从御街通过,还有禁军将士着甲胄列队护送,对了,开封府国子监学、太学、武学、小学的诸生也会参加大朝礼。若是遇上科举大比之年,还会有各地的举子参加,对开封府云英未嫁的佳人们来说,这可是一道不错的风景。   不过大朝会之礼不是每年元日都会举行,有六种情况是可以不行大朝会的,分别是:一、皇帝个人身体不佳;二、皇室有凶事;三、受服制所限(比如死了太后穿孝服);四、有军事行动;五、有大灾,百姓饥寒;六、天气不宜。故而北宋一朝总共只举办过五十次大朝会。   今年则因为西北战事还在进行,因而不行大朝会之礼,改为皇帝登东华门受白官及使臣拜贺。不过省事儿的只是皇帝,百官、使臣和诸生还是得熬着通宵(不是起床,而是根本没得睡),沿着御街去往东华门拜贺,也是挺累人的。   武好古并不是官人,所以没有资格参加拜贺礼的,而纪忆和章毅到达潘楼之前,就已经命人把全套的朝服送到了潘楼。大傩仪一结束,他们俩就要换上朝服去拜皇上了。   现在拜皇上的时间还没到,大傩仪的队伍正吹吹打打的从宣德门里出来。从宣德门到南熏门这条御街大道沿街地势高处,或酒楼或亭台,都已经被被开封府有钱有势的人占了,家里有人得病难治的,就置上香案贡品,称为“请傩”,就是死马当活马医了。其他人则摆上小菜,温几插酒,或是家人,或是朋友,聚在一起,高谈阔论,等着看文武百官和番邦使者还有禁军将士们浩浩荡荡地通过。   开封城的闲汉百姓们,兜里没那么多闲钱,就在街边沿途挤挤挨挨,凑成一团,翘脚观望。还有不少提篮挑担的小贩,沿着这条大道叫卖吃食和热气腾腾的茶汤,还有一些商贩则在路边搭起彩棚,摆出各色玩意,比如、冠梳、领抹、缎匹、花朵、玩具等物,歌叫关扑。关扑就是一种以商品为诱饵的赌博,赌客花上远低于商品价值的钱财就能去赌一把手气,如果运气好的话就能得到商品,运气不好,钱财就归了卖家。每年元日至初三,开封内城到处都是关扑摊铺。   开封府的三衙禁军有一部分已经上街当值了,别看这些军汉平时也不怎么训练,都是吊儿郎当的,不过今天可不一样,个个都精神十足,穿上红色的战袄,戴上范阳笠,佩刀持枪,从南熏门一直站到宣德门,看上去就仿佛是真正的精锐恁般。   在潘楼的天字三号包间里面,马植这个时候已经和纪忆、章毅亲近了不少,滔滔不绝在和他们说着燕京城内除夜和元日的状况。   “燕京苦啊,便是除夜和元日也没恁般多的吃喝玩乐,都没有钱,有钱的也不大在外面玩,外面只有成群结队的乞丐!”   “对,就是要饭的,开封府偶尔也能看见,不过不能和燕京比……燕京就是个乞丐城!特别是元日前后,要饭的叫花子都快把城给挤爆了,门都出不去!”   “不管,契丹人不管的,百十年前不让乞丐进城,现在不管了。现在契丹贵人都吃斋念佛,心善着呢,怎么能把叫花子往城外的冰天雪地赶?不仅不赶,各大寺庙,各个大户人家从除夜开始都要大开粥场。不过就是这样还是有不少饿死、冻死的!每天早上都能见到有死人倒毙街头!”   “叫花子都是城外的农人啊,都是客户。辽国早就没有自耕之农了。土地要么是寺庙的,要么是契丹贵人的,要么就是汉人、渤海大族的。汉人、渤海人的农夫都是客户,一年到头的劳作,所得不足温饱,没得办法只得在农闲时进城乞讨。再过不下去,就得卖儿卖女,或是自卖为奴,真正的人间地狱……”   原来大辽国内真是民不聊生啊!   武好古没有参与讨论,也不关心这些。他正在欣赏自己刚刚得到奴隶——一个清艳得不可方物的混血美人,头发是淡金色的,眉毛弯弯细细,眼眸又大又亮,鼻子又高又尖,皮肤自是洁白如雪,胸脯挺起来更是相当可观,更妙的是这混血小妞还能用一口好听的姑苏口音唱歌,可有意思了。   更有意思的是,她还是武好古的奴隶……听着都邪恶啊!   不过事实就是如此,这个名唤影儿的女孩不是宋人,而是一个在明州的日本妓女所生,父亲是个白番海商,早就不知所踪了。这个日本妓女也狠心,回国的时候没把女儿带走,而是卖给了纪忆。因为她不是宋人,所以就是一件可以合法买卖的商品了——她是私奴,而不是契约奴。   也就是说,在纪忆把她送给武好古后,从法律上讲她就永远属于武好古,武好古让她干什么都行……   上次已经放过了墨娘子,这次可不能再放过影儿了。武好古一边看着影儿,一边暗自下了决心。   都穿越那么久了,而且还当上了宋朝的超级有钱人,居然还过得跟个穷屌丝一样……也就是房子大一点而已。   不行,这次一定得好好腐败一下了!一定得当个腐败透顶的奴隶主!回去就腐败!   “武郎,武郎,你在想甚事情?”混血美人小影儿的俏脸儿凑了过来,还带着一股香喷喷的味道。武好古这时才发现自己握着的酒杯倾斜着,酒水都洒在了桌面上,显然是走神了不知多久。   纪忆、章毅和马植早就结束了谈话,纪忆和章毅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朝服换上了,曲领大袖,下施横襕,束以革带,头顶幞头,脚踏乌皮靴。   这副打扮,应该是准备去拜皇上了。   武好古这时才知道大傩仪已经结束,该让大宋的官员们上场了。他忙站起身,笑着冲纪忆和章毅拱拱手,“章官人,忆之兄,我送你们下楼。”   “我也送送你们。”马植也道。   说着话,几个人就鱼贯出了包间,影儿小美人也喜滋滋跟在武好古身后。她知道武好古是谁?而且也看得出武好古被自己迷住了……以后可就有好日子过了!   武好古也是走两步不时回头看看自己刚得到的小美人奴隶……真是漂亮啊!自家这两天一定在走桃花运,单身生活终于到头了。   正得意的时候,突然听到了潘巧莲的声音:“大武哥哥!你怎么不来寻奴?”   是潘巧莲?她怎么在这儿?   对了,这个潘楼是她家的产业……   武好古回头一看,就看见潘巧莲正笑靥如花地站在地字七号包间门外冲自己招手。   “忆之兄、章官人,在下有点俗务,便不送了。马大哥,暂且别过。”武好古先向纪忆、章毅和马植招呼了一番后,才快步向潘巧莲走去,而他的奴隶影儿也乐呵呵跟着他。   “咦,好漂亮的女伎,新来的吗?”潘巧莲也注意到跟在武好古背后的混血美女了,不过没有吃醋的意思——宋朝有点身份的人出去和朋友喝酒都要叫女伎相陪的,这样要吃醋,那就只有嫁个穷人了……   影儿大概也不知道武好古和潘巧莲的关系,听潘巧莲一问,笑着就道:“奴不是潘楼的角伎,奴是武员外的家伎。”   家伎?   武好古的家伎?   潘巧莲这下可怔住了,她还没嫁过门呢,武好古居然就开始蓄家伎了,而且还是恁般漂亮的家伎。   “不,不,不,她不是家伎。”武好古看到潘巧莲要生气的样子,好一阵心虚,“她,她就是个丫鬟,是纪忆之刚刚送我的,我想叫她伺候你,十八姐,你看她还能过眼吗?”   “纪忆之刚刚送的丫鬟?”潘巧莲愣了愣,“有那么漂亮的丫鬟吗?”   “漂亮?”武好古一脸茫然地说,“我不觉得啊,我一点都没看出来啊……其实我这个人有点脸盲的。” 第二百一十四章 郁闷啊,太郁闷了   世界上最郁闷的事情并不是得了脸盲症,看不出自己的女奴是个大美人,而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敌人一天天好起来,自己却一天天烂下去……   头上顶着个死沉死沉,仿佛一个大莲叶似的金冠,身着一件根本不保暖的紫色窄狭紧身袍的萧好古现在脖子很酸,还很冷,而且还很郁闷。   他是贺正旦使嘛,自然要去东华门拜见大宋官家的。所以也一大清早就穿上了辽朝使臣的礼服,还戴上那个可笑的大金冠——早年的大辽贺正旦使一定都是脖子很粗的彪形大汉,可是他萧好古是个胎里素,脖子纤细得很,扛着这么个金冠可是受罪啊。   不过更受罪的还是观看开封府繁荣富庶的市容!   这才是泱泱大国的首善之地啊!哪里像辽国,中京、南京、西京和东京都是叫花子城,一到农闲都是臭要饭的,看着就是大事不妙了。   至于大辽国的第一首都上京城,叫花子稍微少点,可是却忒过荒凉清冷,与其说是大国首都,不如说是个镇压阻卜各部的边疆要塞。而一旦阻卜各部被草原上的强者统一起来,上京临潢府就会遭受灭顶之灾……   而西夏一旦变回了大宋的定难军节度使司,那么对阻卜草原的“铁禁”就会消失。同样的,对大宋的“马禁”也将不复存在。到时,大辽的国势可就岌岌可危了。   再反观大宋国,虽然里里外外也存在不少问题。譬如和大辽国一样,都有土地兼并之祸。但是宋国的工商发达,可以承受因为土地兼并造成的农业税收减少和大量农民失地后的吃饭问题。而且宋国早就不是门阀天下,还存在着大量同耕同食的义门,所以土地兼并问题也没辽国那么严重。   另外,大宋的兵制因为的募兵,只要朝廷有钱就能有兵,土地兼并对募兵多寡根本没影响。而辽国就不一样了,辽国号称一百二十万的京州兵是亦农亦兵的路线,类似于隋唐的府兵。辽国朝廷不仅不发军饷,还要求京州兵自备武器马匹。所以汉族和渤海族的农民必须有一定的土地才能负担兵役啊。一旦破产失地沦为客户,饭都吃不饱,还怎么负担兵役?   所谓的一百二十万京州兵,现在已经名存实亡了。只有少数汉人、渤海人的大族还能在必要的时候拉出一些族兵……可是一旦宋军北伐,这些手握族兵的大族,是不是会和契丹人同心呢?   想到这里,萧好古就忍不住看了眼走在自己前面的一队人马,是大宋捧日军的铁骑!个个顶盔贯甲,耀武扬威,虽然胯下的战马有些矮小,但是人家身上的甲胄(其实也是减了料的,只是萧好古不知道),还有那一条条精壮的汉子却是真的!看着就又高又壮,比起大辽精锐的铁林军也不差多少……   这还是传说中最没用的大宋开封禁军呐,要是换成西军精锐指不定强悍成什么样了?   看来元日拜贺之后要举行的谈判之中,会是相当艰难的!   ……   “影儿妹妹,以后你就跟着我了,乖乖的,我是不会亏待你的!”潘巧莲拉着花儿般艳丽的混血小妹妹说道。   影儿乖巧地点点头:“嗯,奴奴都听姐姐的。”   “影儿妹妹有姓吗?”   影儿摇摇头道:“奴奴没有姓,只有个小名儿。”   “那就跟我姓,以后就叫潘影儿。”   “好的,姐姐,奴现在起就是潘影儿了。”   感觉已经降伏了混血小萝莉的潘巧莲又扭头对武好古道:“唔,大武哥哥,你现在也是阔起来了,身边的确得有伺候的人儿。不如这样吧,奴把小瓶儿送给你,叫她伺候你。”   “小瓶儿啊,好,好的……”   “十八姐,奴……”整天跟在潘巧莲屁股后面的小瓶儿没想到要被送人了,这下可着急了。   “怎么?不答应么?”潘巧莲马上面孔一板,瞪了她一眼,还真有点将门虎女的威风。   “奴婢不敢……”小瓶儿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儿,委屈地点点头。   “那就好好跟着大武哥哥!”潘巧莲道,“一步也不能离开。”   如花似玉的混血奴隶就这样变成了个还没有长大起来的小小姑娘了。而且这个小小姑娘到底是来伺候自己的,还是来监视自己的都不好说啊!   武好古有些不舍的看了还没吃到嘴,哦,连搂搂抱抱都还没有来的影儿一眼,挤出了一脸苦笑。   看来米友仁说的也有点道理……这潘巧莲看着很好,就是有点扎手,看来以后还需要好好调教才行啊。   潘巧莲看着武好古,又看看自己新得到的丫鬟,美滋滋笑了起来。其实她也知道武好古在打什么主意……男人嘛,都这样,阔起来了就变坏。武好古现在阔成这样了,不起点心思那一定是有毛病的。   不过没有关系,武好古她是降得住的!   而且,她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武好古纳妾蓄家伎……这其实是早晚的事儿,不过能晚一点总是好的。   自己至少要像县主嫂嫂一样,挡个十年八年的。   想到这里,潘巧莲就对地字七号包间里面坐着的潘孝庵的正房大夫人和几个小妾招招手,“各位嫂嫂,你们继续玩吧,奴先回了。”   原来今天潘大官人要去当值——穿上偷工减料的盔甲,骑上缩水的战马走在那个头上戴着个超重金冠的辽国使臣前面。萧好古大概做梦都不会想到,走在他前面的那个宋朝武士很可能比辽国的皇帝还有钱!   而潘巧莲现在就回家去也是不可能的,她要和大武哥哥武好古私会游玩才是真的。   元日的开封府城可是最热闹,最好玩的!   而且,她还要打听一下武好古使辽的事儿……大概什么时候动身?要去多久?回来以后能做个什么样的官儿?   她哥哥潘孝庵可是开出了很高的条件,要武好古做到京官或是大使臣才能娶她呢。   “十八,你放心好了,最晚元符三年我一定能做上京官或大使臣的,如果还不行,我就去考一个进士。”   武好古信誓旦旦的向潘巧莲做出了保证——如果历史没有变化,哲宗皇帝在元符三年二月间就驾崩了!然后就是端王赵佶的天下,自己便是做不到京官和大使臣,潘孝庵也不会再拦着自己娶潘巧莲了……   “进士?”潘巧莲哈哈笑了起来,“这话让二郎说还差不多,你说可真是越来越会吹大牛了。”   是吹大牛吗?武好古寻思道:进士对自己还真没多难,若是真的需要,运动一个又何妨?便是元符三年不行,崇宁二年也一定可以运动到一个进士的……   拿定了主意,武好古又把话题转到了佳士得行上,使辽的任务可不能在大街上乱说的。   “十八姐,等过了元日,你也来佳士得行总店帮忙好吗?”   “奴?”潘巧莲有些意外,不过随即就明白武好古的意思了,“大武哥哥,你是想让奴在你北上后帮助管佳士得行?”   “没错。”武好古道,“我爹过了元日就要去洛阳省亲,一起起码得几个月,而且他也不是个能做大买卖的人。所以佳士得行就烦劳你和苏大郎、米元晖照看了。另外,你能把李晞古拉到佳士得行来吗?”   李唐不仅是个画家,他对书画文玩的鉴赏眼力也很高明,在潘家金银交引绢帛铺就是负责掌眼的。   而武好古的佳士得行现在最大的短板,就是没多少眼力好掌眼师傅。武好古自己只能看“吴家样”和“黄家富贵”的画,武诚之的水准和儿子差不多,苏大郎的眼力更差,米友仁倒是有一双火眼金睛,不仅精通字画,也能看金玉瓷器,但是米友仁早晚是要步入官场的,他在佳士得行干不了太久。   潘巧莲想了想,点点头:“这事儿得和我十一哥商量则个,若是他能寻到接替他的人,我就把他拉过来。”   “好,太好了。”   武好古和潘巧莲一边说话,一边就上了潘楼的三层,进了天字三号包间,就是纪忆包下的那一间。这里可是个看风景的好地方,他们俩寻了个正对着御街的窗口刚一站好,扑灭而来的都是混合着硝烟味儿的冷空气。御街两旁悬挂着两排气死风灯,笔直向南延伸,气死风灯下面,熙熙攘攘的挤满了看热闹的开封城的市民。不少人市民手里也提着各色的花灯,远远看去,仿佛就是两条星光的小溪。   “来了,来了!”   潘巧莲突然抬手指向南方,武好古看了过去,只见一条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火龙,正从两条星光小溪之间滚涌而来。   那应该就是去东华门拜贺正旦的官员、使臣、诸生和禁军官兵了。武好古心想:明年的今天,自己应该就是他们中的一员了!到了明年二月,官家赵煦就要丢下刚刚开了个局的强宋大业龙驭宾天了,而后就是赵佶的时代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 受人爱戴的昏君   元符二年,元日。   天渐渐方亮了,但是太阳却没有露面。这是一个阴沉沉的早晨,还刮起了凛冽的北风,风虽然不大,但刮在脸上还是如刀割一样的疼。东华门外的广场上挤满了人,都是等待大宋官家现身的官员、使臣、禁军和诸生。其中就有脖子酸痛到了发麻的萧好古,他头上顶着的大金冠实在太重了!而且还得继续顶上好几个时辰,明天还得顶着它去吃饭……   他甚至都有点羡慕自己的副使刘云了,根据传统,刘云身穿的是比较正常的汉式官服。只是在腰间扎了一根金带,足以一个巴掌宽,里面是牛皮,外面是十几块沉甸甸的纯金护片儿——也有炫富的嫌疑!   不过在萧好古看来,这样的打扮简直愚蠢透顶!大辽国跟宋朝面前炫什么富啊?而且当年想出这个主意的人根本就不能理解什么是真正的富有。   “下雪了!下雪了!”   “这是瑞雪!”   “是瑞雪!”   等着拜皇上的队伍里突然传来低呼声,带着一种惊喜。   新年第一天下雨不是吉兆,凄风苦雨,谁都不会舒服。但是下雪却象征着一个丰年……不过这是长城以南农耕之民的看法,萧好古这个吃斋念佛的契丹人却是眉头大皱。   元日的开封府如果还在下大雪,那就意味着今春的气温很低,北方的大草原上很可能会有一场白灾(雪灾)。孟春的白灾对牧民而言,则是最最难熬的。饿了一冬的畜群急需进食嫩草,如果因为降雪推迟了草原的复苏,就不知有多少阻卜牧民因为失去了牛羊而不得不在饿死和南下劫掠之间进行选择了!   与此同时,可以到山南(燕山以南)过冬的契丹牧民也会因为气候原因推迟北上……而他们在山南多留一日,就会和汉人多起一些冲突,若是留得太久,还有可能会误了山南的农时。   总之,这几年也不知怎么了,天气越来越冷,北方草原上阻卜人的日子也越来越艰难了。而这些蛮子又不肯安安静静的饿死,一挨饿就要造反,一造反就怎么也没办法扑灭……   等得有点不耐烦的萧好古突然问身旁立着的刘云道:“刘林牙,宋人的官家甚时候才登东华门?”   刘云扭过头向身后张望了几下,说道:“快了,就快来了……百姓已经快聚满了。”   “百姓?”萧好古也回头张望,嚯,身后的广场还有马前街上果然是人山人海。“他们来作甚?”   刘云道:“来拜贺官家啊。”   萧好古一愣,“拜完后有钱可领?”   “没有的。”刘云道,“开封的宋人都拥戴他们的官家,我记得十几年前神宗天子驾崩时开封百姓还日夜痛哭呢。”   痛哭?萧好古心想:神宗不是昏君吗?宋人哭他作甚?宋人真是太愚蠢了!这点辽人就比他们聪明,要是大辽国现在的那位明君驾崩了,除了和尚尼姑是没有什么人会真正痛哭的……   同一时间,被潘巧莲拖到东华门外广场上的武好古也在心里面犯嘀咕:那么大的雪天不好好在家眯着,十几万人跑到东华门外的广场上,就是为了远远的拜一拜登东华门的官家赵煦,而且还是自发的……这里真的是大宋吗?怎么有点像某个狂热的军国主义国家啊?   官家赵煦这个时候很可能真的变成昏君了,昏头昏脑的一个君!虽然不举行元日大朝会,但是天家的除夜守岁还是有恁多的繁文缛节,一会儿要拜祖宗,一会儿要拜大神,一会儿要拜太后,一会儿又要装模作样的让人拜,从昨天中午开始一直忙得现在,累都快累死了。   可是再苦再累也得干下去啊!而且不仅要干好眼前的工作,还得努力制造下一任大宋官家……虽然赵煦的身体实在不好,肾脏多半也有毛病,但是他还是很努力的在后宫的美女们“牵手”,这份努力干好本职工作的敬业精神,真是值得大宋亿万子民们和后世人的人们好好学习的。   就在赵煦暗自向上天祈祷可以早一点让后宫的某一位佳丽怀上龙种的时候,他乘坐的御辇已经到达了东华门下。   “陛下,文武百官及四方使臣、诸生、开封府庶黎百姓,已在东华门外恭候。”   知閤门事曹诵(曹彬的后人)顶盔贯甲,走到赵煦御辇之前大声禀报。   赵煦的心神收了回来,庄重地说道:“摆驾东华楼(东华门城楼)。”   ……   冲天的鼓乐响彻云霄,武好古原本的记忆中就听过这段鼓乐——仿佛也是到东华门前拜皇上!   这鼓乐响起,就意味着皇上要来了。潘巧莲显得很激动,拉着武好古的袖子嚷嚷道:“大武哥哥,官家,官家要来了!”   用得着那么激动吗?武好古心说:别人激动也就算了,你激动什么呀?要不是陈佑文揭发得及时,没准你就成了下一任官家的老婆了……   “万岁!万岁!万万岁……”   当一群人影出现在东华楼上的时候,围观的开封百姓就开始山呼万岁了。潘巧莲和她的两个“奴隶”金瓶儿、潘影儿也跟着一起喊了起来。   武好古则伸着脖子四下张望,不是在望皇上,皇上他是见过的,而且他现在站的地方距离东华楼太远,根本不可能看清楚皇上的样子。   他只想看看开封府百姓狂热的模样儿——这的确有点出乎意料,现在早就不是大宋开国初年了,而是弊端显现的北宋中后期,百姓居然还是如此拥戴大宋的官家。显然这个大宋朝的统治,还是比较让人满意的,至少能让开封府的百姓满意……   官家赵煦看着前方黑压压的人群,听着欢呼的声音,精神顿时振作起来了。他稍稍低头,把目光投向了靠近东华楼的百官、使臣和诸生。稍一搜索,就发现了个金光闪闪的“大帽子”,那是辽使的金冠,自从他坐上皇帝宝座时起,就一直想把这顶金光闪闪的帽子从讨厌的辽使头上拿走……这个目标,现在看起来还是有望可以实现的!   “摆驾垂拱殿。”赵煦在东华楼上站了片刻,感觉有点寒冷,于是便对知閤门事曹诵道,“宣章惇、蔡京和辽国使臣觐见。”   虽然大朝会不办,但是辽国使臣还是要上殿面君的。况且今次来访的辽使可不单是为了贺正旦,还负着“调停”宋夏之战的使命呢!   而且皇城司刚刚还密报说辽国使臣昨天下午在都亭西驿里面偷了幅画……   看来章惇和蔡京的计策很有可能会成功!要是真的能把西夏的小梁太后弄死,也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   这个女人是个疯子,自打十三年前当了太后,就年年发兵犯境,可没少吓唬当时还是少年的自己……如果能把这女人捉到开封府来就更好了!   ……   终于轮到觐见了!   萧好古伸手扶了扶脑袋上的金冠,然后对身边的刘云用契丹话说:“且去看看大宋的官家能否真的横刀立马吧!”   刘云笑了笑道:“多半是假的,大宋官家哪里能骑得了马?”   逞完了口舌之利,两个辽使就跟着前来宣召的閤门宣赞,大摇大摆的往东华门内走去。   此时此刻,章惇和蔡京二人在一个宣赞的引领下,已经走入了东华门,一边行走一边还在低声交谈。   蔡京说:“相公,辽使竟然把挂在都亭西驿里面的那幅画偷走了,看来是上当了。”   章惇笑了笑:“哈哈,那武大郎还真有本事,若是辽主也上了当,那就给他的官做。”   “纪忆之也不错啊。”蔡京又道,“把两个辽使骗得团团转……也该给他记上一功。”   “唔,是个能人。”章惇点点头,“等他使辽回京就放假,好让他全力以赴准备明年的春闱大比……若有个进士,你我便是后继有人了。”   “哦,相公如此看重此人?”蔡京一愣,他没想到章惇居然把纪忆和新党的接班人等同起来了。   章惇笑道:“你我都老了,平灭西夏或许能在你我手中完成,但是恢复燕云只有留待后来人了。元长,你看如今朝中,有谁能做这后来之人?”   “令郎怎么样?”蔡京试探地问。   章惇的几个儿子都已经中了进士,在朝为官了。   “举贤还是要避亲的。”章惇说,“而且我这几个犬子都刚直太过,将来做个安抚就到头了。倒是你家的大哥儿能继承你的衣钵啊。”   “你说攸儿?”蔡京摇摇头,“是有点本事,可就太轻佻了……”   说到“轻佻”,章惇和蔡京同时都不说话了。官家赵煦的身体依旧让人担忧,而且后宫恁般多的佳丽中也没谁怀上龙种……现在就看几个亲王什么时候能给天家生出儿子了,要不然这大位恐怕就要落在轻佻的端王身上了。   虽然端王的心思也和官家一样,是要平夏灭辽的,但是他的轻佻本性,实在不适合统御天下,更不用说要去应付两场灭国之战了。 第二百一十六章 朕就要太后   “休退兵马,还复疆土?哈哈哈……”   大宋官家赵煦听完辽国贺正旦副使刘云提出的辽国调停宋夏战争的条件,突然仰天大笑起来了。   然后赵煦又道:“朕不许!尔欲战乎?”   这底气……   两个辽使虽然早就知道大宋昏君不会恁般好说话,可也没想到赵煦居然敢说:“尔欲战乎?”   现在已经不是辽使在恐吓宋君了,而是反过来,宋朝皇帝在吓唬辽使了。   而且更让两个辽使感到无语的是:他们真的很害怕!   因为西夏小梁太后很可能要投降大宋了!看看赵煦的底气,两个辽使愈发肯定了自己的判断——现在的问题不是大辽怎么救西夏,而是大辽怎么阻止西夏投降大宋了。   靠宋辽开战倒是能暂时阻止西夏投降……可问题是能打赢吗?也不说被打败,就是陷入持久,大辽国就受不了啊。现在大辽国的后院正乱着呢,阻卜磨古斯不知甚时候才能打死。而女直的完颜盈哥又利用大辽放松控制的机会东征西讨,想要一统女直各部。   一旦完颜家族完成了统一女直的目标,接下去不用说也是对辽国开战。   而女直、阻卜和大宋一旦联手反辽,西夏也一定会结束观望加入大宋一边,到时辽国肯定就要面临灭顶之灾!   所以现在摆在辽国面前的选项,肯定没有和宋国开一仗这一项。不仅不能开战,而且还得想方设法稳住宋国,以免宋国在大辽和阻卜、女直开战时在背后捅一刀……   可是辽国也不能放弃西夏!因为西夏一旦回归大宋,宋辽之间的平衡就会被彻底打破。宋国一方面可以从西夏获得战马和骑兵,一方面还可以通过西夏的土地向阻卜提供铁器。   垂拱殿中的气压越来越低,压得两个辽使都有点喘不过气来了。   “陛下!”刘云终于提起口气,开口争辩道,“我大辽和夏国由如父子,断不能容忍贵国肆意欺凌夏国。若陛下真的决意吞并夏国,那我大辽铁骑就将席卷南下!”   话是狠话,但是立场已经后退了一大步。   不再是“休退兵马,还复疆土”,而是不要灭掉西夏了——当然了,西夏主动投降大宋也属于“吞并夏国”的范畴之内。   虽然现在西夏被打得只剩下了半条命,但是有了辽国的支援,再拖延个十年八年是不成问题的。有了这十年八年,大辽就有机会灭掉阻卜磨古斯,再粉碎女直的野心。   赵煦看了一眼在场的宰相章惇,章惇马上从杌子上站起身,道:“陛下,西贼罪恶深重,且狡诈无信,反覆无常,尤喜一面修贡,一面犯边,殊为可恨,若今日稍纵,只怕来日再次兴兵犯境。因而臣以为,不可对西贼行纵虎之策!”   奸相果然是可恨的!完全不顾两国生灵涂炭啊!   萧好古和刘云听了章惇的话,恨得压根直痒痒。   萧好古直接用汉话说道:“若贵国执意灭夏,那我大辽铁骑也只有南下决一死战了!”   “尔要战?”赵煦冷冷一笑,“那便决一死战吧!”   这昏君果然有点疯!   两个大辽使臣真的有点无语了,宋太宗伐辽败北后,还没出过真的敢主动挑衅大辽的宋朝皇帝呢……怎么就那么倒霉,让他们遇上了呢?   萧好古和刘云对望了一眼,两人额头上已经布满汗珠子了。大辽使臣做到这个份上,也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刘云咬咬牙道:“陛下,若两国战事一起,可就要生灵涂炭了,黄河两岸必然化为焦土!”   这话其实不是威胁,因为赵煦已经说出开战的狠话了。辽使真要有底气,就该扭头便走的。   可现在他们能走吗?耶律洪基早就和他们说了:无论如何都不能和宋国绝交!   也就是说,哪怕暂时不救西夏,辽国也要避免和宋国开战!   只是现在西夏貌似要投靠大宋啊……   当然了,现在的西夏国内也不是小梁太后的一言堂。她和宋朝打了十三年的拉锯战,还被打得大败亏输,威信早就扫地了,如果再要降宋,国内多半会大起波澜,除非……辽国主动抛弃西夏!   因为现在的西夏没有辽国的支持,是不可能生存下去的,投宋也就是唯一的出路了。   既然是唯一的出路,那也就没啥好争的了,大家一起投降算了。   所以,现在西夏出现了投宋的可能,辽国反而要摆出坚决支持西夏的姿态。只有这样,西夏国内的亲辽派才能和投降派进行坚决的斗争。   萧好古和刘云昨天回到都亭驿后,一面派人把《小梁太后写真图》送去耶律洪基那里,一面就关起门来商议对策。   而商量的结果,就是大辽不能放弃西夏,同时又不能真的和大宋决裂。   说实话,要完成这个交涉目标,还是需要很高的外交手腕的……   万幸的是,大辽是明君当朝,所以派出了萧好古和刘云这样的外交天才,及时识破了宋朝昏君奸臣的诡计。   商量了半个晚上后,两人已经找到了突破口。   萧好古这个时候说:“章相公方才是说夏国狡诈无信,反覆无常吗?”   章惇怒道:“难道不是?十三年来,西贼屡次撕毁和约,犯我疆界,杀我百姓,毁我城池,其罪不可赦!”   赵煦也恨恨地说:“自朕御极以来,西贼便欺朕年幼,连年来犯,真是可恨之极!如今朕岂能轻饶他们?”   看到赵煦发怒的模样,萧好古和刘云都不约而同想到了小梁太后很可能在自投罗网——这个女人也是脑子坏掉了,投降谁不好去投降大宋官家,人家可是从小就被你欺负大的,这要是落在人家手里,呵呵……   不过这也是个办法!或许可以用梁氏一条性命,化解了宋夏之间的生死之局。   “陛下。”萧好古说,“其实夏国上下本不欲与贵国交战,连年犯境只是夏国太后梁氏所为,只要梁氏归政夏国国主,夏国就不会侵犯贵国了。陛下若还不相信,我大辽皇帝可以为宋夏和睦做保。”   “不行!”赵煦想都没想,直接拒绝,不过他也没把话说死,“西贼与我朝的事情,不需辽国做保……若梁氏、乾顺母子真心悔过,当亲入开封,向朕请罪,朕自会饶恕他们。”   入开封请罪不就是投降吗?请完罪还想回兴庆府去?哪儿有那么好的事儿。   萧好古摇摇头道:“陛下,梁氏乃一国母后,乾顺乃一国之主,岂能到外国都城去请罪?”   赵煦冷冷一哼,抬起手似乎就要赶人了。两个辽国使臣都是一惊,正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就听见充当伴馆使的蔡京开口了。   “陛下,不如叫梁氏夫人入朝,留其子乾顺在兴庆府自守。”   这就是让西夏梁太后到开封府做人质!   萧好古和刘云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都觉得有些为难。   一国之君把亲妈送给外国的皇帝……这可真是千古未有的奇耻大辱了!   而且这个亲妈还是垂帘听政十三年的狠角色,真要她去开封府做人质,她还不要发飙砍人?再说了,她要真的肯去,大辽就能放心吗?   这个女人,还是早点除掉为好!   “也罢!”   两个辽使还没想好怎么回答,赵煦已经说话了,“就叫梁氏入朝请罪吧!朕倒要见见这个饶我边境十三年的女人是何模样!”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吗?   萧好古和刘云互相看看,刚想提出异议,这边大宋官家一挥手就宣布会见结束了——当然不是把两位辽使打发回国,而仅仅是元日的会见结束。赵煦表现出的强硬,其实也是一种外交姿态罢了。   ……   萧好古和刘云走了,章惇和蔡京却没有离开垂拱殿,官家赵煦还有事儿和他们俩商议。   “陛下,辽人应该已经中计了。”   章惇对赵煦说:“若能将武好古所画之图送去兴庆府给小梁太后看,西贼说不定会有一场变乱。”   奸相的奸计可真是一条又一条啊!现在辽国和西夏境内的亲辽派肯定不相信小梁太后了。而小梁太后如果被蒙在鼓里,很可能死得不明不白。   可她要是有了准备,那么西夏的国都之内没准就是一场火并了。无论最后谁胜谁败,受损的肯定是西夏党项人的元气。虽然不至于就此灭国,但是肯定有余力去支援青唐吐蕃了。   而只要大宋可以轻易吞并青唐,对西夏的战略包围就算完全确立了。   蔡京则笑道:“兴许西贼的小梁太后真的会穷途来投。”   这当然是最好的结果,小梁太后是西夏国母,又执政十三年,对西夏的内情肯定了如指掌,而且还有一批心腹,如果都能跑到大宋来,那西夏可就更加没落了。   赵煦点点头道:“她若肯来,朕当以亲王母妃礼遇之。”   官家赵煦虽然憎恨梁氏,但她真的肯来相投,还是会给予礼遇和厚待的。   他想了想,又对章惇说:“再叫令兄给西夏梁氏写封亲笔信,告诉她若不如意,可来相投,朕将不计前嫌。”   “臣遵旨。” 第二百一十七章 最好的时代   武好古随着潘巧莲,神思不属的在大相国寺的人流当中挤来挤去。   九百多年前的开封府,在元日节庆之中,正是最热闹的时候。大街小巷都张灯结彩,各处瓦子勾栏都全天开放,吃喝玩乐一刻也不停歇。大相国寺的市集也从除夜那日就开放了,一直要闹到正月十五上元节后才会关闭。   这种繁荣的程度,已经不下于后世的大都会了。在全世界范围内,大概也是首屈一指的吧?   此时的大宋,应该是全世界最富裕的国家,不仅是GDP总量上的富裕,而且在人均生活水平上,毫无疑问也位于全世界的顶峰。   这个王朝虽然已经存在了一百多年,按照传说中的周期率理论,应该是接近末世的衰败时期了。可是武好古却根本感觉不到多少衰败的气息,虽然和其他华夏王朝一样,北宋也面临人口日益增长和土地日益集中这两大难题。   但是发达的工商业和长江流域的不断开发,吸纳了富裕的劳动力并且提供了充足的食品。而大宋的文官政治虽然造成了武力偏弱,但是对于民生和财政两方面还是做得很不错的,比后来的大明官儿和大清官儿不知好了多少倍。   现在无疑是古典中国最美好,也是最富裕的时代!   而且,这还是一个不断进步中的时代,不是明清那种停滞不前的盛世。而是科技、文化、经济不断发展进步的盛世。   毕昇、燕肃、苏颂、沈括、钱乙、李诫、唐慎微……随着武好古开始主导整理编修未来的“大学教材”,一个又一个宋朝大科学家的名字出现在武好古眼前。   而这几人中的苏颂、钱乙、李诫和唐慎微如今还在世,算是当代科学家。这说明宋朝时期的华夏文明是在不断进步当中的,哦,更准确一些,不仅是宋朝,宋朝之前的历朝、历代,中国的经济、文化、技术都在不断进步。   而宋朝因为文治鼎盛的缘故,在科学、文化和经济领域的成就更加显著,超过了之前的时代。   武好古觉得,眼前的这个时代大体上充满了积极向上的动力,根本不需要自己开科学技术方面的金手指——他其实也不懂多少科学知识——只要能闯过靖康国难和以后的蒙古铁骑这两道坎儿,就能依靠自身的发展动能,进化出一个近现代东方文明!   说句政治上不正确的话,在武好古看来,古代华夏文明的停滞期,多半是从蒙古铁骑踏破南宋开始的,而女真铁骑攻破开封府,则是这个大停滞时代来临的前奏……   整个大相国寺,满满的都是尽情享受着盛世繁华的开封城的居民,他们无疑是这个时代全世界最幸福的百姓——如果他们有自己的房子的话!在这座工商发达的城市中,哪怕给人做工,一年也能有个几十缗的进项,足够让一家老小过上比较富足的生活了。若是有门手艺,一年几百缗也是不难赚到的。   这份收入要是搁在开封府外的乡村,差不多就是个大地主了!   这么好的时代……应该是有可能维持下去的!原本应该在宣和年间才和童贯搭上线的马植,现在已经摸到了通天梯。他虽然还是顺着童贯的线上去的,可如今的官家可是赵煦,宰执则是章惇。这两位的手段岂是赵佶和蔡京能比的?   正在进行的对辽交涉应该就和历史上不一样了,现在的赵煦和章惇对于辽国的内情,可比历史上了解太多了。   而这一次自己去辽国的任务,显然也是在为将来的北伐打基础……   可是官家赵煦的生命,毕竟要到尽头了,到时章惇多半也会下野,而自己在大宋政治生活中的作用也会越来越大。可自己要怎么做,才能引导大宋躲开靖康之难呢?   不知不觉当中,武好古已经被潘巧莲带到了大佛殿后面靠近资圣门的地方。这里摆出来的都是贩卖书籍古玩图画的摊位,游人比别处少些,都是文人士大夫。   潘巧莲在这里遇到了熟人,突然叫喊了起来:“赵三哥,李大姐,你们也在这里啊!”   武好古听到“赵三哥”,以为是赵佶的那位亲戚,抬头望去,就看见一个相当俊朗的书生,身边还站着个娉娉婷婷的少女。两人瞧着都有点儿眼熟,可一时又想不起来是谁?   “大武哥哥,他们是给事中赵德甫和李易安啊,你在潘家园见过他们俩的。”   潘巧莲一提醒,武好古才想起这二位就是赵明诚和李清照。他们可是开封府的才子佳人中有名的一对——不仅是因为才子配才女,而且还因为他们二人的家庭分属新旧二党。   赵明诚他爹赵挺之是新党大将,章惇的心腹,官拜门下省给事中。而李清照他爹李格非则是苏门后四学士和韩琦门下士,属于旧党的精英,现在官拜礼部员外郎。   两个老的是官场宿敌,斗得不亦乐乎,两个小的却两情相悦谈起了恋爱,就更加引人注目了。   若是在平日,李清照肯定是“变装会情郎”的,但是根据宋朝的风俗,元日后的这几天里,士大夫家的女子可以纵情游走于市井之间的。   武好古连忙上前去施了一礼:“原来是德甫兄和李娘子。”   李清照还了个福礼,笑吟吟道:“武大哥,你的那半片《摸鱼儿》写的可真好,不知可有后片吗?”   被李清照一问,武好古的脸颊微微有些发热,他现在已经有诗文传世的才了……哪怕他只留下半片《摸鱼儿》词牌!   毕竟半片可以传世好的词牌也比一大堆烂词要好,所以在潘巧莲把武好古的(是武好古的吗?)半片《摸鱼儿·情为何物》(因为没有后片,所以不是《雁丘词》了)传出去后,武好古就勉勉强强跻身才子的行列了。   武大才子红着脸儿说:“在下的才气有限,只做得出个前片,真叫李娘子见笑了。”   李清照笑道:“一个前片也足以传世了,奴怎敢见笑?”   赵明诚也道:“听说崇道兄最近正在整理梦溪丈人的《梦溪笔谈》?”   “确有此事。”武好古苦笑着说,“不过开始整理才知道,梦溪丈人的学识太广,完全超出常人的想象……在下又才疏学浅,不知何时才能将梦溪丈人的学问整理分类,编修成册了。若是能多一些饱学之士参与,世人就早日看到分类编册的《梦溪笔谈》了。”   其实武好古的学问还是足够完成《梦溪笔谈》的分类整理的,不过他还是想着要多勾搭一些宋朝的才子名士参与到“大学教材”的编修中来。   毕竟未来的大学也不能只有教材,还需要有一大批的教授。武好古自己是没功夫当教授的,赵佶和米友仁肯定也是大忙人。而眼前的赵明诚和李清照似乎都挺清闲的……   “德甫。”李清照果然来了兴趣,对赵明诚道,“德甫,不如我们也去借几卷《梦溪笔谈》看看,说不定能帮着武大哥整理则个。”   “这个……”赵良诚有些犹豫,他是国子监生,还想在元符三年的春闱大比上一展身手呢,可没那么多功夫用在杂学上。   “就去看看吧。”李清照显然拿定了主意,“梦溪丈人可是我朝第一博学之士,而且多涉及实用之学,德甫你将来若是为官,也能定用上《梦溪笔谈》中的学问。”   被李清照这么一说,赵良诚果然动了心,冲武好古拱拱手道:“在下也早就久闻《梦溪丈人》的学问,若能习得一二,也是三生有幸。”   “好啊。”武好古点点头,“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日就一同去佳士得总店,三十卷《梦溪笔谈》现在都存在那里。”   “也好。”赵明诚点点头,笑道,“反正今天也得闲,便一起去看看吧。”   他爹和李清照的爹现在都忙着“元日拜贺”,便是回了府也要休憩安歇,明日才是这等官宦人家互相拜年的时候儿。所以赵明诚和李清照今日都是有空闲的。   ……   武好古和赵明诚两个才子,带着潘巧莲、李清照、潘影儿和金瓶儿四位佳人一起出了大相国寺。一出山门,看到的却是更汹涌的人潮。   清晨开始下起来的大雪还没有停止,树木和屋顶之上,都覆上了层层的白雪。四处还有人放起了烟花,一点点流星扶摇直上天空,啪的一声炸开,溅出了无数星光。   看着身边的潘巧莲,盈盈十八的少女,就如同这个时代一样,都是最美好的。   也许还会有更加美好的岁月,在未来等待着自己、潘巧莲和整个中华。   雪花星火之下,就见一人安步当车,缓缓朝刚走出大相国寺的武好古走来:“武大哥,果然是你,多日不见,还记得西门小乙吗?”   那人清秀挺拔,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儒服长袍,戴着幞头,耳鬓插着枝腊梅花,正是武好古多日未见,却又时时刻刻想着的西门大姐西门青。 第二百一十八章 西门的心意   在开封府民间繁华热闹的时候,垂拱殿内的朝觐活动还在继续。   此时在殿内觐见大宋皇帝的是高丽国使臣尹瓘和副使赵珪。两个高丽使臣都能说汉话——此时高丽国并没有自建文字,虽然出现了用汉字的音和义标记高丽语的“吏读”,不过尹瓘和赵珪这种层次的高丽文官,都是能说一口流利汉语的。毕竟汉语才是高丽王国真正的官方语言,科举考试和吟诗作对时都要用到的。   和宋辽之间时常剑拔弩张的关系不同,大宋和高丽国之间的关系,至少在表面上还是非常和睦的。   当然了,小的摩擦不是没有。因为大宋一直实行“联丽制辽”的政策,对高丽国使团一向优容,因此就让某些不知天高地厚的高丽使臣钻了空子,在往来路上需索挥霍,不过这样的情况在哲宗亲政后大大改善了——赵煦和章惇都是比较计较的性格,没有之前的官家和宰执那么穷大方。   “听说你们高丽国想要对千里长城以北的生女直部落用兵?”   一番寒暄问候之后,大宋天子突然就问起了一个让尹瓘和赵珪都始料未及的问题。   大宋天子提及的“千里长城”是此时高丽国的北方边墙,是高丽靖宗在位时修建的。据说是为了收复被契丹人占领的鸭绿江以南地区,至于要怎么样用一道距离鸭绿江很远的边墙去收复鸭绿江以南的土地,这个问题只有高丽人自己才能想明白了。   在千里长城竣工后,这道西起鸭绿江入海口附近,东跨威远、兴化、静州、宁海等十三城,东傅于大海,延袤千余里的石城,就成了高丽国和辽国以及附属于辽的生女直部的边境线了。   至于越过千里长城北伐辽国的事情,是从来都没有发生过的……   而这一次,因为契丹人主动从生女直的土地上撤退,一定程度上造成了高丽西北边境外的权力真空。   于是高丽君臣就想起了靖宗先王的遗志,想要收回一部分鸭绿江以南的失地。不过他们还是不敢去招惹辽国,所以不敢在西线靠近鸭绿江入海口的地方东手,就打算向位于高丽国东北部的曷懒甸下手。   不过这事儿现在还处于讨论阶段,虽然开京城内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可是这个年头信息传播速度很慢,在开京城外都没什么人知道。没想到宋朝的天子已经得知此事了!   “陛下。”尹瓘摸着自己的胡须,一双标志性的高丽三角眼眯了起来,看着眼前这位“昏聩”名声在外的大宋昏君,斟酌着用词道,“我国并无意对千里长城以北用兵,只是现在大辽国势稍退,撤出了部分驻扎于我国东北边境外的驻兵,使得生女直诸部群龙失首,因此有一些生女直部落意欲归附我国。”   他的用词很谨慎,但还是透露出了很多信息。   第一是辽国的确从生女直属地撤兵了——这事儿也可看成是契丹人衰弱的标志!   第二是生女直诸部现在还没有一个共主,是群龙无首。   第三是高丽国将会通过征抚并用的手段吞并一部分生女直部落。   第四嘛,就是高丽国并不想和辽国因为生女直部落的地盘翻脸。   也就是说高丽国会先请求辽国的同意,然后再向千里长城以北出击——实际上,高丽国对千里长城以北的出击,对辽国是有利的,因为高丽国很可能同企图一统生女直各部的女直完颜部爆发战争。   这场战争无论谁胜谁败,都会拖延生女直统一的步伐,而给辽国争取到更多的时间。   赵煦和章惇对望了一眼,章惇微微摇头,赵煦则轻轻点头。这对君臣之间是存在某种程度的默契的,对个眼神,做几个小动作,就知道对方的意思了。   赵煦开口道:“朕闻女直民风强悍,野性难驯,尤在契丹之上,高丽国若要用兵于千里长城以北,须得千万小心。若高丽国大王许可,朕希望可以派出翰林图画院的画师前往贵国,以记录高丽国大兵与生女直交战之场面。”   尹瓘心想:宋朝的官家一定在打联合女直对付辽国的主意……派画师赴高丽就是想看看女直人到底能不能打?   此事倒不大好拒绝,毕竟高丽国从宋国那里得到的好处是很不少的……   ……   “来来来,再干上一杯,小乙哥,我们一醉方休!”   武好古殷勤的给西门青斟了一碗酒,又给自己满上。   和西门青在大相国寺外巧遇之后,武好古就带着她和赵明诚、李清照、潘巧莲一起去了佳士得行,又给赵明诚和李清照《梦溪笔谈》的卷二十四、卷二十五(内容都是杂志)。然后又请赵明诚、李清照等人在潘楼用了午饭,才和赵明诚、李清照、潘巧莲和潘影儿分了手。最后才跟着西门青一起回到了大相国寺——西门青原来就住在大相国寺出租的僧房内,怪不得才会和武好古巧遇。   两人又在大相国寺内逛了一会儿,才找到烧猪院酒楼要了一个包间,点了一些酒菜,摆出了一个促膝谈心的架势。小瓶儿则很尽责的在旁边伺候。   看见武好古起身给倒酒,小瓶儿就赶紧接过了酒瓶,小心翼翼的给他们倒上,又迈着小碎步退到了一边儿。只是那张粉嫩的小脸儿上,写满了委屈的表情。   西门青的目光中则微微带着些幽怨,她大概已经知道了武好古和潘巧莲的“订婚”,只是不知她为什么还要到开封府来?   难道是想给自己做妾?武好古心想:这可真是委屈她了……   心里这么想,武好古的嘴上却一本正经地问:“小乙哥,听马二哥说你想和我一起去辽国?”   和你?听着像私奔啊……   西门青听到这问题,脸颊就稍稍有些发烫。   “嗯。”西门轻轻点头,“这是我大爹爹的意思……”   大爹爹就是爷爷的意思,西门青的爷爷难道想把孙女给自己做妾?   武好古当下就心思荡漾起来——他和潘巧莲的感情是“继承”来的,和西门青才是真正自由恋爱的……   武大郎刚想问个明白,却发现西门青的目光在朝自己身边扫,武好古这才想起小瓶儿还在呢。   这事儿,最好还是先瞒着点小瓶儿……她太小了,不能理解复杂的感情问题。   “小瓶儿。”武好古说着话就从招文袋里面摸出了个银挺,递给了小瓶儿,“你拿这个雇辆车,去十八姐那里取了自己的衣物再去我家,可知道在哪儿吗?”   “知道。”   小瓶儿接过银挺拿在手里掂了掂,沉沉的足有二十两重,“郎君,可花不了恁多银子。”   “剩下的就留着花吧。”武好古很大方的一挥手。   他现在早就不是刚穿越那会儿了,行贿受贿的事儿都干了,还会搞不定一个小丫鬟?   “谢大郎君。”小瓶儿果然喜滋滋的收了银子,一蹦一跳的就走了。   “大姐。”看到小瓶儿走了,武好古马上对西门道,“你放心,将来我一定会好好待你的。”   什么意思?   西门青一愣,随即脸颊变得更红了,低着头道:“我大爹爹是知道你此行不易,才叫我沿途护送照顾你……”   说到这里,西门青自己也觉得怪怪的。她虽然常常行走江湖,但终究是个女流,怎么能去照顾武好古这个大男人?   听上去好像还是要给他做妾啊!   武好古则喜上眉梢,笑眯眯看着西门,心想:西门老爷爷还真是个大好人啊,恁般漂亮的孙女就送给自己了……不对啊,天底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西门青为情所困,不顾礼法,投怀送抱,自荐枕席也就罢了,可那老头图个啥?   “大姐,你大爹爹为甚要你跟我去辽国?”武好古问。   西门看着武好古,含情脉脉,过了一会儿,才幽幽一声叹息:“还不是为了祖宗。”   为了祖宗?   西门又道:“大郎,你该知道我家先祖是幽州牙将吧?”   武好古点点头。   西门说:“昔日石贼割让燕云十六州与契丹,我家先祖和其他一些幽州镇牙将不甘永世沦为异族奴仆,便聚义立誓要恢复幽燕,驱除胡虏。他们有些人诈降契丹,在燕云之地暗自聚集力量,有些则南迁到了河北、京东等地安家,作为潜伏幽燕的汉家志士们的外援。我家先祖,便是南迁诸将之一。不想一百六十多年恍然而过,北复燕云却遥遥无期。只是祖宗之志,身为后辈者不敢忘怀。”   原来是这样!   武好古听完了西门的述说,眉头却微微拧起。西门的故事很感人,但肯定是半真半假。她家祖上是幽州镇牙将多半是真的,不甘心做契丹人的走狗也是真的。至于其他……就姑且当是真的吧!   想到这里,武好古点点头道:“好吧,大姐,你还继续女扮男装,就先住到我家吧。我会让人给你收拾个干净的房间,也不叫人去打扫,保证不会泄露你的身份。” 第二百一十九章 奸臣奸党   正月初二很快就到了,气温依然很低,虽然没有落雪,但是北风仍然凛冽,吹在脸上,生生的有些刺痛。   武好古一大早起来拜过亲爹武诚之后,就一个人站在院子里看着西门青住的房间犹豫,正思索着要不要去敲门时,他的徒弟米友仁急匆匆地从外面进来,见到武好古在院里,急忙上前行礼。   武好古问他:“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你家没有亲戚要走吗?”   米友仁道:“我家的那些亲戚哪有蔡学士要紧?老师莫不是忘了今天要去蔡学士府上拜访的吧?对了,老师,你昨天可收到好东西了吗?”   “收到一幅范文正公的《师鲁帖》。”武好古道,“对了,你还多了个师妹和师弟。”   “范文正的字帖可是好东西啊……”米友仁笑了笑道,“我师妹和师弟又是谁啊?”   武好古道:“你师妹是杜用德的孙女,《师鲁帖》也是他送的。”   “杜……杜文玉吗?”米友仁用夸张的表情看着老师,“老师,她可是有名的美人和才女啊!”   武好古看了他一眼,一本正经地道:“为师看中的是她的才华,至于美女……为师可没留意。”   米友仁笑了笑,没有说话。   武好古又说:“你师弟名叫张择端,字正道。一手界画楼台不比你差,将来一定大有前途。”他顿了顿,“他是勾处士推荐给为师的,再过几日就会搬到为师这里,到时候再介绍你们认识。”   “哦。”米友仁点点头道,“有了师弟可以陪老师北上,我也就放心了。”   “小米官人,和你师父一起北上的可不止你师弟,还有我。”   这是西门青的声音。话音刚落,西门青住的屋子房门哗啦啦被推开了,就看见做文士打扮的西门青从屋子里面出来。   米友仁愣了愣,“西门大……”   “小乙!”武好古忙打断了米友仁,“是西门小乙。”   “小乙哥。”米友仁行了个礼,然后看看西门青,又一脸佩服地看了看武好古。   以武好古的身份和财产,娶到西门青不是本事,可是能让西门青这样的女人“淫奔”过来,那可真是大本事了。   “元晖,小乙,你们等我一会儿。”武好古招呼了一声,就转身进屋,取来了《师鲁帖》的卷轴,递给了米友仁,“你看看。”   武好古对书法字帖的鉴赏水平是不如米友仁的,所以他想让米友仁先过过眼。   “是真迹。”米友仁点点头,把字帖收好,交还给了武好古,“老师,有这本字帖,蔡学士一定会让您带着官身北上的。”   其实武好古现在已经立了个大功劳(画《小梁太后写真图》),赐个官也是应该的。不过这件事情不是通过画院做的,梁师成不能替武好古请功,得由直接负责此事的蔡京提出。而蔡京提还是不提,就在两可之间了……   “好,那便去蔡学士府上吧。”武好古回头看了西门青一眼,“小乙,你要一起去吗?”   西门青点点头,“也好,不过我不方便和蔡学士见面。”   蔡京阅人无数,西门青的性别可瞒不过他的法眼,为免尴尬,西门青不想和他见面。   “好吧,我们这就出门吧。”武好古道,“路上再寻些吃食把早饭解决了。”   蔡京如今的府邸也在开封府的城西厢,距离武好古的住宅并不大远,是一座颇有气派的大宅。   武好古和米友仁、西门青到达的时候,蔡府大门口的几排栓马石上已经栓了十好几匹走马,还有不少马夫和家仆打扮的男子在马匹旁等候——这些显然都是来拜访蔡京的官员们的坐骑。和后世电视剧里包青天坐着大轿子出行不一样,北宋的各种青天一般都是骑马的,因为轿子只是帝王和后妃的代步工具,其他人是没有资格享受的,除非是年老体衰或是患病的大臣,皇帝才会特许坐轿子。   今天来拍蔡京马屁的官员没有恁般年老德高的,所以蔡府门前只有马,没有轿子。   而蔡京的马屁也不是想拍就拍的,必须得排队,武好古在蔡府的门房递了名敕、礼单和一个红包,然后就被带到一间耳房里面候着,耳房里面还有十好几个人在等候。应该都是上门来溜须拍马的芝麻绿豆官。武好古顿时有了一种在后世银行拿号排队的感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叫道自己?也不知道排队拍马屁有没有VIP号这会事儿?   武好古和米友仁互相看了一眼,就在角落里面寻了把椅子坐下,西门青则扮作武好古的跟班,就站在他身后。   就在武好古和米友仁旁边,有一个穿着青色儒服的男子,年纪很轻,约莫二十四五岁,长得非常儒雅,端坐在椅子上坐着等候。   这男子认得米友仁,见他坐在自己身边就愣了愣,低声问:“元晖兄,你也来了?”   米友仁笑道:“蒙亨兄来的,小弟就来不的?”说着他一指武好古,“这位是家师武崇道,今日小弟是陪家师来拜访蔡学士的。”   “武崇道?画中第一人?”   “正是。”武好古拱了拱手。   米友仁又指着那名儒士对武好古说:“老师,这位是白蒙亨,郑州司户参军,左文林郎。”   白蒙亨的“蒙亨”是字号,此人的大名叫白时中,历史上也是徽宗、钦宗二朝的重臣,不过如今还是默默无名的小官。   司户参军是个掌户籍、赋税、仓库交纳等事的小官,一般授予新科进士,而左文林郎其实就是文林郎,加个“左”字只是说明得授此官的人是进士出身的好汉。   宋朝曾经两度给一些低级文官的阶官前加上“左”和“右”,以区别出身。不过大家在互相介绍和称呼的时候,往往会隐去“右”而突出“左”。譬如陈佑文的文林郎就是“右”的,但是没有人会称呼他为陈右文林,通常都称他为陈文林。因为没有进士出身在官场上是丢人的事儿,没必要特别突出一下了。   “久仰,久仰。”武好古向白时中行了一礼。   白时中也客气的还了一礼,然后就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也没有和武好古、米友仁再说什么,眉头还微微皱着,似乎有些忐忑。   武好古猜想此人一定是第一回来拍蔡京的马屁,担心送礼太薄,马屁拍不上去……拍马屁这事儿,对于家境不富裕,又没捞到肥缺的官员来说,还是挺不容易的。   ……   “哦?武大郎和米元晖来了?”   蔡京这时刚刚洗漱完毕,正坐在内堂里面吃蟹黄包子呢。蔡家的蟹黄包子可是讲究的很,用的蟹黄都从平江军购来的。是每年八九月间,用平江军阳澄湖的螃蟹煮熟,取出蟹膏蟹黄,用猪油炒熟,然后装罐密封,运到开封府来的。因为路途遥远,制作工艺讲究,所以一罐蟹黄在开封府的售价都在数十缗不等,是非常昂贵的食材——至于后世史书上说蔡京家的蟹黄馒头每个成本要一千三百缗那是瞎扯淡,蔡京是贪官又不是冤大头,辛辛苦苦凭本事贪来的钱能让下面的人这样随随便便蒙骗走了?   “父亲,这是礼单。”蔡攸双手奉上了武好古送上的礼单。   不过蔡京没有接,他两只手上各捏个蟹黄包子,正津津有味啃着呢。   “是甚好东西?”蔡京问。   “是范文正公的《师鲁帖》。”   “《师鲁帖》?”蔡京扬了扬眉毛,笑道,“还真是好东西啊,叫他们来见。”   “现在就来?”蔡攸看着老爹正吃包子呢,有些不确定的追问了一句。   拍马屁也要讲个先来后到吧?武好古和米友仁刚来啊,在他们俩前面还有好几十个芝麻绿豆官等着呢。怎么就让他们俩插队了?说起来,米友仁和武好古还不是官儿呢。   “就现在。”蔡京笑着吩咐身边伺候的下人,“加三副碗筷,再蒸三笼蟹黄包子……攸儿,你也一起作陪。”   这是要和武好古、米友仁一块吃早饭,这是多大的面子啊。而且他们俩可都是布衣,官身都没有呢。   蔡攸问了一句,“父亲,是不是太过了?”   蔡京看了儿子一眼,嗤笑道:“做人不能只看当下,武大郎和米元晖现在是布衣,可人家是端王的布衣之交。将来一旦端王即位,此二人说不定能荐跻二府。”   “荐跻二府?”蔡攸吸了口气,“会有恁般官运?”   蔡京一笑:“端王不似今上,为人轻佻,重用好友私交才在情理之中。所以这二人将来必有大用,我们现在礼待他们,将来就能和他们互为援引,你快去把他们请来我这里吧。”   蔡攸听了父亲的一番分析,心中顿时大喜,因为他们父子俩也已经巴结上那位端王殿下了!   若是米友仁和武好古未来都有机会当上宰执,那自己入主两府还不是十拿九稳之事?到时候大家就能结成奸党……不,是结成忠党,一起尽心尽力辅佐圣君了…… 第二百二十章 方镇和墙头草   “来来来,新鲜出炉的王楼梅花山洞包子,马二哥,你吃的时候可得小心了,包子里面可有滚烫的鲜汤。”   同一时间,纪忆、马植和章毅三人,正在州桥夜市附近的王楼里面的一个雅间里面吃包子。   纪忆送出的两个混血小美人显然是收到效果了,他和马植、章毅之间的关系瞬间就被拉近了。   正月初二一大早,纪忆就以交割卖身契约的名义,将马植和章毅约到了王楼。先奉上了两张象征着混血美女产权的契约,然后又做东请二人吃早饭。   小小的包间雅座里面,除了纪忆、马植和章毅三人之外,就是三位混血美人。   既然没有外人,那么纪忆也就能打开天窗和马植说亮话了。   纪忆笑了笑道:“马二哥真是好本事啊,只身南来,不过数月时间,就已经搅动了京华烟云。便是当今天子,也知道了二哥的大名。而兄弟此番北上,其实也是为了二哥搅起的风云。事到如今,二哥就没有甚底想和兄弟交待的吗?”   他目光炯炯:“你们医巫闾山马家,到底是怎么打算的?还请二哥向兄弟明言。”   听了纪忆的问题,马植却是微微蹙眉。实际上他只是为了武好古南来的,并没有想过能和大宋朝廷建立起直接的联络。说起来也有点丢人,马植辛辛苦苦跑这么一趟,其实也是为了马屁——拍大辽国皇帝耶律洪基和大辽国皇位继承人耶律延禧的马屁!   虽然医巫闾山马家和燕云其他大族一直以来都存着逐辽复汉的心思,但是只要一日没有举起叛辽的大旗,他们就还是大辽国的臣子。而为人臣者,就得兢兢业业的拍人君的马屁。这就是人臣的修养,也是人臣的敬业精神。   而医巫闾山马家的两位当家人,马人望和马人杰,都是北朝汉臣中的佼佼者。他们作为汉人,能在契丹人统治的大辽位极人臣,这个马屁功夫自然是顶级的。   拍马屁的精髓,就是要投其所好,所谓“上有所好,不必甚焉”。大宋的昏君赵煦的所好是平夏灭辽,奸臣章惇就努力的富国强兵。而大辽的明君耶律洪基是个佛教狂人,作为大辽的忠臣马人望、马人杰兄弟当然就要努力修庙了。   可是光修庙也不足以突出他们二位的忠心啊,现在辽国的贵人谁不修庙饭僧啊?要不是耶律洪基对佛教非常认真,这些辽国大官肯定都剃了头去装和尚了。   而就在马家兄弟因为马屁问题夙夜忧叹的时候,西门青就派人送来了勾上了大宋画中第一人武好古的消息。   当时身在燕京的马人杰马上就想到了将耶律洪基和耶律延禧画成菩萨转世的方法去拍马屁。   耶律洪基和耶律延禧都迷信佛教,特别相信转世投胎的道理。如果看到自己的前世是佛祖身边的菩萨、金刚,那肯定是高兴得不行。   所以就打发马植南下去请武好古,先好好说,不行就叫西门青用美人计,美人计再不成就把武好古绑来燕京也可。   不过事情的发展却出人意料,马植顺着武好古的这条线居然搭上了自己的命中贵人童贯!马植加上童贯,自然是剧烈的化学反应。结果事情越闹越大,弄得大宋的昏君奸臣都知道马植此人了。还打算派密使去和医巫闾山马家的当家人见面。   马植苦笑了一下,端起茶碗,“实不相瞒,我家在北朝也是世代门阀,位极人臣的。忆之兄、子毅兄可知门阀是甚底吗?”   纪忆和章毅点点头。   门阀在宋朝也是有的,比如曹家将门、潘家将门、高家将门、王家将门等等的,就是门阀。将门子女世世代代和老赵家通婚,门中子弟用不着参加科举考试也能荫补入仕。   便是章惇、蔡京所在的家族,因为名臣倍出,也有许多子弟可以不经过科举就荫补入仕,所以也有点门阀的影子了。比如章毅自己就没有考上进士,靠荫补得了个官。   不过在宋朝这边,荫补来的文官在仕途上是不能和科举考出来的文官相比的。要不然章毅也不会入仕恁多年还是个芝麻大的官儿了。   而在辽国那边,虽然也有科举考试,但是考出来的官在仕途上是没有优势的——辽国本来就是重武轻文,而辽国的科举只有文举没有武举,武官都是世选、恩补而来。自然就没有科举出身高人一等的道理了。   另外,由于辽国皇帝对科举的重视程度较低,只是将其当成了笼络汉人门阀的一种手段,自然也就懒得去管什么科场舞弊了……这事儿本来就是哄汉人大族玩的,何必认真呢?   所以辽国的进士绝大部分都出自以汉人四大家族为首的十几二十个汉人大族。寒门崛起,屌丝逆袭什么的,在辽国是想都别想。   马植接着道:“既然二位知道门阀是甚底,那么你们说说看,大宋官家又能给燕云汉人门阀甚底呢?”   这是很现实的问题!   燕云的汉人门阀在辽国那边混得不错——大辽国的体制就是保护门阀利益的嘛。   相反,宋朝的体制则是限制门阀的!宋朝真正掌权的是科举出身的文官,而且宋朝的科举比较严谨,是不拼爹的。   既然如此,燕云的汉人门阀为什么要帮着限制自己利益的宋朝去对付保护自己利益的辽朝?   当然了,辽国本身的衰弱是燕云汉族门阀生出异心的主要原因。辽国的体制对门阀再有利,混不下去也是空的。   不过这并不等于燕云汉人门阀要给大宋卖命,这事儿……毕竟是有风险的。没有相当大的利益,谁肯跟着干?   纪忆看着马植,吐出了两个字:“方镇!”   方镇就是藩镇,独霸一方,不受朝廷节制,镇帅父死子袭。实际上就是独立王国!   马植点点头,笑道:“若得方镇之封,只待辽国北疆大乱,燕云各家便能为大宋所用,数万精兵,百万石的军粮,瞬息可得。朝廷只需一旅之师再加铜钱数千万缗,就可尽复燕云十六州并辽西、辽东之土了。”   这的确是个可行的办法。门阀体制就这样,土地和民众都被门阀权贵牢牢控制着,同时门阀家族都拥有相当强大的武力作为基干力量。因而门阀权贵就能轻易动员组织起庞大的军队呼应宋军的北伐。   所以只要宋朝能够给出让燕云门阀满意的条件,在辽国陷入危机是恢复燕云应该是很容易的。   可问题是朝廷能封一堆方镇出来吗?   纪忆当下就和章毅换了下眼色,两人都没什么把握。   章毅又问:“马二哥,那如果朝廷不肯在燕云大封方镇呢?”   不肯?   马植脸上的神色微微变幻,若不肯的话……事情就不好办了!   燕云豪强可不是宋人,他们梦中的故国是大唐不是大宋,想法也和宋人不一样。东华门外唱名才是好男儿的道理,他们是不能理解的。   思索了一会儿,马植苦笑道:“若是朝廷不肯,那么只要朝廷天兵开进燕云,各地豪强还是会望风归附的,只是……”   看到马植吞吞吐吐,纪忆追问了道:“只是甚底?”   马植叹了口气,苦笑道:“只是没有方镇之封,就不能指望他人舍命相助了。”   也就是说,如果大宋封大家当节度使,那么大家就出死力相帮——毕竟打下来的地盘都是自家的,怎么能不出死力?所以到时候宋军看戏,他们来拼命。   如果没有方镇节帅可以做,那么大家也不会和大宋为敌,当一堆墙头草还是可以的。   纪忆点了点头,又和章毅互相对视了一眼。这个马植还算爽快,一下子就把底牌亮出来了。现在就看天子和当朝的章相公怎么选择了。   ……   “崇道,元晖,你二人的本事,老夫已经见识到了,能在恁般短的时间里,把佳士得行打理到如此程度,这实干之才是有的,很好,很好。”   武好古和米友仁这时已经见到了蔡京,还是一如既往的和蔼可亲,还请两人吃了美味的蟹黄包子,哪有一丝奸臣的模样?妥妥就是一个邻家老伯。   夸奖了几句之后,蔡老伯又一次严肃地教导两位晚辈:“不过你们也不能把精力都用在生意上面,我朝毕竟是以读书人为重的。崇道,等你使辽归来,一定要用心读书了。要不然就赶不上年底的锁厅试了。”   锁厅试只有官人才可以去考,蔡京怎么说,意思就是武好古到年底时肯定是个官了。   武好古摇摇头道:“学士,晚生学识浅薄,不大能文。”   蔡京一怔,“怎么会呢?那个‘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是不是你写的?写得恁般好,怎么就不能文了?”   那是抄的!   武好古当然不能和蔡京说真话,只是说道:“晚生于经义上无甚天赋……”   蔡京一挥手,笑道:“这个还不容易?不就是经义嘛,容易得很。攸儿,稍后叫人送你叔父注释的《三经新义》、《字说》、《易解》、《论语解》和《孟子解》去武家还有米家。” 第二百二十一章 入党   “老师,你不该收下蔡注的《三经新义》、《字说》、《易解》、《论语解》和《孟子解》。”   当武好古和米友仁、西门青一同离开蔡府,往武家而去的半路上,米友仁皱着眉头和武好古说话,似乎是在埋怨自己的老师。   “不就是几本书嘛。”武好古有些不以为意。“元晖,你要觉得不好,别看就是了。”   此时宋朝的科举也受到了新旧二党争斗的影响,在旧党当权时就以诗赋取士,而在新党上台后又会改成经义取士,搞得天下士子们无所适从。   经义取士就是做文章了,和后世人们印象中用一篇八股文章决定举子前途的科举考试就差不多。   而用什么样的经义去取士呢?自然就是新党的创始人王安石本人的学说——荆公新学了。主要就是《三新经义》和《字说》,其中《三新经义》即《诗义》、《书义》、《周礼义》。另外,由其他新党大老攥写的《易解》、《论语解》和《孟子解》也是科举考试有可能用得上的经义。   而这些经义的本质,就是用王安石和其他新党要人对孔孟之道的理解。   按照旧党人物们的看法,认为王安石和新党的这种做法是将孔孟之道偷换成了自己的思想,因此极是反感。   “有甚好不好的?”米友仁叹了口气,“这些都是荆公新学的书籍,是眼下的士林之宗,又有王荆公之婿蔡元度的注释,当然是科场利器。只是我们得了蔡门的学问,差不多就是蔡氏一党了。”   什么?什么?拿了几本书就入党了?这入党的门槛也忒低了吧?   武好古不大确定地问:“我们……我们现在就是新党了?”   “不是,现在还不是。”米友仁道,“我们若是读了蔡氏注释的经义后得以高中,那无疑就是蔡学士兄弟的门生,就是新党中人了。”   原来入党还是有门槛的,必须中进士,或者文官官阶达到一定的高度才能入新党。要不然最多就是个新党走狗。   “哦。”武好古松了口气,“那你着甚急啊?你我现在可还没高中呢。”   “这不是很快就要大比了吗?”米友仁皱眉道,“万一中了,就得去蔡府称谢递门生帖,日后就是蔡京一党了。”   武好古心想:这倒是个问题,蔡京是奸臣啊,自己要是入了蔡党,那不也成了奸臣了?   米友仁还在往下说:“其实天子若是身强体壮,成为蔡京一党也是无妨的……上面有人,官也容易做。可现在官家的身体可不大好,万一又是太后临朝,可如何是好?”   向太后是旧党的后台,如果让他垂帘听政,那就肯定要尽斥新党中人。到时候米友仁和武好古说不定也跟着吃瓜落。   而且米友仁又是亲贵圈子的人,天然就倾向旧党,现在有可能被打上新党标签,自然非常忐忑——别闹到最后里外不是人!   不过武好古不大担心这事儿,因为他知道蔡京在徽宗一朝可是极尽荣华的。而且向太后好像也没垂帘太久,估计也不长命……多半到不了自己高中,向太后就已经过世了。   “莫担心了。”武好古笑道,“进士可不易得,为师怕是没恁等学问,这一科是不想了,你好好用功或有希望。还是先把进士拿到手,别的事情以后再说吧。况且,你就算中了进士,多半也是个司户参军或是主簿之类的官儿,有甚好怕的?做上几年,端王总归亲政了吧?”   米友仁想了想,点点头道:“老师说得也对……还是先把进士拿到手为好。不过进士殊不易得,光靠自习还是不成的,须有名师教导。”   “名师?”武好古皱皱眉,“何处可以寻到名师?”   武好古一开始并不认为自己可以走科举上升的路线——实际上他现在也没走这条正道,他走的是做生意加拍马屁的邪道,但是当他上升到一定高度之后,已经开始觉得一个进士身份是很有用的。   哪怕是倒数第一的正奏名进士(宋朝还有特奏名进士,这个是用来安抚屡试不中的穷措大的,有名无实,一般不会给职官),也能大大方便他日后办学和交游官场。   当然了,寻着正途,他是不可能高中的,哪怕得到了蔡京给予的“科举秘籍”。可是宋徽宗要帮着开挂的话……进士还是可以搞到手的。   不过,武好古的文章也得过得去啊!要不然宋徽宗的挂也不好开啊。   “老师,让我想想。”米友仁思索道,“国子监和太学里面有些名师的……那些民间书院的先生不行,他们的所学应付不了科举。”   王安石的《三新经义》对民间书院的打击很大,因为民间书院往往代表各个学派,譬如关学、洛学、蜀学,各自都对孔孟之道有自己的理解。   而且,大家对孔孟之道的研究,都是建立在汉、唐以来研究的基础上的。可王安石推出的《三新经义》否定了汉、唐以来的研究,称为:“先儒传注,一切废不用”。这也就否定了大量民间儒学书院多年积累的研究成果。   道理谁对谁错且不论,但是要应举就不得不去钻研王安石的学问了。所以国子学、太学、各地府学和州学这些官学,就成了学习“应试”的荆公新学最好的场所。   不过武好古根本不可能去上太学和府学,不是进不去,而是没这功夫。   “老师。”米友仁想了想说,“我帮你想想办法,等您从辽国回来,一准帮你找个能教做文章的先生。”   “好,一言为定。”   ……   “方镇?”   章惇正在自己的书房内听着纪忆和章毅的回报,一边听,一边无意识的用手指敲击着书桌。   这个条件其实也不是不能考虑的……章惇虽然是文官,但他是真懂兵事的。知道打仗这种事情,成算是越多越好。所以不能把想要投靠的燕云豪族往外推。   而且大宋是喜欢玩杯酒赦兵权的,而是要“赦兵权”,也得先把人家诓成自己的属下啊。小梁太后的兵权你别说一杯酒,就是一坛子酒也赦不了啊。   完全可以先把燕云豪族诓过来当大宋的节度使,然后再谈条件赦兵权……国初那些被赦了兵权的将门现在不也活得挺自在的?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啊!   相比之下,唐季五代的镇帅哪有那么好过?一帮牙兵三天两头闹军乱,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叫人给宰了!   章惇想到这里,对纪忆说:“忆之,你可懂兵事吗?”   “不大懂。”纪忆摇摇头。   他懂得够多了,明教、儒学、商业、马屁、几门外语,航海也懂,再要懂兵事不成诸葛亮了。   “唔。”章惇想了想,“那就找个懂行的……那个童贯懂兵事吧?”   “懂的。”章毅道,“他是李宪的徒弟,在西军前线多年。”   “好!”章惇点点头,“就叫他去看看吧……那些人既然想当镇帅,那就得有当镇帅的实力才行。”   想要做节度使当然要有实力了,而这些燕云豪族有多少战力,也不能让纪忆和武好古这两个外行去看。   ……   这个时候,武好古已经和西门青一起回到了自家的大宅子里面。   武好古现在住的宅子很大,里面住得人也很多,不过都是住在主院和西跨院,武好古的东跨院里面只有他、西门青和小瓶儿三人。   小瓶儿不在家,很可能是去潘巧莲那里打小报告了,武好古也没怎么在意,就吩咐仆人去取了些酒食,在自己的内客堂里和西门青一块对饮共食。一边用餐,武好古还问起了在海州、徐州一带购买土地的事情。   “你要买多少地?”西门青问。   “一千顷。”   “一千……亩?”   “不是亩,是顷。”   “那是……十万亩?”西门青有些吃惊,“那可得花不少呐。”   “钱不是问题。”武好古的回答非常霸气,他现在面对着各种各样的问题,还有可能被人当成奸党。而唯一不成问题的就是钱了……不就是钱吗!   “钱不成问题。”西门青看着武好古,“那就没问题了……我写封信给我大爹爹,让他想想办法。”   “大姐。”武好古又说,“我想要的是连成一片的土地,至少要有一部分连成片。”   卖十万亩地在宋朝不是问题,宋朝不抑制兼并,土地买卖自然非常活跃。不过想要买到大面积的成片土地却有点困难。因为土地的频繁交易和继承,造成了土地所有权的支离破碎,能买到的往往是小块土地。   “一定要徐、海二州的地?”西门青蹙起秀眉,“河北东路的土地行不行?”   河北东路因为经常被水淹,所以空地很多,找大片的土地也不难。   “河北的不要,淮阳军、涟水军和密州的土地也可以。”武好古又说了三个地方。   淮阳军在徐、海二州之间,涟水军就是米芾当知军的地方,就在海州南面。而密州则在海州北面,就是后世的日照、青岛一带,此时在后世的青岛一带也有一个大港,名叫板桥港。 第二百二十二章 极大的绳索   “土地总是能买到的。”西门青和武好古的“独对”还在继续,西门有些疑惑地问:“只是你要买恁多土地作甚?”   其实在宋朝土地的回报率并不高,一方面因为农业技术所限,土地的亩产不高。在淮北一带,寻常的旱地一年收100斤麦子就不少了。10万亩地不过1000万斤麦子的年产量……这还是无灾无难的丰年才有的产量。   而这1000万斤也不都是地主的,还要扣掉佃户的口粮,来年的种子,各种赋税摊派,最后能收30斤的租子已经够狠的了。若是要历年平均,15斤麦子也不一定收得了。10万亩土地不过收入150万斤麦子,差不多1.5-1.6万石,在开封府的售价不过一万多缗。在徐、海一带,一万缗都卖不出去。   而要购买10万亩土地,怎么都要15-20万缗。所以土地的回报率其实是很低的,大约就是5%多一点儿,投入太多的资本根本就是浪费。   因此很少有商人会把太多的资金投到土地上——宋朝的商人都会买点土地,不过也没有谁赚到钱就去买地,买到了足以阻碍资本主义发展的地步。因为这样做没有什么意义,宋朝的“农”并不比“工商”高等。也不存在农家子弟读了几本书就是“士”的说法……农工商在科举面前是平等的,考不上都等于零,考上了一样做官。要是考不上,从事工商好歹还比较容易赚钱,当个农夫,可就真的很难翻身了。   “我是为了安置洛阳的宗族。”武好古说,“我家本是洛阳大族,上承自李唐武周,族中子弟数以千计。不过现在洛阳的宗家衰弱的厉害,快要维持不下去了,因而我打算分一半人口到徐海之间安置,大约需要10万亩土地。”   西门青眼眸睁得好大,觉得很不可思议,“大郎,你真要分半个白波义门武去徐海之间安置吗?”   “对。”武好古点点头,“我做他们的新族长。”   “当族长?”   西门青寻思:武大郎赚钱该多容易啊?居然可以这样随便花用……为了一个没大用族长就砸出去十几二十万缗?   武好古似乎看出了西门的疑惑,笑着说:“这些日子我算是想清楚了,我若真的想成就一番事业,还是离不开宗族支持的。单枪匹马的,在眼下这个太平世道还好,真要大乱起来,那可就要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说句不好听的,现在若是天下大乱起来了,以武好古现在能够控制的力量,想要逃到江南去安度晚年,都有点吃力啊。更不用说去挽回将来的天倾了!   要挽天倾,就必须要从现在开始继续力量。宗族的力量,六艺书院的力量,佳士得行的力量,门客死士的力量,当然还有官府的力量……越多越好!   而在这些所有的力量中,义门宗族的力量无疑是核心。宗族就是封建族权了,很反动的东西,是束缚中国人民特别是农民的四条极大的绳索之一——这是后世红朝太祖的话,自是比真金还真的真理,但同时也说明了封建族权的有效性。   武大郎要砸钱培养精通六艺,允文允武,上马能砍人,下马能整人的“乱世儒生”,怎么能不用“极大的绳索”把他们捆住了?不捆住了,他们就各投明主去了,武好古的钱不就都白花了吗?   有了用“极大的绳索”捆住的武氏宗族的“六艺儒生”,武好古就有了自己的基干力量。然后就能通过联姻和徐、海一带的其他豪门大族结盟,再以大族联姻同盟为基础招收六艺书院的学生,建立起封建师徒依附关系。   这样一旦天下有难,武好古就能发动自己的学生去各自的宗族乡党招募战士。就如同晚清的湘军一样,用师生父子兄弟姻亲同乡这一系列的特殊关系组织起一支凝聚力很强的雇佣军。   与此同时,有了以宗族为基础的六艺儒生作为后盾,武好古就能放心大胆的建立自己的“古拉姆近卫军”和“马木鲁克近卫军”了——这种“奴隶兵”蓄养的成本是非常高的,而且养多了还容易让人误以为要造反,所以武好古不打算多养,有个几百到一千个充当死士选锋就足够了。   有了这两股力量,在未来的乱世中,武好古就能做一些事情了。   至于如林家父子这样的宋朝官军小武臣,人家是几代人吃赵家饭穿赵家衣的,从小到大的梦想也是当赵家官……利用他们是可以的,要把他们当成心腹,那可就太蠢了。   “乱起来?”   西门青愣愣地看着武好古,“大郎,哪里,哪里要乱?”   “辽国啊。”武好古一笑,“大姐,马二哥不是一直说辽国要乱吗?我们肯定会被卷入到辽国的乱世之中,现在不做准备,将来可就追悔莫及了。”   “辽国的乱世会波及大宋?”西门青看着武好古,“你就恁般肯定?”   “辽国不就在1000里之外吗?”武好古苦笑道,“昔日渔阳鼙鼓动地来,才一个多月就杀入了洛阳城。来日辽国乱起,中原就真能置身事外?”   辽国大乱,其实就是天下大乱啊!   大宋根本不可能置身事外,因为大宋和辽国是同属一个“天下”的。不论是谁代辽而起,都不会止步于宋辽边境。即便是没有任何一股力量可以取代大辽成为北方霸主,北朝的战火蔓延到宋朝的土地上也是时间问题。   “这事儿……”西门青摇摇头,“大郎你可真是心忧天下啊!”   “我心忧天下?”武好古看着西门青,“你家不也一直在北望燕云吗?”   “我家……”西门青轻叹一声,刚想说什么,门外传来了家仆的声音,“大郎君,童大官和梁大官到访。”   ……   童贯和梁师成是武好古的上司,上司给下属拜年……这事儿在官场上是不多见的,不过也不是没有。关键是下属的后台有多硬!武好古现在抱上了端王赵佶的粗腿,眼看着又得了蔡京的赏识,马上就是蔡门奸党了。两个中贵人自然不敢在武好古面前拿上官的架子了。   不过他们也不好意思说是来给武好古拜年的,这也忒丢人了,所以他们是以找武好古商量公事的名义到访的。   现在需要商量的公事,自然就是去出访辽国的事情了。   “这位是西门青,在下的朋友,会同在下一起北上。另外在下还想带一位徒弟北上。不知合乎规矩吗?”   把两个中贵人请进自己的内堂后,武好古就把西门青介绍给梁师成认识——童贯早在大名府时就认识了西门青,所以不必武好古再介绍一遍了。   而童贯和梁师成都是什么眼神啊,当然都瞧出了西门青是个雌儿。当下都有点儿鄙视——这也忒风流了吧?北上赴辽还带个女人在身边,像什么话?那像我们俩,都是一心替官家办事儿,从来不想女人。   鄙视归鄙视,面子上总还是客气的。   童贯笑道:“无妨的,崇道你是化名北上,公开的身份是右班殿直潘孝义,是官人,自然可以带家仆侍妾。至于徒弟,自然是可以带的。”   听到童贯说“侍妾”,西门青的脸颊就是一热:自己不会真的成了武大郎的侍妾吧?   武好古瞄了脸蛋通红的西门青一眼,心头也是一荡。   童贯接着说:“官家昨日已经给辽使开出了同西贼讲和的条件了,只等辽主答应,我们便可北上了。”   条件就是交出小梁太后!   在宋辽交涉的历史上,可以算是强硬到了极点——非但拒绝了辽国提出的“休退兵马,还复疆土”的要求,还反过来索要西夏太后!   不过赵煦和章惇都认为,辽主多半会部分答应宋朝的条件。主动把小梁太后交给宋朝是不大可能的,而且也抓不着,但是设计铲除小梁太后或是逼迫小梁太后出走大宋还是有可能的。   所以在正月初二上午,赵煦就给往来国信所和翰林图画局下达了随时准备北上赴辽的谕旨。   武好古问:“大概何时动身?”   “估计是二月初。”童贯说,“辽使昨日派了信使北上,路上往返总要三十余日。二月初十前,使团当可北上了。”   梁师成道:“崇道兄北上前,画院这里还有件差事要了,便是给太后画一幅油画。”   “油画比较费时。”武好古想了想,“最好能在正月初十前入宫打稿。”   “好的,咱家回去就秉明太后,尽快安排。”梁师成想了想,又说,“至于画院的事儿,崇道兄暂时不必理会,就专心替太后画画,同时准备北上吧。”   “如此甚好。”武好古自是满口答应,其实他根本无心料理画院的事情。   接下去的一个月,他可有一大堆私事要理呢。佳士得行才刚刚上轨道,商馆和画仙观的施工图纸要搞定,端王那里还要好好联络一下感情,最后就是编修“大学教材”的事情也要抓紧。 第二百二十三章 大辽圣君   嗖的一声破空之声响起,就看见一支羽箭脱弦而出,去势极快,直直扑向一只在雪地中怒吼的猛虎,不偏不倚,正中猛虎的屁股。   “嗷!”吃痛的老虎哀嚎一声,转过身扑了起来,似乎想要扑向那个用弓箭射伤自己的老者。可无奈老虎的身体被绳索牢牢拴在一棵参天大树上,根本无法向前半分。   射箭的是个骑在马上的老人,面相阴沉,胡须和眉毛都发白了,头上戴着契丹式样的风雪皮帽,身上穿着白色的长袍,脖子上还挂着一串佛珠。   看见老人一箭射中了老虎的屁股,跟在他身边的一个同样戴着风雪皮帽,穿着白色长袍的青年诵了句佛号,用契丹话说道:“皇爷爷还是心善,不忍射杀猛虎,只射它的屁股,不如将它放生吧。”   被称为皇爷爷的老人,当然就是金庸笔下那位萧峰萧大侠的主子,如今的大辽国皇帝,史称辽道宗的耶律洪基。   不过和金大侠笔下那位野心勃勃的耶律洪基不同,现实中的这位辽道宗从来都没想过要南下灭宋。就是想也是白想,因为大辽国在他的治理下国势日衰,差不多就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了。   而造成大辽国势日衰的原因,当然就是佛教大兴了!佛教本不是契丹人的信仰,契丹人原本信奉萨满教。最初是为了安抚被契丹统治的汉人、渤海人才大兴佛教的。可是没想到,原先比较淳朴的契丹人更加容易被佛教蛊惑。   在耶律洪基即位时,佛教在大契丹国(辽国历史上曾经反复使用“辽”和“契丹”两个国号,在辽道宗即位时,国号是大契丹)已经是一派佛国景象了。契丹国内,佛寺林立,僧尼遍地,契丹国族更是人人信佛,个个向善。   而耶律洪基本人,更是个无比虔诚的佛弟子。即位之后,广印佛经,大建佛塔寺庙,饭僧多达四十万众——光是养这四十万个和尚尼姑,就让人口不过千余万的大辽国有点不堪负重了!   另外,耶律洪基还是文艺爱好者,精通音律,善于书画,爱好诗赋。对于大宋,他也是一直抱着非常友好的态度,在位几十年,从没真正动过和宋朝开战的念头。   不过谁要因为这老头是个老好人一样的皇帝,那可就大错特错了。不忍杀死老虎的老皇帝也存着凶残的一面,他的皇后萧观音和太子耶律浚,都是被他给狠心害死的……而且被他自己害死的耶律浚还是他唯一的儿子,在搞死亲儿子后,他好像又得了不育之症,再生不出儿子了。没有办法生儿子,最后只好把被害死的耶律浚的独子耶律延禧接进宫,作为皇位继承人,不过却没有正式册立为皇太孙——也不知道是不是对自己的生育能力还抱有幻想?   总之,耶律延禧的日子也过得提心吊胆,不知道哪一天他家善良的老爷爷布种成功,然后就把他给弄死了……   为了能在爷爷有了新的儿子时保住小命,耶律延禧这些年不用说,自然也是苦修马屁功夫的。   而马屁神功的第一诀窍,就是投其所好。耶律洪基老爷爷信佛,耶律延禧这个乖孙儿就成天吃斋念经,还动不动就表示要去庙里面出家当和尚。   虽然六岁那年就做了大辽国的中书令,十七岁就当了天下兵马大元帅,总北、南枢密院事,加任尚书令。但是耶律延禧直到现在,也不敢去染指大辽的政权、兵权,一年到头不是在庙里面磕头念经,就是跟在皇爷爷屁股后面装乖孙子。   他的马屁功夫其实也不怎么高明,但是这态度是好的……马屁拍得好不好是水平问题,拍不拍马屁是态度问题。   听到孙子的恭维话,耶律洪基收起马弓,笑骂道:“你这小子越来越会说话了,朕分明就是射偏了,怎就是心善?还要放生?放生了这头猛虎,草原上的牧人和牛羊岂不是要遭殃了?”   “皇爷爷教训的是,孙儿唐突了。”   耶律洪基看着孙子一副乖巧的模样,笑道:“你来射死它吧,利落些,别让它受苦。”   “遵旨。”   耶律延禧就在马上抱了下拳,然后取出自己的马弓,搭上一支羽箭,嗖的一箭射出去,正中了大老虎的脖子。老虎惨叫一声,倒在了雪地当中,献血泊泊而出,染红了一大片的雪土。   “大王威武!”   周遭护卫的契丹武士大声欢呼起来。   耶律洪基也笑着点点头,“好,好啊,有吾儿当年的威风!”   听到这夸奖之词,耶律延禧的身子不由得就是一颤。   就在这时,几骑飞奔而来,是耶律洪基御帐的袛候郎君。所谓的袛候郎君,就是耶律洪基身边亲信执事,以契丹贵族子弟为主,也有奚、汉、渤海贵族子弟和品官子弟。主要负责皇帝宫帐的日常起居,并且执行有关公务。   几骑袛候郎君飞马到了耶律延禧跟前,然后下马行礼,其中一人还掏出一个卷轴和一封奏章,双手递给了耶律延禧。   耶律延禧接过卷轴展开一看,原来是一幅女人的画像,画像旁还有汉字:翰林图画院臣用德摹。   “是甚底?”耶律洪基这时发问道。   “是一幅画。”   “画?”耶律洪基一愣。   耶律延禧将画递给了祖父,自己则展开了奏章看了起来,“皇爷爷,信是萧好古写来的,他说这画上的女人是夏国的小梁太后……”   “哦,她就是小梁太后啊,挺漂亮的……不对啊,萧好古不是去宋国了吗?难道朕记错了?他去的是夏国?”   “不,皇爷爷没有记错,萧好古的确是去宋国了。”   “去宋国了怎么会得到小梁太后的画像?”   “信上说,这画是他和刘云从开封府的西平王府工地偷来的……”   “偷?”耶律洪基一怔,“西平王府工地?西平王不是,不是……不是夏国主在宋朝为臣时候的封号吗?”   “是啊,萧好古在信上说,夏国的小梁太后很可能要投降宋国,那个嵬名阿埋并不是被俘的,而是小梁太后的密使,已经被封了定难军节度副使了。”   “竟,竟有此事?”耶律洪基那是倒吸凉气儿,这事儿听着也忒吓人了,西夏要是降了大宋,那么宋辽之间的平衡可就彻底被打破了。   “这画不会有假吧?”耶律洪基问了一句。   “皇爷爷,萧好古和刘云都去过夏国,认得小梁太后,应该不会有假。”耶律延禧想了想,又道,“冬捺钵中还有去过夏国的大臣,可以叫他们再看。”   “对,对。”耶律洪基连连点头,刚想下令回营,又有几骑袛候郎君飞马赶到。   这回送来的是萧好古、刘云联名的奏章,内容是觐见宋朝官家时得到的宋朝和西夏停战言和的条件。   “皇爷爷,宋主想要小梁太后去开封府!”   耶律延禧看完奏章后大声对爷爷说:“而且他还不肯把侵占夏国的土地归还。”   耶律洪基眉头深皱,低声道:“看来小梁太后真的要降宋了……”   “皇爷爷,我们可不能让夏国倒向大宋啊!”耶律延禧急忙道,“请皇爷爷下令进攻雁门关吧!”   为了震慑宋国,这一次耶律洪基的冬捺钵营地迁到了靠近雁门关的桑干河畔。只要一日一夜,大军就能展开对雁门关的攻势。   “莽撞!”耶律洪基怒喝了一声,“冬捺钵营地才多少兵马?如何能去打雁门关?”   冬捺钵其实就是冬季行宫的意思,护卫行宫的则是辽国的宫帐军,又称宫分军。辽国宫帐或宫分制又名斡鲁朵制,是一种非常特殊的加强辽国中央权力的制度。   根据辽制,天子践位,置宫卫,分州县,析部族,设官府,籍户口,备兵马。   也就是说,只要有皇帝即位,就要设置一个宫卫,从州县部族抽调人口,分割土地充实这个宫卫,而且还要设立官府和军队。   而这个宫卫则是直属于皇帝本人的力量,而且在皇帝死后也不会解散,依旧由下一任皇帝控制——这并不是说下一任皇帝不会再为自己设立新的宫帐了。   通过这个制度,每一任辽国皇帝或皇后(并不是每个皇后都有宫卫)甚至亲王都会建立一个直属于皇室的宫卫,分割旗下部族州县的人口土地。实际上是用一种温水煮青蛙的办法慢慢削弱部族和州县(主要削弱部族),加强契丹皇家的力量。   当大辽皇位传到耶律洪基时,辽国先后建立了十一个宫和一个王府。下辖宫分户18.7万,拥有宫分军9.1万。   除了9.1万宫分军之外,辽国皇帝还掌握着左、右皮室军,左、右皮室军最初的时候是御帐亲军,人数多达3万。不过随着宫分军人数的增长,皮室军渐渐变成了辽国的边军,屯驻在宋辽边境的要冲和辽国的五京。   所以护卫耶律洪基的御营亲军都是从十一宫一府的宫分军中挑选的,当然不会把9.1万人都选来,通常就是1万人左右。此外,还有驻扎西京道的少量皮室军也可以随时调动。总兵力不会超过1.5万,靠他们去打雁门关,肯定是不行的…… 第二百二十四章 还是和谐好   除了直属大辽皇帝的十一二万宫分军和皮室军之外,辽国皇帝能够立即动用的部队,还有不到两万人的汉人侍卫亲军。这些侍卫亲军都驻扎在南京道,分为南北衙兵、左右羽林兵、控鹤兵、神武兵、雄捷兵、骁武兵等八营,全都是由燕云汉人大族子弟组成的精锐。   此外在东京道还有一支由渤海人组成的精兵,号称渤海都,有“三人渤海当一虎”之称,不过人数很少,只有区区数千。   当然了,堂堂大辽皇帝也不可能只有十三四万人的军队,就这点人马是无法控制偌大的帝国的。   在大辽的兵籍账册上,还有部族军和京州乡兵这两大军事组织。   其中部族兵主要是指比较靠得住的契丹、溪人部族,契丹部族有内四部族(遥辇九帐族,横帐三父房族,国舅帐拔里、乙室已族,国舅别部),南北王府(五院、六院部),奚王六部,乙室部、品部、楮特部、乌隗部、涅剌部、突吕不部、突举部等大小不一的契丹和溪族部落,以及一些被辽国南北宰相府(辽国南北宰相府和奚王府都是管理部族的地方政权)牢牢控制的各部族。林林总总的大约有三十几个,而且数量还在不断增长。   部族数量增长并不是因为有多少新的部族效忠大辽皇帝,而是析分原有的部族,增加新的部族。   之所以这样,是因为辽国的皇帝不知什么时候也开始向大宋官家学习,也开始加强中央集权。而加强中央集权,当然就要削弱自治的部族。而削弱部族的方式主要三个,一是建宫卫——因为宫分户主要来源就是各个部族,每建一个宫分,都要从各部族割出一些精壮户和土地,而宫卫只有建立,少有解散的。在辽国历史上只有耶律洪基的皇太叔耶律重元的宫卫因为叛乱被解散,不过其拥有的宫分户也没有归还各部族,而是分给了其他宫卫。   因此,每一次建立新的宫卫,都是对辽国部族实力的一次削弱。虽然单次削弱的程度不大,但是架不住积少成多。到了辽道宗耶律洪基时期,辽国已经先后建立了十一宫一府的宫卫,宫分户总数达到了十八万三千户。其中至少八万户是取自各个忠于契丹皇室的部族。   可别小看了这八万户,这可不是中原的农户,而是草原上牧民户。历史成吉思汗一统蒙古诸部时,麾下不过九十五个千户,也就是九万五千户!   而在割走从属部族八万户和大量牧场的同时,辽国又采取了析部族的方式,对麾下部族进行拆分,不断成立新的部族,从而达到削弱各部实力的目标。在三十几个效忠辽国的部族中,至少有十多个是通过“析部族”的方式从别的部族抽调人口割取土地后成立的。   第三个削弱部族的方式则是频繁征调部族军卫戍边疆和征战。虽然辽国的宫分军数量越来越多,部族实力越来越弱,但是部族的卫戍和征战任务却没有丝毫减轻。辽国的四方边境,除了南京道和西京道同宋朝接壤的边境之外,几乎都是由部族军轮戍。而每有征伐,冲锋陷阵的主力也都是部族军。久而久之,辽国的部族军就面临消耗过大,补充不及的困境。   与此同时,长期的战争,又让这些部族内部产生了严重的分化。部族上层通过战争获得赏赐和掠夺战利品致富,而部族底层则因为残酷的战争消耗而人亡财穷。早在辽圣宗年间,忠于大辽的部族贫民就到了需要朝廷救济才能生存的地步了。他们负担兵役的能力,自然也就大打折扣了。   而人数庞大的宫分军却很被精心保存起来,很少参加苦战激战。而且各宫卫的领地也大都在辽国的核心腹地,水草肥美,也没有敌人威胁,日子过得安逸舒适。战斗力嘛,也就渐渐向大宋禁军看齐了。   部族越战越弱,而宫分又越养越没用,堂堂大辽国就这样变成了一只张牙舞爪的纸老虎了。   早在耶律洪基登基之前,他老爹辽兴宗耶律宗真就在两次对西夏的大战中丢人现眼。两次亲征都被西夏打败,其中一次还是趁着夏主元昊之丧兴兵,结果照样吃了败仗……在同西夏的战争中,辽军的表现也不比宋军强多少。   而到了辽道宗洪基执政的晚期,一场北阻卜人的叛乱,又让世人看清了大辽的虚弱。为了镇压北阻卜人,辽国不仅调动了一部分军,还尽最大的努力抽调部族军,连原本部署在生女直土地上的部族军,也都抽调一空,用于北阻卜之战了。   如果现在大辽还想对大宋开战,哪怕仅仅是一场施加压力的边境冲突,也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在返回冬捺钵营地的路上,耶律洪基就好像一个账房先生似的,反复在心里面计算着可以用来吓唬大宋昏君赵煦的军队。   部族军是没有办法再抽调了,除了镇州建安军的两万“凡有征战,不得抽移”的部族军,各部精壮都已经用于招讨磨古斯了。   宫分军和皮室军倒是能抽调出五六万人,不过这些军队的战斗力是很可疑的。用他们去攻打宋军的雄关坚城恐怕是输多败少,如果宋军从横山一线调来精锐西军,恐怕都能在野战中摧破宫分军了……   要真的发生这种状况,那无疑就是辽国的灭顶之灾了!   宫分军不怎么能战,汉军侍卫亲军八营也是差不多几十年没怎么打仗的部队。   如果遇上同样长期未战大宋河北禁军还不用担心,要是遇上天天和西夏人大战的大宋西军肯定被吊打。   另外,现在南京道、西京道的汉人农民都苦得很,如果没有八营汉人禁军镇压着,没准就揭竿而起了……   至于渤海都倒是能战,东京道比较乱,大大小小的冲突就没停过。   可是毕竟只有几千人……而且,把他们从东京道调走的话,东京道的兵力就太虚了,万一生女直有变,东京道就得乱成一锅粥了。   至于汉人和渤海人的乡兵,兵籍上数量不少,偶尔也能让他们吓唬一下宋人——耶律洪基之前已经下令南京道、西京道的京州兵动员了。   但是让他们开上战场是不可能的,光是这些叫花子兵离开本乡后的吃饭问题和装备问题,就是不可能解决的难题。   “陛下,此图上的女子的确是夏国太后梁氏!”   这时耶律洪基和耶律延禧祖孙二人已经回到了冬捺钵营地,入了宫帐,并且召集了身在营地的大辽知南枢密院事耶律俨和北枢密院使耶律阿思以及北府宰相萧兀纳三人议事。   大辽第一掷骰子高手,知南枢密院事耶律俨(他本是汉人,姓李,赐姓耶律,他的知南枢密院事就掷骰子赢来的)曾经多次出使西夏,认得小梁太后这个疯女人,所以很快就确认图上的女人就是梁氏。   “陛下,梁氏投宋当是为形势所迫,我朝若能迫使宋国休退兵马,一定可以阻止梁氏归宋。”   首先提出意见的北府宰相萧兀纳是耶律延禧的老师,极受耶律洪基的信任,而且也能提出一些真知灼见,他说:“若不能迫使宋国退兵,那就必须设法除去小梁太后,同时支持夏主乾顺亲政。”   “老师。”耶律延禧却不大喜欢曾经全力保护自己免被耶律乙辛加害的老师,总喜欢和老师唱反调,这次也不例外,“若除去小梁太后,夏国还有何人可以与宋朝对抗?”   “没有了。”萧兀纳摇摇头道,“梁氏与宋国大战十三年,已经让夏国民尽财穷,便是不除了她,夏国也无力再和宋朝相抗。”   萧兀纳之所以如此主张并不是因为糊涂,而是因为他一直以来都将阻卜和女直视为大辽的心腹大患。在他看来,辽国是不可能被宋国灭亡,只可能亡在女直和阻卜手中!   所以宁愿放弃西夏,也不能忽视阻卜和女直的威胁!   掷骰子高手耶律俨也附和道:“大王,如今北阻卜战事迁延,生女直又蠢蠢欲动,我大辽是不能和宋国持久相斗的。若助夏伐宋,国家就有可能陷入灭顶之灾。若逼迫小梁太后,则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消弭夏国投宋之祸,实是唯一之选。”   他是燕京人,家族产业都在燕云,而且又是汉人,自然不愿意辽宋开战了。而且他也知道,辽国的南京道这些年因为土地兼并日益严重,已经到了小民难以聊生的地步,根本不足以支撑一场对大宋的长期战争。   耶律洪基问:“可是要如何除去梁氏?”   大辽皇帝其实早就有了决断,他这个人一向亲宋,而且年纪又大,特别不愿意挑起一场自己有生之年都不可能结束的战争。   “陛下,老臣可以带兵数万,以援夏为名走一趟兴庆府。”   请命的是北枢密院使耶律阿思,他是耶律洪基最信任的老臣,年纪比耶律洪基还大一些,今年已经过七十了,不过还是很会和稀泥的。 第二百二十五章 后爹   “走一趟兴庆府?”   耶律洪基眉头大皱道:“阿思,你就不怕梁氏铤而走险?昔日先帝曾两次伐夏,可都不能取胜啊!”   “老臣不怕!”耶律阿思摸了摸白胡子,笑道:“因为梁氏对宋用兵十三年,非但没有取胜,还失却了横山和天都山,国中民怨沸腾,人心浮动,梁氏权柄摇摇欲坠,不得不投宋以自保。而其国中党项权贵,十之七八都被梁氏所瞒,根本不知其暗通宋朝,否则我朝怎会一无所知?因此我大军以援夏而至,梁氏根本不可能发动大军相抗,而仅依靠少数梁氏亲信死党,又不足以取胜。若其不胜,又暴露了投宋的图谋,夏国的党项权贵肯定群起而攻,到时梁氏一门必将死无葬身之所。所以老臣以为梁氏必不敢押上全族性命去铤而走险。”   “不铤而走险,难道还会坐以待毙?”耶律延禧问。   耶律阿思笑道:“老臣以为梁氏不会铤而走险,也不会坐以待毙,而是会出奔投宋!”   “出奔投宋?”耶律延禧一愣,“那夏国岂不是要变成宋国的定难军了?”   “梁氏可以投宋,夏国却不会投宋。”耶律阿思笑道,“因为夏国自立已经数十年,国中党项权贵早就自在惯了,不到山穷水尽,如何会甘心向宋朝降伏?如今山穷水尽的只是梁氏,并不是夏国啊。”   耶律延禧又问:“那梁氏会不会劫持国主乾顺归宋?”   耶律阿思一笑:“劫持了又如何?嵬名一族可以当国主的多的是,她若劫走了乾顺,陛下可以再立一个。”   耶律洪基抚掌大笑道:“如此甚好!朕只要夏国存在,是不在乎谁来当国主的!阿思,朕就命你率宫分军两万,皮室军一万,往救夏国!朕再给你一道密旨,许你鸩杀梁氏,并辅佐乾顺亲政。另外,你可遣人将宋国送来的《梁氏写真图》先送往兴庆府。再告知梁氏若她肯自行出走而留下乾顺,朕将以公主许配之。到时候,她自可在开封府安享荣华,她儿子照样是夏国国主,我大辽则和夏国情同翁婿。”   大辽老皇帝和耶律阿思还真是一对好君臣,当臣子的会和稀泥,当皇上的一样喜欢和稀泥,君臣二人居然商量出了一个能让大辽、西夏、大宋都满意的解决方案。   耶律延禧松了口气,其实他也不想和宋国打仗,只是不知道要怎么和稀泥才会提出进攻雁门关的,他问:“皇爷爷,大宋那边该如何回应?”   耶律洪基笑了笑:“好办,赵煦那昏君不是要小梁太后吗?朕答应了还不行吗?老夫看小梁太后的画像还是颇有姿色的,赵煦若想纳小梁太后为妃,朕可以做个媒……这样赵煦就是夏国主乾顺的后爹了,宋夏总该能和平相处了吧?”   能满意吗?   大宋官家操了西夏的太后,当了西夏国主乾顺的后爹,而乾顺又迎娶辽国的公主做了辽国皇帝的女婿。   这样……辽国皇帝和大宋官家就是亲家了!   真是民族大和谐啊!   ……   “后……后爹?”   赵煦发现自己很有可能要喜当爹的时候,已经是元符二年二月初五了。   这天早朝之后,赵煦就得知辽国使臣求见,说是刚刚得到了辽主谕旨。于是赵煦就在崇政殿接见辽使,陪同接见的还有宰相章惇,枢密使曾布和枢密院都承旨蔡京。   原本君臣几个并没有想到事情会如此顺利,他们想象中辽主耶律洪基很有可能做出威慑性的举动,甚至会发兵进攻雁门关。因此在正月间,赵煦就秘密从西军抽调了三万精锐入援河东路。还密令河北东、西两路,河东路禁军戒严备战。   而今天辽使在崇政殿上的通报,让宋朝的几个君臣都大吃了一惊。   耶律洪基居然要把西夏小梁太后嫁给赵煦,让赵煦做夏主乾顺的后爹……认爹这种事情,在五代和宋朝的外交中并不是没有先例的。石敬瑭不就认了契丹爹?可是认爹不等于要把妈送去给人操啊!   真不知道耶律洪基是怎么想出这个主意的?李元昊那厮要知道他大白高国(西夏)的太后要送去给大宋官家操着玩了,也不知会不会给气活过来?   脑袋上顶着个大金冠的萧好古扫了一眼大殿里面目瞪口呆的君臣几个,也有些哭笑不得,不过使命还得完成啊,他对赵煦说:“陛下,我大辽皇帝素来希望三国间可以和睦共处,无奈梁氏太后好斗跋扈,连年开衅大宋,如今也只有请大宋皇帝亲自管教于她了……”   怎么管教?   赵煦心想:难道还吊起来打不成?   萧好古轻轻叹了口气,又道:“我大辽的十万宫帐兵如今已经在去往兴庆府的途中,想来夏国的梁氏太后很快就会自缚入开封府请罪了……若是陛下觉得她的姿色还堪入目,就请将其纳入后宫吧。这样大辽、大宋和夏国就互为姻亲了。今后一定能和平共处的。”   好像……有点道理啊!   赵煦看了眼章惇,老头子正使劲儿憋着不让自己笑出声儿。再瞅瞅曾布,他张着嘴巴,吃惊不小的样子。而蔡京已经用大袖子捂着嘴巴了,看来是实在忍不住了。   不过这事儿虽然荒唐,却也是大快人心。大宋和西夏交兵那么多年,吃亏的时候多,占便宜的时候少,而这次可真是占尽了便宜!   即便不把西夏小梁太后纳入后宫,把她养在开封府做人质,也能让西夏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对大宋俯首听命。   有了西夏的俯首听命,大宋要收复和巩固河湟地区就容易多了。有了河湟之地后,大宋就能和黄头回纥(甘州回纥的余部)建立联络,从而获得来自西域的良马。   “章卿,曾卿,蔡卿。”目送两位辽国使臣离开崇政殿后,一向严肃的赵煦脸上的笑容也掩饰不住了,笑着问道,“可是大获全胜了?”   章惇笑道:“的确是大获全胜了,只待梁氏入朝,西贼将不复为我朝之边患矣。”   曾布也说:“西贼为祸数十年,今日终为陛下所平,臣为陛下贺,为大宋社稷贺。”   蔡京则道:“梁氏掌夏国十三年,心腹部众极多,陛下若能以礼相待,渐收其心,来日必可让西贼内部生变,到时就可一鼓荡平了。”   赵煦得意地点点头,笑道:“此次对辽夏用计成功,章卿、蔡卿自是功不可没,那个武好古也有大功,都应该嘉奖。其余有功之臣,也都要论功行赏,两府尽快拿出有功之臣的名单和嘉奖之法吧。该转官的就转官,该封爵的就封爵,该赐钱的就多多赐钱!”   ……   武好古这个时候还不知道自己的一幅《小梁太后写真图》已经变成了巨大的蝴蝶翅膀,很可能要把夏主乾顺变成宋朝皇帝的拖油瓶儿子了……   不过这段时间他也没闲着,在短暂的元日假期之后,武好古就接到了一单不赚钱的绘画任务——提向太后画全家福,而且还是油画!   这位老太太的要求还真是不低,画上不仅要有向太后本人,还要绘上神宗皇帝所有在世的儿女和妃子,总共有向太后、朱太妃(哲宗生母)、官家赵煦、申王赵佖、端王赵佶、燕王赵俣、简王赵似、越王赵偲、康国公主、德国公主等十人。   十个人物凑一块儿的大型油画当然是不容易画的,武好古一个人很难在短时期完成,于是他就干脆找上了米友仁和赵佶,三个人一块儿来画。   先由武好古画了向太后、朱太妃、官家赵煦和端王赵佶的站姿及坐姿铅笔素描,然后再由米友仁去画申王、燕王、简王和越王的铅笔素描,赵佶则去画了康国、德国两位公主殿下。   再由武好古在端王府内,先画了粉本(铅笔画),确定了油画的布局和每个人的姿态服装,最后再在一块超大的胡麻布上绘油画。   也是三个人一起动手了——赵佶负责用碳条在油画上打稿,米友仁则负责调和油彩,而武好古则负责涂抹油彩。当然了,赵佶和米友仁的工作,都是在武好古的指导下进行的,实际上就是武好古在教授赵佶和米友仁油画技巧……同时也是在增进他和端王赵佶之间的友谊。   绘画有价,情谊无价嘛!   在传授油画技巧并且共同完成《向太后全家福》的同时,武好古也没有忘记“大学教材”的编修和佳士得会馆及画仙观的修缮。   会馆和画仙观的图纸,在二月初的时候就完成了全部绘制工作,可以开工建设了。“大学教材”的编修也有了一定的进展,《算学》和《营造法式》的插图在正月底时就全部完成了。   另外,佳士得行还正月二十八日举行了第二场大唱卖,总共拍出了价值二十八万五千缗的书画和古玩!其中还包括武好古的一幅《花魁图》。   《花魁》画册的创号刊,也在二月初一完成了刻版,很快就可以印刷发行了…… 第二百二十六章 唯有读书高   天,渐渐黑了。   当武好古和米友仁还有金瓶儿一起从端王府出来时,已接近了黄昏。   若按照后世的时间,差不多是晚上六点多钟。如果再早些时候,这个时间天色已经全黑了。不过现在已是二月初春了,白天的时间正在延长,所以还有一些昏昏沉沉的亮色。   一轮皎月已经出现在了天际,弯弯的,朦胧的,透出一丝清冷的气息。   风吹了过来,还是很冷,现在正是春寒料峭时。   武好古紧了紧衣袍,翻身上马,就朝米友仁的宅邸而去。   端王府、米府和武家的新宅院都在开封府的城西厢,离得并不远。街上这时很热闹,黄昏对开封府而言,其实就是夜生活的开始。城西厢又开封府的豪宅区,住在这里的非富即贵,白天的时候忙着做官赚钱,月华初上之时,自然要开始享受生活了。   走在大街上,放眼望去,满目尽是繁华。   青楼酒肆,生意兴隆,车马行人,络绎不绝。   金水河已经解冻,不时有画舫穿行,从船上传来一阵阵丝竹歌舞声,悠扬婉转,若隐若现。   在米府门外和米友仁分别之后,武好古继续策马向南,金瓶儿则骑着一头小毛驴跟着主子,行走在大街上。   不知为何,武好古却突然生出一种不舍离去的感受。   现在已经是二月份了,离出发使辽的时间,非常近了。   只待辽使收到耶律洪基下达的谕旨,使团应该就要出发了。   至于宋辽决裂的可能性,在武好古看来是不可能存在的……历史上两国就没决裂嘛!   现在总不会因为自己这点小小的蝴蝶效应,就惹出一场宋辽大战吧?   若是没有宋辽大战,那么年迈的辽国皇帝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大宋将横山之役的全部胜利果实都吞下去了。   这样自己就得暂时放下刚刚进入正轨的事业和这繁华的开封府城,以及未婚妻潘巧莲,还有墨娘子、杜文玉、潘影儿等一干红颜,踏上北去的旅程了。   幸好,还有西门相伴。而且金瓶儿也不会跟着北去……话说这小丫头跟在身边,还真是不方便啊!不仅不能和西门青进一步联络感情,连女徒弟杜文玉也不能叫到宅子里来伺候,师徒二人,只能在佳士得行里面相见,而且还在潘巧莲和金瓶儿的眼皮底下!   真是连眉目传情,都不大方便啊……   ……   回到家,已经过了戌时。   他突然发现偌大的武家宅门前张灯结彩,住在武家的老林教头正和武好古的徒弟张择端一块儿在点鞭炮,看见武好古骑马而来,老林教头连忙踩灭了火线,免得鞭炮炸响惊了武大郎的坐骑。   “老林教头。”武好古翻身下马,“怎么回事儿?宅子里有喜事儿吗?”   老林教头闻言一愣,随即就哈哈一笑道:“东翁真是贵人多忘事啊,今日可是太学试放榜的日子啊!”   哦,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儿了!   武好古这些日子忙得团团转,全然忘了家里面还有一个书呆子兄弟呢。   “中了?”   武好古问。   这不废话嘛!   要落榜了还张灯结彩不成缺心眼了?   “中了,中了……榜上排行第二十八,是高中啊!”   老林教头满脸羡慕的向武好古报喜,“二郎君真是大才子啊,东华门外唱名看来是早晚之事了。”   “排到二十八名?”武好古微微有些吃惊。   北宋的太学外舍是每年一月底二月初举行入学试的,因为招生额度高达两千人,因此入学试的难度并不太高,大约就是两三人取一人,以武好文的学识,考中是理所当然的。不过在两千人排到二十八名,却是很不容易的!   武好古隐约记得纪忆当年入太学的太学试就考了个三十一名,现在武好文居然比他还高了三名。   难道武家要来个一门两进士(还有一个是他自己)了?武好古恬不知耻地想着:真要是一门两进士了,武家可真的要大兴了!   “老师。”张择端也是读过书的,同样羡慕地说,“太学内舍试是两千中取一百五十(太学内舍有三百人,学制是两年,因此一年招收一百五十人),而且一年后就要考了。以师叔的学问,十之七八年顺利过关的,到时候师叔要中进士就容易多了。”   太学内舍生的学制是两年,两年期满考试合格,即便没有得到升入上舍的资格,也能免礼部试一次,直接参加廷试。虽然免礼部试的廷试和通过礼部试筛选的廷试享受的待遇不一样,是有可能黯落的,不过通过的比例可比参加礼部试高多了。所以入了太学上舍,就等于拿到了半个进士。不过太学出身的进士和礼部试-廷试考出来的进士,在含金量上还是不一样的,都是赐同进士出身,在官场上仍然被看成是太学出身。   所以纪忆这样的太学生会选择升入上舍,在取得官职后走锁厅和礼部试、殿试的程序拿到进士身份。这样就是太学加进士出身,含金量是极高的,今后的仕途晋升也会非常顺利。   武好文若是有志气,多半也会走这条路线,也有可能在明年二月间去参加礼部试——太学外舍生有免解资格,可以直接参加礼部试,如果高中了,就不必再去参加内舍试了。不过这条路线不是每个太学生都可以走的,必须是在礼部试的前一年入太学才行。要不然等不到礼部试就已经考入太学上舍或者被淘汰了。   也就是说,最快到明年,武好文就有可能成为东华门外唱卖的好汉了!   武好古把缰绳交给了林万成,就带着小瓶儿一块儿进了宅门。宅门里面张灯结彩,进进出出的仆人都是喜气洋洋。   跟在武好古身边的小瓶儿也一个劲儿夸起了武好文,“还是二哥儿有本事,恁般年轻就是太学生了,将来一定可以中进士,光大武家门楣的。”   武好古扭头看了小瓶儿一眼,这小丫头一脸的痴迷,该不是喜欢上武好文那个书呆子了吧?   “唔。”武好古应了一声,对小瓶儿道,“瓶儿,那我把你送给二哥儿做妾如何?”   “啊?”小丫头惊了一下,忙跑到武好古身前,仰着小脸儿看着武好古说,“主人,奴婢是十八姐的人,一生一世都要跟着十八姐的!”   怎么还是潘巧莲的人?不是已经送给自己了吗?武好古皱着眉头又问:“那十八姐要嫁给我了,你怎么办?”   “奴婢也跟着呀。”小丫头认真地说,“十八姐到哪儿奴婢都跟着!”   真是忠心啊!只是你还嫁人吗?难道以后也做自己的小妾?   武好古心想:自家养大的奴婢就是不一样啊……这次去辽国一定得看看有没有地方可以买小奴隶,买上几百个从小养育训练,将来才能把他们变成自己的马木鲁克!   心里想着一定要建立自己的“马木鲁克”的时候,武好古已经带着小瓶儿到了正院的厅堂。堂上已经摆上了酒席,武诚之、武好文还有他那个远房兄弟武诚昌以及洛阳武家的那些好字辈兄弟都已经入了席。   看见武好古进来,武好文便从椅子上起身,迎向武好古,脸上都是温和中带着一丝得意的笑容,“大哥,你可回来了。”   今天,他是开封武家,不,应该是整个武氏宗族的骄子了!虽然他哥哥武好古赚钱好像流水一样快,但是真正能光耀武氏门楣的,还是他武好文——这事儿放在武家也挺奇怪的,武家祖上出过一个女皇和好多个王候将相,一个破进士能谈得上光宗耀祖?   不过宋人唯有读书高思想已经入了骨髓,社会上的价值观就是这样的。   另外,太学生已经勉强可以位列士大夫了!太学生可以伏阙上书,凡遇大典可以和官员一起参加觐见,还有少量的补贴可以拿。在开封府,可是连宰相都有点头疼的群体。   从社会等级而言,太学生已经属于士农工商四民中的士了,比武好古这个工商末业的确高了一等。   “恭喜二哥儿。”武好古的心里说实话,也有点羡慕自己这个书呆子弟弟了……太学生已经到手了,进士大约也不远了,而且不是后门开来的!   只是不知道他将来做了官,会不会有机会名流青史了——可能性还是有的!那位端王殿下,至少知道有这么一个武家才子。   以后当了官家,没准会好好提拔则个……   “同喜,同喜。”武好文笑道,“若无大哥儿撑起家门,小弟也不能用心读书,自然不会有今日的太学生了。”说着话,武好文就是躬身一礼,“小弟谢过大哥儿了。”   倒是兄友弟恭!也不知道以后同朝为官时能不能结成忠党?若是真能兄弟同心,一起为天下苍生尽力就好了。   想到这里,武好古拉着自己兄弟的手,一边往厅堂走一边笑道:“太学是藏龙卧虎之地,你可不能只顾读圣贤书,必要的交际是不能省的,要用钱只管去找张廷扬拿。” 第二百二十七章 武大郎当官   “章卿,泾原路、鄜延路、环庆路、熙河路等处可有新的奏报?”   二月初六,崇政殿内,大宋官家赵煦问起了他最关心的西线局势。虽然大宋朝廷已经决定接受辽国的调停,以梁氏入开封府为条件,停止对西夏的攻势。但是现在梁氏还未出奔,所以前线的战事便没有停止。   非但没有停止,陕西前沿各路还加强了进攻,不断拔除西夏的前线据点,扩大横山战役的胜利成果。   而赵煦则急于得知梁氏是否前来投奔的消息——梁氏的价值可不在横山和天都山之下!所以他不问枢密使曾布,而是直接向负责联络梁氏的泾原路安抚使章楶的弟弟章惇询问了。   章惇出班回道:“西贼自横山惨败后,已不复成军,大漠东南,都是我军纵横之地。陕西四路和河东路,目前正在准备大举筑城,在东路,鄜延路、河东路和麟府二州正在发动民夫,将在春暖雪化之后,沿横山增筑十三座堡寨,从而形成绵延三百多里的防线,同时在葭芦寨增设晋宁军,将党项人逐入沙漠。此外,环庆路也将在横山修建三座堡寨,还将在距离西贼韦州监军司仅十里的地方增筑一寨。在泾原路方向,将由平夏城向北,一直扩展到西贼南牟会行宫之地,占据整个天都山,并且在天都山设立西安州。此西安州距离熙河路通会堡仅五十里,边面连接,一旦巩固,西夏天都山监军司将不复存在!而且天都山附近有盐州盐池,此地也已经被我军占据。据报,仅此盐池,每月所产青盐就价值十四万缗!此盐池归属我方,西贼财力将大大受损。”   都是好消息啊!   小梁太后这次真的是把内裤都输掉了,除了乖乖到开封府做人质,恐怕没有别的什么活路了。   不过,小梁太后似乎还在坚持,并没有回应章楶的信函。   “至于西贼梁氏。”章惇说,“若不出奔我朝,必会死于内乱,已不足为虑了。”   梁氏兵败于宋,失信于辽,已经是走投无路了。投靠大宋,还有荣华富贵可享,若是留在西夏硬撑只有死路一条了。   现在就看梁氏心意如何?是愿意作为太后而死,还是作为臣妾偷生了?   赵煦想了想,又吩咐道:“叫章楶再给小梁太后去信,告诉她若肯来开封,必不会受辱。朕已经给她修建王府,供她居住,一切供应,都依亲王之例。”   大宋的亲王供应,比起西夏的太后可好多了,不过小梁太后的确值这个价!   所以在场的大臣也没什么异议。赵煦又开始和宰执们讨论下一个议题——论功行赏的问题。西线将士的功早就论过了,现在要论的此次对辽交涉之功。   无论小梁太后最后是入朝还是被杀死,定计的章惇,献策的蔡京,直接布署骗局的纪忆,以及画了《小梁太后写真图》的武好古和米友仁,统统都是有功的。   章惇、曾布和蔡京昨日就拟好了一个论功的奏章,呈给了官家赵煦。而赵煦现在心情大好,所以今天的崇政殿奏对上就和宰执们说起此事了。   章惇其实没什么好赏的,他的官职没什么好升的了,无非就是升个爵位或增加点实封的食邑再给几个荫补做官的额度。   蔡京则是晋升枢密副使,当了曾布的副手——曾布之前一直想堵蔡京的路,这次蔡京立了大功,自是堵不住了。   纪忆原本是就是将仕郎,给他的奖赏是转两官,从将仕郎迁登仕郎。文资转官不易,而且纪忆去年才授了将仕郎,几个月就连升两级迁登仕郎,实在是厚赏了。   至于他的差遣还是原来的枢密院编修司编修官,因为这个职司本是授予从八品文官的,纪忆正式的职官名称前其实还有个“权发遣”,是权发遣枢密院编修官。   米友仁这次也沾了光,授了个将仕郎的文官,不过没有职司,也就是差遣。如今天下官多阙少,往往是三四个官争一个位子。新晋的选人,更是必须去吏部左选司缴三代家状,同时还有时间限制,必须在四季的第一个月的十五日以前去吏部左选司登记,才能排得上号。可见一个职司有多难得!   以上这几人的论功,赵煦都没什么异议,不过在武好古的论功上却提出了异议。   “武好古画中第一人,又是翰林图画局待诏直长,应该是风雅之人,怎么论功授了个武官?”   原来蔡京给武好古定了个武资转三官的奖励,授正九品右班殿直,同样没有给职司,所以他还可以继续干翰林院待诏直长。   这个奖励,可是蔡京收了武好古送的范仲淹的真笔字帖《师鲁帖》后定下的。当然是深思熟虑过的——蔡京虽然是奸臣,但是人家奸在路子上,收了好处,就会把事儿办妥。   虽然宋朝是文贵武轻,但是真正的“贵”的文官必须是科举出身,如果武好古一辈子考不上进士,那么在文官路子上是走不远的。没有出身的文官,是很难晋升的。即便升上去,也会被士林视为异类,大加排挤,日子不会好过。   而且蔡攸还把潘孝庵提出的“嫁妹条件”(这事儿在开封府亲贵圈子里不是秘密)告诉了蔡京。在蔡京看来,武好古若是没有一个出身,想要升到京官那得猴年马月了。还是走武官的路子容易升官。宋朝的武官是升官容易,降级也容易。立了功就是七级八级的升也是小意思,犯了错一撸到底也常有的事儿。   不过武好古一个画谍画、画地图的,不大容易犯下大错——只要有蔡京罩着就行了,所以高升到大使臣没啥困难的。   至于文贵武轻什么的……蔡京觉得武好古文采不错,完全可以考个进士出来。中了文进士照例就能武换文,大使臣直接就变成京官儿了,多好啊?   若是考不上进士,那就老老实实做个武官,武好古不会打带兵也没关系,禁军里面有的是不会带兵打仗的武官,也不多他一个。只要他舍得花钱,一样可以步步高升,没准将来还能做个地方官。   武好古的赏赐既然是蔡京定下的,现在天子的问题,自然要由蔡京来回答了。   蔡京出班答道:“陛下,武好古虽是风雅之人,但是其所长之谍画乃事关军略,将来难免还要随军而动。因此臣以为,武好古今后应该多多研习武艺兵事,授其武资正是为了激励其习武。”   赵煦听了这番解释,也觉得有理,便点点头道:“那就先授他一个右班殿直吧,你去和他说,将来若真做不了武官,再让他换文也可。”   宋朝文官换武官很容易——因为没有什么人要换,反之则很难。在历史上的哲宗一朝,只有很少量的武官转换成了文资!现在赵煦等于开了金口,给了武好古一个武换文的机会!   “陛下圣明!”   蔡京脸上闪过一丝喜色。金口是皇上开的,人情却是他蔡学士的。武好古今后若真的中了进士,那必然就是蔡氏忠党中人了……这武好古的文采怎么样不好说,但是理财的本事是很大的,这样的人物如果能收到门下,将来是可以派大用处。   ……   黄昏时分,武好古和往常一样,骑着走马和小瓶儿一起走在热闹的街道上,小瓶儿骑着毛驴,手里拿着个羊头签儿,美美的吃着。   羊头签是一种小零食,就是用猪网油裹着熟羊头肉,里边拌上调味料一通油炸,出锅后外焦里嫩,飘香四溢。   小瓶儿正是嘴馋的年纪,看到这种好吃的就忍不住要买了吃。而且她现在也有钱了,武好古可不敢亏待她这个“小奴隶”,每个月给她开了十缗的例钱……比开封府劳动人民的“平均工资”高了几倍!   所以刚才在路上她瞧见有卖羊头签儿的,便掏钱买了几串儿。   武好古则在偷眼打量这小姑娘,其实她也挺漂亮的,就是小了一点,才十三岁,不大好下口……小姑娘,你快快长大吧,等你长大了,就可以收房了。   “东翁!大喜啊!”   “东翁!大喜了……”   武好古正琢磨着什么时候可以收了小瓶儿的时候,突然听见有人在喊“东翁……大喜”什么的。   他抬头一看,发现已经到了自家宅院门前……自家大门口又挂上了大红灯笼!而且老林教头又在点鞭炮了!   这回是谁高中了?武好古一想,脸上马上露出了惊喜的表情。武二郎已经中过了,再要中等明年春闱大比吧。   这回应该是自己做官了!   林万成已经跑了上来,到了武好古马前就行了一礼:“给官人贺喜!宫中刚刚来人,宣了敕命,给您授了正九品的右班殿直!东翁,您现在是大官人啦!”   武好古吐了口气,终于做官了,而且还是个正九品的武官,再转六个官就是大使臣了,到时候就能娶潘巧莲啦…… 第二百二十八章 小梁太后   夜色当中,大白高国太后梁氏,一身戎服,抱着胳膊站在兴庆府的城楼上,高挑而丰满的身形站得笔直,秀美的面庞上笼罩着愁云,两只眼眸在黑暗当中,显得深邃如渊。   她此时身在兴庆府城北的德胜门城楼上,面向北方,在目之所及的远方,是星星点点的火光,仿佛是天上的繁星,然而却是在地面上的。   那里是数万辽兵的宿营地!   这些辽兵本来是她三次遣使苦苦哀求请来的,可是现在他们却成了扎在她心头的一把利刃了。就在十八天前和十二天前,她先后接到了来自渭州的大宋泾原路安抚使章楶和督军援夏的大辽北枢密院使耶律阿思的手书!   两封手书的内容都大同小异,全都指说小梁太后遣使赴开封请降,还奉上了自己的画像。现在让她赶紧启程,去开封府向大宋官家赵煦请罪……   这根本就是子虚乌有!   可是无论是章楶的信使还是耶律阿思的信使,都带来了一幅小梁太后本人的画像。   画像是真的!小梁太后自己左看右看,都觉得没错啊,图上的人就是自己啊!   这是自己的画像……可是这画像是什么时候画的?小梁太后却一点也记不得了。而且她更想不明白,这画像是怎么落到大宋官家手中的?   她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那就更没办法去像大辽国的耶律阿思解释了。   若是在以往,小梁太后也不惧几万辽兵。辽国现在困于北阻卜之乱,自己都有点焦头烂额,怎么可能真的对西夏用兵?   可是偏偏小梁太后刚刚输掉了一场输不起的战争!丢掉了整个横山和天都山。现在西夏和大宋的东部边境已经从横山一线移到了大漠戈壁——这意味着西夏基本不可能向东和向东南出击攻打宋国了!   而宋国则可以通过向青唐吐蕃发起进攻来包抄西夏的南部。而一旦青唐吐蕃再次降伏大宋,西夏就会陷入东南两面受敌的困境中。   虽然不会一下子亡国,但是日子会过得很苦很穷。西夏将无法通过河西走廊获取商业上的利益,也不能通过掠夺宋朝的陕西诸路获利。   而且还得在东南两路部署重兵,时时刻刻防备宋军的“浅攻”和“堡垒推进”。这将西夏陷入没完没了的持久战之中。   所以,横山之败就标志着小梁太后十三年执政的全面失败……   她被大宋的昏君奸臣打得一败涂地了!   在这种情况下,辽国就是西夏唯一的救命稻草,而现在这根稻草变成了绞索,要求小梁太后把权力交给儿子,自己去开封府向宋朝的昏君请罪!   不去行吗?   还能打下去吗?   自杀呢?   脑海中各种各样的思绪翻来覆去,让站在德胜楼上的小梁太后最后只是长长的吐了一口气,烦躁的挥动粉拳砸在了城墙的垛口上面。   看着姐姐愤懑,最为心腹的梁乙毗不出声的走到了小梁太后身边。   不用回头,小梁太后就知道是自己这个最信得过的弟弟过来了。他虽然没有哥哥梁乙逋的本事,但是胜在忠心耿耿,就好像一条狗一样听话。   所以在梁乙逋死后(是被小梁太后除掉的),小梁太后最倚仗的梁氏族人就是他了。   “三哥,兴庆府没问题吧?”   放在平日,小梁太后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梁氏控制西夏大权已经三十年了!兴庆府内外早就遍植亲信。拱卫兴庆府的中右厢朝顺军司又在梁氏一门的梁永能、梁格嵬控制之下。卫戍军统军也是梁家的梁讫多埋。可她还是觉得随时可能会祸起萧墙……   梁氏党羽虽然遍植兴庆府内外,但是西夏的国族毕竟是党项人!而且自小梁太后的姑母梁太后掌权至今,西夏实行的都是“胡化”国策,大力推进“去中国化”。虽然最高权力被汉人掌握,但是西夏党项人的势力却没有任何削弱。   这种讨好党项人以稳定统治的政策,使得梁氏政权在西夏的根基非常薄弱。一旦梁氏的统治不利于党项人,马上就会祸起都门。哪怕梁氏族人担当了兴庆府内外各军的都统和监军也没有什么用,因为这些军队的中层和基层军官都是党项人。   梁乙毗看了姐姐一眼,这个时候,他已经感觉到了大难临头:“太后,我有梁氏族兵三千,都已经调入兴庆府城,将皇宫遮护得严密……若是太后准备东去,这三千人足以一路护卫周全……”   “你说甚底?”小梁太后怒喝道,“你难道也要把哀家卖给宋主?”   “姐。”梁乙毗都快哭出来了,“大宋的章楶今日又遣使送信,说只要二姐肯去开封,宋主将待以亲王之礼……一切供养,都循亲王例,荣华富贵,绝不会比在兴庆府少。”   “你……”   看见弟弟这副熊样,小梁太后也知道指望不上了。可她现在也没了主意,和城外的辽兵开打是不可能的,命令一下达,城内的党项人就要炸毛了。   既然大辽不容,西夏又呆不下去,不投宋难道去跳黄河啊?   她梁太后是不怕死的,可梁氏一门恁般多人,都肯跟着一起死?大家死光光又有甚用处?   还不如逃去大宋,没准将来还有出头之日呢?   想到这里,小梁太后哀叹了一声:“各家都整理好行装了吗?”   西夏虽穷,但是梁氏毕竟掌国三十年,总归能搜刮到不少的。即便没有多少黄白之物,好马、宝剑、瘊子甲之类的可有的是,若带去开封府,总能卖不少钱吧?   “好了!全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走……”   小梁太后点了点头,“好吧,天亮就走……派人去辽军营中告知,就说我明日就还政给国主,然后启程赴宋谢罪,请他们退兵五十里。”   “好,我这就去。”梁乙毗送了口气,刚想扭头去传令,又被小梁太后叫住。   “等等,你再去告诉各家,都要做好死战的准备。”小梁太后正色道,“只要一刻不入宋境,我们都有灭族的危险!”   “知道了。”梁乙毗得令而去了。   小梁太后则继续在城楼之上站立,只是将目光转向了东方,口中喃喃自语:“到底是谁把哀家的画像交给宋人的?这画像,又是谁画的呢?要是哀家寻到了那人,一定要千刀万剐,方泄心头之恨!”   ……   武好古这个时候没来由的抖了一下,手中的酒杯也没拿稳,哗啦一声落在地板上碎开了。   他现在正在潘楼大摆宴席,庆祝自己升官发财!对,的确是升官和发财。   因为他今天刚刚在吏部右选司递了家状注了官身,官告虽然还没拿到(此时官告院已经被裁撤,文武官官告都由吏部负责制作),不过武好古从现在开始,已经是正经的大宋正九品武官了!   从现在开始,他就是大宋帝国统治集团的光荣一员了!   除了升官之外,《花魁》画册创刊号的试发行也大获成功。《花魁》画册的创刊号一共有三十六页(不包括封面),是线装本,其中三十页是李师师和墨娘子的白描写真图,还有六页是“花招儿”——就是白描写真图加上广告词儿。一页“花招儿”收费一千缗!   而三十六页装的《花魁》画册的定价是450文(其中50文给零售方),佳士得行的所得差不多是半缗钱了,绝对不便宜!不过通过开封府的书画斋试发行的2000册却在很短的时间里销售一空。不少书画斋看到《花魁》画册好卖,还自行加价销售,最贵的卖到了2缗一本!   另外,出了血本在《花魁》画册上打广告的六个艳伎也都一夜爆红,成了可以和七大花魁相提并论的红角伎了。   虽然《花魁》画册的试发行只为佳士得行取得了7000缗的销售收入,但是这无疑是一个非常好的开始。   这说明武好古又一次找准了市场的热点——情色嘛,永恒的热点,怎么可能不赚钱?武好古要是连这个都不知道,傻乎乎的去印评论朝政的报纸,那一定是脑子进水了!   取得了成功的武好古已经决定投资建设佳士得行自己的印刻工场,还要投资研发彩印。   同时,又加印了2万册《花魁》创刊号,而且加价到500文(实收)。   如此双喜临门,武好古自然要好好庆祝一番了。于是就在潘楼大摆宴席,主要请了书画行里面的朋友——现在他们又多了一个身份,成了《花魁》画册的分销商了。通过他们,武好古甚至可以把这本画册买到大宋的其他城市去!   另外,潘家兄妹,米家父子,纪忆,马植,童贯,梁师成,李忠,高俅、蔡攸、郭京和刘无忌等人也都接到了请帖。对了,高俅的那个亲戚高娘子也被请来了,武好古就想趁着这个机会,和潘孝庵敲定迎娶潘巧莲的事情。   他现在已经是大宋正九品武官了,又是端王赵佶的朋友,还加入了蔡氏忠党,后台钢板一般的硬!这次使辽归来肯定还要升官的,哪怕到不了大使臣也不会差太多。   能不能通融则个,先让武大郎娶了潘巧莲? 第二百二十九章 谈婚论嫁   武好古、潘孝庵等人所在的包间中的气氛,变得热烈起来。   媒婆高娘子侃侃而谈,把武好古的种种优点一一阐述。还别说,这个高媒婆的嘴还真是能说,吹得天花乱坠,都快把武好古夸上了天。   不过她说的那些,在武好古看来都是基本属实的。他现在的条件别说在宋朝,就是搁后世那也是炙手可热的金龟婿啊!他可是堂堂的富一代加上官一代啊!   他的佳士得行现在是大宋,不,是全世界最大的拍卖行,而且很快就会成为全世界最大的出版商和纸面传媒。现在是十一世纪,世界上大部分地方连纸都没有呢!所以武好古的佳士得行大约可以类比后世的互联网巨头,估值怎么都得好多个“小目标”吧?   而且武好古的佳士得行还拥有极强的盈利能力,开业当年就取得了一万余缗的纯利!元符二年的纯利保守估计也能突破二十万缗!   对现在的佳士得行来说赚钱太容易了,只需要两个月组织一次书画文玩唱卖,一个月发行一期《花魁》画册,就能躺着把二十万缗给赚了——这样的盈利还没有考虑到《花魁》画册在开封府以外地区的市场,也没有考虑到进一步挖掘《花魁》画册的广告价值。可以说是相当保守的!   拥有这样的盈利能力,就是按照保守的市盈率估值,武好古也有上百万缗的身价了。   另外,武好古现在已经注了官身,是堂堂的大宋正九品武官了。虽然只是个芝麻官,可是武好古今年才刚刚21岁啊!后世这个年纪大学都没毕业呢,武好古却已经是官了,而且还是朝中有人的官……前途一片大好啊!   这么好的金龟婿,潘家若是不要,那可有的是富贵人家要把女儿嫁给武好古!   在高娘子吹捧完了武好古之后,童贯又告诉大家两个内幕消息:一是向太后已经敲定了端王殿下的王妃人选,就是三槐王家的才女,德州刺史王藻的闺女。而且大婚的日期也已经定下,就是元符二年六月初六。   第二则是向太后一看到《潘素儿的微笑》,就马上相中了可爱的小姑娘潘素儿,当时就决定把她嫁给先帝第十四子永宁郡王赵偲。   听到第二个消息时,潘孝庵心里暗自庆幸,还好没有和武好古彻底翻脸。   因为皇家和将门的联姻也讲究雨露均沾,没有同一辈皇子从一家将门赢取两位王妃的道理。若是向太后一开始就看上了潘素儿,那么潘巧莲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嫁给端王……   而除了端王之外,武好古实在是开封府里数得上号的金龟婿了。如果潘家真的不要……没准就让蔡京捡去了,他们兴化蔡家有的是待字闺中的黄毛丫头。   “高娘子说的甚是,武大郎和我家十八姐的确是青梅竹马的缘分。之前我提的要求的确有些高了,倒不是大郎做不到大使臣,而是十八年纪也不小了,今年都十八岁了,再等两年就是老姑娘了。我看不如这样,等大郎再回开封府后就把十八姐娶过门吧。”   说着话潘孝庵满脸堆笑,看了武诚之一眼。   “向道兄,你看如何啊?”   “行啊,等大郎回来后,就寻个吉日把十八姐风风光光娶了。”   今天酒宴上虽然讨论的是武好古和潘巧莲的婚姻大事,但是他们俩是没有发言权的——婚姻大事,父母做主嘛!   武大郎的父亲是武诚之,而潘巧莲的父亲已经过世了,所以就是长兄为父,由潘孝庵做主了。   而武大郎只能旁听,至于潘巧莲则是听都没得听。因为她和武大郎不在一个包间里面。今天的酒宴上,女眷有专门的包间雅座,潘巧莲和冯二娘,还有潘孝庵的大老婆赵氏,还有已经变成潘巧莲闺蜜的李清照以及墨娘子、杜文玉、潘影儿都坐在一个包间里面。   小丫头金瓶儿则在武大郎所在的包间门外蹲着,竖着耳朵仔细听里面说什么……   “向道,三书六礼的事儿,我们全听高娘子的。”潘孝庵这个时候收敛了一下笑容,表情认真起来了,“今天就议一议陪嫁多少吧。”   这个……武好古其实无所谓!   他又不再乎钱,他在乎的是人!潘巧莲、西门青、杜文玉、潘影儿、金瓶儿、墨娘子……他都是挺在乎的!   不过他还是很尊重潘巧莲的,不能先纳妾后娶妻,也不能不经过潘巧莲的同意就纳妾……如果潘巧莲不同意,那就只能置几房外室了。   所以迎娶潘巧莲是以后美好生活的开始!   “这个你说多少就多少吧。”武诚之也是一副无所谓的姿态,因为他知道潘孝庵和潘巧莲兄妹情深,怎么都不会亏待妹妹的。   潘孝庵道:“那我就说个数吧,就给三十万缗吧!”   这个数字一出口,在坐的人除了武好古,都不由得吸了口气儿。这潘大官人还真有钱啊,嫁个妹子就给恁般多的陪嫁。   潘大官人扫了武好古一眼,又道:“十八还有些私房,那是不计算在这三十万里面的……这三十万缗也不都是现钱。有房产,有土地。上回十八和我说过,你想和她在海州长住,所以我在海州的那个庄子和一万多亩土地就算在陪嫁里面了。开封府城西还有一个庄子,就在琼林苑边上,不算大,连宅子带周围的土地就是五百亩,也算在陪嫁里面了。”   他说的两处地产都是极好的,不是那种破败不堪的宅子,而是维护得很好的房产。两处加在一起,大约值个七八万缗的样子。   “另外,开封府城内还有我的十几处宅子和店铺,除了小潘园之外,还可以选一处十万左右的给十八做陪嫁。这样十七八万缗就差不多了,余下的就给现钱吧。”   三十万缗的巨资,在潘孝庵说来简直轻描淡写,在武好古听来也没太过激动。一个是十一世纪的“银行家”,一个是宋朝的“互联网巨头”,都是那种不在乎钱的主儿,三十万缗对他们俩来说,也就是中等意思吧。   这两家,说起来还真是门当户对啊!   “十一哥,我能要城北厢的封丘门大街上的那处大库房吗?”   武好古这个时候突然插了句话,提出想要城北厢的一处地产。   “大库房?”潘孝庵想了想,“封丘门内的那个旧米仓?”   武好古想要的地方原是个米仓,并不是潘孝庵私人的产业,而是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的产业——是抵债资产,原本属于一家纲商(就是跑运输的商户),因为经营不善破了产,就把这处库房抵给潘家铺子了。   不过开封府的城北厢地段并不太好,特别是靠近封丘门的地段,那里不是兵营就是库房,商业不大繁荣,也没有豪宅市场。恁般大的一个米仓想要出手也不容易,于是就被出租给了几个米商,其实也收不到几个租金,因为现在很多商人都在开封府城外沿河的地方买了土地建了库房和手工工场。   “对,就是那个旧米仓。”武好古笑道,“能给十八做陪嫁吗?”   “能啊。”潘孝庵问,“大郎,你是不是想在那里搞个刻印工场?”   现在《花魁》画册的印刷和装订都是外包的,不过那并不是长久之计。随着画册发行规模的增大,佳士得行必须要有自己的刻印工场了。   “刻印工场已经选好地盘了。”武好古笑着对潘孝庵说,“预备建在开封府城东南的陈留县。”   陈留县是开封府下下的五州四十二县之一,是个大县,位于汴河(运河)之畔,交通非常方便,人口也很多。距离开封府也不远,地价也比开封府便宜太多了。有几千缗到一万缗的投资,就能在那里建成一个很大的手工工场了。   除了陈留的工场,武好古还计划在海州建立一个“分场”,用来印刷发行连环画、年画和佛道画像以及各种书籍。   “不是办工场,那个米仓还有甚用处?”潘孝庵有些糊涂了。   武好古笑道:“可以搞房产生意啊。”   “房……房产?”潘孝庵皱着眉头问,“封丘门内的房产要卖多少钱?有钱人也不住那儿啊?”   开封府的有钱人都住在城西,城北原来都是兵营,现在也不怎么繁华。也不是说没有地产需求,而是购买力不足。独门独栋的小楼他们买不起,而公寓式的住宅在宋朝又不存在。   “可以试试看。”武好古思索着说,“我想建造一种新式的住房,这是一种可以分套出售的楼房。”   新式住房当然就是一梯两户的三层小楼,每户都有独立的厨房和排水设施,不过没有设计自来水,只能用公共水井和水槽供水。住在三层的居民得受点儿累,上上下下的打水。   不过在武好古看来,像林教头这样有点钱,但是又不太多的开封府单身汉们,应该不会对自己的住房提出太高的要求,有个能让他们买得起的房子就很不错了! 第二百三十章 武嘉诚   佳士得行的大书房里面现在摆出了几个木质的建筑模型,就摆在大书房中央几张拼起来的大画案上面。   木质的建筑模型是将作监跳槽过来的都料匠黄植生打造的,黄植生行四,人称都料黄四郎,别看他年纪不大,但是在建筑行内已经小有名气。   而他的拿手绝活就是“建模”,所“建模”就是制作建筑的木头模型。他做的木模按照一定的比例放大后,就和实际建成的建筑一模一样,而且模型制作的非常精巧,可以拆卸和组装。所以主顾在房子建成前,就能通过黄四郎的模型了解建筑内部的情况。   他的这门手艺,在佳士得行可算是派上大用场了。元符二年的元日过后,武好古领衔设计的“三层民居楼”、“画仙观”和“佳士得会馆”的图纸,以及建成以后的想象图,就陆续交到了黄四郎手中。   拿到图纸后,黄四郎先是改图——那些图纸都是武好古、米友仁和赵佶画出来的,他们都是艺术家,不是建筑家。完全照他们画的东西来盖,房子是有可能会倒塌的。   和武好古商量着改完了图以后,黄四郎就找了几个木工,一块儿动手建模。前前后后花了十天时间,终于在二月中旬把三组建筑模型都弄好了,呈现在了武好古、赵佶、米友仁和潘孝庵跟前了。   潘孝庵和武好古之间的矛盾已经完全化解,在敲定了潘巧莲和武好古的婚姻大事后,也被拉入了武好古的商业活动中来了。   佳士得行和唱卖和画册业务当然没他的份儿,而且他一“银行家”也看不上那些“小买卖”。不过开封府的房地产买卖却是动辄数万数十万甚至上百万的大生意,不由得他不动心。   而当他参与到武好古的地产生意中后,又发现端王赵佶不知怎么的,也饶有兴趣的加入了武好古的“建筑事业”中。那种“三层民居楼”也许没有端王参与设计,不过佳士得会馆和画仙观的设计绝对有端王赵佶的参与。   既然端王殿下经常会出现在佳士得行总店的大书房内,那潘大官人自然也要腿勤一点,常往那里走动了。   现在国舅爷泡汤了,可是赵佶的马屁还得好好拍啊!   今天不是潘孝庵去军营当值的日子,所以在自家的金银绢帛交引铺里面处理了一下生意上的事务之后,就和在佳士得行兼职的李唐一起去了佳士得行总店,想看看端王赵佶在不在?   到了佳士得行总店的大厅里面,就看见高俅正和墨娘子隔着柜台在扯闲篇儿,就知道赵佶一定在楼上的大书房里面了。   和高俅还有墨娘子招呼了一声,潘孝庵就大摇大摆上了二楼,大书房门口站着个青衣扈从,是端王府的人,早就被潘孝庵喂饱了。看见他走来,就朗声通报道:“潘供奉到了。”   “请他进来。”   端王赵佶的声音传来。   那名青衣扈从马上推开了房门,潘孝庵快步走了进去,发现大书房里面可不少人呢。不仅端王赵佶在里面,武好古、米友仁、郭京、刘无忌都在,还有潘大官人的妹子潘巧莲,还有赵佶的老相好李师师也都在大书房里面。   除了赵佶,所有的男人都朝潘孝庵拱了拱手,两个女人则行了福礼。潘孝庵则走到了赵佶跟前,恭恭敬敬行了揖拜之礼。   赵佶半转过身,对潘孝庵笑了笑,然后指着大画案上的模型笑道:“你来看看,这是黄四郎刚刚做好的房样子。”   “房样子”有很多,靠左边是一堆房子,大大小小的挤在一块儿,潘孝庵瞅了瞅,仿佛是座庙,应该就是“画仙观”了。对这个他没什么兴趣,于是又将目光投向了中间的房子。中间的房子很奇怪,是个长房型的大楼房,有四层楼高,十二个开间儿,砖木结构,顶部有双层的重檐歇山顶。   “这是甚房子?怎恁般高大?”   武好古接过问题回答道:“十一哥,这是佳士得会馆的一号楼,建在城外和画仙观在一块儿。等建成以后,佳士得行的唱卖都会在那边进行。”   现在佳士得行的唱卖都租用丰乐楼的地方,租金不菲,也不方便,而且还不利于保密。丰乐楼毕竟是人家的地盘,佳士得行的保密措施是不大好弄的。   另外还有个安全问题,丰乐楼进进出出的口子太多,进出的闲杂人等更多,很容易发生劫案或窃案。   所以武好古一开始就准备自建拍卖会馆,而这拍卖会馆怎么造,也颇费了武大郎一番心思。   他要造一个独一无二,让人见了以后就终身难以忘怀的建筑。可是他也不是学建筑的,不大懂行啊!   结果一番搜肠刮肚之后,发现自己的记忆中还真有一座“中式大楼”,其实也不是真的大楼,而是北京正阳门箭楼。他在北京上学的时候画过这座箭楼。所以就以这个箭楼为基础,画了一座四层的中式大楼出来。   当然了,箭楼下面的城墙是没有的,也没正阳门箭楼那么高,只有四层。而且楼房的底层也画上了进出的大门,而且所有的窗户都改成了半月形。   另外,建筑的内部也进行了一番设计。画上了底层大厅、二层拍卖大厅、顶层拍卖大厅、顶层大餐厅、底层大餐厅、大库房、大书房等等一系列的房间,而且还设计了排水和水塔供水系统。   不过潘孝庵现在看到的建筑模型并不是完全按照武好古的设计做出来的,而是由黄植生黄四郎进行了好一番改动之后,才勉强做出来的。   之所以是勉强,是因为黄四郎没有把握可以建成这栋四层高的“摩天大楼”。他需要先建成一栋较小的,三层高的民居楼,然后才有把握开始建造四层大楼。   而三层民居楼的模型也做好了,就放在四层“摩天大楼”旁边。因为层高矮了不少,也没有那么宽大,开间也只有区区八间,因而看上去小了很多。   “十一哥,你瞧这个。”武好古指着“三层民居楼”的模型说,“这是佳士得行马上要开始建的楼房,先在画仙观旁开建一栋,作为佳士得行的宿舍楼。”   这都宿舍楼是一梯两户,有二十个套间。结构和后世的居民楼有点类似。每个套间都是两居一厅一厨房一浴室的布局,有供水有排水……煤气、电和网络当然是没有的!   建好以后也不会出售,而是作为员工宿舍分配给在开封府没有房子的佳士得行雇员免费居住——这其实也不完全是福利,他们也是实验对象。这房子可采用了许多新技术,排水、供水系统(都是用竹管的宋朝技术)好不好用?会不会渗漏?隔音效果好不好?炒菜的油烟能不能忍受?   等等一大堆的问题,都得真人住在里面才能知道。   另外,还有产权问题需要解决。因为这种楼房是共用土地的,地契和房契怎么办理也是个问题。   当然了,等到赵佶当了皇上后,政策上的问题就不存在了……   等到各种问题都解决了,武好古就准备在开封府城内找地方进行开发建设了。   “十一哥。”武好古对潘孝庵说,“我们在封丘门内的那块地(就是那个旧米仓)有十亩,至少可以盖五栋八开间的三层民居和一排两层的商铺,一共可以建一百二十个套间和二十个铺位。一个套间哪怕只能卖出两千缗,也能收入二十四万缗,二十个铺位按照一个三千缗,也能卖出六万缗。总共能卖出三十万缗……”   房地产虽然是能赚到几个小目标的大买卖,不过武好古起步还是非常谨慎的,先从最便宜,当然也是最好卖的楼盘开始——两千缗的房产在开封府城内那是“绝种盘”,卖不出去是不可能的。   等到做好了这个盘,积累了建筑和销售的经验,武好古才会进一步大展拳脚,向一个小小的目标发起冲击。   不过在这之前,佳士得行还会先进入房地产销售领域。   房地产是可以拍卖的!   特别是开封府的房地产交易金额都很大,通常都在一万缗以上。这么大的交易完全可以走拍卖的渠道。   另外,《花魁》画册的局面打开后,武好古就有了一个投放房产广告的窗口了。这年头狎妓是士大夫和富豪们很日常的娱乐,追捧花魁和购买《花魁》画册的也是这个层次的人。同时,这些人也是开封府房地产的主要买家和卖家。   在《花魁》画册上投放房地产广告,可以说是找对了地方。所以在加印的《花魁》画册创刊号上,武好古就加上了一页房产广告。不是卖房子,而是征集房源,由佳士得行公开唱卖。   武好古正滔滔不绝的和潘孝庵还有端王赵佶说着自己的商业创意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墨娘子的声音:“东翁,纪大官人来了,说有公务寻你。” 第二百三十一章 武好古变了   纪忆来了,还是为了公务?   武好古一怔,马上就明白出了什么事儿了。   他对端王赵佶还有潘孝庵一拱手:“失陪片刻了。”   说完就大步流星出了大书房,墨娘子站在门外,看到他出来便说:“东翁,请跟奴来。”   纪忆不在佳士得行总店的大厅里,而是在二楼的掌柜房里和苏大郎面对面坐着。   武好古一进去,纪忆马上就站了起来:“刚刚收到泾原路的急脚递,西夏小梁太后率梁氏一族万余人来归,已经到达天都山了。”   什么?   武好古一愣。   梁氏来归?她不是应该被毒死的吗?怎么变成来归了?难道是自己不小心改变了历史?如果真是这样,这个女人应该好好感谢自己啊,自己可是她的救命恩人……   纪忆笑道:“崇道,蔡学士叫我来和你说,使团最快后天就要出发,你得准备上路了。”   准备早就在做了。佳士得行开了专门的股东会,决定在武好古离开期间,由潘巧莲、苏大郎、米友仁共同执掌佳士得行,而潘巧莲则代行武好古的股东会投票权——武好古的父亲武诚之几日前已经出发去洛阳了,武好文又在太学苦读,现在也只有潘巧莲能掌这个权了。   同时,武好古还部署了自己不在开封期间,佳士得行的工作重点。   第一是完成几次“花魁唱卖”,模式就和第一次丰乐楼唱卖一样。还拿武好古和赵佶所绘的花魁图压轴,同时还要试探着在“花魁唱卖”活动中加入地产项目。   第二是一个月发行一期《花魁》画册,就是纪忆出钱举办的花魁大比比出来的那些花魁,个个都是红行首。武好古亲自出手,给她们每个人都画了三十几张铅笔素描,再由米友仁和杜文玉照着铅笔素描画出白描,最后由魏四海找了雕版师傅刻了版子还联络了坊刻行。   第三是建成陈留的佳士得印刷工场。这个项目是由原来的伎术房管事谢尚宾(在米友仁找到了屈华杰接自己人事房管事的班后,伎术房就暂时由米友仁亲自负责了)负责的,总投资五千缗!   相当大的手笔,计划建成达产后可以每天完成七万五千页纸的印刷和装订。也就是日产两千本《花魁》画册或是别的什么画册。   这可是产业化的手工工场啊!往大了说,就是资本主义了……佳士得行的艺术品拍卖并不是资本主义的,但是大量雇佣工人和大规模生产的印刷厂,绝对是资本主义的生产模式,大有前途啊!   第四个项目则是画仙观和佳士得行宿舍工程,这是佳士得行向房地产和建筑业进军的开端——武好古搞这两个行业也不全为了钱,他其实是不在乎钱的,他主要是为了锻炼队伍,锻炼一只工程和开发队伍。   这支队伍,将来肯定是能派大用场的!   这个项目,主要由花满山和黄四郎两人共同负责,为此还成立了一个由黄四郎主管的建筑房。   第五个项目,当然就是继续编修“大学教材”了。这是由米友仁负责的,赵佶、赵明诚、李清照,还有《营造法式》的作者李诫(他是米友仁拉进来的),也都参与其中。   有了大宋徽宗陛下无偿提供的冠名权,这些“大学教材”编写出来后,至少……不会让人当成禁书给毁了。   另外,陪武好古北上的人选也早定好了。就是西门青、张择端还有林冲……其中林冲是公职,武好古给童贯打了招呼,把他要到使团当护卫,兴许可以立点功劳,转上几个官。   “崇道。”纪忆接着又言道,“和北朝的交涉素来由枢密院负责,所以你明日午后就到枢密院来……你的官告还没拿到吧?出示黄牒即可。”   黄牒和官告是差不多的意思,就是发给没有官身的吏人的“工作证”,武好古之前已经是翰林图画院待诏直长了,自然是有黄牒的。   “好的。”武好古点点头,“我一定准时到枢密院。”   纪忆笑问道:“端王是不是在这里?”   “在啊。”武好古说,“你可要去相见?”   “不方便。”纪忆笑着说,“实不相瞒,愚兄日前和章家的十五姐定了婚姻。”   章家当然是章惇他们家了!纪忆和章家定了亲,就不方便再和端王赵佶亲近了。否则会被人说成宰相勾结亲王,这可是宋朝的大忌。   而章家的十五姐也不知是不是章惇的孙女?若是的话,这纪忆……能逃过被章惇连累的命运吗?   武好古心里怎么琢磨,面子上还是拱拱手道:“恭喜了,忆之兄今年得了佳缘,明年就该金榜题名了。”   纪忆笑道:“便借吉言了。”   ……   辞别了纪忆之后,武好古又将自己很快就要离京北上的消息告诉了赵佶、潘孝庵等人。   今天在佳士得总店的聚会也只能提前结束了,送别了赵佶、米友仁、高俅等人之后,武好古又亲自送潘孝庵和潘巧莲兄妹回家。   三个人骑着马,潘影儿和金瓶儿则骑着毛驴跟着,不过潘孝庵也是个识趣儿的人,才走出没多远就寻了借口离开了。于是就成了武好古和潘巧莲并辔而行了。   “大武哥哥,这一次……”潘巧莲看着自己心爱的男人,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如何出口了。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对于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武好古,她突然感觉到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陌生感。   武好古在变!   变得她都有点不认识了。   首先是武好古的才华变得只能用横溢来形容了。   之前的武好古只不过是个寻常的画师,肯定不能画出什么传世之作。而现在的武好古……画中第一人!不仅是当代第一,而且还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第一!   这份才华,几乎只能用画仙附体来形容了——这也是大家在背后对武好古画技的看法。   他的画,根本不是人能画出来的,只有仙才有这样的本领。   而且,武好古的才华还不仅仅体现在绘画之上。他的商业才华也突然来了个大爆发!   之前的武好古虽然是画斋少东家,可却不是很会做生意的。而现在的武好古,脑袋里面一定装满了赚钱的点子。而且还都是赚大钱的点子,仿佛又是财神爷下凡了。   而随着武好古才华的突然爆发,他的野心也变得勃然起来。   之前的武好古是个小富即安的人,如果能让他一下赚到了几十万,又能和潘巧莲双宿双飞,哪里还会想别的?   可是现在的武好古,野心勃勃的,什么都想要!   不仅在商场上大显身手,而且还在折腾修书,还想拉出半个武家宗族,还想要办什么六艺书院,在官场上仿佛也想大显身手!巴结上了新党大佬蔡京,还想参加科举考试搏个进士……他到底想干什么?   另外,武好古对女人的兴趣也和以往大不相同了!   以往的武好古眼睛里只有一个潘巧莲,可是现在……墨娘子、杜文玉、潘影儿仿佛都是他想要的。   而更让潘巧莲感到意外的是,金瓶儿还像她报告说武好古很可能对男人也有兴趣!   他和西门青之间的关系很不对头……其实不仅是小瓶儿,就是潘巧莲自己也发现武好古和西门青之间总有点什么了?   虽然养娈童,养男宠这种事情,在北宋并不罕见。但是之前的武好古的确没有这方面的爱好啊。   现在怎么就突然好上这一口了呢?   这样下去,他那个小身板受得了吗?   武好古看着潘巧莲一副吞吞吐吐的样子,也有点奇怪,“怎么了?十八姐,你想说甚?”   “哦。”潘巧莲笑了笑,“这一次你要和西门小乙一起北上?”   “是啊。”武好古心虚地笑了笑,“他要去燕云进货,跟着使团方便一些。”   潘巧莲点了点头,还是有些不放心。说实在的,她宁愿让墨娘子或潘影儿陪着武好古,也不想让西门青……两个大男人怎么可以那样?   不过她也没证据,就是小瓶儿也只是发现两人眉来眼去,并没有进一步的发展。   “十八。”武好古顿了顿,压低了声音,“有些事情不方便和你说,西门此人不简单,马植更不简单……我此番北去,也是有重任的。”   听着更叫人担心了!   武好古接着说:“不过此番北去,我一定可以立下大功,回来后就可以风风光光把你娶过门了。”   “嗯。”潘巧莲点点头,虽然武好古变了,变得有点让人担心,但是潘巧莲还是喜欢武好古的。   她现在想到的,只是早点和武好古成家,然后管着点这个心越来越野的男人。   至于他想纳妾蓄家伎的事情,也不是不可以商量的。只要武好古别老干些让人看不透,摸不清的大事儿就好。   看到潘巧莲乖巧的点头,武好古也开心的笑了起来。潘巧莲是第一个,然后是西门青,再是墨娘子,再下面潘影儿和杜文玉,真是好大一家子人呢! 第二百三十二章 一路有你相伴   枢密院的衙门,就位于宫城内,和政事堂相对而立,所以才有东府和西府之称。武好古是翰林图画院的待诏直长,对于宫城外朝部分,自然是熟门熟路的。从右掖门查验了身份后进入宫城。再从右长庆门进去,左边就是存放御书御画的殿阁。就是宝文阁、天章阁、龙图阁什么的。宋朝的每一任皇帝都有这么一处殿阁,用来存放自己的御书御画、皇家重要文献及宝瑞等物,还会配置学士、直学士、待制、直阁等人员。不过这些大多都是一个名分,以表明地位尊贵和恩宠,称为“馆职”或“贴职”。   因为武好古是翰林图画院待诏直,是负责宫廷绘画的伎术官,所以他也是可以进入这些殿阁去观看或临摹御画的。   顺便提一下,武好古还专门去了一次收藏赵光义御画的龙图阁,查阅了藏画名录,确定没有发现那幅著名的春宫图《熙陵幸小周后图》……不管这事儿有没有,那幅画肯定是不存在于北宋宫廷中的。   不过今天武好古不是去那些殿阁看画的,所以进了右长庆门后,他就向右拐弯,从举行大朝会的文德殿前通过,然后再往西走就是大宋的政治军事中枢——就是别称为政事堂的中书门下和枢密院。它们一个在东,一个在西,因此又被称为东西二府。   枢密院之下设了十二个房,分别是北面房、河西房、支差房、在京房、教阅房、广西房、兵籍房、民兵房、吏房、知杂房、支马房和小吏房,另外还有一个负责编写兵书、战册、阵图和地图的编修司。   这样一个衙门,如果要和后世的机构相比,大约就是总参谋部或是国防部之类的机关了。而且还不是一般国家的总参或国防部,因为枢密院是和中书门下分掌军政之事的。所以北宋的枢密院大约相当于德意志第二帝国的大总参谋部这样的强势总参谋部,就制度而言,其实还是蛮先进的。   只是在枢密院这个“大总参谋部”里面任职的官员,清一色的都是文官!不仅枢密使、枢密副使、枢密都承旨、枢密副都承旨这些大员是文官,下面办事的枢密检详官、枢密计议官、枢密编修官和各房主事,统统都是文官。而且大部分都是东华门外唱名的好汉……   而宋朝的文进士都是什么人呢?考诗赋出身的当然都是诗人了,考经义的姑且算是哲人,虽然也有个把文武双全的,但是也够不上总参精英啊!   如章惇他侄子章援这样善射箭的状元,最多也就是诗人和运动员,够不上军事家啊。   后世的总参参谋人员一般都经过军校、基层部队、参谋学院这一套实践加上理论培养的程序训练出来的职业军官。要不然即便熟读兵书还会骑马射箭,没有部队的实际经验,制定出来的作战计划一样会错误百出的。   而大宋的总参谋部——枢密院,就是一堆从来没有当过兵下过部队的诗人、哲人在瞎参谋。难得有一个前线将领出身的枢密副使狄青进来,也给排挤的惶惶不可终日。   有这样的“总参谋部”,宋朝的军队不大能打也是很正常的。别说是宋军了,就后世称霸世界的美国,如果把五角大楼里面穿军装的都换成诗人和艺术家,肯定也要出洋相的。   至于大宋的兵部,大约相当于国防部吧,情况也是一样的。里面做官的也都是诗人和哲人,基本上是没有军人的。   武好古现在已经注了官身,官告虽然没有拿到,但是官服已经做好了。所以今天就穿了九品官人的绿袍,头上戴了幞头,腰间束了革带,脚上登了官靴,大摇大摆的就来到了枢密院门外。   守门的小吏早就得到了通知,在验看了武好古的黄牒后,就将他领进了衙门。不过武好古没有被带进主厅,而是转了几转,到了一间偏厅中。   厅内已经有三个人在那里了,其中两个是大貂珰,分别是童贯和李忠,另外一个是文官,正是枢密院编修官纪忆。   “李大官,童大官,纪编修。”   武好古向三人行了礼,三人也起身还礼。   “好啊,已经是官了。”翰林图画院的勾当官李忠笑道,“崇道,在我们翰林图院,比你得官更快的待诏过去没有,将来大概也不会有了吧。”   “还不是各位上官提携照应。”武好古满脸堆笑着道。   童贯笑着冲武好古招了招手:“崇道坐下说话吧。”   武好古看见童贯身旁的一把玫瑰椅子空着,于是就走过去坐下。童贯这时不知从什么地方取出了一份官告递给了武好古。   “崇道,这是给你的。”   武好古接过官告,打开一看,上面写着:右班殿直,閤门袛候潘孝义。   “崇道,这是使辽用的身份。”   武好古是特务嘛!特务当然经常会用到化名假身份了。而这个右班殿直、閤门袛候潘孝义就是武好古前往辽国时的公开身份——当然不能告诉辽人自己是翰林图画院待诏直长了,要不人家马上就知道你是来画谍画的,可就寸步难行了。   “你和潘家是世交。”童贯说,“想来辽人问起,你也能应答自如吧?”   “能的。”武好古回答道。“这潘义安下官是认得的。”   潘孝义是确有其人的,义安是他的表字,武好古还认得他,是潘孝庵的族弟,年纪比武好古大几岁,娶了赵家的闺女,荫补的武官,目前在閤门司当差。   “认得就好。”童贯笑道。“那后日就以这位潘右殿的名义出发,在使团的身份就是随员。”   “好的。”   童贯接着又言道:“使团出京的日期已经定下了,就在二月十八,也就是后天。后天巳时之前,必须到东北水门内集合。”   东北水门位于开封府城东厢,是五丈河进出开封府的通道。   李忠补充道:“根据出使的惯例,是可以带上仆童姬妾的,一个随员最多带上两人。”   两人的名额够用了,武好古心想:张择端就充仆童,西门青嘛,当然是姬妾了……   ……   武好古在枢密院的偏厅内呆了不到两个时辰才离开,最后也没见着什么大官,只有一个枢密副承旨过来,向李忠、童贯、纪忆和武好古四人发放了枢密院的信札。   信札就是一种下行公文,一般用于向下级传递命令。武好古领到的信札也是一份任官通知,就是告知他已经获得了一个临时的差遣——使辽随员。理论上还会有正式的敕令下达,不过有了枢密的信札,没有敕令也可以先行公职。   得到了信札,又拿到了假身份,武好古就算正式领受了出使辽国的命令。   出了枢密院后,李忠和童贯还要去往来国信所办事儿——因为童贯要负有秘密使命,因此他也化名使辽,身份同样是随员,使团副使则落到了勾当画院的李忠身上了。   而武好古则和纪忆一起出了宫城各自回府。因为武诚之和冯二娘都去洛阳省亲了,武好文又在太学苦读,所武家这两天比较“冷清”。进了宅子后,他也没马上去和管家的王婆说话,而是直奔自己居住的宅院而去。   “郎君,您回来了?”   “老师。”   迎接他的是金瓶儿和张择端。   “西门小乙在吗?”武好古一边往里走一边问。   “在的。”金瓶儿回答。   “对了,小瓶儿,去和十八姐说,我后天就要离开开封府了。”武好古然后又对徒弟张择端说,“你也去和佳士得行的苏大郎说,明日还要召集一次股东会……快去吧。”   把两人都打发了以后,武好古就直接去拍了西门青的房门。   “小乙,是我。”   “进来吧,门没锁。”   一进门,武好古看见西门青已经在整理行装了。   “大姐。”关上门,武好古笑吟吟问,“你可是知道了我要使辽,所以整理行装好陪我上路?”   西门青被他一问,下意识的应了一声,突然又觉得不对,脸孔一下涨得通红。   武好古看着西门害羞的样子,自是欢喜,又调笑道:“上面说可以带上两名仆童姬妾,仆童就是张正道了,至于姬妾……”   “大郎!”西门青红着脸儿打断了武好古,“怎没个正经?”   正经?   武好古连忙一本正经道:“大姐,后天便要出门远行,还需准备甚底?”   “自是要准备的。”西门青说着,就将一份手写的清单递给了武好古,“上面的东西都要带上。”   武好古接过一看,上面还写了不少东西,大多是出门在外需要用到的,此外还有一千两黄金和一百纸佛像图。   “黄金和佛像图?”武好古一愣,“需要恁般多么?”   西门青看了他一眼,笑道:“当然需要,快去准备吧……你既然要和我一起,今后花钱的时候还多呢,可不要不舍得。”   “舍得舍得。”武好古不知道西门的话是什么意思,但还是笑了笑,“不就是钱吗,明日就去准备。” 第二百三十三章 买一个节度使   一百张佛像图没什么,又不需要武好古来画,只需写张纸条给杜文玉,她就能让她爷爷杜用德在几个时辰内搞定——开封府有的是不出名的小画家靠这个混饭吃,画得好一点的也就十缗八缗的事儿。   不过这些开封府出品的佛像画拿到辽国以后,倒是送人的好东西。见官就送一份,总不会错的。   而一千两黄金可就不是小数目了,宋朝的黄金不是流通货币,其价值一直在每两十缗到三十缗间浮动。在元符年间,金价则在十五缗上下。也就是说,西门青要武好古带上价值一万五千缗的黄金和她一起出发。   武好古知道,这笔巨款当然不是给西门青个人挥霍的——如果西门青想要挥霍,武大郎也没二话。要搞小三还能怕花钱吗?   不过这个时代也没什么人带着钱去辽国挥霍,开封府才是挥霍的好地方,辽国那边按照马植的说法,也没啥好吃好玩,有钱也很难花出去。   所以武好古还是问了一句:“大姐,这一千两黄金是……”   西门青已经收拾好了行装,然后笑吟吟在武好古对面坐了下来,反问道:“大郎,奴见你这些日子机灵了不少,那就猜一个吧。奴要你准备这些金子,到底是做甚用处的?”   金子……就是钱,钱可以花,也可以投资。   去辽国花钱是找罪受,去投资?辽国有什么好项目?   武好古思索了一番,看着西门青问:“去辽国做买卖?”   西门青笑了笑:“有点儿对了,也可以说是一桩买卖吧。”   那就不完全是买卖了?   武好古心想:既是买卖,又不是买卖,那就是什么?   看着武大郎冥思苦想的样子,西门噗哧一声笑了起来:“大郎,瞧你做生意的本事大涨,怎就不知道战国豪商吕不韦的大买卖呢?”   吕不韦?   武好古当然知道吕不韦了,书上看过,电视里面也见过。这货可是捣腾了一件奇货!   “大姐。”武好古看着西门青,“你是说有奇货?”   “奇货没有。”西门青一笑,“但是未来的节度使却有一个!”   投资一个节度使?   “马二哥?”武好古其实也有这方面的想法,倒是和西门青不谋而合了。   “大姐。”武好古问,“这钱是给马二哥的?”   西门青点点头,“可舍得?”   “有甚舍不得的!”武好古笑道,“只是有了钱,马二哥就能当上辽国的节度使?”   辽国是有节度使的,作为职官的节度使有两类,一是派给部族首领的节度使。小部族的头头通常封节度使,而大部族的头头则封大王,比如南院大王和北院大王什么的——南院大王就是金大侠笔下萧峰的官儿,不过也不大一样,萧峰的南院大王好像是管南京道的。而历史上的南院大王其实是个北面官,是掌管契丹六院部的大王。另外还有个北面大王是管五院部的。   这些部族的节度使,马植是不可能搞到手的,他又不是少数民族。   不过辽国也有不少节度使州,辽国的州是分等级的,从高依次为:节度州、观察州、防御州、刺史州。而辽国的节度使州,基本上参考唐朝的节度使司,并不是虚置的(辽国也有虚衔节度使),而是实实在在有兵权的。   凡是大州节度使,通常另有军名,兼管军事和民政,称某州某军节度使。   比如辽东半岛顶部的苏州就另有安复军的军号,节度使称苏州安复军节度使,之下还有节度副使、同知节度使事及行军司马、军事判官、掌书记等官职。   这个苏州安复军是属于南女直,也就是熟女直的汤河司辖区范围内。但是因为居民大多是汉人和渤海人,因而也属于南面官系列。   武好古早就和花满山打听过这个地方,知道那里是辽国东京道的大港,对大宋和高丽贸易的重镇,同时也是个海防重镇!   辽国当然也是有海防的!在苏州安复军的地盘上就有一座镇东海口长城,又名苏州关,只有10里长,建在旅大半岛的蜂腰部、最狭处。   修建这座“长城”的目的,据说是为了防止辽东的女直人和宋朝往来,也有说法是为了封锁渤海国和中原的贸易往来,也许是两者皆有吧?   而在原本的历史上,宋金海上之盟,也是通过苏州关进行的。   也就是说,只要苏州关和苏州关以南的“旅大之地”能够牢牢控制在亲宋的辽国汉族军阀手中,那么大宋或者武好古自己,就能在未来的辽国大乱中,获得一个改变历史的支撑点。   哦,也不是说要给大辽续命……而是只要这个据点存在,就等于在金人背后抵了把刀子。   同时,苏州关也可以成为一个重要的贸易据点,辽东的毛皮、马匹、鹰鹞,通过苏州关就可以交换到中原的丝绸、瓷器、茶叶。有了贸易,这个苏州安复军节度使司就比较容易在辽东、辽西大部都沦陷后,依靠大宋(或是佳士得行)的支援生存下去。   看来这个钱可以投!武好古马上就下定了决心……这资,必须得往下投!一万五千缗若是不够,那给三万给五万,哪怕烧个三五十万的也得给马植烧出一个苏州安复军节度使,哪怕是一个有实权的副使也行。   这可是一笔有战略价值的风险投资!   武好古这边盘算着,西门青看他不说话,还以为他在盘算着这笔投资划不划算呢。   于是就对武好古合盘托出了西门家的打算,她娓娓说道:“大郎,实不相瞒,我家这百年来可一直看着辽国,自是知道其国族已经腐朽,大乱不可避免。以我朝如今之强盛,趁乱北复燕云想必十拿九稳,而燕地豪族更可趁机崛起,前途总不在西军将门和府州折家之下吧?我阳谷西门家,你洛阳白波武家,也是可以分润一二的。这将门的官位,可是能够世袭的。这将门世袭的武官虽然不如文官,但是进士毕竟难考啊。”   西门青,不,应该是西门家族原来在打这个主意!他们想投机一把将来的燕云战事,让自家从走私商人再变成世代将门。   大宋朝重文轻武不假,但是多年的宋夏战争也的确打出了一批将门,比如种家将、姚家将、折将将等等。这尊贵虽然不比文官,但也有世袭的富贵和官位啊!总比西门家现在这等靠走私才能过上好日子的商人要强吧?   而且如果能拿到燕军或辽军将门的地位,这行商还是可以做下去的。西军队那些将门,谁家不在做买卖?有了将门做后台,走私的生意才能做下去啊。   可是要投机燕云战事,西门家的本钱又不够。她家不是吕不韦,别看打梁山好汉的时候挺利索,可是要西门家拿出几万缗甚至更多的钱去投资,那根本是不可能的。那些燕云汉人豪族又不缺几十个打手,人家缺的还是钱,而且是大钱!   而武好古却露出了吕不韦式的手面!他有钱,而且还勾上了端王赵佶,好像还加入了蔡京的忠党……   武好古明白了西门青的意思,虽然他不相信那些汉人大族真的可以在未来挡住女真的铁蹄,但他还是愿意投资。   “好!这钱我出!”他笑道,“我明日就去准备黄金,到时候带着上路。”   ……   “良嗣兄要借钱?”   几乎在同一时间,马植也向纪忆提出了类似的要求——要借钱。   “你要钱是……”   “买官!”马植说。   “你的官还用得着买?”纪忆一时没想明白。   马植不是燕云四大家族的公子吗?他的官不应该凭本事投胎投出来的?怎么还要买呢?难道马植的身份有问题?   “挂名的官位我现在就有!”马植说,“实不相瞒,某家现在就是大辽的供军使、银青光禄大夫、检校散骑常侍呢。可是这些都是虚的,没有什么用。若要实职,特别是好缺,就必须花钱了。”   辽国当然腐败的!   耶律俨可以靠掷骰子掷出一个枢密使的国家,还能指望没有卖官鬻爵吗?   “你可以买到何等官职?”纪忆感兴趣地问。   “最大可以买到州军节度使!”马植笑了笑说,“我们辽国的州军节度使是个世选官,一般的人出再多的钱也买不到。不过某家是燕云四大家族出身,是有资格买州军节度使的……当然了,还得一级级的买。”   在辽国,凡是掌握军政实权的职位,比如北、南宰相、枢密使、节度使这些官,靠考进士是做不了的,必须得凭本事投胎,而马植投胎的本事还不错。   马植他家是燕四大家族之一,虽然不及韩赵两家那么显赫,但也是有资格参加世选的少数汉人大族之一。历史上马植的叔叔马人望还在天祚帝时期做到了南枢密使这样的高位,是非常得宠的高官。   所以马植只要能得到大金主的支持,是有资格也有门路去买一个州军节度使的! 第二百三十四章 秘密入辽   黄河两岸,已经是一片葱绿,大片大片的农田当中,刚刚播种完毕的春小麦已经抽出嫩芽,形成了一条条绿色的直线。穿着粗布短衣的农人们,星星点点,散步在辽阔的田野中,或施肥,或是在弯腰除草。   这当真是一幅大宋劳动人民建设封建主义美好家园的风物画儿。   这片富饶安宁的土地,属于大宋河北东路的清州境内。此地本是中华腹心之土,往北不远就是“古九州”之一的幽州之地。那里自古就是华夏疆土,可是却在五代十国时期,被石敬塘出卖给了契丹人,至今已经和华夏汉土割裂了一百六十多年了。由于幽州的丧失,大宋河北东路的清州就从腹心之地变成了华夏的边疆重镇了。   不过随着澶渊之盟的订立,昔日剑拔弩张的边境,就变成了一片和谐的田园。时间走到现在,这片临近辽邦的土地,依旧安静祥和,闻不到半点战火狼烟的气味。最让这里的农夫们感到担心的,并不是北方武装到牙齿的契丹铁骑,而是这条安静流淌的大河。   在过去的几十年间,黄河三易其道,不知泛滥了多少回。原本东流入海的大河,更是北流到了清州,在清州境内注入了宋辽边境的界河。   虽然黄河改道北流的时候曾经淹没了清州境内的大片农田和许多村庄,造成了巨大的水患。但是河道固定之后,清州的百姓却开始体会到这条大河的好处了。   大河向北入辽,向南则通往北京大名府,还经过运河联系着大宋的首善之都开封府,更是融入了北宋时期在中原东部地区四通八达的运河网络。让早就被割裂与华夏之外的幽州之地,获得了一条通航量极大的内河水道。   而河北东路的清州,则成了这条“黄金水道”入辽的要冲。如果从地图上看,黄河和界河,就在此地形成了一个丁字形的三叉河口。   两艘挂着“奉旨出使”旗帜的巨大的楼船,此时就在接近界河的河口地区下了锚,静静的等候着什么。   武好古就站在其中一艘楼船的船楼顶部,面前摆着一个画板,画板上已经粘好了生宣。只见武大郎手中捏着铅笔,飞快的在宣纸上留下一根根线条,一片片阴影。不到半个时辰,一幅《清州黄河入界素描图》就已经接近完成了。   他是元符二年的二月十五日,跟随蹇序辰为正使,李忠为副使的使团,离开开封府北上的。   不过以往使辽的使团不同,这一次的使团不是骑马乘车北上的,而是坐上了两艘不知从哪儿调来的由水轮驱动的楼船,沿着黄河一路北上的。   船行的速度不快,到了元符二年二月底,才堪堪抵达了河北东路的清州境内,就在黄河和界河的交汇处停泊了下来。   停船的目的是为了等待辽国方面派出的接伴使抵达。辽宋之间的外交模式和后世国与国之间互设使馆的外交方式是不同的,并没有常设的使团在对方的土地上,而是定期或不定期派出使团互访。   因为双方曾经是敌对国,所以对对方的使团也一直小心提防,限制他们的行动自由。不仅规定了使团往来的线路,并且在沿途修建迎宾馆以避免使团人员和外界过多接触,而且还会派出“接伴使”和“馆伴使”进行“贴身陪伴”。   所谓“接伴使”,就是在边境上迎接使团,然后一路陪伴他们进入己方首都的官员,而馆伴使则是在首都陪伴对方使团的官员。   根据双方使团往来的惯例,必须有接伴使陪同,使团才能进入对方的领地。   照理说吧,有接伴使看着,还要入住指定的迎宾馆,如武好古这样的特务是没有什么机会可以画谍画的。   不过现在大辽国和大宋国都不是“其兴也勃焉”的时候了,接伴、馆伴都流于形式,迎宾馆的看守更是松懈得一塌糊涂,很多时候只要花点钱打点一下,迎宾馆是可以随便出入的。   “正道。”武好古将手中的铅笔放在了一张桌子上,一边舒展筋骨,一边唤着身后的张择端的字号,“这张图的编号是8号,名字是《清州黄河入界素描图》。”   “8”是阿拉伯数字,武好古在图画上方的留白处写了一个阿拉伯数字“8”,没有写图画的名称。而在张择端拿着的一本目录本上,则有阿拉伯数字8和对应的“清州黄河入界素描图”的字样。   这阿拉伯数字当然是武好古交给张择端的,姑且给他当成密码使用吧。   图画和目录是分开收藏的,目录由张择端收藏,图画则会交给西门青收好。   武好古转过头,对着依旧是男装打扮的西门青微笑道:“小乙,图画你收好了。”   “嗯。”西门青点了点头,她虽是男装,却也和在开封府时不一样了。   在开封府时的西门束了胸,穿着褪色的旧衣,边幅不修,看着略有一些邋遢。   可是出了开封府后,西门青立马就换了一身靓丽的新衣,也不束缚自己饱满的酥胸,每天都把自己拾到得清清爽爽,还特意化上淡妆,在身上洒了香粉——这大概就是女为悦己者容吧?   这样一来,便是张择端这样的半大小子也知道西门青是个大姑娘了。   不过他还是有些奇怪,西门青多半是老师的姬妾,那她和老师为什么不是同舱而居的呢?   武好古看着显出了娇媚艳丽的西门青,心里也在打同样的主意:西门大姐现在这样跟着自己,该是和自己“淫奔”了吧?淫奔为妾啊……   好一个痴情女子啊!   作为男人是不是应该主动一些?难道还等着人家姑娘家自荐枕席?   要不……今晚上就叫西门青来侍寝?   好像也不妥……虽然西门青的名分只能妾,但也不能真的把她当侍妾来对待,还是自己主动送上门去吧!   “大郎,大郎,你在想甚底?”   西门青的声音在武大郎耳边响起,这时武大郎才发现自己光顾着想怎么上了西门青的床,忘记把画从画板上揭下来交给西门青了。   “哦,我在想你呢。”武好古低声回了一句,然后顺手把画好了的生宣从画板上揭下来递给了西门。   “想奴?”   西门青听了他的话儿,俏脸儿顿时羞得通红,接过画纸低着头转身就往船舱里去了,因为没有看路,竟和一人迎面撞在了一起。   “小乙,你走道怎么不看路啊?”   被西门青撞了一下的是马植,他也和武好古等人一同北上,名义上是童贯的随从。不过在楼船停靠清州黄河口的时候,他就下船去了附近的宋辽榷场了。一去就是三四天,也不知见了什么人?今天倒是兴冲冲地回来了。   马植去的这个榷场名叫清州榷场,建在黄河东岸,是在黄河北流入辽后才出现的,榷场一边靠着界河,一边则临着黄河。两边都建了码头,可以供南来北往的船只停靠。因为地理位置实在优越,因而繁荣非常,如今已是宋辽互市中最繁华的榷场了。   不过这榷场本身却有点破烂,围墙是木栅栏,房子也都比较低矮,看着就是马马虎虎建起来的,和武好古在海州见到的榷场根本不能相比。   “马二哥。”   武好古上前向马植行了一礼。马植却有点奇怪的看着西门青的背影,过了一会儿才问:“崇道,你和西门大姐……”   “这个……”武好古哈哈一笑,“这个可是私事。”   马植摇了摇头,低声道:“怎还没得手?”   “快,快了。”   马植一笑:“那现在可有机会了。”   武好古忙问:“有甚机会?”   “今晚下船去榷场,我们要私入辽境。”   “私入?”   “对!”马植道,“就是你,我,童刚夫,纪忆之,西门大姐,张正道,林教头,陆教头,还有月儿和莲儿一起私入辽境。”   “不会被辽人发现?”   马植一笑:“我不就是辽人?”他顿了顿,“和你说了吧,这是早就计划好的,要不然西门大姐也不来陪你了。今晚会有人上船,假扮你和纪忆之、童刚夫,等到了燕京再找机会换回来。”   “辽国官府不会发现?”   “不会。”马植一笑,“这次是接伴使是南京警巡使马俨叔,是我族叔。”   马俨叔就是马人望,而警巡使是管理警巡院的官儿,警巡院这个衙门是参访唐朝京城的“左右巡”设立的,管理的事情很杂,包括巡逻缉盗、边疆御敌平乱、市场商贸监督,以及南京析津府城市的军、民户籍等等。基本就是个大杂烩官儿!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南京道境内的迎宾馆也归警巡院管了,所以马人望自然就是接伴使了。   有马人望打掩护,马植带人私入辽境当然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马植笑呵呵的对武好古说:“崇道,到时候安排你和西门大姐扮作夫妻,还怕没有机会得手吗?” 第二百三十五章 忠臣马人望   是夜,东南风起。   才过亥时,下了大雨,就在一片风雨之中,武好古和西门青、张择端三人,在马植和童贯的安排下下了楼船,进入了清州榷场。   夜雨中的清州榷场,街头一片朦胧黑暗,只有哗啦啦的水声。打更防火的人都不知眯在什么地方躲雨避风了。整个榷场,显得空空荡荡而又安安静静的。不远处的黄河水也起了波涛,在黑暗中反复拍打着并不牢靠的岸堤,发出哗哗的声音。   离码头并不是很远的地方,有一处挂着西门堂牌子的生药铺。自然是西门家的一处产业。在这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居然还有灯火从堂内传出,生药铺的门板只上了一半,半扇门敞开着,一个伙计模样的人提着灯笼,守在屋檐下不停张望。看见一群模模糊糊的人影在雨中行进,连忙挥动手中的灯笼,左三下,右三下。   “是我家的人。”   西门青在这次密使行动中所起的作用,显然比她交待给武好古的更紧要。从码头上下来,就是她打着纸伞在带路。对于这个又大又破的榷场,西门似乎非常熟悉,带着重人左转右转,就到了榷场内的西门堂前。   “可是大姐吗?”   西门家的人问。   “是我。”西门青高声回答。   “快进来,快进来吧。”   西门家的这人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武好古借着灯光,打亮了一下此人,发现他竟是个光头。   “大姐,门口那人是假装的和尚?”进到堂内,武好古低声问西门青。   “他不是假装的和尚,他就是个和尚。”西门青低声回答,“他叫吹灯和尚,是燕京华严寺的和尚。”   西门吹灯?武好古心想:也不知有没有西门吹雪?可是西门家的人怎么会在辽国的寺庙出家?难不成是以和尚身份为掩护搞地下工作?   咣当一声,西门堂的大门已经被合上了。药铺大堂里面没有旁人,原来等在这里接应的就只有吹灯和尚一人。   “诸位,在下西门吹灯。”西门和尚一开口就是浓浓的燕腔。“奉了析津府华严寺主持和尚燃灯太师之命,在此迎候。”   燃灯太师?   武好古听着有些懵懂,这是什么人呐?难道不应该是马人望、马人杰派来的人吗?   马植这时开口解释道:“燃灯太师是在下的一位叔父,俗家名马人材,若冠后就剃度出家,现如今是燕京华严寺的主持和尚。我们此番就是以南朝画师的身份进入辽国,名义上是去为华严寺做壁画的。我们今晚就在此间休息,入辽所需的文状,都已经备好,明日就可渡河北上了。”   其实马人望、马人杰派马植南来就是找武好古去画画,好拍耶律洪基和耶律延禧这对祖孙的马屁……至于其他的事情,都是马植在自作主张!   没错,医巫闾山马家的确有自家的小算盘。凡是世家大族都有小算盘的。马家人看到契丹人的统治摇摇欲坠,就想脚踏两只或是三只船也是正常的。   但是那只是一个长远的规划,并没有要马上付诸实施的意思。而马植这厮用后世的话说,稍微有点大汉族主义,年纪也青,容易头脑发热,所以做事就有些激进了。   不过马家的两个掌门人,马人望和马人杰,还有这个马和尚马人材,都是多年成精的狐狸。他们可不会冒冒失失就以医巫闾山马家的名义去和南来的密使接触。   所以在得到了马植遣人送去的密信后,三个马家的大佬足足在燕京商量了十天。   最后决定由华严寺出面招待南使。因为寺庙在辽国的地位是超然的,而燕京华严寺又是辽国一等一的大寺庙。里面好些个大和尚都是从横帐三父房出来的皇族,就是出点什么纰漏也兜得住。   而且,马大和尚马人材的地位也不低,有个检校太子太师的空头官衔。虽然没有什么用,但是说出来还是很唬人的——辽国皇帝喜欢给大和尚封这种俗家官,什么太师、太保、司空的一大堆,听着蛮大的,实际上也没啥用,还是一吃斋念佛的和尚。   不过用来应付大宋密使倒是挺合适的,反正大宋这边也没派出什么够分量的人物,就是一个宦官和两个九品芝麻官而已。马家出个太师大和尚也够意思了。   至于谈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先把华严寺的壁画给搞定了,最好还是那个什么油画的。壁画画好了就能去拍耶律洪基和耶律延禧的马屁,马屁拍到位了,马家就能更上层楼了。   另外,就是在马家和大宋之间建立一个非正式的接触渠道,关系先保持着,如果能从大宋那边得些好处,那就更理想了。若是真的到了辽国大乱的时候,马家没准可以靠着大宋的支持,坐上个大镇节度使的位子,割据一方,也得风光一阵。   如是时运不济,也可有个退路。   ……   清晨来到的时候,燕京城,也就是大辽国南京道析津府城,也被一场春雨所笼罩。   雨水哗啦啦的在大辽南京警巡使马人望面前的滴水檐落下,织成了一道雨墙。庭院中的景色,都变得模模糊糊的。   大辽的未来,就像这雨中世界一样,近了还可以看看,远处就看不清楚了呀……   现在的大辽国要是能千秋万代维持下去该多好?虽然契丹和奚人是所谓国族,可是姓耶律的和姓萧的真没几个能理财治民的。   这些人要么就是整天游猎玩乐,要么就是吃斋念佛迷进去了,难得有几个脑筋清楚的还得去应付一大堆的部族和耶律家内部的争斗。   而真正捞油水的衙门,比如上京盐铁司、东京户部使司、中京度支使司、南京三司使司、南京转运使司和西京计司(这六个衙门合称五京计司,是掌管辽国经济的关键部门),统统是在汉人大族控制之中。什么铸钱啊,贸易啊,盐铁啊,官营手工啊,还有南面各州军的税赋(各路州军的钱帛司),还有管司法的各京道的警巡院,全都捏在汉人大族手中。   譬如马人望自己就当过中京度支司盐铁判官,南京三司使度支判官这两个大大的肥缺。现在又当了南京警巡使,一样也是肥缺。   他自是捞了个盆满钵溢,然后再从中拿出一部分孝敬上面姓耶律的和姓萧的大佬,于是老糊涂皇帝耶律洪基和整天不知道在干什么的南、北枢密使耶律延禧,就都认为他是个大大的好官了。   其实辽国的南面官好当的很,只要能摆平管区内的世家大族就万事大吉了。辽国又不似大宋,各种刁民一大堆,当官的还要管刁民的死活……辽国南面诸道路州就是世家大族的天下,除了耶律和萧两个国姓,第一等的就是“燕四族”,就是韩、赵、马、刘这四家,接下去则是李家、高家、史家、张家、梁家等等十几家二等汉人大族,再下面就是高、张、杨、窦、乌、李这六家“渤海右姓”。   这三十余家的事情摆得平了,上供给辽国皇帝的税赋数量也别太少,其他的就是拍马屁了。   而且辽国重要一点的官都是世选的,也就是凭本事投胎才能当上的大官。所以如“燕四家”出身的马人望这官当得不要太爽!   另外,辽国也和大宋一样,是不抑制土地兼并的。而马家这样的世家大族那可真是敞开了兼并土地人口,哪家不是田亩数百万,佃户曲部好几万的?   还有,辽国的商人是真没地位的。和宋朝不一样,宋朝因为没有什么门阀势力了,所以“士”这个阶级泡沫化了,农工商三民也就没有什么上下了。   而辽国是世家天下!农工商三民倒也比较平等,都是世家的奴仆。所以辽国的商业基本被汉人世家控制,手工业则主要是官营的,自然也在汉人世家的掌握之中。   对于“燕四家”之一的医巫闾山马家而言,还有比大辽更好的祖国吗?   可是,现在的大辽国真是风雨飘摇了,一个磨古斯之乱就打了恁多年也摆不平。东面的女直人也蠢蠢欲动,和契丹人有血海深仇的渤海人也不大安稳了。就连南面一向孱弱的大宋国,居然在昏君奸臣的领导下国力蒸蒸日上,把西夏打了个落花流水……   身为大辽国忠臣的马人望只是沉默不语,一时竟然想得痴了。背后脚步声轻轻响起,传来了儿子马英的声音:“阿爹,二哥儿使人来报,他们已经上了辽东开来的纲船,正往析津府而来。”   马人望的心思飘得很远,随口就吩咐:“这些天,医巫闾山老家那里怎么样了?那里的渤海奴还老实吗?大宝剑那逆贼可捉到了?还有赵家那小子叫什么钟哥的,到底怎么回事儿?好好的世家子不做,怎么去做贼了?你再派人去联络则个,看看能不能招安。现在真是越来越乱了,天下要乱啊……” 第二百三十六章 破坏民族和谐的反贼   大辽国现在真是风雨飘摇,外有强敌,内有反贼,若不是马人望这样的忠臣在努力维持,国家恐怕早就分崩离析了!   马大忠臣提到的“渤海奴”就是大辽南面诸道路州的反贼主力了。   辽国是一等契丹,二等汉人,三等渤海,四等女直,五等阻卜。女直和阻卜虽然名义上还不如渤海,但是大部分女直和阻卜人都是契丹人以及汉人大族压迫不到的贱人。因而三等渤海就成了大辽国中事实上的最低等的贱民了。   而且,契丹人当年灭亡渤海人的海东盛国渤海国时,为了煽动战争,还宣称渤海人是契丹人的世仇——大约是唐朝和武周的时候渤海国参加了唐朝的反契丹同盟,可这事儿挑头的应该是汉人,不知怎就恨上了渤海人?总之就是和后来的七大恨八大恨差不多的借口。   而借口说得久了,仿佛真的有了仇。于是在契丹灭渤海之后,渤海人的地位就特别低下了。哪怕是六个渤海右姓也根本不能和汉人的燕四族比,虽然也可以当官,但是油水缺基本没他们的份儿。   另外,在灭亡渤海国后,契丹人对渤海人采取了强制迁移的政策,把上百万人迁移到了辽西和辽东,还有一些被分给了契丹和奚人部落充当奴隶。历史上的渤海国本是一个汉化程度很高,有着比较发达的手工业和农业的国家。在渤海灭亡之后,渤海的工匠几乎都沦为了契丹的奴工,契丹的宫帐、部落,还有汉人控制的五京计司下面手工作坊中,都有大量的渤海工匠。   和宋朝的工匠不一样,辽国的工匠是真正的“末业”,大多是官营和部落作坊的奴工,生活极其悲惨。   而渤海农民的日子也一样不好过,他们不仅是契丹人的奴隶,而且还是渤海右姓们的奴隶,基本不可能有自己的土地。除了收获大部分要用来缴纳租税之外,他们还要负担沉重徭役。   比如为契丹人构筑城墙,以及用海船输送粮食到析津府——这一百多年来也不知翻了多少船?   此外,契丹人还有一个“头下军州制”对渤海人的打击也非常沉重。所谓头下军州制就是一种农奴制,就是仿照中原州县的形势,把打仗俘虏来的人口(主要是渤海人)转化为契丹、奚人贵族和部落的农奴。   至于渤海右姓,在渤海国刚刚灭亡的百余年间,还略有优待。但是辽圣宗、辽兴宗时代,渤海人聚居的东京道地区开始实行汉制。盐铁专卖,各种税收也向汉地看齐。结果自然是大大侵害了渤海右姓的经济利益。   据说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这个公式用在渤海人身上肯定是对的。   自从渤海国灭亡以来,各种各样的反抗就没停止过。其中最大规模的反抗发生在辽圣宗时期,渤海人聚居的东京辽阳府发生了以渤海王族后裔大延琳为首的大起义,义军一度声势浩大,攻占了辽国东京辽阳城,但是却在沈州被汉人将领张杰击败,同时东京副留守王道平和黄龙府兵马都部署黄翩又拒绝相应大延琳,使得渤海人的起义陷入了三面受敌的困境,在坚持了一年之后彻底失败。   经过这一次大起义,渤海人在大辽国内彻底沦为了贱民。而汉世大族则通过镇压和出卖渤海人的起义得到了契丹人的信任……汉人和渤海人之间也陷入了互相敌视之中。   如马大忠臣这样的汉人大官说起渤海人直接就是“渤海奴”了,渤海人在背后则管马大忠臣这样的人叫“汉奸”……   在马植的老家大凌河一带(医巫闾山),也有不少“渤海奴”,大多是工匠。因为大凌河地区是辽国的手工业重镇,有不少的官营瓷窑和织户,基本都是饱受压迫“渤海奴”,经常会做一些破坏民族团结的事情。   医巫闾山马家作为大凌河一带的大族豪强,自是经常和这些“渤海奴”发生冲突了,可以说是双手沾满了渤海奴的鲜血!   而大宝剑此人——兴许是个化名——则是一个邪恶的反贼,据说是大氏王族的王子,善使宝剑,还有一批忠心耿耿的手下,专门砍杀“契丹豺狼”和“汉奸”。最近好像跑到了大凌河一带,所以马人望早就下令族中的壮士和门客去捉拿此贼了。   除了神出鬼没的大宝剑之外,如今在燕山一带落草为寇的赵钟哥也是让马大忠臣有点头疼的反贼。这是个汉人,而且还是燕京赵家的子弟。   这样的世家子弟照理应该舒舒服服等着做官,可是这位偏偏和家里闹翻了,还拉了些人上了燕山做贼。   世家大族之中的斗争远比南朝考科举的义门和半义门残酷。因为义门和半义门的基础是科举,考得上才有官儿做,皇帝只看“分数”不大看出身的。   世家大族是凭本事投胎的,那自然就要分“长幼嫡庶孽”了。比如马人望、马人杰和马人材就是嫡子,而马植是庶子,这位上山打游击的赵钟哥则是孽子,就私生子或是丫鬟生的儿子……他也配姓赵吗?   总之,各种儿子的待遇都是不一样的!而一碗水端不平,狗咬狗,人打人的事情就少不了啦。   不过在马人望看来,赵钟哥终究是姓赵的!老祖宗总是大汉奸赵延寿和投降功臣赵赞(开封府的将门)吧?所以他也不忍赶尽杀绝,还是想要招安他的。   马人望的儿子马英对父亲的想法有些不解:“阿爹,钟哥是个祸害,留他做甚?”   马人望回头瞪了儿子一眼:“天下要乱了!像钟哥这样的壮士,在燕四家中还能有第二个吗?将来我们燕四家若想有所作为,还用得着他去冲锋陷阵啊……赵家的老太师也糊涂,不就是一个庶子的名分吗?给他不就是了!”   原来这个赵家孽子还是个能冲锋陷阵的勇士!   “真的要乱?”马英有些担心地问。   马人望点点头,“乱是肯定要乱了,就不知道甚时候开始乱。现在阻卜已经乱了,女直正准备作乱,渤海奴又贼心不死!连南朝的汉人也来添乱……”   ……   “渤海苦奴,参差百万众,日夜劳作无衣食,望天塌;海东盛国,锦绣三千里,男耕女织家安乐,如梦中……”   凄苦悠扬的歌声传入了武好古的耳中,他这时候正乘坐在一艘用长桨和硬帆驱动的海船上,逶迤向北而行,在界河通往析津府城的桑干河水道上激起一道道白浪。   唱歌的正是挥汗如雨在划着船桨的苦力,是用一种武好古听不懂的语言在吟唱。   桑干河两岸,此时则是绿野如画。   武好古在清州榷场没有多做停留,第二天一早就上了一艘从辽东开来的辽国海船,就是现在乘坐的这艘大约十余丈长的桨帆海舟。   海舟上装满了粮食,都是从辽东的苏州运往析津府的。马植告诉武好古,析津府城是辽国人口最多的城市,有二十多万近三十万人,所以粮食供应一直是个问题,从辽圣宗时代开始,就必须依靠辽东粮食补给了。   而辽东的粮食,则全靠海运输往析津府。不过承担海运任务的船只并不是商船,而是一种繁重的劳役——辽国可没什么《雇役法》,也没什么海商,就是有海商也是燕四家的船,谁敢征用?所以要把辽东的粮食运往析津府的方法就是征用渤海民夫伐木造船,然后驾船运粮。   淹死、累死的就算命苦,活下来的就是走运啦!   武好古现在乘坐的这条船,就是东京户部使司的转运判官控制的运粮纲船。这位转运判官自然也姓马,属于人字辈。船上还有几个马家的门客在做押船和船头,都垮着腰刀拎着皮鞭,凶神恶煞一样的督促渤海奴用力划船。   听到渤海奴凄惨吟唱,立马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炸了毛。   “不许唱!”   “该死的渤海奴,谁敢再唱老子就宰了谁!”   “啪啪啪……”   武好古这时就站在船舱顶部的平台上,和换上了契丹女装的西门青一块儿看看风景,谈谈人生理想。   突然听到下面炸了锅,有些奇怪地问:“怎么回事?那些渤海人在唱甚底?”   西门青懂一点渤海话,其实她就是不懂,也知道渤海人在唱什么?   “他们在唱《渤海奴》,这是渤海大宝剑所作的反歌。”   反歌?是反动歌曲的意思吗?   武好古皱着眉头问:“辽国这里,汉人和渤海人的关系好不好?”   他在后世就听说过渤海人的汉化程度比较高,在辽国是“同汉制”的,也就想当然认为渤海汉儿亲如一家了。   可是现在他却发现,虽然渤海人和汉人的服装接近,区别只是渤海男子都留着一根辫子——和清朝男子的发型有点类似,但也不是完全一样,他们是只留辫子不剃发——但是关系却不像很好的样子。   顺便提一下,在辽国区别男子民族属性的方法不是看衣着,也不是辩语言,而是看头发。汉人一定是留发髻的。契丹人和奚人则是剃个“地中海”,然后左右各梳一根辫子。渤海人则不剃头,梳一根大辫子。阻卜人的发型和契丹人、奚人比较接近,也会扎两根辫子,头顶剃光,不过他们会在额前留一撮毛,就像中原的小儿一样。而女直人则是剃头辫发,而且就留颅后的两撮,用色丝系之,大概就是两根金钱鼠尾巴吧? 第二百三十七章 燕京欢迎您   “渤海人大致上来说,亲宋而仇汉。”   西门青的回答让武好古有意外。   宋和汉似乎是一体的,亲宋自应该亲汉,反宋才会仇汉。可是辽国的渤海人却有些矛盾,即亲宋又仇汉。   西门青斟酌着用词,说道:“渤海人并不仇恨宋人,反而视宋人为救他们出苦海的希望。但是对于辽国汉人,他们是恨之入骨的。”   “为何如此?”武好古还是一头雾水。   西门笑道:“因为辽国汉人大族压迫渤海奴更甚于契丹,渤海奴自然深恨汉人。但是在他们看来,能够打倒辽国的只有南方的宋朝。而他们要出苦海,再复海东盛国,就必须要灭亡辽国。”   辽国的北、南二面官素有“北面管军,南面管民”的说法。意思是北面管主要管军事和军民合一的宫帐、部落和头下军州。而南面官则以管理行汉制的民众为主,渤海人正是从汉制的民众,所以主要由南面官管理(头下军州和宫帐系统中也有渤海人)。而南面管主要是汉人,因此直接压迫渤海人的也主要是汉人。   “渤海人反辽?”   西门点点头:“渤海奴反辽的决心远远超过辽国的汉人大族。辽国的汉人大族是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反,而渤海奴是一有机会就要反的。”   西门说的是事实!   在辽国历史上,除开那些叛服不定的边远部族,造反最积极的就是渤海人了。大规模的反辽武装起义就有辽景宗保定七年的黄龙府燕颇起义和辽圣宗太平九年的大延琳起义,在后来女真崛起之时,渤海人更是接连发动起义响应女真人。其中规模较大的就是饶州渤海人起义、东京辽阳高永昌起义,沉重打击了契丹人的统治。   相比之下,辽国境内的汉人在大辽崩溃的过程中并没有起到多少推动的作用,反而有不少人追随契丹人抵抗女真和宋军,甚至在追随耶律大石西征的人员中,也有不少汉人……   这辽国的民族问题,还真是挺复杂的。   武好古摇了摇头,“我看渤海人反汉反辽是无疑的,亲宋则未必啊!”   历史上给女真人充当先锋的郭药师不就是个渤海人吗?大宋待他不薄吧?让他镇守燕山府,还给了他无数的粮饷兵器,助他大肆扩军,可是他最后又如何报答大宋的?   武好古斩钉截铁地道:“终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大郎,你这是……”   西门青对武好古的立场大感惊讶,“渤海人可是和契丹势不两立的,若是要在大辽国内寻找盟友,大约也只有渤海-女直之族了。”   “渤海-女直之族?”武好古眉头拧得更紧,“为何将他们并在一起说?”   “渤海-女直素为一体啊。”   “为何是一体的?”   西门青解释说:“渤海人和女直人的祖先都靺鞨,靺鞨有数十部,以粟末靺鞨和黑水靺鞨最为强大。渤海国的立国之祖大祚荣出自粟末靺鞨。而女直人如今的首领完颜部则是黑水靺鞨的后裔。而在渤海国灭亡之后,渤海遗民大部被辽人内迁,余众和渤海故地现在几乎都归了女直。所以渤海女直非常接近,同为一体。”   原来渤海人和女直人根本就是一家人!   历史上渤海国的地盘在大部分渤海人搬家后,也逐渐成为了女直人的地盘。而留在渤海故地的渤海遗民,也纷纷加入了女直。而在渤海人的历次抗辽斗争中,女直人全都毫无保留的参加其中。因此也就有了女直-渤海本一家的说法。   “这不就是乃我族类,其心必同吗?”武好古一摊手,对西门青说,“渤海、女直本是同族,因而同心!而辽国的汉人和我大宋汉人亦是同族,也肯定比渤海可靠。”   武好古原本幻想利用渤海人的国家去牵制女真人的金国,现在听说了渤海-女直本一体的说法,差不多已经打消了一半。   也不是说一定不行,只是得从长计议,小心选择代理人,决不能让自己扶植起来的渤海人最后成了女真人的帮凶。   如果实在找不到可靠的扶植对象,情愿把资源都投在马植身上。这位仁兄对汉民族的忠诚,那是经过了历史考验的。   西门青看着表情凝重的武好古,也有点儿发愣。而就在这时,马植突然带着纪忆走上了船舱的顶部。   “大郎,大姐,燕京城就要到了!”   燕京,不,应该是北京到了!   武好古的心情顿时有些澎湃,他知道历史上的辽南京城就在北京市的房山区。而北京市,则是武好古的前世上大学的地方。他最美好的时光,就是在这座城市中度过的。   另外,在北京市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住房并且拥有户口,也是他曾经的梦想,不可企及啊。哦,他曾经还想要交上一个北京女朋友……   这些属于前世的梦想,现在看起来是可以轻松实现了。   他已经向西门青打听过了,现在“北京市房山区”的房价可便宜了,比徐州彭城县还便宜。有个几百缗一千缗就能买个几进几出的大院子……这对武好古来说就是毛毛雨啦。   至于户口……马植他叔马人望就是管这个的,分分秒秒可以办一个。可能比办武好古现在拥有的“河南省开封市祥符区”的户口还要容易。   交女朋友有点困难,不过马植和武好古说过,现在的燕京城里是有人口买卖的。武大郎完全可以买一个“北京房山区”的女朋友,还是挺漂亮的那一种,而且还花不了多少钱!   真是多年梦想一夜成真啊,只是实现梦想的方式,实在太匪夷所思了。   ……   当武好古看见魂牵梦绕的“北京市房山区”时,已经将近末时。他看到的是一座洒满了金色阳光的,巨大的城堡。   城墙是灰色的,高大巍峨,绝不比武好古记忆中的那些被精心保存的北京市内的老城墙低矮。当然了,并没有正阳门箭楼这样的防御工事。辽南京析津府的城门楼看上去都是木制的,但同样非常高大,看着也很结实,显然是不大容易攻占的。   “世伯,可来得及入城吗?”   西门青这时问马植道。   她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析津府的城门会在每天的酉时一刻准时关闭,架在护城河上的吊桥也会收起。到时候,哪怕马植的叔叔是南京警巡使,武好古一行人也入不了城了。   而在燕京城外过夜,除非能进入世家大族的庄园,否则也是很不安全的。   附近的燕山上就有不少贼寇,别说北来的宋人,就是南下避寒的契丹部落也经常被他们抢劫。   在后来的历史上,辽国的汉人强盗甚至还抢劫了辽国皇帝的行宫,劫走了不少宫女和财物!真是很无法无天的。   “抓紧一点!”马植道,“可不能在城外过夜,要不然保不齐被燕山上下来的强盗劫了。”   强盗?武好古一愣。   北京,不,应该是辽南京大门口会有强盗?这个治安也太差了一些吧?马植他叔叔的警巡使是怎么当的?   “我们带着不少财物。”纪忆这时也道,“得快些进城……要不然就只能在船上过夜。”   “必须进城!”马植摇摇头,“船上的渤海奴靠不住。”   纪忆和武好古都带了不少黄金,虽然大部分都已经交给马植了——纪忆给了马植五百两,武好古给了一千两——但是他们身边还是有不少金子,要是叫贼人知道了,麻烦就大了。   船身抖动了一下,靠上了码头。   这是一个由南京三司转运判官管理的码头,码头上坐着一群衣衫褴褛,看上去非常邋遢的民夫,旁边还有穿着圆领长袍,戴着交脚幞头,挎着腰刀的吏人,大马金刀的坐在椅子上看守。   民夫应该是在码头服徭役的汉人,看他们的样子,一个个愁眉苦脸的,都很瘦,真是不能和开封府的百姓相比。看来热爱大辽祖国的汉人仅仅是极少数世家大族,普通劳动人民是不会喜欢辽国的。   看到有船只靠码头,一个辽国的吏人,应该是汉吏就顺着跳板上了船。马植迎了上去,出示了自己的官告,那吏人连忙行了揖拜之礼,非常恭敬。   武好古心想:看来辽国境内的等级远比宋朝要森严,在开封府里面,一个吏人见了挂着虚衔的将门子可没恁般恭敬。   马植大喊了起来:“跟着某家的人等可以下了,带好行礼物品,随某进城,码头这边不会检查。”   然后又见他低声吩咐那吏人几句,吏人立即一溜烟的跑去,很快就和另外几个吏人牵来了四匹健壮的走马,还招呼了六七个等候在码头上的民夫。   沉重的行礼——主要是马植携带的黄金,都装在箱子里面,让那些民夫挑着,马植、童贯、纪忆、武好古和西门青则都上了马,其他人则步行跟随。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向距离桑干河并不太远的,高大的燕京城墙走去了。 第二百三十八章 乞丐之都   萧条、清冷、高墙和乞丐!   这便是大辽帝国最繁华的南京析津府城给武好古的第一印象。   一座大概有三十万人口的城市,虽然不能和后世的背北京市房山区相比,但是清冷萧条到如此地步,也实在出乎武好古的预料。   他在这个时代已经进入过不少宋朝的城池了,哪怕是个小小的县城,小则小矣,但是城内总能看到一丝繁华,只要一入城,就能见到鳞次栉比的店铺酒肆,拉客的伙计小厮恨不得堵到城门口来。只要一有大队的客商行者,都能在第一时间听到连声的唱叫。   可是当武好古从析津府城西面的清晋门入城后,却没有看见任何一家店铺!只有一条笔直的大路,大路两侧的壕沟以及高墙。城墙里面,居然还有高墙!这是什么城啊?   因为没有沿街的店铺和叫卖的伙计,所以走进析津府的武好古顿时感到了清冷和萧条。不过还没有等他问清缘由,几十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就从大路两旁的壕沟里面钻了出来,好像打埋伏一样,冲到了武好古等人的马前便拜,口中还念念有词。   “大官人赏小的几个铜子发善心,小的愿大官人升官发财长命百岁……”   “大官人是菩萨转世罗汉下凡间,赏小的几个度春荒的铜子吧。”   “大官人行行好吧……”   武好古被这潮水一样冲出来的乞丐吓了一跳。   这北京市房山区,不,应该是大辽南京析津府怎么成丐帮总舵了?武好古虽然在开封府就听不知道谁说过燕京城中乞丐多,可是却也没想到一进城就成群结队涌上来了!   看来金大侠并不了解北宋年间的历史,要不然丐帮不应该是宋朝的帮会,而应该是辽国的帮会。   马植早就有准备,他也不让人驱赶那些乞丐,而是从怀里摸出一大把铜钱往路边的壕沟里抛去。和武好古并辔而行的西门青也摸出了铜钱往另一边的壕沟里抛。本来拦路要饭的乞丐们纷纷散开去抢钱,趁着这个机会,马植大声喊道:“都快些走,过了这一段就好了。”   快也快不到哪儿去,析津府城内的道路虽然宽阔笔直,可是却不许跑马。   不过堵在清晋门内的乞丐并没有追着要钱——后来武好古才知道,析津府是有丐帮的,而且不止一个,各个丐帮都有地盘。大约是析津八门中的六门各有一帮(还有两个门直通宫城和官衙,那地方不给要饭),城内的二十六坊也是各有一个丐帮,一共有三十二个丐帮,日常的弟子有好几千,若是到了年关农闲的时候,进城要饭的乞丐会多达数万!   那时析津府就真的可以开丐帮大会了!   “怎么会有恁多乞丐?他们是从哪儿来的?”武好古回头看着为了抢几个铜板乱成一团的乞丐们,心里有些难过——这里可是他魂牵梦绕的北京市房山区啊!于是就向西门青打听。   “都是燕京周遭的农人,大多是燕四家和燕京李家(就是掷骰子枢密耶律俨他们家)的客户(佃户)。”西门青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若不是这五家的人,还不让进城要饭呢!”   武好古讶异道:“甚底?要个饭还要大族同意?”   “那当然啊。”西门青冷笑说,“大郎还以为在大宋呢,一张流民图就能让当朝的相公倒台!这边可是大辽,若无世家大族的允许,下面的客户曲部只得做个安安饿殍,现在能入析津府要饭,已经是主家的恩典了。”   大宋纵有千般不是,毕竟是平民社会了,且不论居于顶层的朝廷如何,至少中层的那些诗礼传家的地主是不能和燕四家这样的世家门阀相比的!   宋朝的读书人地主都是战五渣,若是把下面的农民压迫太苦逼反了,他们自己是打不过的,只得求朝廷出动官兵去镇压了——这事儿多麻烦啊?而且大宋官家也不相信带兵的武官,万一镇压来镇压去镇压成了藩镇怎么收场?   所以大宋朝廷和地主阶级对下层的压迫还是比较收敛的,时常还会把没饭吃快要造反的穷人招进厢军,好歹不让人家在造反和饿死之间选择。   而辽国这里就不一样了,世家大族都是有武力的,族兵、门客、死士、谋士什么的一大堆。下面的小民造反根本过不了他们这一关!   压根不用契丹人出手,几个大族自己就镇压了。   “到地方了!”   马植这时有喊了一声。   到了?到哪儿了?   武好古抬头一瞧,又到了个城门口,就在笔直的大街左侧。这座城门比刚才进入燕京的清晋门小了许多,不过高度却是和清晋门差不多,两边的城墙也非常高大。在城门洞上方还刻着三个汉字——甘泉坊。   “大郎,这是坊。”西门青解释说,“析津府城是座唐城,和本朝的城池不同,乃是城内有城的。析津府城内有二十六坊,每座坊都有一圈城墙和四座城门。析津府的商户,只能在坊内经营,不得在坊外的大街上摆摊设店。”   原来如此!   怪不得析津府城乍一看恁般萧条,原来还有城中城啊。武好古心道:难怪历史上宋军打进了燕京城后还被辽兵撵出来,原来燕京城内还有二十六个小城(其实是二十七个,武好古漏了宫城)……自己这回一定得把燕京城内的情况都画出来,最好再叫黄四郎做个模型献给官家。   “大郎,下马吧。”西门青这时又说,“坊内通常是不得骑马的。”   “哦。”武好古应了一声,就翻身下了走马,又把缰绳交给了一个送他们进城的小吏。   广源坊的大门敞开着,里面熙熙攘攘的,非常热闹,门口则守着几个坊丁。   这些坊丁都和送武好古他们进城的吏人一样的打扮,持着长枪,挎着弓箭,并没有着甲,但是看上去就非常彪悍。   “见过二郎君。”   他们看到马植,纷纷上前行礼。   “这甘泉坊是马家在析津府城内的据点。”西门青继续充当“导游”,“燕四家和最近崛起的燕京李家在析津府内都有一坊之地,契丹内四部也各占了一坊。余下的十几个坊中,除了北市坊、南安坊和东安坊之外,也都被大族占据,不过是两三家大族合占一个坊。”   那么牛逼啊!   武好古这下真是开了眼界了,原本还以为医巫闾山马家和潘巧莲家差不多,没想到人家那么厉害,在辽国五京中最大的燕京城里有一个城坊!   这块地皮要是能传到21世纪,那还不得值个一千个小目标啊!   “诸位,先到某家宅中暂歇。”马植这时候又开口说话了,说完就一挥手,然后头一个大步往甘泉坊内走去。   甘泉坊内有两条相交成十字形的大街,其中一条,就是武好古进坊的这条街上,鳞次栉比都是店铺,有饭馆酒肆旅店,也有青楼茶馆,不过主要的还是丝绸铺和瓷器铺——这两种铺子贩卖的都是马家的老巢辽西大凌河一带的盛产的辽丝和辽瓷。   武好古和西门青也连忙跟上,进了坊门,结果又看见不少乞丐跪在地上,口中喊着“给马二郎君请安”之类的话儿。   马植则哈哈笑着,不知在向谁吩咐:“赏饭,都赏饭!”   武好古看着燕京这里小老百姓低贱成这样,皱着眉头就想去问马植哪儿有买小奴隶?结果才走两步就给西门青一把拽住了。   “大姐,你这是……”   “大郎。”西门青低声说,“你现在是南朝的画师,没有马世伯的召唤,是不能靠近他五步之内的。”   什么?这是在大街上啊!   西门青摇摇头,一指走在大路中央的马植,果然没什么人敢靠近他,只有那个西门吹灯和尚同他走在一起。另外,纪忆送给他的美妾月儿跟在他后面。   “在坊内我们得走两边。”西门青又说,“中间都是世家大族或是契丹国族的贵人们和贵人们的妻妾还有护卫走的。”   什么?走个路还得分中间两边的……这些世家大族也忒霸道了吧?   灵魂来自21世纪,身体又属于已经平民化的大宋的武好古当然不大清楚士族社会中的大士族有多霸道了!他在后世看的那些描述汉晋隋唐的小说、电影,也很少会揭露这样一个事实:这些时代都是一小撮世家大族骑在劳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的时代!   腹诽了一番后,武好古也没得办法,只好和西门青一起溜着街边走路。走了大约一千步,就拐进了一条小巷子。巷子比较窄,也分不了中间和两边了,于是武好古可以跟在高贵的马植背后。   巷子里面也没店铺,两边都是高墙,也不知是谁家的宅院?又走了数百步,才看见一扇敞开的大门,应该是后门,不过门前站着一大群人,都是青衣短打,看见马植都大礼揖拜,还有个人用浓重的燕地口音大喊:“恭迎二老爷回府。”   这里原来是马植在燕京城的府邸! 第二百三十九章 官人,不要!   武好古再没有想到,马植在燕京的宅邸,竟然是如此的富丽堂皇。从后门走进去就是个大花园,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应有尽有。武家在开封府的“十万缗豪宅”大约还没人家一个后花园大。   除了房子好,伺候的人也多,奴仆丫鬟那是一群群地向马植行礼,数都数不过来。还有一些大概是马二老爷的妻妾,个个都花枝招展的,看得武好古都有些眼花了。   很明显,马植这厮在辽国这边的生活是相当腐败的!   跟着马植在这间不知有多大的宅子里面转了几圈,武好古等人才被带到了一间都可以成为“殿”的厅堂里面。马植这才站住了,转过身拱拱手道:“此处便是寒舍了。”   这还是寒舍?武好古吸了口凉气,要是不寒的舍,该是什么样子?   马植笑嘻嘻的扫了一眼有些发怔的武好古,又道:“今日且先安住下。马金刚!”   “老奴在。”   自称奴婢的是一个五十许岁的老汉,生得非常魁梧,须发花白,五官非常端正,此时恭敬的向马植抱拳行礼。   “你来安排客房。”马植一指武好古和西门青,“这是南朝来的武画师和武夫人,给他们安排一个安静些的小院子。”   西门青闻言脸皮一红,偷眼瞄了一下武好古,只见武大郎满脸都是奸计得逞的笑容,羞的立马就把脑袋垂下去了。   武好古则是暗自窃喜:这下终于可以把西门青吃到嘴里啦!   马植还在继续吩咐:“这位是董画师,这位是纪画师,给他们安排在一个院子里面。”   董画师就是童贯,纪画师就是纪忆。根据计划,他们并不会在燕京长住。因为他们要去医巫闾山考察马家的势力,所以呆不了几日就要离开的。   而武好古和西门青则要在燕京住上一段时间,以便完成华严寺的壁画。   马植最后又道:“给其他人再安排一个院子。”   “喏!”   名叫马金刚的男子大约是马植的管家,应了一声后就开始分配伺候的仆人。给武好古和西门青派了两个上了些年纪的女仆。   马植这时又冲众人拱拱手,笑道:“先安顿则个,再请诸位品尝我们燕云的美酒佳肴。”   说完就很有派头的一招手,两个女仆就先从张择端那里接过了武好古的行礼,然后就走到武好古跟前行了个福礼:“武先生,武夫人,请随奴婢来吧。”   武好古和西门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就跟着两个马家的女仆去了。然后又是一番七拐八弯,才到了一个相当雅致的院子里面。院子并不大,只有一座小楼,不过小楼的装饰却处处显着精美。   “这小楼中有几间卧室?”进入小楼的时候,西门青有些惴惴地问。   “就一间。”其中一个稍微有点肥胖的女仆回答,“在二楼。另外还有一间书房也在二楼,底楼是吃饭和会客的地方。若是先生和夫人觉得乏了,今晚也可以在小楼内用膳。”   就一间睡房?西门青听了有些着急,心想:也不知有几张床?若只有一张,自己打地铺行吗?大郎不会想叫自己陪睡吧?这可怎么办?自己还没嫁给他呢……   “乏了,是有点乏,随便弄些酒菜送了就行了,再烧点洗澡水。”武好古则看了那个知趣的胖女仆一眼,马上摸出了个小银铤递了过去,“这是赏你们俩的。”   两个女仆替武好古和西门青安顿了一下,就欢天喜地的去了,小楼之内,就只剩下了武好古和西门青二人了。   ……   夜色已深,以劳顿为由推托了酒宴的武好古和西门青二人,已经在小楼之中用好了晚饭,滚烫的洗澡水也由两个马家的女仆准备完毕。   现在就等着才子佳人,共浴鸳鸯了。   西门青仿佛知道武好古马上就要轻薄自己了,一身武艺的大姐这个时候却使不出一点儿力气,只是在用做澡房的小间儿里面,寻了个角落站着,窈窕健美的躯体紧张得绷了起来,一对明眸却只是紧张兮兮看着武好古关牢了门窗。   武好古看见她这模样,也觉得好玩。西门青可不是潘巧莲,她不说一身武艺吧,至少可以轻轻松松把自己给收拾了,可是现在却像一只完全无害的小白兔,就等着自己这只大灰狼下嘴了。   唔,看上去还真是美味可口啊。   “大姐儿,还等甚底?”武好古两手一伸,笑嘻嘻道,“还不来替我宽衣!”   “大郎……”西门青轻轻叫着,却不听武好古的话。   “青儿,你得叫我官人了。”武好古笑着说,“还不过来。”   西门青只是看着武好古,不知所措。   虽然她早就喜欢上了武好古,可是却从没想过就这样什么名分都没有就跟从于他。哪怕不是正妻,做妾也是有手续的。现在这样,岂不是连妾都不如?   “青儿,你在等甚底?”武好古看着西门青的模样儿,就忍不住想欺负她一下,于是板着面孔说,“可是要我动武家的家法吗?”   动家法?西门青下意识的摸了下屁股,俏丽的面孔上顿时浮出了委屈的表情:“官人……”   还真是“好欺负”啊!   武好古一阵窃喜。这西门青要是不肯给自己欺负,自己还真拿她没辙。   “快过来。”   “哦。”西门青没有办法,只好点了点头,迈着碎步就到了武好古身边,却不动手替武好古宽衣。   武好古借着小屋里面的蜡烛打量着西门青,一张稍有些硬朗的脸孔,也算俏丽。双眸中的深情,如同一汪秋水,她哪里是好欺负,分明就是盼着武好古来欺负吧?   在往下看,那可就颇为可观了!虽然比不了墨娘子,但却比潘巧莲要丰满太多了。而且西门的身材高挑,比武好古还略略高一些,想必也有两条大长腿。   看她没有动作,武好古就干脆展开臂膀,一下搂住了她的腰肢,这下西门更加手足无措。   “大姐,还是从了大郎吧。”   武好古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身为一个中国封建社会的官僚和富商,到现在还是个处男,说出去真是丢了大宋封建主义的脸了。   “大……官人……”   西门青刚一开口,武好古的手就伸了上去。西门青突然被武好古牵了手,整个身子都软了下来,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就任凭武好古手拉手了。   武好古开始给西门青轻轻牵手。   西门青紧闭着双眼,呼吸也急促起来了,她知道自己马上就要失去保存了二十余年的宝贵东西了。而且还是和人淫奔……她想要用力推开武好古,可是浑身的力气却都不知去了哪里,只得任凭一对大手粗暴的牵着自己。也许武好古在这方面的实践经验也非常欠缺,所以动作有些粗暴,几次还牵疼了西门青的手,可是似乎在被牵手的西门青却浑身发热了起来,脸颊、胸口,都热得发烫,仿佛马上要融化了一般。   “官人,不要……”   武好古牵手的动作越来越粗重,西门青细声呢喃着提出了抗议。可是却马上遭到了镇压——柔软的手背被拍打了一记!   他怎么可以这样?   西门心中抗议着,嘴上却不敢再说不要了。不过她的投降路线并没有换来温柔的对待,她感到自己的手指被武好古撕咬起来了……   不能这样,牵牵手就算了,怎么可以咬人?可是犯规破戒的,再这样奴要生气了!奴可是杀过人的,生起气来可比潘巧莲可怕多了!   西门青心里想着,然后却把手指伸的更直了。   武好古似乎知道错了,双手突然离开了她娇嫩的玉手。   好吧,奴就饶了你这一次。西门青闭着眼睛在想。自家早晚是大郎的人,世上哪有做妾的痛殴官人的道理?这事情想都不该想的。   就在这时,武好古的大手又牵了上来。   “官人……”她惊呼起来。   可是回答她的,只有一只大手用力捏着她的颈后往下按。西门青感到自己的身体压在了澡盆子上,炙热的蒸汽熏在了她的面孔上。   这是要干什么?要行家法吗?西门青委屈地想着:奴都那么乖了,怎还要行家法?也许是大郎知道奴有武艺,想要立一立夫纲?嗯,这样也对,是该立夫纲的……   就在西门青开始理解武好古的行为时,一对大手已经抓住了她的胯部,接着她的小腿内部又被踢了两下。   “分开些!”   西门青下意识服从着武好古的命令,然后有些懵懂的想着武好古会怎么立威?她还很想告诉武好古,自己并不怕挨打,她的一身武艺,还不是爷爷的棍棒底下出来的?只是现在这样……   “要来了。”武好古又说了一句。   西门青以为要挨打了,马上哭了一声表示抗议,随后她的玉手又被重重牵了一下。   “啊!”   西门青疼得惨叫了一声,然后脑海中就是一片空白……   武家的家法,果然是厉害啊! 第二百四十章 马植也要飞黄腾达   “舒服,用力,再用力些……”   武好古趴在柔软的床铺上,闭着眼睛,脸上都是得意的笑容,正在享受西门青提供的按摩服务。   练过武功的西门青手上很有劲儿,而且却对穴位的拿捏也很到位,让她按一按,的确大大的解乏啊。   而昨天晚上,武好古也的确有点累着了,一开始的时候是他做大灰狼欺负人家西门小白兔。可是小白兔后来被欺负得来了劲儿,又反过来和大灰狼大战三百回合。结果把大灰狼累着了,被小白兔扶到床上去后就倒头便睡,直到太阳晒到屁股才苏醒过来。   醒来以后,还感觉有些疲劳,和西门青说了,于是就得到了享受按摩的机会。   “官人,不如让奴来教你武艺吧。”   西门青一边伺候武好古,一边开始蛊惑武大郎习武了。   “武艺?”武大郎应了一声,“学甚底?拳脚?击剑?还是耍大枪?”   “学射箭。”西门青说,“学陈康肃射箭啊!”   陈康肃就是真宗咸平三年的状元,名尧咨,字嘉谟。虽然是文状元,不过却不是一心道德文章的主儿。他善于射箭,号称“小由基”,有“百步穿钱”的本事。在后世有个脍炙人口的寓言故事叫《卖油翁》的,就是用来讽刺这位善射箭的陈状元的……   大意就是说射箭也没啥了不起,就是熟能生巧,和卖油翁的滴油过钱孔的技法没有甚两样……这个寓言出自大文豪欧阳修的《归田录》,是文言文中的名篇,在北宋末年已经非常出名了。   说起来这卖油翁也就是遇上了陈状元,要是遇上了成吉思汗,他马上就会知道射箭和滴油的区别在哪里了?   除了《卖油翁》之外,欧阳修还写了个《碎鱼录》,也是用来讽刺这位沉迷射箭的陈状元的,说是陈状元他妈总埋怨状元不好好读圣贤书,成天练射箭,是不知报效国家的表现,是不对的,所以把他的金鱼符都打碎了……   呃,也不知道是陈状元他妈脑抽还是欧阳修的思维比较奇怪?都中状元了还读什么圣贤书啊?读了也没什么好考的了。   而且练好射箭也是可以报效国家的,如果靖康那年,开封府的读书人个个都有陈状元的箭法,说不定可以多射死几个少数民族骑兵。   总之,陈状元的故事在北宋末年已经广为流传,许多读书人都以射箭为耻,而绝大部分的官私书院,也都不把射箭列为必修之课了。   可西门青读书不是太多,并不理解《卖油翁》这个故事的深意,反而觉得陈状元很了不起,既考上了状元,也会射箭。很希望自己的男人可以向这位状元看齐……   武好古想了想,也觉得西门青说的有道理。自己状元是考不上的,不过进士倒可以走后门弄一个。有了进士,再练了射箭,大概也能和陈状元比比了。以后说不定也会哪位大儒写个什么“买酱油的”来讽刺自己了。   不过这没有关系,武好古不怕被人讽刺,只要能给自己未来的学生们做个榜样就行。他不能一边让六艺书院的小孩子们学射箭,自己却弓都拉不开吧?这多不好!   “好的!”武好古说,“明天就开始练习吧,青儿,你来教我。另外,我还得练一练骑马。这天下要乱呐,到时候不会射箭不行,不能纵马狂奔也不行。”   “天下乱?是大辽要乱吧?”   西门青虽然不止一次从武好古那里听过天下要乱的悲观论调,不过她还是固执的以为大宋乱不了。   大宋那么好,工商繁荣,百姓安乐,朝廷也比较清明,怎么会乱呢?   “是天下!”武好古叹了口气,“辽国乱了,大宋岂能太平?草原上的阻卜,林海中的女直,还有那些憋着一股恶气的渤海奴……现在有契丹人圈着才祸害不到我们大宋,契丹一玩完,可就要蜂拥南下了。虽然契丹夺了十六州,但是和我们和睦相处了恁多年,又把北方的各种蛮子管起来了,我大宋得以繁华如此,其实契丹人是功不可没的。”   后世都说宋朝面临强敌胜于汉唐,其实吧,至少北宋时代,各种强敌都让契丹人管起来了,吐蕃也迷进吃斋念佛了,只有本是宋朝属地的西夏闹起来成了个不大强的敌。   相比之下,倒是汉唐一直和各种蛮子不停交战,基本没有什么太平的时候。   这样有“强敌”但不怎么打仗的外部环境,大概也是宋朝商业繁荣和重文轻武的国策可以愈演愈烈的重要原因吧?   但是这样有利的外部条件,将随着辽国的崩溃而一去不返了!   而宋朝如果不能做出巨大的改变,以适应新的外部环境。   那么就必然会导致天下大乱!   ……   “像,实在太像了!这是武好古画的?”   在甘泉的西北角,一座比马植的宅邸还要巨大,还要富丽堂皇的宅院之内,内堂里面,医巫闾山马家的一族之长,大辽国的忠臣马人望这时正捏着一张马植的白描写真在问话。   “不是他画的。”马植回答,“是他的学生米友仁画的。”   “米友仁?”马人望也喜欢书法绘画,自然听说过小米的大名,“米颠的儿子?”   米颠是米芾的绰号。   “是啊。”马植道,“我在开封府就住米芾家里,元日的时候我还见过米芾呢。”   说着话,马植还双手递给叔叔一个卷轴,“叔父,这是小侄从米家得来孝敬您的,是米芾的真笔字帖。”   “米颠的字帖?”马人望马上露出了喜出望外的表情,连忙放下了米友仁给马植画的像,接过马植递过来的卷轴展开欣赏了起来。   “是米颠的墨宝!”一边看,马人望还一边点头,仿佛很懂的样子。   其实这个字帖是米友仁仿父亲的笔迹写的,押印倒是真的——马植在开封府的面子也就这点,要求到米芾的字,他还不够格。不过糊弄马人望是足够的,马人望虽然是辽国进士,但是书法文章都是二流水准,比武好古强不了多少,肯定不如武好文。   当然了,要比带兵打仗,别说武好古、武好文,就是章惇也不是对手。因为医巫闾山马家其实就是个武士集团,宗族、家臣、死士、门客、部曲一大堆呢!   小心收好了米友仁的墨宝,马人望笑着对侄子马植说:“二郎,你这次联络上了宋人,到底有甚谋划,都说了与老夫吧。”   马植笑了笑道:“叔父,天下大乱在即,我马家要在这乱世中安身立命,总归多几条路子。宋人既然有意拉拢我家,不如先虚与委蛇应付着,说不定将来可以借助宋人的力量让我家崛起于燕云之地。”   马人望看了看侄子,只是轻轻一叹,不置可否。   “你有甚打算?”马人望又问。   “小侄自是想做官了。”   马植现在已经是官了,不过这官是空头的,没有什么实权。   马人望看着侄儿,顿了顿又说:“给你安排个县令吧。”   他毕竟受了侄儿的一幅字帖,总要拿出点东西的,他看着马植的脸色,“安排个好一点的县吧,以后再慢慢找机会升官。”   “侄儿要一个督修华严寺的差遣。”马植直接开口要差事了。   析津府的华严寺是个大寺,在析津府城外,是马人望为了已故的皇太子耶律浚祈福修建的,是个非常重要的马屁工程,做好了可就能飞黄腾达了。   而马植现在居然想插一脚这个马屁大工程,真是有点不自量力了。   马人望正在琢磨用什么理由拒绝自己的侄子,马植突然又开口道:“叔叔,你知道那个小梁太后是怎么回事吗?”   “哦,她啊,她要背叛我们大辽,所以被皇上派人撵出了西夏。”   “她是被冤枉的。”马植道。   “不是冤枉的。”马人望摆摆手,“画像都送去开封府了,还让刘云给偷来了大辽。”   “那画像是武好古画的!”马植说。   “你说甚底?”马人望愣了愣,“小梁太后的画像是谁画的?”   “武好古,他现在就在我家。”   “怎么可能?”马人望问,“难道武好古是西夏来的?他见过小梁太后?”   “不是,他是开封长大的,从没去过西夏,也没见过小梁太后。”   “没见过怎么画得了?”   马植点点头,看着老叔,笑道:“这就是本事啊!叔父,若是他能把昭怀太子的画像画在华严寺里面……再画成佛祖菩萨的样子,再叫燕王殿下(耶律延禧)看到了,您可就飞黄腾达了。小侄是不是可以分润一二呢?”   马人望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这画昭怀太子可不比画耶律洪基和耶律延禧,后二者一看就知道是马屁。而画昭怀太子可是有点神迹的意思了,对从小没了爹的耶律延禧和害死儿子后悔不已的耶律洪基而言,这个功劳可就大到了家了。他马人望立了那么大的功,位列宰执恐怕是要不了几年的事情啦! 第二百四十一章 大辽赵家人   “行!”   马人望眯着眼睛盘算了半晌,终于点了点头。   他想了想又说:“华严大寺建在香山,还是给你安排一个玉河县令吧……”   香山是属于玉河县管辖的,而在建(基本建成)的燕京华严大寺并不是马家的家庙,而是皇家寺院,马人望不过是请旨督造。而根据辽国的制度,修造皇家寺院是可以动用隶宫州县民户的。   所谓隶宫州县民户,就是隶属各宫帐的汉地州县民户,他们不是宫分户,也归属地方州县管理,但是税赋都交给宫帐,同时还要负担宫帐派下的徭役。修建皇家寺庙自然是宫帐徭役,是隶宫州县民户的份内事儿。   马植听到有玉河县令可以做,心下大喜,看见叔父欲言又止,马上笑道:“需要多少铜?叔父不妨说个数吧。”   这个……当然是买官的钱了!   和大宋那边不同,辽国的县官大部分都是花钱买的!哦,这个还不是腐败,而是光明正大的制度。   大辽国的五京留守是有权任命县令、录事以下官员的。既然这个权力都放给五京留守了,他们当然要卖官了。   当然了,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任命的,必须是本官达到一定级别,才可以做县令。   而马植的本官是供军使,足够资格当县令了。   “一百万。”马人望笑道,“这是给南京留守韩资国和同知留守萧保先的,多是多了些,可是玉田是大县,县上的利润庄收益丰厚,还是赚得回来的。”   一百万当然不是一百万缗,而是一百万文,在辽国这里也就是一千缗。   和大宋相比,大辽就是个穷逼。区区一千缗对燕四家之一的马家而言,居然是笔大钱!   当然了,马家的“穷”只是穷在没有钱上……后世的人恐怕很难理解,穷不就是没有钱吗?其实也不是啦,钱的多少和商品经济的发展有关。而大辽现在的经济结构还是庄园经济,就是自给自足,不怎么需要用钱,也赚不到什么钱。   比如马植在燕京这里,吃的、用的、住的、睡的,基本都是由远在中京道(医巫闾山在中京道)的庄园提供,根本不花什么钱。而他的庄园虽然占地很大,客户(佃户)也不少,可是一年到头也没几个利润可以上缴。   另外,辽国官员的俸禄也不是以钱为主的,其中只有在廷(中央)任职的官员才是真正拿俸禄。州县官、宫帐官、部族官没有正经的俸禄,而是授予各种性质的庄园。州县官有利润庄,宫帐官和部族官有宫分户、头下户,还有许多契丹豪门(包括玉田韩氏的几个显赫分支)还拥有自家世袭的头下军州。   所以辽国就是世家大族加庄园经济加部族经济,都是很“穷”的。这个钱在宋朝那边大多是讲多少“缗”,而在辽国这边主要还是讲“文”的。   武好古给马植的一千两黄金在辽国这边就是一千五百万,好大一笔钱啊!如果马植的本官再大一点,真的能买到一个州军节度使!   “对了,你和赵钟哥打小就要好是吗?”   马人望和侄子说完了买官的事情,话锋一转,又提到了赵钟哥。   “是啊,我和钟哥都是香山先生的学生。”马植的眉头拧了起来。“钟哥又怎么了?”   “他上燕山做贼了。”马人望苦着脸道,“老夫现在是南京警巡使,你看看……”   “做贼?”马植一怔,“镇州赵家的郎君做了贼?”   辽国汉人中的燕四家,就是韩、赵、刘、马四家,虽然并称,但是这四家的地位其实相差很大。四家中又以玉田韩氏和镇州赵氏为尊。   玉田韩氏就是韩德让的一族,早在韩德让的祖父韩知古一代,他家就显贵异常了,韩知古做了中书令,韩德让的父亲韩匡嗣做了南京留守,还受封燕王。而韩德让就更厉害了,和承天太后萧绰勾搭成奸,官至大丞相,总南北枢密院事,还赐下耶律姓氏和皇族身份,入了横帐季父房!更牛逼的是,他还建立了自己的宫帐,辽国目前的十一宫一府中的一府,就是文忠王府,便是韩德让的宫帐。   而且和历史上其他睡了太后的权臣不一样,韩德让还遇上一个有“绿母情节”的辽圣宗耶律隆绪。在承天太后过世后,耶律隆绪仍然和韩德让亲如父子。在韩德让死后,还把他葬在了自己母亲的陵墓边。   而玉田韩家也在辽圣宗的关照下继续膨胀,成为了大辽第三姓,仅次于耶律氏和萧氏,而且可以享受耶律氏皇族的待遇。所以韩氏家主和嫡子都有耶律姓氏,正妻都姓萧。   这样的门第,是医巫闾山马家根本不能相比的!   不过镇州赵家倒是可以和玉田韩家一比。因为镇州赵家的老祖赵德钧是辽国最大一号汉奸!   韩德让他们家也是汉奸,但称不上大汉奸,因为韩家老祖韩知古六岁就被契丹人捉去当奴隶,所以才效忠契丹的。而赵德钧本来是后唐的幽州节度使,和石敬瑭争做儿皇帝失败,才做了契丹的大官。   后来赵德钧的儿子赵延寿又做了伐晋的急先锋,继续父亲为完的汉奸事业,也想要做儿皇帝,但是又被契丹人放了鸽子。不过在这次攻打晋国的行动中,赵延寿的长子赵匡赞却留在了中原投降了后汉做了河中节度使,后来又投降这个投降那个,一路投降到了赵匡胤麾下,居然靠投降投出了一家显赫将门。   不过赵匡赞(投降赵匡胤后改名赵赞)的几个儿子还留在辽国继续当汉奸,而且还得到了辽国重用。于是就出现了一赵分仕南北,而且都是高官显贵的局面。现在辽国的参知政事赵孝严,中京留守赵延睦(前任南府宰相)都是大辽这边的赵家之人。   另外,镇州赵家和玉田韩家一样,还有不少子弟出任了州军节度使,是真正显赫的大族。   这样的大族子弟,现在居然上山做强盗了!   “还不是因为不让姓赵。”马人望摇摇头,叹息道,“钟哥毕竟是孽生的,他妈又是个奴婢……”   马植闻言笑道:“不就是姓赵嘛,这有啥难的,天底下恁般多人姓赵,也不多他一个。侄儿回头劝劝他,叫他别胡闹了。”   “好好,这样最好。”马人望点点头道,“都是燕四家的子弟,落草为寇算怎么回事儿。”   他顿了顿,“你劝他如果不听,不妨让你老师慕容香山出面,他的话总该有点用处吧。”   “知道,侄儿知道了。”   ……   “要做县令了?那可恭喜马二哥了。”   武好古知道马植要当上县令,已经是他抵达燕京的第二天下午了。是马植来向武好古、西门青贺“入仕之喜”的时候告知的。   “有甚好恭喜的?”马植笑道,“不过是花钱买了官……说起来还得多谢你和大姐借了某家一千金,要不然还买不起呢。”   “哦。”武好古点点头,“花了一千金买的县令?”   他知道辽国是州军通常就管几个县,有一万金应该可以搞定了,算来也不太贵。   “那里需要一千金。”马植摇摇头,“一百万钱而已。”   “一百万钱……恁般便宜?”   “不便宜了。”马植一笑,“又不是大宋的富县,不过是辽国的穷县罢了。钱没有多少,破事一大堆。”   玉田县在辽国其实是富县,不过还是捞不到太多的钱,因为县内的大部分土地和人口,都已经被燕云豪门和十一宫一府(契丹皇家)还有几座大庙瓜分完毕。南京道派下来的税赋指标已经有几十年没有完成过了……   武好古点点头,顺着马植的路子往下说:“要来钱,还得是能贸易的州军,比如苏州。”   “苏州?苏州安复军?”   “就是那里。”武好古掰着手指头说,“大辽东京道的毛皮、药材、鹰鹞、马匹,还有珍惜木料若是能输往大宋,都是值不少钱的。怎么样?二哥能谋到苏州安复军的节度使吗?”   “大郎,你真觉得苏州安复军好?”马植望着武好古问。   “如何不好?”武好古反问,“南临大海,北据城关,往登州而去不过船行一日。”   “可是苏州安复军距离燕京太远。”   “燕京?”武好古明白马植的眼睛主要看着燕云十六州,“燕京的功劳太大,油水太足,岂是你我能够吃下去的?便是你们医巫闾山马家,现在也做不了南京道的主吧?而且马二哥仿佛也做不了你们马家的族长,可是啊?”   马植并不言语。   武好古接着说:“海贸可是有大利可图的,毛皮、药材、鹰鹞、马匹还有珍惜木材在东京道不值钱,可要运到了海州,可就统统价值不菲了。二哥若做了节度使,我们就可以独占了苏州贸易之利,一年百万缗的利润也不在话下。有了恁般多的钱,二哥的苏州之主做得才舒坦啊。而且,苏州孤悬海外,对开封而言是鞭长莫及,自可循府州之利,由马家永镇世继。这样难道不好吗?” 第二百四十二章 北慕容   “大郎。”马植被武好古这么一说,还是有些犹豫,想了想后才说,“不如这样吧,明日你随某去香山,拜见某家的老师香山慕容先生,你和他老人家也说说。”   香山慕容?   听着怎么都是武侠风啊?   “这位慕容先生是……”   “官人,他可是燕地大儒!”西门青现在就陪着武好古身边,听到马植提起慕容先生,便插嘴道,“而且慕容先生所属的玉河慕容家和我阳谷西门家一样,都是幽州牙将出身,都不忘恢复燕云。”   马植点点头,说道:“大姐的西门家号称南西门,玉河慕容家则称北慕容,并为幽州牙将的笔头。”   武好古心说:怎么是南西门,北慕容呢?你们把萧峰萧大侠放在哪里了?   “那这位慕容先生所在的玉河慕容家,也是燕地豪门吗?”武好古问。   西门青曾经给过武好古一本关于燕云大族的小册子,里面并没有玉河慕容这一家,所以武好古才有此一问。   “玉河慕容和留在燕地的西门族人,都是赵氏家臣。”西门青小声说,“因而算不得豪门大族。”   赵氏?哪个赵氏?   难道是赵德钧和赵延寿他们家?   武好古一想,这才记起来赵德钧和赵延寿父子也是幽州镇将出身。在刘氏桀燕破灭后,赵德钧便出任了幽州节度使,在投降契丹后赵德钧又做了契丹的幽州节度使,后来赵延寿又继承了这个职位,再后来幽州改为南京道,赵延寿又是第一任南京留守。西门家自称是幽州牙将出身,不会就是赵延寿的手下吧?   西门家闹了半天,原来是汉奸赵家的家臣啊!汉奸赵家把他们安插在大宋的地盘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是不忘恢复燕云,还是不忘南下夺了汉人的江山?   武好古心里这样想,当然不能说出来了,因为西门姐姐肯定是好人。他又问马植道:“那赵家也有人不忘恢复?”   他知道和医巫闾山马家相比,镇州赵家才是真正的豪门大族——人家到底是幽州节度使的底子。如果赵家真的肯反正投降大宋(反正他们家也善于投降),那燕云之战将来就容易打了。   马植摇摇头,笑道:“赵家的事情得问家师慕容先生了。”   马植不肯说,武好古却是心中有数。赵家若是没有一点野心,那么南西门早就该败落了。可若说镇州赵家这样的大辽豪族会跳出来当出头鸟,武好古也是不会相信的。   看看他们家老祖在五代十国时候的表现,就能想象当灰孙子的都是什么货色了。   不过在原本的历史上,镇州赵家好像也没玩出什么花样。也不知道是赵氏子孙太没用,还是契丹人早就提防他们家的习惯性投降毛病,早早夺了大权?   ……   春风,和煦。   武好古和马植、西门青、张择端还有林冲林教头等人,选了个春光明媚的好天出了燕京这个乞丐城,骑马往附近的香山而去了。   燕京城外不似城内恁般压抑,没有高大的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城墙,也没有成群结队褴褛的乞丐,连天空都显得比城内明亮深远了不少。   在绿色的原野上,零星点缀着一处处小小的城池。不时有大队的车马从这些小小的城池中开出来,在绿色的大地上流动。   武好古一行人也是鲜衣怒马,成群结队。马植一改在南朝时独来独往的风格,带上了几十骑的护卫、家仆和侍女,还有一辆大车上拉着各种吃喝玩乐的用具。当先还有一骑壮士,高高举着一面绣着“马”字的大旗,在前面开路。   很有一种土皇帝出行的排场。   不过这样的排场在燕京周遭好像非常普遍,从燕京清晋门出来,向北走了不到二十里,武好古就看见了四个差不多的队伍。   “大郎,他们都是去游猎的。”马植笑着告诉武好古,“燕云这里没甚底好玩的,除了女人之外,也就是游猎、马球和握槊了。”   西门青也是一身契丹风格的劲装,弓箭就挂在马背上,策马走在武好古身边,听到马植的话,她就低声给武好古解释说:“在燕云这边若是不能骑射,是连纨绔子弟都不敢称的。”   燕云的豪族玩得和隋唐的门阀差不多,不流行宅男的。豪门子弟如果连骑马、射箭和打马球都玩不好,那是连纨绔都称不上,只能是废物了。   “这些小城是做甚低用的?”   马家的车马大队路过了一座靠近官道的小小的城池,这城池的外墙是夯土的,城外还挖了又深又宽的壕沟,城墙上隐约还有巡逻的兵丁。   身为“特务”的武好古见了这样的堡垒,自然要打听一下了。   “这是燕地豪强的堡坞。”西门青代马植回答说,“大辽这边,凡是豪族大姓,都会建堡而居,堡坞周围通常都是他们的田土,堡坞里面都聚着族兵,囤着粮草。”   这分明就是东汉豪强的作风啊!   “辽国的朝廷不管?”   “管?”马植笑道,“姓耶律的和姓萧的不是如此?能够位列宰执的贵人,谁家没有私城和头下军州?”   “私城?”   “就是放大的堡坞。”马植道,“在南京道、中京道并不多,不过在上京道、西京道和东京道就多了。豪门大姓家家都私设城池,做大了就去求个头下军州的名号,算是自家世代的领地了。”   头下军州原来就是辽国豪强的私人领地!   “辽国不是建宫帐,析部族吗?怎么还会出现那么多头下军州、私城和堡坞呢?”   马植摇摇头,“自是一边建宫帐、析部族,一边建头下军州和私城、堡坞了……这等事体要说清楚可不易。总之,如今的大辽国就是一片散沙罢了。”   其实也不难说清楚,建宫帐和析部族是用来对付旧部族的,而设头下军州和私城、堡坞的,则是新崛起的贵族豪强,当然也包括契丹皇族中的许多人。   所以辽国就是一边搞中央集权,一边在慢慢散架之中……   这个情况有点像汉朝,所谓“汉以强亡”也可以往辽身上套——如果把完颜女真看成辽国的组成部分的话,辽就是以强亡的。   而一旦完颜女真替代耶律契丹成为帝国的新主人,以“其兴也勃”之势把辽国的各种豪强整合在一起,产生的战斗力根本不是北宋可以抵抗的。   这大宋的江山,看起来真的很危险啊!   ……   从此时的燕京城(北京市房山区)到香山,大约有四十多里地。武好古等人骑马走了一个多时辰,差不多就到了香山脚下。   香山武好古是很熟的……当然是九百多年后的香山,他在北京念书时常去那里写生。什么碧云寺、精宜园、双清别墅、玉华山庄,还有著名的香山红叶等等的,他都不知去过多少次了。   不过现在,这些著名的景物统统都没有。可见的,就是满目的苍翠和绵延的山势了,以及一座位于香山南麓脚下的,正在建造的大寺庙了。   这座名为大寺庙在后世并不存在,看来是毁于战火了。   武好古问马植道:“二哥,那便是华严寺吧?”   “是的。”马植笑道,“是某家那叔父挖空心思建起来的,他昔日在松山做县令时还敢为运炭的松山民夫请命,被萧吐浑那厮捉进牢里也不屈服。如今官做大了,却是一心要讨好皇帝和燕王,为了建筑这寺庙,也不知动用了多少玉河县的民夫。”   “哦。”武好古问,“马警巡还被契丹人捉进大牢?那是怎么放出来的?”   “据说是萧吐浑觉得某家的叔父一心为了百姓,大为感动,才把他放了,还向朝廷推荐我叔父。”   武好古说:“那萧吐浑是好官啊。”   萧吐浑一个堂堂的中京留守,这可是辽国最大一级的官了!被个芝麻大的县令给顶了——马人望的县令多半还是从萧吐浑手里买的呢——居然不狂怒,还向上级推荐。大辽朝居然有这样的好官,太叫人意外了。   “哪儿啊。”马植压低声音道,“这事儿其实是今日要见的慕容先生一手安排的,还送了萧吐浑那厮的婆娘六千两白银!”   马植哼哼道:“要不然就凭一个顶撞上官再加没有按时完成运炭入泽州的差事,我叔父的官就做到头了。中京留守哪里还会说他爱民,还向上举荐……想得美!”   好官不当易啊!武好古心想:看来做好官必须得有钱,还得能找到送钱的路子,哦,还要有一个有本事的师爷。   只有这样才能一送一个准,才能飞黄腾达!   “这慕容先生还是有点本事的。”武好古点点头,“二哥,要不你把慕容先生聘去做谋主吧。”   武好古并没有想把慕容先生请回宋朝去帮自己,因为宋朝官场是他所不了解的。武好古必须要寻个宋朝本土的官场老狐狸……   “这事儿。”马植笑了笑,“那就且看香山先生对苏州安复军节度使感不感兴趣了。” 第二百四十三章 好大一个儒   武好古又跟着马植,在绵延的香山中行进了不知多久,就在午时将至的时候,他们穿过了一片稀疏的树林,然后就看见一座小小的堡坞出现在一片山谷之中。   堡坞前面有一片开阔地,一条小溪蜿蜒淌过。在小溪的东面,二三十名穿着窄袖劲装的少年,正立成一条直线,人人手中都拎着长长的步弓,腰间还挎着装满羽箭的箭袋。   在这些少年的正前方,靠近小溪之处,站立着满脸虬髯的大汉,高约六尺七八,穿着一件宽袖儒衫,头上戴着东坡巾,正一手持着长弓,一手拉动弓弦还搭上羽箭。弓开得很满,然后才是崩的一声轻响,羽箭离弦而且,如流星一般射向小溪对岸,约七八十步开外的一排标靶,正中其中一靶的靶心。   武好古牵动缰绳,驻马观望,看到箭中靶心,刚想叫好,又是一声弓弦响动传来。原来这个儒服壮汉已经射出了第二箭,接着又是第三箭、第四箭、第五箭……是连珠射!一连射出了二十七箭,箭箭都命中靶心!   “好!”   有人在武好古耳边叫好了,他一回头,看见那人正是一路跟随而来的林冲林教头。   能让林冲叫好,这人射术之高,就可想而知了。   那壮汉早就看到有人来了,现在又听见叫好,于是收起长弓,用宏亮的嗓音喊道:“叫好的那人,可能射否?”   “能射!”林冲一边答复,一边策马向前,到了那壮汉身旁,才从马背上跃下,然后取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步弓和箭囊。   “好,射几箭看看。”   “行!”   这段时间显得有点萎靡的林冲,今天不知怎么来了意气,举起弓箭,摆好身架,也开始连珠射了。也是崩崩崩一阵狂射,射出了二十五箭,也是箭箭直中靶心!   武好古、马植和西门青这时已经下了马,牵着马也走了过去。武好古看到林冲收起了射箭的姿态,低声嘀咕道:“怎么只有二十五箭……”   林冲听了这话并没有什么反应——他是个非常服从的好下属,武好古现在大宋堂堂的正九品武官,还是林冲的上司(林冲执行的是公差),自然可以说他的不是了,就是指着鼻子骂娘,他也得受着。   不过那个儒服壮汉听了却没来由恼了起来:“兀那小子,此间哪有你说话的份?要说话,就先来射上二十箭!”   二十箭?   武好古一箭都射不了啊!   看着凶神恶煞一样的儒服汉子,武好古下意识的就后退了几步,心里也直犯嘀咕:这个……不会就是传说中的大儒慕容先生吧?   看他一身儒服,应该是个儒,而且真的很大只啊,怎不是大儒?   这样的儒要是去了开封府,至少在射箭一项上,是可以力压群儒的。便是那个被卖油翁讽刺的陈状元还活着,多半也射不了二十七发连珠箭——其实射箭准只是个开始。   然后还要射得远,射得快,射得多!   在武好古认识的所有武士当中,林冲和陆谦都能射到二十五箭,而这位北地大儒可以射二十七箭……也许更多!   “咳,兀那小子,尔是哪家的郎君?”北地大儒怒喝道,“怎不言语?”   “在下西门庆。”武好古报上自己的化名——他以潘孝义的名义使北,但是却不能用这个名字在燕云晃悠。当然了,也不能说自己是武好古,万一有人知道这个大名呢?   所以他就给自己起了“西门庆”这个名字。   “西门家的人?”   “正是。”   大儒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既然是西门家的人,见了某家还不磕头?”   磕头?武好古一怔,老子见了皇帝都不磕头,你个大儒算什么?不就是会射箭吗?有什么了不起的……老子还有钱呢!是很有钱!   武好古不跪,还瞪了大儒一眼。   大儒刚要发怒,西门青已经上前一步,行了个揖拜大礼:“妾身西门青拜见少主。”   少主?西门青叫他少主?   武好古看了看那大儒,然后一把拉过西门青,“他不是慕容先生吗?还有,你为甚叫他少主?”   西门青露出些许惊恐,低声说:“大郎,他是镇州赵家的少主……”   “不就是赵卫公家嘛……”   赵卫公就是赵赞,他在宋朝封了卫国公,开创了一家将门,开封子都称其为赵卫公家。武好古认识他们家的好几个公子哥,都是肩碰肩的酒肉朋友。   “怎么是赵卫公家?”姓赵的大儒也有些糊涂,“分明是赵魏王家……不对,兀那小子,你是南人!”   赵延寿在辽国封了魏王,因此称赵魏王家。   “某是南朝来的。”武好古已经知道对方不好惹,忙一拱手道,“是来求见慕容先生的……”   “见家师的?”赵大儒一挥手,“那也得先给某家磕头!”   磕头?   武好古心说:你家在开封的兄弟和我都称兄道弟的!   “某不会磕头!”武好古说着话扭头往身后去找马植,只见这马植正捂着嘴在偷笑。   怎么回事?自己被人耍了?   “你不是赵家的人……”   武好古的话一出口,那大儒的脸色突然铁青起来,抡起拳头就往武好古这边走来:“兀那小子,你也敢说这话,看某家不揍死你!”   “林教头!”武好古一看不对,赶紧呼救。   林冲反应也快,已经奋力扑上前去,挥动手臂挡了大儒的大拳头一下。   大儒向后退了一步,看着已经摆出肉搏架势的林冲,嘿嘿一笑道:“想比拳脚吗?某家穿的衣服不对,待会儿换了衣裳再比。你先让开,让某家揍那小子十拳八拳。”   “不能让……”武好古看着那大儒心中就后怕,马上宣布道,“林教头挡住那厮,待回了开封,我送你一套宅子!带院子的宅子!”   林冲已经有房子了,不过又破又小的,张娘子他爹看不上。现在听到可以有大房子拿,马上来了劲头,一双豹眼圆睁,怒视着大儒,一副忠心护主的架势。   看来房子是战斗力的源泉啊!   大儒看到林冲要拼命的样子,也有点摸不着头脑,正琢磨着要不要打的时候,刚才一直偷笑的马植已经开口了:“钟哥儿,人家又没说错,你发甚底怒啊?”   大儒这才看见马植,跺了跺脚,怒道:“姓马的,你说甚呢?”   “你不是人家的少主啊!”马植说,“你现在又不姓赵。”   “某家姓赵!”大儒跺着脚道,“某家就是姓赵!”   马植淡淡地说:“你家相公已经说你不姓赵了。”   “他……他老糊涂了!”大儒恨恨地说,“某家的爹爹在世时,他可不是这么说的。”   马植两手一摊,“可令尊已经过世了……”   原来是大族内部的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武好古已经明白了,这个赵什么钟哥的,多半是庶孽之子(宋朝也有类似的说法,不过都过时了),不被家族认可。   这么一个好汉,就因为投胎不好,就不被承认……这世家大族用人的标准,也是够差劲的。   想到这里,武好古哈哈一笑:“不就是一个赵姓嘛!有甚了不起的!”   听了武好古的狂言,不仅某大儒震惊了,连一旁看白戏的少年,还有跟着马植过来的马家家丁,全都震惊了。   燕四家排第二的赵啊!   全大辽,除了耶律、萧和韩,就是姓赵的最厉害了。谁要是托生在赵家,那就是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   这个南人居然认为没有什么了不起……他是脑子有毛病吧?   武好古看到大家都在发愣,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昏话,就大步走到马植跟前,低声问:“马二哥,那大块头可是镇州赵家的孽子?”   “是啊……”马植苦笑道,“是在下的同窗好友,不过如今是个大麻烦了。”   赵钟哥因为和家里面闹翻,带着一伙人上了燕山去做强盗了。今日不知怎么跑到香山书院来玩了……   “有甚麻烦?不就是一个赵姓嘛。”武好古说,“给他弄回来不就是了。”   弄回来?   马植白了武好古一眼:“大郎,此间可不是南朝,姓氏出身是最要紧的。”   赵钟哥当然可以姓赵,这没有问题……但是,不能是镇州赵氏的赵!别的什么赵都行,就是这个不行。   而没有镇州赵氏的出身,他在辽国这里就很难有出头之日!最多就是投靠别的大族做个门客死士。   “此人信誉如何?”武好古似乎成竹在胸,又问起了个似乎不相关的问题。   “自是一诺千金……”马植犹疑地看着武好古,“大郎,你想做甚?”   “某要带他回开封去姓赵,可以吗?”   带去开封姓赵?   马植怎么也没想到武好古会提出这样的建议。   镇州赵家的嫡系说起来并不在燕京,燕京赵魏王一系其实都是小老婆养的庶流之后。开封府的大投降派赵赞才是长子嫡孙啊!以武好古在开封的门路,让这个赵钟哥入赵卫公家谱还不是小菜一碟?   到时候,就是赵延睦也不能说赵钟哥不是镇州赵家的子孙了…… 第二百四十四章 去开封姓赵   “钟哥儿,今日某家和这位庆哥儿就是为你姓甚底来寻先生的。先生可在吗?”   马植的这番话一出口,“大儒”钟哥儿(现在不能叫他赵钟哥,因为他不配姓赵)马上不闹了。表情变得非常严肃,看着马植问:“马二哥,你莫寻某的开心,某家的一字(指姓氏)便是耶律家的天子也不好过问,你和这个西门庆会有甚办法?”   听到钟哥儿称自己为西门庆,武好古也眉头大皱。在这个时代,当面称人家的姓名是极不尊重的表现。虽然辽国这里规矩可能没那么大,但是这个钟哥儿毕竟是儒生啊,怎么恁般没规矩?   想到这里,武好古就有些不快的接过问题:“马二哥没办法的,不过某家有办法!”   钟哥儿的一字耶律家的天子不大好过问,但是赵家的亲王一定能说得上话。大宋毕竟不是门阀社会了,这“一字”的问题没那么严谨,像钟哥儿这样的孽生子都是可以入家谱的。   “你有甚办法?”钟哥儿一脸不屑地问。   “某有钱!”武好古回答。   西门青在旁补充了一句:“奴的这位堂弟家中是开封府的地产商,是巨富。”   钟哥儿嗤笑一声:“原来是个商人。”   二三十个辽国的世家少年听了他的话也哄笑起来。   后世有些人以为重文轻武的宋朝商人地位低贱,可以随便给读书人欺负着玩。实际上,由于宋朝的士族已经泡沫化,读书人也不是一个阶级。而商人的地位其实比农夫要高——相信古代的农夫比商人牛逼的人一定没长脑子!而且拿开封府城市户口的人,除了潘家这样的将门子,赵家的宗子,就是禁军的赤佬和工商户了。比如郭京是禁军赤佬,武好古做官之前是工商户,郭京会比武好古有地位?在大宋官家眼里,开封府的工商户会比不上城外种地的农夫?   至于科举,工商户一样可以去考,没有什么限制。只是工商户相比农夫(地主)人数少许多,所以中进士的人也少,宋朝当权主要还是地主阶级官僚。   而在同时期世家大族统治的辽国,工商户才是真正的贱民!   辽国工匠大部分都是官私奴婢,没有人权的。而商人则大多依附世家大族,名分上也是家奴。只有极少数工商户是独立的自由人——这种情况在开封府是不敢想象的,上百万工商户都是将门的家奴?那赵家皇帝还睡得着觉吗?   现在一个低贱的商人居然声称可以解决钟哥儿的“一字”,这可真在开国际玩笑了。   武好古还是第一次被人恁般嘲笑,而且还是被一帮辽国穷鬼嘲笑,真是婶婶可忍,叔叔都不可忍。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嗯咳了一声,正在哄笑的小穷鬼们一下都噤了声,都变得规规矩矩了。   钟哥儿也不嘲讽武好古了,转过身,恭恭敬敬的向嗯咳声传出的地方行了一礼:“先生。”   马植也恭恭敬敬的行了礼:“先生,学生马植带南西门的朋友来拜。”   能被马植和赵钟哥称为老师的人,自然就是慕容香山了。   武好古凝神望去,就看见一个穿着件褪了色的青色儒袍,头发花白,颌下留着一丛看着乱糟糟的山羊胡的清瘦老者缓步走来。老者又走近了些,武好古发现他的腰背有些佝偻,眼睛也有些浑浊,白多黑少,一看就像个老糊涂。   “是南西门的人啊。”老者慢吞吞道,“那就跟老夫来吧。”   说完老头就转过身,颤巍巍的向那座堡坞走去:“钟哥儿也来,其他人继续练弓。”   “喏。”   那群“小穷鬼”世家子们都恭恭敬敬的答应着。   “走吧。”马植对武好古说,“你和我去见先生,让其他人留在这里。”   武好古有些担心地看了眼钟哥儿,马植笑道:“莫担心他,你可是真有法子让他姓赵的。来吧……一起见见慕容先生。”   武好古跟着马植一起走进了那座堡坞,高墙之内是一圈低矮的房舍,不是什么砖瓦房,大多是夯土的茅屋,都是依着城墙修建的,大概是想借用城墙作为房屋的一堵墙壁吧?   顺便提一下,这座堡坞的城墙也是夯土的,外面也没有包砖,看上去非常简陋。   靠东边城墙修建的茅屋是个牲口棚,养了许多马匹,散发出一股臭哄哄的味道。   靠着西面城墙修建的似乎是几间教室,武好古进去的时候,从里面传出朗朗的读书声。   慕容先生摇摇晃晃的走向了靠着北墙修建的一长排茅屋中的一间。走进了武好古才发现,这是一间用石块一层层堆砌起来,表面长满了爬墙虎,木质的房门半掩着,一名十二三岁的胖乎乎的书僮正靠在墙角打盹。   “金刚奴,醒醒。”钟哥儿吼了一声。   小胖墩睁开眼,他的嘴唇下还粘着些酱汁,伸出舌头舔了舔,才慢慢站了起来,冲着慕容老头施了一礼:“先生。”   “有客,去弄些茶点。”慕容先生吩咐一声,就自己推开了房门,走了进去。   武好古、马植和钟哥儿随后就跟了进去,西门青却守在了外头。   屋子里面光线很暗,地上铺着厚厚的草席,还摆着几个蒲团和矮桌,看来是要席地而坐的。   所以进屋的人都脱了鞋子,一个脚臭的气味儿就顿时蔓延了开来。武好古瞄了铁塔一般的钟哥儿一眼,心说:还世家大族呢,脚都不洗干净……   “都坐吧。”   慕容先生自己先在一个蒲团上跪坐下来,然后又指着两边的几个蒲团,叫武好古、马植、钟哥儿都坐好了。   “老夫慕容忘忧。”慕容老头儿笑着冲武好古拱拱手,“不知贵客高姓大名,在南朝所居何职?”   “忘忧”应该是老头子的“号”,也可能是道号,那就是忘忧子了。   “在下西门……”   武好古一开口,慕容先生就大笑起来,“这位小哥,老夫虽然糊涂,却也知道你不是西门庆。”   武好古瞄了马植一眼,看见对方摇摇头,于是又说:“不瞒老先生,在下潘孝义,官拜右班殿直,閤门袛侯。”   “原来你姓潘?可是南朝潘郑王之后?”钟哥儿嚷嚷起来了,语气中居然多了几分恭敬。   潘郑王是王爵,赵卫公只是公爵……在开封府,潘家将门可比赵家将门要尊贵。   而且人家的“潘”是真才实料的,他的“赵”可有点儿虚。   “正是。”武好古冲着钟哥儿拱了拱手,“下官是化名入辽的,方才多有得罪,万望见谅。”   “呵呵。”慕容香山笑了笑,不知可否。   “先生。”马植补充说,“潘殿直已经知道我们的谋划了。”   看来这老头子本来就是马植背后的谋主!武好古心想:说不定马植这厮的主见都来自慕容老头,可惜这老头太老了,估计等到辽国大乱的时候已经不在人世了。   这可真是“天下未乱身先死”啊!   更可悲的是,在他身强力壮的时代,被世家大族和契丹国族垄断的大辽政坛上,根本就没有这个“赵氏家臣”慕容先生的立足之地。   一个“忘忧”的号,背后该是说不出的无奈吧?   “而且。”马植接着说,“潘殿直还有个建议。”   “哦?”   “他希望我们可以拿下苏州安复军节度使这个职位。”马植说,“他还愿意出资助我们去运动官职。”   “苏州安复军节度使?”慕容老头眯着浑浊的眼眸,看着武好古。“章相公想要从海路伐辽?”   “伐辽?”武好古一笑,“先生认为辽还需要伐吗?”   他自设一问,然后又自己回答道:“先生,我看是不需要的……大辽如今已有了分崩离析之势,我朝与其北伐,还不如和大辽的豪强世家联手。”   在抵达燕京之前,武好古以为辽国灭亡的原因只有佛教大兴使得契丹国族武力衰弱。   可现在他已经知晓,被少数国族和世家垄断的辽国,实际上已经处于土地、人民、财富都被瓜分完毕的状态了。即使没有佛教大兴,现在被寺院掌握的资源,也很快会变成国族贵人和世家的囊中之物。   现在的辽国很像许多中原汉人王朝的末世,社会财富被瓜分完毕,人民生活极其困苦,而朝廷手中又没几个大子儿可用。   这样的国家,其实就是在等待有人点燃大乱的导火索。   女真部落的崛起,就是点燃辽国大乱的那根导火索。而这根导火索一旦点燃,辽国必然会内外皆乱,分崩离析只是时间问题。   不过由于辽国的力量是被瓜分,而不是消失了,所以一旦这种力量被新崛起的强势政权挖掘出来,大宋就要倒霉了。   所以武好古现在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千方百计阻止或延缓女真人“统一”辽国故地。   宣和北伐和联金伐辽,实际上都是在帮助女真加快统一“辽国”的步伐,看起来都是不可取的。   不过坐视女真统一“辽国”的鸵鸟路线,同样是在等死。唯一的办法,就是积极的参与到辽国的分裂战争中去。   就像后来的民国乱世中,各种外部势力积极支持中国的地方军阀反抗中央政府一样…… 第二百四十五章 辽东路   茶香混合着某人脚臭的气味,在慕容先生的斗室中浮动着。   室内的谈话还在继续,武好古还在兜售着他的“苏州项目”,滔滔不绝说着割据辽代半岛这个牛尖角的好处。   除了占据这个海贸要冲不会缺钱之外,武好古还提出了另一个好处——辽东可是单独的“一路”啊!   若是从海陆伐辽,必然要新设立一个“辽东路”。不可能让“燕山路”去管“辽东路”的事儿,而且这个“辽东路”是隔着大海和宋朝本土相望的,自由度肯定很高,下面可以有一大堆的州军节度使。   也就是说,只要把“辽东路”拿在手里,就能封出去一堆像府州折家一样的将门。   而且辽东也算富庶,土地肥沃,物产富饶,又是海贸重镇,只要好好经营,钱是不会太缺的。   有了钱,又有土地和物产,如府州这样的“私有军州”自然可以多安排一些,而且也养得起。   到时候马家一个,慕容家一个,西门家一个……还有别的什么家也可以安排。总之,各家以后的日子就好过了。   另外,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占据辽东目标小啊,不似拿着燕云十六州恁般扎眼。   若是要动燕云,那契丹人肯定会拼命的。而且燕四家的情况也忒复杂,现在就是马家和大宋有了一点接触,赵家、刘家的心意还猜不到。至于大辽第三的玉田韩家……即便能拉过来,恐怕付出的代价也是让人乍舌的。   最重要的是,慕容家、西门家,乃至医巫闾山马家的实力和韩家、赵家相比,都是很不济的。即便在燕云能封节度使,也是韩、赵还有刘家的,马家也许能分润一些,但是慕容、西门这样的家臣级豪族是不可能染指的。   而且大宋朝廷也不大可能容忍燕云十六州出现藩镇——渔阳鼙鼓动地来的故事,赵家皇帝会忘记?   “忘忧先生。”武好古说得来了劲儿,摇头晃脑,就差摇羽毛扇子了,“在下看来辽国大乱之势将起于女真和渤海!因为辽国的汉人大族其实是受益于契丹的,玉田韩家类比皇族,镇州赵家累世公侯,便是马、刘二族,也是堂堂世卿之门,起兵反辽,所图为何?至于阻卜之族,固然骁勇,但是太过封闭,只要铁禁不坏,阻卜之民就很难真正雄起于草原。况且阻卜之乱已经有六七年了,草原之上死人无数,磨古斯之部元气大伤,不可能有席卷大辽的实力。在某想来,也只有女真完颜部渤海右姓可能揭竿而起。而他们一旦起兵,东京道必然大乱,辽阳都有可能易主。而辽阳一失,苏州、复州、宁州、保州、宣州、穆州、定州等地就会和辽国腹地隔绝,我大宋跨海安抚,也是在情理之中的,未必会造成辽宋决裂……”   北伐燕云这件事儿,对武好古而言,其实是很难有把握的。   若是由哲宗皇帝和章惇来干,伐辽成功的可能应该是蛮大的。哲宗根本不可能搞什么花石纲,章惇也不会玩“丰亨豫大”把好不容易搜刮来的钱都花完。若是一心整顿河北,积蓄力量,坐待辽国大乱再出兵,如何不能成功?   可这事儿的决定权不在武好古,而在阎王爷!   哲宗皇帝没几天好活了,章惇就算到时候不倒霉,也绝不可能活到宣和北伐。   所以宣和北伐多半还是会由宋徽宗、童贯、蔡京这些人去玩……武好古自己也不想插一杠子,因为这水实在太深太深了。   因此武好古现在就想在辽东开辟一番局面……他隐约记得历史上好像还有个“渤海复国”事件,一个姓高的渤海大贵人占据了辽阳自立,后来好像被完颜阿骨打给灭了。   如果能以辽东半岛为据点,支援渤海国,让这个渤海国多存在几年,大宋辽东路兴许就能存在下去了……   而有了辽东路,女真还能那么容易破关南下,扫荡开封吗?   女真要南下,总该先攻拔下辽东诸城吧?要不然女真直捣开封府,辽东路就要直捣黄龙府了。   听着武好古滔滔不绝的分析,马植已经有些发愣了。武好古的话,听上去仿佛很有道理啊!   这家伙一开始看着傻傻的,现在怎么本事越来越大了?照这个趋势下去,武好古该不会在南朝混成个大官吧?   慕容忘忧浑浊的目光中也射出了精芒,看着武好古说完了自己的设想,才淡淡地问:“潘殿直,这是你的想法,还是章相公的想法?”   这么一个明显经过深思熟虑的办法,显然不可能是“潘孝义”这嘴上的毛都没长齐的小子想出来的。   一定是大宋奸相章惇的诡计——因为这个设想,真的很奸啊!   “是章相公的想法。”武好古自然不敢居功。   而且这功也居不得,他要居了,慕容老头和马植不一定会听从。   若是出自章惇,那可就不一样了。   “原来如此。”慕容老头拈着胡须,轻轻点头。   他并没有想到自己被人忽悠了,不过他也没马上松口。“不如这样吧,老夫和你回一趟开封府,去见见章相公。”   要去见章惇?   这岂不是要穿帮了!   武好古一怔,正不知是应该答应还是应该拒绝的时候,马植在旁插话了:“家师壮年时曾任中进士,官至太常少卿、乾文阁待制、太子伴读。其后虽遭昭怀太子牵连而失了职官,但一直都是大辽名儒,还赵家老太师的心腹,对辽国内情,多有掌握。”   原来这个看着快要老糊涂的慕容先生也是阔过的!   若是能把他带回开封府,那可就是大功一件啊!   至于那番谎言,应该有办法说圆的……   武好古盘算已定,点点头道:“那真是求之不得了。”说着他又一指“大儒”钟哥儿,“钟哥儿也一起南下吧。钟哥儿去了开封就能堂堂正正的姓赵了,凭钟哥儿的本事,在南面闯出一番名堂,想来是不困难的。”   钟哥儿听了武好古的话,立时就转过身子,冲着武大郎一拜道:“潘官人,方才多有得罪,现在向你赔礼。若真能入了卫公家谱,您就是在下的大恩人了。”   武好古也一拱手,笑着回答道:“说这些做甚?能为我朝寻到钟哥儿这等英雄,在下少不得能再记一功啊!”   “好好好。”马植拍了拍手,笑道,“钟哥儿的‘一字’终于有了着落,可喜可贺啊!对了,大郎,今日还有一件要紧事儿要做。”   “要紧事儿?”武好古问,“是甚底?”   “是为昭怀太子画像啊。”马植笑道,“大郎莫不是忘记这茬儿了?”   “昭怀太子……”武好古一想,然后就把目光投向慕容忘忧,“那么多年了,老先生还记得昭怀太子的模样?”   慕容先生苦苦一笑:“当然记得!有些人的样子,是老夫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   燕京城,甘泉坊,马植宅邸。   就在武好古跟着马植前往香山书院去见慕容先生的时候,一个大和尚则悄然到来了。   来访的和尚正是法号燃灯的马人材马和尚,他是代表医巫闾山马家来这里同童贯和纪忆会面的。   他也不是空手来的,而是带来了一幅精心描绘的《大辽南京道》全图,送给了童贯和纪忆。   现在这幅地图就在童贯跟前展开,这位大貂珰细细看着,一张黝黑的面孔上是掩饰不住的喜色。   这张图上,燕京城居然界河是恁般的近!如果沿着桑干河北上,途中只有武清一座城池。而界河-桑干河的通航能力,童贯在前往燕京的途中,已经亲身体会过了。   连从辽东开来的海舟都可以航行,吃水较浅的楼船就更不在话下了。如果能建立一支内河船队,沿着黄河-界河-桑干河而进,直抵燕京城下的话……日后的伐燕之战,应该是胜券在握了!   纪忆心里同样是压抑不住的喜悦,虽然没有见到医巫闾山马家的马人望和马人杰,但是马家献出的这张南京道地图,显然已经表明了归顺大宋的心迹。   现在的问题只是马家到底有多少实力和他们的要价了?   实力的问题,纪忆觉得应该是有一些的,看看马家可以在燕京城内独占一坊就可以想象了。   而且马家是可以“买”节度使的世家大族,如果族兵不够多,多买几个节度使不就行了?   不就是钱嘛!   “大师。”童贯这个时候已经开口了,“你们马家想要甚底条件?”   马大和尚早就和马人望、马人杰商量好应答的词儿了,当下就笑道:“其实我家自先祖被执,举族迁到医巫闾山时起,就在南望王师了。若是王师真的能来,我家高兴都来不及,怎么还会提条件呢?只是燕四家中,我马家力量其实是最小的,不能和玉田韩家,镇州赵家和深州刘家相比。他们这三家中的韩家是大辽仅次于耶律和萧氏的第三姓,赵、刘两家的祖上都当过幽州节度使的。若是要这三家归顺,恐怕……三个节镇是少不了的!” 第二百四十六章 最后的晚餐   “希溜溜……”   马匹嘶鸣的声音传进了武好古暂住的小屋,一夜未眠的武好古扭头向窗外看去,隔着薄薄的窗户纸,他隐约可以看见金色的阳光洒落下来了。   天已经亮了!   武好古从画案上一张刚刚绘好的壁画粉本上抬起头,揉揉眼睛。他为了创作这幅佛教题材的巨作——《最后的晚餐》,已经在慕容先生的书院里住了好几天了。   今天,终于画好了工笔粉本。在这之前,武好古还在慕容先生的帮助下,绘制了昭怀太子耶律浚和出卖昭怀太子的牌印郎君、驸马都尉萧讹都斡的写真像。   这两人,据说都是慕容忘忧老先生一辈子都忘不了的人!   不过这对武好古而言并不重要,他现在只知道,达·芬奇又要失去一幅世界名画了。   而以后出现在世人面前的《最后的晚餐》上的人物,多半也不再是耶稣和他的门徒,而是一个和尚装扮的人物和一群契丹贵人了……   这画面,想想都让人激动啊!   门外脚步声轻轻响起,武好古淡淡的再看了一眼自己的大作,就双手一按铺在地板上的草席,整个人站了起来。然后就看着西门青轻手轻脚推开房门进来,走到武好古耳边低声说:“慕容先生在门外。”   武好古笑着走到门口,果然看见了笑容可掬的老先生。   “先生,粉本好了,进来看看吧。”   “好的。”慕容忘忧笑了笑,就随武好古入了房间。   武好古拿起刚刚画好的绢本,交给了慕容老先生。老先生双手捧着绢帛,走到窗前,推开了窗户,借着从窗外洒进来的清晨的阳光,细细看了起来。   这幅图的构图,和达·芬奇的名画《最后的晚餐》是一样的,只是把耶稣换成了僧侣打扮的昭怀太子耶律浚,犹大则变成了萧讹都斡。   “画得真好,构图完美,人物栩栩如生……”慕容老先生点点头,“潘殿直,你画得是个甚低故事?”   “是佛祖分身受难前最后的晚餐。”武好古一本正经地说,“佛祖本是天竺迦毗罗卫国净饭王的太子,和昭怀太子仿佛。佛祖出家前曾经和大臣摩柯那摩的女儿成婚,并且留下一子。然后才放弃太子之位。离家去拜师修行。这和昭怀太子的经历也类似,只是昭怀太子并不是主动放弃,而是被奸人陷害出卖。这也可以看成是佛祖分身的受难临劫,以蒙难而失权位,更可以让世人看清人世间的种种痛苦,便是贵为太子,也不能保证不受苦。唯有追求我心解脱,才能得到极乐。”   武好古的前世并不相信佛教,也不知道多少佛教的典故。不过今生他本来是信佛的,在被魂穿之前,常去大相国寺礼佛,有时候还会和现在已经成为高僧的佛和尚讨论佛礼。所以现在能和慕容忘忧说上那么几句,编出来的故事也算合理。   “说得好!说得太好了!”慕容忘忧笑了起来,“等到皇上和燕王看到这幅画,马家叔侄就该立下大功了。”   武好古笑着问:“能让马二哥将来做上节度使吗?”   州军节度使在辽国也是大官了,可以称为“太师”和“使相”。不过数量并不少,一共有六十几个!还不包括部族节度使……这辽国的节度使封得也够烂的,所以对投对胎的人而言,并不难买到,前提是得有钱。   “能当上!”慕容忘忧一笑,“有老夫在,还有他叔叔马人望,他只要有钻营的本钱,没有当不上的道理。”   “马人望很厉害?”武好古有些不确定地问。   “当然了!”慕容忘忧笑道,“会做官呐,有了这次华严寺的功劳,将来少不了有当上南枢密使的一日。”   辽国有南北二枢密和南北二宰相,不过辽国的南北宰相是名不副实的,这两个其实是北面系统中的地方官,是官部族和头下军州的。所以南北二枢密才是真正的宰相!   其中北枢密使主要管军队,这个职位向来由契丹人(包括赐了耶律姓的韩家人)担任,而南枢密则是韩家以外的汉人可以做到的最高职位了。   “需要多长时间?”武好古还是有些不大放心,因为他知道辽国的大乱开始于公元1114年,现在已经是公元1099年春了。   也就是说,还有15年,天下就要大乱了。   “十年。”慕容先生笑了笑,“有十年,马二郎就可以做到使相了……多花费一点,应该可以买到苏州安复军。”   “那就好!”武好古在心里面盘算了一番,有十年时间,佳士得行的海贸板块应该可以起来了。自己在官场上也应该可以混得不错了……说不定还是蔡京忠党的骨干!   “先生。”武好古对慕容忘忧说道,“我这一次还要画下燕京全图,时间有些紧张,华严寺的壁画,何时可以开始?”   “三日后开始!”慕容忘忧道,“马二郎这几日正在和上一任玉河县令交接,马上就可以接任县令,然后就能安排你去华严寺了。”   “好,尽快安排吧。”武好古想了想,“这三天也别闲着,就去燕京城走走看看。”   “叫钟哥儿陪你去。”慕容忘忧说,“他对燕京的地形了如指掌,而且还熟读兵法,还在侍卫亲军做过指挥。”   侍卫亲军就是辽国的八营汉军精锐,都驻扎在南京道,前身其实就是原先幽州镇的军队。因此军官大多由赵、刘两家,以及依附这两家的中小豪族成员出任。   赵钟哥的父亲死前,他是镇州赵家的庶子,因此可以在侍卫亲军带兵。不过老子一死,职位就被夺了,他愤恨不过去寻事,结果连赵也不给姓了,逐出家门!   于是就领了一些手下(都是客户子弟)跑去燕山落草。不过落草归落草,却也没干什么让燕云大族和契丹国族不能容忍的事儿,所以马人望也就一直企图挽救他——他被赵家赶出去,不等于马家的人就可以把他砍死。在这方面,马人望还是很知道分寸的。   ……   “童大官,忆之,你们见到马人望了?”   在钟哥儿的陪同下,武好古又回到了燕京,不过他没有实地考察这座巨大的城堡,而是先去了马植在甘泉坊的宅院,找到了正准备出行的纪忆和童贯。   三个人在童贯的卧室里面坐下,陆谦在门外守着,开始密谈了。   “没有,不见了燃灯大师,他准备陪我们去一趟医巫闾山。”   童贯显得非常兴奋,笑着说:“他还和咱家说,他们马家如今有三四千子弟,客户数万家,在大凌河畔建有私城一座,在燕京城内有坊,在城外还有堡坞七座。能战的族兵不下千人,若是要发动客户,就是上万精壮也能拉出来的。”   族兵千人,数万精壮,还有城,有堡,有坊,实力倒是不弱了。   在燕四家中并不算强大的马家已经如此了,那韩家、赵家这两族该强到什么地步?   若是能把燕云豪族都发动起来,平辽复燕,应该是易如反掌吧?   可是武好古却微微皱起了眉头,因为在他所了解到的历史上,燕云豪强在那个辽国崩溃的大时代中,仿佛只有一个张觉应运而起,打下一块儿地盘,不过最后还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那么多实力强大的燕云汉人豪族,他们都在干什么?他们的实力都去哪儿了?   “大郎,你干嘛皱眉头?”纪忆已经发现了武好古的表情不大对头了。   “没甚底。”武好古摇摇头。有些话现在说不得,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况且现在只是第一次赴辽,稍微了解一些情况,建立联络而已。要进一步深入了解,还得等将来啊。   “对了。”武好古这时又想起个事儿,“童大官,忆之兄……我们是不是应该在建个专门走辽东和燕云水上商路的商行?”   纪忆马上就明白了武好古的意思,“崇道,你是想以商行为掩护,刺探辽国的情报,联络燕云的豪强吗?”   “应该也可以有钱赚的。”武好古笑道,“这商行由佳士得和纪家合股来做,一边刺探敌情,一边赚取辽国的金钱,岂不妙哉?”   武好古可不想整一个官营的海上供奉局出来,要不然每年不知道要亏多少了。   而且官营的供奉局,武好古也控制不了……这可是一支海上力量啊!   “商办?”童贯问了一声。   武好古点点头,“对,就是商办……要不然怎么办?若是算在国信所名下?要派谁去跑海?海上风高浪急的,每年都翻不少船呢,要是淹死了哪位大官可就不好了。”   “也对!”童贯一听,马上也打消了官办的主意,“那就由你们两家合股吧……回去后,咱家就给官家上奏章。”   武好古笑了笑道:“那可是太好了,这事儿若成了,少不了大官一份干股的。”   “对,少不了大官的。”纪忆也忙附和着。其实他对通辽地海运贸易兴趣并不大,因为他们纪家的海商也不归他管,他现在是堂堂的大宋文官嘛,哪儿能一天到晚琢磨买卖上的事儿? 第二百四十七章 自由市(一)   武好古和西门青还有钟哥儿一块儿走在好热闹的一条大街上,街上满满登登,到处都是商号门脸儿,全都挂着各家各色的招牌认旗。当中一处大宅门,深广不知道几许,生意更是兴隆,连门槛都被踩得溜光。宅门上挂着鎏金的招牌“韩家丰乐楼”。   不用说,这座“丰乐楼”是属于大辽韩家人的,“丰乐楼”的名字,则多半是从开封府山寨来的。   “潘官人,这边就是析津府,不,应该是全大辽最好的去处了,韩家的几个郎君都说这边和开封府的丰乐楼不相上下。”   钟哥儿一指那座山寨丰乐楼,笑呵呵地说:“今日也走累了,不如去楼中坐一坐,边看这北市坊的街景,边喝点马奶酒,再吃点燕地的美食。”   “就依钟哥儿的。”   武好古也觉着有些腿酸了,今天他随着钟哥儿一起逛了析津府内最大的三个坊:南安坊、东安坊和北市坊。   这三个坊虽然冠上了“南”、“东”、“北”的抬头,不过都是位于析津府城的北部,是相邻的呈品字形排列的三个坊。其中南安坊位于西南,东安坊在东南,北市坊则在北面。   三个坊的功用也差不多,都是析津府的工商汇聚之地。   其中南安坊和东安坊是“百工汇聚之所”,开设有大量的手工作坊,全都是官营的,由南京三司使司和南京转运使司分别管辖。制造的产品五花八门,除了不产盐铁(有铁工铺,但是不产生熟铁)丝瓷之外,几乎应有尽有。只是工坊的规模看上去都不大,而且也不怎么忙碌……都有磨洋工的嫌疑。   而北市坊,则是析津府城真正的繁华之地。在西夏崛起以后,随着宋夏之间长达数十年的拉锯战,传统的河西商路几乎完全断绝。陆上丝绸之路的主要通道就转向了草原。而大辽南京析津府这里就成了丝绸之路新的起点,同时也是西方和中原交流的最大的汇聚点。   来自草原林海的牲口、毛皮、药材;西域的美玉、琉璃、宝马、乳香;中原的茶叶、瓷器、丝绸,全都在析津府的北市坊交汇。   整个坊市喧嚣而嘈杂,各种民族的人交错往来。一队队的骆驼,一列列的车马不断穿城而过。包着铁圈的木轮碾得大街上铺着的石板上火星四溅。穿着有点肮脏的长袍的契丹商人(户籍上肯定是贵人)腰里别着刀子,脖子上挂着念珠,大摇大摆的在街上晃悠。来自宋朝的商人则穿着丝绸面料的衫袍,背后带着一两个燕云当地的护卫,小心的在街道边上行走。还有来自高丽国的高丽商人,打扮和宋人几乎一样,只是见着谁都点头哈腰。留着辫子的渤海人也是随处可见,他们大多是贩卖毛皮和生药的商人,也没有店铺,就在街边上摆个地摊,拿出他们的货品来贩卖,倒也生意兴隆。   这里和析津府的其它二十几个坊一样,到处都是乞丐,在街头巷尾穿来穿去。管理这处坊市的南京警巡院的官吏和士兵们,和开封府的军巡铺兵也有点像,都懒洋洋的在街上闲逛,有时候还去寻一下渤海人的麻烦,敲诈几个小钱。   整个坊市,就这样充满了一种畸形的活力。   武好古在钟哥儿的陪同下登上了韩家丰乐楼的三层,进了一间视线很好的包间。   ……   “不想燕云也有这等繁华之所啊。”   站在包间的窗户口,武好古望着窗外熙熙攘攘的街道,突然发出了一声感慨。   “繁华?”刚刚点酒的钟哥儿听了武好古的话嗤笑起来,“难不成此处比开封府还繁华么?”   “开封府自是不如的。”武好古摇摇头,若有所思地道,“但是析津府还是比某原本想象的要繁华。对了,钟哥儿你可知这里的商人都是从哪儿来的?”   “哪儿的都有。”钟哥儿一指站在武好古身边陪着看风景的西门青,“你的西门小娘子原先也常来这里。”   “哦,析津府的生意好做吗?”   “不好做。”西门青说,“若不是赵家、马家多年来的照应,我家的生意早就倒了。”   西门家如果不承认和镇州赵家的主从关系,那他们在燕云就是寻常商人了……这种世家大族垄断一切的地方,没有背景的商人根本生存不下去。   “那么对士人而言呢?”武好古又问,“析津好吗?”   “好个逑!”钟哥儿哼哼道,“吃人的地方。”   他的话语中全是恨意!也不知是恨大辽还是恨赵家?也许两个都恨吧?   “吃人?”武好古一笑,“像钟哥儿这样怀才不遇的,在析津府不少吧?”   “家家都有啊!”钟哥儿道,“大辽这边可不是凭本事做官,是讲出身的……可世选的名额有限,哪家不是斗得鸡飞狗跳?”   “姓耶律的和姓萧的也斗?”   “斗!”钟哥儿冷笑道,“他们斗得更狠!燕四家内部斗到没了姓就到头了,他们则要斗到没了命……连皇帝家的老婆孩子叔叔女婿都弄死了,遑论他人?”   说着话,他又冷哼了几声:“大辽这里可不比宋国,斗到贬官外放就完了。大辽这边每一朝都要斗死几家近支的皇族和宰执重臣!别看他们现在得意,等到燕王登了基,可就不知道还有没有命了。”   这算是诅咒吗?   武好古回头看了一眼满满都是怨念的钟哥儿,钟哥儿也发现了武好古的古怪眼神,嘿嘿一笑:“这可不是咒谁。当年耶律乙辛得势的时候,谁不巴结他?害昭怀太子的时候,又有谁不落井下石?就连我那老师香山先生也……唉,不说了,在台上的人,都要自保啊!”   武好古心想:原来慕容老头也做过对不起昭怀太子的事儿!怪不得要和自己一块儿去见章惇呢,这是要叛逃啊!   钟哥儿说着话突然前俯后仰的大笑了起来,说道:“可谁知道皇帝居然生不出儿女了……最后没有人继承皇位,只好把孙子找来接班,将来等燕王即位了,还不知道要诛灭多少家呢!”   这事儿的确也是个笑话,皇帝杀太子这事儿并不罕见,但是皇帝杀了太子以后没有人接班,只好让被杀掉的太子儿子来接班,这可就是稀罕事儿了。   而在大家一起陷害昭怀太子的时候,谁也没想到身强力壮的皇上居然生不出孩子了……他之前和皇后萧观音可生了四个孩子,结果换了别的女人就一个都生不出来了!   有一段时间,大辽国的贵人们都在替耶律洪基想办法,到处找能生养的姓萧的女人送去给耶律洪基,就数耶律乙辛的儿子最忠心,把很能生孩子的老婆都送给皇帝了……   可最后就是生不出来,别说儿子,女儿都没半个。   忙活了好几年,耶律洪基也灰了心,只好安排亲孙子(到底是不是亲的也不好说)接班。而耶律洪基最信任的重臣耶律乙辛就倒了霉,家破人亡了。   不过当初一起跟着害昭怀太子的可不仅是耶律乙辛一家,这事儿可是态度问题!不跟一把,那就有太子余党的嫌疑了!而且当时看昭怀太子和耶律延禧都是死老虎,谁能想到有那种剧情反转?   现在眼看着老皇帝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了,耶律延禧随时可能成为大辽的新皇帝,到时候指不定怎么反攻倒算呢。   所以曾经参与陷害昭怀太子母子的大辽重臣世家们个个都提心吊胆,谁都不知道好好的一家就被耶律延禧给灭掉了……   “怎就没个地方让大家躲一躲呢?”   武好古突然提出了一个看似简单,但是做起来却很困难的事儿。   “躲?”钟哥儿嗤的一笑,“往哪儿躲?宋国吗?”   “不行吗?”武好古笑道,“如今天下可不是一国。当初春秋战国的时候,贵人们不一有难就往别国去了?”   “耶律乙辛倒是想跑来着。”钟哥儿道,“只是没跑了……至于旁人,都是家大业大的,怎是说走就能走得了的?而且到了南边,吃甚底用甚底?”   “不能在没事儿的时候提前预备吗?”武好古又问。   这事儿在后世腐朽的资本主义社会中可是很多见的,把一部分的资产和家人摆在外国,合理分散风险。   “怎么预备?”钟哥儿反问,“大宋的边关恁般好过吗?若是没有个接应,去了以后两眼一抹黑的,趁几个小钱能做甚底?”   大宋也不是完全开放,资金、人员的流动也不是很方便,而且大宋的繁华之地都远离燕云,界河边上的城镇都破破烂烂的,根本没有办法显示出大宋封建主义的优越性。   武好古笑着点点头,自言自语道:“你说得有理啊,若是能有一个去处,在宋辽之间,又是法外之地,能让人财物资自由出入,而且水陆交通便利,还能让居住在那边的北地才子投考大宋的科举……钟哥儿,你说会不会有许多辽国的失意士人和商人移居过去?” 第二百四十八章 自由市(二)   辽代的燕云美食一样样被端上了桌子,和九百多年后的北京菜还真有点儿像,主菜是一个热腾腾的火锅摆在中间儿,四周放上了几大桶生羊肉,都切得很粗旷——这点和武好古在后世常吃的北京涮羊肉不一样,最老,最正宗的涮羊肉原来是一桶一桶上来的!   桶装羊肉旁边,还摆上了蒜泥、葱丝、酱、盐、醋等佐料。   除了羊肉,钟哥儿还叫了一种称为“濡肉”的菜肴,就是用盐水浸泡的咸猪肉,据说是燕云名菜。也是切成大块大块的,满满都是梁山好汉的画风。   在大盘大桶端上来的肉食之外,武好古还见到了一大桶菜饭——不是咸肉菜饭,是羊肉菜饭,有点像后世的新疆手抓羊肉饭。用看不出来是什么菜的蔬菜和宋朝进口的大米,还有羊肉一块煮出来的干饭,闻着很香,吃起来很腻。   酒也上来了,是满满一“浑脱”的酒。“浑脱”是一种用整张牛皮制成的储酒器。拿上来后,由西门青捧着给武好古和钟哥儿倒酒——那可是一牛皮的酒啊!也亏得西门青是从小练武的女人,还真能当壮工使唤。   从“牛皮”里面倒出来的不是用粮谷酿造的酒,而是“乳酒”,用不知道什么牲畜的乳汁酿造的酒。   用来喝酒的器皿被称为“瓠”,就是成熟的瓠子(葫芦的变种)外壳一切二,可以装不少酒。   喝了半瓠酒,吃了半桶肉之后,武好古就没什么胃口,开始继续和钟哥儿讨论起在燕云附近建立“自由城市”的想法。   他前世是学油画的,对于西方文艺复兴的历史也知道一些,自然晓得自由城市在欧洲文艺复兴和资本主义初级阶段所起到的作用——说它们是资本主义的摇篮也不为过啊!不仅文艺复兴是从意大利的自由城邦开始的,就连后来资本主义的各种制度法律,也是起源于威尼斯、热那亚这样城邦国家。   而武好古现在也想稍微复制一下欧洲自由城市的成功经验。当然了,这个设想中的自由城市并不是针对大宋封建主义的,而是专门为辽国设立。   大体上而言,现在的辽国是个政治经济都很糟糕的国家。世家垄断一切,政争激烈且没有底线。虽然整个世家被诛灭的情况没有发生过,但是一家一户的灭门惨案却是经常发生的。   在即将到来的权力交替中,不诛灭个几十上百户的,耶律延禧怎么对得起自己惨死的老爹和奶奶?   而且,不多杀一点也没法立威啊!一帮世家大族都是牛逼哄哄的,不多杀一点谁还怕皇上?   另外,世家内斗还在不断制造钟哥儿这样的“孽庶之子”——这个钟哥儿看着就很能打,而且也不是完全不能文,他还是慕容先生的门生呢!   慕容先生可是中过进士,当过太子伴读的大儒,他交出来的学生能差得了?   武好古猜想,让这货去考宋朝的文进士肯定不行,但是武进士搞不好就高中了。   这种有本事的庶孽之子,辽国不要……也不能用(用了就坏了世选制的规矩),大宋完全可以延揽拉拢嘛。   大宋是可以凭本事做官的!   他们一个个因为投胎投得不上不下的,所以得到了接受世家六艺教育的机会,但是又没有地方发挥才干,个个都是怀才不遇,憋着股邪气,把他们招揽到大宋,将来就是北伐的急先锋啊!   眼前这个钟哥儿一定得弄回去,树立一个“姓赵的典型”,不仅“一字”要解决,还得让他中个武状元什么的,东华门外唱名,黄金榜之下捉婿……也叫北地不配姓什么的男儿看看:大宋是可以凭本事做官的!   而且这些“钟哥儿”们大宋不拉拢,将来辽国的乱世一到,没准就投靠女真蛮子了,要这样……麻烦可就大了。   不过要让“钟哥儿”们入宋,不能靠武好古这样入辽拉拢,效率太低了。一定要有一个可以吸引他们前来的“自由之市”。   这地方一定要离辽国很近,而且容易出入,还要能反映大宋封建主义的优越性……   当然了,武好古想要吸引的不仅是“钟哥儿”们,还有辽国的资本!   辽国绝对不是一个投资置业的好去处,别说寻常的商人在辽国很难生存,就是世家大族出身,也是随时抄家灭门。   即便眼下轮不到抄家灭门,等待1115年护步达岗之战后,大辽的官员们就真的不需要一个作为退路的所在?当然了,界河边上的自由市不是真正的退路,而是退路的入口,资金通过这里可以流向更安全的地方。   不过宋朝这边吧……比辽国是好多了,但也不是特别规矩,灭门的知府是说说的——灭门这事儿不容易办理——但是能叫人破产的县令还是蛮多的。   所以用来吸引辽国资本、人才的地方,必须是个司法体制相对完善的自由市……而这种特殊化的城市,也只有用对辽“统战”的名义才有可能说服宋徽宗支持。   除了吸引人才和资本之外,武好古还想将这个靠近燕云的自由市变成陆上丝绸之路的起点。   实际上,析津府并不是一个商业中心的理想之地。   首先析津府并不靠海,来自东京道和中京道的大宗商品,如果不想千里迢迢陆运,就必须通过海运加内河运输的方式送到析津府城。   可是内河运输的船只和海运船只是不完全一样的,用海船走内河,特别是走桑干河这样通航能力并不强的内河是很不方便的。只能把海船造得比较小,这样抗风浪的能力又不足。   其次,析津府的工商业环境糟糕到极点,城市本身也不是作为商业中心布局建设的,它就是一座军事堡垒。城内被分割出二十六个坊,交通很不方便。   在武好古看来,如果能有一个商业城市出现在界河边上,大约就是后世天津附近的地方,一定可以抢了析津府的生意……   同时,这座自由城市在未来也可以作为宣和北伐的一个大据点!   历史上的宣和北伐失败很大程度上是后勤保障糟糕透顶。如果能有一个“天津自由市”存在,能有大量的海商、海船依托“天津市”展开贸易,几十万石的军粮输送应该就不是问题了。   而一旦金兵南下,依托界河,背靠大海的“天津市”,又可以作为抵抗金兵的据点存在!   虽然“天津市”一开始并不能作为城池来建设。但大辽实际上也不是一夜崩溃的。历史上护步达岗战役发生在公元1115年,而金兵南下则是1126年,中间可有11年时间能用来增筑天津城呢!只要舍得花钱,11年时间什么城筑不起来?   而沿着界河-桑干河是可以直抵燕京城下的!如果不拔掉这个据点,女真铁骑真的敢挥师南下?   应该……是不敢的吧?就是敢,“天津城”还是有存在的价值。   ……   “这个主意真是你想出来的?”   再回到香山已经是两日后了。武好古是在忙完了交接手续的马植陪同下从析津府城回到属于玉河县的香山的。没有马上去香山的华严寺,而是先去了慕容先生的香山书院——西门青会住在书院里面,辽国的华严寺可不像日本的那些寺庙,可以带着女人在里面过小日子,肉当然也不给吃的。   所以武好古在创作《最后的晚餐》这幅大型壁画时,只能把西门青安置在香山书院,抽空过去和她牵牵手……   在香山书院,武好古就把自己的“自由市设想”给了慕容忘忧……的确是给,不是告诉。   因为武好古不准备自己去献策,而是要让慕容先生去献策。慕容忘忧是燕云大儒嘛,他献策上“弱辽之策”比较像回事儿。武好古则是嘴上没毛,说了别人也不大会听的。   而慕容忘忧听完武好古的主意,对武好古就更另眼相看了。当下都有点怀疑武好古背后还有高人了。   “慕容先生,这是在下的想法。”武好古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慕容忘忧心想:大宋真是人才济济啊,这么一个膏粱子弟,居然有这样的韬略!   “办法不错,应该会有效果的。”慕容忘忧点点头,认真的思索了一番,“辽国这边没问题……花个一两万缗就能取得修建榷场的许可了。”   这个自由市肯定不能以城池的名义建,因为根据《澶渊之盟》,宋朝在边境区域是不允许增筑城池的。   不过榷场却可以造,只是要双方同意,而且榷场造多大也没明确的规定,是有漏洞可以钻的。   “大宋那边。”武好古想了想,“只要有先生的献策,某家总有办法让它落实的。”   他不知道赵煦和章惇会怎么想?用“自由市”吸引辽国的人才和资本当然是好的,但是这个东西对大宋本身也是有一定颠覆性的,持重的君主和宰相一定不会轻易允许。   不过赵佶是轻佻的,比较容易上当…… 第二百四十九章 纸上谈兵   也许是下了几场春雨,在中国北方河朔之地绵延上千里,有小黄河之称的桑干河的水位终于也涨起来了,卷动翻腾着从燕云之地流过。   之前借口水浅,在界河上来回转悠了将近二十天的两艘属于大宋使团的楼船,终于开始北上了。在水轮的驱动下,缓缓的,向析津府城驶去。   一个穿着朱色官服,戴着幞头的文官,这时正带着一大群穿着绿袍的官员,在其中一艘楼船的顶部平台上,大模大样地观察地形。   在他身旁,还有一个矮胖文官,正在画案上挥毫泼墨,似乎想将桑干河两岸的景色全都收入画纸。   桑干河两岸都是葱绿的麦田,麦子的长势看着还不错。稍远一些的地方,还有几座小小的堡坞,也不知属于哪家豪强的?   在河堤上,有一队护卫的骑兵,都是辽国汉军侍卫亲军的打扮,骑着骏马,带着弓箭,举着马枪,约有1000人。他们是大辽接班使马人望率领的队伍。   马人望是半个月前从析津府出发,带着1000南、北衙的骑兵去迎接大宋礼部尚书蹇序辰率领的使团。   而这次迎接任务并不顺利,蹇序辰不知什么原因,一直在拖延时间,借口桑干河水浅,无法让楼船通过而不愿马上入辽。   这其实是个荒唐的借口,因为楼船最多也就开到析津府城。在那儿可见不着大辽天子耶律洪基——计划中的朝见地点是春捺钵地鸭子河(混同江),那里可在长春州呢。所以根本不可能一路行船,大部分路段还是骑马的。   现在即便楼船难行,多骑一段时间的马也就到了。   不过马人望也没去催促蹇序辰,而是由着他拖了近二十日,才缓慢北上。   “尚书,已经画好了。”   楼船上,那位有点肥胖的绿袍官员这时放下了毛笔,将一张有兼工带写的山水画双手递给了穿朱红色官服的大员。   这肥胖的绿袍官员,正是武好古的老相识陈佑文。而那着朱红袍的官儿,则是此时大宋使辽的正使蹇序辰。   “好,画得好,有了范宽的七八分神韵了。”蹇序辰装模作样看了看画儿,然后就交给了自己的副使李忠。   “李大官。”蹇序辰又将目光转向了马人望率领的骑兵,“你是常在西军走动的,自是知兵的……那些契丹人的骑兵比西贼的骑兵如何?”   “尚书,那些不是契丹骑兵,是南京道的汉兵侍卫亲军的骑兵。”   “都是汉人?”蹇序辰问。   “都是汉人。”李忠回答。   “战力如何?”   李忠思索了一番,“应该是不如党项铁鹞子的,也不如我们的西军精锐。”   “不如西军?”蹇序辰感兴趣地问,“若是动用西军,能沿着桑干河直抵析津府吗?”   “这个……”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   李忠是李宪的养子,是真正知兵的。也知道宋军的问题在哪儿……部队的战斗力是一方面,上面的指挥也是非常重要的。现在西军可以发挥出战斗力,很大程度上是章惇、章楶这对文官兄弟是真知兵的。   大宋的文官中自以为知兵的有很多,但是真懂的却没几个。章惇、章楶两兄弟难得是真懂,而且还真好处在可以发上力的位子上。   若是没有章氏兄弟,小梁太后现在也不会搬去开封府住。   可是章惇、章楶都老了,还能奔哒几年?他们要死了……谁能去接他们的班?   身边这位蹇序辰蹇尚书吗?   李忠想到这里斟酌着说:“若是在西北相遇,西军的骑兵自然能胜得他们。不过在燕云开战……不好说,真个不好说了。”   蹇序辰想了想,“为何就不好说了?”   李忠道:“河北东、西两路承平数十年,禁军、民众、官吏都不知如何作战了。这样的情况就和西贼刚开始作乱时的陕西、河东仿佛。另外,三易回河之苦,也让河北东路失了元气……”   “可是燕云这些年也不好啊。”蹇序辰说,“都说已经是民难聊生,国将不国了。”   李忠笑了笑道:“那也是啊……兴许大兵一到,就望风而降了。不过苦战的准备,还是要做的。”   “也对。”蹇序辰点了点头,没有再和李忠继续讨论将来的兵事……这场战争,十年之内大概都不会发生吧?现在讨论还是太早了。   ……   “大郎,大郎,刚刚收到消息,宋使很快就要到了,你的壁画还需几日?”   马植走进了一座刚刚建成,还散发着木料清香的佛殿,对正在给壁画涂抹油彩的武好古和张择端二人低声通报了大宋使团即将抵达析津府的消息。   “至少还需要七八天吧……”武好古一边用特制的画笔往墙上涂抹颜料,一边回答道,“这幅壁画有十四个人物,还是油画风格,不容易画啊!”   若不是油画,倒是可以让张择端留下完成绘画。如果米友仁在此,倒是也可以代一下笔。可现在,武好古只能独自画完这幅《最后的晚餐》了。   “实在不行,我就不去鸭子河了。”武好古说,“燕京城的全图也需要二三十日才能完成。”   燕京全图是武好古此行的另一项重要使命,也是可以立大功的项目——他打算将燕京二十六坊(宫城是画不仔细的)全部一一复制到画纸上。当然是画铅笔素描了,从不同角度画上只是一百张,然后再一一编号保存。等返回开封府后,就能根据图画,由黄四郎的团队做出一个燕京城市模型。   有了这个模型,以后宋军要攻占燕京城应该就容易多了……如果再考究一点,甚至可以用一比一的比例复制一个燕京城,让承担攻城任务的部队进行“实地演练”。   虽然武好古并不赞成用武力收复燕云,但是最坏的准备还是要有的!   万一燕云豪门不愿意归附大宋,“辽东路”也拖不住女真前进的脚步,那么抢在女真人前面拿下燕云之地也是很有必要的。   而要快速拿下燕云之地,在武好古看来,就只有用雷霆万钧的气势夺下燕京城了。   只要在燕京之战中展现出强大的战斗力,那么燕云汉人大族才会真心归附。   有了燕云汉人大族的归附,女真人再想南下,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相比之下,耶律洪基和耶律延禧的写真图并没有那么重要,而且陈佑文也在使团之中,完全可以由他去完成这个任务。   马植也知道燕京全图的重要性,点点头道:“使团那边,没有问题吧?”   武好古笑了笑:“去说一声就行了……二哥,有办法让我进入使馆吗?”   马植道:“当然没有问题,到时候我和钟哥儿一块儿陪你去。”   “好,一言为定。”   ……   在析津府城东北的龙烟铁矿里,在一所渤海工匠居住的大宅院内,满满当当的坐着的都是人。不少人光着的脚上都是泥,像是刚刚从泥地里走来似的。这些人看上去基本都是苦力模样,也有几个穿着长袍的人,像是有点身份地位的。几个渤海妇女,抱着酒缸,小心翼翼的给每个人手中的酒碗添加酒水。厨房那边,还飘来了著肉的香味。   一间屋子里面,坐着十来个衣着更加华丽的汉子,穿得是汉家的服饰,脑后却梳着大辫子,是典型的渤海服饰。   他们围着一张方桌子坐着,在面朝大门的位子上,则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脸孔黝黑而且粗糙,显然是经过风霜的。他的体系矮壮而敦实,目光炯炯有神,留着一部络腮胡子,活脱脱就是后世电视里面的猛张飞。   他似乎是这些渤海人的头头,正在叽哩咕噜说着渤海话儿。   “宝剑王说了,我们渤海人受尽压迫的时代马上就要过去了,海东盛国必将再现人间!契丹人的国运到头了,代之而起的,必是我们的海东盛国!”   “海东盛国!”   “海东盛国!”   在场的渤海人都欢呼起来,人人都眼含热泪。这些人都不是寻常的渤海奴,而是渤海右姓的子弟,在析津府或是经商,或是当个管理官营工坊的小官。   和能够担任执政和州军节度使的汉人大族子弟相比,这些渤海右姓子弟是根本没有前途可言的。他们的地位,甚至连家臣级的汉人豪强子弟都不如。后者虽然很难做到节度使,但还是能担任许多肥缺的,而他们只能一辈子担任最低级的官员。   所以这些右姓子弟们,直到今日,还不忘他们的海东盛国。   不过想要恢复渤海国,靠渤海人自己的力量看上去也不大够,哪怕联合上女真人,也很难有掀翻契丹的实力。   而且渤海右姓和大氏王族们最想要的,还是他们的海东盛国,并不是一个女真人统治的国家——虽然他们在这个国家中的地位肯定比在大辽好上千万倍,但还是下策。   在这种情况下,渤海人取得大宋的支援就很有必要了。而要取得大宋的支援,渤海人就必须展现出实力和决心! 第二百五十章 起义好吗   “光明君,宝剑王有没有说我们何时可以揭竿而起?现在契丹人已经衰弱了,连软弱的汉人都敢欺负契丹,我们渤海壮士难道还不如汉人吗?”   说话的是一个面目狰狞的渤海右姓子,满脸乱蓬蓬的大胡子。人也晒得黑黑的,显然是常年在外奔走之人。   被他称为“光明君”的就是那个四十多岁的渤海人的头头,也姓大,是大氏王族的子弟,名叫什么没人知道,大家只知他有个光明君的封号,是宝剑王,就是那为被汉人和契丹人称为大宝剑的渤海反贼的左右手,负责南京道的渤海反贼秘密活动。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契丹人的民族政策太过温和,没有屠尽渤海大氏王族和诸右姓,使得处于大辽帝国最底层的渤海奴一直拥有自己的精英阶层。而渤海人的民族意识,也由这群渤海精英保存着,一代代传承下去……说起辽国的民族政策,和后世的苏联有点像,对于被征服的民族不采取同化和消灭其文化传承的政策,而是用一定程度的自治,保留了该民族的精英和意志。   哪怕是渤海大氏和右姓屡屡发动渤海奴起义,契丹人也没想过彻底铲除渤海人的精英和文化。   因此渤海大氏和渤海右姓在渤海奴中的影响力,一直保存到了如今。而以渤海大氏子弟为核心,以渤海右姓子弟为骨干的渤海复国运动,一百多年来也是火种不熄。   光明君听完自己的这位姓高的手下有点激动的讲话,只是冷静地点头:“大宋虽然软弱,但是他们始终没有放弃收复燕云的迷梦。我们正好利用他们的迷梦,实现大渤海的再次雄起。现在我们需要的只是一个机会,打破澶渊之盟后,宋辽之间不死不活的局面。只要富庶的宋国可以支持我们,那么我们渤海人的力量就会越来越强,最后压倒契丹,成为这天下的主人!”   “光明君。”马上有人发问,“我们应该怎么做,才能打破宋辽之间将近百年的和平?”   “宋辽之间的和平,是不可能在一夜之间被打碎的。”光明君说,“但是现在宋辽和平的裂缝已经出现,只要我们挥动铁锤,用力在裂缝处敲打,裂缝就会越来越大,直到完全破裂!”   “那我们要怎么敲打呢?”   “我们要发动龙烟铁山和析津府城内的渤海奴起义!”光明君大声道,“现在宋人的使团马上就要到达析津府了,我们就趁这个机会起义,让宋人看到我们渤海人的力量和决心!”   “在析津府起义?”   “这怎么可能成功?”   “光明君,这分明是送死啊!”   “是啊,析津府是燕四家的天下,还有近两万汉奸侍卫亲军……”   “没错,燕云的汉人根本不会与我同心,光靠几千渤海奴根本不能成事。”   刚才还慷慨激昂的渤海反贼一下子就炸了锅,这里可是南京道!是汉人大族的天下,有一万八千汉人侍卫亲军,以燕四家为核心的汉人大族在析津府附近还能动员出一两万的精锐族兵。如果再进一步发动客户中的精壮,十万二十万的大军也能拉出来。   这样的兵力,就是辽阳的渤海都开过来,也是被灭掉的命运——虽然渤海人号称“三人渤海成一虎”,但是在辽国历史上,他们同汉人大族的交手就没胜利过。   “怎么?”光明君目光灼灼地在屋子里面扫了一圈,“害怕了?怕死了?”   “不怕死!但是……这样送死有价值吗?”   “有!”光明君重重点头,“我们一定要让宋人知道,燕四家这样的汉奸根本是靠不住的……我们渤海人,才是真正和契丹人拼到底的!我们在龙烟铁山举起反旗,析津府的汉奸大族就能名正言顺聚集家兵,十万之众瞬间可得。到时候,就让宋人的使者看清契丹的虚弱和燕云汉奸的嘴脸吧!”   燕云汉奸聚集十万大军也不成问题,他们要真的肯造契丹人的反,马上就可以拿下燕云,至少可以毫不费力的拿下燕京城——燕京二十六坊中的十九个坊在燕云汉人大族手中,哪个坊里没有几百上千个能战的族兵坊丁?充分动员一下,十九个坊至少能拉出几万战士。   而驻防在燕京城内的契丹兵最多几千,几万打几千,还是城市巷战,燕云大族会拿不下来?   拿下了燕京,燕云的大事其实就定了。燕京这种坚城,再由燕云地头蛇来死守,如今的契丹人拿什么来打?别说是现在的契丹人,就是澶渊之盟那时的契丹大军才打下几个城?其中有燕京这样的坚城吗?   而且大宋也不可能放弃这个天赐良机,一定会动用西军精锐驰援燕京。   到时候辽兵顿于坚城之下,兵老师疲,再遇上北伐的大宋西军,肯定大败而逃。   若辽军败于燕京城下,那么女真、渤海、阻卜可就要一块儿起来造反啦!   大辽还不关门大吉?   光明君冷笑:“我们举起反旗,如果燕云的汉人大族肯跟进,那么契丹人和汉人就要血战一场了。这就是我海东盛国雄起的良机!如果燕云的汉人大族站在契丹人一边……嘿嘿,以后宋人可就只能和我渤海人联合了。”   “可是龙烟铁山和析津府的几千渤海男儿……”   光明君大笑道:“那就死吧!我们渤海人有几十万壮士,比契丹人都多,死上几千不算甚底!”   渤海族的人口很多,光是精壮就有几十万人。   造成这一局面的主要原因是契丹人在灭亡渤海后,对渤海遗民采取了举族迁移的政策。渤海人被迁移到了土地肥沃的辽东地区,他们本来就是农耕之民,在肥沃的黑土上自然容易繁衍。   虽然渤海人也笃信佛教,但是作为底层贱民,他们也很难得到出家的机会,所以渤海族的人口繁衍到现在,早就超过了契丹国族。如果再算上和他们同宗同源的女直人,渤海-女直民族其实已经用子宫战胜了契丹。   所以他们现在死得起!   “光明君,我们要怎么做?您快说吧!”刚才提出异议的四十多岁汉子,现在急切地问。   “我们要兵分两路!”光明君说,“一路在龙烟铁山起义,吸引析津府的汉军侍卫亲军前来。”   “他们要来了,我们恐怕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吧?”   死还是有人怕的!   “不一定会死。”光明君笑了笑,说道,“我猜想南京道留守韩资国和南京道统军使刘洪的反应没有恁般快……毕竟龙烟铁山并不在南京道境内。”   龙烟铁山被划在了西京道的地盘上,对于南京道的韩国资来说,这毕竟是别人的地盘……   另外,龙烟铁山附近本来是驻扎着契丹人的宫帐军的,但是他们被辽国北枢密使耶律阿思带去“援夏”了,现在还没回防。西京道的其他辽军,则因为之前的宋辽关系紧张,都向西京大同府集中。龙烟铁矿所在的奉圣州境内,并没有多少驻军,正好有空子可以钻。   光明君说道:“只要韩国资和刘洪稍一犹豫,我们就能率领起义大军洗劫周遭的汉人村落和堡坞,然后开上燕山。只要上了山,就不容易被消灭了。就算最后坚持不下去,我等也容易脱逃!”   他们这些渤海反贼当然有随时送命的准备。不过,能够保住有用之身跟随宝剑王恢复海东盛国总是最理想的。   所以光明君也不会真的不给大家留活路……只要能上燕山,辽国朝廷想要彻底剿灭就很难了,这次龙烟铁山大起义的骨干核心,就有机会保存下来了。   听了光明君的话,屋子里面的人们都同时轻轻吁了口气。   性命看来是有可能保住的!   “另外一路,就是在析津府城内举事!”光明君咬着牙道,“只要守在析津府的汉军被调走,那么在城内举兵的就有可能了。城内的南安坊、东安坊和北市坊内本就有渤海奴,能战斗的不下2000人……只要能发动他们,大事就成功了一半。”   这2000人恐怕是凶多吉少了!析津府城内汉人大族的武力有压倒性优势,哪怕所有的汉军和契丹军都出城了,这些渤海壮士也是有死无生。   大家都吸了口凉气儿。   “可是我们要怎么发动大家呢?”又有人提出疑问,“虽然我们渤海人人人都想要反,可是……不能成功的造反,有谁肯来参加?”   “怎么会不能成功?”光明君咧了下嘴,说道,“我们可以告诉大家,宋军已经开始北伐了!我们在龙烟铁山举事,就是在相应宋军……用这个消息,说不定还能裹挟到一些汉人参加!”   他顿了顿,又道:“现在还需要300名死士,随某进入析津府城……你们马上去发动!告诉大家,这是必死的使命!但是宝剑王会牢记大家的牺牲,凡是自愿充当死士的壮士,家人都可以改右姓,将来就是大渤海国的贵族!” 第二百五十一章 良心有点少   “谢大官人……”   四个不到十岁的男孩跪在地上,一副感激涕零状。武好古就大马金刀的坐在他们的对面,钟哥儿则抱着胳膊笑呵呵的站在武好古身边。   这四个男孩都是钟哥儿从析津府的人市子上买回来的奴隶!   没错,就是受苦受难的奴隶!   武好古现在已经变成了真正的奴隶主啦!   虽然他之前已经有了一个小女奴叫金瓶儿的,不过他们俩的主奴关系是不符合经济学定义的。因为武好古每个月给金瓶儿开了十缗的工钱,这个小奴隶每天也不干啥事儿,就是在武家吃吃喝喝,拿得工钱比开封府的禁军上兵还多一倍,哦,还要负责监视武好古这个主子……   而这一次钟哥儿带来香山华严寺的这五个看上去脏兮兮,而且都很瘦的男孩,可就苦了!   不仅不会有工钱拿,而且在今后的几年中,肯定会遭受非人的折磨——会有严酷的训练、纪律和惩罚在等待他们。而且可以肯定,他们之中肯定会有人无法熬过那几年,被淘汰,甚至死去!   不过即便他们熬过了噩梦般的训练,等待他们的,将是更加残酷的命运。   因为他们将会被培养成战奴,残酷的战场,才是他们的归宿!   不过残酷的事情现在还没有发生,对这几个奴隶男孩而言,从现在开始的一段时间,将是非常值得回忆的美好时光。   武好古的三徒弟张择端正在将几套粗布衣裳分发给跪在地上的男孩。从今天开始,他们可以告别饥寒交迫了……   钟哥儿之前还教了武好古一点驾驭死士的小窍门,辽国的镇州赵家当然是有死士的!   契丹人恁般纵然燕四家这样的汉人豪门,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这些汉人豪门手中有杀人的刀!族兵、门客、死士、谋士,一样都不少。   契丹人真要欺人太甚,他们就能夺了燕京城投宋!   而钟哥儿之前是姓过赵的,又因为从小就特别大只,所以是作为族中战将培养的,自然知道怎么调教和驾驭死士——燕云各家的死士最早都可以追述到幽州镇时期。当时因为牙兵军乱频繁,镇将们都会在牙兵之外再养一支私兵。   对待死士,也是要恩威并施的。而施恩和加威的,最好是两种人。一般来说是主公施恩,战将加威。通俗一点,就是家主和少主装好人,负责驱使死士上战场的战将做恶人。从小就这样调教,等到死士调教出来了,就会对家主忠心耿耿,同时又会惧怕战将。   武好古当然是家主了,而且他一直觉得自己是好人。所以刚才就亲切地宣布了赐给衣食鞋袜的好消息……大家以后跟着自己,就能过上吃饱穿暖的幸福生活了。   另外,武好古还亲自给四个小奴隶起名。不管他们过去姓什么?是什么族的?现在都跟武好古姓了,武好古按照《千字文》给他们起了名。   四个男孩,分别被善良仁慈的奴隶主武好古取名为:武天、武地、武玄、武黄。   “正道,带他们下去用餐吧。”武好古受完了四个小奴隶的跪拜,就吩咐张择端说,“给他们吃饱……”   “不能吃饱!”钟哥儿已经很自觉的扮演恶人了,他沉着声说,“如今还没开始操练,怎么可以吃饱?养一身膘有甚用?喂个七分饱就可以了。”   只有七分饱?   虽然吃饭七分饱对身体是有好处的,可这四个还是孩子,都在长身体,还不给吃饱……这个钟哥儿真是太坏了!   “好吧!”武好古点点头,对张择端说,“正道,就七分饱,知道了吗?”   “喏!”   张择端领了武好古命令,带着四个欢天喜地的小可怜去了——他们都是燕云一带的贫苦农民的儿子,长那么大就没穿过新衣服新鞋子,也没吃过七分饱……   “钟哥儿,七分饱够吗?”   小可怜们走了,武好古又有些良心发现……他的良心最近有点少了,需要好好发现一点。   “不能放开了吃,会吃坏肚子的。”钟哥儿摇摇头道,“等回了开封府给他们开始练了,再慢慢放开……他们这个年纪,只要训练和饮食能跟上,是练得出来的。”   原来钟哥儿也不是替武好古心疼饭钱,而是怕那几个小子吃出胃病。   “那就要辛苦钟哥儿了。”   武好古站起身,笑着冲钟哥儿一拱手。   原来他也不是要白帮忙的,而是要钟哥儿跟自己几年,作为姓赵的代价。   “辛苦甚底。”钟哥儿笑道,“一字的事情最大,要真能入了卫公家谱,你就是赵某的大恩人。”   “只是入谱而已。”武好古笑道,“没有多难的……不过荫补的官职你是轮不上的。要在南面做官,还得走科举的路子。明年的大比肯定赶不上,得要再过三年才能高中武进士,到时候我们就是同朝为臣了。”   其实做官也是赵佶一句话而已……不过武好古想用他几年,所以不会替他求官。   不过入了《赵卫公家谱》后,钟哥儿就可以去参加科举了。文举他是中不了的,但是武举问题不大,说不定还能整个武状元出来。   到时候,他可就是广大燕云名门庶孽之子们的好榜样了!   “便是同朝为臣了,某也是出自殿直门下。”钟哥儿的回答也让武好古十分满意。   宋朝还是有一点士族时代的传统,门生、门客还是类比家臣的。钟哥儿现在自认出自武好古门下(他还不知道武好古的真名),那么以后就可以结成忠党,一起为国效力了……   “殿直。”钟哥儿这时又道,“今日在人市子上,有贩子和某说,过几日会有一批阻卜少年运到析津府,大约有二三十个。”   “阻卜少年?是何来路?都是磨古斯的人吗?”   武好古知道北阻卜汗王磨古斯正在和契丹人打仗,也许会有一些俘虏被卖到燕云来。   “被抓到燕京来卖的阻卜人都说是磨古斯的人。”钟哥儿一笑,“若有三分之一真是磨古斯部落的人,北阻卜之战早结束了。”   “也对。”武好古一笑,“我也不管他们从哪儿来的,只要你看着不错,都买下来吧。”   武好古既然用《千字文》给自己的“马木鲁克”命名,自然想要建成一支1000人的“马木鲁克”私兵。不过这事儿不能操之过急,死士千人可不是小数目,要是被人发现了,武好古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但是养几十个护卫的问题并不大,就是说出去也没关系——武好古现在不是特务吗?理论上要经常深入辽国办事,连护卫都不给养,要是遇上危险咋办?难道要挺着死吗?   所以武好古的第一步“马木鲁克计划”就打算养100个以内的死士。然后再视情况和需要增加死士的数量,最终达到1000之数。   另外,六艺书院也可以在白波武家分家启动后开始建设。具体怎么办可以请教慕容先生,反正他也要跟着去开封府的。   至于六艺书院的学生,可以从武家和西门家的少年郎中挑选,他们都是自己人,应该比较靠得住……   而这六艺书院培养出来的学生,也不一定会跟着武好古去“勤王”,没准在武好古的一番运作之下,女真根本打不到开封府呢?   所以武好古还是会将考取武进士作为“六艺书生”们的一个重要的学习目标。   武好古正想和钟哥儿说说六艺书院的事情,他和钟哥儿居住的禅院大门就被人推开了,就看见西门青脚步匆匆走进来,见到武好古就行了个福礼:“官人,马世伯刚刚遣人来报,说大宋使团今日就可到达析津府城,会入住城南的永平馆。”   永平馆位于析津府的城南,属于宫城范围,哪怕有马人望和马植的配合,武好古也很难进入。不过马植却可以入内,他是辽国的官员,有是接伴使马人望的侄子,自然可以入使馆办事。   所以武好古可以通过马植,向永平馆内的大宋使团传递消息。如果有可能的话,再约出一两个不大重要的随员。这样武好古就能把在析津府进行特务活动的成果,一一告知使团了。   说实在的,成果还是非常丰厚的!   另外,武好古还要和使团说一下自己不打算去给辽国皇帝和燕王耶律延禧写真的决定——他在析津府城可有不少更要紧的事情要做呢!   最后,马植和纪忆的去向也要交代则个。这二位现在应该到了医巫闾山的马家私城参观访问了,不过他们是能赶上去鸭子河春捺钵地的行程的。   只要使团能在析津府稍微多呆几天。   “马二哥现在还在玉河县城?”武好古问西门青。   “对。”西门青笑道,“他如今才做了县令,可有一大堆事情要办呢,不过现在官人的事情可比甚底都重要。”   武好古点点头:“那就去告诉马家的来人,明日下午我和他在北市坊的韩家丰乐楼见面。”   “好的,奴这就去。” 第二百五十二章 星星之火   析津府城,玉华门外。   大旗招展,虎贲如林。   数千名汉奸侍卫亲军,顶盔贯甲,手持兵刃,腰挎弓箭,一声不吭的肃立成了两列,从桑干河码头,一直延伸到了玉华门。   玉华门是析津府城的两座西门之一,在靠西南的位置上,进入玉华门后就是辽南京的宫城了。   辽南京析津府的宫城布局也有点奇怪,不是在城市的北部或是中心,而是缩在城市的西南角,距离桑干河并不远。   除了没有什么人居住的宫殿——析津府理论上是辽南京,不过辽国的皇帝整年在四个捺钵间和上京间转悠,根本不会来南京。所以析津府的宫殿其实是空的,宫殿之外的一大堆官署,除了南京留守司、南京三司使司和南京转运使司之外,也是虚置的。   除了以上这些,析津府的宫城内还有两个巨大的兵营,分别属于驻扎析津府的契丹宫帐兵和汉奸侍卫亲军。   接待宋使的永平馆也在析津府宫城内,就挨着侍卫亲军的大营。这个时候,大辽国的南京留守韩资国和留守同知萧保先,已经领着一大群辽国的官员,袍褂整齐,在永平馆前等候了。   韩资国的年纪和马人望仿佛,因为投胎水平过硬,所以官运好了很多,现在已经做到了和辽国的宰执重臣肩碰肩的南京留守。   虽然官做得不小,不过韩资国现在的心情却是一点也不好。因为如今大辽国的国势正在走下坡,而走得很厉害。   燕四家中的赵、马、刘三家对于辽国的衰弱,兴许还存在什么小算盘。可是玉田韩家却是真正与国同休的!   韩家并不是单纯的汉人了……实际上,韩家嫡流的汉人血统已经非常稀薄了,因为他们都赐了耶律姓氏,入了横帐季父房,和萧氏后族婚配。而且他们家族理论上的族长(韩德让没有子孙,这一支其实是皇族耶律家过继给韩德让的)还世袭着文忠王府,是契丹十一宫一府宫帐之一。   所以他们更多的是契丹贵人,而不是汉人了!一旦大辽有难,玉田韩家恐怕是要和契丹人共存亡的!   前一阵子宋辽关系紧张的时候,留守在析津府的韩资国就没睡过一个踏实觉,生怕哪天一睁开眼睛,宋军就杀到析津府城下来了。   还好,现在来到的只是大宋的使团……   就在韩资国稍稍松了口气儿的时候,南京道统军司统军刘洪突然凑了上来:“留守,刚刚得到快马急报,龙烟铁山的渤海奴正在闹事。”   龙烟铁山是辽国的冶铁重镇,同时也是辽国兵器的主要产地。地点并不在南京道内,而是在西京道的可汗州境内,就是后世张家口的位置。   此处虽然不属于南京道管辖,但是距离南京道非常近,所以可汗州的官员发现龙烟铁山有变后,就立即向南京道求援了。   “闹得很大吗?”韩资国眉头一皱,属于西京道管辖的龙烟铁山出了乱子,居然向南京道求救——这个乱子恐怕小不了啊!   “说是有几千矿徒和锻奴起事,好像还打出了‘宝剑王’的旗号。”   “甚底?起事……”韩资国一怔,“在可汗州?这些渤海奴疯了吗?”   这事儿的确不可思议!   可汗州的全称是可汗州清平军,州治是怀来县,龙烟铁山就在怀来县境内。因为属于燕云之地,周围大都是汉人的地盘。他们渤海人在那里起什么事啊?难不成还想占领析津府统治汉人?这些渤海奴疯了吧?   “搞错了吧?”韩资国不大确定地问了一句,“会不会是一闹?”   矿徒和工匠闹事儿在辽国非常多见,通常是为了生活在闹,因为辽国朝廷给这些“官奴婢”的待遇很低。   “有可能。”刘洪说,“要不先派一队骑兵去查明情况?”   “就这样!”韩国资点点头,“宋使就要入城了,可别闹得鸡飞狗跳的,让人家看了笑话。另外,析津府内也有不少渤海奴……派人去盯着,千万别让他们闹起来。”   “喏!”   辽国的南京留守韩资国和南京道统军使刘洪两人做出了一个很官僚决定。   他们想当然的认为渤海奴不会在龙烟铁山和析津府这样的地方起义,因为这里是汉人的地盘,要起义也是汉人起义啊,他们渤海人要起义也该去辽东起义。   既然不大可能起义,那多半就是闹事。现在又是宋使入城的时候,兴师动众调兵镇压,是会让宋人误以为辽国的江山岌岌可危了……   所以韩国资和刘洪就这样错过了镇压起义的最佳时机。不过,这并不是他们俩在最近这段时间会犯下的最大的错误!   ……   “宋军北来,渤海将兴!”   “大宋渤海,共伐契丹!”   从三月二十七日深夜开始,龙烟铁山突然乱起!铁山的渤海奴打起来“宝剑王”的旗号,夺取了铁山库房内储存的刀枪弓箭(龙烟铁山本身就是打造兵器的所在),四下并起。看守铁山的少量契丹兵丁因为疏于防范,在很短的时间内便被数量占据绝对优势的渤海奴消灭。   到了中午的时候,也就是韩资国、刘洪接到快马急报的时候,龙烟铁山和周遭地方,已经完全在起义的渤海奴的控制之下了。   除战告捷的渤海奴并没有忘记“团结”汉族同胞,所以就根据计划,喊出了“宋军北来,渤海将兴”和“大宋渤海,共伐契丹”这两个口号,试图蛊惑附近的汉人农民参加起义。   燕云汉人大族是不会上当的,而且他们也没有造反的动力。但是燕云一带的底层汉人,其实也和渤海奴一样,都是生活在地狱之中的!   所以一听说“宋军北来”,还真有不少不明真相的汉人贫苦农人上了当,拿起刀枪农具,加入了渤海人的起义队伍。   可能是因为害怕某个吃错药的汉人大族突然暴起夺取龙烟铁山怎么个军工重镇。   所以在铁山附近,是不允许汉人堡寨存在的。而没有什么防御能力的汉人村落,又抵挡不住声势浩大的渤海奴起义军,大军所过,这些村落就纷纷沦陷了。   而怀来县城内的可汗州清平军节度使司,更是一筹莫展,这里可是燕云腹地啊,谁会想到龙烟铁山的渤海人会吃错药造反了?因而可汗州清平军的武备极差,几乎是空有军号。   变起之时,也无从调集乡兵,而且也没有什么乡兵可以征调——所谓一百二十万京州兵,是必须建立在国家拥有大量自耕农基础上的。   可如今燕云地区的自耕农早就绝种了,土地和人口都被世家大族控制,哪里还有京州兵可用?   无兵可用的可汗州清平军节度使也只能一边求援,一边死守怀来县城了。   到了当天夜间,起义的渤海奴已经扫荡了周围的村落,在谎言的作用下,人数也扩充到了三万之众——不仅是精壮,也包括了老弱妇孺,不过声势还是非常巨大的。   山野之间,到处都是火把星星点点!   ……   ……   析津府城此刻也笼罩在乌沉沉一片的夜色中了,乌云在夜空当中低低的垂压着,不时有隐约的闷雷声在天空当中滚过。   伴着不时响起的雷声响起的,还有响成了一片的“闭门鼓”。辽国的许多制度都是学习唐朝的,其中也包括宵禁,每天晚上大约两更天(晚上9点到11点)的时候,辽国的所有城市中都会响起“闭门鼓”。析津府当然也不例外!   析津府的闭门鼓敲600下,敲完以后城内的大街小巷上,就不允许无故行走了,否则就要触犯“犯夜”之罪,要打二十下屁股的。   而每天早上五更三刻之后(早上5点多),析津府城内又会擂响400下“开门鼓”,开门鼓毕,才可上街行走。   当今夜的闭门鼓响起来之后,整个析津府城的街头,已经是一片黑暗,除了打更的更夫和巡逻的兵士之外,基本上就没有行人了。除非是公务在身,或者是为了家中病人买药请医,否则是不允许在闭门鼓后上街的。   析津府城内的二十六坊,这个时候也都已经四门紧闭,整个城市,就这样被分割成了二十几个单独的区域,显得空空荡荡又安安静静。   哪怕是析津府内最繁荣的商业中心北市坊,此时也安静得犹如一座鬼城。不过和其他二十几坊稍有不同,北市坊中还有几条街巷的房屋中透出灯火,还传出丝竹歌唱之声。这几条街巷,就是析津府的青楼楚馆集中之所在。   在靠近北市坊南门的一条“柳巷”中,有一处位置偏僻,外观也显得破旧的大青楼,名叫海东馆的,是析津府中档次最低的一座青楼。背后是几家渤海右姓,在里面卖身不卖艺的,也都是从辽东来的渤海姬——在大辽,渤海姬几乎就是最低等的存在了,根本入不了契丹贵人和汉世家子的眼,就是到析津府经商的宋人、高丽人和回纥人都看不上他们。所以光顾这里的,也就是一些下等的苦力匠人。   有时候,比如今晚,也会有远来的商队包了场子,让那些许久没有尝过女色的汉子们尽兴享乐一番…… 第二百五十三章 苦难的力量   被人包场的海东馆现在也是门窗紧闭,没有一丝灯光透出,只是隐约有响动的声音传出来——这样的表现并没有什么异常,灯光在这个时代可是个“奢侈”的物件儿。对武好古这样的富豪来说,点灯自不是问题,但是对于普通人而言,灯火通明可是不菲的开销,进海东馆玩乐的客人又不是什么上档次的富贵人,怎舍得花费几十文钱去点上一灯?   不过大概不会有人想到,今夜的海东馆的大堂之内,却是灯火通明,只是在窗户和破损的地方,都用了黑布遮挡起来,一点亮光也透不出去。   屋子里面满满当当的都是人,或蹲或坐,每个人都神色兴奋。几乎没有人在交谈,只是心神不属的在那里沉默等候。   不时有穿着长袍的汉子站在大堂通往二楼的楼梯上,拿着张写满名字的纸点名叫人。叫到的人马上兴高采烈的答应,然后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一溜烟的上楼,去享受他们所剩不多的人生……   将近三百个人,就这样静静等候着被喊道自己的名字,然后欢天喜地的上楼,最多两刻钟后,则一脸舒爽的从楼上下来。   诱人的煮肉的香味,这时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了,让等候的人们更加兴奋,几乎每个人都大张着嘴努力吸气,仿佛想把这香味儿统统都收入肺腑。   有肉,有酒,有女人……传说中的极乐世界也不外乎如此了吧?苦了一辈子,现在临死总算享受过了,死亦无憾了!   死亦无憾的人们,自然是死士!   是渤海死士!   不必怀疑他们的死志,因为他们本来就活在地狱之中,活着都不怕,还怕死吗?   而像他们这样活在地狱中的人们,在契丹人统治下的大辽国中,还不知有多少!   后世研究这段历史的人们,常常喜欢挑大宋朝的种种不是,却有意无意忽略了少数民族统治的辽国,其实已经是地狱一般的末世了。   绝大部分的渤海人、女真人、阻卜人和汉人,都活在水深火热的地狱之中。   而当几百万地狱中的人们在绝望中奋起一搏的时候,处于末世的辽国和处于安逸富饶中的大宋,都是不堪一击的!   苦难,也是战斗力啊!   ……   海东馆的二楼,一间原来算是很上档次的雅间里面,并没有女人的影子,被人称为“光明君”的渤海反贼首领正坐在一张书案后面,刚刚写完了一封不知道给谁的书信,拿在手里,似乎在仔细斟酌。   他的对面坐着一个汉人打扮的青年——其实在析津府的汉人和渤海人穿着类似,只是发型不同。这青年没有梳辫子,而是将头发梳成了个发髻,用一根玉簪穿了起来。   “光明君放心好了,我现在是中京道派来的接伴宋使的随员,可以自由出入永平馆的。”   说话的青年姓高,名永昌,虽然是汉人打扮,但却是个渤海人,是渤海右姓高氏的嫡系子弟,刚刚中了进士,现在是中京留守司的录事。   他这次是被中京留守司派到析津府协调接伴宋使事宜的——等待大宋使团出了南京道辖区进入中京道以后,接伴事宜就得由中京道留守司负责了。   所以这位高永昌就被中京留守司打发到析津府和南京道方面的接伴官员协调,自然可以出入永平馆了。   “那就好!”光明君目光灼灼看着高永昌说,“这封书信,必须送到宋使或是副使手中……同时还不能暴露你的身份。”   高永昌接过信筏,没有细看上面的内容,就将其收到了一只白色的信封之中。   “光明君,你带来恁般多的壮士进城,是想做甚底?”收好了书信后,高永昌并没有离开,而是问起对方带那么多人入城干什么?   光明君沉沉开口,声音又低又短促,震着高永昌的耳膜:“做甚?自然是做死了!要不然那些人怎么会有敞开了吃酒肉和玩女人的机会?173年了!我们终于等到了契丹人的衰弱,也等到了大辽的末世。可是有机会取代大辽的人并不只有我们渤海人,还有我们的同宗女直人,还有草原上的阻卜人,还有燕云这里的汉人……阻卜人早就揭竿而起了,生女直人也摆脱了契丹人的暴政,据我所知燕云这里的汉人大族也有人在秘密联络宋朝!而我们渤海奴受契丹狗贼的苦最多,难道不应该抓住这次雄起的机会吗?”   他猛地一挥手:“我们渤海奴受苦太多,力量也没有汉人、女直人和阻卜人恁般强大。所能拿得出手的,无非就是不惧死而已。渤海人悍不畏死,就是我们手中最大的本钱……只有让宋人看到我们渤海人不畏死,他们才会支持我们,和我们联手一起对付契丹人!现在龙烟铁山的渤海奴已经起事了,要不了两三日,驻析津府的汉军就会开走。到时候,就是我们在析津府揭竿而起的时候了。”   光明君的这封书信,被放到了大宋使辽正使蹇序辰的书案上。   “这宝剑王和光明君是甚底人啊?”   看完了书信,蹇序辰就把副使李忠请到了自己居住的房间内,把书信给了对方。   “据说是故渤海王族大氏家族的人物,不忘故国,一心想要恢复基业。”   李忠倒是听说过他们,“不过两人的真名没有人知道,所以辽人通常称他们为大宝剑和大光明。”   “宝剑”和“光明”当然不可能是大氏族人的名讳了。如今大氏家族的首领叫大公鼎,是公字辈的,他的儿子则是昌字辈的。也就是说,大宝剑和大光明多半也是这两个辈份的人。   “大氏王族的力量强大吗?”   “不怎么强大。”李忠说,“渤海人在大辽有渤海奴之称,便是大氏王族之后,也得不到重用。如今大氏家族的族长大公鼎入仕已经二十多年,只得了一个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也不小了。”蹇序辰说。   “没大用处。”李忠道,“辽国和我朝不同,素来是重文轻武,而且还重北轻南。大理寺卿是个南面文官,根本没有多少实权的。另外,大氏王族被契丹人屠过几次,余下的都分遣各地安置,力量不强,甚至比不过渤海六右姓。不过大氏王族不仅在辽国有人,也有一些流落到了高丽国。据说,渤海灭国时,其世子大光显就拥众数万投奔高丽,还被高丽国太祖王建赐了王姓。这大宝剑和大光明也有可能是从高丽国而来的渤海王族后裔。”   李忠说得头头是道,显然是向马植或是童贯请教过一番的。   “那我们要派人去见他们吗?”蹇序辰笑问道。   “咱家去吧。”李忠说,“见一面又少不了甚底,说不定有好处呢。”   这个回答,正中了蹇序辰的下怀,于是笑了笑道:“这样也好,可是你有办法离开使馆去北市坊吗?”   这的确是个麻烦,因为永平坊并不在析津府城的闹市,而且析津府城又被隔成了二十几个坊,要从永平馆到北市坊,需要进出两道关门(坊门),不经过辽人同意,宋使根本通不过。   不过李忠并没有为这个问题困扰太久,因为马植在当天下午就带来了武好古的口信。同时也送了一个从永平馆前往北市坊的机会——武好古约了使团的成员在北市坊的韩家丰乐楼见面。   ……   “甚底?龙烟铁山的渤海奴起义?”   “是啊,刚刚得到的消息,闹得挺大的,连怀来县城都告急了。”   武好古是在北市坊内的一座客栈内听说龙烟铁山发生起义的消息的。他是前一天傍晚入城的,没有去马家,而是去了北市坊内一座名为“四方居”的大客栈,租了最好的两个上房,他和西门青住一间,钟哥儿和林冲住一间,张择端则留在华严寺里面看着壁画。   马植则是晚饭的时候才到四方居的,在四方居和武好古、钟哥儿一块儿用饭的时候,他把在自己的叔叔马人望那里听来的这个消息告诉了武好古。   “怀来都告急了?”钟哥儿哼哼笑着说,“这下可不少人能立功了!良嗣,你不去吗?”   马植摇摇头,“我要去的话,这会儿都在路上了。”   “已经在路上了?”武好古问,“出了多少兵?”   “侍卫八营都去了!”马植说,“可汗州清平军上报说有几万反贼……这可是大功啊,而且还能抓不少奴隶。某若不是买了县令,现在也该去捞一把了。”   捞一把?听着好像很容易啊!   大约是看出了武好古的疑惑,钟哥儿笑着解释道:“龙烟的渤海奴中能战的精壮不过几千,所谓数万应该包括老弱妇孺了。”   “都去了,析津府会不会空虚?”武好古总觉得有些不放心——这可是传说中的农民,不,应该是工人武装起义啊!   “空虚?”马植一笑,“要看是谁起义,若是燕四家要起义,燕京城当然空虚了。可要是城内的渤海奴想反……哼哼,那就是送人头,送功劳了!” 第二百五十四章 暴动开始了   春雨细细密密的落了下来,将析津府再一次笼罩在一片水雾之中。虽说春雨贵如油,但是对居住在析津府城内的工商之民而言,雨天意味着街头行人稀少,商铺生意清淡,连货物运输,也会因为道路积水泥泞,而变得非常不方便。   析津府城是唐朝留下的老城,当年始建的时候虽然有完善的排水系统,武好古入城时看到的街道两侧的沟渠就是用来排水的。可是如今这些水渠大多堵塞不能使用了,若是雨下得大了,析津府内就会到处污水横流了!   另外,析津府的北市坊、东安坊和南安坊内的道路也都年久失修,许多地方都是坑坑洼洼的,非常容易积水。   一辆有着“马”字标记的马车,就在这一片污水雨水中穿过。车夫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用力的控驭着奔跑的健马。还有几个马家的门客豪奴,也穿着蓑衣,腰挎刀剑,骑着高头大马,行在马车后面,马蹄踩在积水的路上,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车轮马蹄在坑坑洼洼的路面上碾过踏过,激起了一片片污水,抛洒在冒雨出门做生意的小贩,还有可怜的乞丐身上。   这样的事情若是发生在开封府,马车上和马背上的人早就被人指着背影痛骂了,说不定还会有正义感爆棚的御史上本参合这等闹市跑马车的不法官员。   不过这里是南京析津府,这辆马车和后面骑马的门客家奴是属于燕四家之一的医巫闾山马家的!   只是跑个车马,溅人家一身泥水,又没撞死人命。便是撞死个把贱民,赔几十缗钱,死者家里面还要千恩万谢了:马家真是仁义啊!撞死人还赔钱……   坐在马车里面的李忠推开了车窗,望着窗外行人商贩纷纷避走的场景,心里面好生的羡慕啊!   他在开封府也算是一个大貂珰了!可出门很少敢坐车,都是自己小心翼翼地骑马或干脆步行的。不是买不起车,而是害怕车夫技术不到家撞了人……哪怕撞了个要饭的,做小买卖的,被御史言官知道了,也能参得你土头灰脸。   在开封府的大宋官人们,你可以关起门来受贿,也可以在朝堂上营私结党做奸臣,但是绝对不能嚣张。官一嚣张,离倒霉就不远了。   而在大辽的析津府,有权有势的大官那才真是威风呢!   用大宋的标准来看,他们个个都是“姓嚣名张”的主……大宋官家的权力虽然没有被关进笼子,但是大宋官员,特别是武官和宦官,可一直在笼子里面呆着呢。   说实在的,做大辽的官,特别是武官,才真是过瘾!   就在李忠羡慕大辽一帮“穷官”的时候,马家的马车已经在北市坊内的韩家丰乐楼前停下了。   韩家丰乐楼的一个管事飞也似的奔来迎接马家的贵客了,身后还跟着几个打伞的奴仆——他们都是奴隶!和主要依靠自由民和契约奴(其实也是良人)经营的宋朝的工商业不同,大辽的工商业基本是靠奴隶在运营。   官营工商业用的是官奴婢,这座韩家丰乐楼用的,主要都是玉田韩家的私奴婢,只有大掌柜、账房先生和几个管事是韩家家臣家的庶孽子。   “李员外,下车吧。”马植笑着对李忠说,“武大郎应该已经到了。”   “甚好。”李忠点点头,便跟着马植一起下了马车。   其实李忠今天到北市坊来的主要目的并不是找武好古,而是要和渤海光明君见面。   不过光明君的信里面并没有说在哪儿见,只说李忠只要到了北市坊,他就马上会知道……   这家伙还真是神通广大啊!   而在来北市坊的途中,马植还告诉李忠,龙烟铁山和怀来县那边出了点小状况,大约有几万个渤海反贼夺取了铁山,现在还在围攻怀来县城。   听到这个消息,李忠已经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渤海人在燕云起义?明显不可能成功啊。   他们想干什么?   还有……他们一边起义一边联络宋使,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带着一脑袋的疑惑,穿着便服还粘上假胡子的李忠跟着马植下了车。马植问了声“钟哥儿在哪里?”,出迎的管事马上就领着马植上了韩家丰乐楼的二楼,在一间门牌上写着“玄”字的包间外面看到了几个面目有些邋遢的壮汉,他们是钟哥儿的伙伴——都是和他一起做贼的赵家客户家的壮士,现在钟哥儿不做贼了,他们也就跟着下来山,还做钟哥儿的伙伴。   几个壮汉都认得马植,纷纷向他行礼,还有一个推门进去通报。不一会儿,就看见武好古和钟哥儿一起从包间儿里面出来了。   “这个是李员外,南朝来的商人。”马植不等武好古给李忠见礼,就抢先一步介绍。   马植又对李忠道:“李员外,这是赵家的郎君,这是西门大郎,快行礼吧。”   “见过赵大官人,西门大官人……”李忠的反应还算快,马上给钟哥儿和武好古行了礼。然后才和马植一起进了包间,包间的门一合上,才是武好古和钟哥儿向李忠行礼——在辽国这边,可没有赵家人给个商人行礼的道理!要是叫包间外面的韩家奴仆见了,一准要穿帮的。   ……   “光明君,他们进了韩家丰乐楼。”   此时此刻,就在距离韩家丰乐楼不远的海东馆内,光明君已经得到了手下的汇报。   “我们的人?都各自就位了吗?”光明君问。   “已经就位,就等您一声令下了。”   马上就有做汉人打扮的渤海反贼小头目向他汇报。   光明君也不是傻瓜,他早就想到了龙烟铁山乱起之后,析津府城内的渤海人一定会被南京警巡院盯起来。所以在今日举事之前,他就让麾下的300死士都改了发型,梳了发髻装成了汉人的乞丐,暗藏了刀剑。   现在这些已经散到了析津府北市坊和南安坊各处,只等光明君一声令下,就要夺取析津府内最大的坊了。   “好!”光明君笑着下令,“开始吧!去敲鼓吧!叫儿郎们好好干,一定要尽快拿下整个北市坊和南安坊的北门。”   “喏!”   这个光明君在历史上虽然没有留下什么大名,不过看他的这番布置,就可知其是有一定军事才能的。   他并没有选择渤海人最多的南安坊作为暴动的主场,而是选择先拿下渤海人不多,防备也不大严格的北市坊。   同时,他还把南安坊的北门,也就是南安坊距离北市坊最近的坊门选做了次要目标。   如果北市坊中的行动顺利,南安坊的北门又得了手,那么就再攻入南安坊,看看能不能发动那里的渤海奴,大家一块儿大闹一场。   ……   “咚咚咚……”   一阵鼓声从北市坊的鼓楼中传来,传到了刚刚在北市坊的一间名为群芳阁的“宋式青楼”里面销魂了一夜的耶律观音奴耳中。   所谓“宋式青楼”就是把北地的女伎包装成宋朝来的角伎,唱个曲,吟个诗,弹个琴什么的,屋子里面还到处挂上宋朝来的书画,也不是什么名家的东西,不过就是充个门面罢了。   这样一番包装之后,原本一天要让二十几个汉子上的姐儿,摇身一变就成了什么红行首,可以去糊弄析津府这边附庸风雅的爷们了。   不过燕四家这种汉地豪门的爷们是不可能上当的,这种“宋式青楼”主要就是骗骗北面来的契丹贵人,什么横帐三父房的龙子龙孙是最好这口的……要是不好这口,他们也不会谋个南面差事到析津府来做官了。   如今在析津府做南京行宫都部署的官儿的耶律观音奴就特别喜欢这些“宋女”,在析津府的这些日子,他也不怎么去官署办事儿,整日就在北市坊的“宋楼”流连。   日子过得都有点昏了头,听就有人敲鼓,还以为是“闭门鼓”呢,于是就从车厢里面伸出半个脑袋,对他的一个汉人管事说:“闭门鼓怎么响了?莫不是在群芳阁睡过了头?不如再返回去吧,某还要和遥芳娘子探讨诗词呢……”   “老爷。”他的汉人管事说,“现在才过正午,怎么会敲闭门鼓。”   正说着话,马车突然停了下来,随后就传来了叫骂的声音。   “臭要饭的,路中间是你走得么?还不快滚!”   耶律观音奴听出这是自己的一个家将耶律大狗在骂人。耶律大狗姓耶律,也算是皇族,但不是横帐三父房出身,而五院部的耶律,成色不大够,不过在析津府还是很高贵的。现在居然被几个瞎了眼的臭要饭的拦在了北市坊南门附近。   “贵人,给几个小钱吧。”   “是啊,我们几天没吃饭了,快饿死了……”   几个乞丐也不知怎么了,见到发怒的契丹大贵人一点不害怕,还笑嘻嘻的伸手讨饭。   “混账!”耶律大狗策马向前,挥动马鞭就要抽打拦路的乞丐。可是眼见就要挨打的乞丐居然敢躲闪——契丹贵人要打,你居然还敢躲!   当了三十多年契丹人的耶律大狗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乞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正琢磨着自己是不是喝多了,出现了幻觉,更让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有个乞丐突然跃起,一把抱住了他的腰,用力把他从马背上拽了下来…… 第二百五十五章 这不是真的吧   出身契丹五院部的勇士耶律大狗现在完全懵逼了,他堂堂的一个契丹勇士,在南京道这里向来是横着走的,连燕四家的那些少主郎君见了他都是毕恭毕敬的。   至于寻常的汉儿和渤海奴,还不是任他打任他骂,马鞭儿抽下去连躲闪都不敢的,更不用说还手了。   可是今天他竟然被几个汉儿乞丐从马背上拽了下来,摁在地上一阵拳打脚踢……   这是在做梦吧?   耶律大狗正分不清现实和梦幻的时候,突然被人重重踢一脚在腰上,疼得他哇哇大叫。   不是做梦!这是真的!析津府的乞丐造反了……不,应该说是在寻死!   一定是对要饭这项很没有前途的工作彻底绝望,想要早死早托生了。   可是你们寻死为什么要带上我这个契丹贵人呢?真是太可恨了……   想到自己正在被一群准备寻死的乞丐殴打,契丹五院部的勇士耶律大狗就忍不住用汉语怒吼起来。   “救命啊!快来人啊!快来救命……”   其实不用耶律大狗喊救命,守在析津府北市坊北门口的十几个汉人乡兵就已经发现这难以置信的一幕了。   顺便提一下,此时辽国的京州兵(乡兵)体系总体而言已经崩溃了。因为这个体系是建立在国家存在大量自耕农的基础上的。自耕农的数量一旦减少到可以忽略的地步,这种不支饷还要自备一部分装备的乡兵当然维持不了。   不过,这并不等于京州兵的完全消失。实际上消失的只是国家控制的京州兵,取而代之的是世家大族控制的京州兵。虽然后者的数量远远没有120万那么多,不过还是一支不容小觑的武力。   现在被派到北市坊看大门的,就是燕四家的京州兵,名义上则由南京警巡院管辖。其中被派来看守北市坊南门的,则是燕四家中势力最大的玉田韩家控制的京州兵——这可不是随便分配的,因为商人要运送货品出入北市坊都要纳税,而看门的京州兵则兼管收税。而北市坊的四门因为所处地段不同,出入的人流物流也大不一样,看门人的油水自然也是有差别的。   大致上,北市坊的南、北二门都比较肥,东、西二门则要差不少。所以南、比二门都是韩家和赵家在管,东、西二门则给刘家和马家人管。   而被派去管北市坊诸门的燕四家子弟,当然也不可能是赵钟哥这样的武夫,而是善于经营的世家庶子——要不然怎么知道那些乱七八糟的货物该收多少税?   今天看守北门的韩家京州兵的指挥就是这么一个会做买卖的韩家庶孽子,名叫韩资舟,和韩家如今的当主韩资让是同一辈,却因为是孽生的而不得重用。不过这个韩家孽子比钟哥儿要走运,至少没有把“一字”给丢了,所以现在还能得个油水丰厚的差事。   已经上了点年纪的韩资舟虽然善于经营,自己也开着商行,但却不是一个武士,也不是那种玩刀马弓箭的纨绔子弟(他出身不好,没有资格纨绔)。多年浸淫在酒色中的身子更是被掏空了,只剩下了虚胖,走路都喘得很。   昨天晚上他也是在北市坊的青楼里面度过的,不过不是玩文艺,而是上了一个充满西域风情的回纥妞,事先还吃了一剂西门合欢散——就是西门青家的西门堂配制的——真是雄风大振啊!不过也有点不良反应,就是第二天上午整个人晕晕乎乎的,有时候还会产生了幻觉。   坐在一个雨蓬里面昏昏欲睡的韩资舟这时就很确定自己又产生幻觉了,因为他看见几个臭要饭的把个契丹武士从马上拽下来正在揍……   而且,那个契丹武士居然还用汉话在喊救命!   这么荒唐的事情一定是幻觉,不可能是真的。   “指挥,快看那边,有一群臭要饭的在揍契丹老爷。”   “老天爷啊,这伙臭要饭的疯了吗?”   “敢打契丹老爷,也忒有种了吧?”   就在他分不清幻觉和现实的时候,已经和他在一个雨蓬里面避雨的韩家乡兵大声嚷嚷开了。   什么?这是真的?不是幻觉?   韩资舟韩大指挥连忙揉了揉眼睛,再定睛一看,似乎真的不是幻觉。   “来人呐,快去搭救契丹老爷,再把那几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臭要饭的都给我抓起来!”   韩大指挥的警惕性也实在忒低,压根就没想到暴动造反什么的,还以为是一群发了疯的乞丐在闹事儿,也没多想就大声下令自己的手下去搭救契丹贵人了。他自己也抄起一把刀子,摇摇晃晃的向雨幕里面冲去了。   就在守门的京州兵离开自己的岗位,乱纷纷的向正在挨打的耶律大狗涌去的时候,形势再次发生了剧变。从街道两旁的小巷子里面,突然间就涌出了数十个手持利刃的乞丐,呐喊着就扑向韩大指挥的京州兵。   正抱着头挨着喊救命的耶律大狗这时也发现不对了,因为他看见正围着他的乞丐们纷纷亮出了明晃晃的短刀!   怎么会有刀子?   这些臭要饭的要杀自己?   别,别捅啊……   噗哧!噗哧!噗哧!   耶律大狗内心的呼声没有一点作用,他很快就听见了利刃刺入人体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然后就是剧痛从前胸和后背传来。他惊恐的大叫,看见鲜血从自己的胸前喷出,力气也在飞快的流逝。   没有人再殴打他了,耶律大狗就这样被丢在了肮脏的泥水里面,身体越来越冷,有气无力的叫唤着,目光涣散地看着眼前正在发生的荒诞的一幕。   最后,他的脑海中冒出了一个有点可笑的念头:好像……好像有人在造反!   造反?   这是造反吗?   韩资舟韩大指挥这时也生出了同样的念头!   他分明看见几个也许更多的衣衫褴褛的乞丐,手持着好像是长矛的东西,怪叫着向自己冲过来。   看见明晃晃的矛尖儿,韩资舟想到的确是刀子应该怎么用?他手里有一把刀,是很好看的日本刀,是一个到析津府北市坊做买卖的宋国商人送给他的。但是他却不知道该怎么用?如果他的老祖宗韩德让在场的话,可能会告诉他:在拿刀子和人搏斗的时候,千万千万要把刀子先从刀鞘里拔出来……   当他发现自己忘了拔刀的时候,几根长枪已经捅到了跟前,他想用插在刀鞘里面的刀去格挡,但是同时刺过来的长矛有好几杆,应该挡哪一杆呢?   就在他没想到答案的时候,几杆挟着劲风,用足浑身力气再加上奔跑产生的惯性加力一起刺过来的长矛已经到了眼前。说是迟、那是快,韩资舟就感到自己的腹部和胸部被什么东西用极大的力气撞击了几下,接着就是难以承受的剧痛传来,然后就是双腿一软,整个人跪了下去。   他低头一看,整个大脑马上被无边的恐惧占据了,他看见三根木杆插在了他的右胸和腹部。   他喊救命,可是刚一张嘴,剧痛又一次传来,原来那三杆刺穿了他的身体的长矛正在往外抽!   真疼啊!   韩资舟惨叫了一声,眼前一黑,永远失去了知觉!   此时此刻,夺取北市坊南门的战斗已经接近尾声了,因为韩资舟的那些手下,都知道应该怎么对付几十杆向自己刺过来的长矛……就是赶紧逃走!   毫无疑问,这是非常有效的保命方法。坐在马车上准备出坊的耶律观音奴也知道这个方法,他也在跑,一边跑还一边大喊:“杀人啦,救命啊!乞丐杀人啦……”   耶律观音奴的喊声传进了韩家丰乐楼,正在给李忠敬酒的武好古也听见了,喝得稍微有点醉的武好古心里想着:发生了乞丐杀人事件吗?难道是因为讨不到钱而行凶的?   马植也听到这喊声了,他微微有些奇怪,北市坊内可有不少乡兵驻防,他们这是怎么了?没听见呼救吗?为什么不去拿人?还是呼救之人根本就是个疯子?   马植的疑问很快就有了答案,因为“乞丐造反事件”并不仅仅发生在北市坊的南门,而是在北市坊的四座坊门同时上演。战斗无一例外都进行的非常顺利,猝不及防的乡兵很快就被杀散,四座坊门全都落到了造反的渤海奴之手。   得手后的200多渤海奴马上开始放声大喊起来:“反啦!造反啦!”   “杀契丹!迎宋军!”   “宋军来啦!”   “杀尽契丹……”   正在大桶吃肉,大瓠喝酒的马植和钟哥儿还有武好古听到这喊声全都是万分震惊。   宋……宋军打来了?   这怎么可能?   难道是突然袭击?武好古不确定地想着:莫非自己的蝴蝶效应大到了如此地步,让北伐燕云的战争提前了二十多年?   “李大官,这……”武好古看着和自己同样吃惊的李忠,“这是真的吗?”   “甚底是真的?”   “当然是朝廷大军北伐了!”武好古问。   “不可能……”李忠用力摇摇头,“这怎么可能?朝廷大军北伐咱家怎么会不知道?” 第二百五十六章 奴隶盼造反   正在北市坊中一间粮行的屋檐下蜷缩着挨饿的乞丐王二狗原是玉田韩家的客户,世世代代都租种韩家的土地。去年的收成不好,又遇上老爹生病用药,因此出现了偌大的亏空,欠了韩家一笔印子钱。到年关结账的时候没法还,又不敢赖韩家的账,只能把自己老婆送去抵债。韩家人见他的老婆有点儿姿色,就没留她在玉田韩家大宅里做佣工,而是送到析津府城北市坊的青楼里面卖身。   没了老婆,爹爹又在年初病死的王二狗心灰意冷,也不想再种地了,干脆退了佃,又向韩家的主子求了个进城要饭的机会。就在两三月间入了析津府,在他老婆卖身的北市坊行乞,似乎是巴望着能远远看他婆娘一眼。   昨日他还真见着了自家的婆娘,不过却是见她被吊在青楼大门口打,也不知她犯了什么错,打了昏死过去才扛进了青楼,现在也不知是死是活。   所以今天王二狗连要饭的心思也没了,就在青楼一条街外的一间粮行屋檐下坐着流眼泪。   这日子,太叫人绝望了,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就在这时,他耳边突然隐约听见有人在呐喊。   “反啦!造反啦!”   “杀契丹,迎宋军!”   “宋军来啦……”   反?   有人造反?   王二狗抖了一下,抬起头往喊声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几十个衣衫褴褛的人持着刀枪,一边前进一边在呐喊。   这是怎么回事?   莫不是一天没吃饭饿晕了花了眼?   正在王二狗恍惚的时候,造反的乞丐们已经到了他的跟前,其中一个大个子乞丐发现了他,瓮声瓮气的问他:“喂,你有饭吃吗?”   “没,没饭吃。”王二狗回答。   “你有衣穿吗?”   “没有……”   “你有婆娘吗?”   一听到婆娘,王二狗悲从心来,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那大个子乞丐又道:“你没有饭吃,没有衣穿,也没有婆娘,不反他娘的还能做甚?”   “反……”   “一起反了吧!”那大个子乞丐鼓动道,“大宋官家已经派了天兵北伐,来解救我们了,现在造契丹人的反,将来就是复燕的功臣!”   还有这种事?   王二狗猛地站了起来,向那些挥舞着刀枪的乞丐走去,不知道是谁塞给他一把刀。他接过了刀子,一只大手握着刀把,浑身的热血骤然沸腾起来了。   “反了!反他娘的!”   王二狗大喊了一声,顿时就拥有了使不完的力气,他看了一眼自己老婆所在的烟花柳巷,然后猛然回头,便跟着大家一起向前走去。   “反了!”   “反了吧……”   “不如反了!”   “反他娘的……”   雨幕下的北市坊,这个时候已经是一片叫反了。这座坊市和开封府城最大的不同,就是存在太多绝望中的奴隶和乞丐了。这里没有庞大的,而且相对比较富裕的工商户——别以为只有武好古这样的大商人才是工商户,替武好古打工的在户籍也是工商户!这些人的收入,虽然不够在开封府买房置业,但是就11世纪末的全球而言,毫无疑问是相当高的。   所以在开封府找人造反,是非常有难度的事情。   而在析津府的北市坊内,却没有多少富裕和自由的工商业者的,只有少数依附于大族的工商业者和大量从事工商业的奴隶,差不多是最绝望的人们。   奴隶……盼造反啊!   造反,意味着财富和权力的再分配。而处于绝望中的奴隶们能够在造反中失去的,只有锁链和充满苦难的生命……得到的,却可能是一切!   所以当造反的机会出现时,有相当一部分奴隶,义无反顾的就加入其中了。   几支从北市坊的四座坊门出发的乞丐队伍,一开始的时候只有几十人,但是他们在北市坊的大街小巷上转了几圈后,队伍就迅速的膨胀起来了,最后变成了四股造反的洪流!   彻底的混乱也如期而至了!   雨中的北市坊内,抢劫、杀人、强奸、偷窃、破坏,还有其他各种各样的罪恶,瞬间就迸发出来,让这座原本平静的坊市,突然变成了一个罪恶之都。   和所有的造反、暴动还有革命行动一样,这次发生在析津府北市坊的暴动,也造成了社会秩序的丧失。不少并不想跟着一起造反的人们,为得到什么或是保护什么,或自觉或不自觉的,也都加入到这场动乱中来了。   而且发动这场暴动的渤海反贼光明君也根本没有想过要维持秩序。   因为他知道造反根本不会成功……   不过现在北市坊中的乱子,已经大大出乎他的预料了。   仅仅三百名决死之士,居然就闹出了恁般大的乱子,看来他们的牺牲还是很有价值的。   “光明君,我们夺下南安坊北门了!”   坐镇海东馆内的光明君再一次得到了一个让他兴奋的好消息。   “南安坊乱起来了吗?”   “乱起来了!董老虎请您派兵增援,一举拿下南安坊!”   “好!”光明君站起身,“传令给董老黑,叫他带本部人马立即赶去南安坊,无论如何都要把那里的渤海奴发动起来!”   “喏!”   手下领命而去,光明军则站起身,对身旁一个看着非常干瘦的老者说:“高统军,你来替我指挥。”   “光明君,您要去哪儿?”被称为高统军的老者问。   他这个统军当然是宝剑王封的,在今日之前,也没有什么军可以给他统。不过他还是知道,今天的造反是不可能成功的。所以这会儿心里面是非常忐忑的,看到光明君要离开,心里就更没底了。   “我要去见宋朝的副使了。”光明君笑道,“韩家丰乐楼怎么样了?围起来没有?”   “已经围起来了,就不知道宋使有没有趁乱逃走?”   光明君笑了笑:“去看看就知道了。”   ……   这……这怎么可能!?   这里还是辽朝末年的析津府吗?怎么闹成这样了?看着有点法兰西大革命的意思啊!   武好古这个时候站在韩家丰乐楼二楼的一个窗口,看着外面大街上叫嚷、纷乱、潮水一般的人群。很有一种再次穿越的错觉。如果不是那些乱纷纷的人们的穿着打扮分明就是中国古人,呐喊的口号也是“杀契丹,迎宋军”什么的,武好古真的要以为自己穿越到什么革命起义中去了……而且看他现在所在的位置,显然不是和人民群众在一块儿啊!   不过即便确定自己还在宋朝,哦,应该是在辽朝,但是武好古仍然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   因为眼前这场莫名其妙发生的暴动对自己而言,肯定不是好事儿……如果是好事儿,就不会叫人围在这里了!   马植这个时候大步走到了武好古背后,用安慰的口气说道:“大郎,莫慌张,楼下的门窗已经关紧了,还有几十号能战的,他们是打不进来的。”   “马二哥莫哄我……”武好古摇摇头,“若是有几十个披甲携弓的壮士,外面的乌合之众是不足虑的,可是谁会披着甲带着弓箭来饭馆?”   武好古这些日子跟着童贯、李忠两个中贵人多少习了一点兵法,已经知道披甲和不披甲的战士在战斗力上的差距了。   若是有几十个林冲和钟哥儿这样的好汉披上步人甲,外面那些乌合之众是立马就可以杀散的——如果没练过的人,用刀剑是根本砍不动步人甲,而破甲的钝器也压根挥舞不动,唯一能用来破甲的就是长枪长矛之类的长柄利器,用助跑后刺杀或是近距离拍打的方法都可以破甲。不过那必须列阵而战,现在这样乱哄哄挤在一起,长柄兵刃是施展不开的。   可是现在林冲和钟哥儿并没有甲,也没有弓箭,连长柄的兵器都没有,能用的只有刀剑和锅盖改装的盾牌……   所以在现场指挥的马植(他是玉河县令,又是军供使,官职是这间酒楼里最大的),根本不敢带人往外冲,只得固守待援。   可问题是这个援什么时候能到啊?析津府内的八营汉奸侍卫亲军仿佛都出城去了,还有兵力迅速镇压暴动吗?   还有,这个破酒楼可能守得住?外头的乱民看上去起码有三五千(实际上没那么多,只是武好古太害怕,看着就多了)啊!   难道一条大好的性命,就要无端送在这里了?   就在武好古怕得要死的时候,楼下大街上的人群突然一阵扰动,然后就看见十几个持着刀剑的乞丐簇拥着一个戴着面具,穿着锦袍的汉子向酒楼走来。   “酒楼里面的人听着。”楼下不知道是谁扯着嗓门喊起来了,“大渤海国宝剑王麾下相公光明君在此!”   “果然是渤海奴!”马植在武好古耳边嘟囔了一句。   楼下的人还在喊叫:“光明君请大宋使臣出来搭话,有要事相商,大宋使臣可在酒楼里面吗?”   什么?这些渤海人想干什么?武好古听了这话,脸色马上就有些难看了,渤海人是怎么知道自己和李忠在酒楼里面的? 第二百五十七章 好一个火坑   “甚底?这个光明君是和大官您约好的?”   在一间只有武好古和李忠两个人的包间儿里面,武好古听到了一个让他难以置信的消息。   渤海反贼光明君居然和大宋使团勾搭上了!这事儿是历史上本就有的,还是自己的蝴蝶翅膀扇出来的?   “那,那,那这次他们造反也是……”   李忠苦笑了一声,摇摇头道:“这次造反咱家也没料到……他们居然敢在析津府里面大闹,也的确是有种!”   有种?有阴谋才对!武好古要是再不明白,那就别再想什么挽天倾、救华夏了。   现在大宋使臣被堵在了韩家丰乐楼里面,这个杀千刀的光明君又嚷嚷着要见面!   这事儿要是让辽国皇帝知道了,宋辽之间还不要决裂啊。而宋辽一决裂,渤海人雄起的机会可就来了。   这个光明君还有他背后的宝剑王,用得好计策啊!也不知道这货在历史上是怎么仆街的?历史上渤海人在护步达岗战役后起兵造反的领袖人物仿佛姓高啊。难道是因为他们俩年纪太老,没有熬到阿骨打起兵的那天?   “大官,那现在怎么办?”武好古急着问,“那个狗屁光明君要见您……您若是和他见了,辽人肯定会误会的,说不定会扣押使团!若是不见,说不定他们就要发动攻击打进酒楼了!现在酒楼里面只有几十个能打的,没有盔甲也没有弓箭,肯定是守不住的。这可如何是好?”   “自然要派人去见!”李忠咬咬牙。   武好古一愣,“大官,您要去见光明君?”   “不是咱家!”李忠脸色铁青的回答。   “那是谁?”   “你!”   “我?”武好古看着李大官,“大官你叫我去见?”   李忠点点头,“咱家是副使,如何可以露面?咱家要是露了面,大宋和大辽还不马上打起来?”   “我是密使啊!”武好古反驳道,“我也不能露面……”   “正因为你是密使。”李忠说,“你才可以露面,到时候使团就说没有你这个人。”   什么意思?要抛弃自己?武好古看着眼前的阉货,心里面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我不能去!”武好古坚决地说。   李忠看着武好古,脸色一变,露出了温和的笑容:“大郎,事到如今,咱家是不能露面的,要不然宋辽之间少不了一番厮杀。而且……咱家一露面,辽人还能放过使团?若是使团被扣,你还能独自脱身而去?你真以为陈佑文那厮回为你保守秘密?”   这个……好像有点道理啊!   李忠一露面,就等于做实了宋朝使团参与了渤海人的暴动。到时候,使团一定会被辽人控制起来。而陈佑文那货本来就盼着自己死,肯定会出卖自己……届时,医巫闾山马家就可能将自己灭口。   “那就谁都不出去!”武好古说,“大不了杀开一条血路!”   李忠笑吟吟看着武好古,“要说杀出去……咱家倒是有几分把握,咱家怎么都是和西贼战过的人。可是你能行吗?你在开封府的时候可练过武艺了?”   好像没有……武好古尽忙着赚钱了。   可是现在的情况,钱好像不管用了。武好古心说:这回可真是武到用时方恨少了!这次若是脱了险,一定要听西门青的话,好好练一练武艺。   “可是我见了光明君后又要如何脱身?”武好古铁青着脸问。“总不能陪他死在这里吧?”   李忠笑了起来:“你以为光明君这样的人会死在析津府?”   武好古一想也对,光明君用后世的话说就是渤海民族的大革命家,大革命家当然要保住有用之身了……否则怎么领导以后的革命斗争?   所以光明君一定寻好了退路,绝不会死在析津府的!   “大官要我随光明君脱身?”武好古皱着眉头问,“那么我又如何从光明君的身边走脱?”   李忠笑了笑道:“此事是极容易的,光明君要你有何用?去给他画写真图吗?况且……你还有钱啊!”   “有钱?”   李忠道:“你以为那些渤海人想从我大宋手中得到的是甚底?还不是钱吗!”   “这钱怎么给?”武好古皱着眉头,“我身边可没带多少钱……”   “钱当然不能在辽国给了。”李忠笑道,“而且也不用你来掏腰包……这钱,朝廷自会出的,你只要和他商量一个数额和交钱的方法就可以了。”   原来李忠到了现在这个时刻,还没忘记自己的使命。   实际上,光明君发动的这场暴动,让李忠看到了渤海人的价值——他们没收钱就搞暴动了,收了钱岂不是干得更卖力?把钱给他们……恐怕比给燕四家这群狐狸更划算吧?   也不说以后怎么样,就是这次龙烟铁山和析津府城的暴动,就值个十好几万缗的……龙烟铁山可是辽国的军工重镇,析津府又是辽国的钱袋子,这么一闹,辽人不知要损失多少呢!   有了这两次暴动,去找大宋官家要点钱根本不是问题。而且大宋官家给了钱,还会给蹇序辰、李忠、武好古等人记上大功。   “这可是大功啊!”李忠鼓励武好古说,“若不是咱家现在不能出面,这份功劳可不会给你分润……现在好了,等你办好了差事回了开封府,五六个官都能转了,没准一步就当上大使臣了。”   勾结上渤海反贼的功劳可比画下析津府全图要大多了,况且还在辽国大闹了一场……这份功劳着实不小了。   虽然武好古也不在乎这点功劳,可他现在也被困在酒楼里面,外面都是愤怒的革命群众,要是打进来了,还不把他当成契丹走狗当场击毙啊!   “看来也只能如此了!”武好古咬咬牙,“不过我得安排则个。”   李忠大松口气,笑道:“等会儿再安排,咱家先和你说说要怎么让这酒楼里的人脱身。得和他这样说,这酒楼里面还有我们在析津府的眼线,连着燕四家,是万万不能失陷的,让他把这酒楼里所有的人都放出北市坊去。”   这酒楼里所有的人就包括李忠自己啊!他现在可不能留在险地。而且,这次的事情到底能闹多大,他现在也拿不准。万一燕四家真的趁机动员兵力把燕京拿下了呢?他们其实是有这个实力的,现在渤海人的作乱,正好给了他们动员京州兵的借口。   虽然燕四家起兵拿下燕京投宋这事儿看起来不大可能,但是总要努力争取一下。   若是天上真的掉下恁般大的馅饼,那他肯定得参与其中啊,这可是封王的功劳……   ……   “不行,奴得和相公在一起!”   西门青一听说武好古要出去和光明君见面,而且还不带着自己,顿时就有些急了。   “奴让你睡了又睡,却连个名分都没有,万一……”   西门青说到这里,突然有人用力嗯咳了一声,她这才发现,在这间包间儿里面,可不止她和武好古两人!马植、林冲、钟哥儿三位都在呢!   当然了,武好古和西门青牵手的事情,他们都是知道的。可是西门青现在把这事儿嚷嚷出来,还是有点让人脸红的。   “大姐。”武好古是后来人,不大在乎宋朝人的眼光,他看着脸儿涨得通红的西门青,“没有甚底万一……有林教头和钟哥儿保护,我总归能平安的。况且那些渤海奴也不是要害我,他们无非是要大宋的支持。”   “可是你不会武功……”西门青看着武好古,一双美眸中已经全是泪水了,“可是奴还是害怕……”   “没事儿的。”武好古笑道,“不让你跟着不是因为有多险,而是析津府这里还有些事情要料理……我这一路画了两百多张谍画,都由你和张正道保存,务必要带回开封府去。我在这边还买了几个人,也得带回去。另外还有慕容先生也要去南边,你也得想办法把他安全送到开封府。”   事情果然还有不少,也只有交给西门青,武好古才能放心。   看着泪水涟涟,似乎已经变成了小女人的西门大姐,武好古摸出手绢,在她脸上轻轻擦拭,“大姐,莫哭了……我这次说不定比你更早回到大宋境内呢!等回了开封府,我就纳你为妾,好吗?”   “嗯!”西门青重重点头,她的人已经是武好古的了,是妻是妾,都得一辈子追随了。不过她也不担心武好古对自己不好,更不必担心被潘巧莲欺负……她可是杀过人的,还不止一个!可凶猛了!   武好古想了想,又道:“我们也不要在开封府见面,约个近一点的地方,你说在哪儿?”   “去沧州柴家庄吧。”西门青道,“奴就去那里等你。”   “好的,不见不散!”武好古说着话,又对马植道,“马二哥,西门大姐交给你照顾了。”   马植说:“大郎,你放心。”   武好古点点头,“林教头,钟哥儿,带上家伙,跟某来吧……我们去会一会这个渤海光明君!” 第二百五十八章 在历史的机遇面前   和马植、西门青一起骑着马从析津府北市坊里面逃出来的李忠,发现析津府的大街上热闹得有点不像话了,到处都是慌乱的人们,或骑着马,或坐着车,或是步行,或是在已经关闭的坊门口大声哭喊呼喝,偶尔还能听见孩子在放声大哭,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混乱中和父母走散了?   而传说中天下无敌的契丹铁骑,却是踪影全无,而且也没见到有一个析津府的京州兵在大街上维持秩序。   真是一副末世景象啊!   看到辽国的末世,李忠的心情仿佛好了不少,他回头看了眼马植,这个一心向着大宋的燕云汉人豪族子弟,眉头却紧紧拧着,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良嗣。”李忠呼唤着马植的字号,“你看可有机会?”   机会?   马植一愣,“甚机会?”   李忠用几乎细不可闻的声音说:“自是取燕京的机会了。”   取燕京?   虽然周遭的环境无比嘈杂,李忠的话音又轻,但是这三个字马植却听得分明,仿佛不是从李忠的口中,而是从马植自己的心底发出的。   现在的确是取燕京的机会!   龙烟铁山乱了,燕京城内又有渤海奴起义,眼见着就是一副天下大乱的模样儿了。   在这种情况下,南京道统军司肯定要下令集结京州兵。而现在的南京道京州兵,不就是燕四家这样的燕云豪门的家兵吗?各家一旦得到了集结兵马的命令,极短的时间里面就能集中起数万乃至十万人的大军,都是汉人的武力啊!便是在燕京城内,也能有两三万人!   而燕京城内的契丹驻军才多少?不过三四千而已,其中又有几个能战的?燕京这种花花世界,对草原贵人的腐蚀能力是难以想象的……   所以要夺取燕京,对燕云汉人豪门而言,简直是易如反掌!   而且渤海奴现在还夺取了龙烟铁山,那里可是大辽最紧要的军工重镇,虽然没有多少打造好的兵器存在那里,但是上好的铁料总有几十万斤的,铁匠锻奴也是现成的。   如果和渤海奴联手,龙烟铁山马上就可以开工,源源不断的向燕云汉军提供兵器。   只要南面的大宋能够助以钱粮,分封节镇,再调两三万西军精锐以为外援。   整个大辽的南京道,肯定能尽为汉家之土!   “此事若能成功,四家皆可封王,永镇燕云!”   当马植和李忠策马来到靠近析津府宫城时,周围已经非常冷清,没有旁人了,于是李忠就开始封官许愿了。   这愿许得有点儿大,不过也在尺寸上面——现在不是燕四家做内应,而是燕四家直接动手取燕京了,大宋开出的价码自然不能低了。   只是燕四家现在有这样的决心和意愿吗?   ……   武好古这个时候正步行在一群从南安坊中跑出来的辽国的小官吏、商人、工匠、妇孺,还有其他一些杂七杂八的人中间,那个渤海反贼光明君也和他在一起。   光明君的面具已经拿走了。面具下的面孔既不光,也不明。而是个猛张飞似的长相,还换上了一身契丹人的长袍。发型倒还没换,还是汉人的发髻,不过在析津府内有不少契丹人汉化程度很高,不仅留着发髻,而且还会学着汉人士子吟诗作对泡红行首,整个就是山寨的大宋文官儿。   这个光明君现在大概就在扮演这么一个契丹贵人,身边除了武好古、林冲、钟哥儿之外,就是几个哭哭啼啼的女人,姿色居然都还看得过去,也不知是从哪儿寻来的?   武好古也披上了一件契丹式的长袍,身边也跟着一个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发育得却非常丰满的女孩,她和别的女人打扮的不一样,穿着一件丝绸长袍,似乎是金黄色的头发梳成七八根辫子,用丝带缠绕着垂下,显然是装成了个契丹贵族的姬妾。   林冲和钟哥儿则扮成了契丹武士,腰挎弯刀,护在武好古和光明君身旁。   大街上此时已经有了京州兵的身影,都披了甲,携带了弓箭和长枪,一副临阵的姿态,大队大队的从各个坊的大门里面开出来,在街道上布设开来,挡住了从北市坊方向跑来的人们进行询问和检查。   武好古看着这场面就有点儿发颤,他现在可是勾结渤海反贼的大宋密使……   “萧郎,莫惊慌。”   陪在武好古身边的女孩倒是比他胆肥,还开口安慰他说:“你现在可是国舅别部出身的萧家贵人,不用怕那些京州兵的。”   可是这萧家贵人是假的啊!要是真的遇上了严加盘查,还不马上穿了帮?   武好古瞄了一眼身旁这个大概在假扮耶律家小娘子的女孩,发现这小丫头居然是个白种人,而且长得也算可口,眉毛弯弯,眼眸碧绿,肌肤赛雪,小嘴樱樱,鼻梁挺拔,美中不足的只是脸盘子圆润了一些。至于身材,被大袍子包裹着也瞧不出来,只知道胸脯鼓鼓囊囊的,好像挺有料的……光明君那厮叫这姑娘跟着自己,大概是想用美人计吧?哼,若是那样,某就来个将计就计!   “咱是算斡鲁朵著帐买卖郎君,尔等还不快快推开!”   光明君的粗重的嗓门突然响了起来,打断了武好古的思绪。他循着声音望去,只见光明君正将一块腰牌丢给一个京州兵的小将。   “萧郎,放心好了,令牌是真的。”武好古身边的女孩一点不慌张,还悄悄和武好古咬着耳朵。   令牌果然是真的……至少没让人看出来是假的,拦路检查的京州兵马上放行。   这“算斡鲁朵”可是个不好招惹的存在!斡鲁朵就是宫帐的意思,算斡鲁朵则是辽太祖耶律亿所置的宫帐,汉言弘义宫,乃是十一宫一府中排名第一的宫帐!   而每个宫帐,都在南京析津府设有提辖司,负责管理本宫帐驻防析津府的兵马,同时也负责本宫帐在析津府的买卖和经营。著帐买卖郎君则是宫帐下属的著帐郎君院内的一分支机构的官员,顾名思义就是管做买卖的。   至于著帐郎君院所管辖的则是著帐户,也就是宫帐的奴隶,都是由犯罪的贵族、世官家属及其后代子孙。其中当然也有渤海大氏的子孙,而这位“光明君”的先祖,就是算斡鲁朵的著帐户。不过他的先辈比较能钻营巴结,摆脱了著帐户的身份,成了宫分户,而且还得了个负责做买卖的官职——他这样的情况,在契丹的诸宫帐和各头下军州中并不罕见。渤海奴隶和契丹主子,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   而在历史上的护步达岗战役时,耶律章奴谋立皇叔耶律淳失败后,就曾经发动被安置在上京道的渤海奴起义,给了大辽沉重的一击……   ……   “封王?封节度使……二哥儿,你说这事儿能行?”   同一时间,马人望和马植两叔侄已经在析津府宫城内的衙署里面见了面。   在警巡院的一间僻静的耳房内,马植把李忠的条件,原原本本都告诉给了马人望,换来的则是一声长叹和反问。   能行吗?   夺取燕京是没有问题的,只要燕四家联手,不要到天黑就能把燕京拿下来。   现在正往龙烟铁山去的一万八千侍卫亲军也是燕云大族能控制的武装,只要燕四家一致,立即就能倒戈。   燕京周遭的州县堡坞,基本上都在燕云豪门掌控当中,倒戈易帜也没多难。   至于封王、封节度使……将来会不会杯酒赦兵权不好说,但是眼下大宋官家肯定会封的。   可问题是燕四家跟着契丹人混了一百多年,汉奸当得习惯了。若是大宋北伐军痛殴了契丹铁骑,他们自然愿意倒戈。又或者契丹主力大军被阻卜、女直人彻底打垮了,他们也愿意改换门庭。   可是现在让他们当造反的主力,这个风险似乎不小啊!不仅是被契丹人打败的风险,还有各家心意难以捉摸的风险!   马植摇了摇头,叹了一声:“的确不行啊……人心难测,我们也不能拿马家的基业去冒险。”   他们马家可不是一无所有的渤海奴,失去的可不是锁链,而是荣华富贵……   马人望对侄儿的回答非常满意,点点头道:“没错,我家在大辽这边是世代相传的富贵,已经有一百多年了,岂可轻易拿来冒险?虽然大辽的这艘船已经千疮百孔,但是毕竟还没有沉。”   “叔父。”马植道,“既然现在不是反辽的时机,那么就不能轻易放过这些渤海奴了!”   马人望哼了一声,目光中滑过几分杀气,“自然不可轻饶!我已经下令坊中的族兵动员,可以有300名甲士和500名弓箭手,另外警巡院在城内也有1200人,都交给你指挥,去攻打北市坊,可有把握?”   “有!”马植点点头,“今晚上就能夺回北市坊了。”   “今晚就行?”   马植轻蔑一笑:“不过就是一群无甲无弓的乱民,一群臭要饭的而已……只要寻一台攻城槌砸开坊门,甲士冲进去两三个时辰就行了。” 第二百五十九章 海军之始   夜色渐渐笼罩下来,在析津府内名为长乐坊的高大的坊墙之上,已经换回了汉人装扮的武好古,正和依旧是契丹人打扮的光明君一起,看着远处火光冲天的地方。   那里正在爆发一场激战,哦,也不能算激战,而是一场一边倒的屠杀!   渤海奴在析津府城中的起义注定是要悲剧的,虽然他们发动了一些汉族底层民众加入了起义队伍,但是力量仍然过于薄弱,能够参与战斗的不过几千,而且没有什么好装备,组织和战术也糟糕之极。   在夺取了北市坊和南安坊后,起义者仿佛不知所措了,只是关闭了坊门作为防御的手段。   与此同时,析津府内的“反动势力”迅速做出了反应。以燕四族为首的汉人世家大族到下午的时候,就组织起了上万京州兵。其中的两千人更是马上投入了对北市坊的进攻,他们从析津府的军器库里面拖来了一具攻城槌用来锤击北市坊的西门,同时还让几百名弓箭手在坊墙下列阵射箭,把一波波的羽箭抛射到坊内,以驱散集中在坊门和坊墙上的“义军”。   北市坊的坊门并不能和真正的城门相比,被攻城槌锤了没几下就轰然倒下。   然后,顶盔贯甲的马植就带着他的300马家甲士如同300只猛虎一样冲入了北市坊,现在大约正在里面杀人放火抢劫抓奴隶吧?   “光明君,你们这样有意义吗?”   听着远方传来的喊声越来越轻,武好古叹了口气,扭头问身边长得有点有勇无谋的光明君。   “活着替契丹人做奴隶就有意义了?”光明君笑着反问。   武好古不言语,虽然好死总不如赖活着……可是人各有志,人家没准就是若为自由顾,杀头不要紧的主儿呢?   光明君用沉重的语气说:“没有吃,没有穿,脚下无寸土,头上无片瓦,终日劳作不得歇息……这样的日子,活着也和死去没有分别。而在大辽国,过这种日子的人可不只有我们渤海奴……今次在北市坊内揭竿而起的,也不仅仅是渤海奴,也有很多一钱汉儿!”   一钱汉本是骂人的话,但是武好古知道,光明君的话并不在侮辱汉人,而是在说一个事实……在燕云,在辽国的其他地方,大部分的汉人只是一钱汉而已。他们和渤海人一样,都在盼着契丹的天塌下来。   只是汉人的世家大族满足于和契丹人一起压迫自己的同胞,不肯领导他们去推翻契丹的统治。   而渤海人的大族右姓因为没有参加分肥的机会,不得已走上了领导反抗的道路……   光明君问:“现在贵使和蹇正使、李副使现在应该明白,谁才是契丹人真正的敌人吧?”   武好古叹了口气,谁是契丹人真正的敌人他早就知道了!不过……他不认为自己和大宋是契丹真正的敌人。如果契丹的统治能够维持下去,那该多好啊!   可是这个如果是不存在的!   “光明君。”武好古笑了笑,“本官回去以后,一定会将析津府内发生的事情,如实上奏官家。若是您和宝剑王有甚底请求,本官也可代为上奏。”   光明君咧嘴笑了起来,摸了摸大胡子道:“那在下就不客气了……我们渤海人的复国之志是毋庸置疑的,这一百多年来不知发动过多少次起义。可是因为我们的力量还是没有充分发挥出来,所以起义都不大成功。”   “那光明君认为是何原因让渤海人的力量无法发挥?”   “因为没有钱。”光明君的回答让武好古稍微有些意外。   “钱?难道不是缺乏铁器吗?”   在武好古的印象中,铁器一直是困扰北方少数民族崛起的一个瓶颈。现在的阻卜人就是因为没有铁,所以才被战斗力已经严重下降的契丹人压着打。   光明君闻言大笑起来:“贵使一定以为我们渤海人是游牧渔猎之民吧?”   对了!武好古想了起来,渤海人早就汉化了,是农耕定居之民,也有比较发达的手工业。   光明君接着说:“大辽的铁,大多都是我们渤海锻奴在打造……我们渤海人怎么会没有铁?”   原来渤海人是有铁的!他们自己就会打铁!   这对武好古来说,可……不是好消息啊!   因为渤海-女真本为一体!渤海有铁,女真自然有铁了!看来大宋根本不可能用“铁禁”之策去削弱女真的战斗力了。   “钱……”武好古继续应付着光明君,他其实根本不想支持渤海人,只是这种事情他说了也不算,“你们也需要用钱雇兵吗?”   在他的印象中,北方的少数民族崛起的时候,一般都不搞雇佣军的。   光明君苦苦一笑:“贵使以为我们渤海人还是部族之民吗?只要族长一声令下,族中壮士就能自备弓马粮食参加作战?”   是了,渤海人也是定居的农民。   “渤海不是有右姓大族吗?”武好古不确定地问,“他们莫非和燕四家一样?”   “自然不一样!”光明君说,“但是他们也需要用钱……我们渤海人是很缺钱的。”   这个光明君自然不会和武好古说实话了,实际上不是渤海大族右姓们见钱眼开,而是他和宝剑王所属的大氏王族如今势力衰弱,同时内部也分崩离析,如果没有充足的金钱,是根本不可能驱使右姓诸家,建立自己的领导地位。   另外,渤海人毕竟是定居的农耕民族,商业也早就发展起来了。所以金钱在他们的生活和生产中是有一定作用的,而用钱也可以雇佣到壮士。   若是渤海大氏要举兵,自然就需要花钱雇佣大量的武士来充当自己的嫡系。   要不然都是右姓大族的人马,这渤海国到时候谁说了算?   武好古点点头,心想:你们要钱,官家那边肯定会掏钱……“大送”嘛,别的事情不会,就是送钱比较拿手。契丹那边一年送五十万,党项那边一年送二十万,渤海人一年送个几万算什么事儿?况且渤海人还不白拿钱,人家还办事儿呢!   “那么……”武好古顿了顿,“你们要怎么收钱呢?官家若是要联合你们渤海,一年赐下数万缗总是有的。当然了,也不会都给钱,估计是钱、绢各半,也可能都给绢帛,毕竟我朝这些年有点缺铜了。可恁般多的铜钱和绢帛,要如何运往你们那里?”   什么?这就讨论运输铜钱绢帛的问题了?   光明君愣了愣,他也没想到事情的进展会那么快……哦,也不是事情进展多快,而是眼前这个宋朝的九品小官想得有点远了。   不过现在闲着也是闲着,就讨论一下吧。   “这钱帛运送倒是个问题。”光明君问,“不知贵使有何办法?”   这年头可没有一个国际支付结算体系,几万缗的铜钱绢帛是很重的,而且体积庞大,若是要从开封府送往渤海人聚居的辽阳府,可……真是不大容易的。   “当然要海运,陆上是没有办法的。”武好古其实早就有主意了,“另外,也不能直接运送铜钱,因为我朝是禁止铜钱外流的,若是被辽人的关卡发现,一定会起疑心。所以要把钱换成物,就运送一些能在辽国出手的东西给你们。而你们呐,就成立一个商行,用来出手这些货物。这样辽人就很难查出来了……对了,这个商行最好别用渤海人的名义,也别用宋人的名义,就用高丽人的名义来办吧。”   武好古这番谋划,其实是在为自己成立一个“特许”海运商行找借口。   因为支援渤海人的事儿虽然势在必行,但是大宋朝廷上那般人胆子都很小,不可能公开支持,多半会采取私下秘密支持的办法。   而武好古正好设法把这差事接到手里,然后就可以名正言顺成立一间有“特权”的海运商行了。   武好古想要的“特权”倒不是税收方面的优惠——反正就是个运输的纲商——他要的是在“纲船”上安装军弩和发石器的特权!   理由当然是要避免被契丹水师逮住……为此,这种海运纲船也应该造得比较特殊,不仅要坚固,而且还要足够快速,船上的水手和打手也要配置充足。   这样就是遇到了契丹水师——也不知道有没有——武家纲船也能凭借强大战斗力和速度逃脱。   实际上,武好古就想建立一支可以在中国近海、高丽西海和日本西部水域来去自如的战船队!   而有了战船队之后,海上的贸易就容易做成了……   “好!好!就这样!”光明君连连点头答应着,实际上他虽然是“买卖郎君”,但是并不会做生意,更不懂海贸。现在听武好古这么一说,觉得还是很有道理的。   “对了。”光明君笑道,“某是不能陪你去开封府的,某这个买卖郎君可有一大摊子事儿呢!不如这样吧……某叫两个人陪你去。”   说着话,光明君就大手一招:“郭药师,罗汉婢,你们过来则个!” 第二百六十章 郭药师   郭药师虽然没有黄药师著名,不过在后世也算是名声赫赫!北宋的崩溃和这位渤海族的倒戈将军是分不开的。   顺便再提一下,金大侠笔下脍炙人口的东邪黄药师的名讳“药师”,在北宋是很少被人用做名字的。倒是在辽国,什么“药师”、“金刚”、“罗汉”、“和尚”之类的佛教名字比比皆是。   郭药师的药师就是来源于药师佛,而和郭药师一起来到的那个陪着武好古从北市坊里面出来的契丹打扮的小姑娘的名字则叫罗汉婢。   “小子铁州郭药师,见过大官人。”   借着明亮的月光,武好古见到了自称铁州郭药师的少年,这是个十六七岁,高高瘦瘦和根竹竿差不多的男孩子。长相不错,浓眉大眼,虎头虎脑。   这男孩就是那个日后害苦了大宋的郭药师?   武好古望着他,心头居然闪过了一丝杀意!   “他是辽东铁州郭氏的子弟。”光明君笑着介绍道,“也是在下的女婿。”   那么小已经结婚了?武好古又看了被唤作罗汉婢的女孩一眼,正是那个刚才陪着自己的白种女孩。武好古心说:她不会是郭药师的老婆吧?郭药师居然娶了个白妞儿,只可惜小小年纪就要守寡了……   “药师。”光明君又道,“你跟着这位潘官人,给老夫传个消息。”   “喏。”   郭药师大声答应,丝毫没有想到自己很可能一脚踏入了死地!   光明君又一指那女孩,笑着对武好古道:“她是个女直婢,是铁州郭家自小买来养大的,一个月前才送进海东馆,不过还没叫人破处,现在就送给潘大官人暖个床吧。”   什么?这是……这是女直人?女直人是金发碧眼的?这个明明是斯拉夫人或日耳曼人啊,哦,也不是纯种,多半是混了东亚人血统的杂种斯拉夫或日耳曼,不过主要的血统应该是白种的,怎么就成了女直人?武好古一愣一愣的,心说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光明君,这姑娘真的是女直人?”武好古有点不大确定地问。   “是啊。”光明君笑道,“是曷苏馆女直人,现在看看挺漂亮的吧?不过上了年纪就粗糙肥胖了,到时候就只能做个仆妇了。”   上了年纪就发胖……这不还是毛妹吗?   光明君又对疑似毛妹的罗汉婢道:“罗汉婢,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潘大官人的奴婢了,一定要好好伺候大官人,不得半分忤逆。”   “奴婢知道了。”毛妹冲着武好古甜甜一笑,然后又顺从的匍匐在地上,拜了拜说,“奴婢拜见大官人,奴婢以后一定好好服侍大官人,若是惹得大官人不高兴,大官人尽管打骂。”   还可以打骂?这为奴为婢态度倒是不错的,就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了?武好古心想:回头一定得试试……   “光明君。”武好古又把目光转到了光明君身上,“那我们何时可以离开燕京返回大宋?”   他其实还可以选择去马家的甘泉坊找马植。不过这样一来,就会暴露马植和宋朝之间存在的秘密联系。所以这条线,现在是不能碰的,武好古只能选择和郭药师、罗汉婢一起离开辽国,然后在沧州柴家庄和西门青等人会合。   “等几日吧。”光明君转过身,将目光投向了正冒出火光的北市坊,“等风头过了,你们再走也不迟。”   说着话,他又吩咐罗汉婢说:“罗汉婢,去伺候潘官人早些休息吧。”   “喏。”   罗汉婢应了一声,笑嘻嘻上前去拉起武好古,两人就一块儿下了坊墙。   现在只剩下了光明君和郭药师在遥望火光的方向了。   “值得的!”光明君仿佛在自言自语,“为了海东盛国的再兴,死人是在所难免的……”   “对!”郭药师也颇为赞同的说,“是在所难免的!他们能为海东盛国而死,应该感到荣耀!”   光明君点点头:“是该感到荣耀……药师,好好干吧!我没有儿子,将来我的大姓和光明君,就由你来继承吧。”   “谢岳丈。”郭药师闻言大喜,忙向自己的岳父老泰山躬身行礼。   ……   “李大官,看来之前我们找错人了!”   同一时刻,在永平坊内一座楼阁之上,蹇序辰和李忠正肩并肩站在一扇窗户口,望着北市坊和南安坊的火光。   “尚书。”李忠听了蹇序辰的话,颇为赞同地点点头,“渤海人才是反辽的中坚,不过我们现在找到他们也不算晚。这些渤海人还真是有种,是真敢和契丹人打的。而那些燕云汉人大族可就不怎么样了……恁般好的机会,就这样放过了!”   蹇序辰笑道:“我们总是不辱使命了……李大官,我们今晚就各自写了奏章,向官家禀明此事吧。”   李忠提醒道:“尚书,我们和渤海人接触的事儿可不能在奏章上写出来。”   “为何?”   “奏章有可能被辽人截获。”   “会吗?”   李忠点点头道:“现在是辽国的非常时期,还是小心为妙。”   “那要如何上奏?”   “可以让人带上蜡丸帛书和口信。”李忠指了指在另外一个窗口画画的陈佑文——他正在画《燕京夜乱图》,就是把燕京城晚上起火作战的场景收在画纸上,带回开封后让官家赵煦开开心。   “陈文林。”蹇序辰叫了陈佑文一声。   “下官在。”陈佑文心中一阵窃喜,他知道自己马上要立功了——他要捎回去的口信,起码能让他转上一官啊!   “你跑一趟开封府吧。”蹇序辰道,“把《燕京夜乱图》也带上……另外,本官和李大官会各写一个奏折,还会有一封蜡丸书,你也一并带上。万一蜡丸书遗失,你要亲口告诉官家,本官和李大官已经命随员武好古联络上了渤海遗臣光明君。”   “喏!”   ……   “你是汉人,为何要反?”   “没饭吃,没衣穿,没天理!”   “可是造反会死!”   “哈哈哈,某活着都不惧,还惧死吗?”   “疯子!”   身披铁甲的马植骂了一句,将手中的直刀向前伸出,用力刺进了一个被捆着的汉人反贼的胸膛。   北市坊的暴动,现在已经被马植率领的甲士轻松镇压了。燕云的汉人门阀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有一点他们肯定比南方的士大夫地主要强得多,就是镇压的能力。   不算已经跟着汉奸侍卫亲军出战的子弟,马家在燕京城内还能动员出300甲士,其中一半是铠甲,一半是皮甲。   这样的战斗力别说是南方的普通地主,就是开封府的将门勋贵也拿不出来。否则靖康年时大宋朝就不会恁般狼狈了,开封府城内的将门勋贵也有好几十家,若是家家有个两三百甲士,至少也能有一战之力了。   而这一次和燕云豪门作对的渤海奴和汉人底层平民,其实都没什么战斗力。   这些人不是农夫就是匠人,要么就是要饭的,不经过一番锤炼能有什么战斗力?怎么可能打得过甲士?   历史上渤海人造反的决心不小,可是每次都被轻松击败,原因就在于他们和汉人一样,都是农耕定居之民,不大善于作战了。而渤海右姓又不得契丹信任,长期处于被削弱的状态,所以战斗力不能和燕云豪门相比。   现在轰轰烈烈的“燕京奴隶武装起义”已经被残酷镇压了,杀了不知多少人,还有数以千计的起义者被俘,然后一个个拖到马植面前——并不是全都要杀掉,医务闾山马家素来是以仁义著称的豪门。   凡是跪地求饶的,都可以成为马家的奴隶。成为奴隶后主动指认出起义领袖的,就可以成为管事奴隶。至于威武不能屈的,如果不是起义领袖,就马上杀掉!   而被捕的起义领袖,则要严刑拷问,揪出企图颠覆大辽封建主义国家的叛乱分子!   造反的头目倒是抓住几个,都承认是渤海奴,是反贼大宝剑和大光明的手下。而且马植还查明,这一次发生在析津府内和龙烟铁山的起义则是大光明直接领导的。   不过刚刚立下大功的马植现在却一点高兴不起来,因为这一次的渤海人叛乱就是当着大宋使团的面进行的——渤海人在造反,而燕四家则帮着契丹人镇压!   只要宋国使臣不是瞎子聋子,就该知道谁是真正反对契丹人的,谁是三心二意脚踏两只船的……   另外,武大郎也不知道有没有逃脱?万一死在了乱军之中,他可就少了个大金主了。   几个带队杀人的马家子弟已经笑呵呵的来向马植报功了,也不等他们开口,马植就先问道:“有没有发现大光明?”   “这厮早跑了!”一个马家子弟说,“根据海东馆的几个婊子交待,这厮在夺下北市坊后就悄悄溜了。”   另一个马家子则说:“还有人看见这厮去韩家丰乐楼寻了个宋朝使臣!”   “这是没有的事儿!”马植摇摇头,“宋朝使臣都在永平坊,一个都不少……这一定是渤海奴的离间计!” 第二百六十一章 女真人   析津府,长乐坊西南角。算斡鲁朵著帐买卖局在这里占了一所相当宽大,但是显得有点老旧的院子,是用来当成库房的,大部分的房屋里面都堆满了散发着臭味的皮毛。   也不知道是光明君刻意安排的,还是这个院子异味太重不大好住人,总之这院子里面少有人住,还都是光明君的心腹。   大约这里才是渤海反贼在南京道真正的大据点吧?把据点安排在了敌人的心腹之中,还真是不容易察觉啊!   住在这里的武好古寻思着:这些渤海反贼搞秘密工作的本事,可比自己强多了……   想着要向渤海反贼学习的时候,换了一身契丹式长袍的武好古正笼着袖子,走向院子最深处的一间“密室”。他已经在那间“密室”里面住了快半个月了,其间没有再离开这院子半步,除了郭药师、钟哥儿、林冲和罗汉婢之外,也没和其他人说过话儿。   不过他也没虚度时光,这些日子,他都跟着钟哥儿和林冲习武。不仅学习弓箭,还要学习刀剑。练弓主要是拉弓,问郭药师要来了小孩用的软弓让武好古天天拉。刀剑则是学拔和收的姿势——据说这是非常重要的,如果拔剑拔刀练不好,砍人捅人就无从说起了。   练了一上午的拔刀,练得手腕生疼的武好古这时已经到了自己居住的“密室”门口。房门被推开了,一个金发小妞柔顺的跪伏在地,冲着武好古拜了拜:“奴婢恭迎主人。”   金发小妞自然就是武好古的女真女奴罗汉婢了,也不知道这丫头是天生为奴的性子还是被郭药师家调教好了的,总之是非常柔顺乖巧,而且绝对听话,还任打任骂,毫无怨言……   真是个引诱人犯罪的小丫头。   不过武好古并没有因此丧失警惕性——这丫头可是凶残的女真人啊!而且还是狡诈阴险的郭药师家调教出来的。说不定是个女特务,可不能被她勾了魂!   等把她带回了开封府,一定要好好的拷问一番……   “奴婢伺候主人用餐吧。”罗汉婢抬起身子,笑吟吟看着武好古说。   虽然武好古对她没安好心,可是罗汉婢却是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宋人主子。主子又年轻又俊俏,而且还是宋人的大官,跟了他可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啊!   哪怕武大主子有时候凶了些,可是罗汉婢却就是喜欢……   “唔!”武好古看见罗汉婢乐呵呵的模样,面孔就已经板了下来。也不怎么搭理她,就自己走向屋子中间的饭桌。   饭桌很矮,也没配椅子,是要席地跪坐的,并不舒服。不过饭菜倒是挺可口的,都是罗汉婢精心准备的,有蒸羊肉,有鱼脍,有铁角草(一种野菜)和牛肉熬的汤,主食则是一种烙饼,全都是罗汉婢亲手做的。   “奴婢去给您准备洗澡水。”看见武好古开始享用自己做的美食,心中溢满了幸福感的罗汉婢就想去给武好古打水烧水准备让他洗个热水澡。   “等一会儿,先陪我说会儿话吧。”   “哦。”罗汉婢喜滋滋地点头。   她本来以为自己是个有资格陪睡的奴婢,可是跟了武好古半个月,却一直被当成使唤丫头,稍微有点小郁闷。今天武好古不知怎么要和她说话……看来是要亲近则个。   “你们葛苏馆女直都是黄头碧眼的吗?”   武好古已经拐弯抹角的向郭药师打听过了罗汉婢的种族问题了。据郭药师说,罗汉婢是铁州一带的葛苏馆女直人,这一部女直都是黄头发绿眼睛的,皮肤也很白……   郭药师说着似乎无心,武好古这个听众却是大大有意的。   原来铁州一带有大量的葛苏馆女直人!而郭药师家又是铁州大族……他家和女直人不可能没有关系吧?搞不好这货就有女直血统!   “是啊。”罗汉婢回答道,“我们葛苏馆女直又名黄头女直,大都是奴婢这等长相的。”   黄头女真原来真的是毛子啊……武好古记得历史上有“黄头女真”的记载,这伙人好像是金军中的强兵,号称什么“硬军”的。   “那你们是熟女直还是生女直?”   “是熟女直。”罗汉婢说,“我们葛苏馆女直都是著籍熟户。”   “著籍熟户?”   “就是入了大辽国的户籍,便是熟女直了。若是不入户籍,就是生女直。”   原来生女直、熟女直是这样分的。武好古本来还以为生女直和熟女直是由生产方式不同进行区分的。种地的是熟女直,打猎或游牧的就是生女直了。   “你们葛苏馆女直人多吗?”武好古接着又打听道。   “多,有好多好多。”   武好古皱着眉头问:“好多好多是多少?”   “比一百还多!”罗汉婢认真地回答。   “到底是多少?”武好古很不满意。   罗汉婢看见主子生气,忙拜伏道:“主子恕罪,奴婢不知比一百还多的是甚了……”   不识数?   挺大的姑娘,怎么不识熟呢?武好古心里鄙视了一番大辽的国民教育,接着又问:“那么……你听说过完颜部吗?”   “听说过。”罗汉婢抬起头,又露出了好看的笑容,“奴婢的姓氏就是完颜。”   啊!   这个丫头是可怕的女真完颜部的人!?   不对啊,完颜部不是生女直吗?而且,葛苏馆部不是在辽东半岛上吗?完颜部应该在混同江啊。   “你撒谎!”武好古又些生气地说。   罗汉婢有点犯迷糊,没听懂武好古的话,她可老实了,从来不撒谎的。不过她还是顺服的一拜:“奴婢错了,请主子责罚。”   这就可以责罚了?武好古摇头:“你不可能姓完颜。”   “主人说的是。”罗汉婢想了想,赞同地点点头,“奴婢没有姓……奴婢只是出自葛苏馆完颜部,被卖给郭家后就没姓了。”   还是完颜部?   “有很多个完颜部吗?”武好古觉得自己可能错怪罗汉婢了。   “不知道。”   又不知道?怎么有点一问三不知啊?   武好古心想:这丫头是真迷糊还是装迷糊?   “那你知道你是怎么被卖给郭家的吗?”   “知道,奴是因为部族闹饥荒才给卖掉的。”   “你们那里经常闹饥荒?”武好古问,“东京道那边不是盛产粮食吗?”   “盛产粮食的是平地,奴婢出身的部落是在山林里面的,并无多少土地可以耕种。平素就靠渔猎采药填补,若是所获不多,便要饥荒了。”   其实这就是所谓的“女真渔猎部落”了,并不是完全渔猎的,而是半渔猎,半农耕,当然还兼畜牧。要是完全渔猎,女真人的数量就太少了,根本没有力量造成辽国的崩溃。   “那铁州郭家是以贩奴为业的?”武好古又打听起郭药师家里的情况了。   “郭家做的营生可多了。”罗汉婢仔细想了想,“他家有好多好多地,可以打许多粮食,而且他们还能弄得铁器,然后再用粮食和铁器向女直部落换东西和奴隶,再去卖给汉人……”   “等等。”武好古打断道,“罗汉婢,你说女直部落有东西和郭家交换?”   “有啊,毛皮、猎鹰和药材。”   罗汉婢说的其实是11世纪国际贸易的一个环节——女直人在这个时代居住在东北亚的山林地区,那里出产毛皮、猎鹰、药材、东珠等物品,都是辽国对宋朝重要的出口产品。   虽然辽国的对外贸易基本被汉人垄断,但是汉人并不直接和女直贸易,而是通过渤海人搜集毛皮、猎鹰、药材、东珠等物品,再转手卖给宋朝。   而渤海人因为占据了富饶的黑土地同时又有获取铁器的渠道,所以能用大量的粮食和铁器同女直人进行交易,也从中攫取了大量的利润,使得渤海右姓以及一些不属于右姓的大族可以发展和保持相对的兴盛。   至于女直人,则能从中获取大量的粮食以养活更多的人口,又能得到铁器以武装自身,就这样慢慢强大起来了!   至于契丹人,为了获得足够多的毛皮、猎鹰、药材、东珠等物品去平衡同大宋的贸易,也就对生、熟女直比较纵容一些了。要不然,大辽就会出现铜钱和金银大量外流的问题。   说起来,女真可以崛起,某种程度上也是一个经济问题。   相比之下,阻卜人的日子就苦难多了。他们输出的是游牧产品,同契丹本族是重叠的,可以说是契丹人竞争对手。而且游牧产品中最值钱的马匹又是辽国的出口管制商品。   所以在辽代,契丹人经常会在草原上对阻卜人或是别的草原部落用兵动武,但是很少会大规模讨伐女直人。   “我明白了。”武好古想了想,挥挥手道,“去给我准备洗澡水吧。”   “喏。”罗汉婢应了一声,就起身离开了,才走不久,门外就又响起了脚步声。   “是罗汉婢吗?”正在吃饭的武好古问。   “大官人,是某。”郭药师的声音传来,“明日我们就可以出发去大宋了。” 第二百六十二章 沧州的海口画个圈   历史的真相显然比武好古所知的和想象的更复杂!   在大辽灭亡的这出历史舞台剧上扮演角色的不仅是契丹人、汉人、女真人、阻卜人和渤海人,似乎还有高丽人的身影。   因为武好古在大宋元符二年五月初离开析津府时,乘坐的就是一艘属于高丽国王室的商船。   在前来辽国的途中,武好古就和世代都是海商的纪忆纪大官人打听过海贸上的一些情况。   据纪忆说,如今的海上有这么几号玩家,第一当然是信奉天方教的大食海商,他们实力最强,控制着利润最丰的南番航路。   排第二位的是汉人海商,汉人海商主要活跃于泉州以北的海上,走南番航路的也有,不过只到三佛齐,再往西就没什么汉人海商了。同样的,泉州以北,大食海商也不多见,海州往北,就几乎绝迹了。   不过汉人海商在泉州往北的几条主要的商路——大宋和日本、大宋和高丽、大宋和辽国、高丽和辽国、高丽和日本等五条商路上面,并没有垄断性的优势。   高丽海商和日本海商也是玩家,而且也占了相当的份额。   另外,也存在少量的渤海海商和女直海商,不过他们的实力不大,可以忽略不计。   而大宋、大辽、高丽和日本四国政府的海上力量排名则是大宋第一,高丽次之,大辽再次之,日本几乎不存在……日本国是没有水师这回事儿的。而大辽国也是苏州安复军有一些战船,海上的武力也可以忽略不计。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东北亚的海权,现在就是大宋和高丽国两家在共享。   如果武好古想要在未来拿到海上的霸权,那么同高丽水师间的斗争就不可避免了。   当然了,高丽水师并不是唯一的敌人,海上的敌人会非常非常多!   “郭大哥,你们和高丽王室也有联络?”   武好古这时坐在这艘高丽商船的舱内和郭药师一块儿喝着小酒,几杯浊酒下肚,双方的话语就多了起来。聊了一会儿,武好古就将话题转到了渤海人和高丽国的关系上去了。   “东京高家和高丽王是亲戚嘛。”郭药师憨厚一笑,“这事儿大辽的贵人们都知道的……东京高家的世祖高模翰本是渤海国大将,在渤海国破后逃奔高丽,娶了高丽国太祖王建的女儿为妻,后来因为在高丽犯罪又逃回大辽,后随阿保机攻打后唐和后晋,建立功勋。此后高家就和高丽王室恢复了往来,一直延续到如今了。”   东京高家……武好古心想:后来历史上那个昙花一现的渤海国好像就姓高吧?也不知道和高丽王国有没有联络?对了,好像听谁说过大氏王族的一个什么太子在亡国的时候带了好些人逃去高丽的。那个什么光明君还有宝剑王不都姓大?和高丽大氏有没有关系?   “郭大哥。”武好古亲热的唤着郭药师,“我听说宝剑王一直躲在高丽,有这回事儿吗?”   “躲在高丽?”郭药师摇摇头,“没听说啊。”   真的没听说?武好古不大确定地想着:还是在忽悠自己?   “那这艘船是东京高家的人给安排的?”武好古继续问话,目光却盯着郭药师的面孔,仿佛他真的能看出别人撒谎似的。   “不知道。”郭药师憨厚的摇摇头,“这是光明君安排的,我不知道。”   一问三不知,就是知道的也都是公开信息!   武好古正有点儿失望的时候,舱门突然被人敲响了:“郭大哥,是某,吴三郎。”   “进来吧。”郭药师笑道。   推门进来的是个宋朝员外打扮的青年,二十四五岁,皮肤黝黑,操一口海州方言——并不是高丽海州或辽国的海州,而是大宋的海州方言。   此人是这艘高丽商船上的管事儿——一艘属于高丽国王室的船上,有一个操大宋海州方言的管事儿……这事儿背后一定是有故事的。   “吴三郎。”郭药师似乎和这个姓吴的高丽商人很熟,起身向他一拱手,然后就给武好古介绍了。   “潘员外,这位是王三郎,他本是你们大宋海州的商人。因为一个叔叔中了高丽国的进士所以就做了高丽东来人了。”   真是中国人?还中了高丽国的进士……武好古对海州的情况其实不大了解,如果花满山在,他说不定会认得此人。   此人的叔父也是历史上的高丽名臣和大将,名叫吴延宠,现在是高丽国的兵部郎中。   而吴延宠作为一个外国人,可以高中必须拼爹的高丽进士,自然是很有些背景的。他所在的海州吴家是海州海商中的巨头,在高丽-海州航路上占了极大的份额。在长期的经商活动中,也同高丽王室建立了非同寻常的关系,所以才得应高丽科举。   这艘载着武好古和郭药师离开析津府的船,虽说是挂靠在高丽的某位王公门下,实际上却是海州吴家的船。   “原来是海州吴家的郎君,久仰,久仰。”武好古一拱手道,“在下是大名府潘家的潘十三郎。”   “大名府潘家……”王三郎一愣,“莫不是潘郑王之后?”   “旁支,旁支而已。”武好古笑道。   冒充潘家人他倒是得心应手的,他是潘家的女婿嘛,认识的潘家人极多,是不大容易穿帮的。   王三郎笑道:“我们已经入了界河了。”   入了界河,太好了。界河在辽宋两国之间,入了界河,就算脱险了。   这一次跟着光明君走了一遭,倒是有惊无险,而且还在渤海人造反的事件中投机了一把。   回去论功,应该也是挺大的吧?自己现在还是武官,大宋的武官虽然不能和文官比权势,但是在升官发财的问题还是很有保障的。也不知道能给个什么官?能不能一步登天跨入大使臣的行列?   应该是能的,不行的话再给蔡京送点好东西,自己毕竟是蔡氏忠党的人啊!   “好。”武好古心情大好,“郭大哥,我们出去看看吧。”   “好啊。”   船舱外面,此刻正是风和日丽,界河两岸,一片葱绿。这处水面很宽,似乎已经靠近界河入海口了,因为是顺流而下,所以航速也不慢。   武好古立在了船舱顶部,向南望去,看见的是一片望不到边的农田,远远的可以见到炊烟袅袅的村落,偶尔还能见到几艘渔船停在河滩之上。   “那边是沧州吗?”武好古问。   “是的。”王三郎道,“就是大宋的沧州,和大辽只有一河之隔。”   “此处容易行船吗?”   “容易啊。”王三郎笑道,“你看这河道,这水深,再大的海船都能进来。只是这边没有港口,只好一路西上去运粮河了。”   运粮河是一条运河,就在析津府城附近,是析津府城的重要码头。说了也奇怪,这个时代的“北京”居然是一个港口城市。   而界河这条通海的大河上,居然没有一个像样的海港。   “这段界河冬天封冻吗?”武好古又继续打听起来。   “冻啊。”王三郎道,“不过封冻时间不长,毕竟河道宽阔,来水也丰,一年最多冻一个月。”   “不错,不错。”武好古点了点头,“好啊,就是这里了。”   就是什么?   王三郎和郭药师都微微有些奇怪,这里有什么好的?这个宋人为什么会如此兴奋?难道这里还有宝藏不成?   “下锚放小船吧!”武好古吩咐道,“我们就在这里下船,然后去沧州一游!”   在这里?   郭药师皱了皱眉头,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有什么好的?   武好古回头看了他一眼,笑道:“这里将来会很好的,一定会很好的!会有很多人从很多地方搬过来居住,工商百业也会非常繁荣的。”   他现在看中的地方,以后会被称为“灯塔市”,寓意自然是大宋封建主义的灯塔了。   在未来的二十多年间,会有无数的人才和资金,从北方崩溃的大帝国源源不断集中到此,然后再流向大宋的其它地方。   与此同时,一种相当于11世纪的中国而言是闻所未闻的地方治理模式,也将在“灯塔市”出现,并且展现出强大的生命力和颠覆性。   ……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武好古的老对头陈佑文乘坐的马车,已经到了大宋东京开封府城北了。   这些日子,他可是紧赶慢赶,片刻也不敢耽误,总算是赶回了开封府。   而且蹇序辰和李忠交给他的奏章以及蜡丸书,全都完好无损的带在身边,这份功劳……想想都大啊,说不定又可以转上两个官了!   真是没有想到,自家如今居然有这等的官运,早知道就不叫人去杀武好古了,安安稳稳的做官多好啊!   也不知道现在赵铁牛那厮怎么样了?可一定要好好做贼,千万别叫人给逮住。   万一真的被逮住了,自己该怎么办?   勾结梁山贼寇的罪名,至少也要落个追夺出身以来文字再编管发遣吧?   如果要逃走……也不知该去何方? 第四卷 宋徽宗 第二百六十三章 依靠谁   东京,开封府。   已近初夏,开封府刚刚下过一场豪雨。将整个城市冲刷了一番,似乎昭示着一个刷新的时代将要来临,也让这座城市能用最清新的面貌迎接西方来的贵客——西平王太妃梁氏夫人!   就是那位入宋避难的西夏小梁太后了,虽然大宋现在也无力征服西夏,但还是可以占梁氏夫人一点口头上的便宜的。就在梁氏磨磨蹭蹭走到京兆府的时候,大宋官家赵煦的诰封就到了,封梁氏做了西平王太妃……实际上就等于间接把西夏国主乾顺降格为大宋的西平王了。   而梁氏夫人自然只能上表谢恩,其实也是恩了。虽然赵煦占了她的口头便宜,但是却实实在在付出了大笔的利益。因为赵煦把“西平王乾顺”的各种俸禄统统发给了梁氏太妃。   这可是一笔大钱啊!   西平王本身是个郡王,亚亲王一等,另外,赵煦还给乾顺封了太尉和定难军节度使。太尉是武阶官的最高一级,正二品的大员,而定难军节度使则作为职官授出——这事儿细究起来也算开了个分封节度使的先例,是坏祖宗家法的。   不过这个节度使嵬名乾顺多半不会承认,就是用来给他妈发钱的名目罢了,因此也没谁计较。   而有了郡王的爵位,有了太尉的阶官,有了节度使的职官(使相标准),那么梁氏夫人就能领到儿子的正俸、禄粟、职钱、公使钱、茶汤钱、给券、厨料、薪炭、谦人、衣料等等各种名目的俸禄和补贴,一年总有好几万缗!比梁氏夫人在西夏当太后的花用都要多得多——等她领到这些钱物的时候,肯定会大大惊喜上一番的。   此外,有了西平王的封爵,朝廷自然可以赐第了。西平王府是由原来的都亭西驿的基础上改建的,非常气派宽敞,价值至少好几百万缗,大概比整个西夏首都兴庆府都要昂贵,现在也归梁氏夫人所有了!   一次性的赏赐财物自然也不能少,金银财宝绫罗绸缎又给了一大堆,价值起码十万缗,够梁氏夫人在开封府挥霍上好一阵子了。   哦,还要给追随梁氏夫人的梁氏家族成员封官赐田赐宅。恁般多的人,自然不可能都安置在寸土寸金的开封府了。好在大宋还有应天府、大名府这些比较空旷的陪都,就把梁氏家族中不大重要的成员安排在了那里。   从现在开始,大家就都是宋人了,就莫要再想打打杀杀的事情,都好好读书,准备去考科举吧……   当然了,这些所有的好东西,西夏国主乾顺虽然连个屁都拿不着,但他还是要正儿八经上表称谢的——东西都是给他妈的,他这个当儿子的敢不上表感谢,赵煦说不定真就把小梁太后召入宫去了……到时候乾顺的脸面往哪儿搁?   而除了脸面之外,小梁太后在西夏执政13年,西夏还有她不知道的军政大事儿吗?现在她入了宋,那西夏对大宋就是单向透明了。还敢和大宋打仗吗?   既然西夏不敢动了,那大宋就要放开手脚进攻唃厮啰家族统治的河湟地区了。没有西夏的支援,河湟再次被大宋征服就是时间问题了。   在今日的常起居朝见之时,赵煦就志得意满地宣布了将再次用兵河湟!任命王愍、王赡为正副统军,由河州北渡黄河进入湟水流域,向青唐城进军。   结束了只有重臣参加的常起居朝见礼后,赵煦直接回到了崇政殿处理政务。两府宰执与会,将需要天子批准的朝事一一上报。而其中,最让赵煦惊喜的便是关于大辽南京析津府和可汗州的龙烟铁山发生暴动的消息。   其实前两天河北东路和河北西路已经分别上奏,报告了辽国析津府和龙烟铁山发生变乱的事情。不过河北东路和河北西路上报的消息非常模糊,看着也不过瘾。   而今天,宰相章惇又给赵煦送来了出访辽国的蹇序辰、李忠的奏章和蜡丸书,还奉上了陈佑文画的《燕京夜乱图》。   两封奏章详细介绍了南京析津府和可汗州的龙烟铁山发生暴动的过程。而蜡丸书中,更是报告了一个足可以让赵煦和两府宰执们都感到惊喜的消息。   蹇序辰和李忠派出的密使武好古,已经联络上了发动龙烟铁山暴动和燕京暴动的渤海国遗出光明君……   这可真是太让人惊喜了!   饶是赵煦这样向来稳重的君王,这个时候也忍不住欢呼了一声:“好!太好了!真是天佑皇宋!”   运气好到这种程度,也真是天佑了。   只是官家的脸色看上去蜡黄蜡黄的,看上去又不大像正在被上天庇佑的模样。   “对了,可有武好古的消息?”赵煦收敛笑容,又显出了一丝焦急。   武好古可是和那个渤海反贼光明君在一块儿的,不会遇到什么不测吧?   万一叫辽人捉了去,可就麻烦了!这个家伙知道的事情可不少啊,也不知道关键时刻他会不会死节……   章惇皱了皱眉,出班答道:“尚没有消息,不过在陈佑文离开燕京前,并没有听说武好古或光明军被捕、被杀的消息,想来已经脱险,陛下不必太过忧心。”   赵煦点点头,现在这个时候,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了。   “渤海人敢于在辽南京道举事,说明他们反辽之心甚坚。”赵煦的语气有点放沉了,“而燕四家却不为所动,甘愿为契丹走狗,屠戮义士,真是殊为可恨!”   根据李忠和蹇序辰的奏报,当日以燕四家为首的燕云豪门仅仅在燕京城内就动员出了超过16000名战兵,其中甲士近6000,其余都是弓箭手。   另外在燕京城西面,还有18000名由燕云豪门子弟控制的侍卫亲军。   也就是说,燕云豪门掌控的武装力量多达34000余人!   而此时,契丹人在燕京城内的兵力不过3000多人,而且大多是吃斋念佛的膏粱子弟……   十比一的优势啊!燕云豪门拿下析津府简直易如反掌,可他们却毫不犹豫站在了契丹人一边去屠杀渤海义士。   “陛下,此次燕京-龙烟变乱乃是考验燕云人心的机会。燕云百姓,早就不堪契丹人的欺压,稍有风吹草动就会揭竿而起。而燕云豪强,却自甘为胡虏走狗,绝不可再视之为华夏族裔,来日北伐,也不能用之为内应。”枢密使曾布出班奏道。   他已经猜透了赵煦的心意,知道他不大相信燕云门阀世官之族——他们的根底基本就是唐季五代的节镇将帅家族,想想都靠不住。   曾布顿了顿,又说:“相比之下,渤海遗族倒是矢志复国,一百多年以来,不断举事,前赴后继,其志之坚,令人钦佩。”   “陛下,渤海遗民固然其志可嘉,然则实力太弱,燕京之乱仅仅半天就被平息,甚至没有引动契丹兵马,仅靠燕京城内的豪族甲士就轻松压制。燕云豪族之强,渤海遗民之弱,可见一斑。”曾布既然吹捧渤海人,那么当了枢密副使的蔡京自然要提出不同看法了,要不然怎么显出他比曾布能干呢?   不过就事论事,蔡京说得也对。渤海遗民反辽志坚不假,但是战五渣也是真的,根本打不过燕云汉人豪强。   蔡京说的有理,曾布也没说错,赵煦又转头看向貌似成竹在胸的章惇。   章惇从杌子上站起身,“渤海志坚,幽州兵强,两者皆非契丹之福,也都是天佑我皇宋。渤海固然是契丹之死敌,大有楚虽三户之势,幽州方镇又岂会死心塌地甘为契丹走狗?依老臣来看,两者皆可为我所用,只要所用得法,平辽复燕就可事半功倍了。”   曾布摇头:“可是燕云豪强系出故唐幽州镇,素怀异志,如今又坐拥强兵,若再任其壮大,将来恐有渔阳鼙鼓之祸!”   说完这话,曾布用眼角扫了章惇一下,隐约有些得意。章惇这厮虽然年纪一大把,可是做事儿谋政总还是一味激进,仿佛根本不知道老成持国的道理。   如今的大宋,最怕的不就是藩镇之祸吗?燕云豪强这伙人的根底恰恰是幽州藩镇啊!   他们在辽国那边已经坐拥强兵称霸一方了,若是归了大宋,还不把燕云十四州(两个州被周世祖收复了)给瓜分了?说不定还会得寸进尺,想问一下鼎之轻重呢!   曾布的一番话,顿时让崇政殿内欢快的气氛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这燕云十四州还没收复,幽州藩镇怎么就要冒头了呢?这是不允许的!   赵煦又看了章惇一眼,章惇斟酌着用词,奏道:“陛下,结幽州援渤海,都是用谋。而欲复燕云,光靠用谋是不行的,用兵才是根本。若朝廷没有一支强兵,燕云豪强可能会变成幽州藩镇,渤海遗族焉知不是又一个契丹禽兽之国呢?渤海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若朝廷手握强兵,幽州藩镇可以用富贵赦之,渤海之国可以用兵威震慑,我大宋才可安如泰山。所以老臣以为,幽州不妨结之,渤海不妨援之,但是整顿河北,布勒精兵,才是根本之策。” 第二百六十四章 练兵最难   章惇的建议一出口,崇政殿内的气氛瞬时就变得有些诡吊了。   其实谁都知道练一支朝廷能够掌控的精兵才是恢复燕云的根本。打铁终究还须自身硬,没有硬实力作为基础,想要靠阴谋诡计拿下燕云根本就是做梦。   即便由于种种原因,使得美梦成真,勉强进入大宋版图的“幽州镇”也会成为另一场安史之乱的策源地。   可问题是练精兵这摊子事儿在大宋朝廷里面一向是个谁都不愿意沾手的麻烦。也就是王安石搞出的《将兵法》涉及到了“军改”,但也不是真正练兵。而《将兵法》和宋夏长期拉锯战争凑在一块儿,总算是替大宋磨练出了一支还算能战的西北禁军,也就是西军。   换句话说,看上去比较强大的西北禁军,也不是谁刻意训练出来的,而是由于恰到好处的制度、环境,再加上一个不大能打的对手陪练下,才慢慢发展起来的。   不过真正知兵的章惇、曾布二位宰执都知道,仅仅依靠西北禁军的力量是不足以在对西夏保持军事压力的情况下,完成平辽复燕的大业的。   因为西北禁军在兵籍上的人数总共也就不到二十万,考虑到阙额、空额、老弱等等,实际上能战斗的精锐最多也就十万人,也不能都拉去河北参战啊。毕竟西夏还没亡国呢!能够从西北禁军中抽出五万真正的精锐就不错了。   而要靠五万西北禁军收复燕云肯定也是不大够的……西北禁军要真有恁般厉害,西夏早该亡国了。   另外,如今大宋朝账面上有59万禁军呐,总不能只有10万是能打的,还有49万都是混军饷的吧?   所以要北伐燕云,练兵就势在必行了。河北的10万禁军至少要达到西北禁军的水准。开封府的20万禁军至少要有5万人达到西北禁军的水平。   这样就能拉出20万能够上战场的军队,用堡垒战法步步为营逼向燕京了……   也就是说,想要复燕平辽,起码得练15万精兵!   且不说练兵所需的粮饷军资哪里来,就是都有了,这兵谁去练?谁敢练?谁又有这个本事去练?会不会练着练着就练成了“黄袍加身”的绝技?   除了练兵,河北东、西两路也不是能打的体制啊,那里从澶渊之盟后就一直太平无事,快100年了,地方上的厢兵、胥吏、民众,早就不知战争为何物了,也没有为战争去服徭役的觉悟和准备。   另外,“三易回河”之灾也把河北东路淹了又淹,不说十室九空,也至少空了有一半!   不好好整顿一番,从别的地方移点老百姓过去种地修路修河堤,搞上个十年八年的,河北东路根本不可能支持战争。   而整顿河北东路和河北西路也不容易,河北这两路向来是旧党的地盘!许多旧党的大将还有和旧党关系密切的开封勋贵的老家都在河北东、西两路。那些世家大族在河北东、西两路不知有多少利益,新党想去整还不得整个鸡飞狗跳?   而且现在官家赵煦看上去也不似能很长久的样子,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负责整河北东、西两路的新党大将还不得叫人整到亚龙湾去看海?   人家向太后可是河北东路大名府人士……   看到众人都不说话,过了片刻,宰相章惇章惇只好开口:“已经午时,臣等不敢耽搁陛下进膳,臣等告退!”   宰相发话,殿中重臣便齐齐告退。赵煦也不留他们,只是犹豫了一下,对章惇道:“章卿,你且暂留一步。”   章惇依言停步,其他宰执重臣照样出殿离开。接下去就是赵煦和章惇的单独奏对了。   章惇站在殿中,等着赵煦说话。赵煦看着章惇,沉吟着问:“章卿认为如今朝中何人可当练兵之责?”   “鄜延路安抚使吕吉甫素来知兵,在鄜延路安抚使任上曾经推行《将兵法》十分得力,此次横山之战也立下大功。”   章惇推荐的是新党大将吕惠卿,此人官声和人缘都很差,不仅在旧党眼中是十足的奸臣,便是在新党人物看来也是奸人,连王安石后来都很讨厌他。   不过这个奸人偏偏能办事,而且还会练兵打仗,曾经两次出任鄜延路安抚使,前前后后在陕西军前呆了将近10年,是和章楶齐名的阃帅。   虽然人品不咋地,但也是眼下唯一能用的人。因为章楶是章惇的堂兄,堂弟独相,堂兄再执掌练兵之权,这事儿在宋朝是肯定不行的。除非章惇请辞致仕,不过赵煦是离不开章惇的,所以章楶不可能去练兵,最多委以整顿河北东、西两路中的一路之责。   另外,章惇推荐吕惠卿练兵也是有私心的——他也是奸的嘛!因为吕惠卿早在神宗朝就当过参知政事,也就是副相,是资格很老的重臣。如今又在西北立功,完全有资格拜相。而且吕惠卿是个极善于整人的奸臣,一旦拜相肯定会和章惇为难。   因此章惇干脆给他弄个练兵的差遣,这样多半就加个知枢密院事的头衔,顶天就是当枢密院的一把手(这也不大可能),不可能当宰相的。因为北宋的军、政、财、刑四大权力基本是分离的,除了开国时期,就基本没有一个臣子可以独揽两项大权。   “章卿,河北东、西两路又该让何人去整顿?”赵煦又提及了第二个叫人头疼的问题。   所谓“整顿”,其实就是整人害民!要让身处和平安逸环境中的民众进入战时状态,是不可能开开心心的。   况且,河北东、西两路的土地大多是谁家的?农民都在替谁种地?若是要这些农民去服各种徭役,河北两路的名门豪强能乐意吗?   这事儿要是不得其人,非整出乱事来不可!   “臣推荐臣兄章质夫和现任枢密使曾子宣。”   章惇的这个推荐同样是充满算计的,河北东、西两路根本不是小人物能压得住的。也只有章楶、曾布、蔡京、蔡卞这样的人物可以去。   而且这是得罪人的差遣,干完以后很可能会被迫致仕。所以章惇必须要拿出自己的堂兄章楶,然后才能用章楶“兑”掉曾布。而曾布一旦出镇,枢密使就会空缺,因为吕惠卿要负责练兵的大任,是不可能真正掌握枢密院的——要不然兵权太重了!所以必须要有人接替曾布,而接班人肯定是蔡京,他现在就是副使嘛。   而蔡京一旦入主枢密院,蔡卞就别想更进一步去拜相了。哥哥当枢密,弟弟做次相,这个也显得权势太重了。说不定蔡卞的尚书左丞也有可能不保,被官家赵煦打发出朝去担任安抚。   这样在朝中就没有人能够威胁章惇的独相地位了……除非官家驾崩,太后临朝!   赵煦听完章惇所言,轻轻叹了口气:“练兵之事本属武将,今以文官督之,颇是不妥,吕惠卿若以此为由拒之,也属合情合理……至于整顿河北东、西二路也实属不易,容朕再三思之。”   现在赵煦是在吃祖宗家法的亏了,兵肯定得练,不练的话根本收不回燕云,即便勉强收回了也不可能守得住。   可是文官是调兵不掌兵,不掌兵也就不能练兵了。而宋朝的武官虽然在《将兵法》实行后权力稍大,但是一“将”通常也就是几千人。想要练出10万精兵,起码就是二三十“将”,没有重臣压阵督帅如何得行?靠三衙管军那几个武夫吗?且不说那些个管军到底会不会管,便是能管……皇帝老子能放心?   谁知道会不会有赵匡胤第二?   至于用内官去练开封府的禁军也是不行的……谁知道会不会练出一个“神策军中尉”来?所以宋朝的内官,一般是不能管开封禁军的,他们只能去管边军的事情。   所以唯一的方法就是让重臣和管军共掌一军,并且以文官重臣为主还比较放心。可是让文官重臣去和管家一块儿管练兵……也是个让人头疼的事儿。   人选艰难不说,这个练兵的重臣练兵成功以后,肯定和宰执无缘——练过兵的文官一样是很危险的!说不定还会被迫致仕回家养老。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儿,人家肯干吗?   看到赵煦犹豫起来,章惇又奏道:“陛下,如今只怕辽国大乱在即了……若是朝廷手中没有一支堪战的大军,将来旦有乱事,何以自保?”   章惇看得清楚,这渔阳鼙鼓不一定非要幽州节度使来敲的,换渤海国大王或是阻卜大汗也一样!   所以大宋不能在辽国崩溃的时候置身事外,即便要置身事外,也得是手里面有精兵。要不然人家铁骑南下的时候,用什么去抵挡?   “就怕吕惠卿不肯。”赵煦摇摇头。   “不如先令其入京奏事吧。”章惇言道,“横山战事刚刚结束之时,他便自请入京了,现在正好召他前来。陛下可在奏对时询问他的意思,若是他肯承担重任,就再好不过了。”   赵煦轻轻点头:“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第二百六十五章 为国捐精   章惇松了口气,以为事情有了进展,刚刚想要告退,官家赵煦却又开了口,说得非常低声,语气中满是悲凉。   “章卿,朕知道你是一心为了国家,可是朕的身体……练兵和整顿河北东、西两路的事情,可以先参详起来,不过暂时不能真做,你知道是为甚底吗?”   “陛下……”   章惇当然明白赵煦的意思,他是担心自己会英年早逝……章身为奸相在宫中是有耳目的,知道皇帝的老腰不好!身体越来越虚,翰林医官们都束手无策——哲宗皇帝估计是慢性肾病到了晚期,得换肾或是做透析了!   一想到官家的身体,奸相难过的眼泪都下来了,不仅是为官家难过,还在为大宋天下难过。   现在可是关键时刻啊!   辽朝内部有瓦解之势,各种力量都在蠢蠢欲动。若是大宋有明君主持,好好准备个十年八年的,多半就能趁机平辽复燕,这可是千秋万代的功勋啊!   可要是官家赵煦在这个节骨眼上没了,换成混日子的向太后来掌权,新法尽废,新党尽斥,十年八年的转眼就荒废了。来日一旦辽国崩溃,大宋十之七八也要被卷入……   这花花世界可怎么办呢?   “现在就看端王的本事了!”赵煦苦苦一笑,“朕的身子总还可以撑上几年……而端王下个月就大婚了,他的身子骨可结实,他的王妃看着也是能生养的,若是来年能有个儿子,朕就收了做养子,将来……将来万一朕不予了,就是幼主母后,你来做顾命大臣吧。到时候就是兵也练得,河北东、西两路也整得了!”   赵煦说的话并不是在试探章惇,他虽然是昏君,但是有一点却看得非常清楚——谋朝篡位这种事情,在如今的大宋是不可能发生的,章惇、章楶俩老头更不可能那么干。真正对大宋江山构成威胁的,不可能是权臣,也不可能是比狗还忠心的武官,只可能是犹如禽兽一样的胡虏。   现在党项人暂时被制住了,可是和大宋相安百年的大辽却走到了国运的尽头。   而大宋如果不能趁着辽国崩溃,北朝大乱的机会收复燕云十四州,那么将来北朝一旦有了新主,大宋就危险了……   不过赵煦也不愿意在国本为定的情况下做大大有违祖制的事情。因为在“国本”,也就是皇位继承人未定的情况下,让权臣染指军权是非常不妥的。   很有可能会出现权臣利用军队夺“定策之功”的情况,如果真出现这种事情,大宋现在君恩臣忠的和谐局面就会出现不好的变化了。   若是赵佶能不负众望,早日布种成功,赵煦就能有一个继承皇位的养儿,国本一定,就能大刀阔斧违反祖宗家法了。而且章惇、吕惠卿这些奸臣也能放开手脚大干,不用担心皇帝一死,他们都被太后撵去亚龙湾。   所以大宋朝的未来,现在看起来……就落在了为国捐精的端王殿下的下身上了。   赵佶,一定要努力啊!   ……   赵佶这个时候并不知道自己肩负的重大责任……不过他还是非常努力的在为将要到来的履行责任的那一天做准备。   他现在一边练绘画速写,一边玩修书(大学教材),一边还要进行各种体育锻炼(蹴鞠、射箭、骑马),同时还在和李师师一起研究双修之法。日子过得倒也算是充实。   有时候他也会微服去位于潘楼街上的佳士得行总店里面坐坐——对于一个不能参与政治,又不能去考科举,甚至连开封府都出不去的亲王而言,佳士得行的经营活动算得上是非常有趣的事情了。   而且……佳士得行对赵佶来说,还是一个可以证明自己本领的地方。他已经在佳士得行的拍卖活动中卖出了好几幅字画,收入了几万缗,还得到了蔡京的《洛神赋》字帖。   这些钱对赵佶来说并不算太多,可也不少了,而且还是凭本事赚的,这让他有了一种成就感。   而佳士得行的《花魁》画册和房地产业务,也让赵佶感到有趣儿。   前者居然成了个摇钱树——凡是印出来的画册全都一抢而空,也不管是第几期的,只要有就能卖出去,而且还能“溢价”,简直就是在印钱!   不过更让赵佶吃惊的是。《花魁》画册最大的收入来源居然不是卖画册,而是卖“花招儿位”。开封府各个青楼打破头都想把自家想要捧红的女伎的写真登上《花魁》画册。“花招儿位”甚至都拿到佳士得行进行“暗唱”了——“暗唱”就是不公开的秘密拍卖,是苏大郎在武好古走后想出来的招儿,专门发卖一些不大好公开的东西,比如“明器”、女伎什么的。《花魁》画册的“花招儿位”也被拿去“暗唱”了一回,十二个“花招儿位”居然卖出了三万三千多缗!   真是闻所未闻的昂贵啊,但是买到的都说值!   另外,佳士得行还搞到了几所宅子进行唱卖,还在《花魁》画册上打了“花招儿”,最后卖得也比市面上贵了一些……   这家唱卖行还真是越做越大,什么都能卖了!   在唱卖和画册业务越来越红火的时候,佳士得行还在盖房子准备发卖,现在正在盖一栋“样子房”,就在开封府西面的画仙观旁,已经开始建造了,七月或是八月就能完工,也不知道武好古那时候不能不回来?   在端王府的书房内,赵佶正在案前运笔疾飞,一位美貌女子的头像很快出现在了雪白的纸面上,转眼就已经完成了。坐在赵佶对面充当模特儿的是赵佶的宠爱的侍女春兰。李师师不方便来王府,所以在王府里面,赵佶宠爱的还是她——只是她不知被宠幸了多少回,肚皮就是不见隆起!   也不知道是她的问题,还是赵佶的问题,真是让人有点担心啊!   为此赵佶还去画仙观找郭道士和刘道士算了命,两个道士都说他命中多子,但是上天还不能让这些儿子前来,他们现在就来,是会妨到端王殿下的前程的……   至于原因,则是天机不可泄露了。   为什么会“妨”到自己前程呢?难道是因为自己太小,不会带孩子?   赵佶放下铅笔,然后抬头看了眼“不会下崽”的春兰,重新拿起笔,想再画一张的时候,房门被轻轻的敲响。赵佶又放下笔,道:“进来!”   高俅应声推门进来,先冲赵佶行了一礼,然后才道:“殿下,武大郎的确下落不明了……”   原来高俅刚从陈佑文租住的宅院里面过来,这位前任的翰林图画院待诏直长仿佛度过了人生的低潮期,又得到了转官的机会,从文林郎升到了登仕郎,还刚刚授了权枢密院编修的差遣。   真是峰回路转,人生得意了。   于是家里面又一次门庭若市,原本绕着他走的书画行的朋友都又和他好上了。   不过他再得意也不敢给高俅脸色看,很客气的把他迎了进宅子,还原原本本的把燕京之乱的情况都告诉了高俅。   “怎就下落不明了呢?”赵佶这下也没心情再画图了,挥挥手就让春兰退下。   “殿下也别着急。”高俅道,“武大郎是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安然返回开封府的。”   赵佶站起来了,在书房里面跺了几步,摇摇头:“高俅,话虽如此,但我总有些不放心啊。”   高俅想了想道:“殿下若不放心,不如去佳士得行总店坐坐,看看他们会不会有甚消息?”   佳士得行总店里面的人们,这几日也有点心神不安了。现在的佳士得行按照后世的标准,还是一家创业期的公司。别看钱赚得盆满钵溢的,但是商行的底蕴并不深,经营管理也非常粗旷,之所以可以发展的那么快,完全是因为有武好古这么一个灵魂人物。   如果武好古就这么消失了,佳士得行的路大约也就到了尽头,不会再有辉煌的未来了。   另外,佳士得行现在还拥有两棵大摇钱树,绝对是让人觊觎的产业。武好古在的时候,旁人忌惮他的关系网——武好古既是赵佶的哥们,又是蔡京忠党的一员——不敢动佳士得行,现在武好古似乎不在了,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磨刀子呢!   高俅是完全明白其中关键的,所以一有机会就会鼓动赵佶去佳士得行总店坐一坐。   只要他这尊大神还在力挺佳士得行,那就没人敢公开对这家会“印钱”的商行下嘴。   不过不敢公开下嘴不等于不敢在私下割佳士得行的肉……就在武好古“失踪”的消息传来之后,盗版的《花魁》画册立马就大量出现在市面上了!   不仅在开封府有发卖,连大名府、应天府、洛阳府、徐州、海州甚至扬州的市面上,也出现了盗版《花魁》发售。   而且这盗版的《花魁》印得非常精美,几乎和正版的一模一样!   另外,一家新的唱卖行,最近也在筹建之中,名字都起好了,叫什么“保利得行”,也开在潘楼街上,摆明了要和佳士得行来一场龙争虎斗了…… 第二百六十六章 最强军师   正在筹备中的保利得行当然是有背景的,开封府这个地方从来不缺有背景的人士,所以各种赚钱的大买卖背后,都会有相应的保护伞。   官商勾结,在开封府从来不是一个问题。   而站在保利得行背后的人姓向,就是当今太后向氏的两个兄弟,向宗良和向宗回!   他们是最早注意到佳士得行唱卖业务的开封府权贵,凡是佳士得行的书画唱卖,他们几乎每次必到。见多了一日成交十万二十万的大场面,如何能不动心?现在佳士得行可是两天收五点佣金的,加起来就是百分之十!另外还要收一些鉴定费用。   也就是说,一天二十万的成交里面,佳士得行至少抽两万!   这买卖,说日进斗金都不为过啊!   向家两兄弟因为有个太后姐姐,所以在官场上就是混日子,掌不了实权,因此就只能把精力用在“家产经营”上了——真的是经营,不是贪污受贿。向家现在又没实权,皇帝也不喜欢他们,上哪儿贪污去?   而向家的经营主要有两个方向,一是土地!向家在河北东路拥有大片土地,其中一多半还是官府账册上没有的,也就是不必纳税的土地——河北东路被黄河水“冲没”了十几万顷土地,大多都“冲”到了号世家豪门的名下。   向家的第二个产业,则是金银交引绢帛铺以及配套的当铺了。在界身巷上也有一家修建得非常富丽的向家金银绢帛交引铺,就是大名向家的产业。   不过向家兄弟并不直接出面“开银行”,而是通过两个家奴向保、向利经营金银绢帛交引铺。   而现在,向家兄弟又盯上了唱卖行的厚利,由向保、向利出面成立了保利得行,准备和佳士得行抢生意了。   为此向宗良、向宗回还找上了武好古的对头陈佑文。他的画技虽然不能和武好古相比,但是鉴赏的功力可比武好古父子都强。   而且他还一直是开封府书画行里面的头面人物!   “陈登仕,我兄弟也不须你在保利得行做甚差事,你现在是文官了,还有了差遣,不适合做买卖了。”   在向府大宅的客堂里面,向宗良对前来拜访的陈佑文说:“不过保利得行的书画文玩方面的事情,你得帮一帮……我兄弟也不白叫你帮忙,你和武好古的过节,我们替你担当。”   “对。”向宗回也笑道,“你的两个儿子现在在哪里?这么都不见了?叫他们都到保利得行来吧,一人一个管事……对了,等武好古不做待诏直长了,就让陈宝去翰林图画院做学生,可好吗?”   陈佑文大喜道:“好,好,佑文多谢两位观察了。”   向宗良和向宗回现在的武阶官都是观察使,一个是相州观察使,一个是利州观察使,因而陈佑文称呼他们为“观察”。   自打从辽国回来,陈佑文已经有点喜欢上武好古这个死对头了。他先是托了武好古的福转了一官——一个没出身的选人要转官可是非常困难的,陈佑文去年才转了一官,今年又转了官……这个官运就是进士出身的文官,大多也比不上啊!   而现在又因为佳士得行的红火巴结上了太后的两个兄弟……这下可好了,再也不怕被赵铁牛牵连了。   当然了,想要向家哥俩一直保护自己,陈佑文还得好好努力,怎么都要让保利得行能够和佳士得行一样,财源滚滚才好。   而最理想的结果,自是武好古真的死在燕京的乱军之中。陈佑文心说:武好古啊,武好古,你就死了算了,那样我才能真的高枕无忧。   ……   “阿嚏!”   武好古这个时候突然猛打了几个喷嚏,手中的毛笔一个没捏稳,也被震落在了纸面上了。   他摸了摸鼻子,皱眉道:“怎无端打起喷嚏了?莫不会遭了风寒吧?”   一想到风寒,他脑海中就浮现出了西门青当日给他诊病喂药的场面……谁能想到,这位西门小乙竟然是个女流,现在还成为了自己的妾室,真是人生如梦啊。   可就不知道潘巧莲会怎么看待这场梦了,是春梦乎?是噩梦乎?   武好古轻轻摇头,将身上披着的衣裳紧了紧,然后又埋首到正在书写的宣纸上了。   他现在正坐在一艘慢悠悠前行的木船上,船是林冲在沧州雇来的。这位林教头俨然是个精细人儿,到哪儿都把自己的黄牒随身带着,还带了不少金叶子(都是武好古给他保管的),所以众人入宋后就都变成了他的“随从”。由他出面在界河边上的一个小镇子里买了骡马,一路骑着南下到了沧州城,在沧州城又雇了船,沿着浮阳水-无棣河一路往柴家庄而去。   在往柴家庄而去的途中,武好古则开始准备自己的奏章和关于建设“灯塔市”的建议书。其中后者是为慕容忘忧老儿预备的……也不知这老儿现在有没有到达柴家庄?   如果他已经安然抵达宋朝境内,那么灯塔市就得落在他的三寸不烂之舌上了。   理由武好古已经想了不少,首先是吸引辽国的人才和资金进入宋国——在往沧州的路上,武好古通过和钟哥儿的交流,对燕云大族又有了进一步的了解。这些家族虽然普遍重武轻文,但是族中真正掌权的也不是军事领袖,而是血统高贵的政客。现在毕竟还不是天下大乱的时代,军头在辽国的汉人大族中也是属于不得志的人物,完全可以拉拢一批!   而要达成这一目的,灯塔市就必须在民事管理上采取有别于大宋其他地方的,比较灵活的政策。要不然那些辽国人物根本就没法入境,更不用说通过灯塔市这个渠道被大宋朝廷延揽任用了。   其次是用灯塔市和析津北市坊抢生意,以便打击辽国的经济。因为析津北市坊现在是陆上丝路的起点,也是东北亚国际贸易的中心,每年为辽国贡献大量的税收,如果这个起点和中心转移到了大宋境内的灯塔市,那辽国可就要损失很多税收了。   而要使得灯塔市具有强大的商业竞争力,就必须在商业和税收管理上采取特殊的政策。榷场和买制度肯定不能在灯塔市实行,各种专卖专营也不能实行,要不然辽国的商人不来怎么办?   再次则是把灯塔市作为一个搜集辽国情报和对辽国进行渗透的大据点来经营。因为这个据点将会对辽人完全开放,但又在辽国朝廷权贵的势力范围之外,所以能够给辽国国内政争的参与者提供一个安全的避风港。   这当然需要大宋朝廷设立专门的情报机构,执行对辽国渗透和情报搜集的使命……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将灯塔市作为一个来日伐辽的大据点和物资储存地。打仗打后勤,对大宋朝的那帮见钱眼开的兵老爷更是如此。要是不让他们吃好用好,再恶狠狠的犒赏,他们能打仗?   因此伐辽最让人头疼的就是后勤问题!   在武好古的设想中,伐辽的后勤问题完全可以靠灯塔市来解决。   为此灯塔市应该是占地比较广阔的,肯定要比析津府的北市、南安、东安三坊加一块儿还要大,最好能和析津府城一般大,这样才摆得开,日后也好屯兵。   同时,灯塔市应该具有一定的防御能力和改造成堡垒的可能。只有这样,灯塔市才能作为北伐的据点……或者抵御北军南下的重要支撑点存在!   由于现在的界河是辽国东京道粮食输往析津府的必经航道,所以灯塔市一旦被经营成一个“自由市”,那么它就完全会变成大海和内河航运的一个中转站。   也就是说,所有从东京道运来的粮食,都会在灯塔市的港口卸载,然后改用内河船只运往析津府!而依托粮食中转港的优势,灯塔市就可以被经营成一个粮食交易和集散中心……这意味着大宋朝廷可以秘密的在灯塔市,通过粮食交易囤积军粮。   可以用钱购买辽国东京道的粮食用来供北伐大军使用!光是这一项,就免了河北东路数十万民夫的转运之苦——如果运作得法,河北东路甚至不会知道发生了战争!   另外,如果能够允许奴隶制(奴隶的来源当然是辽国)存在于灯塔市,那么连北伐辽国的炮灰都有了——直接解放奴隶从军,说不定十万之众转瞬可得,即便不能把他们当成正兵使用,当辅兵转运军粮修造城堡是不会有问题的。   而且这些辽国来的奴隶对大辽肯定是苦大仇深,真上了战场一定比宋朝的效用士更卖力气……   也就是说,只要把这个灯塔市经营好了,那就能用辽国自己的力量去攻打辽国的燕云十四州。   大宋……出点钱再加上五六万西军精锐就万事大吉了。   “真是太高明了!”武好古看着宣纸上一条条的计策,真是佩服万分,自言自语道,“世界上怎么会有恁般高明的计策?诸葛亮也想不到吧?恁般高明的计策居然是我想出来的,真是太聪明了……” 第二百六十七章 搞出人命了   东南风刮起来了,无棣河上激荡起了浪潮。   武好古站在船头,风卷起他的衣襟,飘飘荡荡,很有一点吴带当风的意思。   四处都是一望无际的平原,一片绿色,不知道有多深多远。一道蜿蜒的碧水,就在他的脚下。穿着粗布短衣的宋朝农人,在河岸边上的农田中劳作,戴着斗笠,星星点点散布在绿色的海洋之中。   终于要到柴家庄了,这些日子没有西门青相伴,过得还真是没滋味啊。也不知道西门青有没有安全抵达柴家庄?这一路她一定也吃了不少苦,若是能在柴家庄团圆,一定要好好宠宠她,然后就再也不分开了。   想到和西门青再不分离时,武好古的脑海中有浮现出了潘巧莲的倩影。   这位潘大小姐虽然是宋朝的女人,可是三从四德什么的似乎都不大讲究,多半是容不得自己纳妾的。如果她知道自己有了西门青会不会大发雷霆?   这事儿,还真不好说啊!   可是要怎么才能让潘巧莲接受西门青这个第三者呢?   自认为智比诸葛的武大郎,这下也没了主意,诸葛亮能拿黄月英怎么办?   可武大郎也不能让西门青再受委屈了,人家和黄头女真丫头罗汉婢是不一样的,罗汉婢是奴隶,妾的名分也不必给,留在身边当个陪床的丫头也没什么不乐意的。可西门青也是大家闺秀,淫奔为妾已经很委屈了……   唉,自己只不过是想和心爱的女人长相厮守罢了,怎么就那么难呢?   不是说好了可以三妻四妾的吗?   说真心话,武好古和潘巧莲的青梅竹马是假的,而他和西门青的一见钟情才是真的……可是他现在又不能和潘巧莲吹了只和西门青好,这样做也不符合大宋封建主义的社会制度啊!   东南风又大了一些,武好古皱着眉头,背着手,迎风而立,很有一点名士名臣的风范。钟哥儿和林冲站在他背后,看着武好古的背影,心头都不由升起了一股敬意。   这个是名将风采啊!别看他刚刚开始学拉弓学拔刀,但是禁不住人家能建立功勋啊。   这次在析津府立了大功,不仅联络上了医巫闾山马家,还勾搭上了渤海反贼光明君,还请到了一个北朝大儒慕容先生……恁般多的功劳,他回到开封府后还不得平步青云?   现在他才21岁就是堂堂正九品的右班殿直了,那么大的功劳,怎么都要升到小使臣里面最大的东头供奉官吧?至于对寻常人而言很难跨越的大使臣门槛,估计也是拦不住武好古的。   而且将来等到辽国出了大乱子,朝中谁能带兵渡海伐辽?靠西军名将能行?难道真去打啊?肯定不行啊……靠开封和河北禁军吗?吓都吓死了!   这事儿最后还得落在武好古身上,上兵伐谋嘛!武好古现在就是在“伐谋”啊!看他现在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一定又在谋划什么了?   跟着这样的上司,肯定有前途啊!   钟哥儿和林冲全都是喜气洋洋的,他们一个是“一字”有了着落,一个更开心,带院子的房子一套外加一个有品的武阶官入手——以后就不再是林教头而是林官人了!   张小娘子他爹还会嫌弃有房有官有后台的林冲没出息吗?   “柴家庄到了!”   一个沧州口音忽然在武好古、林冲和钟哥儿耳边响起,这是船家的声音。   武好古抬起头向无棣河北岸望去,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一大庄子的轮廓和飘扬的炊烟。那里正是武好古撞破西门青女儿身的柴家庄,也不知道西门青现在在不在那里?   想到这里,武好古大声询问:“船家,码头在哪里?何时可以下船?”   “码头就在前面,官人且稍后片刻。”船家用力摇着船橹,大声应答。   “船家,且快一些。”林冲吩咐道,“某在给你加两百文钱。”   林冲的出手果然和武好古很不一样,为了省钱买房,两三百文在他眼里也不是小数了。   “好勒。”船家应了一声,摇橹的速度明显加快,很快就靠上了一个简易破旧的码头。船下了锚,一个船夫把跳板搭上了码头,武好古等不及第一个就走过跳板下了船。   他去年就到过柴家庄,现在还记得道路,所以也不等林冲、钟哥儿等人下船,就独自往柴家庄所在的方向快步走去,心却悬到了嗓子眼儿。   也不知青儿在不在?   也不知青儿胖了还是瘦了?   也不知今晚能不能和青儿牵手行家法?   武好古的脑子里面都是美人倩影,以及那日在马植府上对西门青行家法的荒淫场面。脚下的步子也不知不觉迈得飞快,不一会儿就到了宛如堡坞一般的柴家庄门外。   柴家庄子的门口和之前武好古到访时一样,守着几个柴家的保丁,看见武好古这个生人就大声询问:“来着何人?”   “在下……”武好古这时想起自己已经回到了大宋境内,连忙改口道:“本官是右班殿直武好古。”   是个官?   守门的柴家保丁有些怀疑地看着武好古,武好古并没有穿官服,不过也是儒生打扮。身穿白色的丝绸儒袍,头戴东坡巾,可腰带上却悬着一柄长剑,还不是那种装饰用的剑,而是外观素朴,剑柄和剑鞘上微有磨损的剑,一看就知道是常用的剑……大宋的儒生可是以仗剑为耻的,这人莫非真是个武官?   可是看他的年纪和长相,又不大像了。不过二十零丁,怎么可能官至殿直?而且长得也忒清秀了一些,面目上也无甚风霜,一看就不是常在军营里面走动之人。   而且他自报家门姓武,大宋似乎也没有一个武家将门啊?   “你真是殿直?你到柴家庄做甚?”   保丁显然不大相信武好古,武好古身上也没有能证明身份的官诰,于是就只能回答对方的第二个问题了。   “本官是来寻西门大姐的,西门大姐可在庄子上?”   “西门大姐吗?”那保丁回答道,“来过的,又走了。”   “走了?”   怎么回事儿?不是说好的不见不散吗?怎么自己走了?   武好古隐约觉得不对,“可知她去哪里了?”   “不知道。”那保丁回答。   “那……柴老庄主可在?”武好古接着问。   “在。”   “那就请通报一声,说开封武好古求见。”   “那好吧,你且等着。”   保丁看武好古没凭没据没官服还自称是官,显然有所怀疑,没有放他入门,而是让他在门外候着,自己去报告族长柴老员外了。   过来没多久,就在林冲、钟哥儿、郭药师、罗汉婢和另外六七个郭家壮汉(都是郭药师的人),带着行礼走来的时候,堡寨里面也涌出一大堆人,那位慕容老先生和张择端居然也在其中,同柴老庄主一块儿走了出来。   怎么回事?   武好古心想:慕容老头和张择端在这儿,青儿却走了……这事儿怎么看都不对啊!   “见过武大官人,恭喜武大官人。”   柴老头倒是好记性,一眼就认出了武好古,笑呵呵上来相见,还给武好古道喜。   为什么要道喜?武好古心想:难道是因为自己做官了?   “同喜,同喜。”   武好古拱手还礼,“柴员外,西门大姐她……”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柴老头打断了武好古,“且和老朽入庄吧。”   不是说话的地方?有古怪!   武好古又看了看慕容老头,慕容苦苦一笑,只是摇头。   怎么回事?青儿病了?还是……   一想到自己心爱的西门青可能得了病,武好古再也淡定不了了,连忙跟着柴老头进了庄子,一路到了柴老头的宅院里面,分宾主落座之后,武好古就忙追问道:“怎么了?青儿到底怎么样了?”   柴庄主和慕容老头互相对望了一眼,都是苦苦一笑,柴老头说:“出了人命啦!”   啊!武好古大吃了一惊。   “西门大姐杀……杀人了?”   “比杀人还麻烦!”慕容忘忧笑了笑,“不是没了一条人命,而是多出一条人命了!”   多出一条人命?   什么意思?   武好古一时没明白,还是钟哥儿这大老粗明白事儿,哈哈大笑道:“西门青怀上崽子了!大郎,你要当爹了。”   当爹了!   西门青怀孕了……   武好古一时间也有些幸福来得太快的感觉,随即又犯了糊涂,“那她为甚不在柴家庄等我?”   “呵呵,怎么等?”柴老庄主瞪了武好古一眼,“她可是未嫁之身!而且西门家也是阳谷名门……在河北、京东江湖上也赫赫有名,怎么能出了这样一个淫……”   老头子大概想说淫妇,结果想起武好古现在可是正九品的大官了,连忙把“妇”字给吞了回去。   “不过你来了就好。”慕容忘忧是辽人,这种不合礼法的事儿见多了,也不当回事儿,“休息一日,明天就一块儿去阳谷县吧。有老夫和钟哥儿在,西门家总回把青儿嫁给你的。”   嫁?武好古的眉头拧起来了,自己不能娶啊!得用纳字儿才对…… 第二百六十八章 西门女侠的烦恼   “甚底?西门大姐给你做妾……这,这,怎么可能?”   柴家庄内,柴老头听到武好古的话儿,话都有点说不利索了。   阳谷西门家又不是什么小门小户,虽然不是世家大族,但也是一方土豪的存在啊!在京东、河北等地的江湖上,更是名声赫赫,连梁山都不敢招惹的家族。   西门家的女儿给武大郎睡大了肚子也就罢了,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嘛!只要是你情我愿,西门家是不会追究的……只要武好古能八抬大轿把西门青娶过门就行了。   可是现在武好古却想纳西门青为妾!莫说他只是个正九品的右班殿直,就算是个刺史、团练使之类的正任贵官……呃,那倒是可以商量的!   可问题是武好古他不是恁么大的官啊!就算现在立了大功,官家又心情大好,最多也就赏个大使臣,一个从七品的西上閤门副使罢了。   这么个官,能纳西门家的女儿为妾?这不够资格啊!   而且……武好古还事先把人家的闺女的肚子睡大了,这可真是有点过分了。   “柴老员外。”武好古皱起眉头,“这事儿能成吗?”   柴老员外苦笑:“大官人,你可知道西门家在京东、河北的江湖上是甚底地位吗?”   西门家的子弟走的是武举进升的路线,不过因为种种原因,已经多年没有出过一个官了。所以西门家在大宋的官场上一点地位都没有,就是一个亦武亦商的家族。在武好古这样的大官人看来,纳他们的女儿做妾似乎也不是甚底难事儿。   可是西门家也不是一般的商人之家,人家是干走私生药的江湖家族——就是金大侠小说里面的江湖侠客家族!   人家西门大姐姐那个是女侠啊!   论起江湖地位,大概和桃花岛主黄老邪的闺女差不多!后世谁能想象傻不拉叽的郭靖纳黄蓉为妾啊?   当然了,在现实中郭大侠还真有这个资格,人家怎么都是大蒙古国的千夫长,是木华黎、博尔术、博尔忽、赤老温等蒙古四杰肩碰肩的开国功臣。黄蓉她爹充其量就是个大地主,闺女还想做人家的正室。这种不爱江山爱美人的故事,真的是很少会发生的——原来《射雕英雄传》说的是郭靖不爱江山爱美人的爱情故事……   可武好古现在没有这样的地位啊,现在连大使臣都不是呐。而且他也不会为了西门青就放弃潘巧莲……武好古和潘巧莲的婚姻可不仅是爱情,还是白波武家的潘家将门的联姻。   武好古如果想在大宋的官场和商场上走得更远,是离不开潘家将门这样的开封将门的支持的。   另外,他正在谋划的“封建主义灯塔”,靠他的一己之力,是没有办法掌握在手的……哪怕有赵佶这个总后台也不行。必须要有开封将门的参与!   这些将门都是与国同休的门第,和赵家早就是亲密无间了——虽然最早老赵家“杯酒释兵权”的绝技就是用来对付他们的。但是现在,开封将门早就是和内官阉人一个等级的心腹了。   而武好古也不会像郭大侠那样不负责任,为了个女侠就把魂儿都丢了。   “可是青儿她愿意啊。”武好古亮出了自己底牌。他可比郭靖有魅力!征服了西门青这种级别的女侠。   “便是西门大姐答应,西门家这关也得过啊!”柴员外还是摇头。   “这事儿……”武好古想了想,“总是有办法的吧?”   办法应该是有的!最主要是西门青自己愿意啊,而且还让武好古睡了又睡,肚子都睡大了,西门家还能怎么办?若是郭大侠有这种本事,黄老邪也只能认了。   “这事儿……”柴员外直摇头,老头儿说,“这事儿不行啊,这怎么能行?西门家可是江湖大豪,闺女给人当小妾了,还不让江湖上的朋友耻笑?这事儿办不到!”   武好古看来眼脑袋摇得跟波浪鼓似也的老头儿,亮出了第二张底牌,“老员外,这事儿您一定得帮我,我当然也不叫你白忙活,事成之后,我给500缗谢礼。”   “甚底?”老头子一听到武好古要给钱,马上就怒了,哼哼了一声,“你当老儿是甚人?去去去……”   “1000缗!”武好古马上加价。他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有点拜金主义。500缗搞不定的事情,1000缗应该能搞定。   老头愣了一下,“你……”   好像还不行!   “2000缗……”   老头儿震惊了,“你,你……”   “3000缗!”武好古伸出三根手指。   “你说真的?”柴老员外的嘴张得老大,一对老眼都在闪闪发亮了。   3000缗啊!   在开封府兴许不是巨款,在沧州那可是大钱啊!特别是沧州柴家说是义门,实际上就是一群种地的老农民罢了——他家的义门也没皇封过,成色比皇封过的白波武家差多了,白波武家都那样落魄,何况他家?   柴老头这下居然有点佩服西门青的眼光了,原来她勾上的是这么个有钱又有官的金龟婿啊!怪不得做妾也肯了!   可惜自己没有这样既漂亮又会武功的孙女,要不然也送武大郎做妾了。   “当然了。”   “行!”柴员外咬咬牙,“老儿和你走一趟阳谷……不过阳谷西门家可有钱啊!”   西门青家能叫有钱?武好古心说:老头子根本没见过钱吧?   “不妨。”武好古笑道,“老员外尽管去说,只要西门家同意,一切都好说。”   “行!”   ……   武好古找到了西门家的世交柴老员外做媒的时候,西门大姐已经在几个北西门(就是西门家在辽国的分支)的子弟护送下,进入了阳谷县境内。   看着官道两边,分别属于阳谷西门家和阳谷范家的土地。西门女侠就忍不住蹙起了秀眉。   西门家和范家在阳谷县这么个小地方,素称“双雄”,阳谷双雄说的就是他们两家。   不过阳谷双雄走得发展路线却是不一样的,因为西门家是幽州牙将集团出身,又是镇州赵家的家臣,所以一直走亦武亦商的路线。   西门家的子弟在外行商,在家习武。武艺出众者,则会去考武举。不过因为武举越来越“文”,使得西门家很不适应,已经有三代人没有出过武进士了。所以西门家族属于士农工商中最低级的商。   而阳谷范家则是传统的耕读传家,又是“义门”的格局(也没皇封),其实就是一群抱团种地考科举的农民。   如果要论两家的财力,范家是根本不能和西门家相比的——就如柴员外所言,西门家有钱啊!光是让族中恁般多的子弟可以允文允武去考武举,就能说明这一家在宋辽走私上赚了多少了。   一个允文允武的武士的培养成本,怎么都要上千缗!穷文富武的老话儿可不是没有道理的。   现实中的武士可不是金大侠笔下的大侠,跳个崖都能练成绝世武功,那是要大量投资的!学马术先得买马、养马。学弓箭得拉废掉好多张弓(弓不是可以一直拉下去的,拉得久了,弓会越来越软),拉断好多根弦。学刀剑得有好刀、好剑、木刀、木剑,还要有护具。学长枪马槊也不便宜,一根槊就得好多钱呐!另外,要习武还得从小吃好的,这又是一笔开销。   而且,习武也不能漏了文,要不然考不上武进士啊!   所以西门家虽然有钱,但是大量的财力都被用于培养没用的武士了,虽然教出一帮让梁山好汉也犯怵的子弟,可是却没中武进士……这家道就难免走下坡了。   另外,阳谷西门家为了方便经营药房,所以是部分分家的,家族子弟也渐渐散居四方,在阳谷老巢的力量就显得薄弱了。   反观阳谷范家,一心一意读书耕地憋进士,居然也憋出了一堆“特奏名进士”。   所谓“特奏名进士”就是过了许多次解试,但是总也过不了礼部试的老举子,可以请求参加“特奏名殿试”,又称“恩科”的考试。这个当然就是走过场,在卷子上写上“学生老矣,不能文,皇上万岁,万万岁”也能中的进士。   当然了,这种“特奏名进士”一般是不授职官的,封个最小的将仕郎回家吃俸禄而已。   可的再小的官也是官啊,有了官,范家就是士大夫家族了。所以阳谷范家就越来越兴旺了。俨然压倒了西门家,成了阳谷第一家。   而且阳谷范家这一辈还出了一对神童兄弟,范之杰和范之进,两兄弟在16岁和17岁的年纪上就第一次过了发解试,虽然没有考中进士,但这样的成就也已经够得上神童了。   而范家两位神童中的哥哥范之进在一年多前死了原配,而范之进的老娘不知怎就看上西门青,想要娶她过门给儿子做填房,这门亲事儿倒也算是般配,西门家的老爷子一度非常动心,西门青本人却不大乐意,还想招赘个女婿……可就在西门家要答应没答应的时候,西门青遇上了武好古那个冤家!   “真是的。”骑在马背上的西门青低声自嘲道,“不但淫奔,还自荐枕席,现在还怀了那冤家的骨肉,最后要是再做了妾,真要成了阳谷县的笑柄了……” 第二百六十九章 读书人   范之进并不知道自己母亲看上的女侠已经让人睡大了肚子,而且他也没想过西门青那个女人会和别人好上——这怎么可能呢?西门青虽然一直在外面走动,但是绝对不可能遇上比他范之进还要出色的男人!   即便有这样的男人,肯定也瞧不上西门青这个江湖女子,就是瞧上了,西门青也只能做人家的妾。   当然了,今年已经27岁的范之进并不是帅哥,不仅不帅,还有点儿丑陋,皮肤很黑,眼睛又小,额头突出,山羊胡子也不怎么整理,总是乱糟糟的。而且因为一直闭门读书,缺乏运动,吃得又比较多,因此还是个胖子。   此外,这个胖子还没有什么钱。范家的确是阳谷县最大的地主,但那是族田和学田,不是范之进的私人财产。但因为他已经连续三次过解,属于家族的重点培养对象,所以可以不参加劳动(种地),还能分到一笔比较多的家用,他和他的儿子和老娘也可以敞开吃大锅饭(义门都是吃大锅饭的)……对了,他还是上有老娘,下有幼儿的主儿。   这样一个又丑,又胖,又没钱,上有老娘,下有幼儿,好像连工作都没有的男人,在后世基本属于人渣的范畴。去电视台的相亲节目里肯定都让人嘘出来的。   可是在宋朝的阳谷县,他却是顶级的钻石王老五,连西门青这样年轻漂亮的小富婆都应该倒贴上几千上万缗的嫁妆嫁给他!   这可不是范之进自我感觉太好,而是他真有这个价值,他是读书人!真正的读书人,不是那种读了几本破书连发解试都过不了的读书人。过不了发解试算什么读书人?   就是武大郎这种低贱的商人也读过许多书啊,毛笔字还写得不错呢,还留下半片好词传世呢!可除了总是鼓励他考科举的大奸臣蔡京之外,谁当他是读书人?   而宋朝不是号称读书人的天堂吗?能上天堂的,就得是范之进这样的读书人!他可是连过三次发解试啊,只要再过个两次,就会得到“免解”的资格,也就是以后可以每三年去考一次礼部试了!这个“举子”的资格,就不再是一个临时的资格了,而是一种身份。   举行大朝会的时候,“免解”举子是有资格去开封府参加的,这是何等荣耀啊!   而且一旦“免解”,得官就是时间问题了,只要能活到四五十岁,考上十来次礼部试不中,就能去求个特奏名进士,再得个从九品的小文官——立马就是光荣的大宋文官士大夫的一员。   这样优秀的男人难道还配不上商人身份的西门女侠吗?   而且范之进并不认为自己会这么倒霉,一辈子考不中个正奏名进士。他觉得自己的文章已经做得很棒了,元符三年就该东华门外唱名了!不过到时候,西门青就高攀不上他了……   这可不是他在发昏,而是大宋的国情。金榜题名,榜下捉婿……没有十万缗的嫁资,还想把女儿嫁给高中的进士?西门家又不是宰相门第!   而且,阳谷西门家多少年没憋出一个官儿了?没有官,西门家偌大的家业还不早晚被人吞了?   西门子弟能打管屁用,也就对付一下梁山的毛贼,真要遇上了大事情还敢造反不成?   所以知道自己身价的范之进现在根本不关心西门青的答复,只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郓州的发解试快开始了,范之进虽然有十足的把握,但还是在认真准备。   另外,转年的礼部试也需要全力以赴的准备……科举可不容易考!科举考试其实就在钻牛角尖,只是粗通经义,知道个大概是不行的,必须要极其精通。按照后世的标准,就得是国学大师,不,得是国学巨师啊。   像武好古这样整天忙着赚钱救大宋的商人,根本不可能投入足够的精力去读圣贤书,想要高中只有作弊!   所以在真实历史上,绝大部分的进士都是靠刻苦努力得来的,只有极少数天才,才能一边忙别的事儿,一边就把进士给中了。   范之进虽然有“神童”之称,但是他自己知道,他的成功主要靠努力!神童什么的,是说苏东坡、蔡京、章惇这种人的,他可一点也不神。   在自家破旧,泛着难闻的霉烂味儿的书房里面,范之进正伏在案前运笔疾飞,在做一篇“策问”,是关于后周世祖柴荣北伐燕云得失的。   他其实是在“猜题”,因为大宋今年在对西夏的作战中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西夏小梁太后入朝,基本上可以看成西北大局已定。那么接下去官家很可能将注意力转向北方的燕云十四州。   所以元符三年大比的策问题目,极有可能和北伐有关。而考题不可能直接寻求北伐之策,这样太过露骨。也不会让人分析宋太宗的那两次丢人现眼的北伐——大宋孝治天下,不可能让人去议论太宗皇帝。因而能拿来瞎议论的也就是柴荣了。   对于经义早就烂熟的吴之闻自知弱点是在策问上,所以这些日子每天都要做一篇策问文章,而策问文章的重点就放在军略上。   文章当然是好的,引经据典,头头是道,不仅用《孙子兵法》上的道理评论了柴荣北伐的得失,还从后周的政治、经济、民生问题上进行探讨。最后得出了后周的国力不足以支撑北伐胜利的结论。   放下毛笔,看着自己刚刚做好的文章,范之进是相当的满意。如果这次大比真的有这个策问题,他范之进就应该东华门外唱名了。   闭上眼睛,仿佛看见了自己在东华门外扬名的那一幕,范之进露出了非常得意的笑容。   就在这时房门被人推开,一个长相和范之进有几分相似的黑脸老太太端着一盘子炊饼走了进来,看着儿子正在做文章,马上慈祥地笑了起来:“好啊,儿啊,你的文章可做好了?”   范之进马上起身向老太太行礼,然后双手接过盘子:“娘亲,又劳烦您了,孩儿实在过意不去。”   “有甚过意不去的?不就是取一叠包子嘛。”老太太笑道,“只要你能娶了西门家的青儿姑娘,再中了进士,为娘就心满意足了。”   范之进的老娘刘氏可不似他儿子恁般好高骛远,想什么榜下捉婿的好事儿,还先踏踏实实把西门女侠给娶了吧。西门青人漂亮,又能持家,而且还能带来至少上万缗的嫁资,能大大改善范之进一家的生活——范家义门内部虽然是大锅饭,但是娶进来的媳妇的嫁妆还是独立一份儿的。在宋朝女子的嫁妆是女子本人的私产,如果离婚或守寡是可以带走的。   若是有了西门青这样的主妇,范家的日子可就好过了。   “西门青?”范之进却道,“娘亲怎么提起她了?西门家答应了?”   “还没答复,不过西门青回阳谷了。”刘氏笑道,“族里面不少人都见着了,骑着高头大马,带着七八个马上的好手入了阳谷县城的东门。”   西门家族是亦商亦武的家族,虽然拥有大片土地,不过西门家的子弟是不种的。所以早在几辈之前,西门家的人就从乡下的庄子搬进了阳谷县城。不用说,西门家族在阳谷是当之无愧的首富(钱多不等于地位高),号称西门半城。在阳谷县内的产业都是以多少条街来算的!   对于武好古这样的开封富豪而言,西门家在阳谷有多少条街都不算什么,可是对范家的农民知识分子们来说,西门青就是天字第一号白富美,多少人的梦中情人啊!   “一个女儿家的整天抛头露面。”范之进摇摇头,“商人家的女子就是不知礼教。”   士农工商啊!范之进已经能勉强够得上士了,而且还是高贵的文士,比商人女侠西门青高了足足三个等级。哪怕中不了正奏名的进士,最后得了个特奏名进士,西门青嫁给他也是高攀了。   不过范之进也不嫌弃西门青,只要西门青过门后可以恪守妇道就行了。   另外,西门青的那些弓箭刀枪也不许带到范家来。范家是耕读传家的义门,用不着那些东西的。而且他范之进的子孙也不许习武,免得耽误了读书科举……   刘氏看着儿子似乎有点不愿意,马上板起面孔教训道:“儿啊,这西门青为娘看着就是喜欢,商人家的女儿怎么了?为娘不是商人女儿?你爹爹不也娶了?不知礼教可以慢慢教她,这事儿为娘决定了,明日就托县城的周媒婆去说合,怎么都要在发解试后把婚事办了,然后就带着青儿一起去开封府,有她路上照顾,为娘也就放心了。”   范之进当然是孝子,听老娘一说,也就满口答应了下来:“娘亲教训的是,孩儿全凭娘亲做主。”   “好,这才是好孩子。”刘氏老妇人笑着点点头,“快些吃吧,吃完了再用功读书,明年再高中个进士回来,我家可就要大兴了。” 第二百七十章 金钱不是万能的   “不行,不行,武大官人,西门家真的不缺钱,哪怕你给十万缗,他们也不会把西门青给你的。”   “孩子?你知道西门家是甚营生的?人家是医者,能活人,也能杀人……这等事情,他们拿手的很。”   武好古这时候已经启程西行了,因为没有了西门青,他也没心情在柴家庄逗留了,第二天就和柴老头一块儿上路了。在路上,武好古就和平辔而行的柴老员外商量起怎么把西门青弄到手了。   哦,其实也不是要把西门青搞到手,西门青早就是武好古的人了。武好古真正要得到的是西门家族的支持——西门家族亦武亦商,虽然处于“士农工商”的最底层,但是他们家有许多能打架能办事儿的子弟啊。   看看西门女侠一个女流的能力就可见一斑了!   武好古要实现建设“封建主义灯塔”的理想,光有钱有后台可不行,还得有人帮着办事儿啊。武好古自己的宗族眼下是指望不上的,一群读过书的老农民,绝大部分人一辈子连洛阳城都没去过几回,你做什么事儿?   而潘家将门也靠不上,潘家子弟要么纨绔,要么就是大老爷,会做事的自家也有大买卖,怎么可能替武好古办事儿?   所以武好古眼下能指望的,也就只有阳谷西门家的人了。   如果武好古八抬大轿把西门青娶了,再生个儿子姓西门继承西门家主之位,完全可以把西门家族拉到自己旗下。可是他偏偏又离不开潘巧莲,因而把西门青变成了侧室,所以这事儿就有点困难了。   不过也不是无解,要不然西门青也不会自己跑回阳谷县去。   “大郎,你听老夫一言。”收了武好古三千缗好处费(还没拿到现钱)的柴老员外捋着白胡子,皱着眉头说,“钱可不是万能的!西门家的事儿,是不能用钱解决的。”   不能用钱?那可就麻烦了……   “那用甚底?”武好古看见柴老头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就知道他有办法,就连忙请教。   “官!”柴老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武好古,“西门家现在就缺官,还不能是买的官……大郎,你有办法吗?”   何止西门家缺官,沧州无棣柴家一样缺官啊!   而宋朝的官也是分成几档的,以出身论,最不值钱的就是捐纳为官,便是商人也瞧不大起。比捐纳高等的则是特奏名进士官儿,虽然不得晋升不能任职,但毕竟是文官士大夫的一分子。再高级一些的则是荫补、保举得官了,荫补、保举得官是可以晋升,可以出任实职,若是武官则属于正途出身。而最高级的官,当然就是科举出身的进士官儿了。   “保举!”武好古一听顿时豁然开朗起来。   这一次他的辽国之行是立了大功的,而这些功劳也不是他一个人的……西门青没有一份?没有西门青武好古连马植都不会认识,何来辽国之行?若西门青不是女流,就凭她跟着武好古鞍前马后这番忙碌,怎么都得以功劳保一个官了。   现在西门青不能做官,这个名额完全可以给西门家的人。   而西门家的人一旦接受了武好古的保举,那么根据宋朝的传统,这人就是武好古的门下了——如果西门家的少主是武好古的门下,那么武好古纳西门家的女人为妾也就顺理成章了。   “行啊!还是柴老员外有办法。”武好古抚掌笑道,“那我得先回一趟开封府,交待了差事,再走个门子,总能得个大使臣,说不定还能有份差遣,到时候保举起来就不会被打回票了。”   武好古现在只是个正九品的小官儿,而且也没个长久的差遣,不方便保举。不过等他将在辽国立的功劳都报上去,再走一下蔡京的门路,一个大使臣总是有的。   另外,无论是援助渤海人,还是建设封建主义灯塔,都需要武好古参与甚至主持。   这样差遣不就来了吗?无论是提举灯塔市还是管勾海贸司,都会有不少属员,西门家亦武亦商的,也正好来办事儿。到时候既有官职,又有差遣,阳谷西门家就从江湖豪侠摇身一变成了朝廷鹰犬啦……西门女侠牺牲一下色相又有何不可?   “那老夫就先往阳谷县走一遭了。”柴老员外笑着说,“先去和西门老儿说说这事儿。”   “行,那就有劳了。”武好古拱拱手,“本官还有一请,等本官有了新的差遣,能请几个柴家的好汉来帮忙吗?”   这其实是在帮柴家的忙,柴家和西门家一样需要官,而且柴家因为财力所限,没有能力培养太多的子弟去应武举,也没有诗书传家的底蕴,要憋文进士就更难了。跟着武好古去做事儿,倒是个得官的捷径。   “好。”柴老员外一阵惊喜,笑道,“我无棣柴家的人,只要大官人看得上,都能跟着大官人马前奔走。”   ……   “跪下!”   阳谷县城,西门家大宅门内,随着一声怒喝,西门青噗通一声跪倒西门家列祖列宗的牌位之前。   发出这声怒喝的是西门家的族长,也是西门青的爷爷西门鹤,老头子已经听自己的乖孙女说了和武好古“淫奔”的事儿,也知道西门青肚子里面已经有了武好古的骨肉……不过这都不是事儿,真正让老头子恼火的是武好古已经和潘家将门的女子订了婚姻,西门青只能做妾。   “你,你,你也不看看我西门家的列祖列宗都是何等人物,那可是世代忠烈啊,你这样对得住祖宗吗?我西门家可是祖祖辈辈无犯罪之男,无再嫁之女的清白人家……”西门老儿说着话猛地咳嗽起来,一边咳嗽还一边抬起胳膊指着西门家祠堂中供奉的最大一个祖宗牌位。   上面写着“大燕国门下侍郎光禄大夫西门忠之位”——原来西门家祖上也出过大官的!堂堂门下侍郎和光禄大夫,相当于如今的宰相。   不过这个西门忠效忠的大燕国有点问题,这个大燕国的皇帝一共有四个,分别是安禄山、安庆绪、史思明和史朝义……这位西门忠是史思明时代的门下侍郎。史思明被儿子史朝义谋杀的时候,他正在范阳辅佐史思明的另一个儿子史朝清。在史朝清被史朝义的大将张通儒杀掉后,率部在幽州城内和张通儒火并,结果壮烈牺牲,算是为国进忠了。   西门忠虽然为大燕国尽了忠,不过西门家并没有因此灭亡,西门家的一个子弟后来跟着幽州节度使李怀仙混,西门一族也就此成为幽州镇牙兵集团的一员,先后参加了24次幽州军乱,有69人壮烈牺牲……参与杀害了19个节度使。   后来到了五代,西门家还出过几个刘氏燕国(五代时期的桀燕)的将军,再后来还跟着赵延寿投降了契丹国,参与了耶律德光的南征后晋之战!   最后不知道什么原因,就给留在了中原,没有再返燕云,也没有做官从军,而是在阳谷县当了大财主兼职走私。   还别说,西门家的列祖列宗的确没有罪犯……至少没有被官府抓过,可没谁蹲过大牢或是在法场上让人明正典刑了。   当然了,这样显赫的家世是不能到处张扬的,所以武好古和现在看上了西门青的范之进并不完全清楚西门家的过去。   “大爹爹……”西门青看着自家“忠烈祖宗”,又看了看怒气冲冲的西门老头,委屈地说,“孙儿也是为了西门家的门楣可以光大,才不惜牺牲色相的……”   “胡说!”西门老头猛一拍桌子,吹胡子瞪眼大怒道,“我家的门楣光大用得着姓武的帮忙?他有甚本事?不过就是有几个臭钱嘛!”   西门青委屈地说:“他还是端王的密友,还是蔡学士的门下……”   “端王?官家的弟弟?”   “蔡学士?枢密副使蔡京吗?”   西门家祠堂里面马上有别的老头发声儿了,自然也是西门家的老前辈。一听说武好古有这样的背景,全都来了兴趣——一帮反贼叛军的后代,还端什么士大夫的架子啊!   “是啊。”西门青点点头,“而且武大郎家还是开封富豪,家产上百万。这一次还给了马世伯一万五千缗让他买节度使。”   “上百万啊!”   “青儿。”其中一个西门鹤的堂弟这时问,“那武大郎许了你甚好处?”   “四弟,你说甚?”西门鹤怒喝道,“你当青儿是甚底人?”   “大哥。”另一个老头插话道,“你莫生气,都一大把年纪了,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   “是啊,现在生米都成熟饭了,还能怎么办?”   “怎么办?”西门鹤还是一声冷哼,“逐出家门!”   逐出家门?   然后去给武好古当小妾?   西门鹤到底打什么主意?   西门鹤的两个兄弟互相对视了一眼,连忙摇头。   “这可不行啊,青儿可不是一般人。”   “是啊,她可是我西门家的长房长女,怎么能逐出呢?”   西门鹤拍拍桌子,“不逐出也不能给姓武的做妾!”   “那怎么办呢?”   “是啊,都已经这样了……”   两个西门鹤的堂弟正劝着,门外忽然有人通报:“族长,四叔祖,六叔祖,县衙的王押司和周媒婆求见。” 第二百七十一章 西门嫁给谁?   王押司是阳谷县的押司,本来也是个读书人,考过一次礼部试,自然没有高中,之后就娶了阳谷范家的姑娘,在范家的支持下当上了县衙的押司。   而周媒婆则是阳谷县里面赫赫有名的媒婆,之前曾经替范家的范之进做媒,求娶西门家的西门青。   听到王押司和周媒婆一块儿来了,西门家的三个老头马上就明白他们的来意了。   “大哥,还是去见见吧。”西门鹤的七弟(族中排序),名叫西门鹰的老头说,“王押司的面子总是要给的。”   押司就是经办案牍等事务的书吏文员,王押司是县一级的押司,通常一个县都有八个押司,管理各种文档案卷,是比芝麻官还小的吏。不过就是这样一个吏,也是阳谷西门这样的人家不愿意得罪的。   毕竟阳谷西门家做的勾当并不清白,被官府调查那是难免的,有阳谷县里面的押司们照应,总归是有好处的。   西门鹤叹了口气,又瞧了眼可怜兮兮跪在地上向祖宗们请罪的西门青,“青儿,你且跪着反省。”   “大爹爹,孙儿知错了。”西门青态度良好,连声认错。   西门鹤站起身,对两个兄弟道:“走,我们一起去见见吧。”   “也好,一起吧。”   三个老头一边说话一边走出了祠堂,他们前脚才走,西门青就大模大样站了起来,脸上也没一丝一毫的悔过了。   “十九郎!”西门青喊了一声。   一个北西门出身的矮壮汉子闻言快步从祠堂外面进来,见到刚刚站起身的西门青就是恭敬一礼:“大姐,您叫我?”   北西门和慕容忘忧的慕容家一样,都是镇州赵氏的家臣,本身也属于豪族。因此内部的权力架构和世家是一样的,重视血统。同时因为生长在辽国,对礼法不是很看重。   西门青是嫡流长女,地位明显高于这位西门十九郎,和人睡觉弄大肚子仿佛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所以西门十九郎对西门青依旧恭敬。   “唔。”西门青点点头,“二十郎来了吗?”   二十郎是西门十九的弟弟,西门青吩咐他留在柴家等武好古到达就马上和柴家子弟一起赶来阳谷县报信。   “还没有。”   “哦。”西门青的秀眉蹙了起来,“怎还没到?莫不是遇上甚底麻烦了吧?”   “不会的。”西门十九郎安慰道,“马家在这次析津府之乱中立了大功,绝对可以保住武大郎他们的。”   虽然马人望这个南京警巡使在析津府之乱时也有失察之则,但是这次的乱子是西京道的龙烟铁山闹起来的,析津府只是被波及,还被迅速镇压,马家当然有功了。所以在析津府平乱之后,马人望马上就兼任了南京道统军使,负责镇压南京道的渤海反贼。而马植也得到了提升,暂时接管了南京警巡副使的职位,负责析津府城内的镇压。   有了这样的权力,马植、马人望自然不会让武大郎被捕……那怕光明君也不会去真抓。所以武好古只要没死在析津府那场小小的内乱中,就一定能安然脱险。   西门青点了点头,“十九哥,去听听那周媒婆和王押司都说些甚底。”   “喏。”   ……   “老员外啊,这门婚事你们家大姐要是错过了,那可真是打着灯笼都没地方去寻了。你想想,阳谷范家的范之进啊,人家已经三过解试了,哪怕不中进士,也能很快拿到免解的资格,再考上几次科举,就能求个特奏名进士,到时候就是官人了……”   周媒婆说得眉飞色舞,把一个范胖子范之进吹上了天。西门家的三个老头,则是眉头微皱,若有所思。   范之进的本事,他们也是知道的,郓州有名的才子啊!说不定明年就高中进士了!   而且这位范大才子不是甚心胸敞亮的人物,若是西门家拒绝他的求婚,再把西门青送给武好古做妾……这在范大才子看来,怕是奇耻大辱啊!   西门家岂不是平添了一个大敌?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毕竟范家也是阳谷县的世家土豪,天下大事他们不知道,但是西门家的那点事儿他们可知根知底……   若是范之进成了官人,再用官场上的人脉来追究西门家的走私勾当,西门家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当然了,西门家也不是说没有后台,他们的祖上是卫国公赵赞这个大投降派的家臣。   可是赵卫公家和西门家的关系现在已经很淡薄了,赵家将门现在就是吃喝玩乐搞艺术的将门,不需要西门家的壮士了。   “周娘子啊,这个事儿……”西门家的家主西门鹤终于开了口,“这个事儿还得听青儿的意思,你也知道她一向是在外面走动的江湖儿女,向来是很有主见的。”   “老员外。”和周媒婆一起来的王押司说,“大姐都多大了?二十三还是二十四?都是老姑娘了,再不嫁人,这辈子就耽搁了。”   西门老头苦笑着摇头,他孙女已经不是姑娘了……肚子都让人搞大了!现在怎么能再发给范秀才?让范秀才当接盘侠?可人家又不是没睡过女人的呆子。   而且西门青也不乐意啊!   对了,那个淫贼武大郎肯定也不乐意。这个淫贼好像也很厉害,和端王混在一起,还是蔡京的门下,而且还有百万家资,替马植买了节度使……   这可真叫人为难啊!   ……   “大郎,这个……这个真的是你写的?”   “自然是我写的,先生,用您的名义献上去怎么样?”   “用老夫的名义?”   “是啊,您是燕云张子房嘛!”   “张子房?哈哈,老夫看你才像张子房啊!”   武好古现在和柴老头分了手,正在往开封府赶路。在路上,武好古让林冲去买了辆宽敞的马车,然后和慕容老头共乘。两人在车上一起讨论给大宋官家献策的问题。   慕容老头看上去有点道亨的样子,可以吹成个“北地张子房”,若是能再拿出什么“平燕N策”的献上去,官家看了一高兴,没准就赐个大官给做做了。虽然不会有实权,但是拿钱肯定不少,多半还有赐第……慕容老儿可就发了!   另外,慕容老儿看上去也比较像,而且也能吹,有他在开封府装个张子房对推动武好古的计划是很有好处的。相比武好古自己献策效果更好。   所以在前往开封府的途中,武好古家把自己的写的《平燕八策》,都交给了慕容老头。   这八策大致上是:一、支援渤海遗民;二、暗结北地汉人豪强;三、延揽北地人才;四、吸引北地财富及权贵子弟入宋;五、修建灯塔商市;六、发展宋、辽、丽、倭之间的海运及贸易;七、囤积粮草于灯塔市;八、囤积北地奴隶于灯塔市。   “都是我写的!”武好古得意地道,“这八策乃是以辽攻辽之法,不需要大肆整顿河北东、西两路,也不需要由运河和陆路运输大量军粮,更不需动用数十万民夫随军……”   根据沈括在他的《梦溪笔谈》上的记载,宋军的战兵和后勤的辅兵、民夫的比例,理想情况下是1比3.3,出兵10万就需要33万辅兵、民夫转运粮草和辎重了。   若是要和历史上的宣和北伐一样,出兵15万伐辽,需要动用的辅兵、民夫将多达49.5万!   也就是说,宣和北伐需要动用的人力应该多达64.5万之众!   而64.5万人需要消耗的粮食和其他各种补给,还有参与军事行动的牲口的消耗,又是一个天文数字,都需要河北东、河北西两路转运司筹集——这可不是一声令下就能马上齐备的,必须得在战争开始前很久就开始筹集。而提前筹集粮草,动员民夫的行动,又容易被辽人发觉,从而进行准备。   武好古的“灯塔市”和宋、辽、丽、倭之间的海贸如果经营成果,那么后勤补给的压力将会大大减轻。15万大军所需要的辎重、粮草,完全可以囤积在灯塔粮市之中,甚至可以向辽国、高丽国购买。   而民夫和辅兵的动员数量也可以大大减少,因为武好古建议在灯塔市实行奴隶制!   这样灯塔市就能购买上几万到十万名身强力壮的奴隶,他们可比民夫有用的多……   甚至北伐的战兵选锋也可以通过灯塔市募集,人数不会太多,不过几千精锐还是有希望得到的,都是不得志的北地勇士。   “再加一条吧!”慕容老头看完了武好古写的《平燕八策》,思索了一番,笑道:“再加一条偷袭!”   “偷袭?”   “是的!粮草、辎重、奴隶,都可以不动声色的集中于灯塔市……还打甚堂堂之阵?何不暗中调集两三万西军精锐突袭燕京城?”   “突袭?能成功吗?燕京可是坚城啊!”   “坚城又如何?”慕容老头笑了起来,“燕云豪强都是墙头草,只要宋军显出雷霆之势,再诱之以利,肯定会倒向大宋的。” 第二百七十二章 资本主义的幽灵   慕容老头虽然只提了一策,可却是临门一脚的那一策!   武好古之前的八策就可以创造出一次突然袭击的机会,完全可以趁着辽人无备闪击燕京。   而燕京虽然是坚城,但是对武好古而言,也不是没有一点办法的。   首先,他现在已经画下了小半个燕京城,只要再花上几年,完全可以把燕京城完完整整画下来。然后再按照1:1的比例复制一个燕京城,让攻城的突击部队反复在复制的燕京城进行训练……   其次,武好古还可以利用灯塔市渗透燕云豪门,收买燕京城内的侍卫亲军的将领,让他们在阵前倒戈。通过和钟哥儿(他原先就是辽国汉军侍卫亲军的军官)的接触,武好古已经知道收买辽国汉军将领这事儿完全靠谱,因为那些汉军将领基本都是燕云大族的庶孽之子,还都是“穷官”,有钟哥儿的路子,还不惜重金,一定能砸出几个心向大宋的忠义之士。   “好!太好了!”武好古高兴地拍着巴掌,“这下就是《平燕九策》了!有了这九策,燕云必复,大辽必亡,先生和我都能立不世之功了!”   不仅可以立功,看上去也能避免靖康之耻了。   如果宋军采取闪电突袭战术,在辽军反应过来前就一举夺取燕京城,燕云豪门一定会被震慑住,全都倒向大宋。有了这些燕云地头蛇,大宋就能在燕山山脉上打堡垒战了。   而且还会有马植统治的苏州安复军插在辽东……前有坚壁,背后锋芒,这样的情况下女真人很可能不敢发动战争,而安于50万岁币,要不了多久,他们也就和契丹人一样不中用了。   可是和兴高采烈的武好古不同,慕容老头的眉头却拧了起来,而且越拧越紧了。   “怎么?”武好古也发现了慕容忘忧的表情,“慕容先生,您这是……”   “大郎。”慕容老头突然用一种异常凝重的眼神看着武好古,“你真的认为一座灯塔市能有恁般大的用处?”   “当然了。”武好古道,“这可不是寻常的城池市镇,而是一座……”   一座什么?   武好古突然也发现不大对了,这座灯塔市的原型仿佛是历史上那座在地中海掀起无数风云的最尊贵的威尼斯共和国啊!   灯塔市虽然不能以“共和国”相称,但是性质也差不多。它不是一座受封建官僚体系支配的传统的宋朝城市,而是一座自治的,哦,应该是被武好古这样万恶的大资产阶级支配的自由市!   如果灯塔市真的能在北伐大辽的战争中发挥出决定性的作用,那么就说明武好古对灯塔市的经营是非常成功的。灯塔市可以吸引到无数的资金、人才、劳动力,可以在很短的时间里筹集到海量的粮草和辎重,可以拥有数万到十万之多的奴隶,可能还会拥有更多的公民,还会有强大的海上力量听候调遣。多半还会有自己的支柱产业……其实武好古早就已经琢磨了几个可以稳赚大钱的产业了,现在正好拿去灯塔市发展。   而且,灯塔市还会因为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和灵活的政策,发展成为东北亚海上贸易圈的核心和领导者。和历史上威尼斯共和国曾经的地位相差无几。   这样一座城市,这样一个自由的,强大的城市,它是大宋封建主义的灯塔,还是大宋资本主义的幽灵?   当然了,武好古现在的设想很有可能只是黄粱一梦,可是如果他成功了,灯塔市成功了,这座城市会不会变成大宋帝国的另一个心腹大患呢?   资本主义自由城市的效率,肯定要远远超过封建官僚统治下的大宋的。   其实大宋朝廷的办事效率是很低的,宋朝被外患困扰了三百年,从开国到亡国就没太平过,可是朝廷什么时候练过兵?   明明可以通过练兵去对付大辽,大宋却选择了来来回回折腾黄河!   如果说练兵的事儿因为害怕有人练成黄袍加身的绝技而自废了,那宋朝的马政呢?兵器呢?不是一样做不好吗?   这样的办事效率要遇上以效率著称的资本主义,这个会出现什么后果?   另外,大宋会不会在灯塔市的影响下,开始向资本支配的资本主义初级阶段进化呢?   资本主义啊!洪水猛兽啊!这下大宋人民可要水深火热了……   可是不如此,还有别的办法可以挽回靖康天倾吗?   武好古斟酌了一番,问道:“慕容先生,如果没有灯塔市,你认为大宋还有别的办法可以恢复燕云吗?”   “这个……”慕容老头捋着胡须道,“马二郎没和你说过?”   马植的办法就是等待辽国内乱,同时练一支精兵……这些其实都是慕容忘忧的想法。   可是,这事儿恐怕比建灯塔自由市更难吧?   ……   “练兵?整顿河北东、西两路?子厚,你说真的?”   开封府,章惇的相府之内,入朝奏事的章楶已经听完了章惇想要练兵和整顿河北东、西两路的计划,顿时就被吓得汗出如浆了。   开封府的禁军那是文官能碰得吗?   河北东、西两路的豪门那是新党能碰得吗?   而且官家的身体现在还那么差,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章家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质夫。”章惇摇摇头道,“你带兵多年,该知道如今开封禁军、河北禁军和河北东、西两路能不能打仗吧?”   章楶摇头不语。   他怎么会不知道呢,别看大宋禁军如今兵籍有59万,可是能战的,最多就是10万西北禁军——这还是兵籍上的数字,实际上有个七八万就不错了。   至于西北以外的49万禁军,各种阙额起码有十几二十万,余下的还有老弱和练也练不出来的弱兵,真正能打的,或者说能练成精锐的壮丁,最多就是几万人。   而想要整顿训练开封禁军和河北禁军就得触及一大批开国将门的利益。这些开国将门可不是寻常的武官恁般好欺负,人家是和赵家代代通婚的勋贵,早就和赵家一体了。   此外,这些个开国将门本就比较亲近旧党,都是北人嘛!不少旧党大佬的子孙后代也有通过荫补武官而成为勋贵将门的。所以新党一旦出手整顿开封、河北禁军,就有可能造成勋贵将门完全倒向旧党!   此外还有一些叫人头疼的事儿。开封、河北禁军不仅阙额太多,战斗力太弱,而且装备情况也很差。   以开封禁军为例,那种又重又厚的步人甲、骑人甲根本就不存在,谁也不肯穿啊!既然没有人穿,军器坚自然懒得打造,久而久之还能不能打造重甲都不得而知了?   而军马的情况更糟,大宋的马政早就坏到家了……这事儿是王安石闯得祸,群牧司的牧场被大量废止出租给农民种地了。而《保马法》又保不了马……后来又恢复群牧司养马,情况又比之前更糟,一年根本提供不了几匹战马,想要整顿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入手?   “整顿开封、河北禁军是不可能的。”章楶思索了一番,摇摇头道,“得罪的人太多,而且那些军兵朽坏的太厉害,也难整顿啊。”   “那如何是好?”章顿问。   “与其整顿旧兵,不如再募新军……”章楶眉头深皱,“如今开封、河北的禁军兵将的武艺莫说和西军精锐相比,就是和陕西前沿各路的农家少年相比,也大大不如啊。陕西前沿各路的民众早就习惯战事,许多少年的父祖亲人都殁于王事,说是忠烈之后亦不为过,于征伐死伤,也早就见惯了。而且秦地苦寒贫瘠,又有数十年大战争斗,能活下来的都是极能吃苦耐劳之民。若能募集四五万陕西少年,刻苦操练上十年八年的,再配以铁甲上万领,强弓三万张,战马一万匹,驽马数万,编成十将,应该可以一战了。”   章楶的办法显然比章惇的法子更靠谱,不过在某些方面却走得更远。   章惇的练兵是练旧兵,就是把开封、河北禁军好好精练整顿一番。而章楶的办法则是丢开禁军,直接去陕西招募一支新军。   陕西前沿各州县的农家少年比开封、河北禁军的精锐能打是肯定的!因为西北的大战不仅出动禁军,还会出动大量的民兵和民夫,民间的兵役极重。有些地方的男丁甚至少有活过30岁的!   所以募陕西前沿地区的少年从军,肯定是最容易训练出来的,而且战斗力肯定也是最强大的。   可问题又来了……谁去募兵练兵?   募集陕西少年练兵……这仿佛更容易练成黄袍加身的绝技啊!交给西军将门吗?种家、姚家、折家、刘家这些将门已经有点尾大不掉了,再让他们一家练个一二将少年新军,未来还不反了天?   或者让新党文官督军,选择西军中非将门出身的青年军官练兵?那么谁去干这个“督军”的活?谁敢去干这个看上去距离黄袍加身只有一步之遥的“督军”? 第二百七十三章 宋武卒?   章家两兄弟的议论了几个时辰,最后也没得出任何结论。整顿河北东、西两路地方的事儿先不论。募兵和练兵这事儿似乎陷入了一个无解的死循环,募兵和练兵要想有效果,由真正知兵的重臣督师是必须的。   如果没有人去督师,那么在陕西募练新军的事儿就会有两种结果,一是西军将门的力量借助这次募练新军进一步扩大——如果朝廷将募练新军的差事交给西军将门的话!   二是募练新军毫无效果——如果朝廷不用西军将门,又不派出重臣督师,而是完全依靠现有的官僚管理体系,通过枢密院、兵部、三衙管军和陕西六路各军州去执行募兵和练兵的话,效果肯定是不行的,否则大宋朝的59万禁军就不会只有几万西军真正能打了……   大宋朝的官僚体系,至少在和军事搭边的事情上表现是极糟糕的。   也就是说,要练出几万新军,就必须做一些破坏朝廷法度和大宋祖宗家法的事儿。   说得简单一些,就是必须要有人负责!而且要用能够负责的人!   西北禁军的将门是能负责的,军队就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本钱嘛!不能负责怎么行?   如吕惠卿、章楶这样的文官重臣也是能负责的,他们既是重臣,又督军多年,自然有足够威望和能力支持西军中的年轻军官去募兵、练兵了。   可是这两个路子都有可能培养出军阀!所以是大宋的祖宗家法所不容的。   如果章惇要硬着头皮上马,后果真是难以想象……   而按照祖宗家法来搞,那就是用枢密院、兵部去指挥各州军募兵,然后再由枢密、兵部、各安抚路司和宫廷派出的内官一起指挥“将”一级的武官练兵。   看着似乎也没什么,好像和后世近现代国家的军事体系也差不多。可是后世近现代国家的总参谋部、国防部里面大多是职业军人,最多就是国防部有一些文职政务官,可真正办事的还是军官。所以是内行指挥内行在练兵,不是一堆外行在瞎指挥。   宋朝的军事问题中最大的结症,其实就是过度膨胀的文官体系侵夺了军官体系太多的权力。   章惇作为奸相,自然知道问题所在……可是他自己也是文官,新党也是一个文官集团。当然不可能把已经落到文官手中的枢密院和兵部的权力还给军官。   而且现在的开封将门早就腐朽不堪了,根本也没人可以承担起指挥天下兵马的重担。   所以由知兵的文官重臣督练新军,仿佛是目前最可行的方案。   而唯一的困难就是,谁来当这只倒霉的出头鸟?   谁会那么蠢,好好的文官不做,去做谋朝篡位的嫌疑犯?到时候一帮御史言官可就高兴坏了,天天上表参你这个乱臣贼子,早晚把你参到亚龙湾去看海……   和章楶一起入朝奏事的鄜延路安抚使吕惠卿并不知道自己就是章惇内定的出头鸟,他现在正是得意的时候。西北横山大捷的主角虽然是章楶,可是他吕惠卿的功劳一样不能埋没。空置多年的次相宝座,这次总能轮到他了吧?   在常起居朝见之后,以地方安抚使的身份入朝奏的吕惠卿、章楶二人,就和两府重臣们一块儿前往崇政殿继续和天子奏对。   首先是章楶和吕惠卿二人将这次横山大捷以及目前环庆路、鄜延路的状况一一上报天子。情况并没有赵煦想象得那么好,仗当然是打赢了,但是环庆、鄜延两路的府库都已经空空如也,再拿不出什么去支持对河湟的攻势了。   所以章楶在奏对时,对河湟作战是持保留意见的,他认为即便拿下河湟,也很难长久维持,不如扶植一个比较靠得住的吐蕃首领出任河湟措置使,让番人自治以节省费用。   而吕惠卿也有建言,提出了早日和西夏通商互市,以恢复陕西六路的经济——在西夏闹起来之前,托了丝绸之路的余荫,关中平原特别是京兆府的经济还算不错的。   可这几十年的战争打下来,也真是到了百业凋敝的地步了。   赵煦对于两位边帅的建言,并没有给出什么答复,只是静静听着。崇政殿中的奏对一直持续到近午,今天难得沉默的和个哑巴似的宰相章惇终于开口:“已经午时,臣等不敢耽搁陛下用膳,臣等告退。”   近午结束崇政殿议事早就是惯例了,殿中群臣都齐齐告退,赵煦却对吕惠卿道:“吕卿,你且暂留一步。”   暂留一步?   这是要和天子独对?   吕惠卿的心脏一紧,整个人都兴奋起来了。   重臣独对,往往是宣麻拜相的征兆啊!看来天子终于要改变朝中独相的局面,委任自己当次相了,多年的理想终于要实现啦!   吕惠卿站在殿中,等着赵煦说话。赵煦从御桌上的一摞奏章中,抽出做了记号的一本来,让身边的小黄门将之递给吕惠卿。   吕惠卿展开一看,却是一封奏请整顿开封、河北禁军或编练新军的奏章,是中书舍人张商英上的奏章。这个张商英是章惇推荐给王安石,随后才得到重用的人物。自然也是章惇的心腹,长期担任台谏官员,是章惇的喉舌。虽然因为其人品操守不为赵煦所喜,不过还是在章惇的支持下步步高升。   现在这位一直以骂人整人为己任的张商英居然上书言兵事了……这肯定是章惇的意思!   对了,章惇想干什么?怎么想起要整顿开封、河北禁军了?   吕惠卿脑筋一转,马上就想到了辽国最近仿佛不大太平!阻卜草原上还没打完,析津府和龙烟铁山又闹了一回,看着是要大乱了。   官家和章惇会不会在打北伐燕云的主意吧?   打燕云可不能和打横山相比啊……燕京的城防比起灵州和兴庆府恐怕都强!现在西军也就是在瀚海沙漠的南面和东面揍党项人,要过瀚海沙漠去打兴庆府可是谁都发怵的。   大宋连灵州和兴庆府都打不下来,还想去打燕云?   “吕卿,你是知兵的,你觉得这奏章上所言的事情可行吗?”赵煦的声音中透着隐隐的期待。   吕惠卿则仿佛一下就跌进了个冰窟窿。前一刻还在宣麻拜相,后一刻就要为自己的身家性命担心了。   他一官场老狐狸,哪里不知道官家的意思?他吕惠卿如果勇于任事,就该接过练兵整军的重任……可是赵家什么时候会放心把兵权交给他人?   如果他挺身而出,天子眼下肯定是很高兴,少不了封官许愿,说不定还会给个空头枢密使。   可是真的等他把兵练起来了,天子就该怎么看自己都不顺眼了!到时候能留条命去天涯海角,都是恩典了!   可是他现在要是一口回绝,让官家失望了,这官也就做到头了。倒是可以安安稳稳致仕,只是这宰相没有做过总有点遗憾……   不过吕惠卿也不是省油的灯,他可是历经仁宗、英宗、神宗和如今的官家赵煦这一朝的四朝老臣了,什么样的事情没见过?   而且他还是如今少数真正知兵的重臣,太了解军队的那些事情了。   “陛下,练兵之事,终究是武官份内的。我等文臣所能为的,无非就是看紧了带兵的武官,使之不可骄横妄为。然则事有一利,必有一弊。以文臣节制武将固然能使之忠顺可靠,却也限制了武将建功立业的本事……为政做事是需要权的,带兵打仗同样要权。只有大权在握,武将才能尽施所长,练出精兵,战胜强敌。但是大权在手,也就能拥兵自重,图谋不轨了。所以将将之道,臣所见,就是放权收权之道。放权越多,越容易得到强兵悍将,当然也容易出现藩镇之祸了。而西军之所以能战,无非就是将帅权重。若陛下想求可以平辽灭夏的精锐,无他法,放权而已。”   赵煦眉头皱紧,“如何放权?”   吕惠卿轻轻吁了口气,官家果然被他忽悠住了。   其实也不是忽悠,他不过是把事情挑明了而已……西军能打出现在的战绩,无非就是朝廷放了点权,让将领可以发挥一些本事。   如果想要更强大的军队,那就多放点权吧!   “臣没有想过此事。”吕惠卿可不敢乱说,“但可试言一二,若有失言,还请陛下恕罪。”   “但言无妨。”   吕惠卿道:“陛下可以选十个善战之将,准其自建幕府,自募兵士,自造兵器,自购军马,兵以5000人为限,由户部直接拨下足额兵费给予将领。同时要求五年成军,兵卒都要达到魏之武卒的水准。若有5万魏之武卒为先锋,平辽灭夏就都有可能了。”   所谓魏之武卒,就是身穿三套拥身甲、能拉开十二石的弩、背着能装五十只箭矢的器具、把戈扛在肩上头戴盔帽、腰挂利剑、带三天的干粮半天疾行一百里。   如果真的练成5万武卒,趁着辽国大乱的机会收复燕云还真的是有可能的!   但是大宋能允许这样的精兵存在吗? 第二百七十四章 高人   “这武卒,只要放权就能练成了?”   赵煦大概也被吕惠卿的坦诚给吓着了,居然问了这么一个愚蠢的问题。   “陛下,魏之武卒在一千多年前的战国可以成,如今怎么会练不成呢?”吕惠卿正色道,“臣所知,西军之中有不少良将,如种师道、郭成、折可适、刘法、王厚、高永年、姚雄、苗履、王愍、刘仲武等人,皆是一时俊杰,若能授之全权,让他们放手练兵,五六年间,必可得到武卒五万。”   赵煦这下算是给吕惠卿怼得没了脾气,人家虽然马上没有挺身而出背黑锅,但是却实实在在拿出了可行之策啊!   您不是要练兵吗?   现在练兵的办法来了,用吴起练魏武卒的办法去练!还推荐了十个将领,只要把钱和权一起给他们,一人练个五千,十人就能练出五万了。   有了这五万“宋武卒”,现在的辽兵还怕打不过?   可问题是,您敢用这个办法去练兵吗?要是官家不敢……那吕惠卿也尽到做臣子的责任了,赵煦也不能再责怪他什么。人家吕大忠良的策略您都不用,还让人家练什么兵?怎么练啊?   赵煦自然不敢拍板用吕惠卿的方法了,虽然他也知道用吕惠卿的方法真的可以练成精兵……他略作沉吟,最叹了口气道:“吕卿之言也是有理,不过练兵之事还要从长计议。”   “陛下圣明。”   吕惠卿脸上闪过一丝轻松的表情。官家果然还是姓赵的,虽然比起大宋之前的官家们心有点大了,但终究还在赵家的路线上。对带兵的军头,是一定要严防死守的。   望着吕惠卿远去的背影,官家赵煦忽然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其实很想支持吕惠卿的建议,练他五万“宋武卒”的。可是这大宋一百多年来的祖制也不能说全是毫无道理的吧?唐季五代时那些拥兵自重的节度使都干了些什么?那时候皇帝可是“兵强马壮者为之”啊。   这样的兵强马壮,要来何用?   可是不如此,这大宋的兵马,总是强壮不起来,打个西夏就恁般吃力了,将来真的能靠他们去平辽复燕吗?   又是一声长叹,赵煦有气无力地说:“传膳……”   “喏。”   身旁的小黄门答应了一声,一阵小跑的便去了。看见这个年纪和自己差不多的宦官恁般健壮,赵煦的心情又低落了几分。   就在这时,守在崇政殿外的一个小黄门突然快步走了进来,向皇帝施了一礼:“陛下,勾当翰林图画院的梁师成和待诏直长武好古正在殿外,请求觐见。”   “甚底?武好古回来了?”   赵煦一下来了精神,快叫他进来。   “喏。”   武好古是今天清晨才到开封府的,将慕容先生、钟哥儿、郭药师等人安置到自己在开封府城西厢的宅院之后,连佳士得行都没去,就直接带着在路上写好的奏章入宫了。   他现在虽然授了官,但是并没有正经授职,还是翰林图画院的待诏直长。这个翰林图画院虽然挂在翰林院名下,但实际上是一个为内廷服务的衙署,也不是真的受翰林院管理,入内内侍省才是翰林图画院真正的上级。   因而武好古这个待诏直长的奏章也不是通过中书门下的路径往上递,而是直接走入内内侍省,绕开外廷递上去的。而赵煦之前已经给梁师成下了口谕,武好古一到,马上带去见他。   所以现在正吃饭的时候,武好古就被带到崇政殿了。   武好古和梁师成一起走进崇政殿时,官家赵煦正在用膳,武好古偷偷瞄了一言眼,发现赵煦正一个人坐在一张餐桌后面,桌上放着的盘子碗碟似乎不是太多。赵煦则对着不多的几个菜皱眉头——当然不可能是嫌好吃的太少,他要能有大吃大喝的食欲,武好古现在也不劳心费神要救国救民了。   武好古行了揖拜之礼后,赵煦就开口发了:“武卿,这一次可没遇上危险吧?”   武好古答道:“托陛下的福,有惊无险。”   赵煦点点头:“有何收获?”   “收获甚多。”武好古将一叠奏章高高举起。   “哦?”赵煦看见武好古手中的奏章,顿时来了兴趣,“拿来看看。”   马上有内官领命,上前取了武好古手中的奏章,然后捧到了赵煦跟前。   赵煦拿起了第一份奏章,他以为这份奏章是说析津府渤海人起义的,可没想到却看见了“平燕九策”四个字。   “平燕九策?”赵煦的语气有些阴冷,“你还会献策?”   在赵煦看来武好古只是一个画师,画个谍画刺探一下辽国的情报是他的份内事,献什么策啊?你要是能献策,满朝那么多重臣不都成不中用的木雕泥塑了?   “陛下。”武好古早就知道自己这个商人兼画家是不会被官家太重视的,所以才让慕容老头来装大军师,“臣不会献策,献策的是随臣从析津府而来的燕云大儒慕容忘忧。他是辽国的进士,还做过昭怀太子的伴读。”   辽国的大儒和进士?这个听上去像个高人。   赵煦点点头,看了起来,一边看一边打听道:“武卿,你是怎么见着这个慕容忘忧的?”   “陛下,他是马植马良嗣的老师。”   “马植现在怎么样了?”   “他现在做了南京道警巡副使,要不了多久大概就能做到辽国的州军节度使了。”   “升得那么快?”赵煦有点奇怪,他稍微知道一些辽国的内情,知道州军节度使是个什么官。   “他立了两个大功。”武好古说,“一个是镇压析津府的渤海奴;另一个是督工华严寺壁画。”   “壁画?”   “《昭怀太子最后的晚餐》。”武好古回答道,“这是臣画的壁画,内容辽国昭怀太子受难成佛前的最后一餐。而这个昭怀太子是辽国皇太孙耶律延禧的父亲。”   “哦。”赵煦点点头,不置可否。   武好古又道:“另外,臣还借了马植一万五千缗,让他去买官。”   “哦。”赵煦只是轻轻应了一声,似乎没有在意武好古的所言,原来他的注意力都被《平燕九策》给吸引住了。   “高!实在是高!”赵煦轻声发出了赞叹,他这时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正一边吃饭一边召见武好古了。因为奏章上的“平辽九策”实在太高明了!   不仅是高明,而且来得及时啊,正好解决了赵煦面临的几个大难题。   首先是解了整顿河北东、西两路的难题。   虽然赵煦当了亲政后没少打击旧党人物,但是现在他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眼见就要不予了,自然不喜欢自己死后庙堂中的恶斗进一步加剧。所以他对整顿河北东、西两路的问题一直很为难——这可不仅是剥夺旧党的政治权力,还要严重触动他们就经济利益了。   万一这些人狗急跳墙闹起来,燕云还要不要收复了?   而这个“平燕九策”里面,就提出了一个很好的法子——在宋辽边境的界河边上搞一个大大的商市,把它做成丝什么路的起点和北地海上的商贸中心。这样就能利用商市搜集粮食和壮工,将之变成北伐燕云的大据点,对河北东、西两路的整顿力度也就能大大减轻了。   第二个让赵煦头疼的练兵问题,平燕九策中的偷袭之策,也可以部分加以解决。   用商市囤积军粮和壮工,就可以避免大动干戈整顿地方、运输粮草和征集民夫了——而这些都是辽国判断大宋是否会出兵的主要依据。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嘛!   粮草都不运,怎么可能出兵呢?既然宋国不会出兵,燕京城也就不用太过戒备了……   而辽国无备,宋军就能一举偷袭成功了。   另外,这座商市还可以起到招揽辽国燕云汉人大族中不如意的子弟的作用。   有了这些人的加入,伐辽和偷袭燕京可就容易多了!他们可是燕京城的土著啊。   而有了偷袭之策和燕京汉人豪强子弟的帮助,宋军北伐燕云的难度就会大大降低了,所需要的精兵也会大大减少……   至于这座有点特别的商市有什么不妥,现在的赵煦选择了完全的忽略。因为他也没别的办法啊,兵也不能大练,河北东、西两路也不能大动。燕云又想要恢复,除了放松一点对商人的控制,整出一个自由商市,赵煦还有别的辙吗?   根本没有啊!而且他又不是赵佶,会不好好准备就贸然发动一场宣和北伐,所以武好古的路子,目前还真是唯一可行的!   “好!好!好……”赵煦一口气看完了“平燕九策”,忍不住大声叫好了,“这个慕容先生真乃子房再生啊!武大郎,你这回可立了大功!朕一定要重重赏你。”   立了大功?还重重有赏?   武好古听到赵煦的评价,心里一块石头也落了地。他本来以为赵煦会看出“资本主义幽灵”的危险性,没想到他这个封建皇帝的警惕性恁么低,怪不得被人当成昏君呢!   武好古心想:看来最尊贵的灯塔自由市可以在未来出现在华夏大地上了。 第二百七十五章 奸人怀鬼胎   政事堂中,用了一些午餐的章惇正在和副相蔡卞,自己的堂兄章楶,以及刚刚和皇帝独对过的吕惠卿一块儿说话。   “吉甫,你,亏你想得出来,要用西军将官练五万武卒,还要赋予全权……”   “怎么?”捧着茶碗的吕惠卿看了眼章惇,淡淡道,“要平夏灭辽不就得魏武卒这样的精兵吗?要练出这样的兵不给练兵官全权怎么能行?没有全权,那就是各方掣肘,相互推诿,练不好也无人可以问责。练到最后,人人升官发财,精兵却不会有几个。”   蔡京的弟弟蔡卞是王安石的女婿,在新党里面地位超然,说话也就比较自在了,听到吕惠卿的话噗哧笑了起来,“吉甫,你这不是抬扛吗?我朝素来重文轻武,科举出身才是正途,怎么可能练出魏武卒这样的兵?战国能时候可是搞军功爵的,要做官就得杀人放火啊!”   “可是要打败辽国这样的强敌,能靠那些做生意的将门和我们这些做文章的书生吗?”吕惠卿没好气的回了蔡卞一句。   他这次被章惇摆了一道,差一点变成个“练兵大臣”,现在正一肚子火呢。可他又不好正面和章惇怼,毕竟他在官家赵煦亲政后能起复,全是章惇的提携。   “吉甫。”章惇听不过去,“书生掌兵,有何不可?你和质夫在陕西不是做得挺好?”   “那能算好吗?”吕惠卿连连摇头,“不过是用修造堡垒的办法取了横山一线……笨办法而已!难道我们还能把堡垒修过瀚海沙漠?”   堡垒战术虽然是有效的,但是需要动用的人力物力是个非常可怕的数字。光是在横山-天都山一线作战,十万西北禁军的背后就有三十多万民夫转运和修筑城池。   所耗费的粮食和物资实在是个天文数字!如果这种堡垒战术要推到兴庆府城下,耗费的人力、物力、财力,恐怕多到了让大宋都无法承受的地步。   吕惠卿哼哼几声,又下了结论道:“依我看,只有练出几万宋武卒,才能想平辽复燕的事儿。要不然还是趁早死心!”   这个吕惠卿为人做官都是比较奸的,但是人家还是做事儿的官,而且做得事情大多和练兵打仗搭点边儿,几十年的事儿做下来,就是外行也整成内行了。   所以他知道现在西军的战术是不可能在军事上战胜西夏的,而且他也知道西军的战斗力其实不咋地强,要不然上回的第二次平夏城之战就不用守城耗西夏的兵粮了,直接展开战略决战就行了。现在的西军又不是没有骑兵,打赢了照样可以追击……只要一战打崩小梁太后五十万大军,现在西夏已经亡国了!   而有五万魏武卒这样的强兵,就足够打垮西夏的几十万大军了。   这个道理,新党这些能折腾的主儿,怎么会不明白,可是谁都心知肚明不点破。今天吕惠卿之所以会主动捅马蜂窝,实在是给章惇的算计惹恼了。   “如今是辽国眼见要分崩离析了!”章惇冷冷地道,“只有复了燕云,拿下燕山之险才能让人放心,要不然……若是有虎狼之族代契丹而起,我朝当如何自处?”   章惇这样的人,当然也是真正读史读通了的,自然知道初兴之国在军事上,往往比安逸了一百数十年后的国家更强大。如果不能趁着辽国崩溃的机会拿下燕云十四州,大宋就很有可以要面对一个比如今的大辽国更加强大的敌人了。   可是大宋又练不出真正的精兵,唯一的办法就是取下燕云后再沿着燕山山脉修筑城池打堡垒战……   如果让新的蛮夷,无论是阻卜、女真还是渤海代契丹崛起,占据了燕云十六州,那么开封府可就悬了。   “不行,不行。”吕惠卿连连摇头,“想取下燕云十四州,怎么能没有精兵?”   他的话音刚落,门外就跑进一个气喘吁吁的宣赞舍人,冲着章惇行了一礼:“相公,官家宣您去崇政殿。”   “去崇政殿?”章惇一愣,“不是刚从那儿来吗?是出了甚底事儿?”   “回相爷的话,是武好古入宫了。”   “哦?他回来了?”   章惇马上起身,冲着政事堂里的人们拱拱手,然后就跟着那个宣赞舍人往政事堂而去了。   刚刚从陕西回来的吕惠卿有些奇怪,问蔡卞道:“元度,那武好古是何人?”   “是个画师。”蔡卞回答。   “画师?”   “待诏直长。”蔡卞说,“那幅哄骗了辽国老皇帝的《小梁太后写真图》就是他画的。前一阵又跟着去辽国画谍画了,结果撞上了渤海人造反,还被李忠推出去和那个渤海大光明联络……看来是有点结果了。”   “渤海人?”吕惠卿问,“官家想要利用渤海人反辽?”   “多半是吧。”   吕惠卿摇摇头,“靠谁都不如自己练一支兵呐!元度,你说是吧?没有精兵,还是趁早死心算了。”   蔡卞只是苦笑着摇头,并不接吕惠卿的话,而且也无话可说。全权练兵这种事情在大宋是最危险的,谁敢沾手啊!   ……   “章卿,你且看看这个,平燕九策!是燕云大儒慕容忘忧献上的!有了这九策,复燕平辽真个是有望了!”   崇政殿中,章惇见到了喜上眉梢的赵煦。虽然平辽复燕是赵煦多少年的梦想,可是直到今日,他才觉得自己真的找到了门路。   殿中的小黄门把实际上是武好古和慕容忘忧一起写的“平燕九策疏”递给了章惇。章惇打开奏章,先是一目十行看了一遍,然后又细细的看了一遍。一对白眉,不知不觉间就拧了起来。   他当然觉察出不对的地方了,“平燕九策”的核心怎么是建立一座不受大宋官员管束的城市啊?一支不受朝廷管束的军队是个祸害,一座不受官员管理的城市,还实行由别于大宋的法度就不是祸害了?   而且“平燕九策”之中还提出了要大力发展大宋、高丽、大辽和日本国之间的海贸。章惇可是福建人,是懂海贸的……海上的商船通常比朝廷的水师战船更大、更快、更坚固!只要配上军弩和战士就是水师战船啊。   也就是说,这座商市实际上是拥有武力的!   如果借助一座商市和海商战船队的力量复燕,不就等于让四民之末的商人成了复燕最大的功臣,而且还有了自己的军队和地盘了?   这个“平燕九策”,不大妥啊!   章惇刚刚想提出异议,忽然又想起自己现在也正束手无策呢。燕云要复,兵又不能大练,河北东、西两路也不能大刀阔斧的整顿。这个活儿要怎么干啊?   那个慕容忘忧提出的“平燕九策”好歹也是办法啊,而且还不用整顿河北,大约也可以不要恁多的精兵了……   大奸相章惇陷入沉思的时候,武好古又一次把心提了起来,他现在就在崇政殿的角落里面站着,眼观鼻,鼻观口,口问心,好一副乖巧玲珑的模样儿。   不过心里面却怀着一个大大的鬼胎——他已经下了决心,宁愿放出资本主义的洪水猛兽,也不愿意让北方少数民族南下扫荡天下。   “陛下!”章惇终于开口了,“此九策若推行得法,必可恢复燕云!臣为陛下贺!”   哈哈!武好古心想:连章惇这个大奸臣都被蒙蔽了,看来“平燕九策”必然能够实行了。   “嗯。”赵煦笑着点点头,一指角落里面的武好古,“武大郎这次不仅请来了慕容先生,还联络上了渤海人的宝剑王!武卿,你说说渤海人怎么样吧。”   “陛下,据臣观察,在辽国渤海人才是最苦的。”武好古说,“因而他们的反辽之志最坚,只是……”   看到武好古欲言又止,赵煦开口道:“只是渤海人的实力太弱,不足为用吗?”   “非也。”武好古说,“渤海、女直实为一族,所谓渤海者乃是类同汉民,定居耕作,精通手工,善于冶铁,实为生产之民。所谓女直者,渔猎之民,虎踞林海,鹰啸雪原,乃是战斗之族。渤海是有生产而无战士,因而累次举事,皆难成大器。而女直则是有战士而无生产,且又散沙一片,难以聚集,因而也不足为契丹虑。但是如今契丹困于草原,被迫从生女直属地撤军,生女直完颜部日益崛起,大有统一生女直之势。若完颜部一统生女直各部,再得到渤海豪族之助,契丹国势必危。”   “这些都是那个慕容先生和你说的?”赵煦可不相信武好古一个画师会有恁般见识,所以想当然的都把武好古的看法归到了慕容忘忧头上。   “不仅是慕容先生。”武好古奏道,“臣还从渤海人的光明君和光明君的女婿郭药师那里听说了不少事情,都写在奏章上了。另外,臣这次还把郭药师带回了开封府,他是渤海光明君的使者,来向陛下求援的。”   “做得好!”赵煦点点头,然后对章惇说,“章卿,朕不便召见那郭药师,不如你先去见一见……那个慕容先生你也去见一见吧。”   “臣领旨。” 第二百七十六章 高人要有架子   寂静的午后,阳光无遮无挡的洒了下来,照得整个开封府一片白炽。酷热的天气下,哪怕是开封府这个繁华之地,也显得有些无精打采了。在中午天气最热的时候,连街上的行人都变得稀少起来了。东华门外马行街上,高大雄伟的丰乐楼矗立在那里,望过去,丰乐楼的飞檐斗拱都因为热气而浮动起来。   武好古已经出了东华门,穿着被汗水浸湿的官服,骑在一匹温顺的母马背上,心神不属的缓缓前行。   崇政殿的觐见已经结束了,虽然赵煦和章惇问了武好古很多问题,还不时夸奖上几句,但是“重重之赏”还是没有见着,武好古现在还是一个正九品的右班殿直。虽然升官是早晚的事儿,不过武好古还是有点小失望。   不过赏赐没有马上敲定也有好的一面,便是武好古还能再努力争取一把,说不定能谋得一个更好的结果。   他现在是正九品的武官,在大宋的官僚体系中真个不算甚底,这一次立了恁大的功,怎么都要运动到一个大使臣吧?   另外,一个大使臣在翰林图画院当待诏直长是不像的。毕竟待诏直长只是吏员的差遣,小使臣做做就罢了,大使臣可是能放县令,能当一将之主的中层官员了,所以武好古还想给自己谋个好差遣。   一般的差遣他也看不上,就是给个县令他也不想去做——一个县令能贪多少?而且还不知给发配到什么地方,多耽误事儿啊?   至于军职,他更干不了啦,他现在刚刚开始学拉弓拔刀,怎么去带兵?   而且武好古早就有中意的职位了,就是灯塔市或者是灯塔市舶司的监督官。   虽然武好古在“平燕九策”中提出了设立一个自治商市的建议。不过他也知道大宋官家和各种青天的心眼不大,至少不会允许明面上的自治,所以一定会设立一个提举灯塔市司之类的衙门。   而武好古必须把这个提举司的实权拿到手里,才能保证灯塔市在未来发展成一个“资本主义幽灵”。   不过要拿下提举司也不容易,因为计划中的灯塔市是一座海贸商市,类似于市舶司下的商市或是榷场。负责管理的衙署极有可能会参考市舶司。   根据眼下的朝廷惯例,提举市舶司一职乃是由漕臣,也就是转运使兼领的。灯塔市属于河北东路的沧州,按照惯例应该由河北东路转运使兼任提举。所以提举这个职位,武好古现在是无法染指的。   不过河北东路转运使事儿很多,不可能专心致志管理灯塔市市舶司,因此真正掌权的肯定是市舶司监督和勾干官,这几个职位武好古一定得拿在手里。只要控制住这几个职位,灯塔市舶司的实权就在武好古手中了。   而有了灯塔市市舶司的实权,武好古就能进一步把灯塔市往自由市的路子上带了。具体的方法就是商会自治,把城市的建设和管理权都下放给一个由他自己牵头发起的商会。再由商会推选出市长、警巡长和裁判长,商市的建设费用,也由商会负责筹集,招商引资的事情自然也是商会的。   而提举灯塔司官署的工作,则是守住灯塔市通往大宋的入口,征收官税,以及同灯塔市商会研究讨论市税和博买、和买等事宜。   换句话说,灯塔市将是一个“包税自治市”。朝廷只管收钱,不参与商市的日常管理。   而这种“包税自治”的模式,在宋朝其实是非常普遍的。宋朝人称为“扑买”或“买扑”。根据宋朝的规定,凡年税收在1000缗以下的野市、镇市、虚市,一律实行包税制,由大商人出钱承包,官府不差员监管。年入一千缗以下的酒务、道店同样承包给商人。   这种“包税制”在政治上当然是不正确的,不过的确能收到钱,而且还节省了收税和管理的成本。   但是灯塔市可不是一般的小集市,而是一座大型商业城市。把这样的城市包给商会恐怕是有点儿出格的事情……好在灯塔市的发展也有一个过程,一开始的时候也就是个中等镇市而已。   至于将来灯塔市发展起来以后,那应该是徽宗赵佶的时代了……   想着心事的武好古不知不觉就已经出了开封府内城的梁门,走在梁门大街上忽然听见有人在喊“老师”、“老师”,而且这声音还挺熟悉的,好像是自己好徒弟米友仁。   他连忙转过头,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一身月白色儒服,耳后插着支蔷薇花的米友仁正骑着匹毛驴,身旁还跟着个背着个书笈的少年书僮。瞧这样子,应该是刚刚从国子监放课出来。   “是元晖啊。”武好古轻轻一拉缰绳,停住了胯下的马儿,“正有事儿寻你呢,今晚去我家小酌几杯如何?”   武好古一回家就让张择端去通知米友仁、苏大郎、郭京、刘无忌和高俅了,请他们几人晚上到自己的家中吃饭,顺便也和他们商量点事儿。   “学生正为这事儿而来。”米友仁笑道,“学生已经见过张师弟了。老师,瞧您一身官服,可是刚刚入宫面君了?”   “是啊。”武好古笑了笑,和米友仁并辔而行,“见过官家、章相公和蔡学士了。”   在崇政殿觐见之后,武好古还去了趟枢密院见了枢密副使蔡京,交待了一番使辽的任务,只是例行公事,并没有深入。   米友仁笑问道:“老师此行一定又立下大功了吧?”   “功劳是有。”武好古苦苦一笑,“但是麻烦也不小。”   人命都搞出来了,这麻烦还能小吗?   不过现在还不是说这事儿的时候,武好古一向是先公后私的,眼下要考虑的还是怎么把更高级别的阶官和灯塔市舶司的实权拿到手里面。   米友仁问:“老师,有甚麻烦?”   武好古摇摇头:“这里可不是说话的地方,先回我家去吧。”   ……   武好古和米友仁一块儿回到武家宅邸的时候,苏大郎、郭京和刘无忌都已经到了,都在客堂里面和武诚之、慕容忘忧一块儿喝茶聊天。郭药师和钟哥儿却不在武家宅邸里面,由张择端陪着去逛开封府了。   “慕容先生,官家和章相公已经看了您递上的奏章了。”   寒暄介绍了一番之后,武好古就把今天在崇政殿面圣的事儿告诉了慕容老头。   “如何?”慕容老头不动声色地问。   武好古看了他一眼,这老头儿换上了一身道袍,还把自己好好收拾了一番,还真有点儿高深的模样儿。   “自是龙颜大悦。”武好古笑道,“还叫章相公和您还有郭大哥见面……香山先生,不如我们明日就去相府拜见如何?”   “拜见?”慕容老头一笑,捋着胡须道,“你叫老夫去拜见章子厚?”   “是啊。”武好古点点头。   “不去,不去。”   不去?武好古一愣,不去能跟着来开封府干什么?   慕容老头一指客堂里面端坐的另外两个假道士郭京和刘无忌,“老夫明日就搬去画仙观住了,章子厚要见老夫,就叫他去画仙观吧。”   这话儿一出口,武好古和武诚之父子都笑了起来,这老头儿竟然端起架子来了。   只是眼下又不是群雄并起的乱世,位极人臣多年的章惇会吃他这一套?   看见武好古一脸为难,慕容忘忧摇摇头道:“大郎,你只管把老夫的意思转告给章子厚,他不来,老夫过几日便回燕云去也。”   真的?假的?   武好古有些发懵,这个慕容老头真以为自己是诸葛亮啊?就算他比诸葛亮还厉害那又如何?他也不是大宋朝的进士,谁会当他真好汉?   慕容老头捋着胡子笑道:“商市之策能不能成,就看章子厚肯不肯屈尊降贵来画仙观了。他若不走这一遭,你也不必多想了,这事儿必不可成。他若真的想用这条计策,莫说一趟,就是三顾之礼又有甚底不可?”   “慕容先生说的对啊。”米友仁官场经验到底比武好古丰富多了,马上就明白慕容老头的用意了,“若是官家和章相公真用得着慕容先生,端一端架子更好,没有一个大夫,老先生怎么能出山?”   此时宋朝的官制中是没有带“大夫”名号的武官,只有文散官(阶官)中有光禄大夫、金紫光禄大夫、银青光禄大夫、正奉大夫、通奉大夫、太中大夫、中大夫、中散大夫、朝奉大夫、朝请大夫和朝散大夫一共11个“大夫”,其中最小的朝散大夫也是堂堂从五品下的文官。   在宋朝,从五品的文官可不小了,入政事堂的资格勉强都够了。   “大夫算甚底?”慕容老夫摸着胡子,“老夫在北朝可是堂堂进士!”   辽国的进士可以一点不“堂堂”,就是契丹人哄着汉人大族玩儿的工具而已。   米友仁闻言又连连点头,“对对对,还得赐个进士出身……这样老先生才可以放手为大宋出谋划策啊。” 第二百七十七章 谁做塞外之王?   宋朝的官家是可以给臣下开后门赐进士出身的,而且“赐”的进士也是正奏名进士,不是那种除了身份之外什么用没有的特奏名进士。   慕容老头如果得到了朝散大夫以上的文散官,再有了赐进士出身,那才是真正成为了大宋朝的高级文官。虽然不大可能给他个肥差,但是一个提举宫观总会有的,少不了还有赐宅赐钱。可算是一步登天,过上人人羡慕的大宋高官生活了。   给出了这样的待遇,则从另一个方面说明了赵煦和章惇都把“平燕九策”当成了奇谋妙计,真的准备施行了。   而慕容忘忧作为“平燕九策”的提出者,自然也可以推荐武好古去担任提举灯塔市了……   所以这个高人的架子还真的得端一下!   宰相章惇这个时候还没有离开政事堂回府,而是在政事堂的都堂内召集执政和枢密开会,讨论“援渤海”、“开商市”和“练新军”三案。   “……援渤海和开商市都是用谋,练兵才是务本!根本不固,用谋恐怕也难成功。可是要固本也非朝夕之事,所以今日就且议一议用谋的事情吧。”   章惇捧着杯茶汤,缓缓说着话儿,说到练兵固本,还是忍不住轻轻一皱眉头。这事儿很不容易,不过章惇并没有打算放弃——在大宋官场上要做成任何一件大事儿都不容易,可是章惇这辈子还是做成不少事情的。   所以做事的韧劲儿,他还是有的!不过今天要讨论的,的确不是练兵,这事儿仿佛还不是很急。   章惇抿了一口茶汤,接着道:“先说援渤海吧……诸位想必都知道渤海之族和汉人相差无几,着汉服,说汉语,定居农耕,受圣人教化,并非蛮夷禽兽。若契丹失国,代之以渤海要比代之以阻卜、女真更加有利。”   章惇虽然对辽国的情况所知不详,但也不是一无所知,还是知道渤海人是辽国境内除汉人以外汉化程度最高的民族。而汉化农耕又往往意味着战斗力较弱——在冷兵器时代,野蛮也是战斗力啊!   而且农耕之民因为生产生活方式远离杀戮,因此在没有经过严格的军事训练的情况下,战斗力是远远比不上游牧和渔猎之民的。   所以农耕和汉化的渤海人如果能取代契丹成为塞外之王,对大宋而言无异于上天庇佑,因此也是章惇极力想要争取的局面。   “相公,可是如今并没有一个渤海国啊。”枢密副使蔡京这时提醒道,“这钱该给谁?又该从哪里出账?又要怎么送到渤海人手中?若是被契丹人发现了,又该怎么交待?”   章惇点点头,蔡京提醒的对,援助渤海人这事儿不能依着寻常的外交路子走。比较渤海人还没有建国,他们还是大辽国的臣民。大宋向辽国反贼提供援助这事儿,怎么看都是违反了澶渊之盟啊!   莫说辽国朝廷知道了不好交待,便是大宋这边,不少官员大约都会反对这种背信弃义的行为吧?   “这些事情都可以再议。”章惇斟酌着说,“总是能找到对策的。诸位就说说援渤海之事是否可行?”   “可行的。”蔡京说,“只要好生谋划,不叫辽人捉住把柄就可。”   枢密使曾布也道:“渤海人不是蛮夷之民,若是能代契丹而起,天下就能太平了,我朝只要能收复燕云十四州就行了,辽国的其他地盘都可以给渤海人。”   蔡卞则说:“援渤海和结燕云还需要通盘谋划,渤海人和燕云豪强的关系似乎不大好啊,我看这事儿还是要听听那个甚底慕容先生的意见。”   章惇点点头,又目光灼灼的扫了都堂中的重臣们一眼,“那么大家对开商市有何看法?”   “子厚。”枢密使曾布也看过“平燕九策”了,他摇摇头说,“商人唯利是图,不可太过倚重,若要开办商市,最好还是由河北东路转运使司办理,这才是正道。”   曾布的眼光自然不会比章惇相差太多,当然也能看出“自治商市”的不妥之处。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蔡卞也道,“此事绝无先例可循,一定要慎之又慎。因为一旦开此先例,就怕后人援例。只怕数十年后的商市就要遍天下了!”   蔡卞想得更远,都已经想得有人会援灯塔市的先例再开别的商市,若是开得多了,商市极有可能会成为一股势力!   蔡京则摇摇头道:“也不能事事都想恁般长远……若契丹真的维持不下去了,收复燕云就势在必行了!若能收复燕云,就是开几个恶例也是值得的。若是燕云十四州入了别的蛮夷之手,我大宋哪里还会有好日子过?”   章惇点点头道:“还是元长说得有理。子宣,元度,我等为官多年,也做了不少事情,应当知道因循守旧是不能成事的。如果事事循着所谓正道,新法都不能成功……如今已是非常之时,我大宋兴衰,新法的存续,皆在来日平燕之役,是决不能有失的。”   他顿了顿,又道:“当然了,开商市之事也需要好好谋划一番,不能贸然行事,诸位都替老夫好好想想。另外,今日所议之事都是军国要务,不可以泄露给外人知道。”   ……   “十八姐,十八姐,姑爷回来了,姑爷活着回来了!”   小瓶儿的叫嚷声在开封府城西金水河畔的一所庵堂里面响了起来,这所处处都透着精致和掩饰不住的富贵气息的庵堂是属于潘孝庵的。潘孝庵和潘巧莲兄妹的娘亲生前就在这里吃斋念佛了好几年,之后也没空置,就由潘家兄妹娘亲的师傅,一个来自恒山白云庵的老尼姑居住修行。   不过在一个月前,这座一直都有点清冷的庵堂突然迎来了新人,居然是潘孝庵的妹妹,已经定了婚姻,就等着嫁人的潘巧莲!   潘巧莲是听说了“武好古失踪”的消息后才跑来这座潘家私庵来念经的——她可是守过一次望门寡的女人啊!之前那个赵家的宗子她也见过,看上去很健康的人,人高马大的一个,年纪也轻,还不到20岁。也不知怎么了,在和潘巧莲定了婚姻后就突然得了急病,没熬到拜堂就一命呜呼,连冲喜都来不及。   在那个时候,就有人嚼舌根子,说潘巧莲是克夫命,把没拜堂的老公给克死了。   不过那时潘巧莲是坚决不相信自己克夫的,为了证明自己不克夫,她还花了500缗请来了在嵩山传道修行的大道士王仔昔给自己算命,最后算出了一个大大的旺夫命。   可是武好古一失踪,潘巧莲马上就心惊肉跳起来了!她当然知道自己的“旺夫命”是怎么算出来的。那个王道士一开始也说是克夫的,后来又收了1000缗才仔细算了算,终于得出了“旺夫”的结论……   可没想到武好古又一时没了踪影!这下潘巧莲急坏了,生怕自己的情郎就这样给克没了,但是也没办法,只好跑去庵堂里面和观世音菩萨商量。重塑金身的话儿不知说了多少,就差把自己献给菩萨当小尼姑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潘巧莲的许诺打动了菩萨,今天终于等来了好消息。   小瓶儿赶来的时候,潘巧莲正穿了件尼姑衣裳在一尊黄金打造的观世音菩萨(这尊菩萨像是潘巧莲她妈让人打造的)像前敲木鱼,还唠唠叨叨的和菩萨商量金身的大小。说什么只要武大郎能活着回来就给铸个一百斤重的金像,全都用金子打造……   刚刚许完愿,小瓶儿就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大声嚷嚷着:“十八姐,十八姐,姑爷回来了!”   “菩萨保佑,菩萨保佑……”潘巧莲长长吐了口气,从蒲团上起身,转过身看着肥了不少的金瓶儿,“小瓶儿,姑爷可来了么?”   “没有……”小瓶儿摇摇头,“姑爷是早上回来的,还带回了几个辽国的朋友和一个黄毛番婆……”   “黄毛番婆?”潘巧莲马上就紧张起来了,“漂亮吗?多大年纪?”   她早就发觉武大郎变得越来越好色了!不仅好女色,而且还好男色!   对于漂亮番婆,武大郎似乎也是很喜欢的,那个墨莉墨娘子就是他从纪忆那里索来的……   “有,有几分姿色。”小瓶儿想了想,“年纪仿佛也不大,十五六岁吧。”   潘巧莲跺了跺脚,“那西门小乙呢?他和武大郎一起回来了吗?”   “没有。”小瓶儿说,“没有看见西门员外。”   潘巧莲还是轻轻哼了一声,“大武哥哥为什么不来?他去哪儿了?莫不是去寻墨娘子了吧?”   “不,不是的。”小瓶儿道,“他去宫里交差了,还带了一大摞奏章,听他对武老爷说这次又立了大功,说不定可以当上大使臣。”   “大使臣?还能真当上了?”潘巧莲的俏脸儿上露出了一丝喜色,“小瓶儿,去给我找身衣裳,我换了去看看大武哥哥。”   “好,好的。” 第二百七十八章 潘巧莲来了   “高大哥,可把你盼来了!”   此时此刻,武好古的宅邸迎来了高俅这位贵客。他最近可是忙得团团转,和武好古都有一比了。   而让他如此忙碌的原因,则是端王赵佶的大婚。赵佶和德州刺史王藻的女儿王氏的婚事在六月份就要举行了——这可是关系到大宋国本的大事儿!   未来的大宋是谁当家,就看是端王的儿子先出生,而是身患重病的赵煦先驾崩了。   而武好古则是全天下仅有的知道这个秘密的人了!一旦赵佶成为宋徽宗,那么高俅这个端王府的小吏可就要飞黄腾达了。   所以武好古虽然已经有了正九品的右班殿直官位,眼看又要当上大使臣,还是领着有一个将仕郎官位的米友仁,以及郭京、刘无忌两个假道士亲自到大门口迎接高俅。   “大郎,你怎亲自出来了?”高俅看到武好古和米友仁出迎也是一愣。自己虽然是端王府的人,可毕竟没有官身,而武好古是正九品武官,米友仁更是个从九品文官啊。   “高大哥说甚?”武好古笑着说,“你是我大哥啊!你来了我怎么能在宅子里面坐着?”   高俅闻言有些脸红,自己这个做大哥的可得了武好古恁多好处,却无以为报,真是羞愧啊。   武好古拉着高俅的手,甚是亲热,一起往宅子里面走去,“这些日子我不在开封府,佳士得行的事情多亏了你和元晖还有端王照看,今天我得好好敬你几杯。”   “甚照看呐。”高俅摇摇头道,“还不是有了个保利得行了?”   “无妨,无妨。”武好古笑道,“那个保利得行何时开张,某还要上门祝贺呢。”   在和米友仁一起回府的途中,武好古已经听自己的学生说了保利得唱卖行将要开张的事儿。不过他并没有太当回事儿……唱卖行当的发展空间还大着呢!就算再来几家,这个行业也是大大的蓝海。   况且,佳士得行的画册业务现在还处于没有“正当竞争”的情况中——武好古的那些人体素描现在只有米友仁和赵佶稍稍入门,别人根本画不了,只能临摹,所以画不了“原创”,只有盗版,这是没有办法和《花魁》画册竞争的。   “还是大郎你有雅量啊。”高俅一边说,一边从自己的招文袋里摸出了一张请帖,递给了武好古,“大郎,这是端王叫我交给你的。”   武好古接过请帖一看,原来是端王大婚的宴席请柬。   “好好,到时候一定上门去给端王贺喜。”武好古顿了顿,“等喝过端王的喜酒,就该请高大哥和端王来喝我的喜酒了。”   武好古的喜酒自然是指他和潘巧莲的婚宴。因为西门青的肚子大了,所以武好古现在也急着和潘巧莲结婚,只有娶了妻才好纳妾啊。   高俅一笑:“哦?日子已经定下了?”   “还没。”武好古道,“我今天才回来,还没来得及安排这事儿呢。”   “那我抽个空和高娘子一起走一趟潘府,去和潘供奉商量则个如何?”   “好好,那就有劳了。”   “对了,还有两个辽国来的朋友要介绍给你。”武好古笑着又道。   “辽国的……朋友?”   高俅一愣,他知道武好古之前去辽国是有秘密使命的,可这事儿和自己没关系吧?   武好古看了眼有些发愣的高俅,心说:这事儿你可别想跑了……你以后是要做高太尉的,认识几个真正知兵的总有好处的。   另外,大宋现在好像也没个特务机关搜集外国情报。或许可以鼓动赵佶弄一个“军统局”出来,将来交给高俅去管,叫他做个“高老板”也不错。   说着话,武好古已经拉着高俅还有米友仁一起进了自己的内客堂,现在金瓶儿那个小特务不在,武好古正好和高俅、米友仁一起说点私事儿。   三个人落座之后,府里面的女使捧来了香气四溢的云雾茶。等到女使告退后,武好古才叹了口气,对米友仁说:“元晖,你还记得西门青吗?”   “西门大姐?”米友仁反应很快,马上就明白出了什么事儿,笑着问,“老师,你和她是不是……”   听到这话儿,高俅则是瞪大了眼睛看着武好古这个“老实孩子”。   “是啊!”武好古点点头,“她……有了!”   “有了?”米友仁问,“有甚底?”   “有身孕了。”   “身孕?”米友仁问,“你莫不是……纳她做妾了?”   “还没……”   “还没?”米友仁佩服的看着武好古,“老师,您真是太厉害了,学生佩服不已。”   米友仁也是将门子,还常在外走动,如何看不出西门青是什么样的女人?   那可不是风尘女子,而是江湖侠女!武好古的身份迎娶她自是没有问题——他们俩显然也看对眼了。可是纳她做妾就难了,而现在武好古连个妾都没给,就把人家的肚子弄大了,这个……真是太厉害了。   “佩服?”武好古看着米友仁,“元晖啊,你觉得十八姐会不会答应我纳西门青为妾?”   “答应您纳妾?”米友仁噗哧笑了出来,“那怎么可能?潘十八恁般凶悍!您又不是亲王,也不是朝廷重臣……”   潘巧莲很凶吗?   西门青才凶吧?她可是会杀人放火的女侠啊!   武好古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是有点过分了!好色就罢了,呃,也不能算好色,只是对女人负责而已。潘巧莲是和原先那个武大郎是青梅竹马的相好,自己不能夺了人家的舍就不负责了吧?至于西门女侠是自由恋爱泡上的,怎么能始乱终弃?   可问题是自己怎么总招惹那么凶的女人?   “难道一点办法都没有?”武好古望着米友仁和高俅,“元晖,高大哥,你们可得给我想个办法啊。”   “办法?”米友仁有些同情的看着自己的老师。   纳妾这事儿……其实米友仁是很有经验的,他虽然没有正式结婚,可以姬妾已经有一堆了。可是他的姬妾都是穷人家的女孩,可没有杀人放火的女侠。   现在武好古一方面娶了在开封府名媛圈子里都算是凶悍的潘巧莲,一方面又把人家西门女侠的肚子搞大了。   这事儿能轻易了了?   高俅并不知道潘巧莲有多凶——他和潘巧莲不熟,只觉得潘巧莲在端王面前挺乖的。而且他也不知道西门青是杀人放火女侠。于是就哈哈笑了起来。   “大郎,这事儿容易啊。”高俅说,“女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没跟你的时候这个不行那个不许,真的成了你的人,还不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我家那婆娘就是如此,现在哥哥我都纳了好几房姬妾了,也没见她大发雷霆啊。”   高俅的老婆原本以为要跟着他穷一辈子的,将来还得为仨儿子的房子发愁。可现在高俅一下子成了端王的心腹,而端王又是继承皇位的大热……这可好了,送礼的人都快把高家的门槛踏破了,真可是要什么有什么了,她还有啥不满意的?   “高大哥的意思是,先把十八姐娶了,再和她说西门大姐的事儿?”   高俅点点头:“对,对,就是如此。生米煮成熟饭,她还能有甚招儿?”   “元晖,你看呢?”   “啊。”米友仁也点点头,“也只能如此了,十八姐是一定要娶的,要不然潘家那边不好交代。”   潘巧莲的背后是潘家将门,武大郎的身份娶潘巧莲已经是高攀了,如果再出点什么篓子把婚姻吹没了,那潘家将门就要视武好古为仇寇了。   根据米友仁的经验,豪门婚姻从来都不是小两口自己的事儿,而是两个家族之间的联姻。武好古现在升官发财好像玩一样简单,俨然也是豪门了。如果能带着潘家一块儿“豪”,至少潘家这边是不在乎他有多少小妾的。   当然了,对阳谷西门家而言,西门青的名分也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也是武好古这个姑爷能为西门家的那些“大侠”们带去什么好处?   而有了共同,且是足够的利益,武家、潘家、西门家、米家、纪家、慕容家、高家等家族才能结成一个紧密的同盟,成为将来灯塔自由市的核心……   武好古想了想,又问:“那么在我和十八姐儿拜天地之前,西门大姐的事儿……”   “不能说。”米友仁斩钉截铁地说,“绝对不能说啊!要说了,老师您和十八姐的婚事多半就得吹!”   他刚刚说到“吹”这个字儿,门外就有武家的家仆来报:“大郎君,潘家十八姐儿来了。”   潘巧莲来了?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啊!   武好古连忙站起身,冲高俅一拱手,“高大哥稍后,待我去和十八姐说几句话。”   他得去看看潘巧莲是男装还是女装——没过门就往夫家跑可不守礼法,若是男装也就算了,当她是潘小哥吧,待会儿一块儿喝酒吃饭。若是女装,武好古就只能和潘巧莲悄悄讨论一下婚姻大事了。   西门青的肚子可一天天大了,武好古不能再耽误下去了。 第二百七十九章 能一手牵一个吗?   “大武哥哥!”   脆生生的一声呼唤,武好古抬头一看,只见那个笑容妩媚的潘巧莲不知何时已经入了武好古居住的跨院,此时正俏生生地站在院子里冲着自己微笑。   她今天穿着一套白色的衣裳,头上梳了个简简单单的垂肩髻,乌黑的束发用丝线扎了,垂在两肩白色的窄袖褙子上面。褙子的前襟是敞开的,里面就是一抹红色的胸衣,衬托起一道优美的曲线,满是诱人的春色——话说北宋的女装可是相当开放的,比之大唐也不遑多让。   “十八姐,真是想煞我了。”   刚刚还在害怕潘巧莲会因为自己把西门青的肚皮搞大而发怒的武好古,这会儿又发现自己原来是恁般思念潘十八姐的。   “大武哥哥,你都回了开封府,怎不去寻奴呢?”潘巧莲小嘴儿一撅,佯装起生气的模样看得武好古都有些入迷了。   自己的“前世”眼光也不低啊!潘巧莲的姿色比起西门青,还是要更胜一筹的。   武好古笑道:“十八姐,你也知道的,做官不自在,自在不做官啊。我现在是官了,总要先把官家交代的差事销了才好去办私事。今天早上才回来,马上就进宫,刚刚才回家,明天还要带人去见章相公,真是忙得团团转……”   “还要带人去见章相公?”潘巧莲目光一闪,笑道,“大武哥哥,你现在可真成了大忙人了,是不是很快又要升官了?”   武好古有些得意地一笑:“想来是要升的,说不定能一步到位当上大使臣……这样才能和十八姐你般配嘛。”   潘巧莲闻言脸儿一红,抿着嘴儿一笑,说道:“谁要和你般配了?”   武好古看着潘巧莲羞羞怯怯的模样,不禁心中万分喜欢,“十八姐,等我升好了官,就风风光光把你娶了吧。”   虽然潘孝庵早就放弃了要求武好古晋升大使臣的条件,但是婚姻大事总要讲究一个门当户对。潘家将门累世官宦,在大宋来说绝对是一等一的门第。   而武好古祖上虽然也牛逼过,可毕竟在武好古之前两代没憋出一个官了,只是在潘楼街上做书画买卖,是四民之末的商人。现在武好古虽然入了仕途,但只要不是科举出身,也不是凭本事投胎的荫补官,功劳再大也是“近幸”,是不大足道的,在高贵的文官士大夫看来,和买来的官儿也没大不同。   所以武好古得弄个大一点儿的官位才能充门面,一个从七品的西上閤门副使才堪堪配得上潘巧莲这朵金花儿。要不然一准会有人在背后嚼舌头,说潘十八姐一朵鲜花插在武大郎这泡牛粪上面了。   武好古的话让潘巧莲更显羞怯,低着头抿着嘴说:“大武哥哥就会哄奴开心,可奴根本不在乎你有没有官,只要你能和奴开开心心在一起,长相厮守,奴家就心满意足了。”   潘巧莲说的是真心话儿,她并不是那种一心上进的女人,她的家世太好,从娘胎里出来就不知道什么是缺钱,也不知道“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是什么意思?   所以潘巧莲对丈夫的仕途和家产也没太大的要求,长得帅(宋朝标准的帅),又能整天哄着自己开心才是最好的。实际上,武好古这具肉身之前的主人,才是最合适潘巧莲的。   而武好古现在却显得野心勃勃,一心想要做大官赚大钱,让潘巧莲有些始料未及。但是她也没想过甩了自己这个日益上进的男朋友……男人上进一些,总是好的。虽然潘巧莲自己不在乎,但是在开封府的名媛圈子里说出来也有面子啊!   才21岁就当上大使臣了!将来的前途,怕是连横行官都不止了,多半年挤进“贵官”的圈子。如果将来能以节度使或节度留后致仕,那就算开创出一个武家将门了。   两人短短的几句话间就溢满了浓情蜜意,他们很自然的并肩向小花园方向走去。武好古开怀笑道:“十八不在乎,我这个大丈夫可不能不在乎啊,有了官位权势,我们才好安安稳稳的长相守啊。等我们拜了天地,就去海州看看,是时候在云台山上起个别墅了。等以后什么时候,就在云台仙山一块儿隐居,过神仙日子。”   “嗯。”潘巧莲开心的答应着,“到时候一定要在云台山建一个神仙居,我们就一起住在那里。”   武好古笑着点点头,他的确有一个在云台山和海州设立据点的计划。当然不是为了哄潘巧莲开心,而是海贸线路配置的需要。   他现在准备发展的是一个东北亚贸易圈,就是一条可以顺时针或是逆时针进行环形航海的贸易路线,其中的关键节点有大宋的海州、明州和灯塔市,辽国的苏州,高丽西海道的海州,日本的博多。   大型帆船队可以顺着风向,西北风起时从辽国的苏州一路南下到明州,待东南风起时再由明州北上。根据北上南下的航线不同,再形成多条航路。而在这多条航路之中,最为重要的节点并不是窝在渤海湾内部界河岸边的灯塔市,而是地处中原东部,拥有运河、淮河之利的海州。   因为只有海州,才能最方便的将这个时代还相当发达的中原地区和世界联系在一起——眼下这个时代,中国的瓷器主要产自中原而不是长江流域的景德镇,最主要的冶铁中心则在徐州的利国监,京东两路的丝绸也相当不错,淮南东路的海盐也远销高丽和日本。   所以大力发展海州港口,也是将来的必然之选。   万一……万一武好古现在的种种谋划,都改变不了少数民族南下的历史惯性,那么海州和临近的徐州,就将成为武好古设想中的抗金大据点了。   “对了。”潘巧莲说着话忽然用胳膊肘碰了武好古一下,道:“大武哥哥,你是和西门小乙一起离开开封府的吧?他怎么没和你一块儿回来?”   “她啊?她没和我一块儿离开燕京。”武好古连忙转移话题,说,“在燕京遇上了一场变乱……渤海奴起义,可吓人了!”   “起义?吓人?”潘巧莲果然被武好古的话转移了注意力,紧张兮兮地问,“怎么回事?”   “也没甚。”武好古笑道,“就是有人在燕京城内打打杀杀……要不是这事儿,我怎么会恁般早就回来?而且也立不了大功啊,算起来还要感谢那些渤海人呢。”   “哦。”潘巧莲吐了吐小粉舌,“以后还是不要再去辽国了,太危险了。”   她说着,又瞄了武好古一眼,见他神色自若,没有一点慌张,便想道:大武哥哥的胆子也是越来越大了,倒是有了几分男儿气概。   武好古呵呵笑道:“不去,暂时不去了。等娶了你以后,我还得抽空读点儿书,没工夫再去辽国了。”   “读书?”潘巧莲看了武好古一眼,笑道,“大武哥哥莫不是想做东华门外唱名的好汉吧?”   “这个……咳咳,东华门外唱名是要的,大宋毕竟是重文轻武,大使臣不值钱啊,若是能转成文资就是朝官了。进士出身的朝官,才是真正的好男儿。”   “哦?”潘巧莲背着双手,慢悠悠的绕到了武好古的前面,贝齿咬着红唇,双眸微微扬起,脸色荡漾着狐媚的俏丽,坏笑道:“做了好男儿以后,是不是要姬妾成群了?”   武好古咳了一声,一脸正气,大义凛然地道:“十八姐当我是登徒子吗?我便是高中了,也不会蓄恁般多的姬妾,因为我要一心为国为民做事的。”   “是吗?”潘巧莲听着武好古的话儿,总觉得有点儿不对。不蓄恁般多的姬妾?是不是想少少的蓄上几个?   武好古见潘巧莲神色起疑,马上又转移话题道:“十八,今日高大哥和米小乙都在我家做客,我且去和他们分说一番,就送你回家好吗?”   “也好。”潘巧莲点点,暂时不去想武好古要蓄姬妾的问题了。   在她想来,这事儿总还早呢,待到自己年老色衰收不住大武哥哥的色心了再说吧。眼下,大武哥哥总还是自己一个人的……   武好古嘿嘿笑道:“还要和十一哥说一声,明日家父还要和高娘子一起上门拜访。”   “令尊和高娘子一起上门?那是……”   说到这里,潘巧莲的俏脸儿一下涨得通红。   武好古笑道:“自是要谈婚论嫁了……过不了多久,你可就是我武大郎的人了,到时候可要乖乖听话,要不然……”   “要不然怎么样?”潘巧莲闪着大眼睛问。   “要不然可要行家法的。”   潘巧莲哼道:“家法?吓唬谁啊,奴才不惧呢!”   不惧?武好古心说:西门青也说不惧的,不过态度可比你十八姐好多了,人家是任打任罚任牵手,浑身上下没一点侠女的威风……   一想到西门侠女,武大郎就忍不住有些心猿意马了,一手牵上潘巧莲,一手牵上西门青,那才是神仙过的小日子啊! 第二百八十章 夜访相府   夏夜之中,开封府城内格外热闹。策马走在宽阔金水街上,只能缓缓而行,时不时还会被前方排成长队的车门塞了去路。   武好古本来以为今日白天就能带着郭药师去章惇府上拜见,却没想到刚过午时就来了个操福建口音的章府书吏,叫武好古天黑再去。   于是他只好先去了一趟佳士得行,主持召开了一次佳士得行管理层会议,听苏大郎和张熙载分别汇报了佳士得行的经营及财务情况。   佳士得行的经营总得来说还不错,在唱卖和画册两大业务暂时还没有竞争对手,那基本就是躺着赚钱了。问题当然不是没有,首先是佳士得行的几个“房”之间出现了一些争斗。主要是争投资、争奖金——现在佳士得行掌柜房之下有账房、人事房、唱卖房、商馆房、画册房、伎术房、护卫房和杂务房等业务部门。   其中唱卖房和画册房是赚大钱的部门,商馆房和伎术房则是花费不小但是目前没有利润的部门,而主要的矛盾就产生在这四个“房”之间。   首先是米友仁不断的往伎术房里面塞人,而其中大部分人都用于编修“大学教材”的,在“大学教材”编修接近完成时,又准备找人刻版印刷。而且米友仁又是个大少爷,对花钱没什么感觉,给手下开的工钱又高,对雕版印刷的要求也特别高。因此花钱就如流水一样了!   一开始苏大郎看武好古的面子,米友仁要多少就给多少,反正佳士得行来钱也容易。可到后来别的“房”,特别是赚大钱的唱卖房和画册房都不乐意了,也要求涨工资加福利……不得已,苏大郎只好开始减少米友仁的花销,结果米友仁又撂挑子,已经好多天没去佳士得行了。   商馆房的情况也和伎术房类似,花满山和黄植生想要自建工程队,所以也到处高薪挖人。而且建设那个三层公寓楼的工程也花钱太多——这倒不是黄植生大手大脚,而是这栋房子用了不少“新技术”,都不大成熟,需要实验。另外,黄植生拼凑起来的工程队其实也不咋地好用,还处在磨合期,所以在盖房子的过程中出了不少问题。   所以苏大郎和张熙载也开始卡商馆房的脖子,又惹出不少纷争。   最后,画册房和唱卖房之间因为“关联交易”的问题也开始扯皮。原来唱卖房想要在《花魁》画册上打广告,而画册房又想让唱卖房帮着“暗唱”广告位。   但是两个房在合作了一次之后都认为自己“吃亏”了。因为画册房“白白”拿出了《花魁》画册的广告位给登房地产广告,而唱卖房则“白白”组织了广告位的唱卖……   总之,各个部门都有小算盘,都想占便宜好多拿奖金提成,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   而在武好古看来,主要的问题还是出在佳士得行的管理比较粗放上,不同的业务混在一起吃大锅饭,花钱也没个预算,而且其中还有一个肯定赔钱的“大学教材”编修。   看来得抽个时间来调整佳士得行的管理模式了,是时候把各个业务部门独立出去变成子商行了。   另外,海贸和自由商市这两个大板块是不是要摆在佳士得行下面也需要认真考虑——佳士得行也不是一定要变成“佳士得共和国”吧?   郭药师和罗汉婢,还有四个五大三粗的渤海和女直壮士都骑着马跟在武好古身后。   唔,郭药师当然不是一个人跟着武好古一块儿南下的,要不然他早被钟哥儿和林冲杀掉了……   大概是为了显示一下渤海人和女直人的勇武,光明君特意挑了四个矮壮敦实的渤海和女直汉子跟着郭药师一块儿来了宋朝。其中两个女直人也是葛苏馆黄头女直,黄毛碧眼的蛮子,留着两根金钱鼠尾式样的发辫,身材粗壮得好似蛮牛。   有这四个家伙,特别是那两个黄头女直护着郭药师,武好古也不敢造次,只好乖乖把他带来了开封府。   到了开封府后要杀人,特别是杀外国使臣那就别想了,武好古可没兴趣和郭药师同归于尽。   “郭大哥。”在一行人快到达相府的时候,武好古忽然冲身后的郭药师招了下手,把他叫到身边,两人并辔而行。   “待会儿见了相公,一定要让他晓得女直人有多猛,还要叫他知道生女直完颜部马上就要一统生女直各部了。另外,你们渤海毕竟不是一国,我朝是不可能公开给予金银绢帛的,所以只能借着通商的名义资助。光明君可和你说过这事吗?”   郭药师恭敬有礼地道:“殿直尽管放心,我离开燕京前光明君已有交代,我随身还带了宝剑王的书信,可面呈给章相公。”   居然还有宝剑王的信!   武好古之前可不知道这事儿……看来渤海人也没把武好古太当盘菜。不过这也是好事儿,扮猪吃老虎嘛。   “好,有宝剑王的信就再好不过了。”武好古笑着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便领着郭药师等人到了章惇的相府门外。   给章惇的相府守门的是开封府的厢军兵卒,不过他们并不是如后世电视剧里面常见的那样志高气昂,而是无精打采的蹲在门檐下面打瞌睡。   武好古下了马,先把缰绳系在拴马柱上,然后才上前通名道:“本官是右班殿直武好古,和章管家约好的,劳烦通禀则个。”   “等着吧。”   在相府门前站岗的厢军也是也都是见多识广的,一个小小的右班殿直根本不在他们眼里。一个厢军的老兵接了武好古递上的帖子慢慢转身走进了紧闭的相府大门旁边一扇小门儿。   武好古和郭药师就在相府的门檐下等了半晌,才看见一个上了年纪的小老头,看了眼门外的几个人,操着福建口音问:“不知哪位是慕容先生?”   武好古上前行了一礼,笑道:“老人家,下官就是右班殿直武好古。”   “哦,武殿直。”章家的老管家笑着还了一礼,又问,“慕容先生来了吗?”   “没来。”武好古苦笑道,“人家是辽国大儒嘛,总是要端个架子的。不过渤海人的使者都到了,还带来的他们大王的书信……”   “莫说了,莫说了。”老管家没有一点刁难的意思,笑着说,“那就随我来吧,莫叫相公等急了。”   ……   “噢?慕容先生去了画仙观?他是想让老夫上门去相见?”   章惇轻轻敲了敲桌案,显得有些不快。他不是那种礼贤下士的“贤相”,而是自视甚高,谁也瞧不起的奸臣。虽然慕容忘忧也是辽国的进士,可是辽国进士怎么能和大宋的进士相比?而且章惇还中过两回进士,真正是有学问的!   面对章惇相问,武好古开口道:“慕容先生在辽国小有名气,他开办的香山书院是辽国公认最好的书院,许多燕云大族的子弟都在里面求学,因而也就自视甚高了。”   “香山书院?都教甚底学问?”   “教六艺。”武好古道,“就是五礼、六乐、五射、五御、六书、九数之类的,不过那‘御’并不是驾车而且骑马和马战,而五礼的重点也是军礼。”   其实六艺中的“礼”并不是文明礼貌的意思,也不是礼节的意思,而是包括了制度、法律在内的一个大杂烩。其中的军礼则是军法和兵法的综合体。   “哦,你见过他的学生?”章惇并不是死读书的呆子,他侄子章援可是一把射箭好手,而他自己也能来几下的。   “见过。”武好古笑道,“还带回一个在辽国的侍卫亲军里面当过官的赵家人,就是他的学生,本事相当了得。”   “赵家人?”   “是赵卫公在辽国的子孙。”   “赵赞的后人?”   “是的。”武好古道,“镇州赵家在燕四家中列第二,子弟多在侍卫亲军中任职。”   “那这个赵家子弟是镇州赵家派来的?”章惇有了些兴趣。   武好古摇摇头道:“不是的,他是……是孽生子,因为爹爹死了,就不让姓赵,所以反上燕山做了贼。”   “孽生子怎么了?”章惇眉头一皱,他也是孽生的,不照样位极人臣?   武好古笑了笑,“辽国那边是世选制,庶孽之子是不能和嫡子相比的……所以有许多不得志的庶孽子,有些人是很有本事的。这位赵家的子弟就有一身的好本领,在我朝中个武进士都没甚困难的。”   “是吗?”章惇挑了下眉毛。开封这边的赵家将门的子弟是什么德行他是知道的,辽国那边的赵家人是什么样,还是很值得探究一下的。   “是啊。”武好古笑道,“他在辽国不得志,所以想投靠我朝,还想入赵卫公家谱,将来中个武进士。据慕容先生说,这样的能人在辽国那边可有不少啊,若是让他们都来大宋,将来王师北伐就会多一份助力,少一分障碍了。” 第二百八十一章 北方有双雄   听了武好古的这番话,章惇轻轻点头。虽然慕容忘忧的学问肯定不如大宋的进士,但是他应该能替大宋拉来一批能打的辽国大族子弟——哪怕只拉来几百人,将来辽国那边就得少了几百铁骑,大宋这边兴许就多了一支精锐。   看来还得哄哄这个慕容先生才是啊!   “好啊。”章惇一笑,“明日午后你再来老夫的相府,老夫和你一起走一趟画仙观。”   武好古笑道:“相公此行定然不会失望的。”   为了章惇“一顾画仙观”,武好古又掏出了一些干货甩给慕容先生,让他在面见章惇的时候提出来,保管不让章大奸相失望而回。   章惇点点头,“但愿吧。”   他大概到死都不会知道,真正的大军师并不是慕容先生,而是他眼前的武好古!   虽然武好古的“学问”是比不了章惇和慕容忘忧的,但是将近1000年后的人所知道的东西,也不是章惇可以想象的。哪怕武好古不是个理工男,也能替章惇解决一些问题。   比如兵到底概怎么练才能放心……呃,至少看上去放心一点!   章惇又笑了一下,“你带来的渤海人手中还有他们大王的书信?”   “渤海人的使者是这么说的。”   章惇又问:“那你知道那个宝剑王是谁?身处何地吗?”   “如果渤海使者郭药师带来的书信真的是宝剑王所写,那此人应该身在辽国的中京道或南京道,极有可能是移居中京大定府的大氏王族一员,多半是公字辈的人物。说不定就是那个大氏族长大公鼎!”   “哦?为何如此说啊?据老夫所知,大氏王族的嫡系在高丽国吧?”   “可是从高丽海州到析津府跑一来回至少得两个月。”武好古分析道,“而下官可没在大光明那边住那么久。”   “有点道理。”章惇点点头,以示赞许,“去叫渤海人的使者进来。”   武好古没有马上离去,而是对章惇一拱手道:“相公,下官还带来了三个黄头女直人,其中两个是黄头女直的武士。”   “黄头女直?”章惇一愣,“他们是……”   “他们是渤海人雇佣的打手。”武好古说,“看上去非常彪悍!”   章惇考虑了一下,便对武好古道:“那就叫个黄头女直的武士进来瞧瞧吧。”   章惇是非常担心“一贼灭,一贼兴”的,如果真的可以选,他宁愿让契丹人千秋万代混下去。   不过当武好古带着郭药师和一个粗壮的黄发蛮人走进来的时候,他就知道契丹人的麻烦可真的不小啊!   这蛮子看上去就不好对付,也不知道在辽国的东京道还有多少?过去他们是一盘散沙,所以对契丹人构不成威胁。可现在听说这些蛮子就要被统一起来了……   以后和辽国为难的,恐怕不仅是阻卜人,还会再多一大堆女直蛮子了!   武好古这时指着章惇对郭药师说:“郭大哥,这位便是章相公了。”   “小底郭药师,拜见章相公。”   郭药师的反应却是不卑不亢,很有一些大将风范。   章惇有些讶异,眼前的渤海使者比他想象的要年轻,而且还颇有气度,看来渤海还是有人物的。   “你带来了宝剑王的信?”章惇问。   郭药师用浓重的燕地口音回答:“正是,在下奉家岳光明君之命,送吾王宝剑王的手书来开封府。”   “拿来我看。”   郭药师从怀中摸出一个信封,双手递给了武好古。武好古又将信封捧到了章惇的书案之上。章惇拿起信封,轻轻撕开封口,从中取出了信筏,借着书案上的一盏油灯放出的光芒,细细看了起来。   宝剑王的书法似乎不错,信筏上的字很漂亮,是颜真卿的颜体,很显然此人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信的内容主要是求援和攀交情,将渤海国称为中华藩属,请求大宋上国给予援助,帮渤海人复国,还答应在渤海复国后,世世代代奉大宋为宗主……   至于想要什么援助,信中也说得清楚,希望大宋可以援以金银绢帛,并且在渤海人大举事后共同出兵讨伐无道契丹。   “你们渤海人准备何时进行大举事?”章惇合上书信问道。   “我们渤海人何时大举事要取决于我们的盟友生女直完颜部何时可以一统生女直各部。”郭药师的回答非常坦诚,他指着身边的黄头女直武士说,“此人是黄头女直,属于葛苏馆部,是熟女直,也如此彪悍强壮,生女直比之更强,在辽国素养女直不满万,满万不可敌之言。若完颜部可一统生女直,将有战士两三万人,足可牵制契丹人至少三成的力量,我渤海人大举事就容易多了。”   三成?应该是直接把契丹人打崩好吧!   武好古心说:看来渤海人是大大低估女直人的战斗力了,根本没想到女直人可以在护步达岗一战中击溃契丹主力吧?   章惇又瞧了眼那个黄头女直,沉默一下,“你们和女直完颜部有盟约?”   “有。”郭药师说,“生女直部是渔猎之族,杀熊搏虎之民,是不缺战士的,不过却没有铁器。如果没有我们渤海人提供兵器甲胄,他们是不能和契丹人交战的。现在完颜部可以崛起,就是得到了我们的帮助。”   你们肯定帮过头了!武好古心想:都把你们自己的渤海国给帮没了!   “原来如此。”章惇若有所思,“那么北阻卜人呢?你们没有给他们铁器吗?”   “没有。”   “为甚?”   “因为阻卜人都是穷凶极恶的强盗,而且不敬佛祖,信仰西方的邪神。”   神佛?邪神?   章惇听得有点糊涂,看了武好古一样,似乎想让武大郎给解释一下。   武好古道:“现在正和契丹大战的北阻卜部落信奉的是基督教聂斯脱里派的,就是在唐朝时一度极为盛行的景教,不过也不完全一样,是没有汉化的景教。”   他说的北阻卜部落其实就是克烈部,又称克列夷、怯烈、怯里亦、达旦等等,位于辽国西北路招讨司的辖区之内,大约就是蒙古高原西北那一块儿,是阻卜人中实力比较强大的一股。大约在11世纪初,基督教聂斯脱里派传入了克烈部(北阻卜),并且很快成为了克烈部的“国教”。   这个聂斯脱里派是个基督教异端,也曾经在中原广泛传播,被称为景教。不过在中原传播的景教很大程度上“佛教化”了,同在北阻卜传播的聂斯脱里派差别巨大。   因此在宗教上,信奉聂斯脱里派的北阻卜人就显得非常异类,和信奉佛教的契丹人、汉人、渤海人都难以和睦相处。   另外,此时的北阻卜人的生产力非常落后,几乎没有什么可以和契丹人、渤海人和汉人进行贸易交换,但是又需要铁器、食盐、粮食等物资。于是抢劫就成了他们获取物资的重要手段!而他们生活的地方又正好靠近丝绸之路的北线通道,倒是可以抢到不少东西。   久而久之,北阻卜人也就成了渤海人、汉人、契丹人、党项人、回纥眼中的强盗民族了。   所以对阻卜草原的“铁禁”是得到周围各国各民族的一致支持的!   阻卜人在辽亡金兴的这段时间之所以只能打酱油,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周边各族的“铁禁”。   但是随着大辽崩溃和西辽崛起,阻卜草原就处于失控状态,铁禁也无法实行——西辽和大金是敌对的,自然不会为了大金的安泰去封锁阻卜草原的铁器贸易了。   因而大辽崩溃和西辽兴起,在某种程度上就是蒙古崛起的先决条件。   章惇问:“若是契丹失国,那阻卜诸部会由谁统辖?”   “在下不知。”郭药师回答说,“我渤海是定居农耕之族,是不可能统御草原的。”   章惇在心里盘算着:若渤海人真无力统治草原,将来北国也许会出现阻卜和渤海两国并立的局面吧?这对大宋而言,应该是最好的局面了。   但愿天佑大宋,真的能让北方出现两雄相持的局面吧!   想到这里,章惇点点头道:“宝剑王的信老夫自会上呈给我朝天子,不过渤海如今尚无寸尺之土,亦非一国,我朝自不能以国礼相待,你可明白?”   “在下明白。”郭药师回答。宝剑王和光明君要求的本来就不是虚名,而是来求实际利益的。   不过章惇并没有马上开价——“大送”虽然善于送钱,但也不是随随便便就会把钱送出去的。而且郭药师只是一个信使,能够见到章惇已经算非常成功了。想要拿到援助,渤海方面还得派出更大的角色才行啊。   “明日给你换个住处吧。”章惇又道,“开封府城内人多眼杂,所以老夫给你们渤海人预备了一处清净的地方,就在开封府城西。明日一早就会有人到武大郎府上来把你和你的人接走。你且在开封府住一段时间,等到给宝剑王的回信拟好了,你再和我朝的密使一同返回。” 第二百八十二章 兵为将有小包干   位于开封府城西北十里开外,依着金水河而建的画仙观,现在已经是焕然一新了。正门改成了面对金水河而开,门外用青石垒出了个小小的码头,码头两侧则是垂柳依依,极有韵味。新修的道观门户精洁,虽然场面不大,但是一柱一石,一殿一阁,还有道观中不大不小的庭院,明显都花了大心思,修缮的十分细致精巧,看来黄植生这个都料匠还是有真本事的。   道观虽然修得精美,但是这座道观供奉的神仙有点冷门,而且主持的两个道士郭真人和刘真人仿佛也不在乎香火。所以这道观的生意一向清冷。   不过今日这处小道观似乎来了单大买卖,在道观外面不远处的道路上,停着一长串车马,还有衣甲鲜明的厢军护卫。这些厢军和车夫、马夫乃至跟随伺候的仆役,这个时候都得到了道观中拿来的酒肉招待,三五成群坐在柳树下面一边纳凉,一边汁水淋漓的吃喝。   至于他们护送的大宋奸相,左仆射箭门下侍郎章惇,这个时候已经入了道观,在武好古和章惇的心腹章毅陪同下,登上了画仙观内的制高点望仙阁。   望仙阁就是一座三层高的楼阁,并不宽大,三层楼上更只有小小的一个“亭子间”,四面都是窗户,上面是一个大大的四角攒尖顶。   现在是夏天,因此“亭子间”四面的窗户都敞开着,在四扇窗户下面还各摆了一个案几,案几上放着盛满了冰块的铜盆。从金水河上吹来的清风穿屋而过,给屋内的人们带来了些许凉意。   “亭子间”之内,坐着不多几人,居中的就是两个老头,一儒一道。儒生打扮的正是章惇,带着软帽幞头,一身便装,既清凉又潇洒,又不失雍容气度。道士打扮的就是慕容忘忧,羽衣星冠,手持羽扇,谈笑风生,俨然一派高人气度。   打横陪着两位的则是武好古和章毅,都是儒生打扮,看起来很有几分才气的样子。谈笑间也能议论一下天下大势,在两位名臣大儒之间,也很是能应和上几句。   在慕容忘忧身后还坐着一个铁塔般的男儿,正是千里迢迢到开封府来姓赵的钟哥儿,并不参与谈话,只是拧着眉头仿佛在想心事。   扯了一会儿闲篇之后,慕容先生摇着羽毛扇子,好一副高人模样,笑着对章惇说:“章相公,天下间的大势,你我今日也说了不少。说来说去,无非就是契丹必亡,北国必乱,若大宋想要安稳,则必取燕云以固山河之类……这道理容易说清楚,不过要想恢复燕云,光靠道理是不行的,还得做实事啊!而如今的大宋,能做实事吗?在下身在北地时就听闻大宋官家最不放心的就是能征善战的精兵,生怕有人拥着精兵学了艺祖皇帝的黄袍加身绝技,可有此事啊?”   慕容忘忧的话说得太过直率,让章惇的老脸上有点挂不住,心里面则更看轻了北地所谓的大族儒士——这些北地儒生果然不是甚底谦谦君子啊!   心里面看轻了对方,面子上还是声色不露,只是笑道:“五季乱世可以归于太平,还不是本朝的太祖和太宗御将有道吗?至于能战的精兵,本朝西军的二十万效用之士不就是吗?”   所谓“效用”又名“效用士”或“勇敢效用人”。这些人没有固定的编制,也不用在军营中听用,当然也不用在身上刺字,只要定期去军营报到,每逢战事,随军出征就可以了。而效用士的所得,则相当于上禁军和中禁军的军士。   因为比较自由,待遇也不差,所以往往有一些在军的武人、官员子弟、江湖豪客,甚至不第文士都会去投充效用。   而在陕西六路和河东路,效用士更成为精锐兵的代名词。不少陕西和河东的地方土豪子弟,都以效用之名参军作战,好谋个军功出身。西军各将门的核心武力,也就是各家的门客私兵,也都会挂上“效用”的名义。譬如府州折家就有效用士一千多人,种家、姚家、刘家等西军世将家族,也都有数百人的效用士。   不过“二十万效用士”是在吹大牛,便是算上“蕃勇敢”,能有两万效用士就不错了。真要有二十万效用,那就不是西夏灭亡,而是大宋官家夙夜忧叹而亡了……   慕容忘忧轻摆羽扇笑道:“若大宋西军真有二十万勇敢效用,西夏早就亡了,燕云之地也早就恢复了,相公也不会来画仙观见我这个北地谋臣了。”   章惇眯起眼睛看着慕容忘忧,并不答话,似乎在等对方的下文。   慕容忘忧笑道:“老夫听说在西军中,效用之士大多都是将门的私兵。看来大宋官家也不是完全容不得兵为将有嘛,这效用之法,稍加改良,就能用来练兵了。”   “怎么说?”章惇问。   慕容老头摇了摇羽毛扇子,笑道:“先说西军将门家养的效用士能不能战吧,相公觉得他们能战吗?”   “自然是能战的!”章惇回答,“若不能战,谁会花钱去养?”   慕容点点头,说道:“西军效用大概和我们燕地的大族私兵是一样的,招募、训练、装备、用度、饷俸,都是从自家口袋里摸出来的。能吃不能打的私兵,可是没人会去养的。”   章惇说:“我朝的效用士是可以拿到朝廷的赏赐和钱粮的。”   “发给谁?”慕容问,“给效用士本人,还是给养着效用士的将门?”   章惇说:“在陕西六路,自是可以变通的。”   “既然在陕西可以变通,为何在开封就只能一成不变呢?”慕容忘忧摇着羽毛扇子,撇了打横坐着的武好古一眼。他今天要和章惇说的事情,其实都是武好古提出来的。   他这个军师,似乎成了武好古的传声筒了!   不过这武大郎的鬼主意还真是多啊!也不知他到底是“画仙转世”还是“鬼谷子转世”?   “变通?”章惇问,“慕容先生的意思是让开封府的将门养效用士?”   “当然不是了。”慕容忘忧笑道,“老夫是说,可以把将门养效用士的方法用在训练新军之上……将门效用之所以能战,就是在于兵为将有。”   “兵为将有……”章惇眉头紧皱。   “兵为将有”可是禁忌啊!大宋官家听到这四个字儿,怕就会立马想到乱臣贼子了!   慕容忘忧看着满脸忧虑的章惇,笑道:“兵为将有也是有大有小的,一将之兵若是为正将所有,自是有拥兵自重的隐患。可是一部之兵或一队之兵呢?一队不过百人,拥百夫而行叛乱之事,恐怕是自取死路吧?”   “这个……”   章惇点点头,这是个办法。   其实在官僚机关效率不高的情况下,增强军队战斗力的捷径就是放权!   在后世主修西方油画的武好古,对西方文艺复兴时期以及之后数百年历史还是比较了解的,当然也知道一些西方的军事制度。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中——差不多是封建兵役逐渐瓦解到义务兵役制完全成熟之间的时期,西方军队中也存在大量的雇佣兵,有一段时期,雇佣兵甚至是西方各国陆军的主要组成部分。   而在这个时期,西方国家官僚体系的效率也不是很高,缺乏监督,贿赂公行。如果像大宋一样,依靠官僚体系把军队管死,那是不能适应欧洲激烈而频繁的战争需要的。   所以各国军队多多少少都采取了“兵为将有”的“承包制”,就是由团长、营长或连长搞承包,负责招募、训练士兵,采购装备和辎重——承包的范围也不一定,有时候大,有时候小,有时候还可以买卖军职。   譬如在滑铁卢打败了拿破仑的威灵顿公爵和在鸦片战争中率领陆军的休·高夫,就都是花了钱的“捐班”。   总之,用中国传统的观点来看,都是很腐败的。   但是不可否认,在封建官僚体系的低效率之下,在军队里面适当搞点承包还是有利于提高战斗力的。   如果把一个几千人的将作为单独的承包单位让人不放心,那么一个百人的队总该放心了吧?   从来也没听说过有一百个兵就能谋朝篡位的……要是再不放心,那也甭想什么恢复燕云了,直接混吃等死算了。   章惇的眉头又拧了起来:“可是……若想练五万精兵,就得有五百个队正,朝廷一时上哪儿去寻那么多队正?只怕会良莠不齐吧?”   “小包干”的难度就在于哪儿去找那么多“小军事承包商”,十个能带兵的正将,章惇总有办法可以找到。可五百个能带兵的队正,章相公可就没什么辙了。   章惇说:“若是滥竽充数,只怕也很难练成精兵吧?”   慕容老头一乐,笑道:“在下听说大宋是有武学和武举的,这武学和武举不就是用来挑选队正的吗?”   “武学和武举?”章惇的眉头依旧皱着。 第二百八十三章 让学生来教老师吧   武举起源于唐朝,是武好古的老祖宗女皇武则天开创的,一开始时主要考武艺,以长垛(指步弓远射)、马射、马枪为考试内容,选拔军事人才。   但是在唐朝时期武举并没有形成制度,直到宋朝才开始将武举和文举并列为国家取士的手段。   而武学的起源则是重文轻武的宋朝。最早在庆历三年时,北宋朝廷置武学于武成王庙,不过却因为没有人愿意入学当武学生,在武学第一次开张三个月后,被当时的参知政事范仲淹上疏皇帝废止了——范仲淹的这个脑洞也挺奇怪的,没有人愿意读可以想办法找人来读嘛,为什么要废止呢?   到了王安石变法开始后的神宗熙宁五年三月,武学再一次开张,并且做出了进一步的规定:在京无品位低级使臣、门荫子弟、平民,经京官荐保及考核得入学;由地方官员荐举武举人得免试入学。武学生员名额则则以二百人为限。而且也在武学中采取了和太学一样的三舍法,其中上舍三十人,内舍七十人,外舍一百人。   而武学所授的课业,则是武艺加策略,武艺主要是步射和马射,策略则出自《韬》、《略》、《孙》、《吴》、《司马》诸兵书大义。   武学上舍生可以直接授官,内舍生则可免武举省试,待遇和太学生类似。   这么一个武学,看上去有点像是近现代的军事学院。而武举似乎也是一个选拔民间军事人才的好办法。   可是不知什么地方出了毛病,宋朝的武学并没有培养出什么优秀的军事人才,甚至没有什么武学生出身的武官被派去真正打仗的系将禁军中任职,大多都被派去捉贼、收税、管理榷场了。而宋朝武举的情况也类似,基本上和带兵打仗是没有关系的。   “慕容先生。”章惇苦苦一笑,“你有所不知,我朝的武学、武举,和真正带兵打仗是没关系的。武学生和武进士……都是不会打仗的,所以不能让他们去当队正。”   一个军事学院,培养出来的学生居然不会打仗,也不去军中效力,用后来顾炎武的话说,就是“靖康之变,不闻武学有御侮者”——由此也可见宋朝文官政府的效率之低下了。   不过武好古还是有办法的!   武学不能教人打仗不要紧,可以让已经会打仗的人去武学……这个老师不能教学生,那就让学生来教老师吧!   找一点打过仗的青年军官去武学镀金,顺便让他们学点文化,也让武学的老师们向他们学一点带兵打仗的实用方法——武学教的《韬》、《略》、《孙》、《吴》、《司马》什么的都是纸上谈兵,并不是实用的军事操典,学会了也不能去指挥一队大头兵。   所以宋朝的武学生们并没有实际带兵的知识,也就不可能去禁军中效力了。而要解决这个难题,就必须让武学向“学生”们学真本事了。   “相公。”慕容老头笑道,“要让武学生会打仗容易啊,就让已经会打仗的西军少壮武臣入武学吧……这样不就会打仗了?大宋不是有甚底锁厅试?让已经会做官的人去考进士吗?已经做了官的可以去考进士,那么已经带兵打仗的人为甚不能入武学?这个武学,归根结底就是个出身嘛!”   啊?这样也行?   章惇现在已经有点佩服慕容军师了,这个军师还真是有点办法的!   “可是……上哪儿去找五百个能当队正的学生?”章惇追问道。   “西军啊!”慕容老头说,“陕西六路,一路选六七十人,五百之数不就有了?待五百人齐备之后,再一边授之以文,一边用之探究一队一部之兵法。”   “一队一部之兵法?”   慕容忘忧笑道:“一队之兵该如何招募、挑选、训练、淘汰;号令该如何传递;兵马如何行进;甲士、弓手和骑兵该如何搭配;营寨该如何修筑;粮草、辎重该如何携带;民夫该如何驱使;步卒如何破骑兵;骑兵如何斗步卒;步骑如何协同;伤亡该如何救治抚恤;军法该如何执行;盔甲、弓弩、军马如何挑选修造养育……诸如此类,都应该形成可循之章法。这就是一队一部之兵法,也可称为军礼。”   实际上这也是武好古的主意,他虽然没上过军校,但是也知道近现代军队都讲究“标准化”。同一军兵种的军官,都是用基本相同的教材训练出来的。同样的,相同的作战单位的组织和装备情况,还是士兵所接受的训练也基本相同。   只有这样,军官们才能在不同的部队间迅速轮换,而不存在“兵不知将,将不知兵”的问题。   而这种“标准化”和军队的“小包干”也不是矛盾的,军校毕业的军官也可以搞一些兵为将有的承包。在历史上的西方军队中,也有这样的情况。   不过武好古要把这种“标准化”引入宋朝也不容易,因为他不知道应该怎么组织和指挥一个队或一个部。   当然了,林万成和钟哥儿都有带兵的经验,可以教武好古一些东西。但他们二位懂得的东西未必适用眼下的大宋。所以武好古希望能集众人之智,整出一套最科学,最有效的军队组织和训练方法。   有了这套方法,再培养一批有宗族可以依靠的六艺儒生,那么万一靖康天倾难以避免,武好古也有了组织军队勤王的可能。   “好!”章惇抚掌叫好道,“慕容先生之谋,果然不亚于汉之张子房啊!”   慕容忘忧摇着羽毛扇,颇为受用地点点头,心里却想:应该是武大郎不亚于张子房才是啊!真没想到大宋竟然会有这样的人物……而且他比自己幸运,没有生错时候!   如今的天下,看着仿佛还太平,实则却是大乱将至了。北方的大辽固然是死路一条,南方的宋朝恐怕也不见得有好下场。眼前这章惇章相公毕竟老了,难以肩负天下兴亡了。   还好,南朝总算还有武好古这样的人物……   慕容忘忧将心思收了回来,继续给章惇出谋划策,他说:“契丹人素有三个心腹之患,乃是阻卜、女直、渤海,如今阻卜已乱,渤海又屡屡举事,而女直则有完颜部野心勃勃……只待完颜部一统生女直便要大乱了。老夫看来,这大乱之日,快则五载,慢则十年,就要到来了。大宋若能练五万精兵,再建成界河商市,最后延揽数百北地汉人大族子弟,便如这位赵钟哥一般之人,则大事可成矣。”   说着话,慕容忘忧用羽毛扇虚指身后的赵钟哥,笑道:“大宋若是能用他们,两三万精锐也是唾手可得的。”   章惇看了一眼赵钟哥,看着果然是一条好汉啊!这样的好汉若是效忠契丹,对大宋就是祸害。若是能拉拢到大宋这边,就是养着也是值得的。   “两三万精锐如何组成?”章惇问,“也让他们做队将吗?”   “办法可多了。”慕容忘忧笑道,“所谓燕云门阀,其实就是昔日幽州藩镇的镇将牙兵之族。只有玉田韩氏稍有不同,是契丹人的奴隶出身。所谓门阀世家,不过是自说自话罢了。这等世将世兵之族,是最会训练武士的,比之府州折家也不遑多让。不过辽国也大致承平多年,这些世家武士多不得用,不得志的也有不少,大宋正可以招揽他们。将来辽国内乱起来的时候,可以授他们官职金钱,或让他们自己在界河商市招募士卒,或派去投向大宋的州军节度使军中带兵。这样就能达到以辽攻辽之效了!”   这个点子却不是武好古想出来的,而是慕容忘忧的点子——他到底是慕容家的人,“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办法是他家祖传的嘛!   章惇追问道:“为何要在界河商市募兵?”   他显然对“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方法很敢兴趣。   “这样可以招募辽国的壮丁啊!”慕容忘忧笑道,“辽人苦穷,南人富庶,募苦穷之人从军才能悍不畏死啊。”   “能募集到数万之众?”   “如何不能?”慕容忘忧一笑,“只要界河商市能够起来,成为人口、财富、货物、船舶汇集之地,数万之兵还不是随时可得?”   听慕容忘忧这么一说,武好古的脸色都有点变了。   一座商市有钱财,有军官,有物资,有舰船,还可以随时拉出几万战兵……这个不是洪水猛兽一样的资产阶级城邦共和国是什么?章惇这个奸相能容忍这样的商市存在?   不过章惇仿佛没有想到这些,只是连连点头:“好,甚好……只是这商市恐怕也不易建成啊!”   “怎么会不易?”   章惇皱眉道:“先生有所不知,在界河沿岸大兴土木可不是我朝一方可以做主的。”   “哦。”慕容忘忧笑了笑,“老夫知道,《澶渊之盟》有约,不经对方同意,可于边境增筑城池榷场。不妨事的,只需请求辽国皇帝耶律洪基答应建筑界河大商市即可。” 第二百八十四章 辽宋共管才好啊   “耶律洪基能答应?”   章惇皱眉问。   界河商市摆明了对辽国是不利的,耶律洪基再亲宋,也不至于在这种大的原则问题上让步吧?   “怎么会不答应?”慕容忘忧笑道,“只要能让辽国分一杯羹,耶律洪基只怕求之不得吧?”   “让辽国分一杯羹?怎么分?”   “辽宋共管啊。”慕容忘忧道,“大宋划一块地,让辽国也在界河对岸划一块地,两块地用浮桥连起来组成一个大的界河商市。这个商市由商会买扑运营,辽国和宋国只管分钱,岂不妙哉?”   这个方案是武好古和慕容忘忧在来开封府的路上商议出的一个“二号案”,当然也是最优案了。   由辽宋共管一个跨河商市,实际上就是“两不管”了……辽国那边契丹人又不管钱,还不是南京道转运司这样由燕四家控制的衙门来管?说不定就落在马人望、马人杰兄弟手中了。就算不是马家管,慕容老头也有行贿的路子,花点钱就能摆平的事情对大宋和武好古都不是事儿。   而宋朝这边的文官在处理“国际事务”的时候都是很讲政策的。无论新党旧党,都不会随随便便和辽国开衅。所以有辽国人参与的话,留给这座界河商市商会的发展空间就很大了。   界河商市,或者叫灯塔市的商会,根据武好古的设想,应该是一个城邦议会——并不是武好古迷信金权民主,而是他不可能在灯塔市搞独裁,与其让别人来独自己的裁,还不如搞个金权民主吧。   在他的设想中,有资格参加这个商会的肯定都是大宋的开封府和辽国的析津府中最有钱的豪门巨商。在辽国那边就是燕四家这样的家族,而在大宋这边自然是以一票做生意搞艺术的将门为主了。   除了背景和后台之外,参加商会还需要掏钱入股,商市的启动资金不是由朝廷拨付的,而是由参加商市商会的豪商投资。   也就是说,这个“界河商市”实际上也是一个合股商行。只是明面上不存在控股股东,由十五到二十家持股数量相当的股东参与,以保证投票权和投资额相当。如果有新的股东要加入,必须得到商会简单多数或绝大多数股东的同意,同时还要缴纳相应的股本金,而股本金也会随着商市的发展而增加。   不过商会并不会直接参与商市的日常管理,商会只负责决定重大事项,制定商市内部的法规,同时选出商市的诸长——市长、裁判长、警巡长、海巡长等等。   而大宋奸相章惇会同意这样的方案吗?武好古忐忑地望着章大丞相。   章惇思索着问:“和辽人共管的话……将来一旦北朝有事,这个商市还能为我所用?”   武好古闻言心中一喜,他似乎没有发现界河商市是个资本主义幽灵!   慕容忘忧捋着胡子笑道:“老夫不是商人,这事儿得问武大郎了。”   章惇知道武好古是大商人,于是就问:“大郎,你来说吧。”   武好古笑道:“只要商市的商会听大宋朝廷的,商市自然就在大宋朝廷掌握之中了。”   “商市的商会?”   章惇倒没有说什么“商人都是唯利是图”之类的屁话,只是有些皱眉。   两国共管,商会治市……这个做法听着都有点不靠谱啊!   武好古道:“相公,朝廷不直管商市,但还是可以指定商人入股商会的。只要相公指派对朝廷忠心的商人参加界河商会,那商市自然听从朝廷的命令。”   “老夫怎知道商人是否忠于朝廷?”   武好古笑道:“下官就是商人,开封府各家将门之中,也都有子弟在经营商业。开封府的七十二家正店,界身巷的金银绢帛交引铺的背后,其实都有将门勋贵的股份。相公认为,如下官这样的商人,还有那般与国同休的将门商人,会不会对朝廷忠心耿耿?”   商人唯利是图,出卖大宋利益的事儿在历史上是有的,比如泉州蒲寿庚!   同样的,商人散尽家财,招募战士,勤王殉国的例子,在宋朝历史上也是存在的,比如泉州许夫人和许夫人的丈夫许汉青。   蒲许两家都是福建海商,都住在泉州,看上去好像差不多吧?不过在宋末天倾之时却采取了截然不同的立场……   可见这商人,既有可靠的,也有靠不住的。   而在章惇看来,如潘家将门、高家将门、曹家将门、王家将门、米家将门等等一大堆将门,还有已经化身为勋贵的大名向家、三槐王家、大名韩家这样的显赫豪门,会因为从事商业,就唯利是图,出卖大宋吗?   他们好像在大宋都有股份吧?   至于武好古这样的商人,也不会对大宋不利。   现在武好古和赵佶是什么关系啊?赵佶未来不是皇帝就皇帝他爹,武家在赵佶的照应下早晚也是与国同休的将门勋贵啊。   若是将来燕云得复,武好古这个功臣肯定能当上“贵官”的,子孙自然可以荫补到相应的武官官位,说不定还能和赵家联姻。而且武好古未婚妻潘巧莲也出自潘家将门,他和大宋的利益其实也是捆绑在一起的。   而在章惇看来,这座商市如果被将门勋贵暂时控制,其实和被朝廷直接控制也没多大不同。   而且只要燕云得复,界河商市就是大宋的一座州城或府城了……所以现在的关键,还是恢复燕云的胜算。   哪怕多一点都是好的!   “辽国也有大商人吧?”章惇想了想,又问,“他们会听谁的?”   “自然是听我们的!”武好古说。   “为何?”章惇问,“辽国的那些大商人,难道没有燕地豪门的背景吗?那些燕地豪门在辽国都是世选之家,也是与国同休的吧?”   “相公此言差矣。”慕容忘忧插话道,“燕地豪门是世选之族,也是与国同休之族,是族,不是家。”老头顿了顿,又道,“一族和一家是不同的!在辽国的确没有世选之族被整个儿诛灭,但是一家一门因为朝中争斗而破灭者不知凡几。辽国十一宫一府中皆设有所谓‘瓦里’的官署,就是用来管制皇族、世选之族中破灭的家门中的子弟妇孺的。灭家为奴,在辽国可不算稀罕事儿。如今当权的人,谁都不知道下一个灭家的会不会是自己?谁不想给自己留一条后路?这界河商市,不就是大辽权贵之门的后路吗?相公以为这些把界河商市当成后路的辽国权贵豪门,能真的与大辽国同休?”   和辽国内部激烈的政争相比,宋朝的开封将门勋贵简直生活在保险箱里面,开国至今,也没谁家给灭门查抄的。什么破家的县令,灭门的知府,在开封府是没有的……包黑子那种青天就是在戏文里面牛逼哄哄,现实中在开封府他能灭谁啊?   可辽国那边就不一样了!那边的政争都是玩腥风血雨,光是昭怀太子一案翻来覆去就不知灭了多少家!眼看着耶律洪基要挂了,等耶律延禧这条翻身咸鱼当了皇帝,还不知道要再灭多少参与陷害昭怀太子的奸臣呢!   而且如今国势日衰的也是大辽而不是大宋,等到大宋真的要北上燕云的时候,大辽早就变成了一艘正在沉没的破船了,还有谁肯跟着同休?   章惇轻轻点头,却没有再说商市的事儿。而是对慕容先生一拱手道:“先生果然大才,章某十分佩服,定会将先生荐与天子。”   他没有直说会给慕容老头什么官,不过想来也不会小了,一个什么大夫总是有的。   慕容忘忧也还了一礼,笑道:“那便多谢相公了。”   章惇又看了眼赵钟哥,“好一条汉子,大辽不要,我大宋就要了……入籍赵卫公家谱的事包在老夫身上,一个殿直总能赐下的。”   一听说可以姓赵了,赵钟哥马上露出了喜色,向章惇施了一礼:“多谢相公。”   “你也不错啊!”章惇又冲武好古点点头,“若是将来燕云得复,你可是功不可没,一个贵官是少不了的……这一次,总有你一个大使臣的。”   章惇开了金口,看来大使臣总算可以到手了!   武好古连忙站起身,恭恭敬敬的向章惇行了一礼:“相公谬赞了,好古只是尽些本分而已。”   章惇笑了笑:“说到本分,燕京全图你可还没画好呢。”   武好古北上的目的还是谍画,却不想“机缘巧合”之下立了恁般大功,不过原本的谍画任务完成的并不如意。   武好古忙又拱手:“下官这次已经画了小半个燕京,剩下的下回抽空再去,一定画得圆满。”   章惇却摆了摆袖子,笑道:“不必亲自去了,教几个徒弟出来,让他们去吧。你转眼就是大使臣了,从七品的武官,也该给你一个差遣了。哪里能叫你一直画画呢?武大郎,你想做甚底?和老夫说了吧。”   这可真是天大的面子了!或许也算是给武好古的额外奖励吧?   武好古也不客气,马上就说:“下官想求个界河市舶司监官或管勾公事之职。” 第二百八十五章 枢密院兵学司   “好好好!好一个慕容先生!哈哈哈……”   崇政殿中传出了少有的爽朗笑声,这是性格有些严肃的官家赵煦在开怀大笑,很少有的事情,不过殿中奏对的重臣们却丝毫不感到意外,实际上他们也想要大笑。因为困扰他们的两个难题——练兵和整顿河北东、西两路,都被武好古从辽国请来的“再世张良”慕容忘忧用妙策化解了。   看来这个辽国大儒和进士是真有学问的!可惜没有投生在大宋,要不然西夏早就灭掉了,燕云大约也已经收复了。   不过还好,这样的人物在辽国那边居然投闲置散恁多年,否则这辽国可就要兴旺强盛了。   说起来,还是天佑大宋啊!   赵煦这时已经收住了笑声,对坐在杌子上的章惇说:“这位慕容先生千里来投,又献了此等妙策,朕决不能亏待与他……章卿,你说该授何官职与他?”   “陛下。”章惇回答道,“慕容先生乃是辽国进士,又是故昭怀太子伴读,在辽国是赫赫有名的大儒,如今来投,应该先赐他一个正奏名进士出身。”   进士什么的,对辽国的权贵而言更多是个荣誉,真的要做大官还得凭本事投胎。不过对宋朝的文人而言,则是梦寐以求的身份。所以赐进士出身(正奏名进士)是一种极大的恩宠——当然了,对于章惇这号考个进士和玩儿似的天才而言,这种恩宠是不需要的。   案几后的皇帝笑吟吟点头道:“不错,该赐他一个进士。而且他本来就是辽国的进士嘛,若是托生在我朝,肯定也能考上进士的。”   章惇接着又道:“除了赐进士,臣建议陛下再赐慕容先生中太大夫的文散官。”   中太大夫是从四品上的文散官,官阶不小了。不过对慕容忘忧而言,就是一个领取俸禄的官衔而已。因为他虽然赐了进士出身,但毕竟是辽人南投,不可能真的给一个大权在握的差遣。   “可也……”赵煦想了想,“再给封个开国子、食邑四百户,授轻车都尉,赞治功臣。”   开国子是个爵位,根据《元祐官品令》,属于十等爵位中的第九等,只比开国男大一级。而食邑则是随同爵位一起发放的,以户数多少为等,不过没有什么实际的利益,就是个虚名。只有在“食邑”多少户后加上的“实封”多少户,才是真正有意义的。譬如“食邑四百户,实封二百户”中的二百户是有点儿意义的。一户实封,随月俸增给二十五文钱,二百户就是每个月能多领五千个铜钱,一年多拿六万钱,大约八十缗的样子。   至于“轻车都尉”则是一个从四品的勋名,也是一个虚衔,既无职事,又无俸钱。   而赞治功臣则是一个功臣号,除了可以载入国史之外,也没啥用处。   “再赐个宅邸与他吧。”赵煦想了想,“就在城西厢寻个宅子给他。”   赐宅邸到是个不错的奖赏,一处和中太大夫的文散官位相称的宅邸,哪怕在外城,没有个十万二十万的也拿不下来的!在国初的时候,能够得到赐第的功臣倒是不少,如今却是很难了。   “至于差遣……章卿,你说要不要给一个?”赵煦又问。   章惇道:“应该给个差遣,慕容先生是大才,辽国不用,到了我朝岂能投闲置散?”   赵煦点点头,耶律洪基不用慕容忘忧是因为他昏庸无道,自己是明君啊,怎么能让慕容忘忧吃闲饭呢?这样岂不是显得自己和耶律洪基一样昏庸了吗?   “该让他去做甚事情?”   章惇奏道:“臣以为该为慕容先生增设一职。”   “增设何职?”   章惇道:“增设判武学事。”   武学在宋朝是个基本很低的衙门,属于国子监的管辖之下,由武学博士管辖,根本没有“判武学事”或“知武学事”这样的差遣。   “判武学事?”赵煦一听,就知道章惇想要改革武学了,“章卿是想改革武学吗?”   “正是。”章惇说,“欲练精兵,必先择良将,而择将不如育将。武学之设,本就是为朝廷选育良将,可是二十余年来未闻有良将出自于武学,因而需大加改进方可成事。”   赵煦轻轻点头,慕容忘忧献上的练兵之法的核心思路,就是“队长小包干”,而训练队正,同时总结一队一部的组建训练运用之法,又是核心中的核心。而最合适承担训练队正使命的衙署,自然就是武学了。   不过由国子监管着的武学开张二十多年快三十年了,可是却没有培养出一个有用的武官,完全是个尸位素餐的衙门。   为此章惇早就想加以改革了,只是不知道该怎么改革,于是就把武学撂一边儿了。   现在慕容忘忧(其实是武好古)给他出了个“学生教老师”的主意,一下子就解了武学教不出军官的尴尬,武学的改革自然就要提上日程了。   “章卿想如何改革武学?”赵煦感兴趣地问。   “陛下,臣以为首先应该由枢密院管辖武学。”章惇说,“否则一般西军的悍将招入武学,国子监可管教不了。”   武学是军事学院,由相类于教育部的国子监管辖本就不妥当。做国子监祭酒或知国子监事的文官大多是饱学鸿儒,可是对军事往往一窍不通,自然管不好武学。   相比之下,宋朝担任枢密使和知枢密院事的官员,哪怕是文官多少也是知一些兵的。   此外,枢密院本身是管军的,也只有枢密院有办法凑齐四五百个会打仗的学生来教老师……国子监可没地方去找那么些小武臣来念书。就算由枢密院和兵部找来了,国子监的一帮大儒也管不了啊。   国子监现在连死读书的太学生都管不大好,要是再来一批杀人放火的武官,那还怎么得了?   可枢密院就不同了,那些小武官敢不听枢密院的话是可以杀头的!国子监能杀谁的头啊?而也不能给国子监这样的权力啊,要不然武士生可以杀?那太学生呢?国子学生呢?这些都是堂堂士大夫啊!怎么可以杀头?   所以武学要招收真正的武士,就必须由枢密院或兵部这样的衙门来管——本来就应该这样,也不知宋朝的一帮文官的脑洞是怎么开的,居然让国子监去管一个军事学校……   “有道理。”赵煦看了眼枢密使曾布,“曾卿以为如何?”   曾布回答道:“陛下,臣以为由枢密院管辖育将之事是可行的。只是目前武学中的博士、吏员、武学生都没有兵籍,也非武人,不适合由枢密院管理。”   赵煦知道曾布是不愿意接现有的武学的烂摊子,而是想另起炉灶再开一个。   “那现有的武学、武举呢?”   “武学宜先维持原状。”曾布奏道,“待已经入学的武学生学成之后,再停办武学,不过武举应该维持不变。”   “不变?”赵煦有些不明白,“我朝的武举不也和武学一样,从来就不曾举出一个良将,为何要维持不变?”   “陛下,武举和文举一样,都是朝廷取士之法,也是天下士子晋升之途,不宜关闭。”   虽然没有用,但也得开着……   赵煦又瞧了瞧章惇,章惇道:“臣也以为,武学、武举可暂时维持不变。可以在枢密院下设一个兵学司,专门训练队正、部将一级的武臣。生员可由各系将禁军的正将、副将,以及各路安抚使推荐。所荐之人,需粗通文字,有从军作战之履历,有杂品武臣之官阶,年25岁以下。学成之后,可以授三班借职之官位,充当新练禁军之队正。”   三班借职是一个从九品的武官,是最小的武官。而系将禁军的队正通常是由杂品武臣担任的,有时候部将都可以由杂品武臣来当。   所以授三班借职并且充当队正的前程,对绝大多数士人来说是没有任何吸引力的。这个“兵学司”似乎就是给行伍出身的武人“镀镀金”罢了。   “既然章卿也如此以为,那就设立一个枢密院兵学司吧。”赵煦想了想,又道,“就让慕容忘忧出任判兵学司,同时再选西军出身的知兵之员担任知兵学司事。”   “臣领旨。”   赵煦说完这事儿,又想到了武好古,于是就问:“那个武好古要怎样赏赐?”   “陛下,臣以为武好古此行功劳甚大,宜转七官,任从七品东上閤门副使。”   回答此问题的是枢密副使蔡京,武好古昨晚又去蔡府拜访过了,没有见到蔡京,不过见了蔡攸,还送上一些辽国的“土特产”。所以蔡京今天就提携武好古一番,让他当了大使臣中第二小的东上閤门副使了。   “转七官也不多。”赵煦也认可了蔡京的建议,宋朝的武官是立功可以连升,犯错可以一撸到底的,所以转七官并不是没有先例可循的。“那么他的差遣呢?这次该赏他一个差遣了,朕下特旨就是了。” 第二百八十六章 当了市长   武好古并不是科举考出来的官儿,也不是行伍上起来的官儿,所以在担任差遣的问题上是有限制的。必须年满二十五岁,否则就需要皇帝下特旨才能担任实职。   不过武好古现在立了那么多大功,的确也有资格让赵煦下个特旨了。   赵煦思索了一下,又问道:“该给他甚底差遣为好呢?一个从七品的武官,倒是可以授个县令了。”   宋朝的县官有县令和知县之分,其中进士出身的文官出任县官时授知县,没有进士出身的官员授县令。另外,宋朝的武官也可以出任地方官,其中大使臣可以出任县令。   而县令或者知县也不是小官了,担任此职的官阶自从七品到从六品都有——官大的当大县的县官,官小的去管小县。而武好古的从七品武官是管不了赤县(京城内)和畿县(京城外)的,望县(四千户以上)也悬,最多捞个紧县(三千户以上,四千户以下)的县令。   不过武好古年纪太小,当官的时间也短,当个县令还是有些不合适。   章惇这时开口奏道:“陛下,臣以为武好古不适合做县令。他名为武官,实则是个商人,又入仕不久,做县令恐难以胜任。”   赵煦笑道:“朕也以为他做不了县令。可是他能做甚底?去做钤辖恐怕更不合适吧?要不叫他去閤门司做官?”   钤辖又名兵马钤辖,是个统兵官,有路分钤辖和州钤辖之分,相当于后世的警备司令,显然也不是武好古能当的官儿。   而閤门司就是管宫门的衙门,同时也掌握官员觐见的差事,一般是给将门艺术家或将门资本家做的,倒适合武好古。不过武好古并不想去给赵煦看门……   章惇斟酌着开口:“臣以为,这界河商市倒是武好古能管的。”   赵煦微微皱眉,武好古县令当不了,市长倒能做了?   章惇接着说:“界河商市现在并不存在,朝廷也不会出钱征夫去建造该商市,一切都需要商人自建自管的。而朝廷只负责和辽人达成协议,同时开设一个市舶司以管理货物从商市进入大宋其他土地时的税收及和买即可。因此出任界河商市之长以及相应的界河市舶司之管干公事之员,都必须极为精通商务的亦商亦官之员。臣以为,由武好古出任此二职是最合适的。”   实际上在章惇的夹带里面还有一个人比武好古更合适出任“灯塔市市长”的,就是现在还在辽国没有返回的纪忆了。   不过“灯塔市市长”在章惇看来,肥则肥矣,却不是一个真正的好缺。   首先“灯塔市市长”必须是商人,而且还得是大商人,要不然根本干不了——这样一来,这个职位就和铜臭二字脱不了干系了。官场上的清流之辈,谁会愿意在脑袋上戴一顶“奸商”的帽子?武好古是个“没出身”的“脏官”,自然要找个能捞钱的差事。   而纪忆可是太学生,马上就要中进士的,他应该先去翰林院,去学士院这样地方当个馆阁词臣,然后再去御史台做个言官,这样才能积累人望,将来才好做新党的接班人。怎么能去做个商人头头?要做上几年“商人头”,那就甭想荐跻两府了。   所以,朝中凡是还想有朝一日宣麻拜相的官,你求他去当“灯塔市市长”,他也不会去的。   而愿意去的官,十有七八都是憋足了劲儿准备大捞特捞。可是现在界河商市还八字没一撇呢!那里就是一片界河边上的麦田……田都没征呢!要捞也没得捞!   这种没钱捞的“脏官”,谁肯去做?   而且就算肯去做,也做不了啊!   即便和辽国那里交涉下来了,界河商市没有个几十万缗的投资根本别想起来。而这些钱,朝廷是不会出的,都得交开封府的豪商们拿出来。   朝廷里面拿个官有那么大本事能让开封府的那些豪商出钱?恐怕也只有这个武好古了……他的佳士得行才开张多久?就已经肥得流油了。而且马上又要娶潘家将门的豪商潘孝庵的妹妹,光是陪嫁就有几十万了!   几十万建商市的钱,他自己都能掏出来!   另外,界河商市多半是“宋辽合办”的。也就是说,在辽国那边也得有够级别的朋友。而武好古恰恰又符合了这个条件,实在是担任“市长”的不二人选。   不过商市市长理论上不应该由大宋朝廷任命的,但是赵煦也可以开个特例,以方便武好古筹建界河商市。   市舶司是类似于海关的衙门,也兼管海商交易的市场,是肯定要设立一个的——界河商市可以是个“关外之地”,但是货物通过商市进入大宋还是要接受市舶司管理的。   因此武好古才会向章惇讨要界河市舶司管干公事这个差遣。   听了章惇的一番解释,赵煦笑了笑:“章卿说得也对,就给武好古做界河市舶司管干公事,另外再给一个界河商市之长的名义,以方便行事。至于提举界河市舶司照例该由河北东路转运使担任……章卿,你以为吴安持可担当此任吗?”   吴安持是王安石的女婿,是福建浦城人,和章惇是同乡。不过他并不是新党的干将,而是个偏旧党人物——他爹吴充是旧党的大将,在王安石罢相后代为同门下平章事,请召还了司马光。   不过吴安持没中过进士,是靠门荫做官的,所以没有他爹吴充那么难搞,大致上还比较合作,因此在章惇执政的时代,他也照样在当了好几年河北东路转运使。   “陛下,吴安持的河北东路转运使任期将满,到不了商市正式开建就该去职了。”章惇说,“所以臣建议不必让他再负责筹建界河商市了,可以另外指派一员担任界河市舶司提举。”   赵煦一想也对,吴安持还有几个月就该卸任了,估计也没心思去管界河商市的事情,还不如另派一员。   “谁去担任提举为好?”赵煦又问。   “臣推荐中书舍人张天觉。”章惇推荐了自己的心腹张商英,“陛下可令张天觉继任河北东路转运使。”   “也好。”赵煦点点头,“界河商市筹建的确需要重臣参与,张商英的确可以胜任。”他顿了顿,“下一次赴辽的贺生辰使也给他做,让他去和辽人商谈此事。另外,还可以通过河北东路转运使司同辽国的南京道留守司接触。就说河北东西两路各处榷场皆远离海口,不便交易,不如两国共设一处大市于界河两岸近海口处,由两朝共管,商人自治。”   ……   “界河商市之长?市长?”   武好古是第二天上午,在翰林图画院的衙署里面得知自己当市长的好消息的。他这时正和自己的两个学生,张择端和杜文玉一块儿在整理自己在辽国画的谍画——都是一些不容易保存的铅笔素描,必须要尽快改成兼工带写的山水画和界画。   另外,马植也给了武好古不少辽国的“军用地图”,其中还有析津府城的地图。拼拼凑凑的,也能凑出个析津府的全图,搞几个沙盘和模型(城市模型)完全没有问题。   正想着自己立了那么多的功,可以得到什么官儿的时候,杨戬就给武好古送来敕命了。   这次官家还真够意思,武阶官给提了七级,升到了从七品东上閤门副使!是大使臣了,比潘孝庵的官还大了两级。而且颁下特旨给了武好古两个差遣,一个是界河市舶司管干公事,一个是界河商市之长——这个市长的意思吗?武好古这下当上市长了,官儿还真不小啊!   “崇道你的官儿升的也是飞快啊!”   前来颁旨传诏的杨戬笑吟吟地对武好古道:“这份圣眷,可真是少见。”   “还不是大家伙关照吗?”武好古也应景儿似的笑了起来,从招文袋里摸出了一张500缗的私交子悄悄递给了杨戬——他的官运是不错,不过“官德”真是到了穿越者之耻的地步了。   这一路过来,尽是在行贿了!行贿都行成了习惯,随时都带着大笔的私交子准备送人……还真是个“大送好官”啊!   接过武好古递来的私交子一看,杨戬的面孔上就马上堆满笑容了,拱拱手道:“崇道还真是客气了……对了,官家还有口谕,让你明日午后去崇政殿面君。这可是亲贵的待遇了!”   武好古之前是翰林画院待诏直长,不是外官,见皇上当然不用走臣僚面君的正常程序了。   但是现在他已经“出职”了,不再是画院的人,而是普通的臣僚。要面君得排队才行,像他这个级别,等上一个月都挺正常,哪有明天就安排面君的?这份圣眷真有点过头了……如果现在的官家是赵佶当然没问题,可是赵煦和自己没那么亲密啊。   武好古想想也不对,于是就问:“杨大官,明日官家是不是还要见慕容先生?”   “对。”杨戬问,“是有一个叫慕容忘忧的……你怎么知道?”   原来是沾了慕容老头的光!武好古心想:也不知那老头得个什么官?还是赶紧去画仙观问一问吧。 第二百八十七章 淫贼   武好古在开封府忙着升官发财已经到了团团转的时候,还要忙着把嫁资三十万缗的大美人潘巧莲娶回家,真个人生得意了。却“忘”了在京东西路的阳谷县城里面,还有一个被他搞大了肚皮的西门女侠正在度日如年地等待着他。   阳谷县西门大宅的厅堂里面,这个时候正灯火通明。   柴老员外十天前就带着几个柴家子弟跑到了阳谷县,寻到了西门鹤去替武好古提亲,要纳西门亲为妾,还表示可以拿出一个保举做官的名额做聘礼。至于聘金,更是随便西门家开价,要多少都行。   这纳妾的条件,真的是相当不错了,西门青知道也觉得挺有面子了——给人做妾和嫁做人妻一个是“赚进来”,一个是“赔出去”。说得难听一点,就是西门家把西门青卖给武好古了!而能“卖”多少,就是西门女侠的身价了。   现在武好古开出价,可真是充分反应了西门青的价值,她自己是非常满意的。   可就在西门家几个老头要答应没答应的时候,事情又突然起了变故!   变故的原因还是那个阳谷才子范之进!他已经碰了两回软钉子了,也不知怎么就不死心(其实是他妈不死心),又找了媒人第三次出面。   而且这一次出面的还是一个娘家姓西门的媒婆——是西门家嫁出去的女人,年轻时也和西门青一样是女侠。   不过没有遇上武好古这样的人物,而是嫁给阳谷县城内开旅店的周秀才,还生了两儿两女,现在两个女儿都嫁了人,其中一个嫁入阳谷范家。两个儿子则都在读书上进,准备着要考发解试,而范家的范进之则是他们的偶像。   因为是西门媒婆是西门家的老妹子(和西门鹤是一辈的),西门家的几个老头不能随便搪塞了,只好老老实实承认,要把西门青“卖”给开封府的一个大商人做妾……   而就在西门婆婆把这个让人难以置信的消息告诉范家母子后,本来对西门青并不特别有兴趣的范之进心里已经窝火了。   西门家这是什么意思?看不上自己这个读书人?若是西门家把西门青嫁给那个姓武的商人也就罢了,西门家本来就是唯利是图的商人嘛,目光短浅,眼睛里面只有铜钱。可问题是西门青是给人做妾啊!   而且还是给个商人做妾……要是给个高贵的文官或是世家出身的勋贵官做妾也就罢了,可偏偏不是!   这西门家算什么意思?难道范之进范大秀才就这么不值钱?西门家就这么看不上范之进范大秀才?这个读书人犯了执拗也真是叫人有点受不了,他居然请出了范家的老太爷,特奏名进士出身的从九品将仕郎范宜山范大官人,就在今天晚上和范之进还有西门婆婆一块儿来了西门大宅。   也不是一定要娶西门青,就是讨个说法,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西门家的大姐怎么就宁愿给个商人做小妾也不多瞧范家大才子一眼?   难道范家的大秀才就这么不入西门家的眼儿?   这可是叔叔可忍,婶婶也不可忍了!   “大哥啊,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就青儿一个孙女,本来不是要招赘的吗?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就把青儿给个商人做妾了?西门家祖上也是世代官宦,哪有嫡出的女儿给人做妾的?”   西门家的老媒婆这个时候也是一脸的不解。西门家祖上可是“忠烈辈出”啊!西门青给人做了妾,这可就有辱没祖宗了!   “没错!云鹏老弟,你莫不是老糊涂了?”考了一辈子科举的范大官人也捋着白胡子直摇头。   他和西门鹤打小就认识,西门鹤从小不学好,不好好念书,就喜欢舞刀弄枪骑马射箭,去考了几次武举都栽在了文章上,结果就只能行走江湖做个江湖郎中了。西门家在他手里也走了下坡路……   而他则是阳谷县的大才子,一生十三次礼部大比,虽然都落了第,可还是求来了特奏名进士,现在是堂堂的士大夫了。范家也因为有他这样杰出的子弟,所以才能一步步兴旺起来。   可是西门家再怎么下坡路,也不至于要“卖”闺女啊。   “到底是怎么了?”范大官人说着话,总觉得事情不对劲儿,他其实也知道西门家一直在干走私的勾当。“云鹏,是不是犯事儿了,要靠着人家的财力和关系解难啊?要真是如此,老哥我还是有点朋友的……刚刚授了提点京东西路刑狱司的李文叔就曾和我有旧。”   李文叔就是李格非,就是李清照他爹,李格非二十年前当过郓州教授,范大官人当时又是郓州有名的免解举子,和李格非自然是有些交往的。   “不,不是,不是的……”西门鹤只是苦笑着摇头,“髯翁(范大官人的号),你就别问了……若你们家秀才真的要娶我家的姑娘,只要不是青儿,别的姑娘都行,嫁资我给两万缗,可以吗?”   这话听着总不对味儿啊!   西门老婆婆年轻的时候也走过江湖,知道人心险恶,有专门夺女儿家清白的淫贼!   “大哥。”西门婆婆看着满脸都是病容的西门鹤,“莫不是有人摘花吧?”   她说的是“黑话”,摘花的就是“牵手”的意思,不过和采花还是不一样的。摘花是你情我愿,是西门女侠情愿让人摘,采花就是用强用迷了。西门媒婆也知道西门青一身的武艺,而且也不大一个人外出,身边总是跟着族里面的好手。   这种女人,哪里是采花贼敢招惹的?   “这这这……”西门鹤听了自家这妹子的话,急得都有些结巴了,这是家丑啊!连忙看了看范家的俩书呆子,似乎没听明白,这才出了口气。   不过西门老婆婆却已经看出不对了,跺跺脚道:“大哥!你也是……我家在江湖上也有头有脸,甚时候吃过恁般亏?那摘花的是谁?回头叫人去插了(杀了)。”   西门家是混江湖的,和梁山好汉差不多一个路子,只是人家不劫道,而是走私!不过谁要欺负上来,该砍人还是得砍!“摘花”的那人要明媒正娶了西门青也没什么,可以要让西门青做妾,那就是在欺负西门家了!那得拿刀子插几下才行!   “你……”西门鹤瞪了自己这个乱说话的妹子一眼,“插个啥!能插早插了!摘花的是个好事家!”   武好古那是能随便“插”的人吗?人家现在是朝廷命官,说不定还当上大使臣了,“插”了他就是杀官造反上梁山了。而且武好古还是个能为西门青出大价钱的“好买家”啊!   西门媒婆问:“有多好?”   “能给家里保个上品的。”上品的意思就是有品级的武官,这可是西门家梦寐以求的东西!   要不是西门鹤没有亲儿子亲孙子可以去当官,他早让人把西门女侠送去开封府了。   西门媒婆一愣,“有这路子?那也不是不能通融的。”   西门家的兄妹在对黑话,范家的两个儒生叔侄则在对眼色。他们都是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人,不过读书人脑补能力强,虽然听不懂,但是也能脑补出个大概。   西门青一定是遇上采花大盗,叫人家采了!而且这采花大盗还是个有势力的,是个开封府的大商人,西门家惹不起,只好把西门青送给人家做妾。   不用说,这个淫贼一定是个连西门家这样的江湖走私贩都惹不起的存在!不过西门家惹不起并不等于范家惹不起!   西门家的人再能打,也是江湖势力,说不好听就是草寇。   而范家可是官宦人家,家里面有三个从九品的文官,在郓州都是一等一的豪门。而且阳谷县的施知县更是范大官人早年在应天书院求学时的同窗好友,两家还结了儿女亲家。莫说你一个开封府的商人,就是八品九品的武将,也不敢招惹阳谷范家……除非是将门勋贵出身的豪客。   不过对方真要是将门勋贵,西门家也不用藏着掖着了,他们西门家这等身份,能攀附上将门勋贵是莫大的光荣啊!   西门老媒婆这时还在用黑话和哥哥对话,“那好事家会来阳谷县吗?”   老媒婆打听这事儿是因为她家可有三个“百无一用”的书生,莫说进士,就是发解试考着都累,周老头子年轻时过了一回,俩小子靠了两三回都没过。科举路想来是没指望的,不如去给豪门当个书吏门客,说不定也能谋个出身……   “要来的,快来了!”西门鹤皱着眉头说,“柴家的老大已经亲自来了阳谷,替那好事家说和来了……”   “那我就来做青儿的媒人吧。”西门媒婆也不顾两个范家的秀才脸色有多难看,直接就“叛变”了。   她家有俩读书差强人意的秀才儿子呢!要是不给他们谋个出路,将来还不俩穷措大?   而范之进和范大官人则互相对视了一眼,都记下了“某淫贼”要来阳谷县这回事儿了……   淫贼,你可要倒霉了! 第二百八十八章 西门值几何?   “金拱楼”是阳谷县城最大的一间酒楼,坐落在阳谷县城西最繁华的街上,六开间两层高的酒楼,气派甚是恢宏,在阳谷县城这个小地方,也算是一等一的去处了。   和阳谷县城内大部分上点档次的买卖一样,金拱楼也是西门家族的产业。是西门家族中一个行走江湖半辈子,而又喜欢吃喝烹调的前辈开办的。这座酒楼的场面大、气派大、还有口味地道的开封菜,价钱又公道,每日里来来往往的食客是川流不息,座无虚席,生意红火的很。   阳谷范家的范大官人也是金拱楼的常客。他在授了从九品将仕郎后就不在阳谷县的乡下的范家镇居住了,而是和一个原本是郓州名伎的小妾一起住在阳谷县城内,就在金拱楼旁置了府邸。   别看他只是一个没有差遣的从九品将仕郎,但是每月也有12缗的官俸,一年就是144缗。范大官人还谋了个阳谷县县学教师的职位,教师的月钱加上学生们的孝敬,一年也能有上百缗的收入。两者相加,一年也有250缗左右。这笔钱放在开封府是不够花销的,但是在物价低廉的阳谷县可就不是一笔小钱了。   另外,范大官人的小妾还有两三千缗的私房,投在一间西门家子弟开得解库(当铺)上,一年也有四百缗的利息可以吃。   所以范大官人夫妇的小日子,过得相当舒适惬意。家里面有仆人伺候,每日的饭食不是下馆子,就是让仆人去馆子里面点了菜带回家。隔三岔五还能夫妇俩一块儿去郓州城内悠游玩乐,真正是神仙日子。   因此,范大官人在阳谷县还得了一个“范逍遥”的雅号。较真论起来,西门家的西门鹤虽然家产有数万缗,年轻的时候还蓄了不少姬妾家伎,时时刻刻都有生意上的,江湖上的朋友围绕着,看似风光无限,可是却也称不上“逍遥”二字。现在上了年纪,身体也因为操劳加纵欲搞坏了,还被一大堆的俗务困着,又有一个不省心的女侠孙女,日子就更加逍遥不起来了……   “范逍遥”这个时候已经离开了西门家的豪宅,还叫了范之进和范母一起到了金拱楼,一边吃夜宵一边议论西门青西门女侠的悲惨遭遇。   “唉,真是没想到,西门大姐恁般好的姑娘居然就这样被淫贼给糟蹋了!”   范母刘氏提起西门青,仍然是连连叹息,显然是很舍不得这样一个好姑娘成了淫贼的小妾。   “这西门家也忒没用了,怎就怕个开封富商呢?”范大官人叹了口气,“这种人便是将门的家奴又有甚了不起?不过是个商人罢了。”   考过十三次礼部大比的范大官人多少有点社会经验,知道能让西门家心甘情愿献上西门大姐的淫贼肯定也不是一般的淫贼。将门子是不可能的,那样西门老头也不必掖着不说了,那就多半是个将门勋贵家的豪奴了。   范之进鄙夷地说:“西门家本就是工商末业之民,已经两三代没有人得官了,自然惹不起将门豪奴。不过这等奴仆,对我阳谷范家而言又算得了甚?若是西门家真的开了口,我家还会坐视不管吗?”   “也不能一概而论。”范大官人摇摇头,看着有点气盛的侄子,“你若高中了进士,自然不必怕这些将门家奴了。可你现在只是个举子……虽然寻常的豪奴也不惧,不过真要遇上了那种正当红的勋贵家里面的豪奴,也是够呛的。”   “就是正当红的,也不敢招惹我阳谷范家啊!”范之进哼哼道,“勋贵豪奴再豪也是奴,我家可是士大夫!我朝是和士大夫共天下的,一个豪奴要敢欺负我家,那就是和天下士大夫为敌!”   “这话也对……”范大官人点点头。   若是勋贵子弟自另当别论,但奴仆毕竟是下等人,就算经商致富有了百万家产,依旧不能和士大夫相比。   如果两者发生冲突,那么开封士林是不会眼睁睁看着士大夫被奴仆欺负,别说是勋贵家的奴仆,就是皇家的中贵人,也照样会被一票憋着劲儿想扬名的御史怼得要死要活的。   一个商人豪奴……哼哼,真要被御史言官们咬上,倾家荡产都是轻的,搞不好连命都得送了。   “是啊!”范母附和道,“西门大姐便是被淫贼欺负了,也该求我家出头做主!怎么能把西门大姐拱手送出去呢?而且西门大姐是我家先瞧上的,怎么能让恁般下作之人给抢了好事?而且还叫西门大姐做妾,真是欺人太甚,当我阳谷县无人吗?”   范之进咬咬牙,“自是不能如此……这天下间,总还有公道的!我倒要看看这淫贼到底是何方神圣!”   范大官人似乎被侄子的一腔热血打动了,点点头道:“对!总还有我们士大夫可以为生民立命的!”   范家这三位的精神,在后世人看来是很难理解的,但是在宋朝……他们这种读书上进成了士大夫的人,就是任务天下有他们一份!   他们士大夫是和天子共天下的,所以天下不平之事,他们就是要管一管!   哪怕是天子做了错事,照样有人敢犯颜直谏!   至于武好古这种手眼通天的豪商,还真的不在范家这种乡村士大夫的眼睛里。真要怼起来,吃亏的肯定是武好古——这种事情在后世是不可想象的,但是在宋朝则是天经地义的。   因为和士大夫共天下这话……绝大多数人是当真的!   所以武好古再有钱,也不是这普天下众多小主人中的一份子……除非他憋出一个进士!   而阳谷范家虽然没有几个钱,就是一帮读书的老农民,但是天下有他们的一份!   这大概就是主和奴的区别了……   ……   “大哥,明天我就和柴大哥一起走一趟开封府……得好好和武大官人论一论大姐儿的身价。”   同一时间,西门媒婆正在和西门鹤还有柴老员外一起商量西门青的“定价”,哦,西门青本人也在场。   因为怀孕的缘故,她的身材丰腴成熟了许多——她本来就不是那种纤细型的女人,只是因为长期的锻炼和饮食控制,使得身材得以保持。现在怀了孩子,自然不会舞刀弄枪拉弓骑马了,而且吃得也多,回到阳谷县后已经胖了一二十斤……前胸更是鼓出来了变成了两座山峰!   “七姑奶奶,你说甚呢?”西门青现在也放开了,不再把自己未婚先孕的事儿放在心上了,听到西门媒婆的话就没好气地说,“你把我当个红角伎了?要卖给武大郎?”   “你这丫头懂个甚?”西门婆婆瞪了西门青一眼,“你知道在大宋律法中妾也是要分三六九等的吗?”   妾还分等级?西门青一愣,她还真没研究过。   西门婆婆又问:“你这丫头以为可以做几等的妾?”   西门青一挺自己大胸脯,“自是一等的!”   “呸!”西门婆婆啐了西门青一口,“想得美!妾中最上等的是媵而为妾。”   “阴而为妾?”西门青不明所以。   西门婆婆道:“从嫁为媵,古时候是同姓姊妹从嫁为媵。不过我朝没有以庶孽之女媵嫁的规矩,都是平民之女做士宦之女的从嫁之媵。媵妾的地位亚妻一等,是可以扶正做填房。若武大郎未过门的妻子足够大度,你就做她的从嫁之媵,那我家就不要买妾之资了。”   原来是这样,西门青寻思道:只是潘十八姐肯“阴”我吗?   “媵而为妾之后就是买而为妾了。”西门婆婆接着说。   西门青不羞不臊地问:“不是还有奔而为妾吗?”   “奔个甚?那是古时候的规矩。”西门婆婆说,“如今可没这规矩,你和武大郎那是通奸,依着大宋律法是要判一年半徒刑的!”   “徒刑?”西门青哼哼几声,满不在乎。   其实武好古和她通奸的地点是辽国的析津府,这个罪行应该归南京道警巡院管,不归大宋的青天们管……而且现在的南京道警巡马植还在武好古和她之间牵线搭桥,怎么都是一个从犯吧?   西门婆婆继续往下说:“若是争取不到媵而为妾,就只能退而求其次,把青儿卖给武大郎了。买妾也有买妾的规矩,需要寻了牙侩,写好龟书,订立卖契,确定卖者自愿,来路合法,买者合意,然后才是论价。”   “论价?”西门青蹙起秀眉,“那我应该论多少价?”   “你呀,美姿首又有武艺,自不会便宜。”西门婆婆用一种看牲口的眼神看着西门青,“三四千缗差不多了!”   “甚?才……三四千缗?”西门青一听这价就不乐意了,“太便宜了吧?”   “便宜?”西门婆婆哼哼道,“你以为妾价几何?三四千缗已经是天价了,除非是开封府的红行首,要不然是不可能有更高的价钱了……不过卖出多少钱对我家都不是好事,如今要争的还是媵而为妾啊。” 第二百八十九章 纳妾和做妾都不容易   正午时,阳光炽热,正是夏日之中最炎热的时候儿。若是在往年的这个时候,西门青不是在外奔走,就是在家中习练武艺。   而现在,她却泡在一桶洒满了花瓣的温水中,蹙着秀眉在唉声叹气。   有些事情比她之前想的要麻烦多了!本来以为给武好古做妾就是两情相悦加上西门家利益到位的事情,与旁人没有关系。   可是现在却还要加上潘巧莲和潘家,以及范之进和阳谷范家这两方面。   另外,大宋朝廷也要插一脚!人家纳妾做妾和官家有甚关系?凭什么不许淫奔为妾?自己淫荡还不行吗?这皇帝老子管太多了吧?   好吧,不淫奔……自卖给武大郎总行吧?为啥还要牙侩参与,还要写龟书、订契约、估身价?   其实卖多少钱西门青自己根本不在乎,西门家也无所谓……西门家要的是官!只要武好古能保举西门家的一二子弟做官,西门青就是一文钱卖给武好古也行。   可是让牙侩参与进来,还要估价……这个让西门女侠的脸上实在有点挂不住啊!   她的江湖地位可是和金大侠笔下的黄蓉黄女侠差不多的,能想象黄蓉黄大女侠估价多少缗,再订立契约,由牙侩做保卖给郭靖郭大侠为妾吗?   另外,西门媒婆还很明确的和西门青说了。“买而为妾”入了官宦之家后是不可能扶正的!   哪怕潘巧莲将来什么时候有了三长两短,她西门青还是只能做妾!而武好古还可以再娶一个正妻来压她一头。   这事儿,可真有点让西门女侠难以接受了。   “若是能媵而为妾就好了,现在柴老头和老姑奶奶差不多该到开封府了吧?大郎应该肯让我做媵妾的……”西门青喃喃地说,“只是不知潘十八姐儿肯不肯了?她若是不肯,我将来可怎么办呀?大郎,你可千万要说服十八姐啊!”   说着话,西门青就摸了摸自己日益隆起的肚皮……里面的胎儿可是一天比一天大了,若是武好古再不来纳妾,自己可怎么办啊?   想到这里,饶是女大侠西门青的眼眸中也闪烁起了泪花儿……   ……   西门青一个人在澡盆里面偷偷抹眼泪的时候。武大郎也刚刚泡在一桶热气腾腾的洗澡水中,呲牙裂嘴的直吸凉气儿。   这洗澡水是罗汉婢依着赵钟哥和林万成的吩咐准备的,就是给操练了一上午武艺的武好古解乏,似乎还在洗澡水里面加了什么中药。武好古此刻只觉得双臂、肩膀、腰腹和双腿等部位,有成千上万只蚂蚁钻进了筋脉肌肉之中噬咬一般。那种感觉,真个是痛苦极了!   武好古忍着酸痛大声发问:“是不是……是不是伤着筋脉了?怎恁般疼痛?”   “东翁,莫事的,天地玄黄那四个娃娃可比你练得苦多了,连奴练得也比你多,不都好好的吗?”   罗汉婢一边说话,一边挽起袖子,露出两条又白又粗又有劲儿的胳膊,“让奴来给你按几下解乏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析津府再次遇险刺激了武好古的精神,在光明君那边避难的时候,他就开始练武了。回了开封府后,又让赵钟哥和林万成一块儿制定了一套训练计划,每天同武天、武地、武玄、武黄四个半大小子一块儿练。   可是武好古虽然是成年人,但是论起吃苦耐劳哪里能和四个被赵钟哥买回来的奴隶男孩相比?四个小奴隶还没叫苦,武好古就先受不了啦。   而伺候武好古的罗汉婢瞧见自己主子没用的样子居然笑出了声,那就少不了受罚了。   不过武好古也没用鞭子抽她,而是罚她和自己一起习武——得叫这丫头知道习武是很苦的!   可是没想到罗汉婢也是练过的,那点训练量超额完成后,还能照样干家务伺候武好古……一点都看不出疲劳。   这渔猎之民的身体还真是强壮啊!那么一个给人为奴的丫头,大概就比开封府不少禁军厉害了!阿骨打那样的野蛮人该牛逼成什么样?想想都叫人头疼啊!   “哎呦喂……你轻点儿!”   武好古正琢磨着阿骨打的野蛮人是什么样子的时候,他的又酸又疼的小肩膀,就被一个女野蛮人特别有劲儿的一双玉手给狠狠捏了几下,顿时就是一阵抽搐酸痛。   “奴婢错了,请主人责罚。”罗汉婢连忙道歉认罪,手上的力气也减去了七八成,按得武好古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唉,还是青儿好!”武好古叹息了一声,不由得想起了西门大姐姐,那才是知冷知热,最会照顾自己的好女人呢!   也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因为思念自己而整日以泪洗面?   一想到西门青,武好古也有点儿头疼和为难了。   他这两日和米友仁还有高娘子商量过几回了,也知道了大宋朝廷对于纳妾的种种不合理规定。   纳妾……原来还要正室,也就是潘巧莲同意!   而且也没有什么“淫奔为妾”,自己和西门青的行为属于通奸罪,是要被捉去坐牢的。   当然了,武好古也没有听说过一个堂堂的从七品朝廷命官因为勾引了一个女侠就蹲大牢的。   再说了,通奸罪行的发生地点还不在大宋国境内……也不知道大宋的官府有没有司法管辖权?   不过武好古即便不怕通奸罪名,他要把西门青纳到手,还是要过潘巧莲这一关!   而潘巧莲……能答应这事儿?她要不答应,自己该怎么办?   这可真是让人发愁啊!   武好古正发愁的时候,他居住的跨院的大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高俅拿着个卷轴,一身青衫迈步走了进来。   “大郎,是我,高俅来了!”   在回到开封府后,武好古和高俅的关系又陡然亲近了起来。高俅在武好古不在开封府的这段时间里搬了次家,从城北厢挪到了城西厢,买了一栋价值七万多缗的宅子,距离武好古现在的住处不远,因此就经常来串门了。   他的到来,让罗汉婢“免了”一顿责罚。武好古提前结束了沐浴,换了一身衣服走了出来,虽然身体还没有恢复力气,但是精神却好转了许多。身子似乎也轻盈了不少,也变得强壮了一些。   看来林万成和赵钟哥制定的训练计划,还是有点用处的。   高俅带来的卷轴是一幅《神驹图》,是赵佶的亲笔绘画,画上有一匹看上去非常神骏的红马和赵佶的亲笔题词:今得西域天马赤云骓一匹送友人武大郎以贺高升东上閤门副使。   “这是……”武好古看着图上的红马问高俅,“端王是要送我一匹马吗?”   “是啊。”高俅一笑,“端王不知从哪儿听说你一直在搜集大马,几日前西平王府送了一批骏马入京,端王就向官家讨了一匹高大的牝马。”   所谓“牝马”就是母马的意思。因为公马(又称牡马)脾气暴躁,不是马术高手根本驾驭不了,所以给开封府里面的贵人们骑乘的不是骟马就是牝马。   不过武好古搜集良马并不是为了自己骑着玩,而是想建立一个良马的繁育场,所以他不要骟马,只要高大雄壮的牡马和牝马。   说起这个养马场,武好古之前还为不知道该把它建在哪里而发愁,现在却已经有了去处,这马场就建在灯塔市内吧。反正灯塔市规划的面积极大,暂时是用不掉的,正好用来养马。   “好。”武好古看着图上极其神骏的红马,赞了一声,“这马太好了……真不知该怎么谢谢端王了。”   高俅一笑:“大郎,你和端王之间还用谢吗?你现在可是端王的好友啊!若是真有那么一天,端王殿下做了天子,你可就要飞黄腾达了。”   “飞黄腾达可不想。”武好古收起画卷,苦笑道:“我现在只想着能和心爱之人在一块儿……”   “心爱之人?”高俅笑吟吟看着武好古,“是那位西门娘子?”   武好古点点头,“高大哥可有良策?”   高俅皱起眉头,“不知大郎你想怎么解决?”   “我啊……”武好古叹了口气,“总是希望十八能容下她,若实在不行……也只能委屈她做个外室了。”   “外室不妥吧?”高俅摇摇头,“外室就没个名分了……太亏待那位西门娘子了。”   高俅想了想,又道:“大郎,我总觉着这个西门家可不简单!你是通过他们才遇上马植的……没有马植,你可不会有今天,可不能过河拆桥啊!现在你能亏待的反而是潘家,界河商市一起来,对潘家和潘十一郎都是有大利的,他现在根本不会因为你纳了妾就翻脸。他不翻脸,十八姐能怎么办?而西门家……”   他话还没说完,金瓶儿的声音忽就传来了:“姑爷,姑爷,有西门小乙家的人来,就在大门外头。”   什么?西门青家的人来了?武好古听到这个消息不知怎么就紧张起来了,他们不是来逼婚的吧? 第二百九十章 干脏活的代理人   “老身见过武大官人!”   “老朽见过武大官人!”   一见武好古从后唐走出来,正由花满山陪着喝茶的柴老员外和西门婆婆都站起身,恭恭敬敬的行礼。   武好古现在可是堂堂的从七品东上閤门副使,管干界河市舶司公事兼界河商市市长了。这等身份在开封府的权贵圈子里面不算什么,可是对柴老员外和西门婆婆这两个“江湖人物”而言,绝对是高高在上的。   而且西门女侠现在想谋求的不过是武好古的妾而非正妻,即便成了,西门婆婆也算不上武好古的长辈。如果谋不到媵妾的身份,西门青就只能是“买而为妾”,便是武好古的财产了……   武好古倒是客气,连忙拱手还了一礼道:“两位老人家莫要多礼,青儿现在……可还好吗?”   柴老员外重重点了点头:“还好,好好……老朽和这位西门婆婆前来,就是来和武大官人商量的。”   武好古连忙请两位老人家落座,又吩咐宅子里的女使上了茶点,然后才说道:“柴员外,西门婆婆,我也知道一个妾的名分的确亏了青儿……不过除了名分,别的方面,我都会待她如结发妻子一般。以后她也不必在开封府伺候正妻,随我去界河商市居住,顺便还能帮我料理一些商市的事务。”   对于西门青日后的待遇,武好古早就想好了。不能让她在开封府和潘巧莲整天碰面,得带她去“灯塔市”做个“两头大”的夫人——所谓“两头大”是清末民国才有的,就是资本家或官僚在老家有妻子,同时在经商或为官的大城市里再置一房太太,也当成是正室对待。   不过武好古带西门青去“灯塔市”也不全是为了避开潘巧莲,而是要借助西门青的能力和人脉来管理商市。他纳西门青为妾一半是个人情感的需要,一半其实是看中了西门家在商场和江湖上的地位。   虽然武好古自己就是大商人,平常交际的圈子里面也不少亦官亦商的将门勋贵。但是这些人,包括武好古自己其实都是“官僚资本家”。他们来钱容易,手面也大,而且习惯利用权力去攫取商业利益,可实际的商业管理能力并不强,也没有多少强力手段。   他们开金银绢帛交引铺,做开封府的地产,在开封府开唱卖行这些都没问题。可是要做海贸,要凭空建立起一座商业城市,要做大规模的手工业,其实是不行的。   要做海贸就必须养数百上千的打手,要不然出海必被抢!   要快速建成一座城市,又不能利用朝廷的徭役动用民夫,那就必须要有奴工了——包括契约奴和奴隶!那可是真的把劳动人民当牲口使唤啊,可不是金瓶儿恁般得宠享福的家奴,没有打手监工你管得了?   大规模的手工业也一样需要监工,除非有如同佳士得行的画册业务那样的高毛利,否则大规模的手工业工场就必须建立在劳动人民血泪的基础上——血汗工厂到21世纪还没有完全消失,在11世纪、12世纪发展资本主义可以避免血汗工厂那是在做梦。   当然了,劳动人民不到血汗工场来做工,呆在乡村租种地主老财的土地,也一样是不会有幸福生活的……   而要管理海贸打手,契约奴和奴隶以及血汗工场的监工,靠武好古和潘孝庵这样官商是不行的,就得靠西门家这号心黑手辣拳头硬的“江湖商人”。   别看西门女侠遇上武大官人是服服帖帖,想怎么行家法就怎么行家法。可要是换成那些欺压宋辽劳动人民的工头,在海上打打杀杀的水手,还有横行霸道的强盗遇上西门青,那可就马上能知道她的厉害了。   西门女侠可是很凶的!   而她之所以愿意委屈自己侍奉武好古,除了情感上的因素之外,其实也是将武好古当成了西门家族上升的阶梯——和后世的武侠小说中各种大侠们都不屑为朝廷鹰犬的立场相反,在现实中的大侠绝大多数都梦想成为朝廷鹰犬的。即便不能为朝廷所用,成为权贵的鹰犬也是不错的出路。   在很多情况下,只有先做了权贵的鹰犬,然后才能成为朝廷的鹰犬!   所以整天梦想招安的《水浒传》倒是写实流的武侠,那种各种高人无视皇权时不时暴打狗官的武侠都是在瞎扯淡。   背后没有朝廷和权贵,西门女侠再凶也就是个女恶霸,成不了大气候的……   所以和端王殿下混成了哥们,还轻易捞到了大使臣官职的武好古,就被西门青当成了能让西门家族成为朝廷鹰犬的上升阶梯——武好古现在虽然不是将门家主,但是他又成为将门家主的潜力啊!   武好古才二十一岁就是大使臣了,距离“小将门”的起板价正任刺史(就是本官是某地刺史)也不是遥不可及的。将来只要端王做了天子,稍微照应一二就有了。   再说了,现在就是将门家主的那些人,西门青也够不着啊!所以哪怕武好古委屈了她一些,她也心甘情愿。   而西门家族和武家正在成形的“依附关系”,在整个大宋是非常多见的。开封府的那些做生意将门,每家下面都有充当走狗鹰犬的门客(家臣)家族。要没有这样的门客、家臣,脏活累活谁去干?潘大官人这样的还能亲自去放高利贷和收账吗?不可能啊!   所以武好古想要在灯塔市做出一番局面,就必须要把西门家族变成武家的附庸或是代理人、承包商之类的存在。   许多需要用“拳头”去开拓的买卖,就得让西门家之类的能干脏活的家族去打理。   而未来的灯塔市,毫无疑问就是一个集中了各色罪恶、血泪和梦想的资本主义初级阶段的自由市。必须要有凶狠的鹰犬才能统治那里……也许在几十年上百年后,西门家族这样的代理人,会干翻武家、潘家这些权贵家族,成为自由市真正的主人!   不过现在,武好古这样的人才是主宰。   “……大官人,我家青儿就想要个媵而为妾的身份,便是叫她去伺候大妇也是本分。不知道这点小小的要求,能不能答应呢?”   西门家的老媒婆肯定已经从花满山(他是西门家的世交)那里打听过武好古如今的身份地位了,所以姿态放的极低,也没提保举的事情——武好古若是没有差遣在身,西门媒婆自然要把保举的价钱谈好。   可是现在,武好古有了管干市舶司公事的差遣,一个市舶司下面可有不少芝麻绿豆官儿呢!武好古手头自然有好些个可以保举的名额,不保举西门家的人,他还能保举谁?武家虽然也有不少亲戚,可都是些义门书生,能干什么?   所以西门媒婆也就不担心西门家的人没有官做了,所以就把谈判的重点放在了西门青的身份之上。   武好古只是沉吟,柴老员外忍耐不住,问道:“大官人,此事……很为难么?”   武好古脸上阴晴不定,半晌方道:“不瞒二位,其实我也想为青儿争取一个好一些的名分。不过媵而为妾的决定权不在我手中……潘家能不能答应才是关键啊。我自然为全力争取,但是做不到的可能还是有的。”   媵而为妾的名分之所以高,是因为媵妾是作为正妻的“备件”一起嫁到夫家的。在正妻生不出儿子的时候,媵妾若有儿子就是嫡子。在正妻亡故的情况下,媵妾可以替补成为正妻。   这都是从嫡庶森严的门阀时代流传下来的传统!   不过潘家其实还好对付,无非就是用利益和潘孝庵交换……武好古已经准备好了一张王牌,不愁打动不了潘孝庵,可是潘巧莲不一定会听她哥哥的话。   这丫头一旦闹将起来,可就叫人头疼了。   “若是做不到。”西门婆婆皱起眉头,“那可就只有买而为妾了……这妾价多少都好说,问题青儿的脸面。”   “脸面……”武好古问,“这从何说起?”   西门婆婆道:“买而为妾是有一应手续的,得由牙侩作保,准备龟书,订立契约,商谈妾价……这事儿若是在开封府做,就怕青儿脸面上挂不住啊。”   实际上买而为妾就是把西门青当成个物件卖给武好古……此外还有一个变通的办法,就是雇而为妾,订立一个雇佣契约,是有年限,有报酬的妾。   不过西门青是要死心塌地跟着武好古一辈子的,所以雇而为妾是不可能的。   另外,还有“赠而为妾”的模式。不过这种模式一般用于家伎级别的妾,比起买而为妾更低贱了几分。   “不在开封府?那要在何处办理呢?”武好古问。   “在阳谷县。”西门婆婆道,“实不相瞒,老身就是阳谷县的人牙子。”   人牙子就是人贩子!不过是合法的,不会被各种青天大老爷抓去坐牢杀头。而且宋朝的人牙子的业务不仅是买卖人口,还包括劳务中介——要雇佣劳工、仆役、女使、签约奴等等,一般也得去找人牙子帮忙。 第二百九十一章 叛徒,都是叛徒!   西门青是女人!   武大郎把西门青睡了!   西门青还怀了武大郎的孽种!   武大郎还想纳西门青做妾……   这这这这怎么可能?   就在武好古和柴老员外、西门婆婆一块儿研究怎么把西门女侠变成武好古的爱妾的时候,在武好古的堂屋外面还有一个正在偷听的小特务,就是潘巧莲“送给”武好古的小女奴金瓶儿了。   作为负担特殊使命的女奴,小瓶儿一向认为自己没有辜负潘巧莲的嘱托,一直都把武好古这个未来的姑爷看得牢牢的。   虽然武大郎这厮比她想象的要好色,身边的各种美女也不少。可是在小瓶儿的盯防之下,墨娘子和杜文玉这样的女人,到现在都是武好古只能远观而不能亵玩的。至于那个武好古从辽国带回来的黄毛野丫头,潘巧莲倒是一点不在乎——武好古怎么会喜欢那种野人?   可是小瓶儿怎么都没想到,武好古居然找了个女扮男装的小三把她给瞒了,而且还在辽国的地盘上把好事儿做了,而且还有了孽子……   这下可怎么办啊?   小丫头一下子就懵了!   这怎么和十八姐交待?十八姐的脾气可不咋地好,知道了这事儿后会不会把自己吊起来打一顿?   打完了以后会不会气儿还不消,再把自己卖进青楼?   这可怎么办啊?   正在小瓶儿急得快要哭出来的时候,堂屋里面的谈话已经结束了,武好古起身亲自送柴老员外和西门婆婆离开。   都快急哭了的小瓶儿现在也没办法了,只好先把这个噩耗去告诉潘巧莲了,不敢从正门离开,就往武家大宅的后门一路小跑。也不知道是脑袋发昏还是蒙着头走路不看道儿,反正没走出几步就猛地撞上了什么人。   “哎呦喂,你走路看不看道儿?”   自己不看道儿的小瓶儿倒是会倒打一耙,然后才定睛一看,原来自己撞上的是罗汉婢这个野丫头。   罗汉婢好像真是成心的,正抱着胳膊笑吟吟看着被撞的东倒西歪的小瓶儿。   “快让开!”小瓶儿正在气头上,张嘴就骂,“你个野妮子敢挡我的道儿?回头一定告诉大郎君,叫他用马鞭狠狠抽你一顿!”   罗汉婢嘻嘻一笑:“好啊,那你就和我一起去见主人吧,随你怎么说,我保证不抵赖。”   “果然是蛮子,就是贱!”小瓶儿又骂了一句,就想从罗汉婢身旁绕开,却不想被这蛮丫头一把抓住了手腕。   “你,你想做甚?”小瓶儿怒道。   “去寻大郎君,你不是要告状吗?走吧!”   “你……”小瓶儿被罗汉婢一怼,顿时不知该说什么了。就在这时,一股蛮力就从她被罗汉婢捏住的手腕上传来,罗汉婢竟拖着她就往武好古的书房走去。   小瓶儿嚷嚷道:“你作甚?你要作甚?快放开……我要告诉大郎君,让她把你吊起来打!”   罗汉婢的回答却是欢快的很,“好啊,好啊,那我们快去大郎君的书房吧。”   “你你你……”   小瓶儿反应在迟钝,现在也知道不对头了。罗汉婢哪里是皮糙肉厚不怕打,分明是奉了武好古的命令要抓自己啊!   武大郎那么坏,一定知道自己是潘十八姐派来监视他的,现在害怕“罪行”曝光,所以就让罗汉婢把自己抓起来……也不知道会不会杀人灭口?   一想到杀人灭口,小瓶儿哇的一声就大哭起来了。   可是她现在也不在大街上,哭得再凶也没人会来救她,又挣脱不了力大如牛的罗汉婢,只好被罗汉婢一路拽到了武好古的书房。   武好古也刚送完客人回到书房,正在和高俅、花满山两位说话,看见罗汉婢把哭哭啼啼的小瓶儿拖了进来。   “罗汉婢,你在作甚?”武好古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还是板起面孔训斥道,“叫你把小瓶儿请来,你怎把她弄哭了?”   罗汉婢松开了小瓶儿,笑嘻嘻的伏地请罪,“回主人的话,都是奴婢不好,请主人重重责罚。”   “嗯,回头一定罚你。”武好古一挥手,“你先退下。”   “喏。”   罗汉婢“领罪”而去,把小瓶儿一个人留了下来。   大概知道自己真的“有罪”,小瓶儿还低着脑袋在不停抽泣,伤心的不得了。   武好古和高俅互相看了一眼,都露出了苦笑的表情。   “小瓶儿。”武好古温言道,“你到我家也有些时日,你说我待你如何?”   小瓶儿抽泣着说:“郎君……自是待奴婢好的。”   有吃有喝,不打不骂,零花钱也多,还不用干活……这哪里是奴隶的生活?   可是这样的好日子,仿佛要到头了!   武好古笑了笑,“小瓶儿,你年纪也不小了,也该考虑将来了……你想过将来没有?是跟着我,还是找个好人家嫁了?若想要嫁人,我给你拿上一万缗的嫁资如何?”   一万缗!?   这可是天价啊!   有这份嫁妆,在开封府都可以嫁个没甚背景的从九品小武官做正妻了!   不过……这份嫁妆恐怕也不是轻易可以得到的吧?   小瓶儿也不傻,抹了抹眼泪,用一种非常幽怨的眼神看着武好古说:“大郎君,奴婢知道您对奴婢好,可是奴婢也不能对不起十八姐……”   “对对对!”武好古赞许地点点头,“我最欣赏你这样的忠仆了……一定要给你寻个官人,还得是年轻未娶的官人。”   真有那么好?能嫁个没结过婚的官人?   小瓶儿将信将疑地看着武好古。   高俅在一旁附和道:“枢密院最近要办个兵学司,要选一批西军出身的少年英豪入学习兵,学成以后就会授从九品的殿直了……而判兵学司事的可就是慕容先生啊。有他做媒,害怕寻不到一个如意郎君给小瓶儿?”   “可是,可是……”小瓶儿撅着嘴,“可是奴婢还是不能对不起十八姐。”   “怎么是对不起呢?”武好古正色道,“小瓶儿,你何出此言?”   “奴,奴婢……”小瓶儿一脸委屈,“奴婢不能隐瞒大郎君和西门大姐的奸情……”   “奸情?”武好古翻了翻眼皮,怎么就是奸情了呢?   “小瓶儿。”武好古吸了口气,又说,“我可叫你隐瞒了?”   没有?好像真的没有啊!   小瓶儿看着武好古,武大郎温和一笑,说:“你可以把我和西门大姐的事儿告诉十八姐。不过……你得照我说的去和潘十八姐讲。”   “那您要奴婢怎么说呢?”小瓶儿知道自己在背叛潘十八姐,所以问话的声音几乎低到了不可闻的地步。   武好古笑了笑,道:“这你莫着急,到时候自会让你知道的。不过今天先别去和十八姐说,待高大哥和潘十一哥说好了,你再去和十八姐分说不迟。”   ……   “大郎,你啊……”   小瓶儿瘪着嘴走了,不知道去什么地方画圈圈诅咒那个勾引了武大郎的西门淫妇了。书房里面就只剩下了武好古和高俅、花满山六目相对,看着“搞出人命”的武大郎,高俅也只剩下了一声长叹。   “你啊,你要怎么去和潘十一说?”   先“拿下”潘孝庵和小瓶儿,然后再迂回说服潘巧莲接受西门青,是高俅刚刚给武好古支的招儿。   可是小瓶儿好糊弄,潘大官人却不好对付啊!   小瓶儿一小姑娘,无依无靠的,给她一万缗嫁妆再加个如意郎君就妥帖了。可是潘大官人家里有的是钱,而且还是将门勋贵,堂堂的大宋武官!   顺便提一下,在上回丰乐楼唱卖之后,潘孝庵和赵佶的关系也迅速亲近起来了,眼看着也是赵佶夹带里面的人物了。   别看他现在官儿还没武好古大,可他是将门勋贵出身,又是正经带兵的武官。将来只要有赵佶的提拔,三衙管军还不是时间问题?   这样的人物怎么收买?完全不可能啊!至少武好古拿不出可以吸引潘孝庵的条件。   “要不还是请端王出面吧?”   高俅思索了半晌,又提出建议。   “不必。”武好古笑道,“端王殿下最近也忙碌得很,怎么能因为这点小事就去打扰?”   “不让端王出面的话……”高俅眉头紧皱,“潘大官人也许会同意你纳西门娘子为妾,这事儿毕竟是你家的事儿,可是媵妾的身份就别想了。”   武好古和潘巧莲的婚事儿现在也是板上钉钉了……端王殿下都准备和三槐王家的闺女大婚了,潘巧莲根本插不进去。若是不嫁给武好古,那就只有等来年去榜下捉婿了。   只是捉来的进士女婿就不纳妾了?那不可能啊。到时候人家拿着潘巧莲的嫁妆去养小三,岂不是更气人?   而且这种进士也就是个从九品的文官,放个主簿县尉而已,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捞到肥缺。哪像武好古现在就有管干市舶司公事兼界河商市之长的肥缺?这个缺在手里只要好好捞,捞上一百万都算少的。   所以就潘孝庵的立场来说,是不可能把妹子从武好古身边撬走的。   但是媵而为妾却也不可能,潘家兄妹可没恁般大度…… 第二百九十二章 永远的利益   第二天辰时,下起了小雨。   夏雨绵绵,笼罩了开封城,把个大宋首善之城披上一层朦胧水雾。   武好古在房间里拉了半个时辰的弓,又拎了几十下小石锁,便推门走了出来。   自家的内客堂里,高俅和赵钟哥已经来了,武好古和两人寒暄了一阵,便叫上罗汉婢并取了一个银质酒壶,打着一把油纸伞出了自家的宅院,走入了雨雾之中。高俅和赵钟哥也紧随其后。   武好古请他们二位前来,是要一同去说服潘大官人的。   高俅代表的是端王赵佶,赵佶虽然没有出面,但是谁都知道他和武好古的关系够铁,一定会支持他的。而且高俅和潘孝庵这段时间也混得挺熟,总能说得上话儿。   而赵钟哥现在已经入了《赵卫公家谱》,虽然和开封府的一般赵家人并不怎么亲近,但是也可以替西门青说话了——镇州赵家是西门家的故主,因而赵种哥也可以算是西门青的“娘家人”。   不过武好古带上赵钟哥并不是要借着赵家将门的名头去压潘大官人,潘家老祖的地位可比赵家的大投降派高多了!而且赵家将门因为姓赵还失去了和赵宋王朝通婚的机会(同姓不婚),因此赵家将门如今也不大兴旺。   武好古是想让赵钟哥把西门家的情况和西门青为武好古所做的一切,都告诉潘大官人——没有西门青,武好古当然也可以靠着绘画的本事做官,但是绝对不会立恁般大的功劳,更不会有如今的地位。   所以武好古不能对不起西门青,一个媵而为妾的名分无人如何是要给的……   这是西门青的贡献决定的!   如果不是武好古和潘巧莲私订终身在前,西门青绝对是武家大妇,现在让她做个媵妾已经非常委屈了。   不过单靠摆事实讲道理,也是不可能打动潘大官人的。武好古还得拿出实实在在的利益!   没错,就是利益!   武好古和潘巧莲、西门青之间可以不讲利益,但是他和潘家、西门家之间,必须要有足够大的利益。   婚姻只是纽带,足够利益才能让三个家族的关系变得紧密团结。   而武好古恰恰是一个能够为亲朋好友和追随者带来足够利益的人!   而且他也准备用巨大的利益来推动封建主义大宋的车轮滚向万恶的资本主义深渊……   他撑着油纸伞,缓步而行,每一步迈出,都充满了自信。   ……   武好古、高俅和赵钟哥三人是往皇宫大内的东华门而去的,武好古现在虽然出了职,不再是翰林图画院待诏直长了,但是却在几日前得到了一个绘画称旨的头衔,依旧可以出入东华门去翰林图画院。   不过他今日到东华门内却不是要去翰林图画院的,而是要寻潘大官人。在晋升到东头供奉官后,潘大官人也换了差遣,不再当带兵的指挥使了,而是到閤门司做了宣赞舍人。就是那个领着文武百官,宗室王公,外国使节和番部首领朝见皇上的官儿。没有什么实权,而且还得勤勤恳恳当班,很不自由。不过却是勋贵子弟们最喜欢的差遣之一。   因为这个差遣可以在宰执还有官家面前混个脸熟,说不定就一眼相中然后飞黄腾达了呢?   另外,閤门司的差遣也是勋贵子弟们上升通道中的必经之路。潘孝庵如果想靠混资历爬上大使臣的地位,閤门司是一定要去的!   通常在閤门司混几年,不犯什么错,再往上孝敬一点儿,就能晋升大使臣然后外方去做兵马钤辖之类的地方武官了。若能在钤辖任上立点功劳,比如抓几个反贼,那就你再向上升了……   不过武好古知道,潘孝庵想要升官可没恁般辛苦,因为他已经巴结上的端王再有几个月就是天子了!   在东华门外,武好古对高俅、赵钟哥和罗汉婢道:“你们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入了东华门就是皇城,所以这道大门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去的。武好古有绘画称旨的腰牌,自然没有问题。而且他才从翰林图画院出职,守门的兵士多半都认得他。所以验看了腰牌后立即就放行了。   进入东华门后,就是一条将宫城一分为二的大路,武好古是很熟悉的,他直接走到了官家上朝的垂拱殿外的閤门处。此时常起居朝会已经结束,宰执重臣都去崇政殿问对了。所以閤门司的宣赞舍人和閤门袛候们都很清闲,都聚在閤门旁的屋子里面聊天,聊天的内容仿佛和正在筹建的界河商市有关。   界河商市和界河市舶司目前还在筹建之中,不过却已经成了开封府将门子弟们的一个热门话题了——因为这些家伙大多是“艺术家”和“资本家”,对于商业还是很敏感的。   所以和商业有关的“商市”和“市舶司”比那个枢密院的兵学司更吸引他们的眼球,大家都觉得这个商市兴许是个发财的机会!   武好古和这些“艺术家”和“资本家”将门子都比较熟,他到的时候马上就有一个姓赵的袛候(赵钟哥的远亲)和他招呼:“是武大郎啊,哪阵风把你吹来了?是来面君的吗?”   武好古拱拱手道:“是赵十哥啊,今儿我不是来觐见的,而是来寻潘十一哥的,他可在吗?”   “在,在,十一哥,你妹夫武大郎来寻你了。”这赵十哥倒是个热心肠,帮助武好古把潘孝庵叫了出来。   潘孝庵满面春风的就从屋子里面出来了,手里还拿着一把大蒲扇,看见武好古就问:“崇道,你怎来了?”   “就是来寻你的。”武好古笑问道,“得了一壶好酒,要和你喝上几盅。”   “好酒?”   潘孝庵一愣,然后笑了起来,“是甚底酒啊?”   “是你从没喝过的好酒。”   武好古这话一出,不仅潘孝庵笑了起来,周遭几个閤门司的宣赞和袛候也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大郎,你这大舅哥可是个酒鬼,这世上可没他没喝过的好酒。”   “是啊,潘楼街上的潘楼就是他们家的,有甚好酒还有他没喝过?”   武好古笑了笑,冲着这几个和自己挺熟的将门子弟道:“今儿找十一哥还有点私事,就不请诸位一起喝了……待过几日再请你们来喝,保证你们没喝过!”   “好好好,一言为定。”   “十一哥,你去吧,这儿有哥几个替你顶班。”   “那便多谢了。”   潘孝庵也冲着他们拱拱手,又从一个袛候手里接过把油纸伞,就和武好古一起出来,又往东华门去了。   “寻我有甚底事儿?”潘孝庵一边走一边问。   武好古笑道:“喝酒啊。”   潘孝庵一愣,“真的喝酒?”   “是啊,有好酒!”武好古道,“还请了高大哥和赵钟哥,一起去丰乐楼喝吧,保管你没喝过。”   “大郎,你莫卖关子了,到底是甚好酒?”   “蒸馏酒!”武好古笑问,“听说过吗?”   “蒸馏酒?”潘孝庵摇摇头,“好喝吗?”   “当然好喝了!”   武好古笑着打包票。   是的,就是蒸馏酒!是武好古作为穿越客的金手指,也是他用来换取潘孝庵支持(支持他纳西门青)的代价。   蒸馏酒就是后世常见的白酒,白酒是经过蒸馏提纯之后的酒,所以酒精含量高,喝起来特别带劲儿。武好古在前世就知道有这么一种制酒的方法,但他却不知道蒸馏酒器应该怎么造,他就知道一点原理——谁让他就是一个艺术生嘛!   不过他在买下“画仙观”后,却在那里面发现了用来提炼花露的蒸馏器。虽然不能和大量制作白酒的蒸馏酒器相比,但好歹能用一用。   于是武好古就寻了铜匠,做了一个放大的,并且经过特殊改造(加长了冷凝管)的蒸馏器,同时还让人做了一个形状特别的水桶套在了铜质的冷凝管外。   有了这么一套简易的蒸馏器后,武好古就能在自己家里用买来的“烧酒”(不是白酒的意思)提纯蒸馏酒了。   本来他打算把这种蒸馏酒作为自己赚钱的又一个王牌产品——等到徽宗皇帝一亲政,武好古就能从他那里搞到酿酒贩卖的许可,然后用蒸馏酒大捞特捞了。   另外,蒸馏酒也是武好古为“灯塔市”准备的支柱产业之一。和唱卖行和画册出版相比,酿酒业才是真正的大行业!看看开封府城内的酿造美酒的正店和贩酒的脚店、酒铺之多,以及满城簇簇不绝的运酒车辆,就可以想象蒸馏酒一旦出现,会带来多大的利益了!   而且蒸馏酒的市场不会只有大宋,北方的辽国,西面的西夏,还有东方的高丽国都会成为“灯塔酒”的市场。   不过现在为了说服潘孝庵帮自己纳西门青,武好古只好把这个雪藏的宝贝提前拿出来了和潘大官人分享了……而有了蒸馏酒这种巨大的共同利益,武好古纳西门青为媵妾也就不是什么问题了。   呃,至少潘大官人是不会在乎的。 第二百九十三章 美酒换佳人   “来来来,十一哥你闻闻这味儿,是不是特别的醇香?这可是小弟独创的二锅头酒,既醇且烈,只能喝上一点儿,多了就醉了……”   武好古殷勤的给潘孝庵、高俅和赵钟哥各斟了浅浅一小碗“二锅头”,又给自己倒上了一小碗。   这“二锅头”酒就是武好古在自己家里面蒸馏出来的白酒,是用上等的“潘楼醇”作为原料,用一套由炼丹房中使用的蒸露器改造而来的蒸酒器“蒸取”而来的蒸馏酒。   之所以取名“二锅头”,是因为现在拿来喝的这些白酒是在往冷凝的“冷水锅”中第二次加冷水时凝出的白酒——用第一锅冷水凝出的白酒太烈,第三锅冷水凝出的白酒又太淡,只有中间的第二锅冷水凝出的白酒刚刚好,所以就被武好古称为“二锅头”了。   把潘孝庵从宫城里面请出来后,几个人就直奔东华门对面的丰乐楼而去。要了个丰乐中楼三层的包间儿,点了一桌子开封菜,不过没有让上酒,也没叫歌姬。只有金毛丫头罗汉婢一个儿在旁边伺候。   罗汉婢随身带了一个做工非常精美的银质酒壶,里面是一壶刚刚蒸馏出来的“二锅头”酒。   “怎就恁少一点?”   “这是酒么?怎看着和水一般的清?”   “是酒,闻上去好醇啊。”   潘孝庵、高俅和赵钟哥都是好酒之徒,喝过的美酒都不下几十种,可他们谁也没见过这种如清水一般,闻上去又有一种浓烈酒香的酒。   “钟哥儿(钟哥儿是赵钟哥的小名,他的大名是赵昌,字元义)。”武好古笑着对拿着个酒碗,看着浅浅一点的二锅头皱眉头的赵钟哥说,“这酒的劲儿可恁大,你要是醉了,可没人扛得动。”   “醉?我会醉?”赵钟哥翻了翻眼皮,端起酒碗儿就来了个一口闷,然后就猛地咳了起来。“咳咳咳……好辣啊!这酒好香,也好辣!”   武好古在家里面弄出的这种“二锅头”酒的质量并不算高,别看酒的颜色清澈透明,但是里面还是有较多的乙醛,因此非常辛辣,需要陈放老熟后才真正好喝。   “钟哥儿,你喝太多了,这酒只能一小口一小口的抿。”武好古端起自己的酒碗,小小抿了一口,然后又笑看着高俅和潘大官人。   高、潘二人也学武好古的样子,端起酒杯也轻轻抿了一口,两人的舌蕾都被一种强烈的辛辣感刺了一下,然后就是一种浓郁到极点的芳香和甘醇。酒液和辛辣的感觉一同流入了两人的喉管,只留下了无穷的回味和芳香在口中。   “好酒!”   高俅和潘孝庵还在回味的时候,赵钟哥已经大声嚷了起来:“再来一碗!”   武好古冲罗汉婢点了点头,小丫头赶紧上前拿起酒壶,小心翼翼的给赵钟哥、高俅和潘孝庵倒上酒。又迈着小碎步退到了一边儿。   赵钟哥又是一口闷,然后再次大声嚷嚷着要酒,罗汉婢又给他倒了一杯,结果又被他一口喝了个干净。   三杯烈酒下肚,钟哥儿的一张黝黑的脸盘上已经泛出红光了,显然酒精正在发挥作用!   别看他平日好酒,可是他过去喝的都是低度酒,哪儿喝过至少有五十度的二锅头?三杯下肚,竟然有了微醉的感觉。   潘孝庵则是一小口一小口的细品,喝一口酒再夹上一筷子的菜,目光却微微有点奇怪地打量着武好古,估计心里面一定有个大大的问号:武好古这小子是有法术还是怎么着?怎么总能整出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好东西?   高俅是一脸的惊诧,他可是在端王府上当差的,王府里面什么好酒没有?端王可是深得太后宠爱的亲王,凡是宫里有的好酒,端王府上都有,凡是端王府上有的好酒,高俅都偷偷喝过……可就是从来没有喝过和这个“二锅头”一样香醇辛辣的美酒。   作为资深的酒徒,潘孝庵和高俅也很快意识到了“二锅头”的价值了。这种酒虽然喝起来辛辣,但是口感醇香浓郁,而且喝过以后非常“过瘾”,可以给嗜酒之徒最强烈的刺激。恐怕真正嗜酒如命的酒徒,在喝过这种酒以后,再喝现在市面上的酒,就会觉得淡而无味了……   商业头脑不一般的潘大官人已经结束了品酒,展颜笑问道:“大郎,这酒真的是你家酿的?”   宋朝的酒是专卖的,只有官府许可的酒坊酒店才能去官监酒务购买酒曲用于酿酒。私造酒曲可是重罪,达到一定数量后甚至要“杖脊黥面,配五百里外牢城”。   不过官宦勋贵人家少量私酿,只要不拿出去贩卖,也是没有什么人会追究的。   武好古看他的样子,心中就知道事情有点把握了,“这酒全天下就只有我家才有……十一哥,你觉得如何?”   “东西是好东西。”潘孝庵思索着说,“就不知道是否易得了?”   “甚是易得,且不昂贵。”武好古笑道,“若十一哥想要,小弟自当双手奉上‘二锅头’酒的秘方。”   双手奉上?你有那么好?   潘孝庵扬了下眉毛,不置可否,似乎在等武好古开条件。   看到潘大官人的表情,武好古只是叠起三根手指:“十一哥,小弟也知道你的为人是不会白白拿人好处的,所以小弟有三个不情之请。”   潘孝庵看着这个越来越狡猾的武大郎,心想:这小子莫不是真的被甚底仙人给点化了吧?不仅总有古里古怪的好东西好点子拿出来,而且还总能把这些好东西好点子变成实实在在的铜钱。   也不知道这一次,他想用这种好酒从自己这里换到什么了?   武好古笑道:“一是这二锅头的买卖由我们两家合营,各出五成本金;二是二锅头酒首先要在未来的界河商市酿制,三年后才能在开封府设酒坊酿制……”   要求不高啊!   潘孝庵听着有点儿疑惑,目光炯炯地看着武好古,就等他说出第三个条件。   “第三嘛。”武好古苦苦一笑,“小弟有了一位红颜知己,想要给个媵妾的名分。”   “甚底?”潘孝庵愣了又愣,“大郎,你要……要纳妾?”   武好古有红颜知己不奇怪,现在佳士得行的主营业务之一就是《花魁》画册嘛……要是没有红颜知己才奇怪!而且佳士得行唱卖房的管事还是墨娘子恁般的女人,不知道有多少男人想把她抱回家呢!   另外,武好古还有一个美女徒弟杜文玉,恐怕也是早晚要收到房里面的。   可是现在武好古和潘巧莲还没正式拜堂呢,有必要那么急吗?   “她是谁?”潘孝庵问,“是墨娘子……还是杜文玉?”   “都不是。”武好古回答。   这二位还没轮上到呢!   “那是……”   “是西门青。”   “谁?”   “西门青。”   “哪个西门青?”   “就是和我一起北上辽国的那个西门青!”   “是他?”潘孝庵瞪大了眼睛,“他不是男子么?”   潘孝庵没见过西门青,不过却听潘巧莲和小瓶儿提起过此人,所以一直都以为西门青是男人。   武好古要纳妾,潘大官人其实没有什么不同意见——男人嘛,有了权势金钱自然要好色的!要不然一定是有毛病。而好色……当然也包括好男色了!眼下还不是理学大兴的年头,所以宋人对于男风男色也谈不上反感。   便是武好古和西门青“兄弟情深”,潘大官人也不认为有何不妥。   可问题是将一个男子纳为妾室这个……   “实不相瞒。”武好古叹了口气,坦白道,“西门青是位侠女……一直女扮男装行走江湖的。”   “侠……侠女?”潘孝庵看着武好古,心想:你还真会玩啊!身边已经有了才女、伎女、番女还不过瘾,居然又勾搭上一个侠女!   武好古这时瞄了眼还在一杯杯饮酒的赵钟哥,嗯咳了一声:“钟哥儿!”   “哦。”赵钟哥不知喝了多少,一张面孔涨得通红,舌头也有点大了,不过还能说话,“潘,潘大官人有所不知……这,这武大郎能立恁般多的功劳,都,都是因为有西门青。所以,所以他是离不开西门青的……”   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   潘孝庵听得糊涂,武好古只好自己解释道:“西门家原是镇州赵家的家臣,前辈乃是幽州牙将,眼下在辽国也有分家存在。而在北西门家,北慕容家,还有燕四家中的赵、马、刘三家中,都有心向我朝的义士存在,阳谷南西门则是他们在我朝的眼线……所以马良嗣才会同小弟相遇,才有了如今的局面。”   “对,对,对!”赵钟哥道,“武大郎如今所有,西门青也有一份,所以一个媵妾的地位,无人如何都是该给的!”   高俅也在一旁附和道:“十一哥,我看这事儿也不错……十八姐和西门女侠本就姐妹情深,现在共事一夫,一块儿帮衬大郎和武家,多好啊!” 第二百九十四章 管教西门青?   咣当一声,先是一个定窑的白瓷刻莲花纹盘摔在地上,碎了!   接着又是一个汝窑的天青釉圆笔洗,然后又是不知道什么地方出品的上等瓷碗瓷瓶什么的,在地上摔了一个噼里啪啦。   潘巧莲的书房里面,顿时烟尘斗乱,一地的瓷器渣滓。听到声音赶来的丫鬟婆子都拥在门外,探头探脑的往里瞧。只见小瓶儿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仿佛还犯了什么错,正跪在地上哭呢!   潘十八姐则在大发雷霆,使劲儿糟蹋东西。砸完了瓷器,又开始撕字画儿——都是名家作品!除了武好古的作品之外,还有米友仁、张择端、李唐的作品。眨眼的功夫,糟蹋掉的好东西拿去后世的苏富比至少能拍出十几个亿……   到了最后,潘大小姐把“魔掌”伸向那幅赵佶送给武好古的苏东坡真迹《海上书怀帖》的时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家的潘大官人才急忙嗯咳了一声儿,走进了书房,也随手拿起一方老坑洮砚也扔在地板上哗啦一下碎成两半了。   “十一哥,你为何砸了奴的洮砚?”   潘巧莲似乎被潘孝庵的行为给震住了,一时忘记了撕东西,反而问她哥哥为什么砸东西了。   “哦。”潘孝庵笑道,“为兄看你砸得欢快,就帮你一起砸啊!”   “哥!”   潘巧莲跺了跺脚,一脸委屈地说:“大武哥哥欺负奴,你也欺负奴,你们都不是好人!”   “怎么啦?后悔嫁给武大郎了?”潘孝庵连连摇头,“早和你说过武大郎没有端王好了……可现在端王再有几日就要和王刺史的女儿大婚了,没你的份儿了。你又不能做端王的侍妾……”   “十一哥!”潘巧莲吼叫道,“奴才不稀罕端王呢!他和大武哥哥一样,都不是好人!”   “哦?”潘孝庵故作讶异,“怎么回事?武大郎怎么惹着你了?”   “他,他,他在外面有女人了……”潘巧莲那种妩媚俏丽的面孔上堆满的愤怒,抬起玉手一指跪在地上哇哇大哭的小瓶儿,“小瓶儿,你快把大武哥哥和西门小贱人的奸情告诉十一哥!”   “西门小贱人?”潘孝庵一副吃惊的模样,“可是西门青的姐妹?”   “不,不是的……”小瓶儿怯怯地看了潘大官人一眼,然后一边哭一边说,“那西门青原来是个雌儿,她早就看上武大官人了,所以才会跟着大官人一起北去辽国。在辽国的时候,她,她就自荐枕席,上了大官人的床,还怀上了大官人的种!”   “竟,竟有此事?”潘孝庵惊得都快说不出话了。   虽然他早就在丰乐楼里面和武好古达成了交易,但是他也没想到武好古居然会这么编排西门青……   “千真万确!”小瓶儿说,“西门家的人都寻来了,要大官人给个说法!”   “给……给甚说法?”   “他们要大官人在徐州给西门青置一所大庄园,把西门青好好养起来做外室……”   “这,这,这怎么能行?”潘孝庵气呼呼地说,“这还有没有规矩?”   “嗯!”潘巧莲重重点头,看着哥哥,“决不能让西门青做大武哥哥的外室!”   “对!”潘孝庵道,“可不能那么便宜了她……这种不知羞的女人,一定要好好管教!”   “对,一定要好好管教!”潘巧莲说着话忽然觉得不对啊,“十一哥,要怎生管教?”   是啊,要怎么管?   养外室这种事情在大宋朝实在太普遍了,便是潘巧莲的哥哥潘孝庵早先被老婆管着不许纳妾的时候,也在外面养了小的……这种事情要管,无非就是大老婆带上家丁仆役去砸场子。   可是砸场子这事儿对西门青……恐怕无效啊!   别看潘家是堂堂将门,潘孝庵还有军职在身,府上还养了不少家丁,门下还有充当走狗的恶霸。可是要对上西门青和她的那帮辽国来的硬手,只怕讨不了好吧?到时候不知道是谁管教谁了!   “要怎么管呢?”潘孝庵想了想,“要不这样,我带上几个府里的好手走一趟徐州……”   “别,别,那西门青可是个硬手。”潘巧莲连忙摇头,“她是做辽宋生药走私的,和燕四家也有关系……那个被官家封了中太大夫的慕容忘忧还是她家的世交长辈!”   “那真不好去打了,慕容老儿可是从四品的文官,比你哥哥我可大多了……”潘孝庵瞧了怒气未消的妹子,顿了顿,“那哥哥倒是有个计策,可以让你名正言顺地整治她。”   “名正言顺地整治?”潘巧莲一愣,看着哥哥,有些露怯地问,“怎么整?”   她可是见过西门青杀人的!拿着弓箭射梁山好汉啊!那么凶的女人……谁整谁啊?   潘孝庵笑道:“只要让她做了你的陪嫁媵妾,她不就只能任你欺负了?”   陪嫁……媵妾?   潘巧莲这种出身的女人,自然知道媵妾是怎么回事了。媵妾是跟着正室一起嫁到夫家去的,虽然身份比所有其他的妾都要高,可以替补当正室。但是理论上媵妾是附属于正室的,得服从正室的命令,和正室在同一战线去参加宅斗。如果正室生不出孩子,媵妾生的娃娃就算是正室的嫡子……   正因为这种特殊的关系,正室和媵妾一般都是一伙儿的,很少会发生争斗……特别是她们的丈夫还有别的级别的姬妾的时候。   “可是,可是……”潘巧莲其实还是有点害怕西门青,“可她要是不服管怎么办?”   听到她的提问,潘孝庵和小瓶儿同时松了口气儿。   “十八姐。”潘孝庵道,“这事儿你得去问你嫂,你看我那么多的姬妾,有谁敢不服管的?”   潘巧莲一想,好像是没有啊!   潘孝庵接着忽悠妹妹道:“最要紧的是名分,妻妾名分一立,你就是主,她就是仆,而且她又是你的媵妾……怎会不服你的管教?当然了,你是管教她,不是要害她。武家有家法,有尊卑,她就该服你的管。要是不服,你就能名正言顺把她逐出。怎么也比让她当个外室,在外面逍遥自在的充主母强吧?”   “也对……”潘巧莲居然颇为认同地点点头。“可是,可是……这不是太便宜大武哥哥了?”   “那你想怎么办?不嫁给武大郎了?”   “这个……也不行。”潘巧莲跺了跺脚。   现在可是封建主义的大宋朝,如武好古这样有钱有势的男人谁不是妻妾成群?潘巧莲现在就算把武好古踢了,也就是便宜西门青……她可就是正房夫人了!   而潘巧莲能不能再找到和武好古一样好的夫婿且不说,就算寻到了,家里会没有小妾吗?   潘巧莲咬咬牙,“但总不能这样便宜他们!”   “这好办。”潘孝庵奸诈地笑了几声,“媵妾是陪着你出嫁的,也就是说,她得先到我家,然后再和你一起嫁出去。等她来了,进了我这宅子,还不是任你拿捏?她要是真的不识相,那就哼哼……不过现在,你总得先给人家一个媵妾的地位不是?”   ……   “大武哥哥!你,你……欺负人!”   就在和哥哥商量好了一定要狠狠欺负一下西门青后没多久,武好古就到潘家大宅门来了。   在内宅的厅堂门口,潘巧莲一看见自己心爱的大武哥哥,只是怒气未消地叫了一声。一张面上都是委屈,看来真是被武好古欺负惨了。   看着她委屈的样儿,武好古又怜又爱又是内疚——都是万恶的封建社会不好,让自己高尚的品格都受到了不良的影响,居然背着潘巧莲那么可爱的女子搞起了小三……   想到这里,武好古突然上前几步,握住了潘巧莲的手腕,潘巧莲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行为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忸怩道:“你要做甚?”   “十八姐儿,都是我不好,以后我不让西门大姐在你面前出现,可好?”   潘巧莲撅了下嘴,啐道:“你当奴是小肚鸡肠的女人么?”   武好古一本正经地道:“十八姐儿,你当然是大度的,可是西门大姐她又有甚面目来见你?”   潘巧莲哼哼几声:“怎没面目了?她是妾,奴是妻,世上哪有妾躲着不见妻的道理?”   呼,承认西门青是妾了……武好古提着的心终于放平了。看来白酒的利益,还有许给小瓶儿的一万缗嫁妆都不是白白付出的。   有钱就是好啊!   呃,也不对,不能有这样的想法……武好古连忙收起了金钱万能的错误思想,用疑惑的目光望着潘巧莲。   潘巧莲说:“等端王的大婚一完,你就赶紧去把西门大姐接来我家。”   “你家?”   潘巧莲点点头,认真地说:“奴要她做媵妾,大武哥哥,你知道甚底是媵妾吗?媵妾就是随奴一起嫁的,是奴的陪嫁……奴要先管教西门大姐一番,要叫她知晓礼义廉耻!这样才能做奴的妹妹,做你的妾室。”   好一个潘十八姐啊!武好古心里面好一阵感动,心想:西门青那么凶,你要是管不了她,等以后我们就夫妻同心,一起管教她吧! 第二百九十五章 都是为国为民的   慕容忘忧的赐第就在原来的都亭西驿,现在的西平王府边上,面积不小,几乎和武好古的家宅一边儿大。只是院子、房舍、花园、乃至房中的布置,总是透着一股破败和陈旧的气息,也不知道多少年没有好好修缮过了?   因为宅子太旧,而慕容忘忧又是孤身随着武好古南来,所以他也住不了那么多房子,就只是让人整理出了一个小小的跨院居住。   就在慕容先生住的跨院之中,一间厢房里面此刻正有一条大汉横卧床上,鼾声大作,正是赵钟哥。他今天中午喝多了白酒,醉醺醺的由罗汉婢搀扶回来的,进了屋就倒头大睡,直到现在也没醒。   而慕容先生一身儒服,正和一个商人打扮,腰背有些佝偻的老者,带着一群家丁仆役打扮的人,笑呵呵的走进自己的宅院,一边走还一边和那老者大声说:“好,就按照你要的给,只要他们好好做事就行了。”   “那小老儿就多谢大官人了。”那老年商人点头哈腰的道谢,随后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   进了院子,大门一掩,慕容老头就连忙搀扶起来那老商人,“云鹏,你身体不好怎还亲自过来?”   被称为“云鹏”的老者,正是西门青的爷爷西门鹤,云鹏是他的字号。他竟然也到了开封府,还进了慕容忘忧的赐第。不过显然不是以公开身份,而是以一个“人牙子”的身份,带了一群西门家和慕容家的子弟赶来的。   这些西门、慕容两家的子弟,名义上都是慕容忘忧的家仆,是来打理这所宅子的。而在他们到来前的一日,慕容老头已经打发临时雇佣来的几个仆人回家了。   “唉,青儿这次真是……”西门鹤叹了口气,“她来不了,我只好自己来了。”   “值得的。”慕容忘忧笑道,“武大郎人不错,又有钱……而且还很有谋略,没有他,我可当不了现在这个官儿。等回头枢密院兵学司开了张,就给你家保举一个武官,再保举几个学生,将来总有官做的。”   柴老员外到西门家替武好古提亲的时候,还不知道慕容忘忧可以当上从四品的中太大夫——这可真是幸福来得太快了!本来西门家三代憋不出一个官,现在武好古能保举,慕容忘忧也能保举,一下子就是三四个官儿到手了。   还别说,西门青的“牺牲”还是很值得的!   “而且青儿也不是为了我们两家的几个官牺牲色相的。”慕容忘忧和西门鹤一边走,一边说:“她是为了数百万被契丹禽兽压迫,活在暗无天日的地狱之中的燕云汉儿牺牲的!她这是……为国为民啊!”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就是说西门青这样的女侠……呃,作为国为民的事情,也不一定要杀武好古这样的脏官。   陪武大脏官上床,有时候也是可以为国为民的。至少现在恢复燕云的事业,已经取得了很大的进展!而西门青的贡献,是不可否认的。   “在‘平燕九策’中。”慕容老头接着说,“界河商市是非常要紧的,而武大郎看来又能掌管界河商市一段时间……所以你我两家,还得利用这个机会,把根扎进界河商市啊。”   别看慕容老头现在是从四品的文官,还是判枢密院兵学司,看着挺大,但实际上他也知道自己是不可能掌握太多实权的——等到他把枢密院兵学司的局面撑起来了,也就该挪窝了。   而武好古的界河商市能掌握到什么时候就不好说了,没准可以十年二十年控制下去。别看只是亦官亦商的差遣,可实际上能够掌握的财富和权力,比起枢密使都要大!   更重要的是,界河商市没有枢密院恁般扎眼,只要武好古能得到皇帝的信任,就可以作为近臣在那里一直替皇帝管钱袋子。   正说话的时候,慕容忘忧推开了一扇虚掩的月亮门,嘎吱吱的一响,正在睡觉的赵钟哥就豁然而醒。他刚一醒来,便下意识的探手去抓自己总搁在枕头下的直刀,一下却抓了个空。   “是老夫!”慕容忘忧低低叫了一声,“钟哥儿,快出来见见云翁吧。”   赵钟哥推自己睡觉的厢房房门,冲着门外的西门鹤拱拱手:“云翁,一向可好?”   西门鹤苦笑:“还好,一时还死不了。”   慕容忘忧朝钟哥儿一招手,然后就和西门鹤一块儿进了堂屋,赵钟哥也一起跟了进去。三个人也不客套什么,各自寻了一张椅子就坐了下去。   “元义,武大郎准备怎么安排青儿?”西门鹤先问起了自己孙女的前途。   “媵妾。”赵钟哥说,“有点亏了。不过正室的位子也不是没机会,只要神不知,鬼不觉的下点药……呵呵,这对大姐儿来说不困难吧?”   西门青是个大夫!自然是会下毒的……赵钟哥的思维是燕云大族式的,族中为了嫡庶之争,是常常会死人的!在他看来,西门青迷住武好古,再毒杀潘巧莲,夺了正室的宝座,顺便让自己的儿子继承族长之位,那是很可能会发生的。   西门鹤苦笑着摇头,“大宋这边没有必要……也许会姐妹情深也说不定。无非就是个名分,若是能姐妹情深,共事一夫,也是佳话,在江湖上也好说。”   赵钟哥嗤的一笑,“那是你家的事情,我不多嘴了。对了,老师,你打算给我安排甚底官职?”   “先做个兵学博士吧。”慕容忘忧道,“你是带过兵的,也知道契丹人是怎么打仗的……看看能不能搞出一套合适宋军的打法?”   慕容老头对于大宋朝廷派给他的差遣,还是非常认真的。因为在他看来,再多再好的计谋,归根结底也需要一支能打的军队去执行!   大宋若想要恢复燕云,五万精锐战兵是无论如何都要有的。而练兵也不能闭门造车,一定要有针对性,必须要知己知彼。所以赵钟哥最合适的位子,就是去枢密院兵学司当博士。   “好,就这样吧。”赵钟哥笑嘻嘻点头。   ……   “你还有个媵妾?”   “是啊,就是那个西门青……阿爹,你该早看出她是女扮男装的吧?”   “呵呵,你还真是有办法……”   武好古这个时候,已经回到了自家的宅院里面,得意洋洋的在和老爹武诚之说话。   这回可真的是一手牵一个了!哦,还有几个候补的,墨娘子一个,杜文玉一个,金毛丫头罗汉婢也不错……这大宋的封建主义制度看来也有优越的方面啊!   “西门青肚子里面已经有了孩儿。”武好古笑着向老爹报喜道,“等三日后喝完端王的喜酒,就起身去阳谷县把她接来,这样最晚七月份孩儿就能把她和十八姐一块儿娶了。”   端王赵佶的喜酒是一定要喝的,这可是个进一步加深友谊的机会啊!   而且武好古喝了赵佶的喜酒,七月份他结婚的时候,就能把赵佶请来了,这是多大的面子?   武诚之笑了起来:“哈哈,那么说来,老夫到明年就能当爷爷了?”   “没错。”武好古笑道,“当爷爷了……”   武诚之道:“那我可得和你一块儿去趟阳谷县了,还得带上几个女使好伺候她。”   “您和我一起去?开封府这边叫二哥照看?”   “有你小娘呢。”武诚之道,“你二哥哪有空?他可天天都在用功,若是能高中了,那武家可就是三喜临门了。”   武好古的弟弟武好文,这些日子都在太学里面埋头读书,过着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生活。而且武好古还把从蔡京那里得来的“科举秘籍”给了他,说不定真的能中一个。   “你不去碰碰运气?”武诚之笑着问。   “不去了。”武好古摇摇头,“元符三年这一科来不及了……等忙完这一阵,就该建灯塔市了。那可是大买卖啊,而且还很急!开封府里面,还有另外一摊买卖也要料理,真是忙不过来。”   不过灯塔市还是当务之急,必须尽快推动!   因为支持灯塔市的皇帝赵煦可能只剩下几个月的命了!武好古是经常可以看见赵煦的活人,自然知道他患上了可怕的疾病,肯定逃脱不了历史上的宿命。而赵煦一死,虽然和自己关系很好的赵佶会成为官家。但是权力交替,旧党反攻,新党内斗,章惇下台等等事件,肯定会一一发生。   到时候朝廷内外乱成锅粥,哪儿还有余力去推动灯塔市的建设?若是要拖到赵佶完全把持住了局面,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所以这几个月是关键,只要能和辽国达成协议,并且正式开始建了,那么未来的几年也就不会有什么变化了。毕竟谁也不愿意撕毁和辽国之间的协议……特别是在朝廷内斗的关键时期。   而加速筹建灯塔市,也是武好古要亲自走一趟阳谷县的原因。西门家一手可牵着大辽国呢!得赶紧给马植去消息,叫他想办法推动,可能还要再送个几千两黄金的活动经费过去。   总之,必须争分夺秒才行! 第二百九十六章 铠甲大马商市   六月,夏花绚烂。   武好古又一次离开了天下第一繁华的开封府城,行在五丈河边的官道上,感受着丰收在望的繁华和喜悦。   路边田野中,麦子成长得相当茁壮,绿油油的一片,铺满了大地。   从五丈河中吹来的河风,稍稍驱散了笼罩大地的炎热,虽然谈不上凉爽宜人,但还是让武好古的这一路东行舒服了许多。   他是三日前,喝完了端王赵佶的喜酒后才离了开封府东行的,准备沿着五丈河一路前进,到了梁山泊再转向北行,前往西门青所在的阳谷县城。   因为要路过传说中好汉云集的水泊梁山,所以武好古这回带足了好手!随行的有刚刚授了从九品右班殿直但是还没有差遣的林冲、赵钟哥。还有从潘孝庵那里借来了几个潘家的家将门客。还有潘楼街上的泼皮头子刘二狗给武好古寻来的十来个五大三粗的闲汉,也不知能不能打?不过也可充个门面。最后,柴老员外和西门婆婆以及他们带来的十来个柴家、西门家的壮汉自也同行。   另外需要一提的是,武好古、林冲和赵钟哥三人都带上了盔甲。   武好古带了一副黑漆濒水山字甲,这是一幅皮甲,是用厚厚的牛皮经过“漂”、“煮”、“剪”、“晒”、“粘”等多道工序做成的甲胄。表面非常坚硬,涂出了黑底色,上面还手绘了花纹图案。这套皮甲是武好古上回离开开封府使辽前订做的。   宋朝虽然禁止民间私藏盔甲,不过武好古可是保卫大宋封建主义专政的武官,是可以拥有几领盔甲的。毕竟盔甲这玩意也要讲个尺寸,穿着最合身的甲得订制。堂堂一武官,连一领合身的盔甲都没有也太寒酸了。   林冲则带了一领份量十足的步人甲,这是他在禁军里面当教头时拥有的装备,应该是公物。现在他是“武选官”了,不当教头了,也不知通过什么手续,把这领心爱的铠甲拿回家了。   而赵钟哥的甲是最牛逼的,是一领青塘瘊子甲!是他那个在辽国的侍卫汉奸军中干了一辈子的爸爸留给他的遗产,据说是军中宝器,也不知赵钟哥的老子是通过什么路子弄来的?这领瘊子甲原是存放在慕容忘忧那边,没有和赵钟哥一起南下,是慕容忘忧把它带到宋境转交给赵钟哥的。   这种瘊子甲的甲片使用了冷锻工艺,甲片柔薄而坚韧,因为厚度只有热锻甲片的三分之一多,所以能用比较轻的重量获得最好的防护能力。应该是目前世界上最好的骑兵甲!   除了一领瘊子甲,赵钟哥还带了一根马槊和一副皮质的马甲。武好古刚刚从端王赵佶那里得来的西域牝马赤云骓也借给了赵钟哥……不是让他骑着赶路,而是作为战马让一个马夫牵着走。   这匹据说属于“西极天马”(就是伊犁马)的牝马肩高达到了四尺七(接近1.5米),比起武好古送给西门青的那匹河北牝马高了大约四寸,绝对算得上马中的女王了。   而且这匹马不仅高大,还非常强壮,哪怕是赵钟哥这般壮汉,穿上瘊子甲骑在它背上,再加上一副马甲,也能飞奔疾驰。   “大郎,只要某穿上瘊子甲,骑上赤云骓,便是梁山贼寇全伙到齐了,也照样能把他们打发了,所以你就尽管放心吧!”   穿着身红色的武官服,骑着匹走马赶路的赵钟哥看见武好古眉头微皱,还以为他在害怕梁山好汉,便拍着胸脯说起了大话。   且不说喽罗,梁山光是头目就有三十六人(赵铁牛现在也是了)呐!赵钟哥一个能打三十六个?   林冲看见武好古一脸怀疑,笑道:“大官人,你莫不信,梁山草寇要遇上元义兄真是死路一条。铠甲大马长槊……唐太宗的玄甲骑都比不上啊!不过下官看来,那些梁山草寇是不会来寻晦气的,他们只要远远看见我们,就会自行闪避了。”   武好古点点头,然后顿了顿又道:“钟哥儿这一身装备不就是西夏铁鹞子的东西吗?就是马好一点罢了,怎就无敌了?”   “还有骑兵的武艺,还有马槊。”赵钟哥笑道,“而且这铁鹞子也得看年份的……铁鹞子是世兵,父子相传的本事和军器。想当年元昊活着的时候,铁鹞子那是连辽兴宗都打败了的!不过传到如今,却是大不如当年了。”   武好古一笑:“大宋和辽国也是如此吧?兵将总是一代不如一代。”他顿了顿,“就不知道枢密院兵学司能不能走出一条养兵练兵的新路了?”   “若真的能办好,该是能调教出强将精兵的。”赵钟哥思索着道,“不过兵学司育小将,再由小将自募自练兵丁的路子,用来练重甲步兵和弓箭手应该是可行的,不过却练不出好的骑兵。”   武好古又扭头看看林冲,似乎是想听听他的意见。   林冲苦笑道:“骑兵的确难练的紧。在认识元义兄之前,我还以为自家是天下第一等的骑将了,可是和元义兄一比,还是差了不少。”   赵钟哥道:“其实也不是林大哥的本事差,而是林大哥家里没有田庄仆役,也没地方养马跑马……在汉地养骑兵,一兵没有几百上千亩的庄子是不行的。”   骑兵对于农耕民族来说就是贵族兵种,其中具装甲骑(重骑兵)对于任何民族都是贵族兵种。而之所以称为贵族兵种,并不仅仅是昂贵的问题,而是必须要存在一个军事地主阶层,才有可能稳定持续地提供骑兵兵源。   如果没有这个阶层,只是从没有财力养马的农民甚至市民中挑选骑兵,那这些骑兵的马术是很成问题的。   林冲摇摇头,“要是有几百上千亩的庄子,为何不去读书上进?还当甚底骑兵?”   赵钟哥也摇摇头,接着又指出:“若是骑兵骑将们家里都没有几百上千亩庄子,那骑兵的良马又要到何处去寻?”   “良马难道真就不能出于马政吗?”武好古问,“辽国的马政难道也和我朝一样,养不出好马?”   宋朝马政基本上是个吞钱的黑洞,养马的成本极高,还占用了大片土地,而且也养不出多少堪用的战马。于是在王安石搞新政的时候给废除了,代之以《保马法》,不过到了哲宗朝初期,又发现《保马法》不好,于是废了《保马法》重新建立群牧监。但是重建的群牧监规模大大缩小,刚开始时只养了13000匹马,而且不堪用者过半。   赵钟哥接过问题解释道:“辽国的马政讲求的是数量,总有几十万匹随时可用,不过用来做战马就稍逊了。而辽国的世家部族宫帐都有养马场,专门养育良马精骑供各自的骑士所用。而且辽国的群牧监也常常向世家部族宫帐调用种马……群牧保量,世家部族宫帐则保质,如此相辅相成,才有足够的良马可用。不过那也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如今契丹人的部族日益羸弱,宫帐又多奢靡腐朽,无心军事,所以早就养不出甚底好马了。”   武好古听着赵钟哥和林冲的议论,心里面却已经有了成算。他知道在中世纪,除了军事地主贵族骑兵之外,还有一种奴隶骑兵(马木鲁克和古拉姆)也是颇为精锐的!   如果事情顺利,自家很快就会有一块小小的地盘了。   到时候可以在界河边上搞一个定牧的养马场,搞些阿拉伯马和西域良马做种马,再多弄些大母马,用回交和近交的办法育种,总能养出几百上千匹良马的。至于寻常的走马,花点钱总能搞到手的。   另外就是瘊子甲了,《梦溪笔谈》里面就讲了这个问题,宋朝打造不出瘊子甲,哪怕请来了青塘的工匠,用完全一样的方法,也打不出瘊子甲所需的冷锻甲片。武好古估计,问题应该出在利国监的“煤炼铁”上——这事儿后世有许多历史爱好者研究过,所以武好古也知道一些,应该是煤炭中的硫和磷在冶炼过程中和铁水结合,造成了宋朝的铁比较脆,打不出冷锻甲片。   要解决这个问题,要么就是用木炭炼铁,要么就试着炼焦炭……总之这个问题也一定要想办法解决!或许可以依靠“大学”的力量去搞技术攻关。   未来的灯塔市可不能只有生意没有教育,“灯塔大学堂”在灯塔商市初成后就该上马了。   而自家的“马木鲁克”也能在灯塔市调教,有个三五百人,将来就是一支堪用的重骑兵部队了……   想到这里,武好古就对赵钟哥和林冲说:“钟哥儿,林大哥,等我的界河商市办起来了,你们若是没有更好的去处,不如就来帮我的忙吧。”   “求之不得啊。”林冲笑道,“下官现在还没差遣呢。”   赵钟哥则笑了笑,说道:“等我老师不管兵学司了,我就到界河市去寻你,到时候可别不收留啊。”   “好好好,一言为定!” 第二百九十七章 淫贼来也   大宋元符二年六月,郓州,阳谷县城。   这座在后世赫赫有名的小县城,如今却是个很不起眼的紧县,户不过三千,口不过数万,而其中居住在县城之内的人口,怕还没有一万人,要搁在后世,也就是个小镇的规模。   如此一座小城,自然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产业了,主要就靠着周围大平原上的农田产出支撑城内的商业。每到丰收时节,都会有不少粮商从郓州城而来,收了阳谷县的麦子运去郓州,再通过济水-梁山泊-五丈河运往开封府销售。当然了,这些粮商也少不得定时给梁山上的那伙贼人送去买路之财。   而在一年中的其他季节,阳谷县城就会变得相当封闭,几乎没有外面的客商进出,阳谷县所消耗的手工业品、食盐、药材、酱醋和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也都是西门家的商队从外地运来的。   现在正是季夏时节,离秋收还有一段时间,所以小小的县城内显得非常冷清。街道上少有行人,各种商铺酒肆也没有太好的生意。   除了小而清冷之外,小城还有一个和开封府城恁般的大都市截然不同的地方,就是所有的人几乎都是沾亲带故。因为一共也没几个人,又都是熟人,所以小城里面也没什么可以存住的秘密。   当然了,这样的小城实际上也很少有值得严格保住不外泄的秘密。无非就是些琐事,譬如谁家的儿子不孝顺,哪家的媳妇被婆婆欺负了,还有哪里的娃娃被狗咬了。而最吸引人的,大概就是和金拱楼门对门的青楼九芳阁里的“名伎”们的那点桃色新闻了。   不过最近这段时间,阳谷县城内却传出了一个让广大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绯闻——西门家那个不可一世的女公子兼女大侠西门青居然遇上淫贼了!   哦,西门青人漂亮,又常在江湖上走动,遇上淫贼也不什么新闻。可是西门青让淫贼搞大了肚子就是新鲜事儿了。而且没脸见人的西门青还要给那个不知道前世积了多少德的淫贼当小妾可就是特大号的桃色新闻了。   这事儿可真是让不少觊觎西门青的美色和家产的阳谷县的汉子们捶胸顿足啊!   早知道西门大姐是这样的女人,那就该果断出手去做淫贼!下药也好,打闷棍也罢,只要把那娘们的肚子搞大了,就能人财两得了。   而现在,西门女侠名花有主,大部分人也只能茶余饭后调侃一番了。   调侃就调侃吧,西门青是为国为民的女侠嘛,脸皮自然是厚的,是不会让唾沫星子给淹死的。可是也不知道是哪个家伙嘴贱,居然稍上了阳谷范家的大才子范之进。   说什么范之进本来已经和西门青定了婚姻,眼看就要财色兼收了。却被某淫贼抢了先,送了范大才子一定绿油油的帽子,不仅把他的未婚妻的肚子搞大了,还要连人带嫁妆一块儿收走了……   这下范大才子可要人财两空,成了阳谷县最大的笑柄啦!   如果说西门女侠是阳谷县头一号白富美的话,那么范家的大才子则是阳谷县头一号的“白马才子”了。而他们所属的西门家族和范氏家族,又是阳谷县的主宰,一个是财力雄厚的豪商,一个则是官宦门第士大夫之家。   所以范之进和西门青本是郎才女貌的一对,是人人羡慕的对象,现在却落得如此结局……可真是有点大快人心啊!   呃,西门家是奸商地主阶级,范家则是官僚地主阶级,都是骑在广大阳谷县劳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的主儿。看到他们倒霉,劳动人民自然是喜闻乐见的。   而范之进范大才子,自然是恨得牙根只痒痒,连读圣贤书的心思都没了,隔三岔五就往县城里跑,打听淫贼和西门青的消息。   说什么,也不能让西门青跟了淫贼……   而且淫贼,是一定要绳之以法的!   “公辅,你别听那些闲言碎语,你是读书人,最要紧的还是做学问,只要明年高中了,还怕没有如玉佳人?那个西门青不过是个游走江湖的女人,到时候只配给你做妾。”   金拱楼内,范大才子这个时候正在雅间里面和一个穿着红袍的官人对饮。这官人年纪不大,二十七八岁的模样,生得极有气度,白面长髯,目光如炬,一看就是个正气凛然的官人。   这官人名叫张克公,是绍圣四年的进士,如今是阳谷县的县尉,抓淫贼就是他的份内事儿。不过他今天和范大才子一块儿在金拱楼喝酒的目的却不是为了捉拿淫贼,而是为了劝自己这位好朋友专心读书。   可别为了一个江湖侠女和一个淫贼耽误了锦绣前程……   至于抓淫贼什么的,张大县尉其实也没多大兴趣。因为淫贼什么的……现在不过是流言蜚语罢了,苦主,也就是西门女侠本人或她的家人又没来报案。没有人报案,你抓什么淫贼啊?阳谷县明明就是朗朗乾坤,哪有淫贼啊?   而且在阳谷县当了两年多县尉的张克公早知道西门家不是什么清白人家。   女侠什么的,都是无知妇孺说的,在张大县尉看来,西门家的各种侠就是一群罪犯!   西门家就是个走私犯家族!张大县尉刚来的时候还想把西门一族绳之以法,只是苦于没有真凭实据,而且西门家族在阳谷县势力太大才作罢的。不过他对西门家的人可没一点好印象。   在他看来,到底是淫贼比较淫还是西门女侠比较淫都不好说,没准就是一对奸夫淫妇在通奸……   当然了,通奸也是犯罪!可以判一年半徒刑的。   可是通奸犯得有相关人等告发才能去抓,比如通奸犯的丈夫、父母、公婆去告了,官府才能插手。可不能看见孤男寡女在大街上牵了手就去拿人的,那还不乱了套?   就在张克公苦口婆心劝说范之进放弃“捉贼”去好好读书的时候,陪着范之进入城的一个范家农夫突然风风火火的闯进了包间,兴冲冲地喊道:“九叔,九叔……淫贼来啦!淫贼来啦!来了好多淫贼!”   什么什么?   张克公和范之进都是一愣。   阳谷县来了淫贼?而且还有好多淫贼?这是怎么回事?阳谷县可是朗朗乾坤,怎么会好多淫贼?   “大哥儿,你说甚底?”范之进皱着眉头问。   “九叔,欺负西门大姐的淫贼仿佛来了阳谷县,正浩浩荡荡的入城呐。”   张克公问:“你怎知是欺负西门大姐的淫贼?”   “西门媒婆和他们一起来的,好多人呐,有些个看着还很凶!还带着兵刃!”   小小的阳谷县城内是没有秘密的,西门媒婆去开封府找淫贼“理论”的事儿,也有不少人知道。现在老媒婆带来一大堆鲜衣怒马的人来,显然是把淫贼招来了阳谷县了。   “竟有此事?”张克公也皱起眉头,“他们到哪儿了?”   “就快到金拱楼了。”   “啊?快到金拱楼了?”   正说话间,一阵熙熙攘攘的动静已经从包间外面的大街上传来了。   张克公和范之进愣了愣,同时站起身走到窗户口,推开窗户就往大街上瞧。街上这时已经拥了不少人了,其中大部分都是女的,还打扮得花枝招展,正叽叽喳喳的在议论着什么……   “这,这些女的是怎么回事?”范大才子有些纳闷。   淫贼来了,她们怎么不躲起来?   “她们在迎接淫贼啊。”范之进的大侄子(其实年纪和他差不多)回答。   “甚?迎接淫贼?还是女的,这世风怎如此不堪……”范之进愣了又愣。   “可不是吗。”范大侄子肯定地说,“七叔,您想啊,那个可是开封府来的淫贼啊,还把西门大姐给放倒了,据说还是大财主,九芳阁的姐儿们能不喜欢?”   “九芳阁……”范之进这才想起来了,金拱楼对门不就是阳谷县城唯一的青楼九芳阁吗?   别处的女人怕淫贼,九芳阁里的妓女可不怕什么淫贼……如果天下间的男人都和范大才子一样是正人君子,九芳阁里的妓女们非饿死不可!   “来了,淫贼来了!”范大侄子的声音又响了为了。   范之进和张克公定睛看去,只见一队车马浩浩荡荡而来,当先是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拉车的是两匹高大的走马,两马的毛片颜色都是一模一样的,看上去非常神气。赶车的汉子也穿着丝绸的襕衫,不管车子怎么颠簸,腰背都挺得笔直,特有精神。   范之进这土老冒是不知道的,可张克公是开封将门子(他祖父是真宗年间的大将张耆,以太子太师致仕的,还有个堂兄名叫张叔夜),一眼就看出那车是开封府豪商的标配啊。   原来这淫贼是个开封府的阔佬,怪不得那什么西门女侠让人上了……   正想到这里,淫贼已经从马车里钻出来了,是个穿着丝绸儒服的胖子,四十许岁的年纪,白白胖胖的富贵相,看着也不是个能和西门女侠打架的模样啊。 第二百九十八章 淫贼,哪里走!   从马车上下来的其实不是淫贼,而是淫贼他爹老淫贼……呃,应该是淫贼他爹武诚之武大员外。   本来武诚之是不必来阳谷县的,儿子纳妾而已,又不是明媒正娶大老婆,他个当爹的不必走这一遭。   可是武诚之比较老实,总觉得自己儿子对不住人家西门女侠。不仅污了女侠的清白,搞大了女侠的肚子,还不能给个正房的名分。而且西门家也不是小门小户,虽然不能和眼下的武家相比,但也是一方豪强。   所以武大员外还是让儿子武好古备上一份厚礼,然后亲自出马来给西门家道个歉,再隆重的把西门青迎回开封府。   虽然他是来道歉的,不过心情还是很愉快的。毕竟他就要当爷爷了,能不高兴?而且俩儿子都出息了,武好古做了从七品的武官,武好文则在太学用功,说不定转年就要高中了。   另外,武家现在也豪阔的不行啊!有钱啊,佳士得行简直就是棵摇钱树,唱卖生意越做越大,不仅唱卖书画文玩,最近还卖起了房产、田土、花招儿位(广告位)、花舫、车马甚至还有绝色女伎……真是数钱数到手抽筋啊!   而画册生意更火,陈留的那个刻印坊现在开足马力印刷都供不应求。而且在武好古回开封府后,还在和开封府的各家青楼正店商量来年的花魁大比,还计划在大名府、应天府、徐州和海州发行同样的画册。   总之,也是一门数钱都数不过来的生意!   现在武家真是要大兴啦!   心情好,胃口就好,赶了一上午路的武诚之才入阳谷县城,就觉得腹中饥饿,于是就让人去问阳谷县城里什么地方有好吃的。同行的西门婆婆马上就推荐的金拱楼的开封菜。   所以武诚之就让武好古、赵钟哥、林冲等人先去西门婆婆的客栈安顿,自己带着些人先去金拱楼点菜吃饭。   才一下车,武诚之就发现一群莺莺燕燕朝自己涌了过来。   武诚之有些奇怪,这怎么回事儿?这些女人为什么那么热情?自己好像不认识她们啊?   老武定睛一瞧,发现都是些庸脂俗粉……呃,连庸脂俗粉都算不上,就是些要模样没模样,要身段没身段的村姑,自己府里有几个稍微上了年纪的女使都比她们耐看。   而看她们的穿着打扮,分明就是卖身不卖艺的妓女。武诚之摇了摇头,他虽然也有好几天没碰女人了,可他是正人君子啊,怎么能干这种伤风败俗的事儿?   “走开,走开。”   一个跟着武诚之的潘楼街闲汉头目这时带着几个喽罗上去就要哄人,却被武诚之叫住了:“出门在外,莫要生事了……你们几个有看得上的,就去乐一乐吧,不管花多少都寻老夫来报。”   “谢老员外!”   “谢员外!”   “多谢员外!”   一群闲汉可没武诚之恁般挑剔,听到这话,全都称谢而去,搂了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阳谷“名妓”往九芳阁里去逍遥了。只剩下一个西门婆婆客栈的老管事和一个武家的仆人跟着武诚之,一块儿入了金拱楼。   “九叔,淫贼进了金拱楼了!”   范之进的大侄子大声嚷嚷了起来,“可要叫人去捉拿送官?”   范家是士大夫之家,是有权捉拿“贼人”和不服管的刁民(比如抗租什么的)去送官的!   另外,阳谷县衙的胥吏也有一多半是范家人或范家的亲戚(还有一小半是西门家的人),尉司的弓手有约一半也是范家人在充当——西门家的人倒是更能射箭,不过他们对充当弓手没什么兴趣,一般都交钱免役了。   所以只要范九秀才一声令下,阳谷县的衙役也会出动把那个胖淫贼给捉起来送官!   这个阳谷县表面上是大宋朝廷派出的县官、主簿和县尉在管理,可实际上却是范家和西门家在管!而且,范家因为属于士大夫,所以势力更大,是阳谷县的第一家族——“唯有读书高”在这个时代已经深入人心了!所以世家大族也不比钱多不比拳头,而是论进士老爷的数量。   张克公听到“范家大侄子”的话儿也有点皱眉头!他才是县尉啊!你要请示也该向县尉请示才对嘛。   不过皱眉归皱眉,皱完眉头他还是看着范之进范大秀才。   作为进士出身的九品文官,张克公当然知道“为政不难,不得罪巨室”的道理。   范之进说:“介仲兄,不如将这个淫贼带去县衙问一问?”   问一问,可就没那么轻易能出来了!   范之进也看出武诚之是个商人了,哪怕他背后有个什么将门做后台,他的商人身份都决定了多少会在这场纠纷中吃亏……除非他身后的将门之主肯强出头。   可是强出头又能拿阳谷范家怎么样?整治一个勾搭良家妇女的将门恶仆而已,家主就算强出头,也不敢报复范家这样的士大夫之家。否则一准有御史言官要参他一个跋扈。   将门是最怕别人说跋扈的……   “哦。”张克公只是应了一声,不置可否。   他自己就是将门子,当然也不怕别的将门整治。他现在可是将门子中进士!是开封府将门的宝贝,怕什么?   不过谁知道那胖子背后是什么熟人?到时候多难为情?所以这事儿就当不知道……等那胖淫贼送到自己管辖的尉司以后,再叫他出个几千缗给范家赔罪吧!   看他那样,也不差钱啊。   范之进点了下头,对自己的大侄子说:“去县衙找你五叔,让他安排弓手来拿人。”   “咳!咳!”张克公忽然咳了两声。   范之进才又补充了一句:“莫伤了那淫贼。”   “好勒!”   ……   老淫贼武诚之这个时候还不知道自己马上就要被儿子连累了,他刚刚在西门婆婆家的客栈老管事周老汉的陪同下进了金拱楼最好的包间儿。金拱楼的老板,和西门鹤同辈的西门羽也亲自出面招待。   和西门家的大部分子弟不同,这位西门羽打小就不喜欢打打杀杀,而且还特别馋,就喜欢整点好吃的。虽然在父亲的强迫下也习了武艺,但是也没在江湖上闯出什么名堂,倒是隐退后开了个在整个郓州也大有名气的金拱楼——在阳谷县的这家金拱楼只是总店,在须城(郓州州治所在)、平阴、寿张、东阿、中都等县都有分号。他还盘算着将来还要把主打开封菜的金拱楼开到郓州之外的地方去。   “那武大官人是令郎?这可,这可真是……”   知道了武诚之的来头,西门羽也只有苦笑着拱手了。   “大郎他……真是对不住你家了。”武诚之也觉得对不住西门家,在知道了西门羽就是西门青的叔祖后,连忙赔礼道歉。“等见了西门老员外,我一定叫我那不成器的儿子给他老人家磕头赔罪。”   不成器?西门羽心说:才21岁就从七品了,还不成器?再成器岂不是要做宰相了?   “不必,不必了。”西门羽摇摇头,“不必去见我大哥了,他不在阳谷县。”   “不在?”武诚之心想:难道是不肯原谅自家大郎,故意躲着不见?   “那大姐儿她……”   “她在,她在的。”西门羽道,“她有身子了,不方便走动,自是在阳谷县的……对了,武大郎在哪里?”   “他去了西门婆婆的客栈,等安顿好了就过来。”   武好古、赵钟哥和林冲可是“全副武装”而来的,还牵着马带着行李,总要安顿一番。   “那便等用完了饭,再一起去大宅子里见青儿吧。”   “好好,就这样吧。”   武诚之正点头答应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了嘈杂的声响。   “抓淫贼啊!”   “莫让淫贼跑了!”   “快快快,守住窗口、楼梯口……”   武好古听了外头的喊声,微微有些诧异,阳谷县这地方看着民风挺淳朴的,怎么会有淫贼呢?该不会是从梁山上下来的吧?   正想着“梁山淫贼”的时候,咣当一声,就有人把武诚之所在的雅间大门给踹开了。就看见几个那种弓箭棍棒的壮汉涌了进来,当先一个穿着圆领衫,头戴交脚幞头的衙门差人,西门羽认得他,上前理论道:“范五郎,你这是做甚?”   “奉命捕拿淫贼!”被称为范五郎的差人答道,他一指坐在椅子上的武诚之,“他就是淫贼吗?”   “淫……贼?”武诚之被这个指控吓了一跳,连忙解释道,“这位差官搞错了,我可以老实商人,不是淫……淫贼。”   “哦。”范五郎笑了笑,“你是商人?”   “对,对。”武诚之也知趣,马上从招文袋里摸出一个小小的银挺交给自己的一个长随,让他送给范五郎。   范五郎接过银挺掂了掂,“你可是从开封府来的?”   “是啊。”武诚之道,“我就是个开封府的书画商人……”   “可是来寻西门大姐的?”   “是……”   范五郎冷笑了一声:“那就对了!来人呐,把这淫贼给我拿下!”   “喏!” 第二百九十九章 淫贼厉害   听了范五郎一声大吼,武诚之便知不妙,他正坐在一张摆满了开封菜的方桌子后面,看见两个凶神一样的功手上前,便双手一掀桌子,稀里哗啦,汤汤水水的就是一地。其中一个弓手一脚踩在油唧唧的地步就是一滑,摇摆着就要倒地,旁边一个弓手忙去扶他。趁着这个机会,武诚之起身边退到了窗户口,随即就冲着对面的九芳阁大喊起来。   “救命啊!救命啊!金拱楼里面有恶人!”   原来武好古的这个爹并没弄清状况,还以为遇上了敲诈勒索的地痞恶霸了。所以就大声呼救,想叫跟着他儿子的那些开封府的地痞恶霸来帮忙。   看到武诚之这个淫贼居然不肯束手就擒,范五郎也有些恼怒,似乎忘了范之进不许伤人的吩咐,锵的一声,就把自己随身带着的着袴刀抽了出来,然后大步向前,仿佛要砍人似也。   这下武诚之真的害怕了,腿肚子一软,哪里还敢抗拒,噗通一下瘫坐在地板上,口中叫嚷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范五郎,你这是做甚?”在包间里面的西门羽刚才大概被惊呆了,一直没发声,看见范五郎亮出刀子了,才大声发喊。   范五郎笑着把刀慢慢插回刀鞘,“老员外,莫慌张,就是吓唬这开封来的淫贼则个,也叫这些开封子知道我们阳谷人的厉害!”   “可是,可是你抓错人了……”西门羽跺跺脚,“他不是那个,那个……”   那个“淫贼”他实在是说不出口,西门大姐可是他侄孙女啊!他怎么能编排自家的侄孙女?   而且他是知道真相的,西门大姐根本没遇上淫贼……她武艺那么好,会让一个开封府的画家给推了?分明就是西门大姐勾引了人家,说起来她才是真正的淫贼啊!   就在这时,范五郎又开口了:“莫说了,都是九秀才下的令,某就是照办而已。”   两人对话的时候,手软脚软的武诚之已经被几个范家的弓手拿下了。这些所谓的弓手其实也不是拉弓射箭的乡兵,而是县尉司下属的基层执法人员。干些捕盗捉贼的活儿,所以都带着绳索,当下就把有点被吓懵的武诚之捆成了个粽子。   武诚之这时还在嚷嚷:“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我有钱,我给钱,我儿子很有钱,可以叫他给钱。”   “少废话,带走!”范五郎又下了道命令,随后就得意洋洋带着他的人还有老淫贼武诚之走下了楼。一边走还一边对跟在后面,急得满头都是汗珠子的西门羽道:“西门员外,若是这淫贼的家人寻来,你就叫他们去县衙……”   正说到这里,忽然有人嚷嚷起来:“有贼!有淫贼……啊!”   “救命啊!啊……”   怎么又有淫贼?这阳谷县今年是淫贼大丰收吗?   范五郎皱了皱眉,他可是衙门的胥吏,不怕淫贼的!于是就拎着刀子大步流星出了金拱楼,到了门外才发现被他安排守门的两个弓手正在被几个打赤膊,身上刺满了各色图案的“淫贼”在拳打脚踢。两个可怜的家伙都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大声哭喊着求救。   周围还有十来个同样打赤膊身上刺了青的“淫贼”在叫好起哄。其中一半“淫贼”和他一样拿着刀,而且还是长柄朴刀,可比他带着的短刀厉害多了。   那些没有拿刀的“淫贼”,则多半拿着弓,也不是他手下的“弓手”们用来做样子的又短又软的弓,而是正儿八经的长步弓。   这范五郎虽然也是范家的读书人出身,但他的书读得不咋地,又不愿意老老实实耕地,因而很早就在县城谋了差事,也算是有见识的。如何看不出这些“淫贼”的来历不简单?反正他手下的那些弓手定然是打不过的。   就在范五郎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那群“刺青淫贼”已经发现了被捆绑在押出金拱楼的武诚之,于是一声发喊就拥了上来,和范五郎的人打成了一团……当然不是对打了,而是开封府刘二狗手下的这群闲汉地痞在胖揍阳谷县的弓手!   这些开封府的地痞闲汉真要遇上西门家的狠人当然只有挨揍的份儿,但是范家的弓手又没真的练过,就是一群读过点书的农民,如何打得过恁般好勇斗狠的开封府地痞闲汉?况且这些闲汉中还有不少是正牌的开封禁军兵士呢!就算不是禁军出身,也都是练过扑交的好手。   瞧见手下的人被人胖揍,范五郎吓得赶紧拉着被捆上的武诚之往金拱楼的楼上跑,一边跑还一边大喊:“张县尉,九秀才,救命啊!淫贼厉害……”   张克公和范之进就在金拱楼的二楼,他们目睹了楼下斗殴的全过程。那些很厉害的淫贼都是被拿住的那个“大淫贼”呼救后,从九芳阁里面冲出来的,显然都是“大淫贼”的手下。   而且张克公一眼就瞧明白了,这伙“淫贼”的手下,都是开封府的闲汉——听他们的口音,看他们身上的刺青,还有这等不由分说就打群架的作风,分明就是开封闲汉啊!   “介,介仲兄,这可如何是好?恁般多的淫贼……你我的清白岂不是要不保了?”   看到淫贼“潮水”一样的涌入了金拱楼,没见过什么大场面的范大秀才腿肚子都哆嗦了,口中还一个劲儿的胡言乱语,把“性命不保”说成“清白不保”了。   将门出身的张克公倒是镇定多了,对范之进说:“你莫怕,有我!”   “可,可他们是淫贼啊!”范之进看着正气凛然的张克公,心里面直犯嘀咕:这些淫贼一看就很厉害……张县尉和自己该不会一起为朝廷尽忠吧?   想到为朝廷尽忠,范大秀才就忍不住看了一眼窗口——若是张县尉无法退敌,自己就从那里跳下去自杀!说什么都不能叫淫贼侮辱了!   张克公可完全没想过要殉了大宋江山,他可不怕这些开封泼皮,他们是张家将门子,还是堂堂朝廷命官,而且还是东华门外唱名的好汉。只见他大步流星就出了包间,到了已经乱成一团的金拱楼一楼通往二楼的楼梯口,威风凛凛地一站,脸色铁青,煞气逼人,活脱脱就是一位青天大老爷。   张克公看着楼下乱成一团的斗殴场面,深吸一口气,大声喝道:“尔等何人,胆敢在此作乱,还不快快住手!”   他这一嗓子还真管用,楼下打人打得挺欢的一群闲汉全都停了手,抬头看着身穿官服的张克公。   开封府的闲汉都是怕官的,杀官造反的事情,他们可不敢……看见一身官服的张克公,全都不敢造次了。   这时武诚之还被范五郎押着,脖子上还架着一把不知道多久没磨过钝刀,他也看见了张克公,而且他还认得这个中进士的开封将门子,于是就大声呼救:“张介仲,张介仲,快快就我,我是潘楼街的武诚之啊!武好古是我儿子,他小时候你还抱过的……”   武诚之是淫贼?   张克公也认出老武了,他在开封府的时候也是武家书画斋的常客,和潘孝庵潘大老板的关系也不错,自然认识武家两父子了。   而且他还知道武好古最近成了“近幸小人”,官儿升得飞快,钱也赚得数不过来,还准备迎娶潘巧莲,据说还是端王做得媒……   “范五郎,快把刀子挪开!”张克公虽然看不上“近幸小人”武好古,可也不打算把人家的爹弄死啊。   “喏……”   这回轮到范家人心虚了,张大县尉和淫贼是熟人啊!   “向道。”张克公皱着眉头问,“是你污了人家西门家闺女的清白?”   武诚之结结巴巴地说:“不是……那个是,那个是大郎的……”   武大郎?   张克公眉头深皱,这个武大郎现在是从七品的东上閤门副使啊!这是个武官,而且武大郎也不是将门子,他的官也不是靠门荫得来的,而是所谓的“近幸小人”——也不论武好古为了这个从七品的官立了多少功劳,反正官场上的文官只看到他是翰林图画院出身的,还和端王赵佶走得很近,还给官家和太后画了许多油画……这分明就是拍马屁的小人嘛!   而张克公自己是东华门外唱名的君子啊!   君子和小人……他如果要“包庇”武大郎的话,官声恐怕就要坏掉了!   正在张克公为难的时候,突然传来了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响动,然后就是一阵战马嘶鸣,一匹火红色的大马就这样出现在了金拱楼门外。马上跃下了一个铁塔般的巨汉,甲叶铿锵,杀气腾腾,手持一柄磨得雪亮泛着寒气的直刀,就径直冲进了金拱楼。   这披甲武士正是赵钟哥,原来有跟在武诚之的西门家的子弟飞奔到了西门婆婆的客栈里面报警,说是范家的人企图绑架武诚之。于是武好古马上让林冲给赵钟哥披上瘊子甲,让赵钟哥骑上赤云骓去营救自家老爹了。 第三百章 将军跋扈   赵大将军进了金拱楼,顾盼左右,威风凛凛,忽地那双豹眼定在了范五郎和武诚之的方向,大喝一声道:“兀那贼人,还不放开武员外!”   范五郎在阳谷县也算是一号人物,平时见了西门青都敢出言调戏几句,别人更不放在眼里,可是被赵钟哥这如雷霆般的一喝,却震得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原本揪着武诚之衣服的手也松开了。   不仅范五郎被吓得不行,连支使他的范九秀才,也直往张克公背后躲。甚至出身开封府将门,还在东华门外唱过名的张克公,也感到了脊背发冷……他可是从小就和武人们混在一起的!   他不仅见识过潘大官人这样的将门资本家,还认识许多真正能打的将门子弟,譬如他的堂兄张叔夜,现在还在西安州(就是天都山)军前效力呢!   可是张克公还是感觉到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恐惧……不知怎么了,他居然会害怕一个武人,一个大宋的武人——虽然赵钟哥穿着身青塘瘊子甲,但是张克公还是把他当成了宋朝的武将。   这里毕竟是京东东路啊,大宋的腹地,怎么可能有辽国或西贼的将军出没?   可这个披甲武士身上,却散发出一种在大宋武将身上不大可能存在的气质——跋扈!   宋朝的将军,哪怕官做到枢密副使的狄青,也是战战兢兢夹起尾巴做官的,生怕被人扣上一个跋扈的帽子。   可是这位……难道没有看见自己这个袍褂俱全的大宋文官吗?   “兀那武将,你是何人?到阳谷县做甚?”张克公皱眉问。   赵钟哥把豹眼一瞪,喝道:“你这官人是阳谷县的吗?这边有人光天化日下绑人,你怎不管管?你的官是怎么做的?”   啊?   所有的人都震惊了。   竟然跋扈如此!?   一个武官,看上去也不是很大,居然敢质问一个文官是怎么做官的?大宋怎么会有恁般目中无人的武官?看来大宋朝的重文轻武做得还是不够啊!   这种粗鄙武人,就应该好好收拾啊!   “本官正在捕捉偷了本县范秀才未婚妻的淫贼!”张克公咬着牙说。   这当然是胡说了,可不这么说,张大县尉还能怎么说?难道说自己治理县城治安无方,致使有人在此绑架良民吗?   而且绑架良民的范五郎等人,还是阳谷县的弓手,是县尉司管辖的!   “淫贼?”赵钟哥一指还被捆着的武诚之,“你胡说!他不是淫贼……你这官人怎么诬陷好人啊?”   “你……”张克公心说:你是文官我是文官啊?你一个粗鄙武夫,居然敢管我这个文官县尉抓淫贼!还有没有王法?   不过张克公似乎也不能说武诚之就是淫贼了,因为人家根本不是啊,淫贼是他儿子武好古啊!   既然武诚之不是淫贼,那张克公的人不就是在乱抓人吗?这官司打上去,那武将固然是跋扈的,可自己这乱抓人的糊涂官恐怕也不落好。   想到这里,张克公已经有点埋怨范之进了。不就是一个女人吗?犯得着这样吗?   他扭过头就狠狠瞪了一眼范之进,范九秀才被他瞪得一哆嗦,脑子里居然奔出个主意来!   “你这武夫懂个甚?讼狱之事当有知县亲断,张县尉只管捕拿。是不是淫贼,有施知县审理后自见分明。”   好像有点道理!   张克公听了他的话,也只好点点头,“对啊,是不是淫贼,得有知县来审!你个跋扈武夫,还敢干涉本官办案捉贼不成?”   跋扈武夫可是极其严厉的指控!   在大宋一朝,是很少有武官可以当得起“跋扈”二字的……可是赵钟哥才当宋人没多久,他在燕云那边就是跋扈惯了,为了“一字”的问题,连贼都做过!   一个县尉在他眼里算个球?   “不行!”赵钟哥说不过人家,干脆就直接动手了,拎着直刀,迈开步子就风风火火冲了上去。   看到这一幕,饶是张克公这样的将门文官也吓得连连后退,嘴里还嚷嚷:“你,你,你……想做甚?”   至于范五郎和范之进,吓得连尿都憋不住了。看到赵钟哥来抢武诚之,范五郎哪里敢抗拒?抱头鼠窜着就逃上了二楼。   赵钟哥一把夺过了几乎吓瘫的武诚之,交给了两个打赤膊的闲汉,然后挥舞着直刀想要去揪张克公,却听到武好古的吼声:“钟哥儿,不可造次!”   武好古其实早就到了,他和林冲也是骑马过来的,不过并没有披甲。在武好古想来,赵钟哥恁般能打,还会对付不了区区绑匪?可是事情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要绑他老子仿佛不是匪,而是阳谷县这边的官!   而且阳谷县的官和官差还诬陷武诚之这个老财主是淫贼……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武诚之又老(其实也不是很老)又胖的,也不知道锻炼,身体也不是很好,家里的冯二娘就够他受的,还当什么淫贼?   不过武好古并没有马上挺身而出去救父亲,而是紧着赵钟哥“胡闹”。因为他知道宋朝的武官是不能和文官斗的,特别是自己这个“近幸小人”,要是强出头多半给人扣个跋扈的大帽子。所以还是让赵钟哥这个南归之人去闹,看看能不能把武诚之从那个阳谷县的胥吏手里“闹”出来。   只要把人救出来,别的事情总有办法铲平的。若是人被阳谷县的狗官扣了,麻烦可就大了……   另外,武好古还想弄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弄清楚了,才好对症下药嘛!   看见武好古挺身出来叫住了赵钟哥,张克公和范之进同时松了口气。张克公看了眼穿着便服的武好古,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   “你就是东上閤门副使,管干界河市舶司公事的武崇道吗?”   张克公其实认识武好古,不过那是好些年前的事情,那时武好古还小,样子和气质同现在不大一样。   “本官正是武好古。”武好古一拱手,“若好古没有认错,您是张介仲张县尉吧?”   武好古当然也认识张克公,当然是原装的武好古认得他了——武好古所在的书画行和将门圈子一直是很近的,一个高中进士的将门才子他如何会不认得?   张克公一指赵钟哥,“武东门,他是你的人?”   “不是。”武好古答道,“这位是镇州赵家的赵元义。”   “镇州赵家?”张克公皱眉思索了一番,不记得有这号人。   赵钟哥大声道:“某家就是镇州赵家的赵昌,官拜三班借职。”   “一个从九品的武官也恁般嚣张!”张克公暗自腹诽,不过也没马上发作教训赵钟哥。这位毕竟是赵家将门的人,自己也不能盲目和他怼上,得让家族中的长辈出面去和赵家人交涉……   张克公又把目光投向了武好古。   武好古是可以斗一下的,而且必须斗!因为今天发生在阳谷县的事情,很快就会传遍京东东路官场。   事情的对错——也就是武好古或者武诚之到底是不是淫贼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张克公的态度!   其实张克公并不相信武好古是淫贼。武好古这货长得不错,比自己是差一点的,但是比范之进俊多了。据说还特别有钱,开了个什么佳士得商行,短短一年就做到了开封府数一数二的大商行!   而且武好古还是大官,二十一岁就从七品了……那个什么西门女侠就是自荐枕席也不奇怪,用得着他做淫贼?   但是武好古现在是武官,而且还是近幸武官,是官场上很让人瞧不起的存在,仅仅比宦官稍微好点。   对于这种官,高贵的进士出身的文官就不该给好脸色,得着机会就得教训一下,也甭管教训得对不对……如果张克公今天轻轻放过了武好古父子,那么他就会给人一个巴结近幸的印象,这可是大损官声的!   当然了,他也不能无理取闹。武好古是近幸小人,自然是得到圣眷的……如果自己无理取闹,事情也不好收场。   盘算已定,张克公就扭头问范之进,“范秀才,你还告武员外抢了你的未婚妻西门青吗?”   现在就看范之进范大秀才了,如果他缩了,那么张克公正好就坡下驴,这事儿就拉倒。   若是他要告,那么张大县尉就要主持公道,对抗近幸小人,然后再把皮球踢给知县施国忠了。   “告……”   范之进其实很想退缩的。他本来以为对手就是一个将门家奴,没想到却招惹上了武好古这样的从七品武官。   虽然大宋重文轻武,一个从七品武官拿阳谷范家这种士大夫门第也没什么办法……可是自己毕竟没有高中啊,而且范家也只有特奏名进士没有正奏名进士,这根基总归不稳。   可是心里想着退缩,嘴巴上喊出来的却是“告”。   张克公转过头对武好古道:“武东门,阳谷范家是士大夫门第,本官也只能公事公办,还请体谅。”   “你想怎样?”武好古脸色铁青,看范之进的目光都快喷出火了。   张克公则在看披着瘊子甲的赵钟哥,半晌之后才摇摇头道:“本官也不把武老员外收押,只是软禁在周家客栈(西门婆婆的客栈)里吧。” 第三百零一章 西门青超凶的   西门大宅后面的楼阁告处,西门青站在面向东南方的窗口,冷冷地看着今日中午时闹出诺大风波的金拱楼,俏丽的面孔板了起来,露出了铁青的颜色。   这段时间,她这个堂堂的西门女侠已经变成了整个阳谷县茶余饭后的笑柄了。县城的无知愚民不知编了多少段子来诬蔑她这个为国为民的女侠——她自荐枕席陪武好古睡觉都是为了解救契丹铁蹄下的燕云黎民百姓啊!他们这些愚民知道什么?   好吧,女侠自然有女侠的风范,不和他们一般见识,只当没听见!   可是阳谷县尉张克公和范家的九秀才范进之是无知愚民吗?他们怎么也不依不饶的要针对自己这个为国为民的女侠呢?   他们今天居然在金拱楼抓淫贼……想把武好古他爹武诚之诬成淫贼!真是叔叔可忍,婶婶不可忍了!   如果他们把武好古说成淫贼,西门青也忍了……那小子本来就有点淫,还把自己给上了,说他是淫贼也不冤枉。   可他们怎么能说武诚之呢?这什么意思?是谁自己和武诚之扒灰吗?真是太可恨了……西门青贝齿噬着红唇,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说着:“若不给你们一点厉害,还当我西门青好欺负了!”   西门青啊!   阳谷女大侠……超凶的知道吗?   西门婆婆站在西门青身后,脸上全是苦笑,又探头打量一下西门青的脸色,低声道:“大姐儿,今晚就和武大郎父子走吧,离开阳谷县到开封府去……到了那里就好了。”   “好了?”西门青语气无比阴沉,“好得了么?”   “怎么好不了?武大郎在开封府有许多路子,没有甚底摆不平的。”   西门青冷哼一声道:“婆婆,你也不想想,大郎为何要纳我一个打打杀杀的江湖女子为妾?难道仅仅是为了我的这点姿色吗?他身边姿色超过我的女人可多得很!”   “青儿……”西门婆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西门青却替她答道:“大郎想要的是我的手段和我们西门家在江湖上的地位还有这一门能打能杀的汉子!而我们家要跟着大郎一路腾达,最后做回将门,就得有手段,能解决大郎用钱和权都解决不了的麻烦。”   西门婆婆被西门青的话吓了一跳:“青儿,你想作甚?莫不是要动刀子吧?”   西门青是超凶的,她手里有杀人的刀子!   跟着她南下的北西门和北慕容的子弟就是她的刀子,别看人数不多,可个个都是狠手。而且南西门本身也有武力,西门青原本是南西门少主,多少有些追随者的。   另外,西门青还有江湖上的关系和门路,可以花钱雇佣打手。   如果她想要动武,血洗阳谷安乐镇范家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西门青笑了起来:“自然要动刀子了……不过这刀子要怎么动,也是个学问啊!”   “学问?”   西门青并不和西门婆婆讨论这事儿,只是问:“现在梁山那边,是谁在须城坐镇?”   须城县是郓州州治,就在济水(北清河)、桓沟(运河)和梁山泊的交汇处附近。是交通要道,非常繁华,同时也是盘踞梁山的贼寇和各方人物联络的据点,一直有梁山头目在那里坐镇。   西门婆婆回答道:“是赵铁牛。”   “哈哈,还是个老相识,不过也没甚底了不得的。”西门青笑了笑,“婆婆,带我去见大郎吧。”   “好,好的。”   ……   西门家族在阳谷县的势力虽然看上去有点萎靡,但是底蕴还是在的。西门青就毫不费力避开了张克公安排在周家客栈周围的弓手,大摇大摆进入了客栈去见武好古。   她到来的时候,武好古正在安慰自己的父亲,已经急得团团转的武诚之。   “阿爹莫着急,姓范的是在自讨苦吃,如今我家可是官宦门第,他家不过是群种地的农夫。”   “怎是农夫?他家是士大夫啊……”武诚之连连摇头,“你若是文官,为父是一点不着急的。哪怕就是个从九品的将仕,也不怕这等乡下士大夫。可你却是个武夫,别看官大,却是要战战兢兢做官的。今日钟哥儿一闹,少不了有人要说你跋扈了。若是有御史弹劾,你的从七品武官转眼就得丢啊!”   武好古现在虽然官做得不小,但却不是高贵的文官,而是需要夹起尾巴的武官。   当然了,这也不是说武好古就必须在范家这种只有特奏名进士的注水士大夫之家面前低声下气,可是也不能太跋扈……   “丢不了。”武好古笑着摇摇头,“今天跋扈的是钟哥儿,他是北人南来,正合了天子的心意,且又是英雄了得,官家正要千金买马骨呢。”   赵钟哥是个榜样,是做给北面一帮不得志的世家子弟看的。所以御史是弹劾不动他的……只要皇帝压着,御史也没什么办法。毕竟眼下这个哲宗朝是赵煦和章惇这对昏君奸臣两手遮天的。   不过武好古不是赵钟哥,他就是一个近幸的吏商(宋朝管做生意的官僚叫吏商),是可以随便弹劾着玩的。   而且他之前升官太快,说不定会被官家借着弹劾降个几级以示敲打。   一想到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立功劳才升上来的官,有可能因为几个弹章就降下去,武好古就忍不住有些恼火。   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谁让他是个不值钱的武官呢?   另外,自己的父亲无端被人控告和自己的小妾通奸也真叫人恼火!而且武老头还被扣在阳谷县的县城里面一时走不了。   想到这里,武好古叹了口气,对武诚之说:“阿爹,孩儿等会儿就带一份厚礼去拜见施知县,看看能不能通融则个。”   除了行贿的老办法,武好古还打算写信找自己的后台帮忙——他现在是蔡京忠党的一员,这位枢密副使总该帮帮忙吧?   就在这时,林冲的声音从武家父子俩所在的屋子外传来:“大官人,西门大姐到了。”   西门青来了?也不知她有什么办法可以对付范之进那个混球?   武好古忙对父亲说:“阿爹,孩儿先去见她,待会儿在领着她来拜见你。”   ……   “青儿,你的肚子……”   武好古在自己居住的上房里面见到了换了身男装的西门青,比之前在燕京分别时可胖了不少,变得丰满起来了,脸蛋珠圆玉润的,胸脯鼓鼓囊囊的,肚子也有点儿隆起了。   “嗯。”西门青羞答答点了点头,“已经有了……”   看着女侠羞怯的模样儿,武好古又想到了在燕云和西门青朝夕相处的日子。他上前拉起了西门青的玉腕,把她牵到了床边,两人一起坐在床沿,然后又伸出胳膊将女侠揽入了怀中。   “青儿。”武好古的手掌在西门青身上游动,从腰间缓缓向上,一直到了胸脯,真的好大啊,“今晚别回去了,我想要对你行家法……”   西门青的身子颤了一下,软软的依偎在武好古怀中,不过口中的回答却让武好古有些意外。   “官人,今晚不行。”   “不行?”武好古的手掌用力一捏。“行不行?”   “哎呦……”西门青叫唤一声,“官人,今晚真的不行……奴奴今晚要出城去。”   “出城?去哪里?”   “须城。”   “须城?做甚?”   “联络梁山!”   “梁……山?”武好古这下也没什么兴致了,“怎么回事?找恁般贼人作甚?”   “找贼人自是收拾士大夫了。”西门青的语气有些阴沉,“大宋虽然重文轻武,但也不是没有人能治他们!要不然我西门家早就叫恁般读书人给吞了。”   “用梁山对付士大夫?”武好古将信将疑,“那伙可是贼人啊!”   西门青一笑:“我们可不怕梁山贼人,可是我们这样的豪强,如今却被官府和那些耕读传家的书香门第压着……而那些书生门第,又是惧怕梁山草寇的!只要我们西门家的保丁不动,阳谷县没有谁能挡住梁山。”   其实西门家也没有能够荡平梁山的武力,但是他们在阳谷县还是有二三十个能战的武士和几百个精装的保丁,足够在阳谷县境内和梁山好汉干一场。   若是能集中郓州、兖州、济州、濮州等州中和西门家类似的“武士家族”(当然,西门家的底子好,战斗力是非常强的,远远超过其他家族)的力量,要剿灭梁山贼人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如果这些“武士家族”都按兵不动,那么凭着梁山的武力,在郓州除了州城须城,是没有一个县城能守住的。   “郓州兵马钤辖也没办法?”武好古其实知道答案,但他还是问了一句。   “没有!”西门青说,“郓州兵马钤辖手底下才几个兵?而且这些兵都是没钱不动弹的。要他们来阳谷县解救范家世居的安乐镇,没有上万缗钱能行?而这钱,我们不出,谁能拿出来?”   “所以你就想……”   “对!引贼自重!” 第三百零二章 梁山是这样用的   怀抱着软软糯糯的西门女侠,手头还把玩着一团软绵绵的物件的武大官人,此时却想到了自己小时候玩过的斗兽棋。在斗兽棋中大象是超凶的,什么狮子、老虎、豹子、狗狗、猫猫的都能踩死,可偏偏害怕小老鼠……   现在的这个大宋帝国内部仿佛也是如此,高贵的文官士大夫就是大象,什么勋贵、武官、宦官、吏商、豪商、豪强等等,都不在他们眼里,除了梁山好汉这样的存在!   因为大宋的体制就是重文轻武,就是君王和士大夫共天下。只要不敢公开挑战这个体制,哪怕手握重兵岳武穆,也只在风波亭走一遭。而梁山好汉是在这个体制之外的,范家士大夫虽然可以欺负西门家这样的豪强,可是遇上梁山的强盗……那可就是“老鼠克大象”了。   从某种角度而言,开封府的泼皮闲汉也是将门勋贵们养的“老鼠”。只是这些“老鼠”是养在开封府城内的,不像梁山好汉那么“乱来”,只能给高高在上的文官们捣乱,不能真的动刀子。   不过捣点乱子也够文官士大夫们受得了,给你在开封府里面放把火,或者弄点叫花子进城装个什么流民,就能让两府大佬们头疼不已了。   而把这种“斗兽棋”的关系套到郓州,那就是范家士大夫能压着豪强西门家,而豪强西门家又能驱使梁山好汉,而梁山好汉则能吊打范家士大夫了。   如此就形成了一个微妙的循环,让没有一个官儿的阳谷西门家可以维持住豪强的地位。   “看来我今后也得有自己的‘梁山好汉’啊!”武好古心里琢磨着,“要不然自家在界河商市的地位是不可能稳固的!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养寇自重吧?”   ……   眼见秋日将至,济水-梁山泊-五丈河-桓沟等等水路航道,就要迎来一年中最忙碌的时候儿了。在须城十字北巷上的梁记保押行门外,新来的大掌柜赵铁牛穿着一身对襟长衫,手持着大蒲扇,一边扇风,一边大声指挥着十几个精装汉子打扫着保押行的门脸儿。   所谓的保押行,就是兴起于明清的镖行、镖局的前身,而“保押”二字,则来源于“保押纲运”。保押顾名思义,就是保护和押送的意思,而纲运则是成批运送大宗货物的意思。大批运送的货物用车或船只装载,若干车、船则编成组,一组称一纲,就谓之“纲运”。宋初的时候,纲运都是官运物资,是由民夫保押的,是徭役的一种,丢了,少了,还需要赔偿。结果丢失的东西太多,民夫无力赔偿,多有破产。所以在宋太宗年间,就改由军兵保押纲运。   可是到了仁宗朝时,西夏崛起,陕西、河东成为前线,需要大量的纲运补给。于是就让商人参与纲运,盐引、茶引就是发给这些纲运商人的报酬。而商人参与纲运后,自然就有了保押服务的需求。   与此同时,负责保押纲运的武官因为禁不住商业利益的诱惑,也纷纷向“吏商”转变,纲运货物的数量和价值都大幅增长,保押的难度自然大增。依靠这些武官手中不断衰减的武力,也就不足以进行保押了。所以这些“吏商”也需要民间的武力来保护自己了。   而主营拦路抢劫的梁山好汉们,自然也不会放过保押纲运的大利了,而且梁山的保押营生干得还相当不错——在郓州、齐州、兖州、济州和濮州地面上,有谁敢劫梁山好汉的道?梁山可是这五个州地面上最大的一伙山贼,还是水陆两栖的,不仅占着梁山这个小山头,还在号称“八百里梁山泊”的湖泊中横行霸道。   来往纲船,除非有碰不得的背景,否则谁敢不向梁山上供,保准会出状况!不一定要劫船,给你凿沉了,弄翻了,也是够呛的。所以就是后台和钢板一样硬的纲首,多少也会打赏梁山泊仨瓜俩枣的。   另外,在郓州、齐州、兖州、济州和濮州等五州地面上吃保押行这碗饭的江湖好汉们,也都要给梁山上点供的。   说起来,梁山好汉才是这五州保押行的衣食父母啊!没有他们在水泊梁山落草为寇,大家伙的保押行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而在郓州、齐州、兖州、济州和濮州地面上敢不鸟梁山泊的,也就是阳谷西门家这样的土豪劣绅了……如果不动用实际战兵数量过万的开封、河北禁军,或是“战力恐怖”的西军,想要剿灭梁山泊的这般好汉,就只有让西门家族为首的五州土豪劣绅们出全力了。   不过五州土豪和梁山的关系是非常复杂,有时候相斗火并,有时候又合作互利……但是绝不会发生五州土豪齐心协力灭梁山的事儿!   因为灭了梁山,舞刀弄枪的土豪们就要被读圣贤书的乡贤士大夫们往死里欺负了。   所以梁山和五州土豪们间,基本上还是合作共存的时候多,狗咬狗的时候少。如丰县大泽乡的那一场火并,还真是极少有的。   因而赵铁牛的梁山好汉生涯和他之前想象的完全不同,既不住在山上,也不用去拦路抢劫。而是舒舒服服住在郓州州治须城的城内,担当保押行的掌柜,和各路人物往来,日子过得好不自在。   对了,赵铁牛掌管的这家保押行实际上就是梁山泊和各路好汉还有纲商们接触的窗口。   现在已近秋季,水路繁忙的时候就要到来了。赵铁牛也要代表梁山泊和各方面进行谈判了——刚刚过去的一年对梁山而言是非常困难的,因为被超凶的西门女侠带人在丰县大泽乡暴打了一顿,还丢了一个头领(李进义因为伤重,在几个月前死在了应天府的大牢里),江湖声望大跌,不得已调降了保护费,所以大家的日子就过得辛苦了一些。   希望今年可以涨点儿钱了……赵铁牛抱着胳膊,看着正卖力打扫的喽罗们,不禁皱起了眉头。   要涨保护费可不容易啊,除非梁山能尽快做一笔“大买卖”,提振一下江湖声望。   正琢磨着要怎么涨价的赵铁牛,忽然就听见巷子口一阵马蹄缭乱的声音,十几骑马正朝这里奔来。大伙儿的目光都不由得转了过去,赵铁牛也抬头看了一眼,却见当先一匹高头大马上却是一个年轻的女人。在这女人身后,还有一骑举着面青色认旗,上书“西门”二字。   来者正是超凶的阳谷女侠西门青!   虽然在阳谷县城内不少无知愚民都编了段子笑话西门女侠,不过在京东东路的江湖上,西门女侠还是凶名赫赫的!   因为西门女侠带人在丰县大泽乡把晁盖、宋江率领的梁山好汉揍了个鼻青脸肿。梁山四头领李进义死了,大头领晁盖还毁了容……   而且大泽乡一役后,梁山好汉们还不敢去找西门家寻仇,西门女侠的凶名自然是震天响了。   “快,快开正门,有请西门女侠!”   赵铁牛连声儿下令,梁记保押行大门洞开,赵大掌柜好像压根不知道西门女侠暴打梁山好汉的事儿,满脸堆笑地迎向前去:“啊!可是阳谷西门女侠?不知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这大热的天儿,快快快,快请下马,到行内小坐片刻。”   西门青也客气的拱拱手,然后撩袍下马,笑着问道:“你就是赵三十六吧?久仰,久仰。”   三十六是赵铁牛在梁山好汉中的排名,现实中的梁山可没有108好汉,只有36个头领,在李进义去世后,就剩下35个,赵铁牛正好补进去,所以就排名36了。   “把箱子都抬进去!”西门青朝身后几个西门家的武士吩咐了一声,才跟着赵铁牛昂首阔步进了梁记保押行的大门。   这时赵铁牛才发现在西门青这一行人的背后还有一辆马拉的板车,板车上摆着几个看着就沉甸甸的箱子,也不知里面装得是什么?   在保押行大堂之内,赵铁牛着人献上香茗,然后才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女侠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西门青淡笑了一声道:“三十六哥,妾身走这一遭,是想请动梁山好汉做一桩大买卖。”   赵铁牛赔笑道:“不知是甚大买卖?陆上的,还是水上的?是插肉(杀人),是切竿子(劫道),还是拔桩子(打庄子)?”   他说的自是黑话,西门青都能听懂,笑着应道:“想请好汉帮忙拔个桩子。”   赵铁牛接着问:“木桩子(防御弱)还是石桩子(防御强)?”   西门青回答:“是木桩子。”   赵铁牛又问:“桩子在何方?”   西门青道:“阳谷县,安乐镇,一碗饭。”   “一碗饭”是阳谷范家的绰号,不仅是取了“范”的谐音,还说明范家没啥油水,打下来也就是“一碗饭”——抢点米面而已,金银财宝是没有的。而且范家还是士大夫之家,打了以后麻烦倒是有一大堆…… 第三百零三章 糊涂知县   听到西门青的要求,赵铁牛大吃了一惊,失声道:“西门女侠,这阳谷范家可是士大夫之家,家里面有好几个从九品的文官啊!”   “你们梁山怕范家的那三个从九品的老头子?”西门青瞪眼瞧着赵铁牛,“三十六哥,你莫不是入伙时间太短,不知道郓州江湖上的行情吧?”   “这个,在下略知一二,不过此事仍然非同小可……”   赵铁牛知道梁山在郓州、齐州、兖州、济州和濮州等五州地面上是个什么样的角色,但是他对有可能造成官人死亡的事儿,还是非常害怕的。   西门青冷笑道:“这事儿你也做不了主,去和山上的晁头领、宋头领说就是了。而且我也不叫你们梁山兄弟白白忙活,酬劳是少不了你们的。”   她说话的时候,跟着她的西门家的壮汉们已经抬了四个黑漆漆的木箱子进来,并排放在了赵铁牛面前。   “打开!”   随着西门青的一声令下,四个箱子同时被人掀开了。   嘶!   赵铁牛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儿。   眼前银光闪闪,险些花了眼睛。   定睛看去,原来是一挺挺的银子。赵铁牛猛然抬头,诧异的向西门青看去,心想:范家到底哪儿招惹西门青了?居然下这样的血本要搞他们?   这个时代消息传播还是挺慢的,一天前发生在阳谷县的事情,身在须城县的赵铁牛到现在还不知道。   至于西门青遇上淫贼的事情,赵铁牛知道的倒是比谁都多!哦,他知道的不是西门青遇上淫贼,而是西门青当了淫贼,把武好古那个财神爷给睡了……看看西门青的身材,多半还怀上了人家的崽子,这下潘巧莲那个娘们可要郁闷了!   西门青指着四个木箱子说:“这里是三千两白银,若到市面兑换,五千缗铜钱也能换到。这笔银钱是给梁山好汉‘吃饭’的报酬,事成以后,还有七千两白银奉上。”   用来收买梁山好汉的一万两白银自然是武好古给的……是西门青的“卖身钱”中的一部分。买卖西门女侠的交易肯定是一笔“君子交易”。   西门婆婆根本没提钱,意思就是让武大郎随便给……哪怕一文钱,西门青也会欢天喜地去给武好古做妾的。而武好古则带了两万两白银出门去“买”西门青,对武大郎而言,西门青可是无价之宝!   “而且,我也不要你们灭了范家满门。”西门青笑着说,“更不需要打杀那三个有官身的老家伙,你们只须请上几位范家的男丁上梁山入伙即可。”   打破范家庄是很容易的,因为范家是诗礼传家的,战斗力等于零——看看那些在阳谷县城里面被开封泼皮揍的范家弓手便可见一斑了,这些人可还是范家比较能打的人呢!   可西门青也知道梁山好汉们,特别是那个宋黑子的办事儿作风。让他们打破范家庄没问题,可是要他们杀光范家的男人却是不可能的。无关紧要的人也许会杀一些,但是范九秀才,范十三秀才,还有那三个范家的九品芝麻官是一定不会杀的。   不过西门青也不需要梁山去杀光范家的男丁,她只是要挖了范家在阳谷县的根,并不需要灭了范家的门。   赵铁牛不大确定地问:“只要请几个范家人上山入伙?”   西门庆补充道:“还须多出动些好汉,至少出兵1000人。”   1000个强盗可不是小数目了!   现实可不是《水浒传》,动辄就几万强盗的,有那么多强盗还在梁山呆着?早下山去夺了大宋江山了……夺了江山,也省得伤脑筋办招安了不是?   所以现实中的梁山贼寇,就是36个头目,1000余个喽罗。而且梁山贼寇们也不是都住在山上的,因为梁山是个很小的山头,不到600尺高(不到200米),面积也不大,根本藏不了1000多个贼。   再说也没人规定过强盗必须是一份全职的工作吧?大宋朝的禁军都不是全职的,何况强盗?而且1000多个贼的背后还有1000多个幸福的大家庭和小家庭呢!怎么能整天呆在山上不管家里?   《水浒传》中的梁山好汉几乎全是光棍,也不知道怎么解决生理需求和繁衍后代的?没有后代,山贼事业的接班人从哪里来?   而现实中的梁山强盗们大多是有老婆孩子的……这些人不仅拦路抢劫,而且还收保护费、过路费的,收入自然是高的,怎么可能娶不上老婆?要是老婆都娶不起,谁还跟着做贼?   因此梁山的好汉们其实是一伙盘踞在梁山泊周围的“黑恶势力”,都是有家有口的。小喽罗们平时也捕鱼、务农,有需要的时候才跟着头领们出门做贼。   而大头目们也都有各自的买卖,要么当地主,要么做渔霸,要么酿私酒,家里都是舒服的大宅子,还有妻妾仆人伺候着。   其实这些人也和西门家差不多,都是“黑恶势力”,只是西门家不抢劫,所以不是山贼。   而当时梁山泊这一带号称“港汊数千条,周围八百里”,地形非常复杂,又是水路运输的枢纽,自然容易出现水匪恶霸。他们发展壮大了,就形成了所谓的“梁山好汉”。   如果谁跑到梁山上去寻找打着“替天行道”大旗对抗朝廷的大股山贼,那肯定是要失望的。   而在须城城内接了西门青的大生意的赵铁牛,也没有去爬梁山,而是出了城,直奔梁山脚下,梁山泊边上的宋家村而去。走了好几十里地到了宋家村后,又入了村内最大最奢侈的一所宅院,这里边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孝义黑三郎宋江的住处……   ……   “啥子?范之进的婆娘被开封府来的淫贼夺了?不对呀,那范九秀才的婆娘不是早没了吗?”   同一时间,刚刚从须城县公干返回的知阳谷县事,宣奉郎施国忠正在听县尉张克公禀报“淫贼案”,听了一半,这个五十岁才中进士,今年已经六十多的糟老头子就捋着白胡子,用一口川音发问了。   “宣奉,被夺的是未婚妻。”张克公皱着眉头禀报,“范家就是这么报的案,这是诉状。”   说着话,他就将一份范之进亲笔写的诉状双手递给了施大知县。   施大知县接过诉状,展开一看,点点头称赞道:“好字!真不愧是阳谷才子,这笔字写得真是不错啊……嗯,文章做得也好,字字珠玑,读起来有一种酣畅淋漓之感。看来范九秀才这一次多半能高中进士了!”   这都什么呀?张克公心里面苦笑,您老现在是知县审案子,不是科举主考官啊!字好不好,文章好不好的……都没有道理对不对要紧啊。   “宣奉。”张克公皱眉问,“您觉得范九秀才的诉状有没有道理?”   “道理?”施大知县摇摇头道,“我看是没啥子道理的……中了进士才是硬道理!只要中了,自有如花美眷,还是带着十万缗嫁妆倒贴上来的。这范九急个啥?再有几个月没准就是进士了,到时候还怕没有娘子?再说他又不是没讨过娘子,连传宗接代的儿子都有了,还急个啥嘛?”   张克公真是哭笑不得,这施大知县还真是“自有道理”,只是他的道理和大宋律法没什么关系,而是他宝贵的人生经验。   施大知县就是憋了几十年的童子身,一直憋到高中进士才被人榜下捉婿捉了去的,老婆是开封巨商万家的女儿,盈盈十八的年纪,花一样的姑娘,带着十万嫁资插在他这坨东华门外唱名的好牛粪上。   不过施大知县对这个“小老婆”还是很好的,也不蓄姬妾(估计也有心无力),也不在外面花天酒地,也从来不责怪老婆不能生养,而且还对老婆的话惟命是从……实在是一个模范丈夫啊!   “那这个……”张克公问,“这个案子怎么办?”   其实就这么算了也好,这案子本来就有点无理取闹……如果范家惹得真是个开封府富商,让他们出点血就是了。可是武家也有人做武官!张克公作为文官教训一下跋扈的武好古也就是了,一直纠缠下去也没好处。   反正他现在已经有了勇于和近幸的跋扈武官作斗争的立场,这就行了,范家的狗屁官司怎么打并不重要。   “就这么办也不行啊。”施大知县摇摇头,“既然诉状都递上来了,案子总要审一审的……不过本官还是想劝范九秀才少折腾,集中心思应举才是正理。若他肯撤了诉状,就叫那个淫贼随便赔个百八十缗的给他当进京赶考的盘缠算了。”   “好好好。”张克公连连点头,“那下官就这么去和范九秀才说了。”   “说吧,就这么说吧。”   施大知县连连摆手,把张克公给打发了。打发完了之后,施大知县立马欢天喜地去了后宅向他的夫人交差了。   原来施夫人也是认识武好古这个开封府的名画家的,昨天下午就在县衙后宅和武家父子见了面,还收了礼物并且要求武好古这个“淫贼”给她画写真…… 第三百零四章 知县夫人和淫贼们   范五郎正战战兢兢的在周家客栈外头站岗,客栈里面就是可怕的“淫贼们”。阳谷县县尉司所辖的大部分弓手,都被这些淫贼打趴下了,有几个断了手脚,还有几个吐了血,还有几个掉了魂一溜烟跑回安乐镇的范家庄种地去了。   而范五郎舍不得胥吏的身份和油水,只好硬着头皮带着几个还愿意留下来“玩命”的范家子弟,在县城的周家客栈门外看守。   说是看守,可是客栈里的淫贼们进进出出时他是问都不敢问一句的。因为他还是要命的!   不过现在最让他害怕的并不是周家客栈里面的淫贼,而是从昨天开始就在客栈外面转悠的几个阳谷西门家的打手。都是目露凶光的精壮汉子,怀里面鼓鼓囊囊的,显然是带着匕首。虽然范五郎知道,自家有官府照着,西门家这个罪犯家族是不敢造次的,可是心里面还是呯呯直跳啊。   他已经知道范家这次是昏了头,招惹了不能惹的存在了……若是范九秀才、范十三秀才中的一个能在明年的大比中高中,那还算好。要不然那个超凶的西门女侠和她的淫贼丈夫有整整三年时间报复!   正想着范家将来可能遭到的报复的时候,车马滚动的声响传了过来。范五郎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一辆马车缓缓驶来,驾车的车夫范五郎是认识的,竟然是施大知县的车夫万顺。   施知县的车怎么会来周家客栈?范五郎心想:难道是施知县想要在客栈审案子?   “范五郎,武家父子都在吗?”勒住缰绳的车夫万顺瓮声瓮气地问。   “在,在啊。”范五郎连声答道。   万顺点点头,就对车厢里面的人低声说道:“夫人,武员外和武大官人都在呐。”   “好的。”   范五郎接着就听见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子声音,然后就是车厢门帘一撩,幽香扑鼻,伴着环佩叮当,出来一个明丽动人的妖娆妇人,这妇人一领玉色褙子,一件水红色的抹胸,手执团扇,身姿娉婷,恍若天上的丽人姗姗而来。   “啊,夫人!”范五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来的居然是施大知县的夫人万氏。   别看施大知县今年六十多岁了,可是他的夫人却只有三十多岁,而且看上去还比实际年龄要小一些,最多就是三十岁,正是风韵无限的时候儿。这样的美人儿,孤身一人到一个满是淫贼的客栈来做什么?   范五郎不怀好意地想:难道是知县夫人耐不住寂寞,想找个淫贼消遣一二?   知县夫人却没有多看范五郎一眼,迈开莲步就走进了淫贼居住的周家客栈。客栈里面已经有人留意到了有客到访,正在客栈院子里面拉弓的武好古连忙迎了上去,拱拱手笑道:“万大姐儿,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   知县夫人啐了他一口,又嫣然一笑道:“没大没小,大姐儿是你叫的吗?”   知县夫人万娘子的娘家在开封府也是赫赫有名的商家,所以她没事也爱逛个潘楼街,和武好古他爹武诚之更是打小就认识的老朋友,真论起辈份,可比武好古大一辈儿。   “嘿哟!嘿哟!”   两人说着话,忽然有喊声从院子里传来。   万娘子的美目一转,就被正裸着上身在院子里面举个大号石锁的赵钟哥吸引过去了……这才是好淫贼啊!就武诚之那死胖子哪有做淫贼的本钱?   知县夫人笑吟吟一指赵钟哥,问武好古道:“大郎,这位郎君是不是大闹金拱楼的淫……银甲将军?”   “他是三班借职赵元义,是镇州赵家的郎君。”武好古介绍完了,又冲正练得满头大汗的赵钟哥招手道,“钟哥儿,过来见见施知县的夫人吧。”   赵钟哥听见武好古的喊声,才放下石锁,回过头看着武好古和知县夫人万娘子。美人娘子正冲着他笑呢!钟哥儿可不是个不解风情的傻大个,他虽然还未娶妻,但是在辽国的时候也蓄过姬妾。当下就冲万娘子一拱手,笑道:“原来是知县夫人,失礼,失礼。”   “既然是镇州赵家的郎君,不如一起进来说话吧。”万娘子又是嫣然一笑,“不过须得穿好了衣衫。”   “好好好,这就来。”赵钟哥笑着应答。   武好古也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只是客气的将万娘子请进了客栈的大厅。此时周家客栈已经被武好古包了下来,并没有别的客人,客栈大厅就成了武好古、武诚之父子会客的地方。   而在武诚之被客栈的小厮请来之前,武好古就开始打听起知县的态度了。   “那老头自是听奴的。”万娘子笑道,“他就是个糊涂虫加书呆子,根本没甚主见,只是运气好中了个进士罢了。”   虽然科举考试的策问题目看着都像那么回事儿,但是题目毕竟是题目!不等于实际办事能力,即便是策问题,常常也是只讲大道理和儒家版的政治正确。   而中了进士做了官之后,能否晋级,常常也和能力无关……和办事的本领相比,文官的“官声”则更加重要。譬如张克公之所以要斗一下“近幸小人”武好古,就是为了积累官声。   至于武好古和武诚之是不是淫贼并不重要,张大县尉也不关心这个,他只要得到一个敢于对抗近幸武官的名声就可以了。   而万娘子的丈夫施国忠的官声居然也不错,因为他早年当州县学官的时候挡了几个考锁厅试的官员(官都比他大)的路,得到了一个公正和不畏权贵的名声(其实他根本不知道人家的背景),所以才能一帆风顺做到知县。   不过想要再进步一下,却是有点难了。因为施大知县秉承着“君子不党”的理念,中了进士后不肯入党,既不是旧党,也不是新党,所以朝中无人,而且他也不会拍马屁巴结上官。   但是这么一个官运似乎到了头的糊涂官,在武好古看来,却是可能会有大用的。   因为他似乎是个老婆奴,而且他老婆和自家父子关系不错……若是能帮他运动一下,没准可以安排到什么关键的岗位上去。   想到这里,武好古就笑着对万娘子道:“这次真是多谢夫人了,待在下回了开封府,一定还有重谢。”   “谈甚底重谢。”万娘子一挥手,笑道,“奴和你父子也算老相识了,怎不知底细?说你爹是淫贼简直是莫名其妙,阳谷范家也不知道是怎想的?他们若不是士大夫之家,奴早就叫我家官人好生教训了。”   武好古笑了笑,心想:教训范家的事儿自有人去办了,你家老官人只等着收拾摊子吧,说不定还能立个功劳……等我回开封运动一下,看看能不能弄个权知沧州或是知清池县事(界河商市就属于清池县管辖)给他做做?   ……   “围攻范家庄?西门青这娘们不会想害我们吧?”   “范家庄有甚好打的?”   “是啊,一碗饭,没油水,要打也是打西门家啊。”   “别胡说,西门家可养着辽国来的死士,个个都是能打马战的骑将!我们打得过吗?”   “对啊,新上任的须城巡检武松也是西门家养着的,这厮也是个能战的,这西门家不好惹啊。”   梁山好汉们这个时候都聚集到了梁山脚下晁盖的庄子上了,正七嘴八舌议论着是不是要出兵去打范家庄。   听着手下一般兄弟瞎嚷嚷,脸上疤痕吓人的晁盖嗯咳了一声,场面立即安静下来,然后他就对坐在身边的黑宋江道:“公明,你怎么看?”   “打!”宋江早就有了成算,“不打则个,今年的过路费都不好收了!”   “可是范家庄……”   “不怕!”宋江笑道,“若是哥哥放心,就让小弟带人去吧,总要带回上万石米粮,上百条耕牛。”   范家是且耕且读的义门,庄子里面最值钱的就是存粮和耕牛了。梁山虽然是收钱办事,不过也不能在范家庄走空,要不就是坏了规矩!   因而几千石存粮和几十条耕牛,总是要拉回来的!   “嗯。”晁盖看了宋江一眼,点点头道,“还是哥哥我亲自带人去吧……这范家庄离梁山泊也不遥远,有甚风吹草动就往梁山泊一躲就行。”   “不至于的。”宋江笑道,“只要西门家的人不出动,郓州还有谁能和我们打?再说我们又不是要占了县城、州城,无非就是打个庄子罢了。”   晁盖皱眉问:“公明,你说西门家的那娘们到底在琢磨甚底?打个庄子又不叫大开杀戒,怎恁不干脆?”   宋江一笑:“最毒妇人心啊!那女人自是要砸了一碗饭的饭碗!”   “砸饭碗?怎么砸?”   宋江冷笑:“怎么砸小弟我也不知道,不过小弟相信,只要有几个范家人上了山,今后这阳谷县,再无范家义门的寸尺之地了。”   “也罢。”晁盖一挥手,“让兄弟们预备则个,明日便出兵1000,去劫了范家庄!”   大厅之内的众好汉皆道:“得令!” 第三百零五章 逼上梁山   书中自有黄金屋的真理仿佛得到了验证,不可一世的近幸武官,大使臣级别的东上閤门副使,管干界河市舶司公事的武好古终究还是不敢和阳谷义门范这样的士大夫家族对抗……哪怕道理都在武好古一边,武好古还是答应给范家五千缗钱,作为他“强抢”超凶的西门女大侠的补偿。   当然了,这五千缗巨款范之进还没有拿到。五千缗钱总有两三万斤,带着出门可忒不方便了。所以武好古这次没带多少现金(买西门青的两万两白银不算),只能取了私交子,让赵钟哥和林冲带人去大名府的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提现。   不过范之进是一点不担心自己收不到钱的,因为阳谷县的施大知县出面做了保证,还请武家父子在阳谷县内小住几日。   有了这样的担保,范之进也就不担心武好古和武诚之赖账,便听从了知县施国忠的劝告,先回安乐镇范家庄去用功读书了。   施知县说的不错,中了进士才是硬道理!他的文章已经到火候了,对经义的研究也颇为透彻了。所以“试经义”和“试论”都不是问题,只是“试策”还欠火候。好在他的至交好友张克公给了他一本刚刚在开封府出版的《试策解惑》,其实就是一本模拟考试例题和解题的例文,是开封府最好的几间民办书院联合刊印的。不能说完全猜中题目,但是总归能摸到一个大方向。   有了“试策”的大方向,范之进心里已经相当有把握了!   这一科是高中在望啦!   此时还未到秋收时节,自然没有客商到阳谷县来收购粮食,所以乡间的路上冷冷清清,没有什么行人。   天色已经晚了,范大才子风尘仆仆,骑着一匹瘦小的毛驴缓缓行来,身边只跟了“范大侄子”和范五郎。   “范大侄子”是陪范之进入城的,而范五郎则是主动要陪范之进回范家庄的,还带上了他的那把着袴刀,还让“范大侄子”背上了弓箭,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范五郎总感到事情不妙。他是有“江湖经验”的,也知道西门青的“凶名”,所以不相信阳谷西门家和开封来的“近幸武官”武好古会那么好说话。哪怕他们表面上不敢怎么样,可背不住暗地下手买凶来杀范之进啊。   因而这一路上,范五郎都是提心吊胆的,生怕从路边的麦田里面窜出个武功高强的刺客……   不过还好,现在都快到了范家庄了,也没看到刺客的影子。看来这大宋到底是读书人的天下啊!   就在范五郎长出口气儿的时候,“范大侄子”忽然嚷嚷了起来:“好多火把啊!在前面。”   范五郎抬头向前看去,就看见夜色当中,一条火龙在乡间的道路上面弯弯曲曲,滚动一般的前行。   “这是怎么回事?为何有恁多人在夜间打着火把赶路?他们是哪个村的?”   发问的人正是范大秀才范之进,原来他也看到了这条长长的火龙。范大秀才觉得奇怪啊,怎么大晚上不睡觉打着火把出来玩?太奢侈了吧?   范五郎摇摇头道:“九,九秀才,不对啊,莫不是有人在行军吧?”   “行军?大晚上的行甚底军?大宋的兵将甚时候恁般勤勉了?”   陕西六路和河东路的大宋兵将当然会在晚上出门溜达了,和西夏打仗可不分昼夜的!   可是在天下太平的京东东路,禁军官兵莫是在大晚上了,就是大白天时,也很少会大队人马行军的,因为大家都在忙各自的营生呢,根本集中不起来!   “九秀才,他们好像是往范家庄而去的!”   为范九秀才牵驴的“范大侄子”忽然叫嚷了起来。这回范九秀才和范五郎才发现那些跃动的火把离自家的范家庄越来越近了。   一支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军队,大晚上的在自家的范家庄开进,这事儿怎么想怎么不对啊!   “去看看。”范九秀才是不怕武人的,而且他也不相信武好古这个从七品的武官能调一支军队来对付自己。   这支兵浩浩荡荡的,怎么都得有上千号人吧?京东东路可不是地处前线的陕西六路,上千人的“大军”要调动,恐怕得京东东路安抚使下令了,所以肯定和武好古没有关系。   范五郎总觉得事情不大对头,但是他一时也想不起来问题出在哪儿?于是就跟着范九秀才,加快脚步迎着那支浩浩荡荡的“军队”去了。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范九秀才等人就已经很接近那支“军队”了。而那支“军队”似乎要扎营休息了,乱纷纷的散了开来,还有不少人冲进了路边的麦田到处践踏。这些麦田可都是阳谷范家的产业!   范九秀才见到这一幕连连摇头,骑着毛驴就走上前去,一边走还一边大声呵斥道:“尔等是何处来的兵马?因何践踏农田?”   黑夜当中,一个黑不溜秋的汉子瓮声瓮气地说:“直贼娘的,你这厮哪儿来的?敢管爷爷的事儿?”   跋扈!   太跋扈了!   范九秀才可从没一个武人这样怼过,就是在阳谷县城的金拱楼里面遇上的铁甲淫贼也没这样说话啊。   “哼。”范九秀才一声冷哼,“某乃是阳谷义门范家的秀才范之进……”   话说到这儿,他的大腿突然被人拧了一下,他低头一看,原来是范五郎在捏自己。   “五郎,你做甚?”秀才问。   “九秀才,他们不是官兵……”   不是官兵?   那是什么人?   范之进眯起他的近视加散光眼好一阵踅摸,才发现那些“大兵”都穿着老百姓的衣服,手中却大多拿着长枪、刀盾,一看就不是善类。   “尔等何人?因何到范家庄来?”范九秀才壮着胆子发问。   那个黑汉子已经带着几个人走到了范九秀才跟前。这黑汉子一脸凶恶的模样,留着一部乱糟糟的大胡子,头发也乱蓬蓬的疏了一个发髻,手里还拎着一把朴刀,瞪着牛眼就问:“你这厮就是范家的九秀才吗?”   “正是。”范之进答道。   黑汉子哈哈笑道:“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啊,范大秀才,乖乖的跟你李逵爷爷一块儿上梁山吧。”   “上哪儿?”范之进仿佛没听明白李逵的话。   “上梁山啊!以后就莫读书了,和兄弟们一块儿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吧!”李逵笑着就走上前去,伸出一条满是黑毛的胳膊就要来捉范之进。   范之进被这突如其来惊呆了,这是怎么回事儿?怎么在家门口遇上梁山贼寇了?这些贼寇怎么敢到范家庄来?这莫不是在做梦吧?   就在关键时刻,范之进的大侄子不知哪儿来的贼胆,猛地扑向了李逵,抱住了他的粗腰,口中还嚷嚷道:“九叔,快走,我和五叔一起拦住这贼寇。”   “好……”范之进下意识的应了一声,然后左右张望,想要寻找应该和可恶的梁山贼寇同归于尽的范五郎,可是放眼望去,哪里还有范五郎的踪影?   “啊……”   一声惨叫紧接着传来,范之进扭头看过去,见到了让他毛骨悚然的场面,他的大侄子已经被那个凶恶的黑汉踢翻在地,又用朴刀插了几下,胸口赫然就是几个正在飙血的窟窿,眼见着就活不了啦。   “杀,杀人啦……”   范之进看见自己的侄子被杀,整个人都懵了,下身冒出一股暖流,当场就尿了裤子,逃跑什么的早就忘记了,一个人傻愣愣的骑在驴背上任凭李逵像捉小鸡一样把他揪了去。   “莫害怕,莫害怕,和某去见晁盖哥哥,宋江哥哥吧,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梁山的人了。”   什么就是梁山的人了?我还要去考进士呢!范之进这个时候想到的居然还是科举考试。   他可是要考科举中进士的人,怎么能上梁山呢?梁山上也没科举啊!考不上科举,又要怎么光宗耀祖?   就这样昏昏沉沉的,范之进就被拖到了另外两个穿着体面的汉子跟前,其中一个面目狰狞,脸上有道吓人的伤疤,个头很大,正是晁盖。另一个是五短身材,和那个揪住范之进的李逵差不多黑,正是孝义黑三郎宋江。   看到两个老大,李逵就嚷嚷了起来:“晁大哥,公明哥哥,范家庄的九秀才来我们梁山入伙啦!”   入伙?谁要入你们梁山的伙?   范之进心中呐喊:兀那贼人,吾读圣贤之书,岂能同尔等为伍?勿多言,要杀便杀!   不过这等正义凛然的话,嘴上却怎么都喊不出来,只是被李逵拎着到了宋江跟前。   宋江看了眼几乎被吓瘫的范之进,笑呵呵地道:“好,好,我梁山正缺九秀才这样书生,以后就是自家兄弟了。”   他顿了顿,又对李逵道:“铁牛,你且带着九秀才一起去打范家庄,要先礼后兵,告诉里面的人,是范九秀才领着梁山兄弟来庄上取些米面肉食的,叫他们快快开了寨门,莫伤和气。”   “好嘞!”李逵笑了笑,拎着早就懵逼了的范大秀才,又领了一二百个喽罗去叫门了。 第三百零六章 贞女西门   范五郎连滚带爬地跑了!   从一千多个梁山好汉的眼皮底下跑了!   这里毕竟是范家的地盘,范五郎穿开裆裤的时候就在这一带玩了,对地形再熟悉不过了。而且他的反应也是够快的,看到苗头不对便不顾范九秀才,直接扔了着袴刀,一头钻进了路旁半人多高的麦田,猫着腰一顿狂奔,很快就消失在夜幕中了。   而梁山贼寇也不在乎他这个小虾米落荒而逃……有什么好在乎的?不就是跑回阳谷县城去搬救兵吗?   问题是阳谷县城有救兵可搬吗?阳谷县虽然靠近梁山泊,但是因为是西门家的大本营,也没多少油水——西门家当然有油水了,问题是梁山惹不起,要不然西门家的“旅辽宋侨”就要教梁山怎么做贼了——所以恁多年来阳谷县都是太太平平的,因而只有县尉司,没有设巡检司。   县尉司就是张克公管得衙门,有百八十个弓手,相当于后世的警察局,那些弓手也就警察。大宋的县,不论大小,都有至少一个县尉司。   而巡检司则是一个军事部门,长官由使臣充任,管得是乡兵土兵,算是比较有战斗力的。和每个县都有的县尉司不同,巡检司并不是每个县都有,在很多地方都是几个县设一个巡检司。   在郓州就是阳谷县和寿张县合一个巡检司,须城县和中都县合一个巡检司,东阿县和平阴县合一个巡检司。   所以整个郓州就只有三个巡检司。而每个巡检司都管辖着一二百个乡兵,战斗力比起只有弓手的县尉司要强多了。   不过即便从寿张和须城的巡检司搬来了乡兵,肯定也是打不过1000个梁山好汉的。   除了弓手、乡兵之外,宋朝的地方上还有另外两支武力,一是驻扎地方的禁军和厢军。在京东东路,禁军的数量是不多,而且都是不系将禁军,没有什么战斗力。厢兵的情况当然更糟,基本上不会打仗。而在郓州,极少量的禁军和厢军都在州城须城,都归郓州兵马钤辖指挥,当然是没有什么战斗力的。   而另外一支武力,则是根据《保甲法》设立的保丁,这支武力是掌握在地方豪强手中的!实力强弱,往往就看掌握他们的豪强肯不肯投入了。   在郓州,实力最强大的保丁就在阳谷县,便是阳谷县城外的西门庄都保的保丁。也就是西门家族控制的武力了!   西门庄就在阳谷县城西面,早年是西门家族的祖宅——西门家在宋朝初年时也是义门的结构,聚族而居,抱团取暖,当时大家就住在西门庄里面。   不过现在,西门家早就不是义门了,子弟大多散居各地,便是居住在阳谷县的家人,也大多住在县城里面。但城外的西门庄也没有荒废,而是变成了西门家塾的所在。西门家在阳谷的土地,也都是西门家塾的学田,西门家的子弟也不种的,只是收租供应家塾。   和范家的家塾不同,西门家塾还循着祖先重武轻文的路子(西门家的子弟靠走私发财,道德文章用不上,还是打架的本事比较靠谱),教授的诗文经义并不多,主要是武艺。   而西门家塾(包括学田和西门庄)的管辖权,都属于西门家的族长,也就是西门青的爷爷。   同样的,西门庄都保的都保正也是由西门家的族长担任,眼下坐这个位子的就是西门青的爷爷西门鹤。   只有西门鹤或是西门鹤指定的代理人下令,人数多达500的西门庄保丁才会出动。而没有西门鹤或是他的代理人的命令,便是阳谷知县也调不动西门庄的保丁。   以文御武什么的,在西门庄是不管用的!   至于原因也简单,因为西门庄的保丁核心是西门家的子弟,大约有二三十人,全是能够厮杀的好手,同时他们也是西门家塾的教师和教头。而其余的保丁,则是西门家的佃户子弟,西门家会免除他们一家的地租,若是战死还会供养他们的家人——这一套都是燕云豪族养私兵的规矩,全被西门家挪到阳谷县了。西门家也因此牢牢控制了这500保丁,让他们成为了西门家在郓州立足的根本。如果西门家真要发狠,这500人都能夺下郓州州城须城!   当然了,西门家的保丁和燕云豪族的私兵还是不能比的,主要是装备太差。燕云豪族是庄园经济的路线,可以自给自足,拥有打造兵器甲胄的工坊,也有路子搞到龙烟铁山的铁料,牛皮什么的就更在话下了。   所以燕云豪族的私家战兵总有两三成的披甲率。而西门家的保丁一律无甲,明面上连纸甲都没有一领(实际上纸甲是有不少的)。   另外,西门家的保丁也没有反骑兵和破重甲的能力。因为军用的矛和弩都是禁止民间私藏的,而且西门家的保丁也没有反骑兵和破甲的需求,他们又不打算造反,京东东路江湖上的贼寇也可能有大量铠甲和战马。   所以西门家的保丁装备的武器就是刀、盾和弓箭,具体的兵种就是刀盾手和弓箭手以及少量的轻骑(骑将)。   这样战力遇上甲士和骑兵自是不禁打的,可要是对付梁山这样的贼寇,那是足够了。   因此在得知了梁山贼寇出兵攻打范家庄的消息之后,阳谷县尉张克公立即就着人去招西门家的主事之人到县衙商议出兵,然后就急急忙忙去寻施大知县商量了。   “啥子?梁山贼寇下山了?有多少?县城没得问题吧?”   施大知县一听说有梁山贼寇,立马就跳了起来,在衙门里面急得团团转。   他再书呆,也知道阳谷县城的防御有多空虚,官府的兵力就是张克公手下的那些弓手,若是梁山打来,一准能破城。到时候他这个知县也只有为官家尽忠一条路了!   可他还没活够,儿子都没生呢,怎么肯死?   “县城无妨的。”张克公道,“下官已经派人去西门家了。”   “派人去西门家干啥子?”   “自是让西门家的家主来商议出兵讨贼的事情。”   “西门家有兵?”   “西门家有500保丁,还有二三十个好手,是可以和梁山一战。”   “对对对。”施大知县一按额头,“险些忘记了,西门庄的都保正是西门鹤……”   知县老爷的话儿没说完,一个张克公手下的胥吏就连滚带爬的进来了。   “县尉,县尉,不好啦!”   不好了?   莫不是梁山打来了!?   施知县和张克公两人都吸了口凉气儿,张克公问:“出了甚事?是不是梁山贼寇到了县城外面?”   “不是,是西门家的西门鹤不在阳谷县。”   原来是这事儿,西门家是商人,族长西门鹤在外面有不少买卖,所以经常外出,并不奇怪。   “那西门家是谁在当家?”张克公问。   “是少主……西门青。”   西门青现在还是少主!   因为西门鹤还没决定收谁做自己的养子,所以少主的位子还是西门青的。现在西门鹤不在,西门家的当家自然是西门青了。   张克公已经知道不妙了!   范之进告武诚之的罪名就和西门青有关啊……那可是指西门青和老公公武诚之扒灰!西门青那娘们能咽下这口恶气?而且施知县还让武诚之赔5000缗给范之进,这不等于在拿西门青的钱?   “她不肯来?”张克公试探着问。   那胥吏哭丧着道:“她……她想不开了。”   张克公一愣,“想不开?”   “她要寻短见!”   “啥子?”张克公还没怎么样,施知县一下跳了起来,“她,她,她要寻短见?”   “是啊!”   张克公问:“怎么回事?”   “西门家的人说西门大姐是贞洁烈妇,被范家冤枉和人通奸,所以悲愤异常,决定从今天中午开始绝食!”   中午开始?   张克公看看外面的天色,现在才是清晨啊!也就是说还有差不多两个时辰才开始饿饭?也不知道是吃完午饭才开始饿,还是不吃午饭就开始饿?张克公琢磨绝食问题的时候,却看见知县施国忠撩起官袍就往外走。   “知县,您上哪儿去?”张克公连忙追上去问,“现在梁山贼寇还没打来呢?”   是啊,没打来,用不着逃跑吧?   施国忠一边跑一边说:“本官要去劝西门大姐吃饭啊……如此贞烈的女子,若是饿死了,岂不是让阳谷县父老蒙羞?”   “啊……”   张克公愣了又愣,西门青怎么就是贞烈女子了?她就算没当淫贼去勾引武大郎,也逃不了通奸啊!她要是算贞洁,那九芳阁里面的妓女也能算贞洁了。   施知县认真地道:“本官还要告诉西门大姐,本官和阳谷县父老为了表彰她的贞烈,准备集资送她一座贞节牌坊!”   贞节牌坊?   张克公翻了翻眼皮,这个施知县还真是一个糊涂官啊!居然要给一个淫妇立贞节牌坊……大宋朝怎么会有那么糊涂的官?而且还是一个东华门外唱过名的文官,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第三百零七章 剑太重,娘未死   阳谷县,安乐镇,范家庄。   范家完了!   阳谷范家的族长,拥有特奏名进士身份和从九品将仕郎官衔的范开山,这个时候穿着心爱的官服,顶着幞头,颤抖的老手中攥着一把不知从哪儿弄来的,既长又宽的宝剑,跪在范家祠堂之内,对着范家列祖列宗的排位老泪纵横。   因为他知道自己是阳谷义门范的最后一代族长了!“聚族一千口郓州第一,同居一百五十年世上少有”的范家义门,现在已经被梁山好汉攻破了。   哦,也不能说是攻破,好汉们根本没有攻……因为范家庄根本没有人防守。   范家庄可不是西门庄。   后者是常年有100名弓箭手、50名刀盾手和10名骑将驻防的。其中10名西门家的骑将都是能射连珠箭的好手,100名弓箭手素质也不低。这110张长步弓射起来,1000个梁山好汉都得变成刺猬。   而范家庄虽然看着像回事儿,也有围墙,墙外还挖了壕沟。可是围墙里面却没有可以防守的保丁。都保当然是有的,就是没有能打的保丁。义门范祖上虽然也出过武人,范开山手中的长剑就是祖上留下供在祠堂里面的兵器,可是范家早就弃武从文,转变成了科举家族,走的是耕读传家的路子,没有,也无力推行允文允武的教育。   允文允武可不便宜!所谓穷文富武,在农耕社会中要学武,就必须有一定的经济实力!西门家有这样的财力,范家则不具备。而且西门家原是幽州牙将家族,祖上还参加过安史之乱,现在还有北西门一脉在辽国从军,自然是精通武学的——他们的武学可不仅仅是武艺,而是包括用兵打仗在内的一系列本领,所以西门家可以组织起500战斗力不弱的保丁。   而财力不足的范家为了让更多的子弟接受科举应试教育,自然不会去传授和科举无关的武学军略——纸上谈兵的兵法是教一点的,不过不能用这个去组织军队和敌人打仗的。   由于范家子弟都能文不能武的,范家控制的都保自然也无法组织有战斗力的保丁了。   而且范家也不可能向西门家一样,给充当保丁的佃户许多优待,以鼓励他们为范家战斗。   毕竟范家没有横财来路,就只能靠刮地皮的这点收入在维持那么多子弟读书、生活和繁衍。便是范家子弟中大部分读书不怎么出色的,也都会在两到三次发解试失败后成为耕地的农民!   所以范家这样一个以培养保卫大宋封建主义江山的官员为目的的科举义门,就是一个读过书的农民家族,自身是没有自卫武力的。   之前的恁多年,范家庄之所以没有被梁山侵犯,一方面是因为“一碗饭”没什么油水;另一方面也是由于西门家不允许梁山在阳谷县境内做案。   而长期的和平安宁,也让居住在范家庄的人们丧失了基本的警惕和自卫的意识。真的以为自己的道德文章可以挡住梁山的山贼。   当梁山贼寇的千人大军来犯的时候,范家庄内是既没有可战之兵,也没有几件能够用来武装自己的武器。   所以贼寇一到,范家庄内就乱成了一团。而当庄子外面的梁山贼寇喊话说是“范九秀才带他们来取些米面肉食”时,作为范家族长的范开山居然昏了头,命令打开了保卫范家庄的大门……   而后,上千名梁山好汉就如潮水一样,挥舞着刀枪涌入了完全没有自卫能力的范家庄!   不过范家庄被梁山攻破并不是范家完蛋的主要原因……除非梁山贼寇准备造反,否则他们是不敢灭掉一个士大夫家族的,因为灭了范家一门是在挑战大宋文官的威严,梁山如果这么做了,那就等着被大宋朝廷的天兵围剿吧。梁山贼寇最多杀几个范家的小虾米立个威,再抢点东西和女人上山(其实也没山可上),范家还是原来的范家!   所以在梁山贼寇攻入范家庄时,范开山并没有绝望,而是带着自家的儿女和媳妇还有妻子一起避入了范家祠堂。还让自己的儿子守在门口,看到有贼寇靠近就大喊:“进士公在此,不得造次!”   还别说,进士老爷的招牌还真是好使!   梁山好汉们只是在祠堂外面撒野肆虐,没有一个人敢踏入祠堂半步。   就在范开山长出口气,准备好好琢磨一番到底是谁在背后使坏,让范家遭受如此劫难的时候,他的长子,守在祠堂门外的范之文(范十三秀才)忽然失魂落魄冲进来,告诉了一个让范开山陷入绝望的消息——有范家子弟加入了梁山!这可是个青天霹雳啊!   而更让范开山绝望的是,在“从贼”的范家子弟中居然还包括和范十三秀才齐名的范九秀才范之进!   范之文告诉父亲,自己看见九哥正带着他的老母亲和儿子,同几个梁山头目一起,一步一回头的向范家庄外走去。   入伙梁山可不是闹着玩的!哪怕是被迫的,也是“从贼”啊!范家堂堂义门,族中子弟都是读圣贤书的士大夫,他们不知道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吗?怎么可以从贼?这算什么?范曰从贼么?   都从贼了,还士大夫,还义门?这是忠义的义还是聚义的义?   范开山范大老爷知道,大宋朝廷对所谓的义门其实也是很忌惮的,毕竟这义门也能聚集大量的人口包成一团!很容易闹出乱子!所以义门子弟必须要洁身自好。做个贪官污吏没有什么要紧,有个把小偷小摸也没什么,可绝对不能“从了”那种占山为王的大贼头。   因为占山为王是对抗朝廷的一种最低级的形式!聚族一千口的义门要是和这种山贼勾结在一起,就有造反作乱的可能了……这是朝廷无法容忍的!   再说了,要考科举也得身家清白啊!   而义门是不分家的,所有的子弟都在一个户籍下挂着,所以有子弟从了贼,这个身家就不清白了——和你一个户籍的兄弟子侄都落草为寇了,你还想考科举做官?   这是要打入朝廷内部做内应吗?   这肯定是不允许的!   如果范家的子侄门还想继续走科举上升的途径,就必须解散范家义门。   也就是说阳谷义门范必须大分家!   而大分家则会让整个范氏宗族在经济上面临崩溃的危机!   因为义门在聚集人口的同时,还会凭借义门的巨大规模和士大夫家族的地位去侵占朝廷的税赋和徭役。   譬如阳谷义门范这个还没有经过大宋朝廷认证的义门的子弟,就从来不缴纳免役钱,丁税也加得极少,只是让一些族中子弟在县城充维持治安还有钱拿的弓手(钱不是官府拿出来的,而是阳谷县的商人们出的),就算服役了。   与此同时,阳谷义门范还控制在大量的隐田!   所谓隐田,就是在官府的田册上不存在的田地,因而完全不用缴纳任何税赋!这些隐田,才是阳谷义门范真正的根基。   阳谷义门范现在有一千多口男丁,加上老弱妇孺,人口超过三千,拥有的土地则多达七万六千多亩,是阳谷县最大的地主。而在这七万六千多亩土地中,有五万多亩是隐田。   一旦分家,不仅范家大部分的子弟无法再逃避免役钱和丁税,而且这五万多亩隐田也无法继续隐瞒。这些田地,全都会变成登记在册,必须依法纳税的田产。范氏一族每年就要多交至少万缗左右的田税(田税是交纳实物的)、免役钱和丁税。   那么多的税压下来,完蛋不是义门范,而是整个范氏宗族了!   范家再也没有足够的财力去维持对族中子弟的教育,要不了一代人,范家连特奏名进士怕也出不了啦,到时候就会沦为寻常的农夫家族……   范家的根……没了!   一想到一百五十年的科举义门毁在自己这一代人手中,老泪纵横的范开山就想将祖宗留下的长剑搁在自己的脖子上。   只是这剑太重啊,拿不动啊!那么重的剑,也不知祖宗们怎么拿得动?   ……   凄惨的哭喊声,狰狞的狂笑声,还敲打或砸碎东西的声音,混合成了全世界最可怕的乐章,传到了范之进范大秀才的耳朵里面。他现在正搀着已经哭成了泪人儿的老娘,一步一回头地向范家庄外走去。   去从贼!   走到敞开的庄子大门口的时候,他看见了范家老祖宗留下的“弃武从文”碑!   原来范家老祖,当年也是一介粗鄙武人,出身唐末淮南军的黑云长剑都!三代人伺候了杨行密、徐温、徐知诰(李昪)、李璟、李煜五代君王。在南唐灭亡后才移居阳谷县,认清了天下太平的大趋势,下决心弃武从文,走上科举入仕的正途。这块“弃武从文”碑,就是当时立下的。   可是没想到,一百多年后,这些黑云长剑都的子孙中居然出了范之进这样的不肖子,为了活命就忘记了忠义,要上梁山做贼了……   不如一头撞死吧!   范之进心里想到了成仁取义,可转念又想到了孝。他若死了,老娘怎么办?谁来养活?难道要活活饿死吗?   想到这里,他长叹了一声,含着眼泪走出了范家庄。 第三百零八章 知兵的知县   阳谷县城外,西门庄中,此时正在大摆宴席。   金拱楼的厨子们一早上就到了,还带来了一大堆的鸡鸭鱼肉和各色果蔬,好一阵煎炒烹炸,到了临近中午的时候,一道道开封菜不断的送上来,再加上酒壶碗碟,把一张张摆在庭院里面的方桌子塞得满满当当的。   来吃饭的都是西门庄的保丁,梁山好汉攻打范家庄的消息一传到阳谷县城,他们就被召集起来了。好几百个庄稼汉,穿上了西门家统一给做的战袄,背着藤编的圆盾和头盔,带着弓箭和直刀从西门庄附近的各个村子赶了过来。   保丁们到了之后,自然要先大吃上一顿啦!皇帝不差饿兵,西门大姐一样不能让自家的保丁饿着肚皮上战场。   除了一顿丰盛的宴席之外,西门青还让金拱楼的厨子准备了够500人吃上两天的炊饼夹肉干,还给每个保丁都备上了一葫芦烧酒(不是白酒)——这些烧酒是给保丁们在和梁山好汉作战前喝了壮胆的!   大筐大筐的铜钱也早就预备好了!西门庄内有一个钱库,里面随时预备着整整一万缗铜钱,是专门用来奖励保丁作战的。西门家可不会让保丁们白白流血流汗,该给的奖赏是一文都不少给的。   这一次参战的保丁,有一个算一个,先给一缗钱的出丁钱,这钱会由西门家的管事儿送到保丁们家中。   出战以后,凡是与敌对阵则在给对阵钱,打一阵算一阵,也是一人给一缗钱。   然后则是论功钱。   作战取胜自是人人有赏,而刀盾手和弓箭手还可以另外论功。刀盾手论的是“斩首”之功,割脑袋领赏是也!弓箭手则论“神箭”之功。西门家的弓箭手使用的羽箭箭杆上都刻了名字。打扫战场的时候,可以根据射中敌人的箭杆上的名字记功。   再之后是分利钱。   也就是把抢到的战利品卖了以后,根据“官阶”大小和功劳大小分钱。   最后则是抚恤钱。   凡是战死的,负伤的,都根据情况不同,由西门家族出钱予以抚恤。   哦,西门家用兵不仅有赏,还有严厉的惩罚!   包括军棍、鞭打、土牢、逐出和斩首等五种刑罚。其中军棍、鞭打和土牢是用来惩治轻微过错的。而逐出和斩首都是严刑了!所谓逐出,是包括夺佃的!   西门家的保丁都是客户(佃户),但是不需要缴纳佃租。而一旦被逐出,不仅会失去不缴租的待遇,连耕种的土地都会被西门家收回,而且决不会再建立新的佃租关系。   而斩首则会和逐出通常是一起执行的!也就是说,保丁本人被杀,土地被西门家收回!被杀的保丁家人,就会面临饿死的困境,几乎是灭门的严惩!   这两个不人道的惩罚,自然都是用来惩罚临阵脱逃和临阵违抗军令的保丁的。不仅罚的严,而且还真的会执行!   西门家是真正能做到有功必赏,有过必罚的豪强!   这西门家的“军法”,可是大宋禁军的军法要森严多了!而西门家保丁接受的训练强度,也超过了除西军之外的其他宋军。因此战斗力是刚刚的,绝不再大宋西军之下……如果西门青在酒席上向施大知县的吹嘘都属实的话。   “……明府君,不是奴家吹嘘,我西门家的500保丁,若是到了陕西,也是可以和西贼的兵马斗上一斗的。梁山的那贼寇怎么能和西贼相比?根本不足为惧啊!而且这一回还有开封来的武太尉居中指挥,还有赵将军和林将军冲锋陷阵,区区梁山贼寇,实在不足为惧!”   西门青、武好古、赵钟哥、林冲、施国忠还有张克公这几位都在西门庄的大堂内用餐,也没有什么特别好吃的,就和外头保丁们吃的一样,都是大鱼大肉配上烧酒炊饼。   施大知县和张克公赶到西门庄的时候,酒席已经在准备了,西门青也不提什么绝食而死的事儿,而是大大方方的和自己的未婚夫武好古一起出迎。本来应该去大名府取钱的赵钟哥和林冲居然也跟着一起,也不知道他们是取了钱回来了,还是压根就没离开过?   出乎施国忠和张克公的预料,之前受了委屈的西门青,这会儿居然深明大义,什么要求都没提,就答应出兵。在她答应出兵后没多久,兵们就纷纷赶到,然后就开饭饱餐,准备吃完后就上战场了。   而且人家还是有备而战,兵器、战袄、头盔俱全,两天的行粮和用来激励斗志的美酒、铜钱,也都在第一时间准备就绪。   将门出身,多少也知点兵的张克公心想:光是这份雷厉风行,别说是开封禁军、河北禁军,就是西北禁军恐怕也做不到吧?这西门家真是生错了朝代,若是投生在唐季或五代,说不定能打出一家节度使来!   只是如今是文治天下的大宋盛世,阳谷西门这样的豪强,终究是个隐患啊!若是他们和梁山贼寇勾结起来,没准就要糜烂一方了。这样的豪强,最好还是能铲除了……   “施知县。”就在张克公琢磨着怎么铲除西门家是个祸害的时候,西门青的奸夫武好古突然开了口,“这一次本官出门办点私事,不想遇上了郓州的贼寇作乱,回京之后自是要将事情经过写了奏章,上呈给官家的。只是这奏章不大好写啊……”   “奏章有啥子难写的?”施知县笑道,“据本官所知,东门的兄弟还是个太学生呢。”   武好古笑道:“本官还是略通文字的,只是……这奏章上难道要写本官受施知县之托,领着阳谷县的保丁去剿匪么?这不是抢了施知县的功劳?”   施国忠闻言看了看武好古身边的西门青,心说这怎么是抢功劳呢?西门青不是和你通奸的吗?她人都是你的,功劳自然也是你的!   心里怎么想,嘴上当然不能直说了,于是就问道:“那依着武东门的意思,该如何是好?”   “知县不如和我们一起走一遭吧?”武好古笑道,“这样居中指挥的自然是知县了。”   知县带兵剿匪?   施国忠一想到凶悍的梁山贼寇,就下意识的要摇头。   武好古抢着说道:“施知县,如今官家最喜用文武兼备之才,如朝中的几位相公,坐镇西北的几位使相,无不是知兵的文官。若施知县您能亲自带兵剿匪,如何不是知兵的文臣?”   这个武好古果然是个奸臣!张克公微微皱眉,施国忠就是糊涂官,连文官的公务都处理不好,还知兵?   张克公是了解施大知县的,可是施国忠却不怎么自知。别看他年纪一大把了,可是官瘾还是很大的。不仅没有想过要致仕回家,还在梦想升官呢!   他的文散官阶是从七品宣奉郎,已经是朝官级别了!再往上跃一跃,就到了五品、六品的官阶,两府是不敢想的,可是漕臣(转运使)、阃臣(安抚使)没准可以想一想的……   可是当官这个事情,到了一定的级别也要讲点突出表现的!作为一个文官,施大知县文采其实很一般,当不了词臣学士,而且也没有在御史台咬当朝宰相的勇气。管理地方的能力更加不行,当了两年阳谷知县,连税赋都没收齐过。   现在表现一下“知兵”的本领,倒是个吸引官家注意的机会啊!   “西门娘子。”施知县扭过头,无比认真地看着西门青,“这一战不会有甚意外吧?”   官是想当的,不过命更要紧!   “不会。”西门青笑道,“必胜无疑!”她顿了顿,“多半连交战都不会有……梁山贼寇见了明府亲率的大军,就该望风而逃了。”   “便是他们望风而逃了,也是知县的功劳。”武好古补充道,“其实剿匪的功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知县您的勇气!如今的文官,有几个敢带兵上阵的?”   宋朝虽然是以文御武,可是御武的文官通常不敢上阵,都是远远的在几百里后面躲在城堡里御。   当然了,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也没什么不可以。只是战场上的兵将其实是很不自觉的,欺下瞒上,争功诿过,讳败为胜等等的,都是家常便饭。   若是文官们都守在城堡里面不出去,是很难掌握真实情况。所谓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必须是那种有足够多的心腹干将去控制部队的儒帅才能玩的。   所以施大知县敢于在土匪来犯前出城迎敌,还是非常出众的表现!   “真的会望风而逃?”施国忠又问了一句。   “十有七八。”   西门青当然不能把话说死了。实际上梁山贼寇就是她花一万两银子雇来的,现在才给了三千,人家当然要望风而逃了,要是把西门青打死了,晁盖、宋江找谁要银子啊?   而且,梁山贼寇真是打不过西门家的。梁山是乌合之众,西门家的保丁临阵脱逃是要杀头灭门(饿死)的,所谓群殴的时候都是有进无退,梁山寇怎么打得过? 第三百零九章 剑之轻重   阳谷县城东南,景阳岗一带的树林,被夜风吹得哗啦啦的直响。   穿上了黑漆濒水山字甲的武好古看着黑暗中的这树林,心里想到的却是一只命运悲惨的野生华北虎,华北虎在后世已经灭绝,而在宋朝的华北地区少量存在。不过武好古从来没见过它们,倒是在大相国寺的集市上见过几张它们的皮!   也不知道现实中的景阳岗有没有野生华北虎存在?要是有的话,会不会被武松三拳两脚打死了?若是打死了虎骨可不能浪费,给自己泡白酒卖钱多好?   虎骨酒啊,一定能卖出好价钱的……   武好古胡思乱想的时候,西门青正在催促她的400保丁(还留了100看家)快速前进。这400人摆出标准的行军队形,以“都”和“保”为单位。当先是一“保”刀盾手开路,中间则是一“都”弓箭手,武好古、西门青、赵钟哥、林冲等人,还有那位“知兵”的知县施国忠,还有县尉张克公等人,则走在弓箭手背后。落在最后压阵的,则又是一“保”刀盾手。   西门家除了西门青外,还有十六个子弟随行,其中四人分别担任“保长”和“都头”,控制着400保丁行军。还有十二人则分成三组,两组分别走在行军大队两侧担任侧卫,还有一组是前哨,走在大队之前。   这番行军的布置,实际上是最基本的带兵手段。可是这基本功有时候是能看出真本事的!   武好古当然不懂了,他一路上除了想怎么拉拢扶植施大知县,就在琢磨老虎的事情。不过赵钟哥、林冲和张克公三人是真知兵的,看到西门家保丁夜间行军的表现,都暗自翘起了大拇哥。   夜间行军和夜战是非常困难的!特别是上战场的时候,搞不好就跑了好多!而且还容易混乱。除非是真正久经训练,而且主将又能牢牢把握的精锐,否则是不能走夜道和打夜间野战的。   林冲心想:若是换成开封府的禁军,走夜路上战场的话,400人中能有350个掉队!   而西门家的这400多人,井然有序,没有显示一丁半点的慌乱。很显然,西门家族对他们的控制是非常到位。   他们中有谁敢悄悄跑了,就等着杀头灭门吧!   赵钟哥则觉得西门家的兵就是装备太差了,也不说有没有马了,就是给他们配上铠甲、长矛和少量的神臂弩(破甲用的),都能极大提升部队的战斗力。差不多就能达到燕四家和平州张家(平州张家的战斗力很强,超过燕四家)精锐族兵的程度。   如果大宋朝廷能在辽国大乱发生前练出五万这样的精兵,恢复燕云是不成问题的。   而且,这样的兵其实也不难练出五万,只有几百个能牢牢控制一百个壮士的基层武官,再加上足够的钱财投入就行了。   而张克公脑海中却浮现出了“牙兵”这俩字。   这支兵根本不是保丁,完全是唐季五代节度使的牙兵啊!除了没有甲胄、长矛和军弩这种管制兵器,西门家的几百人分明就是几百牙兵啊!不过是一个郓州的土豪,居然也养了如此的精兵……这分明就是有异志啊!   西门家有异志是无疑了,可是张克公一时也想不出该怎么整治他们。因为西门家的保丁是合法的,是根据大宋朝廷的《保甲法》建立的。而且他们现在的表现也不犯王法,按照王安石订立《保甲法》的初衷,大宋的保丁就应该是西门庄保丁这样的。   一阵马蹄响动打断了张克公的思绪,他抬头一看,只见一骑飞驰而来。借着西门家保丁手中的火把,张克公发现来人穿着件黑色战袄,是西门家的骑士。   骑士寻到了西门青的马前,就在马背上行了一礼:“报大姐,前方十五里外就是范家庄,范家庄周遭一片安静,并无梁山贼寇活动的踪影。”   当然不会有了,因为西门青出兵之前已经派人去通知了。梁山好汉这会儿肯定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   这一次,他们可是大获全胜了!在西门家的地盘上打破了一个庄子,算是报了丰县大泽乡之败的仇。今年的过路费也可以涨上一些,好汉们的日子也能舒坦一点儿了。   “明府君。”西门青听完了禀报,便对骑马走在她身后的施知县道,“梁山贼寇果然望风而逃了,今晚我们就能收复安乐镇和范家庄了。”   安乐镇是范家庄附近的一座小城,年久失修,城墙不少地方都塌了,原先做过阳谷县的县城,现在是个镇市,包给西门青的一个叔叔(他是包税商)了。   这个镇子并没有被梁山贼寇占据,甚至连碰都没碰,那里是西门家的地盘,要是碰了安乐镇,西门青是要扣钱的……不过西门青现在还是提出了“收复安乐镇”,这当然是为了虚报战功。   范家庄只是个“农庄”,总共就“一户”人,听上去太小。安乐镇再小也是一个城,里面的居民好几十户,收复起来功劳比较大。   “好!”施大知县摸着白胡子,满意地点点头,“西门娘子,那就快些进兵,莫让梁山贼寇走脱了。”   “得令!”   ……   “族长,族长……梁,梁山贼寇又回来啦!”   范家庄,“弃武从文”碑旁,范家族长范开山正在儿子搀扶下愣愣的站着,看着劫后余生的族人们留着眼泪在收拾被梁山好汉蹂躏过的家园。   现实中的梁山好汉也没《水浒传》里面恁般残暴,动不动就屠人满门,还要吃个人肉什么的,都是恶毒的诬蔑,不过抢人财物和奸淫妇女这种事情还是有的。做贼不就是为了这个?所以范家庄在不到一日的时间里面,的确遭了大难!多年积蓄下来的财物和两三百匹(头)各种牲畜,大多被洗劫一空。粮仓里的存粮也没了,还有不少年轻的妇女被强行牵手,还有一些子弟被虏走……   不过梁山贼寇总是走了!   现在的问题就是怎么善后了,范开山琢磨着无论如何得把范之进等人“从贼”的消息捂起来。   这事儿只要能捂住,范家义门就还能存在下去,这回的损失并不算甚底……   另外,范开山还想了想幕后黑手的问题。他可不相信梁山好汉会平白无故找范家恁般大的麻烦。   这个阳谷县不是西门家的地盘吗?他们怎么敢?   正琢磨的时候,范开山突然听到一个让他悚然的消息:梁山贼寇又回来了!   “你,你说甚?”范开山倒吸一口凉气儿。   一个范家人说:“梁山贼寇来啦!都能看见火把了,族长,您快跑吧!”   “跑?”范开山咬咬牙,“长剑!黑云长剑何在?”   听到老爹要寻长剑,范十三秀才吓了一跳,连忙劝父亲道:“爹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您可别想不开!”   范老头瞪了儿子一眼,“去你的!谁想不开?为父还是从九品的朝廷命官呢!你小子一日不中进士,为父就一日不能去见列祖列宗!要不然你和你娘还有那么一大家子人怎么办?”   一个从九品的芝麻官一年好歹有144缗的俸禄,哪怕没了义门族长的位子,有这笔收入,范开山的小家就能维持了。   他要是死了,那家里可怎么办?   “那您要长剑……”   “那是祖宗留下的!”范老头说,“到哪儿都得带上!”   “哦。”范十三秀才松了口气,这才把藏在“弃武从文”碑后面的一把黑云长剑拿了出来。   范开山看着祖宗留下来的,还保存的非常完好的长剑,不由长叹了一声。这可是昔日威震淮南的黑云长剑都的兵器啊!想当初范家老祖披重铠,挥长剑,万军之中任我来去,是何等威风?梁山上的那群贼寇要遇上祖宗,还不望风而逃?   “走吧!”范开山叹道,“儿啊,若是你有了两个儿子,就让其中的一个学着用这柄黑云长剑吧!”   范十三一愣,“阿爹,您说要让我的儿子学武?”   “对!”范开山点点头,“我范家,必须要有人捡起这柄黑云长剑才行!”   ……   “莫哭了,莫哭了……”   同一时刻,范之进正和他老娘一块儿大哭,哭得宋江都有点烦了,“上梁山入伙而已,又不是上刀山下火海,哭个甚?”   听到上梁山入伙,范之进哭得更凶了,他可是一心想中进士的,现在居然被捉上梁山入伙!   “莫哭了。”宋江似乎是怕了他了,摇摇头道,“你就在梁山住上些时日,待我梁山和各方英雄开过了庆功会,就放你下山如何?”   所谓的庆功会,其实就是和各方人物讨论今秋的过路费。宋江想将范大秀才拿出来展览一下,以显示梁山的威风好抬个价。   之后范大秀才也没用了,估计西门青也不会为他支付在梁山的生活费,自然赶下山去,让他自生自灭了。   而宋江的这番话,居然让范之进看到了希望!   只要能下山,总归可以说清楚的……他是被捉上梁山的,不是去入伙的! 第三百一十章 范家分了吧   天亮的时候,夏日的大雨如瓢泼一般的下了下来,浇得周围的一切茫茫都不可见。   这场夏末秋初时的大雨,似乎在为阳谷义门范的骤然没落而哭泣,风卷雨疾,在天地当中连成斜线,白茫茫的掠过。辽阔的大地上蒸腾起一片雨雾,将已经被西门家的保丁收复的范家庄和周围所有一切,都笼罩在晦暗当中。   武好古这个时候已经和施国忠、张克公一块儿坐进了范家义门的刑杖所大堂上,正在调查范家子弟通匪上梁山的事情。   所谓刑杖厅就是范家义门给人用私刑的地方——私刑这种事情对宋朝的大户豪门来说是稀松平常的。不仅阳谷义门范有,武好古自己的宗族白波义门武,还有西门青的阳谷西门家这样的土豪,都是有私刑存在的。   譬如西门家用来约束西门庄保丁的各种“军法”其实都是私刑!   而范家义门虽然没有治军的私刑,但是对族中人等,还有被义门范家控制的客户(佃户),同样会施以严厉的私刑!   当然了,杀头是不会的。阳谷义门范还没西门家那么凶残,他们最多就是把人打成重伤然后不治身亡。   另外,关黑牢不给饭吃的惩罚措施,义门范家同样也是有的!而且,还发生过多次把人活活饿死的事件。   被阳谷义门范家打死、饿死的人,绝大部分都不是范家人,而是范家的客户,也就是佃户。他们不是没有及时交上租子,就是欠了范家的高利贷还不上,或是偷了范家的东西,被范家的族丁抓进范家庄整治的。   这义门范家的“义”是郓州士林中说的,对范家的客户门而言,范家哪有一点恩义可言?根本就是刻薄吝啬到极点的主子,是不义之门。   相比之下,西门家对客户们倒是够义气的,不仅收得租子比别家少得多,遇到灾年还会免租免息甚至开仓放粮!而且西门家也不向自己的客户放高利贷,给客户们放债收取的利息从来不会超过一成(年利)。   对于实在还不上债款,交不上租子,也没有人可充保丁打手的客户,最多也就是夺佃,从没有滥施私刑把人弄死的。西门家的私刑,只是用在西门庄都保的保丁们以及在阳谷县之外为西门家卖命的打手们身上的。   之所以如此,也不是西门家的人都是圣母,而是西门家族根本不在乎土地的收益。他们投资土地的目的就是为了控制人口,而控制人口的目的是为了豢养忠心耿耿的打手。   有了忠心耿耿的打手,西门家的走私营生才能做下去啊。   这些可都是宝贵的经验啊!用土地可以控制打手私兵的一家,形成的关系可比雇佣可靠多了!   说个题外话,后世红朝的土地革命,其实也是类似的路线——关键并不是分田地,而是通过分田地控制基层,将群众牢牢掌握起来。   西门青一介女流,可以把数百西门家保丁运用到如此地步,靠得就是这种恩威并施的控制。手下的保丁们都自觉听话,当然就好指挥了。   这些服从命令听指挥的保丁并没有因为豪雨而停止行动,现在正四散开来,冒雨“捉贼”。其实也不是贼,而是被西门家保丁的突然到达吓跑的范家人和范家客户——被梁山好汉蹂躏了一回,他们都成了惊弓之鸟,看见有大队人马打着火把列队而来,就纷纷逃窜,只留下一片狼藉的范家庄。   武好古等人在范家的刑杖厅坐了没多久,不少“贼”就被陆陆续续捉来了。施知县就借了范家刑杖厅的场地升堂问案。结果一问,居然听到一个让人非常意外的情况。   “甚底?范家有不少人从贼了?你莫胡说,范家可是堂堂士大夫之家啊!”   “小底不敢欺骗明府,范家的确有好几位郎君跟着梁山贼寇走了,其中还有范九秀才……”   “是啊,小底也亲眼看见范九秀才带着娘亲和儿子同梁山的大头目走在一起,还有说有笑呢!”   “千真万确,小底也见到了!范家的确有好多人从贼呢!”   堂下站着几位衣衫褴褛的农人,大都是居住在范家庄附近的客户,还有一个是范家的仆人。现在都信誓旦旦的揭发范家有人从贼!   “明府。”张克公捋着自己的胡子,皱着眉头对施国忠道:“此事有些蹊跷,莫不是梁山贼寇绑了范家人上山吧?”   “绑肉票吗?”武好古突然插话问,“范家有很多钱不成?”   “范家穷得很!”西门青道,“阳谷县人人都知道‘一碗饭,没油水’,说的就是阳谷范家。”   张克公哼了一声,刚想要开口训斥乱说话的西门青,武好古冷冷地说:“范家没有钱不要紧,我武好古有的是钱,若是梁山绑了肉票,我替范家出钱赎人。不过,若是梁山没有绑肉票,而是范家人从贼呢?这事儿……可不好办啊!”   武好古的钱梁山肯定是不敢要的,所以范家人从贼的帽子是没法脱开了,至少眼下不行。   “有啥子不好办的?”施国忠这个糊涂知县这个时候笑道,“范家又不是皇封过的义门,有人从贼,就散了门户,免得牵连太广,误了范家恁多好子弟的前程。这个中进士,才是硬道理嘛!”   这位施知县真是个书呆子官啊!张克公心说:一个不知道能不能中的进士能和义门大族的利益相比?   不对!要是散了义门,范家控制的人口和隐田,就会重新回到阳谷县衙的控制之中。一下子可就多出几万亩纳税的田地和上千口男丁了,一年至少能多收上万缗税,施大知县的政绩可就有了,官儿自然也可以升了。   这位老知县是真书呆,还是装糊涂?   “还是施知县所虑周详!”武好古笑道,“范氏一门人口众多,有几匹害群之马也不足为奇。若是为了几个从贼的范家人就误了范家恁多读书人的科举就不好了。如今快到发解试的时候了,我看不如早些散了范家义门,好让范家的子弟赶上这一次的发解试。”   “对头!”施知县摸着白胡子笑道,“义门之说,全在人心,只要范家众人心存忠义,便是分了家还是义门。否则就徒有形式,于国于家,都没有甚底好处的。”   范家要分了,西门家不就一家独大了?   张克公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没法儿反驳施国忠。因为义门范家的基础就是科举,和打打杀杀的西门家是不一样的。不能科举,就没有义门范家了。   正在张克公为了范家义门的瓦解而在心中哀叹的时候,几个西门家的保丁已经把浑身都被雨水淋得湿透了的范开山和范之文父子带来了,其中一个西门家保丁手中还提着一柄黑云长剑。   “禀大姐,寻到了两人自称是范老官人和范十三郎君,不过他们还带着一把长剑。”   长剑被交给了西门青,西门青摸了摸剑,又看了看狼狈不堪的范家父子,然后才起身行了一礼:“范大官人,十三哥,可算寻着你们来,快坐,快请坐。”   范家两父子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同时一声长叹,然后才在两把旧椅子上一屁股坐下。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家门遭逢突变,范十三秀才忽然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武好古在旁冷眼观看着这对父子,父亲约莫六十岁,非常瘦削,仿佛一根竹竿,有一种久居人上的气度,哪怕现在落魄了,仍然轩昂的坐在那里。儿子也是瘦高个,二十挂零,额头很高,眼珠子有点突出,看着就像个书呆子。   “十三秀才,莫哭了,莫哭了。”施知县这时温言相劝道,“男儿大丈夫有泪不轻弹,不过就是失了些身外物,没啥子了不得的。”   张克公也道:“是啊,书中自有黄金屋,只要学问没丢,明年中个进士就甚底都有了。”   “黑云长剑都第八指挥范……淮南杨行密的牙军?”赵钟哥这时忽然大声嚷嚷了起来,“这柄剑莫不是你们范家祖传的吧?”   范老头看了眼铁塔一般的汉子赵钟哥和他单手轻轻拿着的黑云长剑,心里忽然想道:祖宗一定和这将军一样,是个铮铮的铁汉。   想到这里,范老头叹了口气:“是的,我家祖先正是杨吴王的牙将,后来还在南唐为将。只可惜子孙不肖,忘了祖宗的武艺,才落得如今下场。”   施知县连忙安慰道:“将仕此言差矣,范家子孙哪里不肖了?只是穷文富武……若要文武兼修,可就不能聚族千口,同居百年了。”   一千个男丁人人兼习文武的花费是范家这样的地主家族根本无法承担的,大概只有潘家这样的将门才负担得起。不过潘家人的战斗力比起范家也强不多少,要是潘家人个个都跟赵钟哥一般,大宋官家还能睡得着觉么?   这时施知县又说:“如今范家有人被胁入了梁山,虽然不是自愿的,但毕竟从了贼,这义门范……本官看,不如散了吧。散了义门,你家十三郎才能把全部心思花在学问上啊,本官还可以推荐你家十三郎去太学读书,你看如何?” 第三百一十一章 武家军   终于满意而归了!   阳谷县的风波多少有些意外,但是最终还是让武好古得到了一个比较圆满的结果。同时也让他看清了这样一个现实:如今大宋帝国的基层正在慢慢腐朽,渐渐失控。地方上的豪强大族,譬如西门家和义门范家之流,在阳谷县已经膨胀到了可以包揽把持的地步。   而在义门范家崩溃的过程中,阳谷县衙几乎沦为了大族恶斗的工具。   一开始是范家利用阳谷县尉司的弓手——其实都是范家人——去捉拿西门青的未婚夫!这事儿也许是范九秀才一时头脑发热,也许是范家谋划已久的行动!目的是让阳谷西门家威风扫地,以确立范家在阳谷县的绝对支配地位!   之前在阳谷县城流传的针对西门青的桃色谣言,也有可能是范家人故意放出来的,目的同样是要打击西门家的威望。   由于没有搞清楚“淫贼”的底细,范家抓淫贼的行动宣告失败,同时也让阳谷县的人们知道了纵横江湖的西门家现在有了高官(相对阳谷县而言,武好古已经是大官了)做后台。   随后西门青就展开了凌厉的反击!用武好古给的钱收买了梁山做打手,打破了范家的老巢范家庄,同时又发动西门家的保丁来了一场武装大游行!这场武装大游行与其说是吓唬梁山的,还不如说是给武好古、施国忠和张克公这些官人看的。   而“糊涂知县”施国忠则很聪明的选择了和西门家合作,借口范家有人从贼,宣布对义门范氏进行大分家——这事儿从长远来看不利于大宋朝廷在阳谷县的统治,因为两大豪强抗衡的局面变成了一家独大!但是就短期而言,却是对施大知县这个糊涂官大大有利的。   因为宋朝是按户收税和摊派徭义的,而且还实行户等制,对于拥有产业的“主户”按照财产多寡进行划分。将乡村农户划分五等,城镇的廓坊户划分十等。每个等级需要负担的税赋徭义,都各有不同。理论上上户富户负担较重,下户贫户负担较轻,不过在执行过程中就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儿了。   大户豪强隐产降户,贫户百姓毫厘必察自是不用说的。此外宋朝还存在“官户”和“形势户”这两个特殊的户等(他们也纳入乡村五等和廓坊十等之中,但又是特殊的存在),都是享有一定特权的。   譬如阳谷义门范因为是个不分家的超级大户,又有三个从九品的官人存在,自然是享有最高特权的官户了!因而可以把持基层,拥有大量的隐田,同时不必缴纳免役钱和丁税。   而一旦分家,除了三个拥有从九品官人的官户之外,其他的义门范家子弟都会变成普通的民户,不再拥有特权。而且大部分的范家隐田也会被清查出来,变成需要缴纳赋税的产业。   因而施大知县在元符二年的政绩将会非常之好看……升官可就在望了!   考虑到义门范家的经济基础就是官户身份和隐田,这场分家就等于挖掉了义门范的根基。失去根基的范氏家族,虽然还会衍生出三个士大夫门第(范家有三个从九品的芝麻官),但是已无力压制财力雄厚,武力又非常强大,而且很快会变成官户(现在西门家是形势户)阳谷西门家!   也就是说,西门青略施手段,就彻底摧毁了和西门家并驾齐驱多年的阳谷义门范,确立了西门家在阳谷县的绝对支配地位。   同时西门青也证明了自己是一个超凶的女大侠——当然了,西门青凶得起来,也和形势变化有关。原本西门家就是个形势户,斗不过官府和官户的。可现在慕容老头和武好古都准备保举西门家的做官,西门家就要变成官户了!   而且慕容老头还是从四品文官,武好古则是从七品的“近幸小人”,有这两个后台在,阳谷县的地方官根本动不了西门家了。   当然了,西门青瓦解范家的手段还是非常高明且凌厉的!   能用两万两银子“买”到这样一位女侠,对武好古而言实在是太划算了。因为武好古现在不缺钱不缺官更不缺后台,缺的就是杀人的刀子啊!而西门青就是一个可以帮武好古“打造刀子”的帮手。   虽然武好古已经知道怎么“造刀子”了,但是理论是一回事儿,实践又是另一回事儿了。   人家西门家可是真的养了500精锐保丁的阳谷豪强,而且通过和土匪勾结的办法拿下了一个县的实际控制权,是有充分实践经验的土豪劣绅。   武好古盘算着,等自己把半个白波义门武划拉到手了,就交给西门青打理,用西门家的办法,以武家宗族为核心,广置土地,掌控至少1000家,不,最好是2000家精壮客户,搞上三四个都保。如果可能,也控制住一个县的基层。   同时再让海州武家的核心子弟都去灯塔市上学,先去读六艺书院,然后后读灯塔大学或灯塔市的兵学司。这样未来一旦有需要,海州武家就能组织起至少2000人的精兵。   若是再加上西门家、慕容家、柴家,可能还有赵钟哥的赵家,马植的马家,张熙载的张家,花满山的花家等等豪强的力量,再加上武好古的学生(六艺书院)和奴隶战士,说不定就能拉起上万精锐,还能控制住几万户的人口。   未来武家军的双核心之一就算有了!   至于武家军的双核心之二,武好古希望能有一支“灯塔市国人军”。所谓国人,源出西周,指居住在国都或大邑之内及附近,拥有一定政治权利的民众。譬如在《左传》中就“子驷(郑国正卿)帅国人盟于大宫”的记载;《孟子·梁惠王》中有“国人皆曰不可,然后察之”的记载;《史记》中则有“叔齐亦不肯立而逃之,国人立其中子”的记载。可见国人类似于后来的公民,是国家和城邦可以依靠的核心力量。   以各家豪强为核心的武装,类似于北周和隋朝初年的老府兵(有别于开皇十年后府兵军籍归州县管理的府兵),战斗力应该是有保障的,但是容易造成豪强势力过大,因此需要用“国人军”加以牵制。   而且“国人军”也可以看成是后世近代军队的初级版本,都是职业军官(六艺书院加兵学司)加上公民兵的组合。应该是比较靠谱的力量,不过武好古能够建立的不过是幼苗级的公民军队,没有老府兵扶一把,搞不好就夭折了……   不过国人军和豪强的老府兵都是不能拿来当炮灰的核心,因为人数不会太多。灯塔市的国人在未来可见的年代中,撑死了就是几万人,能有一万个国人军就不容易了。而老府兵的人数也就是万人左右,再多就超过几家豪强的管理能力了。   两者相加,能够维持两万战兵的武力就顶天了。   但是有了这两万人的核心武装和一个便宜低级军官的体系,灯塔城邦在未来的乱世中就能驱使大量的雇佣军了。   想到这里,策马走在西行途中的武好古忽然回头问和他并辔而行的西门女侠,“大姐,我们在徐海二州买了多少田土了?”   “田土?一亩都没有。”   “一亩都没有?”武好古一愣,“怎恁般难买?大姐,你是不是出价太低?其实钱不是问题。”   西门青摇摇头,笑道:“奴知道,不过官人要买田是为了安置白波义门武分过来的亲戚,最好当是能连在一起的田。”   “最好是这样。”   “现在正好有个机会。”西门青笑道,“海州有个大户准备出让六万亩水田,都是连成一片的。”   “六万水亩?”武好古吸了口气,“恁般多?谁的田?”   “海州吴家。”西门青道,“吴家是海州海商,财力非常雄厚,不过也没有因商废儒,族中一直都有一房子弟专攻儒业。不过他们的儒学功夫不怎么样,总也考不上进士。后来不知怎么想的,他们不考大宋进士而是去考高丽国进士了,居然还高中了。如今在高丽国混得风生水起,所以就准备出手海州的田产了。奴家已经让人去和他们说了,准备花二十万缗把这六万亩一并拿下。”   “好啊!”武好古笑道,“二十万就二十万,贵一点也无妨。”   农田当然也是要按质论价的,西门家这次替武好古寻到的是水田,价值可不是旱地能比的!   “官人你倒是真好说话。”西门青一笑,“只不过人家也不在乎万儿八千的……这海商都做到高丽国大官儿了,钱得多成堆成山了。”   高丽国是大宋重要的海上贸易伙伴,吴家人能当上高丽国的高官,不必说,一定在宋丽贸易中拥有一定的垄断地位了,拥有的财富恐怕不在武好古之下。   “那他们想要甚底?”   “奴不知道。”西门青道,“不过吴家的人很快会到开封府去和您面谈条件。” 第三百一十二章 潘巧莲也是超凶的!   巍峨而破旧的开封府城墙,在阳光下透出一股子雄浑之气。   官道上来来往往的车马,川流不息,营造出一副生机勃勃的景状。   武好古已经下了马,和西门青一块儿,随着人流车流缓步而行。开封府城就在眼前,心爱的美人西门大姐姐就在身边,可是武好古的心情却显得有些忐忑。忐忑的原因是西门庆的身份——她现在还不是自己的妾,因为西门的身份是媵妾,也就是跟着潘巧莲陪嫁给武好古的妾。   就是说,武好古和西门青马上就要小别了。等入了开封府城,武好古就得把西门青送去潘孝庵的府上,交给潘巧莲管教……   也不知道潘巧莲那个丫头会这么管教西门青?会不会用鞭子打?武好古想到这里,有些担心地看了西门青一眼,她的肚皮已经隆了起来,里面可是自己的血脉啊!   在担心西门青被潘巧莲欺负的同时,武好古又开始替潘巧莲担心了。   阳谷女大侠西门青啊!人家是超凶的女侠!梁山好汉被她驱使,阳谷义门范被她瓦解,而且……她家好像还世代行医!   这良医可活人,亦可杀人啊!潘巧莲那丫头别把她毛了,等会儿下点毒药给做掉了……   武好古心想:这个封建的婚姻制度果然是邪恶的,自己这个好人可千万别成了受害者了!还是先给西门青打个招呼,叫她包容一下潘巧莲。   “大姐。”武好古有些抱歉的冲西门青一笑,“待会儿进了城,你,你……”   话到嘴边儿,武好古忽然不知道怎么说了,而且他也有点舍不得西门青——西门青怀孕后的身体状况和胎儿的情况都非常好,根本不影响武好古对她“行家法”,所以这一路,武大郎和西门青可是夜夜牵手来着。现在入了开封府城,却要小别上十几二十日,真是让人想念啊。   西门青仿佛知道武好古要说什么,嫣然一笑道:“待会儿入了城,奴家就要去潘家让十八姐管教了,是吗?”   “呃……十八姐她。”武好古苦笑了下,“她还小,不懂事儿。”   “小?”西门青噗哧一声,“她可是大老婆,奴才是小妾,大妇管教小妾是天经地义的,奴便是挨了打,吃了亏,也只能生生受着。”   会吗?武好古心说:那个惹了你的阳谷范家什么下场?那个范之进现在大概还在梁山上天天以泪洗面吧?   “大郎。”西门青看了眼将信将疑的武好古,嗲声嗲气地说,“奴会乖乖听十八姐的话,便是受了欺负也要忍着,绝不会有半句怨言的。”   没有半句怨言武好古是相信的,西门青对阳谷义门范也没半句怨言,只是直接把人家的义门拆了……   可是潘家将门不比阳谷义门范啊,人家是大宋开国将门,世世代代都和皇家通婚的豪门啊!   一方是开封将门,一方是江湖豪侠,两边正要斗起来,武好古这个夹在中间的奸商加近幸小人,还会有好日子过吗?   这个封建婚姻制度,真是万恶啊!   ……   “十八姐儿,您要的东西奴婢都准备好了!”   “是吗?小瓶儿,都准备了甚底?”   “有牛皮编的马鞭,有熟铁打造的镣铐,有捆人最结实的牛筋,还有打人最疼的藤条……”   开封府,小潘园,潘巧莲居住的跨院里面,小瓶儿正咬牙切齿地向主子潘巧莲报告准备刑具的情况。   这些刑具,当然是要用来对付西门青的!   潘巧莲当然知道西门青是超凶的,但是她是大妇啊!怎么都要叫这个勾引了大武哥哥的淫妇知道自己的厉害!   潘巧莲……也是超凶的!   一想到自己是超凶的,潘巧莲那张妩媚艳丽的面孔立即就板了起来,然后恶狠狠看着小瓶儿。   十八姐生气了!   小瓶儿马上就害怕了,还以为潘巧莲发现自己“卖主求财”的罪恶了,腿儿一软,噗通一下就跪了下去。   “十八姐,奴婢错了……”   “唔。”潘巧莲满意地点点头,看着匍匐在地,瑟瑟发抖的小瓶儿,心想:自己刚才的样子一定是超凶的!应该可以镇住西门青的!   “那贱妇的住处安排好了么?”潘巧莲接着又问。   她出嫁的日子是七月初十七,距离现在还有差不多二十天,因而西门青还得在潘家住上一阵子。   “安排好了!”小瓶儿暗自松了口气儿,“奴婢给她安排了一间漏雨的柴房,一准叫她吃足苦头。”   “好!”潘巧莲咬咬牙,“就这么办!”   “十八,十八……哎哟,这些整人的东西哪儿来的?”   潘孝庵的声音这时从屋外传来了,超凶的潘巧莲哼了一声,冲小瓶儿招了下手,就莲步轻移走了出去。看见外屋的地上扔一堆吓人的皮鞭、镣铐、牛筋、藤条,也不知哪儿弄来的?   “那是奴叫小瓶儿去弄来的!”潘巧莲气呼呼地说,“是要拿来对付那贱人的。”   “哦。”潘孝庵皱了皱眉,然后瞪了眼正往潘巧莲身后躲的小瓶儿,“怪不得刑杖房管事儿报告说遭了贼,原来……”   “贼?十一哥,你说谁是贼?”   “没谁,没谁……”潘孝庵连忙摇头,“那个啥,武大郎到了,还带着,带着那个西门大姐。”   “大武哥哥来了?”潘巧莲的脸孔上刚刚露出喜色,突然又猛地狰狞起来,“那贱人也来了?”   “来……来了。”潘孝庵看了看一地的刑具,“十八姐儿,你莫闹了,我家也是高门大户,做事不能不讲理啊,她怎么也是你的媵妾,又有身孕,万一闹将起来,出了人命可怎么办?”   “出不了人命。”潘巧莲一挥手,“奴是有分寸的!”   没说你!潘孝庵心想:就你那两下子还想害人家?人家可厉害呢,谈笑之间就把阳谷义门范家给拆了!   潘家也派了下人跟着去接西门青——西门青名义上是“卖”给潘巧莲的,再由潘巧莲带着嫁入武家,这才是媵妾——自然知道阳谷县发生了什么?而且潘家派出去的都是见多识广的,怎么会猜不到阳谷义门范的垮台是西门青的手笔?   这女人……超凶的!   “十一哥。”潘巧莲说,“奴就是吓唬她,叫她知道厉害,以后不敢和奴作对!”   吓唬?   潘孝庵吸了口气,“好吧,那就稍微吓唬则个。”他顿了顿,“十八,你要不要随我去见见武大郎?”   “好吧,就去见见。”   潘巧莲马上点了头。虽然她有点儿恨西门青勾引武大郎,可是对武大郎的感情却没有什么变化,还是日思夜想,当下就跟着哥哥往外客堂去了。   ……   “大姐。”武好古这个时候还在低声嘱咐西门大姐,“你可千万别……别和潘十八一般见识,她就是个孩子。”   “嗯。”西门青乖巧地应了一声,“官人放心,奴一定不会忤逆潘姐姐的。”   “可是,可是她若是欺负你怎么办?”   “那就欺负呗。”西门青眨眨眼睛,“奴不怕人欺负的。”   这话听着咋那么不对劲儿呢?武好古心里一阵叫苦,为什么在后世的穿越小说里,主人公娶上恁多妻妾,都能家宅和睦,到了自己这里,怎么就闻出火药味儿了呢?   这两个女人,待会儿不会打起来吧?   正担心的时候,潘巧莲和潘孝庵已经迈步进了厅堂。潘巧莲先是瞧见了她朝思暮想的武好古,甜甜地叫了一声:“大武哥哥。”   “啊,十八姐。”武好古看着俏生生的潘十八,马上眉开眼笑起来。   这潘巧莲和西门青是完全不重样的美人……看来大宋封建主义婚姻制度还是有优越性的。   “奴家见过潘大官人,潘娘子。”   西门青的声音响了起来,打破了武大郎和潘巧莲有情人相会的美好场面,潘巧莲那张俏丽妩媚的面孔顿时阴沉如水,还好似在胀气一般,鼓了起来,看着非常奇怪。   “十八姐,你……”   潘巧莲哼了一声,将目光投向了西门青,看见西门青正用一种让人如沐春风般的迷人微笑对着自己,仿佛是一个大姐姐在看最受宠溺的小妹妹。   “奴家见过潘娘子。”西门青又恭敬地行了一个福礼。   有阴谋!   武好古心里直替潘巧莲担心,西门青这女人有点面善心狠,也就是对自己好……   果然怕了!   潘巧莲心里面的气儿顺了不少,实际上她也有点怕西门青的……她是见过西门青杀人的!杀人啊!她哥哥潘大武官都不敢杀人,西门青就敢,而且还杀得很欢快!   现在她肯服管,那就再好不过了。   “嗯。”潘巧莲凶巴巴地应了一声,“西门妹子,你可知道自己的身份?”   “奴是媵妾。”西门青低眉顺眼地说,“姐姐是奴的主人,奴以后一定小心服侍姐姐。”   “这还差不多!以后你就好好服侍我吧!”潘巧莲满意了,心想:待会儿就不打她了……   可武好古却担心了,潘巧莲显然不知道西门青是超凶的母老虎啊!还要让他服侍,会不会被害了? 第三百一十三章 一起来管武大郎!   鞭子、镣铐、牛筋、藤条……   西门青睁大了眼睛,好奇地看着摆在地上的各种刑具。她现在已经和武大郎分了手,从现在起到七月十七随潘巧莲出嫁的这段时间,理论上她是潘巧莲的奴婢!   “潘姐姐,你是要用这些刑具打奴家吗?”西门青笑吟吟地发问。   “是的!”潘巧莲气鼓鼓地说,“若是你不服管的话!”   “哦。”西门青点点头,又认真地问,“姐姐,是你来打,还是大郎来打?”   “自是我来打!”潘巧莲气呼呼地说。   “可是你会用这些刑具吗?”西门青又问。   用刑具?   潘巧莲认真地想了想,好像自己真的不会用啊!早知道就该找人学一学的。   “这些东西大郎用得可好了!”西门青这时用充满柔情的语气对潘巧莲说,“大郎最喜欢用牛筋把奴绑上,再用鞭子和藤条打奴……他管这个叫行家法!”   “啊!”潘巧莲被西门青的话吓了一跳,“大大大郎恁般凶的吗?”   在她的印象中,武大郎可是个非常温柔的男人……不对!武好古过去很温柔,可是这一年多来性情大变,越来越凶了!说不定真的会打西门大姐姐!也不对啊,西门青不是很凶的吗?   “你就让他打?”   西门青点点头,“是啊,奴是官人的人,官人要行家法,自然只能受着……等姐姐嫁过去就知道了。”   “等我嫁过去就知道……”潘巧莲心说:什么意思?武大郎还敢打我?   “不会的。”潘巧莲咬咬牙,“大郎不会打我的!”   “官人自然不会打骂姐姐。”西门青走到潘巧莲身边,拉起着她的纤手,柔声道,“便是官人恼了,奴也会替姐姐受着打骂,奴是媵妾,就该替姐姐挨打的。”   呼,这还差不多!   潘巧莲心想:等嫁过去了,一定不能让武大郎欺负自己……不过西门青也不能随便欺负。行家法家规什么的,也得自己同意,可不能让他一个人说了算!当然了,自己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打的,哪怕犯了错,也只能打西门青!   “西门妹妹。”想到西门青以后少不了替自己挨打,潘巧莲就拉着她一起坐到了一张卧榻上面,安慰她道,“以后不许他随便打骂你,就是你有错,也得我同意才能打骂。”   “嗯,奴家都听姐姐的。”西门青感激地点点头,接着又说,“其实官人的打骂,奴家也受得,奴家从小练武,身子可结实了。只是,只是……”   “只是甚底?”   西门青叹了口气道:“只是官人如今越来越好色了……”   没错!潘巧莲也深有同感!   武大郎身边时不时就会冒出个美女,真是管也管不住啊!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   “姐姐,奴家只是个妾。”西门青低声说,“自是管不住大郎的,可姐姐你是妻,是堂堂正室啊!可不能任由他整日往家里招女人啊!”   “对!”潘巧莲点了点头,随即又蹙起秀眉,“可是,可是我要怎么管他?”   西门青笑了笑,给潘巧莲支招道:“姐姐,官人可以纵情声色,无非是因为有钱。你要管他,就得把他的钱袋子都看起来。只要不能敞开了使钱,自然就没有恁般多的绝色来投怀送抱了。”   “是吗?”潘巧莲有些将信将疑。   西门青肯定地道:“就是如此。”   潘巧莲问:“可是我要怎么管他的钱?”   武好古大约做梦都不会想到,西门青和潘巧莲这会儿已经变成了一条战壕里面的战友了,而她们共同的敌人,居然就是武好古!   现在不是潘巧莲管教西门青了,而是西门青和潘巧莲一起商量着要怎么管武好古了!   这下武好古自由自在的好日子可要到头了!   西门青大概早就琢磨着要把武好古出卖了,现在已经有了主意,她对潘巧莲说:“姐姐,据奴所知,大郎的钱是分成两部分的,一部分投在佳士得行里面,这是大头;一部分则是平常花销的钱,也是由佳士得行的大账房张熙载管的。其中他平常花销的钱,又来源于佳士得行的分红、卖画所得、旁人的馈赠(受贿)和官俸。姐姐若想管住官人的口袋,就必须一边看住佳士得行和他的其他买卖,一边盯着家里的钱,可不能紧着他乱花。”   “对!不能让他乱花。”潘巧莲问,“可是要怎么管呢?”   西门青早就想好法子了,她说:“首先是成立内账房,把家里的钱管起来……家里的钱,一定要由姐姐亲自掌握。其次,就是要入股官人的佳士得行和马上就要开始的界河商市。”   “入股?谁入股?”   “自然是姐姐啊!”西门青说,“姐姐不是有三十万缗嫁资么?姐姐的这些钱,总要有地方投,不如就投在自家的买卖之上。姐姐入了股,自然就能往佳士得行和界河商市派人了。这样,官人的口袋便在姐姐的严管之下了。”   西门青其实也是佳士得行的股东,在来开封府的路上也问了不少佳士得行的情况,得知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这间新开张没多久的商行已经分了三次红,分出去了十万缗的股息,其中五万缗进了武好古的口袋。   这间商行分红恁么勤,主要原因有两个,一个是的确赚得多啊!二嘛,自然是武好古花钱如流水,行贿花了不少,给马植买官也花了不少,为了把西门青搞到手又花了不少,之前给端王大婚还送了一份厚礼,还给林冲买了个院子——这是在辽国时候许下的,武好古可是一诺万金的信用啊!   所以五万缗的分红已经给他花了个干净,若不是他自己也是个贪官,收了不少贿赂(主要是向开封府书画行收钱),他早就入不敷出了。   不过西门青还是算出了武好古手头没有多少余钱了,所以才想出了这么一个一石二鸟的办法,鼓动潘巧莲用嫁妆向武好古购买佳士得行的股份,好让武好古套出一笔现钱。同时,也让潘巧莲得以更有效地监管武好古这个有钱就变坏的男人。   “好办法!”潘巧莲不知道西门青的盘算,还当对方真是自己的好妹妹了,“好妹子,等我们嫁过去了,就马上把大郎好好管起来,不让他在外面花天酒地了。”   “对!”西门青点点头,笑道,“得让官人听姐姐的话。”   “嗯。”潘巧莲看了看身材丰腴了不少,浑身上下都散发出成熟的女人味儿的西门青,笑了笑道,“西门妹妹,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人了,以后决不让大郎无缘无故打骂你……对了,姐姐我已经让人给你安排了住处,就在……就在我的闺房边上,现在就带你去看看吧。”   现在西门青不知怎么变成了潘巧莲的自己人,当然不能再让她住什么漏雨的柴房了……   “嗯。”西门青点点头,然后主动搀扶起大妇潘巧莲,姐妹俩人一块儿走了出去。   ……   武好古这个时候还不知道自己风流快活的好日子很快就要到头了,更没想到西门青这个女大侠会一番花言巧语把潘巧莲忽悠成了好姐妹,然后两人一起来管自己。   他这个时候正一边憧憬着婚后的美好生活,一边牵着赤云骓向自己的家宅走去,身边只跟着两个西门青派给他的保镖,北西门的西门赤和西门家客户出身的壮士何九哥。他父亲武诚之并没有一块儿去潘家——儿子纳妾父亲出面本就不合礼法,再把儿子买来的妾室送去潘家当媵妾就更不合规矩了。所以武诚之就自己先回来家。赵钟哥、林冲等人,也都各自散去了。   从潘家出来的时候,已经日近黄昏了,不过对开封府城西厢这个官宦富豪人家聚集之地而言,一天中最美好的时候才刚刚开始呢。   这个时候街道上全是穿着华丽衣衫的行人和装饰富丽的车马,丝竹管乐奏起的靡靡之音,也从路边巷子里的青楼楚馆中传来,路过州西瓦子的时候,瓦子口的扑交台上,两个衣着清凉的女相扑正在表演扑跤,周围的看客们更是发出了一阵阵的叫好。   武好古也停下脚步,翻上了马背,坐在高处饶有兴致地看了起来。他本来对相扑摔跤没有什么兴趣。不过现在每日跟着林万成、林冲等人习武,身子骨日益强壮的同时,对这等“粗鲁”的武行也有了点兴趣。   不过他的主要兴趣并不在摔跤上,更不在表演摔跤的那两个稍有姿色的壮女身上,而在这一群高声叫喊的观众们身上。   在后世,体育类的杂志画报拥有的市场,可不在“花花公子”们之下啊!   现在《花魁》画册已经开拓出了偌大的市场,刻印的工场也在陈留县开出来了,看来是时候进军“体育类”画册市场了。   可以先从扑跤开始,然后是蹴鞠,有可能的话再涉及赛马。   “武大官人,是武大官人吗?”   武好古正琢磨着自己的买卖怎么更上层楼的时候,一个悦耳的,充满雌性魅力的声音隐约传来了,这声音仿佛是墨娘子的…… 第三百一十四章 魔女墨娘子   潘巧莲和西门青两个试图通过管住武好古的钱袋子来阻挡他的桃花运的女人,显然太低估了武大郎魅力了。实际上有没有钱,武大郎都是能交上桃花运的!   譬如这位和他在州西瓦子门前巧遇的墨娘子就是个不怎么爱钱的女人,她现在可是和李师师齐名并列的开封府两大花魁行首啊!不知道有多少开封府的贵人富豪想要一亲芳泽,受他们委托的老鸨更是三天两头往佳士得行跑,都开出了一夜万缗的天价了。还有人愿意送她价值十万缗的豪宅把她养起来。   可是她压根就不假颜色,毫不犹豫加以拒绝!   这等视金钱如粪土的作风,更是让她的身价在最近几个月里飙升,隐约超过了李师师成为了开封府第一名伎——得不到的东西,大概才是最珍贵的吧?   不过别人得不到的墨娘子,武好古自己也一样无从下手。别看她现在是佳士得行的人,可人家赚得是清清白白的钱,还是自由自在的自由之身,武好古只是她的雇主,不是她的主人……   说真的,墨娘子的这份出淤泥而不染的清高,实在很难和家伎划上等号。而武好古在试探了几次之后,更是后悔给了她一个自由之身。   早知道这样,就该狠一下心,拿了她的卖身契(其实根本没有这种东西),把她变成自家的家伎了!   可是今天不知怎么回事,墨娘子不仅在州西瓦子门外主动招呼武大郎,而且见了面后还提出和武大郎一块儿共进晚餐。   看来这桃花运要来了,是挡也挡不住的!   ……   墨娘子和武好古一起吃饭的地方,并不是什么酒楼。   而是坐落在州西瓦子旁的一个小茶楼,茶楼的名称叫做洞庭茶社,从外面看上去,是一个江南民居风格的小院,院子里面载重了不少矮小的竹子,显得非常雅致。   走进了茶楼,则更能感受到那份江南竹林水乡才有的雅趣。   原来茶楼里面的装饰和家具,都是用竹子打造的,在北地并不多见——秦岭淮河以北也有竹子,只是由于气候原因,北方的竹子都很矮小,不适合打造家具。   这里的竹子家具,显然都是千里迢迢从南方运来的,光是运费恐怕就不菲了吧?   而茶楼名字中的“洞庭”并不是取自洞庭湖,而且出自太湖洞庭山,此时的洞庭山是著名的茶山,出产洞庭茶,也就是后世的碧螺春茶。   这座洞庭茶楼里供应的,就是来自太湖洞庭山的洞庭茶。   除了南方运来的竹子家具,太湖出产的洞庭山茶之外,茶楼里面还有操着吴侬软语的江南少女在充当女使,而且还供应地道的江南点心和小食。   如此用心的一间茶楼,又开在富豪权贵云集的开封府城西厢,价钱自然不会便宜了。   不过开封府从来不缺富贵之人,况且这处茶楼又能让那些来自江南的富商官僚一解乡愁,自然就生意兴隆了。   便是现在这个晚饭的饭点儿上,茶楼里面也都坐满了客人,不过墨娘子却早就预订好了一个位于茶楼二楼的小小的雅间儿。   墨娘子也没叫什么菜点,只是要了两碗鸡汤做汤头虾仁做面浇头的虾仁桐皮面和两碗洞庭茶。   “墨娘子常来此地?”   武好古打量着自己和墨娘子所处的飘逸着茶香和鸡汤向我的雅间,微笑着发问。   墨娘子笑道:“还不是托了大官人的福?这里可是出了名的贵,一个雅间坐下来便是三五缗,烹一回茶,叫几个姑苏小食就得一二十缗了。若不是跟了大官人,奴家可花费不起。”   武好古心说:原来纪忆那厮是坑货,居然不能让美人敞开了用钱,真是太不像话了。   当然了,墨娘子现在也不是武好古包养的小三,她的花销都是自己赚来的。之所以说是托了武好古的福,是因为武好古给她提供了佳士得唱卖行管事的职位,让她成为了宋朝的高收入职业女性。   “钱可够花么?”武好古还是有点俗,在这么一个雅致的地方,居然和墨娘子这样的雅人儿提钱。   墨娘子微蹙秀眉,没有回答。   武好古道:“若是不够用,下个月给你出一本写真画册,画甚底你自己决定,由我来画,等刊印发卖出去后,给你分一成利吧。”   果然是个生意人!   墨娘子心想:这武大郎什么都好,就是太喜欢钱,脑袋里装得都是生意经……这来钱的本事比纪忆那个世代海商还要强个十倍百倍!而纪忆其实也强不了多少,整个就是官迷,什么事情到了他那里,都是升官的阶梯了。   “怎么样?”武好古见墨娘子不言语,便追问一句。   这可是大生意!   墨娘子现在是一夜万金(缗)而不得的名伎了,这身价相当于后世的大明星,出写真集可是大明星们捞钱的好办法。   而且墨娘子又能唱又能舞,还可以搞一个唱歌跳舞的发布会,再来个题诗(墨娘子的大字写得很好,诗词是做不了的,不过可以花钱找枪手代劳)售画册……这还不卖疯掉?   当然了,画册是卖不了几个钱的。定价(指佳士得行拿到手)也就是三百到五百文,卖出去几万册不过两万缗钱。不过架不住“花招儿”赚钱多啊!三十六页的墨娘子写真图配上十二页广告,一页广告在佳士得行能拍出两三千……真是赚翻了!   即便只给墨娘子一成,也能拿好几千缗——其实远远不止了,因为这个时代的“追星族”远比后世的追星族们有钱,有资格“追”墨娘子的都是官人阔佬,从墨娘子那里拿到题诗画册的时候,怎么能不打赏则个?   墨娘子笑着摇摇头,“大官人在这等雅致的地方,能不能不要提那阿堵物?”   不提钱?   那提什么?爱情?   武好古打量着墨娘子那张艳丽动人的番人面孔,看着她很优雅地吃完了一碗分量很不足的鸡汤面,然后又抿了一口洞庭香茶。   墨娘子轻轻地放下茶碗,然后用一双会说话的明丽眼眸看着武好古,笑问道:“大官人,你可知奴在平江时是甚底人物?”   “你在平江不是纪家的家伎吗?”   墨娘子轻轻一笑:“大官人觉得奴像个伎?”   武好古一愣,仔细打量着墨娘子,也觉得她不大像个女伎……女伎虽然也分卖艺卖身的,但是再怎么装清纯都是出来卖的!   可墨娘子怎么看都是“不卖”的,她身上似乎散发着一种圣洁的气质。   没错,就是圣洁!   虽然墨娘子的长相和身段很容易让人产生欲望,可是真个接触下来,她的圣洁气质又会打消一点武好古的欲望……   “不像,你不是女伎!”武好古皱起眉头,“你是何人?纪忆之又为何要说你是他家的女伎?”   墨娘子问:“大官人听说过摩尼教吗?”   “摩尼教?”武好古吸脱口而道,“你是魔教反贼?”   “反贼?”墨娘子蹙着秀眉,有些不解地问,“你觉得奴像是个反贼?”   好像也不像……武好古看着墨娘子,深深感到了不安。墨娘子是不是魔教妖人武好古并不在意,她便是任盈盈一样的魔教圣女又如何?现实又不是金大侠的小说,没有恁般牛逼的神功。   可是墨娘子是纪忆的人啊!墨娘子是魔教妖人,那纪忆说不定也是个妖人!而且还是个打入大宋朝廷内部的大妖人!   这纪大妖人想要干什么?想要从内部瓦解大宋王朝吗?   还有,墨娘子今天为什么要和自己挑明这事儿?难不成想要色诱自己入伙?   那自己要不要来个将计就计?   “大官人。”墨娘子缓缓地说,“奴在六天前收到了纪大官人从清州着人送来的书信,访辽的使团已经返回宋界了。而且在返回之前,蹇尚书还在析津府和辽国的南京留守说了界河商市的事情。”   “哦?竟然恁般快?”   武好古小小的吃了一惊。   大宋朝廷做事通常是很拖拉的,界河商市这事儿却抓得恁般紧,看来这事儿有戏啊!   墨娘子又道:“李副使现在还留在析津府和辽人商讨界河商市的事宜……大官人你是管干界河市舶司公事,看来要不了多久,就又要去辽国参与谈判了。”   墨娘子顿了顿,看着武好古又道:“另外……纪大官人还在辽主的春捺钵营地遇到了回纥王派来的摩尼僧!这摩尼教,原来是回鹘的国教,而回鹘又广有良马,且有善于养马的摩尼僧,若能通过摩尼教通回鹘,那我朝就能得到良马和善于养马之人了。”   胡扯!   武好古心想:西州回鹘早就改奉佛教了,怎么可能以摩尼教为国教?就算在西州回鹘还有个把摩尼寺,那一定也是个别现象,怎么可能有魔摩尼僧作为西州回鹘的使者去见辽主?   不必说了,这一定是魔教妖人纪忆和墨娘子的阴谋!武好古想,且让我将计就计,看看这两个妖人想干什么? 第三百一十五章 计划生育派   纪忆肯定是个“魔头”了!   武好古旋即明白了墨娘子勾搭自己的目的。   她和纪忆这两个魔教妖人一定想要在大宋的土地上重开摩尼寺!   武好古知道摩尼寺在唐朝的时候曾经一度在中原拥有合法宗教的地位。可是在唐武宗会昌灭佛时,被一并扫荡了。因为摩尼教本身的根基不如佛教,所以被扫荡之后的摩尼教没有再取得合法地位,逐渐沦为了地下宗教。到了五代后梁时期,魔教妖人母乙还在陈州利用摩尼教群众造反,后被梁军镇压。   进入宋朝后,摩尼教在两浙、两江和两淮等地也有传播,还时常发生摩尼教群众和官府冲突的事件。而在历史上,到宋徽宗的宣和二年,还有一场摩尼教徒方腊领导的大规模起义。   而纪忆和墨娘子,显然想要让摩尼教寺院得到一个合法地位,这样才能利于传播,获得更大的势力……   不过武好古即便洞悉了纪忆和墨娘子的阴谋,也拿他们没什么办法。因为纪忆是一个高贵的文官,还和章惇的一个孙女订了婚。只等他高中进士(考虑到纪忆的才学,中个进士应该不难),就是当朝宰相的乘龙快婿了。而且纪忆这厮和武好古一样,还超级有钱,交友也非常广泛,同端王赵佶走得也很近。   这样的人物,根本不是武好古一个卑微的武官和吏商可以撼动的!   武好古看着墨娘子,摇了摇头,轻声道:“你们是想借着所谓的回鹘摩尼僧来欺瞒朝廷,以达到重开摩尼僧的目的吧?”   “所谓的回鹘摩尼僧?”墨娘子一愣,笑了起来,“大官人以为纪大官人是在欺骗朝廷?”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墨娘子笑道,“这事儿可是蹇尚书、李大官和童大官还有纪大官人联名上奏的,大官人不会以为他们都在欺君吧?”   还真有回鹘来的摩尼教妖僧?   西州回鹘当然有摩尼教的妖僧了!虽然佛教此时已经在西州回鹘广泛传播,也因此让后世对宋朝历史比较感兴趣的武好古将西州回鹘的国教当成了佛教。但实际上的情况是在佛教占主流的西州回鹘汗国中,汗室贵族仍然秉承传统,以摩尼教为信仰。   也就是说,西州回鹘汗国实际上是摩尼教徒在统治佛教徒。而且由于摩尼教和佛教都受到了天方教的压力,所以在西州回鹘汗国中,摩尼教和佛教是盟友关系,也出现了一定程度的融合。   而被西州回鹘的阿斯兰汗派往大辽春捺钵营地的使臣自然是汗室贵族,他们的信仰当然是摩尼教。而且在回鹘人本就有派出摩尼僧(摩尼教的高级僧侣肯定也是汗室贵族成员)出使的传统,历史上就来过唐朝,还请求在中原建立摩尼寺。   纪忆作为一个摩尼教听者家族的成员,又是个特别会拉关系的主儿,利用宗教关系同西州回鹘的摩尼僧使者攀上关系是再正常不过了。   当然了,纪忆这么做也是有私心的。   因为摩尼教的教义存在两个非常邪门的极端,一是“光明战胜黑暗”的二元化理论,非常容易化为鼓励底层民众反抗的教义;二是认为人类的繁衍会减少存在于每个人身体之中的光明因素就会减少,所以造成了圣职人员都是老处男和老处女,真正的信众也都实行“计划生育”。   所以摩尼教就出现了把“计划生育”丢一边的异端兴旺发达,而坚持“计划生育”不动摇的正宗教徒则不断萎缩的局面。   而异化的摩尼教在两浙和两江地区的传播已经完全失控了,如果任由这种异端失控的情况发展下去,早晚会引发一场摩尼教异端的大起义。   到时候纪忆、墨娘子这些“计划生育派”的摩尼教徒也被牵连,彻底被大宋朝廷剿灭的悲催命运。   因而纪忆和墨娘子就想通过让“计划生育派”获得合法地位,然后利用的朝廷的支持,去打击摩尼教的异端,将非“计划生育派”的教徒逐出。   “墨娘子。”武好古思索着问,“既然真有回鹘摩尼僧,那你和纪忆之又想要在下做甚?”   墨娘子露出了迷人的微笑:“大官人,使团的奏章已经由快马送来开封府了,再过几日就该送到官家和章相公手中了。到时候官家和章相公多半会听一听慕容先生的意见……奴知道大官人和慕容先生交情匪浅,是不是可以和慕容先生说说,让他玉成此事?”   因为摩尼教在唐朝的时候就是个非法教派,所以朝廷高官们难免对这个宗教心存疑虑。而且大宋的宗教市场也就这点儿,基本被佛道两教瓜分完毕,再来个摩尼教不是抢生意吗?道士、和尚们能乐意?   因此纪忆就想出了一个用西域良马和养马人交换摩尼教合法地位的办法……   武好古想了想,又问:“真有西州良马?”   “有啊!”墨娘子一听武好古的话,就觉得有戏,“西域本就出产良马,而且回鹘还和大食、波斯、黠戛斯等西方诸国长期交往,可以得到他们的马种进行杂交改良,所以西州回鹘是拥有良马的。现在朝廷正在对河湟用兵,一旦取胜,就可以通过黄头回鹘联络西州回鹘了。若是能让回鹘的摩尼寺在大宋重开,应该就能得到西州的种马!这种马,可是非常难得的!”   实际上品种优良的母马并不难得到,它们可以从战场上缴获的。但是种马就难得了!因为品种优良的公马往往会阉割后才成为战马,阉割的目的不仅是让马的性格变得温顺容易操控,还是为了防止马种外流。   早就想要搞养马场的武好古现在已经搞到了两匹不错的母马,可是种马却还没有着落。   武好古沉吟一下,笑道:“某倒是可以去和慕容先生说说……可是慕容先生听不听就不知道了。”   不知道?   墨娘子是很知道武好古和慕容先生的关系有多密切的,她想了想,柔声道:“大郎,你若能帮奴家这一次,奴家就,就答应你一个要求。”   “呃?”武好古挑了一下眉毛,“任何要求都行?”   墨娘子望着武好古有点色迷迷的模样,撅了下嘴:“也不能太过分……”   武好古一笑:“好的,不过分,不过分……”   墨娘子又问:“那就一言为定?”   “好的,一言为定!”   ……   别过了墨娘子后,武好古就和两个西门青派给他的保镖一块儿往自己的家宅走去,才到巷子口,就看见了张择端带了两个看上去很“土”的村秀才迎上来了。   “老师,您可回来了。”   两个村秀才也向武好古行礼,用一口洛阳话说:“见过大哥儿。”   他们是洛阳来的?   武好古忙问张择端道:“正道,是不是洛阳白波来人了?”   “是的。”张择端道,“来了一个老学究,辈份比老师您还大两辈,说是来参加明年春闱大比的。”   比武好古还大两倍,那就是忠字辈的武家人,现在白波武家的族长武忠义仿佛就是忠字辈的。   “春闱大比?”武好古想了想觉得不对,“现在还不到七月,洛阳府的发解试还没举行吧?”   站在张择端身边的一个“村秀才”有些兴奋地插话:“大哥儿,我们家的大爹爹得了免解的资格,所以早早就来了开封府,想好好准备则个,争取明年中个进士,好光宗耀祖。”   这话怎么听着和阳谷义门范的那帮书呆子一个味儿?武好古心里面直摇头,人家阳谷义门范的老祖宗就是个黑云长剑都的武将,子孙憋个进士也能说光宗耀祖,可自家的祖宗是当过女皇的,在她老人家面前,一个进士算个甚?要光宗耀祖,怎么也该恢复武周天下吧?   “你们是?”武好古看着两个管自己叫“大哥儿”的村秀才,这二位瞧着都比较自己年长,面孔黝黑,体型瘦削,衣衫都是洗得发白还打了补丁的。看上去怎么比阳谷范家还落魄呢?   实际上,阳谷范家在大宋的“科举家族”中不算落魄,毕竟阳谷县地处平原,交通便利,而且又没有什么特别豪的豪门,所以范家也算一方豪强。   而洛阳府那个是大宋西京啊!牛人无数,进士成堆,就是宰执级别的重臣也出了不少。白波武家在那里根本排不上号,若不是早年有个“皇封”,如今早就垮了。   “大哥儿,小弟是武好学。”其中一个看着比武好古大几岁的村秀才道,“在族里面行八。”接着他又一指身旁的人道,“他是武好谋,在族里行十。我们都是跟着大爹爹一块儿来了开封府,大爹爹想叫我们跟着大哥儿您做事情。”   “你们多大?是做甚的?”武好古看着两位都挺老,于是又问了一句。   回答的还是名叫武好学的村秀才,他说:“小弟今年十八岁,十哥儿今年十七岁,出来前都在白波家塾读书……还会种地。” 第三百一十六章 一定要中进士   之前在路上还和西门青一块儿笑话范家那个嫌宝剑太重的范开山的武好古,突然发现自家原来也有一个范开山……不对,武家的这个老秀才还不如范开山呢!   人家范开山不到四十岁就是免解举子,五十四岁就拿下了特奏名进士和九品官身,在郓州地方上也是出名的乡绅贤士。便是现在阳谷范家散伙了,范开山本人也没掉价,还保持着在乡官员和大地主的架子。每年有144缗的俸禄,还有两三百亩隐田(他本人还是可以保住一些隐田)收租,家里面也是官户。   而这位洛阳白波来的老秀才,看上去都是个老寿星了,没有七十岁也该有六十五了,胡子头发没有一根是黑的,全是灰白色的。人看上去又瘦又小,穿着一身新做的,有点儿大的蓝色儒衫,笑起来可以看见一口牙也没剩几颗了。   就这样还不顾路途遥远,从洛阳跑到开封府来考进士……这可真是精神太可嘉了!   武好古在家里的厅堂里面见到这位老秀才的时候,他已经美美吃了顿晚饭,正捧着碗云雾茶和比武好古早回家的武诚之,还有武好古那个很少露面的弟弟武好文在吹嘘自己和章惇的交情呢。   “老夫和章子厚可是科场上的老相识了,我们一起考过两次礼部试。第一次是嘉佑二年,那年他本来已经中了,可是他侄子章子平中了状元。他觉得自己了不起,也应该可以中状元的,所以就拒不受敕。第二次是嘉佑四年,这一次章子厚又中了个第一甲第五名,仍然不是状元。我们几个科场上的朋友都劝他别再拒不受敕了,万一官家不乐意了,一辈子就毁了。他听了我们的话,就去做官了。这一晃都四十年喽……”   四十年!   章惇做了四十年的官,现在已经是宰相了。而这位武忠义却又考了四十年的科举,从一个少年才子考成了个皓首老翁。   一辈子,都在科举上耗费掉了。   想到这里,武好古叹了口气,堂屋内的几个人,这才发现武好古回来了。   武诚之问:“大郎,你可回来了,吃了吗?”   “吃了。”武好古一边回答,一边走进堂屋,向父亲行了一礼,然后问白发老头武忠义道,“老人家,你既然和章相公是科场上的朋友,何不去求个幕职,如今早也做官了。”   老头子闻言一笑:“子厚倒是叫我去给他做幕的,可是我那时年轻气盛,总想着下一科可以中的。”   这话听着就是吹牛!章惇什么出身?他自己族里面就有不少中不了进士的人要做幕呢,哪里轮得上外姓人?   武好古也不点破,又笑问道:“我看老人家年纪不小了,这一科不如求个特奏名吧?如果资历不够,就去寻章相公通融则个?”   其实武好古在和老头子开玩笑,一个不值钱的特奏名而已,每一科都好几百呢(宋朝特奏名进士的数量比正奏名少一点,不过平均每一科也有三百多),武好古自己就能给老头求来,哪里用得着走章惇的路子?   “大哥儿!”   老秀才还没怎么着,武好古的弟弟武好文却先说话了,有点不快地说:“这位是白波义门的大爹爹,你怎能和大爹爹说戏话呢?”   武好古看了眼缺乏幽默感的弟弟,才冲着那老头拱拱手:“好古见过大爹爹,刚才和大爹爹说笑,还请见谅。若大爹爹真的想求个特奏名进士,好古可以上奏官家,替您求个恩典。”   “你就是武好古啊!”老秀才摸着白胡子,“好啊,好啊,虽然是个武官,可是恁般年纪就有了东上閤门副使,将来总是前途无量的。”他顿了顿,“小老儿虽然一辈子都不如意,可是心气儿还是有的,这一科高中在望。所以特奏名进士,老夫是不要的。”   高中在望?可是您那么老了,中了进还能做什么事儿?   武好古心说:科举就不能设个年龄限制?比如30岁截止,中不了的就去折腾别的事儿,别在一棵树上吊死啊。   场面这个时候有些尴尬,武诚之只好开口打圆场道:“大哥儿,你大爹爹这次恁般早到,除了准备礼部试,就是来喝你的喜酒,另外还想和你讨论白波义门武分家的事情。”   “是吗?”武好古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笑着问武忠义,“大爹爹,您答应分家了?”   老头子捋着胡子,注视了武好古一会儿,才点点头道:“我白波义门武是皇封过的义门,别看现在有些没落,可门第还是高的。要分一部分子弟去海州也不是不行,只是要答应老夫三个条件。”   门第这回事儿,在宋朝还是有点用的,就是在结婚的时候能拿出来说一说。所谓门当户对主要就是讲门第(中进士也能提高门第),而不是将家里有多少钱,有几套房。   武好古作为一个在后世很多人看来属于下等人的商人,有资格和赵家人婚配,还可以迎娶潘巧莲这样的将门女,就是因为他的门第其实不低。   他也是白波义门武的子孙,是武周皇室的嫡系后裔,在唐朝编写的《氏族志》上也有他这一门。   而白波武家的门第,对于武好古在海州的经营也是非常有利的。因为有了较高的门第,海州武家就能很容易的和海州当地的豪商地主联姻,从而形成一个庞大的姻亲集团。   武好古笑道:“请说吧。”   “第一,海州武家的子弟不能丢了耕读传家的根本去做商人。”   武好古淡淡一笑,武诚之、武好古和武好文这一支武家子弟,在白波义门武的眼里,大概就是丢了根本去做了商人的吧?   只是经商的开封武家在武好古、武好文这一辈就憋出了官人,进士看着也大有希望可得了。   而一心一意耕读传家白波本宗,却连个特奏名进士都没有!   “第二,海州武家的家塾一定要有大儒主持授课。”   什么是大儒?武好古心想:中了进士的儒应该够大,可他们是不可能去一个私塾授课,而会去私塾授课的儒都是自己都考不上的……这怎么能算大儒呢?   “第三,海州武家一定要维持聚族而居,不可分散于各地。”老秀才说,“若是答应这三条,老夫就同意分半个义门武去海州。”   要求还真不少,而且都是做不到的!   不过武好古却还是连声地答应下来,“行啊,行,一切都依大爹爹的。”   武老秀才看武好古答应得爽快,心里起了些疑问,又道:“大郎,在老夫面前,可不能打诳语。”   “大爹爹哪里话来?”武好古正色道,“晚辈为人最是老实,在潘楼街上出名的。”   一奸商还说什么老实?   武老秀才可不傻,淡淡一笑道:“你说老实可不行,老夫可是要派出诚字辈的白波子弟去盯着海州武家的开宗立业,若是不合老夫的要求,老夫就不许白波的武家人去海州。”   “行,没问题。”武好古又是一口答应。   不就是派人检查嘛!这个要应付不来还做什么忠臣,做什么老实商人?白波来的人,要钱给钱,要女人给女人,要官就给买个官(宋朝也有捐纳官),如果什么都不要,就交给西门大姐去沟通。西门大姐是最善于沟通的女大侠了……   “还需定立字据。”武老秀才还是觉得不大放心,又提出了新的要求。   “行!”武好古照样一口答应。   立个字据怕什么?武好古连超凶的西门女大侠都不怕,还怕字据吗?   老秀才终于放心了,笑了笑说:“如此就好,等到这次春闱大比后,老夫就亲自主持白波义门武分家吧。”   “那便一言为定了。”武好古笑着点点头,然后又撇了自己的弟弟武好文一眼,“到那时,我们武家可就是一门双进士了!”   武好古自己肯定不会去考这一科的进士了,不仅考不上,而且也没功夫去操办了。哲宗昏君还有几个月就要龙驭宾天了,在这之前,界河商市的大局必须定下来。所以这一科,武家最多是一门两进士。   听了武好古的吉言,武好文却是微微摇头,“大哥把中进士想简单了,那可是全天下的才子大比,小弟的才学还是有些浅薄。不过大爹爹的文章火候却是足够的,这一科一定能高中的。”   武老秀才也摇了摇头,看着武家的后生武好文,叹了口气,“科场上比的可不仅是文章,还有运气啊!文章好到能入第一甲的才子固然是必中的,可是这样的人能有多少?一科几百个进士之中,大部分人和其他落地的举子其实是差不多的……特别是那些过了多次解试,钻研了一辈子文章的士子,又怎么会差呢?可这运气不来,就只能在科场上蹉跎了。”   听了老秀才的这番有点哀伤的言论,武诚之笑着说:“运气这种事情是可以求来的,明日大相国寺开山门的,不如我们一起去进个香,向菩萨求点福气吧。” 第三百一十七章 武好古的牢笼(一)   孟秋七月的开封府,自然是美不胜收。汴河、五丈河、金水河碧波荡漾,从宣德门大直到南熏门的御街两侧,青砖黑瓦,柳绿桃妍。城内的街市之上,熙熙攘攘的都是生活在太平盛世中的人们,尽情享受着黑暗时代来临之前的美好时光。   虽然在后世的史书上,昏君赵煦和奸相章惇统治的时代仿佛已经是暗无天日,日后靖康之耻乃至华夏陆沉的根源,全在他们坏了大宋的祖宗家法。   不过对于生活在元符二年的宋人而言,不如意的地方固然不少,地方上的豪强越来越嚣张;官府派下来的苛捐杂税也让人们感到了沉重;种地的农人们总是很难保住自家的土地;对于居住在开封府城内的人来说,则是房价越来越高,让人难以承受。但是希望还是存在的,因为对西夏的战争,看来随着西夏小梁太后的入朝,暂时告一段落了。而北方的辽国,似乎也温顺得很,河东和河北两路的警报已经完全解除了。   这下可真的是天下太平了,没有了西北的拉锯战,北方又平安无事,来年的苛捐杂税总能少一些,老百姓的日子,也会好过不少吧?   顺便提一下,就在武好古去阳谷县迎接西门青的时候,那位“西平王太妃”梁氏和她的追随者就非常低调的抵达了开封府。在入宫觐见了官家和太后,得到了一份让她想都不敢想的赏赐后,便去了原本的都亭西驿,现在的西平王府闭门隐居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梁氏太过低调,又或者西夏距离大宋首善之地开封府太远。总之,到了七月份的时候,西北的大捷,在开封府这边早就淡去没了踪影。   现在最热闹的话题,已经变成了来年春天就要开始的科举大比了。在大宋朝廷推行重文轻武一百几十年后,民众心目中的英雄好汉早就不在西北军前了,而是那些能在东华门外唱名的书生才子。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才是大宋梦的最高体现。而三年一度的科举大比之前的这段时间,则是无数大宋书生和书生家庭做梦做得最香的时候。   在接下去的几个月中,先是大宋各个州府的解试,然后就是数以万计的举子带着此科必中的心气儿从各地汇聚开封府。到时候可就是满大街的志比天高的才子,诗会、文会、茶会连着场的来,各种才子会佳人的桥段更是在各处青楼瓦子中一次次上演。   到了元符三年开春,大宋梦的高潮就会如期而至,先是礼部试,接着又是殿试,最后就金榜题名,东华门外唱名巡游的大高潮,间或还有榜下捉婿的千古佳话。不知又有多少本默默无名的来自底层的才子,一夜之间就名扬天下,实现了屌丝逆袭的梦想。   在人类历史上,大约也只有堂堂中华的唐、宋、明、清四朝(科举虽然出现于隋朝,但是真正完善且公平的科举,还是从唐朝开始,而重文轻武宋朝更是超过唐朝,是所有士大夫梦寐以求的时代),存在着可以让处于底层的知识分子通过公平的考试,一步登天成为朝廷高官的机制。   可别小看从九品的宋朝文官,他们和后世公务员考试考上的那些人不一样,那些入门级的公务员搁在宋朝只是个胥吏,而由从九品文官担任的县尉,搁在后世可是个县公安局局长了!后世的警察叔叔从警校毕业要干上县公安局局长,得熬多少年,得抓多少贼啊?而宋朝这边的进士老爷们,大部分连贼什么样都没见过,也不用拍什么马屁,直接就去当公安局长了……而且公安局长还只是他们仕途的开始!   如此程度的逆袭,如何不叫全天下的读书人全都做起了同样的大宋梦?   不过在这个秋季,也读过不少书,大概也可以算是一个读书人的武大郎,却在做着另一个美梦,一个封建社会有钱人妻妾成群,尽享齐人之福的美梦。   潘巧莲和西门青,一块儿嫁给武大郎,而且后面还有墨妖女、罗汉婢、杜文玉她们在排队等候。   想想都让武大郎在梦里就笑出声儿来啊!   不过这好日子,还得耐心等一等。因为宋朝的婚姻嫁娶过程比较复杂,礼仪、礼俗也比较多。而且武家和潘家都是富豪加官宦的人家,可不能马马虎虎办了,那是要惹人嘲笑的。   武好古和潘巧莲的婚姻,首先是媒人高娘子的活儿。虽然武好古和潘巧莲还是娃娃的时候就认识了。可是正的要结婚,还得装得不认识,由媒人的草帖子相通。   草帖子早在武好古离开开封府使辽前就互通过了。双方拿到帖子后,就是郭京和刘无忌这两个神棍的出面问卜打卦掣签了。卦自然是上上大吉了!八字更是合得不得了,潘巧莲又是第一等的旺夫——看看武好古现在多旺就知道了!嫁都没嫁就已经旺了,要嫁过来还了得?   卜卦完成,就是起草细帖,细帖又谓定帖,帖中叙男家三代官品职位,名、讳,议亲第几位男及官职,年月日吉时生,父母或在堂,或不在堂等等。因为武好古回京之后连升了七级,这份男家的定帖还改过一次。女方的回定帖内容也差不多,只是多了各种陪嫁的物品清单,也改过一次,加上了一个活物,就是武好古和潘巧莲都特别喜欢的西门大姐了……   再接下去是相亲和送聘,虽然武好古和潘巧莲早就相过不知多少回了。不过相亲的礼仪还是不能省的。   相亲之礼是在武好古回开封府后举行的,借了潘家园,两亲家相见。男家以酒四杯,女家则添备双杯,取男强女弱之意,结果自是双方中意。   相亲之后才是下定礼。定礼和聘礼在后世合二为一,在宋朝则是先定后聘,是两个礼。对于寻常人家而已,定聘二礼都是不小的负担。不过武家这样的开封府的富豪来说,珠翠首饰、金银器皿、褙子绸缎、茶饼、金瓶酒、银方胜等等物件,都不算甚底,一切尽管选最贵的就是了。   定礼之后,则是送聘了。备下了销金大袖黄罗,销金裙段,红长裙,或红素罗大袖段,还有珠翠团冠,四时冠花,珠翠排环等首饰,及上细杂色彩段,疋帛,加以花茶,果物,团圆饼,羊酒等物,此外还有银铤,谓之下财礼。再加上聘书、礼状,一并送到了潘府。   潘家则以绿紫罗匹,彩色段匹,金玉文房玩具,珠翠,鬚掠,女工等物答谢。   以上这一系列的婚嫁之礼,在七月到来之前,就已经全部完成了。而在七月初七这一日,武家的催粧花髻,销金盖头,五男二女花扇,花粉盏、洗项、画彩、钱、果等物,就已经送到了小潘园之中。   看着摆到自己闺房里面的催粧花髻和销金盖头,潘巧莲很有一些忐忑地看了眼自己的好姐妹西门青。   “青儿妹子,我们真的可以把大郎管起来吗?”   还有十天,这对好姐妹就要一起嫁到武家去了。而将要做人妻妾的两个女人,却一连多日都在密谋管住武好古!   这可真是有点“大逆不道”了!万一武好古不服管,要行家法可怎么办?潘巧莲看了眼西门青日益隆起的腹部,心想:青儿妹子可怀着大郎的骨肉,怎么都不能让她替自己去挨家法吧?至少在孩子出生前不行,难不成要自己去挨?   西门青一笑,拉着潘巧莲的胳膊道:“十八姐,俗话说家有家规,国有国法。既然大郎也是家中一员,又怎能不受家规的约束?”   也对!潘巧莲被西门青一说,心又安了不少。   西门青接着说:“而且武家的家规也管我们俩啊,不管是姐姐还是奴,只要犯了错,奴就要挨打,逃也逃不掉的。大郎犯错又不必挨打,我们只是管着他的钱袋子罢了。”   “可是,可是……”潘巧莲又蹙起了秀眉,“可是他若不答应可如何是好?大郎毕竟是一家之主啊。”   “姐姐。”西门青笑了起来,“这家自是不算舅姑(指武诚之和冯二娘)和小叔的,其实就是我们姐妹和大郎三人……我们姐妹二人,怎么会管不住他一人?而且大郎外面的事多,对家事不放在心上,恐怕也不会定甚底家规,姐姐是大妇,自该代劳。要不然偌大的一个家,还不要乱了套?”   原来潘巧莲和西门青这几日闲来无事,已经在商量制订武家的家规了!家规什么的,对于小门小户其实也没啥必要,拢共两三个人,规什么呀?可是武好古的家可不一样,官宦人家,家财无数,妻妾成双,要是没个规矩,还不乱了套?   而西门青早就试探过武好古了,发现他根本没这个心思,于是就和潘巧莲商量着要代劳。既然这家规由潘巧莲和西门青来草拟,那么就不可能只制约两个女人和下人以及还没出生的孩子了。   管住武好古才是重点!一定要把武好古手中“至高无上”的夫权关进家规筑城的牢笼! 第三百一十八章 武好古的牢笼(二)   大宋元符二年,七月十六,是武好古迎娶潘巧莲的前一日,潘家的“先遣队”就戴着金银双胜、御罗花幞头、锦袍、靴子、笏板等物,吹吹打打的就到了金水河畔内西门大街上的武家大宅。   女家人在新人出阁前的一日进入男家,铺房挂帐幔,放置房奁、具珠宝首饰等物乃是宋朝婚俗。此外还要以至亲压房,大户人家还会派出从嫁的女使看守新房,不令外人和武好古本人入房。   这一次带队的女家至亲名叫潘银莲,是潘巧莲同辈的老姐姐,已经五十多岁,是个儿女双全,丈夫也在世的贵妇人。她大概也不是第一回送潘家的女儿出嫁了,一切都熟门熟路,操办的非常妥帖。   派来看守新房的从嫁女使武好古是认识的,就是那位已经升级为魔教妖人的纪大魔头送给武好古的家伎影儿,她娘家原来姓苏,名叫苏影儿。   “影儿,果然是你啊。”本来有点“脸盲”的武好古这回倒是一眼就把这个漂亮的跟个狐狸精似的混血美人儿认出来了。   “奴婢见过大官人。”苏影儿恭敬地行了一礼,然后有些怯怯地瞧了武好古一眼。   大妇潘巧莲可跟她说过了,绝对不许勾搭武大郎,否则要家法伺候的!现在自己才到武家,就被武大郎叫来了,该不会是要自己侍寝吧?这个算谁的错?要不要行家法?   这个混血小萝莉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武好古现在已经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了,她也是魔教妖女啊!武好古对这样的妖女,还是有所忌惮的!至少在他和纪忆纪大魔头见面,讨论好了合作条件之前,他是不会碰苏影儿还有墨娘子的。   不过他不知道,其实苏影儿根本不是真正的魔教妖女,因为纪忆和墨娘子都是摩尼教“计划生育”派的人,上哪儿去找那么多愿意牺牲色相的信徒?   要是摩尼教“计划生育”派的圣职人员和信徒都有那样的“牺牲精神”,能使劲儿生孩子,这个有点邪门的教派也不会恁般没落了。   苏影儿其实是来自一个破产的汉人海商家庭,母亲是个白番女奴,家里破产后和另外三个姐妹一起卖给了纪家。她自己也不是摩尼教徒,而是信奉佛道的。   武好古警惕地看着“妖女”,“西门娘子还好吗?没有……”他斟酌了一番,“没有被十八姐欺负?”   “没有。”苏影儿的回答很干脆。   “那……西门娘子没有欺负十八姐吧?”   在武好古的想象中,西门青和潘巧莲一定是两只母大虫在互相掐着呢——结果人家是两只母狮子,姐妹情深,正琢磨着一块儿把武好古这只小公狮关进婚姻的牢笼……   “没有啊。”苏影儿如实回答。   居然没有……这不对啊,潘巧莲挺凶的,西门青更是超凶的,她们凑在一块儿怎么可能不掐呢?   “那她们俩的关系怎么样?”武好古有些忐忑地问。   “她们可要好了。”   什么?要好?怎么可能!   “你。”武好古温言问,“影儿,你老实和我说,十八姐和西门娘子她们……她们没有吵架?”   “没有,她们可好了,天天形影不离。”苏影儿说,“昨晚上她们还在一个屋里睡了。”   这是什么状况?武好古愣了又愣,姐妹情深?百合女?怎么宋朝也有这个调调?那她们百合了,那我怎么办?   不行!回头一定得给她们立个家规,禁止“百合”,否则要家法伺候!可是真正的家法!   “知道了。”武好古一挥手,“去忙你的吧。”   “喏。”   苏影儿长出了一口气儿,还好苏大官人没有打听潘巧莲和西门青昨晚上在商量什么?她可是外面伺候着,什么都听见了。那两个女人商量了一个晚上,在给武大官人定规矩!   ……   大宋元符二年七月十七,武好古大婚的日子终于到来了!   这一天,距离武好古的魂魄来到这个时代,悠忽已经快一年半时光过去了。   要说短暂,这一年半的时间的确不长,甚至可以说是一眨眼的时间。不过武好古在这短短的时间中,所取得的成绩着实不小啦。当然了,和那些自带王霸之气的穿越客还是不能比的。既没有成为一军之主,也没有高中进士在东华门外唱名。钱倒是赚了不少,不过这来路也不大光彩。别人是炼钢铸铁搞工业化弄钱,他倒好,在宋朝发行起色情杂志了……说他是近幸小人,也真不枉了。   既然是近幸,从七品的武官也就不值一提了。这宋朝的官儿本来就不能只看品级的,若是进士出身的文官,做到从七品可真是了不得啦!可是近幸的武官……呵呵,不大值钱啊!   如果说武好古这一番折腾,真的取得了什么了不起的成就,大约就是让一个以威尼斯共和国为蓝本的灯塔市有了出现的可能。   对于未来的那场华夏天倾来说,一个自由城市倒是个历史上不曾存在的大变数了。   不过这个资产阶级自由市现在仅仅是小荷才露尖尖角,真要成功,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除了这些事业上的“不值一提”的成功,武好古在家庭方面,倒是取得了真正的成功。   他终于要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了!   是的,之前他并没有把武诚之、武好文、冯二娘当成真正的家人。隔阂,似乎永远没有办法消除。   而潘巧莲和西门青,却是真正属于自己的,特别是西门青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在一张磨制得非常光滑的铜镜之中,武好古看到了一个已经装扮起来的新郎官。一张眉目俊朗的面庞,脸上的线条比他最初从铜镜中看到的要鲜明了许多。从一双黑瞋瞋的眸子里面,射出的是稍微有些奸猾的目光,倒是挺符合奸商脏官的身份的。   这天下,真能叫一个奸商加脏官的人物给救了?拯救苍生的人物,难道不应该是一身凛然正气的大英雄吗?   武好古噗哧一声,自己也笑了起来。   管他那么多干什么?天下能救则救,实在救不过来,谋个独善其身也就是了!   门外忽然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武好古转头,就看自己这一生的父亲武诚之站在自己身后,正乐呵呵看着自己。   “时候到了,该出发去迎亲了。”   “好!”武好古冲父亲点点头,对于这个爹……他总是有点亲近不起来,就先这样了。   “爹爹,孩儿去去就来。”   说完,武好古就大步出了自己的卧房(并不是新房),和父亲一起向宅子外面走去。   迎亲的队伍早就来了,都是武诚之和冯二娘张罗的,请了开封府城内最好的操办喜事儿的人马。现在一大群穿得花花绿绿的男女捧着花瓶、花烛,香球、纱罗、洗漱妆合、烛台,裙箱、衣匣、百结青凉伞、交椅在武家大宅外面排成了长队,还有乐队在那里吹吹打打。另外还有一大一小两辆马车在那里等候——没错,是马车!   武好古没见着八抬大轿,只有两辆马车。原来此时的宋人主要用车迎亲的,轿子可不是寻常人可以坐的……   之所以有两辆马车,是因为潘巧莲是带着陪嫁的媵妾一起嫁过来的。大妇潘巧莲本人坐一辆两匹马拉的彩画大马车,媵妾西门青则坐一辆红色的小车,只有一匹马拉。   林万成牵了武好古的那匹赤云骓走了过来,这匹肩高足以四尺七寸的大红马,鬃毛修剪得一丝不乱,头戴红缨,尾垂彩带,还换上了蜀锦织成的缰绳,马鞍上垫上了金丝绒布,马镫也用上了包金的好东西。   “大官人,上马吧!”林万成道。   他说话的时候,一个武家的护院还拿来了个凳子,让武好古踩着上了马背。武好古坐在马背上,脸上的笑意是再也藏不住啦。   一次迎娶两位佳人……让洞房花烛夜快些来到吧!   美人们,我来啦!   行家法来啦!   ……   “青儿妹妹,那个,那个……疼吗?”   潘巧莲这个时候,也已经更衣梳妆绞面盘头,打扮完毕了。正坐在一面铜镜前面,打量着里面显露出来的一张绝美容眼。明眸雪肤,琼鼻樱唇,青丝如瀑。这等姿色,把她身后的媵妾西门青都看呆了,以至于没有听见潘巧莲的问题。   “青儿妹妹,你说那个,那个……”   “哦,姐姐莫怕,到时奴来说。”   “说?”潘巧莲蹙起秀眉,那事儿是用说的?不是说用牵手的吗?难道,难道是用嘴的?   “大郎又不是不讲理的人。”西门青笑道,“而且他还有求于我们俩,所以一定会答应的。”   一定会答应的是潘巧莲和西门青商量出来的《武氏家法》……呃,不是那种“家法”,而是真正的家法!是将来武好古家里面是“根本大法”,包括武好古在内所有的人都要遵守的。   如果武好古不遵守……家里面的两个女人就要,就要不让他牵手了。 第三百一十九章 武好古的牢笼(三)   武家大宅的前院,仍然有纵酒之声,武好古的婚宴还在没完没了的进行之中。   迎亲的一大堆繁文缛节都已经完毕了。迎亲的队伍先在女家忙活了好一阵子,喝礼酒、发利市、念诗词、新人出阁登车、再发利市,最后才吹吹打打的把两位新人带回武家。   等到了武家之后,还有拦门、撒谷豆的礼仪,是由郭京这个半仙人主持的,为的就是镇压什么青阳煞神,也不知道灵不灵?   压了煞神后才是入门、坐虚帐——这可是成亲的大礼重头戏儿,各种仪式和武好古在后世知道的结婚礼仪大不相同。   武好古也不明白什么,只是跟着司仪的指挥行事,和不少人喝了酒,又在大宅中堂上的一把搁在床榻上的椅子上坐了坐,然后又是喝酒,最后才在潘孝庵的县主老婆(长嫂如母,她现在充当丈母娘的角色)相请下才下了地面。接着就是在众人簇拥下入了门口挂满了碎绸缎条的新房——可不是去和潘巧莲行家法,而是要将潘巧莲牵出来,行“牵巾”之礼。   牵出来以后,再到堂内挑盖头,居然不是武好古这个新郎官挑,而是老秀才武忠义的儿媳(也就是武诚昌的老婆)用一杆秤来挑,也不知是什么说道?   潘巧莲露了面容后,又去武家供着祖宗牌位的家庙参拜诸亲,礼毕后,轮到潘巧莲牵武好古回房,交拜,然后再坐床。做好以后,一群不知道是谁的老大娘就用线团、干果、彩球什么的丢将过来,扔了武好古一头……接着就和交杯酒,喝完之后还要把酒杯以特定的姿态放到床底下。放好酒杯,就有人来剪了武好古和潘巧莲的一点头发,结成了“合髻”,这就是所谓结发之妻的结发了。   结完了发,武好古就从潘巧莲手中接过一支花,潘巧莲则解了武好古一个扣子,然后掷花床下。然后武好古和潘巧莲再一起去了中堂行参谢之礼,就是向来贺的亲朋拜谢。拜得头昏眼花后,再去拜武诚之和冯二娘,接着是武诚之和冯二娘同潘孝庵夫妇互相行礼。接着众人又把武好古和潘巧莲送入了洞房。   入了洞房之后当然不是行家法了,而是众人贺喜、掩帐,完事后赵钟哥那厮就把武好古抱着出了新房……是抱出去陪人喝喜酒!   总之这一番折腾,也算让武好古领教到了中国传统婚礼的各种仪式和名目,忙到后来,他都有点想抛开这一切,直接拉着潘巧莲和西门青去睡一会儿了。   不过那也就是想想罢了,因为今天武家可真是高朋满座啦!   不仅开封府书画行的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了,就连官场上都来了不少人物——虽然武好古是近幸,可人家和端王赵佶的关系铁啊!他的婚礼,赵佶是必到的,能在大宋未来官家(至少也是官家他爹)面前混个脸熟,怎么都不亏吧?   所以除了赵佶之外,大人物还来了不少。包括枢密副使蔡京、给事中张商英、德州刺史王藻(他是赵佶的岳父)、驸马都尉潘意和潘意的父亲潘孝严都来武家大宅露了个脸儿。   另外,章惇的孙女婿纪忆(他在七月十五这天就回了开封府),蔡京的儿子蔡攸,米芾、米友仁父子,慕容老先生,还有童贯,梁师成,杨戬这三个内宫的大官,还有一群没有入仕但是和武家兄弟关系不错的太学生、国子监生,为首的就是王甫和赵明诚,还有一个女扮男装的李清照,也都来喝武好古和潘巧莲的喜酒了。   还真是有点“群忠聚集”的意思啊!   不过作为酒宴的主角武好古,总要陪着这些大宋的栋梁喝上一圈儿吧?   还好,陪着武好古和来宾喝酒的高俅、赵钟哥、米友仁三个早有准备,在武好古喝的烧酒里面掺了不少水,要不然他肯定得喝醉得不省人事。   今晚可是洞房花烛夜啊!他还得留着清醒的精神,好对潘巧莲行家法呢!   终于,趁着还没有被酒精击倒前,武好古总算逮着个机会,悄悄退出了宴席。这个时候天色已经黑透了,差不多快到二更天了(晚上十点多了)——留给武大官人对潘巧莲行家法的时间可不多,因为到五更天时,他还得和潘巧莲一块儿去“拜堂”!   宋朝“拜堂”的时间居然是结婚次日!这个和后世的什么一拜天地、二拜父母、夫妻对拜看不是一回事儿。那可是真正的拜堂,这可是很不容易!搁在后世绝大部分人都没这条件去拜,所以只能拜个天地意思一下了。   因为拜堂首先要有个堂!是堂,不是厅,这是有区别的!至于区别在哪儿,一时半会也说不清,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如果谁家的房子是有“堂”的,一定是很大很大很大的。   如果房子稍微小了一点,连堂都没有,就不知道拜堂的问题怎么解决了?   不过这个要求是难不倒武好古的,他家现在是五进五出的宅子,外堂、中堂、内堂一大堆,各种各样的厅就更多了。于是就选了最大的中堂,堂上摆一面大镜子,望堂展拜。拜完之后,再拜尊长亲戚,还有准备彩缎、巧作、鞋袜等作为赏贺之礼,尊长同样要准备礼物作为答贺。   拜完堂,婚姻之礼还没完,还有婚后三日的“三朝礼”,就是翁婿两家互相送礼,送什么还各有讲究。   “三朝礼”后还要拜门礼,就是去女家广设华筵再喝一场“会郎酒”,喝完之后,再由女家派人敲锣打鼓送女婿回宅。   拜门礼后还有“煖女礼”和“弥月礼合”两场操办,如果一一按照礼仪办下来,一场婚礼能陆陆续续搞上一个月!花费之高,恐怕是普通人家不可能承担的。所以大部分宋人的“传统婚礼”也都是简办的。   可武好古和潘巧莲现在都是属于豪门吏商,而且还是特有钱的那种,不大肆操办一番,也是说不过去的。所以一个月的折腾,是怎么都跑不了的。要不然两家那么多的钱,不多花掉一点,着急啊!   所以今天这通闹腾,还只是婚姻大礼的开始呢!   就酒席上开溜后,武好古就在自家的一个打着灯笼的使女引领下,走在四处都挂上了红灯笼的宅子里面,走了好长时间,才到了洞房所在的院落里。   小瓶儿和罗汉婢守在院子的月亮门前,都穿上了大红的绸缎衣服,喜气洋洋的向武好古行礼讨赏,在得了一把喜钱以后,两人一边高喊着“新郎官驾到”,一边推开了房门,领着武好古越过厅房,再掀开珠帘,才进入寝室。   寝室之内,龙凤红烛高烧,烛泪已然在盏盘上堆积了不少。婚床之上,一身吉服的潘巧莲端坐其上,并没有盖盖头,目光有些忐忑地看着走进来的武好古。西门青则挺着有点鼓起来的肚子,侍立在旁,还真有点媵妾的样子。   婚床之前,摆着一张案几,上面放着几盘小菜,都是吃剩下的,还有两个酒杯,一个酒壶,还有笔墨和一个卷起来的卷轴。   这是什么?   武好古心想:难不成上床之前还要画画?画潘巧莲的人体?恐怕不给吧?要不就画西门青吧,她可比潘巧莲“豪放”,说不定能答应的……   “官人。”   武好古正瞎琢磨的时候,两个美女已经起身向武好古行礼了。   “娘子……”   武好古也捏着嗓子,学者戏台上的腔调回了一句,惹得潘巧莲噗哧笑了一声。   “时候不早了。”武好古笑道,“不如早点歇息吧。”   歇息的意思肯定不是睡觉,而是牵牵手,行家法了……武好古看着妩媚得好像只狐狸精的潘巧莲,早就按捺不住了。   “等等。”   就在武好古想要扑上去牵潘巧莲的小手儿的时候,西门青却挡在前面了。   “大姐,你这是……”武好古皱起眉头,今晚没你什么事儿,自己可不能太纵欲了,一晚上应付两个可太累了。   “大郎。”潘巧莲也开了樱口,玉手一指案几上的卷轴,“奴和青儿妹妹这几日思量再三,觉得得给咱家定个家法,以后得依着家法行事,可不能胡乱欺负奴和青儿妹妹。”   这意思是以后要依着家法来欺负西门青了?武好古心说:这个女侠还真会玩啊,说不定她就想着要让自己好好欺负吧?   “好啊!”有些醉意的武好古笑了起来,“我看看。”   说着话,他就拿起卷轴,借着烛光展开看了起来。看了一会儿,这眉头可就越拧越紧了。   这不是一部家法,而是一部约法啊!是要用来约束自己这个一家之主花钱的……不仅家用要有个规矩,不能胡乱花销。这钱是用来投资的,还是用来花天酒地的,都得让潘巧莲和西门青两个娘们同意。   而且这两个女人还想通过投资入股的形式,把自己的佳士得行也监控起来!   这哪里是在结婚,明明是一头扎进了一个牢笼里去了…… 第三百二十章 洞房中的立法会   完了!   要被两个女人关进婚姻的牢笼里去了!   看完潘巧莲和西门青起草的《家法》,武好古顿时就有一种“婚姻是爱情坟墓”的感觉。   可别觉得不可思议,也别以为宋朝的女人都是三从四德的丈夫奴。这个得看武好古娶什么人!   武好古这样的身份,若是娶个小门小户,必然他的女徒弟杜文玉这样的,自然是随便怎么玩都行了。小家碧玉的还敢管武大官人吗?   如果他只娶了西门青,放弃了潘巧莲。那么对西门女大侠也是能镇压一下的,在西门青没和潘巧莲结盟前,她可是对武好古百依百顺,任打任骂的……可是现在,喔,还是任打任骂,女大侠兴许就喜欢这个调调。不过却不肯百依百顺了,因为有潘巧莲这尊女财神加入进来了!   那可是带着三十八万缗(潘孝庵给了三十万,潘巧莲自己还有八万)的嫁资嫁给武好古的!而且她还是潘美潘大将军的后人,大宋开国将门的女儿,一等一的勋贵。   看看历史上那位民族和谐的典范人物秦桧娶了三旨相公王珪的孙女后被管得多严就知道了……王氏自己不能生育,还不许秦桧纳妾,结果秦桧悄悄搞了个婢女生了个儿子还不敢相认,最后辛辛苦苦贪污来的家当都给了王氏的外甥,养子秦禧继承。   相比之下,潘巧莲还算是比较有妇德的。不仅没把怀了孕的西门青赶走,还和西门青处成了好姐妹,都一起联手监管武好古了。而且她也没禁止武好古在将来继续纳妾,只是要立法管理武好古的财政……谁也没规定过泡妞一定要花钱吧?   另外,她和西门青也没单方面给武好古定家法,而是商量着来……呃,挺好的洞房花烛夜,现在成了武家立法会了。   好吧,立法就立法吧!   武好古暂时也没牵手的兴趣了,开始坐下来和潘巧莲、西门青两个婆娘讨论立法事宜了。   “立法”的重点当然不是怎么欺负西门女侠了——潘巧莲是不许欺负的,有媵妾西门青代领就是了——而是财政问题!   人家潘巧莲可是带着三十八万缗的嫁妆嫁给武好古的!其中不仅有大量的现金,还有三块对武好古的事业非常重要的土地。其中两块位于开封府界,是武好古涉足地产业的阶梯。还有一块更要紧,是在海州朐山县海边上的,对面就是云台山,完全可以开发成港口商市。   相比界河之畔的“灯塔市”,海州才是真正能让万恶的资本主义在中国成长发展的风水宝地——海州不仅有海港、运河,交通便捷,而且临近的淮南可以提供足够的农产品,哪怕聚集上百万人口,也不会出现食品供应困难的问题。而海州附近的徐州,又是十一世纪中国的“工业中心”,拥有当时世界上最大的铁矿、煤矿和冶铁业,同时还是和磁州、定州、汝州齐名的陶瓷产业中心。   因而一旦以灯塔市支援燕云以阻挡女真南下的战略破产,徐海一带,就是抵抗各种少数民族南下的关键地区了。   只要武好古和未来的灯塔集团能够控制徐海二州,那么凭借徐州的“工业”和海州的商业,以及江淮的农业,就能组织去数量庞大,装备精良的海陆军集团。不仅可以遏制少数民族南下的步伐,还能以徐海为根本之地,对灯塔市据点和辽东苏州据点进行增援。   如果徐海、灯塔、辽东苏州这三地能够实现联动,那么无论对手是女真还是蒙古,都无法完全控制中原,更不用说南下完全夺取汉家山河了。   另外,徐海、灯塔和辽东苏州等地,在未来的慢慢历史长河中,也有可能发生晋级和蜕变。毕竟支撑它们抵抗蒙古的工商和军事集团,是完全不同于科举士大夫的团体。工商业唯利是图是肯定有的,但同时也是一个相当高效的集团。很有可能在未来进化成为一个资产阶级共和国……当然,武好古是无论如何都看不到这一天的,这个进程是以百年为单位的。   他现在能做到的,就是为这个洪水猛兽一样的资产阶级共和国奠基。   而他如今在徐海布局经营,则是基础中的基础!是一切的前提,是必须要完成的,所以武好古就想借着西门青的人和潘巧莲的钱财土地来加快这一进程了。   别的不说,便是购买海州吴家的六万亩水田所需的二十万缗,在不动用潘巧莲的嫁妆的情况下,武好古一时就很难拿出来。而这笔钱,又是武好古必须要出的,否则他就控制不住分出来的武家宗族。   而且西门青的管理能力和西门家的打手团,也是海州武家从一个没有战斗力的科举义门蜕变为豪强家族所必须的。   如何建立一个豪强宗族,别说是武好古一个艺术生了,就是让后世的历史学家、社会学家来搞,也不一定能成功!还就得西门女大侠来实际领导了。   另外,界河商市(灯塔市)那边眼看就要启动,到时又少不了投资——这倒不完全是钱的问题了,而是如何占下商会股东的名额。因为武好古设计的灯塔市商会组织模式并不是完全的股东会,而是一个“元老会”,是不存在大股东的一股独大的。   所以武家只能占上一个股东名额,而一个名额,是不能有效控制商市。所以必须要让潘家、西门家、慕容家、赵钟哥的赵家、米家、苏家、马家这些能和武好古有共同利益的家族一起参加。而武家、潘家和西门家,无疑是核心中的核心。   从这个角度而言,武好古娶的不是两房妻妾,而是两个合伙人兼“手伴”(现在只能牵手了),所以立法约束各方权责也就很有必要了。   ……   “……这样吧,我在佳士得行的所有股份和十八姐的嫁妆,都算是家里的公产,份额就算我和十八姐一人一半,以后这份家业的盈亏,也都由我们两人共担。而家中的一应花销,也都从这份公产中拿,所有的投资运营,也由公产出资,收益自然也归公产。十八姐和大姐每个月还能从公产中支取一笔私用,十八姐每月给一千缗,大姐给三百缗,而我的私用则从官俸和润笔中来,这样可行?”   面对潘巧莲和西门青的结盟,武好古也只有选择让步了——他打又打不过人家,钱好像暂时也没人家多,权势也压不倒对方,不让步妥协还能怎么办?   不过他并不肯把所有的财政大权都交出去,还想把自己的润笔保住,他可是一纸几千上万的大画家啊!   只要有润笔,他照样可以在外面花天酒地……   “官人的润笔要留在公中!”西门青马上识破了武好古的阴谋。   该死的婆娘!武好古瞪了她一眼,心说:等你生完了娃,一定要用鞭子好好收拾一顿!   西门青却报之以微笑,接着又道:“直到润笔收入完全填补上安置海州武家的所有花销……这恐怕得花上二十多万吧?这笔钱就算大郎你从公产中借支的吧。”   什么?什么?花自己家的钱居然算借……   武好古有点没被西门女侠气着了,可又有什么办法呢?人家还挺着肚子呢!   “好吧!”武好古咬咬牙,“十八姐,你觉得怎么样?”   “奴……奴觉得挺好。”潘巧莲看了眼气呼呼的武大郎,心里面有点害怕,待会儿的家法……该不会很厉害吧?   “那就这样吧。”武好古叹了口气,提起毛笔在纸上记下了刚刚商量好的这条“家法”。别看他脸上气得都快不行了,其实心里面可乐着呢!   两个傻女人还是漏了一条——武好古还可以贪污受贿呢!他可是立志要当脏官啊!他以后还要管界河市舶司,怎么可能不大嗣收受贿赂?   武好古可不打算像那些小说中的穿越者一样两袖清风的……真要两袖清风,那就得贴钱做官了,蔡大忠臣、张大青天(张商英)那里不送钱能行吗?等赵佶做了皇帝,少不得还要往他那里送金山银山。   所以,武大郎将来得做一个很努力的贪官才行啊!   看来腐朽的封建官僚制度还是有好处的!   “现在时候不早了。”武好古看了眼窗外的天色,都已经蒙蒙发亮了,“大姐,伺候我和十八姐宽衣吧。”   牵手的时候终于到来了!   武好古看了眼妩媚娇艳,仿佛花儿一样的潘巧莲,因为“立法问题”而低迷的情绪顿时就起来了。   这丫头,还真是个狐狸精一样的女人!   西门青应了一声,就手脚麻利的开始帮潘巧莲宽衣解带了。这衣服一件件脱了去,一副好身材也就渐渐展现在武好古眼前了。   潘巧莲的身段,比起西门青还要婀娜妖娆,活脱脱就是个迷死人的大胸脯狐狸啊,和那个墨娘子相比,也是不遑多让了。   看来这关了武好古的婚姻牢笼,还是非常幸福的…… 第三百二十一章 海州吴家   被关进幸福的牢笼,转眼已经半个月了。   日子过得飞快,炎炎盛夏已经过去,秋风习习,在不经意间,已笼罩了开封城。   武好古最近的事情很多,也很忙。   首先,他和潘巧莲、西门青两人一起制定了《武家家法》。   在制定了《家法》之后,内账房也随即成立,主管内账房的是潘巧莲本人,她虽是勋贵之家的女子,可是也精通商业,完全可以胜任管理内账房的工作。   而在成立内账房的同时,潘巧莲多达三十八万缗的嫁妆和武好古、西门青在佳士得行的股份(西门青在佳士得行也拥有少量股份),也都悉数注入其中。   从现在起,武家(指武好古、潘巧莲和西门青共同拥有的小家)内账房,就成为了一个拥有庞大资产的“投资基金”了。以后武好古需要进行的所有重大投资,都将通过武家内账房来执行。   其次则是海州吴家的族长吴延恩见面,谈判土地买卖事宜。这可不是几百亩上千亩的交易,而是足足六万亩的水田的买卖!而且还是位于海州朐山县境内,连成一片的六万亩水田。   因为水田的收成远远超过旱田,所以价格也就相对高昂了,六万亩水田索价二十一万缗,平均每亩达到了三缗三百三十五钱。   不过这个价钱其实还是便宜的,如果不是吴家急需资金,一次出手的土地太多,武好古就是出到五缗一亩,也很难收购到恁般多的水田。   如此巨额的交易,即便是海州最大的吴家海商,也是了不得的大事,所以家主亲自出马也就丝毫不足为奇了。   就在武好古和潘巧莲、西门青三人在婚后常居的城西梨花别院里,武好古和这位海州吴家之主,同时也是大宋北地有数的大海商吴延恩见了面。   梨花别院是潘巧莲的嫁妆之一,位于琼林苑旁,不算周围附属的土地,光是宅院的面积就达的了近一百亩!   院内有一个巨大的后花园,园内有池塘、假山、柳树和一大片梨树,还有亭台楼阁。真宗、仁宗的名臣晏殊在诗中所说的“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的场景,大约就能在这座梨花别院中看见吧?   因为这所宅院面积够大,有足够的地方给武好古养马(武好古现在正在搜集各种大马),房舍楼阁也都非常精致,宅子里面还配齐了潘巧莲使唤习惯的家仆。所以在婚后不久,武好古就把梨花别院作为自己的主要居所——并不是要“父别居”,武好古可是孝子,在梨花别院里面给武诚之、冯二娘和武好文都安排了住处。   大海商吴延恩是个上了年纪的老者,约莫有六十多岁快七十岁的样子,虽然须发皆白,但是精神却相当饱满,面膛红润,颇有几分鹤发童颜,一身花团锦簇的缎子长袍,腰间束着玉带,还系着一个大红色的绣花香囊,散发着龙涎香特有的香味。足下是一双白底黑靴,颇有气度地站在那里,远远一看就知道是一个了不起的大人物了。   吴延恩身边还跟着一个人,年纪看上去大约在四五十岁间,皮肤黝黑泛着红润,身材矮壮结实,手中提着一柄朴刀,看上去威风凛凛。   这个人,显然是海州吴家的“水军头”了……   据花满楼说,凡是大一些的海商,都是养了水军的!   那可是真正的水军!不是商船护卫,而且他们乘坐的也不是商船,而是真正的战船,可以在海上高速航行,而且非常坚固,可以进行撞击。战船上的水军,则是大海商真正的核心竞争力。   这些大海商,或单独,或几家联手垄断一条航线。别的中小海商想要在这条航线上运营,就必须向他们纳贡,否则就等着被他们抢光吧!   也就是说,武好古如果想进入海商这个行业,就一定要有强大水军和战船。而且作为后起之秀,就必须做好同老海商火并的准备。   而眼前的这位吴家水军头,很可能在未来成为武好古在水上的敌人。   跟着吴延恩和吴家水军头一起来的还有多达几十号人的随从和一支马车队,大部分的随从也都带着弓箭和朴刀,全是又黑又壮的汉子,和西门家的打手团或有一拼。这些汉子都是步行而来的,没有人坐车或骑马。也不知道是他们不会骑马,还是吴家水军有什么讲究?   “大官人,这位就是吴家船行的承直郎吴大官人。”   花满楼也跟着吴延恩一起来了梨花别院,看见武好古和西门青一起从院子里出迎,就连忙开口介绍。   吴延恩原来也是有官身的,还是个文官,是从八品的右承直郎。这个官当然不是考科举考出来的,而是花钱买的,所以在承直郎前面还有个“右”字。不过花满山在介绍的时候,故意省略了这个“右”字。   武好古一拱手,笑道:“见过吴承直,久仰,久仰。”   吴延恩则很四海地朝武好古一拱手:“老夫在海州就久闻武东门大名,今日得见,真是有幸了。”   西门青则行了个福礼:“吴世伯一路辛苦了,莫不如先到宅子里面做做,喝碗海州的云雾茶,再尝尝梨花别院的开封菜吧。”   梨花别院的开封菜当然比阳谷县金拱楼的开封菜强多了,毕竟开封七十二楼之一的潘楼,就是潘家将门的产业啊。   “好啊,老夫可是有日子没吃开封菜了。”吴老头笑了笑,就跟着武好古、西门青一块儿往梨花别院里面走去。   吴老头子和武好古、西门青还有花满山,一块儿入了梨花别院的中堂,分别落座之后,那位持着朴刀的汉子却没有跟来。   很快就有别院的女使上了香茶,宾主双方一边喝茶一边寒暄,扯了一会儿闲篇,老头子才将话儿引入了主题。   “吴东门,老夫听人说朝廷打算在界河入海之口左近搞一个甚底商市?”   “确有此事。”武好古回答,“不过此商市须得和辽国合办,目前还在同辽人商谈。”   “这商市……由商人买扑?”   “由商会买扑。”武好古说,“朝廷设市舶司于商市之外,对从商市入宋土之货物抽税和买,同时检查有无违禁之物出入,其余商市之事,一概不管,皆由商会加以管理。”   “这商会……谁说了算?”   “股东。”武好古说,“一旦辽人允可,商会即可招股,由辽宋两国商人投钱入股,目前拟招三十三股,每股一万缗。每一家商户限一股,不得多投。”   武好古现在和吴延恩说的只是“灯塔商市”建设的初步方案。   三十三股,每股一万缗,一共就是三十三万缗!这笔钱主要是用来购买商市土地、挖掘环绕商市的壕沟、修建保护商市不被水淹的堤坝以及修建商市码头的。   因为沧州靠近界河的土地,还有辽国那边属于武清县的土地地价都非常低廉,平均下来一亩还不到一缗。从三十三万缗股本中的抽出六到七万缗,就至少能买下六万亩土地,相当于40多平方公里,即便只重点开发其中的一半(在宋朝土地上的那一半),也能有20平方公里了,只比开封府城略小一些。   那么大的地盘当然也不可能都开发成商市,武好古只打算利用其中的三分之一,也就是不到7平方公里来建设商市和港口码头以及居民区。余下的13-14平方公里,则用于建设学校和牧场。前者将包括灯塔书院(六艺书院)、灯塔大学堂和灯塔海学堂(包括兵学堂),后者则用来养马。其中灯塔大学堂还将包括一系列的实验工场,灯塔海学堂则将包括码头和船厂。   另外,灯塔书院、灯塔大学堂和灯塔海学堂都将拥有自己独立的围墙、港口和护城河。如有必要,这三座学堂都可以改造成独立的城堡进行坚守,如果加上灯塔市的南北两个商市,那就是总共五个独立的城堡里。而这五座城堡又可以通过界河水道互相沟通,形成一体。   当然了,如果未来灯塔市需要收缩防御,那么这五座城堡中的四座都可以放弃。只要有一座城堡存在,灯塔市就是卡在女真人喉咙口的钉子!   “有三十三股?”吴延恩问,“现在招了几股了?”   “有十一股了。”武好古回答。   这十一股分别属于武家、潘家、西门家、慕容家、马家、赵家(赵钟哥家)、米家一股、高家(高俅)、王家(王驸马)、端王府、苏家和纪家。这十一家虽然还没有缴纳股本金,但是入股的意图非常坚定。另外还有不少开封府的豪门都流露出入股的意愿,招满三十三股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那就算我们海州吴家一股。”吴延恩说。   “好啊,一言为定。”武好古笑吟吟看着吴延恩道,“吴承直,那些我们能说说您那六万亩水田的大买卖了吗?” 第三百二十二章 战争是一场大买卖   “六万亩的水田,不过就是二十来万缗而已,也能算是大买卖吗?”   吴延恩的回答让武好古有些吃惊,二十万缗的买卖还不大?这老头的口气可比力气大多了!   “吴承直。”武好古皱眉问,“莫非您还有更大的买卖要同我做么?”   “嘿嘿。”吴延恩一笑,“更大的买卖自是有那么一桩。”他顿了顿,“东门,你以为老夫为何要将六万亩好好的水田卖出去么?”   武好古一愣,他听花满山和西门青说过海州吴家的情况,这家海商可是特有钱的!他们在高丽-海州航线上占了相当大的份额,每年输入大量的高丽参和毛皮进入宋朝,又从宋朝贩卖食盐、丝绸、茶叶、铁器等物品进入高丽。上百年的海贸做下来,早就成了巨富。   二十万缗在武好古看来是笔巨款,而对海州吴家而言,也不是特别的多,真要筹集总能拿出来,根本不必低价出售土地。   除非海州吴家正在谋划一笔极大的买卖,所以才要筹集巨额资本……而什么样的买卖,需要那么多的本钱才能做得成呢?   武好古摇摇头,看着吴延恩,“在下不……”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个事儿,之前他曾听人说话,海州吴家在高丽国开了分号,有人中了高丽国的进士还当上了大官!   “难道和高丽国有关?”武好古好奇地问。   “哈哈哈。”吴延恩大笑,“果然瞒不住武东门呐……我家正要和高丽国做一笔大买卖。”   大买卖?武好古心说:什么大买卖能花得了那么多钱?人参?毛皮?木材?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嘿嘿,和武东门你直说吧,我们吴家这一次要做的大买卖是一场高丽人和女直人的大战!”   大战?   武好古这才想起来自己曾经听纪忆说过这事儿,好像是高丽国王看到契丹人从生女直属地撤军,就对鸭绿江以南的生女直部落起了觊觎之心,想要用武力征服。   他不知道历史上有没有这么一场女直-高丽战争,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高丽人决计打不过生女直的。   “高丽人和女直人打仗这里面有钱可赚?”   武好古对高丽国的事情不大了解,所以才有此一问。   吴延恩笑了笑说:“岂止有钱赚?还可以赚到官位和身份呢!”他顿了顿,拿起茶碗抿了一口云雾茶,接着说:“这高丽国在许多地方都学我朝的,也对不少商品实行专卖,也设了榷场和市舶司。如今他们要和女直人开战,自然要筹集军费,采购铁器,囤积粮草,购买马匹……高丽国小民贫的,府库之中无甚积蓄,自然就要用专卖权、榷场和市舶司换取钱财物资了。同时还会给捐输的豪商以高丽贵人身份,赐给土地。而我吴家,早就在高丽国开枝散叶,自然需要高丽的贵人身份和土地了。”   原来海州吴家想要通过支持高丽国和生女直开战获利!武好古心说:估计这家海商后来一定赔死了!以生女直的战斗力,吴家给高丽人多少东西也都是个运输大队长!   历史上女直人崛起那么快,指不定就有高丽国运输大队的贡献。   “唔,唔,原来如此。”心里面这么想,武好古面子上还是频频点头,似乎颇为理解吴家的生意经。   还不知道女直人超级能打的吴延恩得意地捋了捋胡须,笑道:“这女直人乃是契丹的走狗,于我朝也是敌对的,想来高丽人要与之交战,我朝一定乐见的。”   “那是,那是。”武好古连连点头,心想:总能打死几个吧?而且就算大宋不乐见,高丽国还得是会愣愣的往女直人的钢板上撞!也不知道这高丽国为什么没有被女直人灭亡呢?难道是后来跪得比较快?   “所以。”吴延恩笑道,“老夫此来开封府,就是想寻些门路,看看能不能在高丽-女直之战中,寻到为朝廷效些犬马之劳的机会?”   老头子原来还想在大宋朝廷这边投机一把!   一方面赚高丽人的钱;一方面帮朝廷搜集情报,顺便搞搞宋丽秘密外交——没准高丽国挺能打的,把生女直推了然后又和辽国打起来呢?到时候,说不定就是宋丽联军打辽国了……   另外,吴延恩也知道女直人的完颜部蛮厉害的。高丽人要和他们开战必然会消耗巨大,而高丽国的手工业规模很小,很难支持长期战争的武器消耗,少不得要从大宋这里进口大量的铁器。   若是以走私的形式出口,数量又太大,吴家又得花不少钱去疏通,如果能得到朝廷的许可,那赚头可就大了。   所以各种算计之下,吴延恩就亲自来了开封府。当然了,他要走的门路多了去了,武好古只是其中不大起眼的一条。   “原来如此。”武好古想了想,笑道,“在下明白吴承直的意思了……不如这样,我寻个机会去和蔡副枢密说一说这事儿吧。”   居然是蔡京!   吴延恩本来以为武好古可以替他走一走童贯或是慕容忘忧的路子,没想到对方的路子直接能通到枢密副使蔡京那里,这可真是让人喜出望外了。   “那可就多谢武东门了!”   “且莫言谢。”武好古摆摆手,“在下其实也有一事想求吴承直。”   吴延恩笑道:“武东门的事情,尽管开口就是。”   “其实也不是在下的事儿。”武好古道,“而是一桩公事。”   “甚公事?”   武好古笑道:“还请承直见谅,这是一件不能说的公事。”   “不能说?”   “对,就是不能说的。”武好古看着吴延恩道,“在下想借你们吴家一条战船和一位水军头。另外,还想在你们吴家的造船场打造一条战船!”   武好古想要的战船和水军头自然是用来给渤海人送援助物资的。这事儿他本想求助于纪忆,不过现在他知道纪忆是魔头了,自然要敬而远之。海州吴家正好送上门,那可就不客气了。   另外,他也是想偷师学艺,积累打造战船和水军的经验。后世不是有百年海军之说吗?可见海军是需要花时间花精力去积累的,而武好古这边除了花满山是海商出身,几乎就没有和海上搭边儿的了。所以必须要抓紧一切机会学习造船和水军知识。   “行!”吴延恩并没有多想,就一口答应了下来,“这个忙我家可以帮,武东门你甚时候要人要船只管言语一声。”   “那便多谢吴承直帮衬了。”武好古顿了顿,“至于吴承直所托之事,可否准备一封上书,在下可代为递送给蔡副枢密。”   “上书已经写好了。”吴延恩一笑,就从随身带着的招文袋中取出了一个信封,递给了在中堂里面伺候的罗汉婢。   宋朝的官员可以上书言事,百姓也可以投状言事,多少还保留了一些国人议政的遗风。所以吴延恩这个买来的承直郎是可以自己提出投机高丽-女直战争的。只是他家虽然有钱,但是在朝中影响力有限,如果不多多花钱通路子,吴延恩的上书恐怕都递不到真正的话事人手中。   第二天下午,和吴延恩再次见了面,草签(并不是官方的合同凭由)买卖田地的契约(吴延恩又给武好古打了个折,19.5万缗成交,一年内付清全款,并且分期交割)之后的武好古就在西门青的陪同下,带着吴延恩的上书去了一趟慕容忘忧的宅邸。   虽然武好古已经答应了把吴延恩的上书递给蔡京,不过他还是先找到了慕容老头,想听听他的意见。   当武好古到达慕容家宅邸的时候,发现这里已经多了不少人气。仆役、女使,还有不知道哪儿来的精壮汉子进进出出,“脸盲”的武大郎还瞧见几个长相不错的小娘子,也不知道是慕容老头的女儿或孙女,还是他老人家的妻妾?   老慕容出迎到了二门,然后就把武好古和西门青直接领进了自己的书房。书房里面的陈设非常简单,除了书案、书架之外,就是在墙上挂了一柄长剑,一长一短两张弓,一幅武好古画得燕云全图,角落里面还摆着一领盔甲——慕容老头可不是个只会道德文章的大儒,他在考上辽国进士之前也在南京道的侍卫汉奸军里面任职,还指挥过骑兵呢!   老头的书案上乱七八糟的摆了不少文稿,上面记录的是辽国汉军侍卫亲军、宫帐军,西夏铁鹞子骑兵、御围内六班,后周殿前军,当然还有唐季五代的幽州镇牙军的编组及训练方式。   这些文稿可都是慕容老头的心血,一部分是凭他和赵钟哥的记忆,还有西门家收藏的兵书写成的;一部分是询问了跟着小梁太后流亡大宋的梁氏家将写出来的;还有一部分则查阅了枢密院编修司密藏的大量文件史料。现在就差搜集大宋西军的募兵、练兵之法,就可以整理总结出一部可以用于实际练兵建军的《慕容兵书》了。 第三百二十三章 慕容兵法   “大郎,你看看这个。”   和武好古、西门青分宾主落座后,慕容老头就从一堆书稿中抽出了几张递给了武好古。   武好古接到手中后就仔细看了起来,这几张书稿上的内容是关于步兵的编制和装备的。在慕容老头的设想中,大宋新军的主力肯定是步兵。而大宋步兵的兵种应该尽可能的简化,不计辅兵,所有的战兵就分成长枪兵、刀盾兵、弓箭兵和弩兵四个兵种。   其中长枪兵必须配备重甲和可以对抗骑兵冲击的长枪。在战场上,长枪兵的主要职责就是构成战阵的主体,用来对抗敌人骑兵的冲击或者发动集团冲击,突破敌方的战阵。   刀盾兵至少要有皮甲、藤盾和打造精良的直刀或铁鞭、铁骨朵等钝器。如果对手配备重甲,那么他们就要将刀换成可以破甲的钝器。在战场上,刀盾兵的职责是掩护长枪兵组成的战阵或充拔城寨时充当先锋。   弓箭兵则须配备弓力十足的步弓、羽箭、纸甲和自卫的手刀。他们必须接受严格的训练,以便达到可以连续和精确射击的水平。他们的连续射击可以用来打击敌方的战阵,压制敌方的弓手。而精确的射击,则是用于在近距离上射杀敌方轻骑兵的——轻骑兵一般不会用来冲阵,但是他们会用骑射扰动对手的军阵,为重骑兵的冲阵创造可能。因此高水平的弓箭手对于步兵军阵的安全是非常重要的。   弩兵则是用来对付重骑兵和敌方重甲步兵,或者在远距离是杀伤敌方弓箭手的。因此必须拥有快速运动的能力,为此不须披甲,除了弩机和弩箭之外,只配短刀一柄或者干脆不配。   为了方便指挥,慕容老头认为各兵种应该才去单独编队而非“花队”的组织方式。也就是一个大约百人(不包括辅兵)的队,只有一个兵种。因而每一队下的士兵,只需要学会一个兵种的战法就算合格了。这么安排的原因是为了可以用较短的时间训练出合格的步兵,以方便部队在战时的补充。   不过身为步兵的队正必须精通全部的四种步战之法。现在的枢密院兵学司就是后世军事学院的雏形,理论上也应该成为未来北宋军队基层军官的来源地。而基层军官,则应该是部队战斗力的保证。所以对他们的要求,是绝对不能降低的。   至于一部之中各兵种的配制,慕容忘忧的建议是一部之下配属一队长枪兵、一队刀盾手、两队弓箭手和一队弩兵。而部将本人应该兼任长枪兵的队正,因为长枪兵是整个战阵的支柱,一旦崩溃,整个部都有可能覆灭。   也就是说,在慕容忘忧正在攥写的“兵书”中,拥有500名战兵的部是最基础的作战单位。   当然了,除了战兵之外,辅兵也是必不可少的。而不同的兵种所需要的辅兵数量也是不一样的。   长枪队所需要的辅兵最多,不仅因为长枪兵的重甲需要辅兵帮助才能穿上或卸下,还因为一“部”的辎重都有长枪队的辅兵携带(长枪队的队正兼任部将嘛),所以长枪队的实际人数也是最多的,超过200人,其中至少100人是辅兵,同时还会配置至少三十辆的骡马大车。   而其余四个队的辅兵,则都在50人以下,配置的骡马大车也只有十辆左右。也就是说,一个部的总兵力在满员的情况可以超过800人。   另外,辅兵也都配备了短矛、刀盾和软弓,在必要的时候也能投入作战。而配置给辅兵的大车也可以架上木楯组成车阵,作为防御工事使用。   “慕容先生,你的‘兵书’快编好了吧?”武好古看完了文稿,笑着问慕容老头,“看来要不了太久,兵学司就能开张了吧?”   “早着呢!”慕容忘忧摇摇头,“这才到哪儿啊?后面还有行军、扎营、布阵、辎重、筑城、攻城,哦,还有骑兵呢!说实在的,老夫虽然也从过军,还算熟读兵书,可真正精通的也只有骑兵,别的东西还得摸索着来。不过等到陕西六路选拔的兵学司生员到了,就能和他们一起练练手,总能找到门道的。”   “练兵育将的门道可不容易寻啊。”武好古将文稿放回到了老慕容的书案上,笑着说,“本朝从立国以来就琢磨这事儿,都一百多年了,还不是束手无策?”   这话其实是武好古在夸自己,培养基层军官,再由基层军官去募兵练兵的“小包干法”,不就是他“想”出来的吗?   就凭着这套办法,武好古在后世也能落一个“伟大的资产阶级军事家”的封号吧?   说不定,大宋未来的“天劫”就能靠着几千名枢密院兵学司出来的军官安然渡过了——理论上是没问题的,现在还是元符二年,就是公元1099年,距离宣和北伐还有二十余年呢!兵学司如果不中断,至少能办到二十期……调教出五六千个军官都不是什么问题,在战时他们至少可以支撑起一千个部。   那可就是五十万战兵啊!到时候整个大宋的禁军,将能焕然一新了!有了那么多的精锐战兵,辽国、金国、夏国,还不都轻轻松松推平了?   想到自己很可能已经改变了历史,武好古的心情大好,就把吴延恩的上书从招文袋里面摸出来,双手递给慕容老头了。   “先生,您看看这个。”   “这是……”慕容忘忧接过“上书”,展开以后细细看了起来,“呵呵,有点意思。”   “可行吗?”武好古问。   慕容忘忧反问:“可行?你指哪方面?”   “高丽国能赢吗?”武好古想考一考慕容老头。   “赢?”慕容忘忧摇摇头,“有点悬……虽然高丽国在圣宗朝代时候和契丹打得不错,可那是八十年前的事情了。八十年来高丽国未有一战,又重文轻武,恐怕国中上下早就忘了打仗的事儿了。”   高丽王国在军事上是表现的确比大宋强多了!他们在辽圣宗和萧太后时代还同辽国打过三场大战,战争从公元992年一直持续到公元1019年,陆陆续续打了二十多年,两败一胜。前两次大败,但是在第三次大战中取得了大捷,最后不仅没有亡国,还得到了鸭绿江以南的大片“赐地”。   不过在第三辽丽战争之后,高丽王国就没有再和谁打过仗,太太平平的过了八十年。而且还学大宋朝玩以文御武,虽然高丽国是勋贵进士掌权,在武力方面比大宋的寒门进士为主的局面稍微好点,但想来也强不太多。   “若是高丽赢了呢?”武好古问。   “赢?”慕容忘忧想了想,“若真如此,辽丽之间必有一场生死大战了。”   “会吗?”   “当然了!”慕容忘忧道,“就许我朝想恢复燕云十六州,就不兴人家高丽人恢复高句丽故地?”   高丽人和高句丽的关系是历史学家研究的,不是政治家们考虑的。一旦高丽人能打败完颜女真——虽然这是不可能的——他们又怎么会安居鸭绿江以南?到时候恢复高句丽故地,就会成为高丽大军北伐的目标了。   “好啊!”武好古一笑,“有慕容先生这番话就行了……对了,渤海人会帮谁?”   “渤海人?”慕容忘忧想了想道,“应该会两不相帮吧。”   “好,这样就行了。”武好古笑了笑,“回头就把这封上书交给蔡学士,让官家和宰执们论吧……这些日子,他们可有不少好事儿在商量吧?”   “好事儿?”慕容忘忧苦苦一笑,“恐怕未必啊!”   “怎么了?”武好古一愣。   这些日子,武好古都在忙着家里面的事儿,没有太留意朝堂上的情况。   慕容忘忧摇摇头,“老夫也是半个局外人,说不大清楚,只知道有不少大臣上疏反对开兵学司和界河商市。”   “无妨。”武好古道,“只要官家还在,这些事情总能推进的。”   有人反对早在他的预料之中,毕竟这两件大事儿都是重大改革,而且推进的步子很快,超过了许多人的接受能力——这其实也是不得已,因为官家赵煦的身体越来越差,恐怕维持不了几年了。   一旦赵煦亡故,不论是向太后临朝还是刘太后临朝,女主幼君的局面下是不宜搞重大改革的。所以章惇和赵煦都想趁着如今的时间窗口,把该办的事情都给办了。   而武好古也有同样的想法,从现在开始到明年春天,就是界河商市成立的关键时期!   无论如何,都必须要把这商市给办起来。   所以武好古离开慕容家的时候,满脑子就都是成立商市的事儿了……这事儿一定得加快才行啊!现在已经是七月份了,距离年底不过五个月,若是今年不能和辽人签订契约,明年可就不好说了。   正琢磨这事儿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了一个熟悉而且非常欢快的声音:“大郎,大郎,是你吗?” 第三百二十四章 宋钦宗的胚胎   这是高俅的声音!   武好古回头一望,就看见高俅一手牵着一匹黑色的高头大马的缰绳,一手正在向自己这边招呼。再看马背之上,正是端王赵佶,穿着紫色的公服,仿佛有什么喜事儿,嘴巴咧着,得意的笑容都快没地儿摆了。   他怎么那么高兴?难道是他哥哥死了他要做皇帝了?武好古心里一惊,然后又想到时间仿佛不对。不大可能是赵煦死了,时间没到呢。哦,应该是……宋钦宗赵恒要来了!   “端王殿下,恭喜了!”   武好古当即就在马背上向赵佶道喜。   “哈哈哈,你原来也知道了?”赵佶仰着脸儿大笑,“一准是郭半仙和刘半仙给你泄露了天机了吧?”   郭京和刘无忌这两个神棍现在混得不错,已经成了赵佶身边的红人了,在端王府里面还有了自己的房间,隔三岔五就给赵佶看相打卦,兴许“算”出了赵佶马上要当爸爸了。   武好古思量了一番,笑着说:“还真是瞒不住殿下啊!殿下这是进宫去向官家和太后报喜的吗?”   赵佶笑道:“报喜还谈不上,生了儿子才是喜啊!”   武好古非常肯定地说:“一定是儿子,一定是儿子!”   算一下时间,现在存在于王王妃子宫里面的胚胎多半就是北宋最后一代皇帝钦宗赵恒了。   武好古算了下时间,现在是八月份了,如果不出意外,明年四月就该生出来了?也不知道赵煦能不能多熬一段时间?若是能熬过四月,那赵佶和自己没准就都能吃喝玩乐逍遥一辈子了。   若是熬不过去……可就麻烦了!   “哈哈哈!”赵佶听到武好古的话,又大笑了起来。他之前一直担心自己生不出娃——这事儿在大宋皇室里是不稀奇的!现在终于放心了,不是自己不行,而是自己之前睡的女人不行。   “借你的吉言。”赵佶道,“若真是儿子,到时候请你喝酒!”   “可说好了,到时候一起喝酒。”   赵佶这个时候突然注意到了骑马跟在武好古背后的西门青也挺着大肚子,于是指着她问:“咦,这是谁啊?”   “她是陪着十八姐一起嫁给我的青儿。”武好古笑道。“她是我的媵妾。”   “媵妾?”赵佶奇怪地问,“怎么那么大肚子?大郎,你不是半个月前才和十八姐成婚吗?”   媵妾理论上应该和大老婆一起进门啊!半个月怎么可能那么大肚子?   “呃……”武好古尴尬地一笑,“一言难尽,一言难尽,这个,哈哈……看来我要先请殿下喝孩子的弥月酒了。”   “好好好,一定到。”   端王赵佶说着又看了眼羞的面孔通红,低着脑袋的西门青,心说:潘巧莲还真是大方,自己没过门就让媵妾先去陪睡了……自己的王妃就差了些,连个媵妾都没有,真是亏了!   “那就先告辞了?”赵佶收回目光,笑嘻嘻又招呼了一声,就在高俅和另外几个侍卫的陪同下向宫中去了。   “恭送殿下。”   武好古目视赵佶离开,然后才吩咐西门青先回城外的梨花别院,自己则驱马往蔡京的府上而去了。   到了蔡府,递上了名敕,又对守门的蔡府家人说了句“有要事相告”,便很快被领进了蔡大忠良的书房。   “崇道啊。”蔡京正低着头在练大字儿,听见家人的通报和脚步声,就问武好古道,“是甚要紧事情?”   是那个把你贬到亚龙湾去看海(蔡京没到地方就死了),还把你俩儿子蔡攸和蔡袺杀掉的宋钦宗的胚胎已经出现了!你怕不怕?   武好古心里这么想,嘴上当然不能说了,而且还要装出高兴的样子——历史上的钦宗皇帝把大忠良蔡京一家整得那么惨,想来对武好古这个蔡氏忠党的党员也不会太喜欢的!如果这个时空真的有靖康之耻,那武好古最好离开封府远一点……对了,不仅要理赵恒那厮远点,别人他牵连了去北国看雪,也别让他一脚踢去亚龙湾看海。还得离他那个好弟弟赵构远点,那厮比他还恨,别到时候给自己整个什么风波亭!   想到这里,武好古还是一脸喜色地说:“端王的王妃有了。”   “是吗?”蔡京闻言放下毛笔,抬头看着武好古,猛地笑道:“哈哈,太好了!”   真没想到蔡大忠良听到钦宗皇帝的胚胎出现的时候是那么高兴的!   “这消息……你听谁说的?”蔡京这时又问。   “下官来此地的路上巧遇了端王。”武好古说,“他正赶着去宫里面报喜。”   蔡京点点头,“要是个儿子就好了!”   赵佶有了儿子,你蔡京的两个儿子可就要没有了……   武好古不动声色地道:“一定是个儿子。”   是个让你家破人亡的儿子!   “对!”蔡京一脸正色地说,“大宋的列祖列宗保佑,一定会让端王妃生个儿子的。”   现在新旧两党斗争的关键点,就是还没有出生的赵恒了!   不,应该是赵佶的生育能力!   只要赵佶有足够的强大的生育能力,儿子总能憋出来的……想保险一点就马上送几个看上去能生养的美女给赵佶牵手,怎么都能牵出一个儿子。   只要有了儿子,大宋的未来就还是新党的天下!   这个时候蔡京并没有想到官家赵煦的命短成那样,更没想到自己会因为赵佶还没有出生的儿子而家破人亡。   所以当下就心情大好的对武好古道:“崇道,老夫要去拜访章相公,你若有甚底要说的,就在路上讲吧。”   赵佶能生这事儿,现在可是大宋朝头等要紧的大事儿!而且还对新党大大有利,蔡京当然想第一时间报告给章惇知道了。   “喏。”武好古应了一声,心想:若是能跟着去见章惇也好,就直接把吴延恩的上书给章惇看吧。   ……   “哈哈哈……”   崇政殿内,此时也想起了官家赵煦爽朗的笑声。他现在已经知道自己没指望再当父亲了。   可是弟弟若能及时生个儿子也是好事儿……因为他在很需要有个接班人啊!他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同时又有几个关键的改革马上要启动,如果没有个接班人,万一没几年后就龙驭宾天了,皇位传给弟弟的话,就该支持旧党的向太后来执政了。   到时候新政改革就又得半途而废了!   想到这里,赵煦收住了笑声,对满脸喜色的弟弟说:“十一哥儿,若你这次能得个儿子,就抱到宫里来养如何?”   抱到宫里?   不会是做太子吧?   赵佶愣了愣,又借着崇政殿内昏暗的光线看了看哥哥灰败的脸色,心说:若不是个儿子,那官家哥哥要是不予了,皇帝给谁……不会是给我吧?怪不得那两个半仙都说自己得儿子不能太早,要不会“妨”到自己的,原来是指这事儿啊!   “怎么?舍不得了?”赵煦没想到自己的艺术家弟弟的心思,还以为对方舍不得孩子呢。   “不,不,不……”赵佶连忙摇头。   能当上皇帝当然最好。赵佶一向认为自己很厉害的,做什么事儿都能做到极好,若是去做皇帝,应该可以和李世民比!不过做皇帝太麻烦了,整天处理朝政,没有时间玩了,如果像李世民这样御驾亲征也有点危险。似乎也不是很好,如果没有机会,做个皇帝的老子也不错。   “六哥开口。”赵佶道,“小弟怎么会舍不得?”   “唔。”赵煦点点头,一挥手道,“快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太后吧……她向来最疼你,一定高兴得不得了。”   半个时辰后,向太后看着自己最喜欢的端王赵佶眉飞色舞地报喜,心里高兴地琢磨着:好啊,好啊!先帝的儿子里面果然还是你最出众!连生孩子都比他那个哥哥强……早知道,皇帝就该给他做!   不对啊!向太后马上想到了赵佶还没出生的儿子是个关键了,如果真的是个儿子,一定会被官家要去当儿子的!这样官家就有了太子,一旦驾崩了,那可就是那个孩子做皇帝,刘氏贱人(皇后)做太后了。   真要这样,章惇那个奸相一定会继续执政,大宋就要毁在他手里啦!   大宋的列祖列宗啊,向太后在心中向祖宗祷告,就让端王先得个闺女吧……   ……   “太好了!”   章惇听了武好古的报告,也喜形于色了。这段时间仿佛是新政改革的又一个高潮了。   由于那个辽国大儒慕容忘忧的献策,连王安石当年都不敢推的练兵改革,都有了一个稳妥的方法。若是练兵能成,五年十年之后,大宋就会拥有十万可战之兵了。   十万战兵啊!   有了恁般多的兵马,燕云还愁不能收复吗?收复燕云可是不世之功,是可以封王的!   可是这一切的改革,能够成功推行下去的前提,就是大宋有一个能支持新政的官家,就如当今的这位英主一样。   只是英主现在有可能要英年早逝了,若是没有子侄接班,那可就要出现兄终弟及和太后听政的局面了。   而太后……可是坚决的旧党啊! 第三百二十五章 带路   “相公,今日可是双喜临门啊!”   章惇的书房内,蔡京看着西喜形于色的章大相公,又微笑着报告道:“海州的海商,右承直郎吴延恩托武东门送了一封上书。”   说着话,蔡京就冲立在章惇的书房里面的武好古打了个眼色。   武好古连忙双手递上了吴延恩的上书,章惇书房里伺候的一个书童接了过去,又恭敬地交给了自家的主子。   “一个海商的上书?说甚底啊?”章惇皱着眉头问。   “相公。”武好古笑着解释道,“此人可不是一般的海商,他的一个族弟是高丽国的文科进士,现在已经做了大官。”   “高丽国进士?”章惇皱了皱眉头,“怎么不在我朝科举呢?”   蔡京道:“兴许没有真才实学吧?要不然在我朝中个进士多好?飘洋过海去高丽国有甚好的?”   “也对。”章惇点点头。   实际上,这个没有真才实学的进士就是高丽国名将吴延宠。在后来的高丽-女真战争中作为尹瓘的副手立了不少功劳,大宋国内那些有真才实学的进士在军事上的能力还真没几个可以和他相比的……这家伙的道德文章要是再能好点,能在大宋中个进士,现在多半也是个新党干将了,说不定现在正在陕西六路当安抚使呢。   “哦,高丽国真的要和女直人打仗啊?他们能打赢吗?”章惇这个时候已经一目十行的看完了上书。   “不知道。”武好古答道,“不过高丽人和女直人总能分出一个高下的。到时候不管谁赢了,都将是辽国的心腹大患。而且对我朝而言,他们要打仗,就必然要买军备粮草,还要发卖战利品……这里面可是有大利可图的,我们何不顺水推舟?若是运作得法,说不定能把高丽、女直都拉拢过来。”   “有道理!”章惇微微皱眉,“不过高丽若大胜了女直,恐怕就是又一个高句丽了,最好能让他们分胜负而不决生死。”   相比女真人,章惇显然更担心高丽人变成又一个高句丽。   蔡京则道:“若高丽真的变成了高句丽,辽国可就要腹背受敌了,燕云之地必可恢复。至于高丽……大不了把给辽国的岁币转赠给他们。”   呵呵,送岁币还送出瘾了!   武好古心想:亏得蔡京想得出来,居然想给高丽棒子送钱!   章惇摇了摇头,笑道:“也是啊,便是成了高句丽,我大宋也不必怕他们……只要枢密院兵学司能办好,就都不必怕了。”   奸相果然有见地,知道什么是最要紧的!   章惇想了想,对武好古说:“这上书且到我这里即可,不必拿去给官家看了。你回头去和吴延恩讲,叫他来见我。”   “喏。”   武好古应了一声。心想:能见到章惇,吴延恩那老头一定满意了。至于吴家的“大买卖”,估计还得那个吴延宠亲自来一趟开封府才能促成。   不过这事儿和自己没太大关系,还是抓紧时间办理灯塔商市的事情吧。   “另外。”章惇这时又道,“武崇道,界河商市的具体交涉很快就要开始了,你和张天觉一起去和辽人谈判。他是个文人,不会做生意的,所以你得多准备则个,明白了吗?”   “喏。”   这段时间,关于界河商市的顶层交涉一直在进行,七月份时派往辽国的贺生辰使(耶律洪基的生辰是八月初二)还带去了正式的国书。根据具体负责初步谈判的李忠报告,辽国方面对界河商市的提议很感兴趣——只要税收能有保障,契丹人是不在乎一座夹河而立的“自由商市”的,难不成宋军还敢从那里出兵去打燕京吗?这是不可能胜利的……   所以章惇估计,关于具体事务的谈判很快就会开始。而这个谈判需要下一任河北东路转运使张商英和武好古一块儿去了。   领了章惇话语的武好古和蔡京一块儿离去了,回家去准备和章惇的心腹张商英会面了。而他和蔡京前脚刚走,章惇的预备孙女婿,右登仕郎,权枢密院编修司编修纪忆就兴冲冲而来了。   原来纪忆也在高俅身上花了不少钱,所以高俅在把端王送进宫后就立即去了纪忆府上,把赵佶马上就要当爹的消息告知了正闭门读书准备科举的纪忆。纪忆则立即跑来了相府向章惇报告。   “相公。”纪忆看见章惇满脸的喜色,心下就已经明白了,“您已经知道端王马上就要有后了?”   “知道了。”章惇点点头,“武大郎刚刚和蔡元长一起来过了。”他顿了顿,“对了,你认得吴延恩吗?”   纪忆一愣,马上点点头道:“认得,他是海州吴家商行的东家,是海州最大的海商。”   “他有个族弟在高丽国做官?”   纪忆回答道:“是啊,好像叫吴延宠,是高丽国兵部郎中。”   “哦。”章惇点点头,又道,“今早王愍差人送来了捷报,困在青唐新城的瞎征遣使请降了。”   纪忆闻言面露喜色:“瞎征请降?河湟岂不是大定在即了?”   瞎征是唃厮啰政权的第四代首领,不过他本人并不是唃厮啰的血统(唃厮啰政权的开创者,是吐蕃赞普的后裔),而是唃厮啰的孙子董毡的养子,甚至不是吐蕃人,而是于阗人。因为血统不纯,所以他在青唐的统治并不稳固,唃厮啰家族的人们都不服从他,所以即位后一直非常弱势。不久之前还遭遇贵族反叛,丢掉了老巢青唐,还和老婆一起逃到青唐新城削发出家。   在这样弱势的首领统治下,青唐吐蕃等于群龙无首,所以王愍、王瞻统帅的一路西军没费什么力气就一路打到了靠近青唐新城不远的邈川,还收到了瞎征的降书。几乎是兵不血刃就赢了这场河湟战争!   而河湟一定,再向西就是黄头回鹘游牧的地区(柴达木盆地)了。如果能招抚了黄头回鹘,那么大宋就能和西夏西面的西州回鹘建立联络。而西州回鹘派出的摩尼僧不久前还联络过身在辽国的纪忆。   顺便提一句,现在的黄头回鹘也没多少人了。他们原来生活在河西走廊,被党项人逐出后人口急剧下降,现在最多就是几万人,也没什么政权,就是一群部族,大宋要收买他们并不困难。   “相公。”纪忆道,“若能通过河湟吐蕃、黄头回鹘联络上西州回鹘,那就能取得西域良马和养马人了……现在枢密院兵学司已经有了,将来一定可以练出精兵,若再有了良马,不仅收复燕云可就指日可待,就是我大宋扬威四海,复汉唐气象也不是不可能的。”   章惇看了眼自己的这个未来的孙女婿,摇摇头道:“忆之,这事儿你现在不必过问了。现在最要紧的是明年的春闱大比,你的文章见识,中个进士是没有问题的,但是能不能进一甲就不一定了!而且你之前是有大功劳,官家还召见过几回,若是考得好了,天下大魁都有可能。到时候就能直接授个知县,三年后就是通判,再任满便与试馆职,然后就能大用了。”   宋朝的进士一般就是正九品、从九品的文散官加上判司簿尉之类的幕职官就打发了。只有进士的前三人才能授予比较高的官职,譬如大理评事、两使(安抚使、转运使)幕职官厅公事或知县。其中知县更是只有状元才能授予的差遣!   不过大部分授了知县的状元都干得不好,毕竟状元是文章中出来的,知县则是个非常难做的官。但是纪忆是个例外,他不是种地的义门出身,而是个豪商出身的书生,办事能力本来就强,而是家里面还有一帮能办事的兄弟子侄门客。管理一个小县是没有问题的。   章惇顿了顿,又道:“若是青唐真的可以大定,老夫打算在那里设个西宁州,你就去做西宁州首县青唐县的知县……能不能招抚黄头回鹘打开通往西州的商路,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若是真能从西州牵来良马,摩尼寺又如何不能重回开封府?”   纪忆送了口气,章惇并没有关上重开摩尼寺的大门,只是要他先考上状元,至少入一甲(西宁州的知县可不是什么好差事,入一甲应该就能去了),然后想办法打通回鹘商路。   这熙河路的军费一直是个叫人头疼的难题,因熙河路所据有的土地贫瘠且交通不便,居民也多是番部,不仅收不到什么税,而且还得反过来给赏赐收买。正常情况下,一旦河湟等地恢复,熙河路一年三四百万的开销是省不了的。   要想在熙河路多少赚点回来,靠种地是不行的,唯一的办法就是和西域通商了——那里并不是一直都苦哈哈的!要一直都是苦的,汉唐两朝费那么大力气向西打干什么?那里一带在汉唐时可是富得流油的丝绸之路啊!   若是重开丝路……一年三四百万的税收还怕没有?有了钱赚,熙河路的维持就不是问题了。 第三百二十六章 共和(一)   见了章惇以后,武好古就知道自己很快就要再次离开开封府了。   虽然开封府是天底下最为繁华喧嚣的地方,也是让习惯了后世大都会生活的武好古,在这个时代中唯一能寻到一点家的感觉的城市。但是武好古知道,开封府是一座没有未来的城市!所以他必须离开,去寻找自己和这个国家的未来。   说开封府没有未来并不是因为武好古认定了少数民族南下的大趋势无法改变,而是开封府所处的地理位置决定了它的没落是不可避免的。   首先,开封府是一座靠近黄河的国都。但是黄河并不是开封府可以倚仗的天险,因为黄河冬天会封冻,其他季节也没有长江那种水流和宽阔。而且黄河两岸又是一马平川,根本无险可守。   而且原来可以屏蔽中原的燕山南北地区,在五代就丢给了辽国,现在没有收回,将来……如果历史不改变,得等朱元璋来收了。   不过无险可守对开封府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黄河因为泥沙淤积,河床越来越高,现在已经变成了一条悬河!也就是河面比地面要高,全靠堤坝束水才能确保两岸平原的安全。   也就是说,一旦开封府附近的黄河沿岸地区被敌人攻占,那么黄河就会变成一件攻打开封府城的武器。   只要敌人算准了位置扒开黄河大坝,河水就会滔滔而来,冲毁开封府高大的城墙。   所以修建高大的城墙对开封府城的安全没有意义,除非这墙能挡得住黄河大水……   不过就算城墙能挡住黄河水,开封府城内还有一百多万张嘴呢!   别看开封府地处平原,而且还有许多条运河通往东南的膏腴之地,但是开封府周围的平原因为千年耕种的原因,地利消耗严重,变得比较贫瘠,产出不足以供养城市中的众多人口。而运河也面临着河床抬高的水位下降这两大难题,需要花费很大的力气进行疏浚和维持漕运。   因此开封府本身,自宋朝开国以来,就是大宋历代官家们最头疼的问题,没有之一!   而在武好古看来,开封府还有一个巨大的缺陷,决定了它注定不能拥有辉煌的未来——开封府是一座远离海岸线的内陆大城市。虽然有运河连接港口城市海州、扬州,但是这些运河的通航能力都很让人担忧。维持开封府目前的人口规模已经非常吃力了,如果再要支撑未来工商业发展,实在是有心无力。   由于以上的种种原因,还有后来的历史都让武好古很不看好开封府的未来。   而界河之畔灯塔市和东海之滨的海州,才有可能发展成为未来的资本主义之都——如果历史上没有靖康之耻,中原就不会急速衰弱,经济中心也一定会逐步东移到徐海和津门地区。   所以将自家产业的根基逐步移出开封府,再植入灯塔商市和海州、徐州,就是武好古目前所奉行的大战略。   不过这也不意味着武好古可以忽视自己在开封府拥有的产业,毕竟在眼下直到未来的至少二十多年里,开封府依旧是全世界数一数二的纸醉金迷的大都会。武好古可以从开封府获取大量资金,用于在灯塔市、海州、徐州等地进行的投资。   所以在这一次离开开封府之前,武好古还必须安排好自己在开封府的产业,同时还要组成一个可以支持界河商市(灯塔商市)开发建设的商会。   武好古在开封府的事业目前主要就是成立了一年多的佳士得行了。这间商行当然是赚钱的,而且赚得还不少!   苏大郎和张熙载刚刚递交的元符二年七月商行账目显示,佳士得行在七月赚到了两万四千三百多缗的纯利!营业收入则高达三万七千余缗。也就是说纯利率高达三分之二,是真正的赚钱机器!   另外,商行账面上的现金数量也极多,超过了二十一万缗!其中的一半是预收款,都是《花魁》画册业务收入的花招儿预收款。   顺便提一下,也不知道宋朝的盗版商是怎么想的,他们在盗版《花魁》画册的时候会原原本本,一页不漏的盗版。也就是说,每一期《花魁》画册上的十二页花招儿,都会出现在盗版书上。因而盗版卖得越多,《花魁》画册的花招儿价值就越高了。   现在盗版商们已经把盗版的《花魁》画册卖到杭州、明州和泉州去了!所以被印在画册上的“花魁”们也摇身一变,成了全大宋都闻名的大明星。   同样的,佳士得唱卖行也跟着盗版《花魁》画册名声大噪,成了大宋帝国中最耀眼的明星商行了。   而和突飞猛进的唱卖、画册两大业务板块相比,佳士得行的房地产开发(房地产唱卖业务属于唱卖行)业务却进展相对缓慢,具有实验性质的三层“筒子楼”在建造中遇到了很多难题。   楼是好不容易盖起来了,找了佳士得行的小工去试住,住了不到一个月,就碰上了一堆质量问题。什么排水堵了,供水漏了,隔音太差隔壁牵手这边听得那个真切啊!还有就是谁家炒个菜一筒子楼的人跟着闻味儿……总之就是四个字:实验失败!   穿越者开个金手指居然会失败!武好古真是穿越者之耻了……   不过他在后世从小就听人说:失败是成功的妈咪,所以是不打算就此放弃房地产项目的。   只是必须对佳士得行进行全面的调整,使之能够更好的发展各方面的业务。   而调整佳士得行的方案,在武好古大婚前就开始准备了,直到八月十七,武好古大婚后的一个月,才在佳士得行的股东会上正式提出。   佳士得行将要进行全面的重组,各个主要业务部门将会成为可以独立运营的子商行。同时,还会把佳士得行总店改组成为一个控股商行。   “这个控股商行的名称将是共和总行,取义股东和睦共管。”   在佳士得行总店举行的股东会上,武好古侃侃而谈着自己的计划,他说:“至于共和行的股东持股情况,依旧和原佳士得行一样,不会进行任何调整。实际上就是把佳士得总店的牌子换成了共和总行而已。而新的佳士得行,则将在原佳士得行的唱卖行基础上发展扩建而来。主营的勾当就是唱卖一行,不仅是书画文玩的唱卖,还包括房产田地、车马船只、大宗货品、歌姬奴仆等等。除了新的佳士得行,共和总行之下,还将会设立花魁行。原佳士得行下所有的画册、印刻勾当全部划归花魁行负责。至于花魁行和佳士得行之间的交易,由共和总行进行协调。”   “协调?要不要付钱?”佳士得行的大掌柜苏大郎这时插了一句。   “要。”武好古笑着说,“以后的佳士得行、花魁行对我们来说还是一家人,对两行里面的管事伙计而言,就是两家人了。”   “两家人?有甚不一样?”武好古的学生米友仁问。   “有干股啊!”   “干股?”苏大郎不解地问,“甚是干股?”   “就是不必出资,也无权参加股东会,但是却有钱分红的假股份。”武好古解释道,“这些股份并不是真实的股份,也不能转让或者继承,一旦离职就马上丧失股份。实际上,干股就是用来圈住管事和重要的大伙计,让他们为商行卖命的假股。”   武好古怎么一解释,大家都明白,马上就有人问:“那我们要拿多少出来?”   “共和总行的暂时不必实行干股制。”武好古说,“佳士得行和花魁行必须有干股,最多拿个两成吧……等到所有的干股授出后佳士得行和花魁行的利润中八成归共和总行,两成用于干股。不过这些干股不必一次全部授出,得慢慢来,先给最要紧的人授股。”   最要紧的人当然是技术和业务骨干了,现在佳士得行发展得很好,已经出现了不少跟风的商行,都想要挖佳士得行的骨干,如果没有干股制拘着,恐怕有不少人会被拉走的。   这样的情况,佳士得行的股东们都知道,所以对拿出两成利润给干股也没什么意见——毕竟现在唱卖和画册业务的利润还在快速增长,两成的“损失”很快就会被弥补上。   “另外。”武好古顿了顿,“共和总行下面还要成立几个新的商行,用来负责房产、海贸、造船、酿酒等各方面的勾当……”   “海贸、造船和酿酒?”稍微有点心不在焉的纪忆被武好古的提议惊了一下,皱着眉头问,“崇道,商场有句老话叫不熟不做……你懂海贸、造船和酿酒吗?有把握吗?”   现在共和总行下面有三个主要的业务板块,其中唱卖和画册那是赚翻的,房产虽然遇到些麻烦,不过前景是很好的。便是那栋“实验失败”的筒子楼,要是建在开封府城内,那也肯定能卖出去。   在开封府城内,只要价钱便宜,没有卖不出去的房子——有房子,哪怕漏水漏风,也比没有强啊!   所以包括纪忆在内的股东并不在意房产业务会亏本,可是海贸、造船和酿酒可不好做…… 第三百二十七章 共和(二)   “酿酒是肯定赚的!”武好古笑道,“在下家里面酿了些好酒,稍后会叫人送到诸位府上,你们喝了就知道。”   武好古“酿”的可是二锅头啊!历史上要到南宋才会出现类似的经过蒸馏的白酒,现在早了几十年出来,就是天下独一份的好酒。而且还出在武好古这个很会做广告和装逼的奸商手里。   到时候好好宣传一下,把二锅头包装成个御酒仙酿,卖得和茅台酒一样贵都没问题!不赚翻都是不可能的……   “至于海贸和造船。”武好古笑了笑,“你们可别以为难做,只要有人带着,准保是能赚到的。”   “带着?”纪忆眉头紧皱,“谁来带着?”   他还以为武好古会让纪家帮忙呢。这事儿可……也不是完全不能商量,给个一条船,支援几个老水手是可以的,再多可就别想了。   “海州吴家。”武好古笑道,“他们很快就会有一单大买卖,一家吃不下,必须分我们一些了。”   纪忆听了这话才明白,“难道高丽人和女直人打仗的事儿?”   “是啊。”武好古笑着点头,“这买卖够大吧?”   “不可能。”纪忆马上摇头道,“高丽能有多少军需生意?吴家怎么可能吃不下来?”   “谁说我们要和高丽人做买卖?”武好古嗤地一笑,“高丽人的买卖都给吴家。”   纪忆瞪大了眼睛,“那我们要,要……和女直人做买卖?”   “是啊!”武好古道,“若是没有人卖军需给女直人,高丽人说不定很快就把女直人打垮了,到时候吴家的买卖怎么做?而且吴家也不能和女直人做生意,要是让高丽国王知道了,他们吴家在高丽的买卖还做不做了?所以这买卖只能是我们做,而且吴家还得帮我们造船练水手。”   他说得对!纪忆心想:这段时间我一定是读圣贤书读糊涂了,怎么没想到这一层?吴家和共和行分别支持一方,高丽-女直之战才能持久啊!持久了大家才能有钱赚,说不定还能把女直和高丽都拉过来做大宋的盟友藩属或盟友什么的……   “若真是这样,倒是可以做的。”   “我看也可以。”   纪忆和苏大郎都点了头。他们俩都是佳士得行,也就是未来的共和总行的大股东。他们点了头,共和行也就可以进入海贸和造船领域了。   武好古笑道:“不过酿酒、海贸和造船三个勾当都不能在开封府做,得在界河商市做。其中酿酒勾当得和潘家合作,潘家是潘楼的东家,而潘楼是可以在开封府酿酒卖酒的正店,在大名府、应天府、洛阳府、京兆府也有分店,同样可以酿酒卖酒的。所以潘家要占一半的股份!”   宋朝的酒不是随便卖的,而是专卖的。在开封府界,就是七十二家正店可以酿酒和卖酒。界河商市当然不会搞专卖,不过没有潘楼的渠道,“二锅头”也不可能在开封府、大名府、应天府、洛阳府和京兆府这大宋五京敞开了大卖。   武好古顿了顿,又说:“若是诸位没有异议的话,在界河商市开展酿酒、海贸和造船三个勾当的事儿就先定了,具体的等界河商市开张后再说。”   “行!”   “就这样吧!”   “可以啊!”   众人自然没有什么异议,毕竟和佳士得行如今的规模相比,酿酒、海贸和造船三个勾当的开展的初期所需的资金只是个小数目。   “好。”武好古笑着点点头,“那现在说说人事安排吧。”他一指在场的苏大郎,“大郎,共和总行的大掌柜你来做,佳士得行的掌柜也得你来兼任,可忙得过来?”   “忙得过来!”苏大郎哈哈一笑,“这么一来,我的事儿比原来还少了呢。”   “共和总行也设一个总账房。”武好古接着说,“不仅要负责审查下面的各子商行的账目,还要负责管钱和理财,总账房一职会由潘家金银交引绢帛铺的管事潘五郎来担当。”   苏大郎点点头道:“铁算盘潘五郎,他倒是个合适的人选。”   这个什么铁算盘潘五郎自然是潘巧莲的人了,他祖上是潘家将门做买卖的奴仆,非常心腹,因此得了个“潘”姓。在被潘巧莲派到共和行前,是潘家金银交引绢帛铺的二管事儿,是界身巷上有数的账房先生,不仅会算账还会理财,而且还非常可靠,比张熙载可强多了。   “花魁行交给魏四海、谢尚宾和张择端管。”武好古说,“魏四海做掌柜,谢尚宾管刻印坊,张择端管画册的编辑……至于绘画,我在离开开封府前会弄好的。”   花魁行的垄断门槛可佳士得行高多了,首先得有一架“人肉照相机”才行。除了武好古,现在勉强能画的就是米友仁和赵佶了。张择端和杜文玉两人虽然都很有天赋,但是毕竟功力还非常不足。所以武好古准备在离开开封府前画上几百张素描,给花魁行备足“弹药”。   “张熙载、黄四郎去管地产,一个做掌柜,一个做总都料。”武好古顿了顿,“对了,我们的地产行就叫万和行怎么样?”   “行啊。”   “就这样吧。”   万和地产……万家和睦之意(明明是万科、万达的“万”加上和黄的“和”),自然是好名字了。   “花满山、周高、林万成和屈华杰跟着我去界河商市。”武好古接着说,“以后海运、造船和酿酒的勾当就给他们管,大家没有异议吧?”   “没有。”   “行啊。”   武好古又道:“再有一个事儿就是得有一个共和行的伎术学堂,比如绘画、印刷、建筑、算账、酿造这些个伎术活都得传承下去,没有一个学堂可不行啊。”   所谓“伎术学堂”其实就是武好古心目中的大学了!将来是要改名“灯塔大学堂”的,现在只能叫“共和伎术学堂”。   “我打算把学堂开张界河商市,就在伎术房的基础上办学。”武好古斟酌着说,“这个伎术学堂的花费……由共和行拿出来可合适?”   “合适啊。”苏大郎一笑,“伎术学堂是为共和行培养人才的,我们共和行不出钱谁出钱?再说也花不了几个吧?”   武好古又看了眼纪忆,纪忆点了点头,也认可了由共和行去负担伎术学校的开支。   “那共和行的事儿先说到这里,现在说说界河商市的事情吧。”   界河商市其实也是一间特殊的商行,说它是商行,是因为界河商市是由商会出资建设并且买扑运营的,理论上是盈利为目标的,自然是商行。说它特殊,是因为这界河商市是一间实行“共和制”的商行。   武好古很清楚界河商市(灯塔商市)是个什么东西。   如果靖康之耻或者类似的什么耻依旧出现的话,灯塔商市很有可能蜕变晋级,变成一个洪水猛兽一样的资产阶级自由邦!   而这个自由邦,在武好古看来只能是共和制的,而不可能演变成一个帝国。因为武好古为了让灯塔市拥有足够的力量,采取了许多极端的安排。   譬如他准备在灯塔市创办大学!而且这所大学还会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作为校训,遂行的是自由和实证主义的办学理念。这样的大学简直就是革命思想的摇篮!   而在开办大学的同时,六艺书院和船政学堂也会出现在灯塔市。所谓六艺书院,其实就是一所少年军校!十岁的少年进入其中,接受军事精英的养成教育,并且在六到八年后考入大学或是船政学堂。而所谓的船政学堂,其实就是一所军官学堂,不仅有海军军官的课程,还会依着《慕容兵法》进行陆军军官的训练。   也就是说,武好古会在灯塔市采取最激进凶猛的少年军官养成法来培养军事骨干人才!   在后世,少年军校几乎就是军国主义的摇篮!   随便想想就知道了,一群从十岁开始就被当成精英军官训练的少年,在经过十年以上的严格的,机械的,甚至缺乏人性的军官教育之后,根本不可能养成正确的封建主义人生观和价值观。他们就是军国主义分子,根本不是封建官僚和封建王朝可以驾驭的。   谁要给他们(军校生和大学生)去做皇帝一定是件悲惨的事情,搞不好全家都得上断头台,所以还是共和制比较好。   其实宋朝自立国时就开始实行的以文御武和重文轻武的国策,很大程度上也是无奈之选。   因为中国历史上出现了太多的王朝更替,太多的“天子宁有种乎,兵强马壮者为之”,给了宋朝的君王们太多的反面教材——强悍的军队,对封建王朝就是一种实实在在的威胁啊!   所以只要继续走家天下的路子,无论谁家做皇帝,都会走上抑制和削弱武力的路线。哪怕开国君王有足够的胸襟,接班人也不会沿着强兵强民的路线走下去。   唯一的出路,就是走天下为公的共和路线。 第三百二十八章 共和(三)   “大郎……这个界河商市到底是怎么回事?”   纪忆纪大官人突然开口,打断了正准备说界河商市计划的武好古。   界河商市和共和行的股东们关系是很不一般的,因为共和行的大部分股东都在武好古的游说下准备入股界河商市了。现在提问的纪忆之前也已经应允入股,不过这位纪大官人到底是海商家庭出身,对于商人的种种无法无天还是比较了解的,因此在家里复习圣贤书的时候琢磨了一番,总觉得有点不对啊!   商人本来是唯利是图的,海商又多了一份无法无天(历史上威尼斯、热那亚、海上马车夫荷兰这些资本主义早期的自由邦和联合省什么的主体都是无法无天的海商),而且还要吸收一批失意的辽国世家子弟。那些辽国世家子弟能有什么好人?不是契丹蛮子就是燕云世兵——在辽国转了一大圈的纪忆已经摸清燕云门阀的底细了,这些人根本不是什么门阀,也不是世家,而是世兵!他们大部分是唐季五代幽州镇牙兵集团的后裔!还有一些则是辽国早年入侵中原时略回去的别的镇将世兵的子孙。在辽国那边得了世选官的特权,不过大部分人还是担任军职,实际上就是个世兵世将集团。说难听点,就是一群欠管教的野蛮武夫稍微读了点书就在充世家子了,很有一个沐猴而冠的意思。   界河商市居然想把无法无天的海商和野蛮凶残的辽国世家子也许还有不知道什么种的奴隶全都凑一块儿!而且还不严加管束……这个到底想干什么呀?   武好古沉吟一下,回答道:“界河商市所立,自是为了应付来日辽国的激变。忆之兄使辽数月,当知辽国心腹已溃,大乱只在一二十年间了吧?”   纪忆想了想,沉声道:“可是界河商市由商会自治,总是不妥。”   “呃?”   武好古忍不住道:“怎地不妥?”   “士农工商,工商为末。而且商人唯利是图,少知忠义,也没有多少报国之心。若以工商治市,将来朝廷北伐复燕之时,恐怕不为所用,反为掣肘。所以这界河商市,总归有些不妥。”   纪忆的这番话让武好古感到有些讶异,纪家不是海商世家吗?纪忆本人不也是商人吗?怎么听他的话好像被什么奸商坑过似的?   “忆之兄的意思是……”   “商会治市必须有个时限。”   “时限?多久为期?”   “十年为期。”纪忆说,“界河商市建成后十年自治,商人的投入也该收获颇丰了,而后还是变成朝廷的州县为好。”   “十年为期?”   武好古闻听纪忆所言,眉头轻轻皱起。纪忆的为人不算迂腐,又是豪商出身,居然也不愿意看到一个商人自治的城市出现。看来这工商之人,还真是不招人待见啊。   “十年太短了!”武好古摇摇头,“二十年为期吧,另外再给五年建成期,总共二十五年。”   今年是1099年,若是协议能在年内签署,建设工程明年能开始就算快得了,再加25年就是1125年。到时候宣和北伐都玩过了,若是真的顺利打败了辽国收回了燕云之地,界河商市也只能变成州县。   资产阶级自由邦这个洪水猛兽,还是关进牢笼吧!   若大宋到时候还是老样子……到1125年(宣和七年)时,金军就要分东、西两路南下攻宋了。界河商市,开封府方面恐怕也没人放在心上了。   “25年久了一点……”纪忆想了想,“不过也比永远自治下去为好。”他看了眼武好古,“大郎,你我都是商家出身,该知道工商总是不能负担大任的。商者唯利是图,工者万夫云集。都不易管束,若是界河商市聚众十万,又无朝廷官员兵马镇压,是很容易惹出事端的。”   他的话不是没有道理的,后来的历史也证明了这一点。工商阶级云集的城市,对于封建统治者总是巨大的威胁。   如果这样的城市再没有强大的官僚军队进行压制,出事只是早晚的!   “知道。”武好古笑道,“商市自然要管束,虽然朝廷不好直接驻兵,但只需换个名目,就能让几百上千开封禁军进去了。”   有开封禁军进入界河商市是肯定的!毕竟界河商市的股东们许多就是开封将门的人嘛!   “这个一定要有,至少要有1000名开封禁军,这样才可确保无虞。”   1000开封禁军的战力,能镇压一所近代军事学院吗?   武好古心里打着大大问号,面子上还是一个劲儿附和:“当可无虞,毕竟附近还有河北禁军呢。另外,我还打算在界河商市周围挖个壕沟,使之和沧州的土地分开,再设置市舶关卡,严加看守。”   “对,就该如此。”   纪忆连连点头,原本心中的忧虑也散了大半。商市内暗驻1000大兵,商市外面再摆上几千精锐的河北禁军,那就应该翻不了天了。   “那商市内的日常治安呢?”苏大郎这时插话问,“由开封禁军管吗?”   “那可不行。”武好古摇摇头,“禁军哪能管这个?得设立商市警巡务、水警务、裁判务、市税务、地产务、学堂务、营造务、洒扫务等衙署,还要有一个知市署总管这些衙署。知市由商会推选,各务主事则由知市提名,商会认可。而第一任知市就由我来出任吧。”   武好古是按照后世城市管理机构的名目来的,准备要建立一个市政府,而商会则会变成市议会——是最高权力机关,不过没有搞司法独立,因为现在连法都没立呢!   至于第一任知市,因为商市本身还在草创,所以不可能遵循共和原则,就只能由武好古自己来了。而且官家赵煦也给了他一个兼管界河商市的名目,武好古也就当然不让了。   “那商市所行之法和大宋相同吗?”纪忆这时又想到了立法的问题。   “不同。”武好古道,“若是相同,商市就建不成了。”   “如何不同?”   “最大的不同当是商市有奴隶,商市有自由。”   “自由?”纪忆问,“是由于自己的意思吗?”   “对啊。”武好古道,“不由于外力,是自己作主。”   纪忆不解地问:“可奴隶和自由怎么放在一块儿了?”   “自由者自由,奴隶者为奴。”武好古淡淡地道,“商市是个有自由无平等的地方,因而自由不是生而为人就一定能拥有的!”   自由市不是人人都自由的地方!要不然花钱买战俘的勾当怎么做?现在自由市多买一个北方的蛮子奴隶,将来女真南侵时的蛮子武士就会少一个,如果调教得法,将来保卫自由市的“马木鲁克”就会多一个。而且,自由市会有许多工程要做,是需要一支奴隶劳工大军的。   另外,宋人也有可能成为自由市的契约奴——契约奴的雇佣方式在宋朝是很普遍的,大部分需要在异地上岗的“低端岗位”都用契约奴。如果不是事先发一大笔安家费的“奴工契约”,谁跟你走上几百上千里去外面打工?想雇大量的自由劳动者只有在已经发展起来的,拥有众多人口大城市才有这个可能。   所以在灯塔自由市或是将来可能出现的海外殖民地,契约奴都是必须的,若是没契约奴你水手都没有!就别想出海了……   因而武好古要建立的资产阶级自由市是一个从内到外,每一处地方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的邪恶的城市,而且还会孕育出更加邪恶的军国主义!   “商市法度由谁来定?”   纪忆终于问到了相当敏感的问题了!   商市的立法权在谁手中?   如果立法权归朝廷,那么商市也甭开了,光是一个立法问题就能讨论上几十年,到南宋也讨论不出个所以然。   如果武好古说立法权属于商会,那么这个商市的也肯定会难产!   武好古道:“商市的商法由商会草拟,官家御笔亲批。”   纪忆问:“内降手诏?”   “对!就是内降。”   所谓内降,是皇帝从皇宫中直接发出的诏令,全称是内降手诏、内降札子、内降指挥、内降文字等。另外内降还有一些别名,比如中旨、内批、上批、御札、御笔等。这些内降诏令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不经过中书、枢密院的审议直接颁发。按照宋朝的惯例,这种内降原则上是不合法的。   不过也不是绝对的,只要大臣们不抵制,翰林学士也不拒绝草制,内降也可以成为特殊的合法诏令。   而武好古之所以想出用内降诏令核准商市商法的做法,则是想开一个先例——现在执政的是办事不择手段的章惇,自然会准许商市特例特办。可将来宋徽宗执政后,如果商市的事宜都要由两府讨论,武好古可就要头大了。讨论到最后,关张大吉也没一定。   所以现在武好古就希望能让商市从大宋官僚的视线中“消失”,由皇帝下中旨绕开两府去管理就行了。 第三百二十九章 张大青天   和纪忆等人讨论了一番界河商市的事宜之后,武好古对于建设界河商市的具体事项已经有了把握。接下去的几天,武好古就全身心投入了《界河商市章程》的草拟中了。   所谓的《界河商市章程》并不是商市的“宪法”,而是一个怎么让商市开张的办法。主要有这么十条:一是商市的选址;二是商市土地的征购办法;三是商市建设的初步规划;四是商市和界河市舶司之间的关系;五是商市本金的募集办法;六是买扑商市的商会的组织;七是商会的权责;八是商会股东的权责;九是商市商法的制订办法;十是开封禁军秘密进驻商市的办法。   草拟好了“章程”之后,在八月二十三日的时候,武好古就带着一幅《戒绝罗汉真容图》和“章程”的草稿,来到了张商英府上。   张商英的府邸在开封府内城的金水河畔,差不多是房价最为高昂的地方,距离宫城很近,因而周遭的环境很好,绿柳依依,流水潺潺,道路也整洁宽阔。张家的宅院并不很大,也就是三进三出的院子,但是却非常精致,可以看出主人是用了心思打理的。   和大部分在开封府做官的外地官员买不起城内的房子只能租房不同,张商英的这处府邸是他家的私产。倒不是他这个中书舍人是个贪官,而是因为张商英娶了一个有钱的老婆。   武好古带来的杜文玉摹的《戒绝罗汉真容图》就是送给张夫人的,至于张商英本人是个清官,并不怎么受贿。不过在北宋官场上混了些时日的武好古对于清官其实挺头疼的,他倒宁愿遇上个脏官。   因为脏官一般都是“好人”,收钱办事,不会没来由就刁难人,而且也不会看不起武好古这样的近幸吏商。   清官,特别是有名的清官,十个里面有八个是人见人怕的主儿——因为身正才不怕影子斜嘛!要是自己都不干净,怎么凶得起来?除非是真的大权在握了。   而武好古的新任上司张商英,则是章惇帐下有名的清官加凶人。早年当监察御史的时候就因为咬得太凶,惹得文彦博等枢臣上印求去,结果被罚监荆南税。到了哲宗朝初期当了开封府推官,又胆敢上书反对废除新政,后来又被赶出去当了提点河东刑狱。等到哲宗亲政后又上疏把元祐大臣骂了遍,开了元祐党争的第一炮!   后来章惇和安焘斗争,张商英又当了章惇的大炮,借口安焘姻亲家的一场养子和女儿争产的官司攻击安焘。结果再一次成了党争的牺牲品,发去江宁监酒,又在江、淮间做了一圈转运副使才回京,先做权工部侍郎,再当中书舍人。在升官的谢表中,又把元祐大臣们骂了遍,真是凶到了人见人怕的地步。   武好古这次摊上了这么一号上司,实在不是个让人愉快的事儿。   而且,武好古还知道要不了多久哲宗皇帝就会驾崩,到时候向太后垂帘听政,张商英这条新党恶犬一准倒霉。自己要是和张商英走得太近,说不定会被牵连进去,到时候可就要倒霉了。   不过武好古也没资格挑上司啊!既然给张商英当了下属,也只好想办法迎合张大青天的心意,先把青天大人给忽悠好了。   好在,武好古是个很有办法的近幸小人。   武好古来到张商英府邸门外,送上名敕之后,等了没多久,就看见张商英的侄子张庭山从宅子里面快步走了出来。   武好古连忙上前唱了个肥喏,“三衙内怎生亲迎,下官生受不起啊。”   他和这位张府的三衙内原来早就认识了,对方也是潘楼街的常客,年纪和武好古也差不多大,跟着他叔叔在开封府读书,顺便做些书吏的活儿。有时候会“窃”了叔叔的字帖拿到潘楼街上换俩钱花——张商英的字特潦草,非常难认,所以也不是很好卖。不过张庭山倒是因此和潘楼街上年纪和他仿佛的少东家们都混熟了。   听了武好古的话,张庭山连连摇头道:“大郎你这不是在羞我吗?你现在可是从七品的东上閤门副使了……兄弟我还是一介布衣呢。”   武好古一边将画卷奉上,一边笑着说:“转眼就是春闱大比了,三哥到时候一准高中,到时候就是东华门外的好汉,岂是下官一介吏商武人能比的?”   “大郎说笑了,我可不是你家老二,一手的好文章,这一科着实希望不大的,若是不中,就要去河北东路做个机宜文字了。”张庭山说着话就接过画卷,有些皱眉。“这是……”   他叔叔是清官,不收礼的。   “这是杜文玉摹的。”武好古笑道,“请大相国寺的鲁和尚开了个光,不值甚底,且给张夫人一观吧。若中意,随便给文玉几个润笔就是了。”   如果是武好古亲笔的《戒绝罗汉真容图》怎么都要两三千缗(这幅画武好古画了好多,所以价钱不高),真要拿来送给张商英就是搞腐败了。不过杜文玉摹的《戒绝罗汉真容图》就不值钱了,正好给好佛的张夫人观赏。   于是张庭山收好了画卷,然后和武好古一并走进张府。   两人一边说笑着,顺着一条长廊便进了张府后宅,到了一处僻静的小院外,停下了脚步。   张庭山用手一指前方,“我叔父就在前面的佛堂里面,你自去便是。”   张商英在后世是以潦草到自己都不认识的毛笔字和佛教大居士闻名的,他本来不信佛祖,但是却娶了一个信佛的富家女,在老婆的影响下皈依我佛,而且还写了一部著名的佛教书籍《护法论》,成为了著名的佛教大居士。   武好古走过一扇月亮门,边看见一座不大的佛堂,佛堂四周,颇为清净,武好古迈步走到佛堂门口,探手敲了敲房门,便听里面传来一个低沉而威严的川音:“进来就是了。”   武好古一推门,边迈步走进了佛堂。   只见佛堂中供奉一尊观音菩萨,佛龛前,一位相貌清秀,颌下留着长髯的老者盘坐蒲席上,远远的武好古就能感觉到几分威严庄重之气。   见武好古进来,老者笑了笑:“武崇道,坐吧。”   这就是张商英吧?   武好古上前恭敬施了一礼,“下官武好古见过张中书。”   北宋中后期的中书舍人可是个了不得的差遣,因为中书侍郎是宰相的官职,并不实际管理中书省,因此中书舍人就成为了中书省实际上的负责人。而中书舍人还可以以诏书“词头”(词头就是皇帝的旨意,中书舍人根据词头起草诏书)不合法度为由,论奏封还!   因为有了这项权力,中书舍人几乎就成了一个“小宰相”了。能在大权独揽的章惇手下当上中书舍人,这位张商英俨然就是章惇的心腹,说不定还是接班人呢,所以一定要好好忽悠。   张商英眯着眼睛打量着武好古,过了片刻,忽然问:“你在阳谷县做得好大手笔啊!”   武好古闻听,心里一咯噔。   阳谷县?张商英知道什么了?   “阳谷县的事儿……不官不是很清楚。”   反正慕容老头现在还没倒!天塌下了,有他顶着就是了,武好古干脆来个一问三不知。   “呵呵,老夫和阳谷县的施知县是同乡。他给老夫的信里面,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了。你可纳了个很不简单的小妾啊!”   武好古吸了口气儿,张商英这话是什么意思?   敲打自己?   还是想利用西门家的江湖势力?   武好古心中,更多了几分疑惑。   “崇道你今日到访,该是说界河商市的事情?”   张商英话锋一转,就问起来正事儿。   武好古将自己拟好的“章程”双手奉上,说:“中书,下官拟了这几条,请您过目。”   张商英取过武好古奉上的“章程”,然后细细看了起来:“禁军要去进去?辽人恐怕不会答应吧?又要用甚底名目?”   武好古早有准备,说道:“下官看《孙子兵法》上说:故明君贤将,所以动而胜人,成功出于众者,先知也。先知者,不可取于鬼神,不可象于事,不可验于度,必取于人,知敌之情者也。”   “这是……用间?”张商英当然读过孙子兵法了,宋朝的文官对慕容老头弄得用来指挥一部一队的《慕容兵法》没啥兴趣,不过却人人熟读《孙子兵法》的。张商英也不例外,所以一下就听出武好古说的是《孙子兵法·用间篇》上的话。   “正是用间。”武好古道,“下官以为应该有一个秘密的衙署设在界河商市,专门负责对辽国用间。这个衙署的官吏,可以由开封禁军的军将充任。”   “甚底?”张商英眉头一皱,“用军将去充任?他们能行?”   “行啊!”武好古笑道,“界河商市乃是工商之市,而开封府的禁军军将……呵呵,大多都是有手艺,会经营的,让他们打仗不一定能行,装成商人绝对可以蒙骗辽人的。” 第三百三十章 忽悠   听了武好古一番评论,张商英也只有苦苦一笑了。   开封府的禁军用得着装成商人和手艺人吗?他们本来就是!他们的禁军才是装得好吧!   武好古接着说:“据在下所知,开封府的禁军中虽然少有能战斗之员,但实则也是人才济济的。不仅有会做生意的商人,还有精通各种手艺的艺人,还有行走江湖的壮士侠客,也有混迹市井的地痞闲汉。可以说各行各业,都有禁军的人。而且,这些禁军毕竟是汴梁子,世代受官家厚恩,这个忠义之心还是有的。若是朝廷肯用他们,一定会有人舍命报效的。”   张商英心想:这个武好古还真能说!不过说得也不错,开封府禁军不就是五花八门的人都有,就是没有战士吗?   不过在武好古看来,这个开封的禁军是不能打,但并不是真的不能用,用他们发展生产就很好,开封府各个行业里面都有他们的人啊。   如果武好古能拉个一两千家到界河商市,那各行各业就能在很短的时间里面建立起来。这样界河商市看上去就像那么回事儿了!   可问题是怎么把他们弄来呢?   界河商市看上去也不是什么好地方,距离辽国那么近,谁知道什么时候辽人发疯打过来?怎么办呢?武好古想来想去,只有忽悠了。   怎么忽悠呢?好在武好古对于忽悠还是有点天赋的。   要把人家从好端端的开封府忽悠去界河商市,就得有一个崇高的理想——为了燕云人民的解放事业而斗争!   还要有美好的前景——燕云光复后可以升官发财!   当然,还要有看得见摸得着的现实利益——得有一个看上去很靠谱的衙门做他们的上级,给他们发钱!这一两千家,可不能让武好古出钱补贴他们。   “你想在界河商市搞个皇城司一样的衙署?”张商英问。   武好古笑道:“中书,皇城司岂是能做间的衙门?而且要用间,自然不能把衙署的牌子挂在界河商市,要不然辽人就知道了。”   也对啊!张商英想了想,觉得武好古这个近幸小人还是有点门道的。   “再说说。”   武好古接着说:“下官的想法是搞几十上百个由枢密院北面房暗中控制的商行,散在各行各业。商行的掌柜、管事、伙计,都有开封禁军中人充当,都算是枢密院的人,暗中编一个间谍司专管此事。”   枢密院的编制听上去大啊!这样才忽悠人入局。   “然后就以行商为掩护,对辽国、高丽国、阻卜、生女直等国用间,搜集消息,收买内应,同时向渤海人提供财帛支援。”   搞一大堆商行掩护间谍活动?张商英有了一种眼前一亮的感觉……咋之前就没有人想到这个办法呢?   张商英感兴趣地问武好古:“还有吗?”   “有,有。”武好古笑道,“据下官所知,契丹贵人多迷信,迷信佛教……”   说到这里,武好古忍不住看了眼张商英佛堂里面供着的观音菩萨像。   “无妨,无妨。”张商英摆摆手。   他是佛弟子不假,但是拜佛哪有做官要紧?   武好古道:“所以下官还想在界河市盖一间大庙,再请大相国寺的智深大和尚去主持,再训练一些会做间谍的假和尚……将来派去辽国活动,说不定能见到奇效。”   利用佛教对辽国进行渗透的想法,武好古早就有了。只是他自己没有和尚可以指派,所以就只能放在心里面。这一次界河商市建立可是个大机会,许多之前办不成的事情,现在都可以办了。   张商英拈着颌下的胡须,笑着说:“怪不得蔡元长总夸你有办法,今日看来果然如此。”   “中书过奖了。”   武好古心中暗笑道:看来张商英已经被自己忽悠住了!他们这种新党的干将还是比旧党人物好糊弄——他们想办事儿,武好古又能办事儿,有办法!   “那么间谍司人员入驻界河商市的钱,还有盖庙的钱从哪里来?”张商英问,“就算开一百个商行,每个投一千缗本钱,也需要十万缗吧?那座寺庙没有个一两万也拿不下来。恁般多的钱,让枢密院拿恐怕不易啊。”   钱的事情自然是难不倒武好古的!   他想了想,说:“可以向界河商市商会借支十万缗解决间谍司人员入驻界河市的费用。其实他们入驻可以让界河商市快速繁荣起来,借出十万缗对商会也是划算的。至于还钱的问题,可以由界河市舶司分期归还。建造寺庙就更容易了,让大相国寺出资啊。别说一万两万,就是一二十万也难不倒大相国寺的和尚吧?”   “呵呵,你果然有办法!”张商英摸着胡子笑了笑,“间谍司的事情,老夫去和章相公,曾枢密商量。崇道,你回去后准备则个,九月初五我们就往清州去了。李大官会带着辽国的使臣去那里和我们会谈商讨商市事宜。”   “喏。”武好古道,“对了,中书主管的界河市舶司要如何组成?设几个勾当官?几个监官?还有监门官、主管文字、孔目官、手分、贴司、都吏、专库、专秤、客司、前后行这些……”   界河市舶司的提举官肯定是张商英,他很快就要去当河北东路转运使了。而武好古现在则是勾当界河市舶司公事,是实际掌握市舶司的官员。可是除了他们俩,现在界河市舶司就没第三个人了,而且也没衙署。所以武好古这段时间就是个光杆官儿,连上班的地方都没有。   另外,武好古还打算保举一个西门家的人去界河市舶司做官,这是当时为了把西门青搞到手允诺出去的。   张商英笑了笑,仿佛看穿了武好古的心思,笑道:“崇道,你莫不是有人想保举则个吧?”   武好古也不瞒张商英,说道:“却有人要保举,都是界河商市和界河市舶司用得着的人。”   张商英问:“有几人?”   “要保两个官人。”除了西门家的人,武好古还想把林冲捎上。   “给你两个监门官的差遣。”张商英道,“一个监陆门,一个监水门,还可以保两个三班借职。”   界河商市因为设在界河边上,相应的市舶司自然是有水门的——当然了,并不是真正的水门,而是一个“门”的概念。所谓的“监水门”,实际上就是一支水上缉私船队。“监陆门”倒是有门可监,不过同样会有缉私队。缉私队的队员则成为前行、后行。   “那便多谢中书了。”   武好古一边言谢一边琢磨,林冲已经有三班借职的差遣了,也就是说还能再保举一个三班借职,也可以给西门家的人,至于差遣可以再想办法。   张商英又道:“另外,宫中还会派出一个勾当官,第一任肯定是李忠。你和他熟,该能好好相处的。”   ……   从张商英府上出来,武好古整个人都变得轻松许多。   界河商市开张看来是大局已定了!有了这个商市,自己在这个时代就算有了那么一块可以发挥的地盘。而且还是一块非常不错的,可以在短期内汇聚大量人力、财力的地盘。   有了地盘,他才能为将来可能发生的天倾真正准备一些力量啊。   回家之后,他就把挺着大肚子的西门青和家里面的“保镖头”林万成找来。   当听了武好古一番话之后,西门青也放心了……有两个官人和一个差遣,阳谷家里面也能交待了。   西门青笑道:“大郎,这下阳谷西门家真的要大兴了。”   武好古则笑道:“青儿,界河商市还少不得借助西门家、柴家的人手。”   “嗯。”西门青道,“奴马上写信给大爹爹和柴家大爹爹,叫他们召集二三十个能干的子弟来帮官人。另外,慕容家、柴家和张家也都有一些子弟可用。”   “东翁。”林万成也道,“老夫在开封禁军里面也有几个老兄弟,都是有本事的。”   “好,好,都叫来吧。”武好古笑着点头。   界河市舶司的差遣是有限的,根本安排不了几个人。可界河商市“市政府”下面的人民公仆可是需要很多很多的!这些职位将来肯定要认真挑选,还要搞公务员考试,不过眼下就只能用私人了。多找些老头子也好,一方面上了年纪做事稳当;一方面将来要好让他们退休,再叫新人上去。   “那便多谢东翁了。”林万成站起身行了一礼,欢天喜地的去了。   “官人。”西门青这个时候忽然露出了一丝惊喜的表情,在武好古耳边说道:“奴刚刚替姐姐诊了一脉,是喜脉!”   原来潘巧莲八月份的“大姨妈”没有按时到来,西门青知道以后就知道“有戏”了,连忙替潘巧莲诊了一脉,发现潘巧莲已经怀上了身孕。   “喜脉?”武好古也是一脸惊喜,大笑了起来,“十八姐有了?太好了!这可是双喜临门啊!大姐,十八姐在哪儿?快快带我去相看。” 第三百三十一章 又到别离时   潘巧莲,安安稳稳躺在一张卧榻上,手里捧着碗香喷喷的鸡汤正在小口小口喝着。身边还有小瓶儿和苏影儿这两个心腹丫鬟忙前忙后在服侍着。好一副吃吃喝喝,安心保养胎儿的做派。   相比之下,西门青就“苦命”多了。从四月份怀孕到现在,才安稳了不到一个月,说来还真有点对不住她。   “十八,怎么样?”武好古看见潘巧莲的样子,知趣的上前问候。   潘巧莲也不起身,只把盛了鸡汤的碗儿给了小瓶儿,然后就煞有介事的摸着肚皮上,“唔,好像在动,好皮,该是个男孩吧?”   动?还是胚胎呢,怎么个动法?倒是西门青肚子里那个动得挺欢快,即便不是个小子,也是个和西门青一样壮的丫头。   武好古在潘巧莲的塌边坐了下去,伸出手在潘巧莲纤细柔软的腹部摸了摸,“嗯,一定是个小子……大姐,你可得给我好好照顾十八。”   让一个孕妇去照顾另一个孕妇……听上去仿佛很胡闹。但是西门青是媵妾,照顾主妇是应该的。而且西门青还是个很好的郎中,特别精通妇科,照顾怀孕的潘巧莲是最好的。   “喏。”西门青欢快的应着,仿佛很高兴看到潘巧莲有了身孕。   武好古想了想,又道:“大姐,女人生孩子是个鬼门关吧?”   “大郎……”   西门青和潘巧莲同时一愣,两个女人互相看了一眼,如然后同时用一种幽怨的目光看着武好古。   武好古被她们一看,顿时也觉得失言,不过该说的话还是要说:“大姐,你们西门家有好的接生婆吗?”   在宋朝,接生婆和医生是两个职业。西门家虽然有不少人以行医为业,也有祖传的医术,但是却没有人做接生婆。   西门青摇摇头,然后又道:“不过奴知道几个在徐州、海州很有名的接生婆。”   有名……就意味着不听话和自以为是!   武好古想了想,说:“选两个不大有名的到开封府来。”   “不大有名?”潘巧莲讶异道,“大郎,开封府这里有最好的产婆……”   “当然要用最好的!”武好古点点头,“不过要防个万一。”   “防万一?”潘巧莲问,“怎么防?”   武好古说:“我在一本书上看见过一件助产的东西,名叫产钳的,回头就画下来,叫人用黄铜打造出来。”   武好古其实没见过实物产钳是什么样的,他只见过产钳的图案,不过还是可以画个七七八八。   “产钳?”西门青问,“是甚东西?奴怎么没听说过?”   “是个在胎儿难产时将胎儿从子宫中牵出的工具。”武好古一本正经地说,“是神宗朝时陕西一个姓韩的郎中所创的。另外,这位韩郎中还创出了消毒法,以避免产妇在产后染病。”   消毒法?   西门青一愣,还有这个方法?一定得学会了,这样就不怕仇家给自己和大郎下毒了。   武好古说:“大姐,你写信去给你大爹爹,叫他寻两个年轻能干的产婆来开封府。到时我把产钳和消毒法传给她们,就可以安心北上了。”   “北上?”潘巧莲一听,樱桃小嘴就撅起来了,“官人要去哪里?”   “去清州。”武好古说,“已决定了在清州和辽人谈判……九月初五启程,多半是要谈上几个月的。以后一段时间,为夫可以在开封府、大名府和界河商市之间奔忙,你们分娩时我应该可以赶回来的。”   “哦。”潘巧莲撅着嘴,看上去很不满意。   在她的理想中,武好古应该时时刻刻陪在身边才好,怎么能天南地北的乱跑呢?   西门青的目光则在小瓶儿和苏影儿两个女孩身上游动着,现在自己和潘巧莲都怀了孕,不可能陪着武大郎了。可大郎身边总没个女人跟着也不合适吧?要不让苏影儿跟着去?   ……   “用间……”   宫城,东府都堂之内,宰相章惇正在听取张商英的报告,听到了武好古提出的设立间谍司,同时向界河市派出大量禁军间谍的建议时,轻轻点了点头。   “这个法子不错。”章惇捋着胡须,“成功出于众者,先知也……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啊!武大郎虽是一介吏商武人,却是读通了《孙子兵法》的。”   “相公,您也觉得这事儿能行?”张商英又问,“那您觉着让谁去主持间谍司为好?”   “间谍司倒也不急,此事非同小可。”章惇摇摇头,“还是先在兵学司的名目下把间谍招募起来吧。”   枢密院现在就是十二房二司,其中一个司是刚刚开张的兵学司,若马上再增加一个间谍司显得改革步子过大了。而且间谍司是什么衙门啊?那是同皇城司有点类似的,不过皇城司是对内的,主要在开封府界活动。可间谍司也不一定不能用于大宋内部啊。   所以这个衙门摆在枢密院下面是很不妥当的,官家恐怕也不会放心……   张商英道:“张荣僖(张耆)的孙子张叔夜刚刚升了宣奉郎,要回开封府待选了,不如让他做个兵学司博士,把谍报事先管起来吧。”   张叔夜虽然是,门荫入仕的官儿,不过却是文武双全,又在陕西前线摸爬滚打了多年,积累了丰富的军事经验,同时因为他是开封将门子,对开封禁军也非常熟悉,完全可以驾驭他们,而且他还是个文资官,完全有资格在枢密院兵学司里面谋个博士的差遣。   “嗯。”章惇点点头,“这个张叔夜是不错……就是他了,给了兵学司博士,再加个兼管谍报事的差遣。若是能做好了,将来可以替代慕容先生,就是做个北伐的主帅也是合适的。”   章惇想得倒挺远,已经在琢磨北伐主帅的事情了!不过他可看不上童贯这样的宦官,可章楶这一代阃臣又显得太老,不可能在十年二十年后挂帅。而今年三十四岁的张叔夜显然是个合适的人选,他是亦文亦武,又是开封将门子,在陕西的表现也不错。若是能管好兵学司和对辽的谍报工作,将来就是个知己知彼的北伐阃帅了。   章惇想了想,又说:“北面之事宫中向来是插手的,还是让往来国信所也插一脚谍报事吧。”   “河北东路转运使司也可以管一点谍报事。”张商英这时又道,“现在河北东路的漕臣就有搜集辽国谍报的责任。”   章惇点点头,笑道:“那是自然的,等你做了河北东路的漕臣就给加了兼管谍报事的名目,再让界河市舶司也管一点谍报事……谍报事的花销得叫界河市舶司拿出来。”   这番安排在后世的大特务们看来简直是胡闹,谍报工作保密第一,哪有那么多衙门共管的?这样还怎么保密?不过宋朝就这样,涉及军国要务的事情就是多头管理。对外的谍报事宜,自然不能例外了。   ……   “日子定下了?”   “定下了,九月初五启程,年关前应该能回。”   武好古这个时候已经回到了开封府城西厢的武家大宅中,他是来向老爹武诚之报喜(潘巧莲怀孕)的,同时也把自己再次离京的日期告诉了武诚之。   “家里面和商行的事情都安排妥了?”武诚之问。   “都妥了。”武好古说,“商行改组在八月底前就能办好,从九月开始,内账房每个月都会给家里一千缗,可够花吗?”   这一千缗不是用来维持城外梨花别院和武好古、潘巧莲、西门青他们的“小家”开销的,而是给武诚之及城内武家大宅花用的。   “够了,够了。”武诚之笑了笑,“家里哪里花得了那么多,再说你爹我可还是开封府头一号的书画牙人呢。”   武诚之的官牙身牌并没有失去,现在他儿子是“画中第一人”,还创立了佳士得行和花魁行,他自然跟着沾光,找他掌眼和买画的顾客多得不得了。每个月的进项怎么都有一两千缗。   “现在是花不了多少。”武好古笑道,“等二哥儿中了进士,可就要花钱如流水了……该花的钱,可不能省啊!”   中了进士之后可以“赚”,也可以“花”,各有各的路子,在官场上的前途自是不一样的。   如果要“赚”,那就是走榜下捉婿的路线,娶个富婆进门。不过倒贴的富婆一般不能成为进士丈夫在官场上的助力。   而要“花钱”,当然就要去交游士林,再寻一个大大的文官做老丈人了。这里面的学问可就大了!   武诚之听出了武好古话中的深意,马上感兴趣地问:“大哥儿,你可是要给二哥儿做媒?”   “做媒谈不上,去试探则个吧。”武好古说,“待会儿二哥儿从太学回来,我就给他写一幅真,带着去大名府……这次外出可不同以往,是跟着张天觉走的。一路之上的交际饮宴肯定多得不行,大名府的韩学士肯定是要见的,他可有六个儿子,孙女有十几二十个呢。” 第三百三十二章 笼中的资本家   进入九月,秋高气爽。   开封城外的菊花开得漫山遍野,煞是好看。开封府的人们也不会白白浪费了这等美景,纷纷走出家门,携着家人美眷出城一游。   金水河上,一艘艘画舫缓缓在河上行过,排起了长队。到了黄昏将夜之时,河上的画舫大多下锚靠岸,不过船上依旧灯火通明,如同仙乐一般的丝竹之音,更是在金水河两岸飘荡开来,久久不去。金秋的晚风徐徐,让人格外舒畅。   在这众多的画舫轻舟之中,一条小小的,极不起眼的小船,是属于开封府城内书画杜家的,就是之前和武好古作对,后来又见风使舵,献上了范仲淹的真笔字帖,还让孙女拜武好古为师的杜用德他们家的。   可别小看书画杜家的财力,虽然在元符二年已经过去的九个月里,杜家到手的各种进项还没有共和行的十分之一多。但是杜家的一百六十多年的书画商人世家!虽然背后还有需要上供的主子,但是主子们在很多时候是会被代理人蒙蔽的,所以捞到手的钱未必有被代理人黑掉的多!   另外,一百六十年前的大宋才从五代乱世里面出来,那时候古董艺术品不值钱,开封府的地产和现在相比也不值钱。   因而要论起“净资产”,开封书画杜家的财富可是远超过眼下的武好古的——哪怕算上潘巧莲的嫁妆,也不能与之相比。   顺便提一下,和后世的某些大城市一样,这个时代北宋开封府的社会财富主要就是以地产的形式存在的。一个开封府城,占地大约就是二十七八平方公里,地价总值起码二十亿缗!大该足够买下几个大辽国了……   而开封府界内存在的真金白银铜钱相对地产价值,却是非常有限的,总价值不会超过一亿缗,都不一定能超过开封府豪门勋贵家中收藏的古董字画的总价值。   也就是说,一旦开封府陷落或者存在陷落的风险,开封府的豪门商家拥有的绝大部分财富都会化为乌有。因为城市一旦陷入战火或者被战火威胁,地产价格就必然会雪崩!古董字画的价格,同样会一落千丈,到时候就是乱世买黄金了。   从这个角度来说,开封府的“资本家”们还真是“与城同休”的。如果他们带着女真铁骑来抢开封府,或者自己来抢开封府,都是达不到“唯利是图”这个目的的……这样做,只会让他们破产!只有开封府的繁荣发展,才是真正符合他们利益的。   而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正是因为开封府这座天下首善之城太过富庶,太过安逸,也太容易发财了。哪怕什么都不做,买块地皮放着都稳赚!所以这座城市中的“资本家”们,也都是习惯安逸地发财的。   用后世的话是,开封府的“资本家们”是缺少狼性的,他们是被大宋朝廷的权力圈养起来的宠物狗。实际上很多开封资本家背后就是被圈养的将门嘛!人家本来就是奉旨发财的!   当然了,作为大宋的首都和一座交通其实并不方便的内陆大都市,开封府也不可能成为野蛮生长的狼性之都。   而现在,界河商市这座怎么看着都有点“野蛮”的未来商都,突然出现在了习惯享受安逸的开封府豪商们面前。还真叫他们有些意想不到!   作为和武好古关系密切的开封府书画行的行首以及新任的翰林图画院待诏直长的杜用德,自然也接到了武好古的投资邀约——投资界河商市的邀约!可不仅仅是入股商会,区区一万缗的投资,才不会让身家上百万的杜老爷子头疼不已呢。   这一次武好古是希望杜用德可以在界河商市投资建“一条街”,一条贩卖文化用品、书籍、艺术品和古董的商业街!   要修路,要盖房子,还得想办法在开封府招商。这不仅是投资多少的问题,还特别商脑筋。有这点精力和资金,在开封府不一样赚钱?跑界河商市干什么?还离辽国那么近……   “文玉。”杜家的画舫之中,杜老头皱着眉头问自己的孙女,“你师傅到底是怎么想的?好好的钱,干嘛往界河商市里面投?他的那个甚底共和行现在不是很赚了么?”   “爷爷。”杜文玉呵呵一笑,“奴的师傅可是有大智慧的,这些日子,您老还没看明白吗?”   “不明白,不明白。”杜老头摇摇头,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杜文玉送来的“二锅头”,“好酒!真是好酒……”   “这也是奴的师傅酿出来的。”杜文玉跟了武好古几个月,其实真正相处的时间也不多,却已经是武好古的崇拜者了。   杜老头眉头一蹙,沉吟半晌后问:“孙女,爷爷问你个事儿,一定要老实说。”   “嗯。”   “你现在是他的人了吗?”   “是啊。”杜文玉点点头,“奴现在是老师的学生。”   “不是这个。”杜老头摆摆手,“那方面。”   “哪方面?”杜文玉眨着眼眸,一脸天真地问。   “就是……就是男女之事,你知道吗?”   “男女之事是甚底?”   “就是牵手啦。”杜老头问,“你的手让他牵了没有?”   “没有……”杜文玉俏脸儿一红,她已经明白爷爷在说什么了。   “怎么还没有?”杜用德轻轻转动着手指的酒杯,“他对你没兴趣?”   “爷爷!”杜文玉跺了跺脚,娇嗔道,“奴才不喜欢他呢,跟个木头似的,还被潘巧莲和西门青两个管得死死的!”   看到孙女的表情,杜用德大笑,“没想到武大郎也会惧内。不过也难怪,他可娶了潘巧莲那个凶婆娘,还得了三十多万缗的嫁妆,总要怕几日的。对了,他过几日不是要去清州吗?身边带了女人吗?若是没有带,你不如就跟着一路伺候。这一去几个月,他还真的能当了和尚不成?”   杜文玉眼睛顿时一亮,连连点头。她知道自己的师傅有个很奇怪的习惯,从来不嫖妓,哪怕和人应酬,叫了美伎陪酒,也就是一块喝两盅,仅此而已。要不是和潘巧莲、西门青搞出了人命,杜文玉还以为自己的师父有什么毛病呢……   杜老头笑道,“这次你跟着他,再摸摸界河商市的底。如果他对你好,界河商市也真的可为,那我老杜家不妨跟一点。”   ……   武好古的好徒弟杜文玉大概不会想到,她的这个从来不嫖妓的老师,这个时候正在林万成的保护下,迈步走进一间妓院。而且不是什么上等的青楼,而是设在开封府城北厢军营聚集之地的一家名叫怡红院的妓院。   哦,就是刘无忌的那个姘头阎婆儿的妓院。   “东翁,这里怎么没开张的样子?”   走进怡红院,林万成发现妓院里面空空荡荡,也没有看见妓女,也没瞧见龟奴,灯火倒是通明的,要不然林万成还以为自己进了“鬼屋”了。   正说话的时候,忽听楼梯脚步声响。   从楼上走下来两个女子,其中一个正是半老徐娘阎婆儿,还是一惯的豪放作风,穿了件几乎透明的薄纱褙子,里面则是小小的一件抹胸,两颗大肉球晃荡晃荡的就来了。她身后跟着的女子,年约二十出头,一身青色的苏绣长裙,外面着一件青色褙子,姿态婀娜,极为动人。她的胸前也和阎婆儿一样鼓鼓的,隐约透着一抹细腻白嫩,瓜子脸,柳叶眉,一双明眸秋波荡漾,更显妩媚风情……看她的长相,和走在她前面的阎婆儿很有几分神似,也不知道是姐妹还是母女?   “奴的怡红院不开了,自是冷冷清清了。”   阎婆儿听见了林万成的话儿,在楼梯上就答了起来。   “不开了?”武好古一愣,“难不成你和刘小乙要大婚了?”   武好古是被刘无忌约来怡红院的,怡红院现在是刘无忌的产业,而且这个昔日混迹潘楼街的假道士现在也上去了,和郭京一起,都是端王赵佶的御用道人。   “大婚?”阎婆儿嘻嘻一笑,“奴这样的女人还敢想这等事情?你那好兄弟眼下可是端王的红人了,不得找个好的?”   男人有钱就变坏的真理不仅适用于武好古,对刘无忌也是有效的。他昔日苦穷的时候,能有个女人就不错了,虽然老了点,可姿色并不差。   但是现在,呵呵,端王赵佶的红人啊!赵佶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当官家的人!上赶着派刘无忌马屁的人还能少?这些日子,不知道有多少开封府商人家的闺女往画仙观去求姻缘呢!   刘无忌这个小白脸,怎么还看得上阎婆儿?哦,其实也不是看不上,阎婆儿真是个很有韵味的女人,熟透了的妇人,对于喜欢熟妇的男人来说,就是极品啊!据说连端王赵佶都和她牵过手了……   可是和她牵手是一回事儿,娶她做老婆是另一回事儿,刘无忌现在也知道这个理儿了! 第三百三十三章 母女花、苏父子   “小乙呢?他在哪里?”   武好古这个时候发现刘无忌还没出现,于是就问了起来。   刘无忌再怎么红,也是武好古的小弟,怎么敢老大进了门自己还不露面?   “他被端王的人叫走了。”阎婆儿在妓院大堂里面的一张玫瑰椅是坐了下来。那个和她一起的二十来岁的女人,就在她身旁的一张椅子上坐下,一脸慵懒之色地看着武好古。   武好古和林万成也不客气,各自寻了一把椅子坐下。椅子非常干净,没有积灰,显然是刚刚擦过的。   “小乙走了?”武好古一皱眉,心说自己忙着呢!哪有空陪阎婆儿这个怨妇扯闲篇?要不也走吧。   “走了,不过他不在也没甚底要紧。”阎婆儿笑道,“因为今儿是奴想和大官人你见面。”   什么意思?武好古心说:刘无忌不要你了,你就来勾搭我?   “奴听说大郎要在界河搞个商市?”阎婆儿接着问。   “是啊。”武好古一愣,点点头道,“是小乙和你说的?”   阎婆儿笑道:“是啊,是小乙和郭三哥说的。大郎,这界河商市真的能成吗?”   “能啊。”武好古说,“只要和辽国谈成了,界河商市就是宋辽和睦之城,南北两家共建的好地方了,如何不会成功?开封府肯定是比不了,但是海州的局面总还是有的。”   说着话,武好古忽然想到了什么,看着阎婆儿道:“阎娘子,你怎么问起这个了?”   阎婆儿咯咯一笑,“奴怎么就不能问了?奴也是商人啊,你的商市难道不需要青楼楚馆这等销魂的地方吗?”   武好古这才想起来,原来阎婆儿并不是谁家的家伎,更不是卖身给青楼的女伎,而是自由之身。她自己就是这怡红院的老板,自然也是个商人了。   “原来如此。”武好古这个时候已经收起了对阎婆儿的那点轻视,作为一个商人,自然要有笑贫不笑娼的觉悟。   人家是伎又怎么啦?武好古自己也是伎术官出身的近幸,和阎婆儿是肩碰肩的人物。   “需要的!自是需要的……”武好古说,“你一说我想起来了,辽国那边不少贵人都附庸风雅,喜欢那种有点才气的女伎。哦,也不须真有多少才,能装一装就行了。反正辽国那边的贵人也不怎么有才。”   “那可太好了。”阎婆儿咯咯笑道,“奴可是当年开封府有名的才女花魁啊。”   阎婆儿是才女?武好古腹诽道:怎么看都是个欲女啊。   “当然了,奴是老了,只能做个鸨儿,不过奴的这个闺女可还嫩着。”阎婆儿笑着一指身边和她生得几分相似的女人,“她可是奴的亲生闺女,跟奴姓阎,还继承了奴的艺名惜惜。”   这女人居然把自己的亲闺女带进火坑啦!这也忒狠毒了吧?   武好古瞪着眼珠子吃惊地看着眼前这对母女花,看得两个女人都一阵脸红——这位武大官人该不是想母女通吃吧?   “大官人,你这是怎么了?”还是阎婆儿脸皮厚,先开口问了起来。   “没,没怎么。”武好古摇摇头,也没话好说。   现在可不是理学大兴的南宋,就是南宋不也是名伎多得不行?况且“伎”和“妓”并不完全一样。阎婆儿那样是自甘堕落,那些混得好的,就跟后世的明星差不多……武好古又打量了一下阎惜惜,还别说,阎婆儿的这个女儿继承了她妈的好身材,胸前有料啊!西门青、潘巧莲,甚至墨娘子这个洋妞都比不过,也就罗汉婢将来再发育一下还有机会。   这要是画成了人体,一定可以传世的……   阎婆儿和女儿互相对了个眼神,阎婆儿道:“大官人,既然界河商市也需要风月之所,那么奴就去哪里开个最大的青楼了,这样可好?”   原来阎婆儿和刘无忌和平分手是有代价的,卖掉怡红院房产的钱全都归她所有,条件则是她不能在开封府继续操皮肉生意了,所以阎婆儿就想另寻地方发展。   “好啊。”武好古道。   青楼也是生意啊!   未来的界河商市不仅要有青楼,还要有赌场,还要有二锅头酒场和开封菜……就把金拱楼拉了去。   这样吃喝嫖赌就都凑齐了,多好的地方啊!   “奴这算不算帮了大官人一个忙?”   “算。”武好古点点头。   “那大官人也得帮奴家则个。”   武好古看着一脸淫荡表情的阎婆儿,心想:这娘们该不会要自己陪她牵手吧?   阎婆儿一指自己的闺女,“大官人得把奴这闺女捧成花魁,可行吗?”   原来是这事儿。武好古呼了口气,“行啊,明天请惜惜到我在城西厢的宅子里来,我给她画个写真集。阎娘子,你可认得我家?”   “认得啊。”阎婆儿笑道,“奴还去过几回呢。”   去过?   武好古愣了又愣,心想:自己可不记得有这事儿!她是什么时候去的?去找谁?不会是自己的老爹招她去的吧?老爹的身板,受得了这样的女人?   “那好吧。”武好古也不多想了,点点头道,“明天下午来吧。”   “嗯。”阎婆儿应了一声,又问,“不知大官人甚时候离开开封府北上?”   “九月初五。”   “好啊,那奴就跟着大官人一块儿去瞧瞧吧。”   “甚底?”武好古一愣,“你跟着?你怎么跟?”   阎婆儿丢了个媚眼儿,“奴就吃点亏,算大官人的家伎吧。”   ……   “大哥儿,你真恁般看好界河商市?”   开封府城南厢,在靠近太学的地方,一所上了点年头的大宅子的一间内堂里面,武好古的“总经理”苏大郎正在和一个同他差不多胖的老头子说话。   老头自然是苏大郎的父亲,苏家老醋的东家。苏军老醋虽然有天下第一醋的名号,可并没有在全天下贩卖,苏家醋的市场主要就在开封府、大名府和应天府这三个府。   不过仅仅是三个府的市场,就让苏家老醋赚得盆满钵溢了!而且苏家发迹的很早,宋初的时候已经是开封府的大商人了,所以在当年开封府地价低廉的时候就置下了大量的产业。光是这些产业的价值,现在就有好几百万甚至上千万了。   守着好几百万上千万的家业和“天下第一醋”这棵摇钱树,苏家的历代家长要考虑的根本不是怎么赚更多的钱,而是怎么加深和老赵家的关系——为了娶赵家的闺女,早在几十年前,老苏家就入了京兆苏氏的家谱(唐朝的关陇士族),取得了士族的身份。   除了和赵家联姻之外,苏家还鼓励子弟读书科举,耗费巨资办起了家塾,请了最好的先生传授儒家经义。就梦想憋出几个进士!而且功夫不负有心人,在苏大郎这一辈,苏家已经是一门两进士了。   有了进士,又和赵家联姻,苏家的地位自然牢靠。而苏大族长也心满意足,压根就不想对外发展了。之前投资在界河商市的一万缗还是苏大郎自己的钱呢!   “阿爹。”苏大郎知道父亲的心态,不过他还是想叫自家参与界河商市的买卖,“界河商市怎么样不论,但是孩儿投在共和行的钱,现在就赚得翻了。”   “嗯。”苏老头只是点点头。   不就是钱嘛!   苏家有的是钱,一千万缗都有!根本花不完……所以苏大郎赚再多,在他老子眼里也就这样了。   若是他能东华门外唱名,才是真正的好汉啊!   可是苏大郎不是读书的料——其实他的书读得还可以,只是进士太难考了。   “就随便投个四五万。”苏大郎说,“再派几个管事去界河市吧。”   “嗯。”老头子眯着眼睛,不置可否。   不是舍不得四五万,而是没什么兴趣。   “阿爹。”苏胖子继续说着自己的打算,“孩儿想在界河商市做个粮行,再投个运粮的码头……辽东产粮,由水路运到界河商市,再用河舟运往辽国的南京析津府。另外,武大郎最近好弄了一种极好的烈酒,要在界河商市酿造,到时会需要很多粮食的。”   “好酒?”苏老头扬了下眼皮,还是没有流露出太大的兴趣。   酒可是专卖的!苏家根本不做这个。   “还有就是……”苏大郎吸了口气,低声说:“就是孩儿听到一个风声,说界河商市实际上为了日后伐辽所建的!”   “甚底?”苏老头这下认真起来了,“大郎,你莫胡说!”   “阿爹,这很可能是真的!”苏大郎斩钉截铁地说,“界河商市距离辽国的燕京只要二百多里,还有水路可以通行。朝廷只需要在界河商市囤积船只、粮草,将来北伐大军就可以免于转运之苦了。所以孩儿想做的粮行,其实是能为国所用的!”   大宋这个国,苏老头自然是爱的!赵匡胤还是他老人家的太外公什么的呢!   而且立功就能受赏……苏大郎是无所谓的,他也不是什么正经官儿。可是苏大郎的两个从兄可都是东华门外唱过名的,来日若能谋个军需上的差遣,混上一个北伐功臣,苏家就更加安稳了。 第三百三十四章 万大瓦子   “这可太好了,苏大哥,你可是帮了我个大忙!”   武好古是九月初三上午,在共和总行,也就是原来的佳士得行总店得知苏家准备投五万缗在界河商市的。   这可是界河商市获得的第二笔大额私人投资(不包括对界河商会的投资),第一笔投资则是阎婆儿的青楼……真是有点丢了资本主义的脸!还好资本主义是唯利是图的,不要脸也罢。   “怎么说是帮忙呢?”苏大郎笑道,“我家在界河商市投资可是为了赚钱的……这界河粮行,总不会亏本吧?”   亏本应该是不至于的。武好古心想:不过想要赚钱恐怕也不容易,搞不好要先亏上个三年五载,等到界河商市的运营上了轨道,人口多起来了,粮行才会赚钱。   当然了,这种长线投资,武好古自己也打算在界河商市搞上几个。   一是界河马场,就是用来养马和改良马种的场所。恐怕是十年二十年都要烧钱亏本的项目!   二是界河铁场,这其实是个“试验铁场”,根本不可能赚钱,而是为了攻克“冷锻甲”技术而开设的。武好古准备从徐州利国监、幽州龙烟铁山和辽东铁州铁山等三地输入铁矿,然后用木炭或焦炭试验性的冶炼——之所以要从不同的地方输入铁矿,是因为《梦溪笔谈》上曾经提过不同的铁矿炼出的铁料是不一样的……   总之,武好古就是个不懂什么科学技术的艺术家,也只能走实践检验真理的路子,慢慢试错搞试验了。   三是界河船场,这也是个“试验场”,不过武好古对于造船并不是一窍不通。呃,他并没有造过船,但是却画过船。风帆船和桨帆船都画过,还画过船只的龙骨——这都要感谢他后世工作过的漫画公司。   不过仅仅依靠这些基础,武好古也不可能造出强大的桨帆战列舰,试验探索还是非常必要的。   另外,界河船场还可以用来打造发石装置。这东西为了可以装在船上,也可以用来守城,配合“火药燃烧弹”使用,应该是有点效果的。   将来条件成熟,还得开火药厂、铸炮厂——如果技术能跟得上的话。   不过作为唯利是图的资本主义,也不能都搞这些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赚钱的高大上的勾当。要不然把资本亏完了,就没有主义了!所以,武好古在界河商市的运作上,还是一如既往发挥他的奸商本色。   肯定能赚脏钱的营生,他也已经安排好几个了!   第一当然是“二锅头”酒,长线来看是要由潘楼提供技术开酿酒厂的,不过短线就直接上蒸馏酒,收购一点原料烧酒先把钱赚起来。武好古计划抢在宋徽宗登基之前拿出第一批产品,然后献给宋徽宗当御酒,再让宋徽宗赐个好名字,这样就能装逼成功卖高价了。   其次则是从勾栏瓦子中寻快钱了。勾栏瓦子在宋朝是一种“游乐商业集散之地”,当然也可以包括妓院青楼。武好古计划在界河商市搞一个特大号的瓦子,名字就叫万大瓦子——“万大”寓意包罗万象,应有尽有。而万大瓦子将是整个界河市商业区的中心,阎娘子的青楼就将设在万大瓦子的一角。除了青楼之外,万大瓦子还有表演、扑跤、赌场、赛马、饮食和购物等六大卖点。   其中赛马更是为从北面而来的契丹贵人们所度身定制的项目!在武好古的计划中不仅会有以速度取胜的赛马,还会有讲究技巧的马球比赛和马术表演。而且还会为胜利者颁发相当高昂的奖金!胜利的马匹也会在万大赛马会登记在册,成为一代名驹,如果母马要找它们“牵蹄子”,主人是要付钱的!   当然了,赛马和马球比赛肯定是要下注开赌的!而且花魁行将来还会在界河开设分行,专门围绕“万大赛马会”和“万大扑跤会”进行运营。   只是这么一个这么大一个万大瓦子要交给谁去运营,现在武好古也没想好。他对瓦子设想是很丰满的,可是要实现却也不容易啊。   “大哥儿,你的粮行买卖交给谁来管?”武好古想到这里又问。   苏大郎本人是不能离开开封府的,他可是共和行的大掌柜啊!   “给苏达山管。”苏大郎说,“他是我的一个族兄,管苏家醋行粮仓的,对米粮的事情再熟悉不过了。”   这个时代的醋是百分之百酿造的,没有化学勾兑的醋。而酿醋的原料就是粮食,糯米、小麦、高粱、麸皮、大米都可以酿醋,所以醋行苏家对于粮食贸易也不陌生。   “好!”武好古笑道,“这样最好。”他顿了顿,“开封共和行这里就托付给你了,我今儿还有个本子要画……是个名叫阎惜惜的艳伎。”   “惜惜?”   “你认识?”   苏胖子笑着点点头,“怎生不认得?”   武好古心想,原来你这死胖子嫖过人家。   苏大郎看着武好古道:“大郎,你不知道高大哥和刘小乙帮着搭救惜惜的事儿?”   “不知道。”武好古摇摇头,一脸茫然。   苏胖子一笑:“也难怪,你现在可是忙得很了。我告诉你吧,这阎惜惜原来是和她父亲一起过的,她父亲是个禁军的小使臣,奉命押纲的时候遇了山贼,一时害怕,弃纲而逃,所以犯了军法,本人刺配牢城,累得闺女也没入了教坊做了官伎……这是两三年前的事情,后来她妈阎婆儿的姘头,就是你那好兄弟刘小乙发迹了,于是路子通到了高师严那里,高师严出面去给惜惜赎身了,不想却跟她娘亲做了民伎。”   宋朝的官伎其实是个比私伎还要糟糕的勾当,理论上不卖身,实际上比卖身的私伎还不如。因为官伎并不是营业的,而是类似文工团的存在,专为官府服务,表演歌舞助兴,而且禁止和官员牵手。   只许看,不许牵,还真当大宋的文武官员都是君子啊!   而且,官伎的收入是没有办法和同等姿色才艺的私伎相比的,遇上出手大方的官员还好些,要不然就是个吃不饱饿不死的局面。根本不可能如李师师一样,捞上一大笔过舒舒服服的隐退生活。   “原来是这样。”武好古点点头,对苏大郎道,“那她遇上我也算走运了……我给她画三十六张图,安排在十二月出画册,总能捧红她的。”   苏大郎笑道:“好的,就这样安排。”   ……   本来苏大郎还想拉着武好古去喝一顿践行酒,可是却被武好古拒绝。   后天他就要离开开封府北上了,可没多少时间可以浪费了,于是便和苏大郎告辞后就带着林万成径自离开了。   出了共和总行,武好古的心情格外的好。   灯塔市(界河商市)看来是真的能成了,这可是一座属于自己的城市啊!甭管灯塔市上面还有多少“婆婆”,可是负责建城的人总是自己……这“建城”可不是“筑城”,而是将一片界河边的荒原变成一座万恶的资产阶级自由市!   到时候武好古就是万恶的资本主义之父啦!说不定还能成为抗拒少数民族南下的大反派人物……真是令人期待啊!   想着自己以后邪恶的样子,武好古心里就越来越得意,不知不觉就溜达到了金水河畔的武家大宅。   他到达的时候,大宅门外正停着一辆马车,门前的拴马柱上还拴着一匹高大的骏马。   武好古的一个“跟班”,白波武家过来的村秀才武好谋正站在门口,看见武好古就迎了上去:“大哥,有贵客来访。”   听对方管自己叫“大哥”武好古就在心下冷笑一声。其实他在白波武家的排名不是老大,不过原来的老大已经死了,所以武好古就晋升成了好字辈的大哥——有钱有势就做大哥?白波武家的这个家规倒是很与时俱进啊!   “贵客?谁啊?”   “贵客有三个。”武好谋道,“其中两个是姓阎的娘子。”   阎婆儿和阎惜惜算甚贵客?武好古从马背上下来,把缰绳丢给了林万成,“还有一个说谁?”   “还有一个姓张,是个从七品的宣奉郎。”   姓张的从七品文官?谁啊?武好古想了想,不认识啊。不过不认识也得去应付一下,人家可是堂堂的文官啊。   “你先叫阎家母女去我的内堂等候则个。”武好古吩咐道,“那位张宣奉可是在中堂吗?”   武好谋笑道:“大哥儿,两位阎娘子已经被八哥领了去见嫂夫人了……”   “嫂夫人?”武好古闻言一惊,“那位嫂夫人?”   “自是潘娘子啊。”   “潘……潘十八入城了?”   “是啊,就比两位阎娘子早到片刻,她是去潘家园吃潘驸马小公子的满月酒的,顺道来宅子小歇片刻。”   武好古心里一阵叫苦,真是两个没脑子的书呆子!就算潘巧莲在家,你们也不能带着两个上门的小姐去寻她啊!   而且还是母女花,这回好了,母狮子要发威了! 第三百三十五章 张叔夜   武好古懵了。   他不知道潘巧莲见了找到家里的伎女会有什么反应?会不会上演河东狮吼?她还怀着身孕呢,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不过,武大郎现在到底见多识广了,胆子渐渐也肥了,旋即就冷静下来。细细一想,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自己又没上过那对母女花,把她们叫来是工作上的需要。《花魁》画册不就是干这个的?那些个勾人的花魁写真不就是自己一笔笔画出来,然后再去雕版刻印的?   这是艺术啊,这是文化,这是高雅的……   这些《花魁》画册要传到21世纪,都是有资格进博物院的,要是拿去拍卖,一本总能换上北京市的一套房子。   所以这事儿是能说清楚的,唔,把伎女叫到家里,真好说明武大郎问心无愧,不怕别人知道。要不然,在怡红院里做那种勾当岂不是更好?先画后牵……潜规则啊!   想到这里,武好古吐了口气,对武好谋说:“十哥儿,你去跟两位阎娘子说一声,等我会完了客,再去给小阎娘子写真。”   武好谋拱手领命,转身便去了。   看着武好谋这个书呆子离去,武好古吸了口气,就径直往大宅子的中堂而去了,一边走一边还在琢磨着那个姓张的宣奉是谁?   想了一会儿,也没有什么头绪,人倒已经走到了大宅的中堂外面。抬头一看,就见武诚之正陪着一个穿着绿色官服的三十多岁官员在品茶说话。   大约是看见武好古来了,那三十多岁的官人便站起身,走两步出来到了武好古跟前。这时武好古发现这人生得非常魁梧,国字脸,剑眉星目,肤色黝黑红润,留了一部大胡子。样子看上去不似个文官,倒像是个赳赳武夫。   这人什么来路?武好古正思索的时候,那官人已经开了口,说得是相当地道的开封话:“来人可是武崇道么?本官是枢密院兵学司博士兼管谍报事张叔夜。”   张叔夜!?就是那个《水浒传》里面做了宋江上级领导的张叔夜?他怎么自称是枢密院兵学司博士兼管谍报事了?是刚刚升了官么?他来寻我做什么?   “下官武好古见过张宣奉。”揣着一肚皮的问号,武好古恭敬地行了一礼,还自称“下官”。虽然他也是从七品的衔儿,但却是武资,不及文官高贵,因而得自称下官。   不过宋朝的武官地位其实还好,要是到了大清朝,他这个从七品武官见了从七品文官可就要下跪磕头了。   张叔夜和武好古之前并不认识,不过他和武诚之却是挺熟悉的,所以才会和武诚之相谈甚欢。同武好古见了礼后,张叔夜也不客气,径自就坐了回去,武好古则又向武诚之行了一礼,然后才找了把椅子坐下。   武诚之笑呵呵一指张叔夜道:“大郎,这位张嵇仲是为父的朋友,算是你的世伯吧。”   朋友?你倒霉的时候怎么不见那么多朋友呢?武好古心里想着,面子上还是非常恭敬的又给张叔夜行了一礼:“张世伯。”   武诚之又道:“你张世伯是刚刚从熙河路回来的,他在熙河路前线立了功,刚刚升任了枢密院兵学司博士兼管谍报事,和慕容老先生是同僚了。”   武好古问:“兼管谍报事?这是新设的差遣么?”   利用界河商市进行特活动是武好古提出的,不过他也没想到这事儿那么快就有了眉目。   “是啊。”   张叔夜摸着胡子笑道:“是个新差遣,稍后崇道你也会有一个勾当谍报事的差遣的。”   原来自己也要当特务了!武好古想到这里,又问:“那世伯今日来访,是不是为了谍报之事?”   “算是吧。”张叔夜笑道,“今日在枢密院见了曾学士(曾布),曾学士叫我准备则个,九月初五便要和张中书一起北上了。”   原来张叔夜也被安排进了北上清州的使团。   “曾学士还和我说。”张叔夜道,“这界河商市还有谍报事,大多都是崇道在献策?”   “献策之功可不敢当,相赞一二而已。”武好古知道张叔夜的来意了,他是想探一下界河商市的底牌。   “阿爹。”武好古对老爹武诚之笑了笑道,“十八那边也有客人,是阿爹认识的阎娘子,阿爹可否去作陪则个?”   界河商市的谍报事宜可是机密,就是亲爹也不应该透露的。   “阎娘子?”老头子道,“那是你小娘的姐妹,为父和她可不熟。”   话是这么说,可武诚之还是依着儿子的话起身和张叔夜打了个招呼,便出了中堂,还把在中堂内伺候的女使一起叫走了。   “张世伯。”武好古看父亲走了,又对张叔夜道,“曾枢密可和您说过界河商市是为甚底而建的么?”   张叔夜一笑,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道:“崇道,你真的以为我朝可以北伐摧破燕云吗?”   武好古苦苦一笑:“晚辈觉得不能。”   要是武好古以为宋朝肯定能收复燕云的话,那还搞什么洪水猛兽一样的资产阶级自由市?而且还要在自由市的基础上办少年军校——这可是比资本主义更可怕的军国主义不归路啊!   “既然不能。”张叔夜道,“那谍报事还有甚底用处?”   武好古说:“兵法有云: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辽乃大国好战,亡国之祸,便在昔日。而我朝与辽安泰百年,忘战之危,也在眼前了。如今两府重臣可以早做布置,建界河据点,以谍报窥辽,正是居安而思危,怎么会没有用处?”   张叔夜问:“你说辽国的亡国之祸就在眼前?有何依据?”   “耳听不如眼见,传闻不如亲历。”武好古道,“世伯既然兼管谍报事,相信很快就会知道晚辈所言不虚了。”   这话等于什么都没说!   张叔夜皱着眉头问:“若真如你所言,辽国亡在旦夕,那我朝恢复燕云又有何困难的?”   武好古一笑:“因为开封、河北禁军安定百年,早就已经忘战了。”   开封、河北禁军忘战倒是公认的事实!若是他们不忘战,还能有昔日宋太宗两次北伐时候的战斗力,宣和北伐时燕京也就打下来了——其实在宣和北伐之前宋太宗的两次北伐以及周世祖的一次北伐,都面临着北伐军无法同时完成攻克燕京和击败辽国北面援兵这两个艰难任务的难题。   而在历史上的宣和北伐中,童贯指挥的大军连一个“艰巨的任务”都不必完成。因为绝望中的耶律大石和萧干率领了几千人的精兵出城发起了“自杀式进攻”,这种行为别说遇上柴荣的北伐军,就是撞上赵光义的大军也完了。耶律大石和萧干一死,燕京城里面的耶律淳除了投降还有出路?他就是不肯投降,燕云豪强也不可能跟着混了。白沟之战要是败了,燕京的人心也就散了……   可是就这么简单的任务,童贯的十几万大军居然玩砸了,其中还有不少精锐西军呢!   张叔夜问:“不是还有西军,还有兵学司的新军吗?”   武好古道:“西军有多精锐,世伯一定比晚辈清楚。至于兵学司的新军,现在还没开始练呢,怎么知道能不能打?”   张叔夜笑了起来:“不想你还是个知兵的。”   武好古摇摇头:“世伯过奖了,晚辈自知不是领兵杀敌的料,只想着把界河商市搞好,再帮着世伯把谍报事也搞好了,将来或有世伯将兵北伐之日,不必为粮草民夫之事操心,也不必为不知敌人虚实而烦恼。”   这话说得张叔夜爱听!和他一辈儿的开封禁军将门子中,比他能带兵的也没谁了,而且他还是个文资,是可以当阃臣抚帅的。现在朝廷又让他去兵学司当博士,看上去就是想把他培养成北伐阃臣了。   “那么对于谍报事,你有甚办法?”张叔夜接着开口请教了。   他虽然知兵,但是不会做谍报,不过在枢密院时,有他认识的熟人同他说了武好古这个“大特务”的故事。因此他今天才跑来武好古的宅邸想要问个究竟。   武好古笑了起来,“此事不难。”   “不难?”   “对!”武好古点点头,“谍报之事在好古看来,根植于民间和江湖。有些事情,譬如把人和物不经关卡往来辽宋两处,官府就办不到,但是对于江湖人物而言,不过是小事一桩。再譬如,我等官人想要潜入燕京,到契丹贵人身边探听情报,自是千难万难。可是对于女伎、娼妓、僧道、商贩、厨子、戏子、骗子,甚至泼皮窃贼等人物而言,都是各有门路的。所谓鸡鸣狗盗,各有所用。”   好像很有道理啊!   “那么。”张叔夜问,“那本官上哪儿去寻这些三教九流,鸡鸣狗盗的人物?”   “现成的。”武好古道,“开封府禁军里面都有啊!世伯可别以为他们不会打仗就百无一用了,其实禁军里面的老哥,个个都是人才啊!” 第三百三十六章 一个敬业的脏官   张叔夜因为是临时加入北上清州的使团的,家里面还有一堆事情要安排,所以和武好古谈了会儿话之后,就告辞离开了。   武好古将他送走之后,一副小心肝就提起来了,也不知道潘巧莲和阎娘子母女俩谈得怎么样了?   一想到潘巧莲河东狮吼的模样,武好古就连连摇头,苦笑不迭。   他当然不是怕潘巧莲了,他现在是男儿大丈夫了,说不定将来还是万恶的资本主义和军国主义之父!   这么一个邪恶的人,怎么可能怕老婆呢?   而且……他仿佛也没违反“洞房立法会”制定的《武氏家法》啊!那部“家法”也没不许武好古和外面的女人牵手,只是管住了武好古的口袋,不让他乱花钱而已。   另外,还规定没有大妇潘巧莲的同意,不许纳妾,并没有是不许和女伎牵手啊……嗯,总之都是一些合理的规定,要不然哪怕家里有两只母狮子,武大郎也一定会据理力争的。   他是不怕狮子的!   武好古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觉得自己真没“犯法”,才松了口气,然后才大步流星的往自己居住的跨院走了去。   走到院子门口,武好古站住了脚步,想要先窥探一二的时候,罗汉婢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笑着行了个福礼,“大官人,你可来了。”接着又嚷嚷道:“夫人,老爹爹,大官人来了!”   “怎么样?”武好古忙问。   “甚底?”罗汉婢是个傻乎乎的丫头,一时没明白。   “阎娘子和十八姐……”   “哦。”罗汉婢笑道,“两个阎娘子和十八姐挺要好的,她们是早就认识的熟人了。”   “啊?”武好古愣了又愣。   这是什么状况?潘巧莲怎么会认识两个风尘女子呢?   其实潘巧莲认识阎婆儿是很正常的,阎婆儿可是当年的名伎,姿色才艺都是上乘的,所以经常会被请到潘府表演,所以潘巧莲从小就认识她。而且后来阎婆儿虽然“堕落”了,可她还是有点积蓄的,都投在潘家金银交引绢帛铺附属的质库里面吃利息。因此就和潘巧莲有业务上的往来了。   而且,潘巧莲也很理解武好古的“工作性质”……往家里招花魁就是传说中的匠人精神啊!后世娱乐圈里面的大佬们不都是这样很有匠人精神的?   武好古忐忑地走进了院子,院子里面的人也知道他来了,就见潘巧莲、阎婆儿和阎惜惜一块儿从内堂里面出来了。   一看到武好古,走在前面的阎婆儿笑着丢了媚眼儿,“大官人,奴和十八姐都说好了。”   “啊?”   武好古一愣,说好了什么?   “就是奴后天一早就带着十几个怡红院的小姐到大官人府上来,给大官人做两个月的家伎啊。”   什么?   武好古愣了又愣,然后又心虚地看了潘巧莲一眼,发现潘巧莲和阎惜惜胳膊挽在一起,正笑吟吟看着自己。   是不是笑里藏刀?   在考验自己?   武好古是经得住考验的……呃,他又不是喜欢熟妇的赵佶!如果要跟着他外出的是阎惜惜,或许会中圈套,可是阎婆儿又怎么能迷倒武好古呢?   武好古连忙摆手道:“十八姐你在说甚呢?我哪里用得着蓄家伎?”   也是啊,开封府“娱乐圈”的一哥,要谁红谁就能红的大牛。这样的人还要蓄家伎?想要花魁娘子上门服务还不就是一句话的事情?而且肯定不用给钱……   “奴知道你不蓄家伎。”潘巧莲轻声道,“可你现在是官了,又是共和行的大东家,门面怎么能不要?”   门面?   武好古这时才记起来自己的身份的近幸脏官,可不能学那些科举考出来的“穷官”,玩什么两袖清风。上次带西门青一人上路那是特殊情况,一来是要入辽的,而且还有秘密使命;二来他那时只是个从九品,钱也没现在那么多。   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武好古已经是从七品的横行官了,而且还是开封府赫赫有名的吏商近幸。   这样的脏官出趟公干,除非是秘密使命,否则就应该带着一大堆的仆人和家伎以及各种享乐的玩意儿,一路吃吃喝喝,吹吹打打。让跟着他一起的各种文官青天舒舒服服走上一路……当然是免费的,不仅不花半个俸禄,连公使钱都能节约下来用在更加需要的地方。等到使命完成,青天大老爷们回京后,说不定还会参武好古一个贪婪奢侈的罪过,以显示一下自己的清高。   不过参归参,武好古这个脏官是不会少半根毫毛的,照样可以升官发财继续当他的近幸脏官——近幸脏官是不怕青天参劾的,身上背得弹章越多,越说明此人是个合格的近幸脏官。要是干干净净,你这个脏官怎么当的?   至于一个合格的近幸脏官的什么时候会倒霉,那就得看后台,看平时的为人了。   武好古现在一边是端王赵佶,一边是忠臣蔡京,还和未来的太尉高俅混成了好哥们。所以只要赵佶这个将来的皇帝不倒台,他的近幸脏官就可以继续当下去。   但是出于敬业精神的考虑,武好古还是得做一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好脏官……如果他还想长期把持界河商市的话,就必须做一个好脏官!如果想洗白做青天大老爷,那别的不说,界河商市是一定要交出去的。   进了内堂里面落座以后,潘巧莲接着说:“大郎,我家虽不蓄家伎,可是门面还是要充的,阎姐姐肯帮这个忙自是好的,由她领着怡红院的小姐们跟着你,回头奴让内账房支三千缗给怡红院,路上需要家伎们做的事情,阎姐姐自会安排妥当。另外,奴再从梨花别院抽调十个精干的家仆跟着你,官人再多带些钱财,路上该花的时候千万别小气。”   有那么好的待遇?   听了潘巧莲的话,武好古都有点儿感动了——原来一个好脏官的背后,都有一个或两个贤内助啊!   ……   在汴梁城西北金耀门外五里的地方,有一处小小的亭阁,就建在官道边上,亭阁周围还有低矮的围墙,还有一排房舍,其中还有供骡马使用的马棚,围墙面向官道一侧开了个大门,门口常年都有开封府的厢兵站岗。闲杂人等,是不能靠近的。   这处亭阁就是传说中的接官亭,也就是开封府官场上用于迎来送往的一处所在。   今天这处小小的接官亭看来是来了大人物了,原本透风的亭阁四面张挂起了厚厚的锦缎帘幕,可以挡住稍微有点寒意的秋风。几个厢兵的仆役则忙忙碌碌的在张挂了锦缎帘幕外的空地上搭起了两排棚子,里面还铺上了厚厚的草席,摆上了蒲团和案几,看来是给大人物的随从们使用的。   在亭阁外的道路上,此时正停着一长串车马,还有衣着鲜亮的禁军护卫。车马队伍刚刚停下,几个似乎是禁军小军官的人正向几辆装饰特别豪华的马车里面的人物大声通报。   “五里亭到了!”   五里亭到了!这里是送行的人和出行的官员分别的地方……今天会有不少官员来给张商英张大中书送行的,少不了还有歌舞酒宴。   因为这里还是开封府门口,不可能让开封府的知府掏公使钱(公使钱就是用来迎送的),所以这里歌舞酒宴,不必说,都是武好古这个脏官负责的——实际上就是由阎婆儿一手操办。   “青儿,就送到这里吧。”骑在赤云锥背上的武好古,对挺着大肚子还骑马出来相送的西门青说,“你有身子,不方便再送了。”   西门青含情脉脉地冲武好古点点头,然后又对正从武好古身边的一辆马车上下来的阎婆儿道:“阎娘子,大郎就交给你照顾了。”   马车里面的阎婆儿一边往外钻,一边笑着回答:“西门大姐就请放心吧,奴一定会好好伺候你家大官人的。”   听了阎婆儿的回答,武好古轻轻叹了口气。这阎婆儿其实是不错的,身段、姿色、才艺,都能拿得出手。而且,她还是个风月场上的老手,虽然一直都是私伎,但却是见过大场面的,知道要怎么做富贵人家的家伎,也知道要怎么伺候官场上的老爷。   更难得的是,她还是个老鸨,手上捏着一堆女伎的卖身契约,可以带着女伎们“承包”下武好古的家伎业务。   在宋朝做脏官,不仅家伎不可少,而且还经常会有色艺双馨的家伎被人要了去,传说中的“送女”,根本就是官场上常见的社交活动之一。   可武好古能舍得吗?他可没这样的觉悟,所以让阎婆儿来承包正好。   阎婆儿三十大几了,自然不会被人讨了去,而且她一看就是管事家伎,讨要她是失礼数的。武好古还得靠她安排酒宴歌舞给张商英等人享用,她要被要走了,武好古怎么办?   而阎婆儿带来的那些年轻姐儿,都是可以送人,送完以后找武好古结账就是了。 第三百三十七章 好徒儿乖乖   望着家里的第二号母狮子策马而去,武好古悄悄的吐了口气,现在两只母狮子都不在身边啦!   而且……身边还有一大堆莺莺燕燕,虽然没有极品,不过大部分看着还是比较养眼的。哦,阎婆儿其实是极品!就是上了些年纪。   想到这里,武好古就在马上转过身,打量着刚刚从一辆香车里面钻出来,正在招呼着怡红院的姑娘们下车的阎婆儿。   这个女人还是熟透了的妇人,乍一看有点儿肥腻了,可是仔细瞧瞧,其实也是肥得恰到好处。不该肥的地方就是长了点小膘,该肥的地方则是肥得晃晃荡荡的,隔着衣服都能瞧出滋味来。   还真是个败火的好女人啊!   武好古正有点想入非非的时候,阎婆儿似乎是发现他了,扭着腰晃着大屁股的肥肉就冲他走来了,到了跟前,盈盈行了个福礼,笑道:“大官人,这里有奴奴就行了,请大官人下马入接官亭歇息吧。”   阎婆儿不仅有一副用起来很败火的好身段,而且她的管理能力还非常强——没管理能力怎么开妓院啊?人家可不是寻常的妓女,而是一位“牵手行业”的女资本家啊!   知道阎婆儿的能力,武好古(其实是潘巧莲)就把北上使团这一路的“腐败活动”都承包给她了……武好古是脏官吏商嘛!搞腐败当然是他的活儿了,张商英、张叔夜是不可能自己搞腐败的,他们都是清官啊!   如果没有武好古带着他们腐败一下,这一路上得多无聊啊?这官儿当得多没意思啊?   可武好古这个脏官的本职业务能力其实不大强,他到底只有21岁,前世又生活在基本上消除了腐败的新中国,怎么知道一个封建官僚的腐朽生活应该是什么样的?   好在阎婆儿都知道,她可是真的大红大紫过的,年轻的时候不知道陪过多少大人物,就是现在上了年纪当了老鸨,也经常带着姑娘陪官人出游,自然知道要怎么腐败了。   所以在随着武好古出发之前,阎婆儿就雇好了几十辆大车,除了如花玉面的女伎乐工之外,还带上了专做开封菜的厨子,还带上了各种一路之上能用到的物品食材。另外,武好古还让林万成带了几个家里的护卫,押着整整一车的阿堵之物,专供使团在路上使用。   总之,这一路武大脏官少不了要开销上万缗钱!   当然了,只要和辽国能谈成共建界河商市的事情,武好古的勾当界河市舶司公事的差遣就做实了,这一路上的花销就不算什么了。   市舶司可是个肥得流油的差遣啊!以北宋现在的外贸规模,所有的市舶司一年才收入四五十万缗的商税(和买、搏买收入不算在内),就可想而知那些管市舶司的官儿们捞了多少?   以武好古将要担任勾当公事的界河市舶司为例,一年能交个五万缗给河北东路转运司,张商英就已经非常满意了。如果再能通过搏买、和买的路子弄到一二百匹战马,那武好古简直就是个模范脏官了……当然了,该花的,该送的钱,那是一文都不能少的——做着市舶司的官就别想当什么青天了,宋朝的青天都在御史台,在开封府,在翰林院这种地方,在地方做两使、知州、知府、知县什么的也有不少是清廉的,但是主管市舶司和榷场的官是不可能清的,谁要跟盆清水似的,用不了多久就会丢官的。   总之,一个好脏官的为官之道就是在把差遣办好的同时把腐败也搞好了。   就在武好古琢磨着要怎么做一个封建主义的好脏官的时候,耳边传来了车马声声。   这是谁来了?   武好古转过身,就看见一辆一匹马拉的,打造的非常精巧细致的小车儿缓缓行来。那么既小又漂亮的车看着也不像是装清官的,倒像是给小三座的。   谁的小三?   武好古想了想,不可能是张叔夜的,没听说张叔夜怕老婆,应该是张商英的。这老头娶了个富婆,还被富婆揪着皈依了我佛,想来是个惧内的主儿,也不知他的小三长什么样?   武好古正想着呢,马车就戛然而停在了离他十来步远的地方,马车的前帘儿一掀,里面出来了一个笑靥如花的少女,正是武好古的好徒儿杜文玉。   “老师!”杜文玉穿着一袭翠衣,俏生生地立在武好古面前,向他欢乐地招手。   武好古有些奇怪地问:“文玉?你是来送为师的吗?”   除了西门青之外,武家的亲朋好友都在开封府城内的武家大宅给武好古送行,当时杜文玉没有出现。武好古还以为小丫头睡懒觉了,没想到自己弄了辆小车跑五里亭来了。   杜文玉蹦蹦跳跳地走了过来,冲着武好古嫣然一笑道:“老师,徒儿是来伺候老师的。”   伺候?有阎婆儿就行……武好古刚想到这里,就觉得好像气氛不对啊。   “文玉,你是要和为师一起北上?”武好古有些不大确定地问。   杜文玉嗔道:“学生自是要陪着老师的,老师不会嫌弃学生鲁钝,不要学生相陪吧?”   陪着自己?   武好古暗暗吸了口气,心道:杜家的这丫头还真是,真是个好徒弟啊!比她的师兄和师弟乖多了。而且也很有天赋,素描的进步很快,看来自己以后一定要把她留在身边,悉心教诲,这样有个十年八年的,她就能成为一代美女画家了。将来也能继承自己在艺术上的衣钵……   “那你的画具带了吗?”武好古问。   “带来了。”杜文玉点点头。   “好!”武好古笑道,“那就跟着我吧!”   “嗯。”杜文玉向武好古羞喜地一瞥,低声道,“徒儿就跟着老师了。”   杜老头的这个孙女果然乖巧啊!   武好古喜滋滋看着娇滴滴的小姑娘,笑道:“文玉,你的素描进步很快,这一路上为师要好好教教你,还要让你见识为师的人体绘画之法。”   “人体绘画?”杜文玉不解地问,“可是人像?”   “不是。”武好古扭头看了一眼正在向一群莺莺燕燕交待事情的阎婆儿,心说:自己一直想找个人体模特儿,怎么就把她给忘了?她才是真正的宋朝豪放女啊!   ……   “中书,前方好大的车队啊。”   “呵呵,应该是武大郎比我们先到了。”   正在说话的是策马而来的张叔夜和张商英。他们俩人都是清官,奉旨半差的时候自然是轻车简从,各带了七八个从人和几辆马车,就出了城往预订的集合地点,开封城西北金耀门外五里的接官亭而去了。   武好古和护卫张商英、张叔夜的一队几十人的禁军,已经提前赶到了那里等候了。   根据使团出行的计划,张商英、张叔夜、武好古等人在五里亭汇合后,会先在五里亭享用一顿有歌舞助兴的午餐,然后再一块儿起程出发,争取在晚餐前抵达封丘县的馆驿,在那里过夜。第二天再慢腾腾的往距离封丘城不到二十里的长垣县城而去。第三天才会抵达京西北路的滑州境内,在韦城住一个晚上后再去白马津,在白马津有几艘往来国信所安排的官船早就在等候了,上了官船之后,使团就会舒舒服服地向大名府而去……   武好古这个时候已经得知了张商英、张叔夜已经到了,不敢怠慢,连忙和一个姓杨的禁军杂品武官还有阎婆儿、林万成等人一块儿跑来迎接了。   “张中书,张宣奉,好古有礼了。”武好古笑呵呵地唱了个肥喏。   张叔夜很潇洒地翻身下马,冲着武好古拱拱手:“崇道,你来得可早啊。”   张商英则在一个仆人的搀扶下小心翼翼下了马背,然后笑呵呵对武好古道:“大郎,这些车马都是你的?”   “正是。”武好古呵呵笑道,“北去之路甚为苦寒,吾等说不定还要冒雪北行,岂可没有装裹以壮行色?”   张商英皱起眉头道:“大郎,吾等替朝廷办事,岂能说甚底苦寒?你年纪轻轻,出一趟公差还带着恁多的装裹,这样如何能办大事?”   武好古听到这话,一点都不意外,因为阎婆儿早和他说了,大宋的士大夫崖岸高峻,看不上他的“马屁”的……不过拍还是要拍的,人家看不上是态度问题,你拍不拍也是态度问题!   张叔夜倒没有张商英恁般不近人情——他的官是投胎加立功而来的,虽然是文官,但是没有张商英恁般尊贵。在真正的“好汉”们眼中,他不过是挂着文官头衔的武夫罢了。   因此就哈哈笑着打圆场道:“中书,武东门是武人,西军的横行官哪个不是恁般奢侈的?便是上阵打仗,也都带着各种享用的物件儿……”   “咦!”   张叔夜的话还没完,张商英就忽然在武好古身边瞧见了个熟人了,“你不是阎惜惜吗?怎么,怎么和武大郎在一起?”   阎惜惜?她也跟着来了?武好古闻言一愣,但是马上就想了起来,阎婆儿原来的艺名就是阎惜惜!张商英这老清官是认出阎婆儿了…… 第三百三十八章 韩忠彦   在大名府外城西北角,靠近漳水的地方,有一处颇为宏大的馆舍,白墙碧瓦,楼阁亭台,走拱飞檐,门户高大,牌楼状的门外还有无精打采的厢军站岗。一看便知是官衙,不过这里也不是寻常的官衙,而是一处接待来往官员的馆驿。   宋朝官员待遇甚好,不仅在任官之所可以舒舒服服的,就是外出旅行也能充分享受大宋封建主义的优越性。馆驿就是用来为旅行的官员们服务的,官员因公外出或者离任赴任,都由所在府路支给馆券,可以沿途入住馆驿,吃喝住宿全都不费一文。   当然了,官人有大小尊卑,不同的级别所享受的待遇也是不一样的,不仅可以入住更高级的房间院落,而且每日得到的膳食供应也不一样。另外,高级官员若是外出公干,还可以得到沿途地方官的招待,一路上吃吃喝喝玩玩,慢悠悠的赶路,比后世的公费旅游还要逍遥。   今天这处位于大名府外城的馆驿看来是来了大官,馆驿门外的大街上停满了车马,还有不少护卫的厢兵和大名府衙的差役、车夫、马府乃至跟随的仆役,满满当当的几乎把整个大街都堵上了。   馆驿当中也有酒肉招待这些从人,一个个都在秋日的北风里面一边缩着脖子一边汁水淋漓的吃喝。   看来今日是大名府这里的高官亲自到馆驿之中,给途径的什么大官摆酒置宴,接风洗尘了。   此时此刻,就在馆驿之中风景最佳,紧挨着漳水的一座两侧楼阁之上,坐着不多几人,居中的就是两个上了年纪的文士,都带着软帽幞头,一身便装,既清爽又潇洒,都是六十岁上下的年纪。其中一位年轻些,正是武好古的新任上司张商英。另外一位年长些,生得气度雍容,蓄着五绺长髯,一看就是宦海沉浮多年的高官。这位就是大名府的父母之官,资政殿学士,知大名府韩忠彦。   这位韩忠彦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他是历仕仁宗、英宗、神宗三朝,而且还是“两朝顾命定策元勋”的韩琦韩忠献的长子。而且这韩忠彦还是东华门外的进士出身,可以说是投胎考试双优秀的大宋官僚。   因为他是旧党领袖人物韩琦的长子,所以也被人才日益凋零的旧党视为领袖核心。不过真正了解韩忠彦的人物都知道,韩琦的这个儿子其实是个性格软弱的人物,对于新党构不成什么威胁。   所以韩忠彦虽然是公认的旧党领袖人物,赵煦、章惇对他的打击也就是丢在大名府“靠边站”而已。而韩忠彦和新党人物,表面上也维持着比较和睦的关系。今日还在大名府的馆驿之中设宴,给途径的张商英接风洗尘。   武好古和张叔夜此时也在楼阁之中作陪,他们俩都穿着各自的公服,没有半点潇洒,全都正儿八经坐着。谈笑说话都是凑趣应景,也不说什么公务,倒是谈些诗文字画。武好古也算是个文人,绘画第一是无疑的,毛笔字也非常工整,诗词稍微差一点,但也能应和上两句——他今生也是正经读过书的,虽然不能和弟弟武好文比,不过也能说上几句,况且他还有半片传世的词牌呢!   谈话的内容渐渐转到了界河商市,韩忠彦皱眉道:“天觉兄,这界河商市为何而建,在我朝知道的人恐怕不在少数了,辽人亦有耳目,怎会一无所知?若其洞悉内情,商市之事恐难成功吧?”   张商英闻言瞅了眼武好古,“崇道,你说说吧。”   “喏。”   武好古应了一声,然后反问道:“不知大府所知界河商市是为何而建的?”   韩忠彦答道:“不是为伐辽而建?”   武好古笑道:“那大府定是道听途说了。”   韩忠彦眯起眼睛看着武好古,眉头皱起,也不知在思索什么。武好古却神色不改,笑道:“商市并非为伐辽而建,官家乃仁厚之君,是不愿意宋辽两国开战以致无数生灵涂炭的。”   果然是近幸小人!韩忠彦心想:这武好古的嘴巴还真甜,那今上这样的好战之主都捧成仁君了。   武好古接着说:“而且,单靠一座商市,又如何能恢复燕云之地?欲取燕云,还需精兵强将攻战于野,摧破坚城。若兵战不能胜之,则恢复亦无希望。”   “朝廷不是设了兵学司,现在正准备教练精兵吧?”   武好古摇摇头道:“练兵之事在我朝可是难如登天,而且兵学司之设,只是教授西军小将忠义之道。”   对于枢密院兵学司的作用是很模糊的。章惇也许想通过训练队正、部将的方式练兵。但是他也不敢公开在朝堂上这么说,毕竟统兵、调兵之权分离是宋朝的祖宗家法,其中还涉及到开封将门、西军将门和宫中内官们的利益。可以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如果用枢密院兵学司练将,再由枢密院直接控制“兵学小将”练兵,那就等于突破了祖宗家法,实行文官掌兵了!宋朝的以文御武可不是这么个搞法的……   因此章惇所推的兵学司只说是教授小使臣以下的杂品武臣学问及忠义之道,就等于给大宋的小武官开了一个道德文章补习班,这个可不是文官要去练兵。   韩忠彦一笑:“说的也有点道理……我朝家法自是胜于以往历朝的,只是用兵取胜之道不及汉唐啊!”   武好古道:“大府所言极是。正是因为我朝用兵取胜之道不及汉唐,所以朝廷才要设界河商市,用以监控辽国,以防万一。”   “防万一?”韩忠彦不解道,“防万一辽国南下么?”   “非也。”武好古一叹,“大府难道不知如今的辽国已经有了亡国之兆?”   辽国要亡了?   韩忠彦愣了又愣,这怎么可能?那是惶惶大辽啊!是大宋王朝心中挥之不去的梦魇,为了在辽国可能南下的时候让开封府城拥有一道可以天堑,大宋可是倾举国之力折腾黄河,搞得河道糜烂,水患连年!就在今年的夏季六月和初秋七月,大名府附近黄河决口,差一点就把府城给淹没了。   这样一个不动一兵一卒,就能让大宋损失惨重的铁血强辽怎么可能灭亡?谁又能灭亡大辽?   武好古苦笑说:“辽人当然不会被我朝灭亡了,契丹人的武力再弱,压制我朝的禁军还是绰绰有余的。可是他们现在已经压制不住漠北草原诸部和生女直了……北阻卜之战打了快八年,二室韦与六院部、特满群牧、宫分诸军俱陷于敌,真是损失惨重啊!”   契丹人和北阻卜的战争韩忠彦也有所耳闻,谁胜谁负他不怎么清楚,可是堂堂大辽和一群阻卜游牧之民打了八年还没分胜负,这已经说明不少问题了。   如果不是契丹人的武力衰弱,恐怕就是北阻卜人特别能打了!   “阻卜人会代辽而起?”韩忠彦问。   “也许吧。”武好古装出忧虑的模样,“若真如此,恐怕来日新兴之阻卜,要比如今衰弱之契丹更加危险,实乃我朝之大患啊!”   韩忠彦轻轻点头,接着又问:“可这和界河商市有何关系?”   听到这个问题,武好古原本稍微有点悬着的心,已经完全放了下来。韩忠彦现在追着界河商市问个不停其实是好事,这说明韩忠彦是真的想了解商市因何而设,而非只因为它是新党搞出来的就视之为仇寇。   如今的朝中和后世都有人用“庸懦”来评价韩忠彦其人,不过在武好古看来,“庸懦”也许就是比较讲道理不会乱咬人的意思。   所以武好古就想趁着这次北上途径大名府的机会和韩忠彦拉拉关系,向他解释一下界河商市存在的意义,有可能的话再把自己的弟弟“推销”给韩忠彦做女婿。   这样,即便将来韩忠彦代替章惇做了首相(历史上韩忠彦就当了一段时间的首相),界河商市也有可能继续得到朝廷的支持。至于自己蔡氏忠党的身份,应该也不会由于亲近韩忠彦而丢失的。   毕竟蔡京自己也会因为哲宗的驾崩而倒霉,历史上还是靠着童贯的推荐而受到徽宗重用的,这个时空恐怕要靠自己了……   “大府。”武好古道,“界河商市可以让界河南北之地商贸民生之上混为一体啊。”   什么意思?   韩忠彦愣愣地看着武好古。武好古解释道:“且不论其余,单论民以食为天之事。假若燕云之地明日便归顺我朝,大府以为我朝能拿得住吗?”   会拿不住?   韩忠彦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武好古已经接着往下说了:“下官以为是拿不住的!因为燕云之地在辽国,乃是工商繁盛,万民汇聚之所。单是燕京一城,便有黎民三十万!龙烟铁山,又汇聚矿徒铁工及其家眷不下数万。其余各城,也皆有工商之民和僧徒军兵聚集,此等皆不耕不种之人。而辽国南京道可供耕种之地却是有限的,根本不足以供养这数十万众。因而辽国每年都需从辽东运粮百万石以供燕云诸城食用。若燕云之地归我大宋,朝廷上何处去寻百万石米粮以养数十万燕人?” 第三百三十九章 何来百万石   听到武好古的一番分析,别说是“庸懦”的韩忠彦了,就连张商英和张叔夜这两个能人,也有耳目一新的感觉。   之前大家只想到复燕或者不复燕,却从来没想过复燕成功之后拿什么去喂饱几十万甚至更多的燕云城民。   燕云之地入辽都快二百年了!那里早就是辽国国内经济分工的一部分了。用后世的话说,燕云之地是辽国的工商业中心,燕云出品的手工业产品和通过燕云进口的宋朝商品,大多要销往辽国其他地方乃至西域。而土地肥沃的辽国东京道则是辽国的粮食主产区和皮货、药材等出口原料的采集地。而燕云,特别是燕京用手工业品同辽国东京道交换粮食、皮货、药材等物。   也就是说,燕云之地和辽国的其他地方在经济上是互相依存的!甚至到了密不可分的地步!   大宋如果想收复燕云,别的不说,至少要有足够的粮食去喂饱燕云地区的汉人百姓?要不然饭都没得吃,谁还跟你讲民族大义什么的?   而要喂饱燕云百姓,夺取辽国东京道是不敢想的……既然东京道拿不下,那么就只有用宋朝自己的粮食去填补这个空缺了。   可是宋朝有能力每年调集上百万石粮食去燕云吗?现在光是给陕西诸军和开封府运粮食,就已经让朝廷头疼死了,再要给燕云一百万石……恐怕宰相都没人敢做了。   武好古扫视了三人的脸孔,然后笑道:“若无一年百万石米粮输燕,那朝廷得到的就不是燕云之地,而是随时会动地而来的渔阳鼙鼓了!”   看来这燕云之地,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恢复的!   韩忠彦和张商英甚至张叔夜脑海中都冒出了同一个答案!因为每年向燕云之地输送一百万石粮食是不可能的,如果没有该死的“三易回河”还好说。至少河北东路那是沃野千里,府库充盈。但是现在河北东路的大平原年年被水淹,府库里面空的都可以跑马了,自己都要别的地方救济,还这么供养燕云?   至于河北西路和河东路,那里都是多山的地形,出产炭石和瓷器,不怎么产粮食的,根本不可能一年拿出百万石余粮。   再向南过了黄河就更别指望了,有开封府、应天府、河南府这些大城市在,还有陕西的西军,中原地区每年要输入几百万石粮食才够吃,已经让运河系统不堪负重了。   别说从中原调出粮食,就是利用疲敝的运河体系一年输送百万石米粮去燕云也是不可能的。   武好古叹了口气,“可这燕云之地是否恢复却也由不得我朝啊!假若作为大辽柱石的宫分诸军在漠北为阻卜所溃,那大辽分崩离析就是数年间的事情。到时候,我朝能不复燕云之地,而眼睁睁看着那里落入强虏之手吗?若燕云入了新崛起之强虏之手,那我大宋还能有安泰之日吗?辽国的铁器可是大半出自燕云的!而且燕云还有数百万人口,其中丁壮不下数十万人啊!大府,我大宋和辽国之间的百年和平,可不仅仅是用五十万岁币换来的,而是我大宋百万禁军累次血战打出来的!”   没错,宋辽之间的和平是双方经过几次血战,都发现没有力量征服对方后采取的不得已路线。   这个和平路线是不可能被代辽而起的强虏轻易继承的——你一个富得流油的大宋摆在那里,人家会不咬上几口就答应五十万的岁币了?哪有那么好说话的胡虏?   想要屈辱的和平,也得重新打过!   也就是说,辽国一旦崩溃,大宋就必有一战。   既然一战难免,那么在辽国崩溃之际收复燕云就没什么不对的了,问题只是怎么收复,以及收复之后怎么将燕云融入大宋。   历史上的宣和北伐前,大宋朝廷压根就没想过这些问题。最后虽然靠花钱收买女真人勉强收复了燕云之。但是却始终没有能力解决燕云之地的吃饭问题和融合问题,结果造成了可怕的灾难。   而武好古作为一个资产阶级奸商脏官,考虑问题当然比较全面了……所以在了解到辽国南京道的工商业和需要从辽东输入米粮的情况之后,马上就想到了几十万燕云城民的吃饭和工作问题。   几十万燕人没饭吃没工作,不乱起来才怪呢!历史上就算是女真不被盟入侵,郭药师那个坑货多半也会变成个安禄山。   “可界河商市也产不出百万石米粮啊?”韩忠彦问。   武好古笑道:“大府,界河商市是一个海港商市啊!现在辽东运往燕京的百万石米粮都是从界河入海,再往燕京而去的。不过由于内河水浅,辽人只能用小船海运辽东米粮,常常会翻船的。如果界河商市起来,那界河商市一定会变成辽粮入燕的转运中枢。虽然界河商市依旧不会产出米粮,但是运粮的船只,装卸的码头,存粮的仓库都会搞起来,到时候就能从海州运送淮粮入燕了。”   粮食其实还是有的,只是有能力输出大量米粮的产粮区在淮南和江南,而要将数以百万石的米粮从江淮运往燕京只能走水路。要走陆路的话,在路上消耗损失的粮食会比运到燕京的数量还要多,而且还要征调大量的民夫,劳民伤财,得不偿失。   而水路运输只能依靠海运,因为现在的运河体系光是应付开封府、应天府、河南府和西军的消耗就不堪负重了,根本无力再为燕云供粮。   而航海是一种需要长期积累和投入才能拥有的能力,不是哪天心血来潮造点大木船就能有海军和远洋船队了。百年海军什么的肯定是夸张,不过大宋如果想要在二十年后拥有一支可以向燕云运送粮食的船队——可以运粮去燕云的船队一样可以运兵去辽东——那么就必须从现在开始投入,而且最好还要拿下为辽国运粮的买卖。只有这样才能保持船队,并且让队伍得到锻炼。   在将来的抗金斗争中,这样一支强大的海上力量可是最宝贵的力量啊!   也不说运送百万石米粮了,就算一年运个五十万石,也需要维持数百艘海船的庞大船队!   韩忠彦捋着胡须,在心里反复琢磨着武好古的话。虽然他打心底里就认定武好古是个近幸,但是也不得不承认这个近幸还是有两把刷子的。至少他给建设界河商市找到了一个非常站得住脚的理由……将来无论走灭辽还是援辽,无论是兵战还是收买,仿佛都离不开界河商市和以界河商市为基地的庞大船队啊。   看来这界河商市,还是应该要办下去的!   而这个武好古……虽然是近幸,但还是可以用一用的。   ……   在大名府城南,有一处气象万千的深宅大院,正是潘家将门的祖宅,武好古在一年前曾经到过这里,还在这里画下了人类历史上第一幅油画《潘素儿的微笑》,同时也奠定了自己在人类绘画史上无法超越的宗师地位。   呃,大艺术家啊!   今天,大艺术家武好古再一次来到这座已经焕然一新的大宅门前。   这一次故地重游是为了那个似乎不大看得上自己的弟弟武好文的终身大事——武好古现在当然是新党了,不过这不等于他的弟弟也要入新党。兄弟分属两党这种事情,在宋朝的新旧两党斗争中并不鲜见。王安石自己的两个老弟王安礼和王安国都是反对变法的旧党!   而且武好古还知道宋徽宗上台后就改变了他哥哥哲宗专用新党并且放权给宰相章惇的政策,而是采取了新旧兼用,异论相搅的老办法——说穿了就是让朝堂上的臣子狗咬狗,他这个皇帝坐收渔人之利。   虽然后世总评价宋徽宗不会做皇帝,可实际上他的帝王心术不比别的皇帝差,就是不会打仗罢了……其实宋朝的皇帝除了赵匡胤谁会打仗?都不会!   在这种情况下,武好古自然也不会让弟弟武好文步自己的后尘加入蔡京门下。而且,自己是近幸吏商,而武好文是走正路的科举士大夫,东华门外的好汉,兄弟二人走不同的路线才对!   所以武好古早就琢磨着给弟弟找个旧党背景的老婆了,因此在开封府的时候,他就找潘巧莲商量过——潘家将门其实也是亲旧党的,潘巧莲和许多旧党大佬家的闺女也都挺熟悉。因而就给武好古推了几个人选,其中最合适的就是相州韩家的闺女了。   也就是韩琦的孙女、曾孙女一辈,人数还是很多的。韩家可是相州大族,从曾祖父韩璆开始就代代做官,到韩琦这一辈更是一门三进士。而韩琦自己有五个儿子,儿子们又都生了一大堆,因而韩家的女儿也有一大堆。   不过武好古自己出面去替弟弟求亲也是不行的,他一近幸吏商没这面子,但是潘家将门的族长潘孝严这些日子正在大名府——他家祖坟又被大水淹了,他是看看要不要迁坟的。   因此潘巧莲就给了武好古一封书信,叫他去找潘孝严出面做媒了。 第三百四十章 烧冷灶   武好古看到的潘孝严似乎在生病,很不景气地靠在一张铺了厚厚一层锦缎卧榻之上,头上缠着白布,卧室之内还弥漫着中药的味道,身边还有两个丫鬟在给他揉肩捶背。   这是怎么了?武好古见到一副病中模样的潘孝严就是一惊,这是要不行了还是怎么着?早知道这样今天就该叫杜文玉带着画具过来,自己顺便帮潘孝严把遗像给画了……   “刺史,您这是……”武好古关切地问。   潘孝严看了眼武好古,苦苦一笑道:“大郎,叫甚底刺史?叫三哥吧。”   原来潘孝严并不是潘家这一辈的长子,而是排行第三,只因为是嫡出,所以才当了一族之长。潘巧莲则是他的十八妹,他们是同辈的,所以娶了潘巧莲的武好古也就和潘孝严同辈了。   “三哥,您这是怎么了?”武好古一边在一把玫瑰椅上坐下,一边发问道。   “别提了!”潘孝严一摆手道,“我家老祖宗的坟给大水淹了!这可如何是好啊?那个坟可是祖坟呐!风水好的不得了,怎么就给淹了……”   原来是潘家的祖坟给大水淹了!   说实在的,这新党主导的三易回河真是坑苦了一帮河北人了。家宅、田地、祖坟,有什么淹什么!前一阵子差点把大名府城都给淹了。河北就这副模样,怎么支持宣和北伐?   和那个北伐相比,怎么把黄河治一治仿佛才更要紧一点。   “三哥。”武好古想了想,“潘家的祖坟还好吧?”   他的意思是坟还在吧?   “好?”潘孝严连连摇头,“好了老夫还能这样?淹了两个月啊!老祖宗就这样水里泡了两个月……这可真是,真是造孽啊……”   “要不给老祖宗挪个地儿?”武好古试探着问。   说实在的,治理黄河这事儿他也没招,就是有招这事儿也不归他管,想来想去也只有给潘家祖宗挪个安全一点的地方,省得老遭水灾。   “挪……肯定是要挪的!”潘孝严叹了口气,“可是如今的这个坟地它是风水宝地,庇佑了潘家一百多年,这样的风水宝地上哪儿去寻?”   有啊,武好古心说:云台仙山就不错啊!赶明个把武家的祖坟也迁一些过去。   潘家的根基干脆也别摆在大名府了,这地方就算不被女真打下来,也得叫黄河给淹没了,还是早早搬去海州吧。   不过这个建议不能这样就提出来,还是得靠忽悠。   武好古想了想说:“三哥,这事不着急,得寻个高人给找块宝地。”他顿了顿,“听说端王最近结识了两个道人,很是灵验,不如请他们给看看?”   “这倒是个办法。”潘孝严说着话咳嗽了几声,不过人倒是精神了一些,看上去暂时还不至于去见祖宗。   “大郎,你来我这里有事吗?”潘孝严这时又问道。   “哦。”武好古笑道,“其实也没甚底大事,就是想请三哥出面,给我家二哥儿做个媒。”   “做媒?你家二哥儿看上了谁家的闺女?”   “也没看上谁家的。”武好古一笑,“就是想攀一攀相州韩家的门第。”   “攀?”潘孝严噗哧一笑,“你家祖上出过女皇帝的,相州韩家怎么能和你家比门第?”   “现在又不是武周李唐。”武好古道,“相州韩家可是出了韩忠献这样的两朝顾命的。”   潘孝严点点头,笑道:“你家二哥儿听说是个才子?”   武好古自嘲道:“是啊,我家的二郎和我可不是一个路数,自小就用功得紧,也是个读书的种子,入太学试也考得好,所以今年就想搏一搏,没准就能在东华门外唱名了。”   潘孝严有些奇怪地问:“大郎,你不是和蔡学士关系匪浅么?怎就不去蔡家宗族里面寻一个?可别说你没那个路子。”   蔡京、蔡卞都是距离宰相只有一步之遥的大官,族里也有不少待字闺中的姑娘,和属于旧党,如今已有点没落的相州韩家相比,兴化蔡家该是更好的联姻对象吧。   而且武好古这个近幸和端王赵佶算是哥们,赵佶可是即位的大热,即便皇位轮不到他,也一定是他儿子的。由赵佶出面去说,蔡京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拒绝嫁一个族里面的闺女给武好文的。   可是武好古却偏偏不想给弟弟找蔡家的闺女做媳妇,而是瞄上了已经变成冷门的相州韩家。   武好古笑道:“二哥儿和我不一样,他就是个书呆儿,和蔡家的闺女合不来的,还是韩家的女儿合适他。”   武二郎念书当然是很刻苦的,什么大宋才子风流倜傥什么的,都是属于极少数天才书生的,绝大部分在考场上憋出个进士的好男儿都是头悬梁、锥刺股熬出来的。   要整天写诗泡妞游戏人生,最后多半是个穷措大的苦命!哪怕是苏东坡、章惇这号天才,说不定也在没人的时候用功读书呢!   顺便说一句,现在的武大脏官其实也很苦逼的。他是玩“素质教育”的,绘画、骑马、射箭、读书,一样不能落下!而且还得应付官场上的腐败和商场上的各种俗务。   往大名府来的这一路,阎婆儿安排的娱乐活动他就没从头到尾参加过,别人尽兴的时候,他就会悄悄溜走去跟着林万成习武,或者去和杜文玉一块儿写生,再有点时间还要读书充电——蔡京给的“蔡注”《三新经义》,还有慕容老儿给他的官修武经七书和《慕容兵法》草稿,武好古都在认真研读。   武好古又是习武又是读兵书的,当然不是为了上战场杀敌了,而是准备四年后的科举。进士无论如何都要中一个的,哪怕中文进士有困难,搞个武进士也行啊!   因为没有一个进士出身,在官场上低人一等不说,也不利于他日后办学……自己都憋不出个进士,还有脸教学生?   言归正传,武好古要替武二郎寻一个韩家闺女做老婆也不是因为武二郎太书呆,而是想烧一下旧党的冷灶。   别看旧党现在不景气,等哲宗皇帝一死,他们就又要抖起来了。到时候武好古和韩忠彦是亲戚了,对方下手整治的时候总可以轻一点吧?这样还是幼苗期的界河商市就能获得宝贵的发展期了。   不过武好古本人是不能入旧党的,旧党也瞧不上他一个近幸吏商,最多就是一个能用的脏官——旧党也是需要脏官的嘛!要不然旧党大官们怎么享受封建主义腐朽的生活?   而武好文是可以入旧党的,因为根据宋朝官场的游戏规则,武好文的官场生涯是从东华门外唱名开始的,不是武好古保举他入仕的,所以和武好古没有关系。   潘孝严想了想,已经明白了武好古的心思,点点头道:“相州韩家子嗣众多,待字闺中的闺女也不少,寻常的支脉你家二郎想必也瞧不上的,怎么都得是韩忠献这一支的。”   韩家在相州是大族,家里面的男丁好几百,混的好的也就是韩琦的后代,五个儿子(总共生了六个,一个早死了)全都是高官,其中还有一个尚了宋神宗的齐国公主。   “最好是韩大府这一支的。”武好古又进一步提出了要求。   尚齐国公主的是韩琦的六子韩嘉彦,他和韩琦的五子韩粹彦都只有三十多岁,没有待嫁的女儿。剩下就是长子韩忠彦、次子韩端彦和四子韩纯彦了。在这三个支脉中,当然是韩忠彦家的闺女最好了。   说着话,武好古就取出了自己亲笔画的《武好文写真图》交给了潘孝严。潘孝严拿过画卷,展开看了看。相当英俊的一个少年,看上去比武好古还要俊,而且还多了几分书卷之气。   “倒是不错。”潘孝严点点头,“若真能高中,定能和韩大府的女儿相配。也罢,老夫就替你走这一遭。”   “那便多谢三哥了。”   ……   “画得倒是不错啊!”   当天晚上,病中的潘孝严就带着《武好文写真图》去大名府衙拜访了韩忠彦。   “人也不错。”潘孝严笑道,“太学里面的才子,和武好古不一样,那点聪明都用在了道德文章上面了,这一科很可能高中啊!”   韩忠彦点点头,“其实那武好古也是极聪明的,年纪轻轻就是画中第一人,还赚下了偌大的家业,对于北面之事也看得通透。若是生在汉唐,必然是个治事的能臣,在我朝却是少了一个进士的身份。”   武好古也算是士族出身,又能讨官家和亲王的欢心,治家理政的能力看上去也不错。如果生在投胎做官的士族门阀时代无疑是能混到重臣的。不过在宋朝,想要荐跻两府,文进士身份还是必须的。   所以武好古的前途,应该不会太好。而这个武好文,若是真的能中进士,凭着他哥哥武好古的财力和活动能力,想不飞黄腾达都难啊!   “大府。”这时潘孝严咳嗽了几声,“您可看得上这个武二郎么?”   “看得上,如何看不上?”韩忠彦笑道,“不过这事儿不急,现在是读书要紧,等春闱大比过来,再安排相亲之礼如何?”   “大比之后?”潘孝严似乎不太确定,又追问了一句。   韩忠彦道:“对!不管中不中,都安排相亲。” 第三百四十一章 大艺术家   “飞琼伴侣,偶别珠宫,未返神仙行缀。取次梳妆,寻常言语,有得几多姝丽。拟把名花比。恐旁人笑我,谈何容易。细思算、奇葩花卉……”   阎婆儿的声音清柔,伴随着悠扬而有韵律的琴音,一曲柳永的《玉女摇仙佩·佳人》在大名府馆驿之中来回荡漾,犹如天籁。   武好古怎么也没想到,阎婆儿这个骚到骨子里去的艳伎居然有这等琴音歌喉,她分明是个大艺术家啊!   “婆儿操得好琴!唱得好曲!”   当琴声响和歌声响起时,武好古的脸色微微一变,赞扬的话语就脱口而出了,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对了。   阎婆儿是自己的家伎啊!自己居然不知道她是个大艺术家,这也忒荒唐了吧?   他的话说出去自是收不回了,在场的韩忠彦、潘孝严和张商英闻听后都大笑了起来。   潘孝严和武好古最熟,当下就笑着说:“大郎你不知道色艺双绝阎惜惜吗?”   色艺双绝?武好古心说:我就知道那娘们是个卖身不卖艺的,哪知道她是个艺术家……   张商英则摇摇头道:“他哪里会知道?惜惜走红的时候,他顶多是个娃娃。”   “是啊。”韩忠彦也道,“一晃十几二十年过去了,我等都老了,只有惜惜姿色依然,还是色艺双绝啊。”   原来阎婆儿真的有大红大紫的时候!武好古心想:可是色艺双绝的女伎在开封府都走卖艺不卖身,就是卖身也悄悄卖的路线,怎么可能像阎婆儿这样吊起来卖?   “只是没有想到,当年恁般任性的阎惜惜,如今也做了人家的家伎。”韩忠彦接着感慨道。   张商英也笑道:“是啊,我在开封府时见到惜惜做了崇道的家伎也着实吃了一惊……崇道啊,你竟然不知道惜惜有此才艺,莫非只顾着她的皮囊,别的都不问了?”   “哈哈,惜惜的皮囊可也是一绝啊!”   “是啊,也就是大郎年轻力壮,换个上了年纪的可受不了……”   “怪不得武大郎这一路天天都在打熬气力,原来是为了应付惜惜啊!”   “哈哈哈……”   三个上了年纪的老官僚也不知道是不是喝醉了,居然就当着武好古和张叔夜两个晚辈的面开起了荤段子。其中的两个还是堂堂的文官大青天啊!   而且一个是新党悍将,一个是旧党大佬。   他们见了面难道不应该好像仇寇一样互相攻击的吗?   其实武好古对新旧两党的斗争情况还是不大了解,在旧党的第一代大佬中,韩琦因为年纪太老,在熙宁六年就还判相州(实际上是养老),熙宁八年就去世了,没有历经新旧两党撕破脸的“元祐更化”和“绍圣绍述”。而且韩琦还有“相三朝,立二帝”的功劳,也就是说英宗和神宗两代皇帝的册立,都有韩琦的功劳,而且韩琦还强迫太皇太后曹氏撤帘归政宋英宗,因此政治地位不容动摇的。   所以在韩琦去世的时候,神宗皇帝还御撰墓碑:“两朝顾命定策元勋”,还“诏韩氏世官于相”——也就是韩氏子孙可以在相州老家做官当知州。韩琦的孙子,也就是韩忠彦的儿子韩治和韩治的儿子韩肖胄都先后出知相州。   另外,蔡京的幼子蔡脩后来还娶了韩琦的孙女,韩粹彦女儿为妻——韩蔡两家成了亲家,后来还有几个韩粹彦的儿子被蔡京给连累了……   总之,北宋的新旧两党表面上斗得你死我活,私底下不少人却关系不错还互相结亲联姻,到底怎么回事也挺复杂的。   而武好古为弟弟武好文提出的亲事,也得到了韩忠彦的允诺。虽然只是口头的允诺,但是潘孝严还是告诉武好古,他弟弟一定能娶上韩家的女儿,无论中没中进士。   当然了,中和不中,娶到的韩娘子肯定不是一个人。若是中了进士,那就肯定能娶上韩忠彦的亲女儿或亲孙女。在大宋进士及第就相当于鱼跃龙门了,之前哪怕是个田舍郎,此时都会成为人上人,便是宰相千金也可配得上了。况且武家也不是穷光蛋,绝不会让韩家的女儿吃上哪怕一点儿苦头。   若是没有中,那么韩忠彦也会收养一个韩家族女嫁给武好文。这样武好文也能得到韩琦孙女婿的名分……有了这个名分,武好文稳稳当当升到太学上舍是没有问题的,有了上舍生的身份一样可以授官的。   而今天的酒宴,就是为了庆祝韩武两家口头定亲而摆的!   因为这场酒宴名义上是武好古做东,所以他不能溜走,才等到了作为压轴节目的阎婆儿的表演。   武好古此刻心中,自然是大感惊讶:这样一位德艺双馨的大艺术家,竟然湮灭在历史长河之中,后世人们只知道李师师而不知道阎惜惜(阎婆儿的艺名),实在是太过可惜了。   好在自己来到了这个时代,武好古下定了决心,一定要让阎惜惜和潘素儿一样,名流后世!   不如让就她成为第一个在美术史上留下姓名的人体模特吧!   以后“阎老师”的大名,会在历史上流传上一千年,不,流传上两千年!   当然了,“阎老师”在眼下这个时代,也会因为一幅《阎婆儿写真图》而名声大嘈。因为即将出现的界河商市,就是一个可以展出阎婆儿美妙躯体的地方。   她的画像,将会被悬挂在万大瓦子中的怡红院内……现在的问题,就是怎么说服这位阎艺术家了。   “文玉,去把阎老师请来。”   “阎……老师?”   “哦,不是阎老师,是阎婆儿。”   “哦。”   酒宴终于结束了,喝得有点醉醺醺的武好古就借着几分酒劲儿,让杜文玉去请阎婆儿到自己居住的院子中来——因为武好古给管大名府馆驿的官员送了礼物,所以得到了一个院子可以和杜文玉、阎婆儿、林万成等人一起居住。   “甚底?大官人寻奴去……去做甚?”   阎婆儿见到杜文玉的时候,她刚刚安排好今晚陪张叔夜的姑娘……她带来的姑娘已经送出去两个了,一个给了张叔夜,一个给了潘孝严,张商英到底是东华门外唱过名的,这点操守还是有的,只是让阎婆儿陪了一个晚上,然后就一直独睡了,到底是清官啊!   而武好古这个脏官的操守则出乎了阎婆儿的预料,虽然这脏官的目光常常打量阎婆儿的胸脯,可也就是看看而已,既没有要阎婆儿去陪牵手,也没要阎婆儿给安排别的姑娘。   一路上仿佛就是和杜文玉调调情……如果不是知道武好古已经搞大了两个女人的肚子,阎婆儿还以为他有什么毛病呢?   “大概,大概是侍寝吧?”杜文玉撅着小嘴,显得非常无奈。   老师怎么就看上这个老女人了?她那点儿好啊?除了会弹琴唱歌……可自己还会画画呢!   而且阎婆儿就是个人尽可夫的婊子,怎么能和自己这个黄花闺女相比?   阎婆儿却非常得意,她早就想勾引武好古了。可武好古却偏偏对她没什么动作,几乎都让她怀疑自己的魅力了。   “前面带路吧。”阎婆儿得意地说。   “哦。”杜文玉没得办法,只好领着阎婆儿进了武好古的房。   武好古住的是个“套间”,外面有厅堂,里面是寝室。阎婆儿和杜文玉到来的时候,武好古就坐在厅堂里面喝着解酒的茶汤。在他的面前,画架子已经支了起来,一堆土法制做的铅笔则摆在一旁的案几上。另外,厅堂里面还点了至少十支大红蜡烛,照得灯火通明。   “奴婢见过老爷。”   阎婆儿行了福礼,还口称奴婢——她并不是武好古的奴婢,只是假装的奴婢,不过一路上还是很认真的在装,显然是个表演艺术家。   “唔。”武好古微有醉意,目光灼灼,望着向自己行礼的阎婆儿道,“阎娘子,你可想名流千古吗?”   名流千古?阎婆儿愣了又愣,这是怎么回事儿?不是侍寝吗?怎么就千古了?   “想的话。”武好古说,“就脱衣服吧。”   什么意思?阎婆儿回头看了一眼同样愣愣的杜文玉,杜文玉小声问:“老师,您的意思是让阎娘子把衣服脱了?”   “脱。”武好古点点头,“统统脱了。”   阎婆儿问:“在这里脱?”   “对!”武好古又道,“文玉,你去把门窗都关紧了。”   杜文玉应了一声,就连忙去关好了窗户,正要出门,却被武好古叫住了。   “文玉,你去哪里?”   “老师,奴……”杜文玉回头一看,只见阎婆儿已经很不要脸的在宽衣解带了,她连忙低下头,“奴,奴……”   “文玉。”武好古不耐烦地打断道,“你留下来。”   留下?   杜文玉的小脸刷的通红起来,低着头不敢说话了。她早就有和武好古牵手的决心,但是她一直以为牵手这个事儿只能两个人牵,从没想过还可以三个人一块儿牵的。   正在杜文玉羞的要寻个地缝钻进去的时候,武好古又开口了:“文玉,为师现在就教你画人体了,这人体写实绘画,乃是写实绘画中最为高妙之术,可谓博大精深,为师都没教过你两位师哥……” 第三百四十二章 第一美女   武好古的话一出口,不仅杜文玉傻了眼,连大宋豪放女阎婆儿都傻了,脱了半身衣衫,涨红了俏脸,不知所措。   三个人牵手的游戏对她而言不算什么,更火爆的都玩过。可是脱光了衣服让人照着画的事情,她别说做了,就是想都不曾想过啊!   而且要画她脱光模样的还是武好古这么一个“宋画第一人”,这幅画说不定会流传下去,到时候连后世都知道元符年间有个臭不要脸的妓女阎婆儿……这个人,可就丢得有点大发了!   另外,自己赤条条的模样很可能被武好古那厮印在《花魁》画册上供千万人观摩,这可有点,有点让人难为情了。   微有醉意的武好古这是则在欣赏刚刚脱了上半身衣裳的阎婆儿的身体,这可是从一个大艺术家的角度在欣赏,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因为武好古给阎婆儿画的一系列人体绘画(当然不是一幅了,这么好的模特武好古上哪儿去找第二个?),流传到后世的,那可都是会被收入世界各国美术学院课本的。   至于原作,那更是故宫博物院、卢浮宫、大英博物院、新中华大都博物馆这种国际最顶尖的博物馆的第一镇馆之宝!   而阎老师本人的名声,一定会远远超过了同时代的李师师和西施、貂蝉、王昭君、杨玉环等四大美女,成为了国际上公认的,拥有最完美身材和容貌的第一美女!   不是大宋第一,也不是中华第一,而是世界和全人类第一!   呃,阎婆儿真有那么漂亮?   用北宋的审美观来看,当然没有那么漂亮了。她现在有点小胖了,胸脯太大,屁股也太大,腰也不够细(也不算粗),手臂和腿都显得太壮,只有脸蛋和皮肤还算是比较上乘的。   不过武好古的油画却让她成为了后世的审美标准!长得不如她的是不够漂亮,长得比她漂亮的则是过了头……只有她才是最标准的美人!这就掌握标准的重要性啊!   便是在阎婆儿生存的北宋末年,她也因为一系列的人体绘画作品,一跃成为了天下第一艳妓。   后来许多到访灯塔商市的权贵豪商,乃至北地豪雄,都不惜万金也要一亲芳泽。在阎婆儿年老色衰之后,还有不少人愿意拿出重金馈赠,只为得见真人一面……   “阎娘子,你怎不脱了?”   武好古这时已经发现了阎婆儿僵立在那里,他这时已经喝多了,有点醉醺醺的,也就没多想什么,直接开口催促了。   阎婆儿心乱如麻,结结巴巴地说:“大,大官人,奴,奴……”   “怎么啦?”武好古瞪着眼睛注视着阎婆儿,“阎娘子,你可是开封第一豪放之女啊,听人说你还在州北瓦子玩过女相扑,这身子早就让千万人看过了,怎就不能让本官一看?”   阎婆儿看上去粗壮是有原因的,她其实也是禁军小武臣的后人,父亲是个玩扑跤的泼皮,兼职是装扮禁军士兵,年轻时在开封府的各处瓦子小有名气,绰号“赛阎王”,还和一个女飐通奸生下了阎婆儿。阎婆儿虽然天生丽质,却也打小从爹娘那里学了扑跤的本事。后来阎婆儿的爹爹和人争跤摔死了,开封城的女相扑又因为朝廷的打压而日益衰微。   所以阎婆儿就没有成为职业摔跤手,而入了青楼,不过后来上书提出禁止女相扑的司马光成了奸党,因此女相扑之禁也有所放松。至少在禁军军汉云集的州北瓦子附近没什么人过问了。那帮军汉已经买不起房子娶不上婆娘了,过个眼瘾再不许,小心他们憋急了给你闹点事儿,到时候开封府和宰执重臣都有麻烦。   因此阎婆儿也就有了登台表演的机会,不过她摔跤的本事远没有身材容貌好,在台上总是输多赢少。   “可是,可是……”阎婆儿还想强辩两句,却被武好古大声打断。   “可是甚底?你在州北瓦子是让人白看了身子,有甚好处?今日让我画了躯体,来日你就能名扬天下了!到时候李师师和墨娘子她们统统不如你!”   什么?还能超过李师师和墨娘子?   这画要是别人说出来,阎婆儿肯定不信的,可是出自武好古之口就不同了。现在开封府最红的名伎墨娘子(其实墨娘子不是伎)不就是武好古一手捧红的?之前都没人认识她,可是武好古却让她变成了“万金难求”的超级名伎。   阎婆儿被武好古说得更难为情了,那张俏脸登时更红了,“可是裸身绘画太伤风化,官府会不会……”   “怕个甚。”武好古一挥手,“又不会挂在开封府,将来挂在界河商市的万大瓦子里面……官府哪里管得着?”   说得也是……作为一个名妓和青楼街的资本家,阎婆儿其实是不大在乎脸面的,真正让她害怕的还是官府的惩罚。   而且,她虽然沦落风尘二十年,也曾有过风格无限,但是终究不能和李师师这个级别的花魁名伎相比,总归是差了那么一些。   如今到了半老徐娘的年纪,若能凭着几张羞人的画儿后来居上,倒也是值了。   “那,那好吧。”   阎婆儿涨红了俏脸儿思虑了半晌,终于咬咬牙,豁出去了,“不过,不过奴还有个条件。”   “条件?说吧。”   “大官人不能把奴的光身儿画印在《花魁》画册上。”   武好古闻言噗哧一笑道:“你想印我也不敢呐,要是真印出来,《花魁》画册还不叫官府查封了?”   话虽这么说,可武好古心里面却另有打算。   《花魁》画册的市场定位是北宋的士子文人,真要变成《花花公子》杂志也不见得能卖出去。所以能上《花魁》的大都是“文艺系的”女伎,往往还要配上一首“词牌”,很多都是找李清照这种级别的文人填的词,特有文艺味儿。现在开封、洛阳、大名、应天等中原大城的那些自命风流的文人(也有武人、商人),全都订了《花魁》画册。若是连《花魁》画册都不看,还能说是风流才子?   可是“春宫画”的市场也是有价值的!《花魁》走文艺范,主打高中端市场。将来在界河商市再出个《春宫》,主打低端市场,走量取胜……当然了,《春宫》画册可不能以武好古的名义来办,那样会降低武大艺术家的格调。   可以再起一个笔名,譬如宫崎隽什么的……   另外,武好古还打算在界河大相国寺落成后,进军佛像画(印刷品)市场,佛像画在辽国应该会很大的需求。   “那就一言为定了。”阎婆儿松了口气,终于下了决心,褪去了遮掩住下身的长裙和亵裤,整个儿赤条条站在武好古面前了。   武好古打量着阎婆儿的娇躯,点点头道:“果然是一副好皮囊。”他又指了指不知什么时候从卧室中搬出来的一张卧榻,“阎娘子,今日先画一张躺着的。”   先画一张?阎婆儿心想,难道以后还要画么?这武大郎难道想给自己画一本光溜溜的画册?这可真是太羞人了……   “喏。”阎婆儿应了一声,就遵着武好古的吩咐走向了卧榻,然后深吸了口气,便横躺了上去,还摆出了一个颇为诱人的姿态。   果然是个好模特!   武好古在心里夸了一声,又对站在一边,小脸儿比阎婆儿的脸还要红的杜文玉说:“文玉,站到我身后,看为师怎么画人体……这人体写生可是门大学问啊。要将人体的感觉、动态、结构、形态、神态都画出来,才算是小成了。为师之前也教过你两位师哥和端王一些皮毛,不过真本事都还留着,这次就先教你了。”   先教我?   杜文玉走到武好古身后时,脸蛋还是红彤彤的。   小丫头其实是很有绘画天赋的,而且从小学画,自然能看出赵佶、米友仁、张择端所画的人像都不能和武好古比。武好古笔下的人像,往往姿态万千,形象生动,而且衣服穿得都不多,会展现出大片的肢体部分。而赵佶、米友仁、张择端的人像画其实就画个脸,最多再加两个手,然后就是“吴带当风”了。若是把阎婆儿扒光了给他们画,多半是画不像的。   原来老师是藏着真本事没有教过他们啊!小丫头喜滋滋地想:真本事先教给奴,看来老师最喜欢的学生还是奴啊,奴可一定要好好报答老师……   武好古这时已经拿起铅笔,熟练的在一张宣纸上打稿了——他现在要画的还不是油画,而是一张作为底稿的铅笔素描。因为他也不知道阎婆儿肯给自己画几次?所以得先画几张铅笔素描备着。   另外,也可以让他最乖的好徒弟杜文玉初步了解一下人体写生。武好古可是真心要向杜文玉传给衣钵的,他现在正凭着记忆和自己的理解,攥写一本《人体写生秘笈》,将来也会先传给杜文玉。 第三百四十三章 辽人的盘算   辰时将至,阳光普照在北流黄河岸边的清州城。   这座小小的州城,是河北东路境内少有的受惠于“三易回河”的城市。因为北流的黄河正好从清州州城以东的平原上流淌而过,并且在几十里外注入了辽宋界河。   改道的黄河在冲毁了清州的大量农田之外,也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商机。不计其数的商船会沿着黄河从中原腹地,从开封城下源源不断驶来,全都汇聚到了清州城到黄河入界之口的这段河道上。随船而来的商人会在黄河、界河交界处的清州榷场或者干脆在清州城出售自己的货物,同时再买入辽国商人贩来的商品,然后再逆流而下,将货物贩运去大名府和开封府。   另外,从河北西路的真定府和定州流过来的滹沱河,也会在清州境内注入黄河。这条水道同样会给清州带来大量的货物——此时的定州可是赫赫有名的瓷器重镇,出品质量极佳的定瓷!   不过人货云集对于清州城也不全是好事儿,因为这座靠近辽宋边境的城市实在太小了,根本容纳不下从各方云集而来的商人和货品。   而扩建清州城是不可能的,根据《澶渊之盟》,辽宋边境是不可擅自增筑城池的。而且清州城又正正好好卡在了北流的黄河岸边,是一座可以控扼黄河水道的要塞城市。辽国又如何会同意宋朝增筑清州城?   虽然辽国并没有“顺着”黄河水流(其实是逆流)南下中原的意图,但是他们知道大宋朝廷有多害怕这事儿。   这可是大辽国用来在外交上压迫大宋的王牌,如何能让宋朝用一座坚城堵住辽军泛舟南下的通道?   而在辽国不允许宋朝扩建清州城的同时,大宋这边的官员对于云集清州的船舶人口也头疼得很。那么多人在小小的清州城涌进涌出,会造成很大的治安和人口管理的压力。特别是许多行商船东还带着保押队,携带着弓箭朴刀,人数更是远远超过了驻扎清州的河北禁军。   如果这些奸商和江湖豪客真的闹将起来,清州城的禁军能不能镇压都难说……   另外,河北禁军实际上也和开封府禁军一样,变成了什么都会,就是不会打仗的军队了。   所以清州商业的繁荣,也让清州城和清州境内黄河两岸的六个军寨的驻军,都做起来生意,战斗力自然是直线下降了。   也正因为清州面临的安全问题太扎手,所以河北东路的安抚使司和转运使司眼下都是支持在沧州北部的界河两岸建立一座新的商市。   虽然界河商市存在“不可控”的风险,但是它至少不在黄河岸边。而且在汇聚清州的客商都迁往界河商市之后,清州境内的禁军官兵们也许会将注意力从商业活动上重新转回军事……   ……   季秋的北风,已经有了几分寒冬的刺骨,不过对于习惯了北方草原上更加寒冷气候的大辽南京道留守萧保先来说,却是极为舒服的。   他和刚刚升任大辽南京道转运使的马人望,就是这一次清州之会的正副使者。两人是在之前滞留析津府的宋使李忠陪同下(李忠现在是接伴使了),乘坐辽国的官船南来的。   抵达清州城后,就入住了清州城内的迎宾馆,等待宋使张商英、张叔夜等人北来。   馆驿就在清州城内最繁华的地区,望着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生得有些白净斯文,还穿着一件汉人书生的儒服,头上戴着软帽幞头的萧保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留守……”站在萧保先身边,和他一样在观察清州城的繁华拥挤的马人望地说问,“您因何叹息?”   萧保先说:“看到敌国富强,民生安乐,我们难道不该叹息吗?”   “富则富矣,强则未必。”   萧保先摇摇头,“大宋是强大的,只是因为宋主蔑视武人,不修战备,因而才在用兵取胜之道上不如我大辽。可是他们一旦醒悟,以大宋十倍于我的人口,百倍于我的财富,大辽是没有办法抵抗的。”   “留守,您认为大宋已经醒悟了?”马人望有点儿担心地问。   “醒悟了!”萧保先咬咬牙,“慕容忘忧那老匹夫现在不正在帮宋人育将吗?”   慕容忘忧的叛逃辽国方面已经知道了,而且还提出了交涉,不过大宋方面并没有理睬,还让慕容忘忧做了知枢密院兵学司事,最近还开始在西军中挑选25岁以下,有带兵作战经历的杂品武臣去枢密院兵学司受训。   这让大辽国的高层非常担忧!   眼下的辽人,包括马人望这样的汉人重臣在内,是无法想象一座商市会构成什么威胁的——武好古为了推动界河商市的建立所提出的种种观点,如果让辽国的大人物们听了,只会引起轰然大笑。   因为辽国现在还没发展到市民社会,工商不过是依附豪强大族的最末等的存在,怎么可能翻天?   而且,以武当家的辽国对辽宋之间围绕燕云十六州展开的三次争夺战的研究,远比大宋要透彻。因此他们得出了这样的结论:除非宋军可以同时完成攻克燕京坚城和摧破辽国北面大军这两个任务,否则他们是拿不下燕云之地的。   而宋军如果有这样的战斗力,那么辽国失去的也就不是燕云了,而是一切!   正是基于这样的分析,所以辽国的高层对于界河商市的安全问题相当忽视,只要这个商市能马上提供十万二十万缗的钱财去支持漠北战争,辽国君臣就觉得很不错了——他们现在的手头可紧着呢,都到了求寺庙捐钱的地步了。   但是慕容忘忧的兵学司,却让他们看到了危机。   因为宋国的枢密院兵学司显然是在为新军训练基层军官啊!   军官训练完毕,肯定就是练兵了!   以大宋如今的财力和人口,只要有好的军官,练出二十万战力堪比宋初禁军的战兵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如果有了这二十万精锐战兵……辽国可就要亡了!   “留守不必担心。”马人望笑着开解道,“我看宋主设立兵学司只是心血来潮,根本不会真的练兵。”   “不会?”   “不会的。”马人望笑道,“练兵之事可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啊!现在不过调教几百个杂品武官而已,还没到给他们授官的时候呢,离募兵制械就更远了……真要到了那一步,恐怕不用我大辽出手,他们宋人自己就得掐起来,到时只要略施小计,就能坏了宋人的练兵大计。”   “小计?”萧保先问,“说说看。”   “容易的很。”马人望道,“可以派人假扮道人,在开封府散步谣言,就说兵学司有龙气。”   “有用?”   “当然有用了。”马人望笑道,“今日兵学司不就是昔日的殿前司吗?”   “也是啊。”萧保先点点头。   马人望又说:“这兵学司在宋国内部的反对者是绝不会少的,只要有点理由,他们就一定会群起攻之,所以我朝根本不必担心。”   ……   黄河,两岸麦涛涌动,河水缓缓北流。   数艘官船正缓缓在河上行进,隐隐约约可以听到,官船中传来了悠扬的丝竹之音。   张商英脸色有些凝重,已经没有了一路之上的潇洒。   清州城马上就要到了,然后就要同辽国的使臣展开一场谈判了,虽然李忠已经派人送了书信给张商英,告知了辽国大体上同意开设商市。   但是,辽人的支持也不是无条件的,他们希望一次性从大宋这里拿到一笔巨款,以支持漠北越打越久的战争。   而这笔钱,大宋朝廷是不可能出的。因为大宋皇帝根本不希望辽国和阻卜人的战争早日结束。   如果现在要钱的是阻卜,官家赵煦倒是会毫不犹豫地掏出来的……   “大郎,你看这事儿怎么办?能不能筹点钱给辽人?”   说话的张叔夜,他想来想去,仿佛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既然朝廷不能出钱,那就让商人出吧!   张商英也望着武好古。   武好古眉头一蹙,脑筋开始转动起来了。   辽人的要求是合理的。因为大宋对商市有种种盘算,武好古自己也有一个小算盘,辽人就得傻呵呵的上当?他们肯定也有打算,而这打算就是要钱。   可是……这钱能出吗?   十万二十万的对契丹人来说是笔大钱,对大宋根本不算什么。   可问题是,这笔钱是用来援助辽军打仗的,和界河商市成立的目标是相悖的。如果武好古拿出,哦,应该是明着拿出这笔钱,那就是授人以柄了。   若是朝中有人拿这个问题来攻击商市,那界河商市能不能办下去就很难说了。即便商市能办,自己也得被扣上个通番卖国的罪名。   想到这里,武好古微微摇头道:“辽人只是勒索……这钱我们大宋不能出。”   “不出这笔钱。”张商英看着武好古,“事情能够成功?”   武好古思索了片刻,忽然笑了起来:“能的!一定能成功!” 第三百四十四章 平州张觉   张商英、张叔夜和武好古率领的庞大使团队伍,终于在清州州衙旁的馆驿内安顿了下来。清州城虽然只是一座小城,但是却在黄河改道北流后成为了宋辽使臣往来的必经之地,因而只能在本就狭小的城内建造了两座恢宏富丽的馆驿,一座用迎接辽国来的贵宾,一座则主要给北上的大宋使团居住。   两座馆驿还有清州府衙都在同一条南北走向的大街上,府衙居中,辽使居住的迎宾馆在北,宋朝官员居住的馆驿则居南。   三座建筑一字排开,基本上就占了大街靠西一侧。而在大街靠东一侧,却是商铺酒肆鳞次栉比,好一派繁华热闹。街上来来往往的车马行人也是极多,大多都是南来北往的客商或是客商们雇佣的护卫伙计。另外还有一些清州当地的平民或驻军兵士,也会担着货品小食,沿街叫卖。喧嚣嘈杂的市井之声,比起开封府的内城也不遑多让了。   武好古又一次从没完没了的酒宴上开溜了——宋朝官僚们的饮宴活动真是让武好古这个“未来人”有点受不了。山珍海味,歌舞助兴,美人陪酒什么的也就算了。当官嘛,总要适当享受一下的。可是这饮宴的时间真个有点长,午宴能吃到傍晚,晚宴常常会通宵达旦,简直就是在拿生命吃喝,也不想想吃那么多油水下去,得多大的运动量才能消耗?而且,宋朝的文官还喜欢一边吃喝一边玩诗词歌赋,对不上来还要罚酒多少杯……   这可真叫武大郎头大了,他那点墨水,怎么应付得了?可别说什么“抄诗”抄成名士,谁真的能背得出那么多诗词?而且现在是北宋末年了,背得诗词年份太早了还不能用。   而且更要命的是,现在宋朝官僚文士的酒宴上不大流行作诗了,又不是皇上赐宴,要做拍马屁的应制诗,那个还容易一点。   毕竟“律诗”只有四种常见律格:仄起仄收、仄起平收、平起仄收、平起平收。还有“五言八句”、“七律七句”和“联句”等几个大类。武好古都学过,总算是会一点的。在会的基础上,你才能用“抄诗”去装逼啊,要不然五言、七律、联句都搞不清,怎么装啊?   可文士饮宴上玩的是“填词”,讲究“以词从乐”,就是依据曲调填上字句,“奉旨填词柳三变”的“填词”就是这么玩的。   要玩填词,文学诗歌的造诣只是其一,你还得有极高的古乐修养。据武好古所知,在如今的北宋末年,可以用来玩填词的“词牌”(又称“曲牌”)有一千六百多个……靠“抄诗”装逼还是可能的,靠“抄词”来装逼就是胡说八道了,一千六百多个曲牌能分清楚?曲牌都搞不清还填什么词?人家出一个“钗头凤”的曲牌,你能拿《沁园春·雪》去顶账吗?   不过武好古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应付,他是“画中第一人”嘛,“以诗作画”或“以词作画”,也是文士饮宴活动中的一个节目。具体的玩法就是张商英这些大文人填个词牌,比如“念奴娇”、“雨霖铃”什么的,然后由阎婆儿等人来弹唱。   要记住那么多曲谱也不可能,所以阎婆儿和跟着她的乐工都带着谱子。而武好古等她们弹唱的时候,就能退出去构图作画了(根据词牌的内容来画),通常不是亲笔,而是让杜文玉来代笔,这样他就可以溜出去忙自己的事儿了。   而武好古自己的事情,主要是完成他的名画《名伎阎惜惜(阎婆儿的艺名和她女儿一样)》,这是一幅油画,画起来可费时间了。   不过今天他从清州知州为张商英举行的接风宴会上偷偷溜走,却不是为了画画,而是要和林万成一块儿去见个人。   “老林教头。”换上了便服的武好古对跟着他悄悄溜出馆驿的林万成道,“你可亲自见到马人望了?”   “见了。”林万成道,“和您画得的一模一样。”   “迎宾馆内的辽人没有起疑吧?”   林万成摇摇头道:“当然没有起疑了,小老儿是装成饭馆伙计进去的。”   老林教头是装成送外卖的老伙计提着酒菜进去的……还别说,他装得还挺像,也不知道是不是年轻的时候在开封府的酒楼里面打过工?   “那就好。”武好古点点头。   两人说话的时候,已经到了清州城内最大的酒楼小樊楼外面。这座小樊楼大约是模仿开封府的丰乐楼(丰乐楼原名樊楼)建造的,主打的也是开封菜,不过也有改良的辽菜——就是那种一桶桶吃肉的辽国菜。   两人走进楼中的时候,一个小二迎面而来,与两人唱了个肥喏之后,笑嘻嘻道:“两位官人来的正好,今日有开封府来的花魁俏金娘献艺,那可是上过《花魁》画册的娘子,二位可要找个好位子?”   “不必,安静一些便好了。”   武好古是认得俏金娘的,她是花了三千缗才上了《花魁》画册(买了个花招儿位)的,是武好古亲自给她画的像。   而且,武好古还和她立了一个写真合同——就是将来俏金娘若是红了,还得给武好古或武好古指定的弟子免费做一次模特。这是用来捧红张择端和杜文玉的办法,给名伎画写真工笔或是油画,再拿去佳士得拍卖,没准就火了。   至于进一步的潜规则,只是武好古想不想的问题……   所以别人稀罕这个“假花魁”,武好古却不当回事儿,就是大部分真花魁的手,他也是想牵就牵的。   林万成这时递给那迎客的小二几个铜板,说道:“给个包间,等会儿还会有个姓马的员外来寻我们,你告诉他我们在哪里。”   “喏。”小二应了一声,就递给了林万成一支红底黑字的小旗,上面写着二楼天三四个字。这也是丰乐楼的做法,因为丰乐楼有五座楼,所以需要用小旗子给顾客指明方向,各楼各层的小二看到旗子也知道该把客人往什么地方领。   武好古和林万成上了楼,林万成将小旗交给了另一个小二,然后就给领进了一间窗外可以看见民宅的包间。   “这个清州城池虽破,百姓的宅子却挺好的。”   在包间里面坐下后,林万成看着窗外的宅子评论道。   “这位客官有所不知。”带着武好古和林万成进来的小二说,“我们这座清州小城这二三十年可是发达了,在河北东路上算是一等一的好地方了。外头这些宅子,都是这些年新建的,主人大多是清州六寨和州城里面的军将。”   “军将也恁般有钱?”林万成问。   “那是啊。”小二道,“现在黄河就打我们清州过,顺着黄河一年总有上万万的货物来去,怎能不发?”   武好古和林万成对视了一眼,看看现在的清州城就能想象将来的界河商市了!   钱途大好啊!   “我们等个人。”林万成又摸出两个铜板打赏了这个小二,“先上一壶茶汤。”   “喏。”   小二拱了拱手,然后就转身出去了。   “东翁。”林万成低声道,“看来您的界河商市真的大有可为啊,怪不得辽人要狮子大开口呢。”   武好古一笑:“商市还没开就想要恁般多的钱,真以为本官的钱都是大风吹来的?”   “可是您不给钱,这商市如何能开得出来?”   “谁说我不给钱了?”武好古冷笑,“我只是不给大辽朝廷钱而已。”   林万成微微皱眉,刚想说话,门外就想起来小二的声音:“二位客官,有两位姓马的客官到访。”   应该是马人望来了。   武好古说:“有请。”   然后就看见包间的大门被人推开了,先是端着茶壶茶碗的小二进来,然后就是马人望领着一个高大的青年走了进来。   武好古打量了一番那位青年,发现他身穿一件蓝色长衫,腰间系着香囊,鬓角插着一支牡丹,皮肤也很白皙,蓄着五绺须髯,五官显得儒雅温和,似乎是个宋朝的文士。   “马员外。”武好古站起身冲马人望拱拱手,然后又看着那青年道,“在下开封武好古,不知足下高姓大名?”   那青年露出灿烂笑容,上前两步拱手道:“在下平州张觉,是马良嗣的同窗。”   张觉?   武好古当然知道这个名字!   历史上因为想要拯救被金人掠走的燕京百姓而起兵归宋的燕云汉人将领,后来被宋朝的燕山宣抚王安中出卖,斩了头颅献给金人。   而在这个时空,武好古又从西门青那里得知了张觉所属的平州义丰张家的情况。平州张家和西门家、慕容家一样,祖上都是幽州镇将。不过在辽国这边张家混得很不错,因为渤海王族大延琳举兵起义的时候,就在沈州遇上平州义丰张家出身的节度副使张杰,还被张杰的诈降欺骗,最后在沈州兵败,之后就开始走下坡路了。由于这次的功劳,张杰被提升为节度使,平州义丰张家也成为了可以和燕四家相比的燕云一等汉人豪族。 第三百四十五章 商人的手段   在辽国的时候,武好古就曾经想一会平州张觉,不过却没有得到机会。因为张觉当时去上京考辽国进士去了……最后当然是考上了,在辽国这里,世家子弟考进士很少会考一次以上的,都是一次中奖。   “原来是觉之兄,久仰久仰。”   虽然张觉在后来宋使上被列为奸臣,但是武好古自己也是奸商,奸商和歼臣应该是歼味相投的,于是就客气的招呼起来。   不过张觉却微微皱眉,他听马人望说过武好古,知道武好古是个画师吏商,一介商人而已……   招呼完了之后,武好古又对正准备倒茶的小二道:“小二,你且去吧,多安排些好酒好菜便是了。”   “喏。”小二领了命就去了。   看到小二走了,马人望就笑着对武好古道:“这位张觉之和赵钟哥也是至交好友,都是慕容先生的学生,志向也是相同的,年初中了进士后就在南京转运使司做了录事。这次老夫就带着他一起来大宋这里见见世面。”   慕容忘忧奔宋这事儿,在辽国也引起了不小的震动,毕竟这老头办了个香山书院,不少燕云豪强子弟都是他的学生。   不过慕容老头的学生却没有受什么牵连,该做官的还在继续做官,毕竟他们都是投胎高手!   “马良嗣如今还在燕京做官吗?”武好古这时问了一句。   “还在做警巡副使。”马人望笑道,“崇道你若到了界河商市的任上,应该能经常和他打交道的。”   在辽国这边,商市、榷场的治安都是警巡院负责,缉私也是警巡院的差事。而商市、榷场、市舶司等等,又都归转运使司管辖。所以武好古在今后一段时间主要的交涉对象,就是马人望和马植,这倒是很不错的。   武好古和马人望、张觉已经分宾主落座了。林万成则客串起了倒茶的小厮,给武好古等人倒上了茶汤,然后就出门守着了。   武好古笑道,“马漕司这话是不是说界河商市的设立已成定局?”   “定局?”   马人望不置可否,只笑了笑道:“有你武崇道在,想必不是定局,也能变成定局吧?”   马人望的话一出口,他身旁的张觉立即就露出了诧异的表情。张觉是知道武好古是宋朝这边的“近幸吏商”,还有从七品的横行官官位,着实不低了。可是他却不认为武好古在这一次辽宋会谈中能发挥什么作用?   毕竟武好古只是一个吏商,而且年纪又那么轻……   武好古淡淡一笑,“你们要多少钱?”   “至少十万缗。”马人望笑道,“不难办吧?”   武好古摇摇头:“难办!”   “怎么?你手头的钱不够?”   武好古笑道:“钱不是问题,问题是不能给你们!”   张觉有点被惊呆了,十万缗啊!不是十万钱,而是一亿钱(按照1000钱兑1缗),怎么听着这武好古的口气仿佛是笔小数目?   “不能给?”马人望愣了愣,“为何?”   “不为何。”武好古摇摇头,“十万缗钱有,但是不能这样没个名目就给出去……要不然朝廷那边不能交代。”   “这……”马人望看着武好古,“你们要甚底名目?”   武好古笑了笑:“木料,燕山上郁郁葱葱的都是树,砍点木头给我不难吧?一料木头我出300文。砍个五十万料木头就有十五万缗了……你们大辽总有七八万缗的赚头吧?当然了,这些钱都不能给铜的,只能给绢。”   所谓的“料”是木工名词,就是一根木料的意思,至于规格是武好古也不清楚。哦,这个时代船的大小也是讲“多少料”的,也就是这条船用了多少木料的意思。   武好古准备在界河商市发展造船业,同时还要大规模的营建商市,自然需要很多的木料。   而这些木料是很难从河北东、西两路取得的。倒不是没有树,而是不许砍伐。因为树据说可以防骑兵——也不知道大宋的那些文官的脑洞是怎么开的?他们难道认为契丹会骑着马撞到树上去吗?人家是游牧民族啊,马术那么糟糕还游个屁牧?   而且……树木被砍伐后是可以用来打造攻城器械的!攻城器械都是很大个的,运输不变,一般都是就近砍伐树木打造的。   总之,宋朝河北的树木是不大好砍的,砍上几十万棵搞不好都够得上叛国的大罪了,所以要砍只能去砍辽国的树了。这是好事啊,多砍一点辽国的树,以后大宋北伐的时候,禁军的骑兵就不容易撞上去了。   而在辽国的燕山地区砍树的成本也不高。也不说用徭役民夫去砍,把任务分派给大族,再一根木料给个200文的,就要多少都有了。所以大辽朝廷是可以从这笔交易中赚到钱的。   当然了,这买卖普通的商人可做不了!   另外,大宋是禁止铜钱外流的。不过宋朝的绢对辽国而言也相当于钱,因为钱对商品经济并不发达的辽国意义也不大。而且辽国现在还控制着陆上丝路,拿到的绢帛也可以出口给回鹘(回鹘也是个中间商)。   “50万料木头不是问题……”马人望从来就没想过树木防骑兵的问题,不过他还是摇摇头,“可是这和你们提前支付10万缗钱是两回事啊。”   武好古笑道:“50万料木头怎么够用?以后界河商市还要开设船厂、炭厂、木器厂,木料可是大买卖!将来一年50万料都有可能,漕司可有意经营则个?”   说着话,武好古又伸出一根手指,“多了不敢保证,只要漕司愿意和下官合股做木料生意,一年一千万钱总是能分到的。而且,下官可以先预支一年的分红给漕司。萧留守那边,也可以预支一年的分红。不知可否?”   两千万钱,按照宋朝这里七百多钱折一缗计算,就是两万七八千缗的贿赂,哦,应该是“预支分红”就这样出去了!   这个手笔,让作陪的张觉倒吸了一口凉气儿:这武好古得多有钱啊?   “这个……”马人望犹豫了,他当然是清官,自然是不受贿的,不过马家做点生意是完全合法的。人家门阀啊,屈尊降贵做点买卖不可以吗?做买卖就有分红,提前分一点,也没什么吧?   “实不相瞒。”马人望犹豫了一会儿,说道,“本官是觉得辽木南运对我们双方都有好处,若是大辽朝廷一年内收入个四五万的,也能缓解财用紧张。只是那萧留守他是燕王的妻兄……”   萧保先当然也是清官了,而且他还是耶律延禧的大舅子,他妹妹将来是要做皇后的。   有了这层关系,想要用钱收买萧保先就有难度了。   “人各有好。”武好古笑道,“不知这位萧保先喜欢甚底?”   马人望道:“这萧保先虽是奚人,但是却倾慕汉家的文采风物,尤其喜好吟诗填词,而且自命风流。”   “哦,是吗?”武好古点点头。   张觉这时插话道:“对了,这些时日萧留守还常常往小樊楼跑。”   “来小樊楼?”武好古一愣,“来吃开封菜?”   张觉摇摇头,“仿佛是迷上了一个开封来的花魁娘子。”   “是俏金娘?”   张觉点点头,脸上也露出的倾慕的神采,“就是她……她可是开封府来的花魁啊,不仅人漂亮,而且弹得好琴,唱得好曲,琴棋书画也是无一不通的。”   正说着的时候,包间的房门忽然被林万成推开了。   然后就看见一个马人望的随从探进半个身子,“主公,萧留守微服而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   武好古想了想,问道:“俏金娘可登台献艺了?”   “还没有,不过也快了。”回答的是林万成。   武好古道:“叫她来陪我喝酒,马上。”   什么?张觉被武好古的话惊了一下,那可是开封府的花魁娘子啊!武好古若是个中了进士的才子也就罢了,可他只是一介商人,怎么能这样把俏金娘呼来唤去?   “喏。”   林万成应了一声就去了,也没带什么信物,其实他自己就是个标志——他是武好古的老护卫嘛!开封府青楼圈里谁不知道?还有不少上了年纪的名伎想要勾引他老人家呢!   武好古看到林万成去了,就对马人望、张觉道:“二位若不方便和萧保先见面,就暂且回避,我就在这里和俏金娘一起喝两杯,等着会会萧保先。”   “也好。”马人望笑道,“那老夫和张觉之就先告辞了。觉之,我们走吧。”   “哦,那就告辞了。”   张觉实在是不大了解武好古这个商人的手段,将信将疑的跟着马人望出了包间,下楼的时候,却忽然看见俏金娘抱着一架瑶琴,穿着身红衣,快步跟着林万成走上了楼,一边走还一边问:“林老爹,大官人总算想起奴了,这可真是太好了……”   什么?张觉简直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这武好古到底是什么路数?居然能让俏金娘这样女子为之倾倒? 第三百四十六章 好姑娘,交朋友   一名女子走进了武好古所在的雅间儿,见她身穿一件绛红色绣着蔷薇图案的蜀锦褙子,云鬓高耸,妩媚动人。   女子到了端坐在方桌后面喝茶的武好古身旁,就是盈盈一福,柔声道:“奴家金娘,见过武大官人。”   来人就是俏金娘,是清州小樊楼从开封府请来的当红头牌,也是小樊楼现在的台柱子。   虽然才来到清州不过一月有余,俏金娘就已经打出了名号。   这其中当然也有小樊楼和《花魁》画册的功劳,为了尽快让俏金娘成为清州头牌名伎,小樊楼特地在开封府定了三千册盗版《花魁》画册(都是登了俏金娘花招儿的那一期)带回清州,然后还模仿墨娘子“潘家园题诗赠画”,在清州小樊楼也来了一回,而且俏金娘还顺便抚琴献唱,搞得很像一回事儿。   顺便一提,墨娘子在开封府潘家园举行的“题诗赠画”,名义上是赠,可是有资格去潘家园的都是什么人啊?那里是潘美的赐第,没点身份的人怎么进得去?   而那些有身份的人,又怎么可能白白接受佳人馈赠?所以墨娘子收到的礼物,其价值远远超过送出去的画册……而且还能得个不贪财的名声,真是一举两得啊。   照葫芦画瓢的俏金娘自然也收到了不少礼物,付给《花魁》画册的三千缗“广告费”不仅全部收回,而且还有不少富裕。   那三千缗,花得可太值了!   当然了,除了《花魁》画册的威力和小樊楼的炒作,俏金娘也确有些本领。   能弹得一手好琴,小唱的功夫也极为出色,琴棋书画,皆有涉猎,可称得上是一位才女。加上她相貌美艳,还能跳得好舞蹈。才能被《花魁》画册和小樊楼迅速捧红。   不过在清州走红和在开封府走红可不是一回事儿,别看俏金娘在清州红了,可是在开封府,她仍然是不值一提的二流三流角伎。   现在的规矩就是,要在开封府大红,就必须以花魁的名义登上《花魁》画册!如果能得到一个属于自己的《花魁写真集》,那才是真正的大红大紫。   这样的女伎,别说在开封府,就是在整个天下,都是万众倾慕的红行首。   而能够决定俏金娘成为花魁,拥有自己的写真集的那个人,现在就坐在她的面前。   就是那个今年只有二十出头的画中第一人武好古!不知不觉间,武好古已经将开封府花魁的门槛拿在自己手里面了。   武好古看着眼前的美人,淡淡笑了笑,“有笔墨纸砚吗?”   “有。”俏金娘道,“奴就叫金妈妈去拿。”   俏金娘姓金,是个姓金的过气女伎的养女。过气的女伎如果没有成为富豪官员的侍妾,通常会买几个姿色上乘的女孩加以调教,再将她们带入青楼勾栏,最后抽头分成,安享晚年。俏金娘的“妈妈”就是这样一个过气的女伎,现在跟着俏金娘到了清州小樊楼,就在武好古所在的包房外面站着,不敢进门。   别看这位金娘子也算半红不紫过,就算比武好古大得多的官也交际过,但是在武好古跟前却不敢半分造次。   因为那些比武好古官大的不过是“玩家”,而武好古现在则是开封府乃至整个大宋“娱乐圈”的王者。只要他愿意,俏金娘就一定能盖过李师师和墨娘子,成为大宋第一名伎。到时候,她的晚年生活可就多姿多彩啦!   所以在得知武好古想要笔墨纸砚后,这位已经上了年纪,早就风韵不在,而且还有些肥胖的女人仿佛一下焕发了青春,飞也似的就向她和俏金娘居住的小樊楼的后院跑去了。   金娘子去拿笔墨纸砚的时候,俏金娘就抱着瑶琴俏生生站在武好古的身旁,不似一个万千宠爱集一身的红行首,倒像是个正在伺候主人的小丫鬟。   不过俏金娘却一点都不觉得委屈,因为她知道绝大多数以花魁名义登上《花魁》画册女伎,在武好古面前也是这个待遇。这种情况在武好古前世是想都不敢想的,都是相当于后世一线二线女明星的女人,眼巴巴的等着你来潜规则,想怎么潜都行,可偏偏没有功夫一个个“潜”……他太忙了,当奸商,做奸臣,还妄图反对少数民族南下,一件件,一桩桩都需要花时间花精力,而且家里还有两只嗷嗷叫的母狮子!   “金娘子,有件事情请你帮个忙。”   武好古突然开口了。   “好的。”俏金娘二话不说,马上就应了下来,也不讲什么条件。   这样的态度,倒让武好古对她另眼相看了。   “坐。”武好古一抬手,示意俏金娘坐下说话。   俏金娘依言而坐,娴娴静静地看着武好古。   “你也不问我叫你做甚?”武好古问。   “只要是大官人吩咐的,奴一定照办。”   俏金娘的回答让武好古非常满意,看来这是个听话的好姑娘。既然是好姑娘,那就应该好好利用,好好栽培了——武好古可不仅仅是个宋朝“娱乐圈”大亨,他现在还是个大特务,很快就要有个勾当谍报事的差遣了。作为大特务,自然要培养和利用女特务了……   武好古问:“这些日子有个辽国的大贵人天天都来捧你的场,你可知道?”   “知道。”俏金娘回答并不让人意外。看人识人也是女伎必修的基本功,和才艺姿色一样重要。   武好古又问:“你知道他的身份?”   俏金娘道:“不知具体是何人,但应该是辽国使团中的大官。”   武好古说:“他应该是大辽南京留守萧保先,辽国太子(其实不是太子)妃的兄长。”武好古顿了顿,又道,“你可知在辽国,这等亲贵都是可以出将入相,大权在握的吗?”   “奴不大清楚……”俏金娘想了想,问,“大官人想叫奴去勾引那辽人?”   “不必。”武好古摇摇头,“勾引就落下乘了……你要做他的红颜知己,而我也要和他交朋友。金娘子,你告诉我这朋友该怎么交吧。”   一个大宋的吏商特务要和一个未来辽国皇帝的大舅子交朋友……这可真是民族大团结的典范了。   至于交上了朋友之后要怎么利用,哦,应该是帮朋友的忙,武好古现在已经挺拿手的了。   而俏金娘这样的红行首,自不必说,个个都是交朋友的好手了。武好古现在也算是宋朝娱乐圈的大亨了,自然知道女伎这一行,卖艺卖身其实都不如卖交际。真正想大红大紫,都得靠交际。   而交际不一定要上床牵手的,关键要看交际的对象是谁?如果是慕容老爷爷的兵学司的同学们,那不用废话,直接牵就是了。可是萧保先这种附庸风雅的货要泡的是才女,要和人家做红颜知己,哪能直接牵手?多没意境啊!   俏金娘当下思索了一番,便对武好古道:“大官人,那辽国贵人曾经花大价钱点了奴的唱,都是东坡先生的曲牌。”   “原来喜欢苏东坡。”   苏东坡的官运虽然很差,都去亚龙湾看海了,但是他在文坛上的人气却很高。“苏黄米蔡”四大家之首是当之无愧的!而且在辽国那边,苏东坡的人气更旺,凡是附庸风雅的辽国大贵人,都能咏上几句苏东坡的词。   “他的文采如何?”武好古又问。   “奴不知。”俏金娘回答道。   两人说话的时候,俏金娘的“妈妈”,已经把文房四宝拿进来了,小心翼翼摆在了武好古的跟前,然后倒退着走了出去。   “替我研墨。”武好古道。   “喏。”   俏金娘站起身,到了武好古跟前,就往一方名贵的丛台澄泥砚中加了些许茶水,然后又用一块东坡墨(相传是苏东坡在亚龙湾看海时发明的,实际上是墨商借着苏东坡的名气打广告)研磨了起来。   武好古看到墨磨得差不多了,就提起毛笔就开始在宣纸上写诗,俏金娘则立在武好古身后,低声念诵:“霭霭停云,濛濛时雨;八表同昏,平路伊阻;静寄东轩,春醪独抚;良朋悠邈,搔首延伫;停云在空,黯其将雨;嗟我怀人,道修且阻;眷此区区,俯仰再抚;良辰过鸟,逝不我伫。”   念完后,俏金娘就问:“大官人,这是东坡先生的新作?”   “对。”武好古道,“我离开开封府前才拿到抄本,有好几首《和陶诗》,都去年末今年初才写得的。”   苏东坡虽然是“奸党”,但是他的诗词却是在开封府“娱乐圈”大热的,因而武好古这个蔡氏忠党之徒,也会在第一时间得到东坡诗作的抄本——现在专门有人在做这个买卖的!   武好古问:“金娘子,可能唱么?”   这是在考俏金娘了。   诗词都是可以唱的,不过要在第一时间找对曲牌弹唱出来也不容易。   “能。”俏金娘马上点了点头。   “那好。”武好古笑道,“就在这里唱给我听,唱得响一些,要让楼下的人都听见。老林教头,把门打开,再叫小二上酒菜吧。” 第三百四十七章 兄弟之邦   “金娘子,金娘子可在里面吗?”   武好古正一边品尝着小樊楼的开封菜一边听俏金娘唱曲儿的时候,忽听门外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然后就听见俏金娘的“妈妈”开口道:“萧大官人,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   萧大官人自然是萧保先了!他原本在楼下一个最好的位子坐着,等着听俏金娘唱曲儿。可是等人半天也不见俏金娘的人影,就在萧保先有点不耐烦的时候,俏金娘优美动听的歌声,却从小樊楼二楼的什么地方传出了。而所唱的歌词,似乎是一首四言绝句,做得非常工整,显然是出自名家之手。   就在萧保先品味着诗句的时候,耳边不知道谁提了一句,说这首诗是苏东坡的新作,还说有一批东坡新作到了清州城……萧保先可是苏东坡的粉丝啊,这下他再也按耐不住了,马上就上了二楼,想要去见见俏金娘,顺便问问她有没有别的东坡新作。   萧保先上了二楼,循着歌声就到了武好古所在的包间之外,房门敞开着,但是金妈妈却守在门外,挡住了萧保先。   “哦,我是在楼下听见金娘子的歌声……这歌词是谁做的?”   “是东坡先生。”金妈妈笑着说,“今日有个俏金娘的知己从开封府过来,还带来了东坡先生的新作。”   “那知己是……”   这时包间里面的歌声忽然停住了,然后就听见俏金娘的声音传来:“既有佳客,便请入内相见吧。”   萧保先闻言,就迈步走进了包间,然后就看见一个俏金娘正和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青年文士对面而坐,两人中间的一张方桌子上摆了些酒菜和一张瑶琴,另外还有文房四宝和一张写满了字的宣纸。   “萧员外。”俏金娘站起身,向萧保先行了个福礼,“奴给您介绍则个,这位是开封府来的画商武崇道武员外……武员外,这位是沧州来的萧员外。”   武好古站起身,拱了拱手,笑道:“萧员外,在下开封武好古。”   “武好古?”萧保先仿佛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使劲儿想了想,“啊,画中第一人?你是画中第一人?”   武好古心想:这个萧保先果然是个文艺中年,不仅喜欢苏东坡的诗词,听开封花魁的小唱,而且还知道自己这个画中第一人。   显然是可以交个朋友的!   想到这里,武好古拱拱手笑道:“画中第一人是不敢称的,在下就是一介画师而已。这一次有些俗务来清州,顺便给金娘子带来一本新出的东坡先生的诗集。我看萧员外想来也喜欢东坡先生的诗和金娘子的歌,不如一起把酒听歌如何?”   “把酒听歌?好啊!”萧保先笑着点点头,然后就一屁股坐了下来,倒也没有半分的做作。   这人虽然附庸风雅,不过看上去也是个豪爽的性子。武好古心道:只要能投其所好,和他结交并不困难。   俏金娘又展开歌喉,将苏东坡的《和陶停云四首》中的第一首又吟唱了一遍。   “好诗,好歌!”萧保先抚掌大笑着问,“金娘子,还有吗?”   “今日没有了。”武好古替俏金娘答道,“今日在下是从清州知州的接风酒宴上偷跑出来的,来的匆忙,竟把诗集忘了,幸好还记得其中的一首,就先叫金娘子唱了。”   萧保先一愣,“清州知州的接风酒宴?”   武好古一笑:“在下有个官身,还谋了个差遣,是作为张中书的随员来清州的。”   他居然是张商英的随员?张商英弄个画商当随员想做什么?萧保先听了武好古的话就是一愣,显然辽国的情报工作和宋国一样糟糕,根本不知道武好古这个吏商近幸现在混得多好——也许是负责搜集宋朝情报的辽国官员认为武好古一个吏商不重要,不值得调查和报告吧?   武好古给俏金娘递了个眼色,俏金娘就替萧保先问了:“武大官人,您不好好在开封府,大老远的跑来清州有甚意思?”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嘛!”武好古笑道,“我虽然有个官身,但终究是个商人,总有牟利的。”   也对!萧保先心说:商人就是唯利是图的!这个武好古一定是看到了界河商市有利可图才跟着张商英来的。只是这界河商市有什么大利呢?   “清州有大利可图?”俏金娘问。   武好古笑道:“清州的利我们这些汴梁子也不好插手了,不过朝廷最近和辽人在商量开个界河商市,以后宋辽交易就不在清州了,都要挪去沧州北面界河之畔的新商市。而且这界河商市还要大建,不仅要做贸易,还要兴产业,殖黎民,将来或许会有十万商户云集于斯,可是北方头一等的商埠了。金娘子,我看你也别回开封府去了,将来就在界河商市居住吧。”   这个建议不错!萧保先轻轻点头,对武好古这个商人的印象又好了不少。   “唉。”俏金娘摇摇头,“界河真要繁华起来都不知多少年后了……而且辽人也不一定会答应吧?”   “说的也是。”武好古轻轻点头。“不过辽人一定会答应的!”   萧保先有些不爱听了,大辽的事情,你一个宋朝的吏商怎么会知道?   “为何?”俏金娘问。   “因为他们也有钱赚啊!”武好古笑道,“这商市可是宋辽合建,再由商会买扑经营的,买扑之金,自是两国平分……光这一项,辽国将来就能年入数万乃至十万缗啊!而且,这个商市是位于宋辽之间,和榷场一样,可以让宋辽两国之人往来出入和长期定居的。金娘子,你想想啊,这不等于将小半个繁华似锦的开封府城,还有不计其数的金银财帛都搬到界河边上了?这可是要真的把辽国当成兄弟之邦了。若是宋辽要开战,恁般多的财富不是转瞬就被夺去了吗?”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啊!   萧保先忽然发现武好古这个吏商说到问题的点子上去了!   那么大个商市,若真有十万商户云集,那这个商市的规模岂不是要赶上析津府城了?   这么个商市——商市可不是析津府城这样的堡垒,哪怕有城墙也不会有多高多坚固——摆在大辽的嘴巴边上,这不就是把大辽当成兄弟之邦了?要不然宋人不得天天担心被契丹铁骑打进来大肆抢掠?   这事儿,对眼下的辽国是有利的!   眼下的辽国已经有点应付不了西北阻卜人(最近西阻卜又闹起来了,耶律洪基都想借西夏的兵力一起镇压了)了,而高丽人和女直人眼看就要打仗,他们一旦决出胜负,那可就是高句丽或是渤海国复兴了……在契丹人看来,高丽人如果打败了生女直,那无疑就会进化成高句丽,吞下鸭绿江北的大片生女直土地,还会进一步威胁辽国东京道!   而女直完颜部一旦战胜高句丽,那无疑将会拥有一统女直诸部的威信,到时候最不济也是个“大渤海国”,而且是初兴的大渤海!   所以辽国是必须要干涉高丽-女直战争的!必须要让女直和高丽人保持均势,一直相互征战下去。   而要达到这个目的,辽宋之间不仅不能爆发冲突,最好还能在某种程度上达成默契——必须要让宋人意识到,女直人统一起来或是高句丽再现,不仅对辽国是威胁,对大宋同样是很不利的……   现在宋人主动提出的界河商市,分明就是要把辽国当成兄弟之邦了,辽国怎么能因为一点暂时不能满足的经济利益就把宋人往外推呢?   真要这么做,那真是太愚蠢了。   想到这里,萧保先忽然大笑着站了起来,冲着武好古一拱手道:“你说得有些道理,今日便到此了,明日黄昏,某家再来这里听金娘子唱诗,你也来吧……对了,在下是辽人萧保先!”   “萧……保先?”武好古装出一副懵懂的模样,自言自语道,“仿佛在哪里听过。”   “哈哈哈。”萧保先大笑,“回去问问张中书吧,某家先走一步了!”   ……   “留守,您说甚底?这界河商市一成,我们和宋国就是兄弟之邦了?”   “是啊!”   马人望听到萧保先万分肯定的回答,一下子也有点懵了。武好古那厮给萧保先灌了什么迷魂汤了?   他之前还担心宋国强大了要威胁大辽的南京道,现在怎么就变成兄弟之邦了?   萧保先说:“这道理,一介商人都看得分明……宋朝建商市于界河,就是将十数万人口,数百亿(钱)财帛,都置于我大辽铁骑触手可及的位置上。他们若真要背盟,我大辽岂不是发财了?”   好像有点道理!   马人望思索了一下,点点头道:“既如此,那宋人若不肯提前支付十万缗,我们该怎么办?”   萧保先皱皱眉,“钱还是需要的,如今朝廷府库太过空虚,都在向寺庙要钱了。”   马人望眼珠子转了转,“不如这样吧……我们不如卖点东西给宋人。”   “卖甚底?”   “木料!” 第三百四十八章 友谊之城   清州城馆驿。   “你说甚底?你见着萧保先了?”   喝得醉醺醺的张商英在阎婆儿的搀扶下刚回到馆驿,正分不清东西南北的时候,武好古忽然来向他报告“巧遇萧保先”的事情了。   这是怎么回事儿?张商英寻思:莫不是喝醉了?萧保先不是辽人的正使,还是辽国的南京留守么?本官都没见呢,武好古怎么先见着了?   “阎娘子,快扶中书到坐塌上去,再弄些醒酒的茶汤了。”   “喏。”   武好古吩咐阎娘子把醉了的张商英扶到一张坐塌上,让他倚着靠背后,又叫她去拿茶汤了。   看见阎娘子出去,武好古又说道:“中书,方才下官去小樊楼听俏金娘唱曲,不知怎的,萧保先也在那里,便遇上了。”   “遇上就遇上呗……不对,萧保先不是那个辽使么?我们明天才见他呢,到时候又得喝个酩酊大醉了!”   张商英说着胡话,看来真是喝多了。在大宋朝做官还真是得有好酒量才行,应酬实在太多,而且宋人好酒的程度也超过了后世人们的想象。要不然开封府城内也不会有72家可能酿酒发卖的正店了。   除了酒,色也是一个规模巨大的产业!青楼妓馆遍布宋朝的大小城市,上等烟花女子几乎就是后世的娱乐明星!此外赌也是一个巨大的产业……呃,这宋朝的城市产业结构可不大健康的说。   而武好古现在已经在“色”这个行业中占据了最高端——一流奸商卖标准嘛!现在花魁的标准就在武好古手里!   酒这个行业,武好古则有了“二锅头”,只等界河商市开张,武好古就要新建“灯塔酒业”了。   至于赌,武好古也是不会放过的。界河商市的万达,不,是万大瓦子就会是赌业云集之地!   阎婆儿已经急急拿了茶汤进来,给张商英灌了一碗,然后就见这醉青天吐了阎婆儿一身,才稍稍清醒了一些。   “阎娘子,你去吧。”武好古赶忙打发自己的“御用模特”去洗刷干净,然后才对张商英道:“中书,可好些了?”   “好些了,就是头疼……”张商英摸了摸额头,苦笑道,“做官不易啊,现在想想还是苏东坡轻松快活。”   武好古笑道:“只是东坡先生一大把年纪,呆在儋州真是可惜了。”   “可惜?”张商英眉头皱起,看着武好古。   武好古笑道:“他的字儿可值钱了……一个月写上一纸,拿去佳士得行至少能卖出一万五,一年就是十八万啊!依我看,朝廷该罚他卖字抵罪。”   “卖字抵罪……”张商英笑得前俯后仰,“你年纪轻轻,怎就掉进钱眼里去了?和你说吧,现在有不少人想要禁止奸党的书画传世,统统都要毁禁。你手中若有,还是早点发卖了吧。”   “我不怕的。”武好古一挥手道,“我家藏的那纸东坡先生的真迹是端王所赐。”   张商英一时语塞,看着武好古若有所思:这个吏商好像话中有话啊!是在告诉自己他是端王的人吗?   武好古接着又道:“而且毁禁苏东坡的字画没甚底意思……文玩字画,不仅要好,而且还要稀。东坡先生的字本就不多,要是再毁了一部分,等将来风头一过就是天价了。”   张商英闻言点点头,“仿佛也有道理。”他顿了顿,没有继续讨论苏东坡的话题,而是问道:“萧保先知道你的身份了?”   “知道。”武好古道,“他知道下官的身份。他还和下官说:界河商市一开,辽宋两国就是兄弟之邦了,以后应该互相扶植,使南北得以相安。”   “哦?那么说此次的谈判会很顺利?”   武好古道:“看来中书可以很快回朝复命了。”   张商英点点头:“可是他的兄弟之邦……怎么听着是话里有话呢?崇道,你明白他的意思吗?”   “明白。”武好古道,“他是说我们把一个汇聚十万商民亿兆财富的商市摆在界河之畔,辽国的嘴边,就是把辽国当成了兄弟。”   “这个……”张商英被武好古这话一说,脑袋一下子又有点发懵了,“萧保先说的有理啊!”   “的确有理。”武好古说,“所以商市不可完全无备。”   “可是又该如何防备?”张商英问,“禁军厢兵都不可能入驻的,也不可能筑城防护,要不然就违反了澶渊之盟了。”   武好古想了想,道:“商市应该有堤坝保护。”   “堤坝?”   “对。”武好古道,“一个半圆形的堤坝,将商市南岸保护起来,免被水淹……自打黄河入界之后,界河水量就大增,隔个三五年就会泛滥一次,今夏就泛滥过,因此界河商市必须有堤坝防护。要不然大水一没,损失可就惨重了。”   “可堤坝终究不是城墙,形制也不一样啊。”张商英明白武好古的意思,是要借口界河水患,把堤坝修成防御的土墙,可是堤坝终究不能修得跟城墙一样。   堤坝因为要承受长时间的水泡和水压,因此多修造成大坡度的梯形,是比较容易攀爬的,而且高度也有限,能修到两丈高就顶天了,再高就很难说得过去了。虽然界河商市的堤坝外面还可以挖个防走私的壕沟,可是这种壕沟能有多宽?不能和护城河相比的。   “堤坝之上还可以修房子啊。”武好古说,“房子可以有围墙。”   其实武好古早就计划好了,界河商市的防洪堤坝不需要修多高,有个一丈到一丈半就足够了,也不需要将对外的一面削成崖壁状,但是要有足够的厚度,能够在外侧形成大角度的斜坡。   同时,堤坝顶部必须有相当的宽度,以便修筑客家土楼样式的房屋和一道一丈左右的围墙。“土楼”应当是正方形的,正方形的一角向围墙之外伸出,高度则在两到三丈之间,而和土楼连接在一起的围墙并不是半圆形的,而是一多面形,大体呈弧状走向的夯土包砖墙体。   “可是就算有了围墙。”张商英摇摇头,“没有兵也不行啊。”   “怎么会没有兵?”武好古一笑,“我大宋还有《保甲法》,廓坊户也适用《保甲法》的。”   武好古其实是在“玩法”,因为界河商市是在“辽宋之间”,是个模糊地带,是否适用大宋的《保甲法》是有待商榷的。   而且界河商市是由商会管制,若真的有上万商户,那可就是二十个都保了……若是真的贯彻《保甲法》,上万保丁可就置于商会领导之下了。   另外,商会管制的可不仅是界河南市,还包括界河以北的北市!居住在界河商市的也不仅是宋人,也包括辽人、高丽人、阻卜人、回鹘人,甚至日本人……   “这样也行。”张商英也没多想,毕竟《保甲法》是大宋朝廷自己制定的。“只要界河商民严守《保甲法》,朝廷也不会有异议的。”   “那是自然。”武好古说,“可以在同辽国的谈判中提出,商市仿效我朝行《保甲法》,仿效辽国设警巡院。”   武好古提出这两条意见,就是想用宋辽条约的形式,确认界河商市的保丁和警巡院合法。   “就这样。”张商英想了想又道,“商市的选址和大小,辽人不会有异议吧?”   “不会的。”武好古非常肯定地说,“不过是三万亩土地,又不白拿他们的。”   根据武好古制定的计划,界河商市南北各有三万亩土地的面积,合在一起相当于后世的二十几平方公里。   不过界河北市不会进行大开发,大部分会作为堆放木材的堆场,暂时圈养牛羊(贸易品)的牧场存在,只要一小部分会开发成码头、商站和桥头堡。   而在界河南市,真正被开发成商市的也就是一万五千亩(是宋亩,比后世的市亩小10%左右),大约相当于后世的九平方公里。   武好古和萧保先说的“十万户”是不可能的,九平方公里摆不下那么多人。不过一万户应该是有的,常年聚居在那里的人口,多半会超过十万人。   至于商市的大致城市规划,武好古也已经做好了,将会是一个半圆形的,以港口广场为半圆心的布局。   剩下的约9平方公里,则是一条狭长的沿河地带。根据武好古的设想,将会交给灯塔书院、灯塔大学、灯塔海学院和灯塔牧场等使用。   除了灯塔牧场之外,书院、大学和海学院,都会拥有高大的建筑物、围墙和壕沟作为依托,就类似于界河以北汉人豪族的堡寨。   其中灯塔书院因为会拥有最多的师生,所以将是三大学院中占地面积最大的,一旦界河商市因为幽燕沦陷而必须放弃,灯塔书院将会变成对抗少数民族南下的桥头堡。   当然了,界河商市和“灯塔堡垒”的建设并不是一步到位的,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界河商市同样也不是一天建成的。而是会分成几期进行,整个工程将会延续超过二十年! 第三百四十九章 共和之骗   在大宋元符二年的秋日,身处黄河岸边的清州城内的人们,很少有人知道,他们正站在历史的十字路口!   这座小而繁华的城市,将会因为眼下正在进行的一场辽宋和谈而名载史册,成为一个新的时代所开启的地点。   实际上开启这个新时代的必要条件,在北宋末年都已经基本具备了。这个朝代在立国之初,就已经摆脱了旧时代的士族门阀和与之配套的庄园经济。这大约也是赵大可以非常容易的推行“杯酒释兵权”政策的原因,他在北宋开国之初面对的并不是一个庞大的扎根很深的士族门阀集团,而是一群根基相对浅薄的世兵集团。   五代世兵的根基并不是乡村宗族,而是居住在大城重镇之内的武夫之家,家族规模较小,动员能力也显得不足,而且在五代乱世中遭遇了重创。譬如魏博镇世兵牙团被朱温、罗绍威(节度使)联手诛灭。成德镇牙兵又在内乱和后晋军的讨伐中损失殆尽。强大的幽州镇牙兵集团则被辽国控制,逐步演化成了燕云豪强——在辽国羽翼下的幽州牙兵后裔倒是完成了由世兵向世家的转化,因此其中的一些世家甚至演化成了后来蒙元的汉侯!   不过在宋朝的主体部分,特别是在经济最发达的中原地区,昔日的世兵集团早就不复存在,而其中的相当一部分转化为了城市工商阶级——在禁军云集的开封府城,世兵后裔转入工商的现象尤为普遍,毕竟世兵家族也不计划生育,子孙繁衍众多,也不可能都在禁军谋到差事,转入工商谋生也就非常自然了。而且赵家太祖开国的时候又鼓励一帮交出兵权的军阀去发财,想要发财当然不能靠种地,涉足工商自然也就在所难免了。   因此发展到了北宋末年,开封府、大名府、应天府等地的工商巨富们,都和北宋的开封禁军、河北禁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可以说就是一体的!而北宋的工商地位较高,在北宋的几次变法过程中,也屡屡出现商人和宰执之间的斗法,最后都不了了之的原因也在于此。   大宋宰执们的刀子再快,也宰不得开封禁军将门,因为大宋官家就是靠他们去控制开封府和河北的那些“假禁军”的。有了这些“假禁军”保驾,那些能够“御武”的文官才会服服帖帖地做皇权的奴隶。   否则,开封禁军将门一旦被宰执们清洗了,开封禁军就会沦为宰执们的工具而不是皇权的工具。好像也没谁规定过文官不可以黄袍加身吧?   所以凶得不得了的韩琦也就是欺负一下没有根基的狄青、焦用,开封府城内那些祖宗特牛逼的将门资本家、将门艺术家,那可都是老韩青天的好朋友和儿女亲家啊!   实际上,北宋官家的权威,就是建立在来自乡村或江南的科举士大夫和以汴梁为主要舞台的禁军将门之间的平衡之上的。   另外,北宋还有一个挺有意思的门荫规则——门荫官儿大部分是武资,也就是说那些牛逼哄哄的文官大青天的子孙有很大概率会演变成将门子!   比如韩琦的子孙到了南宋就演变成了将门,那个做了权相主持开熙北伐结果被“函首至敌”的韩佗胄(韩琦的曾孙)就是武官出身,他大概也是两宋历史上唯一一个由武官任宰相之人。   也正是因为这个门荫规则的存在,早年被赵家天子用来“御武”的名相们的子孙,现在大多变成了将门子,和原先的老将门同流合污,也变成了“官僚地主资本家艺术家”综合体的一员了。而神宗、哲宗扶植起来的,以南方士大夫为主的新党,实际上就是用来斗这些“官僚地主资本家艺术家”的。   不过斗归斗,斗死斗垮也是不行的……   在北宋开封府的将门资本家圈子里面混了不少时间的武好古,自然已经搞清楚了北宋的将门、工商和文官青天以及赵宋皇室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了。   也正因为如此,由开封工商巨富实际控制的界河商市才能在大宋朝廷层面得到足够的支持。   因为界河商市的大权,实际上是被开封将门掌握的……至少在界河商市成立的初期就是这样的。   而武好古本人,实际上也是个候补的将门之祖——北宋将门并不是一个封闭的团体,是不断可以有新鲜血液加入的。文官宰执的子孙是一个来源,立下大功的武官自然也是一个来源。   如果界河商市和马植在未来的“伐辽复燕”中起到极大的作用,以武好古的钻营手段,谋到一个节度使的官位都是有可能的。   到时候,一个武家将门就能横空出世了!   不过了解后世历史发展的武好古,此时却另有一番盘算……   ……   一连三日的秋风秋雨,把清州小城变得阴冷潮湿起来了……   黄河岸边停泊的商船,在风雨之中摇曳。清州小城低矮破旧的城墙,在雨中若隐若现。清州城中的馆驿、迎宾馆、酒楼、妓院高悬的秀旗也被雨水打湿后低垂下来。连往日熙熙攘攘的清州街市,都似乎被这冷到骨子里去的秋雨给冻结了,失去了往日的繁华。   武好古打着雨伞,和自己的女徒弟杜文玉一块儿走在又冷又湿的街道上。并没有走多远,便走进了和清州馆驿同在一条街上的小樊楼内。   迎面上来一个小二已经认得武好古了,唱了个肥喏便道:“大官人,萧员外已经到了,正在天三号包间里面听金娘子唱曲呢。”   武好古摸出个铜板丢给那小二,又将雨伞收起交给了那小二,然后才对杜文玉道:“文玉,我们一起去见见萧大哥和金娘子吧。”   “嗯。”杜文玉点了点头,也收起了自己的雨伞,递给了小二。这些日子她除了跟武好古学习人体写生的技巧之外,就充当起武好古的“女伴”去和萧保先、俏金娘交际。   一来二去的,就已经和萧保先、俏金娘两个混熟了。同时,她对武好古的崇拜也更上了一层楼。   武好古何止是“画中第一”,搞外交拉关系的本事,大概也是数一数二的!居然和辽国的南京留守拉上了关系,处成了莫逆之交。两人见了面简直是无话不谈,诗词、音乐、书画、商业,甚至正在进行的辽宋会谈,也是他们俩议论的事情。   夸张一点来说,清州会谈是张商英和萧保先在明面上谈,暗中却是武好古和萧保先还有马人望在谈——通常见完了萧保先之后,武好古和杜文玉还会同马人望或张觉见面……   未来界河商市的许多规章制度,基本上就在这种暗箱操作中被敲定了。   不必说,实际制定这些规章制度,就是武好古本人!   他就是在两头哄骗中,把界河商市引向了资本主义的不归之路……   “萧大哥,张中书已经点头了!以后这界河商市就依着您的意思,是我们辽宋两国的共和之市了!”   “真的吗?这可太好了!”   今日武好古和萧保先一见面,就告诉对方一个“特大喜讯”,界河商市的商会将会依照萧保先的意思采取“共和制”。   呃,这是萧保先的意思吗?   实际上萧保先自己也搞不大清楚了……那好像是他喝醉后的意思!反正俏金娘和杜文玉是这么说的,应该错不了。   而且“共和制”仿佛也不错——这是马人望说的!   以后的25年里,商市就由商会股东“共和”了,既不是大宋官家金口玉言,也不是大辽天子的谕旨钦命,大小事务都由商会股东们商量着拟定规章,商市里面的吏人也都由商会来任命。   宋辽两家,坐着收钱就是……当然了,管还是要管的,商市的保甲、警巡、堤防等大事,都必须由两朝商议。   另外,若是有两国所通缉的贼人进入商市,也必须由两国共同派员进入缉拿——就是由南京警巡院和河北东路提刑点狱司一起派人去抓!   还有,辽宋两国还可以在界河商市设立“常驻使馆”。这个“常驻使馆”和现在的那些实际上是迎宾馆的使馆可完全不一样。这种使馆不是对方管理的,而是由使臣的派出一方自己管理,而且一年到头都有使臣常驻。   以后两国之间的外交往来就方便了,有什么事情在界河商市中马上就可以谈了,不必万里迢迢派出使团了。   那么好的办法,居然是在喝醉的时候提出来的……萧保先都有点佩服自己了,看起来以后应该多喝点酒,误不了事情的!   当然了,对大宋而言,这个共和制仿佛也是极好的。因为界河商会的股东大多都是开封将门!大宋官家可是把性命都交付给开封将门的,当然不会对他们的忠诚存有任何疑问。   所以界河商市的“商会共和”,实际上还是大宋官家说了算……共和什么的,只是骗骗辽人的。 第三百五十章 范之进下山   秋风秋雨愁煞人,寒宵独跪心如捣……   在这个秋雨阴寒之日,自是有人欢喜有人发愁的。   就在武好古包揽把持的“清州之会”进展顺利的同时,他的那位被逼上梁山的情敌范之进已经下定决心要下山投案了。   他是被逼从贼的,并非出于本意,所以是可以说清楚的……至少在他想来是可以说清楚的。   因此自打上梁山的第一天起,他就准备一有机会就开溜,去阳谷县城找张克公,把自己逼上梁山的事情说清楚,好销了案底去考进士。   只要他考上了进士,武好古和西门青这对奸夫淫妇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而要下梁山,却也不大容易。虽然他现在并不在“山上”,而是住在孝义黑三郎宋江的庄园里面。可是却被宋江的手下牢牢看管着,哪里容得他“下山投案”?   有没有搞错,梁山好汉怎么可以投案?   没有这个先例啊!京东东路江湖上恁般多的好汉,谁他娘的投过案?   你丫要是被朝廷招安去当鹰犬也就罢了,“梁山上”不少人都做过招安梦,可是投案自首……这说出去梁山好汉的脸儿往哪搁?   再说了,你都投了案还会有好下场吗?人家官府正愁抓不到梁山好汉呢,你要是自己送上去,那还不什么罪名都往你身上安!   还说清楚,还被逼从好汉……什么话!官老爷要这么讲道理,天下就没冤死鬼了!   所以黑宋江一听说范之进要“下山投案”,一颗黑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也,说什么都不肯答应。   不过宋江也是个讲道理的强盗,也没因为范进之想投案就请他吃板刀面,还是把他留在庄园里好吃好喝好招待……这可是“举人上山”啊!是梁山欣欣向荣的标志,京东东路那么多山头,谁家有举人?   这可是梁山的招牌,怎么舍得一刀剁了呢?   可是到了入深秋之后,范之进就有点急了眼了,天天到宋江住的院子外面长跪绝食请愿——秋天是考发解试的时候了,要是误了发解试,那么元符三年的春闱大比就没戏了。   元符三年要中不了进士,那下一波就又得等三年!一想到奸夫淫妇又可以多逍遥三年,范之进就恨得茶不思饭不想,干脆绝食得了。   今天是个雨天,又阴冷得很,不过决心已定的范之进还是风雨无阻,早上吃了四个肉包子,把孩子交给他娘亲照看后,就打着伞去宋江那个院子门口长跪绝食了……这一跪一绝食,就是一整个白天,粒米不吃,滴水不进,还是很有决心的。   刚刚跪下,宋江的院子就来客人了,来的是梁山上排行三十六的好汉,“笑面三黑子”赵铁牛——他在开封府的时候本不怎么笑,不过上了梁山后就整日笑脸迎人,于是就人送绰号笑面三黑子了。   “哎哟,三十七哥。”赵铁牛看见打着个雨伞跪在地上的范之进,连忙笑着上去招呼,“今儿下雨你也来跪啊。”   范之进的身份可不是喽罗,那是梁山排行三十七的好汉!而且还有了个江湖匪号,大名鼎鼎的“半截举人”是也!   为什么是“半截”?他不老跪着嘛,就矮半截了呗……   “三十六哥。”范之进苦苦一叹,“你也知道的,马上就是发解试了,若是误了日期,那可就又要荒废三年了。”   “你真能考上?”赵铁牛问。   “一定能!”范之进咬咬牙道,“吾读书二十余年,就是为了能在科场扬名,然后报效国家,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虽然如今受了一点挫折,但是志向绝无半点改变。若是宋二哥不许我下山,那我便饿死在他的宅门之外!”   “饿死?”赵铁牛一惊,“三十七哥,你想要绝食?”   “当然!”范之进道,“我已经绝食一月有余了!”   绝食一月?居然没有饿死?难道是神仙吗?   赵铁牛打量了一下范之进,果然发现他瘦了一些,但远不像是饿了一个月的人。他心想:难道“书中自有白米饭”的传说是真的?   “也罢。”赵铁牛道,“我这就去和宋江哥哥说说,求他许你下山去考进士。”   “那就多谢三十六哥了。”范之进好一阵感动,他不顾读书人的体面,向赵铁牛行了个躬身之礼。   “行行行,你莫拜了,某可生受不起。”赵铁牛一摆手,然后就迈步进了院子去见宋江了。   宋江这个时候正在书房里面看账本,是梁山在这个秋天收到的保护费的账。因为之前攻打范家庄在江湖上立了威,梁山眼下的形势相当不错啊,看来今年的年关,兄弟们又能大称分金银了。   正琢磨着要怎么分钱的时候,书房外面传来了赵铁牛的声音:“宋江哥哥在么?”   “三十六哥啊,进来吧。”宋江继续低着头看账本,听见赵铁牛的脚步声后又说了个“坐”字儿。   “宋江哥哥。”赵铁牛坐下后说,“小弟方才进来的时候看见范秀才正在门口跪着,还说已经绝食一个多月了……”   “嗯。”宋江应了一声,不置可否。   “宋江哥哥,我看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那怎么办?”宋江反问,“总不能让他去投案吧?”   “宋江哥哥。”赵铁牛笑道,“他其实不是要去投案,而是要去考进士。”   “考个甚?他现在还被通缉呢!”宋江冷笑,“真个要下山投案了,他一条性命也就没了。”   “不至于吧?”赵铁牛说,“他又没做甚底。”   “怎么不至于?”宋江哼了一声,“现在阳谷范家垮了,阳谷县就是西门家的天下。三十六哥,你还不知道吧,阳谷西门家最近出了两个武官!这西门大姐还真没跟错人!”   宋朝地方官通常是靠吏员控制地方局面的,而吏员又被地方豪强大族控制。原本阳谷县是西门家、范家分庭抗礼。现在义门范家瓦解,西门家一下又出了两个官人,已然是一家独大了。   所以阳谷县衙中的胥吏,现在都以西门家马首是瞻。范之进要是去阳谷县投案,性命自然就送掉了。   “不能叫他投案去。”赵铁牛最清楚这胥吏黑起来有多可怕,摇摇头道,“不过这进士还是该叫他去考则个……万一中了,我们梁山在官场上可就有人了,若是再有兄弟失了风,也好有个搭救的门路。”   宋江闻言噗哧一笑:“三十六哥,你真不知道规矩?你以为发解试只要是个人就能去考?”   发解试对应试者有“七不准”之规定,其中就有曾犯刑责者不准应试的规矩。现在范之进还被通缉,当然不可能去郓州应试了。   “不去郓州,叫他去大名府考。”   “去大名府?”宋江笑了起来,“你不知道籍非本土,假名冒户者不得应试吗?”   赵铁牛一笑:“抓到了才是假名冒户,抓不到不就可以考了吗?”   “本贯文解怎么弄?”   “有办法的。”赵铁牛道,“前一阵子大名府不是被水淹吗?有不少难民到了郓州,只要能寻到一家死了儿子的,花点钱就能让三十七哥假名冒户了。”   宋江摇摇头道:“不行吧?他还得去大名府下属的县衙开具本贯解文……”   “可以试试看。”赵铁牛道,“三十哥不是和阳谷县尉张克公关系很好吗?也可以求他帮忙,若是能让张县尉送他去大名府,拿到本贯解文是没有问题的。”   “姓张的肯帮忙?他就不怕惹火烧身?”   “不怕。”赵铁牛摇摇头,“他怕甚底?他是将门子,又是进士。”   张克公的确是不怕的,他可是开封将门的骄子,就算包庇了梁山贼寇范之进,也不会有谁吃饱了撑的去揭发调查。   宋江这下有点动心了,其实范之进留在梁山也没啥用,不会杀人,也不会放火,让他去打个劫肯定也不行的。他的一身本事,不就是在科举上面吗?若是真的能中个进士,对梁山肯定也是有好处的。   毕竟范之进是上过山的,又是假名冒户去考科举……这就等于有个把柄在梁山好汉手中了。   另外,范之进还有老娘和儿子呢!   他可以下山,老娘和儿子可还得在山上做客!   ……   范之进终于下山了!   梁山的办事效率还是很高的。   就在宋江同意范之进下山的次日,“半截进士”就拜别了老娘和梁山众兄弟,跟着赵铁牛一块儿离开了梁山泊周遭,打扮成了个商人,一路赶往阳谷县而去了。   对于范之进而言,这一去可真是破釜沉舟了!若是不中,也就没有三年以后了……道德文章这种事情,也是需要全身心投入的,不可能三天做贼两天读书,这只会荒废了学问。   若是不中,那就只有一死了!骑着一头驴子,走在前往阳谷县的路上,范之进暗下了决心。   这一次赶考,是不成功,则成仁!总之,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回梁山从贼了。 第三百五十一章 赶考去也   深秋时节,寒风萧萧,书生在路,长剑在怀。   阳谷范家的十三秀才范之文此时也踏上了赶考之路,他也不是第一次考发解试了,不过和之前的两次应举不同,现在他已经不是阳谷义门范的少族长了。   因为阳谷义门范不存在了!   家分了,也要败了。   本来聚族而居的义门,现在分出了几百户,本来可以遮掩起来的丁口、土地,现在全都暴露出来。而且除了其中的三户,其余的范家人都从官户沦为了普通的民户。   不仅田赋一文少交不得,连丁税、免役钱,也休想少交,还有各种杂税和摊派,也必须要交了。   在这种情况下,几百户范家人中的绝大部分都会渐渐败落,由自耕之农沦为佃客之户。而且,范氏家族现在也没有能力再供着所有的年轻子弟读书上进了。   考进士这种事情,对于个人而言是努力加上天才的问题。而对于一个宗族而言,其实是个概率问题……只要这个宗族有足够多的财力去培养足够多的子弟,也就是基数够大了,再低的概率,也是有可以出成果的。   这就是科举义门的模式为什么能在两宋流行的原因——真正皇封过的义门不多,但是类似的组织管理模式是很流行的——这种模式不仅可以让宗族抱团,以达到占有更多社会资源的目的,同时也因为在族内实行平均主义,可以让更多的子弟得到良好的应试教育。   呃,当然是应试教育了!不管宋朝科举考试的题目看上去有多么“精英”,实际上都是用知识面相当狭窄的儒家伦理道德去选拔人才。   所以选拔出来的人,并不都是真正高素质的精英。当然不排除有真正的精英通过应举步入官场,因为接受精英教育的人也可以考中进士。   比如章惇的侄子章衡就是个射箭百发百中的状元,那是因为他们章家从唐朝开始是世代官宦,子弟当然可以接受高成本的精英教育了。   而对所有子弟进行精英教育的成本,却不是寻常的义门家族可以负担的。大宋封建社会的精英教育怎么也得精通六艺吧?这种东西向来都是贵族和门阀玩的,义门老农民怎么玩?就算要玩,以义门的财力也只能供少数子弟接受六艺精英教育。这样义门就难免转化为等级相对森严的世家门阀了。   至于武好古准备推进的那种六艺书院加大学或军事学院的教育模式,根本就是精英教育的升级版,在宋朝差不多就是高等精英教育了!   六艺只是基础啊!学好了六艺还有大学高等教育或军校的军事精英教育,真是贵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   只有富豪和贵族才能自套腰包去承担这两种教育,而要依靠公办(商市办)的话,目前也只能让少数人接受这种程度的高等教育。   以大宋如今的生产力水平,如果要推行六艺书院加大学或军事学院的高等教育模式,那必然会造成极大的不公平,绝大部分进入大学或军事学院的机会都会落入贵族和富豪子弟之手。   而从大学和军事学院毕业的贵族、富豪子弟会因为他们的高素质,理论上又能牢牢掌控大宋社会的最顶层。   而广大的平民知识分子,因为无法打破这种教育的垄断,最多只能充当中低级的官吏。   所以武好古想要实行的“高等精英教育”相对于正在大宋实行的“平民应举教育”而言,是非常不公平的教育模式!至少在高等教育因为生产力的发展而不再高等之前,将会阻塞寒门之路!   不过第三次参加发解试的范之文,现在却深刻体会到了允文允武的精英教育也是可取之处的……贵是贵了一点,但是关键时刻有用啊!   因此范之文虽然并不会舞剑,但他还是背着祖宗留下的黑云长剑踏上了应举之路。   这是为了提醒自己,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忘记范家因为没有武力所遭遇的灾难。   将来自己无论中不中进士,都要把范家祖宗的武艺再捡起来的!   ……   天色灰蒙蒙的,下着阴冷的细雨。   阳谷县尉张克公刚刚从西门大宅里出来,他打着柄雨伞正往金拱楼而去——现在阳谷县就是西门家独大了,所以他得去找西门家商量招募弓手的事情。不过西门家的西门鹤不愿意提供弓手,而且还告诉张克公西门家很快就要迁出阳谷县了。   西门家要离开阳谷县对张克公而言倒是个挺好的消息,不管他们去哪儿,只要别在自己眼皮底下混就行了。   所以张克公心情不错,准备去金拱楼吃一顿好的,结果刚走到金拱楼门口,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自己的子号。   “介仲,介仲兄。”   这是谁啊?   张克公一愣,扭过头四下寻找,就看见两个穿着短衣将雨伞压得很低的小商贩似的人快步走来。两人到了跟前,张克公才突然见到了一张熟悉的脸面。   是范之进!上了梁山从贼的范之进,虽然瘦了,但肯定是他!   “范九哥,你……”   “介仲兄,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范之进连忙说,“不如我们去金拱楼里面坐一坐?”   “也好。”张克公真是不害怕被牵连的主儿,没有多想就领着范之进和另外一人(是赵铁牛)一块儿入了金拱楼,又钻进了一间僻静的包间,也没叫酒菜,还吩咐小二不得打扰。   “你们先聊,我去外面守着。”   赵铁牛其实也和张克公有点认识,此时却不想多说什么,自己就退了出去,把张克公和范之进两人一起留在了包间里面。   “介仲兄,我,我……”   张克公看着这个和自己还算投缘的朋友,皱着眉头问:“你莫不是来投案的吧?”   投案?   范之进心又有点动,忙问道:“能说得清楚吗?”   “说个屁啊。”张克公摇摇头,“进了大牢,性命就在西门家手里了!而且施知县也是个糊涂官,他才不会管你冤枉不冤枉呢!”   施知县现在就等着升官了,范之进就是冤死了,他也没兴趣过问。   范之进叹了口气,“介仲,我想考发解试。”   “考发解试?”张克公愣了又愣,“你怎么考?”   “我想去大名府考……”   “假名冒籍?”张克公吸了口气,这事儿可不好办啊。   “户册已经有了。”范之进道,“是江湖上的朋友帮助寻到的……大名府冠氏县的廓坊户,也是姓范的。”   在今年夏天和初秋时的水灾中,冠氏县城也被大水淹了,不少廓坊户背井离乡逃难到了郓州,赵铁牛托人在须城寻到一户范姓人,花钱买了他们的户册,让范之进去冒名顶替。   不过买到户册是一回事,拿到本贯解文是另一回事。范之进可不敢直接去冠氏县城,只得找张克公帮忙。   “也罢。”张克公叹了口气,“我和你走一趟大名府,总归能帮你拿到本贯解文的……也不须去冠氏县,就在大名府城拿吧。冠氏县的水虽然退了,城也毁得差不多了,不少人会移居大名府的。我家在那里有点熟人,总能帮你办个户籍的。”   大名府也是个将门子弟比较集中的地方,张克公家里面也有人在大名府的禁军里做官,所以有点门路,总能帮范之进搞到本贯解文的。   ……   武好古这时也准备离开清州城回开封府了,清州会谈现在已经结束,《清州之约》的草案已经拟好,只要两边的皇上批准了,界河商市就能正式开始建设了。   这座商市对武好古,对参与其中的开封将门豪商、一部分燕云豪门,以及他们的代理商而言,其实一场大考。这是用实践在检验他们的“执政能力”。因为在界河商市出现前,中国的工商阶层从来没有管理过哪怕一个县的政权。历史上当然有商人宰相,比如秦相吕不韦,也有许多涉及工商的贵族出将入相,但是他们都是作为贵族,依靠“士”去执政的。并不是依靠工商在执政。   而让处于四民末等的工商作为主体去管理一座城市的实践,在这个时空的华夏,是从界河商市开始的——虽然界河商市商会的股东大部分都是贵族,不过大部分贵族老爷们是不会离开繁华富庶的开封府跑去遥远的界河商市的,真正去那里管事的还是他们的承包商。   这就类似于日本的武士最初是给不愿意离开平安京的宅男公家们管理庄园的那些人,后来混着混着就成了割据一方的大名小名,让京都的宅男公家们去吃草了。   顺便再提一点,“承包商”的运营模式在宋朝是非常流行的。连税务和酒务都可以承包出去,何况将门勋贵家营的商业?   就在武好古将一份堪称是“界河商市宪法”的《清州之约》的草案抄本小心收好的时候,门外传来了乖徒儿杜文玉的声音:“老师,俏金娘来了,就在馆驿大堂候着。”   “哦。”武好古应了一声,“去把她带过来。” 第三百五十二章 东坡扇   武好古等了一会儿,就见杜文玉和俏金娘一前一后,走进了书房。   一见到俏金娘,武好古顿时笑了,“金娘子,总算舍得和萧大哥分手了?”   “大官人说笑了,奴和萧大哥终是天差地别的人儿,只能做知己,不能在一起的。”   这大约就是自知之明吧?别看萧保先在清州被俏金娘忽悠得五迷三道的,可俏金娘真要跟他去了析津府,那可就立马不值钱了。因为在析津府,萧保先是云端上的人物,一言九鼎,根本不需要“泡”俏金娘,这也就没有意思了。   有些东西,得不到的时候才是最宝贵的!真的可以随便得到的,也就没什么了。   武好古赞赏地看了一眼俏金娘,抬手指着把椅子说:“坐下说话吧。”   “哦。”俏金娘坐了下来,面带微笑,娴静优雅地看着武好古。这个气质,比起潘巧莲也不遑多让了。   武好古用赞赏的语气说:“金娘子,你很不错啊。”   俏金娘当然是个不错的姑娘,不过在开封府还算不得顶级,只能说是二流。不过武好古要力捧她,她一样也会大红大紫的。   俏金娘轻声道:“奴能有今天,全靠大官人提携,这次能提大官人尽一些绵薄之力,是奴的荣幸。大官人今后但有差遣,只管着人来清州城吩咐一声,奴自当效犬马之劳。”   “有个机会可以给你,你要答应就不必在清州这个小地方了。”武好古道,“你和小樊楼的合同,我会让阎婆儿安排别人来接替。”   “一切听凭大官人安排。”俏金娘依旧是乖乖听话的态度。   虽然她和开封小樊楼的合同价值好几千缗,不过她非常清楚武好古可以给她的只会更多。   “你且莫急着答应。”武好古说,“我给你的机会是有风险的,你要是不去,我还可以安排别的机会给你,你就不必离开清州城了。”   俏金娘看着武好古,武好古说:“《花魁》画册准备出一个说才子佳人故事的‘连环画’,故事的内容是说一个开封佳人倾慕东坡先生的才华,不惜万里去儋州相会,这里可是万里共婵娟啊。”   “东坡先生?”俏金娘有些犹疑地看着武好古,“可是苏东坡?”   武好古笑了笑:“除了苏东坡,还有别的东坡先生能让你俏金娘走一趟儋州吗?”   原来武好古给俏金娘安排的是一场真人秀!而且是和苏东坡一起上演的真人秀!   苏东坡那可是北宋末年的大明星,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什么牙膏啊,帽子啊,红烧肉啊,还有墨锭啊,凡是能冠上“东坡”之名的,立马就身价翻倍,而且还会供不应求,连梁师成那个没卵子的宦官都要厚着脸皮说自己是苏东坡的私生子。更不用说苏东坡自己的墨宝了……在武好古看来,把苏东坡这样的摇钱树打发去亚龙湾看海的新党大佬们的理财能力也就这样了。   如果让武好古来执政,肯定得把苏大摇钱树留在开封府替朝廷赚钱赎罪……一年三十万缗稳稳的,一个人顶得上一个州的税赋!如果运作得好,说不定连给辽国的岁币都能赚出来!而且苏东坡在辽国那边还有不少粉丝,完全可以拿他“出口创汇”。   可这样的超级摇钱树,眼看就要死了!这可真是大宋GDP的重大损失啊!   以武好古这个奸商的商业头脑,怎么能不好好利用一下?不好好发掘苏东坡的商业价值,怎么能体现出资本主义制度的万恶?   “奴要去儋州?”   武好古点点头,看着俏金娘道:“此去不仅有万里之遥,而且还有险阻艰难,你可敢去么?”   “敢!”俏金娘也是够干脆的,想都没想就应了下来。   “好!”   武好古笑道:“这就对了,你去了回儋州,陪着苏东坡走完人生最后一程,这身价立马就不一样了。”   是啊,俏金娘就是“东坡牌”的角伎了!还有《花魁》画册帮着炒,身价后面随随便便加个零都没问题。   至于风险当然是有的,万里远行,很有可能死在路上!   另外,苏东坡老爷爷能活多久也没人知道,万一在海南岛活到80岁呢?俏金娘的大好青春不就都丢在海南岛了?   当然了,武好古把俏金娘派去海南岛并不是“赌命”。因为武好古知道苏东坡活不了多久了。历史上建中靖国元年七月时,病逝在常州。即便他能因为武好古的蝴蝶效应多活上几年,他也该回开封府了。   因为徽宗执政后,苏东坡在海南岛的流放生活就结束了,先是去了廉州安置(现广西北海),后来又去了永州,后来又复任朝奉郎并且赦还开封府,在走到常州时病死。如果能多活几年,多半就能返回开封府做官了。   若真能如此,跟着苏东坡返回开封府的俏金娘立马就是开封府第一角伎了。   “金娘子。”武好古接着又说,“你大可以放心,我以有安排,定能叫你来去平安,也不会吃多少苦头。还会有良医跟随,因而也不需要太担心水土不服。沿途吃用住宿,也会好好安排,还会有护卫跟随。”   古代的长途旅行可不容易,如果不做好万全的安排,随随便便上路可就有的是苦头要吃了。   而万里迢迢,要想安排的舒舒服服,那钱可就花海了去啦。武好古这次不仅给俏金娘安排了良医,还会有厨子、丫鬟、保镖、车夫,甚至还会请个纪家跑过南番航路的管事一路跟随。   另外,武好古还打算收购一些驿券,好让俏金娘一行在路上可以入住条件较好的馆驿。   驿券当然是可以收购转让的,因为这个东西也是福利和奖品。主要赐给选任的官员和押纲的军头。特别是后者都比较节省,常常用不了恁般多的驿券,就会拿去转给商人,换点钱物。进京赶考的举子们也可以得到驿券,沿途入住馆驿,是很舒服的,如果用不完拿去卖掉换俩小钱在开封府花用也无可厚非……寒门举子嘛,过日子仔细一点是应该的。   除了给俏金娘在路上和到海南岛花用的开销之外,武好古自然还要给苏东坡一大笔馈赠了。苏大学士身为一棵不得志的超级摇钱树,现在的日子过得是非常清贫的。   在儋州这种地方,想来也不会有人找他“代言产品”,也不会有人买他的字画。所以武好古还准备让俏金娘带上一大笔钱去儋州,途径广州的时候来个大采购——想来苏东坡也不把一个万里迢迢来看望他,还带着厚礼的女粉丝挡在门外头不赏脸吧?   听完武好古一番叙述,俏金娘却有些糊涂了,“大官人恁般破费,不会只为了成就奴和东坡先生一段佳话吧?”   “呵呵,金娘子果然聪明。”   武好古说着,就在自己的书桌上拿起一把折扇,轻轻展开在了俏金娘面前。向上展现在俏金娘跟前的扇面上是一幅工笔设色美人图,然后武好古又把扇子翻了个面,另外一面上是一首词牌,苏东坡的《洞仙歌·冰肌玉骨》。   “大官人,这是……”   “东坡扇。”武好古笑道,“以后会是界河商市中的一大产业。”   一座真正有前途的中世纪自由市自然不能只有青楼、赌场、跑马厅了,还必须有可以吸纳大量劳动力和产业资本的手工业存在。   而这些集中于自由市的手工业并不一定要多高端——大炼钢铁,大造火药当然好了,可是这技术门槛不是一下子能突破的,而且产品造出来没市场也白搭啊。这种东西辽国不能卖,大宋又不会买,所以也不可能支撑一个自由市的发展壮大。   因此武好古重生以来,一直都在走“低端”路线,先做一个没什么科技含量的奸商。   将要在界河商市发展的低端产业,现在已经确定只就有酿酒、刻印和造船。其中酿酒产业可以容纳的劳动力十分有限,造船虽然是劳动密集型产业,但是武好古这边并没有核心技术,得看海州吴家的意思了。   所以武好古只能挖空心思为界河商市寻找新的具有发展潜力的低端产业,制扇这个行当作为印刷业的延伸,显然是很适合在界河商市运营的。花魁行的印刷厂可以大量提供扇面,而界河商市的建筑工地和船厂有能提供大量廉价的木材边角料可以制作扇骨。   不过要让界河商市的纸扇业发展起来,武好古还需要创造出流行和品牌,所以武好古才琢磨出了“东坡扇”的创意。   现在既然有了东坡肉、东坡肘子、东坡巾、东坡帽、东坡墨、东坡牙膏,再多一个东坡扇想来也是挺有市场的。   而要打东坡扇一炮打响,就必须要舍得下本钱,还要来一点宋朝人没见过的新鲜营销手段。比如把苏东坡和俏金娘的“真人秀连环画”印在东坡扇上,如果条件成熟,还可以做出彩印。   这样一来,东坡扇的品牌可就立马打出来了! 第三百五十三章 文曲星   武好古能在恁般短的时间里面,变身成为大宋“娱乐圈”主宰级大佬,自是有他敏锐的商业头脑的。   因为他知道一个道理,玩转娱乐圈不一定要卖艺卖身,只要能吸引眼球,做到万众瞩目,就会产生极大的商业价值。   而在大宋这个时代,人民群众最喜闻乐见的就是“才子佳人”了。   而对武好古而言,才子佳人中的真正有价值的佳人,当然就是上了《花魁》画册的女伎了。这年头良家妇女虽然不会被关在家里不许出门,但是把她们的写真图刊登在画册上卖钱那是不行的。武好古会被人弹劾到亚龙湾去陪苏东坡的!   佳人是有良贱之分的,不过才子却大都是良家的。哦,也有个别不良才子,比如范之进这样从梁山上下来的才子!不过他们不是主流,主流才子都是良家才子。   但即便是良家才子,也是具有极大的商业价值的——这方面良家才子们要超过良家佳人,因为他们是可以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类似于后世网红那种存在的!   金榜题名,东华门外唱卖,琼林苑赐宴,还要在开封府城内巡游……玩法和后世的选秀节目没多大区别,而且还多出了一种至高无上的神圣感。黎民万庶是“跪着”(在思想上跪着)仰望这些良家才子的!   他们是偶像,是梦中情人,是最好的榜样,是令人神往的大宋梦,是人人称颂的好汉!   所以武好古准备在礼部试后把中奖,哦,是中进士的才子们都画下来,然后印几本《文曲星》画册拿去卖钱——正奏名进士有四五百多个,一本画册肯定印不下,所以武好古准备印上五本,“一甲”印一本。   他估计这五部《文曲星》画册多半可以大卖上三年,而且是在大宋全境大卖。如今全大宋可有不计其数的读书人在做进士梦,他们一人买上一本,整个大宋的市场容量起码就有上百万册!   另外,《文曲星》画册的性质和《花魁》画册是不一样的。《文曲星》是可以“请旨发行”的,那可是宣传重文轻武的大宋封建主义思想的主旋律画册啊。完全可以走“奉旨发行”的路线,这样就不怕别人盗版了。   而且,武好古还可以在“一甲”和“二甲”进士画像后面加上他们应试的文章和名士点评。这样《文曲星》画册又会变成一本科举参考资料了。   当然了,《文曲星》画册上当然也有“花招儿”了……百万册的预计发行量啊!打上去的“花招儿”得多有价值啊!而且,《文曲星》的售价不可能和《花魁》比,因为它面向的主要还是寒门才子,不可能拿出几百文到一缗买一本画册。因此,《文曲星》画册的售价肯定在100文以内,必须要用“花招儿”来弥补收入的不足。   最后,《文曲星》画册还有可能演变成一张报纸,或许可以叫《文曲报》。总之,一定是个大买卖……说不定还可以在未来成为大宋科举和教育改革的喉舌!   在武好古看来,大宋的失败,其实就是科举和教育的失败,必须要改!   ……   不成功,则成仁!   已经改名范进的范之进根本没想到自己的仇人大淫贼武好古正计划将他心目中最神圣的事业——科举考试,变成一桩能赚上几十万缗甚至上百万缗的大买卖!   此时他正怀着最悲壮的心情,一步一步走向大名府的解场。   科举考试对于别的举子来说,是一个可以“今次不中,下回努力”的长期事业。而对已经从了贼的范之进而言,今次不中,就只有一死了……不仅因为他从了贼,还因为他现在没有了阳谷义门范的支持,也没有自己的产业,根本就是个一无所有的读书人。   如果中不了,就只有再上梁山做贼了。   若不甘心做贼,就只有饿死……   张克公还真是很够朋友的,不仅帮他办好了本贯解文,而且还陪着他住进了张家将门在大名府的宅邸,今天还陪着他到了大名府的解场。   看到自己的朋友一副悲壮的模样,张克公低声宽慰道:“进之,莫担心,大名府的解试没有多难,你一定能过的。对了,知大名府事的韩学士是旧党人物,所在策论中千万别喊打喊杀。”   “明白。”范之进点了点头,“介仲兄勿忧,我这一科是定然能中的!”   ……   “喂喂,武举解场不在此地,你走错了。”   范之文这个时候却被人拦在了郓州解场之外,因为他还抱着自己的黑云长剑呢!这模样不像个士子,倒似个剑客。   考文举当然不能带宝剑了,就是考武举也不必带宝剑啊。因为宋朝的武举不考砍人的,连武官上战场时经常用到的马枪和远距离射箭都不考了。而连近距离的步射、骑射也一度不管是否射中靶子,只要能拉开一石一斗的步弓,兼马射七斗就算第一等了。要求是非常低的,连现在的武好古都能通过。   直到绍圣四年(1097年)开始,宋朝的武举射箭才讲究要中靶——也不知道射不中的箭术有什么用?走火力覆盖的路线吗?但是也不考连珠射啊。   当然了,不会用马枪,射箭也射不中的将帅也不等于不能打胜仗(这是司马光的观点),所以宋朝的武举主要还是考兵法和策问的。   不过范之文扛把宝剑也就装个样子,他是不会武艺的,更不会去考武举。因为习武对义门农夫家族而言是很贵的,虽然现在不考马枪了,但是还是要考骑射的,而且还要射中目标!骑在奔跑的马背上不掉下来已经很难了,能勉强拉个弓已经是高手了,还要射中……   不是天天玩骑马射箭玩到弓马娴熟的纨绔子弟,怎么可能射得中?   所以绍圣四年的武举改革(射箭要射中)出来以后,倒是断了许多寒门书生通过武举上升的道路。   还好考文举不用骑马射箭,要不然如范之文和范之进这样的寒门进士可就没机会通过科举入仕了。   将黑云长剑交给了自己的一个仆人之后,范之文提着书箱,大步流星地向郓州解场之内走去。   ……   “崇义,好好考!先考个开封府解元,再来个天下大魁!”   武好文此刻也站在开封府解场门,正准备迎接人生的“第三考”。   没错,武好文正准备去考开封府的发解试!虽然他这个太学生是有免解资格的,但是他想考发解试还是可以的。   和后世“包送生”令人羡慕的情况不同,宋人在考场上最讲公平。免解并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哪怕是太学生免解。凭本事考出一个举人,才是男儿大丈夫所为。   而武好文真的很能考,他的开封府府学生和国子监太学生都是考出来的……虽然他爹妈也没少通路子,但其实通不通路子都一样。因为武好文的文章是真好!文采飞扬,文字激昂,妥妥的大才子。   对他这样才子来说,解场就是他表演的舞台!一考府学让他成为了家中的骄子;二考太学让他成为让人侧目的才子;现在是三考解场,成功是肯定的,现在的问题是能考第几名?   若是能拿下开封府解元,不仅进士必中,而且还能在春闱大比之前“订下”韩忠彦的亲孙女。   到那时可就是金榜题名,洞房花烛,双喜临门啦!   “阿爹,你放心!”武好文回过头,认真地对父亲武诚之道,“孩儿一定能考好的!今科孩儿一定能高中进士!”   ……   “这一回大比,第一甲总是要列名的!”   自言自语说话的是纪忆,他现在已经坐在考场里面了,不过不是开封府解场,而是国子监的考场之内。因为他现在已经是个官员了,不能参加普通的发解试,只能参加锁厅试。锁厅试是别头试的一种,而别头试原是专为考官及地方长官的子弟、亲戚乃至门客应试单独设立的考场,考官和地方长官则须回避。   到了北宋末年,各地方的别头试皆有转运使主持,因而又称漕试。而开封府是个特例,由国子监主持别头试。在开封府应别头试者除了考官、地方官相关人员外,还有贵胄子弟和外国人。   而官员的锁厅试则在宝元二年间(1039年)纳入了别头试,在京由国子监别试,在外则在转运使司的别头试所考试。   也就是说,武好古如果想在元符二年过锁厅试是不可能的。因为在国子监别头试搞作弊是很困难的。但是在三年后,如果张商英还在河北东路转运使任上,武好古则还在勾当界河市舶司任上,那么河北东路漕试倒是可以开后门的……   不过对纪大才子而言,国子监别头试只是小菜一碟。在太学念书的时候,不少文章没他好的生员都走了科举的路子高中了。他之所以拖到今天,是因为他的户籍在平江军,不可能为了考一趟科举在太学请半年长假吧?太学也要是讲出勤率的。 第三百五十四章 范进不哭   “出了甚底大事了么?大名府衙外面怎么人山人海的?”   武好古跟着慢悠悠赶路的张商英、张叔夜等人抵达大名府的时候,已经是元符二年十月上旬了。   张商英自然不会急着回京复命,他很快就要来大名府当漕臣了(河北东路转运使司设在大名府),所以要利用这个机会和大名府的官员们拉拉关系了。   昨晚上又是河北东路转运使吴安持请客,喝了个通宵,武好古也没能躲掉——漕司衙门里面的官员都是他将来的同僚,怎么能不好好喝上几盅?而且王安石的女婿吴安持和武好古“一见如故”,拉着他喝了几大杯,还顺便把一个十七八岁的大名府官伎,名叫徐安安的女孩子介绍给了武好古。   意思当然是很清楚的,得让徐安安上《花魁》画册!   一个官伎,看上去过不了多久就是吴安持的侍妾了,上什么《花魁》画册?难道纳个“花魁”做妾特有面子么?   转运使的面子,武好古自然不能驳了。于是就约了今天下午去漕司衙门上给徐安安画画。   现在已经日近正午了,武好古在上午睡了一小会儿后,就和乖徒儿杜文玉还有老护卫林万成一块儿出了馆驿,往漕司衙门而去。结果才走到大名府衙外面,就被人山人海的读书人给堵住了。   看到人山人海的一幕,武好古还以为出了什么群体性事件,自言自语问了一句。   “这位官人,您不知道今日是大名府解试放榜的日子吗?”   一个上了点年纪,穿着有些邋遢,颌下留着一撮白胡子的老士子仿佛听到了武好古的问题,马上就开口回答了。   “大名府解试……”武好古点点头,然后又看了那老士子一眼,见他面带喜色,于是笑问道,“老学究,你一定是中了吧?”   “那是。”   这老夫子捋着胡须回答道,他已经从武好古的官服上看出他是个武官了,所以并不显得拘谨——一个年轻的“绿皮武官”顶天就是个门荫的从九品,对一个举子而言算不得高贵。   “老学究今年贵庚了?”武好古笑着问。   “老夫今年60了。”老学究答道。   60岁……   武好古想到了自己的远房老爷爷武忠义,今年都65了,一辈子也是在科场上蹉跎掉了。   想到这里,武好古忽然问:“对了,老学究,你不是第一回过解试了吧?”   “那是。”老头子摸着胡子,颇为得意,“老夫已经五次过解了。”   武好古问:“那你认得洛阳白波的武忠义吗?”   “白波义门武的武冲卿?”   “对,对,对。”武好古点点头,“就是他。”   “怎么不认得?”那老学究道,“老夫和他一起考过三次!”   武好古笑道:“那可好了,您老又能和他一起考第四回了。若是能一起高中,以后就是科场同年了。”   “一定能中的!”老学究点点头,“这位官人,你既然知道武冲卿,一定是武冲卿的晚辈吧?”   “是啊。”武好古一笑,“本官是东上閤门副使武好古,武冲卿乃是我远房的大爹爹,这几日就住在我在开封府的家中。”   “东上閤门副使?”老头子愣了愣,忙拱拱手道:“失敬,失敬,老夫赵佳仁,乃是大名府城人士。”   东上閤门副使可是从七品的横行官儿!年纪轻轻能做到这样的官,一定不简单!老学究哪里还敢造次?马上恭恭敬敬起来了。   武好古笑道:“你既然认得我那远房大爹爹,那就是和我有缘,不如我带你去开封府吧。”他顿了顿,“我现在就住在馆驿,和张中书一起。”   “张中书?”   “中书舍人张天觉。”   “啊,治平二年的进士,四川人,对吗?”   “您认识他?”武好古笑着问。   “唉。”赵佳仁叹了口气,“认识是认识的……一转眼就是三十多年了!”   ……   “怎么没有!”   范之进这时并不知道他的仇人武好古就在距离他不到100步开外的地方——就是知道了也没辙,现在武好古可练了好几月的武艺了,力气明显提升,范之进根本打不过他,况且还有一个林万成在护驾。   而且,范之进的注意力完全被解试榜单吸引住了。   他现在可是破釜沉舟了!   如果榜上无名,那立时就要去死了……也不回张府(张克公一个亲戚的府上),直接就去大名府最好的馆子吃一顿开封菜,再叫个姑娘,把身上的钱都花完了就去跳漳水!   他瞪大了眼珠子在榜上找啊,找啊,上面就是没有“范之进”三个字儿。   居然没有!   范之进的心已经在颤抖了,眼泪也滚落下来了,怎么就没有呢?他觉得自己的文章做得不错啊,策问题答得更佳。把宋辽和则两利,斗则两败的道理说得头头是道,都快写出花了。   在从解场出来后,他把自己的文章背给张克公听,对方认为是必中了,才放心回了阳谷县。   必中的卷子,怎么就落榜了呢?   难道是天要绝人!   想到这里,范之进就忍不住大哭起来。   哭声越来越响了,因为哭的人多了起来。科场之上,从来就是得意者少,失利者多,而且不少人还是久试不中的……说实在的,普通人家供一个读书人是很不易的。虽然大宋的科举是个低成本的教育,但问题是科举可以没完没了考下去。   科举不像大学、军校教育,再贵也就是几年,倾家荡产的咬着牙也能过了。对于一个家庭而言,如果一个男人几十年如一日的读书科举,却又中不了一个进士,多耗费的金钱,实际上也是非常惊人的。   譬如武忠义、赵佳仁这样的,早早出去给人做个幕僚,做个书吏,三四十年也该赚上三四千缗了。这笔钱如果用来读六艺书院、读大学,也是绝对够的。   所以科举教育某种程度而言就是钝刀子割肉,一次一小片,割上几十年!考到最后考成了个穷挫大,就是一辈子被套住了。   而六艺书院加大学的教育,则是长痛变短痛,花钱虽多,但是回报大体上总还是有保障的。   看到大名府衙门外哭成一片,武好古身边的赵佳仁长叹了一声:“每次都是如此啊!今年又逢了水灾,不少士子家里都遭了大灾……科场上又失利,读书人真是苦啊!”   武好古点点头道:“是啊,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   范之进一路哭着就往漳水去了,他也没心情去吃什么开封菜了,满心满脑的就是一个死字,真的是想不开了。   一辈子的梦想,现在完全是一场空啊!   而且,他除了考科举还会什么?好像什么都不会啊!连学柳三变那样去填词也不行!甚至连自己的仇人武好古和西门青都大大不如。   他已经从赵铁牛那里知道武好古的根底了,那可是开封府第一等的大画家,一纸画那是成千上万缗的!哪怕不做官,日子也能过得无比滋润。   而西门青是阳谷女大侠,超凶的!还是个女郎中,给京东东路和河北东路不少富贵人家的女眷看过病,也是个能抢钱能骗钱的主儿。   “百无一用啊!百无一用啊!”   心灰意冷,完全绝望了的范之进一边哭喊着,一边就昏昏沉沉走到了漳水边上,上了一座石桥,发现桥上此时已经站了几个书生打扮的青年。   难道都是来投水的?   范之进心想:黄泉路上也不寂寞了。   想到这里,他就牙齿一咬,也不管水太凉了,翻上栏杆就要往漳水里面跳,却被不知道被什么人一把抱住了腰。   “怎么啦?怎么就要投水啊?”   抱住范之进的人大声发问。   “你莫管我,让我死了吧……”   范之进大叫大嚷道。一边喊还一边用力挣扎着往下钻,渐渐的半个身子已经探在了半空中,原本抱腰的那人只好死死拽住他的裤子。   “你死也得有个道理吧?为甚要死啊?”旁边有人发问。   “解试落了榜!活不了啦!”   马上有人说:“解试落榜怕个甚?你还年少,下次还可以再考啊。”   “是啊,你以为你是范进啊!一考就考了个解元!”   范进?这个名字好耳熟啊,不对……这个时候范之进忽然想了起来,自己仿佛是假名冒籍去考的,不是用范之进的名字,而是用范进的名字!   难道自己中了大名府的解元?   范之进一时有点懵逼了,这事儿闹的,中了个解元还跑来自杀!这要传出去还不叫人笑掉大牙?   正想到这里,刺啦啦一声布匹撕裂传来,范之进整个人就急速往冰冷的漳水里坠下去了,然后就噗通一声,落水了!   原来是范之进的裤脚不够结实,承受不了他的体重被撕裂了,害得他成了大宋有史以来,也许是科举考试历史上唯一一个中了解元还跳水自杀的书生。   当然了,大宋朝的民风还是很好的,看到有人投水,还是有不少义士冒着严寒施救,总算是把范之进给捞了起来。 第三百五十五章 才子们的节日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武好古再一次回到开封府的时候,已经是元符二年十月中旬了,才入封丘门,耳边就传来了一阵阵爆竹鞭炮作响。   今天是什么节日?   骑在马上,跟着张商英、张叔夜等人一块儿大摇大摆走在封丘门大街上的武好古正琢磨着,耳边就听见张商英和赵佳仁在议论了。   “该是过了解试的举子家里在放鞭炮、摆酒席吧?”   “是啊,每三年都有那么几个月是天下举子会东京的时节。从开封府解试放榜到礼部试放榜之间,就是举子们最快乐的时候了……一晃三十多年了,治平二年的事情,仿佛就在昨日啊!”   “唉,天觉兄运气好,治平二年就中了。我就苦了,三十多年蹉跎,考了十多次啦。明知是中不了,就是不死心啊!”   “你这话说的,怎么就中不了呢?该是今科必中才对啊!”   “必中?要真的能中,三十年前就中了……实不相瞒,我已经连着四次解试落榜了。今次是因为大名府发了大水,许多士子没有能按时赶到府城应举,才让我捡了个便宜。”   听着两个老头的讨论,武好古心里也挺不是滋味的。既然知道不能中,为什么还要没完没了考下去呢?这不是浪费生命吗?而且道德文章做得不好,也不等于别的事情干不好啊。也不知道家里那个武二郎这次考得怎么样了?如果不行的话,也不要一直考下去,最多让他再考一次,之后就来帮自己做生意吧。   武好古正琢磨的时候,一行人已经入了安远门,上了马行街。这时张商英勒住了缰绳,回过头来对众人道:“已入内城,便在这里散了吧。崇道,你这些日子在家好好歇息,顺便再准备界河商市开设的办法,等着和老夫一同面君奏事吧。”   张商英和张叔夜都是在京任职的朝官,面圣的机会很多。特别是张商英官拜中书舍人,是可以参加崇政殿召对的,多半明后天他一上朝,赵煦就要在崇政殿询问清州之会的情况了。   不过武好古现在理论上是外任的武官,是不参加朝会的,要面圣得先写申状交道中书省,由中书批准了再给皇帝批,皇帝批了以后再由閤门排班。因为皇帝只有一个,一天能见的人有限,所以需要慢慢排队,十天半个月能轮上就不错了,就算等上一两个月也不奇怪。   到那时赵煦多半已经批准《清州之约》了,所以武好古面圣的时候多半就是说界河商市怎么开张了。   辞别了张商英和张叔夜后,武好古又在安远门内和阎婆儿、俏金娘二人道了别。   这两个婆娘现在也算是武好古的人了,一个是武好古的专用人体模特儿兼管事家伎,一个则要替武好古走一趟儋州去勾搭苏东坡。   当然了,两人都是自由之身,不是武好古的奴婢,而是武好古的合作伙伴。   “阎娘子。”武好古笑着对阎婆儿道,“这次可多亏你了……一路上花用了多少,明日就把账报到我家的内账房吧。还有金娘子也劳烦你多多照应,再去寻几个广南、福建来的女婢伺候金娘子。”   “奴婢知道了。”阎婆儿盈盈行了个福礼,口中自称奴婢。   她虽然是自由身,但是明面上认个下武好古这个的横行官当主人是很有好处的,至少不怕被人欺负了。   另外她的怡红院是要卖掉的,已经托了几个牙人在找下家了。等到怡红院出了手,她和那些还跟着她的姑娘就得住到武好古的梨花别院去。如果没有一个家伎名分,可就不方便了。   武好古可是堂堂朝廷命官,家里面怎么能容得下私伎居住?所以在路上武好古就和她说好了,以后在开封府时,她就算是武家的管事家伎,武家的“家伎业务”,也都承包给她了。   对于武好古这个级别的吏商而言,家伎其实是必不可少的。家中的庆典,官场的应酬,都需要家伎表演歌舞助兴。   和阎婆儿、俏金娘告辞后,武好古就带着杜文玉、林万成等人向自家在开封府城西厢的宅子而去了。   他和杜文玉之间目前还是清白的……不过明眼人都知道,纳杜文玉为妾不过是时间问题了。哦,也不是时间问题,而是武好古家里面的两只母狮子什么时候能批准的问题。   这事儿仿佛有点难度啊!   不过武好古在清州的时候已经答应杜文玉了,一定会千方百计给她争取个名分的。   作为替杜文玉争名分的第一步,武好古准备让她先住进武家大宅……   就在武好古琢磨着怎么说服两只母狮子接受杜文玉这个乖徒儿的时候,杜文玉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老师,老师,您家门前好像也在放鞭炮,看来二郎君的发解试考得好了!”   ……   “范解元,开封府到了!”   迷迷糊糊的范之进只觉得驴车的车帘让人掀开了,然后便是一阵冷风吹了进来。   “嗯咳,嗯咳……”   被冷风一激,范之进又大声咳嗽了起来。这时一个开封府的厢兵往车厢里面张望了一眼,皱着眉头问照顾范之进的一个大名府的差役:“都这样了还来开考进士?还能考得上吗?”   护送范之进的差役马上回道:“这可是我们大名府的解元!我们大名府的解元怎么会考不上进士?”   大名府可不是一般的小地方,那可是北宋五京之一,也是人文鼎盛的。历来能在大名府考中解元的举子,基本上都有一个进士。   所以知大名府事的韩忠彦得知本届解元失足落水(当然不能说想不开投水了)后非常重视,马上把范之进安排到了大名府的馆驿内,还安排了名医给他看病——因为水太凉,所以落水的范之进当晚就病倒在馆驿内了,发了高烧,还咳嗽不止,一连多日也没好转,估计是得了肺炎了。   不过区区疾病是不可能击倒大名府的解元的,因此在范之进的坚决要求下,韩忠彦决定让他带病赶考,还派了专人沿途护送。   但是也不知道是因为范之进命该如此还是旅途劳顿,他的病情在途中忽然加重,所以就只能躺在驴车上进开封府了。   “那,那就赶紧进城吧。”守城门的厢兵还是非常敬畏奄奄一息的范解元的,这几个月可是才子们的好日子,整个开封府没有谁会瞧不起一个举子的。   哪怕看上去再挫,一旦金榜题名,那可就是人上之人了。   “一定得熬到进考场!”范之进再次闭上眼睛时,心中已经拿定了主意,就是死也要死在科场之上!   ……   “十三叔,今年我们家的举子可比三年前少了一半啊!”   在开封府的另外一处城门口,负责护送范家举子入京的范五郎对背着长剑的范之文说,“我记得三年前有五人,今年只能您和六叔两人了。”   阳谷义门范的瓦解已经影响到范家子弟的科举前途了,原本范家总能有四五人过郓州解试的,今年却只有两人(其实还有一个范之进)了,一个是范之文,还有一个是范之文的六哥,已经四十多了,是个累试不中的老措大,今科也没什么希望。   所以阳谷范家的未来,就看范之文的科场表现了!   “只要能中,一个举子就够了!”范之文深吸了口气儿,昂首阔步地就向开封府城走去。   ……   “考了个第二名?行啊,二哥儿,看来你今科是必中了!”   武好古这个时候已经见到了自家的读书种子武好文了,武好文的发解试考得不错,拿了个开封府第二——这可是不得了的好成绩啊!开封府是什么地方?那可是全天下才子汇聚之地!虽然开封府举人的名额很多,过发解试比较容易,但是想在开封府的发解试中取得好的名次是很难的。   而且,历来在开封府发解试中拿下好成绩的举子,基本上都能在礼部试中得志!   所以昨天开封府解场放了榜,今日武家就大摆宴席给武好文庆祝了。不过武好文还是非常低调的,只是淡淡地道:“科场之事,不到名列金榜,谁都不敢说稳拿。对了,大哥儿,你此行清州还算顺利吗?”   “顺利的。”武好古笑道,“等你金榜题名之后,我大概就要去界河商市赴任了。对了,我在大名府还给你说了一门亲事,是相州韩家的女儿,等你高中了,就该洞房花烛了。”   “韩大府答应了?”站在武好文身旁的武诚之听到这消息马上就兴奋起来了。   “答应了!”武好古笑道,“再过不久,我家就是相州韩家的姻亲了,有韩家的提携,二哥儿日后的前程是怎么都不会差的。对了,白波来的大爹爹呢?今天怎么不见他的影子?”   “他和洛阳白波来的三个武家举子一起搬去你在画仙观旁的那个三层宅院去用功了。”武诚之道,“这次白波武家也不容易,一次憋出了四个举人,大有希望啊!” 第三百五十六章 宅斗   不知道是不是武诚之送给白波义门武的五千亩学田起了作用,今年的河南府解试中,白波武家的秀才们表现很好。有一个诚字辈和两个好字辈的秀才顺利通过了发解试。   当然了,他们和武好文还是不能比的。武好文的成绩那是神童加超级努力加科举秘籍(蔡京给的)的结果。哦,他还是太学生呢!洛阳白波武家的子弟怎么能比?所以白波武家的三个过了发解试的举子在解试中的排名都不高,没有什么必中的把握。   不过这并不是武忠义把他们带去住“筒子楼”的原因,武忠义是想让三个涉世未深的武家才子避开武好古这个极其负面的榜样。   武好古很负面吗?   当然负面了!一个连发解试都没考过的书画商人,现在却富贵到了让人难以想象的地步,怎么不负面?   按照富贵界的权威专家晏殊的说法,武好古的富早就过了“腰金重、枕玉凉”的层次,而是到了“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的地步。如果让白波武家那些幻想着当年祖宗们阔的时候怎么穿金带银、怎么大鱼大肉的秀才,见到了武好古现在的生活,一定会怀疑自己的人生价值的。   而且,武好古不仅富而且还贵呢,他现在从七品的横行官啊!还有个肥得流油的勾当界河市舶司的缺儿,还恁般年轻,照他的官运,将来混到一个“贵官”那是毫无困难的。   到时候武好古家就变成富贵将门了!   这样一个富贵奸商,岂不是完全颠覆了“书中自有某某某”的大宋人生观、价值观了?   既然“不读书”的武好古(其实武好古读的书比谁都多)可以发家致富到如此程度,那大家辛辛苦苦读书考科举还有什么意义?不如跟着武好古去学做生意吧。   所以武忠义干脆不让自家的三个举人住进武家大宅或梨花别院,而是搬去了简陋的“筒子楼”里用功。   顺便提一下,武好文并没有把从武好古那里得来的“科举秘籍”给武忠义观看——秘籍就是秘籍,是不能轻易示人的,除非得到蔡京的许可。而蔡京只是将“秘籍”赐给武好古,并没有交给武好文,武好文毕竟还不是蔡氏忠党的一员啊。   所以武好古根本不会承认将“秘籍”给武好文看过了,否则武好文和蔡京之间就有了那么一些恩义了……宋人可是非常尊师重道的!   在武好古回到开封府城西武家大宅的当晚,他的大弟子米友仁和三弟子张择端就赶来拜见了。   米友仁这些日子也在用功读书,还和纪忆一块儿考了国子监别头试——他现在也授了官,不能再享受国子监生的免解待遇,必须要考别头试(锁厅试)了。   “可中举了?”   武好古一见到米友仁就问他有没有中举的事儿。   “中了。”米友仁摇摇头道,“别头试考了个第十二名。”   开封府的别头试比发解试当然要容易一些,不过和别的地方的别头试是不能比的。因为在开封府考别头试(锁厅试)的人太多,因此竞争也蛮激烈的。米友仁能考个第十二名也不容易了,不过不一定稳中进士——在武好古的印象中,历史上的米友仁并不是进士出身。   不过话说回来,武好古现在并不希望米友仁高中。因为米友仁一旦高中,就不会为武好古所用了。   所以还不如落第,这样武好古就能把他拉去界河市舶司做官,有了这个好学生帮衬,界河市舶司的差遣就能做到最好了。   另外,武好古还打算在米友仁“落榜后”把自己的人体写生绝技也传授给他。然后再给他谋一个出使放洋的机会……   “纪忆之呢?”武好古又问,“他也考了别头试吧?”   “考了,第一名。”米友仁说,“今科显然是必中了。”   纪忆的学问可比米友仁好多了,他虽然是商人出身,但却是个用功读书的“种子”,不像米友仁花了太多的精力在书法、绘画之上。   “元晖,你也得好好考。”武好古笑道,“若是中了进士,将来总有荐跻两府的日子。”   米友仁苦苦一笑:“老师,若是不中,你可得给我在界河市舶司谋个差遣。”   “必中,必中!”武好古摇摇头,“还没考呢,不可说这样的话,更不可以存着这样的心思。”   “老师教训的是。”   嘴里这么说,米友仁心里面知道武好古一定会在界河市舶司给自己留个职位的。   武好古点点头道:“元晖,时候不早了,你早些回家去用功吧。你不像那些寒门子弟可以一考一辈子,科举对你而言就是这一届了,总要尽全力去考好。”   “学生明白,学生告辞了。”   送走了米友仁后,武好古又和张择端、杜文玉也没再回宅子,而是一块儿骑马出城,往梨花别院去了。   原来武好古家里面的两只怀孕的母狮子并不在开封城内的大宅里面,而是住在了城外的梨花别院里面。   武好古现在急急忙忙赶过去,一来是想看看两个孕妇现在怎么样了?二来自然是想让杜文玉和两位师娘好好拉一拉关系了……   “正道。”武好古在骑马出城的半道上问张择端道,“你两位师娘可知你师姐跟着我去了清州?”   “有点知道了……”张择端偷眼儿看了自己的师姐一下,发现她羞红了脸,压低了脑袋骑在马上,“师姐可好久没去给两位师娘请安了。”   武好古心想:潘巧莲有点粗枝大叶的也许不知道,可是西门青那婆娘心如发丝,怎么会想不到?她们两个联手还真是不好办啊!一定要想办法破了她们的联盟,分而治之才是最好的!   ……   “回大夫人、大姐儿的话,郎君的确是用过奴婢的身子了……”   就在武好古赶往梨花别院的时候,他新收的“管事家伎”阎婆儿已经先一步抵达了,正在向潘巧莲和西门青打小报告。   “哼!”挺着大肚子坐在一张玫瑰椅子上的潘巧莲哼了一声,“大色狼!”   男人有钱就变坏果然是真的!   武好古现在就越来越坏了……   “姐姐。”西门青倒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儿,笑吟吟道,“我们让阎娘子陪着郎君,不就是为了不让郎君在旅途上寂寞吗?阎娘子的身子不就是让郎君用来败火的吗?”   西门青的算盘是很精的,她其实不在乎武好古在外面玩……官当到武好古这个级别,“玩”是正常的,不玩那是圣人和宦官。   但是和什么样的女人牵手却是个问题!   用阎婆儿败败火有什么好怕的?武好古还能把她纳进门来做妾?根本不可能,阎婆儿也不会答应。他们两个就是图一乐儿,根本不会增加宅门里的竞争者。   况且武大郎如今什么年纪?正是身强力壮的时候,而且这些日子还在林万成的指点下打熬力气,身体已经一天比一天壮了,怎么能一直没女人?   “那大郎有没有寻别的女人?”潘巧莲又问。   “没有……”阎婆儿顿了顿,“不过有别的女人去找大官人。”   “谁?”西门青问。   “杜娘子。”阎婆儿回答道。   “杜娘子?哪个杜娘子?”潘巧莲追问。   西门青说:“姐姐,是杜文玉!您没发现她已经好久没来宅子上请安了吗?张择端可是隔三岔五就来的。”   “哼!”潘巧莲哼哼道,“我早知道杜家老头和杜文玉这小狐狸没安好心!”   西门青也秀眉大皱,好好的三人行现在变成了四人帮了!   “大姐儿,我们怎么办?”潘巧莲这时却有点没主意了,武好古纳杜文玉做妾这事儿,真的能拦得住吗?   “家有家法!”西门青道,“姐姐,这事儿须得你来点头,只要你不允,大郎最多养杜文玉做个外室。”   “外室?”   潘巧莲一拧秀眉,“外室和小妾有何不同?”   西门青说:“自是不同的,妾生的子女也是武家人,外室所出的……那可是孽生啊!”   孽生子不能继承武好古所有的,并且在内账房监管下的财产!   现在武好古一家的财产实际上是分成三部分的,第一部分是武好古的婚前财产极其增值部分;第二部分是潘巧莲带来的嫁妆以及由嫁妆增值所带来的利益;第三部分则是西门青带来武家的少量财产,都是西门青的私房(西门青是没有嫁妆的),这些钱也投在内账房中,享受增值利益。   其中第一、第二部分占到武家内账房管理财产的九成七,西门青的钱只占了百分之三。   这三部分财产现在共同支持着武家的开支和武好古的事业,似乎是共同财产,但是在将来由下一代继承的时候,可就有不同了。   潘巧莲和西门青拥有的财产,肯定都要由她们所出的子女继承!而武好古的婚前财产以及后来的增值部分,则由潘巧莲和西门青所出的子女平分……   也就是说,如果多了一个杜文玉,将来可就多了不少分家产的武家子孙了! 第三百五十七章 立宪老爷   “可是,可是……”   潘巧莲可没西门青恁般多的心眼。哦,也不是她缺心眼,而是她自己就有足够多的财产给将来的孩子们继承或是作为嫁妆。   而且,她是大妇正室,生下的孩子都是嫡出。嫡出庶出的在科举上是没有区别的,不过在门荫上肯定是不一样的。现在武好古就是个从七品的横行官了,将来当上刺史、团练使、防御使之类的“贵官”是很可能的。到时候潘巧莲所生的儿子们可能拿到不少门荫的名额,所以根本不会少了富贵。   所以潘巧莲倒不是完全不能接受杜文玉入门。可是西门女大侠就不能让步了,因此她看到潘巧莲动摇,赶忙提醒道:“姐姐,今天我们如果让杜文玉进了门,那来日就会有更多的女人进门了……这个先例可不能开啊!”   她自己进了门,就想要关门了!   潘巧莲斟酌着说:“可是大郎要把美姬和家伎往家里招,你我怎拦得住?”   说着话,潘巧莲就看了一眼立在堂下的阎婆儿,心说:这个女人还是你西门青力主招进门的,怎么现在又成了个妒妇,一心想要挡住杜文玉了?   “其实大郎对美姬和家伎并无多少兴趣。”西门青也看了一眼阎婆儿,“阎娘子,我说的可对?”   “对,对。”阎婆儿点点头,“主人似乎不大喜欢青楼女子,奴婢带去清州的女人,他一个儿也没用过。哦,在清州还遇到一个开封去的俏金娘,主人和她虽有许多交集,可并没有儿女私情。”   潘巧莲也轻轻点头,她也察觉出武好古的这个有点不合常理的习惯了。虽然他身边总是萦绕着各种美伎,但是却一直保持着“工作关系”。   而且现在潘巧莲身边的使唤丫头苏影儿是作为家伎送给武好古的,虽然给潘巧莲抢了去,可是武好古却从来没有恢复苏影儿家伎身份的意思,也没提出把她当成美姬。   很显然,武好古喜欢的是良家而不是美伎。   顺便提一下,宋朝的官宦富贵之人不仅有妻和妾这两种“牵手伴侣”,在自家宅子里面还有“姬”和“家伎”这两个等级的女人可以“牵手”。   而“姬”和“家伎”的地位比妾还要低下,基本上等同于奴隶,是可以随便送人的存在。   也就是说,武好古在官场上的朋友或上级是可以向武好古索要他的“姬”和“家伎”的,而武好古同样也可以向别人提出类似的要求。此外,主动馈赠“姬”和“家伎”在宋朝官场上也极为多见。   但是妾就不一样了,向别人索要妾是相当失礼的,如果是西门青这样的媵妾更是禁止索要和馈赠的——媵妾是后备正妻,地位还是相当高的。   因此以武好古的身份(吏商),在家里养上一大群姬和家伎是天经地义的,甚至可以动用内账房的公产,因为这本来就是“经营活动”的需要。所以武好古向阎婆儿支付的“承包费用”都是由内账房出的。   而且,根据“武家基本法”,武好古在外面的青楼里面的一切花销,都可以由内账房报销……如果他逛青楼还需要花钱的话。   所以潘巧莲和西门青其实还是非常开明的!   “但是我们总得有个说得过去的借口吧?”潘巧莲蹙着秀眉道,“要不然大郎搞不好会生气的。”   有个借口就不生气了?   西门青苦笑着和阎婆儿对了一下眼神,阎婆儿道:“夫人,奴婢倒是有个借口。”   “是何借口?”   “人伦。”阎婆儿道,“那杜文玉是主人的学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所以杜文玉就相当于主人的女儿。师父纳徒儿为妾就是乱了人伦了,一定会被世人耻笑的。”   “对对对!人伦不能不顾。”西门青拍拍手道,“我们可不能让大郎沦为世人的笑柄。”   潘巧莲也郑重地点头,“说的对!人伦大义一定要讲的,否则大郎搞不好会被御史弹劾。”   人伦大义在宋朝是可大可小,没有人追查的时候不是个事儿,若有人要拿这个做文章,也的确够武好古这个近幸吏商喝一壶的。   三个女人正在大谈人伦的时候,小瓶儿风也似的跑了进来,向潘巧莲行了一礼道:“夫人,老爷回来了。”   老爷就是武好古了。在宋朝这个称呼一般是官宦人家的男主人用的,武好古在开封城内的武家大宅里不是老爷,因为他爹武诚之还在。可是在城外的梨花别院里就武老爷了。   老爷带着老爷的两个徒弟,心情忐忑地走进了“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的梨花别院。   他这个老爷可是被“武家基本法”约束着的“立宪老爷”,在家里面是不能作威作福的。   武好古可以“违宪”镇压“两只母狮子”吗?   显然是不能的,至少在把“两只母狮子”分而治之之前,武好古是不能“违宪”的。而且,现在武好古是非常需要潘巧莲和西门青的。有了潘巧莲,武好古才是开封将门的“自己人”,有了开封将门的支持,他才能坐稳界河商市“市长”的宝座。而西门青牵着江湖和燕云,有了西门青,武好古才能在界河商市暗蓄武力,才能铲除一些不服从自己的刺头。   ……   “人……伦?”   在一家人用餐的厅堂之内,武好古刚在饭桌上试探着提出要把杜文玉给“收”了,以免“武家绝学”外传——武家绝学就是武好古的人体写生技法了——在场陪酒的阎婆儿就“多嘴”了一回,提出了人伦什么的。   武好古有些讶异地看着把自己的闺女带入青楼界,还不止一次暗示可以和女儿一起伺候武好古的阎婆儿——这个女人居然有脸说人伦?   阎婆儿笑着说:“老爷,不是奴婢多嘴,您和文玉的师徒名分已定,要是纳她为妾,外面可就要有人嚼舌头了……人言可畏啊!”   “你……”   武好古狠狠瞪了阎婆儿一眼,心想:这个女人怎恁般多嘴?要不是你不是我的奴婢,这回一定把你吊起来打一顿!   “对啊!”大妇潘巧莲这时也点头道,“阎娘子说的对啊,即便人言不足畏,御史台的那些人还是很喜欢挑大郎你这样的吏商的错儿。所以纳文玉为妾的事情,奴觉得也是不妥的。”   御史?   这的确是个问题!这帮家伙最喜欢找自己这样的“近幸”的麻烦了。现在正是界河商市开张的关键时刻,可千万不能因为一点小事丢了“市长”的职位。   “可是……”武好古瞥了一眼厅堂的大门,杜文玉和张择端现在应该就在门外,也不知道乖徒儿现在是不是在流眼泪。   “可是文玉对我家也是很要紧的。”武好古斟酌着用词,“这个女徒弟,我是很喜欢的。在我的三个徒弟之中,也只有她才能继承我的衣钵……等她学会了我的全部本领,将来就让她做我的代笔。”   代笔就是代武好古画画的意思。   武好古是不可能做一辈子画家的,因为他事儿太多了,根本不可能全身心投入艺术创作。而且绘画是一门需要不断练习的艺术,讲究“笔不离手”,必须不停的画,才能保持住技艺。   但是将来武好古要做奸商,要做脏官,要做资本主义之父,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根本不可能保持绘画技艺。   可他又不愿意放弃自己“画中第一人”的名号,因此就必须培养一个代笔。而米友仁和张择端都有属于他们自己的艺术生涯,不可能给武好古代笔。只有杜文玉因为是一介女流,在宋朝这个时代是很难出头的,所以就是最佳的代笔人选了。   而且武好古在教授杜文玉绘画技艺的时候,已经发现她的艺术天赋极高,不亚于米友仁和张择端。   潘巧莲和西门青互相对视了一眼,两个女人心里有底了——武好古真的是一个“遵纪守法”的好老爷,看来以后还可以好好管教。   西门青笑道:“大郎,奴提个建议,不如叫文玉陪你去界河商市吧。由内账房出一笔钱,在界河商市为文玉起个大宅子……总之不能亏待了文玉。”   “这样啊……”武好古心想:这就是让杜文玉做外室了。虽然没有名分,但是也不受大老婆的气。在界河商市那里,她和正室根本没区别,宅子里面她就是女主人啊。   至于钱财,对于自己这个界河商市“市长”而言应该不是问题,将来一定可以在界河商市给杜文玉置下一大笔产业。   “好吧。”武好古思索着说,“回头我和她说说,如果她愿意,这事儿就怎么办了。”   他顿了顿又道:“十八姐,大姐,有个事儿和你们先说则个,等你们都生了娃,我们家就要一分为三了。开封府这里一个家,海州那边也需要安一个家,还有就是界河商市也有一个家。开封府这边就由十八姐主持,海州就交给大姐管吧。” 第三百五十八章 真儒伪儒   “分家”是武好古早就计划好的事情了,并不是为了把家里的两只母狮子分而治之,而是为将来可能发生的靖康之变做准备。   二十多年后才会发生的乱子,现在就做准备肯定是有点早了。不过武好古是个奸商脏官嘛,不是那种火烧眉毛的时候还能登高一呼力挽狂澜的大青天。两者的路线是不一样的,后者可以靠凛然正气去煽动开封府军民的血性,达到百万一心,同仇敌忾的效果。就如历史上的李纲、宗泽一般。   但武好古的吏商近幸的身份决定了他没有这样的号召力,所以只能走万恶的资本主义路线,向管理和经营要效益了。   而要经营管理,当然就需要设立机构,并且派出可靠而且有力的人物去坐镇了。   开封府这边自然是武家内账房和共和总行负总责了,在武好古离开开封府的时候,共和总行就得由苏大郎掌控,潘巧莲则控制武家内账房对共和总行行使大股东的监督权力。   而能够去负责海州、徐州和淮阳军(处于徐海之间)一带布局,代表武好古行使“云台武家”族长权力的,当然只有女大侠西门青了。她本来就管理过阳谷西门家的事情,知道怎么建立一个亦商亦武的豪强家族。   另外,武好古还打算吸引阳谷西门家、虞城张家(张熙载家)、无棣柴家移居到徐、海、淮阳之间。慕容忘忧也已经向官家赵煦上书,请求把南来投靠的慕容家子弟安置于徐、海、淮阳等地(土地当然是通过划拨官田取得了)。原本因为海难而衰弱的海州花家也会得到武好古的支持而复兴。   这样一来,在徐、海、淮阳之间就会出现一个以东海武家、西门家、慕容家、张家、柴家、花家等豪强家族为核心的地方豪强集团。   若是运营得法,将来仅是这六家豪强就能控制十几个都保,每个都保有五百保丁,总共就能有六千到八千合法的地方武装了!   此外,有了这六家豪强的子弟为基础,武好古就能开出一所“云台书院”,将来还有可能开出云台大学。而且共和总行将来在海州的经营,也需要六家豪强的助力。   当然了,武好古的终极目标,还是在靖康之耻发生的时候,也能在徐州、海州和淮阳军拉起一支勤王大军……   至于界河商市那边,武好古更要精心布局了。他自己就是界河商市的首任“市长”嘛!自然要在界河商市安个家了,在今后的一二十年间,如果不出意外,武好古至少三分之一的时间,要在界河商市度过的。   “大郎。”潘巧莲的小嘴儿撅了起来,似乎有点不乐意了,“以后奴就不能和你一起长相厮守了吗?”   “这个……”武好古有些抱歉地看了一眼潘巧莲,他当然知道潘十八姐儿的心思了,这丫头和西门青完全两个路子。西门青是喜欢男人建功立业的,自然也能容忍和武好古离多聚少的生活了。   可是潘巧莲却不在乎武好古能取得多少功业,能和自己长相守在一起才是最要紧的。   “姐姐。”西门青也是了解潘巧莲心意的,她忙笑道,“这只是暂时的,现在界河商市那边还是一片荒芜。等过个几年,商市的局面起来了,我们在界河商市的宅子也起来了,你就能和大郎一块儿往来界河商市和开封府之间了。”   “那开封府的内账房怎么办?”潘巧莲问。   西门青笑道:“到时候,奴在徐海之间的布置差不多也搞好了,自可返回开封府替姐姐坐镇了。”   “那可就辛苦姐姐了。”潘巧莲终于露出了笑颜,“大郎,你还记得那日在云台山答应奴的事情吗?”   “怎不记得?”武好古笑着对西门青道,“我在云台山上有个别墅,还在山脚下买了不少土地,原本打算和十八姐在那里过神仙日子的。”   “嗯。”西门青点点头,“知道了,奴一定把云台山上的别墅好好整修则个。那山脚下的土地要怎么利用?”   “我想在那里修个书院,将来有一天隐退了,就在那里教书育人。”武好古笑了笑又道,“这个不急,先把山上的别墅整修好了。云台书院得等半个白波武家的人都到了海州后再开建……而且书院的事情还得和慕容先生好好商量则个,毕竟他才是大儒嘛。”   身为奸商脏官的武好古,其实是非常重视儒家教育的,所以他才会花大钱开办书院啊。只不过他重视的不是应举教育下的伪儒,而是真儒家!   他所推崇的君子六艺就是真儒家的东西,那可出自《周礼·保氏》的:“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而孔子说的“克己复礼为仁”中,要复的就是《周礼》了。   理论上宋朝的国子学(就是米友仁念书的地方)和太学是应该传授弓马骑射和行军布阵之法的……在武好古看来,现在这样以道德文章为重的国子学和太学教育完全是瞎胡闹。   特别是太学,能考进去的都是道德文章一流的主儿,搁后世都是国学大师了。还学做什么文章啊?   君子六艺里面“书艺”只是其一啊,入了太学后是不是该补一补其它五艺呢?怎么也得把两千多个太学生和两三百个武学生都教育到“玄甲骑兵”的程度吧?这样他们在靖康年间也不用伏阙上书要求抵抗了,直接披甲上马拎着马槊长枪去和金兵拼命,这才是真儒家啊!   所以按照《周礼》的标准教授君子六艺的书院,正是用实际行动在贯彻孔圣人“克己复礼”的主张,是大大的尊儒。   因此各种大儒们一定会非常支持武好古力推的六艺书院的,至少他们没有办法反对。因为反对六艺书院就是反对克己复礼,反对克己复礼就是反对孔子了。   作为一个用实际行动尊儒的儒商,武好古当然也不会贸然去向官家上书求复礼了,复礼还是从自家的书院开始吧。   ……   “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安居不用架高楼,书中自有黄金屋;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车马多如簇;男儿欲遂平生志,五经勤向窗前读……”   就在武好古、潘巧莲、西门青、阎婆儿他们几个对着一桌子好吃的开封菜没多少胃口的时候,在刚刚完工的画仙观旁的一座筒子楼内,四个武家的举子正围在一张方桌旁,大声朗诵起宋真宗的《励学篇》。   这首《励学篇》大概是如今来开封府赶考的每一个儒生,平生所念的第一首诗,而且也是最深入他们人心的一首诗了。   正是这首《励学篇》激励了不计其数的读书人,将他们的一生奉献给了完全被阉割了的儒家学术——君子六艺中的五艺不见了,只剩下了“书艺”,而且也不是博览百家,没有了自然科学,只剩下了四书五经。   如果孔子本看到宋真宗的《励学篇》,一定会“子曰:昏君”的。   不过武忠义和他的一个侄子还有两个侄孙不会想那么多,他们是带着最虔诚的忠心,朗诵完了真宗皇帝的《励学篇》。这是他们从小养成的习惯了,自打开蒙念书之后,每到饭点都要朗诵一遍以励其志。   朗诵完了之后,就是粗劣饭食果腹——别嫌苦,只要四书五经读好了,就能和老祖宗一样,天天大鱼大肉了!   而今晚的饭食已经摆在桌上,对于四个白波武家的举人来说是相当丰盛的,香喷喷的猪油炸鸡胸肉夹在热腾腾的炊饼里面,正宗的开封菜,而且一人可以吃两份!   三个举人(不包括武忠义)刚才念诗的时候口水都要流出来了……以后中了进士,就天天吃炸鸡胸肉夹饼,要不过瘾再来一份烙饼鸡肉卷(他们今天中午就吃这个),那可是神仙日子啊!   当然了,武好古不是没有能力提供更好的饭食给四个举人亲戚,只是武忠义坚决不接受。他认为现在千万不能让他的三个晚辈知道一个吏商近幸能过上和老祖宗一样好的日子。要不然这三个年轻人就要怀疑他们从小形成的正确价值观就要动摇了……   “快些吃吧。”武忠义扫了眼三个饥肠辘辘的举人,“吃完后各自回房去读书……今天下午送来的几篇文章是开封府解试前三名的举子所做,都是好文章,你们都好好看一看。哦,今次开封府解试第二名就是武好文,是好字辈的兄弟,一直住在开封府。这一次,他是必中进士的!”   武忠义的语气变得非常沉重,说道:“开封府这边的分家和我们白波义门武一直不大和睦,直到去年才冰释前嫌。不过两方面还是要较个劲儿的……所以老夫希望,这一次在我们四人之中,至少能有一人高中进士!”   他说这个话当然是有原因的,因为白波武家现在没有一个官,就不是官户了!如果武好文高中,那么一旦他提出归宗,那白波义门武的族长是不是要让给武好文? 第三百五十九章 相信谁?   “撤了吧。”   皇宫大内,崇政殿中,官家赵煦对着一桌子山珍海味,依旧提不起一点儿胃口,而且他也不想去后宫面对一群绝色佳丽——人生最痛苦的事情肯定不是没好吃的,没有颜如玉。   而是什么都吃不下,也用不了颜如玉了……而且,更让赵煦郁闷的是,他今年才二十多岁啊!   人生最精彩的时候刚刚开始,而且他还是个人人想做的皇帝,怎么就快不行了呢?怎么就吃不下好东西也用不着颜如玉了呢?人家还想好好荒淫无道上几十年呢!   “陛下,今晚上……”   伺候赵煦的宦官杨戬几乎是硬着头皮上前询问的,问赵煦想牵那位娘娘的手!   这事儿真是找抽啊!可是他吃这行饭,也就不得不硬着头皮去问了。好在大宋官家都心善,就是恼了也不会杀人泄愤,最多就是去西北军前吃苦,也不一定是坏事,没准就立功了。   “去皇后那里。”赵煦说,“晚点再去吧。”   “喏。”   杨戬吐了口气,刚想去传旨,又被赵煦叫住了。   “李忠和童贯都在宫里吗?”   “在。”   “让他们到崇政殿来。”   “喏。”   李忠和童贯都是不久前去过辽国的内官。其中童贯回来的比较早,也没参与后来的清州之会。不过赵煦也没让他闲着,而是让他做了勾当国信所的内官,还让他负责同渤海人接触的事情。   而李忠则在析津府呆了好长时间,还负责和辽国讨论界河商市事宜,直到完成了“清州之会”才返回开封府。   今天是李忠返回开封府的日子,和张商英、张叔夜、武好古这些人先回自家的做法不一样,李忠是直接入宫等候皇帝召见。而童贯也在第一时间意识到皇帝今天可能会找他问话,所以也和李忠一起呆在靠近崇政殿的翰林图画院里面。   因此杨戬很快就把两人带进了崇政殿,行了礼后就被皇帝唤到了案几之前。   赵煦跟前的饭桌早撤了,又换上了摆满了奏章的御案,他从中挑出了一份夹了张黄纸条的奏章,递给了李忠。   “这是你在清州时给朕送来的最后一份奏章。”赵煦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御案,“你在奏章上说辽人认为界河商市只要能大兴,宋辽就必成兄弟之邦?”   “是,陛下,这是辽国的正使萧保先在酒宴上吐露的真言。他说我们大宋等于把一箱子钱放在边境上让他们辽国看管,不是兄弟之邦,是绝不会怎么做的。”   “你认为有道理吗?”赵煦问。   “有些道理。”李忠说,“这界河商市的确是有利也有弊的……虽然商市大兴后有利于我朝囤积伐辽所需的兵粮和召集民夫,但同时商市一旦被辽人先行打破,只怕会起到资敌的作用。而且……”   看到李忠欲言又止,赵煦说道:“有话就说吧,朕又不是听不得真话的人。”   “喏。”李忠顿了顿道,“而且能从界河商市中得到大利的,必是开封府的亲贵富豪……他们会赞成辽宋开衅吗?”   这话说的可有点诛心了!   界河商市虽然是新党力主建立的,可是能在商市上投钱的毫无疑问都是旧党的支持者——旧党支持者有钱嘛!旧党的根底本来就是和开封将门、富豪融合在一起的北方豪门士大夫。他们不仅占有大量的土地,而且还通过经营商业积累了巨额财富,也只有他们才有能力去投资界河商市。   而旧党的政治理念很明确,就是少惹事儿,安安稳稳过日子——他们大都是北人,朝廷惹了辽人或是为了防辽“四易”、“五易”黄河,倒霉的都是他们!所以他们肯定是反战的!   也就是说,为伐辽而建的界河商市,最终会被反对伐辽的旧党支持者所控制!   “武好古呢?”赵煦问,“他会反对伐辽吗?”   “陛下。”童贯接过问题回答道,“武好古一直是反对伐辽的。”   “怎么会?马植不是他带来开封府的?慕容先生也是他领来的。”   “陛下,武好古、马植和慕容先生都认为辽国必亡。”童贯道,“他们只是主张在辽国灭亡之时有所动作,据有燕云以备新崛起之胡虏。若辽主可以励精图治,再兴国势,他们就不会主张伐辽了。”   “那辽国能重振吗?”赵煦问。   “不能。”李忠回答道,“十万宫帐兵都奈何不了一个磨古斯,辽国的大势去了。现在只等女直人和高丽人分出胜负,辽国就会两面受敌了。”   “辽人只有十万精锐可用?”   “有二十万!”童贯回答道,“据慕容先生说,辽国能战的就是十万宫帐兵加上最多十万人的部族兵……这二十万战兵,就是辽人的根本。不过现在宫帐兵养尊而弱,部族兵则苦战疲敝,都不复昔日之勇武了。而且契丹人、奚人过于崇佛,以至于子裔减少,凶性不足。所以北阻卜一战才会久战不胜。若东方再有强国崛起,契丹、奚人必然亡族。到那时,也就不存在要不要恢复燕云的问题了。”   在契丹亡国的局势面前,无论新党旧党,都是无法坐视的。因为大宋要不把燕云拿下,回头换个刚刚崛起的凶悍胡虏入主,大宋还想有安稳日子吗?人家可不知道有澶渊之盟!   “援辽呢?”赵煦忽然问,“到那时,有些人也许会想要援辽以图安逸和财帛吧?”   童贯和李忠都没有办法回答赵煦的问题了。因为赵煦是在说自己身后的事情……他要是还活着,开封府的那些亲贵豪商是不敢为了财富和眼前的安逸就推动援辽的。   但是他如果不在了,特别是章惇那老头也不在了。恐怕开封府的旧党就会和唯利是图的商人们勾结起来,破坏朝廷的伐辽大计了。   崇政殿内一片沉默,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赵煦一声叹息:“商市不能全被商人控制,一定要有朝廷……不,要有宫中的人。”   宫中?   童贯和李忠互相对望了一眼,似乎没有明白赵煦的意思。   赵煦仿佛在自言自语,低声道:“要不在界河商市搞个应奉局?专门替宫中搜罗药材、御马、肥羊、玉石……也在界河商会入上一股。”他忽然眼皮一抬,看着眼前的李忠和童贯,“你们谁去给朕看着界河商市?”   ……   “共和……”   章惇这个时候也在自己的宅子里面和张商英说话,提到“商市共和”的共和,章大宰相就忍不住直摇头。   他当然知道“共和”这两个字的出处,就是周历王被国人驱逐,由召穆公和周定公共同执政十四年的这段历史。   也就是说,天下不是天子统治,而是由两个大臣共同行政,多半还要给那些犯上作乱的国人以议政之权。这就是共和!   而在《清州之约》中,共和两个字居然被用在了商市之后。   “相公。”张商英非常明白章惇的想法,于是也皱起眉头说,“下官也知道这两个字不妥,但是也找不到比共和更加妥帖的用词来体现界河商市的治理了。这个界河商市不是我大宋一家的,朝廷自然不能委任官员去管辖,要不然辽人不会答应的。但是商市也不是辽人说了算,那样我朝不肯答应。但同时商市也不是双方共管……商市要是共管,我方可就控制不了局面了。所以武好古就提出了这个共和……就是由商会股东一块儿商量着推行出个管事的衙门。因为我朝这边有钱人多,所以商会大部分的股东肯定是我们的人,所以商市名为共和,实际上还是听朝廷的。就像西周共和一样,最后还不是又归了王政?”   现在不是清末,共和这个词儿没那么负面……不仅不负面,而且还是比较正面的。毕竟西周共和的结果还是归政于王。武好古用“共和”二字形容商市的政体,似乎也预示着商市最后是要归大宋朝廷的,这没有什么不对的。   只是武好古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这本事是不是大了一点?把商市给他管真的好吗?   “无非就是多了一家将门。”张商英看出了章惇的心思,笑道,“武好古所求的,无非就是将来平辽复燕后能封个贵官,哪怕给他当节度使又如何?开封府那么多将门,也不多他一家。”   张商英说的节度使当然不是拥兵据地的那种节度使了,而是个武官的阶官,太尉以下就是节度使。武好古现在是武官,将来能当上节度使,想来也该满意了。   可别说大宋文官喜欢欺负武人,大宋文官欺负的只是狄青那样起于孤寒的武人。武好古是近幸豪商出身,他弟弟武好文眼看就中进士了,好像还和相州韩家联姻。所以他这个武人有谁去欺负?自己人啊!而且武好古又不会真的带兵打仗,他只是做生意搞后勤拉关系的将门,谁会怀疑他造反?说出去也不像啊,现在满开封都是这种将门,要是会造反大宋早给造没了。 第三百六十章 假的权相   回到开封府的第二天,武好古睡了个大大的懒觉,直到将近午时才从床上起来。   洗漱了一番之后,武好古直接就去了一家人用饭的厅堂。潘巧莲、西门青都已经到了,阎婆儿却不在,看来是去开封府城内的怡红院了。她的这处窑子要发卖,自是要忙活一阵子的。   他的好徒儿杜文玉也不在,一大早就去了自家的宅邸向祖父杜用德汇报了——给武好古当外室,还能在界河商市拥有自己的宅邸,看上去也不错啊,至少不用受潘巧莲和西门青的气儿。   武好古没有让两个怀了孕的妇人起身,而是自己走到她们中间坐下。   “大姐儿大约何时生养?”   西门青正在抚摸自己的肚皮,里面的胎儿又在“调皮”,听到武好古的发问,便笑呵呵道:“年后就该生了,说是十月怀胎,其实就是九个月,二百七八十天,能挨到三百天是很少见到。不过我的身体壮,怀上孩子后也一直在活动,胎儿应该能呆到足月的,生起来多半也不会太难。”   她虽不会接生,但到底是个妇科高手,对怀孕生子的事情并不陌生,知道一味将养休息对生育并不有利,也知道孕妇食补过度一样不利胎儿。所以在她的安排下,她自己和潘巧莲这些日子都有一定的运动,饮食结构也比较合理,两个女人并没有胖得不像话儿。   生育的日期,自然可以算出来,西门青自己是年后的一月中旬到月底。潘巧莲要晚一些,要等到明年的四月或五月。   从目前的情况看,两个孕妇的胎儿都比较健康,西门青的胎位也比较正,潘巧莲的胎位还不知道——现在要查胎位只能靠接生婆的手里摸,潘巧莲才三个多月的身孕,根本摸不出来。   另外,一组接生婆也已经到位了。是西门青写信从徐州召来的,都是三十多岁的妇人,干接生婆的时候约在十年上下。经验丰富,但是也没到守旧的地步。   西门青把产钳和“韩氏消毒法”传给了她们,还让她们在开封府城外给将门客户的孕妇们接生时试用了产钳和消毒法。效果仿佛不错,据说还救了一个难产孕妇的命。   武好古算了算日子,笑道:“那我就等大姐生完了再去界河商市,安排一番后寻个借口再回趟开封府……这样就能赶上十八姐生孩子了。”   潘巧莲点点头,柔声笑道:“嗯,大郎在门外,奴就安心了。”   “奴也是。”西门青只是在附和潘巧莲,她没有那么依恋老公。男儿大丈夫要建功立业的,不必总守着老婆。   武好古点点头,刚想接着说话,就听见罗汉婢在门外嚷嚷着报告:“老爷,端王府的高大官人来了。”   高俅来了!   武好古笑道:“哈哈,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真打算下午去寻他做买卖呢。”   “买卖?”潘巧莲眨了眨眼睛,“又有甚买卖要做?”   “大买卖!”武好古笑道,“而且还是个斯文买卖。”   说着他已经站起身,大步往门外去了。高俅的官儿虽然没有武好古大,但是人家的主子是赵佶,将来是要做官家的!不过高俅却没有傻愣愣等在大门外,而是径自入了梨花别院。   所以武好古才到内外宅间的月亮门处,就看见高俅笑容可掬的站在外面,见面便拱手唱了个肥喏。   “大郎你这一趟可是走的忒久了些,怎到现在才回来?也不怕开封府的佳丽们等得心焦?”   武好古是正人君子,不过在外人看来,他一定没少利用潜规则和开封府的花魁娘子们牵手。   武好古也拱了拱手,笑道:“高大哥莫要取笑小弟了,小弟可是规矩人啊。”   “知道,知道,照规矩一个个来嘛!”   这话听着还是不对!   武好古摇摇头,“高大哥,你来的正好,家里面才开饭,来尝尝梨花别院的饭菜如何?”   “嘿嘿,这可太好了,梨花别院可是潘楼的手艺!不知有没有家伎作陪?还有那个二锅头酒也不能少。”   “家伎真没有,阎婆儿刚回城去了。”武好古一边带着高俅往一间偏厅而去,一边苦笑道,“不过二锅头酒是有的,但是不能让你畅饮,免得你喝醉了没法谈正事。”   “阎婆儿不在就没别人了吗?”高俅笑道,“不会在去清州的差事中都发送完了吧?对了,你要和我说甚底正事儿?”   “等进屋再说,一边喝一边说。”   两人很快就进了偏厅,是外宅的偏厅,不是刚才武好古和潘巧莲、西门青吃饭的内宅厅堂。   现在是宋朝,官宦贵族的家眷不能随便见外人,更不用说陪着外人一起喝酒吃饭了——这活儿是“姬”和“家伎”干的,不是妻妾干的。即便是高俅这样和武家关系密切的朋友,最多也就是让潘巧莲和西门青出来打个招呼。   不过现在两个女人都怀孕了,行动不便,自然就不必多礼了。   “大郎,有甚正事儿且说吧。”在偏厅落座后,高俅不等上茶,就先和武好古聊了起来。   “自是画册的事儿。”武好古说,“我想替春闱大比后高中的进士一人画一张写真,然后印成画册。也好让普天下人有幸得见我大宋新科进士的容颜。”   “这是好事儿啊。”高俅点点头道。“有甚底要我帮忙的么?”   武好古笑道:“这事儿我不大好提出,得请端王上个奏章。”   武好古官小,提出来也不可能引起重视,没准就搁置了。赵佶是亲王,又是未来的官家热门人选,他要上奏可就没人敢不当回事了。   “行啊。”高俅笑道,“你求端王,端王怎么会不帮忙呢?”   “还得求端王揽下绘画和刊印画册的差事。”武好古笑道,“这样才能让花魁行做了这笔大买卖。”   让赵佶接下绘画和印画册的差事也是武好古盘算一番后决定的,因为赵佶在元符三年春季就要即位做皇帝了。   到时候《文曲星》画册就等于是大宋皇帝亲自创立的买卖,将来才容易转变为报纸啊。   高俅笑了笑:“不如今晚上你自己去和端王说吧,端王是不会不答应的。”   “今晚上?”武好古愣了愣,“端王邀我去王府?”   “去撷芳楼。”   “撷芳楼?那可是青楼啊!”武好古眉头皱了起来。   “青楼才叫你去啊。”高俅嘻嘻一笑,“撷芳楼的花魁你都认得吧?”   “不,不,不。”武好古连连摇头,“端王殿下不该去青楼,至少现在不该去。”   “怎么啦?”   “他是亲王啊。”武好古说。   “亲王怎么不能去了?”高俅还是一脸懵懂。   武好古皱眉道:“官家的身体可不好啊!万一……”   “万一……”高俅的脸色一变,压低声音道,“你是说官家他,他很快就要……”   赵煦病病歪歪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本来大家都挺看好赵佶接班。可是自打赵佶的老婆怀上后,大家又有点吃不准了。没准赵佶就是个“皇上他爹”呢?   当然了,对高俅而言,巴结上“皇上他爹”也是好的。如果赵佶能当上皇帝,那他可就要飞黄腾达了!   武好古摆摆手,低声道:“不可说,不可说。但是只要这种可能还存在,只要有向太后在……所以端王这些日子就该正经一点,不能把自己当成将来的皇父啊。”   如果赵佶肯定是“皇父”的前途,那不必说,天天睡在青楼里才好呢!可他如果有可能当皇帝,那可就得稍微正经一点,免得被“大权在握”的宰执们讨厌挡了通天路。   不过武好古现在想要规劝端王倒也不是怕他当不上皇帝,而是怕章惇头脑发热去挡赵佶的路。武好古现在已经知道,赵佶即位的问题是向太后乾纲独断的,权相章惇根本没有办法对抗。   因为章惇的这个权相根本就是个假象!   他现在可不是刚刚魂穿的时候了,他是当过一段时间翰林图画院待诏直长的,经常入宫,自然知道宫廷内部的权力构架了。   和唐季宦官控制宫廷的情况不同,北宋宫廷中真正能在关键时刻发挥决定性作用的不是入内内侍省,而是閤门司。而閤门司里面清一色的都是开封将门,他们全是亲旧党的。   一旦赵煦驾崩,在新党的宰执和旧党的太后之间,閤门司的将门子肯定拥护太后。他们只要把住宫门,暂时封锁消息,先派人请赵佶入宫,再将皇帝驾崩的消息通知宰执,那么皇位继承问题就没有什么好讨论的,就是已经入宫的赵佶黄袍加身了。   哪怕赵佶的儿子已经生出来了,只要向太后有决心,一样可以立赵佶做皇帝。章惇和支持章惇的内侍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因为不仅閤门司是旧党将门的地盘,连开封府的三衙禁军也是将门在控制。章惇兄弟能够影响的武装力量远在陕西,根本管不了开封府的事儿。   所以章惇这个“权相”根本没权——因为他不能练兵啊——真正有权的是赵煦,赵煦死后就是向太后有权,“以文御武”的宰执们的权力在閤门司和三衙禁军的刀把子前都是纸糊的。 第三百六十一章 科举界的旗帜   下午的时候下了一场雨夹雪,黄昏方停,开封府的气温随之骤降,街道也变得有些泥泞湿滑。   开封府内城大部分的街道,路况都是很差的,用后世的话说,也是一个“首堵”。这主要和开封府的底子有关,现在这座开封府城的内城始建于唐德宗建中二年,由初代宣武镇节度使李勉在原汴州城的基础上增筑扩建而成的。   也就是说,开封府的底子只是一座节度使的治所,并不是大国都城。一个节度使的治所能够容纳十万二十万人就是差不多了。可是现在挤在开封府内城里的人口,只怕不下五十万啊!   而且宋朝皇帝向来优待开封府的市民,根本不可能强拆民居进行城市改建。所以开封府内城的街道大多歪歪扭扭的,还有不少占地摆摊和违章搭建,使得本身就不大够用的街道变得更加不堪,不仅格局变得更小,而且道路也愈加难行了。   武好古骑在马,跟着高俅一起慢悠悠的走在号称大街,实际上却非常局促的汴河大街上,心中却盘算起了要怎么才能把《文曲星》的创刊号搞成一场大宋科举界的一面旗帜。   在深刻感受了一番大宋的科举狂欢气氛之后,他现在对《文曲星》已经有了点新的思路。这本刊物不应该再走“写真集”的路线,毕竟那些进士老爷中多的是歪瓜劣枣,在长相上没有多少吸引力的。而且会买《文曲星》的人多半也是读书人,他们是不会把那些高中进士的家伙当成幻想中的牵手对象……呃,至少大部分不会有这样重口味的想法。   所以《文曲星》的定位应该是一本科举界的旗帜性刊物,是科举界人士人人必看的读物!进士写真只是初期打响品牌的噱头,想要成为旗帜,并且成为未来科举改革的喉舌,光靠写真是不够的。   是的,武好古现在还想要改革科举,而不是完全废除科举。   因为科举制度不是没有可取之处的。这套取士制度提供了一条屌丝逆袭的上升通道,而且也可以将屌丝中比较聪明且比较好学的人挑选出来——能考上举人、进士的主儿虽然不一定能安邦治国(基本上是不能的),但是他们肯定很聪明也很好学。   武好古的那个弟弟武好文就是其中的代表,他要是生在后世,那也是北大清华随便进的高考状元啊!   而且武好文的自律能力还特别的强!他可是大宋“娱乐圈”王者的弟弟,不知道有多少花魁娘子想勾搭他。可是他都不加理会,只是一心一意的苦读。   这样的人要在后世,一样会成为精英的!   此外,在武好古看来,将四书五经作为上升的阶梯,也不是完全不可以。毕竟学习四书五经的成本比较低,是平民百姓可以负担的。君子六艺那是贵族富豪才玩得起的,如果将君子六艺当成上升路径,那可就将绝大部分人排除在外了。   不过四书五经只能当成上升阶梯的一部分,而不是全部!譬如可以用四书五经作为大学入取考试的内容。将所有的读书人中,比较努力,也比较聪明的人选出来。让他们进入大学,而大学就不必再教四书五经了。   四书五经的牛角尖还是留给专业搞学术的人去钻吧,要做官从政的人还是要学点实用的知识。   入了大学之后,生员们应该学算学,学工学,学商学,学法学,学政治外交之学等等的实用之学。大学毕业后再根据所修的科目去做相应的官,这才是人尽其才,学有所用。   而大学的教育费用,完全可以由朝廷负担,连生员的生活费用也可以由朝廷拿出来。   当然了,军事教育是必须搞养成的!四书五经读到一大把年纪再进军校,拉弓骑马扎大枪这些体育项目还学得了吗?   在人类历史上,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时,部分交战国还都保留着少年军校体系,其中苏联的少年军校体系一直维持到俄罗斯联邦时代。   而大宋的军事教育体系,同样应该官办。因为那些将门资本家和将门艺术家已经完全指望不上了——宋朝军事体系崩坏的根源也不全在重文轻武和以文御武。开封将门其实地位不低,也不需要去跪舔文官,而文官本身也是开封将门的一个来源。开封将门的朽坏,才是最直接瓦解宋军战斗力的原因!   而开封将门朽坏的原因,在武好古看来就是缺乏一个官办的贵族军事教育体系。由于大宋禁军的根底是以城市工商业为经济基础的“世兵集团”,而不是以乡村庄园为经济基础的“门阀集团”,所以他们更容易“朽坏”。其实也不是真正的朽坏,而是从“武士”变成了资本家和艺术家了。   实际上,这种转变也是将门家庭教育的失败。既然将门已经失去了培养良将的功能,那么朝廷就应该承担起责任。用官办的少年军校和军事学院为大宋批量培养贵族军官,而政治上可靠的开封将门只需为少年军校提供生源就行了。   所以眼下的惶惶大宋想要得救,就必须把宋朝目前公平但无用的“考试体系”改变成为一个真正能够培养有用之才的教育体系。   而有可能完成大宋考试体系向教育体系的改革的那个人,现在就在撷芳楼里面等着武好古一块儿去喝花酒。   在原本的历史上,赵佶治理天下时,就曾经那科举制度开过刀,一度还用官学体系取代了科举。虽然这次“废科举”的改革最后以失败告终,但是这起码说明赵佶和当时担任宰相的蔡京都对北宋的科举制度非常不满,希望进行改革的。   只是他们始终脱不出四书五经的局限,因此废除科举的意义也就不存在了。如果在这个时空,能有一本《文曲星》杂志作为科举界的旗帜,来为他们提供正确的方向。   大宋,或许就得救了!   ……   “大郎,撷芳楼到了。”   武好古耳边响起了高俅的声音,大宋最大的妓院撷芳楼就在眼前了。   “小底拜见武大官人!”   一个妓院的小二飞也似的迎了上来,到了武好古跟前就是一个揖拜之礼——眼前的这位武大官人可是了不得的人物啊!撷芳楼里最红的姐儿都想陪他牵手,而且还是免费的。当年的柳永柳三变大约也就是这个程度吧?   哦,不对,武好古比柳永可牛逼多了!柳永是那些花魁娘子想要就能得到的男人,而武好古……撷芳楼里不知道多少娘子给武大官人写了情诗想要自荐枕席,可是从来没有人得到过回音。   “大官人是约了哪位姐姐吗?”小二看到武好古从马背上下来,满脸堆笑着便问。   “不是。”武好古摸出一个铜板打赏给了小二,然后又把缰绳丢了过去,“是有人约了我。”   也是啊!那小二心道:武大官人还用得着约会花魁吗?都是花魁娘子们主动约他的,也不知道撷芳楼里哪位姐儿恁般走运?要是真的跟了武好古,那可就要大红大紫了。   说不定就是第二个墨娘子,根本不用卖艺卖身都能大把收钱,简直是个奇迹……   高俅这个时候也把缰绳递给了小二,问道:“赵甲可来了?”   赵甲是赵佶最新的化名,他之前的化名赵小乙已经泄了汤了,谁都知道是端王殿下了。若是再用,那撷芳楼就不敢招待他了。   “已经来了,就在七娘子的房里。”   “七七姐?”武好古似乎不大确定,又问了一句。   “对,就是行首娘子七七姐。”   武好古笑着摇了摇头,便和高俅一块儿迈步走进了撷芳楼。   七娘子的艺名是徐七七,又称七七姐,是上过《花魁》画册的真花魁,也是撷芳楼的台柱子。和大部分花魁不一样,这位七娘子并不年轻,已经有二十六岁了。从十年前开始就是撷芳楼的花魁娘子,直到今天仍然是撷芳楼的行首娘子。   另外,撷芳楼和丰乐楼、潘楼、王楼等等的酒楼是不一样的,这是一座妓院。酒楼里的女伎一般都打卖艺不卖身的招牌……当然私下的交易,也是不可避免的事情。而妓院里面的妓女,不管是不是花魁,都是要卖身的,区别只是多少钱卖罢了。   也就是说,这位徐七七就是个卖身的妓女,而且还卖了十年。不过她也不是一般的妓女,而是个行首妓女,也就是带班妓女。   如果不出意外,再过几年她就是开封府最大的妓院撷芳楼的老鸨了——妓院的老鸨就相当于商行的掌柜,是除了东家之外的二号人物(也有老鸨自己开设妓院的),也就是说这位正在陪伴赵佶的七娘子是撷芳楼的三号人物和头号妓女。   而这种级别的妓女早就不是卖艺卖身恁般简单了!要不然“赵甲”也不会一入撷芳楼就马上被她给“拿下”了。   能在开封府里面混出人样的人物,不论是哪一行,都是不简单的! 第三百六十二章 最牛逼的股东   悠扬的曲乐声从撷芳楼三楼的一间最为僻静的房间内传了出来。   这是一间可以用简陋来形容的房间,房间倒是相当宽敞,只是里面没有一件上档次的家具和陈设。地上铺着草席,很干净,但是不少地方都有磨损的痕迹。草席上呈回字形摆放着一圈案几,都是用便宜木料打造的,做工也不精细,就是寻常百姓家用的东西,不过并不是宋制的,因为这些案几非常低矮,案几后面也没有椅子,而是摆了蒲团。   穿着素白色儒服,头顶一帕青巾的赵佶就端正的跪坐在一张案几后面,手中拿着一支制作的同样粗劣的排箫怡然而吹。在他身旁,还有一位正在抚琴的美人儿。一席半旧不新的白色褙子,里面是一抹红色胸衣,包裹着几乎要涌出来的波涛。她的一头青丝也没有挽成发髻,只是用红绳扎了个马尾辫垂在脑后。   她的脸面上也没有涂脂抹粉,就是一张干干净净的素颜,却依旧显出了妩媚妖娆,而此时只是低着头专注地抚琴,没有注意到武好古和高俅走进了房间。   正在抚琴的女子就是徐七七,撷芳楼的行首,开封府闻名的花魁娘子。   而这间陋室,就是徐七七的住处和接客之所。   陋室素颜就是她的特色,能让客人觉得自己不是在和一个艳名四射的花魁娘子牵手,而是在同一个绝色的良家女子偷情。这份特殊的刺激之感,再加上她的那哪怕是素颜也能艳压群芳的美貌,以及不亚于其他任何一位开封府花魁的才艺,使得她能长期占据撷芳楼头牌的宝座。   赵佶估计也是喜欢这个调调,所以才被徐七七一举拿下的。   另外,她的这种做派,常常能把那些涉世未深的才子迷得神魂颠倒,对她另眼相看,把她当成了一个沦落风尘而不忘本心的才女。   哦,她当然是才女了,不过却不是沦落风尘而是乐在其中。要不然以她现在的地位和财力,想要离开撷芳楼有人能拦得住?   赵佶这时已经看到武好古和高俅了,放下手中的排箫,笑着对徐七七道:“七姐,你看谁来了?”   徐七七轻轻抬起臻首,看了一眼武好古,笑道:“原来是大哥儿啊,快进来坐吧。”   她对武好古的称呼也是青楼界的一绝了,别人都管武好古叫“大官人”或是“武东门”,只有她叫武好古“大哥儿”,仿佛是武好古的家人……   “见过七姐。”武好古也和着徐七七的调调,管她叫七姐,然后就自己走到一张案几后面,端正跪坐在蒲团上了。然后就将一个酒葫芦拿出来摆在案几上,笑道:“自家酿的二锅头酒,带来给七姐尝尝。”   “可是好酒啊!”高俅也坐了下来,笑呵呵地道,“只是不能多喝,要不然就倒了。”   徐七七笑着摇摇头,“大哥儿,你怎么忘了,奴只用些粗茶淡饭,从不饮酒的。”   赵佶笑道:“七姐的粗茶淡饭可是美味的紧,大郎,你可要尝尝?”   徐七七据说还烧得一手好菜,不是酒楼里面的大油水,也不是大户人家的风味,只是家常小菜,虽然清淡,不过也别有特色。最有意思的是,她接客的房间还带个可以敞开的小厨房。客人可以看着她亲手烹制菜肴,然后再和她一起吃饭,绝对的家常风味。   对于家里面的厨师人数好几十的赵佶而言,这种寻常人家的享受,还真是颇为特殊的。   “的确有些饿了。”武好古笑道,“那就烦劳七姐了。”   徐七七笑吟吟看了眼武好古和高俅,“奴去唤两个姐妹过来一起用饭吧。”   “也好。”   “那就烦劳七姐了。”   武好古和高俅二人都没拒绝,这里再“居家”也是个妓院,怎么能不叫小姐相伴呢?   徐七七立起身,飘飘然而去了。   高俅则给武好古打了个眼色,意思是叫他有话快说,等徐七七带了女人过来,赵佶可就没心思了。   “小乙。”武好古在青楼里面可不敢叫“端王殿下”,而是称呼赵佶为“小乙”,他说:“这些时日聚集在开封府的举子可是越来越多了,我们是不是也应该参与这场文坛盛会啊?”   “甚底?”赵佶一愣,随即笑了起来,“大郎你说笑呢?我怎么能参与?你也不能去考啊,国子监别头试早结束了,你要考且等下回吧。”   “谁说要考了?”武好古一笑,“我是说与会盛事。”   “不考怎么与会?”   “可以出一本科举月刊。”武好古道,“月刊的名称已经想好了,就叫《文曲星》。”   “文曲星?”赵佶品了品,“星字不必要,叫《文曲》就好。对了,你这月刊还是画册吗?是要把金榜题名的进士都画了写真,然后印成画册发卖吗?”   “果然瞒不过小乙。”武好古笑道,“不过你只猜中了一半。”   “哦?”赵佶笑问,“还有甚底?”   “当然是文章了。”武好古道,“包括一甲、二甲进士的‘论文’和‘时务策文’。”   如今宋朝的科举进士科一共考四场,第一场考一经,也就是《诗》、《书》、《易》、《周礼》、《礼记》;第二场考兼经,就是《论语》和《孟子》;第三场考论;第四场考时务策。   其中“一经”和“兼经”没什么好说的,都是基本功。要是《诗》、《书》、《易》、《周礼》、《礼记》、《论语》和《孟子》都解释不了,那还考什么考?也过不了发解试啊!   而且,“一经”和“兼经”都有标准答案,也没什么好说的。   而“论”和“时务策”就是所谓的“道德文章”了。“论”就是从“一经”和“兼经”中挑一段话,并且以之为题做文章。这文章可就不容易做了!能中进士的文章可都不是一般的好,而是好到了可以让人拍案叫绝的地步!   而时务策就是策问,也是做文章,这可就更难了!因为题目不是出自举人们熟读的儒家经典,而是来自军国大事。而且文章也不能乱写,必须引经据典,引用的经典也有讲究,必须是儒家经典和兵法七书上的内容。当然了,文章的立意也不能和朝廷的大政方针唱反调,要不然写出花来也中不了。   总之,那些名落孙山的主儿,基本上都是扑在两篇文章上的。   而好文章光靠闭门造车是写不出来的,得多看别人的文章才行。而时务策更需要开阔视野,了解天下大事,同时掌握朝廷的政策。要不然写错了方向,那三年的苦读可就白费了。   所以《文曲》月刊的定位,就是向全天下的读书人提供好的参考文章和朝廷的最新政策,同时也会刊登一些励志的小说、故事和连环画,有时候还会配上插画。俏金娘和苏东坡的故事,就会登在《文曲》月刊之上。   总之,《文曲》就是一本教人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好杂志,满满的都是正能量啊!   这么一本正能量,又迎合了大宋读书人需要的月刊不红火是不可能的……武好古其实还是个蛮会做生意的文化奸商,他总能找到利润的蓝海。   不过,《文曲》月刊和《花魁》画册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因为《花魁》画册就是《花花公子》的宋朝版,一本情色刊物而已,没有什么政策风险。宋朝又不扫黄,而且《花魁》画册上的画也不露点。   可是《文曲》月刊就不一样了,虽然立足科举,但是科举连着官场。时务政策更是敏感到了极点,而且还变幻莫测。参加科举的举子当然不会因为文章写错了方向就杀头坐牢,大清也许会,大宋是不会的。但是刊登在《文曲》月刊上的文章会不会获罪就难说了。   况且,武好古还是一个很怕各种青天的吏商近幸!   所以《文曲》月刊有市场,利润也不愁,而且还可以在将来作为改革的喉舌和旗帜,但是政策上的风险却很大。   好在武好古是有靠山的,他的靠山就是很快就要当皇帝的赵佶。   “小乙。”武好古笑着问赵佶,“你可有兴趣入上一股?”   “入股?我?”赵佶笑了起来,“大郎,你莫不是在说笑吧?”   “怎么是说笑呢?”武好古一脸正经地说,“这本《文曲》月刊可是大宋文坛的盛事,甚至可以说是千古未有之文坛盛事。也就是我大宋这等文风鼎盛之朝才能出现,要是换在汉唐,刊印出来也是卖不出去的。”   赵佶点点头,武好古说得在理。   武好古又道:“如此文坛盛事,我区区一介吏商如何敢做?普天之下,也只有你才能领这个衔了。这大股一定得你来拿啊!而且你现在外面有不少人说你轻佻而不务正业,若你做成了这事儿,还有谁敢说你轻佻?”   赵佶听了这番话,用一种带着苦笑的表情看着武好古,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道:“大郎,你若想给高中的进士画像,印一本画册,我可以上个奏章给你请个旨,入股也可以。但只能是画册,别的不行。” 第三百六十三章 武大郎的第一次   赵佶的谨慎有些出乎了武好古的预料,而且他对“轻佻”的态度也不寻常,似乎没有把“轻佻”当成一个恶评。   武好古心想:也许赵佶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不会做皇帝”,他的轻佻只是一种自污?   毕竟现在的赵佶也不会想到他那个病怏怏的哥哥活不了几个月了,多半也不会想到会有一个坚决要拱自己上台做官家的后妈。   如果他只把自己定位成一个“皇父”,那现在的轻佻是完全合适的,没有人会多说什么。反倒是热心政事才是相当不妥的举动……   不过这个问题再有几个月就不存在了,到时候赵佶就是官家了。所以现在能诳赵佶入股《文曲》画册也好,将来等赵佶即位了,自己还怕没办法扩充《文曲》的内容吗?   只是章惇那老家伙……恐怕也是宿命吧?   武好古思来想去,没有再提及什么“轻佻”,也放弃了挽救章惇的努力。而且他仿佛也没什么办法,总不能现在去和章惇说:皇帝快挂了,讨论接班人的时候你少说两句,省得去亚龙湾看海吧?   可是章惇一旦倒台,现在正在进行的许多改革,比如枢密院兵学司怕是要暂时搁浅了吧?   就在武好古为了大宋王朝的未来而伤脑筋的时间,三个朴素得不像艳妓的女人轻移莲步走进了屋子,她们每人都挎着个篮子,篮子里面放了一些果蔬、面饼和鱼肉。   领头的女人当然是徐七七,她走到赵佶、武好古两人跟前,盈盈一个福礼,然后抬手指着身后的女人:“这两位是奴的妹妹,白飞飞和朱艳艳,奴叫她们来服侍大哥儿和高大郎吧。”   “好,好的。”赵佶笑着点头。“快些准备吃食吧,我都饿了。”   “好,好,这就去,两位妹妹,和我来吧。”   三个女人居然真的去一个敞开式的厨房生火做饭了……   高俅笑着对武好古说:“大郎,那七七、飞飞、艳艳可是义结金兰的姐妹,人称撷芳楼三姐妹,今晚上你可不许走了,就叫飞飞伺候你睡吧……这撷芳楼三姐妹可会伺候人了,绝对不比你睡过的别的花魁差。”   武好古瞪了高俅一眼,心想:我什么睡过别的花魁?我只是个画花魁的而已……   “好,好,好。”赵佶拍着手笑道,“就这样了,大郎,今晚我们就留宿撷芳楼吧。”   武好古知道自己逃不掉了,只好应了下来。然后就扭过头打量着那个今晚上要伺候自己的白飞飞。   这女子看着比徐七七年轻几岁,约莫二十三四的样子,身材则要苗条纤细一些,也是素颜示人,肌肤白嫩,细眉凤眼,完全是自然之美。看她切菜时的那个熟练动作,仿佛真的不是个青楼艳妓,而是个居家过日子的女人。   “撷芳楼三姐妹一直是这样的么?”武好古有些奇怪地问。   他这个花魁界的主宰今儿是第一次嫖,唔,也不一定是嫖,完事后给钱才是嫖……总之,武好古对开封府青楼里面的情况并不了解。   “是啊。”高俅笑道,“徐家野逸你没听说过吗?”   武好古一愣,“胡说,那是徐熙的画。”   “哈哈,撷芳楼三姐妹也一样。”高俅说,“不过人家的才艺可不差,琴棋书画歌舞样样精通,都算得上才女了。”   武好古不解,“既是才艺不俗,怎么在撷芳楼中?”   “那我就不知了。”高俅道,“我只知道撷芳楼三姐妹早就赎了身,随时都能离开的。而且这些年也有不少官人想纳她们为妾或养为外室,可是都没得手。大郎,要不你试试看?或许可以抱得美人归。”   抱得美人归?   武好古心道: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共和行大老板武大郎现在没有钱啊!内账房有两只母狮子看着,别处虽然也能有些进项,可是还得养杜文玉……哪里还有钱去抱撷芳楼的美人?   白飞飞这个时候已经切好了果蔬鱼肉,交给姐姐徐七七和妹妹朱艳艳烹制,自己拿了一个放着酒杯、酒壶、碗筷和一碟胡豆的托盘盈盈走到了武好古所坐的案几前面,然后冲武好古甜甜一笑,就跪坐下来开始布置酒桌了。   赵佶和高俅也各自拖了一个蒲团聚了过来,这样子还真像是三个朋友在陋室中聚餐,一点都不像是未来的皇上,未来的太尉和未来的……不知道什么牛人在一块儿喝花酒。   布置好了酒桌之后,白飞飞就起身到了武好古身旁,然后再次跪坐下去,还用一种能让人感到亲切的甜美嗓音说道:“大郎,奴来给你倒酒吧。”   武好古扭过头,仔细看着这个素颜美人,闻着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的清香,整个人都觉得很放松。   亲切和放松,大概就是撷芳楼三姐妹的特色吧?   “好。”武好古点点头,拿起自己带来的酒葫芦递给白飞飞,“倒这里面的酒,这酒很烈,不能多饮,浅浅的倒一点就行。”   “好的。”白飞飞应了一声,就接过酒葫芦,拔掉了塞子,顿时就有一股浓烈的酒香散了出来。   “好香啊!”   “好酒!”   赵佶和白飞飞同时赞了起来。   如清水一般透彻的酒液很快被倒了出来,依着武好古的吩咐,浅浅倒在了三只酒碗中。   “高大,这就是你和我提起的武家美酒?”赵佶拿起酒碗,喝了一小口,“啊,好冲啊!”   “这二锅头酒怎么样?”武好古笑着问。   “好淳,好烈……”   这一葫芦的二锅头已经放了一段时间,因此没有一开始那么辛辣和刺激了,而是有了一种浑厚的感觉。   “只是这二锅头的名称太难听了。”赵佶摇摇头,“不如……不如就叫酒中仙吧。”   酒中仙的名称有二锅头好听吗?   武好古想了想,笑道:“就叫酒中仙吧。小乙,等我这酒大量酿出来了,你可得给弄个御酒的名头啊。”   武好古的生意基本上走中高端的,平民百姓的小利他不高兴去赚,所以这“二锅头”或“酒中仙”也一样,都得卖出后世82年拉菲的价钱来!   一壶酒中仙怎么都得卖个几十缗吧?所以讨个御酒的名分抬抬身价也好。   “好啊,到时候我去和官家说。”   到时候,你自己就是官家了!   正谈话的时候,徐家的另外两个姐妹已经端了饭菜过来了。简简单单的四菜一汤,偏是色香俱全。另外还有七张热腾腾的烙饼,同样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武好古看了这些饭菜,连连称赞:“真没想到啊,七姐、飞飞和艳艳姐竟然有如此手艺,恐怕丰乐楼的大厨都不如你们啊。”   得了武好古的夸奖,三个女人都露出的欢喜的表情,白飞飞笑道:“大郎你喜欢吃就常来吧,奴做给你吃。”   这假话说的一点都不做作!   武好古现在有点喜欢这位特色名妓了……也不知包养她需要多少钱?如果不是太贵,倒是可以包一包。   饮酒,吃饭,闲聊,轻松快乐的时间过得很快,就在武好古稍微有点醉醺醺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不过对于撷芳楼这种地方来说,一日之中最精彩的时候,仿佛才刚刚开始。   不过,例外似乎也是有的。   “大郎,时候不早了,奴伺候你早点安歇吧。”   和武好古说这话的正是白飞飞。口味清淡但是却让人回味的四菜一汤加烙饼的晚饭已经吃完了,虽有美人相伴,却没有歌舞助兴,也没有文人宴会中常有的诗词歌赋,只是单纯的家常一餐。   吃完以后,三个女人就各自伺候着“自己的男人”要回房睡觉了。   “好吧。”武好古点点头,冲赵佶、高俅拱拱手,然后就在白飞飞的搀扶下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白飞飞扶着武好古就向自己的房间走去了,那是一个和徐七七的房间相连着的小间,陈设同样极为朴素,只有一张大床,床头有个案几,床边上还摆着张椅子。   “大郎,你先坐会儿。”白飞飞扶着武好古在床沿上坐下,然后柔声道,“奴去给你打洗脚水。”   “你打洗脚水?”武好古有些讶异地问,“你没丫鬟吗?”   白飞飞一笑,“大郎,今晚就是奴一个儿伺候你,你就安心享用吧。”   说完,她就转身出了房间。不一会儿,果然捧着个大木盆走了进来,木盆里面盛着大半盆的清水,还冒着热气。   白飞飞放好了木盆,自己也跪了下去,开始亲手替武好古脱靴子脱袜子。然后又亲手替武好古洗脚,洗得非常仔细,就仿佛是一个贤妻良母在照顾辛苦了一天的丈夫。洗完之后,还做了一次足底按摩,还真是非常的舒服。   做完足底按摩后,白飞飞就捧着木盆出去了,一会儿又拿了木盆、水杯、柳条枝和牙粉进来,伺候武好古洗漱完毕,又奉了一被醒酒的茶。看到武好古清醒了不少,白飞飞又是甜甜一笑,说道:“时候不早了,奴现在就伺候大郎宽衣就寝吧。” 第三百六十四章 大网   武大郎又干了一件可以被视为穿越者之耻的事情——嫖妓!   哦,或者更准确的说他牵了一个非处妓女的手!是不是嫖现在还不知呢。   之前他“用”了阎婆儿的身体不过是用来照着画画,这一次是真的失足了。而失足之后,心存愧疚的武好古就想要包养白飞飞这个“良家风味”名妓。   “大郎,你想包养奴?”   赤条条的白飞飞身子靠在已经有了些肌肉的肩膀上,俏丽的脸庞上挂着轻柔的微笑。   “是啊。”武好古笑道,“我想带你去界河商市,飞飞姐,你知道界河商市的事情吗?”   白飞飞嗯了一声:“大郎,奴其实是很想跟着你去界河商市,可是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身不由己?武好古心想:难不成有什么开封府的恶少地痞霸着白飞飞吗?呃,小说里面,电视里面都是这样的调调。才子遇到佳人后恶霸就会接踵而至!不过老子可不怕甚底恶霸,你们再恶还能有自家恶吗?自家后台赵佶再过几个月就是大宋官家了!到是候我武大郎就是恶魔级别的恶霸了!很恶很恶的!   “那人是谁?”武好古问。   意思当然是本恶魔给你做主了!   “那人?”   “那恶人是谁?”   “恶人?”白飞飞秀眉微蹙,沉吟了一会儿,看着武好古问,“大郎,你可知道奴家三姐妹是甚底人物吗?”   “妓……呃,是沦落风尘的女子。”   白飞飞笑道:“撷芳楼是开封府乃至全天下最大的妓院,所以撷芳楼的老鸨和行首,就是开封府青楼行的行首。今年除夕宴上,七姐就会接任撷芳楼的老鸨,撷芳楼的行首由奴来接任。”   行首?这个词儿在开封府有两个解释,一是一行之首!二是美伎。前者其实是正确的解释,后者则是胡乱叫起来,就和芝麻大的军官都被人叫“太尉”似的。   “青楼行的行首?”   “到时候奴和七姐就是整个开封府青楼行的七个行首之二!”   武好古看着眼前仿佛良家美妇一样的女人,心下已经知道,撷芳楼三姐妹真的不是简单的角色。   他当然知道开封府的一行之首有多大的能量了,因为他自己就曾经被个书画行的行首整得要死要活,后来自己又差点当上了书画行首。而书画行首不过是开封府各行各业中力量最小的行首。因为书画行是个斯文风雅的行业,又有太多的勋贵和官宦子弟在里面玩,有些人还喜欢化名去玩,所以绝对不允许闹出腥风血雨。   要不然,赵铁牛早就让人在开封府城内动手,早早就把武好古给做了。可那是不允许的,将门和官府都不许,除非赵铁牛不要命了才能这么胡来。   当然了,现在换了武好古的人主宰开封府书画行,一样拿陈佑文没辙。哪怕西门青的路线上有不少能打能杀的主儿,做掉陈佑文易如反掌,但是行规就是行规!哪怕武好古的好兄弟赵佶做了皇帝,武好古成了恶魔级的恶霸,也不能在书画行里面乱来……这个先例不能开!要不然今天死的是陈佑文,明天给人大卸八块的没准就是个将门艺术家了!   不过在开封府,绝大部分的行当都不会和书画行一样那么“有规矩”的(书画行就是不许打打杀杀罢了,坑蒙拐骗是可以的)。譬如青楼行就没那么规矩。要是青楼行和书画行一样那么风雅,那谁去逼良为娼?谁去拐卖人口?脏活要没人干,青楼行过上十年八年不用扫黄,自己就没了……   而且青楼行的门槛也不似书画行那么高,这里面有卖艺卖身和妓与伎的区别,有玩风雅的,也有直接卖肉的,最近还被武好古折腾出一个什么都不卖,直接靠画册出名然后就有钱赚的奇怪路数。上档次的“伎”还要讲点体面,可是为中下层人民服务的“妓”,那可就没恁般多的讲究了。   总之,青楼行相比书画行,不仅更加庞大,更加复杂,而且也更加黑暗,其中牵扯到的利益当然也是极大的。而能成为青楼行的行首,这撷芳楼三姐妹绝对不像表面上看起来恁般温柔体贴。   原来这白飞飞自己才是个大恶霸啊!青楼行可不是书画行,包赌包娼到什么都是黑社会,没点狠劲和手腕,怎么压得住?   这种恶霸女我才不要呢!武好古顿时没了包养白飞飞的兴趣,他家已经有个超凶的西门女大侠了,要是再来个白大恶霸,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白飞飞却仿佛没有看透武好古的心思,又吃吃一笑道:“不过奴的身子,还是可以包给大郎的……只要大郎能帮奴一个小忙。”   “包身子”的意思就是白飞飞以后只跟武好古牵手,不过她的人还在撷芳楼呆着,和徐七七一起主持撷芳楼的事务。   顺便提一下,很少有人知道撷芳楼的东家是谁,就连武好古也不知道,他只知道撷芳楼的历史非常悠久,一直可以追溯到五代后周时代。那时撷芳楼就是开封府第一妓院!而在那个乱世中,脸面远没有金钱重要,青楼这种能带来不少利润的行当,会没有“恶魔”级的人物插手是不可能的,说不定还有一群“恶魔”一块儿插手呢。   到了如今,昔日的“恶魔”们早就洗白成了贵族了,当然不能公开做撷芳楼的东家了,所以这座开封府第一妓院一直都是老鸨和行首在主持。   “帮忙?”武好古皱了下眉,“是想让《花魁》画册给你和七七姐各出一本画集吗?”   “画集自是要出的,撷芳楼行首交接可以开封府青楼行的盛典。不过这不是帮忙,而是生意。”   白飞飞笑了笑,又道:“奴所求的事情是界河商市的青楼行首之一,得让艳艳去做。”   “艳艳?”武好古愣了愣,“你们撷芳楼想去界河商市开分号?”   “不是我们撷芳楼想去。”白飞飞苦笑道,“而是有人想我们去。”   武好古顿时明白了,这“有人”的“人”,一定是张叔夜了。开封府这个大酱缸里是什么样的人才都有,自然少不了青楼行了。   白飞飞看了眼武好古,又道:“而且我们撷芳楼也会入股界河商会成为三十三家股东之一。”   撷芳楼入股多半也是张叔夜的安排。   “好的。”武好古点头答应道,“撷芳楼可以入股,艳艳姐和阎娘子一起做行首,这样可好?”   “行啊。”白飞飞笑道,“不过艳艳姐可是柔情似水的女子,你可不能让阎娘子欺负她。”   “欺负?”武好古道,“这从何说起?”   白飞飞一笑,“那奴就和大郎你说道一二吧。如今开封府的各行各业,大多是有行首的,而大部分的行首背后都有人,下面也都养了泼皮打手,青楼行也不例外。可是这开封府的泼皮打手都是有规矩的,可不能和西门家的那些好汉相比。所以这界河商市的规矩,也是要及早商量则个。”   西门家?她知道西门女大侠的事儿了?武好古想了想,知道一定是阳谷县尉张克公把西门恶霸家的情况告诉张叔夜了,张叔夜又让这个白飞飞来给自己提个醒儿……   看来今天在撷芳楼的艳遇也是早有人在安排的!对了,一定是高俅在安排,他就是高家将门的“边角料”。   开封府城内的社会,几乎就是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啊!自己嫖个妓,居然也在这张大网的掌控之中。   而这张大网,看起来还想和自家争夺界河商市的主导权!   “那好吧。”武好古笑道,“那便再麻烦你则个,安排各方面的人物到撷芳楼聚一聚,有甚底规矩,摊开来说就是了。”   “好的,奴家一定照办。”   各方面的人物,其实就是两个方面的人物,一个代表开封将门——开封府这座大都市的起源其实就是个大兵营!最盛的时候,光是禁军上四军的满员编制就有二十万众!而且禁军还许家属跟随,一个禁军拖上三个家属,八十万人就有了。现在虽然在编的禁军人数没那么多了,但是现在大部分的市民,都是当年庞大的禁军和禁军家属的后裔。因而开封将门在这座城市中的影响力,几乎是无处不在的。而且他们也是大宋皇家最信任的一股力量……大宋朝以文御武的本质,其实就是文武互相制约,并不是真的把武装力量置于文官的控制之下。   而另一方面的人物,则来源于内侍。宋朝的宦官很低调,但谁要以为他们真是打酱油的,那可就太不了解北宋的历史了。和历朝历代的宦官主要管宫廷事务不同,北宋的宦官在宫廷内权力反而不大(閤门司可不是吃素的),根本不可能挟天子令诸侯,但是却在“北面事”和西军中保持着强大的影响力。   就在武好古要求白飞飞安排会面的时候,代表将门的张叔夜和代表宫廷的李忠,则在金水河上的一艘画舫中会面。没有女伎,没有歌舞,没有丝竹之音,就是两人喝着小酒,聊一聊界河之事。 第三百六十五章 可比吕不韦?   “宣奉,听说你那族弟张克公在阳谷县当县尉的时候被武大郎给欺了?”   李忠的耳目也是通灵,居然也知道了张克公和武好古因为“淫贼事件”而产生的冲突。   “一点误会而已。”张叔夜轻轻转动手中的酒杯,仿佛毫不在意,“而且也不是和武大郎冲突,而是被他的小妾,一个叫西门青的江湖侠女摆了一道。”   “阳谷西门家可不简单呐!”   “哦?李大官知道这家人的情况?”   “听童刚夫提过。”李忠道,“这家人仿佛是幽州牙将之后,在辽国那边还有分支,是镇州赵家的家臣。马植南来,似乎就和他们有关系。”   “是吗?”张叔夜仿佛恍然大悟,“怪不得武大郎恁般重视这个西门青了……说来阳谷义门范去惹他们还真是自讨苦吃。”   李忠眉头渐渐拧紧,“可是武大郎将这样的江湖豪强引为己用,终是不大妥当啊。”   张叔夜呵呵一笑,“也许他也想折腾出一家将门吧?他现在就是从七品的东门,升到刺史以上仿佛也不是不可能的。”   “就他一个商人还想开创将门?”   张叔夜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怎么不能?将军不一定非要起于行伍,出身孤寒的。若是能驾驭有力的爪牙,再能审时度势抓住机会,不会带兵打仗的商人一样可以建功立业。那个吕不韦相秦的时候不就累次向东用兵吗?”   “武大郎能比吕不韦?”   “怎么不能?”张叔夜淡淡一笑,“吕不韦有公子异人,武大郎也有端王殿下做主啊!”   “可是武大郎哪有将才?”   “将才?”张叔夜哈哈一笑,“我那兄弟在信里面说,那西门家有500保丁,颇是精锐,比开封府这里的禁军强了不是一点半点啊!而且那个西门青还曾率领保丁连夜进军攻打梁山贼寇……其间队列严整,并无一人掉队!李大官,你可是在西军多年的,觉得如何啊?”   “怎么可能?”李忠吸了口凉气,难以置信。几百人的部队,跟着个女流夜行军,还队列严整,无一掉队……这是武好古小妾还是西夏老梁太后啊?   “怎么不可能?这就是北周隋唐的府兵之法啊!”张叔夜笑道,“官家若给我十万亩官田去养兵,五年之内我也能拉出500精锐。”   其实用土地控制农民的身家性命,再迫使他们去从军作战的办法不是什么新发明。战国的时候七雄列强就在这样玩了,魏武卒不就这样吗?一兵给个一二百亩好田,把你一家都控制起来,谁敢不玩命?谁不玩命死全家啊!   所以只要土地到了位,真的能让兵士得到利益,负责训练的小将也都足够负责,魏武卒这样的兵都练得出来。   有了那样的精兵,怎么会打不出一家将门?   李忠大笑:“官家会给你十万亩官田去养500精兵现在就不是大宋了。”   “是啊,官家不会给的。”张叔夜道,“但是武大郎能自己掏钱买田啊!他那么有钱,别说十万亩,就是五十万亩也能买得起。若是按照阳谷西门家的办法来调教,2000保丁也养起来了。养保丁又不犯法,况且端王殿下将来的前途或许……将来或有北伐之日,那可就是2000效用士啊!再花钱雇一点辽国跑来的勇士,一将精锐不就有了?而且他在辽国那边还有关系,好好经营则个,将来买也能买来几个城池的。若是能打下三两个州,一个节度使都能赏下来了。”   李忠眼睛顿时一亮,连连点头。   大宋是有《保甲法》的,特大地主养个几百保丁完全合法啊!几个特大地主加一起不就有2000人了?武好古真的要豁出去几十万亩田的收入,怎么养不出壮士?   另外,大宋每回打仗都允许民间壮士从军充效用。武好古拉着2000效用去打仗理论上也不犯法啊。当然了,没有后台的话,这事儿有点作死。可要是未来的官家给他撑腰,2000效用算什么?西军将门谁家不养?不养效用他们早给西夏打死了。   西军能养,武好古就不能养?大不了打完燕云之后给个节度使的贵官做做“赦”了兵权就是了?   “将来要想建功立业。”张叔夜看了眼李忠,笑了笑道,“养个几百壮士是少不得的……李大官,你说是不是啊?”   张叔夜的意思也很清楚,就是想跟西门家学习,养点打手将来好跟着张家子弟一起冲锋陷阵。   在他看来,枢密院兵学司多半是靠不住的……这里面涉及到的问题太多了,这事儿可是文官在练兵啊!若是今上可以龙体安康,有他力挺,或许兵学司还能搞一搞。可眼下官家怎么看都不长久了,将来的官家会允许中枢文官在开封府掌握一支精兵?   别以为这事儿比将门家族在河北或是西北养个几百保丁要小,想当年赵大是殿前军的统帅,不是外镇节度使!黄袍加身这种事儿,就得在开封府干。你在河北有个几百壮士最多落草为寇,想打进开封府是做梦。如果在开封府有个几百上千精锐,关键时刻是可以控制皇宫行废立之事的!   现在大宋已经是文贵武轻,朝廷和地方的大权都在文官手中,天下舆论也被文官控制,以文御武也入了人心。之所以没有权臣挟天子令诸侯,就是开封府的兵权牢牢掌控在将门手中。   若将门中出了逆贼,可以控制开封府但是控制不了地方,到时候自有忠良起兵勤王,就开封禁军那样的废物,肯定一打就被打败了。反之,若权臣有了异心,只要控制不了开封府的兵权,权臣自己的安全都没谱,皇帝一道旨意就什么都没了。   所以中枢练精兵就是打破大宋权力平衡的大忌!   在宋朝的历史上,中枢练兵事情从来没有实现过。别说天下还算太平的哲宗朝,就算南宋的韩佗胄和贾似道两个权臣当朝时,半壁江山都没有了,甚至地方藩镇也出现了,两个权臣都不敢在临安练兵。其中的韩佗胄可是武官出身,贾似道更是在前线带兵多年的阃臣……   “宣奉,你们张家想在沧州买田养保丁?”李忠已经明白张叔夜的想法了。   “不是我们张家想养点人。”张叔夜笑了笑,“曹家、潘家、刘家、石家、几个王家,还有两个高家都想养点人。一家养个几百,十几二十家的兴许就有万效用之士了。这个,不比兵学司靠谱?”   “那是,那是。”李忠连连点头,“一家几百个总是要的……要不然将来用甚底去北伐?总不能都靠西军吧?只是这几百保丁要养起来,在沧州那种地方,没有个十万亩田地怕不够吧?”   沧州不是海州,更不是淮南、江南,亩产很低,还老发大水。没有个十万亩土地,根本养不起一个大都保。   而这十万亩土地,没有个十万八万的上哪儿买去?开封府将门虽然有钱,可也不是谁家都和潘孝庵一样啊——潘孝庵在潘家将门里面也是仅次于潘孝严的有钱人啊!   就是张叔夜自己也没那么多钱啊。   而且,将门不是义门,人家是分家单过的。有钱的分支未必想建功立业,想要立功的未必有钱。   “钱怎么办?”李忠问。   张叔夜笑道:“自然从界河商市中来了……李大官,你看这样行吗?”   李忠是通天的!   张叔夜和李忠说这些,自然是想通过他传话给官家赵煦了——开封府将门是可以为朝廷出力的,也不需要在开封府练兵,这个太可怕了!只要皇帝能让大家在沧州发展一下,一家养个几百号人,将来也能拉出万把效用。有了这些效用,再从河北、开封禁军里面挑一点精壮,四五万精兵就有了。再从西军调个四五万,北伐大概就能成功了……   当然了,为了让大家能赚到钱养壮士,界河商市就应该让开封将门来把持了!   ……   “大郎,大郎,天都亮了。”   因为琢磨心事,半个晚上没有睡好的武好古,这一觉就睡到了第二天快到中午的时候,才被白飞飞叫醒了。   白飞飞还是一副“良家”装扮,伺候着武好古穿衣洗漱,然后还端上亲手熬好的七宝五味粥,和武好古一块儿用了早餐。   “昨晚的账怎么结?”武好古一边吃一边问。   这是他人生第一次嫖妓啊!   “账?”白飞飞一笑道,“大郎都包了奴的身子,还结甚底账?昨晚上大郎答应奴的条件,莫不会忘记了吧?”   不给钱……就不算嫖了?   武好古想了想,“包身子也得给钱吧?怎么结呢?”   白飞飞还是摇头,笑道:“大郎,奴不要你的钱,你一年给奴画一张油画就可以了。而且,以后你也不要到撷芳楼来。奴在州桥瓦子旁有一个小宅子,没有甚底人知道,你去那里和奴相会即可。”   呵呵,良家还玩到民宅里了,这白飞飞还真会玩啊! 第三百六十六章 赵煦的决断   一场大雪无声无息的飘落,将大宋的首善之都覆盖了起来。城中四处厚厚的积雪,昭示着来年的又一个丰收。给了苦于今年夏秋之际河北东路水灾的人们一点安慰。   说起黄河中下游没完没了的水灾,饶是赵煦这位坚决支持新政的官家也忍不住要埋怨王安石和他的新党几句了。北流、东流闹了几十年,事情越闹越糟糕。原本以为认了黄河北流就能安稳几年,可谁知道今年黄河又决了口,差一点把大名府城给冲没了。   现在黄河决口之处暂时合拢了,可是朝廷里面又有人嚷嚷起“北流、东流”了——既然北流也不安稳,且不如再花点钱来个四易黄河吧!   一想到黄河的事儿,本来就有点脑仁疼的赵煦都觉得头疼欲裂了。这事儿还有完没完啊?原来只是强使之东流要发大水,现在怎么北流也不靠谱,照样要淹呢?这事到底该怎么办啊?黄河你就给个准信,想往哪流都行,只求别再泛滥了……   不过这事儿也是想想罢了,黄河发大水现在是谁都没辙了,东流是不敢想了,也没这个必要,宋辽都成兄弟之邦了……现在只求安安稳稳的北流,少发几次大水了。   赵煦不想再讨论东流、北流了,而是直接对章惇道:“章卿,朕觉邹浩所言之事,未必全无道理。譬如治河之议,姑且可用。不如就从内外官中曾任水事而不专东流之议者中,选用一人担任河北路相度措置河事吧。你可有人选推荐?”   邹浩是原来的右正言,因为上了道奏章反对章惇独相,还指出设立枢密院兵学司是破坏祖宗法度,所以在不久前被章惇建议削官羁管新州(广东)去了。   不过今天不知怎么,赵煦忽然又提起了邹浩的一个关于治河的建议——就是找个一直反对东流并且有治水经验的官员去修黄河堤坝,免得再起什么坑爹的东流之议。   章惇出班回道:“水部员外郎曾孝广尝为南外都水丞,迁都水监丞,不主东流之议。”   章惇推荐了一个党派色彩很淡,但是办事能力的确很强的官员曾孝广。此人是前朝宰相曾公亮的儿子,虽然是个福建人,但是在元丰元年就去世了,没有涉及党争。而他的儿子曾孝广托了老爹的福,可以在激烈的党争中置身事外,做了不少实事。   “可以。”赵煦点了点头,又道,“邹浩还上奏建议罢枢密院兵学司……章卿,你怎么看?”   听到赵煦的这个问题,崇政殿内的朝臣心头都是一震。枢密院兵学司的争议是很大,但决断早就做出了,就是要搞!赵煦可是个决心很大的君王,他决定的事情,别人是很难劝他做出改变的。区区一个已经被罢免的右正言在免职前上的奏章,赵煦怎么会当回事儿?   可他现在却偏偏提了个这个茬!他是什么意思?   章惇毫不迟疑地说:“陛下,枢密院兵学司不可罢。否则北方一旦有事,朝廷将无可用之兵。”   赵煦微微皱眉,在他自己和章惇的支持下,枢密院兵学司的工作进行得非常顺利。陕西六路的安抚司在过去的两三个月中,都把挑选年轻有为的杂品武臣当成了要务来办,每一路都挑选出了六七十人,总共选出了380人。   此外,开封禁军、河北禁军、京东和京西等路的禁军也各自选出30人。现在入选武臣的档案已经送到了开封府,只等明春就会抵达开封府的枢密院报到了。   可就在这时,不少有“密奏之权”的亲贵之臣开始通过御药院暗入文字,提出了“罢枢密院兵学司”的建议。   所谓“密奏”在仁宗朝之前是比较普遍的,但是宋仁宗下诏进行了限制:今后臣僚乞入内内侍省、御药院、内东门投进文字者,令逐处申中书,再取旨。   也就是说堵上了不经过中书省“暗入文字”的口中。不过到了英宗朝治平元年,“暗入文字”的口子就被打开了,不过不是人人可以“暗入”,只有受皇家(皇帝或太后)信任的重臣或亲贵之臣可以由御药院暗入文字。   虽然赵煦并不怎么看得上那些给他上密奏的亲贵重臣,但是这些亲贵在密奏中提出的“权臣掌兵于京师乃曹魏、北周乱政之源”,却引起了赵煦的警惕。他的祖宗是武将篡位,但是历史上也有不少权臣篡位的例子,不得不防啊!   当然了,章惇是大大的忠臣,赵煦绝不会怀疑的。可是章惇现在一大把年纪了,他的地位将来总会被旁人替代。如果枢密院一直在开封府控制着几百甚至上千个精兵,谁知道会不会出司马懿和杨坚?   “陛下,枢密院兵学司虽然不可罢。”章惇在宫廷中是有耳目的,所以他知道赵煦在担心什么,也早就想好了应对之策。“但是开封府人多地狭,没有余地可供兵学司可用了。所以臣以为,应该将兵学司学堂设在大名府。”   赵煦点点头,感到放心了,然后他又瞧了瞧枢密使曾布。曾布马上出班奏道:“陛下,臣也觉得开封府不适合练兵育将,开封府繁华太过,杀气太淡,养不出勇武之士。不过大名府也不合适,大名府一样是繁华大城,而且人文鼎盛,和开封府也差不多。”   曾布说得似乎有理,赵煦又转头看向章惇。   章惇道:“那就干脆把兵学司学堂摆到沧州去吧。”   “沧州?和界河商市摆在一块儿?”赵煦问。   章惇想了想,摇头道:“放在界河边上也不妥,太容易被辽人窥见,可以在清池县的浮阳河边寻一块儿官田建个军学之堂,不仅要有院舍、堡寨、库房,还应该有操场和马场……如此占地,也只有摆在空旷且距离开封府并不遥远的沧州了。”   沧州,也就是界河商市所在的州,其实是很荒凉的。沧州北方靠近界河的地方也就是后世天津市的地盘,本来应该是好地方,但是因为辽国的原因一百多年来不敢发展。而沧州的南部则因为三易回河时间被淹了多次,自然也繁华不起来了,所以是个地广人稀的所在。   章惇顿了顿,又道:“另外,兵学司学堂目前主要是教养西军小将,那是因为兵学司还没有摸索出练将之法。待到将来,兵学司亦可从开封选拔少年将种,善加养育,使之成为将来可用之将才。”   赵煦想了想,也觉得妥当,颔首道:“便依了章卿之言。现在时候不早了,朕也有些累了,今日便到此吧。”   赵煦这段时间的身体很不好,召对的时间也有些缩短,不到午时饭点,就早早宣布召对结束。殿中重臣便齐齐告退,赵煦犹豫了一下,又对章惇道:“章卿,你且留一步。”   章惇依言停步,其他重臣照样离开。章惇站在殿中,等着赵煦说话。赵煦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道:“西军将门能战的原因之一是养了私兵效用,现在开封府的不少勋贵都想学一学西军将门,借着界河商市的机会,养一点自己人。你怎么看?”   “开封将门想要为国效力自然是好事。”章惇说。   现在大宋朝廷中有新党旧党之争,军中也有西军将门和开封将门两个大山头。这一次朝廷设立枢密院兵学司则让开封将门非常紧张,担心朝廷要用西军将领统领开封和河北禁军。   另外,开封将门的人都是耳目通灵之辈,自然知道朝廷已经在打北面的主意了。这个机会开封将门可不能错过!要不然将来还会有他们这位废物将门立足的地方吗?   “且让他们试试看吧。”赵煦道,“朕也觉得开封将门中人,也并非都是腐朽不堪用。章卿推荐的张叔夜不就挺好的?还有王禀也不错,这一次跟随王厚出征青塘,多少也有些功劳。”   王禀就是历史上那个困守太原250余天的北宋名将,他也是个将门的旁支,虽然生在开封府这么一个繁华地,但是也没有被磨去尚武精神,是开封将门子中公认的将种。   “陛下所言极是,那就许他们在界河商市及周边养点人吧,不过数量不宜太多,免得尾大不掉。”章惇其实并不相信开封将门还有大振作的可能,不过他也不反对让开封将门介入界河商市。这些将门打仗是不行的,做生意却是内行。   而且,把界河商市全交给武好古的人也是不妥的。加入其中的势力越多,商市才越容易被朝廷控制!   赵煦点点头道:“界河商会不是说有33家股东吗?现在还没有满员吧?”   章惇道:“陛下尚未颁旨,商市商会自然没有正式筹建。”   “旨意很快就会颁下的。”赵煦早就决定要开商市了,自然不会那么快改变主意,“朕想让至少15家将门入股,朕自己也入一股,再加上武好古的一股,界河商市应该就能牢牢控制在朝廷手中了。”   “陛下圣明。” 第三百六十七章 高度自治   大宋元符二年十月下旬的一天,又是个雨雪过后的下午。就在这天上午,一个撷芳楼的小厮到访了武好古居住的梨花别院,送上了白飞飞的邀请信。所以午饭后,武好古就找了个借口离开了别院。   他要去的地方是州桥瓦子旁边的安福巷,这是一条非常僻静的小巷子,距离撷芳楼并不太远,遥遥都可以望见撷芳楼高大气派的屋顶。   小巷子非常幽静,下午临近黄昏的时候,大概是这条小巷子最安静的时候,巷子内只有武好古一人一骑。   马蹄踏着铺着碎石的路面,发出清脆的“嗒嗒嗒”的声响,在小巷子内回荡。白飞飞的宅子就在小巷的深处,是一所不带院子的普通民居,是一座独栋的二层小楼。武好古到达的时候,房门紧闭,楼上的窗户也闭着,看上去非常安静。   这已经不是武好古第一次来了,所以他没有去敲门,而是直接牵着马儿从两栋房屋之间穿了过去,到了白飞飞家的小楼后面。那里有一处稍稍开阔的空地,立着几根拴马柱,还有个石头马槽,马槽边上还有个水井。武好古把自己骑的一匹驽马系在了拴马住上,又从水井中打了桶水倒在马槽里面,然后就去拍白飞飞家的后门了。   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听屋子里传来脚步声,紧跟着房门吱呀开了。从里面出来的正是白飞飞本人,还是素颜白衫,是比较厚实的那种,现在毕竟是冬天了。白飞飞手中提着个菜篮子,篮子里面还放了小半吊铜钱。   “官人来的不巧,奴正要去买菜。”   白飞飞称武好古为“官人”,仿佛她就是武好古的妻子一般。   她和武好古是提前约好的幽会,所以都会前提过来买菜做饭,然后再伺候武好古沐浴就寝。不得不说,这是个很会伺候人的女人。和她在一起时,武好古有了一种“到家”的错觉。   仿佛这种平淡安逸的生活才是真实的,而他现在整日奔忙的种种大事都是虚幻的。   这小楼中还住在一个老妈子,白飞飞管她叫李嫂,应该是个佣人。不过白飞飞并不怎么支使她,通常是亲自伺候武好古这个“官人”。   “一起吧。”武好古笑道,“我已经很久没有买过菜了。”   “好吧。”白飞飞甜甜一笑,便很自然的挽着武好古向弯弯曲曲的小巷子走去。   在去菜市场的路上,白飞飞笑着告诉武好古:“官人,今晚上会有客人过来。”   武好古问:“客人?谁?”   白飞飞道:“是张叔夜和李忠。”   “他们?”武好古道,“就他们俩?”   武好古本是让白飞飞约各方面的人物到撷芳楼一聚的,不想只来了张叔夜和李忠,因此有点失望。   白飞飞笑道:“官人急个甚?你现在要做的是大事,岂是一次两次就能谈成的?”   武好古笑了笑,没有和白飞飞多说。   他现在能不急吗?大宋朝的那位官家还有几天好活?界河商市的事情必须在哲宗活着的时候敲定。要不然向太后怎么想的谁知道?而且等赵佶亲政也不好,因为北面那位耶律洪基也快寿终正寝了!   耶律洪基一挂,耶律延禧一上台就得替他爸爸报仇,少不了一场腥风血雨,哪儿还有心思管界河商市?这商市要是开出来了,他也不会去封,要是没开出来……就慢慢拖着吧!   所以在南北两个“昏君”驾崩之前,把界河商市敲定,把《清州之约》签下来是非常关键的。   只要签了约,南北两朝就在界河商市的问题上形成了牵制,谁也不能单方面改变了。   而且在签约之后,大宋的将门资本家和辽国的汉人豪强都会往界河商市大把砸钱,谁想要关闭这个商市,无疑就是挡人的财路,这可是相当于杀人父母的深仇大恨啊!   正在和白飞飞一起逛菜场的武好古并不知道,批准《清州之约》的圣旨已经由翰林院起草完毕了。   这也是张叔夜和李忠约武好古出来相会密谈的原因。   界河商市的开设现在算是大局已定了,但是要怎么开好,让各方面都满意,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当然不容易了!   这可是建立一座拥有20万居民,并且高度自治的贸易城市啊!   开个草市都不能说容易,需要解决的方方面面的问题都一大堆,何况是一座20万居民的商业城市?   而且,这座城市还是自治的!   往大了说,这可是中国民族资产阶级第一次拥有了自己的政权!   可别说什么中国民族资产阶级软弱啊,无能啊之类的风凉话。建立和领导一个政权那是恁般容易的?没有一个摸索和积累的过程,一上了就要得满分,可能吗?   资产阶级不行,农民兄弟就行了?农民起义搞砸锅的次数太多了,通常在起义的时候声势浩大,到了要建立政权的时候就成了没头苍蝇,那还是在可以参考地主阶级政权的情况下仆街的。   所以建立一个政权,特别是有别于现有政权模式的新式政权,是需要一个积累和摸索的过程。   东方如此,西方也是这样。现在欧洲人的那些商业共和国和商业城市同盟也大都是各种软弱中,只有公元8世纪成立的威尼斯共和国稍微强大一点。而莱茵同盟、士瓦本同盟、汉萨同盟以及尼德兰联省共和国这些后来者甚至连软弱的资格都没有,至于大美利坚,现在还没发现呢……由此可见,西方人的资本主义也有个由弱而强,不断积累的过程。   不可能一开始就牛逼哄哄的,别说资本主义了,你就是走社会主义路线也一样,巴黎公社怎么样?人类历史上第一个无产阶级政权,不照样仆街了。你为什么不和苏联一样强大?和苏联一样强大不就能吊打法国资产阶级和普鲁士军国主义了?而且就算是苏联,最后也搞砸了……   可见,无论什么道路,都有一发展、积累和探索的过程。不可能一上来就尽善尽美,除非是一个主角光环笼罩下的政权。   因此设立界河商市的意义之重大,真是怎么强调也不过分的。   这可是中国资产阶级第一次有机会进行政权建设的探索,而且还是在大宋朝廷支持下进行的。   而且还可以获得至少20年安定发展的时间窗口。   而且大宋王朝还会支持界河商市进行一定的军事准备,以应付将来可能的北伐。这简直就是给了一个温床让以武好古为首的大宋资产阶级发展壮大啊!   作为这个政权最初的创立者之二,张叔夜和李忠此时并没有想到自己的历史地位,更没有想到他们正在亲手饲养一头浑身上下都留着肮脏东西,并且将会吞噬无数淳朴而不善良的人类的生命的怪兽。   实际上,他们俩在赶往白飞飞的宅邸中和武好古会谈的途中,根本没想过资产阶级是多么可怕的一个东东,必须严加管束才行!   一路上,他们都在商量应该在什么地方建立界河商市实行行会制的问题。宋朝当然是有行会的,没有行会哪来行首?高度自由的竞争,在这个时代的全世界都是不存在的。   所以在宋朝做买卖,想进什么行业就进什么行业是不可能。因为要入行,就的得到行会的允许。   至于例外当然也是存在的,比如武好古的共和行现在所从事的两大主业唱卖和画册(杂志)出版,在当下就是新兴行业,还谈不上行会限制。不过这种“自由进入”的局面很快就要发生变化了,因为开封府“唱卖行会”很快就要出现了,现在第二家唱卖行保利德行,第三家唱卖行真宝行,都已经陆续开办出来了。   而开封府市易务最近也要求佳士得行、保利德行和真宝行牵头发起唱卖行会了。   没错,官府其实是希望有行会的。因为有了行会,官府的管理就方便了。摊派、收税、和买,都可以让行会去办理,老爷们只要向行首发号施令就可以了。   从某种角度而言,行会和行首制实际上也是一种自治——宋朝的商业税收之所以比较高,其实就是建立在一定程度的自治和承包上的。   这样的管理方法,自然也应该用在界河商市。   如果各行各业都有了行会,那么张叔夜和李忠只需要控制行会,就能控制界河商市的方方面面了。   顺便提一下,这个时代的行会可不是没有什么强制能力的行业协会,而是一种黑白两道通吃的“恶霸团伙”。对于违反行规,或者挑战行首权威的从业者,大部分情况下(除了书画行这种风雅行业),都会有暴力惩治手段。   行首们手下,通常都是养了泼皮打手的(其实书画行首也有打手),现在陪着武好古一起买菜做饭,仿佛是个良家美妇一般的白飞飞,手下也有可以指使的大批泼皮,是个被温柔外表包裹起来的女恶霸…… 第三百六十八章 武好古的规矩   几个清淡而美味的菜肴被白飞飞端上桌子的时候,武好古已经和张叔夜、李忠两人在一间朴素而洁净的民宅里面把酒言欢了。   因为今天晚上要讨论一点正事儿,所以武好古没有拿出自家秘制的酒中仙,就是原来的二锅头了。   顺便提一下,这种“家酿老酒”,在如今的开封府已经小有名气了。不少和武家关系亲密的贵人都曾经得到过赠送的“酒中仙”。不过开店售卖的时候还没到,因为“酒中仙”的产量很少。目前从事“酒中仙”生产(其实就是蒸馏)的,就是西门青从阳谷县带来的几个心腹丫鬟,都是西门家客户的女儿,根本不敢背叛西门青。   “大郎,你家的酒中仙甚底时候可以开卖?咱家都快喝上瘾了。”   李忠和武好古的关系不错,所以喝过酒中仙。而且他因为长期在军中效力,常和将士们一起豪饮,所以也是个好酒之徒。喝过蒸馏白酒之后,自然感觉低度的非蒸馏酒不上劲儿了。   “开卖还早。”武好古笑道,“酿酒这事儿可急不来的,而且我家也没有酿酒的许可啊,自家酿一些也就罢了,要往外卖可是罪过。”   “你家没有,潘家有啊。”李忠笑道,“抓紧一点吧!”   “快了,快了。”武好古笑道,“等到界河商市开张的时候,酒中仙就能上市了。”   张叔夜听出了武好古的话中音,“崇道,你打算在界河商市酿酒中仙?”   “是啊。”武好古笑道,“酿出来卖给辽人啊!辽人好饮酒更胜宋人,酒中仙一定会被辽国贵人所喜的。而且界河商市是我们自己的地盘,酒业行会就是我们自己说了算,在那里酿酒是最好的,想怎么酿就怎么酿。”   李忠问道:“大郎,你的意思是界河的酒业也是行会来管?”   酒业、盐业,还是茶叶的贩卖,都是没有行会管理的。倒不是这些行业“自由”,而是这些行业都是专卖的。   譬如酒业是这样的,在宋朝的大城市中,只有指定的“正店”可以酿酒。而在乡村和小城市,则是酒务直接掌管酿酒。而酒务通常是承包给私人的。   后世中国最大的工商业城市上海的城市名称,就起源于宋朝的上海务,这就是一个酿酒发卖的酒务。   所以武好古要把“酒中仙”卖到大宋各地还是有不少障碍的——他需要一张可以在大宋全境卖酒的超级牌照!要不然,他就只能放弃小城市和乡村市场,专攻大城市,在每一座有能力大量消费“酒中仙”的城市都拿下一个正店。   这也是武好古要和潘家合作卖酒的原因,潘家的潘楼在开封府外也有不少分店,而且都是可以卖酒的正店。   “界河商市的酒业不需要专卖。”武好古思索着道,“专卖乃是对内而不对外的,方便官府抽税,但是不利于培植产业。界河商市能有多少人口?一年能卖出多少斤酒?界河的物产,是要卖到大宋各地、辽国、高丽国、日本国去的,怎么能专卖专营?我看还是搞行会吧。”   行会也是限制竞争的,而专卖则是扼杀竞争的。所以武好古不想在界河商市这么个必须依赖外部市场的商业城市中搞专卖。   但是行会还是必要,没有行会,商人就会缺乏组织,难以管理,收税的难度也会大大增加。   “商市之中,不仅有行会,还要有街坊。”   武好古思索着说:“各行各业都必须有自己的行会,由行会负责制定行规,征收‘行业税’。还要在商市内划分出三十四个街坊,每家商会股东都可以分到一个街坊的土地,剩下的一个街坊作为商市商会、政所、大都保所、警巡所、水巡所等衙署的驻地。”   “大郎,你的意思是每家都能得到一块土地?”张叔夜问,“需要额外付钱吗?”   “看地段。”武好古道,“可以修建码头的沿河地段,以及靠近商市陆上出口的地段需要进行唱卖,所得款项归商会所有。其余地段由没有唱卖到好地块的商会股东抽签取得。凡是商市内土地,只要修建建筑,且不属于商会、政所、裁判所、大都保所、警巡所、水巡所等衙署所有的。都必须根据占地大小和土地价值缴纳地税。另外,每一个街坊,将来都是一个都保。界河商市的团练就以此为基础组成。最多可以有33个都保,每个都保有500人,一共16500人。若是长期居住在街坊内的丁壮不加入都保,则须向商会缴纳免役钱。”   “商会的税收就是行税、地税和免役钱吗?”李忠问。   “还有船税和契税。”武好古说,“凡是在界河商市港口停泊装卸货物的商船,都必须按照船只大小缴纳船税。凡是在商市内需要用到合同凭由的大宗交易,也都需要缴纳少量的契税。行税、地税、船税和契税,就是未来界河商会的主要收入之源。免役钱尽可能不收,可代之以弓箭训练。”   “弓箭训练?”张叔夜对军事问题总是比较有兴趣的。   “对,弓箭应该是商市之民必修之术,无论男女老幼,都应该学会拉弓射箭。”武好古说,“行会内部,或是行会之间的纠纷,都可以去弓箭靶场决个高低。裁判所遇到的疑难不能决的案件,也可以用射箭决定胜负。对了,每个街坊,都应该有一座由大都保所关系的弓箭靶场,供坊民和保丁练习射箭。凡是商市吏员,也都必须考核射箭,不能射箭者不可为吏。”   把射箭置于如此重要的地位,自然是为了将界河商市变成将来的抗金大据点了。和长枪刀盾相比,射箭和骑马都是需要长期训练才能掌握的本领。所以必须要从界河商市建立之初,就大力推广射箭运动。   除了以上所说的办法,武好古还打算在将来合适的时候,在界河商市定期举行射箭比赛,向优胜者发放奖金。   另外,赛马和马术运动,也是需要大力发展的。   武好古顿了顿,又道:“还有一些不入行会的小商小贩,也需要加少量的市税。”   “此外。”武好古又说,“商市的街、道、坊,都必须有统一的规制。道路、堤坝、围墙(指商市围墙,街坊是没有墙的),都要由商市政所负责修建和管理。另外,还需要修建统一的排水和供水设施,垃圾、粪便也要有专人负责处置。”   他看了眼张叔夜和李忠,笑道:“怎么样?在下的谋划可还周到吗?”   “周到,太周到了!”李忠连连点头,“大郎,你这可是宰相之才啊!若是去考个进士,将来肯定能列宰执的。”   武好古哈哈一笑:“先治好一市,再论其它吧。”   张叔夜也点头说:“的确周到,大郎,你可有写好的书状文字?”   “有的。”武好古说着话,从怀里摸出两本线装的册子,分别递给了张叔夜和李忠,“都已经写在上面了。”   张叔夜收好了小册子,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崇道兄果然大才,在下佩服不已。不过行会如何建立,还是要商量则个的。”   武好古设想中的商市还是蛮有秩序的,最高权力机关是三十三家股东组成的商会,行政和司法机关则是政所、裁判所、大都保所、警巡所、水巡所等等,基层则是街坊和行会。   其中商会没有什么好争的,三十三家股东,一家一票的民主。   中间的行政司法也没什么好说的,第一届“界河市长”已经派给武好古了,别人也干不了。   而基层的街坊也很简单,一家股东一个街坊,各自都有地盘,怎么安排自己去考虑。   那么最后就是行会了!宋朝的行会按照后世的标准,大都是有黑社会性质的组织,是直接养着泼皮闲汉的!   张叔夜这个负责谍报的官,自然要尽可能控制一些行会了。   武好古说:“酿酒、刻印和画册、药铺、唱卖、粮行、造船、海运这七个行会我得拿住了。青楼行、瓦子行、地产行、营造行、码头行等五行都是大行会,一个行会起码有三个行首,我至少要拿一个。剩下的行会怎么安排,就由嵇仲兄和李大官商量着分吧。另外,行会的行首也不是不能变动的。我们得订个规矩出来!”   说到这里,武好古瞅了眼在旁负责倒酒的白飞飞,笑问道:“飞飞,开封府青楼行的行首是怎么个规矩?”   白飞飞笑道:“青楼行里都是姐妹,就是几个大楼各占一二个行首。另外,凡是行首,必须是在楼里卖过身的。”   武好古心说:原来卖艺不卖身的“伎”是不能成为青楼行的行首的。   他顿了顿,“就没有不服的?”   “有啊。”白飞飞笑着说,“若是不服,又有大青楼支持,就是扑跤台上相见了!”   “上扑跤台?七姐和你上去?”   白飞飞道:“也可以啊,照规矩是行首划下道,是自己上还是找别人上,就要依着情况定了。”   武好古点点头道:“我的规矩就是,在界河商市,不许扑跤定胜负,只能是比试射箭!” 第三百六十九章 开天辟地(一)   “居然可以如此治理一城一郡,还真有点治大国若烹小鲜的意思啊!”   元符二年十二月初九,皇宫大内,在历代官家的寝宫福宁殿内,大宋皇帝赵煦靠在一张松软的卧榻上,闭着眼睛正在听一个美人儿念一封奏章,听到一多半的时候,居然忍不住开口称赞起来了。   这美人儿约莫二十二三岁,生得极为明艳,五官秀丽,肌肤赛雪,身材纤纤,穿一身艳丽的钿钗礼衣——这本是非常庄重的服饰,可是穿着这身衣裳的女子,却生得颇为灵动,一双又大又亮的美眸闪了闪,露出了醉人的笑容,脸颊上还有两只浅浅的酒窝。   “陛下,写这奏章的是个武人,你怎用夸赞宰相的言语说他?”   女子的声音也极是好听,恍若银铃一般。官家赵煦闻听之后,蜡黄的面孔上也显出了笑颜:“清菁,文武之分只是出身不同,与才能其实并无太大关联。武官未必不能治理一方,文臣也不是不可带兵打仗。而这人……其实也不是真正的武人,而是一个商人和画师,就是那个武好古。”   原来这本奏章是武好古上的,内容是界河商市商会章程及商市建设计划。   《清州之约》在十月份的时候,就被大宋皇帝赵煦正式下诏批准了,诏书还同时命令“界河商市之长”武好古负责筹建商会及设立商市衙署。   所以在十月下旬到现在的这段时间中,武好古都忙着筹建商会和设立商会衙署。这两个机构现在都已经支起了骨架,临时的办事机构就设在潘家园里面。三十三家股东中的二十五家已经将股本金存入了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的商市账户上,总共拿到了二十五万缗!   另外,商市的建设规划也全面展开。武好古早就画了地形图,现在又和黄四郎一起画了商市规划图,还请正在丁忧的李诫帮忙进行了修改。并且由李诫带着黄四郎、花满山一起制定商市施工方案。   而武好古则一连多日和商会股东磋商商市的立法和各项规章制度。到了十二月初,总算能向皇帝交上一份初步的答卷了。   这份费了武好古不少脑细胞的“答卷”,不仅向赵煦展示了一个井然有序和欣欣向荣的商市未来构想,同时还让赵煦看到了一种过去没有听说过的城市自我治理的方法。   虽然城市自治听上去有点像藩镇,是肯定不能大面积推广的。不过武好古所订立的规则制度,还是颇为可取的。   而由这些规章制度,赵煦似乎也发现了一个宰执之才!   “清菁。”赵煦看了一眼自己所钟爱的皇后刘清菁,看着她那副惹人喜爱的天真貌美的模样,大宋官家就忍不住轻轻一叹,“且看他在界河商市做得如何?若真有本事,以后就赐个进士,让他转文,培养他做宰执。”   “甚底?”皇后刘清菁愣了愣,看着丈夫不解道,“陛下,您莫不是在和奴说笑吧?他一个商人,怎么可以做宰执?”   赵煦摇摇头道:“如今二十多岁的臣子中,朕看着有点宰执苗头的就是枢密院编修纪忆和他了……纪忆这一榜是必中的,他是官人应考,状元是不能给的,但是名列一甲没问题。等大比之后,就把他发去青唐做知县,若是能做出一番成就,将来便可大用了。你可记得了?”   “奴……”刘清菁看着赵煦,马上明白了丈夫的意思。   赵煦的身体最近越来越差,恐怕熬不了几年了。最多也就是熬到有个侄子可以接班,就能放心的去了。而到那时,就该是刘清菁这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人垂帘听政了。   孤儿寡母的,将来能依靠谁啊?   章惇当然是可靠的托孤之臣,但是章惇死后呢?上了年纪的大叔当然有好多了,但是他们不是皇后能够驾驭的人!皇后得有自己人才能掌控朝政,而能被皇后所用的自己人,赵煦看来看去,章惇的孙女婿纪忆算是一个,还有居然就是武好古了……这两个人,都是能做事的人。国家不能都是唱高调的官儿,必须有能办事实的官啊。   而武好古,确实是有能力有办法的。缺个进士出身其实更好,以后让当了太后的刘皇后赏他一个,他还不感恩戴德,为刘太后所用?其实帝王用人最怕的就是遇上完人、圣人,说不得,罢不得,多半也不帮你办事儿,只能当祖宗供着。   反而是武好古这样有能力也有毛病的官儿好差遣!   这是帝王权术啊,赵煦心想:皇后出身卑微,心思又太单纯,不知道这些个。   “陛下,您的龙体……”刘清菁那双大眼眸中,泪珠儿顿时就在晃悠了。   “莫哭,莫哭了。”赵煦摆摆手,笑道,“朕总还有些时日的,几年总是有的……你扶着朕起来,朕要去安歇了。”   ……   为了方便办事,武好古就带着潘巧莲、西门青等人,从十一月开始,就借住到了潘家园的西四院里面。也就是潘家兄妹在潘家园里的住处。这里的房子虽然旧,但是非常宽敞,而且地段也好,不像梨花别院那么偏僻。   他这个时候正在和黄植生两个人一起观看刚刚做好的界河商市模型。   模型当然是根据“想象图”做出来的,和将来真正建成的商市肯定不大一样。不过基础还是差不多的,半圆形的城市,高大的堤坝,环形或发散状的街道,处于界河岸边的港口广场(也是市政建筑所在区),还有楼阁重重的万大瓦子。   哦,还有武好古自己市政官厅,以及城外的灯塔书院、灯塔大学堂和灯塔船政学堂,都一一展现在了武好古的眼前。   这些东西如果真的建成,武好古心想:自己就拥有一座城市啦!   “不错,做的不错!”武好古连连点头,“四郎,开封府这边的事情你能放得下吗?”   开封府这里有几个房地产项目正在运营,一个是画仙观旁的佳士得会馆已经开始动工建设。一个则是位于城北,由一座仓库改建的“筒子楼”项目也已经开工。   不过同万和地产在开封府的项目相比,界河商市那边将要开展的才是真正的大工程——筑城啊!作为一个营造业的都料匠,一辈子也难得遇上一回。   “放得下。”黄植生说,“现在万和行的副总都料是我本家一个弟弟,跟过李将作的,由他接手就是了。”   “那就好。”武好古点点头,“等明年春天就同我一块去吧,给你做商市营造所所长。”   商市机构的名称也一直在改,一开始是“务”,现在变成了“所”,将来或许会变成更大的“局”或“司”了。   武好古接着吩咐道:“营造所的工程目前就是堤坝、沟渠、水道、商会会馆、市政会馆和各衙署会馆,还有一个医馆,一个码头,城外的灯塔书院这些市政工程。”   “都料匠和大匠可以在开封府寻。”黄植生问,“壮工怎么募集?可是官府发动民夫吗?”   武好古在房地产方面的一番折腾,搞到现在虽然一文钱利润也没赚到。但是却让他的共和行拥有了营造行的人脉和施工的能力、经验。   有了这个基础,武好古就能把界河商市的营建抓在手中了!   “不用民夫。”武好古说,“用契约奴工……我们自建一个营造商行。”   “自建个营造商行?”黄植生一愣,“那得雇佣多少壮工啊?这个商市营造工程,即便分个几年慢慢施工,最少也需要上万壮丁啊。”   “上万就上万。”武好古道,“要做的工程可多着呢,养个上万壮工又不多。”   武好古计划中的商市营造所其实就是一个“公营”的营造商行,专门承建各种公共工程,还会拥有自己的专业工程队。   搞那么一支工程队,不用说,也是抗金备战的需要。工程队很可能是最接近野战部队的生产部门了。   工程队可以聚集大量的壮丁,拥有良好的组织,掌握了构筑工事营地,打造大型装备和长途运输物资的能力。如果再将壮丁编成保甲,配发武器(合法可以拥有的武器),进行军事训练,那么将来一旦有事,这支“工程部队”就可以很容易升级成为野战部队了——大约只需要配置盔甲、军弩、长度超过规定的长枪和少量的轻重骑兵。对于一座拥有20万人口的工商业城市来说,把一支组织良好的工程队升级为军队的难度,仿佛也不是很大。   当然了,这只是一个十年二十年后的长期计划,和商市营造所眼下要招募的工人没多少关系。到那时,他们早都变成大叔大爷了。   武好古正和黄植生商量的时候,罗汉婢一阵风似的从外面跑了进来,行了个福礼便道:“老爷,花员外让奴来说,界河商会的几个股东来了。”   “四郎。”武好古笑着对黄植生道,“走吧,我们去迎接则个。” 第三百七十章 开天辟地(二)   界河商会的股东们这几日天天往潘家园跑,他们其实是在操办一件可以称得上开天辟地的大事。   武好古要和他们商量制定《共和商约》!   这实际上是一部宪法,是界河(灯塔)商市的根本大法,也是未来可能会出现的万恶的资产阶级共和国宪法的基础。   什么?宋朝也能制订“宪法”这种邪恶的东西?而且制订出来应该也没用吧?据说中国人不是不讲契约精神的吗?   在武好古魂穿之前,他也是这么认为的。宋朝虽然比较文明进步,但是肯定没有达到可以让民众参与修法和讲究契约精神的地步……就算再过个八百年到清末民初的时候,《临时约法》不也和废纸差不多吗?   不过在宋朝待了快两年后,武好古发现真实的情况不是这样的。宋朝人大体上是有契约精神的,宋朝的商业活动中欺诈现象并不后世多——书画行当然是个例外了,假货和奸商比较多。而大宋朝的官家其实也是有契约精神的,“杯酒释兵权”和“不杀士大夫”其实就是宋朝契约精神的体现!   一百六十多年前被释了兵权的将门,现在谁被满门抄斩了?他们不是还都享着祖宗传下的富贵(当然不是人人富贵,但是嫡系基本上是富贵的)?可见赵家皇帝遵守了契约。而开封府的将门虽然忘记怎么打仗了,但是他们对赵家天子的忠诚是毋庸置疑的,可见他们也遵守了祖先定下的契约。   至于“不杀士大夫”的契约,直到北宋将亡的靖康年间的特殊时期才被钦宗皇帝打破——所以生活在仁宗朝的陈世美是很安全的,包公的铡刀是无论如何都铡不了他的。   大体上说,宋朝的皇帝也履行了不杀士大夫的契约。而士大夫们虽然没有什么大用,但是保卫大宋封建主义江山的忠心还是足够多的。他们也履行了对大宋皇帝的契约。   虽说宋朝的将门不会打仗,士大夫也不大会治国,皇帝更是胆小懦弱的出了名,而且还有一套各方面互相扯后腿的体制,但是这并不能否定他们具有的契约精神。   此外一个让武好古感到难以想象的就是宋人居然是可以上书陈言的!宋朝的“不杀士大夫”其实只是半句,后面还有“及上书言事者”。这个“上书言事者”可不是单指士大夫,而是所有人!而且大宋朝廷至少在表面上还鼓励百姓上书,每当有新法要颁布,都会公开寻求民间的意见,在某种程度上也是让民间参与到立法工作中来。   可别以为“上书陈言”是个没什么大不了的权力,在民族融合的惶惶大清朝就有这么一项法规:军民一切利病,不许生员上书陈言,如有一言建白,以违制论,黜革治罪!   生员就是秀才了。别说普通百姓,就是秀才老爷,只要一言上书,就要革黜问罪。那罪有多大呢?违制!在清朝是要处死的!而在具体执行过程中,还有因为书写内容被认为“大不敬”而被凌迟和灭族的。   所以不守契约精神,不许民间上书言事的专制帽子,是扣不到大宋头上的。而且清末民初的建立共和法治条件,恐怕也远远比不上大宋元符年间。   因为宋朝的老百姓是站在看皇上的,而大清的子民都是跪着见个芝麻大的奴才官儿的……   可以站在看皇上,还可以向官府上书,也不可能被某个县令或知府破家灭门的界河商会的股东现在都围在了界河商市的模型周围,仔细地看着,每个人手中还都捏着一份张择端画得三十三坊想象图——看上去有点像后世的房地产广告。在制订《约法》的同时,武好古还在努力推销现在还是一片荒芜的商市优质地皮。在三十三个坊中,有大约十个坊被认为是“优质”的,武好古希望可以通过拍卖它们筹集到十万缗钱。这样商市的建设资金,就能从三十三万缗钱增加到四十三万缗钱了。   “各位,共和商约的草案都瞧过了么?”武好古看到大家都已经在商市想象模型旁转了几圈,开始纷纷回到厅堂两旁摆放的椅子上坐下了,于是就开口征求意见了。   包括武好古本人在内,今天到场的一共有25个商会股东,全部都是宋人,根据《清州之约》还有8个商会股东将从辽国的燕云豪族中产生。   这25个商会股东之中,有几个是武好古的铁杆盟友,分别是西门家新任的少族长,西门青的堂弟西门安国,潘家将门的代表潘琦(是潘孝庵的侄子),慕容家的慕容鹉(是慕容忘忧的侄子),赵家将门(赵卫公家)的赵钟哥,高家将门的高廉(高俅的弟弟),苏家老醋的苏达安(苏大郎的弟弟),海州花家的花满山,虞城张家的张熙载,再加上武好古自己,一共有9个商会股东是武好古可以控制的。   此外,代表平江纪家的纪磊和代表海州吴家的吴延昭基本上也是支持武好古的。也就是,今日与会的25家股东中的11家大致是武好古这边的人。   而代表官家赵煦的界河应奉局勾当官李忠,代表大相国寺的鲁智深(大相国寺居然也是商市股东,而且大相国寺还奉命去界河商市开办分寺,鲁智深就是界河相国寺的方丈僧),万寿观的大道人任道兴,也都得到了旨意,支持武好古。   这样,25家股东中的14家是肯定支持武好古的。   而剩下的11家,除了张叔夜的张家将门之外,分别是曹家将门、撷芳楼、王楼、丰乐楼、万家铺子、大桶张家、任店、孙羊正店、保利德行、和乐楼——这11家股东,再加上潘家将门、高家将门、赵家将门和苏家老醋,虽然表面上不一定是将门,但是多多少少都有一家或几家将门拿着股份。   也就是说,界河商会的25家大宋股东中的9家是武好古能控制的,15家有将门背景,1家直接代表宫廷,有2家是皇家道观和寺庙,还有2家则是开封府外的海商豪门。   另外,作为将门背景的股东代表参加股东会的,并不都是将门子,绝大部分都是将门代理人。只有赵钟哥、高廉、潘琦、张叔夜四人是真正的将门子。不过赵钟哥和高廉都是非常偏的旁支,他们的投资也都是别人赞助的。其中赵钟哥是拿来武好古的钱,高廉则是拿了赵佶的钱。   总之,这25家股东中没有一家是好惹的主儿,而且还存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局面,情况是非常复杂的。   不过也正因为谁都不好惹,而且关系又特别复杂,不大好撕破脸,还都有那么一些契约精神,这才有了共和的基础。   ……   “东门,这商会元老是作甚的?”   “商会元老就是商会股东或股东代理之尊称,毕竟诸位股东事务繁忙,未必得闲可常驻界河,因此需要指定腹心之人代理。为了今后议事方便,商会就设立元老一职,可由专人出任,实行任期制,五年为一任,可以连任。由三十三元老组成之元老会,便掌握界河商市之大权。元老会可推选市长、警巡长、水巡长、大都保正、裁判官;可订立商市规法;可修改《共和商约》;可审查政所、警巡所、水巡所、大都保所、裁判所之年度开支;可决定是否进行政所建议之商市大工营造;可决定税收税率等诸多要务。”   武好古正在耐心解释着《共和商约》中最为重要的条款。用后世的话说,武好古在界河商市搞得是寡头政治!   呃,资产阶级寡头政治,听上去好邪恶啊!   不过武好古也没别的办法,其实他也不大懂后世的政治学说,这么搞的原因很简单,这个界河商市本来就是三十三家寡头一起建设的嘛。   钱是他们出的,产业和人口是他们聚集的,上层的保护伞也是他们支起来的。   没有他们,界河商市就不存在了!所以武好古的界河商市能搞的也只有寡头政治,想要一人一票或是武好古自己独裁,都是不可能的。至少目前是不可能的……   除了邪恶的寡头政治之外,界河商市还是一个允许蓄奴的所在!不仅允许宋朝特色的“契约奴工”存在,而且也允许真正的奴隶制度在商市存在并且发展——限制当然是有的,就是不允许贩卖宋人为奴,毕竟宋朝对奴隶制度大体上是严厉打压的。不过辽人、高丽人、日本人、其他什么人,都是可以为奴,并且自由买卖的。   而之所以如此邪恶,不仅是为了让商市可以获得廉价的劳动力,而且也是组建“奴隶童军”的需要——武好古上回在析津府就买了四个阻卜男孩带回开封府训练,现在都还不错,有点模样了。所以他准备到了界河商市后再接再厉,练出1000个“马木鲁克”奴隶兵。   另外,在武好古看来,如果界河商市这边能多买一个阻卜或女直奴隶兵,那么将来阿骨打和成吉思汗手下是不是就少一份用来“融合”汉民族的武力呢? 第三百七十一章 开天辟地(三)   “这市民又是甚意思?为何称之为商市之基?市民大会又是做甚的?”   审议《共和商约》的会议还在继续,又有人对武好古在“商约”中提出的“市民”概念提出了疑问。   所谓“市民”,其实类似于后世的“公民”,享受到的政治权利当然没有公民那么大了。不能选举或罢免市长、警巡长、水巡长、大都保正和裁判官,也不能选举元老。不过却可以选举一个名叫“市民大会”的机构。市民大会是没有立法和选举权的,但是用于建议、陈情之权……其实也没啥用,至少在今后的二三十年内是没有大用的。   另外,“市民”也不是人人都可以做的!   武好古要建立的界河商市绝对不是一个人人平等的地方!在界河商市是存在等级的,元老无疑是第一等的人物,掌握着商市的大权。其次就是市民这个等级了……从理论上说,元老也是市民,只不过是拥有特殊权利的市民而已。   而普通的市民,按照武好古在《共和商约》中的解释,就是商市的基础。他们纳税(元老一样要纳税)、拥有商市的地产、可以报考公职、需要在都保中服役或缴纳免役钱、本人或子女可以在市立的书院中接受廉价但是优质的教育。   顺便提一下,界河商市的“市民”是有男有女的,女性也可以成为市民,只是在担任公职方面有所限制。   总之,界河商市市民是一个不错的身份,而且成为市民也不需要放弃在大宋或是大辽的户籍。   根据武好古的估算,在未来界河商市可能拥有的20万人口中,市民的数量可能会达到10万,亲自青壮年男性市民怎么都有个三到五万,这就是商市市民军队(公民军队)的征兵基础了……   当然了,市民或公民军队只是一个基础,并不是能拿来大打消耗战的炮灰。毕竟商市的市民就那么点儿,消耗完了,商市也就不存在了。   同样的道理,武家、西门家、慕容家、张家、花家、赵家(赵钟哥)等家族养在徐海之间的几千保丁也是未来的武力基础。   如果有可能,这些保丁也会和界河市民一样成为“共和省”或是“共和府”的公民!   而拥有了一定数量的公民军队后,武好古才有可能驱使雇佣兵、奴隶兵,而不必担心被他们反噬。   ……   《共和商约》的审议工作持续了好一段时间,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意识到了这个“商约”所含有的意义。   参与审议的代表们都非常认真,几乎是逐字逐句地审查,直到临近除夕的十二月二十八日,《共和商约》才在潘家园进行最后的投票表决。   类似于“投票表决”的模式,在北宋也不是什么特别新鲜的事情。因为北宋实行的是“群相制”,并不是首相负责制——虽然如今的哲宗是章惇独相,但是在之前的时代都是一群宰执重臣共议国事,在宰执们意见不统一的时候,数人头做决定的例子也不是没有。   这个两府三司(三司使又称计相,在王安石变法的时候被撤销了)里面“正副同权”各种名义的执政一大群,人数也不比界河商市的三十三元老少太多了。   “赞成,二十五;反对,无。”   被武好古拉来负责唱票的墨娘子大声宣布了界河商会股东会的投票结果,接着武好古就站起身,目光炯炯地扫了一圈与会的股东或股东代表们。   看上去怎么没有一点神圣的感觉呢?武好古稍稍有些失望,他本来以为会有那么几个股东或股东代表意识到今天他们投票通过的文件,必然会名载史册,成为一部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法律。   在中国历史上,很可能是开天辟地的!   可是大家怎么都是嘻皮笑脸的,一点都不神圣呢?   好吧,他们一定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一件多么伟大的事情!武好古心想:不过没有关系,以后的历史书一定会补齐这个小小的遗憾的……只是不知道那位病怏怏的哲宗皇帝和不知道还能干几天的宰相章惇,会怎么看待这个刚刚通过的《共和商约》?   想到这里,武好古冲着也投了赞成票的勾当界河应奉局的李忠笑道:“李大官,这《共和商约》今日便通过了,商约文本就劳烦您带去宫中了。”   界河商市并不是大宋的州县,而是一个南北二朝共建的“友谊之市”,自然不能走中书或是枢密院的路线向大宋皇帝上奏了。所以就只得通过应奉局上奏,等于是走“暗入文字”的路子,由宫中直管商市了。   “也好,咱家今日就把《共和商约》带去宫中。”李忠笑着点点头道,“听说这几日官家的精神不错,估摸着过了上元节,就会有回音了。”   今天已经是十二月二十八了,再有两天就是除夕之夜,也就是后世的过年了。而从除夕到正月十五上元节的这段时间里面,大宋的朝廷和官府是不办什么大事儿的。   所以赵煦批不批准《共和商约》,得等到上元节后才知道了。   武好古一笑:“那就多谢大官了。”然后他又冲着厅堂里面的股东和股东代表们笑道,“诸位,今晚下官在潘楼摆宴,庆祝这个《共和商约》通过……也当是提前吃除夕夜宴了,诸位可一定要赏脸光临啊!”   ……   皇宫,崇政殿。   大宋官家赵煦这个时候正强打着精神在和宰执重臣们商量今年元日庆典的事情。   元日大朝会……理论上是应该要办的。因为元符二年对大宋而言就是“胜利的一年”、“和谐的一年”。从仁宗朝开始持续了数十年的宋夏拉锯战,在元符二年第一次真正实现了停战。占据了横山-天都山一线有利地形,并且把西夏军队逐入戈壁的宋军,现在已经拥有了极为有利的态势。哪怕没有小梁太后避走大宋这回事儿,西夏军队也不可能越过几百里沙漠出兵去攻打宋国的堡垒线。   与此同时,青唐吐蕃政权也再一次被大宋征服,唃厮啰政权第四代赞普瞎征现在已经到了开封府,准备朝觐官家赵煦。   这似乎意味着叛服不定的青唐吐蕃,现在完全臣服大宋了!   而在北面,一度剑拔弩张的辽宋关系也出现了戏剧性的变化。不仅战争的可能完全消除,而且双方还准备在界河两岸共同建设一座巨大的商市。   以后辽宋就是真正的兄弟之邦,大概不再会爆发战争了。   这样的大好形势之下,大宋皇帝有什么理由不隆重举行一场元日大庆典呢?现在从四面八方赶来开封府的外国使臣和大宋藩属的使臣还有太后,都等着在元日大典上一睹大宋盛世之君的风采呢!   可问题是,开创出如此大好局面的大宋皇帝,现在却有气无力坐在龙椅上,一副病怏怏的模样儿,完全不是外面所传说的神采奕奕状。   “陛下。”看待皇帝这副模样的章惇轻轻叹了口气,出班奏道,“今年河北有水患,大名府百姓流离失所,不宜在元符三年元日举办大典。”   河北东路的大水早就退了,流离失所的百姓也都回家了,根本不是不办大典的理由。   不过赵煦也知道自己的身体根本支撑不住,要是晕倒在大典上,可就太难看了。   “准奏。”赵煦吃力地点了点头,一副疲惫不堪的模样儿,让下面的宰执重臣们瞧着都有点儿心惊。   皇帝怎么这样了?   还有几年时间吗?   会不会……   “午时将至,臣等不敢耽误陛下用膳,臣等告退!”   知道皇帝有点撑不住了,首相章惇连忙发话。殿中重臣也都忘记了现在时间还早,全都齐声告退了。赵煦也就着台阶下来了,只是点了章惇的名:“章卿,你且暂留一步。”   章惇依言留步,其他宰执重臣则全部离开了大殿。   “章卿。”赵煦开口道,“朕的身子每况愈下,恐怕捱不了太久了……若有个三长两短,你看谁可为君?”   章惇看着赵煦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难过的眼泪都下来了,“陛下,端王是福寿之人……”   武好古如果在场,一定会被章惇的话给惊呆的。   章惇居然提议立端王赵佶了。   赵煦摇摇头道:“端王轻佻,不可君天下。”   章惇犹豫了一下,“端王的轻佻或许是自污……”   “不是作伪。”赵煦说,“知弟莫如兄,朕素知其秉性。若为皇父,乃是国家大幸,若为君,必乱我大宋。”他叹了口气,“我大宋虽称与士大夫共天下,实则乃是君王独断朝纲,是最忌有轻佻之主的。”   赵煦缓缓说道:“朕之十三弟简王为人稳重,若朕不予而又无后继之子侄,当立简王,由圣端宫临朝听政!”   听到“圣端宫临朝”,章惇的身子就是一抖!有些惊恐地看着赵煦。   圣端宫是赵煦和简王赵似的生母朱太妃居住的宫殿啊!赵煦这是要让自己的同母弟即位,再叫生母做皇太后……可是向太后怎么办? 第三百七十二章 还有宋徽宗吗?   章惇站在崇政殿中,汗出如浆!   他当了那么多年的宰执重臣,当然不是傻瓜。知道向太后在宫中和开封府城内的影响力有多大,而且也知道向太后特别喜欢端王赵佶。   所以在赵煦驾崩后拥立赵佶做皇帝是没有一点风险的事儿——在宋朝,宰执拥立皇帝叫“定策之功”,而“定策之功”等于是给宰执加了个保险。只要被拥立的皇帝在台上,就不能对定策功臣太差。哪怕政见不合,打发出去“判州府”也就是了。而且台谏也不敢过分弹劾定策功臣,要不然就等于说皇帝是一个奸臣拥立的,一个奸臣拥立的皇帝怎么可能是明君圣主?而一个拥立了明君圣主的大臣,怎么可能是奸臣呢?就算有点奸也是小奸,大忠大节还是有的。   因此章惇只需要在赵煦死后拥立赵佶,就可以进退自如,便是罢相也是舒舒服服的,多半还能再次复起出任宰相。   可要是他听赵煦的话去立简王,成功了当然很好,简王和朱太后(现在是太妃)一定非常感激他,多半会让他继续独相。   可问题是万一不成功呢?   朱太妃在宫中没有什么支持者,根本比不了向太后啊——朱太妃是平民出身,而且“三易其父”(她本姓崔,父亲早死,因而带着她改嫁给一个朱姓男子,所以也改姓朱,后来又被托付给一位任姓的亲戚抚养),根本不能和向敏中的孙女向太后比。   向家现在也变成了将门了,所以一旦赵煦驾崩,皇位空悬,她老人家可就是开封府将门的领袖了……   “怎么?”赵煦目光灼灼地看着章惇,“章卿,你认为朕的安排不妥?”   “臣不敢。”章惇咬咬牙,赵煦对他是有大恩的!独相多年,大宋历史上还有第二人吗?他的平身之志,不是这位少年天子的支持,然后可以得逞?   想到这里,章惇就是躬身一礼:“陛下所托,臣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好。”赵煦松了口气,“朕会留下手诏给圣端宫太妃,若有万一,就向太妃取手诏立简王为帝。”   向太后权威再大,皇帝也是赵煦在当!只要赵煦留下遗诏,并且当众宣读出来,向太后也就无计可施了。她毕竟是宋朝的向太后,不是唐朝的武太后。   不过要赵煦马上立简王赵似为皇太弟,他又有些不甘心。因为他现在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如果能再活上几个月甚至几年,等端王妃生个儿子出来,他不就可以把皇位传给养子了吗?到时候就是刘皇后做太后了……   章惇当然能猜透赵煦的用心,赵煦还是希望能有个儿子(哪怕不是亲生)可以继承香火的(在宋朝,香火可是大事儿)。所以不到最后时刻,他是不会宣布弟弟即位的。   可是真的到了最后,这变数可就大了……   “去把纪忆之和吾儿都叫来!”   从赵煦那里出来,章惇也没心思再去处理公务了,而是吩咐自己的心腹章毅去找还未正式迎娶自己孙女的纪忆。   今天赵煦和他说的事情太大了,一定得找几个心腹人商量一下。可是找谁好呢?   章惇虽然是个权相奸臣,但是他性格不大好,说句难听点的,就是刻薄寡恩,还特别喜欢训斥人,所以真正的心腹不多。能够商量大事的人就更少了……而且这次的事情实在太大了!如张商英、蹇序辰这种还算是章惇一党的大员会怎么站队,章惇自己都心里没底。   这种事情,可不是商量的人越多越好的,万一有人泄密,让向太后有了准备,那可就什么都完了。   想来想去,也只有自己这个未来孙女婿和在秘书省担任校书郎的四子章援(章惇有四个儿子中了进士,不过只要章援一人在开封府任职)可以商量这种大事了。   “相公,您要纪编修和四哥儿到政事堂来?”   “不。”章惇道,“叫他们去相府……你就和他们说,老夫身体不适,让他们来瞧瞧。”   “喏。”   ……   “甚底?相公……您,您说……”   “父亲,您,您……”   纪忆和章援在相府的书房里面听完章惇所说的事情,两人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这是咋整的?官家怎么就不行了呢?   还有……端王怎么就轻佻不可君天下了?呃,端王是比较轻佻,这个大家都知道。   但是大宋的王爷自污一下也是正常的,不说明什么问题啊!   纪忆的额头上都是冷汗了,现在端王可是众望所归之人,自己也花了不少钱去巴结。若是自己的岳祖丈可以拥立端王,将来自己还不是平步青云?一二十年间就应该可以荐跻两府的。   如果立简王,成功当然好了。章相公说不定可以再独相十年,而自己也算为拥立出过力气,将来一定也可以做到宰相。   可如果不成功呢?   在拥立的问题上压错宝是最可怕的……搞不好性命都会赔进去啊!   章惇的儿子章援倒是没有纪忆那么多的算计,想了一会儿就问:“父亲,若是官家不予,您能从朱太妃那里拿到手诏吗?”   章惇摇了摇头,脸色沉重地说:“为父也不知道。”   皇帝一旦倒下,皇宫就有可能落入向太后手中,到时候章惇很可能连朱太妃的面也见不到。   章援想了想,又问:“父亲的意思是……”   章惇道:“吾家受天子大恩,自当粉身碎骨以报之!”   一旁的纪忆心说:你家受官家大恩,可我只是个九品芝麻官啊!   心里这样想,面子上可不敢显示出来。要不然章惇明天就能让御史台发现自己是摩尼教反贼……到时候就得去陪苏东坡了!   “相公。”想到这里,纪忆斟酌着用词说道,“此事决不能让向太后知道……否则,我等都是扑火之飞蛾。”   他这话可不是说说而已,大宋的权力构架就是高度集中——宰执、将门、宦官互相牵制,大权集中于宫廷。虽然宋朝的皇帝都比较开明,也挺有契约精神的,但是权还是在宫廷的!   现在皇帝赵煦还在,大权自然是他的。若是他不在了,又没有在生前定下接班人,向太后就是天下第一人了。只要向太后向知閤门司和三衙管军下了懿旨,再迎端王入宫黄袍加身,那可就大局已定了。   到时候就算章惇拿到了赵煦的手诏,也改变不了什么了。   “你说的对,这事儿不能让向太后知道。”章惇点点头。   “另外……”纪忆思索着说,“最好能让向太后和端王知道,您是倾向端王殿下的!”   章惇摸着胡子思索了一会儿,“这怕是不太好吧?老夫是宰相,不方便见亲王的……”   “相公。”纪忆说,“可以由我去和端王分说。”他顿了顿,“若是官家不肯在生前颁布遗诏,那就只有先稳住向太后和端王了。”   章惇的儿子章援也附和道:“是啊,父亲,若让太后有所察觉,恐怕陛下龙驭宾天之后,简王连宫都进不去。”   “也只有如此……”章惇想了想,“到时还得想办法让简王入宫啊。”   赵煦如果有什么万一,谁能入宫,谁入不了宫,也是有决定意义的。如果简王赵似被挡在宫外,而端王赵佶入了宫。那么向太后也有可能以太后懿旨推翻赵煦的遗诏,强行拥立赵佶即位。   “父亲,閤门司得有我们的人啊。”章援说,“还是要请陛下安排可靠之人去閤门司。”   “可靠之人?”章惇皱着眉头,“閤门司向来都是将门勋贵子弟充任的,想要全部替换根本不可能。若只是安排一二人去,又有可能打草惊蛇,最好能够拉拢几人。”   拉拢人这种事情,章惇是不大拿手的,所以他说着话就把目光投向了纪忆。   纪忆心里也叫苦,别看他在开封府酒肉朋友一大堆,但他毕竟不是将门勋贵圈子里的人物,而且他也不是汴梁子。在一群将门子眼中,他不过是个外来的暴发户。   “晚辈去想办法。”纪忆还是应了下来,顿了顿又说,“不过简王能否入宫还不是关键,关键是……能不能阻止端王入宫!”   章惇父子都看着纪忆,似乎在等着下文。   纪忆眼珠子转了转,“若是官家不予之际,端王离开王府在外游玩,一时难以寻获,閤门司的人还敢阻止简王入宫吗?”   閤门司的人奉太后懿旨阻止简王入宫的前提是端王能顺利进入皇宫并且继承皇位。如果端王一时找不到人……甚至生死都不明了,简王可就是继承皇位的大热了。毕竟简王是当今官家的同母弟,又得到了宰相章惇的支持。   到那时,即便有太后懿旨,閤门司的那些将门子也得好好掂量一下了!   “好!”章惇拍了下巴掌,欣赏地看着纪忆,“忆之,你有办法让端王在变故发生之时外出吗?”   纪忆点点头道:“只要我能在第一时间知道此事,就能把端王从府中骗走。”   “你要如何骗?”章惇问。   纪忆道:“吾家密藏有卫夫人的《笔阵图》帖,可以用来诱惑端王殿下。” 第三百七十三章 死路一条   转眼又到了除夕之日,开封府刚下了一场豪雪,本来就差的路况变得更糟糕了。积雪虽然很快就会被清理干净,但是不少原本坑坑洼洼的路面现在都结了冰,一不小心就会滑倒。   不过即便如此糟糕的路况,也阻挡不了人们在新年将要到来之际上街游玩采购的心情。   开封府城内的大街小巷上,全都是人山人海的场面,叫卖之声,更是此起彼伏。还有各种小吃摊子,今天的生意都是特别兴隆,街面上到处都飘荡着诱人的香气。   纪忆一个人走在繁华的不成样子的潘楼街上,却感受不到哪怕一丝的除夕之日的喜庆气息。反而有一种如履薄冰的感觉,他的脚下所踩的仿佛不是坚实的地面,而是黄河上面薄薄的冰层。只要稍有不慎,就会踩碎薄冰,整个儿掉进冰冷的河水,而且再也爬不上来了。   不,他现在不是仿佛走在随时可能破裂的冰面上,而是根本就走在这样一块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碎掉的冰面上。   而且,已经不能回头了!而且,已经听见了冰面碎裂时发出的声响……   说起来,今天这样的困境,都是纪忆自找的。谁让他那么要做官,谁让他削尖了脑袋往上爬,谁让他费尽心机巴结上了宰相章惇?   呃,做官能够巴结上宰相应该是好事儿……全大宋不知道有多少官都是想巴结而不得啊。如果不是纪忆真的是即会做事又会拍马屁,而且道德文章也是一流,章惇根本不看不上他,更别说把自己的亲孙女许配给他了。   这可是高官的孙女婿啊!谁要一步入官场就有这样的机遇,那简直就是开了主角光环了。   可是谁知道这又能想到如日中天的章惇和带着主角光环的纪忆,忽然间就会被官家赵煦放到了随时会裂开来的结了冰的河面上呢?   这是储位之争啊!   政坛上最最凶险残酷的事情,莫过于此了!   虽然大宋有不杀士大夫的祖训,可是被贬去天涯海角一辈子和杀头又有多大区别?   更让纪忆欲哭无泪的是,他完完全全是被迫卷入这场纷争的,而且还要站在非常看重自己的端王赵佶的对立面。   自己为了巴结赵佶,花掉的钱都能堆成山了。让赵佶当皇帝多好啊!章惇只要说句话,一个定策功臣就有了。虽然向太后不喜欢章惇,但是有个定策之功保着,章惇最难看就是“请郡”——这可是随时能回来再当宰相的“请郡”,官场上的人气党羽都不会散去,照样可以提携自己,再加上新皇帝赵佶的看重,将来多半也能做宰相的。   可现在……拍马屁还拍出身败名裂的风险了!   章惇显然铁了心要完成官家赵煦的“遗愿”,而向太后力挺端王也是肯定的。如果没有朱太妃还好说,可现在朱太妃还好好的在圣端宫呢!她的两个儿子要是先后做了皇帝,那太妃还不换成太后?到时候向太后连先帝正室的地位都要和人分享,那还不炸了毛?   那是太后啊!皇帝没了就数她最大,整个开封府都会拥护她老人家,章惇的宰相表面上看在威风,但实际上是皇帝借权给他,他才能威风。他在开封府是没有一兵一卒的……   太后要是撕破脸硬上,就算自己骗了端王出府,那不还有申王、燕王、睦王他们哥仨吗?太后随便从中挑一个做皇帝不行吗?   到时候向太后也许不会对章惇太严苛,但是自己这个走狗一准倒霉……追夺出身以来文字,编管儋州(海南岛),永不叙用的处分是跑不了的。   这一辈子,就得在鸟不拉屎的天涯海角过了。   那么卖了章惇投靠端王行不行呢?   纪忆想到这个事儿,眼泪都快流下来了。   现在皇帝还没死呢!   只要皇帝这口气没断,开封府的一切就都在掌握之中。如果让他知道自己背叛了章惇,还想考科举中进士吗?只怕立即就被逮去乌台大狱(御史台狱)了,过不了正月就得“追夺出身以来文字,编管儋州(海南岛),永不叙用”了……这都是轻的,说不定就在乌台大狱里面直接弄点鹤顶红给品鉴一下了!   不杀士大夫那是不能明正典刑公开杀,暗杀的事情……谁知道呢?   而且,纪忆只要背叛,就一定会泄汤。   因为这事儿在宫外只有章惇、章援和纪忆三个人知道。而且在宫里面听上一耳朵的都是官家和刘皇后的心腹。要是向太后那方面忽然有了防备,那毫无疑问叛徒就是纪忆。马上逮起来弄死,连向太后都救不了他。   也就是说,跟着章惇干,十有七八就是去儋州了此残生。   如果叛变……十有七八就是在御史台狱里面被自杀。   总之是完了!   辛辛苦苦的寒窗苦读,绞尽脑汁拍马屁,还不惧艰险走了趟大辽国,最后怎么就落得如此下场了?   大明尊啊,您怎么就不保佑我一下呢?   有点万念俱灰的纪忆这时拐进了一条稍微有点僻静的小巷子,墨娘子的新家就在这条小巷子内。   跟着武好古混的墨娘子不知怎么回事儿,突然就发了大财,居然在开封府内城买了个房子……在家里苦读的纪忆听说这事儿也是吃了一惊。因为墨娘子买的还不是破破烂烂的宅子,而是一所相当精致,还有个院子的宅邸,就在东十字大街附近。据纪忆所知,这样的宅子没有四五万缗是拿不下来是……   这女人跟着武好古才多久?就买了这样的房子,这武好古是财神爷转世的吧?   哦,不对,不对。纪忆心道:我是信明尊的,所以不相信有投胎转世,也没有财神爷,只有大明尊和黑魔王两个神……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墨娘子居住的小院子的门忽然被打开了,就看见披着件裘皮斗篷的墨娘子提着个单肩包从里面出来,一副正要出门的样子。   “咦,怎地大官人来此?”   墨娘子显然没想到纪忆会在除夕日来自己家。哦,若是往年还好说,今年可不一样,眼看再过二十几天就是春闱大比了——宋朝礼部试都是在正月二十几号——这会儿纪忆应该在家里头悬梁锥刺骨呢,怎么就出来玩了?   “哎哟,大官人,你这是怎么啦?是不是老太太……”   墨娘子这个时候看见纪忆的脸色了,一副死了爹妈的样子,顿时就想到是不是住在平江军的纪家老太太出什么状况了。纪忆他妈要是没了,那他就得丁忧,自然不能考科举了……   纪忆忙摇摇头道:“没事,她老人家挺好的。”   其实纪家老太太根本不老啊,人家十五岁生的纪忆,今年才四十出头,而且一直养尊处优的,看上去也就是三十岁,和纪忆站一块儿就像是他姐姐似的,所以纪大官人离丁忧还早呢。   “那您这是……”   纪忆苦苦一笑,没有回答,只是问:“墨娘子,你要去哪里?”   “去武家大宅啊。”墨娘子道,“今日是除夕啊,奴去吃除夕宴。”   对了,现在墨娘子在给武好古的佳士得行当管事。纪忆想起来了,他叹了口气:“有个事儿和你商量,一边走一边说吧。”   “好啊。”   墨娘子应了一声,就和纪忆一块儿出了门。   “你还记得那幅《笔阵图》帖吗?”   “记得啊,那是你家的传家宝啊。”墨娘子笑道,“只是不知真伪,是不是想请米家父子看看?那你可得小心一点,别让他们调了包。”   “我想卖了《笔阵图》。”   “甚底?”墨娘子听到这话顿时停下脚步,瞪大了眼睛看着纪忆,“是不是你家的生意出状况了?”   那是卫夫人的《笔阵图》啊!   卫夫人是东晋的书法大家,王羲之的书法就跟她学的!她的真笔字帖有多大的价值就可想而知了。   而墨娘子所说的“不知真伪”,意思是不知道藏在纪家的《笔阵图》是卫夫人的真迹还是王羲之冒卫夫人之名写的。   总之,这字帖不是卫夫人的就是王羲之的,绝对是无价之宝啊!   这要拿到佳士得行唱卖,唱出几十万缗那是毫无疑问的!   纪忆肯把这样的宝贝拿出来卖,毫无疑问就是急需用钱,而且是急需一笔巨款周转。   如果不是纪家的买卖砸了,还能是什么?   纪忆刚想否认,忽然想到自己好像也不能和墨娘子明说。墨娘子现在是武好古的人,而武好古和赵佶的关系好得不行。要知道自己在算计赵佶,还不马上报告?到时候自己就得就着鹤顶红过上元节了……   “是啊!”纪忆说,“我家的船队遇到了风浪,全都沉了,损失好几百万……”   “全都沉了?”墨娘子看着纪忆,一脸难以置信。纪家做海商好几百年了,向来是“分队航海”,而且经营的航线不止一条,怎么可能全沉了?   “你莫多问了。”有点心烦意乱的纪忆说,“这事儿先和你说则个,你千万别泄露《笔阵图》是我的,可知道了?” 第三百七十四章 黑锅谁来背?   “知道,知道。”墨娘子同情地点点头。   家里破产了,多可怜啊!不想让人知道是可以理解的。而且纪忆还打算中了进士后娶章惇的孙女呢,万一人家知道纪忆破产了,嫌弃他怎么办?   纪忆又说:“任何人都不说,包括武好古。”   “嗯,奴知道。”墨娘子点点头。   “这字帖,过几日就送到你那里。”纪忆缓缓说着,眉头已经越皱越紧了。   他是有点急智的,情急之下,也算是有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就是把武好古拖下水,看看能不能把黑锅给他背。   出卖章惇他现在是不敢的,鹤顶红的味道据说很不好啊……就算要卖,也不是现在!   但是自己出头去骗端王他也不敢。他是章惇的人这是没有办法的,官场上都知道他要娶章惇的孙女。不过仅凭这一条还不至于去儋州了此残生。北宋官场上政敌联姻的事情都很普遍,他一个新科进士娶宰相的女儿再正常不过了。就算被当成章惇的党羽也没什么,章惇现在是独相,党羽多得要死,哪能都去儋州?都去了儋州谁来做官办事啊?   所以去儋州的都是“首恶”,如果自己帮着骗端王在关键时刻“失踪”,那就是首恶了。这样的首恶有的儋州可去就不错了……   所以这个首恶,自己是绝对不能当的!   可是首恶谁来呢?   纪忆就想到武好古了!   也只有他能来干首恶了……他和赵佶关系好啊,而且又开着开封府头一号的唱卖行。发现了《笔阵图》这样的宝物去请赵佶来看,那是再正常不过了。到时候自己就能巧作安排,神不知、鬼不觉的把赵佶从端王府里面骗出来了……   当然了,武好古一个吏商近幸,还是武官的身份,如果在立储的问题上犯了大错,可就不是去儋州看海的问题了,而是要杀头的!   ……   武好古这个时候还不知道自己的脑袋已经有了搬家的风险——他现在挺开心的,马上要当爸爸了,而且他也知道赵煦快死了,具体是哪一天不知道,不过知道很快了。   赵煦一死,自己的好哥们赵佶就要即位了。到时候,自己这个近幸的后台就更硬了。将来二十年都不用愁,若是能帮着大宋免了靖康之难,那就是几代人都不愁了。如果靖康之耻免不了,那么界河商市也可以向共和府、共和省、共和国的路子发展。自己说不定还能落一个国父当当,也是不错的。   至于不让赵佶当宋徽宗什么的……武好古刚穿越的时候或许会这么想,但是现在,他又不傻。没事儿去掺和立储之争干什么?而且根据宋朝的制度,文官可以议论立储的事儿。章惇说端王轻佻也好,还是说端王有福寿也罢,都是可以的,赵佶不能以这个名目整治他。   但是武官不能掺和,武官只能听命,皇帝在听皇帝,皇帝没有听太后,太后再没有就听皇后的,总之不能在这个问题上提不同意见。要不然就是犯忌,历史上的岳飞就曾经犯过这个忌讳。   不过武好古不是赤胆忠心的岳飞,可没兴趣去触这个霉头。而且赵佶和自己关系多好啊,干嘛不让他做皇帝?   所以纪忆正准备给武好古下套的时候,武好古正带着自己画具跟着赵佶一块儿入宫呢——大过年的背着画具入宫,自然是为了拍马屁了!   作为一个近幸脏官,一定要时时刻刻把拍马屁这项重要的工作牢记在心。不能光想着走资本主义邪路就忘了拍封建主义马屁啊!   所以今年他的年夜饭都不吃,主动提出要去为官家和太后画一幅全家团圆过除夕的油画。   这份“忠心”通过赵佶报告给了太后,向太后自然是高兴的,于是就下了懿旨,让赵佶带武好古入宫作画——武好古其实还有个绘画称旨的头衔,入宫替官家、太后画画也算是他的工作。   另外,武好古入宫还想打探一番官家赵煦的身体状况。他知道赵煦命不久矣,不过却不知是什么时候驾崩?也不知道赵煦会不会因为元符二年的几件大喜之事而心情愉悦,身体也能因此多支撑些日子?   他现在有点担心赵煦熬到赵桓(钦宗)皇帝出生之后再过世。这样一来,就没有赵佶的什么事儿了……之前武好古可能会以为没有了宋徽宗这个昏君,大宋江山就能维持下去了。   可是现在他知道,宋朝的问题其实出在教育上!宋朝的失败是教育的失败,培养不出允文允武的封建主义接班人了。开封府的将门子没几个会打仗的,科举考出来的文官除了道德文章之外的能力,特别是军事能力都不强。   结果就造成大宋的太平盛世无比脆弱,遇上特别能打的女真蛮子就跪了。   而要改变这个局面,就得把“考试取士”改为“教育兴邦”,而如此重大的改革,要是没宋徽宗这个抓手,自己一个近幸武官根本无法推动。   甚至,连自己费尽心机打造的界河商市也可能因为没有钢板一样的后台而关门大吉。   所以他今天怎么都要近距离见一见赵煦,才好放心过年。   “大王,今日你下朝颇早啊。”   骑着马走到人山人海的潘楼街上时,武好古拐弯抹角打听起了赵煦的身体情况。   “那是,今天晚上官家又得熬通宵,明天还得在东华门接受朝拜,还要见各国的使臣,中午还要给梁氏夫人和瞎征赐宴,一直得忙得黄昏后才能喘口气儿。初一还得拜祖宗,还得去琼林苑给辽国使臣赐宴,初二则是给西夏的使臣赐宴,还要去景灵宫(皇家道观)烧香。若是我们这样的身子也就罢了,几日不睡也没甚底,可他不行啊……”   赵佶的语气听上去非常难过,显然没有想到他哥死了皇帝就是他做了。   “不行吗?”   “是啊,脸色难看的紧,也不知得了甚恶疾……对了,大郎,你可别乱说啊。”   “知道,知道。”武好古顿了顿,“就不能让他歇歇吗?”   “他哪儿肯歇?”赵佶苦苦一笑,“今天散了常起居后准保在崇政殿和宰执重臣问对到吃午膳。午膳后还有一大堆的除夕之礼要做……”   会不会给累死?武好古心想,他知道除夕到上元节间的十几天皇帝的日程安排是满满当当的,都快累成狗了!   如果赵煦和赵佶一样身强力壮也就罢了,可是他偏偏是个病秧子,多半还有肾病,好好养着或许能多活一些日子,若是累得厉害,会不会……就是这几日了?   宋徽宗马上就要来了?   ……   赵佶和武好古一行人被堵在潘楼街上缓缓前行的时候,官家赵煦正一边喝粥一边在看《共和商约》。   他最近的胃口非常差,山珍海味什么的看着就饱了,所以干脆让御膳房熬了点五味肉粥,倒是还能吃一点。   “李忠,童贯。”赵煦忽然皱起了眉头,还唤了两个站立在崇政殿中的宦官的名字。   “这《共和商约》……”赵煦斟酌着用词,“你们有没有觉得这《商约》其实也能用于治理天下?”   两个宦官都是一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赵煦的问题了。   赵煦却喃喃自语道:“元老会议政监督,政所行政,大都保、警巡所、水巡所分掌兵事,这不就能治理国家了?而且把议政和行政分离似乎也有可取之处,既可以分宰执之权并行监督之权,又能实行独相专责,比群相制要好的多。官家也不必那么累了……”   赵煦说的其实是真心话,他现在是真心希望大宋也能实行《共和商约》里面的办法。因为他知道自己要死了,以后就是主少国疑(他还是不愿意接受自己很快要死的现实),太后听政……而且他也知道刘皇后没有自己的祖母高太后那样的手腕,甚至还有点天真。   让这样的女人去面对群臣的确有点让人不放心,如果能有个元老会来监督宰相就好了。   至于搞一群宰相互相扯皮,赵煦也认为不好。天天在朝堂上掐架,看着都烦,而且做事没有一点效率。还不如去元老会掐……那里就专门掐架,然后投票表决,再由太后批准后由宰相去执行。   当然了,这种体制也就在少君女主的时候用一用。真要有自己这样的明君当朝,元老会的权力就太大了。   不过不可否认,武好古折腾出的《共和商约》真的可以治国!   赵煦看出了《共和商约》的不同凡响之处,但是他并没有往共和国的路子上去想。   他根本不知道有共和国这种政体嘛!而且他也不觉得武好古有野心,野心家都要揽权的,怎么可能搞个元老会来分权呢?   难道将来还把造反的事情拿到元老会投票?这不开玩笑吗?   “奇才啊!”赵煦合上了李忠带来的商约文本,有些感慨地道,“这个人的本事不在王安石之下啊!可惜晚生了几十年,要不然熙宁变法一定会搞得更好。” 第三百七十五章 开宗立派啊!   啪嗒一声轻响,宰相章惇将一部纪忆带到相府中来的《共和商约》丢在了书桌之上。   “呵呵,这是虚君共和,是要垂拱而治啊!”   听到章惇的评价,纪忆就是一愣。他压根没看过《共和商约》,也没关心过在潘家园举行的商会股东会议——在章惇找他商量怎么立简王为皇帝前,他整天在家头悬梁、锥刺股呢,哪有功夫去管一个什么“商约”啊?   别看他出身平江豪商家族,可是他本人并不真正的商人,而且一个典型的士大夫,考试做官,位及人臣才是他的目标。所以纪家参与界河商市的事儿,都被交给了他的堂弟纪磊,他本人概不过问。   今天不过是因为要到章惇家吃除夕宴,才把《共和商约》带来给章惇过一下目。本来以为章惇随便看看就通过了,没想到还节外生枝了。   “忆之,这武大郎是宰相之才啊!”   章惇接下来说的话,让纪忆更加惊讶。自己才是宰相之才啊!武好古怎么可能是宰相之才?他能写锦绣文章吗?他能考上进士吗?   “还不是一般的宰相。”章惇接着说,“而是范文正公和王荆公这样的宰相之才!”   什么?那么厉害?   章惇看着纪忆一头雾水的模样,笑了笑道:“你没看过《共和商约》吧?”   纪忆苦笑着点点头:“晚辈的确没有看过。”   “现在看,看了你就知道了。”章惇说,“凭着这本《共和商约》,武好古就能名流青史了。”   能名流青史?   纪忆连忙从章惇手中结果“商约”文本,打开后先是一目十行看了一遍,然后又仔仔细细看了起来。越看眉头皱得越紧……章惇的评价没错,真的是“虚君共和,垂拱而治”啊!   有元老会,有市民(国民)大会,完全可以架空皇帝老子啊!这不就是虚君共和,垂拱而治吗?   当然了,能不能真“治”是不好说的,但是遂行《共和商约》理论上就能达到垂拱而治的目的。即便不能垂拱而治天下,多不也能垂拱而治界河商市——如果界河商市真的实行《共和商约》,对于大宋皇帝而言,就是“垂拱”了,也就是什么都不用做,只管收钱了。   “怎么样?”章惇问,“是不是开宗立派啊!也许百年之后,会有人称武好古为武子了!”   武子?   那是把武好古当成圣人了?就他……能当圣人?   纪忆摇摇头:“相公,晚辈觉得武好古提出的《共和商约》甚为不妥。”   “不妥?”章惇饶有兴趣地看着纪忆,“怎么说?”   “这不明摆着吗?”纪忆咬着牙说,“这《共和商约》是要在界河商市执行的!若是能让商市得以发展壮大乃至大治,不就证明了《商约》的可行性和虚君共和的可行性?若是证明君可以虚之,那岂不是……”   岂不是什么?纪忆一时也说不上。说武好古是乱臣贼子吧,似乎也不是。如果按照《共和商约》的办法治国,那就是三十三个元老重臣议政并且监督一个宰相了——现在大宋朝只有一个宰相,可以没有一堆元老在监督啊!所以章惇不能说主持订立《共和商约》的武好古是乱臣贼子,要不然人家会以为他害怕重臣监督……   而且《共和商约》都说了是部“商约”了,根本就不管朝廷的事儿嘛,何必庸人自扰之?   章惇叹了口气,苦笑道:“所以老夫才说他能名留青史嘛……你我所不如也!”   “相公,可不能任由其胡作非为啊!”纪忆急急地说。   章惇苦笑一声:“不由着他搞,还能怎么办?封了界河商市吗?这商市能封闭吗?封闭了,且不说辽国那边现在会怎么样,日后若是北国大乱,靠河边东、西两路的状况能支持北伐吗?”   听了章惇的话纪忆就是一怔。可不是嘛,就算界河商市是洪水猛兽,现在也只能养着!只有把界河商市养大了,以后北伐的时候才能要什么有什么呀。你现在把它掐死了,以后伐辽的时候靠谁来供应后勤?靠河北东路能行?根本不可能啊!   而且……没有界河商市的港口和附属的海运能力,就算收复燕云后,一年百万石的粮食缺口怎么补?   要是补不上,燕云地方的那帮豪强还不趁机造反作乱?那可比虚君共和还可怕!   “相公,那么我们能否了《共和商约》吗?”纪忆想了想,又问。   “否了?”章惇笑了笑,“让武好古在界河商市大权独揽吗?”   好像也不行啊!界河商市这么个地方,不能变成武好古的“藩镇”啊,这也让他大权独揽二十年,到时候上上下下都是他的人,如果辽国那边再乱起来,武好古说不定就能以界河商市为中心,建立起一个新的幽州镇了,他就变成武禄山了……   也不对,武好古多半没有将来了,这次他是做定了“首恶”,除非章惇真的能把简王拱上台……纪忆心想:到时候不如我去界河商市吧!由我看着,总不会让虚君共和这个路子闹大的。   “忆之,老夫现在拿这个界河商市是没办法了。”章惇按着额头道,“也只得任由《共和商约》在那里实行了。但是你将来一定要把这个隐患解决掉,无论如何不能让《共和商约》乱了天下人心。这虚君共和,垂拱而治好是好,但终究不合我大宋的祖宗家法。”   章惇这个变法的急先锋现在居然在说祖宗家法了!看来他是真的看出了这部《共和商约》有些不妥了。不过章惇对“共和”的警惕程度还是不大够,远远比不是满清末年的那些王爷阿哥。   毕竟他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一种可以不要皇上的共和体制,在他的理解中,《共和商约》即便闹大了,也就是在君权和相权之外再加一个议政之权而已。   若是这武好古早生个几十年,或许可以和王荆公议论则个……   “晚辈明白。”纪忆非常郑重地回答道。   章惇点了点头,又问道:“对了,那件事情怎么样了?”   那件事情自然就是蒙骗端王在关键时刻出府的事情了!   今天章惇在上朝的时候发现官家赵煦的精神有差了一些,一想到今后十几天中赵煦要面对的诸多繁文缛节,章惇就非常担心赵煦会突然倒下!   “已经有了万全的安排。”纪忆说,“保证追查不到我们头上。”   “好!”章惇眯着三角眼看了眼纪忆,“好好去做吧,老夫今日的地位,就是你将来的地位!”   纪忆站起身,行了一个揖拜之礼,“多谢相公栽培!”   章惇一笑:“说甚底相公?叫岳祖丈吧。”   “喏。”   ……   “臣武好古拜见陛下,太后娘娘,太母娘娘,皇后娘娘。”   武好古终于在内东门外的安寿堂见到病怏怏的官家赵煦和日益发福的向太后,满脸忧愁的朱太妃,还有年轻貌美的刘皇后。   皇家的除夕夜宴就摆在内东门外面的几座小殿宇内。因为内东门是内外宫的分界线。入了内东门就是后宫了,别说武好古不能入内,就连端王赵佶也不能进去。   所以等到官家赵煦一死,向太后垂帘听政的时候,百官上朝的地方可就不是文德殿(常起居的地方)了,而是会移到内东门。   另外,也没有崇政殿问对了。到时候太后和宰执重臣的问对,也会改在内东门附近的殿宇中进行。   与此同时,掌控内东门的内东门司也会变成一个相当机要的衙门。   “武好古,平身吧。”赵煦有气无力地开了口,“你的《共和商约》朕看了,很不错啊。看来朕之前是小瞧你了。”   “陛下过奖了。”武好古有点儿心虚地说,“《共和商约》不是臣一个人做出来的,而是界河商会的三十三家股东一起商量出来的。”   “呵呵。”赵煦笑了笑,“你以为朕不知道这都是你先提出的条款,再叫那些股东们来议论吗?”   “陛下圣明。”武好古赶忙送上一句马屁话儿。   “皇儿,你说的《共……和商约》的,是个甚东西?”向太后这个时候忽然插了句嘴。   老太太对官家赵煦的健康状况是非常了解的——太医院的医官每天报告,都是相当不乐观的——所以她知道自己很快就能垂帘听政了,因此就开始留意国家大事儿了。   “是个……”赵煦斟酌了一下,“是个可以把界河商市治理得井井有条的办法。”   武好古送了口气儿,看来赵煦对“共和”的警惕性也不高,没看出自己其实是个乱臣贼子……   “哦。”向太后点点头,“恁般年轻就能治理一方,也算是奇才了。不过你终缺一个出身,不好大用,若是能在界河多读点书,将来考个进士,说不定会有荐跻两府的一天。”   “微臣今后一定多多读书。”武好古又是一礼拜了太后。很显然,向太后也没把武好古太当外人——其实武好古和向太后也算是沾亲带故的,向家和潘家都是大名府的豪门,又都是将门,双方早就是亲上加亲的亲戚了。所以武好古在娶了潘巧莲后,就算是大宋将门勋贵圈子里的人了…… 第三百七十六章 还想再活三十年   “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宋元符二年的除夕之夜是个雪夜,雪下的分外的大,直到第二天,也就是元符三年的正月初一清晨还没有停歇。仅仅是一个晚上,天地之间就是一片白茫茫的。寒风卷过,和东华门遥遥相对的丰乐楼阁之间,茫茫似雾。可是这般的茫茫大雪,依旧没有阻挡住开封府的市民们来东华门朝拜天子的热情。   当后世公认的大宋王朝的一代昏君赵煦在刘皇后以及一群宫中的内官和几个亲王还有亲贵的陪同下,登上东华门城楼的时候,聚集在东华门外和马行街上的群臣、使臣、举子和百姓们发出了震天动地的欢呼声。   今年来此贺正旦的百姓胜过以为历年啊!站在东华门城楼上,望着不计其数立在一片雪景中,冒着还在飘落的雪花欢呼的百姓,赵煦心中很有一些感慨。他知道,百姓们冒雪而来不仅是想一睹自己的圣颜,更是在欢庆来之不易的天下太平。   没错,天下就是在这位官家赵煦的治理下,勉强达到了太平的程度。   西夏失却横山、天都山,再无余力侵扰陕西六路。青唐吐蕃首领瞎征入朝归附,河湟之地也算是太平无事了。而辽国现在又和大宋一起建设界河商市,也算是兄弟之邦了。   至于大理、安南、高丽、回鹘等国,也都知道了大宋天朝的厉害,不敢在边疆上寻衅滋事了。   也就是说,自仁宗朝开始的连年战乱,终于在元符二年完全结束(只是非常短暂的和平,不过哲宗不知道,欢呼的百姓们也不知道)了。   这也就意味着,大宋的百姓终于可以过上一段时间安逸富足的生活,压在他们身上的徭役和苛捐杂税,总算能稍稍减少一些了。   至少可以有十年的休养生息……站在东华楼上的赵煦心里想着。   现在是四夷衰弱而中华强盛了。战与不战,在宋不在夷了。大宋的百姓也苦了几十年了,该让他们休养个十年。同时这十年也可用来练出一支强兵……兵终究是要练的,没有精兵想要北伐胜利是不可能的。   等到百姓恢复了元气,强兵也训练成功,界河商市也初成规模之后,就可以考虑北伐复燕了!   当然了,北伐之事不能操之过急。有了民力、精兵和可靠的大据点后,还需要有良相、良将和良机。   如果一切顺利,在十年休养之后,再有十年干戈,就可以恢复平辽复燕。   复了燕云之后,再能有十年的治理,这天下就能真的太平了,不说万世,至少能有百年盛世吧?   官家赵煦抬头看了眼茫茫苍天,心中想着:天若怜惜苍生万民,就让朕再活三十年吧!   “嗯咳,嗯咳……”   站在东华楼的一角,正在一张架起来的画板上用铅笔快速记录着眼前万众欢呼场面的武好古耳边忽然传来了隐约的咳嗽声音。   武好古扭过头,向皇帝站立的地方看去,只见身体单薄,在寒风中似乎有点摇摇晃晃的官家赵煦正用一块手绢捂着嘴。   这天也忒冷了,现在天天拉弓拎小石锁(大的拎不动)还骑马锻炼的武好古都有点扛不住,何况病入膏肓的赵煦?   说句真心话,就赵煦现在的身体状况,好好躺着或许能多活些时候,如果要冒着风雪折腾……一个感冒说不定就会诱发个急性肾衰竭什么的,到时候神仙都难救啊!   想到这里,武好古又瞧了眼站在赵煦身旁的赵佶,又高又壮的大小伙子,也没穿太厚的衣服,扛着风雪一点毛病没有。在神宗皇帝的一群孩子里面,就数他身体最棒了。怪不得人人都说他有福寿,也不知道以后能不能混个善终?   ……   在东华门外开阔的广场上,和一群九品文官挤在一起的纪忆刚刚向东华楼上的天子行了揖拜之礼。   根据宋朝的礼法,只有在真正的大朝礼上,或是宣麻拜相的时候,臣子才需要行跪拜之礼。今天在东华门外行的拜见天子的礼仪不是大朝礼,所以不必跪拜。不过纪忆倒是宁愿去大庆殿外给官家赵煦磕头,因为眼下这种太平盛世的局面不举行大朝礼的原因只有一个……官家的身体真的不行了。   “官家好像走了!”   “是啊,真的走了!”   “怎么恁般快?”   “是天忒冷了吧?”   这时纪忆身边的九品芝麻官们忽然开始议论纷纷了,原来是皇帝提前退场了……大部分官儿都不是第一次来东华门参拜,自然知道时间短了。   这可不是好兆头!   纪忆的心脏快速跳动着,他知道皇帝的身体不行了,恐怕禁不住这样的天气和没完没了的折腾。   要是有什么万一,自己该怎么办?   是跟着章惇一条道到黑,还是出卖……走错一步,死路一条!   若是走对了,纪忆心想:至少能有三十年荣华富贵,说不定还能有十载宣麻,位极人臣啊!   ……   站在人生十字路口的人可不止纪忆纪大官人,今年可是科举大比的年份,正月二十一到二十三日间,朝廷就会任命知贡举(就是主考,一般是翰林学士来做),然后就是举子进入国子监的考场了。   所以应举的举子们在正月初一的时候,大多已经聚集开封府了。今日他们也都来到东华门外拜皇上了。   其中就有和赵煦一样病怏怏的范之进,他是躺着进开封府的。不过大名府的韩大知府好人做到底,还出钱在开封府替他寻了良医,喝了不知道多少苦药,居然治好了他的肺炎(应该是肺炎)……好当然没有好透了,这些日子还是老咳嗽,不过并没有吐血,问题看来不大。   不过能不能活还是很难说的……倒不是他的病情会马上致命,而是这一榜如果不高中,他还是得去寻死!   他现在面临的困境可比纪忆大多了,纪忆至少有个当宰相的岳祖丈可以出卖,而且肯定能高中进士——对纪忆来说,进士不是问题,问题是第几甲?   对范之进而言,不高中,就上吊——现在开封府的河面都结冰了,想投河也不可能,只能选择上吊了。   若是上天让我再活三十年……不仅阳谷范家的血海深仇可以得报,可以大兴,自己至少也能有二使(安抚使、转运使)的前程吧?   “嗯咳,嗯咳……”   病没好利索(估计有慢性支气管炎了)的范之进又激烈地咳嗽了起来,他身边一个二十出头,穿着举子儒服(举子在正旦日拜见皇帝时是有专门服装的)的青年上前扶了他一把。   “进之兄,你还好吗?官家已经走了,不如让我家的仆人送你回大相国寺吧。”   “还好。”范之进冲那人拱拱手,“茂和兄,我还好,自己能回的去。”   被范之进称为“茂和兄”的人名叫黄潜善,是个不大不小的官宦子弟,父亲黄景官拜朝散郎、秘阁校理、徐王府侍讲。去年秋天考上了老家福建邵武军的解元,才到开封府没多久——福建的解试可是很难考的,因为才子太多,名额太少,所以在福建考得不错的举子一般都能中进士。所以他也不忙着头悬梁、锥刺股,而是交游士林,认识了不少朋友,其中就有这个老是咳嗽的“范进”。   “范进”虽然身体不好,但是脾气却是出奇的好——他现在心虚啊,他是梁山好汉啊,哪里还敢充什么大才子看不起人?所以说话也和气,为人也低调,总是捧着别处的解元。因此人人都愿意和他交朋友(他要早这样多好),黄潜善自然也和他交好。   ……   武家今天也有五个人穿上了举子的衣服,到东华门外面来拜皇上了。不过他们并没有在一起,武好文和一堆太学生在一块儿,他现在是太学里面的大红人啊!不仅这一科是“必中”,还和相州韩家的女儿定了亲,而且他哥哥这会儿可是和皇帝一起站在东华楼上!   至于武忠义和三个白波义门武的举子则是希望不大,因此也被安排在了举子队伍的末尾,甚至都没能挤进东华门外的广场,而是在马行街上遥拜皇上。   哦,对了,武忠义这些日子也去会了会朋友,都是一些白胡子一大把的“老举子”,同是科场沦落人,自然有共同语言了。   说起来聚集在开封府的这些举子其实也是分圈子的,大热的人是一个圈子,白胡子的穷措大是另一个圈子,两个圈子很少接触,难得见面也是客客气气的——都是“国学大师”,是不会那么没素质的……   现在和武忠义站在一起的就有一个大名府来的赵佳仁,两个老头是老相识了,更有一点同病相怜,现在也都在互相鼓励。   怎么都得活到老考到老,再考他个三十年,一定要考出个正奏名的进士!   不过嘴上虽然说得很好,武忠义心里面却真的有点动摇了,66岁了,这科不中,还有下一科吗? 第三百七十七章 要宫变了?   赵煦病倒了。   其实他一直有病,只是撑着没有倒。但是元符三年除夕夜开始的一连串折腾和过于寒冷的天气,却成了压倒赵煦脆弱的身体的最后一根稻草。   说起来真是让人惋惜不已的事情,庸君辈出的大宋王朝中难得有一个敢放权,也能放手使用能臣的官家——可别小看这两个优点,宋朝的皇帝们太喜欢搅屎棍了,帝王心术个个都是上乘,就是办不好事情。可是哲宗赵煦偏偏是个异类,敢于放权给宰相,而且还从一堆老奸巨猾的大爷中挑了个最能做事,还非常有原则的奸臣章惇来做宰相。   章惇当然是奸的,在北宋末年日益紧张的政治气氛中,不是奸臣是根本做不了事情的,只能被人蒙蔽和架空,就如武好文的岳祖丈韩忠彦那样。哪怕是仁宗朝的那帮正直名臣,虽然个个受后世敬仰,可是又做成什么大事了?   而重用章惇这个奸臣的赵煦时代,在短短的六七年间(从元祐八年亲政至今),就打败了西夏,尽得横山-天都山一线要地,迫使西夏求和称臣,而且又第二次收复青唐之地,同时还顶住了辽国的压力。   在原本的历史上,宋辽的一系列外交交锋还促使了辽国逼死西夏小梁太后,而在这个时空更是让小梁太后入开封为质,算是基本解决了西夏这个边患。   这样的军事胜利搁在汉唐也许不算什么,但是摆在宋朝那绝对是可圈可点的。   而之所以能取得这样的胜利,原因其实也很简单,就是赵煦选对了宰相,并且给予了充分的信任和支持。而且还支持章惇用严厉的手段压制了旧党的势力,形成了一定的独裁。   这样的行为虽然被后世的史书上评为:党籍祸兴,君子尽斥,而宋政益敝。   但是“战时独裁”其实也无可厚非,如果不压制旧党,而是采用“异论相搅”的传统宋式政治手段,西线的大捷是无论如何打不出来的。   光是新旧两党互相扯后腿,就足以让大捷变成大败!就算是勉强取胜,也会因为“恐辽”而妥协,丧失之前的战果——为了压制“平夏城大捷”后因为辽国施压而爆发的恐辽症,章惇采取了“闭塞言路”和“鼓励告密”的手段,甚至还斩杀了一个酒醉胡说(说辽国打来了)的人。   可以想象一下,若是章惇没有得到赵煦的充分信任,也没有全权,恐辽症一定会在元符二年来个大爆发,即便不把横山-天都山全吐出去,多半也要再平白无故多给辽人二三十万岁币了……   总之,作为君王,选对一位宰相,而且还充分信任,给予大权,最后也取得了想要的结果,基本解决了困扰大宋数十年的西线战争——现在宋夏战争的主动权在宋朝了,只要宋朝自己不选择开战,西夏是无力挑起新的战争了。   这样的一位君王,被历史上认为是败坏了大宋政治,并且给北宋的灭亡埋下隐患的昏君,实在是毫无道理的,而且也是相当无知的。   因为大宋王朝是“开明专制”,不是虚君共和。而开明专制的本质还是专制,专制,就不能有昏君!开明专制最好能遇上明君圣主,如果没有,遇上庸君也能凑合,但是万万不能有昏君。   大宋开国以来,庸君出了不少,但是真正的昏君还没有出现过,这也就是北宋的“开明专制”一直没有玩砸的原因。   元符三年正月初七,连日操劳,还有点伤风感冒的官家赵煦终于支撑不住,发起了底烧。本来以为只是偶感风寒,但是休息了几日后,却丝毫不见好转,到了正月十三凌晨,丑时前后,赵煦的病情就陡然加重,低烧变成了高烧,整个人也昏昏沉沉,似乎是大事不妙了。   看来再活三十年的理想,是没有办法实现了!   福宁宫中。躺在床上的赵煦只觉得耳边有点吵闹,大约是太医和内官们在往来走动,都慌了神。   “章惇!章惇!快宣章惇、曾布、蔡卞、蔡京等人前来……”   他努力喊着宰相章惇和一众重臣的名字。   预感到自己可能要熬不下去的赵煦,现在最想见的,还是自己的宰执重臣。   他只需要在床上,当着宰执们的面说出:“传位简王,尊圣端宫太妃为太后,并两宫太后临朝听政。”   那么大宋的将来至少能有一位庸君了,简王赵似就是一个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庸人。   如果将天下交给他,复燕平辽是不可能的。但是百姓可以得到休养,国家可以得到安宁,将来即使有蛮族兴起代辽,大宋还是可以有元气能进行抵抗,若是纪忆、武好古这些年轻的臣子到那时可以成长起来,总能再打出一个澶渊之盟的……   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   “不可,宫门岂可夜开?且至黎明再召不迟!”   急匆匆从坤宁宫赶来的向太后,传下懿旨,阻止了正准备出宫去传召宰相章惇等人的几个赵煦的心腹宦官。   “娘娘,官家病重恐有不测,传召辅臣和翰林学士是惯例。”守在赵煦身边的刘皇后壮着胆子提醒向太后。   向太后丝毫没有动怒,而是和颜悦色地说:“老身正是循光献太后旧例行事啊!现在官家突然得了疾病,未见得如何,需要小心的是莫被奸人所乘,所以宫门不可夜开。”   光献太后是仁宗的皇后曹氏,在仁宗病危病逝之际,就曾拒绝夜开宫门。   “可是,可是……”   寝殿之中,刘皇后顿时没了主张,官家说倒下就倒下,居然连端王妃肚子里的孩子都没等到——要是端王妃能生个儿子给过继给自己,能让自己当个垂帘听政的太后,那这会儿和向太后拼了也要把章惇找来。   可是现在,无论是端王还是简王,都轮不到自己来听政。如果为了立谁不立谁的问题和向太后拼了,之后好处没有,挨整就没一定了。   “那,那妾身就听娘娘的。”   听到刘皇后的话,向太后心里面也大松口气。   赵煦大权独揽都七年了!而她这个太后从来都没有临过朝,哪怕在赵煦年幼的时候,也是高太后在垂帘听政。   所以她在宫中也没有绝对的权威,特别是赵煦不顾她的反对废掉了孟皇后立了刘皇后以后,向太后的权威更是大大受损。   如果刘皇后联合圣端宫的朱太妃一起发难,说不定能把章惇等人召进宫来。到时候皇帝给谁做可就不好说了……   “皇后,你莫着急,官家只是染了风寒,或许没有大碍,你且好生照看,老身去去就来。”   好言安慰了急得有点六神无主的刘皇后之后,向太后就在一群心腹宦官和宫女的簇拥下往端圣宫朱太妃的住处而去了。她早就料到了赵煦的心意,一定会传位给简王,说不定还留了手诏。   看刘皇后那样,估计诏书也不会在她手里,多半会收藏在朱太妃那里。现在只要把朱太妃控制起来,大局应该就能定了。   而此时此刻,照理应该关闭的内东门,却开了一条缝,武好古的大舅子潘孝庵就有些六神无主的站在内东门之内。   一个穿着绯色袍服,头上戴着貂珰的胖宦官正操着一口大名话在和潘孝庵说:“潘供奉呐,你可得听太后的,太后的心意你还不知道吗?那是向着端王的,端王和你,还有你那妹夫是甚底关系?他要是做了官家,你可就上去了,就是三衙管军,也不过是几年的事儿。”   “太后,太后她……”   潘孝庵是被人从暖哄哄的被窝里面拎出来的,现在还有在发懵呢!   其实他在閤门司不过是混个资历而已,根本没想到会遇上这种大事!   官家不行了,而向太后又打发最心腹的大貂珰来拉拢……这怎么有点不对劲啊!这是要宫变?官家不会是“假死”,过会儿再活过来吧?   “怎么啦?”   胖宦官,也就是勾当内东门司的庞宽已经放沉了声音:“太后的话儿你也不听了?”   怎么敢?   潘孝庵心里叫苦不迭,今晚上怎么就轮到自己在内东门值班呢?一边是生死未卜的官家,一边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执政的向太后。   走错一步,那可就是万丈深渊了!   “那,那就请庞大官吩咐吧。”潘孝庵咬咬牙,向庞宽拱了拱手。   其实他没有选择的余地,因为现在寻上他的就是代表向太后的庞宽,另外一边也没人找他。他要不跟着向太后博一下还能怎么样?   “好!”庞宽点点头,“你马上出宫,去召集些人手,把端王殿下带进宫来。这是太后的手诏,你拿好了。另外,除了端王之外,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官家不予了。”   这是要秘不发丧啊!   潘孝庵已经明白出了什么事儿了!这是宫变了……官家肯定留下了传位给别的亲王的诏书,多半是他的一母同胞简王。   而向太后不愿意让朱太妃变成朱太后,又因为特别喜欢端王,就发动宫变,要拥立端王!   真没想到这个女人在关键时刻正横得下心啊! 第三百七十八章 奸的有原则   大宋元符三年,正月十三凌晨,寅时已过。   章惇的相府之内,此时也是灯火通明。   虽然向太后已经下令封闭后宫,没有她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入。但是章惇是谁啊?他是奸相啊!奸相自然有奸计可以窥探宫中消息,哪怕太后封闭了宫廷,章惇也已经知道皇帝可能不行了。   其实办法也很简单,就是章惇安排了亲信在垂拱殿外候着。如果宫内一切平安,每隔一个时辰,刘皇后的心腹宦官刘友端就会派小黄门提着灯笼到垂拱殿逛一圈。守在殿外的章惇的人(是中书门下的吏员)就会看见,然后再派人去给相府报平安。   可是半个时辰前,来报信的人却带来了坏消息。   没有人提着灯笼到垂拱殿前来转悠了!而且,进出垂拱殿所在院子的閤门前突然加派了岗哨!   完了完了……纪忆被章家的仆人唤醒的时候,就知道坏事了!   自打正月初七,官家赵煦病倒之后,他就开始安排圈套给赵佶了。不仅让墨娘子放出了卫夫人真迹《笔阵图》的消息,而且自己也不在家住了,而是住在了章惇的相府里面。随时等候官家赵煦驾崩……或者康复的消息。   这几天,他可是天天向大明尊祈祷,让官家赵煦快一点康复来着。可是……这大晚上的相公差人来唤,显然不是什么好事情啊!   知道大事不妙的纪忆,跟着章惇的管家在相府里面七拐八弯,终于走进了章惇的书房。   书房里面这个时候只有章惇、章援父子二人。章惇已经袍褂俱全,似乎等着去上朝了。   “岳祖丈……”纪忆上前施了一礼,刚想说什么,却被章惇挥手阻挡了。   章惇冲着自己的管家挥挥手,打发他离开,然后才对儿子说:“四哥儿,去把门关上。”   看到章援关上了门,纪忆脸色铁青地问:“岳祖丈,是不是官家宾天了?”   “不知道!”   章惇的回答简直是一记霹雳砸在了纪忆脑袋上。   不知道……意味着皇宫已经被向太后的人封锁了!向太后敢这么干,那就是铁了心要拥立端王了。   而且,还说明閤门司、入内内侍省这两个关键的衙门,现在都被向太后掌握了。   章惇想要翻盘,就必须有刀把子……可是纪忆很清楚,章惇这个宰相在开封府是没有一兵一卒的,甚至连府中的死士也没半个。   说句让人难以置信的事儿,章惇在开封府掌握的武力,可能还不如武好古。武好古至少有赵钟哥、林万成、林冲、慕容鹉,还有几个西门家的人可用,还有四个奴隶小兵。   而章惇在西军中也许有不少支持者,但是在开封府的禁军中非但没有支持者,反而有不少反对者。   至于原因也很简单,就是因为新党的许多改革措施,都伤害了开封府将门的利益。虽然章惇主持的“绍圣绍述”在经济领域向将门勋贵进行了妥协,但是不能指望因此就得到他们的拥护。   章惇的让步,只是换取他们不再捣乱而已。   “宫内有变了!”章惇语气森严,“不过老夫是不惧的。”   你是不惧啊,可我惧啊!纪忆心中叫苦。您老人家独相七年,位极人臣,够本了。   可我呢?   想到这里,纪忆咬咬牙,“岳祖丈,您还是打算拥立简王登基吗?”   “当然!”章惇道,“官家留了手诏给端圣宫,老夫只要拿到手诏,就可以拥立简王了。至于閤门司和三衙管军……他们是不敢违抗朝臣和遗诏的。”   他的话也没错。向太后可以宫变,但是她不会变成“武太后”。开封府的将门自有一百多年的传统和老规矩,他们不是宫廷斗争的工具。他们只是照着老规矩服从向太后。   这就是不中用的将门的好处,如果都按照武好古的办法训练出一批凶巴巴的军校士官生,是不会那么听话的……至少,靠一个封建王朝和一群书生文官是驾驭不了他们的。   那今晚明晨,就是宫门喋血了!   “可是……”纪忆还是有些犹豫。   “怎么?”章惇的声音相当严厉。   “会不会有喋血宫门的事情……”纪忆有些心虚地问。   “哈哈。”章惇笑了笑,“你以为现在是唐朝吗?好了,忆之,不要胡思乱想了,去做你该做的事情吧。”   纪忆没有办法,他有把柄在章惇手中啊!章惇知道他是魔教妖人,真要撕破脸,这条罪名也能毁人一辈子的。   于是他只得行了一礼,“晚辈马上就去。”   说完,便失魂落魄的走了。   “阿爹。”章援看着纪忆离开,忽然对父亲说,“忆之真的可靠吗?”   “不可靠!”章惇摇摇头,“他怎么会可靠?他又不是我家的门客家臣,也不是章氏一门中人,不过和你侄女定了亲。况且如今的形势很不利啊,向太后出手竟如此果决,只怕朱太妃、刘皇后此时都在她掌控之中了。那份陛下的手诏,多半也不在了。纪忆之本就是个聪明过头的人,另起心思也是正常的。不过他有把柄在为父手中!为父能用他,也能毁他,他不敢不听话的。你去安排个人跟着他,要是他敢不听老夫的话,老夫去岭南之前也能把他捎上!”   这也就是大宋了,士大夫的体面还是要讲的。章惇即使要倒霉,也是个有个过程的,不可能明天一大早就推出午门斩首。照着以往的惯例,还得给他当个山陵使,等把赵煦的陵墓修完安葬了,才开始慢慢折腾。在这期间,章惇还是有一定的权力的,要整一个有摩尼教背景的新科进士还不是小菜一碟?   章援没有马上动身,而是想了想道:“既然如此,父亲何不顺水推舟,也拥立端王殿下?只要拥立了端王,您老人家就不愁了。”   其实端王赵佶到现在为止也没流露出反对章惇讨厌新政的立场,甚至还表现得非常喜欢哥哥的“赫赫武功”。即便他不会让章惇继续独相,也会给他一个不错的晚年。   章惇横了儿子一眼,“老夫身受官家大恩,自当粉身碎骨以报之。今日之事如果不成,无非就是走一趟岭南!老夫七载独相,还有何不知足的?”   “去岭南还不至于。”章援摇摇头,自言自语地说,“阿爹只是不拥立他而已,请郡江南也差不多了。”   “江南也好,岭南也罢,对老夫而言都差不多。”章惇道,“快去做事吧,今天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   纪忆骑马走在昏暗一片的大街上,脸色惨白,失魂落魄。仿佛正被御史台卒押去御史台狱吃鹤顶红似的。   他可不相信向太后能让官家的手诏落到章惇手里。那老太太很可能早就掌握了官家的一举一动!   而章惇只要拿不到手诏,拥立简王的事情肯定泡汤。哪怕可以挡住端王的路,皇帝也是别人去做。   而这个断送端王皇帝宝座的黑锅,真的能一点不落的让武好古背起来吗?   这不大可能吧?武好古的罪过无非就是他的佳士得行在鬼市子组织“暗唱”把端王赵佶从王府里面勾出去了。   东十字街口的鬼市子并没有因为佳士得行的兴起而销声匿迹,反而被苏大郎和墨娘子渐渐控制了。位于东十字街鬼市子上的七八家茶楼现在都和佳士得行合作,只要发现精品,就会动员卖家委托佳士得行操办“暗唱”,就是不公开买主和卖主的唱卖。因为常常能唱出高价,所以渐渐成了气候。   而纪忆拿出来的卫夫人的《笔阵图》就准备在鬼市子搞暗唱,现在《笔阵图》已经送到了墨娘子那里,风声也放出来了,不过东西还藏着掖着,没有给人看过。   根据纪忆的计划,得等到章惇下达命令之后,他才能亲自去向端王赵佶报告《笔阵图》出现的好消息。   照着端王赵佶轻佻的个性,十有七八会上当受骗。而赵佶一旦到达东十字街口的鬼市子,主持“暗唱”的墨娘子就会根据纪忆的要求,把赵佶带去武好古的梨花别院看字帖。   这一来一去一番耽搁,大概就能让端王误了些时辰。如果章惇能顺利把简王拱上位。那纪忆就是简王登基的大功臣,那么挡住端王上升之路就是大功了,而这份功劳当然是纪忆独吞的……   如果是别的王上台,那向太后要找人出气的时候,武好古至少可以分担一半吧?   而且,只要章惇能挡住端王,哪怕不能拥立简王,别的亲王上台也不会把章惇当仇人整。有他这棵大树在,自己只要能熬过向太后临朝的几年(其实只有几个月),就能有个不错的前程了……   一路上昏昏沉沉的想着,纪忆就已经来到了开封府城西厢的端王府门外。这个时候天色已经蒙蒙放亮,已经到了卯时了。   端王府门口冷冷清清,大门也紧闭着,看起来还没有人到此迎接端王入宫。纪忆隐约觉得可惜,心里又想道:向老太太还是差了一些,要是自己搞这场宫变,一准马上派人接端王入宫。   想到这里,纪忆就从马背上翻了下来,牵着马去端王府大门旁的一扇偏门拍门了。 第三百七十九章 只能做叛徒了   纪忆和端王赵佶的关系很不错,也来过几回端王府,而且他的出手相当大方,王府上下大多收过他的礼物。今天给纪忆开门的王府仆人也不例外,是拿过纪大官人好处的。   看见拍门的是纪忆,赶忙上前唱了个肥喏:“纪大官人呐,您怎恁么大早来王府了?”   “东十字街鬼市子出了件不得了的好东西。”纪忆说着话,就把一个银锭子塞了过去。“是卫夫人的真迹《笔阵图》,今天早上就要拿出来了。”   “卫夫人?是谁家的娘子?”   这位端王府的仆人显然不知道卫夫人说谁?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纪忆笑道:“她是晋朝人,是晋朝名臣李矩的娘子,还是王佑军的书法之师,娘家姓卫,世称卫夫人。”   “王佑军的老师?”这下端王府看门的仆人不敢怠慢了。   因为赵佶早就关照过府里的下人,有王佑军父子的字帖出现,立即报告。现在是不是王佑军父子,而是王佑军老师的字帖出现了,当然要马上去报告了。   “纪大官人先随小底去耳房稍坐,小底马上去禀报。”王府的仆人很客气的把纪忆请进了一间靠近大门的耳房,然后就飞也似的去通报了。   要是换个什么王,那么一大老早的,纪忆就是吹出花儿来,也不可能把人家从府里面诳出去。可是端王赵佶是个例外,他可是酷爱书画文玩成痴的,早点起床算什么?要逛鬼市子不就得早起吗?而且端王赵佶身体也好,就是通宵不睡也没什么。   所以一听说鬼市子出现了卫夫人的《笔阵图》真迹,二话不说,就从徐七七的被窝里面爬了起来,又吩咐下人去把纪忆请到书房。   被他这么一折腾,徐七七也醒了,在床上坐起来,迷迷糊糊问正在丫鬟伺候下穿衣服的端王道:“殿下,天色尚早,您怎就起了?是要去上朝么?”   “上甚底朝啊?”赵佶说,“我那哥哥还病着呢,也不知何时能好起来?”   原来他还不知道赵煦病得都快死了……因为没人告诉他这事儿。向太后虽然喜欢他,但也知道他有点轻佻,怕他嘴上没把门的乱说,所以就吩咐宫里的人向赵佶隐瞒官家的真实病情。   实际上,知道赵煦真实病情的人也不是很多,而且都是口风很紧的人。就是那个“未卜先知”的武大近幸,也从没和赵佶说过他哥哥快死了。   不过,武好古也没闲着,他……是马屁精嘛!自然懂得要在关键时刻和未来的大宋伟大领袖站在一起!   所以自打赵煦病倒开始,他就借口要和端王一起画油画(就是官家全家福的画),搬到端王府住了。而且还顺便教赵佶画人体,还以此为借口又把撷芳楼的两个“良家姐妹”徐七七和白飞飞叫到王府里来了。   没错,纪忆大概做梦都没料到。武好古现在就住在端王府,正搂着白飞飞一起睡大觉呢!   “七姐。”赵佶这时突然想起了佳士得行的大东家正在自己的王府里面睡觉呢,他对徐七七道,“你去把大郎和飞飞都叫起来,一起去逛鬼市子。”   “好的,奴马上去。”   赵佶这时已经穿好了衣服,笑呵呵的就往王府的书房走去了。他到的时候,纪忆正坐立不安呢。   “忆之,你怎恁般慌张?是要诳骗本王吗?”   赵佶半开玩笑的一句话,差点没把纪忆给吓死。他现在可是要坑赵佶啊!要是泄了汤,不仅赵佶皇帝当定了,纪忆的小命儿也差不多到头了……就是赵佶念旧情,向太后也饶不了自己啊!回头还不得给押去御史台狱喝毒药啊!大明尊啊,救命啊!   看到纪忆面如死灰的模样,赵佶也一愣,然后就乐了,“你莫不是真的和人串通,拿了本假帖子来蒙本王吧?”   假帖子?   纪忆闻言大松了口气,心里面连道了几声:“感谢明尊……”   “若是能骗得了殿下,那幅字帖也值个几万缗了。”纪忆笑着说。   赵佶点了点头,深以为然,“如果是假画,孤不敢保证识破,须得让米家父子看了。可这字帖嘛,孤的眼力可不在米家之下。”   其实宋徽宗是书画双绝,工笔画也是一绝,而他所创的瘦金体书法的最佳用途就是用来给工笔画题字。   不过鉴定绘画作品的难度要高于鉴定书法作品。因为书法作品有“碑帖”可以参考临摹的,赵佶这样的人什么好的碑帖没见过?没摹过?   可是绘画就不一样了,没有“印刷品”可以看,要看真迹也不容易,能有好的摹本就不容易了,所以要养出眼力是很难的。   “殿下,时候不早了。”纪忆说,“不如我们这就出门,快些去鬼市子吧。”   “嗯。”赵佶点点头,但是却没有挪步,而是问,“那字帖是走佳士得行的路子唱卖的?”   “是啊。”纪忆道,“殿下若不赶快,就怕有人出高价买断了。”   “暗唱”的规矩和“明唱”不完全一样,在看货的时候有人愿意出高价,直接拿下不走唱卖的路子也是可以的。   “不急,不急。”赵佶笑道,“既然是佳士得的路子,那这个人是一定要等的。”   端王要等的人是谁?   纪忆感到了一丝不祥,刚想发问,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殿下,您怎么起得恁么早?莫不是要去宫中吧?”   这是……武好古的声音?   纪大官人差点没被惊得跌倒在地!武好古居然夜宿王府!?他忙扭头去瞧,入眼的确是一个素颜白裙,也没戴什么首饰,还有点睡意朦胧的美人儿。武好古则牵着美人儿的玉手,和她一起走来。   这美人是谁?不像是风尘女子啊,也不可能是武好古的家伎,看年纪不对啊,二十多了,武好古家好像只有一个三十多的老家伎阎婆儿,平时搞点什么宴席都是这个阎婆儿临时从青楼行里拉人的……这女人,不会是端王府的女人吧?   武好古和端王好到这种程度了?   纪忆突然也觉得武好古是个近幸奸商了,居然巴结端王到了这种地步!要是端王真的即位了,以后还不得胡作非为?   “大郎,忆之刚才来报,说是那纸卫夫人的字帖终于现世了,要孤王去鬼市子看看,你不如一起吧。”   武好古闻言后心说:怪不得章惇说你轻佻,你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候了?你哥病倒多少天了……没准就挂了,这时候你该在王府守着,随时准备接封建主义的班,逛什么鬼市子啊?   “殿下,您不必亲往。”武好古笑道,“我早和苏大郎、墨娘子说了,这幅字一出现,马上送到王府来给您观看,估计他们现在正往王府赶来呢。”   果然是个善于阿谀媚上的小人!   纪忆在心里暗骂。   “就怕持有此字帖的主人不肯。”纪忆还得继续忽悠啊。   他小辫子还在章惇手里攥着呢!   武好古摆摆手,笑道:“若是不肯拿来,我也有安排了。墨娘子会请米襄阳去看,东西对的话,我直接买下来送给殿下就是了。”   这是价值几十万缗的字帖啊!你还真舍得?   纪忆听了武好古的话,惊讶得有些说不出话来了。武好古有钱他知道,可是几十万缗也不是小钱啊!武好古是暴发户的底子,没有恁般多的积淀,手里虽然有些钱,可也没宽裕到那种程度啊?   不对,纪忆忽然想到了什么。   武好古这厮一定是知道官家不行了,这才跟个狗皮膏药一样贴上端王的,还不惜重金要送字帖……小人啊!果然是小人!   纪忆心里正骂着的时候,高俅突然风风火火跑了进来,也不知道出了什么大事儿,连通报都忘记了。   “大王,大王,閤门司的潘孝庵带来十几个甲士到了王府大门外,说是带了太后手诏,请您立即跟他们入宫。”   “啊?”赵佶闻言是愣了又愣。   为什么要派甲士?要抓自己还是什么意思?   纪忆额头上已经全是冷汗了!人家向太后甲士都派出来了……这还闹什么呀?自己这边根本就是秀才闹宫变,根本不行啊!还不如人家一个老太太有手段。   而自己又是章惇的孙女婿,又突然跑来端王府这里要诳端王出府,现在赵佶、武好古一时没想到,事后想明白了,还能有自己好果子吃?   而且……还有向太后呢!要让那个老太太知道了,还不直接逮御史台里面喂鹤顶红?   这可怎么办啊!   纪忆都快急死了,就在这时,他耳边突然响起了武好古的声音:“殿下,会不会是官家,官家……不予了?太后请您去……”   “官家?”赵佶扭过头瞪着眼睛看着武好古,“你可别乱说,我六哥才二十五岁啊,怎么会……不予呢?而且他要不予了,叫我去也不顶事儿,我又不是郎中……大郎,你是说,你是说我要做……”   纪忆这个时候再要绷不住了,咬了咬牙,走到赵佶跟前就是一个揖拜大礼:“大王,官家真的不予了!”   “你……”赵佶看着纪忆,“你怎么知道的?”   “是章相公告诉下官的,章相公想要立简王,所以才指派下官来……来诳骗大王出府,好误了入宫的时辰!章相公他,他……” 第三百八十章 忠奸如何辩   端王府,书房之内,赵佶、武好古、高俅三人全都被纪忆交待的事情惊呆了。   不过他们被惊呆的原因是不一样的。   赵佶是没有想到章惇真的是个奸臣!虽然章惇在开封府的风评很不好,但是赵佶一直都认为章惇是个干事情的大臣,而且也有担当,对自己的哥哥也够忠心。   可万万没想到章惇居然是个伪装得很好的大奸臣,一直以来都在蒙蔽自己的六哥,现在更发展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想要在哥哥尸骨未寒(其实还没死呢)的时候就搞阴谋,要坏大宋的祖宗家法,违背皇兄的意思立简王为新君。   这真是太可恨了!   呃,虽然赵佶并不是特别想当皇帝。但是他一直都认为如果官家赵煦去世的时候没有儿子和侄子,接班的就是自己了!   因为在先帝诸子中,除了排行老六的赵煦之外,就是申王赵佖年纪比自己大。可是申王是个瞎子啊,瞎子怎么可以做皇帝?所以按年纪排接班的就是他赵佶。而且大家都是庶出,也就没有嫡庶之说了。   另外,官家赵煦显然也是这个意思啊!之前赵佶的王妃怀孕的时候,赵煦就说了,若是个儿子,就过继入宫,做皇太子……这不就是要把皇位传给赵佶这一支吗?而且在先帝的儿子中,不,应该是在大宋所有的龙子龙孙中,还能找出比自己更杰出的人吗?   有吗?恐怕古今帝王里面,论起文才武艺,超过自己都是没有的!   章惇现在居然想立简王,而且还要搞诡计把自己从王府诳出去……也不知道是不是要加害?   这不是奸臣谁是奸臣?   赵佶咬牙切齿地想着:这章惇,可真是个奸臣啊!将来一定把他贬去儋州!   然后他又看了眼面如死灰的纪忆,心道:你也不是好人!不过能迷途知返,揭发奸臣,还算堪用……   而武好古则是觉得纪忆傻了,昏了头了!他怎么能出卖章惇?这么猴精一人,怎么关键时刻就犯糊涂了呢?   本来赵佶、自己还有高俅都没往阴谋论上去想。所以也不会扣留纪忆,他应该马上去向章惇报告啊!   端王一入宫,而且向太后还动用了甲士,局势已经非常明朗了。章惇不能硬抗下去了,必须得设法自保。   其实要自保也不难,只要向太后问话的时候推赵佶做皇帝就行了。   一个定策之功到手,这辈子就不愁了。章惇不愁了,纪忆还愁什么?即便赵佶将来回过味儿,有章惇保着,纪忆最多就是官场蹉跎,荣华富贵还是有的。   他现在卖了章惇,回头赵佶向向太后报告,太后还不坑死章惇?而纪忆做了这个出卖岳祖丈小人,日后还能指望得到赵佶的重用?   其实武好古也就是旁观者清而已,真要让他和纪忆换个位置,一样是手足无措,说不定还不如呢!   不对啊!武好古突然想了起来,纪忆这混蛋居然用佳士得行的名义诳骗端王!这是要坑我啊!我可不是不能杀的士大夫文官,而是脑袋随便砍的武官近幸,被你这样坑还不坑死?   小人啊!这是首鼠两端的小人啊……武好古再看纪忆的目光已经是冰冷的刺骨了。心中暗下决心,回头一定要向宋徽宗进谗言,呃,是进忠言,把你个小人贬到亚龙湾去!   一定得好好想想,给你这个小人罗织个什么罪名呢?   高俅则是高兴得快傻了,这是双喜临门啊!   端王要做皇帝是一喜,章惇这老小子作死是二喜!   端王做了皇帝,他高俅自然水涨船高。而章惇作死……那他高俅不就可以立个护驾之功了?   另外,高家这些年苦成这样,还不是因为章惇和高太后不对付?姓章的居然还想给高太后扣上“老奸擅国”的罪名,要追废太后尊号!这下好了,要去儋州了此残生了。   而要让章惇去儋州,就不能让他有见风使舵的机会!要是他待会儿说出了“立端王”这三个字,那就能得个善终了。   想到这里,高俅对赵佶道:“大王,如今事态非常,就怕奸贼还有后招!”   这话分明是在指章惇会暗伏死士刺杀赵佶啊!   赵佶点点头道:“防人之心不可无,高俅,你有何办法?”   “请大王披甲装扮成殿前甲士,悄悄入宫,以免被奸人察觉。”   赵佶道:“就依你所言。”接着他又对武好古道,“大郎,你和高俅都披上甲,随孤王一起入宫。纪忆,你且留在王府,待事情大定后再去读书,这一榜好好考,高中之后才好大用。”   ……   高俅的安排果然欺骗了章惇,他派去跟踪纪忆的家人没有发现端王和殿前甲士一起离开王府,便回去向章惇报告了。   而章惇这个奸相在开封府其实是很孤立的,因为他一直都被开封府的地头蛇将门当成对头。所以他没有办法在开封府内布设密探,只能靠个没多少谍报经验的家人去盯纪忆的梢。   听完家人的报告后,章惇吐了口气,对儿子章援道:“看来事情还有可为,为父去政事堂了,你跟着为父一块儿去吧。”   “阿爹。”章援搀扶起老父,“宫中已经派出甲士了,只怕……”   “不必害怕。”章惇一笑,“你以为那老太太是武则天啊?她不敢乱来的。我朝和汉唐相比,强就强在做事有规矩,有尺度。无论宫廷之争,还是朝堂之斗,都是依着规矩和尺度来的。现在我和那老太太,斗得是智,而不是力。”   章惇、章援父子往政事堂而去的时候,赵佶、武好古、高俅也跟着潘孝庵和他带来的甲士从西华门入宫了。众人护着赵佶在巨大而清冷的宫廷内七拐八弯,最后终于到了戒备森严的内东门之外。   内东门的正门闭着,但是一旁的閤门却开了,两个小黄门站在门外张望,看见潘孝庵率领的甲士忙返身去报,不一会儿,一个胖宦官就从门内钻出来,气喘吁吁一路小跑的就到了领头的潘孝庵跟前。   “端王呐?咋不见端王?”   胖宦官就是庞宽,他上了年纪,老眼昏花,远一点就看不清人脸,只能靠衣装认人。所以没有认出穿着盔甲的赵佶,这可把他急坏了。   现在向太后干的事情可大可小,成功了就是“拥立新君”,跟着干的人都有功。要是不成功,大家都得倒霉,庞宽这个宦官搞不好把命都搭上。   而成功的关键,就是把端王迎入宫中,然后黄袍加身,接受百官参拜……   若是端王没有迎到,那麻烦就大了!   “在,在,在……端王在这儿呢!”潘孝庵这个时候也激动得不行了,忙把端王请到了庞宽跟前。   庞宽看见了赵佶,大松了口气,一只手捂着胸口道:“吓死老奴了……”他又行了一礼,“快随老奴入内东门吧,太后正等着见您呐。”   内东门武好古和高俅是不能入的,潘孝庵也只能在门内转悠一下,因此三人都没跟着一块儿进去,只是目送未来的大宋徽宗皇帝进了门。   “胖大官。”赵佶一进门,马上就问庞宽道,“官家如何了?”   “不行了。”庞宽道,“已经不省人事了,御医们都说醒不过来了。”   赵佶叹了口气,“真是可惜,要不然孤王还可以在官家面前告章惇那奸臣一状!”   “告……告章相公?”庞宽一愣,“章相公怎么了?”   赵佶咬咬牙,恨恨地把从纪忆那里听来的章惇的阴谋又添盐加醋告诉了庞宽,最后还问:“胖大官,你说,章惇是不是个蒙蔽了官家多年的巨奸啊?”   庞宽心想:怎么会是巨奸呢?明明是巨忠啊!官家不就是想传位简王的吗?   看来官家还是有识人之明的……章惇如此忠心,也算对得起官家了。只是官家总说端王轻佻,不会给说中了吧?要是说中了,大宋的江山恐怕就危险了!   心里怎么想,老宦官嘴上却道:“是啊,大王说的对。等见了太后,就在太后面前告章相公一状吧。”   “对,就在太后面前告他一状。”   一炷香之后,在内东门内的一座小殿内,赵佶又把告诉庞宽的话一五一十都告诉了向太后。   向太后听了后沉默了一会儿,才仿佛是自言自语地说:“还真多亏了武大郎在你的王府里面,要不然就让章惇得逞了……那个高俅也不错,很有见识啊,可以大用!”   老太后当然知道高俅让赵佶化妆入宫的意图!   现在向太后担心的已经不是章惇和自己唱对台戏了,而是担心章惇不自己跳出来。   他要是改了主意拥立端王,自己还能拿他怎么样?无非就是外放江南做个判州事。   “至于那个纪忆。”向太后想了想,“倒是会见风使舵……虽然是个小人,但是也可以驱使。”   她的话刚说完,门外一个御药院的勾当官快步走了进来,朝太后行了一礼,然后哭丧着报告道:“秉娘娘,官家……宾天了!” 第三百八十一章 勉为其难听个政   “呜呜呜,我儿怎就这样走了呐?才二十五岁,连个孙子都没给我留,如今这天下可怎么办?你们都是重臣,都说说吧……”   内东门,福寿堂。   一个五十多岁的胖老太太正在大堂中空空如也的御座旁的一把玫瑰椅上坐着,掩面而哭,一哭还一边有大名话询问堂下站着的宰执重臣。   重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个个都惶恐,人人都惊讶。   官家病倒的事儿,他们都知道。   官家搞不好要驾崩的情况,他们也都明白。   不过遇到这种事情,惶恐和惊讶那是态度问题!要不然怎么表现?   大家伙儿都把目光投向了独相七年的章惇,发现这位凶得要死,就喜欢骂人的宰相正跟那儿老泪纵横呢!   曾布、蔡京、蔡卞这几个和章惇共事多年的老头这些真的有点吃惊了,他们都知道章惇是不大会作伪的人,有什么事儿都放脸上的……而且,章惇的爸爸章俞死的时候,他这个“孝子”好像也没现在这么伤心啊。难道这老贼竟是的忠臣?   “请太后娘娘节哀。”章惇抹着眼泪对心里面一点也不哀的向太后说,“老臣以为子凭母贵,先帝十三子简王之母乃是圣端宫太妃,身份高贵,因而当立简王。”   说得太好了!这下你个老奸贼算是完了!   向太后听了这话其实一点都不生气,她怎么会生气呢?她是太后,又不是寻常人家的老太太。现在她能坐在这里和重臣商量立谁做皇帝,就已经大局已定了。章惇再怎么蹦跶,都是只秋后的蚂蚱,长不了的。   向太后心说:什么叫子凭母贵?朱太妃也就是这几年被你个奸臣捧“贵”了一点。宣仁太后(高太后)在的时候一点儿都不贵,经常被老奶奶骂,还差一点被老奶奶废掉。   不过那女人也太心善,本来章惇和蔡京两个奸臣都准备追废宣仁太后了,自己都阻止不了,只好求朱太妃出面……她要是狠一狠心,宣仁太后也废了,然后借着这个威,她自己肯定也能当上太后,现在就是她坐在这里哭哭啼啼了!   “先帝诸子都是老身之子。”向太后抹着眼泪说,“何来子凭母贵?”   她说的对啊!谁让章惇、蔡京没能把朱太妃捧成朱太后?太妃和太后,那是不一样的!太妃的儿子,怎么能说子凭母贵?这不等于说宠妾的儿子可以算嫡子吗?人伦大义还要不要了?   章惇咬咬牙,又道:“长幼有序,当立申王。”   “哈哈哈……”   前一刻还哭哭啼啼的向太后忽然笑了几声,然后就是一阵沉默,紧接着福寿堂内的枢密使曾布、尚书左丞蔡卞、中书侍郎许将等人全都跟着笑了起来。   章惇的脸色铁青的都快变成黑色的了,这不是笑,而是在表面政治立场!   虽然立申王这个瞎子做皇帝的提议是有点可笑——一个瞎官家在御座上是什么形象啊?而且大宋是“君王独断朝纲”,不是虚君共和,弄个瞎子奏章都不能看的,怎么独断朝纲?祖宗家法还要不要了?   可是大宋正是国丧!一个太后和一群重臣在朝堂上笑了起来,这是什么事儿啊?   众人笑完之后,向太后道:“先帝尝言,端王有福寿,且仁孝,不同诸王。老身看来还是立端王为好。”   向太后的意见,章惇本来也不反对。因为端王赵佶的条件的确很好,人聪明,多才多艺,长得也帅,而且他身体还特别好。在人们的印象中,大宋朝的皇帝仿佛都是病秧子和药罐子。生儿子的问题也常常让人发愁……要么生不出,要么生出来了养不活。   端王赵佶这样强壮型的皇子,还真是特别难得。如果他做了皇帝,至少不用担心早死,而且也不担心他生不出儿子……生儿子是体力活啊!   那简王看上去就和刚刚病死的官家差不多,豆芽菜一根,真要立了他没准过几年又得国丧,又得为立谁当官家的事儿发愁了。   可问题是……刚刚驾崩的官家赵煦说端王轻佻啊!而且端王一贯以来的表现也的确有点轻佻。如果不是装的,做皇帝是有点不合适。   章惇沉默着不言语。   因为他知道自己一开口,就有可能为自己招来大祸。   而且曾布、蔡卞、许将这些人显然已经附和太后,自己只怕孤掌难鸣了。   “宣端王觐见吧。”向太后看到章惇不开口反对,稍微有些失望,但也没办法,只好宣布招端王觐见。   也不知道能不能宣来?章惇此刻心中还存着个希望,就是纪忆把端王骗出了王府,让向太后派去的大臣找不到。只要找不到端王,那么端王轻佻就做实了。   一个人都找不到的亲王还想做皇帝?做梦吧!   “宣端王殿下觐见!”   老宦官庞宽的大名口音响起后,已经换好了朝服的端王赵佶就快步走进了福寿堂,也不看堂中的众臣,只是朝向太后行了一礼:“儿臣拜见母后。”   怎么回事?   章惇这下完全愣住了,赵佶那么快就进了福寿堂,肯定是早就进宫了!也就是说,他根本没被纪忆诳出去……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纪忆这小子把我给卖了?   向太后满心欢喜地看着赵佶,说道:“老身想立端王为君,诸卿以为如何?”   “不可!”章惇这时不知怎么想到了刚刚病逝的赵煦,于是再也忍不住了,“端王轻佻,不可以君临天下!”   他现在已经没有办法完成赵煦的遗命了!甚至为了保护朱太妃和简王,他都不能说出赵煦曾经有这个遗命……可是他还是忍不住要说出赵煦对赵佶的评价!   这话一出口,偌大的福寿堂内人人都是一惊。向太后看着章惇,心中好一阵狂喜。章惇的话是在自掘坟墓,这下要去儋州养老了!   赵佶则是火大了,自己那么杰出,做什么都出类拔萃,怎么可能轻佻呢?怎么就不能君临天下呢?这章惇果然是个奸臣,是巨奸,将来一定要把他贬去儋州!   在场的大臣目瞪口呆,章惇疯了?他怎么敢说这样的话?   曾布第一个反应过来,心中顿时就是狂喜啊!   章惇完了,自己要当宰相了!不行,自己必须抓住机会。   “大胆章惇!”曾布马上大吼道,“且听皇太后处分!”   “且听皇太后安排!”   “听太后安排……”   殿中诸臣也都连忙附和曾布,一边倒的表示拥护向太后的英明决定。章惇这下也没办法了。他这个奸臣原来既没有兵权,也没有奸党,不是老虎,而是狐假虎威的狐狸!现在老虎死了,他这只忠诚的封建主义老狐狸的权威已经荡然无存了。   知道大势已去的章惇只得上奏道:“臣请皇太后同权处分。”   所谓“同权处分”就是垂帘听政。虽然章惇和向太后之间的关系恶劣,但事到如今也没别的办法。且不说赵佶轻佻的问题,就是他不轻佻,他也不会做皇帝啊。赵佶并不是作为储君养大的,他是作为一个安乐王爷成长起来的。所以赵佶的轻佻在以往并不是毛病,一个文武双全(赵佶的武艺也不错),才气古今少有的王爷要是不轻佻一点,就让官家赵煦太难做了……实际上,赵佶的轻佻是被鼓励的。   可是现在,这样一个轻佻的亲王突然成了皇帝!即便他的轻佻是装的,他也不会做皇帝啊。   所以还是让向太后这个没多少见识的老太太垂帘听政比较妥当……御医们都说老太太身体很好,至少活八十岁,若是能垂帘十载,端王也许会成熟一些吧?   向老太太依旧是一副好脾气的模样,扭头看着赵佶。赵佶也连忙行礼道:“儿臣请母后同权处分。”   然后殿中的群臣也都一起行揖拜大礼:“臣等请皇太后同权处分。”   向太后却摇摇头道:“端王乃是长君,长君临朝,岂有太后垂帘之理?”   不垂帘?真的假的?   这话要是宣仁太后高滔滔说,别人肯定不相信的。但是出自向太后之口,大家都有点拿不准了。除了今次高调了一把,之前的向太后一直都比较低调,垂帘听政也许真不是她想要的。   “呜呜……”   这时殿中忽然有人大哭起来,众人一看,原来是马上要当皇帝的赵佶在哭。哭着哭着还跪了下去,冲着老太后拜了又拜:“儿臣不知如何为君,泣求母后同权处分,母后万毋推辞。”   这倒好,太后不肯垂帘,皇帝又不肯亲政,而且看着都不像是假的。章惇这时忽然想道:要是向太后再推辞,就用《共和商约》上的办法吧,这样端王轻佻一点也不要紧了……   当然了,这个想法也就是想想罢了,说出来是万万不敢的。   向太后看着哭哭啼啼的赵佶,也是一阵心疼,皇帝多难做啊!他又没学过,怎么做得了?看来还是得勉为其难听个政……可是,这个政应该怎么听呢?自己好像也不会啊!要不回去翻一翻国史,看看宣仁太后是怎么听政的? 第三百八十二章 三大心腹   皇宫,崇政殿。   这里的主人已经换成了赵佶,他现在已经黄袍加身,受过了众臣的朝拜,是大宋帝国的新一任官家了。   可是,官家应该怎么做呢?   赵佶不知道,所以只好去问亲爱的后妈向氏。而向太后的答案则是:做官家的第一件事情是安排搬家……   这是很重要的!   呃,当美国总统不也得先搬进白宫吗?   做大宋官家当然得先搬进皇宫才能做啊,在宫外怎么做啊?所以赵佶做皇帝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搬家,而且还挺麻烦。   因为赵佶轻佻嘛!兴趣爱好太广泛了,王府里面的好东西也忒多,不仅书画文玩堆积如山,还有许多名马走狗鹰犬之类的玩物,另外还有不少见不得光入不了宫的女人!   那么多好东西和好人儿,要一一搬入宫中是不可能的。要不然真成了个轻佻的昏君了!知道赵佶秉性的向太后就特意关照了一番,让赵佶妥善处理。   可是要全部抛弃赵佶也舍不得。须得好生安排,而且也不能随便交给宫里面的宦官去打理,这事儿得让心腹去干啊。   所以在忙完了宣制(诏)(理论上是遗诏,没有的话就是太后懿旨),发哀(发讣告),并且接受重臣贺即位和正式临朝等一连串的标准礼仪之后。到了元符三年正月十三下午快到傍晚的时候,已经当上了大宋官家的赵佶终于得空,可以崇政殿内召见心腹了。   令人羡慕到嫉妒的心腹一共有三个,分别是武好古、高俅、潘孝庵。三个看上去哭笑不得的心腹(现在是国丧,应该哭的,可是当了新皇帝的心腹怎么哭得出来),以武好古为首(他官阶最大嘛),穿着各自的武官常服,站在殿中,向官家赵佶行了揖拜大礼。   赵佶此时也换上了红色的皇帝常服(根据宋朝的礼制,皇帝死后三天才换丧服),一脸悲伤地坐在御座之上,看到三个心腹,就是低声一叹。   “真没想到我,朕那六哥竟然英年早逝,把一副大宋江山丢给了朕。如今朕不再是个安乐王爷了,不能再一如往常恁般了,只是王府中的东西不少都来之不易,须得好生处置。朕如今心乱如麻,也管不了恁许多了,夫人(指王皇后,宋朝亲王正妻的正式称号是夫人)年少,又有身孕,不能操劳。因此就着大郎、高俅二人酌情办理。”   这是要帮皇帝搬家和安置小三啊!   这活儿虽然不是什么正经的差遣,但是能做的绝对是心腹中的心腹——心腹什么的,对一身正气的士大夫来说或许有几分不屑,但是武好古和高俅都是武官。武官能当上皇帝的心腹,那毫无疑问就是将来的三衙管军了。   “臣领旨。”   “臣领旨。”   武好古和高俅连忙领了旨意。   赵佶接着又对潘孝庵道:“潘十一,你也不是朕的外人,这一次又多亏了你护驾和守御内东门,功不可没啊!朕已经和太后说了,由你接任亲王诸宫司使和大郎、高俅一起办事。”   亲王诸宫司使是管几个亲王府、郡王府财务出纳的官儿,赵佶安排潘孝庵做这个官儿的目的还是为了端王府这个小家——这小家里面不仅有不少好东西和好人儿,还存着赵佶的私房钱。   顺便提一下,赵佶现在有很多私房钱!大部分都是武好古的佳士得行帮他弄来的。署名赵小乙的字画可是非常受人欢迎的……   另外,赵佶的王府还会搞一些经营,比如出租多余的房屋和购买土地出租等等。   现在这些私房钱和产业都要有人管起来,可不能交给太府寺管,要不然以后想要轻佻的时候就不方便了。   赵佶知道武好古再过不久就要去界河商市了,所以就让潘孝庵这个“银行家”也参加到端王府产业和私房钱的管理中来。   不过赵佶现在做了官家,在宫中,特别是崇政殿中的一言一行都会被记录在案,没有过去恁般自由了。所以只能靠武好古、高俅、潘孝庵三个心腹去揣摩圣意了。   ……   领了赵佶的手诏的三大心腹,在一片羡慕的眼神和阿谀之词中从皇宫离开的时候,已经是元符三年正月十三晚上了。此时讣告还没有公布,开封府城内依旧一片繁华,到处张灯结彩,正在筹备后天的上元佳节。   武好古、高俅和潘孝庵三人虽然都折腾了一天,可是这个时候却都显得精神百倍。他们现在是大宋官家的心腹走狗啦!荣华富贵可就要享用不尽了……   “大郎。”出了东华门之后,策马而行的潘孝庵就对身旁也骑着马的武好古道,“我们三人中数你官大,接下去怎么安排就听你的了。”   武好古连忙推辞道:“十一哥,你年纪最长,还是你来安排吧。说实在的,我现在都不知所措了。”   潘孝庵也没托辞,思索了一番道:“不如这样吧,我们三人分个工,王府中的私房和产业,都由我和大郎来管……高大哥,你看可以吗?”   “行啊,行啊。”高俅笑道,“管钱财产业我可比不了你们。”   “这的确不容易管。”武好古点点头道,“官家是个性情中人,以后的花用是不会少的,我们得多费些心思。”   皇帝家也不能随便花钱啊!太府寺的钱有文官朝臣们看着,不能随便用的。而且向太后也是个简朴的性子,怎么可能任由赵佶花用?   而且武好古也不希望赵佶和历史上一样,把国库里面的钱花个精光,真要打燕云了居然没什么钱了?   在武好古看来,赵佶其实也没花用多少……一个小目标也不知道有没有?之所以弄得那么难看,完全是替皇帝理财的官员都没脑子。   不就是钱嘛!应该不是问题的。   高俅这时开口道:“王府中所藏的书画、文玩颇多,其实也有些是赝品,这个我也不大懂,就得劳烦大郎了。”   “我回头去请米襄阳来。”武好古笑道,“让他鉴定一番,然后一一登记在册,再送去宫中收藏。”   这个差遣其实是很不错的。赵佶收藏的珍品武好古是不敢动的,可是赵佶自己的东西后世也随便卖几个亿的!就是当下也值钱啊!   而赵佶的书画本事也是“费纸无数”才练出来的,这些“废纸”可都在王府库房里面收藏着!武好古从中拿走一部分谁知道?   “另外。”高俅压低了声音,“还有不少不明不白的女人。大郎,这事儿只能麻烦你了。”   赵佶的女人很多,其中有一些是可以见光的,可以带进宫去享用。可有些是不能带进宫的,比如李师师、徐七七这一类,就必须有人去处理了。   而武好古是开封府“娱乐圈”的一哥,他不出面谁出面?   还有一些“良家”也是不能带进宫的,年纪太大了……或者别的什么原因。这些武好古也得去摆平,给东西,给钱,或是给别的什么。也不排除赵佶还想养外宅,所以这些女人能不能遣散也是个难题。   总之,难题不少,连高俅都无从下手,也只有武大郎来了。   “高大哥。”武好古也有些拿不定主意,“这事儿我真的能行?”   “能行的。”高俅笑道,“我还能害你不成?那些女人……你便是睡了,也不会有甚麻烦的!换成我和十一哥可不行啊!”   高俅说得事情后世人听了不可思议,但实际上就是如此!赵佶的女人也分成妻、妾、姬、伎和外室的。妻和妾武好古当然不能碰了,这是找死啊。不过姬和伎就不一定了。   武好古和赵佶是朋友,朋友之间交换“姬”和“伎”那是稀松平常的。历史上蔡京的那个儿子蔡攸在宣和北伐的时候还向赵佶索要过宫里的美姬呢!   不过武好古听了这话还是连连摇头:“莫乱说,高大哥,他现在是官家了。”   高俅笑了笑,没有再说这个话题。   武好古这时又问:“纪忆怎么办?他还在王府内吧?怎么处置他?”   他问这个话的意思是……纪忆有没有可能“被自杀”?纪忆犯了那么大的罪过,良心上过意不去,自杀了,死了,也没什么不是?   “这可不行啊。”高俅摇摇头,苦笑道,“那本卫夫人的《笔阵图》还没献出来呢!卫夫人的真迹啊!宫里好像都没有……”   北宋这个时候,王羲之的真迹市面上还有一点,可是卫夫人的真迹那可就是传说中的东西了。赵佶不知道就罢了,现在知道有这么个宝贝,一定会想要的。高大心腹是知道赵佶秉性的,自然得让纪忆活下去了。   而且……纪忆有钱呐,平江纪半城不是?要是被自杀了多可惜?   “那只能饶他了……”武好古想了想,“章相公大概也饶不了他吧?”   潘孝庵在旁插话道:“章惇饶不饶他得看这一科大比了,若是他中不了进士……呵呵,总有一个追夺出身以来文字编管儋州安置在等他。若是高中了,只怕日后还得和你我同朝为官啊。” 第五卷 资本主义的幽灵 第三百八十三章 叛徒的救赎   有人当了皇帝的心腹走狗,正是人生得意的时候儿。   而有人则做了叛徒,弄得里外不是人,正在失魂落魄之中。   端王府内,一间还算体面的客房里面,纪忆正提着裤子坐在床上唉声叹气。   为什么是提着裤子?难道被人打了屁股?   其实不是,原来是端王的夫人王氏下的命令:不许他自杀!   倒不是王夫人心善,而是怕不吉利。虽然纪忆有罪过,但是现在毕竟是端王即位的大喜日子,弄个人在王府里面寻短见多不吉利?你要死去家里死,别在王府死。到时候再变成个厉鬼什么的,多不好啊?   所以可以用来上吊的裤腰带就被王府中的侍卫收走了,还搜了身,确保纪大官人身上没有可以用来了断残生的毒药什么的。   另外,他现在暂住的房间也是一楼,不能跳楼的。门外还有两个卫士看着,也不让他撞墙。   不过这番安排都是多余的,纪忆根本没打算去死。   当然了,他是不怕死的!不过现在还没到要死的时候,不过就是当了回小人,得罪了一个宰相,可能要去儋州看海,也许还会被人喂鹤顶红吗?   “不过是大明尊给我的一点考验罢了!”纪忆低声自语道,“小小的考验是难不倒我的……可是要活下去也不容易啊!”   纪忆叹了口气,现在他自己不死,不代表别人不想他死啊!   端王,哦,应该是官家多半能饶他一命的,毕竟他叛了章惇,把章惇的阴谋都一五一十告诉官家了。   可是章惇能不能饶自己呢?   纪忆心里可一点底都没有啊。他出卖章惇,不等于章惇马上会倒台……甚至都不一定会让章惇倒!   因为章惇只要知道了大势已去,在朝堂上倡议端王即位,那就是定策之功。虽然宰相早晚是保不住的,可是也不会太难看,还是有足够的势力对付自己这个叛徒的。   而章惇如果在朝堂上犯傻,应该也不会马上倒霉……大宋就是这点体面。而且无论是向太后还是赵佶,都没有一点执政经验。为了保证权力过渡的稳定,应该不会马上把章惇发配去儋州。   这就意味着章惇有足够的时间整治自己这个小小的九品官儿。而官家也未必会为了自己这个“小人”去和章惇相斗……   这回可真是倒霉啊!   纪忆想到这里,真有一头撞死的心了。   这一次的事情,其实就是倒霉催的!巴结章惇,巴结端王都没有错,帮着章惇去哄骗端王也不能说不对,而在被撞破后出卖章惇自保也对啊……总不能为章惇去尽忠吧?   可是这一连串的“正确”之后,儋州也快到了!   做官还真是不易啊!不巴结大官吧,一辈子蹉跎。巴结大官吧,就有个党派路线问题,搭错了线就得倒霉。搞不好还得身败名裂!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门外响起了脚步声,接着就是高俅的声音:“忆之兄还安好吗?”   纪忆连忙抬头,看见高俅笑吟吟进来的,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   不用说,端王殿下已经是大宋官家了。   纪忆连忙站起身,一只手拉着裤子,用一只手做了半个抱拳的样子,向高俅行了一礼,“师严兄,让你见笑了。”   “有甚好笑的?”高俅向身后招了下手,几个王府的仆人抬着张桌子还端着酒菜走了进来,很快就在屋子里摆上了一桌。   高俅摆了摆手,王府的仆人和门外的侍卫全都退走了,然后他才拉了把椅子和纪忆对面而坐。   “这次的事情,本来就是神仙斗法,凡人遭殃啊。”高俅笑道,“官家何等圣明?怎么会不明白这一点呢?”   纪忆一叹:“话虽如此,但是纪某的确一时糊涂,如今是悔恨交加……只求官家能让纪某回平江去做个平头百姓。”   这当然是假话了,他已经入了这个坑,还想做平头百姓是不可能的了。   “莫说这样的话。”高俅一摆手打断道,“官家还是非常看重忆之兄你的才华的,只要忆之兄好好考这一科,金榜题名之后,必然还是要大用的。”   纪忆稍稍松了口气,高俅的这番话,应该代表了官家的心意。自己……还有机会!不过这机会,恐怕是有代价的。   “官家如此大恩,在下实在感激不尽……”纪忆说,“如今也只有把家传的卫夫人《笔阵图》献给官家,以报官家厚恩之万一了。”   这《笔阵图》纪忆本来就准备献出来的,只是原本打算在高中以后献给岳祖丈章惇。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现在只能献给赵佶换个“不杀不贬之恩”了。   “哈哈。”高俅笑道,“忆之兄果然识时务……不过,你打算怎么跟章相公交待?”   听到这个问题,纪忆的心情似乎一下子就低落了许多。   他苦笑着摇头道:“我这回坏了章相公的大事,他是不会饶我的,还交待甚底?”   “怎么是你坏了章相公的大事儿?”高俅笑了起来,“明明是武大郎撞破了你的瞎话,而且太后派出来的殿前甲士也来得飞快。你要不是卖了章相公自保,这会儿,呵呵……”   呵呵的意思,让纪忆有点不寒而栗!   高俅笑了笑,拿起酒壶给纪忆斟了一碗酒,“好了,莫想恁多了……吃饱喝足,就和我去拿《笔阵图》吧。至于章相公那里,你也去交待则个。相公是讲理的,说清楚了就不会拿你怎么样了。你不过是和他的孙女定了亲,又不是他家的门客走狗,没甚对不起他的。”   这话吧……如果纪忆没有把柄在章惇手里,倒是没错的。纪忆的官身不是章惇保举的,所以他和章惇之间没有依附关系。他帮章惇做的这些,已经够意思了。被武好古撞破是天意,难道还能指望纪忆把命送了去保全章惇吗?   可问题是,纪忆是个魔教妖人啊!   虽然摩尼教徒现在也不是杀头的罪过,但是揭发出来总归不是好事,被赶出官场还是很可能的。   所以纪忆现在还得去求章惇饶命……还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现在也只有去求求章惇,看看能不能放过自己了。   ……   纪忆忙着救赎自己的时候,武好古正在和一个叫春兰的女人在对账——对女人的账!   春兰就是那个向太后送给赵佶,并且取走了赵佶童子身的女人。因为没有能给赵佶生下一儿半女,所以至今也没个名分。   不过这个没有名分的女人,武好古是不敢碰的。那是赵佶的初恋啊!   而赵佶对自己的初恋情人,也是非常重视的,给了她一个特殊的使命,帮着管理自己日益庞大的情人队伍。   这些情人,现在都要武好古去应付了!该封口的封口,该圈养的圈养,真有不识相的搞不好还得去灭口……而春兰这里有一本赵佶的“情人账”。在看了赵佶写给武好古的手诏之后,就全拿出来抄给武好古了。   “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武好古抄完了名单和住址之后数了数,竟然有二十三个之多!   “都在这里了。”春兰幽幽地说,“有二十三人之多……武东门,你可得好生应付了。”   武好古看了眼前这个如花似玉,年纪也就是二十多岁的美人一眼,从口袋中摸出了一张两千缗的私交子递了过去,“春娘子,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春兰拿起私交子展开瞧了一眼,淡淡一笑道:“东门,名单上前十二个要好生对待,后面十一个就随你处置了。”   武好古吐了口气,“好的,本官明白了。”   ……   同一时间,章惇也已经回到了自己门庭冷落的相府之中。   官场上永远不缺消息灵通人士,章惇倒霉的消息,现在大概已经传遍开封府了。所以虽然马上就要过上元节了,可是却没有一个人拿着这个做借口上门给章惇送礼了。   “父亲……”   章援搀扶着气势依旧的章惇,一边走进府邸,一边恨恨地道:“孩儿已经查明了,是纪忆把您给卖了!”   章惇扭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嗤的一笑:“你以为老夫真是栽在纪忆那个小人的手中?”   当然不是了!   章惇道:“为父本就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啊!纪忆则是被牵扯进来的……谈不上卖不卖的。今天在朝堂上,曾布、蔡卞、许将、蔡京,他们谁支持为父了?一个个都抢着投靠太后!他们这样就是君子了?”   “父亲。”章援皱着眉头道,“您不怪纪忆?”   章惇冷哼了一声:“为父谁都不怪!不过为父也不能轻饶了纪忆……他得给为父想个办法,让为父免了儋州走一遭。要不然,为父一定把他捎上了。”   儋州不是什么好地方,章惇当然不肯去了。不过他现在一时也想不出办法,于是就想把纪忆捎上。   “纪忆能有办法?”章援问。   章惇一哼,“有没有的,老夫不管!总之,他得给老夫一个交待。” 第三百八十四章 傻官有傻福   原来开封府的百姓真的有为他们的官家哭丧的传统!   当武好古在端王府忙了个通宵,总算搞清了账目之后——钱财账、产业账、宝物账和女人账——拖着疲惫的身体骑着马向潘家园而去的时候,耳边传来了一阵又一阵的痛哭声。   官家赵煦的讣告已经在开封府各处张贴了,从现在开始,大宋就进入了国丧之期,百日之内,禁止一切娱乐活动。武好古的《花魁》画册大概也要停刊三个月了,这下可得损失十万八万缗钱了……想到这个,武好古也难过得流下了眼泪。   不过在《花魁》画册要损失不少金钱的同时,武好古还是发现了不少新的赚钱机会。   比如很多新党的大官儿很快就要被贬出京啦!   这是赚钱的机会?   当然啦!贬官途中要花钱的嘛,而且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起复,所以手头应该多带些钱,才好在路上少吃苦头。   而这个路费,可以通过抛售书画文玩获得。佳士得行的“暗唱”业务正好派上用场。在佳士得行唱卖可比在鬼市子或大相国寺的庙会上发卖贵多了。   不过大部分文官都有死要面子的毛病,要怎么在不伤及他们的自尊心的情况下,把这些买卖接到手中是非常困难的。   另外,不少新党大员自己的书法也值不少,或许可以趁机搞到几幅。特别是章惇和曾布的墨宝将来一定可以值不少钱。   而在新党官员倒霉的同时,旧党的不少人该回来了,这可是个大机会啊!   宋四家中的苏东坡和黄庭坚都是旧党干将啊!特别是苏东坡那边,自己已经安排了俏金娘贴上去了。只要能让他安然返回开封府,苏大学士能不写几幅大字来感谢自己吗?   一幅大字卖个一两万的,几万缗就有了!   此外,还有苏东坡和俏金娘的真人秀连环画也能卖钱的,可以在《文曲星》杂志上连载……   而要达成这个目标,最好能让苏东坡活着回到开封府。这也不是不可能的,因为苏东坡是建中靖国元年才死的。也就是明年,现在才是元符三年正月呢。如果能促成苏东坡立即北返,沿途再有俏金娘细心照顾,应该可以活着回来。   除了字画文玩之外,还有房地产买卖可以做……被贬的要卖房子,复起的则要买房子,这可是大买卖啊!   想着有好多大买卖可以做的武好古,这时已经入了开封府内城,到了自己暂居潘家园。   潘家园门口,这个时候停了一长溜马车,栓马柱上也栓了好几十匹骏马,还有不少穿着素色袍服的豪仆家人守在那里,也不知道是谁家的?   林万成的儿子林冲正带着几个潘家园的下人守在门外,看见武好古就飞也似的迎了上来,牵住了武好古胯下走马的缰绳。   “东门,你可回来啦。”林冲道,“从今早上开始,就来了不少人要拜见您,都快把宅门踏破了。夫人和大姐儿都有身子,没有办法应付,只好把老太爷叫来了。”   他们都是来送礼的!   这就是成为官家心腹的福利啊!   武好古摆摆手道:“我太累了,得去睡一会儿,叫我爹把礼单留下,等我睡够了再看。”   礼品当然是要收的!身为一个近幸脏官,如果连礼物都不受,那就太不像话了。   不过收多少礼物,收谁的礼物,却是一个学问。   以武好古现在的地位,开封府的大商家们,只要背后没有钢板一样的后台,都得给一份见面礼——通常给现钱,也不需多给,有个几百缗钱就行了。也不求武好古做什么事儿,只是个保护费,您老别没事找麻烦就行了。   这个钱当然得收了!因为要收钱的不是武好古一个,高俅也收,潘孝庵也要收,向家两个刺史还有那个胖宦官庞宽,都得收上一份钱……随便收收十几万缗就有了。武好古要一个人充清高,别人算什么?贪官污吏吗?   但是有些钱,比如有人求武好古办事的,求做官,求升官,求起复,求夺情(有些官爸爸妈妈死了不想丁忧)什么的,那就得想想清楚了。能替人办的,这钱可以收,办不了的就别收。   当然了,武好古要是不想帮人的忙,一个也不收,也没什么问题。只是他也不会因此得到清官的名誉,反而会被认为不近人情。   所以还是得收一点,还给人帮点忙……这就是大宋的官场了。封建主义嘛,你还真的清得更清水似的,那得多讨人厌啊?   ……   当上了官家心腹的人忙着收钱,而干了蠢事的纪忆,这个时候自然就要破财了。   把家传的《笔阵图》交给了高俅之后,他又备了一份厚礼去求章惇原谅了。虽然赵佶已经放过他了,可并不代表赵佶会为了他去和章惇交手。谁让他出卖章惇的时候太晚了?要是一见到赵佶马上就卖章惇,现在他也是心腹了。可是他偏偏等到谎言被撞破才卖,这就不值钱了……   不过章惇倒是没有“抛弃”他,还是在书房里面见了他这个大叛徒。   “岳祖丈。”纪忆这个时候倒是又恢复了昔日的风度,向章惇行了一礼,“晚辈做了小人了。”   “哦。”章惇面无表情。   纪忆道:“不过晚辈也是迫不得已,晚辈怕死啊!”   “哦。”   “晚辈在端王府遇上了武好古,后来又有潘孝庵带着甲士到来。”纪忆说,“不过……晚辈并没有把遗诏的事情透露出去。”   章惇笑了笑:“你总算还不是太笨。”   赵煦的遗诏可是个要人命的东西,如果章惇昨天能从朱太妃那里得到遗诏,向太后就得吃瘪。曾布、蔡卞、许将、蔡京这些人都会一边倒站在章惇一边。而且三衙管军和知閤门事的将官也会马上倒戈。   可问题是章惇没有拿到遗诏,也没说有遗诏!   所以这个遗诏就当它不存在了,如果纪忆把这事儿捅出去,他现在已经被自杀了。   纪忆叹了口气,说道:“晚辈自是不笨的,而是聪明过了头。”   章惇笑了起来:“是啊,你这个人就是太聪明了,少了一股子傻气和糊涂劲儿。做官光有聪明是不够的,该犯傻的时候就要够傻,该装糊涂的时候就要糊涂。在犯傻这方面,老夫就比你强多了,武好古也比你要强。我们都认准了一个方向,一条道走到黑,不像你有恁般多的算计。”   “机关算尽,反为所误啊!”纪忆苦苦一叹。   “现在怎么办?”章惇看着纪忆,“陪老夫走一趟儋州吗?”   纪忆苦笑:“若是有这份傻劲,也不至于如此了。”   “那可由不得你。”章惇笑道,“老夫的孙女对你可是颇为钟情,老夫也看你顺眼。莫不如就随老夫流连天涯海角,观尽海国风光吧。”   听了章惇的这番话,太爱算计的纪忆又开始算了。章惇的意思还是要把孙女嫁给自己?这是为什么?难道老头子觉得自己还有利用价值?可自己的价值又在哪里?   去儋州路上伺候章老相公?   不大可能吧?   还是章惇不想去儋州,想要自己帮忙解困?   可是这困,又要如何去解呢?   纪忆思来想去,终于猜到了章惇的心思,于是便问:“岳祖丈不想去儋州走一遭?”   “老夫连长江都不大想过。”章惇幽幽地道,“老夫如今也没甚可想的,就想舒舒服服的安度余年。”   你想舒舒服服安度余年,你干嘛反对立端王?就因为先帝的遗命吗?你这不是在犯傻……纪忆想到这里,忽然明白了章惇为什么可以七载独相了。就是因为他“傻”啊!   章惇的“傻”是出了名的!想当初都中了进士了,还因为考得不如自己的侄子章衡好,就不去做官,蹉跎了三年又考一回。这样的“傻子”在大宋朝一百多年历史上都难找出第二个。   在第二次中了进士后,还没授官之前又犯了傻,和长辈家的美姬通奸,被人撞破时居然翻墙逃走,还正好落在个老太婆头上,结果被人拘去开封府,坏了自己名声。   后来和苏东坡一块儿游山玩水的时候又来了个“章惇书绝壁”,也不怕摔死……这事儿也是在犯傻!要真摔死了算怎么回事儿?   而且章惇做了官以后官声很差,到哪儿都能闹个鸡飞狗跳,活脱脱的恶吏一个。在纪忆看来,这么干也是犯傻。别人都是好好先生,就你一个是恶人,不是傻瓜是什么?   可有时候,就是“傻子”能做事儿。朝堂上一群成了精的狐狸,没有一个凶得要死的傻子首相,那还能做事吗?   章惇笑了笑:“忆之,你是个聪明人,那就去替老夫这个傻官寻个出路吧。对了,这一科春闱大比也要考好了,一个进士总是要的。有了进士,将来才能大用啊。”   将来还能大用?   纪忆将信将疑,给章惇行了一礼:“晚辈这就去想办法,总不能让岳祖丈晚年受苦的。” 第三百八十五章 出路还是有的   元符三年正月十五,上元佳节。   今年的上元节是过不成了,因为整个开封府都沉浸在一片悲痛之中。   除了悲痛之外,当然还少不了对新时代的期望和忐忑。虽然用七年时间为大宋带来了一份比较体面,而且也可维持一段时间的和平,但是刚刚驾崩的赵煦和将要失势的章惇在开封府这座城市中的风评,实际上并不太好。   因为赵煦和章惇的执政风格太过强硬,还有些不择手段,对于不同意见打压太狠。用后世的话说,就是没有“民主作风”。   现在赵煦驾崩,章惇眼看着也要失势,而大宋又处在数十年来所未有的有利的国际环境之中。   所以在元符三年的上元佳节时,大部分悲痛中的开封府的人们,对于未来的新时代,还是有那么一些憧憬的。   或许会是一个得享太平安逸的盛世吧?   当然了,在这“盛世”来临之前,还是有一些“小人”心中忐忑不安的。在日前的福寿堂定策中表现的不够积极的蔡京现在就非常忐忑。他是小人嘛!而且还是个向太后他老人家就非常讨厌的小人!   原因是明摆着的,蔡京曾经跟着章惇一起嚷嚷着要追废高太后。这可踩到向太后的痛脚了!高太后、向太后这对婆媳的关系好的都赶上母女了。蔡京跟着章惇一起要追废高太后,毫无疑问就惹毛老太太了。   现在老太太垂帘听政了,能有他的好果子吃?   所以蔡京在福寿堂定策时就表现得不很积极,没有去抢曾布的风头,只做了一个应声虫——因为他知道自己跳得再高,也讨不了向老太太的欢心。所以未来新党的首领,只能是曾布、赵挺之、李清臣这些人。自己想要继续在官场上厮混,就必须依附他们,而不是和他们一争高下。要不然一准给辇去儋州看海!   当然了,这种蛰伏也是暂时的。因为他一早就巴结上了当今的官家,相信当时的付出。未来一定会有回报的。所以蔡京一也不是特别担心自己的未来。   在决定了以退为进,保持低调之后。蔡京干脆就混日子了,正月十五这一天,早早的就从衙署回家,闭门练字去了。   正在蔡京呆书房里面写大字的时候,他的儿子蔡攸走进来对他说:“爹爹,纪忆之到访。”   “谁?”蔡京一愣。   “纪忆之。”   “他?”蔡京一笑,“他居然还有心思来找老夫?”   “爹爹。”蔡攸道,“他是不是想请您在章相公面前说个情?”   “不会。”蔡京笑着摇摇头,“和章惇说情是没有用的,要章惇饶他,他必须能替章惇做事儿。”   蔡京和章惇同朝为官那么多年,又是“同党”,当然是了解章惇为人的。这家伙根本就是个酷吏,不讲情面的。章惇如果肯饶纪忆,那一定纪忆还能利用——作为酷吏的章惇是不在乎用小人的,只要小人有用。   如果要较真,蔡京自己也是小人啊!他本是新党干将,可是在元祐更化中投靠旧党,在废除《雇役法》的过程中拔了头筹,连旧党元老司马光都夸奖他:“若人人奉法如君,有什么行不通!”   也正因为投靠得及时,而且表现很好。所以蔡京在元祐更化期间没有吃什么苦头。一直在做知州一级的地方官。   而在绍圣初年回到朝廷后,又马上改换门庭,投靠章惇,成了再行新法的急先锋。   蔡京想了想,放下毛笔,对儿子笑道:“让他来见吧。”   纪忆很快就被蔡攸带了进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睡了个好觉还是胸有成竹了,反正出现在蔡京面前的纪小人已经恢复了昔日的儒雅风度。见了蔡京之后,就是躬身一礼。   “下官见过蔡学士。”   蔡京当然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样了,招招手让纪忆落座,又吩咐家人上茶,然后两人又是好一番的寒暄。   过了一会儿,场面话已经说的差不多了,纪忆才把话头引入了正题。   “学士。”纪忆一边笑着,一边摸出了一个卷轴,双手递了上去,“一个小玩意,请您赏收。”   蔡京接过卷轴,展开一看。果然是个“小玩意儿”,王安石的一幅字,拿去佳士得行也就一两万吧。东西蔡京当然是想要的,可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帮纪忆的忙。   他自己都是个过河的泥菩萨,不知什么时候就要被曾布辇去外面了。   “忆之,你有何事相求?”蔡京皱着眉头问。   “不是相求,而是相问。”纪忆回答。   蔡京笑了起来,“那就问吧。”   “章相公不想过长江。”纪忆说,“下官,也不想离开封府太远。”   这事儿……不好办呢!   蔡京苦笑了起来,其实他自己这两天也在琢磨这事儿呢。过去新党牛逼的时候,贬别人的官是不嫌远的——幸亏是没发现新大陆啊,要不然准把苏东坡他们这些人贬去那里教化印第安人。   可是现在,风水轮流转了!轮到自己这样的新党大将被贬了……不过江有可能吗?哦,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蔡京斟酌着说:“向太后她不是高太后!”   别看向太后在元符三年正月十三日这天表现不错,可是和两度垂帘的高太后是不能比的。   政治手腕差太多了,也没那种见识,而且最重要的是,向太后没高太后那么凶。   高太后超凶的!骂起人来和章惇有一比啊。她活着的时候新党被她压得气都喘不过来,官家赵煦也敢翘尾巴,最惨的是朱太妃,经常被骂哭。   要是现在垂帘听政的是高太后,章惇、蔡京早就被训得狗血喷头了!   纪忆听了蔡京的话,眼前顿时就是一亮,“学士,您的意思是向太后对新党没有恁般厌恶?”   “呃。”蔡京道,“向太后似乎,似乎是想和稀泥。”   “和稀泥?”纪忆已经看到希望了。   王安石的那幅字送得值啊!   纪忆是挺了解赵佶的,一起玩过的嘛!也知道赵佶的心思——赵佶也想建功立业的。   可是他不了解向太后啊,那老太太他都没见过,怎么了解?   蔡京道:“太后似乎觉得元祐以来,朝中新旧两党的斗争太过,应该缓和则个。”   蔡京说到这里,又摇了摇头,用有些奇怪的目光看着纪忆,“忆之啊,太后虽然愿意缓和,可那是对本官这样的新党而言的。可这个章相公,恐怕还是得去儋州的,起码也是雷州啊!不过你又不姓章,有甚好担心的?还是回去好好准备这一科吧,等考好了,再往武大郎那里活动则个,还怕没有好地方去吗?”   “多谢,多谢学士指点迷津。”纪忆心里已经有底了,看来大明尊还没有抛弃自己,出路还是有的!   ……   潘家园。   武好古这个正在和自己的大舅哥潘孝庵一块儿算账,算算官家赵佶有多少私房钱?   “土地加上缗钱,最多十二三万缗……不是很多啊!”   “不少了吧?这些就是私房,官家还有内藏呢。”   “不够,不够的。”武好古摇摇头,“十二三万在开封府买一栋宅子都不算太好。官家恁般多的女人,怎么安排?”   “这你愁个甚?”潘孝庵笑了起来,“昨天到现在,你收了多少?十几万总有吧?要是不够,我还收了小二十万呢!”   武好古呵呵一笑,心说:现在这位官家可是个败家皇上!不能当他是赵煦的……几十万的私房根本不够他花用,怎么都得准备一个亿!   而一个亿靠贪污受贿是不行的,得会投资运营!   可是要怎么运营,才能赚到一个亿呢?   武好古正在琢磨怎么去搞钱,好满足赵佶未来的各种花销的时候,就有家人来报,说是纪忆来访。   武好古和潘孝庵互相瞧了对方一眼,潘孝庵道:“他来做甚?”   “多半是有求于我们吧?”武好古道,“不如一起见一见吧?”   “好,就一块儿见吧。”   纪忆很快就被罗汉婢带进了书房,看见武好古和潘孝庵在一块儿,就笑了起来:“二位都在就好了,也省得在下去小潘园一遭了。”   潘孝庵问:“眼看就要礼部大比了,忆之兄不去苦读,却来潘家园,是有要事吗?”   “自然有要事了。”纪忆笑着摸出了两份合同凭由,摆在了武好古和潘孝庵面前。   武好古和潘孝庵拿去合同一看,原来是股份转让的合同,纪忆要把自己名下的共和行股份,分别转给武好古和潘孝庵,价钱很便宜,就是当时入股佳士得行的那点本金。   现在共和行的价值翻了几倍都不止了!纪忆显然是用这个方法在行贿。   “忆之兄。”潘孝庵问,“你想要甚底?”   纪忆一笑:“一桩大买卖。”   “买卖?”武好古一愣,“有甚底买卖?”   “海州的买卖!”纪忆说,“大郎你可一直挺看好海州的,不是吗?现在就有个机会,可以让海州在很短的时间里发展起来,也能让我们捞上一大笔。大郎,十一哥,有兴趣做吗?” 第三百八十六章 贬官和GDP   武好古之前和纪忆的关系不错,所以和他说过发展大海州的一些想法。   在武好古看来,大宋的经济应该以海州为中心,而不是以开封府为中心。因为海州地处中原和江淮的结合部,又紧挨着大海,还有运河水路可以沟通南北大运河体系。   可以说是十一世纪中国交通最为方便的地区。而且,紧挨着海州的徐州又是此时中国的“工业中心”。徐州有煤矿,有铁山,周边又分布瓷窑。此时世界上最大的“煤铁工业”中心,应该就是徐州。而徐州周边出产的瓷器和中原其他地方出产的瓷器,又多半通过海州港和扬州港外运。   而和海州相比,扬州又距离中原太远,不利于吸收中原的资金和技术。如果对大宋的经济进行一番科学合理的规划,经济中心肯定应该摆在海州,而不是吃饭都是个问题的开封府。   武好古甚至认为可以把大宋的首都也从开封府迁到海州!   那些迁都洛阳或是迁都京兆府(长安)的说法,在武好古这个开封人看来都是疯话。都城摆在开封,一百多万开封人的吃饭问题已经让运河系统难以负重了。要真去了洛阳、长安,那大家伙都饿死算了。   由于北方的关中和中原地区土地日益贫瘠,因此建都之地必须要有成本较低的水运可以沟通巴蜀、江南和荆湖之地。所以在武好古看来,未来如果发生靖康之变,可以替代开封成为天下首善之都的中原城市,只要东临沧海的海州和汉水边上的襄阳(襄阳勉强也算中原吧)。而襄阳因为不是滨海城市,发展的潜力远远不如海州。   当然了,在和平安逸的情况下迁都去徐海之地或是襄阳都是不可能的。武好古现在能做的,就是默默布局。   可问题是,海州要怎么发展呢?武好古也不可能去海州当知州啊,朐山县令倒是可以去做一任。可他又离不开界河商市……   “忆之兄打算怎么做?”武好古问。   纪忆笑道:“大郎该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吧?”   什么意思?武好古一愣。   纪忆道:“想来再过几个月,又该有不少新党的官员黯然出京了吧?大郎觉得,官家和太后有没有可能想缓和两党的矛盾?有没有可能给党争被贬的官员设一个贬官的底线?”   宋朝的贬官其实分成两种,一种是有实职可贬,一般是知州、知军,还会加个学士的头衔。在朝争中失败的大臣有时候会自请外放,称为“请郡”。这是不失体面的“贬官”。还有一种就是给个什么司马,什么团练副使的空头,然后再来个某地安置。最后一种就是某地编管,那可就是流放了,只是比普通的犯人多个官身。   至于追夺出身以来文字,某地编管,这个可就是不是贬官了,而是没得官做了。   不过“追夺出身以来文字,某地编管”的处罚用在当过七年宰相的章惇身上是不合适的,他最难看也就是按个空头差遣,儋州编管。   “贬官的底线?”武好古有点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贬官止于海州?”   纪忆点点头,道:“新旧二党相争至今,最恶劣的手法无疑就是把官往远恶之地追贬了。这儋州路上,不知多少新仇旧恨啊。若是想要缓和,最好的办法就是贬官贬得近一些。”   贬官其实是北宋对文官的一种处罚手段,这帮士大夫的脑袋是不能砍的,家好像也不能抄——新旧两党咬了咬去,也没听说谁家被抄了,妻妾闺女成官妓什么的。   所以大家就只能在贬官上做文章了,贬得远远的,送去亚龙湾看海!亚龙湾在21世纪当然是很好的地方,可是宋朝那时就是个蛮荒瘴疠之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没有,要命的传染病倒是有不少,有去无回是常有的事情。   而当贬官变成了要命的事儿,新旧两党的仇恨就越积越深,在朝堂上的斗争也渐渐恶劣化。就事论事的少了,报仇雪恨的多了。   纪忆接着又道:“如今新旧二党的大员都渐渐年老,真要再走一趟岭南,一把把老骨头,恐怕都得丢在蛮荒之地了。不如就贬去海州,那里风光不错,路也不远,吃的用的都好。我知道大郎在那边有不少土地,就在海边上,还靠着朐山县城对着云台山。可以在那里多盖些房舍,或租或卖给贬去海州的官员。还可以在那边建些酒楼茶肆青楼还有港口码头,让那些官员有地方可以消遣。盖房子修码头的钱用不着大郎和十一哥讨,都由下官来出,也由下官找人去操办,相信一定可以赚到不少钱的。”   好嘛,贬官还贬出GDP了……这纪忆为了不去海南岛还真是拼了!不过他的想法还是不错的。   “大郎,我看可以啊。”潘孝庵道,“现在还有不少旧党的大员在瘴疠之地受苦呢。若是能有个贬官止于海州的底线,他们不是马上可以北返了?”   纪忆也说:“也是啊,现在做官的没有不怕被贬往远恶军州的……去了那种地方,就算有万贯家财也是个空啊!若是陛下能免了官员们的远窜之苦,一定会被称颂为明君的。”   纪忆说得不错啊!那些被贬的官大多都有万贯家财,而且大宋又不流行抄家。武好古心想:他们辛辛苦苦贪污来的钱,多半也会一起带去海州。这样一来,海州市面上的资金就会充沛,再结合海州在大宋对外贸易中的重要地位,就很容易演变成一个金融中心了——金融中心不可能放在界河市的,放在那里是真招贼的!万一天祚帝穷疯了来抢一把算谁的?   至于大宋现在的金融中心开封府也不靠谱,一旦城市被围,城里面好几千万两白银,好几百万两黄金,还有不计其数的铜钱可就都归了女真人了!   所以必须要有一个“副中心”,而这个“副中心”最合适开在海州。这样一旦靖康之耻无法避免,武好古就能用利差(就是在海州开高息融资)的办法,把开封府的大部分现金抽走。这样开封府就算被攻破了,女真人也抢不到什么钱。   想到这里,武好古对纪忆笑道:“好啊,这事儿应该可以试试看,回头我就进宫去和官家说说。”   把章惇贬到海州去武好古是没有意见的,不过纪忆这个小人,以后还是得想办法往远恶之地送……   将满心欢喜的纪忆送出潘家园的时候,武好古心里又盘算起整人的事儿了,除了纪忆,还有一个陈佑文也得好好修理,可不能让他在开封府逍遥!   ……   “十一哥。”把纪忆送走之后,武好古又和潘孝庵开始商量怎么帮赵佶弄私房钱了,“要不我们给官家的私房投在海州吧?”   “投在海州?做甚底?”潘孝庵问。   “先做云雾茶吧。”武好古说。他当然不会马上提出开银行或是开房地产公司了。   武好古的生意经那是很厉害的,先入手的必是投资少,收益多,而且见效快的项目。见了效益,才好进一步扩大嘛。   而名茶在宋朝就是这么一桩好赚的买卖!唔,不是一般的茶,而是名茶。   一斤什么龙凤团饼卖个几百缗钱随随便便的事儿!这就是名茶的价值……北宋末年,奢侈成风,奢侈品自然好赚了。   而普普通通的茶叶要怎么变成奢侈品呢?东西好是肯定的,几百缗一斤的茶叶能不好?可是光好还不行,还得有皇家认证。   就是让宋徽宗自己来打广告,把海州云台山上的云雾茶捧为“御茶”,那就是身价百倍了。   当然了,并不是所有的云雾茶都能做奢侈品。奢侈品的市场能有多大?武好古可打算把云台山的云雾茶当成一个名牌产品好生经营的。可以在云台山上多种茶树,安置茶农,渐渐形成一个大的产业。   武好古想了想,又道:“我们可以搞个商行……就叫云台行,怎么样?”   “还要搞个商行?”   “对。”武好古点点头,“肯定得设商行啊,要不然怎么办?总不能叫应奉局吧?这是官家的私房啊。”   潘孝庵想了想,笑道:“也对!还是大郎你想得周到,若是搞个应奉局,那就是衙门了,各方面都要来管,官家用钱就不方便了。”   “是啊,就是这个说法啊。”武好古道,“云台行就是官家的私房,对外是要打商行招牌的。”   再打商行招牌,那大股东也是赵佶啊!真的在官场上混熟的老狐狸们将来一定会知道的!   这样一来,云台行就能打点擦边球了。比如在徐州弄个铁矿、煤矿玩玩,打造些犯忌的铠甲——当然是给官家赵佶去赏赐武官了,还可以挖点什么织造局、刺绣院和官窑的工匠,去徐州和海州发展纺织业以及瓷器业。   总之,有了官家私房这个背景,云台行可以做的事情还是很多的! 第三百八十七章 开封赵半城   武好古再见到已经成为大宋官家的赵佶时,已经是正月二十了。之前的几天,他都忙着替赵佶搬家、理财和安排女人。   到了正月十九才忙完,然后才入宫去向赵佶报告。他现在是“心腹”了,见官家当然不用閤门司排班了,就和高俅、潘孝庵一起由东华门进去,走原来武好古在翰林图画院当班时走的路线,直接去了崇政殿。   在崇政殿外面等了一会儿,三人就被原先伺候赵煦的那个杨戬领了去见赵佶了。换上了一身孝服的官家赵佶看上去不大开心,似乎正在哀悼自己刚刚去世的哥哥。   “请陛下节哀。”行了礼之后,武好古就好言安慰。   “大郎,朕……”赵佶挥了挥手,“都出去,都出去吧,朕就和他们说点私事,不需要记录。”   崇政殿里面的起居郎和黄门内侍都遵旨而退。看到人都走了,赵佶却是一声长叹道:“这几日真是闷得发慌了,宫里面死气沉沉的,而且又破旧,睡觉的地方都能闻到霉味儿了。怪不得六哥那么年轻就驾崩了,一定是这宫中有瘴疠气。”   开封府的皇宫的确很旧,始建于五代时的后梁,到现在200年都不止了。虽然不时翻修,但是底子这样,还能有什么招?   所以面积固然不小,可住起来还真没有赵佶原来的端王府舒服。   另外,皇宫里面可玩的地方也少啊。就一个延福宫御花园,也是200年的老园子了。又属于后宫,外人进去也不方便。赵佶只能几个没有共同语言的大小老婆在里面转转,都快闷死了。   “陛下,皇宫的确有些旧了。”潘孝庵笑道,“过一阵子叫人翻修一番,住起来就舒服了。”   “是啊。”高俅也道,“今日还带来十几个美姬进来,她们都是身家清白,可以伺候陛下的。有了他们的陪伴,陛下就不闷了。”   赵佶还是叹气,显然不大满意。   “不如建个新宫吧。”武好古一开口就提了个让人吃惊的建议。   “甚?”潘孝庵看了眼自己的妹夫,“大郎,你在说甚?”   “建个新宫啊。”武好古道,“这老皇宫都200年了,再翻新也是太旧了,莫不如就先将就着。再用翻修的钱去造个新的,岂不妙哉?”   “这,这……这得花多少钱?”潘孝庵完全没想到武好古会提出这样的建议。   且不说现在是向太后临朝,就是让赵佶亲政了,宰执们也会联手把这个建议给挡回去的。   武好古却笑了笑:“这事儿还要花钱?”   不花钱?不花钱让人白干吗?   赵佶瞪着眼珠子看着武好古。武好古淡淡一笑道:“建宫殿自是要花钱的,不过只要这钱有地方可以赚回来,不用内藏出也不用户部出,不就等于没花钱了。”   “怎么赚?”潘孝庵问。   “拆迁。”武好古回答道。   “拆迁?”   “是甚底意思?”   潘孝庵和高俅都不明白!   “就是拆了再迁,腾出价高的地皮,迁去地价低廉的地方,这样就能赚到盖房子的钱了。”   赵佶虽然是官家,但是他并不知道自己多有钱——内藏库里的钱其实只是赵佶拥有的一小部分财富,连个零头都算不上的。赵佶大部分的财产都是以地产的形式存在的。   纪忆家的那个平江纪半城是号称,是假的。可赵佶的开封赵半城可是货真价实的!开封府现在可是“宇宙第一高房价”,半个城都是赵佶的,你说他多有钱?   “甚底?”赵佶有点明白了,可仔细想了想却叫起来了,“你要把皇宫给……”   “不,不,不……不是皇宫。”武好古连忙摆手。皇宫当然是赵佶拥有的众多地产中最值钱的一块儿了,不过却很难变现——估计朝中的大臣们会和武好古拼命的!   “拆哪里?”   “先拆迁都亭驿和国子监。”   武好古早就想好了开封府的“旧城改造方案”了。他说:“都亭驿的地方很好,靠近州桥夜市和大相国寺,是开封府城内地皮最贵的地方。若是拆了后建一批住宅发卖出去,两三百万都能到手。从中拿出二十万就能在城西琼林苑附近造个差不多的馆驿给辽使居住了。这样就能腾挪出至少二百万缗,就足够开始离宫建造和国子监的搬迁重建了……臣觉得可以在琼林苑和金明池的基础上建一个园子,作为陛下的离宫。那里离开封府城很近,应该也不会太影响百官们上朝。新的国子监就建在离宫边上,可以大大扩建,至少能容纳上万名生员就读,才能显示出我朝文治之鼎盛啊。”   “在琼林苑和金明池建离宫?”赵佶打断了武好古的话,“200万缗钱够用?”   200万缗其实不少了,修个宫殿大概也够了。不过皇家做事一向喜欢花冤枉钱,武好古也不好坏了规矩,于是就道:“不是还有国子监吗?国子监的地盘可比都亭驿大多了,便是要建个更大的,考虑到土地差价,至少可腾挪出300万(国子监在开封府的城南厢)。还有,给高丽使臣使用的同文馆,给回鹘、于阗使臣使用的礼宾院,给三佛齐、真腊、大理等国使用的瞻云馆和怀远驿。也可以逐步拆迁,统统搬迁去开封府城西的离宫旁和辽使的都亭驿搁在一块儿。如果条件允许,再拆掉一座城北的大兵营,将一部分禁军和家眷都迁去离宫,以保护离宫安全。这样就能腾出不少开封府城内的地皮了,一方面可以缓解目前开封府房产稀少,价格高昂的局面;一方面还可以腾出不少钱来替陛下在开封府城面建一座崭新的离宫;同时,还能带动离宫附近的市面,也能给开封府城内的闲汉们找份工作……”   武好古其实是在下一盘房地产大棋,不仅要在开封府城内搞上六七个大盘项目,还打算顺手开发开封府城西离宫周围的地产。   这个金明池和琼林苑距离开封府城其实是很近的,周围都是开封府富豪高官的地产,武好古和潘孝庵在那里也有不少土地。都可以用来开发,可以修建一个“学区房”和官员的住宅,还可以修建市集、瓦子、码头、库房等设施。   另外,赵佶的离宫,使馆区,市集瓦子,富豪和官员的住宅区,学校区,以及一座营区,将来可以共同构成一座附属于开封府的小而坚固的城池。   顺便说一句,现在的开封府的城墙其实不是后人想象中高大雄伟,坚不可摧的模样。开封府的城墙其实是很破的!年久失修,不少地方都出现了塌陷,只有城门楼子修得比较体面。   不过,就算开封府的城墙没问题,这座一百多万人口的大城市也是无法防御的。一个是城墙没有坚固到可以防御黄河大水的地步;二是人口太多,吃饭是个问题;三是城池太大,需要投入的守城部队太多。   所以忧国忧民的官家心腹奸臣武好古,就琢磨了一个弃大守小的路子。放弃开封府大城,同时在开封府城旁修一个小而坚固的城池。   “大郎的办法倒是不错……”赵佶认真的斟酌了一番,“不过眼下还是不行啊。”   赵佶还没有轻佻到马上给自己修离宫的地步!现在他的皇帝宝座还不稳当呢!   “可以慢慢来。”武好古道,“陛下现在刚刚登基,还是应该先做一些能让天下人称颂的事情。”   “天下人称颂?”赵佶问,“大郎,你想说甚底?”   武好古道:“先帝一朝,文治武功都颇有建树,只是朝中新旧两党恶斗,有伤及国本的苗头。陛下初登帝位,或许可以缓和党争,化解恩怨,使得朝中两党多少可以摒弃一些成见。”   “如何缓和?”赵佶问。   “陛下可以让朝臣及以上官员获罪安置及编管者,一律遣送海州。”   赵佶问:“都去海州?”   武好古点点头道:“都去海州吧,海州是山清水秀,对于上了年纪的官员也是个好地方。而且距离开封府也不远,沿途转送起来也方便,还能省不少路费,也省得他们在路上过世……新旧两党现在都有点水火之势了,若是再贬官贬出不少人命,将来恐怕更要恶斗了。”   “对,对,对。”潘孝庵附和道,“那帮老臣走路都摇摇晃晃的,好好在开封府呆着还隔三岔五生个病,真要贬去远恶之地,那肯定是有去无回了,和杀头没有甚分别。”   高俅则说:“陛下,现在有不少元祐年间的老臣获罪被贬在外,将他们赦还也需要一个过程,若是陛下能让他们先去海州,太后一定会赞成的。”   和武好古、潘孝庵不同,高俅的党派色彩是很浓的。他是高太后的远亲,又在苏东坡、王诜府上做过书吏,是典型的旧党背景。所以他不提将来要贬出去的新党奸臣,只提他们旧党的元祐诸贤。   “好,就这么办。”赵佶听了高俅的话,终于做了决定。实际上他现在还没有掌权,只能向太后提出建议,不能自己下旨意。不过能讨好太后的建议,赵佶还是很愿意提出的。 第三百八十八章 为人父   赵佶果然向向太后提出了“贬官止于海州”的建议,并且得到了向太后和朝中众臣的一致赞同——现在是新党大臣和旧党太后搭班,人人都有被贬的风险。贬的近一点,总归是好的吧?   元月二十二日,朝廷就正式颁布大诏,宣布今后凡官至朝臣及以上者,获罪后安置、编管之地,一律定为海州。现在已经被安置在远恶军州的获罪官员,凡曾经官至朝臣者,一律迁往海州安置、编管。   也就是说,无论新党旧党,都不必担心被安置、编管到天涯海角去了,至少理论上不会去了。   当然了,朝廷还可以把看不顺眼的官员派去知儋州。不过知州不算惩罚人的差遣,那可是正经的一州父母官。所以官员是可以“不就”的,也就是拒绝做知儋州事。而朝廷最多不给派新的差遣,让这个官儿做个没有职事的候选官。   而就在朝廷宣布“贬官止于海州”的同日,向太后又圈定了熙宁九年的状元,如今的吏部侍郎徐铎为知贡举,主持元符三年的礼部试。第二天一大早,以徐铎为首的一众考官,包括一位同知贡举,两位权同知贡举,以及点检试卷、监贡院门、诸科出义、考试、覆考等一干官员三十余人,一齐同赴临时充作贡院的国子监。   从这一天起,所有的考官都会被锁于贡院之中,直到二月初十礼部试开始,这段时间称之为锁院。   在这十几天中,被锁在贡院中的考官们会商量出今次科举的考题。给今年的科举大比出题可不是容易的事情,因为科举考试的目的不仅是抡才,同时也是为了推行和宣告朝廷的政治主张。   由于哲宗皇帝的突然驾崩,朝廷的大政方针和政治主张,将再次发生剧变。而这一次礼部试的考题,必须在一定程度上反应出这种变化。   这不仅是对考官们的考验,而且对于正在准备应考的举人们来说,也是一场额外的考验。谁都不知道他们苦学七年的“王学”(王安石的学说),在这次大比中还算不算数?   对于那些上了年纪,参加过“新旧”两党分别主持的科举考试,也精通“新旧之学”的举人们而言,倒还是心中有底。不过对武好文这样并不精于旧学的举子而言,可就得担点儿心了。   而这一切,和武好古并没有多大关系。   他现在根本不担心自己的“书呆子”弟弟武好文的科场前途,哪怕文章写得不大好,只要宋徽宗和向太后开个后门,一个进士总是有的——自己这个当哥哥的现在是宋徽宗的心腹,而武好文未来的岳父韩忠彦又是向太后看中的旧党大佬,大约很快就是出任首相了。   这小子简直是带着主角光环进考场的,怎么可能不中?无非就是个名次而已。   现在真正让武好古有些担心的,则是自己的爱妾西门青即将要临盆产子了。西门青是去年四月份怀上的,到今年一月份就有九个月了,算日子差不多270-280天,到一月底二月初,差不多就超过290多天快300天了,真的要达到“十月怀胎”的程度了。   如果西门青是后世的孕妇,怀孕达到43周(301天,标准的10月怀胎)还不生,那可就要打催产针或是刨腹产了——一般情况,40周左右就生了。真要怀孕超过了10个月,也是非常危险的。因为羊水会变混,胎儿也有可能因为在宫内主动呼吸而出现肺积水、肺窒息。在没有刨腹产手术的时代,很有可能造成母子皆亡!   所以到了一月底的时候,已经搬回梨花别院居住的武好古已经有点坐立不安,做事的心思都没了,整日都守在西门青身边。   同时,西门青的一个同族姑姑,名叫西门如月的四十多岁的女郎中则带着两个产婆随时守候在梨花别院,就等着给西门青接生……或者抢救了。   不过西门青自己倒是非常镇定,还不时安慰武好古道:“官人,你莫着急,怀孕时间长一点不是坏事儿。孩子在娘胎里多呆一日,这身子骨就会多强上几分。奴现在觉得这孩子特别有劲儿,多半是个男孩。”   正和西门青在后花园里散步的武好古看来眼“健步如飞”,不需要人搀扶的西门母狮子,也笑了起来:“男孩随娘亲多一点,若是个男孩,就叫他义勇吧,将来你教他习武,再拜慕容先生为师学兵法,将来做个大将军。”   武好古的儿子是义字辈,而“勇”字并没有被白波武家的义字辈男孩用过。所以武好古就打算用“义勇”为自己的儿子命名,象征着《义勇军进行曲》和一场全民族的抗战……   “做将军?”西门青愣了愣,“他可是庶子啊……应该习文啊。”   她说这话,就已经认定武好古能开出一家将门了。开封将门不是义门,而是类似门阀,嫡长子荫得的官位较高,升迁也较快。而庶子虽然也能荫得武官,但是首选的出路还是习文,走科举的路子去博个进士。如果考不上进士,再考虑从军。   当然了,也有个别将门子文武双全,中了文进士以后又转武资去带兵的。   那个在三川口之战中大败的主将刘平就是中了进士的将门子,后来文官武官都做过,文官做到侍御史,武官做到步军都副指挥使。结果因为范雍的瞎指挥被李元昊打了个围点打援,全军覆没,本人也被活捉,后来死在西夏,绝对是个反面教材。   “我武好古就是个商人,怎么生得出文进士?”对于西门青的建议,武好古只是笑着摇头,“我的儿子,将来还是亦武亦商吧。”   亦武亦商当然不是什么好路子了,混得再好也就是个将门资本家,除非能有潘孝庵的机遇,否则是不会大用的。   不过西门青肚子里的孩子长大成人后,靖康年差不多也要到了……到时候还考什么进士?   而且,就算靖康之耻可免,武好古也不打算让自己的儿子去走科举入仕的路线。   因为他想在科举之外,再开出另一套真正有效的教育路线。   “哦,奴知道了。”西门青有些不情愿,不过也不好驳武好古这个家主的话,嘴上应了下来,心里却琢磨着还是要让自己的儿子读书上进。   正想着以后要请个好一点的先生来教自己儿子读书的时候,西门青就感觉到自己的大肚子一阵抽搐的疼!   自己就是郎中的西门青知道,这是孩子要出生了!   “大郎!奴要生了!”   随着西门青的一声大喊,整个梨花别院里顿时就变成了个妇产科医院。几个健壮的仆妇在西门姑姑如月的指挥下,用个担架把捂着大肚子嗷嗷叫的西门青扛进了一间早就收拾干净的“产房”——这也是某个姓韩的郎中的办法!不仅产房打扫得干净,里面所有的用具都用开水煮了又煮。几个产婆也遵照韩郎中的办法,用“酒中仙”和清水洗了手,然后飞也似的进了产房,开始帮西门青接生。   武好古则一路跟着西门青到了“产房”门外,并没有进去,只是在门外焦急的守候。   ……   “一二三,用生力啊!”   “嗯,嗯,嗯……”   “快快快,快生了!”   “嗯,嗯,嗯……”   西门青这个时候已经被安放在了床榻上,下身的裙子裤子都被产婆扒了,两腿分开,正在用力生养呢。   她的那个同族姑姑西门如月虽然不是产婆,但却是个生了七八个娃的女人,经验非常丰富,所以就跟着进了产房,在一旁给西门青打气助威,居然还喊起了号子。   西门青也顾不得这画风有多奇怪了,只是握着她姑姑的手掌,面目狰狞,用足了浑身的力气。也幸亏她的这个姑姑和她一样,也是从小习武的练家子,手掌也有力气,要不非给西门青捏坏了不可。   武好古在门外也听见里面的喊声了,心想:这是生孩子还是拉纤啊?不过对西门青来说,应该都不困难吧?这女人搁后世就是个运动员啊,身体素质不是一般的好!   正想着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了潘巧莲的声音:“大郎,别担心,西门妹妹一定能给你生个大胖小子的。”   她倒是一点不担心那个大胖小子将来夺嫡……   武好古扭头看着自己的正室,她也已经身怀六甲了,再过几个月,就该她临盆了。不过潘巧莲看着也是个能生的,她虽然没有西门青那么强壮,但也是能骑马能射箭的将家女啊。   正想到这里,一声清脆响亮的婴儿啼哭忽然就传来了。   生了!   真的很顺利!   武好古送了口气,然后就全神贯注望着产房门口。门开了,西门青的那个姑姑一脸喜色的跑了出来,怀里还抱着个正着啼哭的婴儿。   “恭喜老爷,母子平安,生了个小郎君!”   他就是武义勇了!   武好古心里想着:他将来一定会是个名将的!是共和政府的名将! 第三百八十九章 好男儿(一)   “义勇?听着像个武夫啊!”   武好文是在元符三年正月三十日下午的时候知道自己做了叔叔的,不过他却对自己这个侄儿的名字感到非常奇怪。   白波武家是书香门第啊,怎么能给儿子起名叫“义勇”,一听就是个武夫啊。起这名字去东华门外唱名也不像啊,怎么可能有“状元,武义勇”呢?有也是个武状元啊!   “二哥儿,你哥哥现在就是武官啊。”刚刚当了爷爷的武诚之乐呵呵对儿子道,“而且他的两个媳妇也都是将家女,生得儿子自然是赳赳武夫了。”   “也对。”武好文点点头,心想:武家光宗耀祖还得靠自己啊!只是这一科陡增变数,也不知道“王学”还算不算儒家正宗?   想到这里,武好文的眉头就拧了起来,他可学的可都是王安石版的经义,和旧版的不大一样,要是标准改变了,他的进士就有点危险了。   武诚之知道儿子的心思,笑了笑道:“你也不要一味苦读了,这些日子整日读书,也不出门,人都憔悴了不少。不如今日就和为父还有你娘亲一起去梨花别院看看你的侄儿吧,顺便也散散心。”   “也好。”武好文吸了口气儿,他知道自己的文章是好的,只是对于经义的理解是基于“王学”,可能会在答题时出差错。不过现在距离大比不到10天,再临时抱佛脚也来不及。不如就照着“王学”去考吧,凭着好文章,高中的概率还是很大的。   另外就是策问的方向还得和哥哥讨论一下——现在新党毕竟还没倒台,“王学”的经义多半还好沿用的,但是策问的方向很可能会大变。若是把握不好,考砸的可能还是有的。   而武好古的文章虽然不行(其实也还可以,只是达不到中进士的水平),但是对政策的把握那是相当精准的……他是官家的心腹啊!   心里想着科举题目的武好文已经跟着父母一块儿感到了梨花别院,因为武好古初为人父,别院里面倒是一派喜气。不过也没有张灯结彩放鞭炮——现在可是国丧啊!人家宋徽宗那么开心,不一样装得愁眉苦脸?   在给武好古道了喜,又抱了抱一个七斤多沉的小子之后,没等开饭,武好文就拉着哥哥进了书房——他知道自己这个哥哥有点贪杯,可别喝得酩酊大醉,什么都不知道了。所以有什么还是在开席前问清楚吧。   “策问?”武好古笑道,“肯定不会问打仗的事儿了……哪怕大行皇帝不驾崩,也不会出这样的题目了。因为宋辽现在是兄弟之邦了。”   “兄弟之邦?”武好文一愣,“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了。”武好古一笑,“愚兄还会骗你不成?”   “那么说朝廷不会北伐燕云了?”武好文又问。   “北伐燕云又不是用嘴吹的。”武好古摆摆手,“科举不会考那样的题目……今年的策问,大致的方向该是宋辽和睦通商,或者朝廷新旧和谐。”   “宋辽通商要怎么写?”武好文问。   新旧和谐的事情他知道,也难不倒他的好笔杆子,可是宋辽通商和睦的题目就难解了,他又不会做生意。   武好古笑道:“怎么写我可不知道。我只知道辽国是一个关注虎狼的大笼子,如今却是国本不稳,有了分崩离析的苗头,原本被笼子关注的虎狼,早晚会冲出来伤人。而我朝以辽国为友邦,一是为了延缓这个笼子的崩坏;二则是为了在笼子崩坏时联合契丹人和辽国的汉人,在燕云筑起一堵可以防住虎狼的高墙。”   “大哥,你的意思是辽国一定会崩坏?”   “是的。”武好古一笑,“虎狼之国里可不只契丹一只老虎啊,本来契丹是最凶猛的老虎,是兽中之王,足可以震慑兽群。可是一百多年的安逸太平,却让契丹猛虎失去了凶性。兽群中的其他猛兽自然会不停跳出来挑战兽王,契丹这只兽中之王的倒下只是时间问题。而辽国一旦被凶兽所取,我朝可就没有太平日子可以过了。”   “那我朝就不能相助契丹,使其得以维持辽国江山?”   武好古反问:“如何相助?”   “多给点岁币?”   “你以为契丹人是没钱才衰弱的?”武好古笑道,“还是你以为阻卜、女直之国比契丹人有钱?”   “国富才能兵强啊?”   武好古哼哼一笑:“真若如此,早无辽国了,早无西夏了!我大宋之富,至少十倍于辽,百倍于夏。怎么辽国和西夏至今没有灭亡?同样的道理,契丹之富也十倍、百倍于阻卜和女直,可是契丹如今却无力压制此二国了。”   武好文眉头深皱,也不知道该怎么驳自己的哥哥。不过他却已经知道锦绣文章要怎么写了!如果今次大比的策问,真的涉及宋辽和睦,那么他多半可以一鸣惊人的。   想到这里,武好文站起身,恭恭敬敬向哥哥行了一礼,“好文多谢兄长指点迷津。”   ……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之间,元符三年二月初十这一天就已经到了。   这是科举礼部试开始的日子,又称为引试之日。和明清时把科举礼部试分成三天来考的规矩不同,宋代的礼部试都是一天内结束的。一天之内,要连着考四场,依次是一经(又称大经)、兼经、论和时务策。   一天时间连考四场,对举子的体力绝对是个考验——不过体力这一考也是有必要的,毕竟当官还是蛮累的,真要七老八十考试都考不动了,还是回家歇着别来科场上折腾了。   因为考试的时间很紧张,所以礼部试开始的时间是很早的。为了不耽误考试开始的时辰,从洛阳白波来的四个武家举子,在二月初九这天就从搬进了位于开封府西城厢的武家大宅。   第二天三更一过(早上零点)就起床,洗漱一番后,又和武家父子三人一起用了早食后,一块儿出门,披星戴月的就往科场而去。   武好古也是前一天下午就入城的,他虽然不参加科举考试,不过还是和父亲一起来给弟弟加油助威,顺便也熟悉一下环境——他这一科不考,下一科还是要来考的,即便不考文科举,也要弄个武进士。   武进士,也是进士啊!有了进士的名号,他的六艺书院才能响亮起来啊。   因为武好古的加入,武家举子赶考的队伍也就庞大起来了。武好古现在可是炙手可热的官家心腹了!出入自然要多一点随从。今天是林冲带着四个十一二岁的奴隶小兵,在前开道。林冲起着一匹高大的走马,四个小奴隶则各自打着一盏灯笼给后面跟着的车马照明。   武好古也骑着马,走在林冲身后。他的马术进步颇快,现在已经可以纵马疾驰了。而武好文、武诚之和武家的另外四个举人则是坐着马车赶赴考场的。他们都不怎么能骑马,大黑天的可别从马背上摔下来进不了考场,这可就闹笑话了。   “嗯咳,嗯咳,嗯咳……”   范之进这个时候已经早早到了开封府城南厢的国子监门外了,因为天气很冷,他又吸了冷风,喉咙一直发痒,就大声咳嗽起来了。   “进之兄,你没事吧?”和范之进一样起了个大早的黄潜善在一旁关切地发问。还有另外几个也住在大相国寺的举人,同样投来了关切的目光。   在换了官家之后,范之进的好人缘还在继续,而且还有所上升。   他现在可是大名府人士啊!和向太后是同乡,又是下一任首相韩忠彦亲自派人送到开封府的大名府解元!   有这两层关系在,只要他能闯过礼部试这一关,在殿试中的名次怎么都不会差了。   而且……他还能以韩忠彦的门生自居——韩忠彦是大名府解试的主考,同时又对他施过恩义。因此范之进只要能高中,将来就是韩家门生了!   范之进一想到将来可以借着韩忠彦的威风整治武好古(他还不知道武好古是官家心腹,还是韩忠彦女婿的哥哥),马上就精神了不少,对黄潜善笑道:“无妨,今日是你我一展平身所学的日子,怎么会有事儿?”   范之进说话的时候,在不远处,一对充满怒火的目光真死死盯着他在看,看他的人是阳谷范家的范之文,和范之进同辈的才子。   范之进怨恨的是武好古和西门青,而范之文却恨透了自己这个惹是生非还投了梁山的堂兄。   如果不是范之进惹事,阳谷义门范现在还好好的呢!   这个从贼的范之进居然假名冒籍来开封府考礼部试了……范之文咬着牙,看着被人众星捧月围在中间的范之进,气就不大一处来。他也不知道去衙门里面把从贼的事情说清楚!   不过气归气,他现在也不会去揭发范之进,他也是来考科举的,只有中了,才能挽救阳谷范家没落的趋势。   现在的阳谷范家一门,能指望的就是他一人了! 第三百九十章 好男儿(二)   纪忆抵达考场的时候,才是四更刚过,天色仍是黑沉沉的,天气更是春寒料峭,让他这个平江来的南方人很不习惯。   考场的门还没开,上百个士兵守在国子监大门之外,禁止生员们入内。而被这些士兵挡住的,则是人山人海一般的举子。   “忆之兄,看来我们来的还是早了些,国子监的门还没开呢。”   和纪忆说话的是蔡攸,他也参加了国子监的别头试,而且也顺利过关,今天也来参加礼部试了。   虽然他是蔡京的儿子,而且一早就有了官身,但是真的想在官场上有所建树,一个进士身份还是很需要的。不过他的文章不大好,能不能中就没把握了。   米友仁这个时候也已经到了,他是和蔡攸一块儿来的,听到蔡攸的话,笑了起来:“那边还有更早的呢,也不知道在寒风中立了多久了。”他转又问道,“可看见武家的那几位?”   “没看见,不过武二郎可是大热啊。”蔡攸道,“元晖兄你也是胸有成竹,看来也是此科必中啊。”   米友仁哈哈一笑:“此科不中,下一科也是必中的。居安兄不也是一样?一个进士而已,怎难得倒你我?”   纪忆叹了口气,他知道身边两人在打什么注意。他们的文章其实很一般,中不了是正常的。可是他们都巴结上了当今的官家!特别是米友仁和官家玩在一起好长时间了……只要官家肯在进士名录后面添上两个名字,他们不就有了?   而自己,本来也巴结上了官家!如果不是心眼太多又上了章惇的船,何至于现在这般处境?   当然了,进士肯定还是有的。可是官家的心腹却没有得做了,将来必是官场蹉跎啊!   “元晖,居安兄,啊,忆之兄也在啊。”   武好古的声音这时传了过来,三人转头看去,就见官家的头号心腹骑着一匹不知从哪儿牵来的高头大马(不是赤云骓,而是另外一匹黑色的牝马,是西平王府送的礼物),神气活现的在冲他们招手。   “那人是谁?怎么骑着恁般高大的马儿?”   “一定是个亲贵将家子吧?寻常人家哪儿来的这等大马?”   “开封府多的是这号人物,天生的富贵,就是不学好。”   “这样的纨绔子弟也来考科举,怎么中得了?”   “不过马术倒是不错,下马的姿势好利落,说不定可以去考个武进士。”   范之进耳边响起了议论的声音,他也看见了正从马背上跳下来的武好古,不过并没有认出来。因为他和武好古也就是一面之缘,而且现在光线不足,他又是个大近视,根本看不清人脸。   “武进士也不算真正的英雄好汉。”范之进咳嗽了几声,眉头紧皱,“终是得东华门外唱名的文进士才是好男儿啊。”   “没错。”黄潜善点点头道,“终是得高中文进士才是英雄,要不然纵是将门之祖又能如何?还不是被太祖皇帝释去了兵权?”   “是啊,又能如何?”   “不过是一介武夫。”   人是以类聚的,可以和范之进、黄潜善挤在一起的,都是外地来的解元,自然心高气傲,看不上武好古这个纨绔武夫了。   而在另一个角落,一群白发苍苍和上了年纪的措大又聚成了一圈。武忠义从马车里钻了出来后,也带着三个子孙辈的举人(不包括武好文)凑了过去和他们一一招呼。   “那是谁啊?你怎么和他一起来?”   “那是东上閤门副使武好古啊。”武忠义说,“那是老夫孙子辈的亲戚。”   “甚底?武东门是您老的亲戚?”一个开封府界的老举人道,“我还以为他是武贤妃娘家的人呢。”   “那武贤妃也是我家的亲戚啊。”武忠义哈哈笑道,“都是太原王的后人嘛。”   武贤妃就是那个瞎子申王赵佖的母亲,家里面是开封禁军的武官,的确是太原王的后裔——武家在唐朝那么牛逼,子裔当然很多了。不过和白波武家的血缘很远,要不然武诚之前两年倒霉的时候,瞎子申王就不会不说话了。   “听说这武东门有个兄弟是个读书种子,开封府解试第二啊!”   武忠义摸着白胡子道:“是啊,他是今科必中啊!真是后生可畏,我们这些老骨头比不了。”   “怎么会比不了?”马上就有个老举人开口,“如今可是向太后当朝了,难道还考王安石的学问吗?若是不考王学,那些后生能和我们比?”   “对,对,对,今次是我等高中的良机啊!”   “一定得好好考!”   老人们的士气也鼓了起来,个个摩拳擦掌,就等着在这一科大比中创造奇迹了。不过真的要考出一群白发苍苍的进士,等到殿试的时候就该赵佶郁闷了。一个个都能当自己的爷爷了,还能做什么事儿?   随着几声锣响,国子监大门终于被打开。两名监门官带着一群兵丁走了出来,议论纷纷的举人们顿时安静了下来。开始自发排起长队,准备依次进入考场了。   当漫天的红光出现在东方的天际时,举人们开始入场了。武好古看着自己的弟弟和纪忆、米友仁、蔡攸一起,有说有笑走进了国子监,忽然有了一个在后世参加高考的感觉。   不过他很清楚,科举并不是高考——虽然后世的人们常常混淆二者,但是性质完全不一样,当然也不是公务员考试。因为,后世公务员考试考出来的是办事的“吏”,不是高高在上的“官”。如果能把科举变成高考或者公务员考试,那大宋或许有救了。   因为如武好文这样的才子,虽然今科必中,但是能力其实是不足的,知识面也非常狭窄。他需要进一步接受教育,然后参加基层工作,积累经验,步步晋升。而不是直接去当后世看来已经相当高级的官员——就算武好文的名次不好,一个县尉总是有的。可他这样的人,能管得了一县治安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如果武好文考得好了,甚至有可能让他去管一个县!这就更加荒唐了,让一个没有什么阅历,只知道五经文章的少年怎么去管理一个牛鬼蛇神一大堆的县?最后还不是“宋押司”这样的大地主操纵一切?   大量能力不足的地方官,也就必然造成地方上逐渐被地主控制了!而这些官员步步晋升,获得管理国家的权力,甚至带兵打仗的权力后,造成的破坏就更大了。   武好古在进行最深刻的思考的时候,他的弟弟武好文正和数千个举子一起,已经沐浴更衣完毕,聚集在国子监文庙的广场上拜孔夫子呢!   顺便提一下,所谓沐浴更衣,其实就是个防作弊的手段。贡生们必须在胥吏的“伺候”下,脱了自己的衣服,象征性的擦拭一下身体,再换上国子监提供的服装。然后数千个六艺中只通了一艺的举人们,就在知贡举徐铎的带领下,一起向着生前梦想“复礼”的孔圣人叩拜,一拜,再拜。   如果孔子在天有灵,看到这群不争气的徒子徒孙,恐怕也只有一声长叹了。这些所谓的儒家士大夫,儒家的大道是懂一些的——不论是读“王学”、“关学”、“洛学”,都是“五经勤向窗前读”的人。至于文章更是锦绣灿烂,都能写出花儿来的主儿。   可是光知道大道,而没有实行大道的手段,不也是白搭吗?别说是儒家大道了,就是共产主义真理,也不能只有理论家没有共产主义战士吧?   说得再具体一点,大道仅仅是“六艺”之一(这个说法并不完全准确,不过也差不多),其余的“五艺”则是实行大道的手段。没有手段,怎么能做到复礼归仁,怎么去教化蛮夷呢?蛮夷看不懂锦绣文章,也听不懂之乎者也啊。这个时候就要用到五礼(六艺之一)中的军礼,六艺中的“御”、“射”和“数”(数人头啊,消灭了多少,教化了多少,得数一数)了。只要把能教化的都教化了,不能教化的都消灭了,不就达到天下归仁的理想了吗?   孔子在天上哀叹的时候,参加元符三年礼部大比的举子们已经参拜完毕,好几千人顿时土崩瓦解一般的四散而去。在国子监胥吏的引导下,前往各自所在的考场。   在国子监大门内的照壁上,都贴着布告,注明了不同地域、不同来路的贡生,在哪个考场考试,也有专人进行引导。虽然考生的人数多达五六千,却一点不见混乱。   由于武好文参加的是开封府的发解试,而不是利用太学生的免解资格,所以他也被安排和来自开封府界的贡生举人们同场考试。因为开封府的举人数量比较多,所以考试的地点也非常宽敞,是国子监的正殿——不是后来明朝、清朝给举人老爷们安排的一间间小小的号房,而是集中在大殿中进行考试。大殿中摆满了破旧的案几的圆凳,案几一角上贴了一张纸,上面写了姓名、籍贯、年甲。只要对号入座,就不会搞错了。 第三百九十一章 好男儿(三)   武好文这时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座次,是一张相当破旧的案几,就是国子监生和太学生日常使用的东西,现在被拿来给贡生们使用了。   在案几边上还摆了个小水桶,里面盛着半桶清水是给贡生们磨墨用的。文房四宝都是贡生自备的,武好文带得就是他日常使用的文具,都是相当普通的东西。书籍当然是不允许带进考场的,刚才沐浴更衣的时候就检查过了。   现在武好文考的是进士科,在神宗朝以前,文科举并不只有进士一科,还有九经、五经、开元礼、三史、三礼、三传、学究、明法等科目。不过现在诸科渐废,只剩进士一科独尊了。   进士科的考试时间很长,基本上从清晨一直持续到点灯,当然也允许提前交卷,不过很少有人会这样做。这么长的时间,中途当然是要吃饭的。每个考生进入考场的时候,都带着干粮。在进入考场之前,都有胥吏和兵士进行了检查,以防止夹带。   考试的题目已经张贴出来了——和后世一张张卷子发下来的做法不同,宋朝的科举考试是一次把四场考试的题目都张挂到举行考试的殿中,考官手中还有抄本。视力好的举人,直接看张挂出来的考题就行,眼神不好的还可以向考官讨要抄本。   在正式开始答题之前,贡生们会先把所有的考题都一一抄录到自己带来,或者考场下发的纸张上,然后才开始解答。所谓的四场考试,其实就是一场,反正就是考一天,考完走人,中途不许离开,大解小解也要在有专人看守的临时茅厕解决。   磨好了墨的武好古张开了纸张,运笔如飞,很快就将今次科举大比的考题全部抄录了下来。其中“一经”和“兼经”一共三十题,出得刁钻冷门。不过对于武好文而言,答题是没有难度的。问题只是他只能用“蔡版”的《三新经义》上的注释进行解答,至于合不合眼下的“朝廷最新精神”,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论”和“时务策”都是做文章。“论”类似于命题作文,通常是要求贡生评论经史记载的某个典故或某一位历史人物。考得其实是文笔和对经史的熟悉程度,武好文的文笔很好,对经史也极为熟悉。只要正常发挥,应该就能过关了。   而真正让武好文担心的则是“时务策”。“时务策”和后世公务员考试中的“申论”差不多,一般都是主考官就时务提出具体的问题,让考生发表见解,所以又称“策问”,考生的回答则称“对策”。这个可就难了,因为大部分贡生都是两耳不闻,或者少闻窗外事的苦读之辈。那些时务他们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所以“时务策”写得好的,一般都是官宦门第出身,或者干脆已经在做官的考生。一般的苦寒之士常常会栽在时务策上。   虽然武好文现在也是官宦门第出身了,可是武好古的官才做多久啊?基本上他也是个苦读的书生,年纪又小,压根没什么阅历,对于时务能有什么好见解?所以在抄“实物策”题的时候,他是非常担心的。   可是当他抄完,却已经胸有成竹了。因为今次“时务策”的题目差不多被武好古猜中了!题目乍一看虽然是说后汉三国时期的东吴要如何同蜀汉相处,但实际上却是在映射如今的辽宋关系,或者说就是兄弟之邦如何共存,兄弟有难又该如何相救或从中渔利。   如果没有武好古之前和他说的“辽宋兄弟之邦”,武好文或许会从孙刘联盟伐曹兴汉的路子上去解了。要这样写,兴许也能高中,但是想出彩是很难的。因为大家都会想到这样的路线,剩下的就是拼文笔了。看起来这道策问,就是用来决定这一科谁能入一甲的关键了。   看来这一科,自己不仅是必中,而且还能博一下一甲了!   而武好文现在已经成竹在胸,将“论”和“时务策”暂时放在一边,开始专心致志写“一经”和“兼经”试题的答案了。   ……   坐在另一个考场内的纪忆,则是首先从“时务策”开始答题的。他在经义上的功夫是远远超过武好文的,不论“新旧”,他都能对应自如,而且还能在最大程度上找出两者的共同答案——毕竟不论“新旧”,都是儒家嘛。   他的“此科必中”,可不是吹牛!   而对于“时务策”题,他当然也一眼就看出来本质。而且他也想到了“兄弟之邦”,他自己就是最近辽宋一系列交涉的参与者嘛!所以他一看到题目,就马上有了灵感,干脆就从“时务策”开始答题了。   时务策的对策(答案、作文的意思)通常是千字上下,不过纪忆今天却准备写一篇万字以上的长篇对策,从政治、外交、经济、军事、地形等多个方面来阐述东吴应该如何保存蜀汉,应该如何利用蜀汉,应该如何在蜀汉败亡已成必然之际壮大自己等等。   其中,如何在关羽北伐时坐收渔翁之利夺取襄阳,以全江河之险;以及如何在蜀汉崩溃时谋求东川以成山川之固,又成为通篇的重中之重。   文章很快就写完了,洋洋万余字,全部一气合成,写得非常精彩。放下毛笔,纪忆长出了口气,看着自己刚刚写就的文章,心想:明明可以凭文章闻达于天子,又何必去学武好古做小人呢?真是失算啊!看来做人还是要脚踏实地少折腾啊!   ……   范之进这时则和一群河北东路的贡生在一块儿考试,他还在不停咳嗽,一边答着三十道经义题,一边却把紧紧皱了起来。   倒不是经义答不出来,而是时务策题目出乎意料,竟然是以古论今,名义上说三国,其实是在说宋辽夏——大部分人,都不会把辽当成“蜀汉”,而是把西夏当成了“蜀汉”,范之进也不例外。所以他想到的答题的重点放在了东吴怎么拉拢蜀汉去对抗曹魏……于是,一道政治、经济、外交为重点的时务策题,最后就被范之进写成了半吊子的军务策了!他以为在考武进士啊?   文章当然是好的,范之进就是个写作文的专家嘛!可是内容就有点不能看了,他懂什么军事啊?还不就是瞎扯嘛,好在他也读过武经七书,大战略还是知道一些的,兵法名词也知道不少,于是也引经据典写了三四千字,看着还是蛮像回事的。   如果遇上一个不是真懂军事的考官,大概可以给他一个“知兵”的评价吧?所以他的对策答得也算可以。毕竟现在五六千人中取500个左右的进士,真正能完全看懂题目的才几个?   什么?有人说题目出得不公平?   本来就是“时务策”嘛!通晓时务的,得分自然就高。只知道读经的寒门书生那就马马虎虎答一下吧,只要文笔够好,写得东西也在理,还是可以中的,就是名次差一点……这个“时务策”其实就是给通晓时务的官宦子弟和现任官员“开后门”的嘛。   ……   范之进的族兄弟范之文也开始写“对策”了。他和范之进一样,也把“西夏”当成了“蜀汉”。可是他却想到了西夏是大宋名义上的藩属……而东吴和蜀汉不是这个关系啊?   这个该怎么写啊?难道要把“蜀汉”写成“东吴”的藩属?这个……在赤壁之战的时候胁迫刘备?或者干脆让东吴也学曹操,找个姓刘的(当然不是刘备了)立为皇帝,然后挟天子令刘备?好像也不对吧?   身为阳谷范家最后的希望之星,范之文居然被一道时务策给难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动笔了!   ……   在范之文不知道该怎么写文章的时候,白胡子老翁武忠义却是落笔飞快,似乎找到了感觉。他的答题方向和武好文、纪忆是一样的!   当然不是他熟知天下大事,一眼就看透了辽国的虚弱和大宋所面临的危险。而是武好文在科举大比前的一天,曾经和他讨论过如今的“辽宋关系”,并且告知了辽国的虚弱和崩溃的可能。   他当然知道武好文的哥哥武好古是什么人了?所以就用心记下了谈话内容,今天一看就时务策的考题,马上就知道该怎么解了。他的文章虽然平平,但是时务策的关键是找对方向。方向对了,文章稍差一点也能看了。   这可真是上天保佑,要让自己高中了!   白胡子老头心里那个激动啊!这可真是多年措大要熬成进士啦!自己真的要出头了……东华门外唱名,金銮殿上面君,还有金榜之下捉婿,然后就是一方父母官啦!一甲估计是进不去的,不过四甲、五甲也是进士啊!一个捉贼的县尉可是稳稳的……   可是贼应该怎么捉呢?老头忽然想道,自己年纪那么大了,又没练过武艺,能捉到贼吗?要不专门捉那些上了年纪的老贼? 第三百九十二章 好男儿(四)   “这国子监可真大啊!”   “那是,可以容纳五六千个贡生同时考试,而且还绰绰有余,能小得了吗?”   “还是小了,该有个更大的,至少要能让6000个太学生、武学生、诸科生在里面读书才行。”   “6000人?比现在多了一倍都不止了……大郎,这是官家的意思?”   “官家自然是想振官学的……”   就在五六千老老少少的贡生忙着考进士的时候,武好古则骑着马和米芾一块儿在国子监外面转圈。而且还在议论扩建国子监的事儿——其实武好古是在琢磨国子监拆迁的事儿。   呃,人家在考进士,他却想把考场拆了盖住宅卖钱……还真是个奸商啊!   不过要拆国子监还得有个好一点的借口,不能说拆了国子监把地皮卖钱,然后用这钱给皇帝盖离宫吧?要这么说,武好古非得身败名裂不行了。   而武好古能够想到的理由,就是国子监面积太小,容纳不了那么多的学生。在他的印象中,国子监在徽宗朝的确进行了扩建,在原有的基础上兴建了一个名叫辟雍的外学(辟雍是周天子的官学,就是用来教六艺的学校),太学生的人数也从原来的2400人,增加到了3800人,如果再加上国子学、武学、小学、书学、画学等等,说不定真有五六千人了。   那么多的学生,差不多也能相当于后世一所规模较大的大学了。而且其中还包括一些理论上要学习骑射的武学生,在局促的开封府城南厢扩建的确有些摆不开,去城西寻个宽敞之所,兴建个大的学院是非常理想的。   而他之所以和米芾说这事儿,是因为他知道米芾要不了多久就得去管书学(历史上),说不定还会管得更宽。毕竟在这个时空,米芾的儿子米友仁也是宋徽宗的心腹了。   说不定宋徽宗还会提拔心腹的老爹去当个国子监司业(国子监的二把手)什么的,到时候拆迁国子监就容易多了。   不过米芾对兴学的事情还是有些怀疑,“兴学可是王安石的路子啊!”   王安石兴学当然也是个罪过了!后世的人往往忽略了这一点,但是在北宋末年,反对兴学的人不少。   而在王安石施行的各项新政中,最糟糕的就“兴官学”了。   当然了,大家反对并不是因为办学不好,而是认为王安石的路线很糟。官学其实就是“以吏为师”,如果教些实用的本领,比如军事方面的,工程方面的,经济方面的,法律方面的,也没什么不好。可是王安石兴的官学也不教实学,而是为了“一道德”,也就是统一大家是思想。   呃,统一思想也没什么不好。其实大家的思想还是蛮统一的,都是儒家啊。你拿着儒家五经还能读出耶稣基督来?可是王安石偏偏还要在解释儒家经典上做文章,要完全统一标准,而且要否定汉唐以来对儒家经典的研究成果,都得按照他的标准来。   这个就比较讨厌了……王安石又不是圣人,谁服谁啊?而且“一道德”是非常禁锢思想的。后来朱熹理学以及八股文章也是差不多的路子,都要把儒家经典的解释权控制起来。   而这样一来,儒学就不能进步了——儒学作为一种非常古老的哲学思想,是存在儒家经典作为框架的。而后世要进步,就必须突破这个框架,要突破就只能在解释上下功夫。   如果放开了解释权,武好古都能胡乱解释出一个“虚君共和”的儒家思想来!可王安石不允许这么瞎解释。   可一旦后人没有了解释权,那这么儒学就不能与时俱进了,人的思想也就被禁锢了,那儒学也就死了。   所以王安石的“兴官学”和“一道德”,在北宋末年是很遭人反感的。而到了后世,大家都学朱批的四书五经,做八股文章了,自然也不觉得“一道德”不对了,所以批“一道德”的人反而不多了。   也就是说,武好古现在遇到的大部分宋儒,他们的思维还是很活跃的,远远不是后来的腐儒。   而武好古也是知道未来“儒学之死”的。不过现在,儒学还没有死透,还有救,武好古也不希望儒学死掉。   “兴学并没有错。”武好古说,“错得是一道德。”   “甚底?”米芾一怔,扭头看着武好古,“你也觉得一道德不好?”   武好古笑道:“海岳先生,我也是熟读五经的儒生啊,怎么会觉得一道德是对的?其实王荆公兴太学的想法也有可取之处。现在不少官员能力都欠佳,一榜五百多个进士好男儿,真正能做事能有五十个就不错了。用太学来教人做官做事其实挺好的……只是太学根本不教实学,依旧是儒家经典和做文章,就有点不好了。”   一个进士都没中的人居然在评论太学!   米芾听了武好古的话也只有摇头了,不过他也不好“教训”武好古,因为武好古虽然年纪和他差着辈,可是却是他的儿子米友仁的绘画老师。   “崇道,你觉得这一科,谁会名列一甲?”   听到米芾岔开了话题,武好古就知道自己的想法是连米芾都没有办法接受的,不过这也是正常的,自己还是不够分量啊!好在现在还早,有的是时间呢。   武好古想了想,说:“淮水李元量,建安范晦叔和福清林述中,还有平江纪忆之应该都有望名列一甲。”   “令弟呢?”米芾道,“他的文章很不错啊,在太学中也小有名气,而且还是你的兄弟,说不定会夺个天下大魁吧?”   “中状元?”   米芾的话其实是半开玩笑,不过武好古认真一想,居然点点头道:“还真没一定,若是他礼部试考得好了,在殿试中被点状元也有可能的。”   礼部试的第一名称“省元”,这其实才是含金量最高的。因为“省元”是在誊录糊名的情况下取出的,真本事的成分更多。而状元是皇帝钦点,谁第一还不是赵佶的意思?   武好文现在不仅是皇帝的头号心腹武好古的弟弟,还是未来首相韩忠彦的女婿,给他当个状元不是皆大欢喜?   “崇道,你呢?”米芾接着又问,“你弟弟都中了,你也该修一点儒业了吧?下一科也考个进士出来。”   “我?”武好古苦笑,“我的学问不行啊。”   米芾摇摇头道:“不行就学啊,你之前不是还托寅哥儿帮你寻个先生吗?现在有个好人选,你要学吗?”   武好古现在已经决定考武进士了,不过还是问了一句:“那先生是谁?”   米芾说:“苏东坡。”   “谁?”   米芾一瞪眼,“苏东坡你不知道是谁吗?你的佳士得行可卖过人家不少字帖的。”   “知道啊……”武好古愣了又愣。   “他很快就要去海州了,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回京。”米芾说,“老夫和苏东坡是至交,不如就替你引荐则个,让你做个东坡弟子如何?”   东坡弟子……听上去不错!   武好古盘算着,这年头和苏东坡挂钩的都值钱,什么东坡肉啊,东坡帽啊,东坡牙膏啊,现在又多了自己这个东坡弟子了!   对了,自己还打算办教育呢!   在办学上面,吏商、近幸和武官的招牌恐怕都不如苏东坡好使吧?想个办法让苏东坡冠名……东坡书院!听上去就很厉害啊!   “好!”武好古拍了拍手,“海岳先生,那就有劳了。”   “好说,好说。”米芾笑道,“说起来苏东坡可能那么早回海州,还是你在官家面前倡议的,他着实欠你一个人情,怎么都要收你做学生的。”   ……   武好文这个时候已经将自己做好的卷子,从头到尾看了三遍了。三十道经义题答得中规中矩,还有一篇“论”,一篇“对策”,也都写得很好,让人读了有一种酣畅淋漓的感觉。另外,武好文也确定自己的卷子上没有错子、漏字,同时也没有犯讳的地方。   他抬起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刚到午后而已。不过两三个时辰,就已经全部答完了。   他拿起了卷子,交给了一位向他快步走来的小吏,并且报以一个胸有成竹的微笑:“有劳了。”   “不敢,不敢。”小吏是太学的人,所以认得武好文,知道这位今科必中,所以忙小心的收起卷子,转身离开。   从国子监大门出来,武好文发现门外已经有不少交了卷子的贡生聚集了。大部分人都是一副喜气洋洋的,显然考得不错。   那么早交卷子的自然是不错的,考不出来的现在都在考场里面干着急呢!   纪忆和米友仁也已经出来了,正和一群考生在吹牛呢。米友仁眼睛尖,一下子就看见了武好文,跟着老远就喊:“武二哥,你也出来了?考得怎样?”   武好文意气风发,大声答道:“今科必中了!”   米友仁也哈哈笑道:“我和忆之兄也极有把握,看来用不了多久,我等就能在东华门外唱名了!” 第三百九十三章 中了(一)   转眼已经是二月下旬了。   几场精贵如油的春雨,不但让黄河两岸的大片平原得到了滋润,连气温也快速回升,让人感觉舒适了不少。   因为哲宗皇帝的驾崩,武好古的工作计划也被打乱了,本该上路前往界河赴任的他,现在还在开封府没有挪窝。他留在开封府,主要是为了替赵佶处理“私人事务”,都是很私人的事情,什么女人啊,钱财啊,字画啊。   在替赵佶安排了“多余”女人,又发卖了一些质量不高的藏品之后,赵佶的私房钱还剩下不到三万缗,在开封府已经算不得一笔大钱了,不过武好古也得认真帮着赵佶运营啊。   他和潘孝庵、高俅商量了一番后,又各自拿出了两三缗(武好古拿出三万),给凑了十万缗,开了个云台商行。让花满山做了掌柜,又从潘家抽调了几个管事儿,一块儿往海州去了。准备抢在今年茶叶采摘之前,高价收购位于云台山上的茶田,收完以后,再请一批制茶的匠人做出上好的“龙凤茶饼”送到开封府,争取尽快打出贡茶的名号。   另外,云台行还会收购一些朐山县靠海边的土地,并且开始在那里兴建宅邸和市镇,预备迎接各地的贬官(指编管、安置官员)到达。   顺便一提,武好古控股的共和行,现在也在朐山县和纪忆家的商行合股进行同样的建设——就是在潘巧莲陪嫁的土地上,所以组成的合资商行(名叫东海行,掌柜是纪忆的堂弟纪磊)还有武家内账房的股份。   与此同时,武好古也没落下界河商市的工作。商市的元老院和政所就在开封府成立了。武好古担任了元老院首席元老(简称元首)和商市市长。还任命黄植生担任了商市营造所长,林万成担任了商市警巡所长,张熙载担任商市财税所长。   三位所长已经带着各自招募来的人手和好几万缗的经费,在林冲率领的一队禁军护卫下,先行出发去往现在还是一片空地的界河商市了。   根据最新的计划,他们会完成初步的征地和元老院、市政所、警巡所以及一个码头,还有一批公务人员住宅的建设。全部完成以后,武好古才会动身前往。   在安排好了以上这些事情后,武好古每日除了入宫面圣(其实就是陪赵佶聊天)之外,就是在处理共和行的商务,陪着怀孕的妻子潘巧莲,和西门青母子玩耍,还有就是练习武艺以及传授画技给张择端、杜文玉了。   哦,对了,武好古还在等待礼部试发榜。他虽然没有参加考试,不过却也和这次考试有些关系。   因为他已经从赵佶那里请了圣旨,要为所有高中的进士画像,还要把他们的人像印在《文曲星》杂志上,还会配上他们高中的文章、本人的题诗和题字。   总之,这本《文曲星》必是一本名动士林文坛的月刊。   偶尔得闲,武好古也会回到自家在金水河畔的大宅,去跟武好文、武忠义讨论过殿试时,天子可能会出的题目。这两位差着辈份的武家才子现在都显得信心十足,俨然是今科必中了。   “题目肯定是一篇策问。”武好古非常肯定地说,“殿试很少考论,官家可不是大儒,看不了恁多高论。礼部试的时候已经考过对外的时务策了,殿试我看该考对内的策问了。估计和治平四年丁末科的殿试题目差不多。”   治平四年是宋神宗即位的第一年,情况也和如今相似。英宗皇帝是那一年正月去世的,神宗当时也是年少登基,一心想要做一个明君,因此就以如何让朝政达到三代之治为题(题目大意是这个)考了一回。   “大爹爹,二哥。”武好古想了想,又说,“如今的官家和向太后都是希望缓和新旧党争的。若是在殿试中提‘更化’、‘绍述’,肯定是不会有好名次的。”   所谓“更化”其实也是改制变法的意思,最早出现在汉朝,当时是以仁德代替严刑,用儒家代替法家。因此就在高太后临朝的时候,用这个词儿来形容恢复旧法了。   而“绍述”则是继承的意思,特指哲宗继承老爹神宗的新法。   “大哥儿,既不是‘更化’,又不是‘绍述’,那要怎么办?”武忠义认真地问着。   他这一科考得真好,很有把握,觉得是必中了。虽然他胡子都白了,可是还想要好好做官的,所以对朝廷的方针是非常感兴趣的。   武好古则看着自己的弟弟武好文,“二哥儿,你怎么看?”   “我倒是觉得如今天下太平,朝廷应该与民休息,少与民争利了。”武好文说的其实是“更化”的主张。   他有这种看法也是正常的,虽然他是儒生士大夫,但他不是乡村来的地主儒生,而是开封府的工商儒生,虽然户籍上并不是工商,但实际上就是个工商户,所以政治观点还是比较偏向“市场经济”的。对于王安石新法的那一套抑制工商的“国有专营”自然是比较反感的。   “话说的不错。”武好古笑道,“可是文章却不能这么写啊……向太后不是高太后,今上也不是先帝。新旧杂用,异论相搅才是他们想要的。”   “新旧杂用,异论相搅?”武好文摇摇头,“那不是不伦不类了吗?”   武好古苦笑了笑:“本就是不伦不类……天下太大,情况太复杂了。你不能把各处都当成开封府啊!所以新党的观点是有可取之处的,而旧党的主张也不见得都是好的……”   宋朝的商业虽然远比之前的历朝历代要发达,但是仍然不免有抑商和官营的倾向。虽然通过“买扑”和“钞引”,在一定程度上将官营变成了承包。但是希望加强官营的官员依然存在,而王安石则是其中的代表人物。他的新法的重要组成部分就是想通过国家经营工商业来改善经济,增加财入的。   不过这些国家经营的办法,在章惇执政期间大多没有恢复,所以北宋的工商经济在哲宗朝表现的还可以,这也是章惇的执政还算顺利的一个重要原因。   可是“与民休息”和“少与民争利”的路线还是不可能施行的,究其原因倒也不是大宋的官僚如何邪恶,也不是官家没有契约精神。   问题出在大宋不是开封府,也不是海州、扬州、明州和泉州这种工商汇聚的都市,而是一个拥有四百军州和亿万庶黎的庞大帝国。   而在大宋的亿万庶黎中,农民占了绝大多数!后世有不少学者估算过大宋城市化率,看高的有30%,看低的在12%,平均一下最多就20%。在20%的城市居民中,也不都是以工商为主业的,还有许多是居住在城市内的大地主和官僚、禁军以及他们的附庸。真正的工商户,即便包括武好古、潘孝庵这样绝大部分收入来自工商业的吏商,占人口的总数最多也就不10%。   所以朝廷在制定国策时不能只考虑工商汇聚的大城市而忽略广大的农村和占人口80以上的农民。   再提一下,北宋已经不是汉唐那样以庄园经济为基础了,完全自给自足在理论上都不可能的,所以兼营一点工商的地主也很多。不过他们和居住在大都市中,绝大部分收入来自工商业的市民还是不一样的。从根本上来说,他们还是依赖佃租经济(小农经济)的地主,所以他们还是要维持小农经济不被城市工商业给颠覆坏掉的……   呃,工商末业嘛,发展一下就是万恶的资本主义了,当然是具有颠覆性的!   别的不说,就是资本主义初级阶段大发展的纺织业对小农经济的破坏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灾难!羊吃人、蚕吃人什么的就不说了,单说“男耕女织、地主收租”的田园生活,就会因为城市手工业工场的大发展而被颠覆掉。因为“女织”根本竞争不过手工业工场。   而一旦没有了“女织”,佃户承担租税的能力就将大打折扣了!地主阶级和封建王朝的财政收入,也就跟着一起下降了。而且,佃户和小自耕农的大量破产,还会引发社会的动荡,这就更加突破了大宋王朝的底线。   纺织业仅仅是资本主义破坏力的一个方面,一旦工商业失去抑制,野蛮发展起来,一定会将大宋帝国的基础——小农经济冲击的体无完肤!   与此同时,由于生产力的限制,资本主义发展初期,工商业能够容纳的人口又是有限的。   在第一次工业革命之前,欧洲的资产阶级政权只存在于人口数量有限的自由市、城市同盟和联合省中,往多了说就是几百万人口的经济体,而且都是外向型的——也就是说,它们是往外输出破坏性的产品以换取万恶的金钱。   而这种最多几百万人口,依赖工商业聚敛财富的经济体,当然不会制定重农抑商的国策了,所以就成为了资产阶级的温床了。   而大宋这么一个巨大的,以小农经济为根本的经济体,是无论如何不能完全放开了搞重商的,那样肯定天下大乱!   谁当权,都不可能!   唯一可行的,就是先搞一个小小的特区…… 第三百九十四章 中了(二)   雨还在滴滴答答下着,打湿了披在武好古身上的蓑衣和他胯下的走马。他现在正往皇宫而去,是去赵佶那里看这一科礼部试高中的名单的。   虽然明天才是正式放榜的日子,不过作为官家的心腹,他要是去国子监门外看黄榜,那可就有点丢人了。让人看见还以为他已经失宠了呢!而且他家里还有好些个伸长了脖子等着好消息的亲人,哪里还等得到明天?   所以今天国子监的大门再次敞开,宫中的内侍在一队班直护卫下匆匆而至,又急急而去的时候,武好古就和父亲武诚之还有洛阳白波来的武忠义一起出了门,骑着马一块儿往皇宫而去了。   已经当了一个多月官家的赵佶,现在已经渐渐适应了笼中鸟一样的帝王生活。他现在可不是后来的风流天子,向太后还没死,官家的宝座也没坐稳当,得夹着尾巴做皇帝……可别以为赵佶真是没脑子的,他只是不会治国打仗罢了,在玩弄权术和哄老太太开心这两方面可是一点儿不差的。   不过他也不能没日没夜的伪装好孩子,适当的放松一下,和武好古、高俅这两个近幸小人一块儿憧憬未来美好的封建主义生活还是很有必要的。   毕竟人活着就得有个目标,就得有个奔头啊!   而赵佶现在还有什么人生目标?还有什么奔头呢?他都是已经是皇帝了,还能往哪儿奔?也就只能追求艺术上的成就,顺便在给自己搞个好一点儿的园子了。   这点要求……不算过分吧?   不过现在这个一点都不过分的要求,也只能存在于纸面之上。武好古和张择端这些日子在纸上给他画了一座琼林离宫,好让先他过过眼瘾。   除了纸上的琼林宫,正在举行的科举大比也在吸引赵佶的眼球。科举到了北宋末年已经蒙上了一层神圣的色彩,牵动着全天下的人心,就连赵佶这个官家也不例外。   因为参加这一榜科举的,可有几个和他关系不错的人。一个是米友仁,若不是他忙着应举,现在就是四大心腹之一了。不过米友仁虽然没有参与正月十三的拥立,但还是赵佶的心腹,只是还不够大。这一科如果能中个进士,就能做大了。   另一个是蔡京的儿子蔡攸。虽然蔡京是令太后讨厌的新党,但是赵佶还是很喜欢他的,对蔡攸也是格外高看一眼——这对父子也是他在书画方面的知音啊!而且蔡攸去衙署当值的时候看着很勤勉,而且器宇轩昂,应该会是个好官的。   武好古的弟弟武好文也是赵佶看中的举子,他早就认识武好文了,虽然不是很熟,却也知道武好文是个读书种子。这一科如果高中了,将来多半是能大用的。   哦,不是如果高中,而是一定要高中!   赵佶正等待着,今年的这场大比是他即位后主持的第一场大比,虽然没有什么有名气的考生,只有一个让赵佶有些为难的纪忆算是颇有名望。但是赵佶还是希望能从中选出几个能大用的人才,作为自己未来班底。   而让赵佶感到有些可惜的就是武好古没有参加这一科的大比,否则他只要在礼部试高中的名单后面加上个名字,就能让武好古转文官,然后大用了。   他也知道武好古是近幸,可是人家真心替自己办事儿啊。而且武好古办事的本事可不小,特别是搞钱很有一套……   这样的人才,总是个武官也不是个事儿啊。大宋毕竟文贵武轻,武好古要真的和潘孝庵、高俅一样是禁军将门出身也罢了,将来是可以做三衙管军和知閤门司的。可武好古又不是,他个文人啊,不可能去带兵的,老挂着个武官衔又不能当文官用,实在也忒变扭了。   当然了,赵佶还可以直接给武好古赐个进士出身。大宋的官家有这样的权力!不过这权力现在还在向太后手里……而且武好古也忒年轻,又没有什么“文名”,也无著作。赐他一个进士头衔是会引起非议的。   “唉,还是再过几年吧。”   赵佶低声自语的时候,殿外有閤门通事进来禀报,说派遣国子监的人已经回来了。   “来了?”赵佶道,“快点让他进来。”   去替赵佶取礼部试高中名单的是内东门司的勾当官谭稹,也是个长得颇为威武的军事宦官,之前在军头引荐司任职。在正月十三日的“宫变”中也立了功,所以就替代高升担任入内内侍省都都知的庞宽,出任了内东门司的勾当官。   现在是太后临朝,内东门司就成了一个机要衙门,勾当官谭稹也就经常能出宫办事了。   谭稹双手将火漆封好的礼部试录取名单呈递上去时,门外又有閤门通事来报告:“禀陛下,东上閤门副使,带御器械武好古请见。”   赵佶哈哈一笑:“就知道他等不及了……让他进来吧。”   他说话的时候,一个小黄门已经把火漆封好的名单卷轴拆开,双手递了过来。   赵佶马上接过卷轴看了起来,看到一半,武好古已经拿着一幅新画好的《琼林宫阙图》走进了崇政殿,向高高在上的赵佶行了一礼。   “臣武好古拜见吾皇。”   “大郎。”赵佶抬起头,笑吟吟看着他,“你来的可真是时候啊。”   武好古笑道:“臣是算准时间出门的……陛下手上的卷轴,可是新科进士的名录吗?”   严格意义上说不是,只是礼部试高中的名录,不过殿试已经多年没有淘汰过一人了,渐渐的就形成了礼部试定进士,殿试定名次的规矩了。   “是啊。”赵佶笑道。   “上面可有臣二弟武好文的名字?”武好古也不和赵佶客气,直接问了起来,“请陛下告知,我老父还在东华门等消息呢。”   武好古的父亲现在已经不是官牙了,所以不能进入东华门,只好在东华门候着。   赵佶一愣,随即摇摇头:“可怜天下父母心啊……现在还下着雨呢!要不请他翰林图画院坐坐?”   “不必了。”武好古笑道,“您还是透点消息给臣吧。”   “哦。”赵佶一笑,“那就告诉你吧……你家现在是进士门第了!武好文礼部试排名第六,很不错啊!叫他殿试努力一把,也许能入一甲,到时就能大用了。”   礼部第六!   武好古心说:自己这弟弟还真是才子啊!看来在原本的历史上,他也该是高中了,大概名次不高,所以才没能青史留名吧?不过这也正常,没有自己猜中那道时务策题,他最多也就是个二甲、三甲。   “还有吗?”武好古又问,“米元晖和纪忆之中了没有?”   赵佶笑道:“知道你有这一问。纪忆可厉害了,中了个省元,看来铁定进一甲了!”   这小人居然中了个省元!武好古吸了口气,心里琢磨:他历史上咋也默默无闻呢?难道他的省元也是自己的蝴蝶效应?   “米友仁也中了。”赵佶接着道,“不过名次不高,排在三百名之后了。”   三百名后也是进士了!将来也可以位极人臣了……   “还有吗?”武好古又问,“陛下,还有姓武的吗?”   赵佶知道武好古又一帮洛阳的穷亲戚,也是读书人。于是就耐着性子帮他找了找,居然还真的在末尾找到了一个。   “河南府洛阳县武忠义,年66岁……怎那么老了?还能当官吗?”   ……   今年66岁的武忠义如果听到赵佶的问题,一定会给出肯定的答复的。   “老臣就是死,也要死在做官的任上啊!”   不过他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已经高中了倒数第一名进士了,他正坐在东华门内一间耳房里面坐立不安呢。   别看他在人前总是信心满满,夸口自己必中。可其实心里面把握并不是很大……都66了,要能中早就中了。   比他小一辈的武诚之则在和一个名叫武汉英的閤门通事在攀亲戚。这武汉英就武贤妃娘家的人,今年约莫十七八岁,生得一副颇讨人喜欢的模样儿。一口一个“大伯伯”的喊武诚之。实际上他家和白波义门武根本算不上辈份,因为武家在唐朝也很折腾,许多分支都叫人灭了,剩下的漏网之鱼就不进族谱排辈份了。   不过武诚之还是有一句没一句和他搭着,只是目光一直往门外在看,显得有些焦急。   科场之上是永远存在意外的……除非科场之外那位掌握一切的官家肯开个后门,否则没有必中的事情。   正在武诚之着急的时候,就看见自己的儿子武好古打着把油纸伞一路飞奔来了。   “中了没有?”武诚之也顾不得在东华门内不许大声喧哗了,直接就嚷嚷着问了。   “中了!中了!”武好古回答道。   “中了几个?”武忠义这时也顾不得下雨,直接冲出了屋子,也没打伞,冒着雨就大步迎了上去。   “两个!中了两个……二哥儿中了个第六,大爹爹您中了个561!”   “咦!好了,我中了……” 第三百九十五章 中了(三)   “中了!中了!中了……”   一个头发胡子都全白了,身上穿着举子的襕衫,头上却光着没戴帽子的老头冒着淅淅沥沥的春雨,从东华门的方向一路飞奔过来,一边奔跑,还一边大声发喊,如痴如狂。   他的喊声传到了和东华门遥遥相望的丰乐楼西楼的一间雅座内,正在饮宴的几个同样身穿襕衫的年轻些的举子听见这发喊,都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那个从东华门方向飞奔过来的白发举子,都不约而同叹了口气,接着就议论起来了。   “中个甚底?明天才放榜呢!”   “是啊,就是放榜也不放在东华门啊,又不是殿试放榜,礼部试的榜是放在国子监门外的。”   “看来又疯了一个!”   一个长着金色头发和一张大嘴的举人叹道:“每回大比都有人疯掉……今年这是第几个了?”   “第四个吧?看上去是个老措大,估计是累试不中,没指望了。”   “怎就不去求个特奏名呢?”   “也许够不上资格吧?”   金发举人这时大声喊来了一位仆人,“带几个人去拦住那老者,把他送回住处……恁般大的年纪,也不知有没有晚辈陪着?”   “将明兄果然仗义啊!”   一旁马上就有人说开来恭维话。原来这个金发举人还是和武好古有一面之缘的太学生王黼,他也参加了这一科的大比,不过自己觉得没什么把握。所以也就不准备殿试了,而是天天在丰乐楼、王楼、潘楼这等好去处摆酒设宴,请那些大热的举人们吃喝,好结个人缘。   王黼看了眼刚才说话恭维自己的举人,是大名府的解元范进。这位也不知道考得怎么样了?反正是有请必来,来了就大吃大喝,一副有今天没明天的样子。不过说话倒是中听……   “进之兄。”王黼笑道,“不如明日我们一起去国子监看榜如何?若是高中了,等国丧一过,就去撷芳楼好好乐一乐,如何啊?”   “好!”范之进咬咬牙,“便是落地了,也要去撷芳楼销魂一番!”   王黼大笑道:“好!一言为定!”   ……   王黼和范之进相约去撷芳楼销魂的时候,武好古正骑着马满大街去追一个发了疯的老头子。   呃,可能是疯了!   反正武好古把“高中倒数第一”的好消息告诉武忠义后,这老头就突然哭喊了起来,然后就转身飞奔出了东华门,一边奔还一边嚷嚷“中了!中了!”   这反应,怎么和《范进中举》上写得差不多呢?   至于吗?不就是个561名的进士……多半就授个县尉,还不知道要被打发到什么地方去呢?怎么就高兴得疯了呢?这样对得起祖宗吗?祖宗可是当过皇帝的!县尉这种官,别说做了,就是见都懒得一见啊。   武好古心里好一阵苦笑不已,但是也没办法,看在武则天老奶奶的份上也得把他追回来啊。所以他赶紧追出了东华门,从家仆手中牵过匹走马,骑着就去找跑没影的武忠义了。   可找到以后怎么办?武好古心想:要不也抽他一个耳光把他抽醒?也不知道抽了他以后会不会手腕疼?要不抽轻点儿?   “本进士没疯!本进士真的高中了,是561名,真的没疯,你们看本进士哪里像个疯子……”   武忠义这个时候已经被人“捉”到了,不是王黼的家仆捉到他的,而是被几个开封府的军铺兵捉到的。   开封府天子脚下,治安是非常良好的,特别是内城里面到处都是军巡铺,管得很宽,从杀人放火一直管到街上的商贩和顾客间的纠纷,当然也包括抓疯子了。疯子虽然不犯王法,可是也不能让他们满大街溜达,搞不好还伤人呢,所以还是得捉了起来。   而这段时间因为是科举大比,开封府汇聚了五六千个举人……精神压力都很大啊!就难免有犯疯病的举人了,大多都是累试不中的老措大。   话说这科举一途,虽然比较公正,但是科举不设年龄上限,“中签率”又低,所以也挺耽误人的。如武好文、纪忆这样一考就中的那自是人生得意,但是更多的却是考来考去考成措大的穷书生。   家里有钱的还好,最多养起来就是。可是那些没什么钱,又总抱着侥幸心理的可就苦了!   耽误一生,其实是大概率事件啊!   所以每回科举到放榜这段,都得疯上好几个,开封府的军巡铺兵也见怪不怪了。可是他们这次却抓错了,因为武忠义真的没疯,他只是在发泄情绪而已……   六十六岁啊,从十六岁开始就在做金榜题名的梦,五十年科场蹉跎,今天终于如愿,能不激动吗?   一激动,就有点失控,奔跑着就冲出了东华门,跑着跑着把帽子跑没了,鞋子也掉了一只,头发也有点散,还一路嚷嚷……看上去真的有点像是疯子!   于是就有几个军巡铺兵上去把他捉了。   他也知道人家误会自己了,于是赶紧解释了:“老夫没疯,老夫刚从东华门来,老夫真的中了……”   一个铺兵笑道:“还没疯?殿试还没考呢,你就东华门外唱名了?”   武忠义正容道:“老夫是礼部试高中了,第561名,排最后,但也是进士了!”   “礼部试放榜在国子监,而且明天才放榜呢。”   武忠义有些急了,“老夫知道,老夫是从官家那里得知的。”   众人大笑起来:“官家?哈哈哈……”   老头子真不会解释,还越描越黑了。正着急的时候,他就听见有马匹嘶鸣的声音,接着就发现本来围着他的铺兵全都散开来了,然后他才看见一个穿着绿袍的官人走了过来,正想定睛看个仔细的时候,那官人居然甩手给他一巴掌,还喊了一声。   “你这老措大!你中了个甚底!”   武忠义被打得有点懵了,愣愣看着眼前这人,居然是武好古!   “大郎,你干嘛打我?”他问了一句,忽然又觉得刚才武好古说的话不对,忙上前瞪着眼睛追问,“你刚才说甚?难道老夫没有中?”   武好古看着吹胡子瞪眼的老头,发现对方好像已经清醒了,这才大松口气,看来自己的一巴掌还是有效的。   好好的一门两进士可别乐极生悲疯了一个,那还不变成开封府的笑柄?   想到这里,武好古忙拉着武忠义就走,今天也真够丢人现眼的了!   武忠义则是连声发问:“大郎,你快说,快说,到底中没中?”   “中了,中了。”武好古只好说,“第561名,倒数第一的进士……你可莫再发疯了。”   “发疯?老夫没疯啊……老夫名落孙山十几次都不疯,中了怎么会疯?”   ……   武好古拖着个“没疯”的老进士回到武家大宅的时候,三个跟着武忠义从洛阳白波过来的举人都冒着雨站在门外,看上去非常焦急。   原来武诚之已经回了家,还带来了武好文和武忠义高中的好消息,以及武忠义疑似发疯的噩耗。   这下三个白波来的举人可都急坏了,白波义门武多少年才憋出一个进士……哦,还不是进士呢,殿试还没考呢!要是疯了,可不就前功尽弃了?   三个人都快急哭了,一个劲儿在心里念叨:祖宗保佑。   现在看见淋得跟个落汤鸡似的武忠义回来了,看上去还算正常,忙一拥而上,把人搀扶进了宅子。   武好古也被雨打湿了,把缰绳交给了一个家人后,就看见正在坐月子的西门青站在门内迎他,于是就连忙上前对她说道:“这回是一门两进士,米家的寅哥儿也中了,纪忆之中了省元……看来殿试就是他和二哥儿争做状元了。”   西门青则有些心疼地对丈夫说:“你都湿透了,快些去洗个热水澡,奴再叫厨房熬个姜汤给你。”   武好古笑了笑道:“莫担心,我现在身子骨好多了……你怎么样?”   “奴也好得很啊。”   武好古点点头,笑道:“现在我也放心了,那么今晚我们就回梨花别院去吧,十八姐看着也快生了。等她生完了,我们一家就要暂时分别了。”   他说的“分别”是一分为三,武好古去界河商市当他的“元首”,潘巧莲留在开封府坐镇,而西门青则要去海州替武好古看着在海州那边的家业。   由于东海商行和云台商行的成立,武好古在海州的事业也比计划中扩大了不少。   另外,海州吴家的吴延恩在二月中旬的时候又到了开封府,还带来了海州6万亩水田的地契,作价二十一万缗都卖给了武好古——这笔钱没有从内账房支取,而是用武好古在一二月间收受的贿赂付了账!   他现在是官家的心腹了嘛,收个二十几万缗贿赂也不算什么吧?   “我已经和十八姐商量过了。”武好古一边和西门青往自己的内宅走去,一边吩咐道,“海州那边的田庄和宗族,以后都交给你了……将来都给义勇继承,他虽然不是我的嫡子,不过却可以做海州武家之主。你一定要把他教成我们武家的战将!我可不想让勇儿变得和那老措大一样!” 第三百九十六章 落榜了   二月二十九日,今天是礼部试放榜的日子。   虽然那些在开封府中有门路的举人,在昨天晚上就知道自己有没有高中进士了,不过汇聚在这座城市中的五六千举人,大部分都是没有什么门路的寒门子弟。   这科举之路,本来就是给天下的寒门子弟铺就的上升之路嘛!   不过天下的寒门子弟恁般之多,进士才得几人?便是这些年朝廷取士渐宽,一榜进士数量可以多达五百多人,远超大宋开国初期一榜不过十几人甚至几人的状况。可是相应的寒门学子的数量也在大幅增加。现在光是汇聚到开封府的举人,不包括考特奏名进士的老举人,一榜就有五六千人之多。便是今科取士561人,也只有大约一成的中签率!   若是算上各地参加发解试的儒生,恐怕就是十万乃至几十万学子去拼561个宝贵的进士名额啊。   在这众多学子中间,如武好文、纪忆这样出身大都市工商之家的,最多也就是一成而已。而出生寒门或是地主之家(包括义门)的儒生,则要占到八成以上。   与此同时,科举考试所用的儒家经义又是入门比较容易,学习成本比较低的学问。所以高中进士和举人家的财力之间的关系,并不是特别大。大部分义门和地主之家,都能够负担得起子弟去修习儒学。   至于能不能中,则是五经靠苦读,文章靠天赋。只要这两样都有了,就有机会到开封府走一遭了。   而且为了让寒门儒生都能入京赴考,官府还会发放驿券,来去食宿都是免费的!   所谓没钱进京赶考的桥段,在北宋是不存在的。   正是因为这种鼓励寒门上进的政策,也造成了北宋官场上寒门或者来自乡村的文官占了相当高的比例。北宋重农抑商(其实和别的朝代相比还不错了)的国策,从某种程度而言,也就来源于此了。   和大部分举子一样,都来自乡村的范之进这个时候正和黄潜善、王黼一起向着国子监行去。越靠近国子监,街上的行人就越多,到了国子监大门外的礼部试放榜之处,早就已经是人山人海了。对于这样的状况,开封府人王黼和已经考过几次礼部试的范之进都已经见惯不怪了。历年放榜的时候,往往从三更天开始,就不断有人跑来坐守了。   哦,来坐守观榜的人并不都是举子,还有相当一部分是前来榜下捉婿的官员和商家。   所谓榜下捉婿,就是倒贴上无数嫁妆,把女儿嫁给刚刚高中的进士老爷。可别以为这是个赔本买卖……那个黄榜上的,起码都是“县公安局长”啊!而且还有相当确定的升官前途。   不过想在黄榜上捉到一个前程似锦的乘龙快婿是很不容易的,因为真正有才名的举人,还没有踏进考场,就已经被人预订了,也只有病病歪歪的大名府解元范之进没有人要了……呃,如果他没有大冬天的去跳漳水,没准也能在科举大比前就捞到一个倒贴的婆娘。   “这下怎么进得去?”福建来的黄潜善是第一次考科举(他就是能中早中了的典型),所以看见这场面有点发愣。   “莫着急。”王黼笑道,“且看某家的。”说着他就摸出了一个小小的银锭,吼了一声,“可有抄名录的?”   抄名录也是生意啊!一般都是国子监的吏员在做。他们都是通晓文字的,有的人自己都考过科举,抄个名录肯定不会出错。   而且他们也不是在乱哄哄的墙根底下抄的,而是拿到名录后,在张贴之前抄录下来,等着卖好价钱的——不仅有王黼这样的举子会买,更多的是卖给开封府内有女儿急着想嫁进士的商户的。   很快,五张写满了名字、籍贯、年甲的纸张被递给了王黼。王黼、范之进和黄潜善就寻了个茶楼,要了个小小的包间,然后就一张张展开来看了。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王黼非常熟悉的名字——纪忆!他是礼部试头名,也就是省元。   “平江纪忆,他在太学里就是有名的才子,而且早就授了官,去年还出使了一回辽国,现在是从九品的登仕了。”王黼用不无羡慕的语气说,“而且他还做了章相公的孙女婿,这一回多半是能入一甲了。”   纪忆虽然觉得自己最近很倒霉,不过在更倒霉的人眼中,他简直就是个明星一般的人物。   范之进这个时候却忽然嚷了一声:“怎么他也在榜上?”   “谁?”王黼问。   “武好古,礼部试第六!”   “怎么可能?”王黼认识武好古和武好文兄弟的,“你看错了吧?是武好文吧……他是武好古的弟弟,也是太学才子啊!考了个第六名,看来也能博个一甲了。哦,对了,他好像和大名韩大府的女儿订婚了,韩大府可是宰相的热门啊。”   什么!?   范之进顿时有一种晕头转向的感觉,他本来想憋一个进士然后投靠韩忠彦,再借着韩忠彦的势力碾压武好古的……原来人家武好古是韩忠彦的亲戚啊!他弟弟不仅是韩忠彦的女婿,还是礼部试第六,这名次很高啊!   “你中了!”王黼这时又说话了。   谁中了?范之进连忙抬头看去,只见黄潜善脸上都快笑开花了。   “恭喜了,茂和兄。”   “同喜,同喜。”   果然是黄潜善中了!   这时第一张名单已经被王黼看完了,递给了范之进。范之进接过来后又细细复了一遍,上面果然没有自己的化名范进!而黄潜善则名列第98位。   “还是没有。”王黼又看完了一张。   范之进照例接过来复了一遍,还是没有“范进”。   王黼这时“咦”了一声,范之进脸上马上露出了期待的神彩。   “米友仁也中了!308名……”   “米友仁是谁?”范之进居然不知道这个名字,他就是个苦读之辈,不大知道书画圈的事情。   黄潜善笑道:“苏黄米蔡中的那个米颠的儿子啊。”   苏黄米蔡范之进还是知道的,不过他也没什么兴趣。人家一幅字画顶得上阳谷县的几千亩地了。就算让范之进做了大大的贪官,有了钱也是去买田。   第四张名录很快看完了,依旧没有范之进和王黼的大名!   最后一张名录被摊开在了桌子上,王黼和范之进两个人头碰头的仔细观看,在上面寻找自己的名字。   从名录上的第一个找到最后一个,还是……没有!   “唉,还是落榜了。”王黼倒没怎么样,只是嘻嘻一笑对面如死灰的范之进道,“且等三年后再考吧。”   今次不中,下次努力!   对于王黼这样家里有钱,自己又是太学上舍生的读书人而言。中不中进士,只是官能做到多大的问题,而不是有没有官做的问题。   可是范之进不行了,中不中对他而言可是生与死的考验啊!他现在是真正的措大,有家不能回,只能上梁山。现在落了榜,摆在他面前的就只有两条出路,要么去死!要么再上梁山……   再上梁山可不是被人捉了去的,而是自己上山去做贼的!   大好男儿,又饱读圣贤之书,还生在朗朗乾坤的太平盛世之中,怎么就没有一点谋生的手段,只能去做贼呢?   想到自己只在去死和做贼之间做出选择,范之进忽然感到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噗通一下都翻倒在地,不省人事了……   ……   没中,还是没中……   范之文这个时候,也已经看完皇榜了。他是费了好大力气才挤到国子监大门外的,在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的皇榜上找了半天,没有发现“范之文”三个字。倒是看到了和武好古只有一字之差的武好文,而且这武好文的户籍也是开封府,年纪只有18岁,看来多半是武好古的弟弟或族弟。   他家连进士都有了,看来我家的冤情再无昭雪之日了!   在心里面叹了口气,范之文就转回身往外挤了。他的处境可比范之进好多了,对于恢复阳谷义门范的兴趣也不是很大。因为阳谷义门范对他而言,累赘的程度还要远大于利益。   他爹是有官身的特奏名进士,一年有144缗俸禄可以拿,家里的户籍也是官户。另外,在分家的时候他家还得了几百亩好田,其中大半还是隐田。凭着这点家当和老头子的俸禄,范之文一家的生活水平远比义门存在的时候要好。   唯一让范之文担心的是,自己如果不能在父亲去世前谋到一个官身,家里的好日子,终是维持不下去的。   “又没中,看来下一科只能去考武举了。”   “也是啊,有个武进士总比没有的好。”   “你们年轻有力气,可老夫就不行了,六十多了……”   就在范之文有些迷茫的时候,他忽然听见三个操大名口音的落榜举人在议论考武举的事儿,心中也是陡然一动。   武举比文举要容易一些,文举能过发解试的,武举的兵法、策问两科都不是问题——这两科其实就是在考文笔,问题只是射箭和骑马。   而这两科,对于年轻力壮,家里也有点余钱的范之文来说,也不是什么问题啊。 第三百九十七章 梦华(一)   恼人的春雨,淅淅沥沥,洒落人间。那雨丝,犹如水雾飘渺,浮游空中,恰似一帘幽梦。   开封府,现在也同样陷入了一场盛世梦华之中。这梦是金榜题名,是榜下捉婿,是琼林赐宴,是夸官游行,是大宋无数读书人穷尽一生,所追求的无上荣耀。   从二月二十九日,国子监门外放榜开始,整个开封府就如同入了梦境,各种佳话,各种传说,各种励志,层出不穷,都是围绕着那561个好男儿的。   武好古背靠着窗户坐着,面前摆着一个画架,画架的画板上粘着一幅刚刚画好的工笔设色写真图。   这次画的不是女人,而是个眉目英挺的青年,表情灵动,潇洒飘逸。画上的人名叫李釜,字元量,是这一科的省试第二。也是状元的大热门啊!   武好古已经听到了“免殿试”的传闻。垂帘听政的向太后认为赵佶没有亲政,且又在服丧,不大适合主持殿试,不如就免了殿试,按照礼部试的名次定进士排名了。看来他的弟弟武好文是没有机会博个状元郎了,不过第二甲第一名的成绩也足够用了,毕竟他是朝中有大后台的官儿!   而这一届的省元纪忆因为是官人应试,不大可能点状元的,所以第二名李釜就该晋升一位,捞一个天下大魁了。   因此武好古从二月三十开始,就全力投入了给进士老爷们画像这个文坛盛事之中去了。   561个进士当然不可能都让武好古来画工笔设色,一张好的工笔设色人像几天都画不完啊,如果都要他来画,起码得画上几年!   所以武好古只负责画第一甲和第二甲进士的铅笔素描,以及前十名进士的白描和工笔设色画像。   而第三甲、第四甲和第五甲进士的铅笔素描像,则会由米友仁、杜文玉和张择端去画。另外,除了前十名进士之外,其余的551名进士都只能留下用铅笔素描为样版的白描画像——也是由武好古的三大弟子出手。   根据武好古的计划,561幅进士白描人像图和10幅进士工笔设色人像图,在未来都会悬挂在《文曲星》月刊的“总编楼”内,作为镇楼之宝。   而《文曲星》月刊的总编楼,武好古则计划将之建设在未来的“琼林宫新城”之内,就建在国子监新址旁边。   同时,《花魁》画册也会拥有自己的总编楼,将会建在开封府城内。武好古想在“都亭驿”拆迁重建的时候,拿下旧都亭驿的一部分土地,用来建造《花魁》画册的总部。里面同样也会悬挂出历届花魁的画像!   另外,佳士得行和共和总行共用的总店楼——就是原来的“佳士得会馆”,高达四层的“摩天大楼”——现在也已经正式开工建设了。   之前的“三层筒子楼”的建设,为共和总行下属的万家地产的营造房积累了宝贵的经验,也锻炼出了一支施工队伍。现在这支队伍正由黄植生的弟弟,黄家五郎黄树生主管,在开封府城西画仙观旁建造共和行总店楼。整个冬季都在施工,现在已经到了“上房梁”的时候,等武好古再从界河商市返回的时候,共和行的总店楼应该装修完毕投入使用了。   而黄植生带人在界河商市开建的“元老院”和“市政所”、“警巡所”等建筑,则都是筒子楼和总店楼的混合体,高度是三层,砖木结构,内部的布局类似总店楼,装潢也非常简单朴素。因此建造时间也不会太长,有几个月时间应该就可以落成了。   到时候,武好古就将亲自去界河商市坐镇,监督商市工程的进行了。   而这座由武好古的蝴蝶翅膀努力煽动出来的资产阶级罪恶之都,又何尝不是武好古对未来的梦想呢?   梦想如果成真,20多年后的靖康之变,就将成为华夏文明再一次飞跃的契机!   不过一想到天下亿万生民将会因为这场飞跃而遭受到的苦难,武好古也只有幽幽一声叹息了。   “大郎,怎么啦?画得不够好吗?”   说话的是潘巧莲,她正挺着大肚子坐在武好古身旁,看着画板上栩栩如生的人像,微笑着发问。   “好啊,怎么会不好?”武好古捧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水,“就算是不够好也没甚要紧的,这幅画还是会吸引千万人的目光,成为名流清史的大作。”   “为甚这么说?”潘巧莲问。   “因为我画得就是普天下万千士子的梦想。”   “金榜题名,高中状元吗?”   “是啊。”武好古点了点头。   “可是……”潘巧莲突然蹙起了秀眉,看着画上的人说道,“可是奴总觉得这人的目光表情中,有一股抹不开的忧愁啊。”   ……   都中了状元了,怎么还会有忧愁呢?   范之进感到奇怪,他明明是金榜题名,殿试夺魁了,可是怎么还有一股抹不开的忧愁压在心头呢?   难道是因为家里面的血海深仇?自己做了状元,那对奸夫淫妇还能逍遥几日?而且韩相公已经说了,等国丧一过,就要把女儿嫁给自己,到时候自己就是相州韩家的乘龙快婿了!   恁般锦绣的前程,还有什么理由忧愁呢?   还有……自己在喝什么?为什么那么苦呢?还……嗯咳,嗯咳!   范之进忽然大声咳嗽了起来,然后眼前的一切,高中状元,锦绣前程,韩家的女公子,顿时全没了影儿。   昏迷了三天的范之进,就这样被一碗苦药给灌醒了!   “醒了,醒了……”   “还好,还好,这措大总算不会死在我们大相国寺了。”   “烧猪院,你说谁是措大?他不就是没中进士吗?”   “王大郎,你莫动怒,是贫僧不对行了吗?”   范之进迷迷糊糊的听见耳边又人在对话,其中一个好像是王黼,还有一个不知道是谁?   “他这个……不会是脑卒中吧?”   “不知道,要不试试看吧。”   “怎么试?”   “郎中说拿针扎……针带了吗?”   “带了,带了。”   “那就扎吧。”   “扎哪儿?”   “郎中怎么说的?是眼珠子吗?”   范之进听到这里,大叫了一声,马上从床上蹦起来了,“别扎,别扎……眼珠子怎么能扎?一扎就瞎了!”   王黼和身边一个胖大和尚互相看了一眼,都笑了起来。   “进之兄,你总算是醒了。”王黼苦笑着道,“你都昏了四天了,我和黄茂和都担心坏了。”   “我……”范之进看了看周围,还是自己在大相国寺租住的斗室,乱糟糟的,还散发着难闻的臭味,显然不是状元应该住的地方。   “我没中?”   王黼笑了起来,“当然没中……要中了你还发甚底昏?”   “唉,完了。”范之进一屁股坐在了床板上,眼泪就下来了。   “怎么就完了?”王黼一瞪眼,“不就是没中进士吗?下一科再考啊!”   “考?”范之进长叹一声,“不到下一科就饿死了!”   “饿死?”王黼一愣。   大相国寺的烧猪院和尚听了他的话忽然皱起眉头,“范郎君,你莫不是没有钱吧?”   范之进知道这和尚在担心房钱,只好抱歉的一拱手,“在下,在下的确囊中羞涩……这房钱就先……”   “算了,算了。”大和尚一摆手,“每回大比总有几个举子没钱结账,都习惯了……既然没钱,也不必在开封府待了,赶紧去国子监求几张驿券好赶紧回家吧。”   寒门士子穷啊,要是朝廷不给驿券,恐怕真的会有人饿死在赶考和回家的途中……   “没有家了。”范之进叹了口气,“回不去了。”   王黼愣了下,“被大水冲了?”   他知道去年大名府被水淹的事儿。   范之进也点点头。他不好说自己上了梁山呢,要不然还不给扭送去开封府问罪?   “家里没人了?”   “还有一个老母,两个孩子,只是……”   只是在梁山上下不来。   “这个,我想想……”历史上名列六贼的王黼其实还是挺够朋友的,真的在替范之进想办法了。   “你放得下脸面吗?”王黼想了一会儿问道。   “脸面?”范之进苦笑道,“将臣兄莫不是要我去讨饭吧?”   “讨饭?”王黼被他逗乐了,“哪儿能啊,进之兄除了讨饭就不会别的本事了?”   范之进居然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   除了讨饭,他还能干什么?   哦,还有上梁山做贼……其实也不是做贼,而是做贼的代言!   “你是读书人啊,大名府的解元啊!”王黼大声道,“你读得书就是钱呐!”   是吗?范之进心想:我怎么不知道?   “你知道庞宽吗?”王黼问。   范之进摇摇头。   “就是入内内侍省都都知庞宽。”王黼说,“他是你的大名同乡啊!”   一个宦官?范之进寻思,难道王黼是要自己割了命根子入宫去?这事儿……倒是可以考虑则个。   王黼接着说:“现在太后临朝,他又是太后的心腹,红得发紫啊!刚刚在金水河边上置了一所大宅子,还把几个侄孙从大名府乡下接来,给自己当孙子了,这些日子正替他们寻教书先生呢。你是大名人,又是解元,若是肯去宦官家里做教书先生,还怕饿死吗?” 第三百九十八章 梦华(二)   王黼给范之进指得明路还真是可行的!   读书人大都是要脸的,不大肯去宦官府上讨口饭吃……教书先生什么的是好听的,不好听的就是门下客了。做了宦官门下客,将来就是中了进士,也会被清流鄙视的。   所以但凡有前途的读书人都不肯去庞宽府上的,若是有个大名府的解元来了,庞宽怎么可能往外推?怎么都得多给些束脩吧?   虽然将来的前途会受影响,但是眼下还是有条活路的。   看来书中真的是有粟千钟的!   而且……书中自有颜如玉的话,也不完全是骗人的!   “大官人呐,您还不老啊,还66岁,怎就不能讨个娘子了?这事儿且包在奴身上,您要个甚底模样的?是要貌美如花的,还是要个嫁资万贯的?您尽管说吧。”   “大官人,奴给您说个大桶张家的闺女吧,虽然是个寡妇,可人家有皇家的血统,年纪也不大,才三十五岁,也没生过孩子,而且大桶张家愿意出5000缗嫁资……”   “有皇家血脉的闺女奴也能给您说一户,开绸缎铺的老李家就有一个,才三十四岁,有一万缗嫁资呢!”   “老李家那个多胖啊,小二百斤都有了,你好意思说?还是奴给老官人说个漂亮的吧,虽然也年过三十了,可是人家保养的好,还是个才女,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嫁资有三四万缗呢!”   武家大宅里,一堆不知哪儿来的媒婆正在给人生得意的武忠义老爷爷说媒呢!   这就是传说中的榜下捉婿了!   榜下捉婿就是一说,哪儿还能真的去皇榜下捉?这事儿,还是得拜托媒婆啊。   所以从三月初一开始,武家大宅的门槛,就被蜂拥而来的媒婆们给挤破了。媒婆们都是很专业的,她们一早就打听好了,武家两进士之一的武好文已经被预订了,人家马上就要迎娶知大名府韩忠彦的闺女了。所以跑了武家的都是给66岁的老进士武忠义保大媒的。   虽然是倒数第一的进士,而且还上了年纪,但还是很抢手的。毕竟在大宋的婚姻市场(用市场来说婚姻有点玷污爱情了)上,进士的供应是非常稀缺的。一榜就500多个,其中大半是有老婆的,剩下的100多个中还有早就被预订掉的,能让开封府内的媒婆们去抢夺的,也就不过区区几十个。   虽然66岁的武忠义真的有点老了,但还是颇为抢手——他要是再年轻个十来岁的,就是盈盈十八的富家小姐也会倒贴上来!   这就是进士在宋朝的身价!   一边是高度发达的工商市民社会,一边是不杀士大夫的契约精神……工商富户们需要政治上的保护伞,而文官士大夫又不大会倒台,双方的结合无疑是最佳拍档。   只可惜武忠义66岁年纪使得他的“使用期”存疑,也许没几年就死了。所以一手的大家闺秀轮不到他,不过二手货还是能由着武老头挑的。   但是武老头却不要人家大家闺秀,偏偏相中了个才女。   坐在客堂里面当陪衬的武诚之一听到什么年过三十的漂亮才女,还有三四万缗的嫁妆马上就知道怎么回事儿了。   “王娘子。”武诚之马上瞪了那媒婆一眼,“你给保得甚底媒啊?那才女该不是个花魁吧?”   “不是的,不是的。”那姓王的媒婆笑着说,“那娘子和你家的夫人可是认识的。”   和早年的冯二娘认识的还能好?不就是个女伎吗?   武诚之被那媒婆挤兑了一下,老脸一阵发烫。可是武老头却是满不在乎,摆摆手道:“向道,老夫自有分寸的。呃,那位娘子可漂亮吗?”   “漂亮,漂亮,要搁如今,都能上《花魁》画册了。”   “哇哈哈,好好好,漂亮就好,漂亮就好……”武忠义听了哈哈大笑,“还有嫁妆是吗?”   “有三万嫁资,外带陈留的一所庄园和2000亩田,总数绝对超过四万,而且没有生过孩子,也无人可以继承这笔钱财。”王媒婆笑着说,“不过人家要做正房的,还要明媒正娶。”   没有生过孩子,也没有可以继承,说明这笔钱财将来有可能落入白波义门武家……前提是武老头死后,白波义门武还把人家当老太太供着。   “行啊,行啊。”武老头摸着胡子开怀大笑道,“老夫最喜欢貌美如花的才女了……想当年是可望而不可及,如今总算是得偿所愿了!”   “大伯父,这可是……”   武诚之还是觉得不妥,虽然他自己也把一个从青楼里面赎出来的女人扶正了,可冯二娘是角伎,卖艺不卖身的。而且冯二娘是以妾的身份进家门的,后来扶正了而已,现在武忠义却要直接娶个从良的美伎做正房,真有点丢人啊。   再说了,武诚之把冯二娘扶正的时候他只是个商人,而武诚之现在是进士啊,还是皇封的义门武家的族长。   所以把几个媒婆送走之后,武诚之还是想劝老头子改变主意。可武老进士却是振振有词:“莫说了,老夫一辈子不得志,到如今66岁才得偿所愿,还有何顾虑?人生七十古来稀,老夫还有几年可活?不好好享受,如何对得住大半生的苦读?”   他正说话的时候,武好古和武好文两兄弟已经有说有笑的从门外进来了。   “大爹爹言之有理啊。”武好古在门外听了一耳朵,而且他在进门的时候还遇上了弟弟武好文,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若是大爹爹看不上那个才女,只管和我说,侄孙我可是认得不少花魁娘子的。”   这怎么听着像是要给老头子拉皮条啊?   “真的吗?”武忠义一听这话就笑起来了,他老人家这辈子就没好好享受过,现在好不容易中了,不得变本加厉赚回来?   “真的,真的。”武好古在厅堂坐了下来,笑道,“大爹爹,侄孙刚刚得到确定的消息,殿试取消了,进士的排名就照省试来,只是把纪忆之拉下两名,做个探花郎。所以您老很快就要东华门外唱名了!”   武好文接着哥哥的话往下说:“唱完名,就该做官了!大爹爹年纪大了,劳碌不得,可想寻个好去处?”   武忠义听武好文这么一说,脸上的笑容顿时收了起来。他知道武好文是在替武好古说话……关心自己去哪里做官是假,要自己履行拆分白波义门武的诺言才是真的!   “老夫自是想寻个好去处的。”武忠义果然顺着武家兄弟的意思回答了。   他现在好不容易中了进士,而且眼看就能娶到花魁级别的老婆,怎么都想多混几年吧?真要给打发去了远恶之地,还不得苦死?   武好古笑了起来,他本来觉得武老头有点迂腐,没想到中了进士以后马上就想开来,老婆要找个漂亮的,做官要找个舒服的地方……还真有些革命已经成功,同志必须享受的意思啊!   不过这也不能怪人家觉悟低啊,宋真宗自己说得有“千钟粟”、“黄金屋”、“车马多”、“颜如玉”的,现在老头子好不容易中了,当然得收获回报了。   “制科出身如何授官,朝廷是有惯例的。”武好古道,“前五名进士才能做知县及以上的职官。状元授大理评事、签书两使幕职官厅公事或知县,榜眼和探花授两使幕职官,进士第四、第五人,并试衔知县,二甲、三甲、四甲和五甲,大体上授判司簿尉,不过还是有试衔和不试衔之分的。大爹爹是五甲,之前又没有官职,自然是授选人四等,试衔县尉了。”   根据武好古说得惯例,武好文这个第六名,也应该授选人四等的寄禄官,也就是从九品将仕郎,这个倒数第一的武忠义是一样的。不过在授予职官的时候就有区别了,武好文应该是做判官或是参军。考虑到他和武好古还有韩忠彦的关系,分配的肯定不差。而且不是试衔,也就是正式的职官。相比试衔官,在晋升的时候可以少一轮磨勘。   可的武忠义这个倒数第一想要有个好去处就难了,除非武好古帮着开后门……要不然肯定是去远恶之地做个县尉了。谁让他是倒数第一?他不去吃苦,谁去吃苦?   大宋的文官可都不大愿意去岭南做官啊,那些地方上有许多偏远小县的县官都让吏员在代理。老头子如果愿意去的话,说不定能当个知县。   不过能不能活着从瘴疠之地回来,可就难说了!   而要武好古帮助通路子,那就得在白波义门武分家的事情上好好配合。   ……   “忆之啊,你本来该点状元的,可是你是官人应试,照惯例该降一位,老夫今天在内东门又奏请太后再给你降一名,所以这一榜你就是探花郎了。”   章惇的相府之内,礼部试第一的纪忆正在和他未来的岳祖丈章惇在说话。   “按照惯例,探花可以授两使幕职官,也可以授知县的……”章惇笑了笑,“给你安排个琼州临高县的知县如何啊?”   琼州临高县啊,还真是个不错的去处…… 第三百九十九章 客自远方来(一)   临高是个好地方,不过纪忆却不大愿意去。而且,纪忆也知道章惇只是在敲打自己罢了,不是真的要自己去琼州临高县。   “岳祖丈说笑了。”纪忆笑道,“待先帝山陵事毕,您可是要请郡海州吗?晚辈不如先去海州做个判官吧。”   他现在也不想通西域了……因为赵煦一死,朝廷对外的大政已经变化了,从扩张转向了收缩。所以新开拓的河湟之地很有可能会放弃——维持那块地盘的开销实在太大,一年得三四百万缗,对陕西六路构成了极大的威胁!   而且,开拓河湟-黄头回鹘-西州回鹘的商路的收益,肯定不如直接开通河西走郎。在小梁太后入朝的情况下,开通河西走廊是完全有可能的。   所以纪忆现在也不想再去青唐做知县了……就是做了,也没什么大出息。反而海州有了吸引他的机会。因为海州现在成了一个贬官集中地,这些被贬的官员,将来没准就东山再起了。纪忆和他们搞好关系,未来就有大用的可能。   小人什么的……知道的人其实很少,所以对他的仕途还不构成特别大的影响。   “请郡海州是不可能的。”章惇苦笑道,“海州要不了多久就是新党官员汇聚之地了,老夫再去了,岂不是在海州继续结党营私?老夫,还是走得远一点,请郡越州吧!”   如果没有之前的拥立风波,章惇请郡海州也没什么不行,不过现在,还是要有自知之明的。   “岳祖丈不想去海州,晚辈还是想去的。”纪忆说,“哪怕做个主簿也行。”   章惇一笑:“其实临高是个不错的去处,既可以远离开封这个风波之地,又容易做出政绩,而且也能随了某些人的心思。你若真不愿意去临高,那老夫倒想让你走一趟河北。”   “去河北?”纪忆一愣,“河北……沧州?”   “果然瞒不过你!”章惇笑道,“老夫就是想让你去沧州做个参军。”   “做参军?”纪忆皱着眉头问,“岳祖丈是要晚辈盯着武好古的界河商市吗?”   章惇冷笑:“难道不该有人去盯着吗?”   “岳祖丈担心那里……”   章惇道:“去盯着就是了……老夫的这番安排也是为你好。将来官家一定需要有个人去界河商市和武好古相互牵制的,除了你,还有谁能去?那个张叔夜吗?他可玩不过武好古啊。”   “岳祖丈太高看他了吧?”   “高看?”章惇哼了一声,“能搞出《共和商约》的人,再怎么高看也不为过的!”   “晚辈明白了。”   章惇似乎有些疲惫,摆摆手道:“你且回吧,这段时间可是新科进士交游士林的好时候,你是探花,可得好好表现一番,莫叫人看轻了。不过现在是国丧期间,言行须得谨慎,不可有丝毫犯忌。要不然被御史弹劾了,老夫可保不了你。另外,四月中旬国丧一过就要东华门外唱名,还有夸官游行,琼林赐宴,好生热闹。你去好生准备则个,要拿出新科探花的气势来。”   “晚辈明白了。”   ……   “大郎,今年的新科进士骑马夸官你也去吧。”   崇政殿上,大宋官家赵佶正在给尚未去界河商市赴任的武好古派差事。   “我也去?”武好古一愣,“陛下,我又不是进士,去凑甚底热闹啊?”   “怎叫凑热闹?这是想让你知道高中进士是何等荣耀的事情。”赵佶看着武好古,“怎么?你不想中进士?”   “这个……”武好古笑了笑,“想是想的,可是臣的文章不好,怕是中不了啊。”   “你的文章其实还行啊。”赵佶笑道,“怎就中不了呢?不如下一科来试试看?碰碰运气,或许就中了。”   不是或许,而是肯定能中的!官家赵佶亲自给他开后门还会中不了?   不过武好古却心想:下一科还是考个武状元吧,中个武状元才有利于开办六艺书院嘛!   “那臣就努力一把。”他顿了顿,又说,“陛下,臣打算拜个名师习儒。”   “名师?”赵佶一笑,“不如就拜你弟弟为师吧,他的文章就很好啊。”   “臣想拜东坡先生。”   “苏东坡?”赵佶点了点头,笑道,“你倒会挑师傅啊……人家有苏门四学士,苏门后四学士都是成名多年的大家,你去给他们当师弟?不过你也是大家,除了你的儒学和文章不行,别的方面倒也不比苏门学士差,他应该肯收你的。”   苏东坡的门徒很多,不过比较出名的就是十个人,黄庭坚、秦观、晁补之、张耒等四人合称苏门四学士。四学士加上陈师道、李廌两个有大名气的“落榜生”合称苏门六君子。   后来苏东坡门下又出了李格非(李清照的爸爸)、廖正一、李禧和董荣等四个才子,又被称为苏门后四学士。   赵佶顿了顿,又道:“不过下个月的东华门外唱名和骑马夸官你还是得去,你是带御器械嘛,到时候穿上盔甲,骑上赤云骓去保护唱名的童贯。”   武好古的带御器械不是空的,而是真的可以带把西夏剑去保卫赵佶的。不过考虑他的剑术,他要真去护驾了恐怕比刺客更危险。赵佶给他这个带御器械,其实就是方便他入宫罢了。   至于赵佶给武好古的差遣,其实就是去装装样子。他这个御带的武功比童贯差远了。要是童贯遇到了劫匪,武好古还能保护他?自己逃命都来不及了。不过谁会抢童贯啊?他手里就是一份写了进士名录的圣旨,有啥好抢的?   ……   “甚底?武东门,下个月你给咱家保驾?”   在往来国信所的衙署的一间偏厅内,童贯被武好古带来的消息给逗乐了,“到时候你可别从马上跌下来,那可就丢人现眼了。”   武好古嗤地一笑道:“大官,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本官现在是带御器械了,骑个马还会摔下来?和你说吧,本官现在都能在马上射箭了。”   “骑射?”童贯看着武好古,“真的假的?”   “真的,当然是真的。”武好古说,“你若不信,明日就去琼林苑校场,我演示给你看看。”   童贯眯着眼睛仔细打量了一番武好古,点点头道:“好像是结实了不少……你真的在习武?”   “是啊。”武好古道,“林万成和赵钟哥在教我。”   武好古当然不是在吹牛了,他现在得到了名师指点,一身武艺不敢说,不过骑马射箭马马虎虎算是会了。   就是射箭的时候马不能跑,必须站稳了才行,而且……武好古也射不中靶子。   呃,也不是很差了。武进士射箭要中靶的要求是绍圣四年提出的,今次武进士科举才第一次执行这样的要求。   至于骑射的时候马要站稳……那也是理所当然的,要是跑起来再射,还要射中靶子,那就不是宋朝的武进士,而是阻卜人的勇士了。   而且,对农耕民族来说,骑射不是生产生活必须的技能,学习起来的成本就很高了。能够做到骑马开弓的儒生就不多,若是再要求跑起来射中靶子,恐怕武进士就没人能考上了。   不过武好古还是有信心练到可以在奔跑的马背上开弓射箭并且中靶的!   “他们在教你武艺?”童贯道,“那就行了。这样吧,咱家先和你说说差事。其实也没甚底难做的,就是装个样子,到时候跟着咱家就行了。咱家负责唱名,你给咱家站台和开路。另外夸官游行的进士都跟着你走,从东华门上马行街,拐上潘楼街,再上御街,最后走汴河大街出城去琼林苑算完。”   “路我熟。”武好古说,“我是汴梁子啊。”   “还有就是你不能走太快。”童贯说,“虽然是骑马夸官,不过那些文进士多半不会骑马,是由禁军士兵拉着缰绳的,所以得慢慢走,走得快了说不定有人会跌下来。对了,那几十个武进士也要参加骑马游行的,他们得自己骑马,可没人替他们拉缰绳。到时候你得留心则个,不能让他们骑牡马(公马)……那些马都是从禁军里面借来的,有时候会有烈性子的牡马混进来,以往发生过武进士骑马巡游时落马的事情,真个是太丢人了。”   ……   “师傅,这里的官道上怎恁般多的车马行人?”   “呵呵,徒儿,前边就是开封府城了,天下首善之地,自然有许多车马行人了。”   “哼,该是朝廷把天下的宝物美人都聚到开封府了吧?要不然我们睦州怎会恁般穷苦?”   “睦州可不穷,普天下比睦州穷的地方可多了去了。”   “是啊,好东西都叫朝廷拿去了,能不穷吗?”   “徒儿,马上要到开封府了,你可别再乱说了。”   就在武好古、纪忆等人都开始为四月份的东华门唱名和进士游行准备的时候,在开封府以东的官道之上,一个上了年纪是和尚,正领着一个二十多岁,生得虎背熊腰的青年,一起策马而行,一边走还一边闲聊。   就在高大巍峨的新曹门城楼出现在远处地平线上的时候,那青年忽然自言自语地说:“看见开封府了,想来也快见到墨圣女和姓纪的小子了……” 第四百章 客自远方来(二)   从江南睦州而来的这一僧一俗,原来是纪忆和墨娘子的熟人。和尚的法号是静明,是个有些瘦削的中年和尚,穿着一身白色的僧袍,五官端正庄严,还留着长髯,很有些得道高僧的模样。   俗家打扮的青年是静明和尚的徒弟,生得魁梧雄壮,长着一副狮鼻阔口,双目犹如铜铃,炯炯有神,还留着一部络腮胡子,好似个能真善战的武夫。青年姓方,单名一个腊字。   没错,就叫方腊!   就是那位在历史上掀起一场轰轰烈烈的摩尼教大起义,爽了不到一年就让宋军镇压下去变成烈士的圣公方腊。   不过现在他还不是圣公,现任圣公是和他在一起的老和尚静明。而且他现在也没想过要造大宋王朝的反,他和师傅静明一起千里迢迢跑来开封府的目的,也不是为了颠覆大宋的封建主义江山,而是因为墨娘子的一封书信。   墨娘子也是摩尼教的圣女嘛!虽然现在有点不务正业了,不过并没有叛教,也没丢掉圣女的身份——为此她可一直是守身如玉的。   作为摩尼教的圣女,墨娘子自然无时无刻不想着要让摩尼教重见天日,从一个见不得光的地下教派,变成堂而皇之的合法宗教。   而界河商市的建立,让她看到了摩尼教合法化的可能性。   界河商市的《共和商约》中可是规定诸教平等的……既然是诸教平等的,那么摩尼教自然可以在界河商市公开设立寺庙了。   另外,纪忆使辽的时候,还在辽国见到了回鹘过来的信奉摩尼教的使臣。这也让墨娘子知道了西域还有摩尼教徒活动的消息。这也坚定了她在界河重开摩尼教寺庙的信心……界河商市可是准备成为陆上丝路起点的!   到时候,一定会有信奉摩尼教的回鹘商人到来。而界河的摩尼教寺庙不仅可以成为他们精神上的寄托,而且还能让界河的摩尼教寺庙成为摩尼教东西方两支的中心。   说不定还能以此为基础,在界河商市重建摩尼教教廷!   有了教廷,摩尼教才能重新发扬光大啊……摩尼教的组织有点类似基督教,是有教廷分教区的,不过现在已经变成一盘散沙了。   此外,墨娘子还知道界河商市在未来一定会成为一个万商云集之地,是有相当大的商机存在的。   所以,她还想将摩尼教的大部分教产转移既安全,又有许多投资机会的界河商市存放。   开封府内城,东十字街口。正准备将凌晨时一场“暗唱交易”中收取的佣金解往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存放的墨娘子,忽然听见有人叫喊她的名字。   “墨娘子,前面可是墨娘子?”   墨娘子早就习惯了这种走到哪里都能遇上“粉丝”的生活,于是就优雅的转身,脸上还挂着迷人的微笑,可是见到喊她名字的人,却是一怔。   只见一个儒生打扮的番人,带着几个穿着棕色长袍,头上缠着白布的白胡子老番人,待走的近了,墨娘子才认出,领头番人儒生是泉州阿拉丁商会的少主白思文。   在江南的时候,白思文常常代表阿拉丁商会去平江和明州同纪家以及摩尼教的一些选人家族做买卖——摩尼教的教职人员称为选人,墨娘子这一系的选人大多出自十几个波斯来的流亡家族。他们当然也有各自的营生,主要从事造船和各种波斯工艺品的伪造(就是假冒的波斯工艺品了,主要是波斯地毯和金银器)。因此和贩卖真的波斯工艺品的阿拉丁商会,是有不少生意上的往来的。   呃,卖假货的需要真货做参考,卖真货的则需要购买一点假货摊低成本……   不过阿拉丁商会在开封府并没有业务,因为开封府的“洋货”是被赵、艾、李、张、石、金、高、章这八大犹太家族(八个犹太家族的汉姓是宋太宗御赐的)垄断的,没有天方教商人的份儿。   “白小乙,你怎到了开封府?是来应科举的?”   墨娘子之所以有此一问,是因为她知道白思文虽然是天方教徒,但是却修习过儒学,还曾经参加过泉州的发解试。   “果然是墨娘子。”   白斯文大笑着走上前,拱手唱了个肥喏道:“方才远远看你的背影,有些眼熟,却不敢相认。这些时日不见,墨娘子确是大不一样,这富贵之气,要强上百倍了。”   “小乙哥直恁羞臊自家。”   墨娘子被他说得有些脸红。   她现在真的是个富婆了,身价早就超过了十万缗!已经不大像个苦修的摩尼教圣女了。   “在下是来开封府做笔生意的。”白思文笑着说,“墨娘子该认得佳士得行的大东家武大官人吧?我在泉州都听说了,你现在替这位武大官人在做事,是吗?”   “你要找武大官人?”墨娘子一愣,“你和武大官人有甚往来?”   “我们两年前在海州曾有一面之缘。”白思文笑道,“当时武大官人曾向在下订了几个古拉姆战奴和波斯女奴还有大食宝马。为了这笔买卖,在下可是不远万里去了趟巴格达啊。”   “哦,是吗?”   墨娘子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并不是因为白思文说他去了巴格达——墨娘子知道他是在吹牛。两年前的武好古哪有资格劳动阿拉丁商会真的去履行交易?白思文和武好古在海州订立的合同,其实也和废纸差不多。唯一能被履行的,就是波斯女奴而已。   贩卖女奴本来就是阿拉丁商会的主业嘛,别的东西,白思文完全可以找个理由推脱了。   不过武好古在两年前就要请古拉姆战奴,要买大食宝马,却让墨娘子大感意外。   难道两年前的武好古就在为界河商市的武力布局了?   “白小乙,你把古拉姆战奴和大食马都带来开封府了?”墨娘子说话的时候,打量了一下跟着白思文来的几个老头。都是体型魁梧,气质阴沉的家伙,看着就有点像是大食海商的打手!   “大食宝马还在泉州,不过却带来几位退休的古拉姆战士。”   其实大食宝马还在天竺呢!白思文本来就没想完全履行和武好古签订的合同,直到他在泉州见到了墨娘子的写真集,知道了武好古成了大牛,还听说了界河商市的事情,这才决定要好好结交。   所以就在泉州请了几个退休的水军古拉姆,其实就是大食海商的水军头。还派人去天竺购买马瓦里马冒充大食马,天竺的马瓦里马是阿拉伯马和土库曼马杂交的品种,也是相当不错的马种。   现在马瓦里马还没有买来,白思文就带着四个假冒的古拉姆先一步来了开封府。   “正好,自家也正要去见武大官人,小乙哥不如和奴一起走吧。”   墨娘子瞧了一眼那四个皮肤晒得黝黑的白番老头,心里已经明白那是水上的战士了,却也没点破,还邀请白思文同行,一起去武好古在开封府城外的梨花别院。   ……   墨娘子带着白思文等人抵达梨花别院的时候,武好古正在翻看一本刚刚印出来的《文曲星》杂志的创刊号。   这本创刊号上除了有这一次科举考试的前十名进士(文进士)的白描画像,还有他们在礼部试中写的“论”和“对策”以及一些诗词作品。   当然了,花招儿也是少不了的!   这次的花招儿当然和美女无关了,《文曲星》杂志面对的主要是天下读书人,而且也没年龄限制,还是不要让开封府的花魁去坏了读书人的心境了。另外,鉴于《文曲星》杂志会在大宋全国发行,所以花招儿也分了区域。不同地区发行的《文曲星》杂志将会配上不同版本的花招儿。   不过也有一些花招儿会同时印在所有的版本之上,比如一则推荐贡品云雾茶的花招儿。   云雾茶龙凤团饼现在还没生产出来,不过宣传推广却已经开始了。武好古甚至请了几位高中前十名进士的才子写了诗词来吹捧云雾贡茶!   此外,赵佶也会在琼林赐宴时,把第一批从海州送来的云雾贡茶赐给所有的文武进士。   总之,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把云雾茶炒红,让它变成全天下第一等的名茶。   “甚底?阿拉丁商会的白思文?”   武好古合上一本准备在东华门唱名当天上市发行的《文曲星》杂志,抬头看着来访的墨娘子。   “你也认得他?”武好古几乎已经忘记这个白思文了。   “认得啊。”墨娘子一笑,“泉州阿拉丁商会……那可是鼎鼎有名的大商会啊,在海州都有分号的。他这次千里迢迢来开封,想来是要在界河商市也开个阿拉丁商会的分号吧?”   “唔。”武好古点点头,“他们可以去界河啊,界河商市本就是欢迎四方来客的。”   墨娘子淡淡一笑:“可他们是大食白番,还是信天方教的!”   武好古看着表情有些古怪的墨娘子,“墨娘子,你是担心阿拉丁商会支持的天方教阿訇向耶律洪基传教吗?” 第四百零一章 客自远方来(三)   耶律洪基可是信佛信到痴迷的辽国皇帝,而此时的大辽国内更是佛寺遍地,僧侣成群,都到了成灾的地步。   天方教的阿訇想要杀入这个被僧尼牢牢把持的市场,恐怕是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的。   除非他们能用最拿手的剑与火去传播真理……   “阿拉丁商会怎么可能去向辽国皇帝传播天方教?”墨娘子被武好古的古怪想法逗得咯咯笑了起来,“那是个商行啊,又不是天方寺。再说了,就算是天方寺,也不敢和辽国的和尚、尼姑抢饭吃啊,那还不被辽人皇帝砍死?”   说得也是,虽然天方教在后世是很厉害的,几乎没人敢惹。但是现在是野蛮的11世纪啊……而且也没有主持正义的民主自由灯塔可以去保护天方教。至于西域的喀喇汗回鹘和塞尔柱突厥连流亡的耶律大石都打不过,更别说现在还没有垮掉的辽国了。   幸好那个佛教狂耶律洪基对向西传教没有什么兴趣,否则绿色中亚可就要遭殃了。   “那你在担心甚底?”武好古问。   墨娘子笑道:“东翁难道不知道海上的勾当是靠刀剑来做的吗?这海州以北,素来是没有天方教海商的!在泉州往北,他们就没甚底优势了。”   此时大食商人因为控制了马六甲海峡,所以在南洋和西洋的海上贸易中是有压倒性优势的。   可是泉州往北,大食海商的优势就逐步变小了。到了明州就没甚份额了,日本博多港几乎没有大食海商的踪迹。扬州、海州虽然大食海商的商行,但是市场份额很小。   至于辽国和高丽市场,也和日本差不多,基本没有大食商人的踪迹。   而造成这一局面的主要原因,除了佛教在日本、高丽和辽国的绝对优势,就是汉人、日本人和高丽海商用武力驱逐大食海商了。   如果武好古主导的界河商市允许大食海商阿拉丁商会入驻,无疑会遭致汉人和高丽海商的反感。北方的海上,说不定也会因为阿拉丁商会的进入而打成一团。   而且,界河商市本身,也有可能会被狡猾的大食海商利用,卷入海上的冲突。   “开门做生意,哪有把客人往外赶的道理?”武好古无所谓的摆手,“去请他进来吧。”   现在武好古可不怕北地的海上一片刀光剑影……能打起来才好呢!打起来了,界河商市的水巡所才能堂而皇之的发展啊?   不一会儿,墨娘子就依着武好古的吩咐带着白思文走进了武好古的书房,而且还是一路有说有笑的。   仿佛刚才在武好古跟前说阿拉丁商会坏话的那位,根本不是墨莉墨娘子。   武好古则走到书房门口相迎,冲着白思文拱手笑道:“海州一别都快两年了,白员外一向安好吗?”   白思文唱了个肥喏:“托大官人的福,小底这两年海上漂泊,总算是一路平安,而且也算不负所托了。”   “哦,真的吗?”武好古显得非常惊讶,“白员外带来了大食良马和古拉姆战奴来开封府了?”   “良马还在泉州。”白思文笑道,“一共有三匹,都是公马,可以做种马的。”   这当然是吹牛了,去天竺买马的商船最快明年才能回到泉州。不过即便是吹牛,但的确也在帮武好古做事了。   “古拉姆倒是和小底一起来了,都是在西方和邪恶的十字教强盗战斗过的勇士。”   白思文继续吹牛,邪恶的十字教强盗当然是十字军了。不过他们在1097年才刚刚踏上亚洲的土地,在去年夏天才收复圣城耶路撒冷。和他们战斗过的天方教勇士都已经去天堂和七十二个处女牵手了,现在怎么可能就到东方来了?   “好啊,好啊。”武好古连连点头,也不点破,“先请几位勇士在寒舍休息一阵,等恢复了体力,某在请个朋友去考考他们。”   他打算请赵钟哥出马,去试试那些天方教勇士的本领……不仅要试武艺,还要试一试他们教授学生的能力和方法,还要了解一下天方教的军学。   博采众长,才能有所增益。武好古可不会故步自封,以为东风一定压倒西风!   另外,武好古还希望通过阿拉丁商会得到西方的科学和哲学类的书籍,有可能的话再引进一些阿拉伯和罗马的学者去未来的灯塔大学。   武好古接着又说:“白员外,国丧还有几日才过去,某现在是朝廷官员,所以不方便摆酒给你接风了。等国丧一过,再给你补上。”   身为近幸,武好古不怕有人弹劾自己受贿——近幸不受贿谁受贿?这不是问题。不过却不能让人抓住自己不忠的把柄。比如在国丧期间大吃大喝就是不忠了,所以他这些日子的生活是非常节制的。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白思文笑着说,“其实小底这次北来还有一事,想要相求。”   “有甚底事情?”武好古问。   白思文道:“小底在泉州就听说大官人受命在辽宋交界的界河之畔建个自治的商市?”   果然不出墨娘子所料!   武好古心说:这些阿拉伯商人的眼光还是很精明的……不过他们能看好界河商市,也说明界河商市是真有前途的。   想到这里,武好古笑着说:“白员外的阿拉丁商行想要在界河商市投钱是吗?这可太好了……不如这样吧,等到四月份,本官就要北上去界河商市,你若有点儿闲工夫,就随着一块儿去吧。等你见了界河商市的模样,再讨论怎么投钱兴业,可行吗?”   “行啊,一切都依大官人的。”   白思文自是满口答应,心里也有点佩服自己的眼光和手段了。阿拉丁商会想要进入北地已经有百年了。   可是却一直被那些该死的汉人、高丽人海商打出来!现在若是能巴结上武好古这个贪官,多半可以一举在界河商市站稳脚跟!   有了界河商市这个根据地,阿拉丁商会多半就能在北方的海上往来纵横了!   ……   “墨娘子!可算把你给等来了,我和师父差点以为寻错了地方了。”   墨莉从梨花别院回到自家在开封府内城的宅邸时天已经大黑了,在她的宅子门外这时却立着两个人,还都牵着走马,带着行李,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儿。正是明教圣公静明和尚和他的徒弟方腊。   “大师,十三哥,可把你们等来了。”   墨娘子拍了拍自家的房门,很快就有个老妈子来开门了。   “进来说话吧。”墨娘子将两人请进了自家的客堂,桌子上已经摆了几盘冷菜了,“还没吃吧?一起用一点吧。”她又对自己的女仆说,“七娘子,去巷子口的蔡家铺子叫几个酒菜。对了,大师,十三哥,你们忌荤吗?”   墨娘子是不忌荤食的,正宗的摩尼教教职只是独身,禁牵手,却不必“食菜侍魔”,不过江南地区流传的本土化的明教却有吃素的规矩,但是不禁牵手。   “贫僧吃素,十三不忌。”静明和尚说。   “七娘子,多叫几个素菜。”墨娘子打发走了自己的女仆后,又给和尚还有方腊点了两杯云雾茶。   “墨娘子。”静明和尚笑问道,“听人说你在开封府发了大财,看着宅子,倒是真的了。”   “奴要恁多钱财也没用。”墨娘子道,“还不是为了明教?这次叫你们来,也是为了明教的事情……奴觉得现在是时候重建明教总坛了。”   “总坛一直有啊。”方腊道,“就在睦州清溪县啊。”   “奴说的是天下明教的总坛。”墨娘子说,“是明教的祖庭!”   “你要重建教廷?”静明和尚一怔,“纪忆之也是这个意思?”   “他?”墨娘子一笑,“他不过是个听者。”   纪忆的家族虽然一直资助流亡中华的摩尼教正宗一派,不过他们只是为了获得商业利益而这么做的,本身虽然是信徒,但并不出选人。   而且纪忆虽然也想实现摩尼教的合法化,但是他只是想避免纪家被摩尼教的异端分子所牵连,从没想过重建摩尼教廷。   重建摩尼教廷可不是闹着玩的!这表明摩尼教的复兴和反攻的开始——反攻波斯!   而对摩尼教极为厌恶的天方教势力,一定会有激烈的反应,甚至有可能和纪家海商发生严重冲突。   “他不同意?”静明和尚有些担心地问。   墨娘子摇摇头,“那又怎么样?他不同意,我们就不能干了?现在可是最佳的机会啊,连天方教的阿拉丁商会都准备在界河商市插一脚了,我们难道要放过这个机会?”   “圣女,你打算怎么做?”静明和尚问。   “奴打算让诸选人之家都迁往界河商市。”墨娘子道,“同时在界河商市兴建大云光明总寺,作为摩尼教教廷驻地。”   “那界河商市的官府……”   “界河商市的官府会欢迎我们的。”墨娘子笑道,“因为诸选人之家会给界河商市带去产业,会让界河商市在最短的时间里繁荣起来。” 第四百零二章 东华门外落马   大宋元符三年四月十三,在开封府皇城的东华门外,挤挤挨挨的都是人头攒动。   从东华门到马行街,再到潘楼街、御街、汴河大街,再往东去出了梁门、万胜门,这一路上沿途都是人头济济。沿街的高处,或酒楼或亭台或民宅,凡是靠着大街的窗口门口,也都有开封府的官人百姓,翘首张望。其中还有不少是精心打扮了一番的小娘子,羞羞答答地探头探脑。   开封府无处不在的商贩也都赶来了,提篮挑担,沿着这一路叫卖吃食和各种甜汤,各种耍物。   还有一些商贩则是挑着一堆书册在叫卖,卖的是一本名叫《文曲星》的杂书画册,上面画了很快就要堂而皇之骑马游行而来的今科进士的人像,还印了他们的锦绣文章的题诗词赋。   今天可是新科进士东华门外唱名的好日子!谁不想亲眼见识这等大宋朝的英雄好男儿是何等样貌?谁不想一睹他们的锦绣文章?   况且这本《文曲星》杂书也不甚贵,不过是八十个铜钱罢了。对于开封府外的人们而言,或许是一笔钱。可是对着天下首善之地,收入可能是全世界最高的开封府城的百姓来说,根本不算甚底。   再说了,会掏钱买这一册书的,也不是苦哈哈的力夫或是没正经差事的闲汉——他们也不识什么字,哪里知道进士的文章好在哪里?对他们而言,这书还不如《花魁》画册好呢!   会买《文曲星》的,都是家里有几个闲钱,可以让儿子或者自己读书上进的富裕市民。八十文钱对他们算得了什么?   所以不一会儿的功夫,这一路上至少三分之一的人手里都拿着一本《文曲星》的创刊号了。   不少人当场就翻看起来,看到精妙的文章还忍不住摇头晃脑念了起来,有几个还大声拍手叫好,仿佛真的能看出好在哪里似的。   开封府、皇城司、三衙禁军今天也都抽调出不少人手来当值了。禁军面街而立,将百姓人潮当在身后,好清出一条窄窄的走道,让从东华门内出来的进士公们可以策马而行,从中通过。   而在东华门,最激动人心的时刻很快就要到来了。大嗓门的宦官童贯已经穿上绯色的官府(他还没那么大官,只是为了好看穿一下),戴上了貂珰,手里拿着一个卷轴,站在了一个临时搭建起来的木台之上,就等着吉时一到,大声唱名了。   所谓东华门外唱名,就是指得这个!   561个文进士,还有几十个武进士,他们的姓名、籍贯、年甲,还有在考试中获得的名次,都要由童贯大声唱出。   唱名结束,骑着高头大马的进士,就要在童贯和武好古的引领下,从东华门内出来,浩浩荡荡的在开封府的街道上巡游一番,然后前往城外的琼林苑吃饭。   而武好古这个时候,已经穿上了他的黑漆濒水山字甲,低着头在检查马儿的性别……呃,就是看有没有“宝贝”了!   也不是每匹马都要看,只需要看几十匹给武进士骑的马就行了。那些武进士这个时候也都已经穿上了大红的衣服,戴着幞头,耳后插了花,喜气洋洋的站在各自的马匹旁边。   武进士也是进士啊!虽然比不了文进士那么尊贵,可也没有的强不是?   不过要做武进士也不容易,阳谷西门家早就想憋个武进士出来,可惜多少年都没成功。今年同样是落空……倒不是西门家的人武艺不行,他们家的女侠都是能骑在奔跑的马上开弓射箭,还能射中靶子,何况去考武进士的男儿?他们在江湖上可都是响当当的大侠。   但是大侠的文章普遍差了火候,虽然兵法七书也都读过,但是却写不了那种兵法策论。   兵法策论是很不容易写的!   比如这一科的“兵法论”的题目就是论韩琦所创的“方、圆、锐”三种阵图在实战中的运用……这玩意在实战中真的能用?   呃,这题目别说西门家的那些武士不会做,你就是让宋太祖赵匡胤从永昌陵里复活了来考,肯定也是落榜啊。   韩琦的阵图要是管用,李元昊早被打死了,哪儿还有两个梁太后的事儿?   不过谁要写这阵图不好,肯定是考不上的。不仅要写阵图好,还得吹出花儿来才行。实际上还是在拼文笔,和文科举考试没多大区别。所以能考上的,也不是正儿八经的武士,而是那些考不上文举的富家和官家子弟。   穷文富武嘛!只有富家和官家子弟才能花钱练习一下弓马骑射,然后再凭着一支生花妙笔去吹捧韩琦的阵图,捞到一个武进士。   至于中了武进士之后,当然也不会真的去带兵,而是会以武阶官做文职,一般也是授个试衔县尉去捉贼——贼他们倒是能捉到几个的,比武忠义那老头强多了。   实际上,武进士也是一个给北宋的官员子弟开的做官后门。所以武好古“查马”的时候还遇上好几个熟人,都是开封府将门的子弟。有一个还是潘巧莲的侄子,都很客气的和武好古招呼。   顺便提一下,宋朝虽然文武分途,而且重文轻武,但是宋朝的士大夫还是挺能言兵的,兵法七书人人几乎人人都熟读,除了由枢密院密藏的“战略级”阵图(阵图也是个宝啊,赵光义的《平戎万全阵图》就是国之重器,不到一定级别是不给看的),普通的阵图他们也都是熟知的,有些自己还能画阵图。写出来的兵法策论全都是高水平的!   查完了马,回到东华门内,进士队伍最前面的时候,童贯已经开始唱名了,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了。   “第一甲第一名,状元,李釜……”   武好古扭头看了眼那个状元公,二十多岁,满是书卷气的一个儒生,正意气风发的立在一匹高大的走马旁边。给他牵马的是禁军的一个杂品武臣,看上去颇为精干。   “第一甲第二名,榜眼,范致明……”   “第一甲第三名,探花,纪忆……”   童贯已经唱到了纪忆的大名,武好古也将目光投了过去,纪忆已经骑在马背上了,而且也没人替他牵马。   纪忆是个能骑马的儒生,还能坐在马背上放几箭(马当然不能跑了),虽然也不能射中靶子,但是在如今的大宋文人之中也算是弓马娴熟了。所以他不需要禁军武臣给他牵马,可以自己控马。不过看他骑马的姿势和那个紧张兮兮的样子,这马上的功夫也不咋地好啊。   武好古又将目光投向自己的弟弟武好文,他不大会骑马,所以武好古就从家里挑了一匹特别乖巧的小母马给他骑,还让林万臣来牵,是肯定不会有事儿的。   大宋官家赵佶,这个时候也来看热闹了,不过并没有大张旗鼓,而是穿着便服和带御器械高俅、大貂珰杨戬一块儿站在东华楼上往下看。   三个月的国丧已经过去了,从今天开始,整个开封府城就能再次变成繁华似锦的不夜城了。站在东华门外看热闹的老百姓头上也都应景儿似的插了花,远远望去就是一片花海。好看极了!   可惜赵佶现在不能出宫去深入群众了……城西的琼林离宫要是能早点建成就好了。   “陛下,童大官已经唱完名了,进士们该出发了。”   赵佶耳边响起了高俅的声音。   城门楼下面,早就准备就绪的一支乐队已经开始吹奏。原本站在马儿边上的六百多个进士,也纷纷上马,有些个利索的是自己上去的,不过绝大部分是要人搀扶的……   纪忆是早就骑在马背上的,他是探花郎,前面就是状元、进士,还有开道的武好古和童贯。看到他们全都上了马向前了,早就等的有点不耐烦的纪忆也小心翼翼地控马前行,很快就出了东华门。   东华门外,顿时入目的是一片人山花海,耳边则是欢庆的曲乐,一种人生得意的感觉,马上涌上了纪大官人和其他六百多个文武进士的心头。   而之前那点萦绕在纪忆心头的压抑感觉,现在也一扫而空了。   虽然他没有能成为官家的心腹,可他是进士啊!还是探花郎!这样的出身,是武好古之流无法相比的。   看看眼前这满街满巷欢呼的百姓吧,他们人人都在为自家这样的进士欢呼啊!   咦!那不是墨娘子吗?骑在马上正得意的纪忆忽然看见墨娘子也在东华门外欢呼的人群中了。他心想:墨娘子也是来看我的吧?这个圣女一直对我有意思的,就是不好意思说……可是她身边怎么站了一个和尚?这和尚好像是摩尼教圣公静明啊!   他怎么来了开封府?怎么还和墨娘子一起?   他们想干什么?明教的两支难道要合流?圣公一脉可是图谋不轨的……   纪大官人正吃惊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了雷鸣般的吼声:“纪大官人,还认得方十三吗?”   纪忆被这吼声吓了一跳,下意识的一拽缰绳,结果他的胯下的走马一声嘶鸣,前蹄扬起,用两只后腿站立起来了。   这下弓马娴熟的小纪探花的马术不够用了,顿时就从马背上跌落下来了。   纪忆落马了! 第四百零三章 师夷长技以制夷   “你们,你们……你们要重建摩尼教廷?”   因为坠马受伤,正躺在床上修养的“落马探花”纪忆,听到床前的三个前来探望的“魔教妖人”说出想要在界河商市重建明教教廷的想法,顿时有一种想去临高当知县的冲动。   自己怎么就恁般倒霉呢?   章惇那边的黑锅还没洗干净,明教的黑锅又压上来了,早知道这样就该去临高,躲得远远的才好!   “是啊,忆之,眼下不就是个良机吗?”墨娘子笑道,“你家这些年在官场上活动,不就是为了能让圣教有重见天日之时么?如今的界河商市便是一个诸教自由之地吗?圣教总坛如果能在界河重开,不也是随了你家多年的心愿吗?”   “墨莉,你要是想在界河商市建个大云光明寺,我也不拦着了。”纪忆心里那个苦啊,自己怎就恁倒霉呢?巴结上章惇,他老人家却成了官家的眼中钉,还累得自己枉做小人!家里面和明教有点关系,原指望能让明教合法化就摘干净了。可是墨娘子和静明老和尚现在却想重开明教教廷!   一个教廷和一座寺庙,那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啊!   别看现在白莲寺到处开张,但那是一盘散沙,便是设在睦州的明教总坛,也因为太过隐秘,无法有效调动教众——绝大部分教众根本就不知道有什么明教总坛,也不知道白莲寺的根底。   实际上,绝大部分白莲寺就是个骗钱的野庙罢了,根本不听睦州总坛的指挥。如今的明教,其实就是一个没有组织的散沙型教派而已。甚至可以看成是佛教的一个分支。   所以朝廷是有可能同意明教重新取得合法地位的。可一旦明教的教廷出现在界河,那么事情的性质马上就不一样了!   明教就会渐渐变成一个组织严密的教派……就如同明教在唐朝刚刚传入中原时一样了。   纪忆知道那时摩尼教的教廷在回鹘,而中原各地的大云光明寺都属于大唐教区管辖。这大概就是摩尼教在会昌一蹶不振至今的原因……朝廷可以容忍散沙一片的佛教、道教,但绝不会容忍一个组织起来的宗教!   “教廷绝对不行!”纪忆摇着脑袋,语气坚定地说,“只能是大云光明寺……若是你们答应,我去和武好古打招呼。否则,我也去和武好古说,不许你们开设教廷!我可是下一任的沧州司法参军,界河商市的警巡之事,本官也是可以说得上话的。”   宋朝的州府设有“司法参军”和“司理参军”,共掌刑狱治安之事。不过界河商市并不归沧州管辖,纪忆这个司法参军能管到的,也就是界河商市的堤坝和壕沟之外。   不过能管到界河商市门口的权力也不小了,武好古一定不想和纪忆这个司法参军闹出太多不愉快的。   而且,摩尼教廷出现在界河商市对武好古也没有什么好处。   墨娘子和静明和尚互相对视了一眼,墨娘子笑了笑道:“那就先建一座大云光明寺吧。另外,现在居住在平江、明州的诸选人之家,也会陆续迁往界河商市居住。劳烦忆之你和平江家里面打一声招呼。”   选人之家原本有十几家,不过由于摩尼教的“计划生育”倾向,选人之家的数量一直在减少,现在只剩下了七个家族,分别以“墨、薛、萨、鲁、伊、明、库”为姓氏。人口不多,男男女女加一块儿不足千人,都从事造船、纺织(织地毯)、金银器等行业,全都是工商之家。   他们的迁移纪忆倒是支持的,虽然会给纪家在平江和明州的生意带去一些不便,不过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   因为这些选人家族和纪家关系非常密切,如果他们迁往界河商市后,纪忆就能通过他们掌握界河商市的情况了。   如果未来真的要去界河和武好古打对台,这七个选人家族和纪家本身在界河的势力,都会成为纪忆的助力。   “这可以啊。”纪忆斟酌着道,“你们在界河商市开个造船场一定有利可图……还可以在那里做些波斯样式的玩意儿蒙给契丹人和高丽人。对了,契丹那边有许多羊毛,可以在界河商市建个毛织工场。”   纪忆在辽国呆了好几个月,自然知道那边有什么物产和需求。   羊毛在辽国是烂大街的东西,一个大子儿能买一堆。虽然辽国也有毛织行业,但是水平不高,织不出波斯地毯那样的东西。所以在辽国市面上的地毯都是走西域丝绸之路运来的,而且质量也没有选人七家的东西好——人家可是正宗的波斯假货!要是能大量生产,绝对能倾销到辽国和高丽国去的,没准还能在大宋国内卖掉不少。   另外,选人七家里面还有不少船匠,都是都料匠和大匠。宋朝的造船业非常发达,所制造的船只不仅供应汉人海商,也会出口。因此所造船只的式样就不局限于中式了,也有波斯、大食式样的船只生产。活跃于海上丝绸之路上的船只,无论什么式样,大多都是宋朝生产的。   这年头的船肯定得在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或是终点建造,要不然就得放空了,放空的损失可比船价贵多了!而阿拉伯那头造船技术好坏且不论,但是阿拉伯半岛上没多少森林可以砍啊。   所以海上的大食、波斯样式的船只,大多也是在宋朝生产的。而选人七家出来的船匠就是专门打造波斯、大食式样海船的。这种海船使用的是三角软帆,拥有一定的逆风航行能力,而且速度也比较快,适合跑远航。缺点则是需要的水手比较多,操纵起来也比较复杂,一般的汉人水手还操纵不了。不过纪家的水手倒是能操纵这种波斯、大食式样海船的。而将纪家所需的波斯、大食式样海船的产地挪去界河商市也没什么不好,到时候纪家的远航船队就可以从界河商市出发,直接在界河商市装上质量极佳的定州瓷器了。   ……   墨娘子、静明和尚和方腊离开纪家不久,武好古、武好文兄弟就上门来探访了。   虽然武好古对纪忆落马这事儿很有一点幸灾乐祸,不过该尽的礼数他还是要尽的。武好文和纪忆怎么说都是同榜进士,而且还都是太学出来的。而武好古和纪忆又是一起拍马屁的同僚,很快两人又要一起去沧州做官。所以面子上还是要一团和气的。   在纪忆修养的卧房内寒暄了几句,又说了一会儿伤情——纪忆伤得并不重,只是腿有点瘸,腰有点痛罢了——然后纪忆就把话题引向了摩尼教了。   “摩尼教教廷?”武好古不知道历史上的摩尼教是怎么回事儿,不过“教廷”什么的他是知道一点的。   “就相当于摩尼教的朝廷!”纪忆皱着眉头道,“唐朝的时候摩尼教是回鹘教廷在操控的,不过现在回鹘教廷早垮了,整个是群龙无首,所以就有些摩尼僧想要在中原重立教廷了。”   “有教廷不好吗?”武好文问。   “当然不好了。”纪忆摇摇头道,“教廷就是个小朝廷啊,管着一教的大事,私设属员,有人管钱财,有人管属吏,有人管营造,有人管传教,有人管教法,下面还会划分教区,就像国家的州县府路一样……听说有些个西方教派还有兵马呢!”   “这不是造反吗?”武好文吃了一惊,“那些国家的朝廷就不发兵捕拿?”   武好古心想:捕拿哈里发和罗马教宗?怕是拿不住啊……   不过话说回来,洋人的办法还是有可取之处的!武好古忽然又想道:人家基督教、天方教、摩尼教能够万里迢迢从西方传到中华,其中基督教和天方教后来还传遍世界,不就说明问题了吗?   儒学为什么不行?孔子、孟子之道为什么就不能传到罗马,传到巴格达去?别说罗马、巴格达了,就是马六甲和爪哇岛现在也不信孔孟啊!现在的地球上就只有大宋、大辽、西夏、大理和安南还有日本国有儒家传播。   这个不就说明儒家在传播上的失败吗?是儒家的道理不好?恐怕也不一定吧?儒家虽然缺少了大神,但是可以和其他宗教结合传播啊。   既然道理上没什么不好,那就一定是传播手段的问题了!儒家好像没有专门的机构负责向外传播孔孟之道吧?   别说现在大宋军事上瘸腿了,就是过去汉唐最牛逼的时候,似乎也没干过这事儿啊?就是李二那样的牛人,也没派程咬金一手斧子一手“五经”的去向西域人民传播儒家真理啊?   武好古心想:果然是不能故步自封啊!中华的儒家还是得向人家基督教、天方教、摩尼教学习啊!这就是师夷长技以制夷嘛!等将来自己在界河商市打开局面了,一定得好好琢磨一下怎么搞个儒家教廷?唔,或许还可以搞个孔孟骑士团? 第四百零四章 博士团的起源   “二哥儿,你说当年孔夫子周游列国算是传教吗?”   在从纪忆家里出来,坐着马车往回走的路上,武好古突然问自己的兄弟一个有点古怪的问题。   武好文皱着眉头,“传……教?大哥儿,你说的话怎么就恁般变扭呢?”   是有点变扭,圣人被武好古说成传教士了,能不变扭吗?   武好古道:“变扭吗?孔圣人不是带着弟子花了十几年时间走了卫、曹、宋、郑、陈、蔡、楚等国去推行他的大道吗?这就是传教啊!”   “大哥儿,您这说法……好吧,就算是传教吧。”   武好古点点头道:“那么孔圣人当年能够周游列国去传教,那我辈儒生,能不能效仿先贤,也周游列国,将孔子、孟子之道传播四方呢?”   武好古是觉得那么好的孔孟之道,就中国人民、朝鲜人民、越南人民、日本帝国主义在学——后来好像还不学了——那多不好啊?怎么都得让全世界人民一块儿来学吧?   要让全世界人民都来学习孔孟之道,那就有人去传播大道啊!要不然谁知道有那么好的孔孟之道啊?   武好文摇摇头道:“大哥儿,我辈怎么能和圣人相比?传播大道是圣人所为,我等后学晚辈怎么能行?”   “怎么不能?”武好古正色道,“你看人家释迦牟尼没来过中土吧?现在释迦牟尼的信徒满开封都是,连你这个进士都在拜佛。还有那个天方教的穆圣穆罕默德也没来过中国啊,现在泉州那边不就有好多天方寺?还有十字教,就是景教的那个圣人叫……叫天兄耶稣的,不也没来过中国?人家的徒子徒孙唐朝就来了。他们都能来,我辈儒生,怎么就不能去呢?难道那些传教到中国来的和尚、天方僧、十字僧的,都能和他们的创教之主相比?他们不照样到处传教吗?”   “大哥儿,你这话儿……你怎么能把孔孟之道和佛教、天方教、景教相比呢?”   武好古点点头,“你说的对,是不能比啊!主要是我辈儒生不能效法先贤,没有将圣人的道理传播四方。所以佛教、天方教和景教才会传得到处都是啊!”   什么意思?武好文瞅着自己的哥哥。这是说儒学不如佛教、天方教和景教?怎么可以有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   武好文正色道:“大哥,道理可不是传得越远越好的。”   武好古正色道:“那圣人不好好在鲁国眯着,周游列国去作甚?虽说大道不能以传播远近而论,但是传不出去的道,肯定是个失败的道。”   “这……”武好文眼皮翻了翻,真不知道该和自己这脑筋搭错的哥哥说什么了?因为武好古的话虽然是胡扯,但是乍一听好像也有点道理。   武好古看到弟弟没话了,于是就更自以为有理了,又问:“你得给愚兄参谋则个,该怎么传播圣人的大道。”   这题目……都可以拿去做礼部试的策论了!   武好文还是个好弟弟,他认真想了想,说:“西周有辟雍,西汉有太学和学宫,到了我朝文风鼎盛,不仅有国子学、太学、小学,还有府学,州学,县学,还有许多民间的书院,这些都是传播圣人道理的。”   “对,对。”武好古连连点头,“不能叫寺庙,得叫学院……传道的也不能叫和尚、道士,得叫博士。”   还别说,有个科举考第六的进士弟弟就是好!武好古和兄弟聊了一会儿,已经豁然开朗了。   儒学要走出去,就得有传教布道的机构,这个机构可以称为“孔子学院”或者“孔孟学院”,也可以是别的什么学院。学院相当于寺院,那么僧团就是博士团了,自己就是博士团大团长!   博士团还应该分成传道和护道两大类。传道的博士是学院博士,负责传授儒家的真理。护道的博士则是武装博士,负责用弓箭和刀枪去教化各种蛮夷……能教化的就教化,教化不好的就消灭!   呃,有教无类嘛!蛮夷也是人啊,也应该沐浴在孔孟真理的光辉之下!只有所有的蛮夷都被教化得克己复礼了,天下才会真正归仁啊!   原来“颜渊问仁”这段还可以这么解释啊!武好古想了想,觉得自己的儒学修为又上了一个层次了,距离大儒的水准更近了一些。   而且,传播儒学也是一个救国的路线啊——如果完颜阿骨打一家子和成吉思汗的祖宗都被儒家的博士团教化了,也重文轻武去考进士了,天下不就太平了吗?   就算女真、蒙古教化不了,博士团总可以在辽国、西夏国、高丽国、日本国和安南国发展壮大吧?总可以招募到许多武装博士,到时候可以去保卫辽国的儒家道统,还可以用来教化南洋诸岛的各种蛮夷……总之,博士团和商团互相配合,才能真正扩张儒家的道统,才能真正扩张华夏的生存空间。   否则就算把人口殖民出去了,也是传播基因,而不是道统。   武好古心说:这下终于有人可以继承孔子孟子的理想了!孔子孟子在九天之上一定会保佑自己这个北宋大儒的……因为儒家的振兴,就要靠自己这个真正的大儒了。   可武好文却是连连摇头道:“大哥儿,你就别瞎琢磨这些没用的了。有这功夫,你还是给小弟弟谋个好一点的官职吧。”   怎么是没用的呢?觉得自己很有可能成为大儒的武好古在心里面叹了口气儿,自己这个弟弟才中进士,就把弘扬儒家大道的事儿丢一边,只想要做官了。   根据宋朝的制度,第一甲到第四甲的进士登第后,不需要再经吏部考核,就能释褐入仕了,而第五甲的进士则需要守选——就是等候做官的意思。不过就算是直接释褐入仕,也是有个过程的,有时候等上几个月没官做也是稀松平常的。   因为宋朝的冗官现象非常严重,一个职阙经常有几个官员待选。   不过武好文是不会待选很久的,倒不是因为他朝中有人,而是因为他的名次比较高。进士待选的时间,是根据名次来定的。名次越高,授官就越早。武好文是第二甲第一名,差不多四月份就能拿到官身,五六月间就有官职了。   他寄禄官不必说,就是从九品将仕郎了。选人四等中最低一等,也就是最小的官儿。至于他的职官,就有的好说道了,判司簿尉也是有高下的不是?而且在哪儿任职也有说法啊。   若是做地方官,开封府界是不可能的,武好文户籍在开封府啊。但还是可以谋个离开封府近一点的地方,方便时常回家孝敬父母。   另外,不当判司簿尉直接安排在京中做官也不是不可能。武好文也算是赵佶的人吧?而且他岳父还是韩忠彦,怎么都该有点儿优待吧?   “你想留在京中?”武好古问。   “最好能留在京中。”武好文点点头,“大哥儿,可有门路?”   武好文现在虽然是第二甲第一名的进士了,可他年纪还小,才18岁,搁后世也就是才入大学而已。而且他还有点宅,阅历等于零。真要去地方一定会坏事儿的,还是留在开封府比较放心。   “那……”武好古想了想,“那你先结婚吧,金榜题名,洞房花烛,多好啊……你去大名府和韩家十七姐成婚,怎么都能拖延上几个月再授官吧?最晚到秋天,为兄就有办法给你弄个秘书省正字了。”   “入秘书省?真的吗?”   秘书省不是管女秘书的部门,而是个国家图书馆档案馆之类的部门。去图书馆任职的油水自然不能和去地方做“县公安局长”相比。但是宋朝重文轻武嘛,抓贼的前途怎么能和管理书的官儿籍相比?正字可是最小的“儒臣”啊,比正字大一级的校书郎就算是馆职了。   如果初入仕途就能做秘书省正字,将来宰执不敢说,翰林学士(宋朝的翰林学士可是大官)那是早晚的事儿。   “没问题。”武好古压低声音道,“向太后无意政事,而且对官家非常信任,估计到秋天就会撤帘了。到时候我去和官家分说,让你入秘书省做正字。”   向太后要撤帘了,赵佶那边就好说了。一个正字而已,又不是校书郎,给武好文做没什么不妥。   “那可就多谢大哥儿了。”武好文当下就在马车上称谢了。   兄弟两人顿时热络了不少,一路上有说有笑的就回到了城西厢的武家大宅。才入宅门,武好古就看见自己的老爹武诚之守在院子里面了。见到武好古就急急地道:“大哥儿,梨花别院方才遣人来报,说十八姐要临盆了。”   潘巧莲是去年七月怀上的,预产期差不多就是今年四月了,也就是现在。   “快快备马!”   武好古连忙吩咐家人给他牵来了坐骑,上了马后就急急的往城外去了。武诚之后武好文则上了马车,跟着武好古后面,一起往梨花别院而去了…… 第四百零五章 武美娘   当武好古策马来到梨花别院大门口时,正逢苏影儿急急忙忙的出门。   见到武好古,苏影儿异常惊喜,显然是有好事儿要说了。   “十八姐可生了?”   “生了,生了,母女平安!”苏影儿行了个福礼,“奴婢给老爷道喜了。”   是个女孩。   武好古闻听便笑了起来,别家重男轻女,可是武家人从来不轻女的——在武家祠堂里面,摆在中间最大的一个牌位就是则天大圣皇帝啊!就是武则天啦,那可是武家人的骄傲啊,有她武家人才能吹祖上出过皇帝啊!   在这位老奶奶牌位前,武家的男儿谁敢说女子不如男?所以武家历来的传统是不轻视女孩的。   而且据武好古所知,开封府的平民百姓也不重男轻女。因为开封府的房价太高,贵人又太多。儿子生多了有买房的压力,女儿则有机会给富贵人家做妻妾……   武好古从马上下来,顺手把缰绳丢给了苏影儿,自己则大步流星走进庭院,然后飞也似的往潘巧莲所在的产房而去。产房在一所相当幽静的庭院里,在郁郁葱葱的大树之下,有两排厢房,武好古到的时候,都是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息。   西门青正在其中的一间厢房里面,从窗户缝里看见了武好古,就推门走了出来。武好古刚要开口呼唤,却见西门青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不要出声。   “十八姐何在?”   “方才我出来时,姐姐和刚生下的孩子都睡着了。姐姐生得可不容易,你今天上午刚出门她就要生了,折腾了好几个时辰才生下来,不过总算是母女平安。”   “用了产钳没有?”   “没有。”西门青摇摇头道,“那位韩郎中不是说产钳会伤着孩子的头颅,不可以随便使用的吗?所以没到不得已,就没用……不过却累着了姐姐。”   “没事就好。”武好古也是长出了口气。   虽然有“韩郎中”的贡献,但是这年头生孩子还是在鬼门关前转悠一圈。自己的一妻一妾都能顺产,还真是老天爷保佑了……也可能是孔子、孟子在保佑自己这个宋朝的大儒。   “快些带我去看看孩子吧。”武好古已经有点着急想见一见自己的女儿了。   现在他也算是儿女双全的人了!   “嗯,随奴来吧。”西门青应了一声,就轻手轻脚的领着武好古进了一间屋子。   屋子里面摆着一张床榻,榻上睡着一个姿色妖娆的美人儿——在怀孕之前,潘巧莲稍微有些纤细,现在则显出了丰腴,更多了几分成熟的魅力。   潘巧莲身边摆着一张小床,床上也睡着个美人儿,小小的,白嫩嫩的,小脸儿红扑扑的。虽然正闭着眼睛,睡得香甜。但是武好古还是可以看出她的五官长得非常漂亮,眼缝很长,鼻梁挺拔,嘴巴小小的。将来一定和她妈一样,是个妖娆美人啊!   武好古看着自己漂亮的女儿,忍不住伸出手,拂过了女儿的脸颊。   “大郎,你看她像谁?”潘巧莲这个时候忽然醒了过来,眨着大眼睛看着武好古。   “自然是像十八姐多一些,像我少一些了。”   其实武好古长得也不错,是个翩翩文士的模样儿,女儿家像他也不错。   “可是,却是个女儿家。”   “女儿家又怎地?武家的女儿可胜过男儿啊!”   潘巧莲总是有些不满意,西门青可是生了个儿子的!而且武好古还准备让这个儿子继承海州武家——海州武家是白波武家的分支,而武好古自己则出自开封武家,也是白波武家的分支。将来武好古成了将主,开辟了武家将门,也应该算在开封武家的账上。武好古的这个安排,并不是把武义勇安排在继承人的位置上。   不过也充分显示了对这个长子的重视!   “这孩子要唤作甚名字?”   “便叫美娘如何?”   “媚娘?武媚娘?”   “美娘,美人的美。”武好古笑道,“媚娘可是祖宗的名字。”   “对了,你家祖宗是武则天……”潘巧莲也笑了起来,想了想道,“那就叫武美娘吧。”   一旁的西门青也附和道:“对对对,就叫美娘,将来也嫁进宫去,做个皇后娘娘。”   她的这番祝福,却换来了武好古的一记白眼。   嫁给钦宗那倒霉蛋?那可是万万不行的!   “妹妹。”潘巧莲笑道,“大郎还要做大事呢,若是当了国丈,可就甚底都做不了啦。”   宋朝的外戚可不比汉朝,可以堂而皇之的做大将军独揽朝纲。外戚就是养起来什么事儿都干不了的宠物。   看了一会儿女儿,武好古又让潘巧莲继续休息,然后才和西门青一起出了厢房。   两人回答武好古的书房里坐下来,西门青忍不住问起了武好古北上和自己东去的日程安排。她虽然是走惯了江湖的女侠,但是真要和武好古分别了还是有点不大愿意的。而且她在开封府的生活也非常惬意,梨花别院非常舒适,开封府城内又热闹非凡,岂是海州可以相比的?   其实武好古也有点不舍,可是他很清楚界河商市和海州的重要性,于是深吸口气道:“我五月初就启程,先陪二哥儿去大名府,他要在那里迎娶相州韩家的十七姐。等二哥儿和韩十七姐的婚事一了,我就会去界河商市,等到今年九月或十月再回开封府。大姐儿,你也五月份启程吧,走一趟海州,安排好分家的宅邸堡坞,最晚明年春天,白波武家的几百子弟就要迁过去了。那里可是我家未来的基业所在,一定要好生经营。另外,你到了海州之后再寻个去日本国的商人,给我捎一封信去日本国的平安京,给小相国寺的主持临政和尚。”   临政和尚就是傅和尚,他去日本国已经好些年了,如果一切顺利,现在该是京都相国寺的主持了。武好古和他建立联系,自然也是为了界河商市的发展,试着开通界河商市到日本国的商路。   另外,日本现在是小半的儒家大半的佛祖。也就是说,儒家在日本已经有点基础了,完全可以成为“博士团”传播儒家真理的试验田。   虽然后世中日关系非常糟糕,但是如今的日本国就是大宋朝的超级粉丝。就像后世日本粉美帝一样!对现在的日本来说,大宋的道理就是好的!儒家博士团不去日本传教那都说不过去啊。   而且日本好像还盛产金银铜,也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开发?有个叫什么佐渡岛的好像产黄金,还有什么石见国产白银,等博士团在日本站稳了脚跟,可以派人去佐渡岛找找看……   ……   “忆之,真的就这样任他们胡来?”   同一时间,纪忆的宅邸内,看上去病病歪歪的纪大官人正一边看自己婚礼的花销账目,一边和自己的族兄,同时也是界河商市元老会元老的纪磊说话。   谈话的内容很快转移到了将要开建的界河大云光明寺上了。听到自己这个兄弟的问题,纪忆忍不住就皱眉头了。   他不想和墨娘子、静明和尚计较不等于平江纪家的其他人也不想计较。他现在中了探花,马上就要娶章惇的孙女,已经从江湖一步跨入了朝堂。自然想要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了。   可平江纪家是没有办法退出江湖的!因为纪家海商,也是靠刀剑杀出来的。而为纪家卖命的壮士,大多都是江南的明教徒!要不然他们怎么恁般能打?心中有光明神,手上的刀子才格外锋利啊!   如果和明教划清了界线,那么纪家海商也就不复存在了。   “那你想怎么样?”纪忆看着自家的兄弟。   “圣女毕竟是我家的人!”纪磊道。   平江纪家是靠圣女控制替自己在海上打打杀杀的教徒的。他家虽然是“听者”,但是两百年来,都牢牢把圣女控制住手中。直到纪忆以明教合法化为借口,把墨娘子带来了开封府,事情才发生了变化。   墨娘子现在不仅红透了半个开封府,而且还靠上了武好古这座大山,甚至还搭上了官家赵佶的线。   所以纪忆就控制不住她了!   “这里是开封府,不是平江!”纪忆摇摇头道,“开封府是将门和皇城司的……墨娘子和官家有点关系,皇城司一定会派人看着她的。而且开封府的将门中还有不少人对她有那么点意思。你可知道开封府的黑道多多少少都被将门控制着吗?我们平江纪家在开封府,连过江龙都不是,充其量就是只过江老虎。”   “这个我知道。”纪磊笑道,“在开封府,就是西军将门都得低头,何况我家?我是说在界河商市下手!”   “下手?”纪忆翻了翻眼皮,他没投好胎啊,因为他家不是好人啊!海商你想想看能是好人吗?还不就是习惯拿刀子说话的?   在海上,没王法的地方,能抢谁不去抢?   “你要杀谁?”纪忆道,“墨娘子可不能杀……谁知道官家有没有睡过她?”   “谁要杀她啊。”纪磊笑了起来,“杀静明老秃驴怎么样?方十三是个没脑子的,老秃驴要是死了,他当圣公一定斗不过咱,至于圣女……你找个机会破了她的身子就是了。” 第四百零六章 界河商市(一)   在开封府城外西北,金水河畔,一处名为“画仙观”的小小的道观,现在已经成了个小有名气的景观。不少开封府的才子佳人,官员豪商,都喜欢坐着画舫马车,乘着和煦的春风,来此一游。   他们倒不是来道观上香的,而是来欣赏观内美轮美奂的壁画和不时会在画仙观内展出的名家书画的。   观内的壁画都是武好古、米友仁、张择端、杜文玉,甚至还有化名赵小乙的赵佶的手笔,有道教的神仙图,有云台山和燕山的风景图,还有武好古和赵佶的美人图,其中一幅还是油画版的《墨娘子舞蹈图》,简直就是艺术瑰宝啊!   而在画仙观展出的书画,则都是佳士得行的卖品,而且还都是公开唱卖的精品。会先在画仙观展出一段时间,然后再进行唱卖。而唱卖举行的地点也是在画仙观内。   画仙观两旁刚刚伫立起来的两栋“高楼大厦”也颇吸引眼球,特别是那栋高达四层的共和行总店楼,现在虽然还没有完成装修,不过四楼的“观景台”已经开放了。   那可是个一览京西风光的好去处,邀上三五个好友,带上七八个美姬,登上共和楼,置酒观美景,歌舞助诗兴,那真是要多风雅有多风雅啊!   不过今天登楼的人物似乎有些奇怪,并不是文人雅士,而好似是某个正准备去西北或是河北军中赴仍的将家子。   因为在共和楼和画仙观外,新修建的碎石路上,停着十几匹高高壮壮的大马,看它们的肩高,就知道不是寻常的走马,而是可以上战场冲杀的战马了。而且这些战马的背上都是光溜溜的,连马鞍都没有加上去。这说明它们根本不是用来骑着赶路的。   在这队战马前面,还有几十匹走马,都加着马鞍,其中一部分走马的马鞍上还挂着箭囊、马弓、步弓和马枪,马屁股上还驮着卷扎起来的皮甲和行李,俨然就是一整套精锐骑兵的装备。   这些走马旁边,二三十个精壮汉子都穿着行装,一个个席地而坐,捧着画仙观里拿出来的酒肉,在汁水淋漓的吃喝。   另外还有几辆非常朴素的马车,也不知道是给女眷乘坐的还是用来装运行李的,停在队伍的最后。   看来今日真是有哪位武官远行,有人借了共和楼置酒,为这位武官饯行。   共和楼四层,一个面向东南的平台上,搭出一个棚子,棚子四下还张挂起了厚厚的锦缎帘幕。帘幕之内,坐着六个人。分别是武好古、武好文两兄弟,画仙观的两个道人郭京、刘无忌,还有枢密院兵学司的慕容先生和赵钟哥。也没有叫歌姬作陪,只是摆了一桌酒菜。   慕容老头抿了一口酒中仙,又看了看周围,“谁能想到这是在给《花魁》画册的大东家送行?要是知道了,满开封府的花魁,可都上赶着来陪酒了。”   武好古闻言轻笑道:“香山先生,你以为某家天天泡在脂粉堆里吗?某家和那些花魁,不过是生意上的往来,可不能劳烦人家来相陪的。”   武好古说这话的时候,郭京和刘无忌两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都在闷笑。   武大郎现在越来越虚伪了,他可是带着两个美人儿上路的!一个是撷芳楼的行首白飞飞,一个是他的女徒弟杜文玉。   现在这两个女人都在画仙观里面,由郭京和刘无忌的娘子在招待,没有出来陪酒而已。   赵钟哥还不知道武好古“虚伪”,指着武好古日益健壮起来的体型道:“老师,你瞧他这身子骨,也知道不是被酒色掏空了的。”   慕容老头含笑不语,武好古则接过话题,笑着说:“今日忙着赶路,所以才一切从简的……不做官不知道啊,这官场上的迎来送往是真耽误时间。某现在是官家的心腹,一路上不知多少顿酒宴等着去吃呢。若不是从简,两个月都到不了界河商市。”   郭京一笑:“大郎你还真是勤勉啊……不过这些年你也真是做了不少事情了,寻常的文官没一个能和你比的?不若下一科也考个进士,这样才能堂堂正正做官,也省得被人在背后说是近幸了。”   看来有不少人在武好古的画仙观和共和楼里面说武好古是近幸小人来着,都被郭京给听到了。   武好古笑了笑:“近幸才能做事啊,要真中了进士改了文资,行事就没那么方便了。”   近幸是被清流鄙视的!不过却是官家的代理人,行事方便不说,也不需要像文官那么谨守礼仪道德。   别的不说,如果武好古的爸爸明天两脚一蹬去见武则天了,武好古这个近幸可以夺情——近幸嘛,就是忠比孝大的!可是武好文就得老老实实回家去当孝子守制三年。   最近这段时间,李诫(《营造法式》的作者)的弟弟李譓就想借口去给哲宗皇帝修陵墓夺情,结果被人一顿批斗,名声坏了不说,还是得继续在家呆着装孝子。   另外,武好古现在搂那么多钱,要是文官士大夫不让人弹劾贪婪才有鬼——就是合法经营也不行啊!宋朝的规矩是“文官不爱财,武将不怕死”,文官士大夫捞一点不是不行,但是不能捞那么多啊!不过近幸武官就没问题了,根据老赵家的祖制,他们就应该是贪婪的。   所以武好古在真正了解了宋朝官场的游戏规则后,就打消了转为文官的念头。   他要真的以近幸吏商和武官的出身转文,那恐怕立即就会变成士林公敌和官场一害了。   武好古顿了顿,又说:“不过进士还是要有一个的,文进士我是不行的,武进士倒是可以来一个。因为我还想在界河商市办个书院,有个武进士也方便一些。”   听到武好古说要在界河办书院,武好文就马上想到了“传教”……这事儿怎么看都不对啊!最后不会被天下读书人骂成狗吧?   而且,武好古总把儒学和宗教做对比,怎么都有点风马牛不相及啊。儒学真的能像宗教一样传播吗?真的可以由一所书院派出博士团去传播儒学吗?好像从古至今没有这样干的。   可是儒学是怎么传播的呢?   武好文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   “慕容先生。”武好古一指赵钟哥那个大块头,“等我在界河的书院办起来了,你可得给我派几个学生做书院的老师,钟哥儿可一定得派给我。”   “我的学生?”慕容老头一愣,“他们大多在辽国啊。”   “在辽国怎么了?”武好古笑了笑,“界河商市不就在宋辽之间吗?那个书院要教的可不仅是宋人,辽国的世家子弟一样欢迎啊。而且先生现在不是在主持枢密院兵学司吗?不久之后也要去沧州主持兵学堂的,兵学的生员也是您的学生啊。”   赵钟哥插话道:“兵学司的学生不应该授官吗?怎么会去界河教书?”   “授官?”武好古苦苦一笑,只是摇头不语。   若是哲宗还在,给兵学司的生员授官,再用他们组织新军去北伐燕云的计划还是有可能执行的。   可是现在,宋徽宗走的是异论相搅的路子。开封将门、旧党名门和新党酷吏他都要用,还得搅和在一块儿。练兵这种危险的路子,早晚给搅黄了。而兵学司出来的生员,一部分有门路的大概可以得到官职,没有门路的就得自谋出路去了。   到时候,就把他们都收到界河塞进博士团……去当职业传教士!这事儿必须是职业的,必须有一个如教廷一样的机构去把他们组织起来,给他们发薪水,让他们可以一级级的晋升,只有这样博士团才会变成一个传播儒学,捍卫儒学的团体组织。   ……   在开封府城内的相府之内,终于养好了伤(其实也没什么伤)的纪忆今天是来相亲的,对方是章惇的长子朝奉大夫章择的女儿。章择本人并不在开封府,而是在外地做官,所以就由章惇来充当长辈,主持相亲了。   相亲当然是让人满意的,章惇的这个孙女那可是知书达理,样貌端庄的。而纪忆也生得好皮囊,相貌堂堂的好男儿,还是探花郎。自然是对上眼了!   相看完毕之后,章惇也没让纪忆去和自己的孙女畅谈人生理想诗词歌赋,而是直接把纪忆和自己的儿子章援一起唤进了书房。   “忆之,你的差遣明天就会下来。”章惇也不废话,直接就入了主题,“沧州司法参军,等婚事一了,就赶紧去赴任吧。”   “好的,晚辈会尽快上路。”   章惇摸了摸胡子,眉头皱了皱,“等你到了沧州之后,老夫的弹章也该来了……到时候就该请郡了。不过你不必担心,河北东路转运使张商英是老夫的人,他会照应你的。另外,界河商市的事情,你不要直接写奏章报到中书,也不要向知沧州事或河北东路提刑点狱司报告,都报给张商英。” 第四百零七章 界河商市(二)   哗啦啦的马蹄踏过溪水,当先一骑骏马已经渡过了不知名的小溪踏足北岸。马上的人物,绿色的武官常服,黑色的幞头,二十二三岁的年纪,英气蓬勃,正是武好古。   道路两旁,是大片大片的草场,正是郁郁葱葱的时候,稍远一些的地方,还有白云也似的羊群,在草地上面流动。整个天地间,就仿佛是一幅塞外草原的风光图。   “官人,这里真的是沧州么?奴怎么觉得仿佛到了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草原?”   和武好古说话的是白飞飞。也不知道是和武好古相处久了产生了感情,还是因为武好古现在的大宋官家的心腹了。她这次居然丢下撷芳楼的事情不管,主动要陪武好古走一遭界河。而且一路细心照顾,让武好古过得非常舒服。   更让武好古没有想到的是,这个行首女妓一点儿不娇气,还会自己骑马赶路。马术虽然不能和西门青比,也比不上潘巧莲,不过总算不会跌下去。比起武好古第一次离开开封府时,可是强了不少。   而武好古这两年也没虚耗,除了赚钱拍马屁和领悟儒家思想之外,也在努力锻炼身体。身体是传播儒家大道的本钱啊!要是没有这副好身板儿,在过了大名府以后这一路好赶,恐怕就该病倒了。   一路兼程之下,武好古的行程极快,不过数日,就从大名府赶到了沧州北部。而一行人进入沧州之后,就明显感觉到了荒凉的气息。   越向北,就越荒芜!到了沧州北部,干脆就是大片大片的草原,连农田村庄都成了稀罕的存在,更不用说城市了。   武好古和他的随行人员立马在溪边,等着杜文玉乘坐的马车慢悠悠赶来。看着周围一片苍茫,武好古笑着对白飞飞说:“过了清池县城向北,几乎半个沧州就都是这般的草原。连个县城都没有了,这一片都是清池县的地盘。要到界河岸边,才会有一些屯田的军寨,到那里就能看见村庄了。飞飞,你还能骑马赶路吗?我们再赶一赶,争取天黑前到界河商市,要不然就得在野外露宿了。”   大宋有恐辽症啊!清池县城以北直到界河都是大平原,又因为《澶渊之盟》不能构筑城池。所以干脆就不发展,统统当草原放羊得了。   武好古上次从辽国回来的时候就走过沧州北部,知道这里的情况。   “嗯。”白飞飞点点头,“官人放心吧,奴还能赶路的。”   这时杜文玉乘坐的马车和另外三辆装运行李的马车,已经出现在了小溪对岸,正准备涉渡了。   小溪并不深,涉渡起来并不困难。看见马车摇摇晃晃过了河,武好古就牵动马头转了个方向,然后呼哨一声,撒开马缰就直奔出去,后面二三十骑,也都轰轰隆隆的跟着他向北卷动。   界河商市,本大儒来啦!   ……   在界河之畔,名叫泥沽寨和双港寨之间,一片狭长的河滩地,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座大工地仿佛。   可供上万劳工居住的营盘,已经在平整建设。从沧州、清州雇来的小工们,正聚得一团一团的,狼吞虎咽的嚼着炊饼夹肉——正宗的开封菜啊!从开封来的工头儿还在当间叫着:“快些吃,吃完了还有活儿,今天怎么都得把地整平了,明天就开始盖房子了!”   除了营盘,界河边上的堤坝和码头,也已经初具规模。有不少小工已经吃完了晚饭,正在打夯土打垒。一个小小的临时码头旁,正停着一条从辽国开来的运木头的大船,一根根圆木正被小工从船上扛下来,堆积在空旷的地方。   在靠近码头的一片已经平整好的空地上,四座砖木结构的小院子已经伫立起来了,虽然朴素,却也能遮风挡雨。小院子前面竖起了旗杆,上面挂着认旗,分别书写着“警巡所”、“营造所”、“政所”和“马舍”。在挂着“警巡所”旗帜的小院子里面,还有一座木结构的瞭望塔,此时正有个穿着红色战袄的兵士在站岗放哨。   在这四座一字排开的小院子对面,则是连片的帐篷,应该都是劳工们的临时住处。这会儿空空荡荡的,没有什么人在。   武好古一行的大队车马一到,瞭望塔上的兵士就大声通报了下面。正准备吃晚饭的林万成和黄植生还有张熙载等人,就连忙放下饭碗迎了出去。张熙载眼尖,很远就认出了领头的是武好古,连忙兴高采烈地大喊道:“是武东门,是武东门来了!”   武好古这个时候也抑制不住兴奋的心情,策马飞奔向前去了。他已经看到了这里热火朝天的景象,看到质朴而又充满活力的劳动者,看到了一座正在蓬勃兴起的自由城市!   这是开创了历史的资产阶级自由市啊!   虽然刚刚开始,但却是一张可以绘制出最美好画卷的白纸。   武好古骑马穿过人群和工地,在四座小院子前面突然勒住了缰绳,他胯下的乌云骓一声嘶鸣,前蹄扬起,用两只有力的后腿站立起来。不过武好古去依旧稳稳的用双腿夹住马鞍,直到两只前蹄猛地落了下来。   “东门好俊的马术啊。”   先武好古一步到达的林万成看着坐在马背上的武好古,也忍不住赞了一句。看来用不了多久,武好古就能在跑起来的乌云骓上射箭了。   武好古笑吟吟的跳下马来,笑着对林万成道:“老林教头,这可都是你教得好啊。”   接着他又转头看着黄植生,笑道:“四哥,你这个都料黄四郎真是名不虚传啊!这才多少日子,界河商市就已经有模有样了!”   黄植生笑着想行礼,却被武好古一把扶住肩膀。黄植生笑道:“没有大家帮忙,在下这个都料能成甚底事情?这次帮忙最多的就是辽国那边的马副使了,建房的砖木都是他帮着从燕地运来的……没有马家帮忙,怎么也置不现在这个家当啊。”   “你见过马二哥了?”武好古笑着问,“他说了甚时候会来界河么?”   “马副市就在界河啊。”张熙载替黄植生答道。   “他在界河?”武好古四下看了看,“在哪儿呢?”   “在对岸啊。”   对了,界河商市不仅有宋朝部分,还一部分在辽国的土地上呢!   而且辽国南京道的商市榷场都是南京道警巡院在管着,马植现在是南京道警巡副使,界河商市的差事,多半就落在他身上了。   说话的时候,白飞飞和另外的二十几骑,还有四辆马车都已经感到了。武好古笑着对马上的白飞飞道:“飞飞,此处简陋,可要苦了你了。”   白飞飞从马背上翻下来,“奴就知道这里简陋,才一定要跟了来照顾官人啊。”   “哈哈哈。”武好古大笑了起来,能让这样的女人一路跟着伺候自己,界河之行还真是挺愉快的。   “今天累了。”他又扭头对张熙载、黄植生、林万成道,“你们谁带我去住处安歇,明日再谈公务吧。”   林万成年纪最大,资格也最老,所以武好古不在的时候就以他为首,当下便自告奋勇,领着武好古、白飞飞,还有坐了一路马车,有些晕晕乎乎的杜文玉往挂着政所认旗的院子走去。   ……   “还真是有点简陋啊,文玉,飞飞,委屈你们了。”   林万成走后,武好古就领着自己的两个女人在政所后院的宅邸里面走了一圈。说是宅邸,其实就是一个三合院,一排正屋,两排厢房,都只有一层楼,看上去有点低矮。   武好古住的是坐北朝南的正屋,有一间卧室,一间书房,一间摆放杂物的库房和一间吃饭会客用的厅堂。   白飞飞住在朝东的厢房里面,只有一间卧室,没有配书房,而是配了间厨房——厨房里面比较宽敞,也可以在里面吃饭。   杜文玉住的是朝西的厢房,有一间卧室,一间书房和一间仆人住的房间。除了杜文玉之外,还有一个白飞飞带来的厨娘和仆妇住在那间仆人房间里面。   白飞飞柔声笑道:“官人,这里就很好啊,只要能和官人在一起,奴就心满意足了。”   杜文玉则是撅着小嘴儿,一副很委屈的模样。   怎么会不委屈呢?本来以为接下去的几个月,武大郎就是她一个人的了。谁知道凭空冒出一个白飞飞,把武大郎整个迷住了。   “老师。”杜文玉说,“奴有些累了,想早些休息。”   “好好。”武好古点点头,“简单吃些,然后就洗洗睡吧。”然后又对白飞飞说,“飞飞,你去把西厢房(朝东的)收拾则个,今晚我就在那里睡。”   为了赶路,武好古这几天都没和白飞飞牵手,今天到了地方,他可是一点儿都不觉乏力,甚至有点儿精神焕发的意思,正好让白飞飞来伺候。   白飞飞应了一声,笑道:“奴去烧点洗澡水,待会儿吃了晚饭,就和官人共浴吧。” 第四百零八章 望北楼   武好古从铺了厚厚一层褥子的炕上起身,伸了个懒腰,很是心满意足的。瞧瞧身边儿,一个光溜溜的美人儿已经下了炕,正在给武好古取衣服裤子,准备伺候他穿衣。   昨天晚上武好古就在白飞飞的伺候下颇为尽兴,缠绵了好一阵子,完事后还让赤条条的白飞飞给自己按摩,按着按着就睡着了。没想到早上起来,美人还是光溜溜的。武好古也是越来越腐朽了——都是被宋朝的封建主义思想给毒害的,竟然让白飞飞这样光着伺候自己穿衣服。这女人也真听话,居然不折不扣的照做了。   欣赏着白飞飞婀娜的身材和洁白如脂的肌肤,武好古又有了画人体写生的想法。正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杜文玉的声音:“老师,林老教头求见,说是辽国的马副使已经过河了。”   马植来得可真是时候啊!   武好古有些幽怨地看了白飞飞一眼,白飞飞拿着件衣衫对武好古道:“官人,奴伺候先伺候你更衣吧。”   “不必了。”武好古一笑,“把衣服丢给我,我自己能穿。你也赶紧穿上,待会儿和我一起去见马植吧。”   “好的。”白飞飞似乎从来不对武好古说“不”,极为柔顺的又应了一句。   洗漱用的热水和早饭都已经由两个仆妇准备好了,武好古和白飞飞穿好衣服,出了卧房后洗漱了一番,就和杜文玉一起简单的用了一些早饭。   “文玉,你的身子今天还行吗?”   吃早饭的时候,杜文玉突然听武大郎这么一问,小脸蛋顿时涨得通红,低低应了一声。   “那就去画几张写生,把工地、码头、界河上的船只和四座院子都画下来。”   武好古吩咐了一番,就和白飞飞一块儿走了,似乎也没留意一张拧起来的小脸儿……   怎么可口的女孩子,武大色狼准备放到什么时候才享用呢?   ……   “大郎,真没想到这短短的时日,你我尽然都有如此的际遇,而且还有了界河这么一块儿根据之地。看来异日雄飞,建立不世之功也是可期的!”   在简陋的界河政所大堂内,来访的马植看上去也是春风得意。见到武好古后,没有寒暄几句,就说到什么“异日雄飞”和“建立不世之功”了。   武好古微笑着打量着这个藏在大辽国官僚地主阶级内部的叛徒,他倒真是不忘初心啊,现在混得那么好,还惦记着复燕平辽。   只可惜,大宋朝实在承担不了这份雄心壮志啊!   武好古瞧着膝盖,只是静静地道:“大宋这边刚刚遭逢国丧,先帝定下的国策,未必会在未来继续执行了。不过界河商市还是可以大办的,若是能经营出一番局面,也算是不负先帝所托了……”   “怎么?你们不打算复燕了?哦,对了,现在是太后临朝。”马植笑了起来,一副无所谓的神态。   大宋的太后可不是大辽的萧太后,通常都不爱打仗惹事的。可是那又能如何?大宋当今的官家是个长君,向太后能临朝多久?等到归了政,大宋还是要回到原来的路线上的。   “你们的皇帝怎么样?”武好古话锋一转,问起了耶律洪基的身体,“身体可安泰吗?”   “再安泰也是古稀之人了!”马植笑道,“那些害过先太子的人,现在可都惶惶不可终日了。大郎,我们的界河商市可得快点建,到时候会有很多辽国的贵人来这里居住的。”   “哦?是吗?”   “当然了。”马植笑道,“我们这边的八万缗的股金不到三个月就收齐了……除了燕四家之外,都是害过昭怀太子的契丹和奚族大贵人!另外还有不少人到我这里来问,说何时可以买到界河南岸的宅子?最好是靠近河岸的,能够一眼望见北岸辽国土地的房子,价钱好说。都急得很啊!”   原来马植那么急匆匆而来是为了替那些曾经陷害过辽国昭怀太子的契丹贵人们谋一条最后的退路——就是在界河南岸宋国的土地上当个不问事的寓公,终日望北心叹。   说起来也是蛮可怜的,不过辽国的官场就是这个规矩!耶律延禧一上台必须得消灭一批害过他爹妈和奶奶的罪人啊,要不然他这个皇帝还有威信可言吗?   另外,辽国的贵人,无论是契丹人、奚人还是汉人豪强,他们都是有堡坞或头下军州的!   顺便说明一下,堡坞和头下军州,就是所谓的“庄园经济”中的“庄园”。这种“庄园”可不是后世的葡萄酒庄,而是一座座控制了大片土地,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自给自足,拥有武装力量的城堡!   所以那些和耶律延禧有仇的辽国大贵人都是拥有私兵的封建主,有点类似春秋战国的大夫和后来日本国的大小名。家里都是宗族、家臣、门客、曲部一堆堆的打手。这些人都是耶律延禧的杀父仇人啊,要是不灭掉一点,耶律延禧将来做了皇帝后能睡得着?   “不会有人造反吧?”武好古想了想,居然有点替耶律延禧担心了。   “翻不了天的!”马植笑道,“老皇帝都安排好了,宫分军和皮室军都在燕国王的麾下,燕四家中赵、刘、马三家又不怎么参与北面的争斗。靠十几个头下军州能起甚波澜?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而且,大郎你觉得老皇帝为啥那么爽快就批了界河商市,还给免了五年的上贡?”   界河商市有“五年免税”期,不是在商市里面开买卖的商人可以免税五年,而是商市本身的上贡。商市是由商会包税的,不过不是从商市开张第一天起就要交税,而是要等到第六年才开始按年缴纳包税。   这个五年免税是在《清州之约》中定下的,大宋那边自然没什么——免掉的不是市舶司的税收和和买,仅仅是商市的贡税而已,横竖就是三五万缗一年,对大宋根本不算什么。可是辽国财政非常拮据,几万缗可不是小钱啊。   所以耶律洪基肯豁免了商市五年的上贡,绝对是给予非常大的扶持了。   “二哥,你是说辽国老皇帝希望那些人往界河商市跑?”   马植一笑:“最是无情帝王家……想当年最想把昭怀太子一系灭绝的不就是他吗?结果自己不争气,生不了孩子了,只好让昭怀太子的儿子即位。这事儿你说多变扭?一不小心就会祸起萧墙的,老皇帝能不安排好吗?他还想安安稳稳的走呢!还有西北阻卜那边也得那些人出力不是?现在可是关键时刻,要是再灭不了,一个烂摊子就要留给孙子了。所以老皇帝得给大家留个活路,大家也能放心卖力气啊。你们那边不也一样?贬官止于海州了。”   耶律洪基的晚年就是个大写的尴尬,一边是自己唯一的继承人,再不满意也不能杀啊!要不然江山社稷就得给弟弟继承了,自己还落个断子绝孙,多气人啊。一边则是保着自己的忠臣,要没他们保着……耶律延禧那小子会那么乖?说不定就要抢班夺权了。   可是他一死,忠臣和乖孙儿都得干上!他要是不安排好了,没准不等他咽气下面两伙人就打起来了。到时候怎么收场?   所以界河商市这个“两不管自由市”的出现,可以说正好替老头解决一部分难题。   “原来如此。”武好古笑了起来,“让我想想……既然北面的贵人们想要谋个退路,那我们界河商市也不必按部就班的来啊。他们是主顾,我们开门做买卖,得为他们着想不是?”   马植哈哈笑了起来,“还是大郎会做生意。”   武好古想了想,又道:“不如这样吧,回头就先搞个卖房产的商行……现房是没有的,可以卖期房。”   “期房?”   “就是还没有造出来的房子,先定个交房的期限。”武好古道,“主顾再先给个两三成的定金……有了钱,房子不就能快点造出来了?”   “行啊!”马植一拍手,笑道,“皇上总还有个一两年……大家伙还可以等一等。”   “商行的名字就叫……望北楼吧!”武好古想了想,马上就有了个贴切的好名字。   “望北楼?好!望北楼好,住在里面可以天天北望故乡啊……”马植抚了抚手掌,笑道,“那我可得入上一股,大郎你的买卖就没亏本的,这个望北楼想来也不会亏的。”   “好说,好说。”武好古顿了顿,“马二哥,也给你来一套怎么样?”   “我?”马植想了想,“好啊,多少钱?贵了可买不起……我还得攒钱买个州军节度使呢。”   “先买房。”武好古道,“稳赚的……现在几百匹买的,将来两三千匹卖出去就是了。”   “匹?”马植一愣,“用绢帛结账?”   “是啊。”武好古点点头道,“你们辽国不是主要用绢交易的吗?为了方便辽国贵人,所以界河商市将来会以绢为本,以交子为辅。” 第四百零九章 银行僧   以绢为本当然不是为了方便顾客,而是大宋朝廷严格控制铜钱和金银外流,所以要在界河商市搞金银铜为本是不可能,唯有以绢为本了。   而绢帛在唐宋时期,也的确有货币的功能。一方面是因为绢帛是上层社会的必需品和重要的出口商品,需求量极大。   一方面的绢比铜钱轻啊,一匹绢就四丈长、一尺八寸宽、十二两重,价值铜钱770文-800文,也就是一缗钱。而一缗钱可不止十二两重,哪怕因为偷工减料的原因铜钱变得越来越轻,但是一枚小平钱怎么都有三分之二钱(重量单位)重,七八百枚加一块就好几斤了。   而且铜钱还存在成色和“折几”(就是一枚折几枚的“大钱”)的问题,较真起来非常麻烦,还不如一匹匹的绢帛明了清晰呢。   而在辽国那边,绢帛的货币作用甚至比宋朝还要大。因为辽国的金融业不能和宋国相比,没有那么多盐引、茶引和金银绢帛交引行发行的私交子可以用于大额支付。   所以在辽国那些大贵人要出门去消费一把,就得拉上一车的绢帛或铜钱,不过大部分时候是拉一车绢帛,好像个卖布的商贩一样的……   “交子?”马植听到这个词儿就问道,“是私交子还是官交子?”   “都可以啊。”武好古笑道,“商会也会成立个交子所,专门发行在商市内部流通的交子,还会负责监管在商市中开业的金银绢帛交引铺。”   实际上界河商市交子所就个中央银行的雏形。会发行一种只能在商市内使用的纸币——绢帛交子。这种交子的参照对象不是铜钱,而是绢帛,所以面值是“匹”和“尺”。   “一匹”约等于一缗铜钱(770文),“一尺”就约等于77文-80文了。不过持有这种绢帛交子不能向商市交子所换取铜钱,只能换取相应的绢帛。   也就是说,界河商市将会执行“绢本位”政策,而不是金本位和银本位。   “哦,是这样啊。”马植顿了顿,又道,“界河这边的大相国寺何时建成啊?”   “大相国寺?”武好古一愣,“马二哥,你要烧香吗?”   “不仅是烧香。”马植摆摆手,笑道,“有人要往里面存钱,不,应该是存绢呐。你总不能让北面的贵人们空手来界河商市吧?他们得带着金银财宝而来,要不然怎么过日子啊?金银财帛存在大相国寺里面让人放心啊!全天下还有哪家解库能和大相国寺的解库相比?”   呃,这是把大相国寺当成银行了!   不过实际上大相国寺在宋朝时的确有银行业务,那里面的和尚可都是金领银行僧啊!   而在金融业不发达的辽国,商营的金银绢帛交引铺和解库几乎是不存在的——辽国是门阀社会,商人多贱啊?把钱放他们哪儿谁会放心?相比之下,佛寺就让人放心了。辽国贵人可都是烧香拜佛的佛弟子,不相信爹妈也不能不相信银行僧啊!   而大相国寺又是开封府来的大银行,呃,是大寺庙!人家在开封府内城占的地皮起码就值一个亿……在辽国就是1000亿(文)啊!   在辽国那群“穷贵族”心目中,大相国寺那简直就是富得没边了,钱放在人家那里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说得也是!”武好古想了想,笑着说,“若不是马二哥提醒,小弟险些忘记了,是得请大相国寺的智深大师早一点来界河了。”   好嘛,鲁智深这下要变成个大银行僧了?   不过大相国寺的金字招牌的确比什么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好使啊!   武好古心里盘算着:自己不应该放过这个机会!一定得和大相国寺合作搞解库……开封府的大相国寺解库自己是不可能插一脚的,除非剃光头去做和尚。   不过界河的大相国寺和开封府的大相国寺并不一定要存在上下级隶属啊!界河大相国寺完全可以是个独立的寺庙……即使现在不独立,回头请官家下道旨意,也就独立了。   只要界河大相国寺一独立,自己就有办法参股和控制界河大相国寺的解库了!这可是金字招牌啊……和后世的瑞士银行差不多!怎么都比什么武家金银绢帛交引铺听上去靠谱。   武好古自己不懂金融,不过也在后世听过这么一个说法:银行就是贩卖信用的。   大相国寺这四个字,在眼下这个时代,就是信用啊!   另外,界河大相国寺解库并不一定要从属于寺庙,完全可以作为一家独立商行来运营。   将来可以在海州、徐州、扬州、苏州(辽国)、辽阳府、析津府、博多、平安京等地开设分行。从而形成一个巨大的银行网络……将来一旦有需要,武好古就能通过这个网络和不同地区的利差,将资金从辽阳府、析津府、开封府等地调往海州存放。   ……   “飞飞,去把《共和商约》取来给马二哥看看。”   聊完了“望北楼”和“银行僧”的事儿,武好古就挥挥手,支使白飞飞去拿《共和商约》了。   武好古身边其实是有“机宜”的,就是那个赵佳仁。他这一科又落了榜,不过没有信心再战了,于是就想找个幕僚的差遣。去求到了这科“中奖”的科场老战友武忠义,结果就被介绍给了武好古,做了个机宜文字。   他手底下还有两个管勾文字,一个名叫柴封,是沧州无棣柴家的柴大官人的儿子,这一科考了武举,也落了榜,就被西门青介绍给了武好古做幕僚。   还有一个阳谷县来的周秀才,就是那个西门婆婆的儿子,名叫周坚,是个练过点武艺的读书人。这一科考得文举,不过连发解试都没过,灰了心,准备下一科改考武举了。西门青也把他推荐给了武好古,跟着做了个管勾文字。   这一个老机宜和两个小管勾,也都跟着武好古来了界河。不过他们现在并没有参加武好古和马植的会面,而是去接管界河商市的行政了——界河商市现在就是一个大工地,不过行政班子还是要搭一个的。   根据武好古的安排,眼下界河商市管钱的就是张熙载和他带来的一个账房班子;管治安和司法是林万成、林冲父子和他们从开封禁军中招的一批“老人”;管营建的则是黄植生和他的都料匠还有大匠。   而武好古自己则是总管商市,同时还要负责搭建一个简单的“海关”,把住界河商市的码头,免得发生太多的走私事件。   在和武好古一块儿来界河的人之中,就有一个名叫西门赤的汉子,就是西门青同辈的族兄,被武好古保举了一个三班借职,预备要安排在界河市舶司当差的。这次也和武好古一起来了界河商市,“临时海关”就给他管了。   这么一番安排之后,武好古身边居然没人可以听用,所以就只能抓了白飞飞的差。   虽然白飞飞是个女流,不过马植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从她手里接过《共和商约》的抄本就看了起来。   “这个是……”马植看了一遍《共和商约》,顿时就有点发懵了。   怎么有点不要皇上的意思啊?   三十三位元老议政、立法、推选市长、警巡长、水巡长、大都保正、裁判官……那皇上干什么呀?真的不管吗?   “如何啊?”武好古看着马植问。   “这个……大宋官家准了?”马植反问道。   “准了。”武好古笑道,“我们这边的二十五位元老都选出来了,小弟还做了个小小的元首。现在还有八位元老得麻烦你们辽国的八位商会股东指派了。”   “既然大宋官家准了,那大辽这边就没问题了。”马植又问,“一个股东指派一个元老吗?”   “是啊。”武好古道。“这个位子可要紧的很,你可得把马家的一个元老席位拿在手里。”   “哦,那我亲自做吧。”   马植现在虽然是南京道警巡副使,但是界河商市这摊事情却是给他管的。而且他叔叔马人望现在又是南京道转运使,界河航运也能管得着。   所以马家差不多就是辽国这边在界河商市的话事人了。若是马植做了元老,那以后武好古“摆不平”的事情,就能让马植出面代表辽国说话。同样的,马植在辽国那边搞不定了,武好古也能代表大宋去交涉。   两人联手,就是两手遮天啊!   “那就太好了。”武好古笑了起来,“那以后我们兄弟,就一块儿来经营这个界河商市吧!”   马植也应景似的笑了起来,他可不打算一直在界河商市干下去,和一群商人打交道能有多大出息?州军节度使才是他的目标啊!   他现在的官运不错,已经混到了警巡副使,如果能干出点彩来,下一个职位就该是“计司判官”了,就是管“度支、盐铁”之类的官员。再进一步就是警巡使和“计司副使”,然后就有资格去买州军节度使了。 第四百一十章 界河马   武好古怎么也没想到,在界河对岸,也就是界河商市北市的地盘上,居然有了个马场!   就是养马的马场!   在武好古到达界河商市的第二天下午,他就和马植一块儿,乘坐一艘马植私有的楼船,渡过了宽阔的界河,到了对岸属于辽国的土地上。   和大宋这边一片“大草原”的情形相比,界河对岸还显得繁荣一些。至少不是“草原”,而是大片的农田、零星散落的村庄和高大的堡坞。只有靠近界河的地方因为常被水淹,所以比较荒芜。   马植已经用很低的价钱征收到了几万亩土地——这些土地会作为燕四家投资商市的本金,冲抵四万缗钱。   在拿到土地以后,马植也没闲着,而是让人在黄植生选定建筑码头的地点对面,也建了个小小的码头。距离码头不远,就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马植领着武好古沿着一条小路走入了树林,行了大约一刻钟,武好古这才发现这片位于界河岸边的树林之中居然别有天地。   树林中央的一大片林木已经被砍伐了,还撒上了草籽种上了牧草,变成了一个被树林圈起来的牧场。在牧场的北部边缘,又建了一排棚舍和房屋。远远的就能瞧见两匹毛色分别为土黄和纯黑的高瘦马儿在屋舍之外缓缓漫步。   武好古现在已经有点儿懂马了,一眼看过去,就知道那是“高马”,好不好的不知道,兴许是路上吃了苦,掉了分量。可是这高度还在啊!   “好高的马!”武好古脱口而道。   马植笑着说:“早就答应要帮你去寻汗血马的,不过汗血马实在难找,莫说辽国这边没有,就是远去回鹘也少有啊。不过总算寻到了这两匹波斯马,也不算食言了。”   “波斯马?”武好古心想:就听说过阿拉伯马,没听过有波斯马啊,波斯猫倒是知道的,金发碧眼的,有机会得弄两“只”来养养……   “其实这两匹马也不是产在波斯,而是由西域一些波斯种的部落养出来的好马。”   马植道:“这马在黑汗回鹘都是名马,价格极高!若不是某家这两年有好官运,做了南京道警巡副使,揪着几个黑汗回鹘来的大商人,还真没办法搞到这两匹波斯公马。”   两人说话的时候,已经快步走到了两匹波斯公马的附近,一个鼻子有点儿鹰勾、眼眶稍稍深陷,年约四十余岁的番人马夫上前向马植行了一礼,然后用熟练的汉话说:“主公,您要骑马吗?”   “今天不骑。”马植一挥手,“带个朋友来看看。”   马夫又向武好古行了一礼,然后闪开在了一旁。   马植走上前去,牵住其中一匹黑色的“高马”,轻轻抚摸了起来。   武好古也上前去,学者马植的模样抚摸了一下马屁股,低声道:“这马看着好瘦啊。”   “就是这样的种。”马植道,“你别看它瘦,可是跑得很快,耐力也极好,而且非常聪明,唯一不好的就是有点认人,你得养它一段时间,和它多相处,混熟了才让你骑。”   “它是公马!”武好古摇摇头,“你让我骑我也不敢呢……还是留着配种吧。”   实际上马植给武好古找来的真是好马,现在叫波斯马,后来又被人唤作土库曼马和阿克哈-塔克马,是后来的顿河马的祖先之一——顿河马是由蒙古马(现在可能叫契丹马)、阿克哈-塔克马(现在叫波斯马)和阿拉伯马(大食马)杂交而来。   不过即便不杂交出顿河马,单是波斯马的种也称得上名马了!   “对了。”武好古对马植道,“这些日子我还弄到了两匹高大的母马,都有四尺七的肩高,正好用来和它们配种。”   “要配种现在可得抓紧了。”马植是懂马的,他马上说,“现在是发情旺季,等天气热了就淡了,到秋天就不发情了。”   “那我明天就让人把两匹母马送来。”武好古看了那个会说汉话的番人一眼,“马二哥,你家有好的马夫吗?”   “有啊。”马植一指那个白番人,“他叫米儿宝,是个西州回鹘人,原在析津府贩马为生,后来破产了,就跟着我叔叔。这次就是他亲自跑去黑汗回鹘,给你找来两匹波斯马的。大郎,你如果没有人养马,这米儿宝也一并送你了。”   这番人马夫居然可以送人,显然是奴隶的身份了。不过他是个能养出好马的奴隶,待遇自然不是寻常的奴隶可比的。   武好古并没有感到惊讶,他是知道辽国世家都是有家奴的。他温言问道:“米尔宝是吧?”   “小底正是。”   “你是信明尊的还是信佛祖的?”武好古又问。   米儿宝道:“小底是佛弟子。”   “在西州回鹘信明尊的人多吗?”   “极少。”米尔宝道,“只有贵人们才信,小底就是个养马的。”   “你是养马的。”武好古点点头,“那你可知道配种之法?”   米尔宝笑道:“养马自然要配种了,小底如何不知?”   武好古想了想,问:“那你可知兄弟姐妹配种和母子、父女相配之法?”   听到这个问题,一旁的马植忽然嗯咳了一声:“大郎,你这话怎么说的?那叫‘内配之法’、‘反配之法’。另外还有‘外配之法’,就是引入和马群没有血缘关系的良种,以提升马群素质的方法。”   “呃,我知道的,这个我是怕他听不懂才那么说的。”武好古苦苦一笑,他刚才说的话的确不妥。还好是让马植听见,要是让某个把伦理纲常看得比天还大的士大夫文官知道了,说不定要和他绝交了。   “米尔宝。”武好古接着又问,“用内配和反配之法养出来的马驹是不是容易出畸形啊?”   米尔宝点点头道:“是有一些的,杀了就是。另外,大官人若要育良种,须得有耐心,不能求数量。因为马并不是很能生育,通常一次只能生一胎,而且要怀孕11个月。而且母马通常三岁才能怀上,到十岁就不大能生了。也就是说,一生只能下6-7匹马驹。若是要求良种,6-7匹马驹里面,最多只有一两匹是好的。其它的都得及时处理掉,所以马群的扩张是很慢的。须得二三十年后,马种定型,然后才能扩大种群。”   这是个真懂行的!   在后世养过好狗的武好古对这个米尔宝非常满意——其实也不可能不满意,马植家那么大势力的豪门,会找不来一两个能养马的?   马植自己显然也是个懂养马的,他怕武好古听不懂,还解释道:“养马之事,育种最是要紧。若无良种,只求多养,就和契丹人、阻卜人一样,百匹中可战者不过五六。如果没有百万计的马群,靠多养是不可能养出足够数量的战马的。所以西域的绿洲部落,因为没有足够的草场多养,千百年来就采取育种精选的办法,养出良种,再进行繁育。马群虽小,但是匹匹皆可战斗。”   “原来如此!”武好古听了马植这番话,有点恍然大悟了。   怪不得大宋一直哭着喊着说没有马了,原来养马的办法就错了。北宋养马是走“草原路线”,建立官营大马场,靠数量取胜。同时因为北宋的经济结构也发生了变化,庄园经济彻底崩溃,造成贵族(不是民间,而是贵族,小农民、小地主不需要养战马)也没有了养育良马的需要。   而官营马场的数量,最多好像也就二十万匹,按照百匹中可战五六的比例,顶天也就能提供一万匹战马……不过考虑到北宋文官的管理能力,估计还得打个对折啊。   至于由私人养良马卖给朝廷的路子,在大宋也是行不通的。因为养良马太费时间和金钱了。如果没有武好古这样的路子和财力,能搞到波斯马、大食马和许多大号的母马,一百年都养不出好马。   而大宋朝廷给肩高四尺七的一等良马开出的收购价,不过就是三百多缗钱。靠自己一代代的配种去赚这点钱完全不值当啊!   所以武好古现在准备干的,铁定是个亏本买卖啊!光是几匹种马的价值,恐怕就高达数万缗了。还要不惜成本购买高大的母马,还要建立占地广阔的马场,还要雇佣甚至培养高水平的马夫和兽医,还要花上二三十年时间……将来不过是一年提供两千匹肩高接近五尺的“界河马”,价值不过六七十万缗罢了。   可是现在如果不投巨资去养马,将来就是拿出六七百万,也买不来两千匹好马啊。   “行啊!”武好古又拍了拍马屁股,笑着对马植说,“马二哥,我们兄弟也甭分你我了,就一起办个马场来培养界河马吧。我还托了个大食商人去寻大食良马,还搜罗了一些高大母马,将来都弄到界河。马二哥你也想想办法,去多寻些高大母马来。钱不是问题,要多少都有。时间也有,二十年,哪怕三十年,也等得起啊!”   “好!既然大郎有这个想法。”马植笑道,“那我们就一起干吧。” 第四百一十一章 养马、育人、招商   养良马肯定是一个长期的烧钱项目!   占地数千亩的马场至少要两个——这是米尔宝的建议,因为马是会得瘟病的,所以不能把所有的马都搁在一起,要不然一场马瘟就前功尽弃了!所以至少要建立两个占地超过5000亩的小型马场,而且还要相对封闭。   每个马场都必须配一套包括马匠、马夫、兽医在内的养马班子,还有布置守卫,以免种马被盗或者马种外流或者母马被外来的公马牵了蹄子……   种马最好能有四匹,波斯种和大食种各两匹。每匹种马都必须有单独的活动区域和与之配套的母马群。同时建立马账,给每匹种马、母马都立马谱,这样才能制定出最好的交配方案。   至于马儿食用的牧草和精料,自然也是不惜成本投入的,这个就不必说了。   而这种把马当成宝来养的办法,还不是一年两年就能见效的,必须有二三十年时间,让马经过六到七代的育种,才有可能定型出一款还算优良的品种。所需投入的资金,恐怕是要以数十万计的。   而且在至少二十年内只有烧钱,不会有任何回报!   育马须得二十载春秋,育人同样需要很长的时间。而育人需要烧掉的钱,肯定比育马还要多得多!   而且育人的投入,更是绝对不能省的!因为在武好古看来,大宋朝在历史上的失败,并不是因为没有马,也不是因为没有血性,更不能让孔子来背黑锅,甚至不是杯酒释兵权的错。   问题的根源只有一个,就是大宋没有办好教育!宋朝的失败,就是教育的失败!虽然宋朝也办了官学,还搞了个看似可以推广教育的科举制度。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宋朝的教育,无论是民间还是官办,其实都是低成本和低水平的。   那种“男儿欲遂平生志,五经勤向窗前读”的教育,根本培养不出能够治国安天下的人才。比起之前被少数贵族精英垄断的“六艺教育”,其实是大大不如的,只有给了“寒门晋升之途”这一项,还可以拿出来说一说。   而要克服这个问题,在武好古看来,其实也挺容易的,无非就是加大教育的投入!   六艺教育和五经教育相比,缺点就是昂贵啊!而五经教育的优点,恰恰就是便宜。   可惜便宜没好人……在这个问题是,人和马是一样的!   而武好古要“好人”,那就不能怕烧钱了。   按照武好古的要求,承载着为中华培养有用之儒的“六艺书院”,现在也开始动工了。六艺书院并不在界河商市的“市区”之内,而是在商市的护城壕和堤坝之外。就搭建在商市市区的东面,紧挨着界河,为了方便运输,也有自己的码头,当然也有自己的防洪堤坝。   武好古是抵达界河后的第四天,才和马植一块儿去看书院工地的。数百个小工正在那里忙忙碌碌,这座六艺书院的一号主楼,已经有了一点模样儿。三层的筒子楼已经盖了一层,在旁边还有人在平整土地,计划要建设二号楼和三号楼。   “第一期就是一号、二号、三号书舍楼和一号、二号、三号住宿楼,教师楼。”   武好古骑在马上,对和他并辔而行的马植说:“这所书院不是蒙馆,将来学生都是九岁以上的少年。学制六年,分成六个年级,按照数字来编,一年级到六年级不等。一个年级就占一栋书舍楼和一栋住宿楼,计划明年先开三个年级,尔后一年增加一个年级……”   “先开三个年级?”马植没有听明白武好古的意思,“不是从一年级开始读吗?”   “寻常是从一年级开始。”武好古笑道,“不过刚开张的时候收到的学生肯定良莠不齐,有些学生是有底子的,可以从二年级、三年级开始,没有底子的就从一年级开始。”   让一部分学生直接从二年级、三年级开始读,自然是速成人才的需要了。武好古知道,随着界河商市的做大和自家在官场上的提升,将来是需要很多人才的。   而在开始的时候,适当降低一些要求,培养些速成人才也是必要的。要不然几年后,当界河商市初具规模的时候,武好古就会没人可用了。   实际上,武好古这会儿就已经觉得手里的人才不大够用了!   “那边还有人在做事?”马植这时注意到“六艺书院”以东还有人在施工,仿佛是用木栅栏圈地。   “那里是灯塔大学和船政学堂。”武好古道,“再往东就是南岸马场了。”   南岸马场就是用来养“界河马”的两个马场之一。不过界河商市并不只有这两个马场,六艺书院、灯塔大学、船政学堂、警巡所、营造所、大都保所等机构都会拥有自己的专用马场。其中警巡所、营造所、大都保所的马场都会设在界河北岸。   此外,武好古还计划在界河商市内兴建赛马场和马球场,以期调动商人们养马玩马的兴趣。   如果发展的顺利,将来界河北岸还会有更多的马场被建立起来。   总之,前景看起来是好的,不过却需要用大把大把的绢帛(钱)来铺就向前的道路。   ……   武好古和马植两人回到界河商市市区的时候,在政所街(就是政所、营造所、警巡所、财政所等建筑所在的临时街道)的右侧,正有几个牛皮帐篷在搭建之中,一些商贩模样的人往来穿梭,在其中一座最大的牛皮帐篷前还挂出了写着“阿拉丁”三个汉字的认旗。   原来是阿拉丁商会的白思文到了!   这个白思文是和武好古一起离开开封府的,两人一路同行,不过在进入沧州北部时,白思文带领的车队因为车辆和货物太多,无法快行,就落在了后面。今天才赶到界河商市。   虽然武好古并不是很欢迎白思文这个天方教豪商进入界河市,不过他的到来倒是给界河商市增添了几分商业的氛围。因为白思文带来的商贩在几个牛皮帐篷前面摆出了摊位和货品,其实也没甚好东西,就是一些从开封府批来的布匹绸缎和从大名府批发来的瓷器。   还有几个摊位是卖吃食的,其中一个摊位出售一种用核桃仁、葡萄干、芝麻、大枣还有其他什么杂七杂八的东西蒸煮压制出来的糕饼状的东西,把武好古吓了一跳,这玩意不是切糕吗?怎么宋朝就有了?   就在武好古有些发愣的当口,其中一个帐篷一掀,走出几个人来,当先一个正是白思文,看着武好古就是一个肥喏:“大官人,小底白思文有礼了。”   在白思文身后,还站在两个金发飘飘,五官秀丽,肌肤如雪,身子婀娜的金发番女,也跟着白思文一块儿行了个福礼。   “白员外。”武好古打量了他身后的美人,然后就将手指向了“切糕”,“这是甚底?”   白思文一愣,他本来以为武好古会问自己身后的美人——那可是白思文让阿拉丁商会给他精心挑选和调教出来的两个尤物,都是来自西方基辅国的女奴。   可是武大官人怎么问起玛仁糖了?他是饿了吗?还好自己已经让人准备了酒席。   “回大官人的话。”白思文笑道,“这是玛仁糖,是长途行商的必备之品,也是我们阿拉丁商会预备在界河商市贩卖的物件儿。”   阿拉丁商会怎么改行卖切糕了?   “你家不是海商吗?”武好古问,“怎么做去这等小买卖了?”   白思文笑着解释道:“大官人有所不知,我家在北地海上并无基础,不熟海况,不知风向,沿岸各港口也无根基。所以不能贸然入海,还是先做一些小买卖,把根基扎稳了再说。再说这玛仁糖之类的买卖说小也不小。无论西行走丝路还是南下走海路,都需要制备行商吃食的,都得是那种经过特殊熬制,容易储存,分量又轻,还能填饱肚子的东西。玛仁糖只是其中的一种。而且……这行商干粮,也不过我家在界河商市立足扎根的一桩小生意而已。赚多少无所谓,能立个足就行了。”   武好古心说:卖切糕立足,那靠什么赚大钱呢?   “两位大官人。”白思文满脸堆笑,又行了一礼,然后冲着身后的帐篷指了一下,“小底备了桌薄酒,想请二位边吃边谈,不知二位可赏脸否?”   “谈甚底?”武好古没有挪步,而是问了一句。   他现在是修身养性的大儒了,不是必要就不想去参加什么饮宴,伤身不说,还浪费时间呢。有时间吃喝,还不如多读些孔子孟子的道理呢。   “说招商的事情啊。”白思文还是满脸堆笑,一副恭喜发财的模样。“大官人现在是勾当市舶司事了……替界河商市招商,可是大官人份内的差遣啊。小底不才,在泉州、广州还有点生意上的朋友,做甚底的都有。是可以去替大官人招来四方客商的。” 第四百一十二章 小报告   大名府,河北东路转运使司。   今年以来,在大名府任职的使相一级的高官中,可真是有人欢喜有人愁。欢喜当然是知大名府事的旧党大佬韩忠彦了。   他的小女儿刚刚嫁给了今年进士第六名的武好文——年方十八,就高中了进士第六,而且还是官家心腹武好古的弟弟,前途真可谓无量啊!在得到乘龙快婿的同时,朝廷的宣麻大诏也送到了大名府,以吏部尚书召拜门下侍郎。   这可是拜为副相了!   宋朝的副相官名很乱,在元丰改制后,大体上以门下侍郎、中书侍郎、尚书左丞、尚书右丞四个官职为副相。与此同时,门下侍郎和中书侍郎两个官职又被加在首相和次相的官职中间,分别称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和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   也就是说,如果宰相满编的话,就是正相两位,副相四位,一共有六个。加上枢密院的知院、同知院,多的时候能有十来号人一起召对,还是蛮热闹的。   而韩忠彦的副相,谁都知道是干不了几天的,因为他现在是官运大旺了。最多两个月后,就该再进一步,拜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了。   估计到不了年底,他就要一年内三度宣麻,去当左仆射兼门下侍郎了!真是欢喜都欢喜不过来了!   而发愁的官儿,在大名府也是有几个的。   刚刚上任的河北东路转运使张商英就是个发愁的官儿。他虽然兼着提举界河市舶司的差遣,可是正月间上任到现在都快六个月了,连沧州境内都没去过,只是守在大名府,全力的看着开封府内的风云变幻。自打太后临朝,新党的行情就急剧下跌,让一贯脾气暴躁喜欢骂人的张商英,都变得有些沉默了。   “使相,武好古已经到了界河商市,还一连几日和对岸的辽人南京道警巡副使马植会面,两人可热络得很啊。”   说话的是纪忆,他现在是沧州司法参军,自家的衙署在沧州州治清池县。不过他却不是个能安心做个芝麻官熬资历的,才上任没几天,就找了个借口来了大名府。他是管一州司法刑狱的官(和司理参军一起管),到了大名府也该去提刑点狱司,可是他却一头扎进了张商英的漕司衙门打起了武好古的小报告。   他和武好古相识日久,而且还安排了墨娘子进入了共和行的核心,早先还是共和行(佳士得行)的股东,自然是知道武好古同马植的特殊关系,也知道一些武好古的打算。   不过他没有把这些个都合盘托给张商英,而是选择了打小报告的方式,一点点的挤牙膏。   小报告在官场上其实不大受欢迎的,不过纪忆打武好古的小报告在张商英看来却是理所当然——甚至也算不上是小报告。   如果反过来,武好古跑到张商英这里说纪忆的坏话,那张大青天是要板面孔的。   因为武好古是武官、近幸、吏商,小人一个啊!   纪忆却是探花,还是“恩相”章惇(对张商英来说,章惇是有知遇之恩的)的孙女婿,和张商英是同党啊,都新党的志士嘛,聚在一起说小人的坏话有什么不可以的?   而且武好古现在还有背叛新党投靠旧党的“罪行”,他的弟弟现在可是旧党大佬韩忠彦的乘龙快婿了!武好古这个小人会不顺着弟弟的路线上旧党的大船?   呃,他如果是进士出身的文官,或者是投胎投出来的将家子,这种替弟弟张罗娶相州韩家的闺女真不算是背叛……政争论党派,婚姻讲门第,这不是问题。   问题只是武好古不是正路出身,而且还有经商的劣迹……   张商英闻言皱了皱眉,瞧了一眼坐在一边,只是沉默不语的张叔夜。张叔夜虽然是将门出身,但是因为在伐辽问题上的立场,使之变成了新党阵营中的人物——如是旧党人物,那是不会支持伐辽的,旧党就是一群想安安稳稳过日子的大官僚。   如果循着他们的路线,张叔夜的前途也就止于知州,绝不会有督师伐燕的机会。   张商英顿了顿,道:“这也不是过错吧?界河商市本来就是两国共办,武好古和对岸的官员往来也没错啊。而且,界河商市还有一半就在对岸吧?”   纪忆早就知道张商英的反应了,其实他也没打算一击即中……打小报告是不能急功近利的,得慢慢来,今儿来一口,明儿再来一口,时间久了自会有效果的。   不过纪忆还是叹了口气道:“商市本为来日伐辽而立,可武好古总是有些……有些亲辽啊。”   张商英面无表情,他现在根本没心思想什么伐辽亲辽,朝中的风云变幻才是最要紧的。恩相章惇在几天前已经被人弹劾了!原因是哲宗皇帝的灵车在前往巩义皇陵的途中陷入了泥水,过了一宿才走出来。这事儿本来没什么,又不是章惇在拉车。可是言官却纷纷弹劾章惇不恭。左正言陈瓘还趁机请求罢免章惇!   这说明旧党的反扑开始了!   现在怎么保住章惇的相位才是重中之重!武好古亲不亲辽的,有啥要紧?反正也没人会派他去伐辽……而且大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把伐辽提上日程呢。   张商英看了看纪忆,可是这小子怎么一点不着急呢?也不见他替岳祖丈想辙。   他到底是不是章惇的孙女婿?   纪忆当然明白张商英的心思,却也不去点破其中的缘由——这事儿的真相不能说!所以章惇、章援和纪忆三人的口风都很紧,到现在宫外还没有第四个人知道有一份先帝遗诏存在。   因为“遗诏”的事情不能说,所以纪忆在正月十四日清晨的所作所为,一样没有几个人知道。章惇、章援、纪忆自然不会说。而赵佶也从向太后那里得到了封口令,所以武好古、高俅、潘孝庵这三大心腹也就守口如瓶了。   也就是说,张商英和张叔夜现在还不知道纪忆是小人……   纪忆接着说:“据在下察知,他和辽国医巫闾山马家的关系非同寻常啊!他的爱妾西门青,实际上就是医务闾山马家的马植相赠的。”   “怎么会呢?”张叔夜这时插话道,“西门青是宋人啊,她家是阳谷县的土豪……我那族弟张克公在阳谷县当县尉的时候还认识她呢。”   纪忆笑了笑:“张介仲一定不知道阳谷西门家的根底吧?”   “怎么?其中还有隐秘?”   纪忆点点头道:“自是有隐秘的!在辽国那边,也有一个西门家,就是医巫闾山马家的家臣……下官上一次使辽之时,就在西门青、马植的安排下走了一趟医巫闾山。”   “还有这事儿?”张叔夜吃了一惊。   张商英摇摇头打断纪忆道:“忆之,莫说这些了。”   他的官比张叔夜大多了,当时又是中书舍人,自然知道其中的隐秘。不过这事儿的保密级别很高,哪怕张叔夜现在是枢密院兵学司博士兼管谍报事,好像也不够级别知道。   张商英顿了顿,又把话题转到了开封府,“韩师朴眼看就要拜次相了,恐怕元祐年的事情,又要来了!”   “不会的。”纪忆笑着说,“向太后不是高太后……要不了几个月就该归政了。至于官家,他还是想要建功立业的!”   “当真?”张商英看着纪忆,脸上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官家想要建功立业,那么新党可就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   “你家大哥儿真的是这么说的?”   “是啊,岳丈,我那大哥儿就是不学有术……经常会冒出些惊世骇俗的想法。”   同一时刻在给武好古打小报告的人,除了纪忆居然还有武好文!武好古的亲弟弟!   他也不是存心要给哥哥找麻烦,而是一直被他老哥想要“传播儒学于四方”的宏大理想所困扰,所以就和自己的岳父老泰山说起了。   武好文的岳父就是韩忠彦了,现在已经回到了开封府,当上了副相。而正在家里待职的武好文,则每天都往韩府走动。   “这事儿吧。”韩忠彦笑着摇头道,“不该他说……传播大道不能说不对,但那是饱学鸿儒们思考的,他连进士都没中,也没有甚底著作传世,怎么能说这事儿?”   “哦。”武好文点点头,颇为受教,“岳父的意思是传道是应该的,但不是我大哥能做的,应该让饱学鸿儒来做。”   “呃……”韩老头皱了下眉头,自家这女婿怎么尽瞎联想啊?这话要传出去,别人还以为自己要干这事儿呢!   呵呵,传播大道啊!这可是圣人才能做成的事情……自己要去做了,难道也想当韩圣人吗?   “当今哪有这样的饱学鸿儒?”韩忠彦马上说明道,“就是老夫也没这资格的。”   “哦。”武好文心说:那就是不能传道?   韩忠彦看了眼狐疑的女婿,心想:还是赶紧给他安排个职位吧!别让他整天瞎琢磨。   “二哥儿。”韩忠彦道,“你想做秘书省正字对吗?老夫替你安排则个。” 第四百一十三章 不一样的绿色   在元符三年的夏秋两季当中,终于有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的武好古,意气风发的开始处理经营商市的具体事宜了。   他的一亩三分地其实是很小的,就是界河南北的各几万亩土地。在辽宋两国各自的特殊需要之下,或者在赵佶这顶巨大的保护伞的遮蔽之下,一时已经成了他的天地。码头、市集、学校、马场、堤坝,各种大工在金钱和官府命令的双重作用下,以极快的速度在进行建设。   至于某人的小报告和各方势力的觊觎,暂时还没有办法撼动武好古在界河商市的统治。毕竟他的后台是大宋官家本人!   而且,所谓的“商市自治”,在目前也仅仅是让商市脱离了大宋的文官体系,并没有离开宫廷的掌控。   武好古是官家心腹,界河商市的大部分元老都有开封将门的背景,而直接代表官家的奉应局现在也开到了清州城,只等界河商市规模初具就会搬过来。   而张叔夜这些日子也在安排禁军伪装的各行各业的人物(也许他们的禁军才是装的)入驻商市。   总之,一切尽在掌握!   在各方面的共同努力下,界河商市也渐渐开始繁荣了。在阿拉丁商会第一个入驻之后不久,海州吴家,平江纪家,开封府苏家(苏家老醋),阳谷西门家的生药铺和金拱楼,阎婆儿的怡红院,潘家的金银绢帛交引铺,共和行和马植合资的望北楼地产行,还有许多贩卖牛羊马匹皮毛生药的商家陆续也都入驻了。   暂时没有房子也无妨,学阿拉丁商会先搞些个帐篷在平整好的空地上支起来就是了!   大家这么因陋就简的来做买卖也不完全是因为看好界河商市的未来,而是因为新鲜开业的界河商市真是有点儿优惠政策。   首先就是界河市舶司还没有正常运作——界河市舶司虽然早就成立了,不过因为界河商市一直处在建设之中,所以市舶司的官员吏人一时没有到齐。现在武好古只是在界河商市的码头设了一个关卡,对进出的船只收取市税和船税,税率比别处低一些,而且也没有实行“和买”(实际上是低价强买)。这让走界河出入的商人可以比走别的关口可以多赚不少。   其次是马植也在界河对岸放水,辽宋间的贸易从来就不是完全自由的,各自都有禁止输出的货物。   宋朝这边对铜铁书籍等物品进行管制——没错,就是书籍!大宋朝廷似乎很担心周边的国家学习了儒家真理后强大起来,所以一直对文字类的书籍进行管制。甚至连佛经都不许出口……也许是担心外国人(也不知道包不包括天竺人)念经念多了可以得到佛祖的庇佑,从而国力强盛吧?   而辽国那边则对马匹出口进行管制,不许肩高达到一定标准的战马输出。对走马和驮马同样进行比较严格的管制。   但是现在,在马植的放水之下,辽国这边暂时放开了走马、驮马的出口,就是战马有时候也会出现在界河商市——其实也不是马植存心要放水,而是辽国那边有许多草原上的贵人要把资本注入界河商市,又不大可能从辽国往大宋这边运绢帛(辽国的绢帛比宋国贵多了),而且他们也没多少金银,所以就只能适当放宽马匹出口了。   在这种情况下,自然有不少贩卖牛羊马匹的商人到新开张的界河商市来寻找商机了。   除了操办界河商市的各种事务之外,出乎武好古的预料,他在界河商市这边还交上了一个新朋友——就是阿拉丁商会的白思文。   一个天方教徒!   而且,武好古还从白思文那里了解到了一个非常不一样的天方教!   这个天方教和武好古在后世21世纪所认知的那个天方教,是很不一样的……   “大官人您可真是博学啊,居然知道希腊、罗马……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啦!现在世界文明的中心就在大宋和大食了。大食的巴格达学派在天方历140年,呃,奥丽加,是天方历140年吗?”   正在界河岸边一个临时修建的观景亭(是望北楼地产行的产业)里面,一边嚼着切糕,一边说着西方典故的正是白思文。   不过知道的仿佛也不是很多,时不时的还要问一个名叫奥丽加的“罗刹猫”。   “是耶稣诞生后850年左右。”奥丽加用带着泉州口音的汉语回答。   武好古则笑吟吟地看着这个“罗刹美女”,她眼睛有着如同蓝宝石一样的颜色,金黄的头发犹如丝绸般闪亮,眼窝深陷,五官精致而艳丽,仿佛是精雕细琢出来的。   按照白思文的说法,这个奥丽加和另外一个名叫玛丽亚的女人,都是跟随邪恶的十字教强盗来到大食的侍女,在一次作战行动中被俘,结果被卖做了奴隶。阿拉丁商会是在巴格达把她们买下的,万里迢迢运来大宋,送给武好古和马植暖床……   真是命运悲惨啊!   但是武好古现在真迷恋白飞飞,暂时对和奥丽加牵手没有兴趣,不过他在向白思文打听西方世界情况的时候,却发现白思文经常会向她询问。   而奥丽加的回答,则显示出她是个有点知识的女人,而且她还是个挺顽固的基督教徒。   不过即便是这个基督教徒,也没有否认现在西方的学术中心已经转移到了巴格达。   奥丽加说:“奴所知,从耶稣诞生后850年左右直到二三十年前,巴格达的历代哈里发就一直在资助学术研究,搜集了大量罗马、希腊、波斯、巴比伦、埃及流传下来的书籍文献,并且将它们翻译成了大食语言。在哈里发的资助下,天方教理学派还在巴格达建立了专门研究这些文献书籍的学术机构智慧馆和尼采米亚大书院……”   哦,这应该就是所谓的“百年翻译运动”了!   在武好古前世的记忆中,的确有一些这方面的内容。就是阿拉伯人的百年翻译运动,据说这场运动的成果后来被欧洲人吸纳,成为了文艺复兴的重要推力。   而奥丽加提到的天方教理学,则是在“蒙古少数民族”南下巴格达并且进行“大融合”前,在天方教世界中具有巨大影响力学派,又被称为理性主义,曾经苏菲主义并驾齐驱。只是由于理性主义的门槛较高,精华又过度集中于巴格达,因此没有能逃过“蒙古少数民族”的摧残。   从某种意义上说,天方教文明和华夏文明,都没有逃过蒙古少数民族的弯刀融合,只有本来远远不如天方教文明和华夏文明的基督教文明躲过了一劫,并且迎来了文艺复兴的时代!   “天方教理学……”   武好古不由想到了“程朱理学”。虽然后世对“程朱理学”普遍持有否定的意见,但是真正系统学习过儒学(武好古的今生也是个儒生)的武好古却知道,儒家的理论体系并不完整,在世界观和方法论上是存在缺陷的。而程朱理学在吸收了佛、道两家的一些观点之后,加以整理,构筑出了一个比较完善的儒学体系。   当然了,这个儒学体系也称不上完美。毕竟宋朝的理学家们只能从佛道理论中汲取养料。而佛道两家能够提供的东西,也是极为有限,而且也存在颇多谬误。   如果想要让儒学在宋朝真正完善起来,就必须要开阔儒家学者们的视野,让他们从西方的学术思想中吸取养料……武好古本人在前世只是个“艺术生”,能够提供的思想养料是有些的。而他现在所推崇的“六艺教育”能够培养的,也仅仅是“武士”而不是思想家、哲学家和科学家。   至于沈括的《梦溪笔谈》之中,虽然也有许多科学技术方面的东西。不过谬误颇多,而且杂而不精,更像是一部“技工手册”合集——价值当然是很高的,不过也不能因此就放弃吸收“百年翻译运动”精华的机会。   可是要怎么才能把“智慧馆”中收藏的书籍抄一遍后带来中国呢?武好古心想,光是花钱恐怕也不一定能搞定吧?   “白员外。”武好古忽然问,“你去过尼采米亚大书院和智慧馆吗?”   “没,没有……”白思文摇了摇头。   实际上他根本没出过国,而且也不懂多少大食语言。   “如果你去了。”武好古又问,“能够得到尼采米亚大书院和智慧馆内的书籍吗?”   “这个……”白思文根本回答不了,只能看向奥丽加。   奥丽加说:“尼采米亚大书院和智慧馆是开放的,接受外国的留学生和学者……不过白员外恐怕没有资格去那里学习。”   “如果。”武好古想了想,“如果白员外做了大宋的使臣,带上礼物和儒家的经典,能够取得智慧馆内的理学书籍吗?”   “甚底?”白思文被武好古的提议吓了一跳,“大,大官人,您不是说真的吧?”   “不想去?”武好古看着白思文,笑着问,“大宋的使臣可是官身啊!而且还能见到哈里发……说不定还能去耶路撒冷,去罗马,去君士坦丁堡,去周游世界,难道不好吗?”   听上去好像挺有前途的!白思文心想:不过这位武大官人真的能促成一次对西方的使团派遣吗? 第四百一十四章 大儒(一)   “东门,您真的想让在下去一趟西方?”   界河望北亭的谈话已经变得有点严肃了。   说实话,白思文之前只是在拍武好古的马屁。虽然花团锦簇的好话说了几箩筐,可是却从来没有想真的替武好古办成什么大事儿。   之前他替武好古找来的几个“古拉姆战士”,也在被赵钟哥发现除了知道一点水战的知识为,就没有什么真本事了,都被打发到海州去跟花满山调教水手了。所谓的大食马,现在大约还在天竺。只有两只“罗斯猫”算是落到了实处。不过武好古也没向他要过啊!   而现在武好古突然提出了这么一个让他出使西方的建议……让白思文有点不知所措了。   “当然是真的!”武好古看着白思文,他其实也知道这个泉州来的白番奸商并不是个靠得住的家伙。   但是阿拉丁商会肯定有办法把人送去巴格达再带回来!这连纪家海商都不一定能做到——武好古知道纪家海商能下西洋、下南洋,但是没听说过他们到过巴格达。   既然如此,阿拉丁商会就是可能利用的了。   “白员外。”武好古的语气中也带了几分神圣的气息,“其实官家早就有通西域的想法,只是西方的陆路被西贼堵上了而不能成行。若是海路可通,官家亲政之后就会派出使团的。这可是使团,不是你单独一个带路的使臣……会有许多人,有正使副使,有商人,还会有和尚、道士以及儒生。不仅要向大食国的哈里发求取天方教理学,还要将我们儒家的道理传播到巴格达和罗马!”   啊?还要向哈里发和罗马教宗传播儒学?白思文也被武好古的宏大理想惊到了,西边现在光是十字教和天方教就已经打成一锅粥了,要是再加上一个西传的儒家大道,那得乱成什么样啊?   “白员外,到时候你就是堂堂大宋的官人了!”   看着白思文一张惊讶的面孔,武好古笑着忽悠道,“至少能保你个大使臣,若是西行归来,封个横行官是肯定的。那可是正经的横班,不是捐纳出身啊!你们泉州的天方教商人中,有谁能做到这等官职?到时候,你可就是泉州番商之首啦!”   横行官,还是泉州番商之首?   白思文顿时就是一阵心动。他信天方教不假,可他也是个儒生,还考过泉州的科举,自然是想做官的……别看横行官在开封府不算什么,到西军里面也有一大堆,可在泉州那就稀罕了,要是当上了,往后白家在泉州就算是高人一等了。   “大官人。”白思文郑重地道,“这事儿小底做不了主,得去向我白家的家主请示则个。明年给您答复好吗?”   “好啊。”武好古笑道,“机会难得,且莫错过。若是让别家抢了先,那就别家做泉州番商的行首了。”   “一定,一定。”白思文连忙应道。心里却是好一阵盘算,大宋朝廷喜欢在番人跟前臭显摆是出名的,明明是个弱鸡,偏偏要冲天朝上国。而武好古又是个近幸小人,小人嘛,自然要阿谀奉承,搞个大使团去巴格达、罗马转一圈,再拉几个哈里发和基督教的使臣回来,不就是万国来朝了?   呃,大概是这么个意思吧?   对阿拉丁商会和泉州白家来说,无非就是放几条海船……哦,也不用放船,让大宋朝廷自己造船就行了,阿拉丁商会出点船头水手,就能把人拉去西面了。说不定还能顺道稍点丝绸、瓷器!   而且,等商团,哦,是使团到了西面之后,巴格达的哈里发少不了还有赏赐——现在的哈里发虽然被突厥人的苏丹架空了,但是路子仿佛也和大宋官家差不多,都喜欢万国来朝,特有面子!   如果阿拉丁商会拉来了大宋朝的使团,那简直能让这一代哈里发吹上一辈子了!白家那么大功劳,奖励个几船金银财宝还不是小菜一碟?   这生意两头都能赚,可真是一本万利啊!   看着白思文脸上掩饰不住的笑意,武好古就知道自己的这个临时发挥的提议十有七八是能够成功的。   不过和白思文想象的不一样,武好古搞这事儿并不是为了拍宋徽宗的马屁——他现在都是马屁王了,各种马屁多得拍都拍不过来,还用得着折腾这个?而且这个马屁花费高、时间久、见效慢,根本不经济啊。   但是如果从迈向大航海这个层面来看,向西方派出使团是必须的,因为使团就是开辟西方航路和殖民开拓的先行者!   现在的大宋虽然算不上保守封闭,但是对西方的了解并不多。南洋和西洋的航路又基本被阿拉伯人控制。宋朝的海商很难独自前往马六甲以西的海洋,更不用说前往阿拉伯半岛和非洲了。   而这条东西方航路,又是如今这个时代最赚钱的海上航道,同时也是东西方文明交流的主要通道。   如果大宋要真正开启大航海的时代,就必须从这条航道,而不是驶往美洲新大陆的航道开始……武好古前世就是个画画的,美洲在哪儿倒是知道,可是却不知道怎么把船开过去。   所以就只能从先有的海上丝绸之路开始了。而要拿下海上丝绸之路,就必须让官方和私人相配合,商人和博士(儒家传教士)合作,一起向外拓展。   单纯依靠官方,就会像明朝的六下西洋一样,转了一圈什么都没落下。而官方如果不出头,那就宋朝海商就很难打破阿拉伯人在马六甲以西的垄断。   同样的,如果只有商人往外走,儒家博士不跟进。那么定居海外的商人和他们的后裔就有可能被绿化。而且汉族商人没有儒家信仰和武装博士支撑,容易变成一盘散沙,成为土著和阿拉伯人欺负的对象!   比较理想的状态,就是商人走到哪里,儒家书院就应该开到哪里!书院开到哪里,官方的使馆就应该设到哪里。亦商亦盗的海商,一手五经一手宝剑的博士,代表大宋官家去忽悠人的使臣,三者互相配合,才能取得最好的扩张效果。   而现在,阿拉伯在南洋、西洋的开拓就是商人加阿訇的模式。相比之下,宋商少了儒生的支持,就不免落了下风了……现在想要扳回来,那就只有加上大宋的使团了。   西行巴格达的使团,完全可以在半道上停留并且拜访沿途国家的君主,还可以取得在沿途港口城市设立儒家书院的官方许可。   有了书院,汉人海商就有了组织,有了思想了,就能要求土著和天方教商人尊重儒家的信仰以及生活习惯,尊重儒学自由传播的权利了!   武好古要建立的可不是一间间独立的书院,而是由大博士团和小博士团管辖领导的书院群,可以一方有难,八方支援。而且也不是只有传播圣人大道的“五经博士”,还会有专门负责以德服人的武装博士。   传播真理和开拓航海的办法都已经有了。钱嘛,现在有不少来钱的路子。那么就只剩下一个问题了,要怎么成立博士团呢?   送走了白思文,武好古回到自己的市政所,坐在书桌后面,捻着眉心,开始思考这个难题了。   要发起儒家博士团,就必须先有个响当当的儒家书院吧?教小孩子的六艺书院肯定不行——六艺书院可以培养武装博士,但是还不够资格发起博士团。   而且,武好古自己也不是大儒,即便有了一个大书院,他也不够资格当书院山长和大博士团团长啊!   看来还是得尽快扯上一张大儒的虎皮啊!要不然没有多少儒生来投靠,到时候派不出人手去参加西行使团啊。   “官人。”白飞飞柔柔的声音这时在武好古耳边响了起来,“开封寄来的书信到了。”   “哦。”武好古应了一声,“都有谁的?”   “有家里的三封信。”白飞飞的脸皮也够厚的,她和武好古根本没名分,却一直称武好古为“官人”,还把开封武家称为“家里”。   “一封是姐姐的,一封是老太爷的,还有一封是二哥儿的。”   姐姐是潘巧莲,西门青现在去了海州,开封府的家里(指武好古的小家)是潘巧莲做主。老天爷是武诚之,二哥儿自然是武好文了。   “先把二哥儿的信给我。”武好古吩咐道。   白飞飞将一个信封递给了武好古,然后又对他说:“除了家里的三封信,米元晖、高师严、苏大郎、墨娘子,还有米癫都有信寄过来。”   “米癫,米襄阳?”   武好古这时已经大概看完了武好文的信,信上的内容很简单,就两件事,一是告诉武好古自己已经当上正字了;二是告诉武好古太后已经在七月初十撤帘归政了。   武好古拆开潘巧莲寄来的书信时,又问:“米襄阳的信上所说何事?”   “奴看一看。”白飞飞说着话就拆开了米芾寄来的信封,看了一会儿,就用惊喜的语气说道,“官人,好消息啊,东坡先生已经到了江南了,很快就能回到开封府了。” 第四百一十五章 大儒(二)   “苏东坡到了江南了?可真快啊!”   武好古看完了米芾的书信,低声嘀咕了一句。   他也没想到苏东坡走的那么快。历史上建中靖国元年才到江南的,然后就在常州染病(据说是痢疾)去世。   现在他早了一年就到了常州,应该不会提前染上痢疾死在那里了吧?   武好古连忙从白飞飞手中接过了米芾的信。米芾和苏东坡那是老哥们了,历史上苏东坡在常州病得快不行的时候,在东南六路发运司做官的米芾就常去探望。   而米芾这几年,也和流落儋州的苏东坡保持书信往来。之前俏金娘南下儋州的时候还遵照武好古的指示,特意在涟水军停留,从米芾那里取了书信和一些淮南特产,一起带去了儋州。米芾还担心俏金娘一个女流在路上多有不便,还专门派了个米家的家将一路护送她前往。   而这个护送俏金娘的米家家将在七月初回到了开封府(米芾现在是蔡河拨发运使,衙署在开封府),不仅带回了“一段苏东坡和俏金娘的佳话”,而且还带来了苏东坡的书信,以及苏东坡的近况。   在儋州居住了近三年的苏东坡,身体状况并不是太好,一方面是因为上了年纪;一方面则是因为儋州的生活条件艰苦,气候炎热潮湿,让苏东坡很不适应。   另外,苏东坡的三个儿子跟着一块儿倒霉,都贬居岭南,也让苏东坡非常郁闷。   虽然苏东坡表面上装得非常淡然,读书、著述、诗文唱和,但是内心又岂能不苦?特别是苏东坡的三子苏过,明明满腹才学,却总是受苏东坡的连累,只在19岁时考过一次礼部试(落第),之后就因为是孝子,跟着老头子一路去了儋州,现在都28岁了,连考发解试的机会都没有。苏老头看着能不心酸吗?   而俏金娘的到来,则给苏东坡在儋州的晚年生活添了几分色彩。而到了今年三月初,朝廷迁移苏东坡往海州安置的诏书到达儋州。随后苏家父子就从儋州启程,在俏金娘的陪同下开始北上。先是到了循州(也在广东)和两个儿子苏迈、苏迨还有弟弟苏辙一家汇合(苏辙被贬后安置在循州),然后一大家子浩浩荡荡的北上往海州而去。沿着海岸线走,先入闽,再入浙,六月初到了杭州。现在大概正往长江而去。   在米芾这封书信的最后,还说了推荐武好古拜入苏门的事儿。推荐信已经着前往海州赴任的米友仁带着出京了,今年秋天就应该能交到苏东坡手中了。   不过光是一封推荐信还是不足以显示武好古诚意,米芾希望武好古最好能亲自走一趟海州去拜师。   “海州……”武好古放下手中的书信,自言自语地道,“他若能平安到了那里,拜师的事情总能成功的。只要能扯上苏门学士的虎皮,一个大书院总是能撑起来的。”   ……   元符三年八月,界河两岸已经是天高云淡,秋意正浓。   古城扬州,则迎来了一年之中最好的季节。秋风一起,意味着装满了产自中原的瓷器的海船可以顺风而下,驶往遥远的异国他乡了。而扬州此时则和海州并立,都是中国瓷器的出要输出港口。扬州城外的长江码头上,到处都是正在装运的各国海船。而扬州城内的运河码头上,从徐州和开封府驶来的纲船上,也大都载着精美的瓷器和各种来自中原还有北地的玩意儿。其中最让扬州城的读书人们感到新奇的,则是一本本《文曲星》月刊杂志。   在扬州馆驿的一间上房内,摆放着一个温酒的红泥火炉,炉子上烫着一壶老酒,正散发出浓郁的香气。   苏辙抿了一口老酒,手里捧着一本《文曲星》的创刊号,正在低声诵读一篇文章,正是今科探花纪忆的那篇万余字的“对策”文,还不时轻轻点头。   这位名列唐宋八大家,还在元祐更化期间当过副相尚书右丞和门下侍郎的名臣今年已经61岁了,不过仍然有一副堂堂仪表,略显清癯,透出一股子久居人上的大臣气度,但也不失文人的风雅之气。   “是篇好文吧?”   一个长得和苏辙生得几分相似,却更消瘦,更苍老,虽然留了一部花白的大胡子,可是仍然少了几分威严,多了几分洒脱的老者突然开口。   这位老者一身白色长衫,手中持着一把折扇,更显出了儒雅洒脱之色,只是眉宇间却透着一丝忧郁。   不用说,这位看着比苏辙年长一点的老人就是大名鼎鼎的苏东坡了!   苏辙眉头一蹙,点点头道:“章子厚倒是得了一个不错的孙女婿啊。”   脑海中,旋即浮现出一张总是气呼呼,又带着几分得色的老脸。   说起来苏家兄弟和章惇本来是老相识了,大家都是官N代,父辈就是好友,又是差不多时候中的进士。如果不是遇上了王安石闹新政,两家各自分属新旧两党,现在说不定还是至交好友呢!   而这么多年的党争,几起几落的遭遇,已经让苏家这两兄弟都萌生了退意。   只是现在他们还没有起复,仍然有“安置”处分在身,就是想退也退不出来啊!   不过现在韩忠彦已经拜了次相,而章惇又因为在拥立定策的问题上站错了队,倒霉已成定局,所以两兄弟的起复也是时间问题了。   一旦免除了处分,复了官位,他们就可以求个致仕了。   “韩师朴的女婿也不错啊!”苏东坡说着话,拿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又把酒杯放在案几上。在一旁伺候的是俏金娘,看见苏东坡的酒杯空了,就小心翼翼拿起了在火炉上温着的酒壶,给苏老头的酒杯中倒上了酒。   “进士第六的武好文?”苏辙皱起眉头,看了一眼俏金娘,“他可有个很会做事的好兄弟啊。”   苏东坡笑了笑:“我辈都已年迈,不再做事了,该他们年轻人来做事做官了……不是吗?”   苏辙哼了一声:“都钻营到我们这两个老骨头这里来了,也真是削尖脑袋了。”   原来担任了朐山县尉的米友仁一日前已经到过扬州,把米芾的书信和馈赠的礼品都交给了二苏。还送给二苏几册刚刚出版的《文曲星》杂志,还和二苏说起了武好古的“光辉事迹”。   其实武好古还是做成了不少事情的,就算是个近幸小人,也是个很有本事的近幸小人。   “子由,你很看不上他?”苏东坡笑着问自己的弟弟。   苏辙又是一声轻哼:“不是看不上,而是此人……”他斟酌了一下用词,“此人太会折腾了!就像,就像是王半山!”   王半山就是王安石!苏辙在听米友仁说了武好古这两年多来的所作所为之后,想到的居然是自家的老对头王安石。   “他像王半山?”苏东坡嗤的一笑,“怎么可能?他路子和王半山仿佛是相反的……你看了《共和商约》没有?”   苏辙摆摆手,“他就是一个王半山……不过却是旧党的王半山!”   “旧党的王半山?”苏东坡有些不大明白,论起文采,苏东坡是胜过苏辙的。但是在政治上,苏辙却远远胜过了苏东坡。   苏辙道:“王半山的路子,无论是《青苗法》、《均输法》、《免役法》、《市易法》、《方田均税法》,出发点都是为了抑豪门而充国用。希望可以达到‘去重敛、宽农民、国用可足、民财不匮’的目标。而武好古的《共和商约》则与之相反,是‘不抑豪门,鼓励工商,想让人人求富而富国’的路子。若在一地推行,或许可以造富一方,可是要行于天下,必然会和王半山的新法一样,引得民怨沸腾。所以,他就是旧党的王半山!”   到底是做过副相的大儒,苏辙一眼就看穿了武好古路线的本质!   如果说王安石是想通过“封建计划经济”来解决宋朝面临的贫富差距过大和国家财政困难的问题。因此王安石的变法加大了官府的权力,也让水平不高,操守也不咋地的北宋官吏借机胡作非为了一番。   那么武好古的路子就是发展市场经济,释放资本主义魔鬼。因此《共和商约》采取的路线就是商人治商市,把界河商市的官吏置于商人元老院的控制之下。可是类似的路线在界河商市这个弹丸之地当然没有什么问题……可要是在大宋全国执行类似的路线,那就是豪门治国,和汉元帝刘奭差不多了。   可以说,王安石和武好古代表着两个截然相反的极端!如果两人在同一时代,非得掐起来不可。   “子由。”苏东坡眉头一皱,“你认为我不该收下这个弟子?”   苏辙摇摇头道:“你门内的事情,我不说甚底。不过收徒还是要谨慎,免得坏了一世清明……你门下不是有十个弟子?他们也在往海州去吧?到时候和他们商量吧。” 第四百一十六章 大儒(三)   “元晖,你怎么拜了个商人做老师?他的画技就算堪比画圣,你也不能拜他为师啊……你是读书人啊,现在还中了进士。”   “家师的画技要是和画圣一样,我才不拜他呢!他的画技比画圣强太多了……对了,仲豫,你不常言科举之外也有大才吗?怎么因为我老师不是进士就瞧不起了?”   “仲豫不是看不起没有进士功名的人,仲豫的老师伊川先生也没有中进士啊。可是武东门是个吏商还是个武官,怎么能做士大夫的老师?”   “伯充此言差矣,家师虽然是吏商武官,可是他却是子贡一样的人物,决不能视之为寻常的商人。”   “甚底?子贡?他便是有端木遗风,也不可自比子贡啊!”   “家师的确是可比子贡的儒商,将来他拜在东坡先生门下后,你们就知道了。”   “甚底,他要拜在家父门下?”   “这怎么可能?”   “元晖你拜还差不多……”   苏门十学士还没有开始讨论能不能认武好古这个小师弟,苏东坡的几个子侄就是扬州最上等的销金窟里面和米友仁先议论起来了。   而且还是当着几个武好古的女粉丝的面儿议论的——《花魁》画册的盗版在扬州也颇为畅销,这里的角伎花魁也知道武好古的“神笔”,都梦想有一天可以登上那本捧红了不知多少花魁的神奇画册。   所以一听说武好古的大弟子米友仁来了扬州,全扬州最红的花魁,都派人去馆驿相请了。   米友仁则拉着和自己关系不错的苏家子侄——苏东坡的次子苏迨、三子苏过,苏辙的长子苏迟,一块儿来了扬州的太白楼喝花酒。钱当然是不米友仁花的,是由太白楼的东家请客……武好古的大弟子米友仁肯来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怎么好问人家收钱呢?   不过苏家的三位大该是在岭南呆太久了,根本不知道武好古有多厉害,所以对米友仁拜武好古为师的事情感到非常惊讶。而更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米芾居然要推荐武好古拜入苏门!   苏门学士啊!随便拿出一个都是响当当的才子,哪儿有做买卖的商人可以做苏门学士的?真当自己是子贡啊?   “元章,晋卿,你们说他为何要拜在家师门下?”   此时此刻,远在开封府城内,王诜王府马的西园赐第之内,后花园里面,正有三个上了年纪的文士赏花品酒闲聊。   品的是武好古“家酿”的酒中仙,谈论的对象也是武好古。   正在提问的是个胡须花白,长了只长大的鼻子,眼睛有点上吊的儒服老者。他就是黄庭坚,苏门四学士之首,“苏黄米蔡”中的那个“黄”。他是刚刚从戎州(在四川)回到开封府的。   他是因为在《神宗实录》里写了“用铁龙爪治河,有同儿戏”的话,被贬去戎州(先是黔州)安置的。在赵佶即位后,他也得到了“海州安置”的诏书,不过途径开封府的时候,他的处分已经被撤销,还得到了水部员外郎的召用(大概是因为知道用铁龙爪治河是儿戏,所以被认为有治水的能力吧),所以就留在开封府了。不过黄庭坚并没有在开封府做官的兴趣,而是想去州郡做地方官,好远离政治斗争的漩涡。   “这是为何?”在王诜府上,黄庭坚对于武好古要拜苏东坡为师的事情感到非常不解,“他现在已经是东上閤门副使,又是官家的心腹,将来还怕没有一个刺史吗?”   王诜也用疑惑的目光看着米芾。武好古现在要钱有钱,要女人有女人,要后台还是官家,拜苏东坡干嘛用?学填词作诗吗?且不说能不能学会,用处也不大啊。   “他……”米芾斟酌了一下,“他仿佛想办个书院……像嵩阳书院那样的书院。”   其实武好古想办的书院比嵩阳书院大多了!嵩阳书院可不培养武装博士团……而且嵩阳书院也就在大宋境内传播思想,根本没打算把儒学传去巴格达和罗马。   “甚底?”黄庭坚被米芾的话逗乐了,“他?他要办个嵩阳书院这样的书院?莫说他是个吏商,就是今科状元也不敢说这话啊。”   “这个……”米芾苦苦一笑,“我也不大清楚这个,对了,过几日武崇道就要回开封府了,不如把他请到西园来,鲁直兄亲自去问他吧。”   黄庭坚点点头,笑着说:“老夫是得亲自去问问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辈!”   ……   “除了黄涪翁,最近还有哪位大儒回到开封府了?”   正在提问的是武好古,他现在正准备从界河商市返回开封府去。比预订的计划早了些时日,自是为了去海州拜苏东坡为师。不过也不是擅自启程,而是向赵佶请了旨。名义上是贡马——界河市舶司本来就有通过互市购买战马的任务,武好古在界河商市的几个月中,也的确有所收获。除了两匹波斯种马(它们是不能上贡的)之外,还搜集到了十六匹肩高超过四尺七寸的牝马(加上他从开封府带去的两匹,一共有了十八匹牝马,现在都已经怀上了宝宝)和四十二匹肩高超过四尺七寸的牡马或阉马。其中的十六匹牝马当然不能上贡,得留着下崽。其余的四十二匹肩高超过四尺七寸的牡马或阉马都准备送去开封府充军马。   一次献上四十二匹一等“战马”,这已经算得上是个功劳了!要知道现在大宋的群牧司里面才勉勉强强养了两三万匹马,每年能够提供的一等战马也就区区二百余匹而已……   “回东翁的话。”回答武好古提问的是赵佳仁,赵老头是武好古的机宜,除了协助他处理政务,还得留意开封府的动向,“这段时间有不少硕儒从各地返回开封府,其中最有名的,莫过于伊川先生和范尧夫了。”   伊川先生就是程颐,朱程理学的“程”就是指他和他哥哥程颢了。而范尧夫则是范仲淹的次子,也被哲宗皇帝贬去了永州,赵佶即位后立即召还,官复观文殿大学士,不久之前也回到了开封府。   “记下来。”武好古道,“都得去拜访。”   程颐和范纯仁可不比苏东坡差,若是能得了他们的青睐,做了程门弟子和范门弟子,也是可以的。   而且武好古也想和他们探讨一下儒学传播的事情……如果能得到他们的支持,那博士团的组建可就容易多了。   “东翁。”赵佳仁闻言一愣,“伊川先生和范尧夫恐怕不易相见啊……他们都上了年纪,身体不好,又是成名已久的硕儒,恐怕……”   “无妨。”武好古一挥手,“到时候拉上二哥儿一起去就是了。”   武好文是韩忠彦的女婿,又是新科进士第六,两个老大儒怎么都得一见的。   武好古想了想,又道:“韩相公、章相公、蔡学士都要去拜访的……赵夫子,你都记下了,还要在界河商市这里购买些上好的人参送去。”   “喏。”   ……   “老泰山,您是要小婿拜入程门吗?”   “没错。”韩忠彦摸着胡须,笑吟吟看着自己的好女婿武好文,“你虽然是进士,但是你学的是‘王学’,‘王学’讲究一道德,其实就是王半山对孔孟之说的解释,并不准确。所以老夫想给你寻个先生,且拜在侯师圣门下吧。”   韩忠彦给武好文介绍的老师名叫侯仲良,字师圣,是二程最重要的学生。后世称为“侯子”,著有《论语说》和《雅言》,开创了河东学派,后来又将二程理学传播到江南(在南宋时期),成为了二程和朱熹之间的传承人物。   他本来在河东路讲学传道,因为恩师程颐赦还开封府,所以就来开封府拜见。韩忠彦早就认得侯仲良,也知道他的学识,所以就想让女婿去拜师。   “泰山可是说王学不好,洛学是好的?”武好文并不明白“一道德”的谬误所在,因此才这样发问。   韩忠彦摇头道:“不是王学和洛学孰优孰劣,而是一道德不好。”   “哦。”武好文有口无心应了一句。他并不明白韩忠彦的话,反倒是认为一道德是对的——要是没有一道德,儒家经义就有多种解释,学习起来非常麻烦,考试的时候更会无所适从。   “你还是不明白啊。”韩忠彦看了女婿,就是苦苦一笑,“不过没有关系,等你拜入程门,学到了精髓,就会懂得一道德的坏处了。”   “小婿知道了。”嘴上虽然这么回答,但是武好文其实没有什么兴趣去学程门的学问了。   儒家经义对他而言,不过是一块敲门砖而已。现在进士已经到手,还学甚底儒学呢?   有那功夫好好做官才对……这做官的学问,自己还是差了一些啊!这方面,自家的哥哥武好古才是大家,连个进士都没有,一样混到了从七品的横班,而且还是官家的心腹,估计再过不久就可以再次升迁了,那才是本事啊! 第四百一十七章 大儒(四)   韩忠彦和武好文来访的时候,程颐还在病中。他披着一件厚厚的木棉布做成的棉袍,站在门阶上相迎,发出一连串极为剧烈的咳嗽。   武好文行过礼,然后仔细端详了眼前的老人一会儿,老人可能有七十岁了,留着稀疏的白胡子,看上去有些虚胖,面色苍白如纸,透出一抹病态的红润。   和来访的韩忠彦见过礼后,他转身复又回到房间里面,韩忠彦和武好文也跟了进去,两人都感到一股迎面扑来的暖风还有浓烈的中药味道。   原来这间陋室之内还生着炉子,火苗子乱窜。   铁炉上还挂着个药罐子,药水已经烧开沸腾,水汽和难闻的药味噗噗涌出。   一个长得非常高大雄壮,留着一部络腮胡子,仿佛是个武夫的中年男人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汤,来到了程颐跟前,“老师,该吃药了。”   这男子就是侯仲良,后世称为“侯子”的大儒。他是河东太原人,祖上是北汉名将,号称勇不可当。不过在侯仲良祖父一辈就弃武从儒,走上了科举等第的路线。而这位“侯子”之所以被称为“子”,他走的自然也不是科举入仕的道路了——考科举是做官的路线,但是儒家作为一个学派,当然不能只有做官一条路线了,必须有人做学问。   侯子侯仲良还有他的老师程颐、程颢就属于做学问的儒生,做大了就是大儒,做不大就是措大了。   在北宋,儒学的研究气氛其实是很盛的,大师辈出,学派林立。比较著名的就有以二程为首的洛学,由申颜、侯可、张载所创立的关学,由王安石领衔的新学(王学),由苏家父子兄弟领衔的苏氏蜀学,由大儒周敦颐所创立的濂学等等。   而这些儒学大师们都在研究什么呢?当然不是研究写作文了,儒学不是文学,更不是考试学,作文当然要写,但这个不是主要的研究方向。   儒学的研究方向用后世人比较能听懂的话来解释,大致上就是人生观、价值观和世界观!呃,三观一定要正确啊!   三观之中的前两观,人生观和价值观,用儒家的话来说,就是“伦理纲常,四维八德”,就是怎么构建一个儒家理想中的社会秩序——北宋儒生的人生观、价值观大体上还是挺正确的,只是在这么实现儒家理想社会的问题上,除了写文章之外没有什么别的手段了……用儒家的话说,这就是典型的知易行难啊!   而三观中的世界观,用儒家的话说,就是“道”,就是《论语·里仁》中,朝闻道,夕可死矣的“道”!   也就是说,儒家的“道”不是一个答案,而是一个问题。这一点就是儒家和宗教最大的区别所在。   儒家没有一个万能的上帝或是真主或是佛祖,可以创造出一切,可以给出一个无法证伪终极的答案——比如人死后灵魂上天堂就是个无法证伪的答案。   这是儒家的缺陷,同时也是儒家的优势。   缺陷在于世界观的缺失,没有一个万能的神,没有一个无法证伪的终极答案,因此就不容易团结和利用愚民。   而优势则是有利于儒家的学者去探索“道”,去吸收他家的精华……呃,儒家故步自封是后来的事情。至少在宋朝,各个儒家学派还是很积极的在求道、寻道,甚至不惜从别的学派和教派那里吸收养料。大体上的路线就是儒学为宗,融通三教,兼采诸子。   也就是说,要从佛道的神学体系中上找一个简单的答案,但是也不排斥其他的方法——这样的路线从21世纪的观点来看,肯定是落后的。   但是在12世纪初,其实大家都这样。科学理性只是神学的一个分支,是用来证明而不是质疑神的工具。   相比之下,中国的儒家还是最开明的。巴格达的天方教理性派学者要是敢质疑真主,多半就是大石头砸死了。基督教那边更不用说了,火刑柱伺候啊!大宋这边,佛祖老君随便质疑,亚龙湾都不用去的。纪忆那厮信奉明尊的,要是在罗马直接可以开烧烤了,在大宋这边谁在乎?   因此后世人认为的儒学和科学一定犯冲,纯属是无稽之谈。至少在北宋完全没有这方面的问题。北宋不过就是有些士大夫认为技术创新是“奇技淫巧”,是“艺成而下”的“小道”罢了。   但是“小道”也是“道”啊,不少宋朝的大儒自己都挺喜欢搞“奇技淫巧”的,也没听说哪个儒因为这事儿给打发去了亚龙湾——哦,苏东坡就是个“奇技淫巧”的儒,不过他去儋州和“奇技淫巧”无关。   而中国的儒学在后来之所以走上了保守主义的路线,其实也是天方教理性派一样,挡不住蒙古人的屠刀而已……而在野蛮人的屠刀之下,神学的生命力,肯定是超过科学的!   ……   程颐已经喝完了苦药,一边咳嗽一边在一张椅子上坐下,韩忠彦也同样坐在了椅子上,侯子侯仲良和武好文,则侍立在程颐和韩忠彦背后。   “相公,令婿可是进士第六啊,真的还要跟随师圣修儒吗?”   听了韩忠彦提出的要求,程颐咳嗽了几声,就反问了一句。   是啊!已经是进士第六了!武好文心说,还学什么儒啊?而且儒学那点东西,自己都已经修通了,修不通怎么考得上进士第六?   “是啊。”韩忠彦摸着胡子笑道,“老夫这女婿天资聪颖,才18岁就中了进士,如今在秘书省做正字,将来多半要走儒臣的路子,所以得趁年轻多学一点。”   韩大相公其实是真心在为女婿盘算的……秘书省是个很有前途的清水衙门,宋朝官场上有“十年校书”的说法,意思在秘书省踏踏实实干上十年,从正字做到校书郎,对于少年得志的官员来说,这是很漂亮的履历。   十年校书之后,选人四阶肯定过了,年纪约莫三十上下,官场阅历也有一些了,就可以去地方上做大县知县,知县任上只要没有什么劣迹,以后的升迁就会很顺利了。若是在儒学上有点名气,出几本著作,再找人“炒一炒”,四十岁之前就以朝臣的地位入京再任儒臣了。到时候就不是去秘书省,而是去翰林学士院了(翰林学士院不是翰林院),位列宰执也就是几年的事儿。   而在“十年校书”期间真正学通儒学,对于今后的仕途,同样是助益颇多的。   “好啊,老夫先问个问题。”程颐当然不能不给当朝宰相的面子了,笑着问武好文,“望道(武好文的字),你苦修儒学的目的为何?”   韩忠彦在旁插了句话:“须得如实回答。”   武好文想了想,答道:“为了做官。”   这是大实话,不过武好文也不怕入不了程门,入不了更好……   程颐笑了起来,点点头道:“孺子可教也。”   这还可教?武好文有点失望。   “师圣。”程颐笑着对自己的学生说,“从现在起,你就教望道如何做官吧。”   啊?武好文有些发愣,如何做官得向自家大哥武好古学啊!人家多会做官?才入仕两年,就已经爬到横班了。   武好文惊讶的表情,被他老丈人韩忠彦尽收眼底,韩忠彦笑道:“望道,你虽然是进士,但是却只是把儒学当成了做官的敲门砖,并不真的懂儒家的道理。如果不学通了道理,你的官是做不大的……可明白?”   “小婿明白了。”   武好文现在不明白,所以他才要学啊!   ……   “来来来,您品品,这是我们界河商市的特产酒中仙。忆之兄,咱们一醉方休!”   “好酒,好酒……对了,崇道兄,你再和我说说界河大书院的事儿,你是为这个才想拜入东坡门下的?”   “是啊,忆之兄,小弟正是为这事儿来找你的,这所大书院应该走包罗万象的路子,最好能吸收全天下的学问。不仅要有孔孟之道和诸子百家,还得有西方的学问……你家是海商,又是信奉摩尼教的,西方那边,该是有不少路子的吧?”   武好古已经到了清池县城,在一个简陋破旧的衙门的后院里,和他的“老朋友”纪忆一块儿正在喝酒说话呢。   喝的是“酒中仙”,说的是儒家的大事儿。   纪忆虽然是小人,但却是个精通儒业的小人,真才实学比武好文可强多了……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的,他其实也是个大儒!   因为他也想补齐儒家的“道”,不过不是用佛道去补,而是用摩尼圣道去补——光明正道对抗黑暗邪魔,光明君子对抗阴暗小人,天降圣人传播儒家大义建立王道乐土。   想法很好,不过手段却是很欠缺的。摩尼教迟迟不能合法化,这就让摩尼教的世界观无法和儒学融合,也就没有办法建立起一个“明儒融合”的学派。   而武好古想在界河商市建立一所大书院的想法,却让纪忆看到了建立明儒学派的可能性。 第四百一十八章 大儒(五)   听完了武好古的问题,纪忆犹豫了片刻后道:“崇道兄,你是想派人去西方求取真经?”   这话听着怎么像《西游记》啊?   武好古摇摇头道:“世上哪有真经可取?相信真经的都是愚人,你我都是儒生,怎么会相信真经?这大道,是需要我等儒生一代代去追寻求索的。”   这都是什么呀?   纪忆听得一愣愣的。实际上,他是相信“真经”的,明教的“二宗三际论”就是真经啊。   不过纪忆虽然和武好古信仰不同,但是双方在表面上还是能和睦共处的——纪忆虽然姓明尊,但是大体上还是个儒生,而且还是个宋儒。   “崇道,你既然不相信有真经,为何还要派人万里迢迢去求取?”   武好古斟酌着回答:“真经肯定是没有的,但是道理却是存在的。我们应该寻求各种宗教、各种学派的道理,将它们带回界河商市,并且建立一所大书院来研究这些道理。虽然这些道理肯定都是小道,但是在大道根本无法求得的时候,多求一点小道也是好的。”   科学技术和各种哲学思想都是小道,大道是指宇宙间的一切法则、道理,除了上帝、真主、佛祖、明尊这些个真神,别人谁知道?   所以求道还是从科学小道开始求比较靠谱。其实西方人也是这样,基督教是大道,科学是小道;苏菲派是大道,理性派是小道。   因此武好古也不必去考虑用科学小道打倒儒家大道——儒家大道本来就是个虚无的存在,是个求道问题。而儒家的伦理纲常和四维八德才是真实存在的东西。   伦理纲常和四维八德也不可能打倒,只能在一定程度上进行不同的解释。但是根本上的东西,也不能抛弃,否则华夏就不是华夏了!   纪忆目光微微有点奇怪的看了一眼正在“论道”的武好古,估计心里腹诽了一下武好古的奇思怪想——一个商人加小人,不好好捞钱,论什么道啊?   他又看看桌上摆放的一壶“酒中仙”,这就是酿酒小道,恐怕要不了多久就能为界河商市和武好古带去大把的收入了。   小道……有时候就是大钱啊!   胡思乱想了一番武好古的求道目的,纪忆展颜笑道:“不满崇道兄,我家在南洋、西洋上的确有点基础。虽然够不着大食国,但是天竺还是可以到达的。”   “这次大食国也能去得了!”武好古呵呵一笑道,“跟着阿拉丁商会的人去……沿途在建立使馆、商馆、书院,这样我们在南洋和西洋上可就有了基础,可以和天方教的人争一争了。”   纪忆有点明白了,武好古这厮心里面一定是恨自己的,之所以来清池找自己合作,还是在西方路上两眼一抹黑啊。   阿拉丁商会就是一伙天方教奸商,不能全指望他们带路啊!一定得有宋人自己的船队水手跟着去。可是绝大部分的大宋海商都到不了西洋,连南洋都没多少基础。也就只有沾了波斯摩尼教光的平江纪家能跑那么远,他要不和自己合作,也没人了。   这可是个机会啊!   纪忆眼珠子转了转,已经盘算好了。纪家和摩尼教可不能放过这个在南洋、西洋上扩张势力的机会。而且,“小道”取来界河商市后,纪家和摩尼教的人就有机会参与翻译了——纪家和摩尼教选人家族中可有不少人是通大食语、波斯语的。   通过参与翻译,自家就有机会掌控界河商市的那个什么大书院了……自己说不定还能把那个大书院的山长位子给拿下了!武好古一个商人,就算花海了钱,也不可能拿下书院山长吧?   要不然这个书院变成什么了?商学院?还有人会当回事儿吗?   “忆之兄。”武好古看着纪忆,微微而笑,“小弟还有一事,想和忆之兄请教。”   纪忆笑道:“你我兄弟,说甚底请?崇道兄有话就直说吧。”   “好。”武好古点点头道,“小弟想要拜入苏门。”   “甚底?”纪忆一愣。   “拜入东坡先生门下。”   纪忆确定自己的耳朵没有出毛病,心道:这小子想干什么?已经是官家的心腹了,还不知足,居然想要拜苏东坡为师。   他一个近幸小人,难道还真的想跻身两府,成为重臣么?   纪忆转念又一想,这仿佛也不是不可能的。挡在小人君子之间的,不就是一个进士吗?   武好古的文章不行,想考一个进士出来是不可能的。唯一得到进士出身的办法就是让官家赐一个。官家和他交好,赐个进士也不是难事儿。可是要让这个进士赐得可以服众,可就有点困难了。若是不能服众,武好古就算有了进士身份也天天被弹劾的命。   要服众,没有别的办法,就得修成大儒,得有著作啊!   武好古先拜苏东坡为师,再使人西去求道,从大食国求来些小道翻译成书,不就能冠上自己的名号了?他自己还有《文曲星》杂志,到时候吹捧一番,不就是个大儒了?再让官家赐下进士,别人就没话了。   而且他现在已经是从七品的武官,再过个十年八年的,还不升到五六品的要官上去?然后赐进士转文资……那还了得?五品六品的文官啊,年纪才三十出头!宰执还不是时间问题?   想明白了武好古的升官图,纪忆的目光中已经满是敬佩了——谁说科举之外没有大才?谁说东华门外唱名才是好汉?这个武好古不学有术,不仅会做官,而且还能做学问,将来不仅是宰执而且还是大儒……不行,自己不能让他那么得意。一定要狠狠插上一脚,也要做个大大的儒!   “我请岳祖丈给你写推荐信!”纪忆笑道,“别看东坡先生和我岳祖丈是政敌,但是他的推荐信,一定是管用的。”   说这话,纪忆又叠起两根手指:“崇道兄……兄弟也有两个要求,还望玉成。”   武好古当然知道章惇和苏东坡的私交了。   “忆之兄有何要求,尽管开口。”   纪忆笑道:“第一,摩尼教要在界河商市建立大云光明寺,崇道兄须得行个方便;第二,出使西方的使团如果能成行,我要做正使。”   “做正使?”武好古一愣,“那可路途遥远啊!”   纪忆笑了笑:“总比在清池这边慢慢磨勘要好吧?再说了,将来这几年,怕是没有我这个章相公的孙女婿立足之地,还不如走一趟西方呢,也省得留在中原讨人厌啊!”   ……   从纪忆这里拿到了写给章惇的亲笔信后,武好古就再次踏上了返回开封府的官道。   和上次北上时一样,武好古仍然是一路兼程,只是在大名府停留了两日,拜会自己的顶头上司张商英,向他报告了界河商市的发展情况和搜集战马的过程。然后就再次动身南下,在元符三年九月十五这天,抵达了大宋首善之地的开封府。   因为这次带着四十几匹战马,不方便入城,所以武好古一行人干脆绕城而走,直接回了自己在开封府城西的梨花别院,准备次日再入宫去觐见官家赵佶。   “大郎,你可回来了!可想死奴了……”   在梨花别院中迎接武好古的只有潘巧莲。西门青这些日子都在海州,主持海州武家的开宗立派以及共和行在海州的买卖,那可是一大摊子事儿呢。   “十八姐,我也想你啊。”武好古从马背上下来,快步上前,到了潘巧莲甚前,就见他一把将潘巧莲搂在了怀中,而潘巧莲也热情奔放起来,用力搂住了武好古的腰身。   两人都没有开口,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   好半天,潘巧莲才从武好古的怀中挣扎出来,“大郎,先随奴去看看两个孩子吧。”   两个孩子,武义勇和武美娘都在梨花别院,由潘巧莲照看着。两个孩子都还是小毛头,一个八个月大,一个才五个月大,被放在潘巧莲的住处,让两奶妈负责照看。   孩子们看上去都非常健康,武好古到的时候,武义勇正在房间里面爬,一个三十来岁的奶妈跟在后面。武美娘还小,不过也学着哥哥的样子在一张四面有木栅栏围着的小床上扑腾。   和孩子戏耍了一会儿,武好古才和潘巧莲双双出了“婴儿房”,就在潘巧莲的书房里面坐下来,武好古问起了海州那边的消息。   潘巧莲蹙着秀眉说道:“大郎,青儿妹妹在信上说,苏家一门早就到了,都安顿的不错。还有一些苏东坡的弟子也赶到了海州,不过……不过寅哥儿的信上说,他们都不同意你拜入苏门。对了,黄涪州(黄庭坚)也已经到了开封府多日了。他好像也不同意你做他的师弟啊。大郎……你若真的要入苏门,黄涪州这一关是一定要过的。”   武好古笑了笑道:“事在人为,总是能过关的……对了,你上次来信说二哥儿拜了侯师圣做老师了?”   “是的。”   武好古点点头:“侯师圣是苏迨的师兄弟,我先去拜访他和伊川先生吧。” 第四百一十九章 大儒(六)   一夜秋雨,清晨的空气中,还带着些水气。   晨风有些清冷,武好古和武好文两兄弟就骑着马,走在有点阴冷的风中。因为把两匹高大的母马都留在界河商市的马场下崽了,所以武好古换了一匹肩高四尺五寸的母马,也给武好文寻了一匹差不多高矮的阉马代步,都是从界河商市购来的契丹马。   武好文大概也练过马术了,现在已经不需要人牵缰绳,可以自己骑着马儿前行了,所以现在武家两兄弟一块儿出门了。   顺便提一下,武好文现在也有了自己单独的一个小院儿,名叫小宁园。就在开封府城西厢靠近新郑门附近,是韩家十七姐的陪嫁。房子不大,却非常精致,处处透着书香,显然是用过心思的。   在韩十七姐怀孕后,武好文就陪着她住在小宁园里。自己除了去秘书省当值,多半时间都在小宁园里陪老婆,小半的时间则回家探望父母,极少去城南书院中程颐和侯仲良借住的房舍去听课。   所以武好古今天一大早带着礼物寻来小宁园,说是去拜见伊川先生和侯师圣的时候,武好文还有点不大愿意陪同呢。   在前往小宁园的途中,武好古问道:“你那老师怎么样?”   “唉,就是个乡下村夫子嘛!”   “你怎么这么说你老师啊?”   武好文连连摇头,苦笑道:“实话实说呗,听他上课一点意思没有,就差打瞌睡了。”   这话出自武好文这个三好儒生之口,还真是有点让武好古意外。   “他也是官宦门第啊。”武好古说,“你怎么能说他是村夫子呢?他的父亲侯可是关学大家,还曾经参与平侬智高之乱,后来官至殿中丞的。”   “却不是东华门外唱名的。”武好文摇摇头,“大哥儿,你是不知道,那些关学、洛学的人都喜欢扯一些玄虚的东西,把佛、道两家的东西加入儒学,弄得不伦不类,也无甚底用处,基本是在瞎扯。”   佛、道、儒互补嘛,可不就是在瞎扯吗?武好文是学“一道德”的,对于孔子、孟子没说过,靠后人从别的教派吸收来的东西,当然是不认同的。   “也不是瞎扯。”武好古笑道,“是为了骗人!”   “骗人不就是瞎扯?”   武好古笑了笑:“不对,二哥儿,你还是不明白啊……关学、洛学搞这些骗人的路子是为了在思想上对抗佛和道,主要是对抗佛教。你是进士第六,自然有见识,知道那是瞎扯。可是全天下没见识的人又有多少?若是不补一下,儒学就不是名教了,不是教,又怎么对抗佛道?所以你师圣先生和伊川先生都是大儒,他们是在替儒学造一面可以抵挡佛、道的高墙。”   “有用吗?”武好文问,“还不如干脆就用道家管神,儒家管人呢。”   “呵呵。”武好古笑了笑,“道士能答应?和尚能答应?天底下的儒生能答应?”   “怎么不能?”武好文说,“只要官家一道旨意……以后那些玄的虚的,就算在赵家老祖宗头上,我们儒学就踏踏实实的做学问。”   “咦?”武好古勒住了缰绳,就在马上扭头看着弟弟。   武好文被他看得一怔,忙摇头道:“大哥儿,我瞎说的,你可别真的去和官家说啊。”   “瞎说的有理啊!”武好古笑了笑,“也是个办法……”   “是吗?”武好文笑道,“那我是不是可以不去程门求学了?”   “不行。”武好古摇摇头,“你岳父叫你去学,一定是有道理的。今天为兄也去听听侯师圣的课……城南书院啊,我可是在那里读了五年儒家经义的。”   ……   开封城南书院位于开封府城南厢,靠近戴门楼和宜男桥。米芾现在做官的蔡河拔发运司衙门就在那里一带,距离国子监管理的武学也不是太远。在开封府来说,算是个“学区”——附近的房子当然就是学区房了。   城南书院是间有点年头的书院,不是官学,而是私学,因此常常有名儒前来讲学,不过应考的水平却不高。   武好古和武好文都穿着官服,书院的守门人不敢阻拦,还殷勤上前帮武好文把马的缰绳系在了拴马柱上。   “侯夫子在吗?”武好文问了一句。   “在啊,正在正心堂讲《吕氏乡约》和《界河商约》。”   “《界河商约》?”武好古一笑,“倒是新鲜,得去听听。”   武好文却拉住了兄长的衣襟,“大哥儿,有甚好听的?一个村夫子罢了……”   “呵呵。”武好古只是笑道,“看来没说好话啊!”   说着话,他还是提着一盒糕点和两瓶“酒中仙”,大步流星向正心堂走去,很快就到了书院中一间非常普通的课堂之外。   堂内正在授课,授课的是个彪形大汉,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色儒衫,带着东坡巾,操着一口秦腔(他是山西人,不过却在关中定居了几代),应该就是侯仲良。听讲的学生很少,只有四五个人,看上去都有点年纪,不像是城南书院的学生。   这也正常,程颐、侯仲良都是大儒,不是教人考科举的……而在开封府这个商业化的城市中,人心是很浮躁的,读书就是为了做官,几回不中就去做买卖或是做小吏了,会来听大儒讲课的老措大是很少的。   另外,开封府的儒大多从工商之家(有些是贵族和官宦之后,但是实际上也在做买卖),《共和商约》他们还有点兴趣,《吕氏乡约》他们根本不要听的。   不过基本没有学生听,侯仲良依旧非常认真的在分析《吕氏乡约》和《共和商约》的迥异之处。   出乎武好古的预料,宋朝的儒对于“约”这种民间自治办法是非常感兴趣的!所以武好古的《共和商约》一问世,也就常常被人拿出来评论了。   而和《共和商约》一样有名的,还有一个《吕氏乡约》,就是鼎鼎大名的蓝田四吕(吕大忠、吕大钧、吕大临、吕大防)在神宗年间所制订和实施的成文乡约。   这个乡约从神宗熙宁九年开始实行,到现在已经二十多年,依旧在实行之中!   也就是说,早在界河商市自治前二十多年,自治这回事儿在宋朝已经有了。不过一个是乡村自治,一个是城市自治,后者的影响力自然更大。而且《共和商约》相比《吕氏乡约》更加严谨,还“创造性”的实施了代议制民主——《吕氏乡约》是不能用来治天下的,而《共和商约》完全可以用来治理一个小国。   可是在侯仲良眼中,武好古的《共和商约》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恶约,根本不能和《吕氏乡约》并论。   “……乡约者,乃是乡人之约,为使邻里乡人能德业相劝,过失相规,礼俗相交,患难相恤而所订之约。乃是与人之约,约正一人或二人,皆是众推正直不阿者为之。约中大事,则以聚会商议,约中赏罚,亦在乡民聚会中书其善恶。因而乡约者乃是大善之约,若颁行天下,必可复三代之治。而商约者,乃是钱钞之约,为得是将本就利,分利公允。所谓元老,并非由商民公推,亦非刚正之人,乃是商会股东所选之人,一切皆为股东之利所谋,心中并无半点百姓疾苦。由此等元老所推选之商市诸长,必然是唯利是图之辈,为利谋,不为民谋。若《共和商约》行之天下,必使天下有倾覆之危!”   “师圣先生,既然《吕氏乡约》如此大善,何不在天下实行呢?”   就在侯仲良滔滔不绝说得正得劲的时候,忽然就听见有人插嘴提问了。侯仲郎抬头看去,只见说话的是个穿着绿袍的武官,约莫二十二三岁,颇为英挺,就站在自己新收的学生武好文身边。   “《吕氏乡约》不能在天下实行,就如同昔日圣人之道无法在天下实行一般。”侯仲良道,“这是天下人的损失!而《共和商约》如果天下实行,将是天下人的灾难!订此约者,必是乱天下之罪魁!”   被人当着面骂罪魁的武好古却一点不动怒,只是淡淡的问:“先生以为《共和商约》有朝一日能行天下?”   “商鞅之法都能行天下,《共和商约》如何没有行天下的可能?”侯仲郎厉声说道,“行善政使上位者暂失小利,行恶政却能使上位者暂得大利。《共和商约》是恶政,所以能给上位者带去厚利。利之所至,金石为开!武东门,在下所言可对吗?”   认出自己了,武好古笑了笑,一拱手道:“下官武好古,携舍弟来访先生和伊川先生。”   “你要见家师?”侯仲良看着武好古,感到了从容和自信的气息。   这个吏商近幸,很不简单啊!   侯仲良又扫了眼正心堂中听讲的五儒生,全都是侯选做官的新科进士(文进士有561个,可不是人人都和武好文一样可能那么快拿到实职的),今天看来得在他们面前和武好古好好辩上一局,以便重振关洛之学的威风了。 第四百二十章 大儒(七)   “武东门,请坐吧。”   能被后世尊为“子”的儒,当然是很有君子风度的,哪怕心里面十分厌恶武大奸商,论道之前的礼数还是非常周到的。恭敬的行礼,微笑着请武好古落座,又让弟子奉上了香茶。   武好古则还之以礼,和侯子侯仲良对面而坐。在场的新科进士们,除了武好文,都流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这些会来听侯仲良讲学的,大多都是来自关中、河东和河南(河南府)乡村的儒生。学贯关洛,开创了河东学派的侯仲良在他们心目中可是堂堂大儒!而武好古不过是一介吏商,有什么资格和侯夫子坐而论道?   不过武好文这个出身开封大都市的进士第六,此时瞧不起的却是侯仲良——他在两年多前的确看不上那个在潘楼街卖字画的哥哥,不过现在的情况完全不一样了。   武好古已经官家的心腹,堂堂从七品的横行官,将来能不能荐跻两府不好说,但是当上三衙管军开创一个武家将门看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这样的人在汴梁子眼中就是有本事的,哪怕是靠阿谀奉承爬上去的,在笑贫不笑娼的开封府,也是叫人羡慕敬仰的。   拍马屁也是本事啊!   况且武好古还一手运作了武好文和韩十七姐的婚姻,还猜中了今次科举的时务策题目……武好文要再看不上哥哥,那么多年的儒家道理真白学了。   所以当武好古和侯仲良分别落座之后,武好文毫不犹豫的站在了武好古身后,而不是和正心堂内的其他几个进士一样,站在侯仲良的背后。   武好古扫了一眼面上挂着淡淡微笑,颇有君子之风的侯仲良,又看了看站在他背后那些眉头紧皱着的新科进士——武好古一个都不认识,显然是排名靠后的进士,还没有在《文曲星》杂志上出现过,多半是名列五甲的“倒霉蛋”,还在守选期间呢,估计到年底都不会捞到差遣,就算捞到了也是一个试衔县尉……资历不知道要熬到什么时候呢?和他们这些考出来的五甲进士相比,自家的近幸小人可真是太得意了。   另外,这几个新科进士看上去都土头土脑的,也都有些年纪了,显然都是来自乡村的“土进士”。   在如今大宋的进士老爷之中,其实也是存在城乡差别和贫富差距的!往大了说,就是存在两个或几个利益集团的……   “东门,家师出门会友去了,要午后方回,不如你我二人先论上一论吧。”   侯仲良的话打断了武好古的思绪,武好古看着眼前的大儒,谦虚地一笑:“在下岂敢和先生论道,不过倒是有几个问题想请教先生。”   武好古的确没有和侯仲良论道的资格……水平是一回事儿,资格是另一回事儿。如果武好古成功拜入蜀学苏门,成了苏东坡的弟子,那么就有资格和程颐的爱徒论一下道了。   “请吧。”   侯仲良也没有坚持,他和武好古论道是自降身份。不过武好古能搞出《共和商约》,就说明他也是一个可以在青史上留名的儒者……不过却是个恶儒!   “先生以为《共和商约》真的能行之于天下吗?”   听了武好古的提问,侯仲良就忍不住皱了下眉头,这个问题应该自己来问吧?今天不是论《吕氏乡约》和《共和商约》吗?自己是支持《吕氏乡约》的,“乡约”能不能行天下才该自己来说!而“商约”能不能行天下是武好古要回答的。现在怎么反过来了?   “能!”侯仲良没有隐瞒自己的观点。   坐而论道,就必须要诚实,胡说八道有啥意思?   侯仲良说:“太公曰:大农、大工、大商谓之三宝。农一其乡则谷足;工一其乡则器足;商一其乡则货足。而能跻身三宝者,又岂是寻常之辈?界河商市乃汇聚大商大工以自治。所谓元老皆是国宝,岂是吕氏乡民可比。吕氏乡民尚且可以自治一乡,国之二宝又怎能管不了一个商市?一个商市起来了,天下其他的商市大都,早晚都会效仿的。到时候《共和商约》就将行于天下了!”   这个侯仲良是真大儒啊!武好古听了他的一番分析,心说:人家压根就没把工商当成贱人,而是看成了二宝。现在能去界河商市当元老的,都是宝啊!文章也许不如进士老爷,但是做事的能力不知超过寻常的进士多少倍了。   那么多个“宝”凑一块儿,开个元老院来管理一座商市怎么可能会管不好?一个商市如果“大治”了,别的商市都会当然会来效仿。   “夫子,商人唯利是图,目光短浅,如何能治理一方?”   马上就有人反驳侯子了,不是武好古,而是站在侯子身后的一个四十多岁的新科进士。   “士农工商者,皆有君子小人,不独商人贪利。便是贪利,也未见得就目光短浅,不能从政。昔日圣人弟子之中,子贡就是大商。我等后学晚辈,谁敢说超过子贡?”   对啊!我就是当代子贡啊!武好古对侯仲良的说法深以为然,觉得遇到知己了,心想:回头就去向官家推荐侯仲良做官……这样的政治人才不做官真是浪费啊!   “可夫子刚才不是说《共和商约》是恶政吗?”   马上又有人发问了。   侯仲良道:“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所以然者何?水土异也。此理正好用于‘商约’。《共和商约》对商市都会来说是大善之政,对于乡村田园来说就是大恶之法了。”   武好古这时发问了:“商约用于市,乡约用于村,岂不大妙哉?”   武好古并不是《吕氏乡约》和乡村自治的反对者,实际上他对大宋乡村和农民问题缺乏兴趣,也不了解。   “哈哈哈。”侯仲良闻言大笑起来,“东门忘记了大商、大工之外还有一个大农吗?”   大农是什么?   武好古只听说过小农经济,没听过大农经济。   “所谓大商、大工、大农者,在当今之世,其实是一类人。”侯仲良说,“如今开封府界之内,自耕小农早就绝迹了。良田沃土,不是归了显贵门第,就属了大商大工。寻常小农,只得忍受重租高利,恶商废举(投机居奇),如今只得苟延残喘,还说甚乡约?若是《共和商约》在普天下的大都商市推行,恐怕天下之田最后都要归了工商显贵,工商显贵又会将田土交给大农经营。寻常小农,将会上无片瓦,下无寸土,沦为流民了!”   开封府界内并不是没有自耕小农存在,在开封府城周围就有不少种菜养鸡的小农,生活其实还是很富足的。毕竟开封府是天子脚下,就是豪门世家也都比较规矩,不敢强夺小农的菜田。   但是这些种菜养鸡小农实际上也已经工商化了。什么赚钱就做什么,而且多数兼营工商,农闲的时候多半进城务工从商,还有一些菜农甚至建有暖房,在冬天也能种出蔬菜鲜花。这等财力,根本不是什么苦哈哈的农民了,完全是经营农业的商人了……这些农业商人一旦做大成了大农,对于宋朝的农村的冲击,将不亚于纺织工业化所带来的冲击!   侯仲良看着武好古道:“《吕氏乡约》乃是养民之约,《共和商约》乃是纵虎之约!纵虎……必然伤人!”   大儒果然有见识!   武好古虽然对大宋的农村没有什么了解,但是“羊吃人”、“蚕吃人”的故事还是听过一些的。   而且一家一户种个二三十亩地的小农户在种地问题上也没什么竞争力,有点小灾小难的也就垮了。根本不能和拥有几百亩上千亩土地的资本主义农场相比……   侯仲良又道:“如今天下还有地方可以施行‘乡约’,就是因为‘商约’还没有在全天下实行。否则大农必然替代小农,‘乡约’必然被‘商约’所灭。”   这是真知灼见啊!武好古这次真的遇到一个能论道的知己了……因为侯仲良已经看透了《共和商约》的本质。   《共和商约》就是用来保护资产阶级利益的约法!而资产阶级不仅是大工、大商,还有大农!   现在大宋有大工、大商,却没有什么大农,原因就是大农根本斗不过乡村士大夫,谁要去做大农,各种各样的苛捐杂税都压上了,活活压死算完。所以如阳谷西门家这样的豪强,也没有去经营农业,而是用佃租制和保甲制控制了佃户的人身,把他们变成了依附自己的力量。然后利用这种力量去横行一方,去搞走私抗税了。可一旦《共和商约》在天下的大城名都施行了,大农背后就有强大的工商支持,土土的士大夫怎么能和人家斗?   “可是《共和商约》只在界河商市一地施行,并没有推广于天下啊。”   武好古其实也知道资本主义洪水猛兽的厉害,所以他也没想过要在全天下搞《共和商约》。   侯仲良大笑道:“今日纵虎养虎于界河,来日必然虎行天下……虎行天下,不由人啊!”   是啊,资产阶级的潘多拉魔盒,已经被武好古打开了!本来被好好管束着的大工、大商,现在有了一个可以自由发展的,属于他们自己的家园。   他们将会在这个家园中发展壮大,变成洪水猛兽…… 第四百二十一章 大儒(八)   即便知道自己一手养大的资本主义猛兽,最后会给大宋的农民兄弟带去深重而漫长的苦难,但是武好古还是得沿着资本主义路线走下去。   因为没有了资本主义漫长的苦难,那么大宋的农民兄弟就得去承受北方少数民族带来的迅速的毁灭了!   在苦难和毁灭之间,大宋人民会做何选择呢?   那么能不能在不发展资本主义城市的情况下去和女真人还有未来的蒙古人战斗呢?   办法当然是有的!   强秦兵吞天下时用的耕战国策和军功爵,从东汉开始流行的堡坞豪强(就是庄园豪强)直到后来的关陇勋贵,都拥有强大的战斗力。   前者是将国家权力发扬到极端,奖励耕战,重农抑商,依靠强大的官营手工业来支持军需。   后者则是依靠豪强的武力保卫国家,豪强变成了能载舟能覆舟的力量,自然也能抵抗外来的入侵。   只是如今强秦的军功爵和耕战国策肯定不能靠科举士大夫推行……王安石的新政一定程度上效法商鞅。但是商鞅依靠的战国之士和王安石依靠的科举士大夫是没有可比性的,后者的战斗力太弱,管理实业的能力也很弱。   当然了,如果宋朝的士都和战国之士一样,也不需要王安石来变法了,早就把西夏和辽国吊打得不要不要的了。   至于让豪强地主杀回来也不可能啊!他们在唐季五代就仆了,现在也没有再复辟的可能。谁来做豪强啊?六艺中只修一艺的科举士大夫干得了吗?肯定不行啊。西门家那样的江湖豪强能变成东汉隋唐的豪强吗?其实也不行,他们的经济基础是城市工商业,不是那种自给自足的城堡庄园。他们的进化方向是大商、大工、大农,不是倒退回去当封建主——当然了,他们这样的江湖豪强可以倒退回去的,前提是天下陷入大乱,大部分地区的工商业遭遇重创……   而除了强秦和汉唐的路线,武好古知道的也就只有一条通往资本主义的黑道了!   资本主义的道虽然黑,但却是向前的!   “侯夫子说‘商约’是养虎,本官却看‘乡约’是养猪。”武好古吐了口气,开始反击了,“‘乡约’保得是小农,用得只是仁德,仁德之猪养得再肥,终究是虎狼口中之食,问题只是虎狼来自哪里?是商市大都,还是漠北塞外!”   “漠北塞外之虎?”   侯仲良眉头稍皱,他出身关学,关学大儒多少是知兵的。譬如他的父亲侯可就有从军为幕僚的经历。   而关学宗师张载同样知兵,年轻时曾经组织民团想去和西夏作战,还和范仲淹在延州纵论军事,谈得头头是道,得到了范仲淹的赏识。范仲淹还激烈张载说:“儒者自有名教,何事于兵?”   呃,好不容易出了个想上战场的儒,还给范仲淹活活拉回来了……   不过张载虽然没能成为名将,但还算是知兵的。关学出身的侯可,自然也知道一些兵事,也知道大宋的官兵有点弱。   “我大哥说的对,《吕氏乡约》讲究德业相劝、过失相规、礼俗相交、患难相恤。”武好文这时忽然开口帮着哥哥说话了,“可是老师,这样的‘乡约’如何能言兵事呢?自古慈不掌兵,一味仁德也不能掌兵啊,若无保甲兵丁以自卫,不就是养猪么?”   武好文到底是进士第六啊!一语中的,点中了《吕氏乡约》的死穴。   武好古也跟着说道:“《吕氏乡约》在蓝田吕家村一地行之,尚无关大局,倘行之天下,岂不是要有民无防了?根据‘乡约’制度,想要构建保甲团练怕是没有可能吧?”   《吕氏乡约》的施行会完全解除民间的武装!   因为“乡约”搞得是“大民主”,乡民聚会议事的路子。很好的路子,但是谁肯花钱费力去办保甲?除非蛮夷打到家门口了……而蓝田吕氏生活的地方距离西夏远着呢,根本没有感到蛮夷的威胁。   而且办团练保甲又要花费很多钱,农民穷啊!他们不是界河商市的豪商元老,那个几万几千的不在乎,而且也有办保甲团练的动力。界河商市可就在辽国刀口下面,还有很多本来就要打架杀人的海商往来,没打手能行吗?   吕氏乡村的农民都是一个铜板要摔成两半花的贫农,怎么可能同意拿钱出来搞保甲团练?他们不同意,蓝田吕氏有什么办法?   而且《吕氏乡约》的施行也限制的吕氏地主对乡民的剥削。所以蓝田吕氏自己也挺穷的,也掏不起钱啊。没有钱,保甲就办起来也就是个架子货,根本不可能有好的装备和训练。打起来也没重赏可以激烈。至于惩罚嘛……乡约中的惩罚是要乡民聚会集体决定的!到时候大家一起跑,还惩罚个屁啊!   因而蓝田吕氏是没有武力的,要不然历史上金兵打来的时候,蓝田吕氏怎么都拉出一支能战的乡兵来了。   “蛮夷自有朝廷官兵抵挡,何须民间保甲?”一个操着河东口音的“老西”进士插话道。   武好古笑道:“既然是论‘乡约’和‘商约’,说朝廷干嘛?再说了,若是《吕氏乡约》行之于天下了,那就该是乡兵保卫朝廷,而不是朝廷保卫乡民了。”   “那《共和商约》实行起来就能有强兵打败蛮夷了?”马上又有一个操洛阳口音的新科进士发问了。   武好古回答道:“那是自然。‘商约’是行包税和自治的,不费朝廷一文而自治自建,还包缴税赋。若在天下行之,可以省了国家养吏的开支,还能缴上大笔税收。朝廷有了钱自然可以养出精兵!而商市自身,也是有钱可以办保甲团练,是有自保之力的。”   “可是商市大兴,必然会让天下农人广受其害。”侯仲良这时指出道,“到时天下必将自乱!”   “嗯咳,嗯咳……”   一阵咳嗽声忽然打断了正在进行的辩论,大家扭头看去,只见一个满脸病容的虚胖老者在一个年轻人的搀扶下,拄着拐棍慢慢走进了正心堂。   “老师!”   “伊川先生!”   堂内的进士们纷纷起身,向来者行礼。来人原是伊川先生程颐,他今天是去拜访患了眼疾(大概是白内障)的范纯仁了。看到范老相公“眼瞎”的样子心里难过,所以就没有留下用饭,提前回来了。   “下官武好古,拜见伊川先生。”武好古也起身恭敬行礼。   “好一场坐而论道啊!”程颐看着武好古,笑道,“武崇道是吧?你是个可以和师圣论道的人。”   这个评价一出来,在场的进士,包括武好文都是一惊。   侯仲良是河东学派的宗师啊,大儒啊!武好古能和他论道,那岂不是也要达到大儒的境界了?   程颐扫了一眼在场的进士,笑着说:“儒的境界不是以文学高下划分的,而要以对孔孟之道的理解和实行来划分。《吕氏乡约》是实行孔孟之道,《界河商约》同样也在实行孔孟之道。”   “伊川先生,您说《界河商约》是在践行孔孟之道?”又有人表示不理解了。   程颐笑了笑,“是啊。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这不就是《共和商约》正在推行的事情吗?商市是共和的,由元老院来选贤与能,大事都要元老院来讨论,还商民大会可以建议。这不就是在行大道吗?”   “老师。”侯仲良有些不服气了,“界河商市不是行天下为公,而是天下为财。”   程颐笑着点点头,在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又看了眼武好古,“崇道,你说说看。”   “建商市所需的33万缗钱是股东们出的,元老院元老自然得让他们来指派了。”武好古两手一摊,笑道,“要不然商市就没有了!再说了,元老院组成的时候,商市根本还没有,也无甚底商民,商市股东和元老,可是说是商市的第一批商民。”   “师圣,你觉得如何?”程颐笑着问侯仲良。   “有些道理,但是他的办法还是错的。”   程颐点点头:“老夫也认为界河商市是错的,但是《共和商约》也的确在践行大道……行大道就有可能走错。《吕氏乡约》同样有可能是错的,武东门和望道方才所说的也有道理啊。在老夫看来,《共和商约》是子贡之道,《吕氏乡约》是子渊之道。”   子渊就是那个苦哈哈的复圣颜回,孔子的得意门生,在宋朝已经被捧到了很高的地位,相比之下本事很大钱很多的子贡却有点被埋没的意思……而程颐说这话的意思是,《共和商约》是让子贡那样的儒商去走的道,而《吕氏乡约》则是一条清贫的儒家之道。   至于这两条道是好是坏,现在也很难看出来,而且求道之路,是允许犯错的。   “伊川先生。”武好古这时忽然行了一礼,“下官还有子路和子正之道要向您请教。” 第四百二十二章 大儒(九)   还有道?   程颐和侯子都是一愣。   这武好古什么人啊?怎么会那么多道?难道他真的是大大的儒?   “子路和子正之道?”程颐看着武好古,“崇道,你说他们的道是甚底?”   武好古正色道:“子路和子正的道都是以德服人,为传播大道立下了功勋,值得我辈学习。”   “以德服人?”程颐被武好古的话逗得有点乐了。   子路就是仲由,孔门七十二贤之一,是个会拿着宝剑以德服人的大儒。据孔子自己说,自从仲由跟随他以后,他就没被人恶意辱骂过——这就说明了仲由是个能以德服人的大儒。   而子正名叫公良孺,是陈国公族子弟,也是孔门七十二贤之一。和子路一样,都是高大有才德,且有勇力的大儒。他带了五辆车(应该还有他的门客在御车护卫)跟随孔子。在孔子周游列国时遇到危难的时候,他都会和子路一起召集众人,拔出宝剑去以德服人。   要是没有子贡,孔子恐怕没有路费去周游列国。如果没有子路和子正去以德服人,孔子很有可能会被人砍死。   “东门,你想作甚?”程颐问。   武好古正色道:“子路和子正二人保护着圣人周游列国,将圣人的道传播出去,用他们的德去感化那些对圣人的大道存在误解的人们。这样的精神,正是我辈宋儒所缺乏的。”   程颐看着武好古一本正经胡扯的样子,心里却有点明白了。武好古的意思是想学子路和子正那样,以德传道……这以德传道,也是一种道啊!   毕竟孔子孟子的道必须传播才有可能实行,如果不把道传出去,现在也没人知道这个道理,也就谈不上实行了。   “你是想要传播道吗?”程颐问。   武好古点了点头,笑道:“不是下官想传播圣人的道,而是我辈儒生应该要有将圣人之道传于四海之外的壮志。昔日圣人周游列国之时,华夏之人并不知道四海之外,大漠以西,尚有文明礼仪之邦,因此传道止于中原。而今日,天竺之佛教,大秦之十字教,大食之天方教,皆不远万里传道于中土。我辈儒生,为何不能将孔子、孟子之道传于四海之外呢?”   程颐被武好古的话说得有些惊讶了!   武好古真的是大儒啊……至少是个候补大儒!《共和商约》已经有点天下为公的意思了。现在又想要传大道于四海之外,哦,他恐怕不仅是想,而是真的要去做了。   这事儿吧,别的儒也就想想罢了。可他武好古是子贡式的儒啊,有钱啊!钱比子贡还多!而且还是大宋官家的心腹,没准真的能说服官家往四海之外的某个蕞尔小国传去圣人之道。   这向外传道的事儿,只要能成了,哪怕传一个小国,武好古大儒的地位就稳了……这事儿可比一帮儒宅在家里面解释《论语》强多了——解释来解释去的,不能实行等于零!   “传道的事情,嗯咳……”程颐咳嗽了几声,斟酌了一下用词,“自唐朝以来,儒家经典的外传就是受限的,本朝也是一样进行限制的。”   禁止儒家经典外传是唐朝的国策,同时被禁止外流的还有兵法、医学等等技术书籍。   如此做法,当然是为了防止蛮夷学习唐朝建立起集权朝廷,然后和唐朝进行对抗了。这事儿仿佛有点道理,不过在宋朝还有这样干的必要吗?   燕云十六州割让出去的时候,儒家经典和兵法战策都流出去了。契丹人那里什么没有啊?哦,大约就是大宋官家和一些文官兵法家发明的阵图人家是没有的。   “唐朝开始实行的禁令,在如今已经毫无意义。”武好古说,“契丹、高丽、安南、大理、西夏早就有儒家经典传播。而没有儒家经典传播的地方,都不是我们的邻国,或者陆地并不相连,就算他们得到儒家经典,也威胁不到我大宋。而且蛮夷之邦,在修习了我儒家的经典之后,也未必会强大起来。要不然我大宋早就平辽灭夏了不是?”   唐朝那会儿觉得儒家真理是强国之本还好说,总归有一段时间人家挺强大的。可大宋朝为什么还对儒家那么有信心?难道认为各种大汗不去弯弓射大雕改学五经大义了就会更加厉害?完全没有道理啊!   武好古顿了顿,又道:“所以下官想请伊川先生能登高一呼,呼吁朝廷放松儒家经典往外传播的限制。”   武好古的想法是,兵书、医术还有赵家皇帝发明的各种阵图,照样可以禁止——那种阵图反正也没人会去学的——但是儒家经典,四书五经什么的,就不需要禁止了……不过这事儿光靠他一个人和赵佶去说是不行的,还得让程颐这种级别的大儒一起来呼吁。呼吁的人多了,赵佶也就能就坡下驴,放松一点禁令了。   程颐想了想,“若是多几个鸿儒一起来说,也许可以解禁儒学外传。”   他一个人不敢说……好不容易才赦还开封府,可别再给发出去!   “范尧夫、苏子由、苏子瞻他们都是当事大儒,德高望重,如果能一同呼吁,或许可以起效。”   程颐又推荐了几个“垫背”的。分别是范纯仁、苏辙和苏轼,他们不仅是大儒,而且还是旧党大将。如果他们肯说话,韩忠彦肯定得背书,刚刚撤帘的向太后也会表示赞同。至于官家那头,武好古应该可以说服。这样章惇、蔡京、曾布这些奸臣就没什么话好说了。   武好古也明白程颐的顾虑,他又是一拱手道:“伊川先生,在下还有一请。”   “说吧。”程颐道。   “在下希望拜入东坡先生门下。”武好古说,“希望伊川先生可以写信推荐。”   苏东坡是个“奇技淫巧”的儒,发明的东西一大堆,什么东坡肉、东坡肘子、东坡帽、东坡墨、东坡牙膏……还给广州设计过“自来水”系统,还出过一部中医著作。在北宋来说,他这样的就算是科学家了。   所以武好古才要拜苏东坡为师,只有拜了苏东坡,武好古才能比较容易的开创出儒家科学派。如果他拜入程颐的洛学,那就要陷入理学的大坑了。理学的那点东西,根本就是一本正经的在胡说八道啊!   听见武好古要拜苏东坡为师,程颐竟然觉得有些失望,不过他还是点了点头,“好的,老夫给子瞻写封推荐信。相信有了老夫的推荐,苏子瞻无论如何都不会拒你于门外的。”   程颐的推荐信到手了!   而且武好古的传道理想还得到了程颐的支持,看来今天的拜访还是得到效果的。武好古在心中出了口气,同时对宋儒的印象又好了一些。   这些宋朝的大儒也许没有什么用,但他们还是能讲理,能论道的……如果能让他们接触到天方教百年翻译运动的成果,相信一定会诞生出一个儒家科学派的。   在吸收消化了西方的科学、思想和哲学之后,文艺复兴就很有可能出现在中国了。   ……   “二哥儿。”武好古拜别程颐和侯仲良,同武好文一起离开城南书院去武家大宅的途中,他对弟弟说道,“看来你的岳父没有给你挑错老师啊!伊川先生和侯夫子都是当代大儒。”   “哪儿啊。”武好文哼哼道,“你是没和他们讨论那个理,说甚万事皆出于理,无人欲即皆天理,还有那个存天理、灭人欲……还有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云云的。没一句人话!”   “哈哈。”武好古也笑了起来,“理学嘛,用所谓的理气去补大道,本就是蒙蔽妇孺的学说,骗人的东西,有甚好论的?”   “说的也是。”武好文道,“他们自己多半都不相信。”   武好古点点头,“对了,回头你去我的内账房里取上一万缗,捐给伊川先生的书院。”   捐钱这事儿,武好古没有和程颐、侯仲良提过,但是并不等于可以不给……真不给,就失礼了!   “知道了。”武好文也没有替哥哥省钱的意思,顺口就应了下来。   武好古又道:“你和范学士的二个儿子熟悉吗?”   范纯仁有俩儿子,长子正平字子夷,曾经当过开封县尉,这一科也去考了个别头试,不过没有通过。范纯仁的次子名叫范正思,字子思,是个大孝子,跟着老爹一起去了永州。   “小弟倒是和范子思有过数面之缘。”   “那就劳烦你去和范子思说说,看看能不能安排拜见了。”   范仲淹的次子范纯仁可不是程颐,程颐的儒再大也是也就做过秘书省校书郎和崇政殿说书——书也说得不好,大约尽和哲宗胡扯什么“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屁话,结果被编管涪州了。   而范纯仁是做过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的,这可是次相啊!这样的人物,可不是武好古这个吏商近幸想见就能见到的,而且范纯仁还有眼疾,不能视物了。所以得要让武好文去试探一下,若是能见,再上门去拜。 第四百二十三章 大道(一)   九月的开封府,景色宜人。   现在正是最好的时节,不仅是一年之中的好时节,而且还是数十年来最好的时节。   纷乱了好几十年的大宋西陲,现在终于完全归于平静了。不仅西夏在失去横山-天都山再也无力攻击陕西诸路,而且在宋廷决定放弃湟州、鄯州之地后,宋军同青唐吐蕃诸部之间的冲突也已经基本中止了。   至于北面压了大宋一百多年的大辽,现在也成了大宋的兄弟之邦,在可以预见的时间内,大概都不会再起波澜了。一个真正的太平盛世,大概就要来到了吧?   而对大宋首善之都开封府的人们来说,最为喜人的变化,无疑是让人讨厌的新党奸臣又一次失势了。随着明君赵佶取代了昏君赵煦,章惇的独相也到了尽头。被驱逐的旧党君子,这段时间也纷纷从远恶之地北返。而韩琦韩老相公的长子韩忠彦更是在一年之内两度宣麻,现在已经是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了!名义上还高韩相公一头的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章惇,这些日子已经是惶惶不可终日,一个月之内五次上表请求罢政事,虽然诏答不允。但是章惇还是知道大势已去,日前甚至传出了堂堂章相公从小门溜出相府躲进寺庙的小道消息!   看来这位章大奸相真是知道要大难临头了,连“出家避祸”的招术都拿出来了!   天下太平加上新党失势,不仅外患没有了,连各种害人的苛政眼看都要尽废,如今的大宋怎么不是最好的时节?   就在章惇避居僧舍的次日,右相韩忠彦在已经完全建成的共和楼观景台上,款待范纯仁。   韩忠彦和范纯仁回到开封府已有多时,因为范纯仁一直在养病,所以两人还是第一次相见。   “而今局势,究竟如何?”   寒暄了几句之后,范纯仁就问起了局势。   韩忠彦望着已经目不能见物的老友,只是沉沉一叹:“官家还是想做圣君。”   这个答案,换来了范纯仁的沉默。   半晌后,陪同韩忠彦前来共和楼的武好文轻声问道:“官家想做圣君难道不对吗?”   韩忠彦和范纯仁都一蹙眉头,未曾开口。   倒是范纯仁的次子范正思轻轻叹了口气道:“神宗皇帝就是圣君啊!现在又来了一个……”   武好文闻听一怔,眼中闪过一抹疑惑之色。   他虽然是天然倾向旧党的汴梁子,但却是一道德的“产品”,而且也相信圣君——从这方面来说,王安石的“一道德”是达到目的了。连武好文这样苗正根红的“旧党青年军”,现在虽然反对新党的经济路线,但是却接受了新党的圣君思想。   呃,真有圣君当然是好的啦!谁会反对圣君呢?英明神武,吊打四夷,专治不服,多好啊?   可问题是大宋朝从太宗皇帝开始,那一堆会画“平戎万全阵图”的官家哪里“圣”了?一点都不“圣”啊,要“圣”的话,早就没有辽国和西夏了。   所以新党的“圣君”路线,其实就是为了改革而扩大了皇帝的权威,把“不圣”的君包装成了“圣君”。   而哲宗亲政后的七年中,大宋之所以能在对外战争中取得不错的战果,而且国内经济也还过得去,也不是因为哲宗这个君有多“圣”,而是“圣君”哲宗选了个有本事的奸相又充分放权——实际上,这是虚君实相的路子,要是“圣君”就该弄一群宰相让他们互相掐了。   可是现在,一个真正的“圣君”要来了!   官家赵佶的路线明显和他哥哥不一样!虽然召还了不少旧党元老,可是他却没有显示出要尽斥新党奸臣的意思。   这个月章惇五次请郡都被他拒绝,就已经说明了一些问题了。   谁都知道赵佶厌恶章惇——章惇不让他做皇帝啊!可是赵佶现在却一再挽留章惇,而且在旧党元老中只提起一个韩忠彦摆在了次相的位子上。   凡是明眼人现在都能看出来了,赵佶的路子是新旧相搅,不会让旧党得意的。而新旧两党在朝中互相斗争的结果,就是圣君赵佶掌握一切了。   更让韩忠彦和范纯仁这些元老重臣们担忧的是,如武好文这样的新一代进士中的佼佼者,都或多或少接受了“圣君”的理念。这也是韩忠彦要让武好文去拜侯仲良为师的原因。   顺便说一下,理学在这个时期,因为保留了“虚君”的路线,所以还没有成为“圣君”们手中有力的思想武器。要不然程颐的全部著作就不会在崇宁元年(1102年)被宋徽宗下令追毁了。   “侯师圣和东上閤门副使武崇道论道是怎么回事?”   范纯仁这时把话题转向了“南城书院论道”了,这事儿是范正思告诉他的,同时还说了武好古想要拜访请教的事儿。   韩忠彦也知道这事儿,是武好文报告的,而且他也知道武好古的目的是什么。   他斟酌了一下,然后道:“论了‘约’。”   “论出高下了?”范纯仁问。   他的儿子范正思其实已经把“南城书院论道”的来龙去脉都说清楚了。不过范纯仁还是有点不信——一个吏商近幸,怎么可能和精通关洛之学的大儒论“约”呢?   “高下?”韩忠彦顿了顿,“本就是一个道,怎么分高下?”   “商约”和“乡约”本来就是一条道的两个分支。说穿了,这两个约都在践行“天下为公,选贤与能”的理想。不过两个“约”都谈不上完美,各自都有缺陷。   所以“商约”和“乡约”论高下的意义不大,通过论道找出“商约”和“乡约”的缺点才是有意义的。   “商约唯利,乡约唯德。”韩忠彦评论道,“唯利则失德,唯德则失利。”   范纯仁叹了口气:“天下间失德而图利者比比皆是,失利而存德者却古来罕有啊!如果商约真的可以带来大利,那《共和商约》早晚将行于天下。如果乡约不能与民图利,纵然合乎大道,也早晚消声灭迹。将来只怕是用商约治天下,还是由圣君治天下的问题了!”   范纯仁对人心似乎有些“悲观”了,这也许和他们父子(范仲淹、范纯仁)的官场沉浮有关。   “德”似乎永远不是“利”的对手!   “商约”以利导之,是容易成功的。而“乡约”以德劝之,恐怕难免走向失败。实际上,《吕氏乡约》现在已经失败了!倒不是蓝田吕氏搞得不好,“乡约”所要追求的目标基本上都实现了。可是在蓝田吕氏成功试验了20年“乡约”之后,天下间没有什么人愿意效仿,只剩下一帮关洛大儒到处鼓吹。   而《共和商约》如果搞上20年,也达到了目的,给参与的商人带去数以百万千万计的缗钱,恐怕不要人宣传,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界河商市就该自己出现了……万恶的金钱啊,谁不喜欢?而这正是侯仲良所担心的!   范纯仁这位当过宰相的大儒,自然也能料想到这一点,而且他想得比侯仲良更远。想到了“圣君”和“商约”冲突……毕竟“商约”也是“天下为公,选贤与能”的路子啊!   韩忠彦叹了口气:“武崇道还问了传道的事情,还想拜入东坡门下。”   范纯仁摇了摇头,“想要传道还好说……那位圣君说不定会喜欢的。可是为何要入苏东坡的蜀学门下呢?关学、洛学、新学就不行吗?”   韩忠彦也摇了摇头,笑道:“管他呢,尧夫,你可要推荐他吗?”   “还是先问一问吧。”范纯仁问,“望道,你大哥可到了吗?”   ……   武好古早就到了,共和楼是共和行总店所在地嘛。他在这里有“办公室”的,就在共和楼的四楼,离观景台的距离并不远。范纯仁问到他的时候,他正在看共和行的“资产负债表”……负债当然是空前的,超过了三十二万缗!当然不是共和行经营不善,而是合并了下属各子商行的预收款(权益)后的结果。如果算上共和行手中的自有资金,现在账面上归属共和行所有的现金已经超过五十万缗了。   而预收款则主要来源于“酒中仙”和《花魁》、《文曲星》等两本杂志的花招儿预售。特别是“酒中仙”,虽然还没有正式问世,但是已经被“御酒”和两本杂志给炒起来了。通过御赐的形式,开封府内有钱有势的主儿都已经品尝过“酒中仙”了,其中真正好酒的家伙,都觉得“酒中仙”特别给劲儿。开封府、大名府、应天府、海州和扬州等地上点档次的“正店”、“脚点”和“青楼”的东家掌柜,也都得到了潘楼代销的“酒中仙”的样品。它们一家预订上一些,十几万缗的现金就流入了“酒仙行”(共和行同潘家合资的商行)的账上了。   看来要不了太久,武好古手中的摇钱树就能增加到三棵了!   现在那么多万恶的金钱摆在了共和行的账面上,还真是有点让人发愁啊……该往什么地方投资呢?   武好古正琢磨花钱投资的难题时,门外响起了武好文的声音:“大哥儿在吗?范学士有请。” 第四百二十四章 大道(二)   武好古终于见到了范纯仁,大名鼎鼎的范仲淹的次子。老头今年74岁了,患上白内障好几年了,现在双目完全失明,身体的其他部分也不大灵光,整个人病歪歪的坐在那里,穿着一身洗得褪色的青布儒衫,脸上都是温和的笑容,仿佛是个邻家老伯。   在武好古的印象中,这位老人家的名声极好,人人都说他高风亮节,平易宽厚,严于律己。而且非常廉洁简朴,哪怕官至宰相,都没捞到几个万恶的金钱,和武好古这个脏官根本没得比啊。   除了清廉之外,范纯仁还以“忠恕”闻名于世。这一点和武好古倒是有共同语言的,武好古也是讲究以德服人的。   另外,范纯仁还是一个和平主义者,曾经担心做延州知州的范纯粹(范纯仁的弟弟)有与西夏作战立功的心思,写信去说:“大车与柴车争逐,明珠与瓦砾相撞,君子和小人斗力,中原大国与外来小邦较胜负,不但不可胜,也不足去胜,不但不足胜,即使胜了也无所谓。”   不过这个担心完全是多余的,他弟弟和他一样是个和平主义者,在延州知州任上主张放弃所取得的“夏地”,说:“争地未弃,则边隙无时可除。如河东之葭芦、吴堡,鄜延之米脂、羲合、浮图,环庆之安疆,深在夏境,于汉界地利形势,略无所益。而兰、会之地,耗蠹尤深,不可不弃。”   总之,范仲淹的这儿子,就是个道德高尚的君子……只是没什么大用而已。   “下官武好古,拜见韩相公,范学士。”   武好古恭恭敬敬的向范纯仁和韩忠彦行了一礼,然后肃立在他面前,等着他们问话。   “坐吧。”范纯仁笑着说。   “谢学士。”   武好古在一张凳子上坐了下来,目光平视着范纯仁。   “你想拜入苏门?”范纯仁问。   “是的。”   “为何不是伊川门下?”范纯仁又问,“伊川先生还是蛮欣赏你的。”   武好古顿了顿,“在下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有何不当讲的?”范纯仁笑道,“你莫不是想说伊川的坏话吧?”   武好古道:“下官完全理解伊川先生的道,所以不会再拜伊川先生的门下。而东坡先生的道,才是下官想要追寻的。”   “你懂了伊川先生的道?”   范纯仁笑了。   韩忠彦也笑了。   范纯仁的幼子范正思却在摇头。   程颐虽然迂腐古板,却是有他一套道理的。他的理学非常深奥,初学者往往听得云山雾罩。这武好古才多大年纪?怎么就敢说完全理解了呢?   “那你说说伊川的道是甚底?”范纯仁感兴趣地问。   武好古道:“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黄河之水奔腾不息,人之年华流逝不止,河水不知何处去,人生不知何处归?”   “哦?”   范纯仁和韩忠彦同时讶异了一声:这个武好古好像真的有点懂程颐的道啊!?   “这是孔子问老子的道。”韩忠彦说,“崇道,你觉得老子的答案如何?”   “老子没有给出答案。”武好古说,“而是给出了问题……自然之道不是答案,而是需要追求答案的问题,自然的道,是无穷的道,是无穷的问题。而圣人自己,对于大道,对于自然之道,也是不可得而闻之也。因此这是我们后世之儒的问题,是需要一代代贤者大儒去孜孜不倦追求的问题。”   啊!?   这些范纯仁和韩忠彦都愣住了,两人再也没有一点轻视武好古的意思了。   因为武好古就是大儒啊!   大儒是什么?是文章写得好可以中进士的儒生吗?不是的……科举是为国取士,给人做官而已。大官可不是大儒,大儒是学者,是哲人,是理解或追寻天地万物之道的学者。   而要理解、追求万物之道,首先得看得懂问题是什么?这才能入门,才能去追求。   而绝大部分做文章的儒,根本就不知道问题是什么?只不过鹦鹉学舌而已!   当然了,那些进士儒生不知道的只是“大道”方面的问题——也就是世界观,或者叫自然之道也行。对于儒家的伦理纲常和政治抱负还是非常清楚的,要不然怎么做官啊?   但是仅仅通晓伦理纲常和儒家政治思想,并不足以称为大儒。除非能在伦理纲常和儒家政治方面有所增益,才能称为大儒。   而能够窥测大道的儒,毫无疑问是大儒了!   “可是伊川先生给出了答案,万事皆出于天理!”范纯仁问,“你认为如何?”   “伊川先生虽然给出了答案。”武好古说,“但却不是圣人和老子所论所求的道,而是一个没有办法证伪的道,和佛教、景教、天方教有点像。若是把伊川先生的天理换成佛祖、阿罗诃大天尊和安拉真主,大概也差不多吧?所以伊川先生的道,就是要将儒学变成儒教。这不是我想追寻的道,所以我不入伊川门下。”   程颐就是要变“学”为“教”,用一个简单的答案——天理创造万物,这个和上帝创造万物,真主创造万物也没啥不一样。反正天理、上帝和真主都是活人见不着的。   韩忠彦皱眉问:“你认为程正叔的道是错的?”   “不。”武好古摇摇头,“下官不认为伊川先生的道是错的,只是和伊川先生不同道而已。”   “不同道?”韩忠彦追问,“如何不同?”   武好古说:“伊川先生给出了一个简单的答案,不过下官却想去追求不可与闻的大道。”   “不可与闻的道怎么追寻?”范纯仁好奇地问。   “不可与闻的大道蕴藏在无数可以触及的小道之中。”武好古回答道,“譬如孔子问老子‘河水不知何处去’就是可以寻求的小道。下官以为,我辈儒者不能因为大道难求就放弃,应该要小道求起,锲而不舍,一代代人去追寻,终有一日可以由小及大,得到圣人想要追求的大道。”   范纯仁沉默半晌,又问:“那你为何要拜入东坡门下?”   武好古一笑:“因为东坡肉。”   啊?   在坐的几个人压根都没想到武好古会这样回答。难道武好古是因为东坡肉好吃就想拜苏东坡为师?他是想学做东坡肉吗?   “东坡肉也是小道啊!”武好古笑着解释道,“虽然苏门中人也想从佛道中寻一个简单的答案,但是东坡先生却依旧在东坡肉、东坡笠、东坡巾、东坡墨、东坡牙膏、安乐坊医馆和广州引水渠中寻求小道。我显然应该拜入他的门下,将这种寻求自然小道的精神传承下去。”   “呵呵。”范纯仁笑了笑,“老夫知道了。你的确应该拜入东坡门下……看来东坡肉这样的苏门之学要在你手中发扬光大了。”   东坡门下,已经稳了!   不过武好古还有所请,就是传播大道于四海!   “解禁儒家经典外传?”韩忠彦听到武好古新的要求可有些皱眉头了。“这是唐朝留下的老规矩了……”   “但并不是个好规矩。”武好古说,“唐朝订立此法的本意,是为了防止四夷效法中原的典章制度,建立朝廷和中原对抗。然而这样的规矩对我朝没有任何意义,契丹人建立朝廷比我朝更早,高丽国、大理国、安南国、西夏国也都有朝廷了,孔孟之道也早就传到那些国家去了。我们现在紧张儒家典章外传毫无意义,不但毫无意义,而且还有害无利。”   “为何是有害无利呢?”   武好古说:“因为天下并不只有儒学名教,还有佛教、天方教、西方十字教等教派学派,他们的制度典章一样可以组成国家朝廷。而天下间也不是只有大宋、大辽、大理、高丽、西夏等区区数国的……我们应该效法先贤外出传道,将孔孟之道传之于四方,同时也让四方之人学习我中华典章、伦理、文字,向往我中华文明,从而成为大宋的仰慕者和友邦甚至是藩属之邦。如果我们不怎么做,佛教、天方教和西方十字教就会乘虚而入,传播他们的道理,最终将天下万邦都变成排斥孔孟之道的化外之地,我大宋的藩属友邦,就会越来越少了,敌人也许就越来越多了。”   这个话……听上去没有什么道理。   韩忠彦和范纯仁都没有显出多少兴趣。实际上儒家从汉朝开始就对传教兴趣不大了。就算没有唐朝的禁令,汉晋南北朝和隋朝的时候,也没看见有多少大儒外出去传教啊。   看到韩忠彦和范纯仁的脸色,武好古就知道还得拿些干货出来忽悠啊!   “韩相公,范学士。”武好古道,“晚辈所知,东瀛日本之国向来仰慕我中华风物文明,唐时就屡屡遣使求儒,可是因为禁止儒家经典传播的法令,使得日本国如今佛教独大,而儒学式微。我辈儒生难道要坐视一个儒家的道理被佛经完全取代吗?如今大宋可是圣君临朝,圣君难道不应该传播仁德于海外,让日本国归于我儒家名教门下吗?” 第四百二十五章 大道(三)   以德服人的大儒武好古的第一个想要德服的对象,并不是女真完颜部——这其实是个一劳永逸的办法,如果能把阿骨打变成阿骨打秀才,靖康之耻也就不会发生了。可惜这只是一个梦想,有心无力,也难以下手。   因为向女真完颜部传播儒学必须要足够多的武装博士,都得是子路、子正这样的大儒去以德服人。可武好古现在上哪儿找那么多以德服人的大儒?所以就只能先挑一个比较好对付的目标下手,就是日本国了。   儒家在日本不是没有一点基础的,日本派了那么多遣唐使来中国学习典章制度文化,早就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小中华”,而且还是不折不扣的中华小粉丝。   那个武家政治啥的,现在也没大兴呢!   武好古已经打听过了,在平安京掌权的还是白河院法皇和一群宅男公卿,个个都粉中国文化。那帮人都是能说中国话做中国诗的……现在不去儒化他们还等什么?等武家崛起吗?   如果现在儒化了日本,将来日本帝国主义多半就没有了,都考科举的文人,还有啥帝国主义?如果日本鬼子也重文轻武(现在日本就重文轻武)、以文御武了,还有什么侵华战争?一帮日本大学士领着日本进士、日本举人、日本秀才拿着日本天皇发下来的“平蒋万全阵图”来侵略中国吗?   另外,现在儒化日本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彰显圣君赵佶的仁德——以德服人嘛!如果能把日本变成日本王国,做了大宋的藩属,那不是倍有面子吗?就算暂时做不到,那也不要紧。反正大宋本来就挫嘛,赵佶给耶律洪基的国书上还得称人家一声“叔公”呢(宋辽之间是兄弟之国,但是两国皇帝是要论辈份的),还要一年给银绢五十万……   日本的皇上只要能管赵佶叫叔叔伯伯,也算是有面子了。   除了赵佶的面子,儒化日本国还有很明显的实际利益可以获得……万恶的金钱就不说了,就说些对进一步传播儒学有利的吧。现在的日本国还是可以招募到许多会耍大刀的武装博士的!   大宋产的“武装博士”没个十年八年的出不来!就算马上开始练武,没个十年八年的也不行吧?   所以只能先用外国产的,也就是用辽国、高丽国和日本国的武装博士。   其中辽国的武装博士肯定是最好的,都是骑马的博士,但是他们不可能用在南洋海上,光是水土不服就要了亲命了。所以他们的主要使用方向应该是北方和西方的陆地上。   高丽国嘛……他们自己再过不久就要和女真打仗了,估计招募不到几号人。   那日本国的武装博士就是武好古以德服人计划的关键了,只要能有个几千日本武装博士当炮灰,德服南洋诸岛拿下马六甲海峡都是有可能的。   到时候让一群从中原不知道什么地方找来的村秀才带上更多的日本乡下武士,南洋的蛮夷和天方教徒才会感受到中华的道理是多么正确啊!   ……   “大郎,你知道吗?章惇今天又去僧舍居住了。”   带着一个宏大的儒化日本国的设想的武好古在崇政殿见到已经亲政的赵佶时,却听到了一个让他有些不解的消息。   赵佶明明憎恨章惇到了极点,为什么还一再不允许他请郡外放呢?以至于章惇要用“出家”的方式来请辞。   “陛下。”武好古看着英气蓬勃的赵佶,低声说道,“看来章相公是执意求去了,而且您对他的恩礼已经足够了。”   赵佶看了武好古一眼,笑着说:“大郎,你不明白,朕不是在恩礼章惇,而是做给韩忠彦他们看的。朕并不排斥新党,也不希望新旧两党日后再起争执了!”   真的?   武好古才不信呢!   徽宗朝的党政斗得鸡飞狗跳的,比哲宗朝的破坏力大多了!哲宗朝不过是旧党人物倒霉罢了。而徽宗朝连许多新党大将都被蔡京打成了奸党……   “陛下圣明。”   虽然不信,但是马屁话还是马上奉上。   赵佶笑着点点头,他现在也觉得自己越来越圣明了!恁般圣明的皇帝,还真是古之少有啊。   “听说你去找程颐论道了?”赵佶这时问起了南山书院论道的事情。他是有皇城司的,那么好玩的事情,当然是第一时间就知道了。   “没有。”武好古一笑,“谁去和他论道?他那个道全是欺骗无知妇孺的,有啥好论的?”   “欺骗无知妇孺?怎么说?”   “就是那些万物皆只一天理,还有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云云的,有见识的谁信啊?臣要是快饿死了,为了混口饭吃,卖假画的骗子也去做了……所以这些道没啥好论的。”   “哈哈,是啊,这不就是胡扯嘛。”   “臣只是和侯仲良讨论了《吕氏乡约》和《共和商约》的优劣。”   “哦?”赵佶问,“孰优孰劣啊?”   武好古笑道:“应该是谁穷谁富。”   “哈哈哈。”赵佶大笑,“若是普天下都用《吕氏乡约》,恐怕就要天下皆穷了。”   “陛下圣明。”   又圣明了一回!   武好古接着又说:“臣还和程颐论了论儒学外传的事情。”   “外传?”赵佶笑问道,“往哪儿传?”   原来他不知道儒学现在是不能随便往外传的……   “哪儿都不能传。”   “为何?”   “因为国法不许。”   “不许?”赵佶一愣,“这是祖宗家法吗?”   “不是,是唐朝的规矩,本朝因之。”   “唐朝的?”赵佶想了想,“为何啊?”   “是怕四夷学了儒家的典章建立朝廷和中华作对。”   赵佶嗤的一笑:“现在还有哪个蛮夷没有建立朝廷吗?”他掰着手指头,“北面是辽国,东面是高丽国,南面是安南国,西南还有大理国,西面还有个西夏……不都有了吗?我们还防谁啊?”   其实还有一个蛮夷,就是碎了一地的吐蕃没有朝廷了。历史上唃厮罗家族在青唐崛起的时候可把大宋吓了一跳,还以为吐蕃王朝要复兴了呢。   “可不是嘛。”武好古道,“唐朝这个办法防不了四夷,只能把自己给圈起来了。”   “圈起来?”   “不让儒学外传。”武好古说,“这对我中华是不利的。”   “不利?”   赵佶听不大懂。   不过武好古那张嘴多会忽悠啊。   “当然不利了。”武好古说,“如果允许儒学外传,那么陛下以为儒学会以何形式外传呢?”   “以何种形式?”   “臣以为是建立书院招收弟子的形式。”武好古忽悠道,“书院可以跨越国界,师生同样可以跨国越境。我大宋的儒学才是正宗啊!我大宋的大儒,应该成为四夷儒生的师尊……儒生都是尊师重道的,如果师徒名分确立了,我大宋不就在四夷国内有人可用了吗?”   好像有点道理。   赵佶盘算着,如果大宋的大儒能把书院开遍辽国的南京道,那将来自己平复燕云没准就有不少内应了!   武大郎的办法不错啊!   武好古接着说:“若是我们在四夷国内有人可用了,说不定就能将原本不向着我们的国家拉拢过来,变成大宋的藩属或是盟友……至少可以阻挡他们倒向大宋的敌人。另外,大宋还可以通过在四夷国中的儒生获取大宋没有或缺少的好东西。譬如良马、黄铜、香料、玛瑙、宝石、毛皮等等。可谓是一举多得。而更重要的是,陛下可以通过这些开设在四夷的书院将孔子孟子的学说传播出去,这可是儒学之盛事,是化夷为夏,是圣德明君之所为啊。”   “化夷为夏?”   赵佶心想:似乎有点意思,教化蛮夷好像是上古圣德之君常做的事情。自己好像也是圣君……大家都怎么说,应该是对的!所以也应该做一点圣君才做的事情。   “从谁开始?”   “日本国。”武好古说,“日本国是半夷半夏,而且在唐朝时就学了一点儒学,中华文字在日本也是通用的。如果向日本派出儒者,建立书院,传播孔孟之道,应该可以事半功倍,不出十年,就可以将日本国变成我大宋真正的兄弟之邦了。”   “能让日本国做我朝的藩属国么?”赵佶问。   这事儿有点无聊,弄那么多藩属国有用吗?一个个全是养不熟的白眼狼……还不如殖民地呢!   “可以一试。”武好古说,“便是不能成为藩属,让日本国成为大宋的子侄之国还是可能的。”   “花费多少呢?”赵佶又问起了万恶的金钱问题。   “不须花多少钱的。”武好古笑道,“传播儒学又不是使团往来……世上哪有老师给学生钱的道理?不过就是些往来的路费,印点书罢了,陛下可以让界河市舶司负责筹措经费。”   赵佶看了看武好古,突然皱起眉头,“大郎,你莫不是想要这个名分吧?”   “陛下。”武好古笑道,“臣要到这名分也用不了啊……臣是吏商嘛!臣想请东坡先生出面,在云台山开设学宫,招募和教授儒者,负责传播名教之事。” 第四百二十六章 大道(四)   武好古要拜入东坡门下真正的目的,当然不是想学做东坡肉了,他又不喜欢吃那个,他爱吃的是开封菜啊。   实际上,武好古需要的是苏东坡的号召力,需要的是苏东坡的名气,需要蜀学苏门的大旗!   在北宋的儒门学阀之中,苏东坡家父子兄弟开创的苏门蜀学也是一个大大的山头。和王安石的荆公新学,二程的洛学,侯可、张载等人创立的关学是并立的。   由于苏东坡的学问不像新学那么霸道,也不像洛学、关学那么理想化……或者叫胡思乱想化,而且还多了那么一点儿文人书生的才气情怀和热爱生活的姿彩,所以苏学在民间,在海外的影响力要远远超过新学、洛学和关学。   所以拜入苏门,甚至在将来接过苏门的衣钵,对于传播儒学可是大有助益的。   别的不说,就是赵佶在韩忠彦、范纯仁等人上奏请开禁儒家五经外传之后,正式颁布大诏设立专门负责儒学外传的云台学宫的提举官,就无论如何不可能给武好古。这个职位只能给苏东坡这个级别的大儒。   如果不入东坡门下,武好古就很难对云台学宫施加重大的影响了。   不过委任苏东坡为提举云台学宫的大诏并没有同时下达,这当然也是武好古的请求,因为他现在还不是苏门弟子,这事儿还得等等看。   而在武好古的计划之中,现在新鲜出炉的云台学宫,就是儒家版的罗马教廷了!   在他看来,儒家想要传播出去,建立起一个足够抵御基督教和天方教的文化圈,就必须要有一个类似官僚机构的组织——想要依靠商行、商会去传教是不现实的。商行、商会可以向教团捐资,甚至可以影响教团的政策和领导人产生,但是不可能取代教团。否则商不商,教不教的,拧在一起,光是内部的纷争就够叫人头疼了。   而且还武好古还必须要让儒家博士在这个组织中得到实现人生价值的机会,也就是说,要有“官”,要有俸禄,要有赏罚,要有各种各样的利益!   而这个能够给出种种利益,也能进行处分的机构,在未来就是云台学宫及其下属的学会、书院以及大学堂还有博士团。   学宫将是这个儒家传播组织的最高领导机关,以下是学会,按照区域或国家设立学会区,由学会负责领导。   学会之下是书院,书院也是按照地区划分,一个学会区划分成落干个书院区。   学宫、学会、书院,都将以学堂的面目示人,不能说传教,而是在传播学问和道理。   而在学宫、学会、书院之外,还会设立专门研究和传播自然之道的大学堂,以及训练和培养儒家战士的博士团。   ……   “下官武好古,拜见黄涪翁。”   在赵佶颁布传儒大诏后的第三天,元符三年九月二十日的时候,武好古带着礼物,来到了黄庭坚家中。   黄庭坚是苏东坡门下最杰出的弟子,同样位列宋四家,甚至可以和苏东坡并称苏黄——以后武好古肯定也能和苏东坡并称的,到时候就叫苏武了,听上去像是个“牧师”,呃,牧羊的师傅!   苏黄的“黄”,现在正一身便装,坐在一张看上去有点陈旧的玫瑰椅上,摸着胡子,用一双吊眼打量着已经稳稳坐在椅子上的武好古。   “你想拜入苏门?”   “正是。”武好古回答道。   “何以入门?”   “因为下官的才华足以和东坡先生并论,能做下官老师的,也只有东坡先生了。”   “大言不惭啊!”   “就事论事而已。”武好古笑道,“以文艺而论,东坡先生以书法诗词扬名世间;好古则以绘画之学称雄当今。以杂学而论,东坡先生有东坡肉、东坡巾、东坡墨和《苏学士方》(医书);而好古则有‘酒中仙’和‘线装书’足以传世,还有《花魁》画册和《文曲星》杂志。若以儒家道理论之……关洛之学不足论,唯有东坡先生最近自然之道,是我的知己。”   这大话说的……黄庭坚都有拂袖而去的冲动了。陪着武好古一起上门的米芾也只是摇头。虽然武好古是有些门道的,一个“酒中仙”已经让开封府71家正店(除了潘楼)感到头疼了,而《花魁》画册和《文曲星》杂志采用的“线装法”现在也被认为是装订书册的最佳方法。更不用说《花魁》画册和《文曲星》杂志的成功,以及足以盖过《吕氏乡约》的《共和商约》了。   可是武好古居然说出“关洛之学不足论”,就有点不知天高地厚了!   “伊川先生可是向家师推荐你入门的。”黄庭坚眉头皱着。   程颐和苏东坡之间的关系并不好,两人在司马光葬礼上因为吊丧的礼仪问题起了争执,后来又因为要不要在大相国寺吃肉的问题再度结怨——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不过也反应出苏东坡讨厌程颐的古板。   不过古板也可以解释为坚持原则,程颐绝不会因为武好古通过弟弟送了一万缗谢礼,就在荐书上说好话……这是毋庸置疑的!所以他的推荐,足以让苏门上下对武好古另眼相看。   “伊川先生的道不是给我们这样的人听的。”武好古说,“我们又有何必要去论呢?如果去和伊川先生论大道,那就是不懂他的道了。”   “你懂他的道?”黄庭坚瞪圆了一对吊眼,惊奇地看着武好古。   他并不知道武好古在共和楼上同韩忠彦、范纯仁的一番论道——这年头消息传播可没那么快。   “懂啊。”武好古笑道,“吾有子义勇,甚为顽皮,乳母尝以言语哄骗之,或言虎狼,或言敲打,或说弃之不管。涪翁以为下官要去和吾儿的乳母论理吗?”   原来在武好古心目中,程颐的“天理”就是骗小孩的话……哦,不是骗小孩,是骗无知妇孺的!   “何以如此不屑?”黄庭坚当然明白程颐的道理是骗人的……要连这个都不明白,怎么能称“苏黄”呢?   不过他还是有点看不惯武好古的态度。   “非也,非也。”武好古道,“非不屑也,乃不同路也。吾儿年幼无知,需要言语哄骗。天下无知者颇多,亦须有人去骗。若我儒学不去骗,那么佛教、道家、西方十字教、天方教就要来骗了。与其让人来骗,不如我们儒生自己去骗。所以伊川先生所为是有意义的,苏门学士想要柔和佛儒道三家之论,也是对的。只是骗无知妇孺的道理,不是下官想要寻求的道。”   呃,好好的道理,怎么出自武好古的口中就这样了呢?不会好好说话吗?我们儒家怎么就成骗子了?   黄庭坚自是眉头大皱,不过也没法反驳。因为武好古已经把程颐的理学说破了,还怎么驳?难道说自己相信虚无缥缈的天理?这不是说自己的无知妇孺吗?   “那你想怎么追寻自然之道?”黄庭坚又问。   “从小道开始。”武好古说,“东坡肉是小道,酒中仙也是小道,无数这样的小道汇集在一起,才会够成自然大道。我辈儒生虽然穷其一生也不可能触及大道之万一,但并不等于要放弃追求自然小道。只有我们一代代孜孜不倦的追求,在未来才有可能触及自然大道。这就是我的道!如果东坡先生能收我入门,我将在云台山,将在界河商市开办学院,专门研究和寻找自然小道。还会奏请官家向西方派出使团,去寻求他们的自然小道。”   这个家伙还真是个大儒啊!黄庭坚这下总算明白程颐为什么要推荐武好古入苏门了。   因为武好古真的是一个可以光大苏门学问的大儒……也许再过个二十年,世间没有人再会说“苏黄”,就只剩下“苏武”了。   黄庭坚沉默了一会儿,最后点了点头:“崇道,你的确可以做先生的弟子。我会和你一起去海州,推荐你入先生的门下。不过我有个条件……我不赞同你的《共和商约》!你要追求自然小道我是赞同的,我辈儒生不能靠瞎话做学问。但是你在界河商市的所为,却是取乱之道!侯师圣的看法是对的!所以今后你不能利用苏门学士的名义推广《共和商约》。”   武好古吸了口气,他已经知道《共和商约》在未来会成为自己的大麻烦!   这个时代的儒还不是只知道朱程理学的“无知腐儒”,他们是能理解追寻自然小道的意义的。其实程颐自己也不是真的相信自己已经窥测到孔子都不得与闻的大道了,他只是编些瞎话去补齐儒家“缺失”(其实不是缺失,而是没有答案)的世界观罢了。   但是《共和商约》所代表的社会进步之道,却是用鲜血和泪水铺就的,绝不是宋儒们所追求的那种田园诗意的道——毕竟大部分的宋儒,都是来自乡村的,他们代表的不是城市和工商,而是乡村和农民啊…… 第四百二十七章 讲故事的人   是夜,下起了秋雨。   整个开封府城都笼罩在了雨雾之中,但是仍然有不少地方闪烁着华灯的光芒。   开封府果然是座不夜之城啊!   武好古今晚和潘巧莲一起住在开封府城内的武家大宅里面。在武好古外出的几个月里,潘巧莲让人把武好古居住的跨院里里外外装修了一遍,还在后院搭了一个三层的暖阁,起名叫“望楼”。暖阁并不大,但是非常玲珑,而且视线极好。站在暖阁中,可以将开封府城西北一角林立的豪宅华府,全都收入眼帘,是个观看开封府夜景的好去处……   潘巧莲现在就靠在望楼的栏杆上,呆傻傻朝外面看。   雨雾迷城,令整个开封府都陷入了一片混沌,根本看不到什么景致。   潘巧莲目光迷离,也不像在看风景,只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一只玉手托着粉腮,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十八姐,怎地坐在这里发呆?”   武好古的声音,在潘巧莲耳边响起,令她猛然惊醒,回头看去,却见武好古身穿着一件月白色的袍子,头发湿漉漉的披在肩上,脸上带着醉意,缓缓走来。   他是半个时辰前被白飞飞和阎婆儿扶着回到武家大宅的……作为子贡那样的大儒,武好古自然少不得要参加一些应酬了。今晚上是新上任的勾当翰林书艺局事梁师成做东,在撷芳楼摆宴请客。不是那种“良家风情”的家宴,而是寻常的酒宴。   武好古带上了阎婆儿,又让白飞飞作陪,一边一个名伎,别提有多潇洒风流了,却把潘巧莲一个人丢在家里守空房。不过潘巧莲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如今开封府的大官人们谁不是如此?   所以白飞飞和阎婆儿把个喝醉的武好古扶回来的时候,她也没抱怨什么,只是让阎婆儿和罗汉婢一起伺候武好古洗了个热水澡。   不过武好古转眼又要出京去海州一行,却让潘巧莲多少有点不乐意了——他之前就离家好几个月,现在又要去海州了,搞不好要明年元月才回,也不是带上自己一起去……   潘巧莲撅着小嘴说:“大郎,奴在等你啊。”   “哦。”武好古看着妻子,“现在困不困啊?”   这话中可是有话的!   大晚上的,不困的话,是不是要找些事情做一做?比如牵手!   今天武好古虽然和梁师成喝了回花酒,但是却没有和白飞飞“牵手”。武好古现在是大儒了,做事自然要多考虑一下,和身残志坚的梁师成一起喝花酒,差不多就可以了……喝完之后的消化活动就免了吧。   至于梁师成请武好古喝酒的原因,则是和海州的那位苏东坡有关。梁师成的母亲曾经做过苏东坡的姬妾。所以他一直自称是苏东坡的孽生子,也不知真的假的,不过他是很想把这事儿做成真的——大概只有挂上东坡孽子的招牌才能当“六贼”之一吧?   所以听说武好古要拜入苏门,就想请武好古捎一份礼物给苏东坡,再帮着说说好话儿。武好古也不愿得罪这个未来的“六贼”之一,也就含糊答应了下来。   “奴……”   潘巧莲的脸,蓦地红了。   她虽然早就是人妇了,可一想到这事儿,还是耳根子有些发烫,低下头来,那修长的颈子划出一道柔美而性感的曲线。   这才是真良家啊……   武好古直看得心头火热,借着几分醉意,猛然张开手臂,一把抱住了她。   潘巧莲方才正有些不快,现在被武好古一把按住,却是身子也软了,可是却还是象征性的挣扎了一下。   武好古感到了妻子的挣扎,欲拒还迎……白飞飞的把戏她也会了,难道她们俩交流过经验?   这可太好了,这次去海州的路上该带着她,好好宠一宠……   “十八姐。”想到这里,武好古凑在潘巧莲耳边低声说,“不如后天跟着为夫一起上路,我们去海州一游,顺便看看西门大姐如何?”   “嗯。”潘巧莲心中万分喜欢,轻轻应了一声。“奴还要见见东坡居士。”   原来潘巧莲也是苏东坡的粉丝,苏老头这辈子也算是值了,粉丝满天下啊!   “自然要见的,以后你夫君我就是苏东坡的关门弟子啦!”   武好古说完就在她的脸颊上香了一口:“娘子,天色不早了,我们还是快快安歇吧。”   ……   秋雨靡靡,天色阴沉。   往日的这个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可今天是个阴雨天,所以过了辰时,天色仍旧晦暗不明。   不过开封府城内外,却依旧车水马龙。这么一点小雨,是挡不住求富和为生计奔忙的人们的。   墨娘子睡得迷迷糊糊,却听见一阵敲门的声音。   她昨天晚上借了丰乐楼的地盘主持了一场唱卖,一直到很晚才结束,然后又独自离开回了自己在的宅邸,等洗漱一番后睡下去时,已经是深夜了。   被吵醒的墨娘子掀起被子,从床上下来,抓起一件衣服披在身上,迷迷糊糊从楼上下来。   打开门,一股秋风卷着细碎的雨点落在脸上,不过当他看见眼前的人,顿时吃了一惊道:“大官人,你怎么来了?”   在门外,武好古朝墨娘子微微一笑,“来的早了些?可扰了墨娘子你的清梦?”   说着,他就迈步进了屋,随手把门合上了。   “大官人清早到访,有何要事吗?”   “嗯,是有一些事情要和你说……佳士得行的事情可能放一放吗?”   “佳士得行吗?”   墨娘子不知不觉间已经把佳士得行当成了自己的事业,几乎要忘记自己明教圣女的身份了。   “是的,你得和我走一趟海州,明天就走。”   “呃……去海州?”   墨娘子想了想:“该不会是去见东坡先生吧?”   “是的。”武好古看了看墨娘子,也在她的脸蛋上发现了一丝兴奋的表情。   苏东坡一老头子,怎么就成了大众情人了?   不过墨娘子脸上的兴奋神色很快就消失了,代之的是几分狐疑:“大官人,你要奴见东坡先生是为了……”   总不会是要自己去勾引苏东坡吧?墨娘子心里直打鼓。   “还有个人和你一起。”武好古这时忽然又推开了房门,冲着院子里面喊了一嗓子:“奥丽加,进来!”   然后就看见一个奇装异服的金发女郎扭扭捏捏的从外面走了进来,墨娘子知道武好古从阿拉丁那里得了一个西方大秦国(罗马)的女奴,应该就是眼前这位了。   人很漂亮,五官、身段、肌肤,都是没话说了,年纪也不大,应该不超过20岁。只是她身上穿的是什么衣服?里面一件红色的丝绸长袍虽然不是汉式的,可也算正常,但是外面为什么套了件白色的无袖长袍,是麻布的,长袍正面还画了一个大大的红十字呢?   她是十字教徒吗?   咦,她的白色长袍外还扎着腰带,腰带上还挂着一把长剑……这是什么打扮啊?难道这个白番女奴还会武艺,做了武好古的贴身保镖了?   武好古看见墨娘子一脸蒙蔽的样子,便笑着一指奥丽加道:“她原是十字教的十字军女战士!在和天方教徒作战中被俘虏后卖到中原来的。”   十字军女战士什么的,当然是不可能的。虽然十字军历史上的确有女战士,不过奥丽加并没有参加过十字军。她只是一个为东罗马帝国打仗的塞尔维亚佣兵头子的女儿,跟随父亲在小亚细亚半岛驻守时被罗姆苏丹国的骑兵抓获。   因为她的父亲只有她一个女儿,梦想把她培养成一个罗马女贵族(佣兵可以成为罗马贵族),就请了老师教了她一些拉丁文和希腊文,算是有点文化,所以被卖掉的时候就成了女贵族的侍女——贵族侍女可比雇佣兵头子的女儿好卖多了!那些东罗马雇佣军头子的女儿肯定学过击剑,哪个萨拉森人敢留她们在身边?   不过奥丽加都被人卖到中国了,也没啥好多想的了。就在她准备安心在全世界最富庶繁华的大宋做一只幸福的“罗斯猫”的时候,却遇上了武好古怎么一个兴趣古怪的主人……   武好古看了一眼满脸都是黑线的“女十字军”一眼,然后又一指墨娘子道:“她是摩尼教的圣女……奥丽加,摩尼教也是你们基督教的分支之一,你听说过吗?”   奥丽加茫然地摇摇头。她只听说过罗马教会和君士坦丁教会——她本人是君士坦丁教会的信徒,却从来不知道什么摩尼教会。   “不知道也没关系。”武好古将一本卷起来的书册交给了墨娘子,“墨莉,从现在起,奥丽加跟着你,海州她也要去,你把书上的故事告诉她,让她记熟了。另外,你也要准备好波斯被天方教征服的故事……也许,那不是故事,而是历史事实吧。” 第四百二十八章 大儒中的坏人   大宋元符三年十月,北方的界河商市这个时候大概已经是银装素裹了。   属于淮东路的海州,这几日则笼罩在一片凄风冷雨之中,虽没有漫天飘扬的雪花,但是寒气仍然有些逼人。从地理上说,海州因为在淮河以北,并不属于南方。可是这里的气候,却如南方一样的湿润多雨。气候温暖的时候倒是蛮舒服的,可一到冬季,那种透到骨子里去的湿冷,则让习惯了岭南温暖气候的二苏兄弟很不适应。   堂屋上,摆放着一个火炉,火炉里炭火熊熊。   苏东坡抿了一口“酒中仙”,捻起一颗开封府送来的按酒(下酒)的果干放进嘴里,闭上眼睛咀嚼品味。   苏辙还是和哥哥对面而坐着,他手捧着一封黄庭坚寄来的书信细细看着,一会看得皱眉,一会儿又摇头晃脑,还举起一只巴掌,仿佛想要来个拍案叫好似的。   堂下,几名文士正襟危坐,谁也没有开口。看他们的脸色,倒是个个带着喜色。   这几人,都是苏家的子侄和苏东坡的几个弟子。苏门六君子中的陈师道和李廌,还有苏门后四学士中的李禧和董荣都在其中。   和其他六名苏门高足都中了进士,在官场中总算得意过的情况不一样,苏东坡的这四位弟子,都没中进士,家道也都比较贫寒。虽然他们都是满腹文章,但是受老师的连累,都过得坎坷清苦。   他们本来并不在海州,都在家里面闭门读书,不过在听说了老师得赦还海州安置后,都纷纷赶来探望,想要在老师跟前端茶送水,尽一尽弟子的义务。   可谁知道苏东坡没来由的“发了横财”,也不在海州首县朐山县城呆着,而是去了郁郁苍苍海上山的东海县(云台山所在),还住进了云台山脚下宿城镇附近的一所新起的大庄园里。   庄园的占地有好几十亩,里面亭台楼阁层层叠叠,花园池塘应有尽有,进进出出的仆人丫鬟足有好几十,哪里用得着他们四个老头子伺候?   至于吃的喝的用的就更不用说了,比苏东坡在杭州当知州时都不差了,估计苏辙在开封府做宰相时也就这样了。   这还是贬官吗?怎么看着有点像“请郡海州”的意思?   一打听才知道,苏家一门在云台山的住处和一切开销,都是一个仰慕苏东坡的大儒武好古提供的。   打听清楚后,苏门的四个“穷学士”就更糊涂了。什么样的大儒能恁般有钱?他们几个的儒已经够大了,怎么就恁般穷困潦倒呢?难道是修儒修得还不够吗?   对于这个有钱的大儒,苏家两兄弟的态度则是截然不同。苏东坡总是笑呵呵的称之为“塞子贡”,而苏辙则说他是个恶儒……是大儒中的坏人!   这个大儒怎么可能变成坏蛋了呢?坏蛋又怎么能称之为大儒呢?   总之,学士们都糊涂了。   “章惇出知越州了。”   苏辙突然开口,语气之中并无半点喜色。   章惇早就该出知越州了,哲宗山陵事毕就该滚蛋了,根本不应该有七次请郡六次被拒,到最后出避僧舍才获准辞相外放。   这样的待遇,可谓是到了人臣的极点。如果章惇没有在定策的时候说过“端王轻佻,不可君天下”也就罢了。可是他在说了那样的话后,还得到如此优厚的待遇只说明一个问题。   当今官家其实是倾向新党的!   章惇请郡出京后的人事安排,似乎也证明了这一点。虽然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的位子落在了韩忠彦手中,可是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却给了曾布!   而苏辙这个旧党中仅次于范纯仁、韩忠彦的大佬级人物,到现在为止只得到了“濠州团练副使,海州居住”待遇——这可不是什么好的预兆啊!   如果官家亲近旧党,以苏辙的地位,现在怎么都该给个副相来做吧?怎么能一直撂在海州坐冷板凳呢?   苏辙叹了口气:“幸亏他说错了话得罪了官家,要不然现在韩相公还在大名府,你我……怕是要埋骨岭南了。”   苏东坡蹙着眉头,接着苏辙的话往下说:“子由啊,此间不错啊,不如就在云台山安居吧……黄鲁直的信上说,官家要在云台山设个学宫,专门教授赴海外他国传播儒家大义的士子。若是给我们主持也挺好的,履常(陈师道)、方叔(李廌)、膺仲(李禧)、武子(董荣)他们也能有个去处。”   苏东坡的四个爱徒都是大儒,如果可以正常走科举或推荐入仕的路线,现在绝不会那么潦倒。因此苏东坡对他们四个是心存愧疚的,总希望能给他们谋个不错的差遣。   因此在黄庭坚的书信上提及了云台学宫后,苏东坡就想把提举一职拿下,这样才能给自己的四个弟子安排上教授的职位。因为云台学宫是官学,教授自然有个从九品的将侍郎可以做,一年144缗的俸禄就有了保障。   另外,黄庭坚还告诉苏东坡,云台学宫往后的开销——包括传教的开销,都由界河商市负担的,而负责界河商市的武好古是个“子贡式”的大儒,特别有办法搞钱,一年敲他个一万缗(黄庭坚也真是清廉惯了,也不会狮子大开口)都没啥问题!   如果能拿到那么多的经费,苏东坡就能再给四个弟子开一份职钱了,一年给他们弄个几百缗的,就能过上舒心一点的日子了……   当然了,用不着黄庭坚在信里面直说,苏东坡也知道,自己要拿下舒服的提举云台学宫事的职官,就必须收武好古入门了。   而在黄庭坚的信中,虽然明显表达了对武好古“商约”路线的担忧,但是仍然推荐武好古入门,还说他是堪比子贡的大儒。   这个儒真是大的,对于圣人之道的理解都很透彻,而且还能践行大道……只是他践行大道的路线,很可能给天下人带去灾难!   这个看法,倒是和苏辙非常接近啊!   “子瞻。”苏辙知道哥哥已经做出了决定,也点点头道,“你收他入门也好……或许可以把他引到正确的路线上来。”   “哦?”苏东坡看了弟弟一眼,笑道,“你还是认为他的‘商约’是错的?”   “也不是错,他没有错……”苏辙摇了摇头,“只是天下太大了!”   苏东坡一笑:“是啊,他是汴梁子啊!汴梁子……怎么能理解儋州农人的苦呢?汴梁子又怎会因为儋州农人而放弃自己的道呢?”   苏辙苦苦一笑:“说的也是啊!”   ……   “涪翁,朐山县城快到了。”   武好古策马走在一辆两匹马拉的大车旁,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马车里面坐着的是黄庭坚和他的一个小妾,武好古的这个“老师兄”为人还是挺风流的。从涪州回了开封府没多久,就不知从哪座青楼里得了一个知己,才年方十九,正是花儿一样的年纪。   “哦。”黄庭坚答应了一声,伸手撩开了车帘,迎着海上吹来的冷风,眯着眼睛往外张望了一下,发现不远处有两座并列的城池。一座高大些,一座围墙有点矮。   他揉了揉眼睛,再定睛一看,依旧是双城并列。   “咦,怎么会有两座州城?”   武好古一笑:“州城当然只有一座,还有一座是新建的海州商市。”   “甚底?”黄庭坚一怔,“怎么又有了一座海州商市?”   一个界河商市就已经够让人头疼了,怎么一会儿又出了个海州商市?难不成《共和商约》的流毒已经到了海州了?没有那么快吧?   “涪翁。”武好古说,“那里只是起了个商市的名儿,和界河商市可不一样。”   不一样?黄庭坚心说:现在不一样,将来说不定就一样了。   “那里主要是给贬官来海州的官人们居住的。”武好古解释道,“今年春天才开始新建,盖了个围墙,修了排水、引水的沟渠,还铺了几条街道,大概还有个瓦子,几座酒楼个青楼在修建……哦,还有个码头也在建。我们现在就去那里。”   黄庭坚问:“老师现在就在那边?”   “先生不在那里。”武好古笑道,“先生住在云台山脚下的苍园……那是下官在云台山的一个宅子。我们今天住在海州商市里面的临海庄里面,那里也是下官的地方。”   其实临海庄严格来说不是武好古的,而是潘巧莲的陪嫁,现在属于武家内账房。那里就是武好古第一次来海州时居住的大宅子,现在的“海州商市”就是在临海庄和周围附属于临海庄的一万多亩土地上建设的。建设的投资则是潘孝庵、高俅拿出来的。三方面还合资成立了一个东海行,专门负责开发这个海州商市。   另外,纪忆他家也在海州布了局,朐山县城南面收购了不少土地,开始建设住宅区,准备出售或出租给贬官居住。   在“贬官效应”的带动之下,这座位于海滨,又接连着中原和淮南的商业城市,现在正在悄然崛起。看来用不了多久,就会变成一个比界河还要大上几倍的商市了! 第四百二十九章 海州的幽灵(一)   因为本身就地处经济繁荣,人口众多的海州,比较容易雇佣到劳工和购买建筑材料,而且“商市”的面积也比较小,占地只有一万二千亩左右(七到八平方公里),所以海州商市的建设速度,比起界河商市要快了许多。   当武好古和黄庭坚一同从商市的西大门进入到海州商市之内的时候,他们两人看到了笔直宽阔的青石路面,路面两边还开挖了同样笔直而且纵横交错的沟渠——这些沟渠将来也会用青石板遮盖起来,成为排水或引水的暗渠。   在沟渠两边,则是用木栅栏圈起来的一块块土地。有几块土地已经变成了工地,忙碌的工人在工头的指挥下挥汗如雨地劳作,搭建起了一幢幢砖木结构的建筑物。不过大部分被木栅栏圈起来的地块都还空着,应该是待售待建中的土地。   这座商市的“规划”也和界河商市仿佛,只是没有采用“环形”布局,而是采用了传统的方形布局。如果从高空俯瞰,就会发现海州商市大体上呈现出一个长方形,南北长,东西窄,商市的东面沿着海岸线展开。   沿着海岸线的部分将会被开发成码头,同时也是规划中海州商市最繁华的部分。不过现在,那里大部分还是工地,而唯一建成的建筑物就是潘巧莲陪嫁来的临海庄。   临海庄现在是“海州武家”的总堂所在,同时也是“东海行”总店的驻地,西门青现在就坐镇在这里。   武好古和黄庭坚等一行人进入海州商市的时候,她正在和洛阳白波过来的武诚昌在说话。   武诚昌就是那个今科高中561名进士的武忠义的长子,同时也是白波武家多年来的实际当家人。   现在他的爸爸终于熬啊熬的熬出了个倒数第一进士了,虽然是倒数第一,但也是进士啊!哪怕要守选上不知多久才能捞个试衔县尉,但总算是个官人了。对于低迷了恁多年的白波武家来说,无疑是特大喜讯。   不过刚刚当上了“衙内”的武诚昌而言,现在却有点心烦。   心烦的原因是他的进士爸爸给他寻了个三十二岁的“才女”后妈……   “你说说,你说说,我们白波武家是义门啊,从来就没有再嫁之女,没有犯罪之男,现在怎么就娶进一个青楼里出来的妓女了?做妾也就算了,明媒正娶的大夫人啊,连我都得管她叫娘亲……祖宗的脸都要给丢尽了!”   实际上才三十多岁,看着快五十岁的武诚昌正在客堂里面当着西门青的面数落自己的老爹和后妈。   西门青则是眉头微皱,哭笑不得。   这“老头”不是第一次在她面前说爹妈的不是了,自打他带着一群白波义门来的乡巴佬到了海州,就不停的在西门青还有米友仁跟前抱怨。弄得谁都知道武忠义这个第561名进士做了对不起武则天的事情了。不过话说回来,武则天不就是再嫁之女吗?好像还是先睡老爹再睡儿子的,后来还养了好多好多面首……人家当女皇的都不挑,一个芝麻大的县尉有啥好挑剔的?   “七叔,您还是看开些吧,只要老人家欢喜,我们这些做晚辈的就不要多管了。”   西门青也只能劝啊!而且她说得也在理啊,武忠义和那个石娘子再婚的时候,西门青还没离开开封府的。所以她知道武老进士和新婚妻子石娘子的感情是很好的,几乎到了如胶似漆的地步。老夫少妻的感情能好到那种程度,着实也不多见。   “看开些?”武诚昌一听这话,眼泪都快下来了,“大姐儿,你不知道……那,那个石娘子已经怀上身孕了!”   西门青听到这话儿也是一惊,那老进士的身体可真是不错啊!   “那娃儿都不知道是谁的呢!”武诚昌接着又来了一句,“我爹那么老了,居然还,还……”   “呃,六十六岁还是可以的。”西门青嗯咳了一声,“倒是石娘子得小心些儿,她三十二了才第一次怀上……这可不小了,得照着韩郎中的办法小心准备。”   “唉……”武诚昌叹了口气,心里却忍不住诅咒自己的后妈来个难产死了……真是有点不孝啊!   可是为了争家产,也顾不了孝不孝的了,更顾不了什么义门不义门的了……在武老头高中进士之前,白波武家是一门穷,也就没什么别样心思了。大家一起抱团苦捱着吧!   可是现如今,白波义门不仅有了进士,又有了开封武家这个阔亲戚,而且还有分家落户海州这档子事儿。还有不少本来注定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夫,到了开封府,到了海州,吃到了之前想都不敢想的好东西,还看到了让他们垂涎三尺的女人。   这人心,可就变了!   像石娘子那样妖艳妩媚的女人,武诚昌其实是打心眼里喜欢的……若是他爹日后当贪官贪污了的万恶的金钱还有石娘子的家业都能由自己继承,到时候就把家里的黄脸婆休了,也去讨个石娘子那样的!   人生一世,就该恁般才好啊!   可是石娘子万一给他生个弟弟,那么不仅石娘子自己的几万缗家当有亲儿子继承了,就是武忠诚贪污了的钱,也得分一半给弟弟啊!   万一……弟弟变成了弟弟们,那可怎么办啊!将来还能落几个钱到手里?没有了钱,岂不是真的要苦一辈子了?他可不是老爹那样的读书人,根本没有中进士的希望,中不了进士,又怎么发财呢?难道靠种地?   正在武诚昌的心灵被万恶的金钱迅速腐蚀的时候,武好古一行人已经在海州商市的大街上遇到了正在巡视工地的米友仁。   “呀,这不是寅哥儿吗?现在海州商市归你管了吗?”   问话的是潘巧莲,她这一路是一半骑马一半坐车。在进入朐山县界后,就一直骑马前行。所以一眼就看见了穿着绿色官服,带着几个弓手在瞎转悠的米友仁。   “十八姐?你怎来了海州?老师……你也来了!学生米友仁见过老师。”   米友仁一回头,看见潘巧莲的同时也见到了武好古,连忙上前唱了个肥喏。   武好古点点头,然后从马背上翻了下来,稳稳站在了地面上,动作非常轻盈,然后又把潘巧莲从马背上扶了下来。   “元晖,这边很不错啊!”武好古对米友仁说,“施工恁般神速,你可没少下功夫吧?”   海州商市的工程进度已经超过了武好古的预期,在他想来一定是米友仁这个“地头蛇”出了不少力。   “老师,学生不过是个县尉。”米友仁笑道,“哪有恁般神通?这都是托了曾修撰的福。”   曾修撰是指曾肇,他是曾布的弟弟,赫赫有名的南丰七曾之一,有个集贤殿修撰阁职,所以被称为曾修撰。   他是个官场老好人,虽然是曾布的弟弟,但并不是新党的干将,而是中立于两党之间,时不时的还替倒霉的旧党官员说个好话——如果他没有曾布这个哥哥,没准就给打成旧党奸臣了。可是有曾布在,谁也不敢惹他这个老好人。   所以他虽然不得大用,但是也没倒过霉,无论新旧两党,对他都比较照顾。除了短暂在朝任职之外,一直都让在地方知州府,到现在为止已经做了7个州府的知事了(历史上还有7个州府在等着他),而且还都是挺不错的地方。   到目前为止,他就是个享福官儿。   本来这个享福官儿现在该去开封府接替张商英当中书舍人了,不过因为“贬官止于海州”的诏令,他就得以在海州多逗留了几个月,直到现在还是知海州事——因为他哥哥曾布已经拜相,他得避嫌,所以这个地方官儿还得接着当下去。   “曾修撰可是帮了不少忙啊。”米友仁说,“在这边做活的民夫,都是他帮着招募来的,还给我们弄来了几十船的木料砖石……老师您看这些青石板,也都是海州州衙帮着筹措到的。”   “那可得好好谢谢曲阜先生(曾肇的号)了。”   坐在一辆马车里的黄庭坚已经被他的小妾从车厢里面扶出来了。   米友仁连忙行礼:“涪翁,您也来了……哦,是来拜见东坡先生的吧?”   “是啊。”黄庭坚笑问道,“我老师和子由先生还好吗?”   “好啊。”米友仁笑道,“两位老先生都好。”   “他们还在云台山?”   “在。”米友仁点点头,“哦,对了,东坡先生和子由先生昨天遣人来说,今日要一同渡海来朐山县拜会曾修撰的,也不知道现在到没到。”   “真的吗?”黄庭坚扭头对武好古说,“崇道,不如我们安顿一番就去朐山县城的州衙去走一遭吧……老夫和曾子开也有些年头没见过了。”   黄庭坚和曾肇的关系是很好的,两人是治平四年的同榜进士,在熙宁初年时又同在国子监任职,而且都以诗文著称于世,政治理念也相近,算是志同道合的好友。 第四百三十章 海州的幽灵(二)   在濒临海州湾的一处楼阁当中,几名轻袍缓带,都上了些年纪的文士正在楼阁的二层上置酒高会。而在楼阁的一层,都是他们带来的从人,或在暖酒,或者炙肉,或者切割鱼脍。来来去去,不住的将这些新鲜吃食送上去。楼阁二层上还有丝竹弦乐传出,几个老文士身边,都坐着个盈盈少女,给他们夹菜斟酒。另有几个女伎在弹唱着苏东坡的成名之作《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   这场面,真是好一派腐朽堕落的封建主义景象。   不过楼阁当中的这几名文士,却都是官声极佳的名士清流。分别是苏轼、苏辙兄弟,知海州事曾肇,还有苏东坡的四个弟子陈师道、李廌、李禧和董荣。   苏东坡他们是知道了武好古和黄庭坚近日将到海州,才从郁州岛出来的——武好古和黄庭坚都有官身,这次虽然是请假外出,但还是用了驿券(那是武好古献马的奖赏),因此有驿站行文通报到了海州。曾肇算了算日子就去通知了郁州岛上的苏轼、苏辙。   而二苏在岛上呆的也有点发慌,干脆就带了四个弟子一起到了朐山县。曾肇则在朐山县城外的望仙阁摆酒请客,还动用了官伎招待——现在正在歌舞助兴和陪酒的女子,都是苦命的海州官伎。   曾肇虽然身在海州,但是也一直留意着都中的风云变幻,自然也听说了武好古这个“恶儒”的名号——“恶儒”是侯仲良给武好古的评价。   意思大概就是大儒中的坏人……人肯定是坏的,奸商加近幸!但是儒却又是大的,因为武好古能够准确理解孔子的大道,知道孔子的大道是个问题,而不是一个终极答案!   另外,武好古还给出了实现儒家政治抱负的路线,也就是实现“天下为公,选贤与能”的路线。还提出了“天下布道”的理想,要效法先贤,向外传播儒家真理。   而且武好古不仅提出路线和理想,还真的花钱费力去实现,这可就大大超过了那些连空谈都不谈不好的儒了。   所以凡是大儒,现在全都承认了武好古,倒是一些还没有达到大儒境界的读书人对商人出身的武大郎很有些不屑,跟着侯仲良起哄,称武好古为儒门败类啥的……   “……程正叔的门下都是腐儒,现在又出了一个恶儒……”   苏东坡轻轻晃动着手中一只小小的定瓷酒杯,“看来我儒门终要引来一场破而后立了!”   “破而后立?”留着一部花白的络腮大胡子,颧骨很高,皮肤黝黑,一张典型的南人面孔的曾肇皱眉问,“是说武好古吗?”   “程正叔难道不是这场儒门变局中的风云人物?”苏东坡笑问道,“他总结出来的理学……虽然被‘恶儒’揭穿了,但是‘恶儒’却给了理学一个发扬的机会。”   “发扬?”曾肇问,“如何发扬?”   “自是外传了!”苏辙在旁道,“正叔的路子是变学为教,以天理为神佛,由道德入天理,又从道家太极阴阳生万物之说,现在就差一个极乐世界和一个阿鼻地狱了。”   苏辙果然是一代学阀,对程颐的那一套也看得很透,而且也理解理学创立的原因——实际上苏家父子兄弟也想融合三教(佛儒道),只是脑补的能力比不上程颐这一派罢了。或者说,苏家学阀还达不到程颐那般变儒学为名教的境界,在他们的心目中,终究坚持着儒家的本色。   而程颐这一系……实际上已经不再是真儒了!   不过在名教外传的时候,理学却比真儒学更加好用。毕竟四夷那里也是无知妇孺比较多啊!能知道“大道不可与闻,只能孜孜追求”的夷,肯定不是蛮夷,而是个有知识有思想的夷了,肯定不是名教传播的对象。   所以名教一旦确立了外传的目标,理学就必然成为外传的主体——要不然传什么?难道告诉蛮夷要相信科学,反对封建迷信?   因而武好古极力推动的儒学外传,必然会造成理学的提前兴盛,这大概是武好古始料未及的!   而海州这边,让武好古这个恶儒始料未及的事情还有一件,就是他的远房七叔武诚昌领着一群白波义门来的乡巴佬想要承包土地。   呃,这才是武诚昌千里迢迢跑到海州来的主要原因——说老爹坏话只是顺带而已。   “啊?”武好古是在临海庄里休息的时候,听武诚昌和西门青提起这事儿的。   “七叔,你要承包几千亩水田?”武好古问,“那么多你种得了么?”   “怎么会种不了?”武诚昌一笑,指着自己的鼻子说,“你看老夫这模样,就该知道是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我那爹爹就知道读死书,家里面种地的事情还不是我在管?那可是几千人口人同耕同食啊!”   白波义门武并不是收租的义门,而是种地的义门……将近十万亩土地,有旱地,有水田(很少),有梯田,还有到处都是石子的烂田,都得安排好了。这其中的功夫,可一点不比“五经勤向窗前读”容易。   用姜太公的话说,这老头(人家才三十多啊)就是个“大农”,虽然白波义门武在他的领导下仍然在走向衰退,但是决不能因此认为他不会种地。   白波义门武的衰退是有很多原因的,人口繁衍日众而土地得不到增加,以及义门的“大锅饭体系”都是大坑。   而执掌白波义门武多年的武诚昌比谁都清楚,白波义门武是没有出路的!哪怕出了个老进士,还有了开封武家这个富亲戚可以支援,但也改变不了家道中落的趋势。   而且,就算白波义门能够维持,武诚昌自己的利益也无法在白波义门武这个大坑中得到保证。   因为义门的骄子,终究是那些有可能高中进士的才俊,而不是武诚昌这样的“大农”。   所以现在白波武家因为武忠义高中进士而复兴的苗头,不仅不会为武诚昌带来利益——特别是在武忠义有可能老来得子的情况下——而且还会降低武诚昌在家族中的地位。   因为白波义门武的暂时复兴,会让更多的武家才子得到良好的教育,然后通过发解试去参加科举……他们才是骄子啊!   到时候,武诚昌这个老农可就越来越不受待见了!   所以他就生出了从族中拉一批“大农”去海州帮武好古种地的想法。   “那六万亩地现在都有客户在种吧?”武好古问西门青道。   西门青点点头说:“若要退佃,少不得还要花费一笔……大部分佃户都是给了押金的,虽然收押金的是吴家,但是照例退押金的该是我们。”   大宋的田土交易大部分情况下都是卖个所有权,所以在土地已经被租出去的情况下,也不需要退佃。而佃户的押金,实际上也含在田价里面。如果是没有收押金的土地,价格要比收了押金的土地贵出一截。   “大哥儿,你得帮帮我!”武诚昌可怜巴巴的看着武好古,两行热泪忽然哗啦啦的就流下来,“现在我爹有了小娘,马上又要生儿子了,也不要我这个老儿子了……我又不会读书,就会把弄土地。对了,我现在还是白波武家的管事人,你要帮我,我就把家里最精壮的丁口都分到海州。”   他顿了顿,伸出三根手指:“给我3000亩连片的水田,免3年租子,再借我5000缗本钱,3年后我还你10000缗如何?”   武诚昌真是有把握的!他这些日子在海州这里,除了向西门青抱怨自己的亲爹,就在到处溜达,考察海州武家的那六万多亩水田。   那可都是好田啊!洛阳白波的田根本不能比。不过那些田并没有好好整理,水利也没怎么修(一块块租出去谁来修?),还有许多可以种桑树、种茶树、种果树的地方都没利用起来(那些地方归属不明),连水车都没看到几架,大有改善的空间啊!   武好古又看了看西门青,西门青蹙着秀眉思索了片刻,点点头说:“官人,退掉一些佃户是必须的……要不然剩下的不好拨弄,不如就租给七叔3000亩吧。”   武好古把海州的六万多亩给西门青管理是要用来“养客”的,水田比旱田能养人,六万亩能养“客”1500-2000户。不过武好古要养的是精壮客户,一家至少能出一个保丁才行。   所以退掉一部分佃户是必须的……如果要租3000亩田给武诚昌,不过是多退些佃户罢了。   “好!”武好古想了想,点点头道:“七叔,我可以答应你。不过我丑话说在前面,在商必须言商,3年后要是你拿不出一万缗,那我可不认你这个七叔啊!”   “好!一言为定!”   武家这对叔侄正谈生意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了罗汉婢的声音:“老爷,黄老官人已经休息好了,请您准备则个,一同去州衙访客。”   原来黄庭坚年老气衰,午饭后要小憩片刻才有精神去州衙拜客——官场拜客可不是拜了就走的,怎么都得吃喝玩乐到第二天天亮的,黄老头要养一养精神也是正常的。 第四百三十一章 海州的幽灵(三)   朐山县城之内,海州州衙。   这座始建于唐朝的陈旧官衙里面,今天可真是热闹非凡了,接连两拨贵客到访。先来到的是从郁州岛上泛海而来的二苏兄弟和四个苏门弟子,他们是知海州事曾肇亲自从码头迎来的。一伙人还没在州衙里面坐踏实,黄庭坚和武好古后脚就带着礼物到了。   曾肇忙又起身出去迎接,把个幸近大儒和黄庭坚还有陪同而来的米友仁一块儿迎进了海州州衙后院的内客堂。   而武好古也是在这里,第一次见到了自己仰慕已久的苏东坡。苏东坡穿了件土黄色的对襟长衫,头上戴着一顶东坡巾。老人家看上去有点瘦削,一张原本应该是国字型的脸上颧骨突出,眼窝深陷,山羊胡子则全白了。   和苏东坡一起的还有一个年纪稍微轻一点,也稍微胖一点,五官样貌却非常相似的老头,自然就是曾经当过次相的苏辙了。苏辙的打扮也和苏轼差不多,一身便装,不过并没有戴东坡巾,只是顶了一帕方巾,悠然自得的和哥哥一块儿坐在上座。   知海州事曾肇也是一副随和的样子,同样没有穿官服,还一个劲儿招呼来访的武好古和黄庭坚还有米友仁入座。   不过武好古和米友仁却不敢在老前辈面前放松,都是全套的绿袍官服,正襟危坐。   虽然他们俩都是官家心腹,荐跻两府仿佛是早晚的事情。可是官场上还是有辈分高低的,而且武好古还是来拜师的,而米友仁干脆比武好古还低一辈,二苏兄弟就是他“爷爷辈”的高人了。   苏东坡的四个学生也在这里,也都是一身便服坐在那里,摇着扇子,全是名士做派。   黄庭坚替武好古一一引荐了诸人,武好古则一边抱拳行礼,一边偷眼打量着二苏兄弟的风采。   呃,说真的,武好古实在看不出两个老头子有多少魅力。仿佛自己、高俅、潘孝庵和米友仁这“四大心腹”看起来还更好一些呢!也不知道宋人为什么就粉苏东坡呢?   不过前辈高人就是前辈高人……就在武好古离开开封府前,《文曲星》杂志的特刊,《东坡归来》(就是俏金娘和苏东坡的真人秀画册)的第一期就大卖了一回,定价200文(指花魁行的收入,分销商卖多少另外计算)的画册,仅在开封府就卖出了2万本!在整个大宋的销量,保守估计都有二十万册啊!   这样的销量,接下去的“花招儿”唱卖一定能卖出个天价来的……   幸好这年头宋人还没有什么肖像权和专利意识,要不然苏东坡就该去开封府状告自己了!   一边想着侵犯苏东坡肖像权的事儿,一边说着寒暄的场面话儿,说了好一会儿,终于开始说起了正事儿。就看见黄庭坚一脸严肃:“老师,弟子这次陪同武崇道自开封府而来,就是为了请您收武崇道入苏门,传以衣钵的。武崇道是儒商出身,祖上乃是武周皇族,自幼修儒习画,虽然年轻,但是在儒学和画艺上都极有造诣,堪称是一代奇才。若是能入老师门下,一定能发扬苏门之学!”   苏东坡一笑,轻轻摇了摇扇子说道:“米元章、章子厚、程正叔、范尧夫荐武崇道入门的信,老夫都已经收到了。”他看着武好古,“他们都说你是当世大才,儒门新秀。而老夫在海州也拜读了你的《共和商约》……的确很不简单啊!虽然《礼记》中有‘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的说法,但是真的将之付诸实行的,也只有《吕氏乡约》和《共和商约》了。而且,《共和商约》的完善程度要远远超过《吕氏乡约》,就是老夫也感到非常佩服啊!能有你这样的弟子,是我苏门之荣!”   这就是收徒了?虽然武好古之前一番运作,已经让苏东坡无法拒绝,但是东坡先生的这番话,还是让武好古喜出望外。   他连忙起身,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拜师帖,走到苏东坡跟前,双膝跪地,高举拜师帖:“弟子武好古拜见恩师!”   苏东坡笑着收下拜师帖,又伸手在武好古的手臂上虚扶一下。武好古顺势就站了起来,立在苏东坡跟前。   东坡先生看着武好古英挺的模样,微微笑了笑道:“坐,坐下说话吧。”   武好古又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坐好了,虽然正式的拜师仪式还没有举行,但是从现在开始,他就是苏门弟子,也是苏东坡理想的继承人了……   东坡先生捋着胡子,用扇子一指身边的兄弟苏辙道:“我和子由这些日子都在讨论你的《共和商约》……子由都认为‘商约’不是太好啊,将来总有一日要乱天下的!”   这个看法……呃,很可能是有道理的!   武好古知道,《共和商约》和界河商市,还有云台学宫以及武装博士团这些原本历史上没有的事务一一出现,已经注定了未来的天下,必将比原本的历史更加纷乱了。   因为中国的资产阶级,现在有了可以组织一个政权的方法(《共和商约》),政权实践的基地(共和商市),以及拥有理想的武装团体(武装博士团),还有武好古怎么一个能折腾的资产阶级导师。有了这一切,靖康之耻如果仍然如期出现,那么这个大难将会变成一个独立于封建王朝的资产阶级共和政权诞生的契机。   而北方的少数民族,无论是女真还是蒙古,恐怕都没有足以摧毁一个拥有几百万人口,庞大的手工业和东方大海制海权以及大量海外殖民地的资产阶级共和国。   也许取而代之的,很有可能将是更加长期的混乱和征战……   不过这个真实的想法,武好古是不能和苏东坡说的。   而且武好古早就知道二苏会问这样的问题了,至于答案……他也早就考虑好了。   “老师,《吕氏乡约》是农民之约,《共和商约》是工商之约,但是士农工商终究是以士为首的。学生以为,或许士人之约,才是真正实现天下为公的途径吧?”   又要“约”?   在场的众人都目光灼灼看着武大儒,似乎在等着他的“士人之约”。   武好古笑道:“恰好海州这边就有一个实践士人之约的机会。”   海州?   他想干什么?海州可是朝廷的一个州啊!不是县以下的镇、乡、市,不可能自治的——宋朝的中央政权所触及的范围基本上也就到县,之下都是各种形式的自治。   曾肇突然明白了,看着武好古问:“崇道,你说的是海州商市?”   海州商市的“商市”之名是随口叫出来的。那里将来或许会变成商市,不过现在海州商市其实是一个安置贬官的地方。等到下一次朝廷党争闹起来的时候,那边恐怕就会住满倒霉的被贬官员了……   武好古一脸正色地说:“修撰称朐山县城北的新城为商市是不妥当的,虽然那边的确是由商行建起来的,但是将来要居住的主要还是朝廷官员啊。”   “说得也是。”曾肇想了想,“得改个名称,东坡先生,苏相公,你们怎么看?”   二苏兄弟互相看了对方一眼,苏轼微微笑着,苏辙则皱着眉头——武好古这个“恶儒”莫不是又在打什么坏主意吧?   “不如就叫天涯镇吧。”苏轼叹了口气说,“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一笑泯恩仇。”   “好!就叫天涯镇!”曾肇点点头赞同道。   武好古说:“天涯沦落人也是堂堂士大夫!将来天涯镇必是全天下士大夫最为集中之地了……这士大夫之约,不如就从天涯镇开始吧!”   这话说的在座的士大夫们都眉头大皱。   天涯镇的贬官之所,应该空空如也才好啊!怎么会变成全天下士大夫最集中的地方呢?那得有多少人被贬过来?   “是该有个《天涯之约》。”苏东坡摇着扇子说,“蓝田吕氏的乡民和界河商市的商人都能选贤与能,堂堂士大夫肯定比他们要强啊!”   苏辙听了哥哥的话,也觉得是该怎么弄。   都说士农工商以士为首,现在农工商都“选贤与能”了,士反而不能“选贤与能”,这样怎么体现士的高贵呢?   而且,“商约”唯财,“乡约”唯德,都是顾此失彼,若在天下推行一定会出问题。如果能在海州试出一个“德财兼备”的“士约”,将来国家就有大治的希望了。   而这个“士约”,显然要在苏门学士的指导下制订。苏辙心想:自己是当过宰相是,又是饱学大儒,苏门之中还有那么多的学士,都是饱学鸿儒,而且又可以参考“商约”和“乡约”,一定可以制订出最好的“士约”……   想到这里,苏辙也跟着点点头:“是该制订一个《天涯之约》了……崇道,你也一起来参与吧。这次老夫要和子瞻、子开(曾肇),还有苏门弟子们一起来拟一个《天涯之约》。” 第四百三十二章 神棍(一)   夜色低垂,在云台山南麓黄茅顶属于武好古的庄子,现在改名叫遇仙庄的院落之内,正是灯火疏离。下人女使,来来去去的奔走。   原因无他,此间的主人,自打买下这座院落后就两年多没再来过的武好古,终于大驾光临了,而且还带着一妻一妾,一个明教圣女墨娘子和一个冒充的十字军女战士奥丽加,还有一大群的随从侍女,都住进了这座算不得太宽敞的院子。顿时让此处有了那么一些热热闹闹的感觉。   虽然武好古在郁州岛的宿城港边上还有一处新建的大宅,不过那里现在被二苏和他们的学生家人给占用了,将来还会成为云台学宫的一部分。   根据武好古的设想,未来的郁州岛将是一个儒家圣地,就犹如基督教的梵蒂冈一般,甚至会比基督教的梵蒂冈更加重要。因为拥有几十平方公里面积的郁州岛说大算不上,说小却也是一县之地啊!如果好好规划,摆下一个儒家传教的大本营还是绰绰有余的。   郁州岛上主要是云台山区,并不是什么大山高山,而是由五十八座不高不大的山峰组成,山峰与山峰之间,还分布在一个个小小的山谷。平地是很少的,就是宿城镇和宿城港周边的一小块狭长地带,最宽处也就是三里半左右,长约七里,面积大约有七八个平方公里。精心布置一番,还是很有可为的。   学宫当然是主体,包括行政区、教学区、祭祀区、居住区和仓储区等五大块,大约要占去两个平方公里,未来都要用城墙围起来,形成一座儒家学城。   宿城港将是仅次于学宫的区域,包括港区、商业区、修造船厂和仓储区等四部分,当然还要修建堤坝和防御设施,占地面积预计也将达到两个平方公里。   剩下的不到四个平方公里,还将分成蓄水湖区、马场区和菜农区三个部分。   蓄水湖的作用是为学宫和港区供水,郁州岛上并不缺少降雨,溪流遍布,但是没有大的河流湖泊,万一遇上长期干旱就容易缺水。岛上如果聚集人口众多,就会出现饮水困难。所以一个蓄水湖是必须要有的。   在岛上建设马场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养多少马,而是给学宫的博士们训练用的——博士们不仅要学会骑马,还要学会射箭、击剑和列阵战斗的技巧。所以必须有一个比较宽敞的训练场地。   而菜农区,则是一个为学宫和港区提供蔬菜禽蛋的地方。将来郁州岛上的粮食和肉类肯定得依靠海运补给,鱼鲜可以靠海吃海,不是问题。而蔬菜禽蛋最好是就近补充,所以要在郁州岛上保留一些菜田。   除了作为儒家圣地之外,郁州岛上还会存在一个财源滚滚的产业——云雾茶。云雾茶是早就存在于云台山的产业,海州本身也是重要的产茶区,只是长久以来海州茶和云雾茶的品牌没搞好,所以就不如福建凤凰山的贡茶那么有名。不过就茶叶的质量而言,生长在云台山上的云雾茶绝对是极品。丝毫不比建州凤凰山的贡茶差。现在又有武好古这个“广告大师”,还有苏东坡这个万人迷,再加圣君宋徽宗本人一块儿帮助吹捧,肯定能炒出个名茶来的。   除了在国内炒作云雾茶之外,武好古还打算把饮茶和儒家文化的传播联系在一起。把茶、茶具、奶茶、茶文化什么的,一股脑发出去,将来不就多了一个产业来支持儒家传教了吗?   儒家的传播当然需要迷惑人心的思想(理学就很好),需要武装起来的博士,但也不能离开金钱的支持。光靠武好古私人掏腰包是不行的,他的确有的是钱,可是他毕竟是个有生老病死的大活人。将来他不在了,他的继承人还会愿意用自家的财产去支持儒学传播吗?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而且,虽然儒家教团规模的扩张,所需消耗的资金也一定是个无底洞。所以不可能依靠一个财团或是一个家族的财力去支持。儒家教团必须要有自己的财源——学基督教收什一税、卖赎罪券大概是不可能的。办学授徒收学费倒是个可行的财源,不过不够大,收费太高了就没人来了,所以支持不了庞大的教团。   那么发展附属产业和经营领地就势在必行了……附属教团的产业除了教育和茶叶外销之外,武好古能够想到的还有中医外销,还有附属于境外儒家书院的庄园。如果有可能的话,还要建立附属于学宫的城邦甚至是博士团国家!   总之,传播儒学一定要变成一个有利可图的产业,才能持续发展。   就在武好古守在遇仙庄的门厅里面,一边思考着儒家传播发展的大事,一边等待着恩师苏东坡和五位苏门弟子前来赴宴的时候,招待苏东坡和几位苏门弟子的家宴已经摆开来了。   家宴摆在遇仙庄的花厅之内,水陆杂陈,尽是精心整治出来的开封菜。也不是士大夫筵席中常见的一人一几的分食制,而是摆了两个大方桌,几个女人单独一桌,武好古则和苏门师徒还有米友仁共一桌。   在潘巧莲和西门青两个主母的指挥下,七八个女使已经手脚麻利的把冷菜、果干、蜜饯,一一摆放到位了。因为可以见到苏东坡这位“男神”,潘巧莲显得有些兴奋,她可是苏东坡的粉丝,苏东坡填写的词牌,她可是都能背出来的。不过一想到自家的官人现在入了东坡门下,而且还是可以和大儒们论道的大才,潘巧莲就更加的欢喜兴奋了。   西门青却有些担心,今天明明是家宴,潘巧莲和自己是大郎的妻妾,苏东坡是大郎的老恩师,苏门五弟子是大郎的师兄,米友仁则是徒弟。可是墨娘子还有那个奥娘子算是怎么回事?她们怎么也在这里?难道大郎的妾室队伍又要扩容了……   花厅之外,突然传来了靴声阵阵,却是一行人朝这里大步行来。潘巧莲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笑靥如花的就迎了出去,原本站在潘巧莲身后的西门青也收起了嫉妒的心思,朝墨娘子和奥丽加招了下手,一起迎了出去。   花厅的门被人推开之后,就看见一身儒服的武好古搀着苏东坡有说有笑的走进来了。他们俩身后,还跟着五个苏门弟子和米友仁。   潘巧莲连忙迎上去,盈盈就是一福,脆生生招呼了一声:“官人,苏学士……”   武好古点点头,笑着给苏东坡介绍道:“老师,这是内子潘十八,这是随着潘十八一起嫁过来的西门大姐。”   苏东坡早就听说米友仁过武好古的这一妻一妾,便冲她们点了点头。   说着话,武好古忽然又冲墨娘子和奥丽加招手:“墨莉,奥丽加,你们也过来。”   我们?   墨娘子闻言就是一愣,她也不知道自己在今晚这场家宴中要扮演什么角色?要表演歌舞助兴吗?   另外,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武好古身边是什么角色?妾室肯定不是,外室也不是,可要说清清白白的……却已经一路跟随到了海州,还住进了武好古的后宅。   奥丽加倒是大大方方的,她可没墨娘子那么纠结。她不过是个东罗马雇佣军头子的女儿,又不是把自己奉献给天主的修女。就算和富有的主人武好古睡了,也没什么不对的。武好古又不是可恨的萨拉森人……   所以这个来自巴尔干半岛的女孩子就蹦蹦跳跳的走上前去,没有行福礼,而是行了一个屈膝礼,拉起长裙,膝盖弯曲,用拉丁文说道:“愿主赐福与您,尊敬的先生。”   “她说的是……”苏东坡一脸茫然地问。   “她说的是拉丁语。”武好古道,“意思是‘愿天主赐福与您,尊敬的先生’。”   武好古当然听不懂拉丁语或希腊语了,他是事先关照奥丽加这么说的。   “天主?”苏东坡还是不明白。   天主是什么东东?   “天主就是西方十字教的神,他们称为耶和华或伽德。”武好古解释道,“我们这里的景教就是西方十字教的一个分支,阿罗诃天尊就是天主。”   “哦。”苏东坡点了点头,景教他是知道的。和道教有点像(景教在中国的用语都学道教),好像是唐朝时候从西方传来的。   墨娘子这个时候也迎了上来,开口就是波斯语:“愿明尊赐与你快乐光明。”   “你是墨娘子?”苏东坡认得墨娘子,“你也是十字教徒?”   “非也。”墨娘子说,“奴是波斯人,是波斯摩尼教徒。”   她没好意思说自己是圣女,因为她觉得自己有点被武好古带坏了,越来越不“圣”了。   “摩尼教?”苏东坡皱了皱眉,摩尼教和景教都是非法宗教,在唐朝就被禁止了,而且对摩尼教的禁令更严格,还被宋朝所延续。虽然在东南闽浙一带,摩尼教徒仍然不少,可是他作为一个堂堂文官士大夫,和摩尼教妖女接触总归不好吧? 第四百三十三章 神棍(二)   夜色越来越是深沉。   花厅内的一场家宴还在继续。和常见的士大夫饮宴时以歌舞助兴不同,今天在遇仙庄内举行的宴会,却没有歌舞,也没有丝竹曲乐相伴,只有两个讲故事的女人——奥丽加和墨莉。   两个花一样的女人,讲得却是让人心碎的故事。   她们讲得是两个历史和中国一样悠久的古老而又璀璨的文明的陨落!一个是罗马,一个则是波斯。   讲罗马故事的自然是“十字军女战士”奥丽加。她用有些生硬,还带着一点福建口音的汉语,讲述了一个泱泱大国的崛起、分裂、没落。从古罗马城的建立,说到了罗马共和时期,罗马帝国时期,说到了分裂时期和蛮族的入侵,当然还有基督教在罗马的传播,以及如今还残存的东罗马帝国(也叫罗马)的余辉。还提到了古埃及、古希腊和迦太基人的一些历史。   当然,少不了还要浓墨重彩的说一下天方教的崛起和萨拉森人对东罗马的入侵……哦,还有十字军东征和十字军骑士团的奋战!   其中罗马共和时期、帝国时期的历史,奥丽加也不是很清楚,她说的故事一半是武好古给他的书册上记载的,什么凯撒大帝,什么埃及艳后,什么奥古斯都,什么迦太基人和汉尼拔……她只是隐约知道一些,却没想到在东方听到更完整的故事。   而之后萨拉森人对东罗马的入侵和民族融合的故事,都是奥丽加听父亲还有正教神父们说的——武好古反而不大清楚这些事情,在后世东罗马帝国是没有资格写历史的失败者!而且天方教势力强大,几乎就是惹不得说不起的存在!谁敢去宣传天方教的野蛮、残忍和统治世界的雄心?   至于最后一段十字军东征和十字军骑士团的故事,则是武好古根据在后世所了解到的相关历史,再加上自己的一番脑补后得出来的。倒是让奥丽加激动不已,讲到那一段的时候还不住在胸前划十字,用希腊语说“感谢上帝”什么的……还真有点基督教圣斗士的意思!   如果说奥丽加的故事还有那么一点振奋人心的内容——罗马好歹没死透吧?十字军东征也许能给罗马帝国带去复兴的曙光。那么随后摩尼教圣女墨莉所说的,就是完全让人伤感到欲绝的故事了……   她不大清楚古波斯的事情,所以主要是从萨珊波斯替代安息帝国后开始的……古老的国家再度复兴,成为了拜火教和摩尼教(其实摩尼教在波斯帝国也不吃香)庇佑下的伟大国家,和西方的罗马争斗了四百年不分胜负,直到天方教突然崛起于萨拉森人聚居的沙漠之中,本来是散沙一片的游牧部落被天方教的穆罕默德以及之后的几个哈里发拧成了一股可怕的力量,用剑与火传播着穆罕默德的教义,同时吊打罗马人和波斯人。   罗马人凭借着坚固险要的君士坦丁堡和拥有“罗马火”的海军,三度击败了入侵的阿拉伯大军,保住了自己的文明。到了如今,又有了一大群基督教化的蛮族从西方源源不断赶来支援,看来很可能让罗马复兴。   而波斯人没有那么幸运,他们被彻底的击败和征服了!失去的不仅是文明,是土地,是自由,而且还有灵魂!   战败的波斯人失去了灵魂,在剑与火之下皈依了萨拉森人的天方教,哪怕在萨曼王朝驱逐了萨拉森人之后,仍然将萨拉森人的天方教当成了自己的国家,将萨拉森人征服波斯的英雄当成了崇拜的对象……   失去了灵魂的波斯,不再是一个伟大的国家了!所以萨曼王朝的复兴只持续了短短的百年,就被皈依了天方教的突厥蛮族所征服。   波斯……已经不存在了!   出生在中国,成长在中国的墨莉因为是纯正的波斯人,又属于摩尼教原教旨的选人家族,所以她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是中国人,而是以一个波斯亡国奴自居。   说到了伤心之处,她便低声啜泣起来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摩尼教的圣女天然的就有影响人心的能力,花厅里面的人们也都感到了一阵阵心疼。屋子里面,也是一片的沉默!   波斯这样一个西方大国,居然在天方教的打击下片瓦无存,完全的湮灭了,只剩下极少数流亡到中国的波斯摩尼教徒还记得他们的故国……不过对于故国的记忆也不可能永远持续下去。   总有一天,一度伟大的波斯帝国就会变成一段段记录在纸上的文字……   “没想到天方教恁般厉害啊!”   “这是真的吗?极西之地居然也有恁般古老的大国?”   “那个金字塔真的有三千几百年到四千年的历史?还有五十几丈高吗?那岂不是说三千几百年前的那个埃及国比我中华还要好得多?”   “三千几百年前我中华还是三代之治的时候吧?”   “真的恁般古?”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东坡和他的弟子们终于开始议论起来了。天方教的强大固然让他们震惊,但是更让他们感到惊讶的还是西方的古老文明。   实际上,被后世某些人认为是文明古国的中华并没有西方那么古……大儒们最喜欢说的“三代之治”,在宋朝只是传说。甲骨文是在清末才被发现的,也没有什么古代遗迹可以证明商朝和夏朝的存在,更不用说之前的“三代之治”了。   而西方那边却有几千年前留下的高达五十丈的巨大石砌陵墓!   如果这是真的,岂不是说西方古国比中国更古老吗?   听到苏东坡和几位同门老师兄的议论,武好古在心里暗笑道:就是要你们好奇!你们好奇了,才会提出派遣使团去西方一探究竟啊!   “老师。”武好古斟酌着说,“奥丽加说的事情是真是假,我们在云台山上用嘴说也说不清……还是得派人去寻啊。”   “派人去西方?”苏东坡看着武好古,“那得多远?去得了吗?”   “怎么去不了?”武好古一笑,“大食国的海商年年往来西方和中华,我们怎么就不能去呢?”   “就为了看那几个石头堆?”黄庭坚有点不大感兴趣。   他是进士出身的堂堂文官,虽然还在守选,但是肯定会有安排的,而且他还要挑挑拣拣,中央的官他还不想干呢!那地方太危险,一不小心又卷入党争……要当就当个州官,要是能接替曾肇(曾肇的知海州事就快任满了)来知海州就太理想了。   “当然不是为看那几个石头堆了。”武好古笑道,“这也是为了求道,为了传播儒学啊!”   “求道?”黄庭坚问,“求小道吗?”   “对啊。”武好古点点头道,“若是西方真的有古国历经数千年,必会有许多小道传下。据说这些小道都被天方教理性派搜集,汇集到了天方教的首善之城巴格达的智慧宫中。等老师当上了提举云台学宫事后,或可以上奏天子,请求派出使团西行,且求小道且传播儒学,一举两得,岂不妙哉?”   在陪同苏东坡回到郁州岛的途中,武好古已经和苏东坡商量过请他担任提举云台学宫事一职了——苏东坡当然不会拒绝了,他其实也不想再回开封府那个是非之地了,省得皇上什么时候又想去他这个“奸臣”再把他逮去御史台大狱。   干脆就在海州眯着吧!现在不是贬官止于海州了么?自己都已经到了海州了,就别麻烦御史台了……   “一边西行一边传播儒学?”苏东坡拈着胡须,“要一路开设书院吗?”   “是啊。”武好古笑道,“使臣可以向沿途路过的国家提出开设书院的要求,或许再给点贿赂,只要取得了许可就能大刀阔斧的上了。”   “谁去教?”苏东坡皱着眉头说,“莫说西行途中的蛮夷之国了,就是儋州、琼州那边,也无几个儒生啊!”   “是啊!”黄庭坚也道,“儒生都是要赶考的,谁肯万里迢迢去海外?走一趟没个十年八年的回不得家乡,岂不是要耽误三次科举了?”   这的确是个问题!读书不就是为考科举吗?耽误三次科举,花费十年时间,就为了传播儒学……这个是不是太高尚了?   “办法总是有的。”武好古笑道,“我们先定下去不去西方,再想办法找人……反正一开始也去不了太多的人,大不了多出点钱,先布局而已。”   西去传播儒学的事情并不着急,武好古推动这个使团的主要目的还是为了巴格达智慧馆里面的西方学术经典。有了这些东西,再加上从《梦溪笔谈》等中国技术类书籍中总结归纳出来的“小道”,云台学宫附属的大学(其实是独立的大学)就能顺利开张了。   武好古想了想,又道:“不过往日本传播儒学的事情得抓紧一些……得干出点成绩,我们的云台学宫才好发展啊,老师的儒家泰斗地位也会更加稳当。” 第四百三十四章 神棍(三)   武好古那么热衷于和日本建立“友好邦交”并不是因为后世老一辈无产阶级外交家开创的中日世代友好邦交的影响,而是大宋国内政治和经济的需要使然。   大宋因为军事上比较挫,从立国至今,都没有牛逼的时候。所以外交路线一直是比较务实的,奉行“来则不拒,去则不追”的灵活外交原则。并不总是以天朝上国自居——其实本来也不是,契丹才是天朝上国,不但对外(主要对西方)宣称是中华,而且还效仿汉唐整出一堆附属国!   而大宋这边,勉强算得上藩属的,现在也就是西夏、大理、交趾、占城那么几个。至于日本国,情况就比较奇怪了。明明对藩属国不那么热衷的大宋,却一直有将日本变成藩属国的欲望。特别是神宗和徽宗这两个“圣君”,更是明文催促日本来朝。   当然了,催促也是没有用的……日本人自己也以天朝上国自居!他们的官家还称“天皇”,天上的皇帝啊!比大宋的皇帝还牛逼!怎么可能向大宋称臣?这事儿别说门了,窗户都没有。   不过……武好古是奸臣嘛!既然是奸臣,就要蒙蔽圣听了。明知道不可能让日本天皇认大宋皇帝这个主子,他也得宣称可以通过“传教”把小日本哄成属国。   为什么要怎么做呢?自然是有好处的,好处就是可以让云台学宫代替明州府,成为中日两国邦交的对口单位。   此时中日两国有邦交吗?   其实是有的!   因为宋朝的外交权力并不集中在朝廷,当时的通法是大事上奏中央由枢密院处理,小事路州自行移牒栽量。即中央赋予边境州官一定的外事自主权。久而久之,形成定势。而且还有惯例形成的外交对口单位,比如河北东路雄州对应辽涿州,河东路代州对应辽朔州。永兴军路延州对应西夏宥州。而这个政策又延续至海外诸国,京东西路密州对应高丽,两浙路明州对应日本,后在神宗年间添设高丽司。福建路泉州对应占城,真腊,大食南海西洋诸邦。   这种地方主导的外交形式被称为牒状外交,也是宋代中国和日本唯一的官方外交方式。   不过中日两国的官方牒状次数很少,有史料记载的仅有十四份国牒,其中九份是大宋送往日本的国牒,五份是日本送往大宋的国牒。   也就是说,明州州衙并不是个合格的外交机构,恐怕大部分知明州事的官僚都不知道自己肩负和日本邦交的使命。而且在日本国自己的史料记载中,曾经出现过“赐日本国王”和“送日本太政大臣”的内容——既然可以对日本太政大臣用“送”,为什么还要对日本天皇用“赐”呢?   完全是不懂外交的官员在瞎胡闹嘛!   “崇道,你想让云台学宫代替明州州衙,成为对日本国外交的衙门?”   苏东坡居然知道明州州衙有个对日邦交的工作,他也猜到了武好古的心思——武好古就是想把对日本牒状外交的权力拿下!而且他还想在将来拿下对高丽国、占城国、真腊国、爪哇国、三佛齐国、天竺诸邦国还有大食等西方诸国的牒状外交权力!   不过首先要拿下的,还是对日本国太宰府(这是日本朝廷设立的一个外交通商机构)的牒状外交权。   以后不再是明州州衙移牒日本国太宰府,而是由云台学宫移牒日本国太宰府。   也只有这样,云台学宫才能有效展开对日布道传教的活动——先得在书信上哄哄人家不是?怎么都得管白河院叫声“法皇”吧?“天皇”和“上皇”是不能叫的,但是“法皇”有点模棱两可,有点像佛教“法王”,是个大和尚的宗教称号。   当然书信的抬头也不能用“赐”或者“敕”这样扎眼的字儿了,这种便宜没啥好占的,也占不了。   “老师。”武好古笑道,“云台学宫如果不能移牒日本国太宰府,我们怎么和日本国掌权的法皇直接接触?没有日本国法皇的同意,我们又如何在日本国的平安京、博多港、难波等地开设书院?”   “日本法皇?”黄庭坚插话问,“日本国的官家怎么叫这个名号?听着有点像和尚。”   “不是有点像。”米友仁笑着解释道,“人家就是个和尚。”   “甚?”苏门六君子之一的陈师道笑了起来,“和尚怎么做了官家的?”   “不是和尚做官家。”米友仁道,“而是日本国的官家做了和尚……不过大权还是掌握着的。”   “元晖。”苏东坡奇怪地问,“你怎知道的?”   一旁的米友仁替武好古解释说:“老师的一个朋友,大相国寺的高僧临政大师在三年多前去了日本,还得到了日本国法皇的宠幸,做了僧官。是他托商人捎信回来说的……那位日本法皇对我老师的画技非常喜欢,还想请他去日本国画像呢。”   “哦?崇道,你要去日本国?”   武好古笑着摇头:“学生自然不去了,学生还要跟着老师习儒呢……不过可以差米元晖走一趟。”   “我去?”米友仁马上露出了为难的表情。去日本国可要飘洋过海的,万一船翻了可怎么办?自己有大好的前程,可不能最后淹死在东海里面。   “你不想去?”武好古看着米友仁,笑着说,“那就叫张熙载去吧……不过得给他求个官身才好上路。到时候再我再向官家求个画儿,交给张熙载一起带去日本国送给他们的法皇,这样法皇就不会拒绝我们云台学宫去开设书院了。”   以宋徽宗的名义送出的,将是一幅武好古画的佛教油画。武好古准备画智深大和尚,还要画得庄严神圣——要勾起白河院法皇“化身为佛”的欲望,这样一来他就不会拒绝云台学宫在日本国开始书院的请求了。   毕竟,“化身为佛”对白河院来说,有着更大的利益!   别看白河院现在号称“威满四海,权振一天”。可是他所代表的日本皇权仍然非常衰弱,他的威权基础其实是新兴的武士阶级——被称为白河院北面众随的武士团体,以及在洛北白河一带修建的所谓“御寺院”。   顺便提一下,现在的日本国名义上其实是中央集权的大一统,并不是名正言顺的封建——封邦建国是没有的,但是朝廷控制的土地人口却是越来越少,都落到了庄园和寺社手中。   所谓的“庄园”,其实就是堡坞,就是私人城池,就是类似辽国头下军州一般的存在。并不是那种只管种地的庄园。而是一个拥有武装,在很大程度上可以自给自足的割据形式。   而寺庙在某种程度上,就是另一种形式的庄园,同样可以用于土地、封户和僧兵以及效忠的武士。   白河院为了扩大自己的威权,也不得不将大量的土地和人口分封给忠于自己的武士、寺社,从而让朝廷直辖的公田进一步减少。这很有一点引鸩止渴的意思,只管自己爽,不管子孙死活了。   不过白河院也不是一点不为将来考虑,他在位的几十年中,还是多次实行“庄园整理令”,用以争夺公卿控制的庄园和不忠于自己的寺社。   而为了争夺寺社的控制权,将自己神化就成为必要了——他出家做法皇的目的,其实也是为了方便夺取寺社。神圣庄严的“化身为佛”油画,在争夺寺社的时候,就能派上大用场啦。   另外,武好古准备输送到日本去的儒学思想,也有利于白河院控制北面武士。儒学是讲三纲五常的,其中最重要的不就是君为臣纲吗?   哦,儒家也有比较弱化君王的派别,比如是孟子那一派。孟子说的是“五伦”而不是三纲五常,其中对于君臣关系的定位是“君臣有义”,而且还有“君为轻,民为本,社稷次之”的理论。不过这种限制君王的儒家理论就不必往日本国传了,他们的天皇已经够可怜的了,再限制下去就没有了。   “老师。”武好古又将话题转到了向日本国“传教”的内容上来了,“学生以为,我们向日本所传之道,是必须综合考虑日本国情的。可不能把我们的‘乡约’、‘商约’和‘士约’传去日本国,他们也用不着。”   日本国现在是庄园经济,工商业根本不发达,农民更是没有地位,是给武士随便砍着玩的存在。能搞什么“约”啊?   “那日本要用何道理?”苏东坡问。   武好古想了想说:“我国现在是圣君当朝,君威鼎盛,所以才要用各种约法。而日本国则是君权不振,贵族和僧侣割占土地,控制民户,类似我国的两晋。因此要传日以尊王之道,要特别强调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还要强调大义名分之说。至于大道嘛,暂时不要传,无论是理学还是自然之道,一时恐怕都争不过日本的和尚,还是先循着大理国的路子来吧。”   “大理国?”   “对,佛治心,儒治国。” 第四百三十五章 剑不离身的儒   武好古一觉醒来,头还有些酒后的昏沉。   昨天晚上在遇仙庄招待苏东坡师徒,一边吃喝一边论道,到今天早上寅时才就寝。   睁开眼睛,一张妩媚的俏脸就在眼前。一对又大亮的明眸透着浓浓的情意:“大郎,你醒了。”   这是武好古的大妇潘巧莲,昨晚,哦,应该说是今晨武好古就是搂着她进入梦乡的。这会儿潘巧莲已经早早的起来了,还把自己精心装扮了一番,薄施脂粉,唇朱眉翠,一见就让武好古有了牵手的冲动。   不过此时天色已经大亮,窗外的阳光都已经晒到屁股上了。白日宣淫,可不符合武好古现在的大儒身份啊!   看来做大儒也有不方便的地方。   武好古坐起身子,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摇摇头道:“以后还是得清淡一些,要是日日吃喝到黎明,那可就要大大折寿了。”   潘巧莲笑着:“如今天下做官的谁不是如此?也没见多少做官的早死啊。”   怎么不早死?武好古心说:五六十岁往上的就不很多了,像蔡京老贼那样活到八十几的更是凤毛麟角。自己背负着那么重大的使命,还有那么多的钱,自然要向蔡老贼看齐,努力做一个老不死的大儒了。   “对了,老恩师还好吧?”武好古这时想起苏东坡了。   历史上,自己的老恩师在靖中建国元年就到点了,离开现在就几个月啦。   “东坡先生可比官人你精神好,寅时官人睡下的时候,他就由墨娘子和寅哥儿陪着去观云海了。”潘巧莲道,“现在大约才回宿城镇上的庄子吧。”   “老先生倒是精神矍铄。”武好古吐了口气,“对了,青儿醒了没有?”   武好古正问话的时候,蹬蹬的几声脚步响起,西门青亲自端着早餐进了屋来:“官人醒了没有?”   潘巧莲立刻转身去帮她拿下托盘,笑着说:“官人刚醒,还没洗漱就问起你了。”   “官人寻奴有何事?”西门青也笑着。   也不知道是不是难得见面,且又是一起“管”武好古的战友,潘巧莲和西门青的关系倒是很亲密的,一点没有正房二房争锋吃醋的意思——她们是联合起来一起吃别人的醋。   武好古这时一边穿着衣服,一边笑着说:“大姐,寻你问个事儿。”   “官人且问吧。”   武好古说:“你可派人去往日本国寻临政和尚了?”   “早就派了。”西门青笑着回答道,“派了花家的花满仓,西北风起来的时候乘海州吴家的船东去的,约莫现在该到了日本国的博多港了。”   “何时可以得到答复?”武好古又问。   “最快得等明年东南风起后,差不多是明年春夏之际。”西门青道,“海上的勾当都是顺风而为的,西北风起则往东、往南去;东南风来,则往北,往西去。别看日本国离海州并不遥远,可是一年顶天也就走一个来回。”   “海州往日本博多,大约就2000里吧?”武好古皱着眉头,“如果顺风的话几日就能到了吧?便是夏天,也未必没有刮西北风的时候吧?就算没有风……也可以用船桨吧?”   “这个奴可不知道了。”西门青摇摇头道,“官人若是想知道海上的事情,奴马上让人去天涯镇,把花满山寻来。”   “海州吴家的宅邸在何处?”武好古想了想又问,“吴延恩这些日子在家呆着吧?”   海州吴家才是北方海上的巨鳄,和他们相比,花家没退出海贸行的时候都是小鱼小虾。现在武好古的身份是可以直接同大鳄面对面的,何必再去找小鱼小虾呢?   “吴家的大宅在朐山县内。”西门青说,“吴延恩这些日子都在海州,前些日子西北风大起的时候就是吴家大船团从海州出发前去明州和日本国贸易的时候儿,他是家主,该在海州主持。这几日刚清闲下来,多半在家里养精神吧?等天气再凉一点,他就该去明州避寒了。”   “去明州避寒?”潘巧莲插话问,“明州冬天很暖和吗?”   “也不是太暖和。”西门青说,“若是到了泉州就真的比较暖和了。”   “那他去明州作甚?”   西门青一笑:“说是避寒,其实是去主持吴家在明州的买卖。凡是海商,都需有两处以上的本港,分别设在所经营的主航线的起点和终点或是途中的重要贸易点。而吴家海商则有三处本港,一处在我大宋海州;一处在高丽国的海州;还有一处则在明州。高丽海州的本港向由吴家在高丽的分支主持,而海州、明州的两处本港则是海州吴家的家主亲自主持了。吴家海船团在海州和在明州的交易,都必须由吴家家主点头过目。另外,吴家家主还要在明州和明州、泉州、广州来的海商巨头见面商谈。”   “商谈何事?”   武好古问话的时候,他的贴身侍女罗汉婢端来了洗漱用具和热水,穿戴完毕的武好古就在自己的卧室里面开始刷牙擦脸。   “当然是商谈怎么操控海上贸易的大事儿了。”西门青笑着说,“谷贱伤农的道理,用在海上也是一样的。这海上贸易,如果想拿到厚利……还是得循着物以稀为贵的道理。所以各家大海商每年都会在明州聚会,商量出一个行市来的。”   原来如此,武好古心说:要赚大钱,果然还是得靠垄断啊!   “海上的生意恁般好赚。”武好古笑问道,“别家要打进去不大容易吧?”   潘巧莲笑道:“那得看谁想插一脚了,若是官人想要进去,吴家,纪家,阿拉丁商会他们能挡得住?”   武好古这时已经洗漱完毕,开始坐下来用早餐了,早餐是白粥、炊饼和一个煮鸡蛋还有一点酱菜。   他端起盛白粥的瓷碗,喝了一口,又啃了一口炊饼,然后看着西门青。   “这可不好说。”西门青又说起了海上的事情,“要看大郎想吃多少,又想怎么吃了。”   潘巧莲笑了起来:“大姐儿,你这话说的……吴家撑死了就是个豪商,还敢逆了官人?”   武好古现在可是官家的心腹了!要整治一个吴家海商还不容易?   西门青却摇摇头道:“十八姐儿,你把事情想简单了……他们当然不会当面和官人顶了,但是备不住在背后下刀子。一出了海就是人家的一方天地,吴家的战船队把我们的海船灭了都没人知道,还以为是遭了风浪了。”   武好古点点头。这就是海商和陆商的区别了,陆上的商人再牛逼,也逃不出官府的掌心。但是在海上,什么青天都不灵光了,就得拼战船!   这大概就是资产阶级最开始牛逼的国家都是立足海贸的沿海小邦或是岛国的原因吧?   “大姐儿。”武好古想了想说,“去准备则个,我们明天就去拜访吴延恩。”   “好的。”西门青想了想,又问,“官人,如果你想入海贸行……可一定得小心吴家、纪家和阿拉丁商会这样的大海商!他们是大海商,同样也是大海贼啊!”   “有数的。”武好古一笑,“我自有办法,你只管去准备吧。”   ……   用完早饭之后,武好古就带着奥丽加出门去拜访自家的恩师苏东坡了。   这个白思文赠送的白番女奴还真是挺不错的,身姿容貌自不说了,和墨娘子相比也不遑多让,而且还有副好身手。一开始的时候武好古并不知道,直到后来白飞飞报告说发现这个白番丫头没事儿总“偷”武好古的长弓和木剑把玩,而且还玩得挺溜,这才让林冲去考了奥丽加。发现她真有两下子,特别善于使用长剑和盾牌进行格斗,居然能和林冲打个难解难分。   原来林冲是开封禁军马军出身,本事主要在骑射上,近身的武艺也练过,不过多少有点脱离实战。而奥丽加出身东罗马佣兵家庭,人家是天天打仗的,都是从实战中总结出来的格斗技法。   所以武好古也就不把奥丽加当成女奴看待,而是出高价(其实也没多高)“雇佣”了她,让她带着长剑跟着自己做个保镖,顺便还让她陪自己练剑。   没错,武好古现在也带着长剑出门了!他可不认可《神童诗》中“别人怀宝剑,我有笔如刀”的观点。所以立志要效法先贤,做一个“剑不离身,以德服人”的大儒。   在他的心目中,“剑不离身”应该是儒生的标准装扮。至少云台学宫的儒生,无论是“布道博士”还是“护道博士”,都应该学习击剑和射箭,后者更必须精通击剑、射箭、骑马等战斗技能,而且还需要掌握指挥和训练一部兵马(500-1000人)的方法。   而对武好古本人来说,宝剑同样不能只是一件装饰品。所以武好古在界河商市时,就开始向林万成、林冲父子学习击剑之术了。   所以他今天出门时的打扮,就是儒服长剑了。而跟着他的奥丽加也换上了一身窄袖男装,同样带着长剑。 第四百三十六章 云台门徒(一)   郁州岛,宿城港。   下午的时候,海州湾的天气忽然起了变化,海上刮来了大风,细雨也蒙蒙的下来了。一片风雨当中,一艘摇着船橹的渡船,摇摇晃晃地靠上了宿城港的码头。   现在已经是冬季了,从海州湾出发顺风而行的商船,几乎都已扬帆远航去了。因此整个海湾空空如也,郁州岛上的宿城镇也跟着冷清起来。码头上只有一片冬日萧瑟的场景。码头仓房内外,都少有人走动。只有一些出海捕鱼归来的渔夫,将他们的捕获从小小的渔船上搬运下来。还有不多的几个从宿城镇上过来的鱼贩子在有一眼没一眼地看货,没显出什么购买的欲望。   那栋临海而立,看上去有三四丈高的仙客居也无多少人气,所有的窗户都闭着。只有酒楼门口旗杆上的认旗随着海风,猎猎飘扬。   就连海州湾中的海水,这时也泛出了肃杀的青黑色。   不过现在靠上码头的这艘渡船上,却是出人意料的塞满了乘客,而且还不是海州这里最常见的客商,而是穿着儒服的读书人。   “诸位客官,小心了,船靠码头了!”   随着船老大的一声吆喝,小小的渡船“嘭”的一声,就撞上了码头。   坐船坐的有些晕晕乎乎的范之文一个没站稳,整个身子向前一冲,连忙用手中的长剑船舱底部撑了一下,还是摇摇晃晃的几乎要跌倒。   他身边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儒生伸手搀扶了他一把,才让范之文免于跌倒在船舱之内。   “多谢这位兄台。”范之文站稳身体后,忙道了声谢,然后才看清那位搀扶他的仁兄。   这人也是一个儒生,三十多岁,稍微有点肥胖,嘴角上挂着温和的笑容,看上去非常儒雅。他的身边还跟着个二十多岁的仆人,背着箱笼和包袱,还拄着一根木棒。   看到这二位,范之文心下已经有点数目,这位仁兄一定和自己一样,是来郁州岛求学问道的。而且,此人多半有点身份家产,说不定还是官户出身。   想到这里,范之文又是一礼:“在下郓州范之文,不知仁兄高姓大名。”   “在下寿州吕好问。”中年胖儒笑答道,“范兄来云台山也是想拜入苏门的吧?”   范之文来云台山当然是想拜入苏东坡门下了!如今大宋的学阀门派中,除了被当成儒门正宗的新学之外,最大的山头无疑就是苏门蜀学了。人家苏辙到底当过次相,苏轼又是粉丝无数的大才子,人气当然要盖过古板得要死的程颐了。   而如今朝政是新旧间用,想来儒门正宗的位置也不会一直被新学独霸了。苏门的学问……可是行情看涨啊!   所以苏东坡兄弟定居郁州岛的消息传开后,就有不少儒生想要来求学拜师了,其中就有上一次科举落地的范之文了。   他原本有弃文修武去考个武进士的想法,可是习武的费用和难度,却让范之文有点望而却步了。   现在大宋的武举除了对书生们没有多少难度的“兵法七书”和“兵法策问”之外,还有骑射和步射两科。本来骑射和步射没有多难,因为不要求中靶,只需要能拉开八九斗的步弓和七斗的骑弓——实际上就是练臂力,只要是年轻力壮的儒生,跟着乡村弓箭社的教头好好练上一两年,怎么都会了。   不过从绍圣四年开始,难度突然加大,居然要求射箭中靶了——不是中靶心,而是中靶!   呃,这宋朝考武进士的“武试”真的是一点都不难啊!武好古家里面西门青、罗汉婢和奥丽加这三个女人都随便能过的。   可是对范之文来说,中靶,特别是骑在马上射箭中靶可就很困难了。因为武进士考试总不能找人来帮着牵马吧?   理论上武进士是要带兵去和契丹人、西夏人作战的,应该弓马娴熟,哪有玩骑射的时候还让人来牵马的?哦,还是在马站立不动的情况下。   所以这个骑在马背上,双手脱缰去开弓射箭,还是很考验双腿的控马能力的——哪怕不需要马跑动,难度也是不低的!因为射箭的时候,腰腿难免要跟着发力,胯下的战马(也许是走马)会感受到背上的人在活动,它们就难免跟着一起活动几下。或是走上几步,或是摇上几下。   别的大动作是不会有的,给武举们骑的都是很乖的马儿,脾气暴躁的公马是绝对不会出现的。要不然一场武进士考试下来非得弄死好些个……   而对范之文而言,胯下的马儿一旦活动几下,他射出去的箭可就没一点准头了,说不定还会摔下来。   要让马站稳不动,就必须要有一定的骑术,可以不依靠缰绳,用双腿控马。这可就得有人教,还得刻苦练了。   但是对于范之文这样的“大地主”家来说,要训练骑术可是很不容易的。要练骑术,至少得养上一匹好马吧?马都没有,怎么练?而且养得马也不能太差,毕竟考试的时候骑的是禁军提供的战马,不是江南两淮的兔儿马。   一匹好马(当然不是肩高四尺七寸的一等战马了),怎么都要七八十缗吧?范老头半年的俸禄就没了。   而且买了马还得会养,得雇个马夫吧?还得有上好的马料喂养吧?一匹马吃的比几口人都多啊!马夫加上喂马的开销,一年又得好几十缗。   然后,还得请先生来教骑马射箭——这个本事寻常的马夫根本教不了,得去阳谷西门家请名师来教,一年没有几十缗的束脩能行吗?   有了马、马夫和马师之后,还得有弓。好的弓也不便宜啊!而且还不能只有一张,得上一套,从小孩玩的软弓,到五斗弓、七斗弓、九斗弓,一点点加上去。   此外,训练马术得有场地啊!如今的京东东路可是人口密集的地方,上哪儿找空地去?只能圈上几十亩良田给范之文练习了,这几十亩地的收入可就没了。   最后,范之文和他的武术老师的伙食也得跟上去啊。天天豆腐青菜的,营养跟不上,怎么练得出力气?这可又是一笔开销。   算来算去,范之文如果想在三年之内掌握“骑射”的本领,几百缗的投资怎么都省不了的。   而且,并不是这几百缗钱拿出来,武进士就一定能到手的!因为最近有消息说,新上任的官家,也就是宋徽宗认为骑马射箭的时候,这个马应该是跑起来的。让马站着你干嘛不下马来射?下马换张步弓还射得远呢!   如果要跑马射箭还要中靶……以范之文的底子,没有六年怎么可能练出来?这下费用可就要增加不少了,而且马也有生老病死,六年时间很有可能要换马,这可就又是一大笔钱啊。   范家怎么可能承担这样的花销?   顺便提一下,范之文练习骑射遇到的困难,其实也是以小农经济为基础的汉民族在维持骑兵武装时遇到的死结。   当汉民族的经济基础还停留在庄园经济的时代,拥有大庄园的士族门阀总归还养得起“骑士”。不仅是因为士族门阀比较有钱,还因为大庄园的自给自足能力超过小农和地主,能够维持自家的马场和马群,这样马就是资产而不是消费品了。   譬如武好古现在就有能力建立自己的马场和马群,还能够逐渐改良马种。而范之文这种级别的“大地主”,根本不可能维持马场、马群,就必须通过市场去购买马匹来维持自己的训练。而这份花销,又是绝大部分宋人无法承担的。   范之文虽然能够支付这笔花销,但是算来算去,最后还是不舍得。就在那时,他听说了苏东坡在云台山办学收徒的消息,于是就起了拜入苏门的心思。   他其实也不奢望拜苏东坡为师的,只要能拜一个苏门君子或是苏门学士,也就心满意足了。   苏东坡门下出身,将来就算考不上进士,也容易混上个幕僚,说不定还能得个保举的官身。   于是他就辞别了老父,带上自己祖传的黑云长剑往海州而来了。可一到海州,他才发现和他一个想法的人还是很多的!   这不,和范之文同船而渡的都是仰慕苏东坡的士子。   那么多竞争者……想要拜入苏门,恐怕也不容易啊!   “舜徒兄,你可来过云台山?”   在跟着那个胖儒生往宿城镇上而去的时候,范之文已经和人家混熟了。知道人家名叫吕好问,字舜徒,是寿州人士,还是个官宦子弟。是陪父亲从和州北返,途径徐州时听说苏东坡在云台山收徒,所以才来看看的。   “来过啊。”吕好问笑呵呵地回答,“你跟着我走就是了。我们先去宿城镇上的客栈安顿……若是客栈满了也不要紧,去山里面的法起寺租个僧房就是了。安顿好了,再去苏门听课吧。”   “可以听课?”范之文有些心虚地问。他是儒生不假,可是真正的大儒却根本无缘得见,所以不知道规矩。   “怎么不能听?跟着我就行了。”吕好问可是世家子弟,高祖父是吕蒙正、曾祖父是吕夷简、祖父是吕公著,连续三代都当过宰相,什么大儒讲课他不能去听? 第四百三十七章 云台门徒(二)   范之文跟着寿州吕家的大才子吕好问往宿城镇而去的时候,他的冤家对头武好古也到了宿城镇上了,而且还非常招摇的成了一群来拜师的儒生们指指点点的对象了……   因为他的装扮太不“儒生”了,而且身边还带着非常眨眼的“金毛女侠”。一个儒生,应该是“别人带宝剑,我有笔如刀”的,可武好古却是剑不离身。这也就罢了,行走在外带把宝剑防身也正常的。可是身边还带着奥丽加这样的“金毛女侠”可就有点扎眼了!   那么漂亮的金毛女婢,而且看着还是个会武艺的,没个两三千缗怎么买得下来?带着她出门,可就是赤裸裸的炫富了。而且这俩家伙还大摇大摆站在低矮的宿城镇城墙的南门城楼上看风景。也不知道守城的乡兵是怎么让他们上去的?该不是花了大钱买路上去的吧?   恁般高调的炫富儒生,多半是海州这边某位大海商的子弟吧?   “一定是个海商子弟,海商多野蛮不法,所以子弟多有习武斗狠者。”   “多半如此,恁般漂亮还会武的金毛婢,也只有海商家里会养……”   “一个海商子弟来郁州岛作甚?难道也想拜在东坡先生门下吗?”   “兴许吧?本朝对商家子弟入仕的限制很松,大商子弟总能寻到路子参加科举的。”   “商人子弟应举?他们考得上吗?”   “可不能说他们考不上,今科省元纪忆之,还有进士第六的武望道,都是商家子弟啊。他们俩还都迎娶了宰相的孙女和女儿,将来或有荐跻两府的可能。”   “唉,若是真有那么一日,只怕天下的不法商人就更难治了!”   大家议论了一会儿,内容已经从对武好古的羡慕嫉妒恨转到对商人入仕的不满上去了。   由于本朝太祖鼓励将门求富,因此连带着对商人的政策也比例朝宽松——也没法不宽松啊,开封将门都是做生意将门,保卫大宋皇帝的二十万禁军官兵也都在“兼营”工商。大宋官家还得靠他们保卫啊,没有他们,圣君赵佶晚上能睡得着吗?   所以王安石主导的新政,在面对这伙奸商集团时,也只能用政策,而不是用屠刀以对。如果能用屠刀去对付开封府的工商将门和禁军,那么王安石还有什么必要出那么多“害人”的新政?直接抄家破门就是了,来钱多快啊,而且杀奸商那可是大快人心的……   可惜,大宋朝至今都拿商人这个群体没有什么办法。而且还让不少商人子弟通过科举、保举和太学这三条路线踏入了官场。   特别是熙宁以来官学大兴,给了集中在大都市的工商子弟更多的接受高水平应试教育的机会。所以这几年工商子弟高中进士的数量,也渐渐多了起来。   而武好古这个时候并不知道自己这个大儒会那么遭人恨,他看到有那么多儒生跑来郁州岛是很开心的——他多机灵一人儿啊,自然知道这些人都是来拜师的。   拜苏东坡是不可能的,苏东坡只收自己这样的大儒,他们这些儒生水平不够,最多拜个苏门学士,那就是自家的师侄了。很好啊!回头叫西门青多准备些红包,一人发他们一个。自己这个当师叔的还是应该收买一下人心的……   武好古看着宿城小镇十字大街上闲逛的儒生,心情顿时大好起来。   本来还担心没有人去传教布道,没想到云台学宫还没有开张,就有那么多人慕名而来了。   看来儒学大兴有望了!   “主人,你看那边,来了一位真正的战士!”   奥丽加突然兴奋地嚷嚷起来了,还抬手指着城门楼下面刚刚走进来的范之文,因为范之文背朝着武好古,所以武好古一时没认出来。   “他是战士?何以见得?”武好古好奇地问。   “他带着一把战场上用的长剑。”   奥丽加到底是东罗马佣兵头子的女儿,一眼就看出范之文携带的黑云长剑相当不俗了。   武好古和她随身带的宝剑装饰都很好,镶着宝石金玉,都挺贵的。可是长度不够,重量也太轻,剑身也偏软。这两把宝剑带着走江湖还行,装个样子就更合适了,可是却上不得战场。   “长剑真的能上战场?”武好古问奥丽加,“你们罗马的战士不是都用短剑的吗?”   “那是西帝国覆灭前。”奥丽加说,“现在罗马佣兵常用的是十字型的长剑。如果我能有一把这样的剑,一定能保证不让任何阴险的刺客伤害到您。”   “阴险的刺客?”武好古笑了笑,“大宋这里没有那种刺客的,不过我还是可以给你一柄十字型长剑。”   “好的,好的。”奥丽加兴奋地说,“主人,我会画出长剑的样子,只要让铁匠照着打造就行了。”   武好古一摆手,笑道:“不必,我知道该怎么画……给你弄一把瓦雷利亚式样的长剑。”   奥丽加歪着脑袋想了想,又问:“瓦雷利亚?是个地名吗?”   “呃,是个传说中的西方国度……”   武好古正和奥丽加胡扯的时候,城门楼下面带着长剑的范之文不知怎么转了个身,已经发现自家的对头也来了郁州岛了。   “武好古!他怎么来了郁州岛?”范之文脱口而出,嚷了一声。   和他一块儿的吕好问听到他的话,忙转过身,也看见站在城门楼上,腰里挎着宝剑,身边跟着金毛美女的武好古了。   “他就是武好古?”   “是啊!”范之文狠狠地说,“是个开封豪商……”   吕好问听到了肯定的答复,就冲城门楼上喊了一嗓子,“城门楼上那位兄台,可是开封武崇道吗?”   武好古听见有人叫他,忙低头一看,就见到一个白白胖胖,儒生打扮的中年人了。   “在下正的武好古,不知这位兄台高姓大名?”武好古笑嘻嘻的就在城门楼上发问。   “在下是寿州吕好问。”吕好问很客气地拱了拱手,他是什么人家出身啊?耳目通灵啊,早就知道武好古是官家心腹了,不过他还不知道武好古混成大儒了。因为武好古在开封府和大儒论道的时候,他已经陪着父亲吕希哲从和州启程入京去了。   “这位是郓州范从斌。”吕好问又指着范之文说。   “从斌”是范之文新起的字号,意思是要文武双全。不过武好古还是马上认出了他就是阳谷义门范家的十三秀才范之文。   这家伙居然也来了郁州岛。武好古心说:他怎么还带着那把黑云长剑?难到在苦练击剑准备刺杀自己和西门青?还好自己有“十字军女战士”奥丽加,不怕他这个阴险的刺客。   “原来是舜徒兄啊,久仰,久仰。”   武好古在后世读过靖康之耻的历史,知道有吕好问这么个“贰臣”——他在开封府沦陷后跟过张邦昌,后来又劝张邦昌还政赵宋,还亲自去向赵构劝进。不过还是被宰相李纲一顿狠批,被撵出了中央去提举宫观了。   另外,在这一世的记忆中,也有吕好问他爹吕希哲的事迹。吕希哲是太学出生,荫补入官,本来可以考科举的,却被王安石劝阻——因为王安石知道吕希哲有成为大儒的潜质,不应该在科举和官场上蹉跎。   “范十三郎。”武好古接着又冲范之文拱拱手,“阳谷一别已经一年有余,不想在此处再见。十三郎此来郁州岛,也是想拜入东坡先生为师吗?”   范之文道:“在下有何才学?怎敢拜东坡先生为师?若是能得到东坡先生弟子的青睐,便心满意足了。”   还有点自知之明。武好古心想:范之文的儒学肯定不能和我比的,做东坡先生的徒孙都有点勉强。实在不行就让米友仁收他入门,做我的徒孙吧。   “武崇道。”范之文还不知道已经有一个苏门学士很看重自己,准备收为徒孙了,还在反问武好古道,“不是兄台到此郁州岛,所谓何事?”   “自是来拜师了。”武好古回答道。   一个吏商居然也想拜东坡先生的弟子为师……   范之文心中很有一点儿不屑。   吕好问也在心里面摇头。若是武好文来拜师,虽然做东坡先生的弟子是不可能的,但是拜黄庭坚这样的苏门学士是没有问题的。   可是武好古……有钱有后台就能为所欲为吗?东坡门下谁吃你这一套?   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是说啊,吕好问也是有涵养的大儒啊。   “那崇道你见过东坡先生了?”   “见过了。”武好古笑道。   他这话一出口,城门楼下不少士子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了。   “东坡先生在哪里?”吕好问又问。   “他老人家和苏老相公一起住在宿城镇外的云台庄,就是那座崭新的庄园里面。”武好古说,“不过现在他并不在哪里,而是去游云台山了。舜徒兄和十三郎若是想见东坡先生,可以先去云台庄安顿,那边地方宽敞,有很多空着的客房。哦,对了,黄涪翁今日正在云台庄开讲行书和草书之法,舜徒兄和十三郎想去听听吗?” 第四百三十八章 云台门徒(三)   二苏兄弟,特别是苏东坡的号召力还是很强的!   当初苏东坡在儋州看海的时候,都有不少中原的儒生追随而去,何况如今回到了云台山这等仙境一样的地方?而且海州虽然在行政上属于淮南东路,可实际上在淮河以北,属于中原的东部边缘地带,水路交通非常便利。有运河、有海运,还有四通八达的官道。   所以用不着武好古在《花魁》画册和《文曲星》杂志上打广告,就有不少才子佳人慕名而来了。   怎么还有佳人?   当然有了,这样的好事儿哪能让俏金娘一个人独占了?这些日子可是有不少德艺双馨的女艺术家从扬州、杭州、平江、徐州、应天府,甚至开封府等地汇聚到海州来了。   她们也不是为了苏东坡一人而来,苏东坡年纪那么大了,平日也不注意锻炼,怎么应付得了那么多德艺双馨的女艺术家?   但是宋徽宗不是说了“贬官止于海州”吗?考虑到大宋朝这几十年来党争斗得鸡飞狗跳的趋势,将来海州这里还不得“进士满街走,才子多如狗”?恐怕除了开封府,全天下就是海州大官人多了。   就算是“贬官”,那也是大宋堂堂大官人啊!将来没准就起复了,就算起复不了,大宋的官可不都是“清天”,而且贬官又不抄家……有个十万八万闲钱的官,在宋朝也算不上什么大贪。   所以在贬官效应和云台学宫的教育产业的双重推动下,海州的未来可是相当光明的!   而苏东坡和他的门徒子侄,虽然谁都没公开说过要拿下云台学宫。但是他们心里面其实已经把学宫当成自家的地盘了。   如今的世道,入朝为官太危险了,而且好像也没人让他们冒险入朝……连苏辙都没起复呢,更别说旁人了。   而要告老还乡又宦囊羞涩——苏东坡虽然是很能来钱的“大明星”,但是他的官场生涯太颠沛了,没什么时间捞钱,而且也没品牌意识。各种冠着“东坡”名头的产品都便宜了奸商,他自己真没捞到什么。   而且在被贬去穷山恶水之后,他的书法作品也就很难卖出好价钱了。会出高价的人不会跑儋州去买字儿,会去儋州的书画商都要压低价格。   另外,需要苏东坡接济的人也不少。几个儿子都一大家人跟着他一起倒霉去了岭南,还有几个弟子也受累不得任官,他总得周济则个。   所以官场沉浮了一辈子的二苏兄弟都没多少积蓄,跟着苏东坡的四个“君子”就更穷了,只有黄庭坚富裕一些,不过也好不了太多。要不然他也不会拒绝担任水部员外郎(工部下属的水部司主官)而求为州郡官了。在历史上他倒是当了一段时间的太平州知州,可惜他和李清照的“公老头”赵挺之不和,在赵挺之执政后就给找了个“幸灾谤国”的罪名,发遣到宜州编管去了……   如果苏门蜀学能拿下云台学宫这个地盘,那么大家伙儿的下半辈子,可就都有了保障啦。   毕竟云台学宫看起来是直属于当今官家的!官家在潜邸时参与整理编修的《梦溪笔谈》、《营造法式》、《图经本草》等伎术类书籍,将来也是云台学宫所要研究和传授的——所谓“自然小道”不就是这些个吗?   因而云台学宫将来肯定是受官家保护的,只要苏门众人和云台学宫系在一起,就能置身党争之外了。   早就把云台学宫当成了安身立命之本的苏门众人,自然要努力维持还没有开张的学宫的人气了。   说穿了,苏门学阀对云台学宫的价值,就是可以在短期内凝聚起高涨的人气。就是容易拉人头啦!   所以心照不宣的苏门众学士和君子们,这些日子都轮流在云台庄讲课,以维持人气。不过他们讲得并不是儒家大道,而是书法绘画诗赋填词的小道,都是文人装逼的那一套,百分之百是苏门绝学。   苏东坡流传后世不就是这些吗?一幅字卖上十个亿,一碗东坡肉火遍大江南北,还有一堆诗词更是传唱了千百年。   而且这些苏门绝学教授起来没有风险啊,在苏东坡没正式拿下提举云台学宫前,他还是贬官之身,所以得小心从事。   因而苏门现在不传大道,只传风花雪月,文人雅致——哦,东坡肉和东坡肘子现在也是不教的,那可是“不传之秘”,必须是入室弟子才能学习的。   除了开课讲学之外,云台庄还提供廉价的食宿。这座庄园名义上是庄园,实际上是安置书院的标准来建造的。因此有不少课堂,也有大量的学生宿舍,当然还有供苏门学士们居住的一个个独立的小院子。   如果学生宿舍都住满了,几百个云台门徒还是能容下的。   ……   听到武好古说起云台庄上有客房可以安顿,还有黄庭坚这样的一代宗师(黄庭坚是江西诗派开派宗师还是书法大家)开课讲“行书”和“草书”,刚刚进入宿城镇,正在找地方安顿的士子们可都来劲儿了。   一代宗师黄庭坚讲课啊!多难得的机会?而且……还可以直接安顿在苏东坡居住的云台庄内!   就算这次没能拜入苏门,将来也能吹嘘一番啦!   想当年,我可是在东坡先生的云台庄求过学的……   “在下对黄涪翁的书法也是颇为仰慕的。”吕好问笑吟吟的冲武好古一拱手道,“且劳烦崇道兄前面带路吧。”   “好说,好说。”武好古又很四海的向城门楼下的一众儒生们拱拱手,“诸位若想要前往云台庄求学,就都随某一起吧。”   都可以去吗?   “这位兄台。”马上就有人拱手提问道,“我等今后都能住在云台庄中向东坡先生求学吗?”   “今后是多久?”武好古笑着,“若是想在云台庄听上几日的课,想来是可以的。若要拜入门下,只怕还要考试的。”   入云台学宫当然要考试了!要不然怎么淘汰学问好的,留下学问差的?   云台学宫可不要那种能在东华门外唱名的好汉,那些人是不可能飘洋过海去传播儒家大道的。要往外传道就得要没多少真才实学的村秀才,最好连发解试都过不了……呃,如果有洪教主那样的人才就太好了。   “那就劳烦这位兄台带个路吧。”   “请兄台前面带路吧。”   “有劳兄台了。”   到底是儒生,虽然心里面大多不屑武好古这个“豪商子弟”,不过面子上还都是彬彬有礼,纷纷请武好古带路。   武好古自然不会推辞了,低声吩咐自己的女保镖小心提防范之文后,就笑呵呵下了城门楼,和吕好问一块儿向云台庄而去了。   “崇道兄。”吕好问一边走一边笑着,“你方才说拜入东坡先生门下要考试?这是听谁说的?”   “是听东坡先生门下的学士说的。”武好古回答。   当然了,他不会告诉吕好问那位博学多才的东坡门下学士名叫武好古的了。   “怎么个考法?”吕好问果然好问。   “这个……”武好古想了想,“自是要等东坡先生做了提举云台学宫后再议了。”   “云台学宫?”吕好问愣了愣,“是国子监所辖的吗?”   学宫一词在西周便有了,和“辟雍”一词意义相同,都是君王所立的高等学府。比较有名的就是战国时期,由田氏齐国所设立的稷下学宫。   “并不是国子监管辖的。”武好古回答道,“而是半官半私之学。”   “半官半私”其实是武好古给云台学宫的定位。云台学宫挂上官学的招牌是肯定的,要不然苏东坡这样一个大官怎么能当学宫的提举?   可要是把云台学宫归入国子监系统,那么这个学宫也就没必要办下去了。   因为宋朝的国子监并不是个研究或布道的机构,甚至不是个培养建设封建主义人才的大学。而是个搞应试教育的地方——这可就是个大坑了,等于将清华、北大这样的大学变成了个高考补习班……而高考高分录取的天才学子们不是进入高等学府深造,而是派去当县尉捉贼了。后世就算考进公安大学,也得先学几年再去捉贼吧?哪有科举制度这样,也不管进士多大年纪,腿脚是不是利索,哪怕八十岁中了进士一样发去做县尉的。   所以大宋的科举和后世的高考完全不是一回事儿,整个儿都给搞拧了。   而武好古力推的云台学宫,则是要把搞拧的大宋教育体系给纠正过来。云台学宫应该是一所培养人才的大学,而不是一个科举补习班。   武好古等人赶到云台庄的时候,“观云海”去的苏东坡一行人已经回到云台庄了。原来苏东坡是今天凌晨上山的,欣赏完了云海日初之后,又去法起寺小憩了几个时辰,才下山返回了云台庄。   得知苏东坡到达后,武好古便将范之文交给了云台庄的管事安置在客房之内,自己陪着吕好问去拜访苏东坡了。 第四百三十九章 云台门徒(四)   武好古和吕好问,一前一后,走入云台庄内苏东坡专用来待客的海角堂之内。   海角堂的名称,是苏东坡新起的,用来对应朐山县城旁的天涯镇。天涯海角都凑齐了,寓意大概就是自我流放,无意再回中枢参与朝争。   刚刚从法起寺过来的苏东坡看上去心情不错,在俏金娘的陪同下出现在了武好古和吕好问面前。   “好问见过东坡先生。”吕好问和苏东坡算是挺熟的,吕家也是旧党名门嘛!苏家当然也是旧的,大家都是同党。   “学生见过老师。”武好古则上前执了弟子之礼。   这下吕好问有点愣住了,瞪着一对眼珠子瞅瞅武好古,又看了看苏东坡。武好古一商人,怎么可能入东坡门下?而且还是苏东坡的弟子!这也太不合适了吧?   东坡先生笑道:“舜徒,武大郎他是老夫新收的弟子。”   这个武好古花了多少钱?吕好问马上想到的确是万恶的金钱。苏东坡一定是太缺钱了,才会收了这么一个吏商做徒弟。   “那好问可要恭喜东坡先生了。”吕好问一边腹诽,一边却是说着恭维人的话儿,“崇道乃是画中第一人,看来今后苏门的书画诗词可就样样堪称天下一绝了。”   好一张巧嘴!武好古被吕好问这么一捧,顿时也对他另眼相看了。   吕好问可是祖上连着三代有人做宰相的名门子弟,而且本人也是和洛学的杨时并称的大儒。这样的人物照理应该眼高于顶或古板迂腐,可是这吕好问却是个很会说话,也很能和人搭讪的大儒……对了,历史上这位吕好问不就靠着一张巧嘴把张邦昌忽悠得自寻死路了吗?   这样的大儒要搁在春秋战国那会儿,怎么也该是周游列国,搬弄是非的大说客吧?这样的大儒是人才啊!   武好古笑着:“舜徒兄过誉了,小弟的画中第一,不过是龙眠居士鼓励后学的言语,当不了真的。”   苏东坡笑吟吟道:“崇道你何须过谦?你的画技第一是无疑的,龙眠居士也不能和你比啊。而且你用绘画来赚钱的本事,更是高过了龙眠居士太多。”   他顿了顿,又对吕好问说:“舜徒,老夫现在居住的这庄子,还有老夫从儋州北返这一路的开销,都是我这爱徒孝敬的。”   这个武好古果然是花钱“捐”了一个东坡门下……吕好问心说:看来苏东坡真是想穿了,不再端着大儒的架子了。   只是这事儿传扬出去,怕是要坏了苏东坡的一世清名啊。吕好问一边替苏东坡惋惜,一边也决定替苏东坡保密——虽然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但是他不能把这等事情往外面传,他是大儒嘛,怎么可以说长辈的坏话?这是不敬尊长啊!   正在吕好问胡思乱想的时候,武好古的学生米友仁突然带着一个穿着行装的小武官快步走进到了海角堂外。   “东坡先生,恭喜啊。”米友仁在门外大声道,“进奏院来人了!”   进奏院是总管天下邮驿的衙门,负责传递外臣的奏章和朝廷发往外地的诏书——后世电视里面宦官拿着个丝绸圣旨传诏的画面,在宋朝是很少发生的。   只有直接从宫中发出的中旨,因为绕过了中书门下,才会让宦官去传(一般是御药院或内东门司负责,也有让走马承授去传达的)。只要通过中书门下传出的诏书,必然是由隶属于枢密院的进奏院派出进奏官去传达。   今天被米友仁带来的进奏官是今天中午刚到朐山县城的,是来给二苏兄弟传诏的。   当然是好事儿,圣君宋徽宗终于决定给苏轼、苏辙两兄弟做个像样的官了。   “要设香案吗?”苏东坡连忙追问。   “不须设香案。”米友仁一边回答,一边就从身边的那个杂品武臣哪里接过了两封敕命。   苏东坡问要不要摆香案的意思,其实是问是不是“宣麻”了?他当然没有资格“宣麻”,但是现在苏辙和他在一起啊。苏辙是做过宰相的,是有资格“宣麻”的——哪怕不是做宰相,当个安抚使、转运使也算是“宣麻”了。   而“宣麻”大诏照例是要摆香案跪接的。可惜不是宣麻,因此不必摆放香案。   武好古连忙走上前去,从随身带着的招文袋里取出一张五十缗的私交子,笑吟吟递给了那个小武臣,还道了一声辛苦,又吩咐庄子里的仆人带这位进奏官去好生歇息。   进奏官在宋朝的地位不高,都是开封禁军出身的杂品武臣充任,上升通道也不好,做到小使臣就到头了。俸禄虽然不低,但是在物价、房价高昂的开封府还是很拮据的。唯一能填补一下的,也就接旨或上奏官员的打赏。   而武好古自己不是清官,也从来不以清官的标准去要求别人……对于各种陋规,也都是非常支持的——开封府房价那么贵,不让人家捞点怎么买房娶妻啊?   他这边打发走了进奏院的小吏,那边米友仁已经把两封诏书递给苏东坡了。苏东坡先打开一封是给苏辙的,复官太中大夫,提举凤翔上清太平宫。   太中大夫是从四品的寄禄官,也就是个拿俸禄的级别。而凤翔上清太平宫是终南山的一个大道观。不过提举宫观(道观、佛寺)通常只是个名义,也是拿钱不干活,也不需要真的去所提举宫观的所在地上班,爱在哪儿眯着都行。一般来说,这个差遣是给退出政坛的高官挂名用的。   也就是说,赵佶用一道诏书宣布了苏辙政治生涯的结束!   “子由复了太中大夫,提举宫观。”苏轼叹了一声,把诏书给了身边的俏金娘,“去拿给子由看看吧。”   然后他又展开了给自己的诏书,看了一眼,脸上顿时显出了惊喜。   “老师。”武好古看到苏东坡的表情,忙问道,“可是朝廷委任您提举云台学宫了?”   在拜入苏门的当天,武好古就差了心腹带着自己的“密折”去开封府了——他是皇帝的心腹,当然有资格递上密折了。   不过他递出去的密折,现在应该还没到开封府呢,赵佶应该不会因为他的请求就把云台学宫给苏东坡。   “并非是差遣。”苏东坡说,“复了龙图阁学士,朝散大夫。”   龙图阁学士是馆阁职,并不是真的要苏东坡去开封府管龙图阁。而朝散大夫是个从五品的文官,比苏东坡上一次被贬之前的正六品朝奉郎还提了一级。   很显然,这是赵佶要用苏东坡的前兆了!如果不是提举云台学宫,那也该有别的重任。   “学生给老师道贺了。”   武好古忙给苏东坡道了喜,他顿了顿又试探着说:“老师可在谢表中请个差遣?”   复职升官后自然要上谢表,在上谢表时还可以求个差遣。请郡,或是请提举宫观都可以。   武好古有此一问,是担心苏东坡又起了官场搏杀的心思,看不上云台学宫了。   苏东坡也是老官僚了,自然知道皇帝并不是因为要大用自己才给“龙图阁学士,朝散大夫”的。赵佶如果真要大用苏家,就该给苏辙做个实职啊!苏辙比苏东坡年轻,身体也好得多,被贬之前的官职也大的多,不给当宰执也该给个安抚使、转运使吧?再不济,一州一府总要给吧?   直接提举宫观,不就是一脚踢开了吗?   苏东坡瞧了一眼自己新收的弟子,其实心里已经明白了。官家是看着他的面子上才给了龙图阁学士和朝奉大夫的……   “还是请提举云台学宫吧。”苏东坡笑道,“老夫觉得此间甚好,也不必挪窝了。”   “先生所请,官家必然应允。”武好古心中早就有了数目。他早就和赵佶商量过了,提举云台学宫的差遣目前只有苏东坡能来……武好古和米友仁眼下都不够资格,还得“养”上十年八年。   苏东坡点点头道:“等朝廷的敕命再来,云台学宫当招收生员了。”他忽然转头看了吕好问一眼,“舜徒,你可有去处?”   这是问吕好问有地方任职吗?吕好问已经荫补得了官,是从九品的将侍郎,还当过一任监税的小官。不过没有得到升迁的机会就跟着父亲一起被贬了——他家是老牌的旧党嘛!结果吕好问又蹉跎了七八年,直到今年才又有了做官的机会。   不过由于宋徽宗现在奉行新旧杂用的路线,并没有大举贬斥新党官员,造成了空缺官职不足,无法安排太多的旧党子弟任职。如果有进士出身的还好些,总要安排,没有出身可就只能慢慢守选了。现在元符三年进士中摆在第五甲上的一摆多个还在守选呢,怎么可能轮到吕好问?除非有大佬推荐他做官。   “东坡先生。”吕好问明白了苏东坡的意思,马上回答道,“好问还在守选。”   苏东坡笑着说:“吕家的学问讲究不主一门,不私一说,正好合了云台学宫的宗旨,老夫看来,舜徒你不如就留在云台学宫做个教授吧。” 第四百四十章 船政学堂(一)   “听说了吗?东坡先生复了龙图阁学士,还升了朝散大夫啦!”   “当然听说了,云台庄和宿城镇上的士子都在传。”   “这是要大用了吧?下一步该去做翰林学士或中书舍人了吧?”   “好像不是,听说官家是看中了东坡先生的博学,想请他主持云台学宫。”   “云台学宫?在云台山这里吗?”   “是啊,你还不知道吧?便是在云台山……好像是韩相公提出的,要在海州这里设一个学宫专门负责传播孔孟之道的大事儿。”   “呦,传播大道啊,那不是和圣人当年一样了吗,这可是要紧事情啊!”   “对了,听说等到任命东坡先生主持云台学宫的大诏一到,云台学宫就要招收生员了!”   “是吗?知道怎么招收?”   “仿佛是考试……”   就在二苏兄弟得到敕命后的二三十日内,又有不少慕名而来的学子书生,纷纷登上了云台仙山,不进把云台庄内的客房都挤得满满当当,连带着宿城镇上的大小客栈,和靠近云台庄的法起寺内,全都住上了自发赶来求学的士子。   而东坡门下众人,对于汇聚而来的士子们,也都给予了热情招待。不仅让他们住进了云台庄,还每天安排苏门子弟或学士、君子出面授课。而且还放出言语,说是要通过考试选拔生员入读云台学宫。   这下云台山上的士子们可就议论开了。这云台学宫应该是太学、武学、国子学一级的官学吧?战国时期齐国的稷下学宫不就是齐王开办的官学?   那么,云台学宫出身的学生是不是和太学、武学、国子学生一样,有机会授官呢?   若是可以授官,又能入东坡门下,这可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从斌兄,你和吕舜徒相熟,可知道要考何种学问吗?”   范之文在云台庄的这些日子混得还是很不错的,和他一块儿来的吕好问现在留在云台庄,还当了“先生”——倒没有拜在东坡门下,他爹就是个学阀啊,自不必再拜苏东坡了。不过却也和东坡先生的弟子们一块儿讲课,他讲得是理学(他也是个理学家)的大道,就是存天理、灭人欲什么的……   哦,对了,东坡门下学士也不是人人会出面讲课。   其中学问最大的武好古就没上过讲台,只是偶尔来云台庄听讲,看看人家怎么给学生上课的,好为将来自己登上讲台做准备——他准备在将来开一门“小道”,专门教学生们怎么得到万恶的金钱……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来学?   不过东坡先生门下的学士君子们在云台庄授课的内容很杂,诗词歌赋绘画儒学都有,搞得听讲的学生有点糊涂,不知道将来云台学宫招生考试的时候考什么?所以才经常有人会问起和吕好问关系不错的范之文。   “考儒学加一门才艺。”范之文还真知道,他皱着眉头回答,“儒学考五经和论,和科举差不多。才艺可以选武艺、诗词歌赋、绘画、书法、算学、营造学、医术、外国文字语言等等……只要会一样就行了。”   “怎么会这样?”   “是啊,我们是读书人,考诗词歌赋和书法也就罢了,这武艺、绘画、算学、营造等等的,都是不入流的小道啊。”   范之文摇摇头:“你们也不看看我们要拜的东坡先生是何等样人?”   “也对啊,东坡肉和东坡肘子不就是东坡先生所创?他老人家可是大道、小道兼通的。”   “倒也是……可是我们能拿出何等小道?”   大家都有些为难。作为读书人,诗词歌赋和书法倒是会一些的,但是真的能在东坡门下献丑吗?而且大家到时候都选诗词歌赋和书法,岂不是要精益求精了?   “从斌兄一定选剑术吧?”有人想起范之文带在身边的那柄黑云长剑了。   “呃。”范之文苦苦一笑,“我等读书人带剑不过是为了防身,不是为了考试的……”   其实要考剑术他也不会啊!虽然范家祖宗留下了黑云长剑,但是却没留下剑谱——人家不要子孙后代习武了,还留剑谱干什么?误己子弟吗?所以范之文想学剑也没得学。现在只能为日后的入学考试发愁了!   ……   “崇道,您说甚底?”   “我说造船驾船也是大学问,云台学宫下面要开一个船政学堂。”   “云台学宫下面开船,船政学堂?东门,您在和老夫说笑吧?自古哪有船老大上学堂的?”   武好古这个时候正在朐山县城内最豪华的宅子里面和海州吴家的老爷子吴延恩一块儿喝茶聊天。   在海州的一个来月里,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来朐山县城拜访吴延恩了,早就和老头子混熟了。   今天也没让西门青作陪,而是带着潘巧莲和奥娘子两人一起过来了。在吴家的内客堂里,武好古提出了一个让吴延恩怎么都没有想到的要求——想请吴延恩担任云台学宫的教授,主讲“航海之学”和“造船之学”。而且武好古同时还告诉吴延恩,云台学宫下属将会有一所船政学堂!专门教授海运、造船和海战!   “听海先生。”武好古非常诚恳,称呼着吴延恩的号,“您应当知道朝廷设立云台学宫的目的是为了往外传播儒家道统……这事儿对我们大家都是有利的,现在南洋那边大小岛国,都传了天方教和婆罗门的道统,对我们汉人海商自然排斥了。所以儒家出海对听海先生这样的大海商是大大有利的。要出海,云台学宫就必须要有自己的船团和水手……而且船团配备的还不能是商船,必须得是能快速行动的战船。为了更好的造船和训练水手,本官觉得需要开设学堂。而能担任船政教授一职的,非听海先生莫属了,还望听海先生千万不要推辞。”   吴延恩看武好古说得正经,一张老脸也凝重起来了。   海运、造船和海战的学问可是吴家海商在海上安身立命的根本!怎么能轻易传给他人?   不过航海、造船和海战的那一套本领也不是吴家独有的。武好古和苏东坡要玩真的,还是有办法的。如果他们从别人那里得到了帮助,海州吴家岂不是枉做小人了?   现在,武好古和海州吴家的关系很不错,没必要闹僵吧?要不就应付一下吧。   吴延恩刚想到这儿,武好古又开口说话了:“听海先生,在下和云台学宫绝不是要抢你们海州吴家的生意。你们吴家在北方海上的实力,本官还是有所闻的。本官的共和行真要杀进海运行,砸个几百万缗也不见得能打开局面。有恁般多的钱投在别处,上千万都赚到了。”   这其实也是实话实说,海运赚钱多能和开封府的房地产相比?又不是直接发现新大陆,无非就是高丽、日本、海州、明州间的贸易。连辽国沿海都插不进去——那里是燕云汉人豪强在把持,吴家也不敢和他们翻脸,要不然他们就能通过外交途径向宋朝、高丽国施加压力,指海州吴家是海贼了。   “东门要人要船,尽管开口就是了。”吴延恩笑道,“何必办学堂恁般费事呢?”   “因为你的船和人达不到本官的要求!”武好古也和他直说了,“若是要人要船,你海州吴家,纪忆之的平江纪家,还有阿拉丁商会那边,本官都能要来一些的。可是航海也是道啊!大海如此广袤,海外之国又多如牛毛,由海上来去的财富也如此之多……我辈之人怎么能不重视航海之道呢?听海先生觉得如今我大宋的海商、海贼们都通了航海之道?都已经能称霸四海,任我来去了么?”   “这个……”   吴延恩苦苦皱着眉头,还是有点犹豫不决。因为他太知道武好古的经商的本事了……什么画中第一人,奸商第一人才对啊!真要让武好古挤进了大海,就不知道会被他玩出什么花样了。   “听海先生。”武好古看着吴老头,突然笑了起来,“你知道《共和商约》吗?”   “知道啊。”吴延恩点点头。   武好古一笑:“想不想搞个吴家的自治商市?”   “甚?”吴延恩怔了怔,“怎么可能?我家是商人啊,朝廷怎么可能……”   “不关朝廷的事儿。”武好古忙摆摆手,“天下之大,又不是只有大宋的土地上才有海港的。”   宋朝的土地上其实已经出现了两个“自由市”了,而且都和武好古有关!一个是界河商市,这个名正言顺的“自由市”,还有一个是天涯镇——“士约”也好,“商约”也罢,本质其实都是一样的。   另外,将来云台学宫所在的东海县,也有可能出现相当的自治……不过武好古准备给吴家搞来的商市,却不在宋朝的土地上。   “东门说的是……”吴延恩问。   “高丽国!”武好古说,“给你家在高丽国沿海谋个小岛,建个界河商市恁般的吴家商市如何?” 第四百四十一章 船政学堂(二)   “在高丽国建商市?”吴延恩有些将信将疑的看着武好古,“东门,您可是大宋的官人啊,高丽国的事情,怕是管不了吧?而且在高丽国,商人是没有地位的,真正的四民之末啊!”   高丽国的经济基础也和辽国、日本国类似,都是庄园经济——现在高丽王国内掌权的并不是后来只会读书考试的朝鲜两班,而是跟随王建开创国家的高丽勋贵的后裔,虽然也学大宋搞了科举,但他们的科举是庄园贵族在玩儿。所以历史上高丽王国和辽国、女真的几场战争表现还算可以,比宋朝强多了,比后来的朝鲜王国也强多了。   不过在庄园经济占主导的高丽国内,商人的地位却比在宋朝更为底下,只比贱民强一些。   “有办法的。”武好古一笑,“本官自有办法让那些高丽人就范。”   “有甚办法?”   武好古轻轻哼了一声:“自然是高丽-女真之战了!听海先生忘了这事儿了?”   “这……”吴延恩一挥手,对伺候在内客堂里面的女使说,“都退下吧。”   几个女使闻言退去,厅堂里面就只剩下了武好古、潘巧莲、奥娘子奥丽加和听海先生吴延恩四个人。   “东门。”吴延恩皱着眉头,“现在章相公请郡了……这事儿会不会起变化?”   “不会。”武好古摇摇头,“章相公下去了,可当今官家也是圣君啊!而且,如今我们手里可不止高丽一条线。”   什么意思?   吴延恩有些不明白的看着武好古。   “女真人那边,其实也有我们的路子。”武好古笑道,“这个买卖是两头做的!你家和高丽人做,我们和女真人做。”   “女真人?”吴延恩吸了口气儿,“朝廷和他们有联系?”   “没有。”武好古道,“可是我们和渤海人已经搭上线了……渤海女真,可是一家子啊!听海先生,你可明白本官的意思?”   果然是奸商第一人啊!吴延恩心说:老夫行商一生可是光明磊落,都是待人以诚,以德服人的……这武好古怎么也是东坡先生的弟子,还妄称大儒,怎么就恁般奸诈呢?以后和他做生意的时候一定得小心了。   “东门的意思是让高丽人亏得血本无归?”吴延恩思索着问。   “血本无归恐怕也不可能吧?”武好古苦苦一笑,“高丽国的兵马应该不是很弱吧?”   吴延恩摇摇头,笑着道:“东门还是不知道高丽的内情啊。其实高丽国兵马是很弱的,高丽国的兵制类似于我国唐初之时,是寓兵于农的。不过高丽立国二百年,土地不断兼并,早就尽归世家大族所有了,寻常百姓都是租地的客户,无力承担兵役。”   “可是高丽的世家大族还能战吧?”武好古现在对古代的兵制已经非常了解了。“只要他们还能战,高丽国朝廷又能得到一些钱,战争就能维持下去。”   其实古代兵制和近现代也差不多,大体上就是花钱买来的雇佣兵和封建义务兵两大类。封建义务兵的基础是庄园制、分封制或均田制,总之和田土挂钩;雇佣兵则必须建立在工商业发达和中央政府能捞钱的基础上。   北宋基本没有庄园制了,所以搞封建义务兵是不可能的,雇佣兵是必然的选择。   而高丽国因为没有发达的工商业可以赚钱,所以就必须建立类似府兵制的征兵体系了。   不过府兵制也有一个大坑,就是军官得由贵族庄园来提供。而且庄园贵族(世家、门阀、勋贵)必须和府兵农户保持比较紧密的联系,才能在战时有效动员和指挥。   可是均田由于种种原因,总是会被破坏。而庄园贵族和府兵农户的紧密关系总是会让帝王睡不安稳……所以大唐、高丽还有大辽南面系统的府兵(乡兵)体系,最后都难免崩解。   但是高丽的经济基础仍然是庄园制,所以府兵和均田败坏的同时,贵族庄园必然扩大,也就形成了类似东晋的局面,世家大族掌握着一定的武力。国家在危机之时,可以把这部分力量动员出来保卫国家。   另外,高丽国本身的经济虽然不发达,但是架不住身边有大宋这个阔佬,卖力多挖点人参,多灭绝几只老虎,还是可以在短期内套到不少现金去雇兵的。虽然靠灭绝野生老虎和挖人参是打不了持久战的,但是短期爆发一下没多大问题。   毕竟庄园制下出来的军官武士还是比开封府的将门资本家、将门艺术家要强不少的。只要核心没有完全朽坏,加上充足的炮灰就能和女真、契丹开战了,就是最后打了败仗,也能给对手造成不少损失。   “听海先生。”武好古顿了顿,又道,“不如我们联手做个局,让高丽人和女真人打个十年八年的……只要逼得高丽国王倾家荡产,你们吴家就有拿下一个吴家港的可能了。而云台学宫也能借机在高丽国插上一脚,到时候学宫和吴家港互相配合,高丽的海州吴家可就能大兴了。”   吴延恩有点动心了,“学宫要如何插手高丽?又要如何助高丽吴家大兴?”   “学宫插足高丽得等待时机。”武好古笑着,“高丽-女真之战如果旷日持久,必然造成大族拥强兵威胁高丽朝廷。到时候高丽朝廷就需要君臣纲常,大义名分了。而我云台学宫里,就有高丽国君所需要的纲常和名分,可以帮助高丽国建书院,兴儒学,行重文轻武的安定之法。这高丽兴儒的领袖,自然是吴家子弟来担当的。而这书院,其实也是可以变成庄园的!”   “书院变成庄园?”   “是啊,书院在大宋就是教书育人的地方,在高丽,在日本,却可以变成拥有领地封户的庄园。”   这其实是理所当然的!庄园制在高丽和日本是基础嘛,不管是贵族庄园还是寺庙,都拥有封户,而要控制封户就必须拥有一定的武装。拥有了一定的武装和封户,自然就是封建割据力量了。   而云台学宫下面的书院要想在高丽、日本立足,自然也得拥有土地、封户和武装。要不然就该给寺庙里的和尚兵还有神社里面神兵吊打了……   “真的能成功吗?”   吴延恩还是有些将信将疑。他家虽然是海上的豪强,但毕竟是商人的根底——在东亚这里,第一个以商人为主的政权,就是还在草创中的界河商市。所以吴老爷子难免有点儿心虚。   “怎么不能成功?”武好古一笑,“我们两方联手,钱有的是!名分也不缺,云台学宫可是要传播儒学于四海的;刀把子更不是问题,你家在海上有战船队,我们通过渤海人还可以向女真人提供支持,总能让高丽人就范的。况且,你家已经有人在高丽朝廷担任高官了,路子也不缺啊。有钱,有人,有名分,有路子,还有武力!这事儿再不能成功也是天数了!听海先生,干不干?”   “可是朝廷那边……”吴延恩还是有点顾虑。   大宋朝廷是什么意思?   “朝廷当然支持。”武好古笑着,“朝廷想着让高丽称臣总有百年了!如今可是圣君当国,最喜欢万国来朝的!”   要哄日本的白河法皇向赵佶称臣是不可能的,不过让高丽国称臣还是有可能的。   武好古早就盘算好了,先让高丽人去和女真人咬上一场,让他们知道一下女真人的厉害,顺便把云台学宫和海州吴家的钉子打进去。等到护步达岗之战后,就能哄高丽国向大宋称臣,并且一起和辽国结盟反对女真了。   “好!”吴延恩思考了片刻,“东门,你想把那个船政学堂开在哪儿?”   “自是开在郁州岛上。”武好古说,“海州这边有的是老船头和造船都料匠,开在这边才方便啊。”   其实武好古还打算在界河商市开办船政学堂分校的,不过那是将来的事情。眼下,能在海州开出一个总校就不容易了。   “开几门课?”吴延恩又问。   武好古说:“大体上分两路,一路教船匠,一路教船头。船匠这一路开绘图、算学、木工、都料、船模等科目。船头一路则开操船、水战、武艺、外国风物、地理等科目。不但要在课堂上教,还要有入船场、船队实践的安排。基本上三年学制,两年在课堂上学,还有一年去船场和船队学。另外,船政学堂的老师也不是全要你们吴家出的。阿拉丁商会给了两个白番水军头,摩尼教选人七家中有不少船匠,平江纪家也可以出人。总之就是要集合各家之长,把船政之事变成一门真正的学问。”   “东门所思,还真是周全啊!”吴延恩微微点头。   其实吴家自己也有培养船匠和船头的办法,不是学堂,而是学徒,讲究的是口口相授,不留文字。也就是说,那是手艺,不是学问,容易中断传承,而且很难做到集众家之长进行研究开发。 第四百四十二章 李纲同学   和吴延恩畅谈了一番开办船政学堂的畅想之后,武好古就借口要陪潘巧莲去天涯镇访客,推掉了吴家的宴席。离开吴家大宅之后,武好古带着潘巧莲和奥丽加直奔米友仁居住的宅院而去了。米友仁在朐山县城外的田庄宅子,可是不小。占地大约数十亩,是三进九出的格局。   这宅子并不是米友仁到海州做官后购置的,北宋的地方官在任内是不许在任官地方购置产业的。这处宅邸是米友仁妻子王氏的陪嫁,那王氏武好古也认得,是王诜的一个侄女,家里面也是将门资本家。在端王选妃的时候,武好古和米友仁一起去给她画了像。谁知道竟让米友仁和人家王家小娘子看对了眼,在米友仁高中进士后,便风风光光把王小娘子娶过了门,海州的宅院正是王小娘子的陪嫁之一。   武好古和潘巧莲、奥丽加在米友仁的宅院外下马,正要把马拴好,却见米友仁陪着一个二十岁不到的青年从里面走出来,两人看上去是谈笑风生。   “咦,老师,十八姐,你们怎地来了?”   米友仁看到武好古,显得格外热情,快步就从门阶上迎下来。   只是他一下来,却把那青年撂在一边。   不过那青年并未生气,脸上带着一抹温和的笑容,令人倍感亲切。   只是那抹笑容中,武好古却看出一些孤傲清高。拥有这种气质的青年,多半是个进士文官的二代,十有七八还是个大才子——武好古可是在潘楼街卖过书画的,各种才子见得多了。   “元晖,这位郎君是何人啊?”武好古看着那位风度翩翩的青年发问。   “啊,那是大宗正丞李斯和家的郎君李伯纪。”   说罢,他扭头对正从那台阶上下来的青年道:“伯纪,这位就是家师崇道先生,也是东坡先生新收的弟子。”   李斯和?李伯纪?武好古想了想,没有什么印象。古人都喜欢用什么“字”啊,“号”啊的,不熟悉的人根本不知道在说谁?   “李纲见过崇道先生。”   武好古正糊涂的时候,那青年终于拱了拱手,自报姓名了。   李刚?呃,不对,他应该是大名鼎鼎的李纲!就是那位“坑”了宋徽宗、宋钦宗两大家子人都抗金名将了。呃,这么说也不是完全冤枉李纲,因为没有他在靖康元年正月金兵第一次南渡黄河时坚决主张抵抗,甚至不惜煽动护驾逃跑的禁军,宋钦宗早就带着宗室亲贵逃出开封府躲去襄阳府了。   虽然开封府多半会早几个月陷落,但是却不会有后来的“二帝北狩”了。   “原来是李伯纪,久仰,久仰。”   武好古可不敢在未来的宰相面前充大儒,也连忙拱手还礼,然后笑着问:“伯纪兄来海州也是为了听家师东坡先生讲课吗?”   米友仁插话说:“有话也莫在大门口谈啊,伯纪兄,不如就在我家用个便饭吧。”   李纲笑着,“那就叨扰了。”   米友仁做了个肃客的手势,然后领着武好古、潘巧莲、李纲一块儿往宅子里面走去,奥丽加则在米府大门口的耳房里面候着。   四人在米府的中堂坐下,有女使奉上茶点。米友仁这才说:“伯纪兄是心怀天下的大才,所以不急着科举,而是云游四方以求学问。听闻东坡先生在云台办学授课,就慕名而来,想向东坡先生请教学问。”   米友仁并没有说要拜入苏门,只是请教学问。因为李纲他爹李夔是个知兵的进士,曾经跟随鄜延经略安抚使吕惠卿多年,立了不少战功。在党派上无疑属于新党阵营的人物,在吕惠卿的关照下,他的官运也非常不错。   因此作为李夔的儿子,李纲即便再仰慕苏东坡的学问,也不好公然拜入门下。要不然就让他的父亲李夔难做人了。   武好古喝了一口水,面带微笑:“是这样,东坡先生在云台办学乃是官家的意思,日前已经复了龙图阁学士,授了朝散大夫,现在就等提举云台学宫的差遣下来了。而这所云台学宫,并不是为科举而立的,所传的学问,一是实用之学;二可以传播于海外的儒家经义道理。”   李纲一听,顿时来了兴趣。   科举对他而言难度并不是很大。之所以这一科没有去应,是因为他父亲李夔认为儿子的学问都在应举上,便是中了也做不好官——对于高中倒数第一名进士的武忠义而言,高中就是成功!而对李纲这样前程似锦的“进士二代”而言,进士不过是块敲门砖,荐跻两府才是目标。   而要荐跻两府,光靠锦绣文章是不够的,必须有经世致用的学问,否则做个翰林学士也就到头了。   可经世致用的本事上哪儿去学呢?大宋朝的书院到处都是,不过大部分都是为了应试而开办的,瞄准的都是科举考试。即便有几家是做学问的,也都是以求大道为目标,涉及的实学并不太多。   至于国子监管辖的国子学、太学和武学,虽然早在王安石当政的时代就想用它们来培养合格的官僚,但是搞了那么多年,还是个科举培训班。   而想学实学,整个大宋最好的去处,大约就是琼林苑里面专门给没卵子的宦官读书的地方了——虽然北宋文武官员的实干才能比之汉唐明显不足,但是北宋宦官的素质和操守倒还是不错的……   李纲当然不能去琼林苑读书了,所以对云台学宫就有了兴趣。而且据武好古所说,云台学宫将是官办的学校,还是官家亲自交代的,那么就是超越党派的存在,就和太学、武学和国子学一样了。   “伯纪兄想要入学,可以参加考试。”武好古轻轻抚掌,对李纲道,“云台学宫目前虽是草创,但是招生还是要讲求公正的,通过考试才能入学。考试分两科,一是儒家五经,有经义和论,同科举差不多;二是才艺杂学,可以自报一门,伯纪兄有家传的兵学,应该可以顺利通过考试的。另外,我们对入学云台的生员还有年龄和国别上的要求。年龄超过30岁者是不收的,不是我大宋臣民,也会有所限制。”   李纲皱了下眉,“年龄超过30岁就不收了?这恐怕有违圣人的有教无类吧?”   真是多事儿!武好古看了眼年纪比自己好小几岁的李纲,笑着解释道:“伯纪兄有所不知,官家设立云台学宫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向海外传播儒家的道统……海上风波险恶,非是年轻力壮者不可。若是30多岁入学,学成后起码是三十四五的年纪,便是身体不错,也干不了几年了。”   “学成之后要出海传儒?”李纲可不想去海外。   他现在想学点实学,还是为了日后好好做官,可不是想飘洋过海去外洋传教布道。   “也不是一定要去的。”武好古笑道,“伯纪兄的前程自是在东华门外的。”   武好古不会禁止云台学宫的弟子去应举——他也没这样的权力,而且如果将来能有一些云台弟子通过科举入仕,对他的事业也没坏处。   当然了,他也不会招收太多的“才子”入学,免得以后都去科举了,没人往外面去传教。不过李纲是“必中”的前途,武好古当然要把他招入云台学宫,有可能的话,再让他入自己门下,传以“万恶为首之道”——就是赚钱之道啦!也不知道李纲有没有兴趣?   听了武好古的表态,李纲顿时松了口气。   “那就劳烦崇道先生引在下入东坡门下了。”   大家各自达到了目的,心情也变得格外舒畅。   当下,米友仁便在家中设宴,招待武好古和李纲。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正当武好古和李纲推杯换盏的时候,门外女使突然来报,“有州衙公人前来,在门外求见。”   米友仁一怔,忙站起身来。   心里面感到奇怪:莫非有贼要自己去捉吗?   他的本职还是朐山县尉,为大宋捉贼才是他的工作。当然了,他是不怕贼的。因为他爹米芾给他派了两个帮手,都是开封禁军的杂品武臣,打仗是不会的,但是功夫还是有一点的,肯定不会让米友仁给毛贼捉去。   当下,米友仁就和武好古、李纲道了一声“少陪”,便出去见州衙派来的公人了。   不一会儿的功夫,米友仁又兴冲冲回来了。   “元晖,是有毛贼要捉吗?”武好古也以为海州闹了贼。   “不是有贼要捉。”米友仁道,“是进奏院来人了。”   “是有诏书给东坡先生?”武好古猜想一定是委任苏东坡当提举云台学宫的诏书到了。   米有仁点点头:“有一封是给东坡先生的,还有一封是给老师的诏书。”   “给我的?”武好古一阵迷糊。   自家和官家说过了,明年上元节后就回开封府去,然后再北上界河商市的。现在赵佶怎么就给自己下诏书了?难道进奏院的人搞错了,把官家的书信当成了诏书? 第四百四十三章 真正的教育   赵佶真的给武好古下了一道诏书!   是让他尽快返回开封府去的!   并不是赵佶这位大宋圣君太想念武好古了,而是界河商市那边传来了北国的重要情报——北阻卜汗王磨古斯在今年夏天的一场战斗中被契丹人捕获,被押到上京城凌迟处死了!   这意味着契丹人和北阻卜的战争,暂时告一段落了。这场战争虽然持续了八到九年,让契丹人疲于奔命,但还是以契丹人的胜利告终了。似乎表明了契丹的武力依旧强大,那么宋辽之间的关系,和大宋对辽国的政策,是否要随之发生变化呢?   武好古是“契丹问题”的专家,在做出决定前,赵佶想要听取他的意见。同时奉诏入京的还有负责北国谍报工作的张叔夜和沧州县尉纪忆,后者也和武好古一起深入辽境搞过谍报活动。   也就是说,武好古在海州的“假期”,要提前结束了。不过在他离开之前,还是有许多事情要安排妥帖的。   除了这道召还武好古的诏书之外,赵佶还给了苏东坡一道敕命,任命他提举云台学宫,并且让苏东坡、武好古推荐学宫属员,还从封桩库中拨给苏东坡一万缗钱,作为云台学宫的启动资金。   另外,赵佶还允许云台学宫在云台山脚下的宿城镇征购土地,建设书院学堂。还允许苏东坡“自主招生”和设立科目、分堂——这三点都是武好古离开开封府前向赵佶请求来的“特权”。   云台学宫虽然是官学的背景,但绝不是第二太学,也没有必然授官的前途——授官对云台学宫的发展并不是好事!因为太学上舍只有100个名额,云台学宫还能超过太学?   太学外舍有2000人的名额,最后能升入上舍并且得到官职的仅仅只有100人,即便算上比较容易得官的内舍生,也才400人。另外的1600人屁也没捞着,就被淘汰了。   这样的淘汰率,可不是正常的大学应该有的……完全是授官名额有限,不得不淘汰一大批人罢了。   “老师,云台学宫不能学太学三舍法恁般淘汰生员。”   在苏东坡领受了提举云台学宫一职的次日,召集门下开会的时候,武好古就马上说出了自己的设想。   “三舍法是为了选官才那么干的。”武好古说,“云台学宫是为了育才而设,不必如此苛刻。”   怎么变成育才了?   在场的苏门中人都有点奇怪。云台学宫不是为海外布道而设的吗?怎么一转眼就成了育才之地了呢?   苏东坡只是笑着,“崇道,你有何想法,尽管说吧。”   武好古道:“学生以为,云台学宫应该设立诸多分堂分校,分别传授不同的学问……学宫授徒的目的是育才,而非选官。育才合格即可,选官则需求精。学宫下属的学堂虽然也要分成外舍、内舍和上舍。不过升舍的淘汰率不宜超过一成,另外,三舍的课业应该是由易入难,逐步推进的,务求让学生日有所得,能在学宫学到真才实学。”   其实选官也不是“求精”,而是官员人数有限,必须淘汰大部分考生。所以就一味钻牛角尖了!   而人才越多越好,所以就不必走牛角尖的路线了。   “关于云台学宫下属的学堂。”武好古又说,“学生也有一些想法。云台学宫之下应该有不同的学堂,以培育不同的人才,一是通才;二是博士;三是伎术之才……”   在武好古的设想中,“通才”是指可以成为官员或学者的人才,所授科目包括儒学、算学、史学、自然学(并不是自然生物,而是包括物理、化学在内的综合科目)、律学、骑马、射箭(不是合在一起的骑射)、诗赋、音乐和绘画等等。   这些通才在完成学业之后,可以去应科举,也可以由云台学宫推荐去做高官的幕僚,或是去界河商市、天涯小镇担任官吏,当然也可以留在学宫下属的学校充当老师。   “博士”则是传道者,所授科目包括理学、地理、海外风物、击剑、射箭、骑马、诗赋、音乐、绘画等等——当然了,这些人并不是武好古设想中的“武装博士”,仍然是讲道理的文博士。不过文博士也应该是剑不离身,粗通“骑”、“射”两艺的。   而“伎术之才”则是专科人才,比如船政学堂里出来的造船、航海、海战人才。   除了船政学堂之外,武好古还准备在将来开设“画学”(包括专业绘画、刻印和颜料配制在内的诸科)、“工学”(包括营造、冶金、纺织印染在内的诸多学科)和“商学”(账房、牙人、纲运等科)等诸多专科学校。   武好古的目标,就是在大宋逐步建立起一个高等教育和专科教育的体系。这是真正培养人才的教育,而不是“科举补习班”——并不是说儒学五经教育不是真正的教育。而是武好古认为在学生已经掌握五经要义之后,再没完没了的为了科举进行训练是错误的,这不是真正的教育。   不过目标虽然宏大,但是起步却还是离不开万事开头难的普遍规律。   画学、工学、商学等等都是将来的事情,眼下是既无师资,也无生源。短期内能开始出来的,就是培养通才和博士的云台大学堂,还有名义上为布道海外服务的船政学堂两家。   而且开办船政学堂也不是今年的任务,因为武好古和吴延恩达成的仅仅是个意向——当然了,宋朝的豪商一般都很讲信用,答应的事情是不会翻脸不认的,特别是答应官家头号心腹的事情……不过要办出个船政学堂,怎么都得筹划准备上几个月到一年吧?   所以眼下马上能开出来的,就只有苏东坡领衔的云台大学堂了,而且也招不了多少学生,因为学宫还在草创之中,本身的师资力量都不足,还教什么学生?   “老师。”武好古微笑着,“现在学校草创,教儒学、诗赋、绘画、音乐、史学、地理的先生倒是足够,缺的是教算学、自然、击剑、骑马和射箭的先生。学生的弟子米友仁参与编纂过从《梦溪笔谈》中归纳出来的《算学汇编》,倒是可以兼任学宫的算学教授,或许可以举荐他担任学宫主簿兼算学、自然学教授。刻印课本之事,也可以交给米友仁担当……”   云台学宫是官学,人员编制仿照国子监,设提举一人,司业二人,丞一人,主簿一人,教授落干,管事落干,不过各个职位任官的品级比国子监都要低。   提举相当于校长,现在由从五品的苏东坡担任。之下的职位还没有最后定下,不过也有了一些安排。   苏东坡的弟子黄庭坚肯定要担任司业,也就是副校长之一,以后好接苏东坡的班——云台学宫虽然是武好古折腾出来的,不过既然要拉苏东坡的虎皮,那么苏门学阀也要在里面占上一大股的。   而武好古作为苏东坡的学生,想要真正掌控学宫,还得慢慢熬……把师父和师兄都熬死了,他就是真正的大师了!   不过现在,他还得夹着尾巴做小师弟,得让着上面的师兄,这是尊师重道啊。所以武好古自己没有在云台学宫中担任什么要职。   学宫的另一位司业,武好古推荐了苏东坡的长子苏迈。他是进士出身,在元祐、绍圣年间已经担任过知县,资历足够担任司业,会和黄庭坚搭班,将来或许接黄庭坚的班。黄庭坚55,苏迈41,而且都是不怎么锻炼的文士……   苏门六君子之一的陈师道虽然没有中过进士,不过儒学水平还是高的,在元祐年间就担任过太学博士和秘书省正字,所以苏东坡想安排他出任学宫丞,主管学宫的日常杂物。   不过他的年纪也不轻了,今年57岁,比黄庭坚还长2岁,身体也不怎么好……所以武好古就想推荐自己的学生米友仁担任主簿,也就是学宫丞的副手,将来好接陈师道的班。   陈师道是个儒生,没有什么实干的能力,而米友仁则不同,他是和武好古一起“创业”的,而且米家也是勋贵之门,一大堆事情要他来管理呢。   所以米友仁有一定的管理能力,也有一些门客家臣可以驱使。让他给陈师道当副手,实际上就是让他掌握学宫的日常,譬如钱粮、营造、刻印教材等等。   “也好,就推荐寅哥儿当主簿吧。”   苏东坡没有对这项人事安排提出什么异议,毕竟学宫的财源主要还得靠武好古这个好学生来提供呢,而且他和米芾是至交好友,米友仁也不算外人啊。   “不过算学、自然之学的教授还得劳你去开封府寻几个。”苏东坡又说,“还有击剑、射箭和骑马……这三门课可不容易开啊。”   “请老师放心。”武好古笑道,“学生都会安排好的,最晚明年秋天就可以在云台学宫开出这三门课了。对了,学生还有一事想和老师商量,学生想在界河商市开办一所云台学宫分堂。” 第四百四十四章 点亮灯塔(一)   海州的冬意,终于如期而至了。   这个年代的气候要比后世寒冷不少,云台山在一阵大雪风飞之后,就成了一个冰天雪地一般的存在,郁州岛大部分的溪流的表面,也都结上了一层厚厚的坚冰。   不过冬天的海州还是比开封府要好一些的,气温高了一些不说,而且海面也不会冻结。而大海就是海州的生机所在,由如运河对开封府。开封府的运河会在冬季冻结,大宋各地的时鲜器物便很难在冬季运入,不仅会让物价变得高昂,还会断了不少吃水运饭的平民的生计。虽然官家自有恩典,会发下少许钱文救济贫民,还会拨米拨盐菜让开封市民度冬,但是冬日对开封府而言仍然是不快乐的季节。   但是海州冬日却还有充足新鲜而且非常廉价的海货。还有贪图厚利的小海商操着桨帆快船从南方运来时鲜果蔬,供给豪门显贵。还有从高丽、辽东顺着北风南来的大船,运来了无数的毛皮、生药,还有各种出在深山老林里面的奇珍玩物,把朐山县城之内和附近海州榷场内的商人库房都塞得满满当当。   和往年相比,今年从秋天开始陆续运来海州的各种“北货”数量奇多,而且不乏精品,价格也因为供求关系降低了不少,可是乐坏了从开封府跑来采购的商人——这些商人每年冬天都在海州度过,为的就是能在冬季备好足够的“北货”,在开春后第一时间通过运河把货物运入开封府,好好赚上一笔。   而他们的到来,也着实让海州变得繁华似锦。这个时代不仅是开封府历史上最好的时代,对于海州而言也是一样的。这里现在是一座正在快速崛起的工商业中心城市,如果没有后来的中原沦陷,这座城市十有七八将会变成上海那样的大都会……毕竟11世纪初中国的经济中心,还是在北方中原地带。   而位于海州首县朐山县城旁边的天涯镇工地,在这个冬天同样是一派热火朝天的场面。   从刚刚建成的金拱楼的二楼窗口往外看出去,天涯镇内的道路、沟渠,基本上都已经完工了。道路两旁,则是一块连着一块的工地。在金拱楼所在的南北向的复官街(起复当官之意,多好的名称啊)两边儿,工程的进度更快,鳞次栉比的都是建了一半或是将近完工的两三层的楼阁。除了已经完工的金拱楼之外,西门家药铺的总店西门楼,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的海州分店,佳士得行、花魁行的海州分店,云雾茶行总店,东海行总店,还有潘楼、王楼、丰乐楼、撷芳楼的海州分店,全都建在这条复官街上。   和复官街十字相交的是高升道,因为天涯小镇是东西窄,南北长的走向,所以东西走向的高升道很短,建不了太多的房子,但是这条街道的价值却不亚于复官街。因为分布在高升道两侧的建筑分别是“镇议事会”、“镇公所”、“镇都保所”、“镇警巡所”、“镇税所”、“镇裁判所”、“天涯书院”和“云台学宫天涯堂”。   除了传授六艺的天涯书院之外,都是天涯镇的“自治机构”,就等《天涯士约》拟定好了,这些机构就能领导天涯镇上的士农工商一块儿直奔“三代之治”去了。   “元晖,为师便把云台学宫和天涯镇都交给你来照看了。”   金拱楼上,一席送别的酒宴正在进行。现在是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到了谈事情的时候了。   因为赵佶的诏书,武好古不能在海州过年了,只得急匆匆返回开封府去面圣。而海州这边,就得靠米友仁这位大徒弟盯着了。   武好古交给他的任务就是两个,一是云台学宫的建设和日常运营——学宫的基建十年也搞不完,现在才刚刚开始,可有不少工程等着发包呢!至于学宫的日常运营,主要就是刻印书本,还有一堆学生老师的衣食住行,当然还有学杂费用的收取和教师薪资的发放以及各项教学开支。   收取的学杂费用是极低的,就是交个伙食费。学费、书费、住宿费用,全都由学宫负担。而教师的薪资或者称为“职钱”的,则是相当丰厚的。完全是参考国子监来制订的。   而云台学宫的教学开支也不低,因为学宫搞得是“全才教育”,首先就是允文允武,然后还得兼修文理。且不说兼修文理得花多少钱,光是一个允文允武就得开销上一大笔了。   击剑、骑马、射箭三个科目,少不得都要安排场地、老师和教具。其中教具还包括长剑、木剑、软弓、马弓、步弓、护具,当然最昂贵的投资还是马!   要购买的还不是一匹两匹的马,而是上百匹健马够成的马群。必须要有一定面积的跑马场和专业马夫、兽医照料。光是这一笔开销,恐怕就将高达两万缗了。   也就是说,宋徽宗给的一万缗钱是根本不够开销的。而从界河市舶司提钱什么的,其实也就是个名义。界河市舶司是河北东路转运使司管辖的,哪儿那么容易从转运司提出钱来?就算张商英好说话,一年给个一两万也就顶天了……开封府的国子监一年才多少花销啊?   至于界河商市现在也没开始盈利,而且就算有了盈利也是属于股东的。所以学宫的大部分花销,眼下还得武好古自掏腰包。至于将来,武好古则希望用天涯镇的包税来填补一部分。   “花费多少,元晖你直接向西门大姐报销便是了。”武好古笑着一指身旁的西门青。   西门青不会随着武好古返回,海州这里还需要她来坐镇。   武好古笑着又道:“元晖用钱,五万以下,不必报我。”   “奴知道了。”西门青应声道。   这话说得大方,实际上就是要表明对米友仁的绝对信任而已。现在学宫草创,还谈不上什么完善的机制,只能用“人治”的办法,先制订一个总预算,然后放权给米友仁。而五万缗的预算,则是西门青和米友仁一起制订的,包括土地购买、校舍建设等等。不包括云台庄的费用,也不包括买马的费用,至于人事上的开销,也不计算在内。   同样的,天涯镇这里的建设工程,武好古也放权给了西门青和花满山、潘兴业三人全权负责。   “元晖。”武好古又说,“天涯镇的‘士约’制订,天涯镇的议会和镇公所推选的事儿,云台学宫肯定是要参与的……你是我的弟子,又是开封府将门子,还是共和行的股东,一定要参与进去,替大工大商说话。可明白了吗?”   现在“天涯士约”正在草拟当中,武好古当然不会放过插手的机会,而他“篡夺”封建主义领导权的办法就是在天涯镇上开建了云台学宫天涯堂,作为云台学宫的老师们在天涯镇上的居所。   这样苏东坡、黄庭坚、米友仁就能名正言顺参与到“天涯士约”的拟定之中去了。   “老师,您的意思是让工商参与士约吗?”米友仁微微皱眉,这事儿是肯定会有点阻力的。   武好古笑着,“当然要让大工大商参与了,如果只是士大夫,没有工商户,谁来给天涯镇交税?谁来伺候那些士大夫老爷?再说句不好听的,那些贬到海州来的官,他们就不涉工商了?就算他们把钱放在解库里面吃利息,不也等于放债吗?而且能在天涯镇开买卖的大商大工,谁家不是官户?”   北宋的歧视工商其实是城乡间的矛盾,出身大城市的官员不存在瞧不起大工大商的想法。因为大工大商也都是官户,而且要么家中的子侄是进士,要么就有进士女婿或进士妹夫、进士姐夫。   只有从乡村来的进士,又没娶上大工大商的女儿或姐妹,才会把城市工商户当成封建主义的敌人来看待……   而在大宋进士出身的文官队伍中,大部分是来自乡村,也没有捞到“资产阶级小姐”的主儿,所以多少有点敌视工商业者,也比较倾向采取国有官营的办法来管理工商业。   所以武好古不能把天涯镇的自治全都交给贬官,一定得让在天涯镇投资的工商也参与其中,这样才能确保天涯镇在未来成为第二个界河商市。   “老师说得也对。”米友仁想了想,“那么该怎么让大工大商参与呢?”   武好古想了想,“一个是官户,只要是官户,在天涯镇是买了或租了大宅,无论有没有出身(指进士),都可以参约自治。另一个则是纳税,若非官户,只要上一年在天涯镇上纳市税超过百缗,并且在天涯镇上购买、租住了宅邸,也可以参约自治。”   “要如何参与?”米友仁又问,“按照人头来算?”   “按户算。”武好古说,“一户一代(代表)。不一定要落籍,只要在天涯镇上有产业或租房居住就行了。” 第四百四十五章 点亮灯塔(二)   元符三年十二月的第一天,武好古带着潘巧莲、墨娘子、奥娘子等人辞别了恩师苏东坡,好徒儿米友仁,还有爱妾西门青,踏上了西去之途,往开封府去了。   而在次日,也就是十二月初二,也就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高考开始的日子!   这次高考可以填写的志愿只有一个,就是云台学宫大学堂——哈哈,后世中国最牛逼的大学恐怕就不是北大清华了,说不定要变成连云港淮海大学了!   那可是始建于北宋元符三年(1100年)的“千年大学”,光是这个年头就完爆北大、清华了。   而“连云港淮海大学”的第一任校长,则是北宋大文豪苏东坡!著名校友有李纲、高衙内等人——李纲是肯定能入取的,而高俅日前已经托人捎信给武好古,说是再过几年就让自己的仨儿子都入云台学宫了,所以高衙内们也是确定的连云港淮海大学著名校友了。至于其他牛逼的校友,一定还有很多,只是现在还不知道……   范之文毫无疑问也是连云港淮海大学的校友,因为武好古已经关照过米友仁收他入门了。不过范之文自己在十二月初二下午的时候并不知道这事儿,还在惴惴不安之中。如果单是考五经要义,考道德文章,范之文也不担心了。他的文章考不上进士,但是考发解试还是绰绰有余的。这样的水准考云台学宫这样的官学总没有什么问题吧?可是云台学宫的入学试却要考劳什子才艺!   可范之文哪有什么才艺?虽然能做应制诗,可做的也不怎么好。现在科举考试早不考诗赋了,范之文何苦在作诗上下功夫?而且他也没什么作诗的天赋。至于填词就更不想了,他根本不通音律,怎么可能填词?就算硬着头皮上了,最后多半还是要落榜的。   所以想来想去,他还是想到自己随身携带的黑云长剑了。正经的剑术他是不会的,可以他现在也是剑不离身,有时候也会抽出来把玩几下。而且在云台庄听课的这段时间,他还遇了个贵人,是东坡先生门下一位姓米的学士,看到他在把玩长剑,就顺手指点了他三招米家剑法……都是双手持剑,一招向左砍,一招向右砍,一招向前捅,那可都是真功夫啊!   学会了真功夫的范之文一咬牙一跺脚,干脆在才艺一科上报了个剑术!他这也是搏一下了,就搏前来考云台学宫的生员都是能文不能武的,好不容易有他一个“文武双全”的,总归容易过关吧?   今天上午的时候,五经要义和论已经考完了。要义没有什么,就是解释一些从五经中摘录出来的话语,范之文很轻松的考过了。   之后的“论”是考《礼记》上摘下的话“大道之行也,与三代之英,丘未之逮也,而有志焉。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   要求用一篇千字之文来阐述这段话的道理,范之文也很顺利的交了卷。不过他对时务的反应终究是迟钝的,没有联想到《共和商约》和《吕氏乡约》,也没想到正在拟定的《天涯士约》——虽然他知道这三个“约”,甚至还和人议论过“士约”,不过去压根没想到这些“约”其实都是儒家的道。   不过这也难怪,范之文也是“一道德”的学生,又出身乡村义门,他理想自然是“圣君、抑商、小农”。在三个“约”之中,只有《吕氏乡约》比较合乎他的胃口。如果要他来论的话,就应该是在农村行“乡约”,在城市行官营工商业,在朝廷行圣君驾驭士大夫之道。这样国家就会富强安稳的……   虽然他的“论”写得马马虎虎,不过范之文现在的感觉还是不错的,就等着在“才艺考场”上一显身手了。   “郓州范之文,考剑术!”   范之文耳畔响起了学宫管事儿的喊声。   “从斌,到你了!”   “范兄,好好考!”   在几个和范之文相熟的士子的鼓励下,抱着一把黑云长剑的范之文深吸一口凉气儿,大步走进了充作考场的大堂。   考场里面坐了几个考官,苏东坡的三公子苏六郎(和苏辙家的几个儿子一起排行)苏过是主考。苏东坡的这位三公子是个孝子,才学也相当不错,诗赋上也有一定的造诣,而且因为长期照顾父亲,还得到了东坡肉的真传!不过剑法他还是不懂的。   “考剑术?”苏东坡的三公子看着范之文手持的黑云长剑,也有点发愣。   这咋考啊?他这个主考都不懂啊!苏过心说:武师弟有个金毛婢仿佛善于击剑,还时常指点武师弟的剑法来着,若是她在倒是能请来考考这个范之文。可是现在……   “师叔。”也在考场里面担任考官的米友仁看到苏过发愣,就笑着说,“可以开始考试了吗?”   “考试?”苏过看了眼米友仁,这才想起来,“对了,元晖你是将门子,懂得击剑,不如你去和他比试一番?”   比试?   听到这话范之文顿时就是一哆嗦,他那三招还是和这位米老师学得呢!怎么和人家比试?而且米老师的身材魁梧高大,看上去就很厉害啊……这个刀剑无眼,可别把命丢在云台山了!   米友仁哪会真下去和范之文比剑啊,就范之文那三招功夫,真要和人比划笑都笑死人了。   “师叔,这种黑云长剑可不是用来比武的,这是战阵上用的军械。”米友仁知道苏过不会剑法,于是张嘴就开始忽悠。   “战阵上用的?”苏过问,“怎么用?”   “从斌。”米友仁吩咐道,“耍几招给苏教授看看。”   “喏。”   范之文看到米友仁在这里,悬着的心顿时放了下来——他是遇到贵人啦!   想到这里,范之文就伸出右手,紧握着剑柄,用足力气一抽,将一把一百多年没磨过的古剑抽了出来。   “元晖,这剑怎么生锈了?”苏过这时发现那柄黑云长剑的剑身上都是锈迹。   “呃。”米友仁皱了皱眉,“这个剑……呃,是不能老磨的,要不然刀刃上的钢火会磨去的。”   当然是胡扯了!其实范之文根本不会磨剑……磨剑也是门手艺啊!米友仁都不会,自然不可能传授给范之文了。   “原来如此。”苏过点点头。   “开始吧。”米友仁说。   “喏。”   范之文又应了一声,然后两腿分开,一前一后站稳当了,双手握住剑柄,高举起长剑,大喝一声,就向右砍下,然后立即又举起长剑,再向左砍下,然后将长剑放平,双臂收起,整个人向前几步,又是一声大喝,再把长剑刺出,最后收剑入鞘。   “这就好了?”苏过有些懵懂地问。   “好了。”米友仁点点头,“嗯,还不错……剑法不错,这是淮南黑云长剑都的黑云三式。”   米友仁虽然剑法不咋地,但是眼光还是有的,早就认出了范之文的长剑是黑云长剑。   “元晖。”苏过问,“战场上宝剑不大好使吧?”   “也不能这么说。”米友仁摇摇头道,“战场上是有兵种相克和兵种互助的,这种黑云长剑是用来肉搏近战的。持剑之兵必须身披重甲,由长枪和弓弩护卫,去攻击敌人的枪阵,也可以和骑兵配合,而其本身最惧怕骑兵。”   还别说,战阵上的学问米友仁也是懂一些的……要不然历史上宋高宗怎么让他做了战时的兵部侍郎呢?   “哦……”苏过点点头,“没想到元晖你还懂兵阵,若是以后学宫要开讲阵图,倒是可以安排你来授课。”   阵图?   米友仁心说:云台学宫可不会教这种东西……这玩意满开封的将门都知道不好用啊!   “这事儿以后再说吧。”米友仁道,“师叔,我们继续考试吧。”   “好好。”苏过笑着,“范从斌,我问你因何要来云台学宫啊?”   自然是想做官啦!   范之文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一本正经道:“自是为了求得圣人的道理。”   求道!   “好!”苏过笑着问,“求到道理之后呢?可愿意将道理传播四海之外?”   “愿意!”   范之文压根不知道“传播四海之外”是真的要被派遣去海外的……   “好!”米友仁抚掌笑道,“果然志向远大!师叔,我看可以收他入门,归于博士一科。”   博士其实是个官职的名称,被武好古胡乱借用了。不过范之文不知道啊,听着马上就激动了。   这就入了苏门,还要修博士科……也不知道将来能不能授官?即便不能授官,苏门博士,怎么都能混个幕僚当吧?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   米友仁接着又对范之文说:“从斌,我看着你很不错,允文允武,又有大志,不如入我门下,做我的弟子吧。”   范之文那个高兴啊!他不知道米友仁是武好古学生,还当他是哪位苏门老学士的弟子呢。听到米友仁的话,连忙跪倒地上,大声喊道:“恩师在上,请受弟子范之文一拜!” 第四百四十六章 点亮灯塔(三)   元符三年十二月二十日,临近年关。   开封府城外漫山遍野都覆盖了白雪,显然又是一个瑞雪丰年的气象。   不过瑞雪丰年是对大宋而言的,对北方草原上的人们而言,草原已经变成了雪国,积雪已经变成了白灾!   这些年的气温一年比一年低,生活在北方草原上的牧民的日子也一年比一年难过。而且最为肥美和温暖的草原都被契丹人的部落占领,留给阻卜人和草原上其他部落的,只有最苦寒的地方。   活不下去的阻卜人,只有铤而走险。长达九年的北阻卜战争最根本的原因,就是西北草原上的阻卜人难以生存,不得不抢夺契丹部落的牛羊和财富……所以,只要天气不变暖,阻卜人不灭亡,北方草原上的战争是不会真正结束的!   磨古斯的死亡,只是给大辽国赢得了一个短暂的喘息之机。   而在这短暂的喘息之后,大辽帝国又将面临两个极为严峻的挑战!   一是老皇帝的身体每况愈下,恐怕不久人世了……而他的驾崩,将会给契丹人带去一场腥风血雨!   二是生女直完颜部在这些年中的步步崛起,已经到了令人惶恐的地步了!完颜盈歌,很可能就是另一个磨古斯啊!   三是高丽国也在蠢蠢欲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北上和女直开战了……虽然高丽女直开战是有可能打出一个两败俱伤,为大辽赢得更长的修养时间。   但是这场战争也有可能打出一个新的“高句丽”,到时候大辽的东面可就要崛起一个强敌了。   萧保先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行在开封府城北的官道上,看着道路两旁的一片雪白,思绪万千。   他而今,以南京道留守的地位出任了贺正旦使,十二月初一从析津府出发,一路南行,现在快到开封府了。在南下的途中,他还专程去了一趟冒雪施工的界河商市,顺便带去了几百个阻卜奴隶……并不是磨古斯部落的人,而是不知道从哪里抓来的阻卜人。   而今的草原上到处都是活不下去的牧民,抓都抓不完啊!而且抓到了又能怎么样?杀光吗?早个一百多年契丹人也许干得出来,可是如今大家都皈依三宝成了佛弟子,哪里还有那种杀心?如果还有那么大的杀心,辽国也不至于有今天这样的疲敝。   可是不杀掉,又怎么处理?按照以为的惯例编入宫卫做奴隶吗?   萧保先并不赞同这种方法,过去契丹人强大的时候,根本不怕外族奴隶作乱,不老实的,杀了就是!   可是现在……契丹的刀子钝了!上一回渤海人的大乱,就让龙烟铁山的军工生产停顿了好长一段时间。   也许卖一点给界河商市的汉人,算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吧?那些阻卜人可以活命,契丹人也得到一点钱财了。   只是南朝的汉人,真的愿意和契丹人做兄弟吗?   另外,宋朝在今年年初已经换了官家,现在连宰相都换了。昏君奸相是死的死,走的走。如今大宋国中仿佛是圣君闲相,也不在西面虚耗国力了。真是让人羡慕啊!   “若只是旧党得势还好,可是如今宋朝却是新旧和睦了。”   “唉,我们那里要是也能两党和睦就好了,可是看起来不行啊,到时候洗来洗去,损失的总归是契丹人的力量……”   长得跟个契丹武士似的贺正旦副使,中大夫,北面林牙承旨刘云听了萧保先自言自语的说话,心里一阵苦笑。   这样的话语,也就是你敢说……你妹妹是燕国王的妻子啊!燕国王怎么都不会不相信你的。如果换成我们说这话,多半就被当成耶律乙辛的同党了!   不过他的话说得也对,耶律乙辛的同党绝大部分都是契丹和奚族的亲贵,不是姓耶律的就是姓萧的。耶律姓和萧姓的精壮撑死了就是二三十万,杀一个少一个啊!   也不知道燕国王将来要灭掉多少?一万?两万?   那可都是契丹人最核心的武力啊!   “有界河商市在,总归能逃脱一些。”刘云想了想,还是对萧保先说,“等风头过了,总有赦还的机会。”   刘云还是了解萧保先为人的,他不似那个萧奉先(萧保先的弟弟)阴险狠辣,倒是个忠厚之人。如果他能多规劝一下燕国王,或许可以替大辽多保一些元气。   “知道高丽国今年派来宋国的贺正旦使是谁吗?”   “高丽国?”刘云想了想,“应该是王嘏和吴延宠。”   “吴延宠?”萧保先吸了口气儿,“就是那个汉人吗?”   “是汉人。”刘云说,“是大宋国淮南东路海州人士,家里面仿佛是家资百万的大海商。”   “家资百万……还真有钱啊!”   萧保先嘀咕了一声,心思就转到了即将爆发的女直-高丽国战争上去了。   高丽国王这个时候派出吴延宠这样的宋人官员充当贺正旦使,不用说,一定是为和女直人打仗拉后援了。而宋人……恐怕会大力支持高丽国,助他们击败完颜女直,然后成长为大辽国在东面的强敌吧?   自家该怎么办呢?仿佛也不能公开要求宋朝在高丽-女直之战中保持绝对的中立吧?   ……   “吴郎中,我国和辽国如今真是兄弟之邦了……这生女直诸部都是辽国的臣子,贵国也是辽国的藩属,恐怕不方便公开予以支持吧?”   武好古这个时候正在和一个四十多岁,国字脸,黑脸膛,留着大胡子的高丽国大官并辔而进。   这位高丽国官员,正是高丽国的贺正旦副使吴延宠。吴延宠和正式高丽国兵部尚书王嘏是在密州登岸的,慢悠悠走了个把月才到开封府左近。而武好古则是和他们在开封府界内“巧遇”的。而且担任接伴使的官员居然是武好古相当熟悉的宦官童贯,所以武好古干脆就和高丽使团接伴而行了。   吴延宠显然知道武好古的身份和他同赵佶的密切关系,所以就找了个机会和武好古一块儿走在使团队伍的前列,还试探起了武好古对高丽-女直战争的态度。   “武东门……”吴延宠眯着眼睛打量着身边这位年轻得有点出人意料的武好古,心里则想起了自家族兄吴延恩对此人的评价:恶儒、奸商、能臣!   总之,不是个易与的角色啊!   “不方便公开支持的意思,是不是可以暗中给予支持?”吴延宠试探着问。   “不是。”   武好古的回答倒是非常明确!   大宋干嘛去支持高丽打女直?你们狗咬狗还想问大宋拿钱?大宋的钱又不是大风吹来的……而且就算是大风吹来的,也得省下来给宋徽宗挥霍啊!   “难道……贵国不希望看到一个强大的高丽国出现在辽国的东方?”   做梦呢?   武好古不动声色地道:“不想!我朝乃是辽国的兄弟之邦!”   这是什么意思?   吴延宠一再听见“宋辽兄弟之邦”的论调,也有些糊涂了。   难道现在大宋朝中掌权的是那帮混日子的旧党?还是现在的大宋官家真的没有什么雄心壮志?   要真这样,高丽国和女直的这一战还得时刻留心契丹人的态度。   武好古用眼角打量着吴延宠脸上的表情变化,心里则在盘算着怎么利用即将发生的高丽-女直战争加强宋辽之间的信任和友谊……武好古是真心想让宋辽成为兄弟的,而且还是亲兄弟!   这样延禧哥哥“死”后,赵佶弟弟才能名正言顺去继承遗产啊!   大宋干嘛要北伐燕云?难道就不能继承燕云吗?反正大辽死路一条,他们死了,大宋正好接受遗产,这样多好啊!   当然了,高丽国最好也能拉拢则个,将来做个盟友,一块儿对付女真人的大金……现在的高丽可不是后来没用的朝鲜王国。   “其实……”武好古斟酌着用词道,“大辽也未必就不愿意看到高丽和女直开战。高丽国毕竟是农耕之国,礼仪之邦,和女直人是不一样的!对契丹而言,女直的危害才是真正的腹心之患啊!”   女直是腹心之患?   吴延宠可不会持这样的看法,在他想来高丽才是契丹的大患。女直不过是蛮夷部落,就算能打,也就和磨古斯差不多,终究不是契丹人的对手。而高丽国是立国二百余年的强大国家,历史上还打败过契丹。   而且现在的高丽王国国力已经发展到了鼎盛,又有圣君当朝,不仅谋划着北伐女直,还准备南平耽罗,称霸海上。将来很有可能变成高句丽第二啊!   “对了。”武好古这时候忽然问道,“吴郎中,大宋、高丽和日本之间的大海上有个岛国名叫耽罗的是吗?”   “耽罗国?”吴延宠答道,“那是我国的藩属,世世代代都向我国进贡的。”   “哦。”武好古点了点头,“知道了。”   耽罗国其实就是济州岛,现在还不是高丽国的领土,而是藩属之国!不过耽罗国灭亡的日期也近了,除非能够得到云台学宫的干涉…… 第四百四十七章 点亮灯塔(四)   大宋的宰相们日常办公的地方称为政事堂,位于皇城西南角,与西面的枢密院相对而置。故而有东府、西府之称。   东、西二府的面积是差不多的,各有二十余座楼阁殿宇组成,就是大宋帝国的政军中枢。虽然宋朝的相权比起前朝又有了一定程度的衰减,但是天子再圣明也不过一人而已,再怎么勤政也难以日理万机。若没有宰执辅政,是根本管不了偌大的家国天下的。   而且,自幼长在深宫王府中的少年天子,又能知道多少天下大事?真要靠天子的阅历和智慧去治理国家,国家是决计好不了的。因而为皇城西南角的东西二府选择合适的宰相和枢密,才是天子的第一要务。   在刚刚过去的哲宗一朝,虽然党政剧烈,新旧两党起伏交替,让不少人贬官去了天涯海角。但是不可否认的是,无论是高太后临朝听政的那几年,还是后来哲宗亲政的七年,坐镇两府的宰执都堪称名臣,而且哲宗朝虽然党政激烈,但却实行了“两党轮流执政”。   前期高太后临朝,两府之内都是旧党名臣,如司马光、文彦博、吕公著、范纯仁、吕大防、刘挚、苏颂、安涛、韩忠彦等等。后半段哲宗亲政则是用人不疑,章惇和曾布分别执掌东西两府,一干就是七年。   这种“轮流执政”的办法表面看着是党政激烈,一次轮替就将整个朝廷换了个底朝天。但实际上却让“执政党”再无制肘,可以放手施行他们的政策。   因此哲宗一朝虽然在历史上名声很差,公认的主昏臣奸党争频繁,可是前期高太后执政时期经济繁荣,天下小康。后期哲宗亲政时期又在军事上颇有建树,经济状况也还过得去。   不过这种“党派政治”总归不符合中国传统的“君主矜而不争,群而不党”的理念,便是哲宗在世的时候,也被天下有识之士看轻。所谓“新党”、“旧党”,其实都是说对方的——对方是结成朋党的奸人,自己这边都是无党派的君子……在宋朝,“入党”本身就是个罪过,是要被御史弹劾的,所以个个都是“地下党”。   而当皇位传到立志要做圣君的赵佶手中后,消除朋党,间用新旧,使之异论相搅的明君路线,就成为了政治正确了。   从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行侍中事的公厅望出去,窗外一片白雪皑皑,似乎将整个开封府都封冻起来了。看到这派天寒地冻是场面,贵为首相的韩忠彦不由得想到了今年正月时去世的先帝,那时的天气也如现在这般寒冷。他又想到了辅佐天子七年的章惇,去年的这个时候,章惇还坐在这间公厅之内,是大权在握的独相,不知道有多得意。   可是现在轮到自己做首相了,怎么就一点得意不起来呢?甚至比起元祐年间知枢密院事时还不如。那时候是宣仁太后听政,满朝都是“无党君子”,做起事来还是很顺手的。哪像现在,自己无论提出什么,右相曾布一定反对。连在云台山开设学宫并且委任苏东坡主管这件官家交代下来的事情,都被曾布挡了一下——苏东坡是“无党君子”嘛!曾布想让奸党成员去执掌云台学宫……   如果不是官家在崇政殿上发了脾气,苏东坡的提举云台学宫到现在都没下来呢!   除了苏东坡差一点没拿下提举云台学宫,旧党的干将苏辙和范纯粹(范仲淹的儿子)也没有能够成功起复。他们两人一个61,一个55,身体都非常好,而资历也足够,苏辙做过宰相,范纯粹当过阃帅,如果能够起复都是可以进中枢的。   可这两人一个提举上清太平宫,一个干脆以徽猷阁待制致仕——才55岁就致仕了,这让那些60岁朝上才中进士的人怎么混?   至于范纯粹的兄长范纯仁,倒是给了观文殿大学士,可是范纯仁双目失明,就是拜了宰相也做不了啊。   所以现在韩忠彦这个“无党”宰相很有点光杆司令的意思!   不过“无党君子们”也不是没有一点儿反抗余力的。左正言任伯雨、右正言陈瓘、左谏议大夫丰稷、右谏议大夫陈次升、殿中侍御史陈师锡(他们并不是旧党的老人,但都是不愿意依附新党的正直君子)等人从先帝山陵事毕后,就开始不断弹劾章惇、蔡卞、蔡京、张商英等新党奸人。   现在已经把章惇、蔡卞赶出了开封府,蔡京也被贬出知江宁(还没有赴任),张商英的河北东路转运使也岌岌可危,看来很快就要完蛋了。   可是这种程度的贬斥依旧不足以扫荡遍布朝堂的新党奸臣……   而更让人担心的是,向太后现在也卧病在床,若是有个什么万一,朝中的君子正臣,可就没有靠山可倚了!   一想到病中的太后,韩忠彦也只有一声长叹了。   向太后毕竟不是高太后啊!这位老太太是没有恁般铁腕可以一举扫除奸党的。可是如今朝中奸党势大,而正直君子却力量薄弱。如果有什么办法可以把奸党一扫而空就好了。   想来想去,韩忠彦也没想到什么招儿,倒是天色已经不早了,暮鼓很快就要敲响。韩忠彦正准备收拾一下就回家去——今晚在府邸里面,还有些官员、新科进士要见。那些人当然都是“无党派”的正直君子,都是韩忠彦想要大用,或者想要和他们商量大事的。   正准备收拾一下要带回家去的文案时,就见自己的女婿武好文走了进来。   武好文办公的地方在秘书省,离两府不远,所以时常过来走动,联络一下感情。不过今天他却是有事要和岳父老泰山说。   “岳丈,方才家中来人说我大哥从海州返回了,想要在今晚到府拜访您老人家。”   韩忠彦了然一笑,武好古倒是会钻营的官儿,自己应该看不上他的,可是却不怎么居然挺欣赏这个幸近的。   而且今天晚上自己还必须和他见面不可!因为这几日崇政殿上议论的焦点是“北面之事”——这是由于辽国平定磨古斯之乱的消息在大宋朝堂上引起的连锁反应。   看来之前章惇对于辽国必乱的判断已经落空了,那么朝廷就应该调整先帝时代定下的对辽军事准备的国策了。枢密院兵学司还有界河商市这两个“对辽准备”的项目,是不是要重新考虑一下存在的价值了?这两个项目可都是章惇力主下搞起来的……几位正直的御史和正言,这些日子可都琢磨着要拿这兵学司和商市做文章呢!   不过韩忠彦却顾虑重重,不敢断然下手。一方面他的性子本就有点懦弱;一方面他也知道武好古是官家的心腹,而界河商市又有许多开封府的将门投了钱。   所以这事儿还是得先和武好古商量一番,摸准了官家的心思才好下药啊!   ……   “大官人,武东门到了,还和高丽国使团前后脚入城的,还有人看见武东门和一个高丽国官员相谈甚欢。”   纪忆这个时候早就回到自己在开封府的家中了,正在阁楼里面和章援一块儿下双陆棋。   章惇现在已经出授越州知州,正在赴任途中。不过章援一时还没有受到牵连,还在不久前升了从七品的宣奉郎,算是位列朝臣了。但是却没有给实职,还免去了校书郎,让他在开封府守选了。   他本来想陪着章惇一起去越州的,不过却被章惇阻止,让他留在开封府看看风头,并且同纪忆保持联络。   所以在纪忆奉诏回京后,章援就隔三岔五到纪忆的府中与之相见了。   “忆之,武好古怎和一个高丽官员相谈?”   章援听了纪家家人的通报,便皱着眉头问“高丽通”纪忆了。   “那个高丽官应该是吴延宠,他是我朝的海州人士,家里是大海商,在高丽国很有路子。”   “哦。”章援点了点头,“忆之,你说这武好古回京后会第一个拜访谁?”   “那还用问?”纪忆哼笑道,“当然是韩忠彦了。”   “他看好旧党?”   纪忆摇摇头笑着,“他是汴梁子,将门婿,又是亦儒亦商,这等人物天然倾向元祐奸党的。”   “可是元祐党人却想拆了兵学司和界河商市……这两样都和他有关系吧?”   纪忆一笑,“想拆兵学司是真的,界河商市是那些惧辽如虎的元祐党人敢动的?”   “说得也是。”章援也笑了笑,“忆之,你觉得官家会想拆了兵学司吗?”   “这个……”纪忆思索着,“恐怕是会的!”   “哦?何以见得?”   “兵学司是有几个精兵的。”纪忆说,“而且还握在两府文臣手中……这可是坏了祖宗家法的事情。不过谁提出废除兵学司,谁离倒台就不远了!”   “为何?”   纪忆冷笑着,“因为官家是圣君啊!谁想让官家当雄主,谁就是忠良!谁不想让官家当雄主,谁就是奸党!” 第四百四十八章 点亮灯塔(五)   “说得也对。”   章援叹了口气:“可惜我父子得罪了官家,即便真有办法让官家复燕平辽,也不得大用了。”   挡人皇位可是比杀人父母还大的仇恨,这事儿也就在宋朝,要是搁在汉唐章家早灭门了。   所以章援现在也不想什么了,只要能让他家最后退到海州安居,便是心满意足了。   可是要做到这一点也不容易,因为墙倒众人推的真理用在章惇身上正合适,谁让他在台上总当恶人来着?现在官家不喜欢,朝中的同僚要么有仇报仇,要么幸灾乐祸。章惇还能有个好?一个编管海州是肯定的。现在不确定的就是这祸事会不会连累到章惇的子孙了……可千万别闹出个子孙不得为官才好啊!   纪忆也跟着叹了口气,他也被章惇给连累了,现在如果不想办法自救,早晚得去海州养老!   可是自己还不老啊……   “忆之,你还想着两府的位子?”章援看着纪忆笑问。   纪忆苦苦一笑:“便是想也无用,忆如今就早就在另册之中,蹉跎一生是必然的,还能指望甚底?”   “呵呵。”章援说,“倒也未必!”   “未必?”   “你又不姓章。”章援道,“而且你手里还有一件天大的秘密,不是吗?”   纪忆闻言就是一抖,手中的双陆棋也啪嗒一声掉在了地板上。   他掌握的秘密,可是能要人命的!   “四叔,您……您莫拿忆开玩笑啊,忆可不敢将那事说出去。”   章援一笑,说道:“我不是说那件事情……正月十三清晨你在端王府中说的那些,也是天大的秘密啊!”   正月十三清晨的事情就是纪忆奉命诱骗端王出府的事儿。这事儿足可以问章惇一个谋反!可是向太后偏偏下了封口令,赵佶、武好古、潘孝庵和高俅都不能说。   所以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用谋反这条大罪去往章惇头上套。没有谋反大罪,章惇顶天就是海州养老。而章惇的党羽,也就是出知州郡罢了。   因而纪忆现在掌握的是可以给新党以重创的武器!   “五叔(其实是四叔,纪忆给吓糊涂了)……”纪忆不明所以地看着章援。   “不明白是吧?我也不明白,这是家父的意思,你自己好好想想吧。”章援站起身苦笑道,“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   朝中的风波诡异,武好古是早就预料到了。即便他不知道后来的历史,凭着那么一点后世的政治常识,也知道从王安石变法开始,北宋的政坛上就有了党派政治的雏形了。   区分两党的不是所谓的忠奸或是人民大众最喜闻乐见的贪腐或清廉,而是不同的执政理念乃至背后的利益集团。   新党的路线,其实就是扩张国家的权力,加大对经济活动的参与和干预的力度。简单总结一下,就是“圣君在朝”、“官营工商”、“保护小农”和“富国强兵”。   富国强兵和保护小农当然是终极目标,而圣君在朝和官营工商则是实现目标的手段。也就是说,通过扩张皇权,实现官府控制和经营工商业,把原本被商人赚取的利润收归国家,以达成富国的目的,同时也减轻对小农的剥削。在得到了原本属于商人的利润之后,国家就有足够的财力养兵和讨伐辽国、西夏了。   基本上就是这么个路子,有点像后世的社会主义。   而旧党则是希望限制君权,放任工商,不抑兼并,不与民争利,当然也不指望什么富国强兵了……这个路线,有点类似后世的资本主义。哦,还没有发展到帝国主义,而是一个弱小状态的资本主义。   这样的两伙人,把他们搁在一个朝堂里面,还要求他们不要结成朋党,要做无党派君子,一心为了朝廷和百姓奋斗云云的,那基本就是天真烂漫的想法了。   武好古当然没那么天真,所以他给自己的定位就很明确,就是幸近小人,官家心腹……只要靖康之耻还没来,幸近小人的招牌就得高高举着!   老子就是幸近小人,官家心腹,怎么着了?   谁要惹毛了本小人,谗言大大的有!   小人嘛,当然是要拍马屁的……所以他是不会空着手去拜访宰相韩忠彦的。海州的土特产,总是要带一些的。   “高丽参、老虎皮、云雾龙凤茶饼、东坡先生的真笔字帖、酒中仙……这些都是海州的土特产?”   看到武好古送来的礼单,韩忠彦也有些哭笑不得。他其实也不是清得和白开水一样的官,但是武好古提前奉上的正旦贺礼,还是让他觉得太丰厚了。   这些东西,包括苏东坡的字帖在内,在开封府这边的市价起码三万缗!即便在海州,没有两万缗也不一定能拿下来。   而且苏东坡的字儿还不是有钱就一定能得到的!   “相公,除了东坡先生的那幅字,其他都不值甚底。”武好古笑呵呵地说,“云雾茶和酒中仙都不花钱的,现在海州那边的高丽参和老虎皮多得堆积如山,卖不了多少钱的。哦,对了,下官还向海州的高丽商人订了十副虎骨,准备用来和人参一起泡酒中仙。这可是大补啊!等泡好了,也给相公送个十斤,补补身子。”   酒中仙因为纯度高,是可以用来浸泡药材和虎骨的,所以武好古准备在适当的时候开展药酒生意。给一帮吃多了又不知道锻炼的富豪官僚弄得心理上的安慰。   一旁作陪的武好文也是一副孝顺女婿的模样,“岳丈,您就当那些是小婿送给您补身子的,便是御史知道了,也没甚好说的。”   有了台阶下,韩忠彦也就不再推辞了,只是好奇地问,“高丽参和老虎皮堆积如山?这是怎么回事儿?难道高丽国的人参和老虎泛滥了?”   武好古笑道:“哪儿能啊,那是高丽人要花钱备战,所以才卖那么多东西给我们……哦,界河商市那边现在也差不多,毛皮、药材、鹞鹰都多得不行。不过那些都是从生女直地界卖出来的,女直人也在备战了。”   “真的要开打了?”韩忠彦问。   “没那么快。”武好古笑着,“得等辽主驾崩啊……本来明年开春一准打起来,但是磨古斯却被契丹人打死了,这下契丹人腾出手了。所以现在高丽、女直都要摸契丹人的底牌。若是辽主驾崩了,辽国就得乱上一阵子,他们正好开打。”   韩忠彦摸着胡子,武好古虽然是幸近、小人、恶儒,但是能力还是有的!三言两语就把辽国、女直、高丽三方分析的一清二楚。   “辽主七十多了,又传说染病,怕不久于人世。也就是说,明后两年间,高丽人和女直人就要打起来了?”   韩忠彦拈着胡子,目光一转,看着武好古,“崇道,你觉得我朝应该如何以对?”   “应该让他们两败俱伤。”   武好古的回答大大出乎了韩忠彦的预料。   “难道不是扶植一方,使之做大以共谋契丹吗?”   武好古看着韩老头子,笑了起来,“相公,您老和下官说笑吧?您这话说的和章相公一样啊。”   “大哥儿。”武好文插话道,“我岳丈怎么能和章惇一样呢?章惇可是奸臣啊。”   “哈哈哈。”韩忠彦无所谓的大笑了几声,然后又放沉了语气,“崇道,你和老夫说实话,你觉得大宋有能力图谋契丹吗?”   “有啊。”武好古笑着,“不过不能靠和蛮夷联手。”   韩忠彦一愣,“为何?”   “因为契丹是蛮夷中最仰慕汉家文化的,是蛮夷中的文明之人。”武好古说,“而阻卜、女直之人都是不服王化,不信孔孟的真蛮夷,只有野蛮悍勇。若是和他们一起瓜分辽国,就会让这种真蛮夷得到辽国的冶铁之地、牧马之地和一部分农耕产粮之地。到时野蛮悍勇之夷就会人数大增,还会拥有足够的铁器和战马,从而变成我朝真正的大患!”   武好古意思就是:不怕蛮夷太野蛮,就怕蛮夷有铁器。   没有足够的铁器打造兵刃盔甲,蛮夷再野蛮也只能在北面吃草。可要是让他们拥有了农耕文明的铁器和粮食,那么大宋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当然了,现在女直人还是有办法得到不少铁器的。要不然他们也不可能在后来吊打契丹了,说起来磨古斯的阻卜可不比完颜家的女直人少,也不是不够野蛮,而是长期铁禁遏制了阻卜武力的发展。而且契丹对女直的铁禁也是存在的,只是控制力度不够强而已。   若是真的让女直人拿下了辽东道的冶铁中心铁州,那女直军队的装备水平铁定超过现在的宋军……   “高丽呢?”韩忠彦问,“高丽打败了女直,我们再和高丽联手可以吗?”   “高丽打不下女直的。”武好古摇摇头说,“女直的土地都是林海雪原,比不了高丽富庶,养出来的人自然悍勇善战。而且高丽和女直打来打去有甚好处?女直的土地要真有很多油水契丹人强横的时候早打了,还轮得到高丽?” 第四百四十九章 点亮灯塔(六)   句句在理啊!   韩忠彦捏着胡子,满意地点点头,又瞧了武好文一眼,也是十分喜欢。武家这对兄弟,果真都是好汉子。一个十八岁就东华门外唱名,一个二十多岁就是德才兼备的小人了……将来总有一家将门可以开创的。   “大哥儿,你的意思是……单凭女直一族的力量,就能打败契丹人了?”   武好文听武好古说话好像是说天书一样,难得有机会插话问一句。   “怎么说是女直一族呢?”武好古笑着,“磨古斯虽死,阻卜人又没灭绝,等他们有了新的汗王,又会再次造反的。他们被契丹人撵去了险恶苦寒之地,不造反也没事儿可干。另外,辽国不是还有一群整天琢磨着造反的渤海人吗?渤海人在辽国是最苦的,被人称为渤海苦奴,不造反没甚出路。而渤海女直本是一家,只要女直举起叛旗,渤海人一定跟进啊。所以女直反出了气候,契丹人就会同时面临阻卜、女直、渤海三个强敌的夹攻了。”   辽国就那么点油水,契丹人和汉人大族瓜分了,别人自然苦哈哈的,那就只能寻思造反了!契丹人要强大也不怕,但是他们自己不行了还能怎么办?   “那么现在……女直人成气候了吗?”   武好古又叹了口气:“就看辽主的身体还能支撑多久了,若是能撑上几年,或许可以再打一仗,把契丹兵马开进女直人的土地。要不然,女直的做大是阻挡不了的。”   现在的女直虽然没有正式建国,但实际上大部分女直人已经脱离了契丹人的控制,被完颜部掌握了。女直完颜部的地盘,其实就是一个“独立王国”了。如果契丹人不能把军队开进完颜部的地盘,那么完颜部就会继续发展壮大,直到可以向契丹人发起挑战。   而契丹人如果不能迅速击败女直这个挑战者,阻卜、渤海都会跟进。到时候无非就是大辽国分裂成几块,还是契丹被女直或阻卜取代而已。   即便契丹人侥幸打败了女直人,赢得了护步达岗之战,也不过是延缓了崩溃的时间罢了。因为契丹打死了磨古斯,克烈部(磨古斯是克烈部的王汗)也没灭亡。同样的,他们即便打死了完颜阿骨打,生女直也不会消失。   只要契丹人不能自强起来,也不能带领各族人民共同富裕,那穷凶极恶的挑战者就会不断出现——谁让契丹人占据了北国最好的土地,还能得到大宋的岁币,日子太好过了,实在让那些被契丹人挤到穷乡僻壤去的蛮夷垂涎三尺啊……   “那我们大宋又要如何收复燕云之地呢?”韩忠彦看着武好古问。   他虽然是正人君子,不过也不是对朋党之争的事情一无所知。   在神宗、哲宗两朝中,“正人君子”们之所以总是失势,主要就是因为没有办法给出一个让官家满意的收复燕云的办法。   而没有燕云之地屏蔽,大宋的首善之地开封府就时时刻刻摆在蛮夷的尖刀底下,怎不让官家提心吊胆呢?   一群没有办法让官家睡安稳的君子被打发去岭南看海也就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了。   “靠界河商市来收复。”武好古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啊?”韩忠彦愣了愣。“怎么可能?一个商市,怎么可能收复燕云?”   “若是能让界河商市成为燕云豪门和草原权贵的财富存放之地,成为辽国失势权贵家人宗族的退避之所。那么界河商市就会在辽国国中大乱之时,就会替代析津府城成为燕云之地的首善之区!”   武好古的办法就是让界河商市变成燕云十六州的经济中心和文化中心,变成一座吸引燕云乃至整个大辽国精英的灯塔,就如同辽国南京析津府如今的地位!   想要收复燕云之地,打下多少州城、县城,意义都不是很大,析津府,也就是燕京才是真正具有决定性作用的城市。   在历史上的三次宋军北伐战争中,只有打下燕京,宋军才算在燕云地区真正站稳了脚跟。   可宋军显然没有攻占燕京的能力,历史上宣和北伐的时候,虽然一度攻入了燕京,但是最后依然被辽人逐出。   所以武好古干脆另辟蹊径,用界河商市去和析津府城争一争经济中心和文化中心!   虽然政治中心是争不了的,但是燕云地区的经济命脉和文化意识都被界河商市掌握,那么大宋也就有了可以和契丹人在燕云地区分庭抗礼的基础。   如果契丹人在塞外草原的统治崩溃,依靠界河商市的影响力,大宋甚至可能不战而胜!   这就是武好古的如意算盘!   而如今,随着辽国皇帝耶律洪基的病重,界河商市这座灯塔,已经到了可以开始点亮的时候了。   大辽帝国的贪官污吏们,界河人民欢迎你们!   “崇道,你的话,老夫会仔细考虑的。”韩忠彦捋着胡子,“还有个事儿,老夫想听听你的意见。便是枢密院兵学司!现在有御史上疏说枢密院兵学司乃是章惇的私兵,你觉得呢?”   兵学司果然犯忌了!武好古从来都没有看好过兵学司的前途!他推动兵学司,不过是用来陪衬界河商市的……宣称一个商市可以完成收复燕云的任务还是有点不靠谱,精兵还是要练一些的吧?   可是在大宋练兵真个是比登天还难啊!   武好古看着韩忠彦,沉默了一会儿:“相公,您是想……摸一摸上面的底?”   韩忠彦只是沉吟着不做回答。   武好古笑着说:“那下官明日就去打听则个。”   ……   比武好古早几日回到开封府的张叔夜,这个晚上正在张家将门的府邸中,一所不大起眼的跨院里,和自己的堂弟张克公对饮。   张克公前一段时间刚升了官,他的阳谷县尉任期也满了,这几日正在守选。   “要是章相公还在,我倒是可以替你去分说则个。”   张叔夜有点儿郁闷。他虽然是开封府将门的根底,但却是从西军军前提起来的文官,算是比较特殊的存在。而章惇虽然是被开封将门敌视的新党领袖,但却对张叔夜有那么点知遇之恩……若是章惇还在位子上,张叔夜的前途可就要光明许多了。   “嵇仲,你是不会被章惇牵连的。”   张克公虽然在开封府守选,官职也不高,但是他的消息却非常灵通——这事儿其实还是他自己善有善报了!   他的好朋友范之进现在可是大貂珰庞宽的门人,不仅负责教庞宽的几个傻侄子读书,还兼职给庞宽做个书吏,耳目可真是通灵到极点了。   他顿了顿又道:“而且你还有个天赐的良机,兴许可以掌握一支精锐。”   “一支精锐?”张叔夜看着族弟,“介仲,你是说……兵学司的那几百人?”   枢密院兵学司现在已经迁到沧州去了,而且也搜罗到了近500名西军、河北禁军和开封禁军中选拔出来的杂品武官。正由慕容忘忧和赵钟哥等人在训练调教,张叔夜自己也参与其中。   “慕容老头和赵钟哥终究是辽国来的……”张克公言道,“章相公相信他们,可不代表上面相信他们。”   张叔夜轻轻点头,只是自语道:“不过那两人的确有点门道,这些日子已经摸索出一套适合我们宋军的战术和训练方法了。”   “那不是挺好?”张克公笑了笑,“哥哥正好把这些法门拿到手,日后还怕不能大用吗?”   ……   “这些日子,火已经烧到兵学司了?”   从相府出来,武好古和弟弟武好文骑着马,并辔走在热闹的开封府街头。   再过几日就是除夕了。这是武好古在大宋度过的第三个新年佳节了,和前两个新年一样,开封府上下,满满的都是年味儿啊。   不过武好古的心头,却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影。   大宋的封建主义灯塔虽然可以点亮,但是练兵育将的兵学司却看着要被废弃了。   没有了兵学司,大宋将来上哪儿去寻精兵?没有精兵,光有个灯塔顶屁用?看来这靖康之耻,还是要来的样子啊。   “唉,那个衙门多遭人恨?”武好文仿佛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只是笑吟吟道,“兵学司里面500个小武臣,将来都要授官啊!一榜进士才561个官,开封府恁般多的将门一年才能分到几十个荫补的名额,兵学司一次就拿下500个官……”   说的也是!武好古回头看看自家的兄弟,也不知他的儒学有没有进步,不过做官的经验是积累到一些了。   “你岳丈是何想法?”   “当然是裁撤了!”武好文笑道,“只是曾布、安焘拦着不让,他们想把兵学司变成自己的刀把子。”   曾布是右相,安焘是知枢密院事,两人都是新党的干将,想要保住枢密院兵学司——对他们而言,兵学司不仅是用来北伐的利器,而且还是用西军小将整顿河北禁军的工具。   武好古突然勒住了缰绳,他胯下的走马也停住了脚步。   “大哥儿,您这是……”   武好古皱着眉头道:“你先回吧,我要去拜访高大哥,今晚便不回家了。” 第四百五十章 殿前武士(一)   和弟弟武好文分手后,武好古就带着奥丽加直奔高俅新置的宅邸而去了。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武好古的这位高俅哥哥已经换了两次房子了。现在搬到了开封府城西厢靠近原本的端王府的一处大宅子里面,从这处宅子到端王府是很近的,入了端王府后可以通过新修建的甬道直接进入皇城,的确是非常方便的。   在换房子的同时,高俅的官职也升得飞快,现在已经升到了从八品的东头供奉官,还接了潘孝庵的亲王诸宫司使这个肥缺,替赵佶打理小金库。   而潘孝庵在赵佶亲政后也马上升了官,武阶官跃升到了从七品客省副使,被派去延州当兵马钤辖了。潘大官人当然是不会打仗的,而且西北的兵马钤辖没有多大的实权。宋徽宗把潘孝庵这个银行家派去西北,自然是让他镀一镀金,顺便招揽一些西军的悍勇之将,将来才好大用。   呃,宋徽宗是圣君嘛,圣君总是需要文治武功的,所以他得培养个把带兵打仗的心腹。   现在他的三大心腹中,武好古是画商出身,看起来培养不成将军的。   高俅比武好古也强不了太多,就是个蹴鞠高手,也不大像能打仗的样子。   倒是潘孝庵看着相貌堂堂,又是开国名将潘美的后人,而且还当过捧日军的指挥使,有点像了。所以就很悲催的去了延州积累军事经验了……   当武好古来到高俅府邸门外的时候,发现门外的街上停满了马车。马车边上都穿着绫罗的豪奴家仆守着,一看就知道是大户人家出来的。   武好古也不排队,直接驱马到了高府的大门口,一个大概是高府奴仆的汉子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窜了出来,打量了一下穿着朴素的武好古,用鼻孔哼了一声:“此处乃是高宫司宅邸,要拜见的且去排队!”   还要排队啊!武好古看了一眼长长的队伍,微微一笑,心说:现在年关将临,可是送礼的大好时节啊!也不知道我家门外是不是也车马如龙?   “本官是东上阁门副使,勾当界河市舶司,带御器械武好古。”武好古自报了家门,然后笑问道,“可以进去了吗?”   “哦,是管市舶司的官儿……”看门的高家人吸了口气儿,市舶司有钱啊!然后他又看了看武好古身后,没有车马跟着,只有一个骑在马上的金毛婢跟着,难道是送给自家老爷的礼物?可是这礼物怎么还挎着一柄长剑?看上去凶巴巴的,也不知道会不会咬人……   “您老高姓大名是……能再说一遍吗?”高家的门人也是老资格的汴梁子了,知道反常必有妖的道理。   “武好古。”武好古笑道,“我是高师严的朋友。”   “啊,您就是共和行的武东门啊!失敬,失敬!”高家的仆人总算反应过来了,连忙换上笑脸,躬身行礼。   武好古也没有一点责怪的意思,还笑着吩咐身后的奥丽加打赏了对方一个小银挺,然后看着那人飞也似的跑去通报。   过了不到一刻钟,就看见高府的正门大开,高俅带着几个豪奴快步迎了出来,看见已经从马上下来,笑吟吟站在那里的武好古就上前唱了个肥喏,“大哥儿何时回的开封府?怎不叫人来知会一声?”   “今日午后才到。”武好古笑道,“先去了韩相公府上,然后就来哥哥这里了,只是来的匆忙,没带礼物,明日定叫人送来。”   “大郎说得是甚话?你人来了就行,送甚礼物?你我可是兄弟……莫在门口傻站着了,且随我来。来人呐,让厨房准备酒宴,送去松林阁。”   说着话,高俅就拽着武好古一并走进了自家的府邸。   高俅的府邸是大院深宅,虽然比不得梨花别院和潘家园、小潘园,但是在开封府城内,却也是第一等的大宅了。   两人一边说笑着,一边在偌大的宅邸里面走着,接连穿过几个院子,在高府后宅一处僻静的院子外停下了脚步。   高俅用手一指前方,“你来的可是时候,且带你去见个妙人。”   “妙人?”武好古皱了下眉头,妙人肯定是个女的了……放在高俅府中,也不知道和他是什么关系?   武好古知道这个年头宋朝的大官人们在私生活上很是糜烂,家姬、家伎送来送去都是稀松平常的……可是作为后世来客,武好古还是不大习惯。   进了院子,武好古便看见一座三面都被松树包围着的小楼,孤零零矗立在那里。   这座小楼的位置,极其偏僻,而且有松林遮蔽,在高俅的府中算是个相对独立的区域,也不知道是谁住在这里?   武好古跟着高俅走进了小楼,小楼里面已经点了不少灯笼蜡烛,灯光昏暗,可以看出此间装饰得非常秀气,空气里面还弥漫着淡淡的脂粉香,显然是女人的闺房。   “春娘子,高俅和武大郎来了。”高俅喊了一声。   “奴家这就下来。”   这声音听着有点儿香艳,也有点耳熟,武好古却一时想不起那人是谁。这时楼梯响动,一个红衣佳人,已经盈盈而来,走到了武好古和高俅跟前,行了个福礼:“奴家春兰,见过二位大官人。”   春兰?武好古马上就认出眼前的女人了,正是赵佶最早宠爱的宫女春兰。   一个宫人,怎么会出现在高俅的家中?还有……她不会就是高俅说得妙人儿吧?   “高大哥,这是怎么回事?春娘子怎么会在这里?”武好古有些惊讶地问。   “呵呵。”高俅笑道,“边喝边说吧……春娘子,可方便吗?”   “怎么不方便?且跟奴来吧。”春兰只是浅浅一笑,然后做了个请的手势,便往一处偏厅走去。   “高大哥,这是……”武好古干站着不敢挪步。   春兰怎么都是皇帝的女人啊!她怎么出宫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大郎。”高俅压低了声音,“此处离端王府最近,有暗道相连,官家有时会微服到此和佳人相会,由春娘子主持。”   原来如此,这个赵佶还真会玩啊!   武好古明白了,原来这里就是赵佶在宫外的一个“体验生活”的窝点。赵佶一定是借口回端王府(端王府是潜邸,不会再派发出去,通常会改个道观什么的)看看,然后就通过密道进入了高俅府中……看来高俅才是真正的第一心腹啊!   高俅笑着说:“大郎,其实这春娘子该跟着你才是……你是花魁行的大东家啊!女人的事情,你该比我熟悉啊。”   这话说的……武好古心想:自己堂堂一个大儒,怎么就成御前皮条客了?   高俅也不管武好古怎么想,拉着他就进了偏厅,偏厅里面灯火通明,中间摆着个方桌,桌上已经放好了茶具,桌子边上放了一个红泥火炉,火炉上是一只镌刻着龙纹的银壶,白雾从壶口袅袅升起。   春娘子正在点茶,她用一个竹匙从纸囊中取出浓绿的云雾茶,放在一张白纸上,拂去细碎的茶末,投入紫砂壶中。然后拿起银壶,倒入沸水。她的手法极其老练,倒入的沸水刚好和壶口平齐,卷紧的茶叶微响着舒展开来,丝毫没有溢出,一股沁人心脾的茶香随即飘散出来。春娘子拿起紫砂壶盖,熟练地撇去壶口的细沫,盖好,又用沸水淋在壶上。   在等待壶身水迹干涸的当口,武好古已经开始和高俅谈正事儿了。   “高大哥,你可知道枢密院兵学司的事儿吗?”   “兵学司?知道。”高俅一笑,“马上就要裁撤了。”   “肯定是裁撤?”   “那是啊……”高俅道,“这事儿本来就胡闹,中枢掌兵啊,祖宗家法是假的不成?这是要出了居心叵测的权臣怎么弄啊?”   “可是没了兵学司,来日北伐燕云谁去?”   “北伐燕云?不会吧?现在不是和大辽国挺好的吗?”   武好古听了这话眉头大皱,高俅后来不是太尉吗?怎么压根就不想打仗的事儿?   “高大哥。”武好古顿了顿,“你就没想过把兵学司拿在手里?”   “没想过,一点都没想过!”高俅连忙摇头,“这事儿太遭人恨了……大郎,你可千万别打兵学司的主意啊,这可烫手,也就是章惇那个老贼敢做。”   武好古皱眉,“那官家是何意思?”   高俅还是摇头,笑道:“官家从不和我说这些,我也不问。”   你就管拉皮条吗?   武好古腹诽了一句。   “那高大哥平日和官家都说甚底?”   “当然是女人,还有……琼林宫!”高俅笑问道,“大郎,琼林宫可是你的事儿!得抓紧准备了,现在太后身体不好,要是她老人家不在了,这琼林宫就能开始弄了。”   武好古想了想,又问:“那兵事该和谁去说?”   “你大舅子潘十一哥啊!”高俅道,“瞧官家的意思,是要提拔他做三衙管军,将来如果要北伐燕云,就该他带兵了。”   什么?潘孝庵带兵?他就一银行家!让他去大宋还能有救吗?   “高大哥,你就真没想过……”   “没有,没有。”高俅一摆手,“大郎,琼林宫才是要紧事情!官家胃口起来了,你可不能让他失望啊!” 第四百五十一章 殿前武士(二)   事情有点出乎武好古的预料了!   本来应该替赵佶管兵的高俅,现在成了御前皮条客,而带兵打仗的事儿,看着要交给大银行家潘孝庵了……也不知道潘孝庵会不会把禁军变成收放高利贷的衙门?   而且潘孝庵现在并不在开封府啊!他在延安(延州)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等他回来,兵学司差不多也该散了。   兵学司的那500来个生员可是章楶、吕惠卿他们俩严格把关挑选出来的。特别是其中350个从西军选出的小武臣,个个都是有真本事,上过战场,杀过西贼,而且年纪又小的“将种”。也就是章惇、曾布、章楶、吕惠卿这几个知兵用兵的文官大佬才能逼西军将门把这些“宝贝”拿出来。   要是让潘孝庵去,人家鸟都不鸟你!你一银行家练什么兵啊?懂吗?看见过杀人吗?   所以这500人一旦散去,就再也没有集中起来的可能了。至少武好古和潘孝庵是没办法了。   虽然慕容老头和赵钟哥这二位还在,还是能给武好古训练出一些指挥步兵的小将的。那种指挥长枪兵、弓箭手、刀盾手和弩兵的军官并不难培养。只要六艺书院能办起来,把书院毕业的学生拿去训练个两三年,差不多也就能用了。但是骑兵他们也没什么办法。   武好古这些日子没少练马术,可是依旧掌握不了骑在奔跑的马背上开弓射箭的技术。   而武好古的那四个“阻卜小奴隶”则可以站在奔跑的马背上射箭!真可以玩杂耍了……这样的技术,连林冲和西门青都不会!   按照慕容忘忧和赵钟哥的说法,真正优秀的骑兵还是要靠养成的。因为骑兵不仅仅是骑马行军和作战,还有养马、相马、驯马等等一系列的问题。像武好古这样不怎么熟悉马的主儿,练到骑马行军、骑马冲锋差不多就到点了,骑射只能勉强为之。而要精通相马、养马、驯马,几乎是不可能的。   而骑兵中的具装甲骑,也就是披甲打冲锋的重骑兵其实是一个团队——不是一兵一骑,而是一个正兵配落干辅兵,再配上一到两匹战马,落干匹走马和驮马。就和欧洲人的骑士差不多,一名骑士要配上一大堆随从才能作战。   这么一个团队,最好是来自一个家族,父子兄弟主仆之类的,这样才能互相信任,并且有足够的默契。   另外,这种家族制的骑兵团队也有利于战马和骑士的补充——战马、走马和驮马最好是私有的,由他们自行养育和配种,人马的盔甲兵器,也由他们自行保养和购买。而骑士本身也有父子兄弟进行传承,老的战死了,小的可以替补,从而保证部队的战斗力。   也就是说,现在真正好用的重骑兵应该是以“家”而不是以个人为单位的。后世欧洲人那种没有什么装甲,或者只有胸甲的重骑兵,实际上是火器时代的产物,而且那时候的战马也和中世纪不一样,那是几百年不断改良培育出来的“怪物”,冲锋速度极快,不会给对手太多的开火(射箭)的机会。   但是在如今的宋朝,武好古不可能造出18世纪、19世界才装备的那种火炮(就算能造出火炮,也和几百年后的东西不能比),也养不出能够疾速飞驰的纯血马。   而且,包括武好古在内,也没人知道近代骑兵是怎么训练的?那种科学训练的方法,也是欧洲人在一代代封建骑兵运用的基础上总结出来的。   所以武好古思索了很长时间之后,觉得以后的骑兵路线,还是只能老老实实走封建主义的道路。   把马种搞好了,把青唐瘊子甲锻造出来了,再养成两三千个骑兵之家,精锐的重骑兵自然就有了。   现在马种已经有点眉目了,青唐瘊子甲也不是很难办——武好古知道问题出在矿石和煤炼铁上,有了方向,剩下的无非就是花钱了。   而那两三千个骑兵之家却不大好弄。海州武家、阳谷西门家,还有南迁的慕容家,可能还有到界河商市避难的辽国权贵贪官,这些都是骑兵之家的来源。武好古“买”来的阻卜小奴隶也能走“马木鲁克”的路线。但是究竟能凑出多少,武好古也没什么把握,而且对契丹人和阻卜人也不能太过依赖……要不然搞出个宋朝版的安史之乱就不好了。   所以武好古早就留意到兵学司里面的几百人了……那可是几百家啊!他们这些人都是有宗族子弟的,而且自己还能养育子女。如果能让他们在沧州拥有庄园——给个50亩100亩的可不够,起码得上千亩——将来就会变成数百个骑士家族或武士家族。至少在未来的几十年内(封建嘛,时间长了难免会腐朽),他们是可以保质保量为大宋提供重骑兵的。   “高大哥。”武好古知道要拿下兵学司里面的那些“武士”,就必须拉上高俅这个“御前皮条客”一起使劲儿,所以斟酌了一下用词,笑着说,“你我都是官家的心腹,自然应该为官家将来的大业考虑则个。”   他说话的时候,春兰已经点好了云雾香茶,给高俅和武好古分别斟了一盏。接过茶盏后,武好古抿了一口,然后又说:“我们不是替自家争那几百个兵学司的生员,而是替官家争那些生员啊!”   “替官家争?”   高俅听了这话心里直摇头,这事儿关自家甚底?自家又不是东华门外唱名的好汉,不过是幸近小人罢了……小人要安守小人的本分啊!   “兵学司是保不住的。”高俅摇摇头说,“虽然曾布和安焘想要用兵学司训练小将去整顿河北禁军……但这事儿犯了宰执掌兵的忌讳,官家可不是先帝恁般容易被人蒙蔽。那两位到如今还没看清这一点,我瞧着他们俩也逍遥不了太久了。大郎,你得在海州给他们预备好房产了。”   高俅和赵佶在一起的时间,要比武好古和赵佶在一起的时间长太多了,自然知道赵佶有多“圣明”了。之前的官家赵煦是肯放权给大臣的,可是如今这位官家却不是这个路子,他可没赵煦那么宽的心……   高俅又说:“而开封府的将门,也没有任何一家敢接兵学司的摊子,我朝的家法你也懂的。”   “那官家到底想不想收复燕云?”武好古问。   高俅喝了口茶,笑道:“这事儿我朝那位官家不想啊?可想有甚用?”   别人想没有用,但是赵佶想就有用了……因为大辽自己要跪了!而且就算赵佶不想燕云,女真人到时还想开封府呢!   “燕云是想的,兵又不能练,那官家到底怎么打算?”   高俅一笑:“还不是打西军的主意?二十万西军啊……呵呵!”   “呵呵”是什么意思?新军不练了,西军还要往散架的方向折腾?   武好古正细细品着的时候,门外响起了高家女使的声音:“老爷,酒菜都备好了,能上桌吗?”   高俅瞄了武好古一眼,嘻嘻笑道:“大郎,给你准备了正宗的开封菜,我们一边吃一边聊……说好了,只聊正事儿!”   “甚正事?”   “一个是琼林宫,一个是刘娘子。”   “刘娘子?”武好古一愣,“谁家的?”   高俅说:“是州北瓦子旁边一家名叫刘家酒铺的闺女,年芳二八,姿色明艳……杨大官出宫办事的时候见到的。”   “十六岁?”武好古一愣,“现在官家喜欢年纪小的了?”   一旁的春兰插话道:“是啊!要不奴怎么被打发出宫了?”   高俅笑道:“大郎,明早上跟我一块去画个写生,下午再进宫献给官家如何?”   “果然是正事儿!”武好古点点头,“行,明天一早就去。”   “这就对了!”高俅想了想,又说,“还有琼林宫……你上次说要拆了都亭驿卖地赚钱,这事儿怎么操办?我可是一点办法没有啊!”   “我有办法,有办法的,这事儿好办。”武好古连连应道,“让辽使抱怨都亭驿破旧,还闹鬼不就行了?”   “让辽使……”高俅翻了翻眼皮,“他们能听你的?”   “不能。”武好古认真地说,“但是我有钱。”   “对对对,有钱好办事啊。”   “还有那个将作监的李诫得让他夺情出来做官啊,要不然谁去盖琼林宫?”   “这个……不大好办,他弟弟也想夺情,结果给御史一顿狠批。”   “不好办也得办啊!他弟弟的官谁都能当,可他的将作监谁能干?而且他爸爸,那个礼部尚书李南山都八十一岁了,过两年要死了,不又得守孝三年?”   “也对,明天我们一起和官家提这事儿。”   武好古点点头,“不过兵学司的事儿,你也得帮我,便是保不住兵学司,那些生员也得给官家保住了。”   “那些生员?”高俅眉头那个皱啊,那些生员打发回陕西不就行了……武好古也忒多事!就不能好好做个近幸小人吗?   “也罢,也罢。”高俅便是一叹,“容我想想办法……” 第四百五十二章 殿前武士(三)   同一个夜晚,在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判中书事曾布的府邸中,来访的张叔夜正跟着曾布的四公子曾纡行走在一条长廊之上。   张叔夜的差遣中有一个枢密使兵学司博士,而曾布之前又是知枢密院事,两人因此有了交集。而且曾布也和章惇一样,非常看重张叔夜的才华。现在的开封将门中真正能用兵的不多,文官之身的张叔夜可以算是一号了。   而且张叔夜日前已经连续被赵佶召见了两次,而且都是越次入见,充分说明了官家赵佶对其的重视。   而张叔夜在面君的过程中也表现突出,在赵佶问起辽国事务和兵学司情况的时候,都对答如流。   所以曾布对其也颇为重视,哪怕现在已经过了戌时,天色都漆黑如墨了,今年已经65岁的老丞相还是要强打精神接见张叔夜——明天一大早,曾布还得上早朝呢!   书房之内,打了个哈欠,上了年纪的曾右相端起女使刚刚送来的参汤,喝了一大口,然后又埋头到了桌子上的一封长信上去了。   信是曾布的弟弟曾肇从海州寄来的,说了两个事儿,一是云台学宫所设课程的事儿——课程有点杂!包括儒学、算学、史学、自然之学、律学、骑马、射箭、击剑、诗赋、音乐、绘画、海外风物、地理等等。   那么多的课程,而且大部分都是杂学……苏东坡到底在打什么算盘?难道想用云台学宫的“杂而不精”和专注儒学的荆公新学争正统吗?   另外,苏东坡还收了武好古那个幸近小人作弟子,这事儿居然还得到了范纯仁、韩忠彦、程颐还有章惇那厮的支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而另外一件让曾布有些犯愁的事情,仿佛也和武好古有关。武好古提出在海州朐山县城旁,用来安置贬官的天涯镇搞什么“士约”……要让贬官和天涯镇的大商、大工一起搞自治。   这事儿怎么看都不对啊!贬官应该闭门思过啊,怎么能去搞“士约”呢?而且海州的大工、大商也不能“约”啊,这些工商户得由官府管制才对!怎么能学界河搞什么“约”呢?   界河商市的《界河商约》已经够讨厌的了,就应该取消……说实在的,如果官家真的相信武好古,干脆让那厮去当界河商市之主得了。将来大军北伐时,就只管向他要钱粮民夫便是了。他若能做好了,给个节度使(指阶官)又如何?要做不好,砍了脑袋便是!   现在弄出个什么商会,把全开封府的将门都拉下水了,将来出了篓子就是法不责众,总不能把满开封府的将门都砍了吧?   老丞相正头痛的时候,他儿子曾纡带着张叔夜就进来了。   “下官张叔夜见过曾相公。”   “嵇仲,坐下说话。”   曾布客气地一笑,抬手示意张叔夜落座。   “嵇仲,现在有御史弹劾兵学司是章相公的私兵,你怎么看?”曾布皱着眉头问。   兵学司他是想保住的,没有兵学司训练小将,无论整顿河北禁军还是编练新军,都是办不到的。   如果整顿不了河北禁军,也编练不了新军,国家将来拿什么北伐燕云?靠西军那几万精锐肯定不够啊!   而且大宋禁军五十多万人呐,就五万能打,剩下四十多万全是废物点心怎么弄啊?天下无事也就罢了,万一北国真被武好古那个小人说中了,到时候谁去复燕云抗蛮夷?   “相公问的事情,下官不知。”张叔夜回答,“但是下官却知道兵学司是真的在做事的,而且做得还很不错……那个从辽国南来的慕容先生是真懂兵事的,他的学生赵钟哥也有真本领。这一年多来,他们也的确摸索出了一套练兵的办法,下官觉得是很好的。”   “是吗?”曾布问,“好在哪里?”   “好在严谨、实用、有章法可循。”张叔夜说,“他们的法子把带兵、练兵、行军、扎营、战阵、后勤、筑城等战阵之学都变成了可以遵照行事的章程。只要照着章程去做,总不会太差。”   “是效程不识之法吗?”曾布低声问了一句。   “对,就是西汉程不识的办法。”张叔夜说,“而且学得很好,极有章法。”   程不识是汉武帝时代的名将,以治军严谨,作战沉稳著称。此公行军打仗讲究的是章法,各级职责明确,纪律严明,编制清晰。凡是他率军作战,前面一定有斥候,左右一定有掩护,一队一队互相呼应,互相照管,安营扎寨也很有章法。   虽然他用兵打仗多年也没取得什么重大胜利,但是也没让匈奴占过便宜,算是一个很能让人放心的将领。   “看来章子厚没有看错人啊。”曾布欣赏地点点头,“那些初窥用兵之法的人,都喜欢用奇谋妙计取胜,把敌人当成傻子来骗。而真正老于战阵者,却是讲究章法,务求谨慎,先立于不败,然后再求胜的。嵇仲,你能觉着他们的办法好,说明你是真通了兵事,将来可以做个阃帅了。”   “相公。”张叔夜说,“朝廷若真要北伐,下官还是转武资去带兵吧。”   宋朝文官只能做阃帅,也就是一路安抚使、制置使什么的,基本上不临阵用兵,是躲在后方城池里面画阵图、掌大局的。   可是现在不是能用电报电话及时了解前线情况的20世纪,而是通讯基本靠马的11世纪,主帅不临阵就很难有效指挥大军。   而且,北宋的文官也不能直接去练兵,只能指挥武将去练兵。而且武将也不能说练个十万大军什么的,一个武将直接控制的军队就是一“将”,五千到一万人而已。   另外,北宋的一路阃帅之下,通常还会设一个马步军都总管,不过一路都总管并不直接管辖“将”,也不许“兼将”,也不统辖州府的兵马钤辖,只是在战时拥有指挥权。   所以张叔夜要转武资,就只能先当一将之主(正将),自己调教出一万精锐,然后再做一路兵马都总管。   “你有这个想法倒也不错。”曾布点了点头,看着张叔夜,“嵇仲,若是兵学司保不住,你是不是马上就转武资?老夫倒是可以安排你去河北做个将主,也能给你五十个兵学司的生员。”   才给五十个?还有四百多个怎么办?   张叔夜有些犹豫,“相公,若只有一将精锐,将来也不能成事啊!而且如今兵学司中的生员之学了一年,还有两年的学业没有完成啊。”   曾布沉吟着,“老夫和你直说吧,兵学司要想不伤筋动骨保下来是不可能的……为今之计,只能想办法把兵学司并入国子监武学了。”   国子监武学倒是一个文官可以掌握的“军校”,不过并不教军阵上的本事,而是个“武进士考试补习班”,和太学的性质一样。   之前章惇一度就想通过改革武学,最后觉得很难下手,才转而搞了直属枢密院的兵学司。   现在兵学司争议太大,曾布又想把它转回武学了。   “嵇仲。”曾布说,“你是想当武学博士,还是想去带一将之兵?”   张叔夜想了想问:“相公,若下官去了武学,那兵学司的500人……”   “都派去河北禁军!”曾布说,“练新军怕是不成了,只能用他们去训练河北禁军。”   “训练?”张叔夜不大明白曾布的意思。   曾布道:“可以派他们去相助河北禁军各将练兵整顿部署。”   这事儿怕是很难啊……   张叔夜心里面摇摇头,不过他一时也没什么好办法。   ……   “不如把这500人都调入殿前司,组成一支殿前骑兵队吧!”   高俅这个时候终于给武好古想了一个招儿。   高俅笑着,“现在三衙禁军的骑兵都不大能骑马了,每逢大典时三衙管军都提心吊胆,生怕有人坠马,说起来真是丢人啊。兵学司的那些个生员好歹马术不错,调入殿前司充门面也算保住了。”   “有官职吗?”   “肯定没有啊。”高俅摇摇头,“怎么可能给官做?500个官呐,真要给了开封禁军还不得闹起来?最多就是杂品武臣……”   “那就给土地弥补吧!”武好古笑着,“给他们沧州的土地,一人给个1500亩吧……再让他们自备战马,自行训练子弟以继承兵役,再轮流入京服役。或许还可以从禁军和民间挑选善骑之士,一并安置沧州北部,给予相同待遇,使之世为御前骑士。这样一次投入虽然较多,但是可以保证将来数十上百年都有骑兵可用,还不需要为其养育战马。可谓是一举多得啊!”   “这倒是个办法。”高俅点点头,“这不就是唐朝的‘番上’法吗?轮流入京,也就不必让家属随行,也省得给他们在开封府安排住处了。沧州那边土地低廉1500亩地有2000缗怎么都够了,1000家就是200万缗……花钱虽然不少,可要是真能维持1000骑兵,倒也不贵。”   武好古笑了笑,“是啊,1000匹一等战马就得30万呢!” 第四百五十三章 殿前武士(四)   回到开封府的第二天的午后,武好古才和高俅一块儿,在崇政殿中见到了已经做了快一年天子的圣君赵佶。   外面的天气很冷,正在下雪,崇政殿里面虽然生了暖炉,但是这座大殿毕竟年久失修,到处都在漏风,呆在里面一点儿都感觉不到暖和,甚至还能觉出一些阴冷潮湿,很不舒服。   怪不得大宋的官家都比较短命,这座阴森森的皇宫,可真不大宜居啊……   心里想着要早点把琼林宫这件正事儿给办好的武好古,将几张铅笔写生图双手递给了赵佶身边的大貂珰杨戬。   “陛下,这位就是老奴和您说过的刘娘子……画得可真像啊,和真人一模一样。”   “呵呵。”赵佶听了杨戬的话,淡淡笑了,“你也不看看那是谁画的?”   “也是啊,画中第一人呢!”   “唔,果然有些滋味。”赵佶这时又夸赞了一句,不过不是夸武好古的画,而是在夸画中的小美人。   美人姓刘,小字艳娘。人如其名,娇艳如花,不仅五官近乎完美,肌肤也洁白细腻,犹如凝脂,而且身才也好得没话说,小小年纪,胸前就鼓鼓囊囊的,个头也高挑。在武好古认识的女人里面,能和这位刘艳娘比身材的,大约只有阎婆儿和女儿阎惜娇了。   人家现在可是开封府第一艳妓了!   不过这位刘艳娘却比阎惜娇多出了良家女子的清纯,艳丽之中,带着清新,还有那种开封市井人家的小家碧玉的气质,一双会说话的明眸放出来的,全是对如意郎君的期盼和依恋……   这滋味,和阎家母女的那种豪放又是完全不一样的。   “很不错。”赵佶笑着点点头,“且唤入宫中封个才人吧。”   “喏。”杨戬满脸堆笑着应了一声。   “陛下。”武好古这时又摸出一张礼单,交给杨戬递了上去,“臣在海州听闻太后有樣,便寻了些高丽人参,辽东海参,长白山的猴头(猴头菇)、熊掌、雪蛤油,带来献给太后她老人家。”   其实武好古在海州的时候不知道向老太太一病不起了,他是昨天才听说的。不过反应还是非常及时的,马上让人从海州、界河送来的药材和补品中选出一些上品献入宫中。   “难得大郎如此有心。”赵佶的脸色也凝重了起来。他虽然轻佻,可是对后妈向老太太还是非常孝敬的。   “陛下,太后生病大概是因为皇城老旧潮湿,不宜老年人居住的原因。”高俅插话说,“奉上补品只能治标,想要让太后长命百岁,还得为太后盖一座宜居的园子。”   大孝子赵佶又点点头,“此事须得抓紧了……大郎,你说呢?”   “陛下。”武好古说,“请将此事交给高宫司负责,下官自会全力配合,保证不花费多少,便可建成琼林离宫。”   会盖园子不是本事,会不花钱盖个园子那才是真本事!   赵佶这下终于满意了,他想了想又道:“其实宫中的封桩库颇有积蓄,只是不便动用罢了。”   现在掌权的不是蔡京那个奸贼,无论是韩忠彦还是曾布,在拦着皇帝不让乱花钱这方面是完全一致的。   “臣有办法筹钱。”武好古道,“请陛下放心。只是臣和高宫司都不懂营造,要尽快建成琼林宫,还需请李将作夺情出山。”   李将作就是李诫,《营造法式》的作者,大建筑师。   赵佶当然知道李诫的本事,马上应允道:“待琼林宫开建,便让他夺情。”   “另外,臣还建议设立园林司,全权负责琼林宫及其周边区域的营建工程。”   “可以……”赵佶顿了顿,“可以让高大郎来做知园林司事。”   他早就知道武好古的琼林宫计划了——武好古要给赵佶建造的可不是一座孤零零的宫殿,而是一座“新城”。他可是非常热衷于“造城”的,界河商市一个,天涯小镇一个,云台学宫实际上也是一座学城,在开封府他也想建造一座琼林新城。   琼林新城当然不会有开封府城那么大了,有六七个平方公里就足够了。   其中的核心当然是琼林宫;其次是辟雍厢,就是包括国子学、太学、武学、小学、翰林学堂(教书画医学天文)、开封府学在内的学校区;再次则是使馆区,原本位于开封府城内的使馆,全都要迁往琼林新城;第四则是居住和商业区,琼林宫中也会设立两府衙署和大量的学校以及军营,所以就得留出盖民居、官居和商店酒楼等各种消费场所的地盘——那可都是能卖出大价钱的学区房啊!   另外,武好古还计划在琼林新城西面修建“殿前武士”的兵营、马场、训练场(同时也归武学生使用)。   在武好古的设想中,“殿前武士”不是开封府的常住居民,他们户均在沧州北部拥有将近一平方公里的土地,可以建立庄园,半耕半牧,只需要轮番入京服役即可。   如果最后能有1000家殿前武士定居在沧州北部,那么开封府琼林新城外的军营里面也就常年居住500名武士和最多1500名随从以及一些随行的家眷。还有大约1000匹战马和1500匹驮马、走马,也会饲养在营区的马场里面。   有了这些“殿前武士”,将来若是有什么万一,被女真人打到开封府城外了,赵佶和赵桓这对父子总还有突围逃跑或是坚守琼林城的可能……   当然了,武好古力推的殿前武士也不是完全为了圣君赵佶。因为番上服役的殿前武士仅仅是殿前武士这个集群的一部分,剩下的500名殿前武士,以及他们的子弟都在沧州的庄园里呆着。武好古开在界河商市的六艺书院和云台学宫分校,都很容易吸收他们入学,将他们中的一部分人培养成武装博士团的一员。   实际上,那些殿前武士家族是用来“生产”武士(骑士)的!   “只是这园林司之事。”赵佶这时皱起了眉头,“该由谁来提出?”   赵佶现在还是圣君,朝中也没有“丰亨豫大”的蔡相公,所以他要给自己建个离宫是不大方便的,自己也不能提出。   武好古奏道:“陛下,臣可以去安排则个,保管不会坏了陛下的清誉。”   赵佶点点头说:“如此甚好。”   ……   “大郎,如今北面之事,你如何看待?”   正事儿已经说好了,圣君赵佶又问起了和辽国、高丽国的关系。   大宋和辽国、高丽的关系本来轮不到武好古这个幸近来说,但是这两年他一直参与对辽谍报活动,对辽国的情况是非常了解的。   “陛下。”武好古说,“您以为大宋如今可以同辽国开衅吗?”   “自是不能的。”   “那将来若有一日,辽国内乱大起,阻卜、女真、渤海皆反,我朝应该趁机恢复燕云吗?”   “自是应该的。”   武好古笑道:“既然如此,那么上策就是在不能开衅的时候结兄弟之盟,在辽国大乱的时候阴图燕云。”   这个……仿佛有点不讲义气啊!   “大郎。”赵佶眉头深皱,“你是说先结欢好,在辽国有难时悍然背盟吗?”   “陛下。”武好古又奏道,“并不一定要背盟,契丹若能据有草原林海之地,压制阻卜、女真之蛮夷,我朝自有长久安泰,一年50万岁币也是值得的。若契丹不能据有草原林海,那我朝和契丹应该共守燕山防线,以阻挡北方蛮夷南下。到那时我朝可以让契丹余部称臣以换取援助,这样就可以养契丹以御胡虏了。”   “若契丹不肯呢?”赵佶又问。   武好古笑道:“陛下何不以耶律延禧为兄弟?大难临头之时,耶律延禧又如何能拒绝兄弟的相助呢?若契丹无力平复大难,退居燕山之地,又如何会拒绝调整双方的关系呢?”   武好古的复燕路线,其实是将契丹当成了盟友而非敌人,同时也认定契丹不可复兴。如果宋朝给予契丹人财政和军事援助,让他们去和女真人、阻卜人打消耗战,无论能支撑多久,总归消耗了女真、阻卜的元气。同时契丹人的元气也会在战争中消耗殆尽,到那时依附大宋这个兄弟之邦也就理所当然了……   “那高丽国呢?”赵佶又问,“高丽准备和女真开战,我们应该援助谁?”   武好古道:“陛下既然要和契丹做兄弟,何不询问契丹国使的意见?在高丽和女真之战的问题上,大宋和契丹并不是对手,因为要开战的是高丽人和女真人啊!”   “大郎,你的意思是我们和契丹人都做渔翁,让高丽国和女真人斗个你死我活?”   武好古笑道:“让他们斗吧,我们顺便也看看谁才是真正强悍的蛮夷,好心中有数。另外,海州东南千里之外有海岛小国耽罗王国,世为高丽藩属。若是高丽和女真两败俱伤,或可令其向我大宋纳贡称臣。耽罗王国距离日本仅仅五百里,若归属我朝,那日本臣服之日也就不远了。” 第四百五十四章 殿前武士(五)   从皇城出来,武好古没有马上回府,而是直奔首相韩忠彦的府邸而去。   韩忠彦现在可是他弟弟武好文的老丈人!而且韩忠彦这个“无党君子”的路线,对武好古这个吏商是比较有利的。虽然相州韩家在韩琦那一辈也是不好说话的文官士大夫,但是到了韩忠彦这一辈,已经变成了开封府勋贵集团的一员了。   另外,韩家还有另外一项其他勋贵没有的特权,就是世镇相州!知相州事一职,已经在韩家人手中传了三代了,在历史上能传四代。虽然韩家在相州并不是真正的诸侯,和世镇府州的折家不能相比。但是相州韩家的屁股,是不可能坐在开封勋贵豪商集团的对面的!对于“地方自治”,相州韩家也不可能反对。要不然宰完界河商市,就该轮到相州韩家挨刀了……   因此双方现在既有共同的立场,又有了共同的利益,而且还是亲戚,有什么理由不互相提携呢?   如果把韩忠彦这个宰相换成张商英或是蔡京,对武好古可没有一文钱的好处。   所以知道韩忠彦的相位岌岌可危的武好古,现在可是很替他弟弟的老丈人担心的!   而决定相位归属的关键,据武好古所知也不是圣君赵佶的好恶。赵佶其实是亲旧党的,向太后是旧党、王诜是旧党、米芾其实也是旧党、高俅同样是旧党,出入他潜邸的人物,几乎就没有“新”的。只有一个属于新党的墙头草蔡京和他比较友好。   可是在历史上,赵佶最后还是走上了“绍述”的路线。究其原因,无非还是“功业”二字。   旧党君子如果成为赵佶建功立业的绊脚石,那么被打压抛弃也就是必然的了。   而要保住韩忠彦,那么妥善处理好“殿前武士”、“高丽-女真战争”和“琼林宫建设”这三件大事就非常重要了。   韩忠彦回到府邸的时候,也有点头昏脑胀。今天上朝的时候,赵佶又问了兵学司和处分章惇的事情。   看官家的态度,仿佛恨极了章惇和章惇一手推出的枢密院兵学司。看来章惇根本到了不了知越州事的任上就该被贬了,而枢密院兵学司也得关门大吉。   这仿佛意味着旧党,不,应该是无党君子的大获全胜。可是为什么自家这个君子首相还是个光杆呢?官家到底是什么心思?难道真要走上绍述的老路去?   老丞相正有点摸不着头脑的时候,他的儿子,荫了个武官,还在守选之中韩滂快步走进了书房。   “阿爹。”韩滂行了一礼。   “十郎,见过德翁了?”韩忠彦低声发问。   德翁是左正言任伯雨的字号,左正言是门下省的属官,和右正言一起掌供奉讽谏、荐举人才,是所谓的“言官谏臣”。而是宋朝的宰执一般都要和言官谏臣保持距离,以免落下一个“结交台谏”的口实。   不过“言官谏臣”却又是朝廷党争的有力打手,谁掌握了台谏,谁就拥有了党争的主动权,可以发起进攻。   现在新党虽然遍布朝廷,仍然掌握了主要的衙署。但是台谏却落在了旧党手中,谏官陈瓘、任伯雨,御史丰稷、陈师锡、龚夬等人,几乎都是旧党方面人物——这样的情况当然是向太后和赵佶故意安排出来的……   可是“拥有”台谏的旧党现在的攻击却显得非常无力,一个章惇打了九个月才下台,蔡京、蔡卞、张商英这些章惇的党羽打击起来也不是很给力,没有什么太大的罪名可以按上去……毕竟来年的年号是靖中建国,和稀泥才是主基调,台谏也不能弹劾得太凶吧?   至于在拥立赵佶的问题上力挺向太后的曾布,还有章惇当政时就不大吃香的李清臣和赵挺之这两位新党大佬,到现在都没有受到什么攻击。   党争要这么争下去,恐怕对旧党相当不利啊!   所以韩忠彦这些日子就加紧联络台谏,和他们商量对策。不过他这个宰相不好出面,于是就让十子韩滂去和任伯雨密会。   “阿爹,任德翁的意思是弹劾章惇一个私蓄精兵,图谋不轨的罪名。”   “图谋不轨?这事儿怎么弹劾?有何证据?”韩忠彦问。“枢密院兵学司的兵学甚至都不在开封府界,而且当时的知枢密院事毕竟是曾布啊,他这不是指曾布和章惇一起图谋不轨吗?”   现在新党有点散,曾布、李清臣、赵挺之、安焘都冷眼看着旧党的台谏收拾章惇和章惇的人。若是旧党集中火力轰枢密院兵学司,那么新党重臣就要抱团反击了,到时候朝堂上就见天吵架吧。   而且枢密院兵学司的那些小将主要是从西军选出来的,要把他们打成章惇的私兵,就难免波及到西军……要是把西军斗垮了,宋朝等于解除武装。   官家还要当圣君呢,能答应这事儿?   而且,那么大的事情不能瞎说啊,得有真凭实据才行。   “任德翁的意思是把慕容忘忧逮进御史台狱!”   “乱弹琴!”韩忠彦脑袋摇得跟个波浪鼓似的,“人家千里来投,还全心全意帮着我们出谋划策,还帮助练兵育将,我们却把人家逮进御史台狱去……”   “阿爹,任德翁认为慕容忘忧是辽国权贵出身,不知道大宋文官相斗的规矩,很有可能会……会铤而走险,到时候就做实了!”   “这个任德翁……”韩忠彦眼睛一瞪,“他忌恶如仇也不能这样啊!真逼反了那个慕容忘忧,这就是一场没来由的兵祸!而且就河北禁军那些吃干饭的,要是打不过人家怎么办?呃,多半是打不过人家的!而且这事儿官家绝对不会同意的,官家是圣君,还等着八方来朝呢!”   父子两人正说话呢,突然有家人来报,说武好古到访。   “阿爹,这个武好古倒是往我家跑得很勤啊。”韩滂笑着说。   “十郎,去请他进来吧。”   “我去?”韩滂一怔。   如果是武好文来了,让他韩十公子出面去请没有问题。武好文是东华门外唱名的好汉,还和官家有私交,将来必是名臣。   可武好古是个没出身的幸近……   “赶紧去。”韩忠彦道,“你可别看他是个没出身的,可是却能帮上大忙,比那些有出身的,可只会帮倒忙的强多了!”   ……   “好古见过相公。”   “莫多礼了。”韩忠彦挥挥手,笑道,“时候不早了,大郎你还没吃吧?就在我家用个便饭,尝尝相州菜的味道。”   “那便叨扰了。”武好古也不客气。别人把和宰相一块儿吃饭当大事儿,不过他和皇帝都是哥们,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要去海州的宰相也不算什么。   “我们先说正事儿。”韩忠彦道,“十郎,去叫厨房多弄几个菜,再让九九和芊芊来作陪。大郎啊,九九和芊芊可是相州的美人儿,你若看得上,带一个回去便是。”   什么,高官大老虎的小三也可以这样随便送人?   “下官多谢相公好意。”武好古连忙称谢。   韩忠彦的姬妾他是不会要的,不过这份人情却要收下。可以互相带绿帽那说明关系铁!   赵佶之前就让武好古帮着“处理”女人,那就是随便他享用了。原本在宫里面的春娘子现在又住在高俅府里,显然也和高俅睡过了!而名义上跟着武好古的墨娘子和赵佶的关系也不清不楚的。另外,武好古名义上的家伎阎婆儿和张商英、韩忠彦也睡过……   唉,这古人的友谊,武好古还是不能完全理解的!   “相公。”武好古说,“那下官就长话短说了,官家的意思是兵学司不合规矩,裁撤了便是。不过兵学司里面的生员都是好样的,得掌握在官家的心腹手中,而且还要多选一点这样的人才,怎么都要有1000铁骑吧?”   这话根本不是赵佶说的,武好古在假传圣旨……   不过韩忠彦却是非常相信武好古的话,因为这个处理方式就把兵学司和那些西军的少年精锐区分开来了。   “1000铁骑?”韩忠彦说,“难道官家想扩充殿前精锐?”   “那是啊。”武好古说,“现在殿前司的骑兵有几个能和官家一样纵马骑射的?一个个比官家差太多了,官家怎么看得上?而且官家是堪比唐太宗的圣君,自然要有玄甲骑那样的精锐伴随左右。”   “也对!”韩忠彦摸着胡子,深以为然,“当今官家的确是太祖、太宗以来最为英武之君啊!我朝可以有这样的明君,真是国家之福,百姓之福啊!”   赵佶的文采和武功那是可以和李世民比一比的,差别就唐太宗把突厥人的可汗逮到长安了,而赵佶让女真人给逮去了。不过这种差别现在是看不出来的……   “相公所言极是。”武好古连忙附和,“不过要养出玄甲骑那样的精锐,钱恐怕不能少花。”   “要花多少啊?”韩忠彦笑着问。   武好古伸出三根手指:“最多花三四百万缗!”   “三四百万?那么贵!?” 第四百五十五章 殿前武士(六)   三四百万缗,养出一千个骑士家族,这能算贵吗?   开封府城里面值三四百万的大宅子有多少?随便拿出一幢就能换到上千个具装甲骑,这个买卖也就是现在有,到靖康元年你花十倍都买不来!如果真能买来,花十倍都笑死了。   而历史上宣和北伐花掉了几千万上亿的缗钱,如果用来养骑士家族,差不多能有两万家,在极限动员的情况下可以拉出三到四万具装甲骑……宋徽宗要有这样的兵力,那还不把契丹、女真吊起来随便虐?   当然了,养骑士家族光砸钱也不行,得有土地。一个骑士家族怎么都得有地方养马吧?所以一家给个一平方公里是必要的——一个骑士家族可是一大家子人和一大群马啊!   如果按照一家有一正一后备俩骑士,再加上四到六个骑士和随从计算。一个平方公里土地得负担至少八个战士(正兵、随从),四匹战马和八匹副马。也就是说,至少要拿出八个人,十二匹马。还要负担这八个战士和十二匹马的装备,另外还要拥有繁殖、养育小战士和维持马群的能力。也不说让这些“骑士家族”永久维持下去,但是几十年时间,三代四代人的战斗力还是应该要保持的。   所以武好古给出的1500亩一家的封地标准是非常合适的,给少了真养不起……   另外,国家如果要用雇佣骑兵去替代这种封建骑兵的话,有没有地方雇且不说(上哪儿雇去?),就是花钱也不会省。光是2个正兵和6个辅兵,一年的军饷就好几百缗了,十二匹马起码2000缗。如再加上其他的装备,什么马枪、马甲、骑人甲、弓箭、弩机等等的,没有3000缗的投入,根本不可能装备起2个具装甲骑。   而且,骑马作战的技术是需要长期训练才能掌握的,没有办法速成的。所以一旦没有了庄园豪强(骑士、武士)这个阶级,农耕国家想要养出强大的骑兵几乎是不可能的。   不但没有马,也没有能在马背上驰聘疆场的人……   虽然马政如果搞得好了,的确可以提供大量的战马,但是却提供不了马背上的人。骑马步兵好练,重骑兵和轻骑兵却是很难练出来的。而且没有了庄园豪强(骑士、武士)这个阶级,国家上哪儿找那么些懂得养马的官僚?科举考试也不考畜牧学啊!   所以宋朝马政的败坏是必然的,没有强大的骑兵也是一定的,归根结底的原因就是庄园经济在唐朝的逐渐消失。   当然了,只是逐渐消失,并不是完全不存在了。要不然现在就是拿出三四百万缗也没地方找人去……   “相公,三四百万缗虽然不是笔小钱,但是现在四方安定,风调雨顺,要拿出来也不难。”   武好古看韩忠彦似乎有点不舍,便笑着和他算账,“而且这千家齐殿前武士若是养好了,便是为国家存下一支强兵……朝廷把钱存在库房里面,无非就是想在将来遇到强敌的时候拿出来募兵。可是步兵容易募集,真正好用的骑兵却是需要养成的。现在用三四百万可以养成一千个骑士之家,将来一旦有急,两千铁骑招之即得。若是现在不养,将来朝廷拿出三四百万,就会有两千铁骑了吗?”   “自然是不可能的……”   韩忠彦捋着胡须,心里已经把账算清楚了。他爸爸虽然是韩琦,但是他成长的环境家里面早就是一方豪强了,是有专门的客户替他家养马养羊的。   “只是一家1500亩地,1000家就得150万亩土地啊!”韩忠彦皱着眉头,“钱是有的,但是那么多的土地却不容易收买。”   “这事儿包在下官身上。”武好古拍着胸脯说,“别的地方下官没有办法,但是在靠近界河商市的北沧州,下官还是有办法的。”   150万亩土地大约就是1000平方公里,大宋有两百多万平方公里土地,1000平方公里还是能搞到的。   实际上再多一些也不是没办法,别的不说,就是群牧司手中就有不少土地。群牧司最鼎盛的时候有16个监,20多万匹马,而且每匹马的平均占地都多到离谱,平均在200亩以上,光是这些马就占地4000万亩了!两万个骑士之家都能养……   现在群牧司虽然没有那么多土地了,但是几百万亩还是有的,如果都取消了分给骑士,至少可以再养2000家。如果加上武好古在沧州养的1000家,3000个骑士家族还是可以维持的,在紧急情况下,这些骑士家族可以动员出5000-6000名具装甲骑。   “哦?”韩忠彦问,“有何办法?”   “其实很简单。”武好古笑着说,“让界河商市多出点钱,把北沧州的庄稼汉都雇走了,到时候北沧州的地主土地租不出去,就只能转卖了。我们再出个松一点的价钱,还怕买不到土地?”   界河商市就是个大工地,而北沧州人口一向很少——那里距离辽国太近,最近几十年又老发大水,人口少也正常。所以武好古搞得界河商市一旦发展起来,肯定会造成沧州地区客户出走。地主的土地租不出去,自然只能出卖了。   “不过,您得派个好官去沧州做知州,好配合下官行事,这样才不会闹出风波。”武好古又提出了要求。   “好官?”韩忠彦问,“你想要谁去?”   “原来阳谷县的那个县令施国忠就不错。”武好古笑道,“他是个聪明官,现在正在守选,不如就让他去沧州吧。”   “好!”韩忠彦笑道,“大郎,老夫看你也是个聪明官,这事儿就听你一回。”   ……   武好古离开韩府的时候,已经是当天深夜了,没有带什么“九九”、“芊芊”离开,只有一个哈欠连天的金毛婢奥丽加。   “奥丽加。”武好古骑在马上,看着和自己并辔而行的女人,“很累了吗?”   “还好。”奥丽加的性格有点奔放,也没多少为奴为婢的觉悟,“就是整天跟着您在一座座府邸中出入,没有时间练习剑术和向天父祷告。”   “明日你就别跟着了。”武好古笑道,“给你放一天假。”   明天武好古要去拜访辽国使臣萧保先了,奥丽加这个金毛美人太扎眼了。一个带剑骑马的金毛妞,到哪儿不吸引眼球?   “真的吗?那太好了。”奥丽加笑了起来,“我终于可以睡个懒觉了。”   “嗯。”武好古笑着点点头,“我也要好好睡一觉,要不我们一起吧?”   “一起?”奥丽加被武好古的提议惊了一下,“哦,天哪,没想到您那么直接……我想,您还是把我当成了奴隶,是吗?”   “奴隶?”武好古摇摇头,“奥丽加,你是我的帕拉丁……再过几个月,我会授予你一个骑士庄园,并且希望得到你的忠诚。”   “帕拉丁?”奥丽加被武好古说出的这个词语惊呆了,“我的主人,您知道帕拉丁?”   帕拉丁不是汽车,而是查理曼大帝的圣堂武士(圣骑士)的音译,武好古在后世做过中世纪题材的游戏原画,所以知道这个词儿。   “我当然知道,查理曼大帝的武士。”武好古说,“到时候我还会授予你瓦雷利亚剑。”   奥丽加也认真地说:“到那时,奥丽加将向您效忠,至死不渝!”   武好古笑着,“光至死不渝可不行啊,再生几个儿子,把他们也培养成帕拉丁吧。将来会有一场战争,关系到我们这个文明的存亡,我会需要很多很多帕拉丁的!”   奥丽加闻言脸蛋儿又是一红,心脏扑通扑通的跳着……   ……   “官人,怎么还不睡呢?”   “娘子……”   这个夜晚,在书桌前面呆坐的纪忆,看着自己的新婚妻子,不是很漂亮,却是满腹才华,熟读古今典籍的章十九娘小玉,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了?是遇到了难解的问题?”   “小玉。”纪忆点了点头,“有人要我告发你爷爷谋反!”   “谋反?”章小玉听到这话,却笑了起来,“那我爷爷有没有谋反?”   “这个……”纪忆苦笑,“没有,他是忠臣,只是天下大势反了。”   章惇的确没有谋反,谋反的是向太后!但是谋反这种事情,从来不是讲真凭实据的,谋反成功是从来不受制裁的。   “天下大势反了不要紧,公道自在人心。”章小玉说话的时候,将纤细的手掌按在了纪忆的肩头。   纪忆苦苦一叹:“天下真的有公道吗?”   “怎么会没有?”章小玉笑道,“但是公道必须要去争取,官人信奉明尊,该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   “争取?”纪忆抬头看着妻子,“小玉,你告诉我,你爷爷会放弃公道不去争取吗?”   “怎么会?”章小玉道,“那可是我爷爷啊,独相七年,位极人臣,辅佐先帝降伏西贼的章相公啊!”   纪忆的眼眸中忽然放出了光芒,“原来他还在争!小玉,我明白了……他老人家还没有放弃,他要做最后的一搏!” 第四百五十六章 殿前武士(七)   十八岁的圣君赵佶从殿后快步走出,身穿大红色的天子常服,头戴平脚幞头,大摇大摆的就到了崇政殿里面了。和之前好多代病病歪歪的大宋官家相比,眼前这位天子看着就圣明啊。面色是白里透红,身材魁梧健壮,而且相貌并不粗旷,非常符合宋人的审美观念,算得上英俊潇洒,唇角留了髭须,看上去显得稳重。   而最让群臣们感到放心的是这位少年天子从小就有福寿之名,身体好的都不像是老赵家的子孙了,从来不生病啊,据说光着膀子都能瞧见腱子肉!翰林医官们都不怎么认识赵佶……   而且这位赵大圣君的生育能力也有保证,别看他才十八岁的年纪,已经是一儿一女的老爹了,这俩孩子也都是不生病的种,翰林医官也没见过他们。另外,赵大圣君的后宫里面还有俩妃子已经大了肚子,转年就能生育了。所以满朝大臣们都不担心赵佶身后没有继承人的问题了,再说了,就赵佶的身子骨,估计大家伙也活不到他龙驭宾天的那一天了。   当然了,这位圣君是有好色之名的。这一点和他那个短命的哥哥和不长命的老爹差不多,哦,是青出于蓝了。   不过,身体是好色的本钱啊,身体好的皇帝好色那是在为赵宋皇家添丁进口,身体不好的皇帝好色来好色去的,连个太子都没有,那就是昏聩了。   在崇政殿内的宰执重臣们都对圣君都感到非常满意的时候。那位文武双全,才艺肯定超过唐太宗的赵大圣君,却对这些宰执们有点不大满意。   个个都是糟老头子……首相韩忠彦就是个没主张的家伙,每回都被次相曾布怼的哑口无言。次相曾布就是个刺头,说话一点都不和气,听着都像在教训人。知枢密院事安焘是个老糊涂,居然主张放弃湟州和鄯州。同知枢密院事的章楶倒是头脑清醒,虽然是章惇那个大奸贼的哥哥,但也是可用的,只是这身体看上去很弱啊,站在那里都摇摇晃晃的,不会晕倒在崇政殿上吧?还有那个礼部尚书李南公,八十一也不知道是八十二了,还不肯致仕,而且还想要当副相……非得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吗?   圣君赵佶叹了口气,对远处的小黄门道:“给殿中诸卿皆赐座。”   因为老臣太多,赵佶几乎每天都要给崇政殿中的臣子们赐座。在崇政殿中伺候的御药院的宦官(因为宋朝的皇帝们身体普遍不好,所以就让御药院的宦官在崇政殿值班,好及时抢救,不过赵佶是用不着他们的)早有准备,手脚麻利的搬来了杌子搁在了大臣们背后。   大臣们称谢之后,纷纷落座,崇政殿召对议事就正式开始了。   这段时间新旧两党争吵的重点就是枢密院兵学司的裁撤和保留。这事儿看起来不大,不过就是500个青年军官的前途。可是背后牵涉到的,却是中枢掌兵、基层军官的产生和编练新军这三件可能打破大宋中央权力平衡的大事儿了。   已经当了一段时间圣君的赵佶当然知道大宋官家的权力,是建立在科举出身的文官,投胎投出来的将门,还有西北边军三者平衡制约的基础上的。   而枢密院兵学司似乎就是掌握中枢的文官和西北边军的将门合作,准备一脚踢开那帮开国将门资本家的节奏啊!   开封府的将门资本家们是不能打,这个谁都知道的。可是他们忠心啊,而且用着也放心。真把他们踢开了,换上一群西北来的将门,圣君赵佶能睡得着?   可是那些开封将门的战斗力也的确是个问题……赵佶还等着做圣君呢!   “诸卿,今日朕又收到了左正言的奏章,言及枢密院兵学司有违祖宗家法,必须尽快裁撤。还说知兵学司事慕容忘忧是章惇的私人,是在替章惇训练私兵。你们怎么看啊?”   听到赵佶的问话,殿中的重臣们就忍不住皱眉头,这是任伯雨的上奏。虽然没有直指章惇图谋不轨,但还是捎上了“私兵”的罪名。   “私兵”在宋朝并不是绝对不允许的,将门就可以养一点,要不然上了战场身边连个心腹跟班都没有也不行啊!但是宰相养私兵就是犯忌了!   另外,“私兵”也是分档次的。保甲的保丁其实也可以往私兵上联系,但那是允许的。因为保丁不能装备铠甲军械,只能拥有少量的纸甲和威力较小的“民用武器”,对朝廷的统治不构成威胁。   可是枢密院兵学司里面集中的都是精锐,大部分是西军的低级武官,是上过战场杀过西贼的主儿!而且他们是堂堂官军,拥有的装备是不受限制的。这些人如果成为章惇的心腹私兵,在关键时刻暗入京师,那就可以发动政变,废立君王了。   如果元符三年正月十三日时,章惇手里有几百甲士,那现在坐在崇政殿上的可就不是圣君赵佶了……   “兵学司的设立,乃是绍圣、元符年以来对国家最有利的施政,目的是用学校培养带兵的将官,同时为行军打仗制订法度章程。臣接任枢密使后仔细审查过兵学司所制订的各种育将、练兵的章程办法,每每有豁然开朗的感觉。臣以为可以对兵学司进行改进,但是不应该放弃以学校育将,用法度练兵的办法,更不应该把兵学司看成谁的私兵。”   虽然新任的枢密使安焘和章惇关系很糟糕,对于绍圣、元符以来的新政也多有批评,但是在兵学司的问题上,他还是毫不犹豫站在了章惇的背后。   实际上用学校培养将官是王安石新政的一部分,王安石的办法是恢复庆历年间曾经开办了三个月的武学。不过王安石不懂军事,结果把武学办成了“武举补习班”,基本上是失败的。   而慕容忘忧和赵钟哥是真懂行的,武好古又想出了学生教老师的办法,让西军一线的青年军官入学,贡献他们的军事经验。所以慕容忘忧仅仅用了一年半时间,就制订出了一整套适用于“部”和“队”的装备、训练、作战和指挥办法,以及部将、队正两级军事指挥官的培养方法。   当然了,现在制订出来的仅仅是步军的办法,骑兵怎么搞还没想好。   但是这样的成绩还是令人瞩目的!   “陛下,国家已经有了武学,可以教养军官,何必再开设枢密院兵学司?如果兵学司的法度章程是好的,让武学采用就是了,如果慕容忘忧的确有能力,就让他做国子监司业兼太学博士吧。让枢密院管辖兵学司,终究是不妥当的。”安焘既然主张保留兵学司,韩忠彦自然要主张废除兵学司。尽管他也知道兵学司的工作是有效的,但是大宋自有国情如此,是向来喜欢分权相搅的。将培育将领的工作交给相对独立的国子监体系,总归是比较让人放心的。   韩忠彦说得似乎有理,赵佶又转头看向曾布。   曾布反驳道:“武学自熙宁年间重开以来,从未出过善战之军将,甚至没有几人从军。究其原因,就是国子监本身不涉及军事,所用之博士、教谕于用兵取胜之道皆为外行,如何教养军学之人才?”   “国子监的博士、教谕不懂军事,枢密院的文官就懂得带兵了?现在主管兵学司的慕容忘忧、赵钟哥二员皆是南来的辽人,世代将门出身,并不是真正的文人。用他们主管兵学司并不是以文御武之道,如果将兵学司交给三衙管军负责,由我朝的良将主管,岂不是更好?”   还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赵佶听得头都有点大了。而且他还知道有理的办法都不合祖宗家法,把兵学司交给枢密院是让中枢直接执掌精兵。把兵学司交给三衙管军,用武将做老师,就不是以文御武了——这就等于把部分选将之权给了武将,容易在军中形成师生依附关系。   而合乎祖宗家法的路线,就是让根本不会打仗只会画阵图的文官去教别人打仗……   赵佶叹了口气:“兵学司的废留,容后再议,现在就读兵学司的500生员,应该如何安排?”   “应该让他们完成学业。”知枢密院事安焘说,“然后派遣去河北禁军担任训练官。”   这是用西军的小将抢开封将门的饭碗!   赵佶眉头大皱,因为他又遇到了一个看似无解的难题!在西夏的乱子闹起来之前,西北禁军的官职大部分也是由开封将门的人去担当的。   现在西军已经自成体系,一批在宋夏战争中崛起的西北当地武将家族占据了西北禁军的大部分官职,挤掉了开封将门。双方的关系如何,用脚后跟也能想明白了。   如果再让西北将门入侵到原本属于开封将门的河北禁军里面,两边恐怕斗争得就更凶了!   “陛下。”首相韩忠彦这时已经开口说话了,“臣以为,兵学司中的500生员,是难得的骑将,类似于唐太宗的玄甲骑兵,朝廷应该保持这支难得的骑兵,而不是将他们用于训练步兵。” 第四百五十七章 殿前武士(八)   哦……   赵佶瞪大了眼珠子看着韩忠彦,今天这是怎么回事儿?向来没什么好主意的韩老头居然也有个新鲜办法了。   原来武好古和高俅并没有同赵佶说过把枢密院兵学司的生员变成殿前武士的事情——这可是国家大事,哪里是“御前皮条客”和“御前地产商”该说的?所以他是第一次听说这个主意。   “韩卿。”赵佶问,“要如何才能将那些生员变成朕的玄甲骑呢?”   是啊?怎么变啊?   不仅赵佶不知道,连曾布、安焘、章楶也不知道。因为李世民的玄甲骑也不是“变”出来的,而是从太原附近的土豪子弟中精选出来的。现在大宋根本没有多少能骑马作战的土豪子弟啊,怎么可能选出玄甲骑?   大宋培育骑兵的办法,就只有搞好马政,然后任用精通骑战的将官去训练骑兵……可是大宋手中没有可以养出良马的土地啊,自古产出好马的地盘,在唐季五代的乱世中都丢得差不多了。到了宋朝手中,就只剩下灵夏那么一点地盘,结果还给党项人抢去了。所以大宋的马政和骑兵组建,一向都非常艰难。   “陛下,臣以为骑兵不仅是练出来的,更是养出来的。北方草原之民,自幼养于马背之上,弓马之术乃是平时生产之法,因而极易组成精骑。而我中原农耕之民,大多不识弓马,应募从军后再学习骑马、养马、驯马和马战之法,如何能同那些自幼就骑马射箭的胡虏相比?”   这不是废话嘛!   赵佶眉头微皱,已经有些失望了,就在这时韩忠彦话锋一转,进入正题了。   “但是我中原历来也是有一些善于骑马、养马、驯马之家的。否则唐太宗也不可能在隋末大乱时就召集到2000玄甲精骑了,便是我朝开国之初,也是有一些精锐骑兵的。如今开封、河北禁军缺乏骑兵可用的主要原因,就是在于中原没有了善于骑马、养马和驯马之家了。所以如今的当务之急,就是养出数千家能够骑马、养马、驯马的骑士之家。有了骑士,马和骑兵自然就有了。”   什么?还有这种操作流程?先养骑士再养马?   所有人都听得目瞪口呆,愣愣得看着韩忠彦,连曾布和安焘这两个新党领袖一时也忘记反驳了。   实际上,韩忠彦自己也觉得挺变扭的。作为一名反对《保马法》的旧党大佬,他本来是不相信私人可以养出好马的,搞好马政才是正路。   可问题是……枢密院兵学司的那些人得有个去处啊!要不然西军和开封将门,新党和旧党之间,就会在这个问题上吵翻天了。   另外,韩忠彦还想到了西军将门的兵权……开封将门的兵权早就没了,都养成资本家、艺术家了。   可是西军将门现在家家都养着私军、效用,西军里面最能打的就是这些将门家养的壮士啊。现在西北边境已经安泰了,如果不想个办法把西军将门家的壮士安排好了,将来没准就要生乱啊!   而为了安抚这些西军的大爷,元符三年间拨给西军的兵费,可是没有怎么减少啊!   所以武好古提出的“以土地换兵权”的办法,在韩忠彦看起来还是不错的。哪怕养不出精骑,能让西军的骨干战士有个去处也好……   看到曾布、安焘都不说话,赵佶就开口询问了:“韩卿的意思是,枢密院兵学司里面的500生员,都是能够骑马、养马、驯马的骑士?”   “陛下,这500人是否精通骑马、养马、驯马之法,是可以考核的。”韩忠彦道,“而且据臣所知,这些大多是出身陕西六路的效用士,家中或是土豪,或是世兵,或是将门,都是能骑马能养马的。”   陕西六路除了关中平原之外,严格意义上说是中原农耕和西北游牧经济的结合部。人口也不大密集,土地相对宽松,而且又有西军这个需要马匹的大主顾在,所以养马的人家就比较多了。   另外,在中原也不是没有养马的人家。就是韩忠彦家的客户里面,就有几家专门负责养马供给相州韩家使用的。   赵佶微微点头,然后又将目光投向了曾布和安焘。新旧间用,不就是为了听取不同意见吗?   安焘问:“安置一家骑士,需要多少土地?土地又从哪里来?如今中原人多地蹙,哪里还有空余的土地?这些骑士又如何为国家所用?又如何保证他们的战力?”   曾布也道:“陛下,臣以为韩相公所言太过想当然,并不可行。”   “安置一家骑士需要1500亩土地,土地可以在人少地多的河北东路购置。河北东路因为三易回河,人口大减,荒地很多,土地价格也不贵。安置1000个骑士之家是没有问题的。至于骑士的战力,则可以通过番上服役、考核、职田授予及剥夺之办法保证。1500亩土地,乃是骑士的世袭职田,收入用于养马、随从副兵、训练子弟,打造部分兵器等等。番上服役时,需要自备粮草、马匹、随从和一部分兵器。而马匹、随从、兵器以及骑士本人的武艺,都是要列入考核的。若是他们无法通过朝廷的考核,家中也无人可以继承,就剥夺职田,授予他人。而骑士服役之法可以参考唐朝的番上法,轮流入京,担任陛下之宿卫,以方便陛下亲自考核掌控。”   老韩到底是宰相之才,琢磨了一个晚上,完善了武好古提出的办法。   首先,授予骑士的1500亩土地是“世袭职田”,也就是说,是不能分割继承的产业,家里面必须有人在御前服役,才能保有这块地产。   而御前服役其实也是一种政治上的保护伞,他们这些人等于是直属官家赵佶本人的御前护卫,哪怕没有官身,也会拥有一定的政治特权,不必担心沧州地方上的豪强夺取他们的职田。   其次,骑士是要接受考核的……他们自备的马匹、装备如何,武艺如何,都要接受考核。由谁来考呢?韩忠彦的办法是让圣君赵佶亲自去考!   赵佶自己就弓马娴熟啊,换成他哥哥或者他的老爹还不行呢!不过他没问题,马好不好,骑射的功夫好不好,他自己就能看出来了。   经过韩忠彦一番完善,武好古提出的“殿前武士”就和后来奥斯曼帝国的迪立克采邑骑兵(西帕希重骑兵)有点类似了。只是“采邑”规模较小,人数也没西帕希重骑兵那么多。   “怎么变成1000家了?”   曾布已经听出点儿不对了,“枢密院兵学司中只有500名生员!”   韩忠彦笑道:“天下那么大,善于骑马、养马的豪强武士一定很多,应该让他们为陛下所用。便是西军之中,这等人物也有不少吧?”   曾布和安焘闻言都是脸色微变!   这是要开始瓦解西军了?   西军里面真正能打的部队大约有5万,而这5万人中的核心也就是几千到一万能在马背上冲杀的精锐骑兵。   如果被陆续抽调到中原当了所谓的“御前武士”,那么西军的脊梁就被抽走了。   没有了脊梁的西军,将来怎么负担北伐燕云的重任?难得仅仅依靠五千到一万名“御前武士”吗?   可是曾布和安焘又不能公然反对韩忠彦的办法,因为集中天下精兵于开封是大宋的祖制啊。   “陛下。”安焘已经想到了反驳的意见,“此500生员乃是部将、队正之才,现在用他们当骑兵实在是明珠暗投。如果陛下有500名部将、队正,数万大军也可以很快操练出来,如果只有500精骑,纵然如唐朝的玄甲骑一样,又能打败多少蛮夷呢?”   好像也有点道理。   圣君赵佶很有一些为难,韩忠彦的办法大概可以得到一支精锐骑兵,但是却没有办法组成一支新军了。   “陛下现在准备招募数万精兵严加训练了?”韩忠彦反问,“如今四海升平,天下无事,招募精兵有何用武之地?若是现在不募集精兵,这些部将、队正也无用武之地,不如以他们为基础,养成一支骑兵。骑兵难练,步军易得。反正现在已经有了练兵育将的章程,将来要用兵的时候再练不迟。至于育将之责,臣以为还是应该交给武学负责。如果武学无法完成,再考虑是否重建枢密院兵学司。”   这话说得合情合理,但实际上却是官僚推卸责任的套路。眼下的难题解决了,将来的事情谁管得着?等到武学玩不转了,就不知道是谁在台上了?   赵佶才刚刚当上圣君,还不大知道这些套路,于是就拍板道:“那就依韩卿之言。不过设立殿前武士的各项章程细则,还需仔细商议才能决定。”   韩忠彦脸上闪过一丝喜色。这些日子他这个首相实在有些憋屈,事事都被曾布、安焘压制,这回总算占了上风,赢下了相当关键的一局!   武好古那个幸近,看来还是很能掌握官家心思的…… 第四百五十八章 地产兴邦(一)   崇政殿上,韩忠彦舌战曾布、安焘,好不容易赢下一场党派较量的时候。   武好古正呆在“家”中,静静地看着一个女子在为他准备午餐。   他所在的“家”并不是开封城内的武家大宅,也不是城外的梨花别院,而是撷芳楼附近,白飞飞的那座朴素的小楼之中。   大概是因为前世的屌丝心态还在发挥作用。和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的梨花别院相比,这座小楼反而给武好古更多家的感觉。   而白飞飞这个总是显得清淡素雅的风尘女子,也让武好古感到特别的亲切——这是一种和一个淡雅的美人儿居家过日子的感觉,的确非常惬意,让人放松。   武好古是一大清早就过来的,就像个一家之主一样,享受了白飞飞亲自做的早餐后,又吩咐白飞飞派人带着自己的书信去不远处的都亭驿请萧保先前来。   萧保先是武好古不方便见的人,他是辽国的使臣嘛,武好古这个大宋的官僚怎么可以私自和他见面?不过白飞飞却有办法联络他,因为白飞飞是开封府青楼行的行首嘛。萧保先到大宋是当贺正旦使的,又不是来当和尚的,找妓女牵手这事儿太正常了。   白飞飞打发自己的女仆去送信之后,就在厨房里面给武好古和将要来访的萧保先准备午餐。   今天的午餐是扁食,在宋朝扁食指的是饺子,是猪肉馅的饺子,剁馅,和面,包扁食,都由白飞飞一个人完成。   武好古倒是想去帮忙的,可白飞飞却怎么都不让他沾手,还真像一位贤妻良母似的。不过也没有把武好古从厨房赶出去,而是让他看着自己劳作。   厨房里的炉火早就点燃了,非常暖和,窗外雪花纷纷扬扬,极富诗意。   可惜拜了苏东坡为师的武大郎仍然没有什么诗才,否则倒是可以吟上一首了。   调好了馅料,和好了面团,开始包扁食的时候,传来了拍门的声音。   “官人,有客人来了。”白飞飞放下手中的活儿,用一块干净的布巾擦了擦手,笑道,“你且去厅堂里坐着,奴去开门。”   “娘子,有劳了。”武好古也笑着回答。   这两人明明是露水夫妻,却玩得跟真的一样,而且还是相敬如宾……   来客不是旁人,正是辽国贺正旦正使萧保先,由一副才女打扮的徐七七陪着。徐七七打着把画了梅花落雪的纸伞,而一副文士打扮的萧保先手中还捏着一把折扇——大雪天的,这扇子有啥用?   “萧留守,可还记得开封武好古吗?”看到萧保先和徐七七走来,武好古便上前唱了个肥喏。   “如何不记得?”萧保先一笑,拱了拱手,“听说你拜入了苏门,成了东坡先生的弟子?”   这萧大留守是苏东坡的粉丝,对偶像的情况还是非常了解的。而且武好古拜入苏门这件事儿,也被刊登在了《文曲星》杂志上,所以知道的人是颇多的。   “却有此事。”武好古笑道,“都是恩师看得起,才收了我这个末学之辈。”   两人说话的时候,已经分宾主在一间简朴得没有任何装饰的厅堂里面落座了。   白飞飞行了个福礼,就说去包扁食,便和徐七七一起离开了。   “那是你的……”萧保先看着一副家庭主妇打扮的白飞飞很有些疑惑。   这里难道是武好古的家?他不是超级有钱人吗?这房子好像有点破旧啊。   “一处外宅。”武好古淡淡一笑。   “哦。”萧保先点点头,心说:武好古的这外室瞧着还真舒服啊,虽然不施粉黛,穿着也素得很,但还是掩不住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媚丽。素雅和妩媚算是完美结合在了一起……等自己回了析津府也要搞一个这样的外室才好。   不,外宅应该放在界河商市,最好找个宋朝的女人……这才有情调啊。   “留守。”武好古这个时候又开口了,他没和萧保先兜什么圈子,就直入正题了,“日前下官回开封府的时候遇到了高丽国兵部郎中吴延宠。”   “哦?”萧保先再也没心思想“良家”了,表情一下严肃起来了。   虽然契丹和北阻卜的漫长战争告一段落了,但是更大的危机却正在靠近大辽国——皇帝耶律洪基染上了重病,很可能将不久于人世。   辽国内部的激烈斗争,马上就要开始了!   在关门内讧的时候,自然没功夫去对付正在崛起的女直和蠢蠢欲动的高丽国了。   而这两方面一旦决出了胜负,那么大辽就将面临一个新的强敌了。   “他说高丽国马上要和女直人开战了。”武好古说,“这可是一场两虎之斗啊!”   “两虎?”萧保先呵呵一笑,“充其量就是两犬而已。”   “哦?”武好古笑着,“留守真是这么看的?那么在下就如实去禀报我国的官家了。”   “这是大宋官家让东门来问本使的?”萧保先有些不确定地问。   武好古笑而不答。这时徐七七已经端来了热气腾腾的扁食,给了武好古和萧保先一人一碗,然后又识趣的走了。   武好古笑着拿起筷子,对萧保先道:“留守,尝尝我家飞飞的手艺如何?”   “好啊。”萧保先还真的有些饿了,看了一眼放在自己眼前热气腾腾的扁食,“看着不错啊!”   “猪肉馅的……”武好古用筷子夹起一只扁食,也不沾酱料,直接塞进了自己是嘴巴里,大口咀嚼了起来。   萧保先也夹起一个扁食,放进嘴里,有点烫,里面的馅料非常鲜嫩,一点都不比羊肉馅的扁食差。   “高丽人和女直人都准备大干了。”武好古吞下了嚼烂了的扁食,“最近都在抛售药材、毛皮还有其它山货……另外,他们都在找路子购买铁器。”   高丽国是能够炼铁的,但是和高丽国其它的手工业产品一样,铁器的产量也不大多,需要从宋国和辽国进口——历史上甚至有高丽国用耕牛和粮食向曷懒甸女真人换取铁器的记载。   当然了,女真人自己也不能炼铁,他们的铁器都是从渤海人那里搞来的。   在生女真和高丽国关系日益紧张的时候,铁器流入高丽的渠道自然被阻断了,高丽人就需要从宋国获得补充了。   “你们大宋不是严禁铁器出境吗?”萧保先反问。   “不是严禁。”武好古一笑,“只是有些管制罢了。”   铁禁在宋朝并不严格,因为西夏和辽国这两个宋朝的主要敌人都会炼铁,而且他们生产的铁料都比宋朝的要好……   “你们想援助高丽国?”萧保先的语气已经放沉了。   “怎么叫援助?”武好古连连摇头,“不要钱的才是援助!留守,你不会以为我国会白白给高丽人东西吧?”   这事儿如果真拿到朝廷上去讨论,或许真的会得出“不要钱”的结论——大宋的君臣一直对高丽国抱有幻想。   不过武好古却更愿意联辽……今天他和萧保先会面,就是要商量怎么宰高丽人的。   萧保先又夹起一只扁食,“那么说武东门你也认为高丽和女直是两只恶犬了?”   “高丽是恶犬。”武好古笑着,“女直却是老虎!”   “老虎?”萧保先笑了笑,“对你们汉人来说,女直也是老虎,可对我契丹而言,也是恶犬罢了。”   典型的打肿脸充胖子!武好古腹诽了一下,又道:“便是恶犬,多死几只也是好的。留守,我们两国现在是兄弟之邦了,不如联个手,让女直人和高丽人多打几年,打个两败俱伤怎么样?”   萧保先将刚刚夹起来的扁食塞进嘴巴,缓缓咀嚼,却尝不出什么滋味了,因为他的全部心思都在品味武好古说的话儿。   不管高丽、女直是虎是犬,多死一些对契丹来说总是好的!   现在需要的,只是宋人会不会利用这场战争,扶植高丽国做大?   两犬相争,不一定是两败俱伤,有时候也会出现胜者吞并败者,做大成虎的局面!   “留守。”武好古又开口了,“这事儿您且考虑则个,利害关系总是能想清楚的。另外,今日下官请您过来还有一件小事儿要您帮忙。”   “是何事?”   武好古笑道:“都亭驿很旧了,一百多年总有了,留守是不是觉得破旧不舒适?而且下官还听说都亭驿附近闹鬼。也不知道留守有没有见过鬼?”   “啊?闹鬼?真有这等事情?”萧保先愣了愣,“武东门,你到底想让本官做甚?总不会是帮你们捉鬼吧?”   “鬼自有别人去捉。”武好古笑道,“但是得有人将驿站破旧闹鬼的事情上报啊。留守……能帮这个小忙吗?”   “可是本官并没有听说闹鬼啊。”萧保先还是没明白怎么回事,不过他说话的时候却想道:大概是我带在身边的那本陛下(指辽道宗)赐下的《金刚经》有法力,宋朝的鬼害怕辽国的皇帝,不敢来犯吧?   武好古笑着拿出了一本诗集,“留守,这是家师的《和陶诗集》,是我师父的亲笔(其实是米友仁代笔)。留守若帮在下这个忙,这本诗集就送给留守了。” 第四百五十九章 地产兴邦(二)   朝中两党围绕兵学司展开的斗争总算是有了结果,旧党这会是扳回了一局,也让圣君赵佶对韩忠彦等人的看法有所改观——对于强兵,这些人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啊!   几日后,赵佶又在崇政殿召龙图阁直学士知开封府范纯礼(范仲淹三子)独对,旋即颁布大诏,范纯礼拜礼部尚书兼尚书右丞,进入了宰执序列。   旧党的行情,又有所看涨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新党暂时遭受挫折,还是因为年关将至,不方便再起政争,这几日朝堂之上倒是风波不起,颇为平静。   今日朝会之后,宰辅们回到政事堂中,共议今日要处置的几项重要的政事。   “馆伴高丽使言,高丽使臣吴延宠乞《太平御览》,并报曷懒甸女直所部归附之事。”韩忠彦坐于中厅正位,将馆伴高丽使送来的奏章,当先拿在了手中,“去岁尹灌来朝时,就乞赐《太平御览》等书,先帝诏允,只待校定完毕便可给赐。不知诸位有何看法?”   曾布先啜了一口茶汤,漫不经意的道:“既然先帝有诏,那就给他们吧。”   《太平御览》是宋太宗当政的太平兴国年间编纂的百科全书,全书1000卷,分55部,各部之下又分落干类,类之下又有子目,大小类目共计约5474类,可以算得上是包罗万象,应有尽有。如果拆分归整一下,倒是能支撑起一个中世纪大学。不过赵光义并不是拿这部大书去办学搞教育的。   此书原本名叫《太平总类》,太宗赵光义为了显示自己看书很快,曾说:“此书千卷,朕欲一年读遍。”因而命人日进三卷,备“乙夜之览”,才诏改为《太平御览》——估计赵光义那胖子每天晚上就拿三卷《太平御览》当催眠药用了……   而高丽王国的历代国王为了显示自己的博学,也很想得到《太平御览》,所以就累次陈乞《太平御览》。不过这部书却被列为了禁止外传的禁书,所以一直不许,直到宋哲宗当政的元符二年才松了口。   韩忠彦也知道当时许可《太平御览》“出口”的决策也有曾布的份儿,现在曾布的回答也在预料之中,于是瞟了他一眼后,目光就转到范纯礼的身上,“彝叟,高丽国使将索要《太平御览》和女直归附事一起上奏,你说是不是想将两者联系起来?”   “相公所虑甚是。不过曷懒甸女直始终是辽国的臣属,高丽人想吞并他们难免会得罪辽国,我们得防着被高丽人拖下水。”   范纯礼和他俩哥哥一样,都是特别不愿意和蛮夷开衅的旧党君子。如果高丽人没有把曷懒甸女直和《太平御览》联系在一块儿,他就没有什么担心的了。   可是现在,事情好像变成了高丽国向大宋通报收服曷懒甸女直,大宋赐给《太平御览》1000卷以示鼓励了……   曾布有点蔑视地看了范纯礼一眼,范仲淹的三个儿子都一个德行,畏惧蛮夷如虎!   鼓励一下高丽国怎么啦?高丽国如果能多吞并一些生熟女直的地盘,说不定就会和大辽国打起来。大宋不正好从中渔利?   可曾布蔑视的眼神,却被范纯礼无视了,他缓缓地说:“不如先向辽使询问曷懒甸女直的情况,然后向辽人说明我朝的立场,再赐《太平御览》给高丽人。”   范纯礼的话刚说完,门外忽然走进一个门下省的小吏,向韩忠彦行了一礼后报告道:“禀相公,馆伴辽国使王刺史有急事求见。”   这个王刺史就是驸马都尉王诜,他已经从海州回来了,现在也是圣君赵佶的老心腹了。   不过王诜因为是驸马,又没有在东华门外唱过名,所以赵佶一时也很难给他个要职,所以就派他做了馆伴使,负责接待辽国使臣。   “可说了是何事吗?”尚书右丞范纯礼问。   “好像,好像是都亭驿闹鬼……”   “啊?闹鬼?”   “闹鬼的事情怎么报到政事堂了?”   “这个王晋卿也太胡闹了。”   在场的三个宰执一下子都统一意见了。闹鬼这种事情怎么找宰相啊?宰相也不管捉鬼啊,这事儿得去大相国寺,那边有高僧可以超度,如果度不了再去找景灵宫(皇家道观)找道士来捉。总之,妖魔鬼怪不归宰相管啊。   “请他进来吧。”   韩忠彦挥挥手,还是打发那个小吏去把王诜请来了。王诜怎么说都是官家心腹,还是一等一的亲贵老臣,面子总是要给的。   不一会儿,王诜就一脸苦笑的走入了政事堂,韩忠彦和他很熟,也不等他行礼,劈头就问:“晋卿,到底怎么回事儿?”   “我哪里知道?”王诜连连摇头,“那辽使前日还好好的,昨日突然说都亭驿破旧不能住人,且有白衣女鬼出没,还吵着要搬出去住。”   “那就去大相国寺找个和尚念经吧。”曾布说。   “找了。”王诜道,“找了智深大师和烧猪院惠明大师去念经,可是昨晚还是闹鬼……还惊到了辽使萧保先。”   听了王诜的汇报,在场的宰执们都摇头苦笑,这个王驸马也是,找也得找道高僧啊,怎么能找烧猪院和尚和鲁智深那个酒肉和尚呢?   就他们俩,能把鬼魂超度了才是真见鬼了!   “要不就先给安排到别处去?”韩忠彦皱着眉头说。   “下官在城西有个园子,可以让辽使先在那里住几日,带清理了都亭驿后再让他们搬回去如何?”   王诜接着提出了建议。   曾布点点头,对韩忠彦说:“就照王都尉所言上奏吧。”   都亭驿闹鬼的事儿,在宰执们看来连小事儿都算不上,纯粹就是个趣闻。所以也就没认真讨论,甚至没派人去调查,就做出了决定。不过他们谁都没有想到,都亭驿闹鬼事件,根本就是一个近幸小人的拆迁阴谋……   ……   驸马王诜当然也是“拆迁阴谋”的参与者之一了!   从皇城出来,王诜也没再回“闹鬼”的都亭驿,直接就去了城外武好古的梨花别院。   这个时候,武好古、高俅,还有从延州赶回来过年的潘孝庵人都在梨花别院里,一边等着王诜的消息,一边在商量“殿前武士”的后续。   日前的崇政殿问对只是定了大计,还没有到落实呢!   500-1000个殿前武士可是一支相当精锐的武装力量啊!背后还牵扯到最多150万亩的土地和上百万缗的安置费用。   这个差遣可一定得拿下了!   “我朝有殿前二十四班,原本都是诸军精锐,如今却成了仪仗,不能征战了,否则也不需要殿前骑士了。”   潘孝庵首先提起了殿前诸班直的情况,在太祖、太宗朝,殿前诸班的战斗力还是很强大的。可如今却成了样子货,只能充仪仗,不能作战了。   武好古笑道:“国初时天下尚武,自然可以募集到诸班勇士。可如今文风太盛,富庶之家大都重文轻武,武士没有了来源,诸班自然也没有勇士可以募集了。所以只能走养士的路线,看看能不能替国家养出一些壮士了。其实枢密院兵学司的路子也是不错的,住进城里面,富贵了一百多年的勋贵子弟是不可能自己养成战士的,只有从小送进兵学司那样的军学调教,有个十年八年的,肯定可以教出来。”   在古代中国,“进城”和丧失战斗力几乎可以划等号。无论什么样的精锐,一旦住进了繁华富庶的天下首善之都,再安逸上个几十年,差不多就能养成废物了。   大宋开国的那般将门,当然也是这样的!即便没有赵匡胤的富贵释兵权,结果也不会有什么不同。其实北宋的将门资本家和将门艺术家们还是不错的,至少能给后世留下不少价值连城的艺术瑰宝。   而想要扭转这样的趋势,也只有开办军校一途了。事实上,全世界在古代和近代维持军队战斗力办法,也就是“封建采邑”制和军事学校制两个路线……当然不能办北宋武学那样的军校。武学的毛病是把战士和将军“对立分割”了,只想培养将才,而不想培养基层的军官。   当然了,本身没有战斗力的“将”,是不会对北宋朝廷构成威胁的。而战斗力爆棚的愤青军官,有的时候是很难控制的……反正历史上没有什么封建王朝能牢牢控制那伙愤青。   所以对北宋王朝而言,最有利的军事组合就是花钱雇佣来的壮士和本身没有武力的“将”。   只可惜,武学里面培养出的“将”根本不会掌兵。而没有了尚武的风气后,壮士也很难花钱雇佣到了。   高俅笑着摇头道:“大郎,你真是想多了,现在武官多是荫补,根本不需要会武功就可以做。如果要入军学学个十年八年才能做,满开封府的将门还不得跳起来?”   “说的也是。”武好古苦笑起来,“那我们还是先议一议怎么把那1000家殿前武士安排好吧。十一哥,我看你也别再回延州了,在那儿能学到甚底?还不如把殿前武士接过手,安排妥帖了比啥都强。” 第四百六十章 地产兴邦(三)   “大郎,你想怎么安排?”   潘孝庵话入正题了。   怎么安排的意思是“捞不捞”和“捞多少”……不捞应该是不可能的,潘孝庵、武好古和高俅又不什么青天,都是爱财的武官和幸近的小人。   三四百万到了他们手里,怎么都要贪墨一些吧?贪墨个几十万缗的,真不算什么。   “还是把钱花到实处吧。”武好古的回答却是让潘孝庵和高俅非常意外,“十一哥,高大哥,要捞钱就在开封府,拆房子盖房子修园子……几百万还不是随便能捞到的?那些殿前武士是用来升官立功的凭借,可不能杀鸡取卵啊。”   “你说甚底?几百万缗?”潘孝庵闻言就是一惊,“怎么可能有那么多?我们还得给陛下修琼林宫呢!”   “不是琼林宫,而是琼林城!”   武好古说着话,就从自家书房的书架上取过了一幅图纸,展开在了书案上。   这是拟建中的琼林新城和开封府旧城合并在一块儿的平面图——武好古的灵魂可是从后世的地产强国穿越来的,虽然本人不是地产业的人员,但是怎么用地产兴邦的套路还是非常熟悉的。   对于开封府城这样一个老城土地有限,而地价又特别高昂的首善之都而言,老城拆迁和新城建设,无疑是来钱最快的办法。后世大天朝的兴旺发达,不就靠得房地产支柱吗?   当然了,拆平民的房子在大宋很不容易……宋朝开封府的刁民比后世的天朝百姓更不讲道理。毕竟现在还是可以站着看皇上的时代,没有元明清三朝的调教,老百姓的思路和后世不大一样。特别是开封府这里的老百姓又被大宋历代官家给惯坏了,个个都特刁钻。   如果武好古这个幸近敢在开封府城内强拆,百分之百被老百姓敲登闻鼓告御状,还有一帮不讲道理的御史言官还会跟着弹劾,到时候宋徽宗也保不住他。   所以武好古的拆迁目标一开始就瞄准了官产。都亭驿、同文馆、礼宾院、怀远驿、国子学、太学、武学、小学、开封府学等等的,统统都在拆迁计划里面!   有拆当然就有建了,都亭驿、同文馆、礼宾院、怀远驿、国子学、太学、武学、小学、开封府学的地盘在后世来说都是黄金地段!   黄金地段要怎么变成黄金,特别是装在自己口袋里面的黄金,那可就是大学问了。   “这些都是要拆掉卖钱的!”武好古伸出手指,在图上开封府旧城部分指指点点,上面不少地盘上划了叉,旁边还写了个“拆”字。   “那么多啊。”潘孝庵粗略地看了看,“差不多能卖2000万吧?不过琼林宫也得花不少钱吧?我看没1500万根本不够,剩下的钱中间还得拿出一部分盖新的使馆和国子监诸学,根本剩不了多少……”   一旁的高俅说:“琼林新城还有宅地和商馆用地,这可都是能卖钱的。另外,琼林新城和开封府西城之间还有点地盘,只要琼林新城建造起来,那可就值钱了。”   “那得猴年马月?”潘孝庵连连摇头,“琼林新城没有五年到十年是起不来的,我们就算拿下了新城里面的宅地、商地和两城之间的土地,要赚到钱起码得十五年。大郎,你不会真的在看十五年后的钱吧?”   “哪儿能呢?”武好古笑着,“十一哥,我看的其实是开封府内的那九块地皮,我们可以联手把它们买下来。”   “买下来?”潘孝庵吸了口气,“那得2000万吧?我们几个哪儿有那么多钱?”   “当然不能一次性买了,得一块块买。”武好古说,“先从都亭驿开始。”   都亭驿的地段好啊,就在汴河大街附近,属于开封府内城最黄金的地方,距离州桥夜市和大相国寺都不远。   “你要怎么买?”潘孝庵看着图上的都亭驿,眉头深皱。   “当然是招唱挂了。”   “甚?”   “就是通过公开招标、唱卖和挂牌的办法把都亭驿的地皮买下来。”武好古说,“只有这样才不落人口实。”   “这还能赚到钱吗?”潘孝庵看着武好古,满脸都是疑惑。   “怎么会赚不到钱?”武好古笑了起来,“十一哥以为到时候会有很多人来和我们争吗?那可是200万缗的大买卖!背后没有人敢来接盘?背后有人的,手头就预备好了200万缗?即便是有人又有钱的,就敢下那么大的注还得罪我们仨?”   地产生意,怎么能不讲背景?早就熟知其中关键的武好古,当然不会落人口实了。   “可也得拿出200万缗啊!”潘孝庵还是摇头,“大郎,你知道这200万缗拿去放债,一年能赚多少吗?”   宋朝的利息是很高的!在王安石的《青苗法》中,百分之二十的年利率都属优惠了。   潘孝庵家的“银行”是放高利贷的,肯定不止百分之二十的年利率——当然了,宋朝的“银行”也是有坏账的!比如借钱给海商,百分之五十到百分之一百都能开得出来,如果海船顺利回来了,借出去的钱也就赚翻,如果没回来,那就有可能出现重大坏账了。   不过有赚有赔之后,潘家金银交引绢帛铺的放债平均年收益率都在百分之二十以上——这大概就是王安石的《青苗法》搞砸的主要原因,王大宰相是君子,大概不知道世界上有欠债不还这档子事儿,更不知道有些坏账就是让官府去拿人也是收不回来的。   所以放高利贷也是有风险,是需要谨慎从事的……一般没人放款给穷人救急,都是放给工商业者做大买卖的。   世界上哪有不管三七二十一往外放债,还要压下指标不放完还不行的?而且放款放多了就是在大松银根,怎么可能不造成物价上扬?这位被后世捧上天的改革家其实根本不懂……   不过不懂经济,也不懂工商的文官多着呢!武好古和潘孝庵这俩奸商和官府做生意是不可能赔本的。   “怎么需要拿出200万缗呢?”武好古说,“十一哥,你还真打算把钱送进户部?进了户部要拿出来可就难了!”   “不把钱送进户部?”潘孝庵不大明白,“难道送进太府寺(封桩库或叫内藏库)?”   “送进太府寺一样很难拿出来。”武好古说,“这笔钱得专款专用,直接送进负责修建琼林城的衙门啊……这衙门,当然也掌握在我们手里。到时候钱就继续存在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只需要周转得开就行了。”   “能周转开吗?”潘孝庵拧着眉头问。   “能啊!”武好古很肯定地说,“只要在都亭驿地面上盖起来的新房子能预售出去就行。”   “预售?”   “就是房子还没盖好,先卖出去,把钱收回来。”   “房子都没盖,你就想收钱?”高俅瞪大了眼珠子看着武好古,感觉到非常不可思议。   武好古笑了笑:“别的地方是不可能的,但是开封府城之内就是可能的!开封府可是寸土寸金,一房难求啊!州桥夜市附近,只要是个房子就不会低于两万缗,而且有钱都很难买到手。”   开封府的房产行情武好古是知道的,他的佳士得行是有房产业务的,今年已经卖出去三十多处住宅,价值好几百万缗呢。   才三十多处?仿佛很少啊!   没错,是很少!不过不是买家少,而是放出来的房产太少了。需求可是一点都不少啊!   且不说一般的普通人家,就是潘家将门这样的豪门,现在子弟早就过了1000,但是在开封府拥有的宅邸数量却只有几十处……几代同堂甚至几房同堂的都大有人在。   住得像潘孝庵、潘巧莲这样宽敞的,那是个别的特例——他们家是开银行的!   另外,开封府还有两三万个堂堂的官人,其中的大部分也都是无房户。就连武好古的恩师苏东坡,在开封府也没有房产——他曾经有过一套房,后来因为嫁女儿和老是被贬官,不够开销不得不卖掉了。   总之,在开封府城内没有卖不出去的房子。甚至用不着打什么折,有房就不错了!   而且武好古还准备针对开封府寸土寸金,一房难求的局面,专门设计了两种“紧凑型住宅”。一种类似于后世上海滩的石库门房子,独门独户,砖木结构,两层楼加上阁楼,还带一个小小的天井。   这种房子可以造得非常密集,而且每一栋虽然有封闭的空间,但是占地面积很小,既体面,又不会太昂贵,在预售阶段,每栋“仅售”两万缗。   如果买不起“石库门”,武好古还为住房有困难的开封府官人们准备了更加廉价的“筒子楼”。在减掉了很多不必要的“先进技术”后,筒子楼采用了成熟的技术,建造难度大大降低,质量也有了保证,在州桥夜市附近的筒子楼的售价,在预售阶段,不会超过每套8000缗……   另外,无论是筒子楼还是石库门,如果是进士购买,武好古还可以给一个九五折的优惠价。 第四百六十一章 地产兴邦(四)   快到晚饭的时候,王驸马终于赶到了武好古的梨花别院。   武好古和潘孝庵还有高俅一块儿到大门外迎接,把忙活了一天的王驸马迎进了中堂。   进屋做好之后,王诜看着武好古,笑吟吟道:“大郎啊,老夫已经和韩相公、曾相公和范相公他们说好了,他们都上了你的当!明天会上奏官家,报告都亭驿闹鬼和辽使搬家的事儿。你说说看,你该当何罪啊?这可是欺君罔上啊!”   “怎么会是欺君呢?”武好古笑着,“当今官家可是圣君,怎么会不知道闹鬼是假,拆房子才是真的?”   宋徽宗当然知道了!这事儿本来就是武好古和宋徽宗联手做局嘛!要是不拆了都亭驿、同文馆、礼宾院、怀远驿、国子学、太学、武学、小学、开封府学,上哪儿找2000万给他盖琼林宫啊?   如果说有谁被欺骗了,也就是政事堂里面几个宰执重臣了。其实这也是善意的欺骗,不花国家一文钱,还给宋徽宗造了园林离宫,给不少住房困难户官员盖了经济适用房,还在开封府城旁边造了个小而坚固的“支城”。   万一将来女真人还是打来了,开封府城守不住,躲进琼林新城好歹也能多捱上一阵子吧?   而且这事儿宋徽宗要是跟那帮宰执明说,肯定被堵啊,所以只能这样悄悄的进行。   还不敢一开始就说要造琼林宫,只敢说把都亭驿的地皮卖了给辽使在琼林宫旁修个新的馆驿,“顺便”再修缮一下同样年久失修的琼林宫……   200万当然是不够的了,不过可以开始做项目了。等过一阵子兵学司的军学并入武学了,就可以拆迁国子监下面的武学了。   武学占地比都亭驿大多了,不过地段不是太好,在南熏门内,属于开封府外城,但是四百万缗还是可以换到手的。这样琼林宫二期工程和新武学就能同时开展了……   就这样一点点的拆,一期期的建,有个五年十年的,就能给开封人民建成一座崭新的琼林新城了。   这可真是为国为民为君为官,对各方面都有好处的大好事啊……武好古做的事情真是太好了,简直就是雷锋同志穿越了!   当然了,王诜也是有好处的。房地产买卖肯定算他一份,不过他根本不在乎钱(他有钱也没人继承啊)。他只是想把宋徽宗哄开心了好升个官……吃了一辈子富贵闲饭的王诜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都65岁了,身体也不好,居然想要做枢密院都承旨——这个官他当然可以做了,他老婆死了20年了,早就不是真正的驸马了。   不过现在还不是宋徽宗可以为所欲为的大观、政和、重和、宣和年间。他真要提出让王诜去做枢密院都承旨,多半会被宰执们堵回来的。   ……   第二天上午,崇政殿中。   圣君宋徽宗从案几上的一堆奏章中抽出了那封做了标记的关于都亭驿闹鬼的折子,打开放在了自己面前。   “范卿。”他强忍着没有笑出声,直接点了刚刚卸任了知开封府事一职的尚书右丞范纯礼的名儿,“都亭驿闹鬼是怎么回事儿?是不是开封府有人蒙冤屈死了?”   蒙冤屈死?怎么回事?皇帝怎么会往这方面想?   范纯礼听到这问题吓了一跳,他是之前的知开封府事啊,要是开封府地面上有人蒙冤屈死变了鬼,他这个知府是有责任的!   哦,如果仅仅是有人蒙冤屈死,其实责任不是很大的,问题是冤死的变了厉鬼……而且是连大相国寺的高僧都超度不了的鬼,那就是个很大的责任了。   范纯礼使劲儿想了想,实在记不起来冤枉死了什么人?   “陛下,也许是被绍圣、元符年间被奸臣陷害的冤魂在作祟。”韩忠彦这时开口替范纯礼解围了,顺带着把矛头指向了新党。   一定是被新党害死的忠良变成厉鬼了……   “是吗?”赵佶转过目光看了看曾布,“曾卿,可有这样的事情?”   曾布连忙道:“陛下,鬼神之说是不可信的。绍圣、元符年间国泰民安,西贼也被平定,政绩是有目共睹的。”   虽然害死了一些人,但还是功大于过的!   “陛下。”知枢密院事安焘这时上奏道,“绍圣、元符年间虽然用兵取得了胜利,但是远远称不上国泰民安。熙宁、元丰年间,才是国泰民安。当时朝廷和地方仓库无不殷实,便是小县所存之钱粮也不下二十万。绍圣、元符年以来,各地倾其所有以供边军,但是军中仍然缺乏粮草,不少地方官吏们连月俸都不能按时支取,公家的财物不知去了哪里?还请陛下明察。”   这是新党在闹内讧!新党内部,其实也存在很大的分歧。   安焘虽然也有新党的背景,但他不是章惇、曾布一系的人,算不上核心,而且他和章惇的关系很坏,有机会踩上两脚也是正常的。   而且他说得也不是完全不对,绍圣、元符年间的财政地区不能和熙宁、元丰年间相比。   因为章惇主导“绍述”并不彻底,只是恢复了在元祐更化期间被废除的《免役法》、《保甲法》、《青苗法》,以及继续贯彻《置将法》、《保甲法》、《农田水利法》,改《免役法》为《雇役法》。而没有恢复实行《均输法》、《市易法》、《方田均税法》。   也就是说,章惇的“绍述”是建立在对大商人、大地主让步的基础之上的。因此国家的财政状况并没有熙宁、元丰那么好。同时又要支撑大规模的用兵,自然就把多年累积的财富给消耗一空了。   另外,《均输法》和《市易法》又是官营工商加打击商人的路线,政治上无比正确,所以安焘现在依旧认为熙宁、元丰年间的新政是完全正确的。   “也许是熙宁、元丰年间惨死的小商贩化成了厉鬼呢?”   韩忠彦马上开口反击安焘了。章惇的路线只是打击官人有点狠,工商户和大地主们还是可以忍受的,而安焘想要恢复的《均输法》、《市易法》和《方田均税法》可真是让整个开封府都怨声载道的。   宋徽宗这个时候嗯咳了一声,制止了朝堂上的争吵——一个“鬼”居然点燃了朝堂上的战火,这可真是有点出乎圣君赵佶的预料了。   “到底是何冤鬼,以后再说。”赵佶一本正经地说,“眼下还是让辽使搬去琼林苑左近居住。不过也不能总住在王诜家中吧?不如就在琼林苑附近选择一处新址,修建一座新的馆驿供辽使居住吧。”   要给辽使盖房子?   曾布、安焘和章楶三人马上紧张起来了。   现在辽使说都亭驿有鬼,官家马上就给盖新房子,这说明什么?说明官家要和辽国做兄弟啊……这是旧党的路线啊!官家原来是亲旧党的!这可怎么办?   韩忠彦和范纯礼那个高兴啊!   官家果然是圣君,知道大宋的禁军都是废物点心,打个西夏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而且还没最后胜利。和辽国打完全是老寿星上吊——活腻了!   所以还是和辽国做兄弟,大家一起混日子。   “陛下所言甚是!”韩忠彦马上表态,“都亭驿年久失修,即便没有闹鬼也该再建新馆了。”   “不过再建新馆耗费巨大。”宋徽宗一脸不舍地说,“如今国家各处府库空虚,正是应该节俭的时候。不如这样吧,就把旧的都亭驿地皮拿去佳士得行唱卖,所得款项用于建筑新馆。”   圣君啊!   韩忠彦和范纯礼那个激动啊!为了宋辽友谊盖房子还不花朝廷的钱,这是多好的皇上啊!   “陛下,都亭驿的土地在开封府内城,价值很高。而琼林苑附近的土地比较便宜。如果要卖了都亭驿,所得的钱款怕是不下二百万,修建一个新馆有二十万就够了,剩下的钱怎么用?”   安焘是开封府人士,而且还当过户部尚书和三司使,很会理财,马上就想到了拆迁的差价不小。   宋徽宗被他一问心中颇为不快,这老家伙放弃湟州、鄯州的时候糊涂的不行,现在一提到钱怎么就那么清醒了呢?   “若有富裕。”宋徽宗脸色阴沉地说,“朕还想修缮琼林苑和金明池。”   崇政殿内的空气一下子凝固了。宋朝皇帝虽然大权在握,但是花钱是不大自由的。谁让他们不杀士大夫呢?士大夫的嘴可就不大老实了,想要学清朝的圣君那样为后世北京和承德旅游业做贡献是不可能的。   不过宋徽宗现在要做的事情却是个擦边球,他又不是搜刮民脂民膏给自己盖房子,他不过是想卖掉一块开封府内城无关紧要的地皮……   而且,这事儿好像也不需要通过两府同意吧?呃,应该是可管可不管,那么就少管一点吧。   “陛下。”韩忠彦想了一会儿,开口表态了,“既然不用户部和太府寺出钱,臣等宰执不便过问此事,一切就由陛下决定吧。” 第四百六十二章 地产兴邦(五)   “相公,你怎么能同意官家花那么多钱去修缮琼林苑和金明池呢?”   朝会之后,韩忠彦才回到政事堂中,副相范纯礼就急忙和他理论起来了。   “彝叟,这事儿又不花户部和太府寺的钱,而且开封府还能收上几万缗的契税、市税,有何不妥之处?”韩忠彦在中厅正位上坐了下来,顺手拿起一份刚刚由进奏院送来的奏章,边看边说,“再说现在朝堂上还有那么多的奸臣,我们如果拦着官家硬不让修琼林苑和金明池,没准就让奸臣得逞了。”   “相公,这次虽然不花国库和太府寺的钱,可是都亭驿的那块地皮也是国家的,如今至少值200万啊。”   韩忠彦放下手中的奏章,端起小吏送来的茶汤,啜了一口,摇摇头道:“先帝昔日欲为高家修宅邸,宣仁皇后几次三番拒绝,后来不也赐了官地,由高家自己出钱修造,不也说没用国库一文钱吗?我们不是还上表称赞宣仁皇后贤德吗?如今官家不过是用相同的办法为自己修善园林,虽然不是明君所为,但毕竟没有花国库的钱,也不影响和辽国的交情,有何不可?彝叟,我知道你家兄弟几人,都是正直君子,眼睛里面揉不得沙子。但是不知变通也是不行的,官家只要不行害民的新法,不挑起和契丹的战争,让百姓得以休养生息,卖几块地皮搞点钱花就不要计较了。”   韩忠彦被史书评为“庸懦”不是没有道理的,他的底线是比较低的,只要上上下下都能比较轻松的混日子就行了。根本不能和他那个凶得要死,谁都敢怼的老爹韩琦相比。   范纯礼只是摇头:“相公,如今官家才即位几日?就已经想尽办法在为自己修园子了,若假以时日,岂不是要聚敛挥霍了……”   “莫说了,莫说了……”韩忠彦连连摆手,“说多了章子厚就要回来了!到时候天下人更苦,我等正直君子,就得去海州养老了。”   ……   同一时间,在枢密院内,曾布、安焘、章楶,还有翰林学士蒋之奇也凑在一起,议论“拆迁都亭驿”之事了。   宋徽宗居然想到了拆了都亭驿卖地皮给自己修宫殿……这也太聪明了吧?虽然大家都知道当今圣上是很聪明的,文采武艺综合一下,古今帝王中绝对排第一,唐太宗李世民也比不上啊。   可是这聪明用得不是地方啊!   “冲元,今日之事甚为不妥!应该封还字头,坚决阻止。”   知枢密院事安焘刚一坐下,就对跑到西府来“串门”的中书侍郎许将提出了“封还字头”的建议。   出售都亭驿土地以筹钱修建新馆驿及修缮琼林苑、金明池之事,也是需要中书省拟诏,门下省审查的。现在门下省理论上的最高长官韩忠彦已经表态放行了,所以门下省就不大好封驳诏书了。   但是曾布还没有表态,所以中书省可以封还字头,拒绝拟招。不过中书省这么干是很容易惹恼官家的,到时候就要去海州了。   “厚卿。”中书侍郎许将却被安焘提议吓了一跳,“连韩师朴都点头了,我们还做甚恶人?”   自神宗朝开始,不让官家花钱的一般都是旧党——旧党对朝廷敛财是深恶痛绝的,所以就要控制国家的支出了。不仅皇帝本人的生活要节俭一点,连国家正常的开销,比如打仗,比如治理黄河(在北宋中后期治理黄河的办法都不正常了)的开销,也都是能省就省。   不过武好古这次给宋徽宗出的主意是“地产兴邦”啊,问地产业拿钱,不用户部和太府寺出,那就没有朝廷敛财的问题了。所以韩忠彦不加以阻止也不算违背旧党的宗旨。   和许将一起到西府“串门”的曾布也道:“厚卿,如今台谏主要在元祐党人手中,弹劾我和冲元的奏折都快在官家的案头堆成山了。如果我们在修缮琼林苑的事情上挡官家的道,只怕都得去海州了。”   “不是修园子不妥。”安焘连连摇头道,“而是把都亭驿的地皮拿去佳士得行唱卖不妥!”   曾布摇摇头,“厚卿,这不是一回事儿吗?不把地皮卖了,官家上哪儿弄200万啊?”   安焘道:“子宣,你说这地皮会给谁买去?谁能一次拿出200万巨款?”   “厚卿,你也是汴梁子,怎么不知道汴梁城内豪商遍地吗?”许将笑道,“光是一个界身巷就能拿得出一亿缗。”   “我当然知道!”安焘正色道,“我还知道土地到了奸商手中,一定会变成他们盘剥鱼肉百姓的工具。”   “商人买地是买卖,自然要图利的。”曾布说,“商人图利并不等于害民。”   曾布虽然是新党的大将,但是他的思路和王安石、安焘等人也有不同,他并不赞成官营工商业搞垄断。在熙宁七年的时候,他就上书指出了《市易法》存在的问题。因此被看成了新党的叛徒,被王安石踢出了朝堂去广州做知州了。   而安焘虽然是汴梁子,但是却主张加强官营工商业。所以在他看来,章惇、曾布主导的所谓“绍述”只是徒具其表,完全没有了熙宁新政的精髓。   安焘愤恨地道:“今次之事一定不是官家想出来的,而是官家身边的两个小人潘孝庵和武好古在谋划!那潘孝庵虽然是将门子,却是父子两代都不务正业。在熙宁、元丰年间,他家的金银绢帛交引铺就勾结污吏,坏了王荆公的《青苗法》,趁机操纵粮价,又以高利放债,迫使大名、应天、海州等地不少小农倾家荡产,甚至有不少贫户因此阖家自杀!后来,他家的解库还借钱给开封府的粮商以囤积居奇,操纵粮价对抗《市易法》,搞得民怨沸腾。此等奸商本该拘捕归案,从严惩处,可是却因为是功臣之后且有官身就不了了之。如今他的儿子和女婿又迷惑官家,想要继续为祸害民了!”   原来潘孝庵、潘巧莲的老爹也不是什么好人,活着的时候也是开封府有数的大奸商!王安石搞《青苗法》的时候,他就和当地的豪门污吏勾结,一起在大名、应天、海州等地操纵粮价。   在农户从常平仓贷出粮食(需要折算成钱)前大肆推升粮价,造成农户贷出的粮食折价过高。而在夏秋农户还贷时,又压低粮价,造成农户还贷所需的粮食(也需要折钱)过多。   这样农户实际上需要承担的利息就远远超过了规定的百分之二十,多出来的部分,自然就由潘家奸商、当地的豪门还有贪官污吏私分了……呃,这种明摆着亏死的青苗贷在很多地方都是摊派的,不想借也不行啊!不仅农户会被摊派青苗贷,连廓坊户也会被摊派。   对了,同样的坏事西门青的爷爷西门鹤在阳谷县也干过,可是逼得不少老实巴交的农民伯伯倾家荡产!   所以王安石的新政搞砸锅,主要是奸商和污吏们的罪过……王安石的新政漏洞再大,执行过程中错失再多,出发点都是为国为民,而且又符合官营工商和“保护”小农的政治正确,自然是好的。如果没有奸商和污吏捣乱,新政肯定是大获成功的。   现在奸商居然成了官家的心腹,还打算在开封府搞房地产,这样下去如何得了?   “厚卿。”曾布皱着眉头说,“要不就让御史弹劾潘孝庵和武好古吧。”   御史台里面当然也有新党的喉舌,现在的御史中丞赵挺之就是新党一员。   但是弹劾武好古、潘孝庵这样的近臣心腹是没有用的,官家直接把弹章留中就是了。   “现在不需要弹劾。”安焘说,“现在应该阻止小人的奸计,绝不能让都亭驿落在他们手中。应该让开封府的店宅务接手都亭驿。”   “让店宅务接手?”   曾布和许将互相看看,都觉得有点儿不大放心。说真的,把都亭驿作价200万卖了最简单也最不容易出纰漏的事儿。而且官家提出的唱卖也不错,公开喊价,价高者得,一手交钱,一手拿地,没有任何不妥啊。   “让店宅务去卖了都亭驿?”曾布问。   安焘点点头:“也不是单纯发卖,而是……”   而是什么安焘一时想不起来,他又不知道后世地产兴邦的路子,甚至连生意都没做过。   “奸商一定有办法谋求暴利。”安焘说,“但是店宅务的官吏一定知道。子宣你只需要把他们叫到府邸问话,搞清楚了商人们如何牟利,就可以让店宅务同样办理了。”   “可是开封府的左右厢店宅务经营所得一样是给禁中花销的。”曾布说,“反正是给官家盖园子,我们又何必多此一举?”   “不一样!”安焘摇摇头道,“店宅务乃是官营,朝廷是可以掌控的!而商人唯利是图,所作所为一定误国误民!熙宁、元丰年间的事情,子宣你难道忘记了么?” 第四百六十三章 地产兴邦(六)   店宅务在大宋各个主要的州府军县中都是存在的,是专门负责经营城镇房地产业务的衙门,是官营工商业的一个组成部分。而开封府城内的店宅务又是所有店宅务中最大,也赚钱最多的一个,不,应该是两个。称为左、右厢店宅务。设有监官、专副知官、勾当官、使臣乃至修造厢军。其中监官有四人,分别由在京朝官、武官和内侍担任。监官之下则是左、右厢的正副知官,再往下则是勾当官,另外还有专管修造厢军的指挥使。是个相当庞大的衙门!   而在左右厢店宅务下管理的租赁房产,目前一共有12626间,土地654段,宅邸164所,都是在开封府城内的产业。这些产业如今的价值,肯定在好几亿缗了!而价值好几亿缗的产业,在官营的左右厢店宅务手中,一年产生的利润大约在21万到25万缗之间……回报率大概有万分之几吧。   呃,也就是好几亿的房子月租两万不到……还真是不少啊!这样的衙门还能实行地产兴邦的大计吗?   不过曾布还真的听了安焘的建议,把监左厢店宅务的强渊明给招到了自家的府邸之中。   强渊明字隐季,杭州钱塘人,今年四十多岁不到五十,相貌堂堂正正。他是元丰八年(1085年)的进士,因为兄长强浚明和蔡京很有交情,所以他也和蔡京关系匪浅,算是蔡氏一党。有了蔡京的提携,他在高中进士后的仕途自然是一帆风顺。入仕不过十五年,就已经官拜正七品宣德郎,还得到了监左厢宅店务这个难得的好缺——宅店务有油水是肯定的!   此外,这个差遣还负责给朝中的高官分配“公租房”,别人打破头都很难见到的高官,却有求于监左右厢宅店务这个不大不小的官儿。   所以强渊明被曾布招去的时候,还以为是哪个曾相公的党羽需要住房呢!这段时间因为有不少章惇一系的新党官员被赶出了朝堂(也包括他的后台蔡京),所以有不少好宅子都空出来了(蔡京的宅子当然没有收回,因为蔡京还赖在开封府不肯走),可以给曾布的心腹们安排一下。   可是到了曾布的相府之后,他却听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如果有人花200万买了都亭驿的地皮,要怎么赚到更多的钱?   这是什么意思?曾相公想做生意赚钱?就算要做,也不能那么明目张胆啊,会给人弹劾的……曾布是文官,应该是不爱财的!   “相公,都亭驿的地段是极好的,若要赚钱,当然是盖瓦子商铺了,租出去的话,一年收个四五万缗是稳稳的,多一些的话,说不定能有六万。”   他可不是在瞎说,因为内侍省下属有个后苑房廊所,掌管皇宫后苑所属靠近蔡河的房廊,出租给纲商存放货物及进行交易——从淮浙江湖六路运来的谷物、货物大多堆放在那里进行买卖。这是这一处,后苑房廊所每年可以收入近七万缗。   另外,修完京城所和汴河堤岸司也拥有大量的商业房屋用于出租,每年获利可以达到十几万缗之巨!   相比后苑房廊所、修完京城所和汴河堤岸司这三个专做“商业地产”衙署,店宅务的经营状况实在是有点糟糕了。   当然了,后苑房廊所、修完京城所和汴河堤岸司这三个衙门的盈利也算不上好。他们拥有的土地价值也都高达好几千万乃至上亿呢!   地产兴邦这事儿搁在宋朝,还真是有可能的!别的且不说,便是开封府内这些属于几个租房衙门的产业运作好了,一年收入上千万缗是没有一点问题的。   如果拿了这上千万缗去购买土地安置殿前骑士,一年至少可以增加三千家,到靖康元年可以养出至少六万家骑士……呃,打个对折也有三万家,战时动员出三到五万封建重骑兵以及十万以上的武装随从那是没有一点难度的。   有了三到五万名封建重骑兵,宣和北伐多半就不战而胜了,也就没有靖康之耻了,说不定就是大金国的天会之耻了。   这万恶的金钱要是用对了地方,是真的可以为所欲为的!   问题是,钱一定要用在该用的地方!   “200万的地皮年入6万也不多啊。”曾布想了想,又问,“有何良方可以获得巨利?”   “这个……”强渊明听了这问题也有点发愣,曾相公怎么回事儿?掉进钱眼里面了?真要钱的话,哪儿不能捞啊?怎么就看上都亭驿的地皮了?那块地皮也不可能卖吧?   “相公,您到底想问甚底?”强渊明问。   曾布说:“官家想要发卖都亭驿的地皮……据说可以卖200万,得钱用于在琼林苑附近修建一个新馆,多余部分用来修缮琼林苑。”   还有这种操作?   强渊明不可思议的看着曾布,“这,这是谁的主意?”   曾布想了想,“大概是武好古吧。”   怪不得!强渊明心说:武好古当然有办法啦!他靠唱卖行和卖画册、杂志一年都捞进几十万了……你要把都亭驿卖给他,200万他肯定能给你翻出400万!可是自己是堂堂进士,虽然在太府寺管过钱,可那不是做生意啊。   “相公。”强渊明想了想,“下官不是商人,不懂得经营……若相公想知道商人会如何经营,待下官去问刘监官。”   “刘监官?哪一位?”   “是已故的入内内侍省副都知刘有方的养子刘瑷,现在也是监左厢宅店务,他是懂一点经营的。”   那个三年前差点把武好古整死的刘有方在元符三年六月的时候病死了。他的养子刘瑷也因此从西北军前回来奔丧,宦官死了养父是不必守孝三年的,所以在办好了丧事之后,他就给自己活动了一个在开封府的肥缺,监左厢宅店务。   曾布马上吩咐道:“好,赶紧去问!”   ……   “当然是建了小宅子和店铺发卖了。”   在左厢店宅务的衙署之中,刘瑷正在给难得虚心求教的强渊明说着房地产的生意经。   “如今开封府真正好卖的还是小宅子,三万缗以下的那是供不应求……现在满开封府多少官人还在租房子啊?就是那些在榜下被捉了婿的进士,又有几个能得到开封府城内的房产?”   说着话,刘瑷拿出一本《花魁》画册递给强渊明,“宣德,你看看第三页上都是卖房子的花招儿。”   强渊明不用看也知道,《花魁》画册嘛,他每一期都订了,包括特刊写真集在内,一本都不缺,而且都是正版的——堂堂一个风流才子,要是连《花魁》画册都没有,说出去人家要怀疑你有龙阳之癖的!   而且在好几期的《花魁》画册上还有强渊明提的诗词——这又是武好古赚钱的点子了,通过《花魁》画册进行诗词大赛,获胜者还有奖金可以拿,还能免费享受花魁陪酒献唱。奖金和免费什么的,强渊明强大才子都不在乎,他在乎的是风流才子的名声!   对于自以为是文人的主儿来说,这个名声可是很重要。所以刘瑷,还有那个能写一笔好字的梁师成也和强渊明一样,有全套的正版《花魁》画册(人家就是欣赏,绝对没有别的想法)……而且他们的填词也上过画册!不过他们没有奖金拿,而且还得给《花魁》画册不少钱。   刘瑷看强渊明接过《花魁》画册,又笑着说:“不过这勾当我们宅店务是不能做的。”   “我们不能做?为何啊?”   “这是祖宗法度啊。”刘瑷道,“不知道是太祖还是太宗下的诏。”   强渊明笑道:“祖宗是不让出卖店宅务原有的房产,又没不许经营新的产业……刘供奉,曾相公的意思是,若是官营也有利可图,就不把都亭驿的地皮拿去唱卖了,就给我们店宅务官营,所入都进官库,岂不是更好。”   “官营?”刘瑷皱了皱眉。他知道强渊明这个监官高高在上的,不管什么事儿,也不是很了解情况。   实际上官营的店宅务早在仁宗朝就开始搞内部承包了——包括出租、修缮,甚至房产上附属的植物,都是承包给吏员的。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店宅务管理的房屋在实行承包前无人负责,到仁宗朝的时候由于房屋老旧,开始大量倒塌了……没有办法,只好将业务承包给个人。   要是不承包,现在早就没有店宅务,只有地皮务——至少地皮是不会塌掉的!   如果店宅务真的能接下都亭驿的产业,多半还是要搞承包的,根本不可能由官府完全掌控。   “好啊!”刘瑷眼珠子转了转,已经盘算好了,“还是曾相公所虑周详,此事必须官营啊。要不然金山银山可就入了私门,不能为国家所用了。”   强渊明点了点头,站起身对刘瑷道:“那我就去和曾相公说了,把都亭驿接过手……到时候就给你来经营,可不能出纰漏啊。”   “不会。”刘瑷拍着胸脯保证道,“绝不会不会有半点纰漏的!” 第四百六十四章 地产兴邦(七)   元符三年,十二月三十日。   又到了除夕之夜。   武好古这个时候肯定没想到自己“地产兴邦”的美好想法,在安焘这位曾经追随王安石变法的北宋大官眼中,就成了唯利是图,成了误国误民。   实际上,他这几天压根就没再想都亭驿拆迁的大买卖。他这时候正忙着误国误民,呃,应该是为国为民!   原来在除夕前的几天,官家赵佶又抓了他的差,让他同王诜一起去招待刚刚“搬了家”的辽使萧保先和刘云。   在名义上,武好古是以绘画称旨的身份去给辽使画像,并且奉上宋徽宗的标准像的。不是那种吓唬人的横刀立马图,而是身穿大红袍,温文尔雅的宋徽宗画像。是武好古和张择端两人共同完成的一幅油画,画得非常逼真。   而在画像之余,武好古当然少不了和萧保先交换“高丽-女直战争”的意见了。并不是以个人名义,而是作为宋徽宗的密使去和萧保先商谈。   大宋官家关于这场战争的立场,也由武好古告知了萧保先——首先,大宋在这场即将爆发的战争中是中立方,不支持高丽国,也不支持生女直。   其次,大宋将会在保持中立的同时,同双方进行贸易,所出售的物品会包含铁器和兵器。   第三,大宋希望就出售给高丽国及生女直双方的铁器、兵器的数量和种类,同辽国方面交换意见并且达成共识。   第四,大宋希望能够通过出售铁器和兵器,使高丽国和生女直双方保持均势。   当然了,上述的这四条,实际上并不是宋徽宗提出的,都是武好古在“假传圣旨”,妥妥的欺君罔上啊!   不过武好古的风险也不是白冒的,在他费尽口舌,说明了大宋官家的“亲辽”和让高丽、女直两败俱伤的好处之后,萧保先总算是接受了武好古代表宋徽宗提出的“四项中立原则”了。   而且,萧保先对宋徽宗这位大宋圣君也更高看了几分。这位大宋官家比起他的前任,果然是高明了不少啊!   看来大辽国今后不能再动辄欺负大宋了……   今天因为是除夕,武好古还得在亥时入宫,然后陪着赵佶在明日凌晨,也就是建中靖国元年正月初一凌晨,登上东华门接受朝贺,因此早早的就离开了临时用作辽国使馆的王诜的城西别院,往开封府城内去了。   顺便提一下,宋徽宗对举行大朝会的兴趣不高,在他执政的26年间,一共只举行了4次大朝会,其中3次是元旦大朝会,分别在大观二年,政和八年和宣和六年举行,还有一次是政和二年举行的冬至大朝会。   在经过琼林苑的时候,武好古驻马观看了片刻,这座皇家园林的确又小又寒酸,完全不能和后世北京城的那些园林相比。而且琼林苑和附近的金明池对外开放的,允许百姓和官员进去游览,只是在举行典礼时才封闭。   这大宋官家的亲民程度,的确是有点儿让武好古那个来自后世的灵魂很不适应了。   看了一会儿后,武好古就打马往开封府城西北的水门而去。西北水门是金水河流出开封府城的出口,不仅有水路,而且也有陆路。在金水河没有封冻的季节,西北水门可是开封府最繁忙的几个城门之一。   金水河上来来往往的,不是纲船就是画舫。金水河两岸的官道上也是车水马龙,繁华热闹到了极点。   不过如今金水河上已经没有船只往来了,但是两岸的官道上还是有不少车马,大都是往开封府城内的老宅去吃除夕夜宴的亲贵和官员子弟——开封府的高房价不仅对林万成、林冲父子是巨大的压力,就算对大部分官员和亲贵子弟,同样是价格不菲。所以那些子嗣繁衍日多的亲贵之家,也只得让部分条件不是太好,也不愿意在城内挤着的子弟,到开封府城外,甚至去白马、陈留那样的畿县安家。   到了年关、节庆之前,就会有不少人赶着入城了。实际上,就算武好古自己,也没有在开封府城内购置单独的居所。如果不是在城外的梨花别院居住,他就得进城去武家大宅和父亲武诚之、兄弟武好文一起住了。   他倒不是因为头寸紧张才不买开封府城内的房子,纯粹是因为不大看好开封府地产的中长期走势——现在的开封府房价搞不好是个历史大头部,一旦套住了就是漫长的900年……   进入西北水门的时候,正好午后,因为有太多的车马从开封府城西赶来,进入西北水门后,武好古就遇上了堵车。   西北水门内,金水河两边一直延伸到皇宫,都是“将门勋贵区”,除了靠近西北水门一片地区有不少新建的住宅,其它地方都是上了年头的豪宅。所以除夕这天,从西北水门入内的亲贵子弟也就特别多了。   因为车马太多,武好古只得和跟随的奥丽加骑马缓行,不过也没耽误太久,就到了自家宅子所在的巷子外面。   到了路口,武好古才发现这里已经是人山人海,车马辐辏了——都是上赶着来拍马屁的官人和商人。   武好古摇摇头,这样的官场风气真的很不好啊!不就是一个官家心腹加一个首相女婿吗?有必要这样巴结吗?   “我们走后门吧。”武好古根本没功夫去搭理那些来送礼的人,他还得养精蓄锐,接下去还得陪着官家熬上一天一夜呢!而从建中靖国元年的初二开始,他还得挨个去给能送得上礼的大官送礼……   “大郎!武大郎!”   武好古刚刚调转马头,就听见一个福建口音传来,仿佛在喊自己。   在北宋末年,福建人在朝堂上可是朱紫遍地啊!章惇、蔡京、吕惠卿这些大人物都是福建人。   所以武好古不敢怠慢,赶紧扭头去瞧,只见一张白净斯文的面孔从一辆马车里面探了出来,正是蔡京的长子蔡攸。   “哎哟!”武好古赶紧从马背上下来,跑到蔡攸跟前,唱了个肥喏,“居安兄怎地来了?好古还想初二时去府上拜访呢。对了,蔡学士还好吗?”   年初二去蔡京府上送礼是必须的,不过不是武好古亲自去,而是由苏大郎代他去。   毕竟现在武好古是官家心腹,蔡京正在吃下风,已经被踢出了朝堂,只是赖着不走而已。   不过即便如此,蔡京依旧比武好古更高一级,武好古还是得奉上一份厚礼表示尊敬的。   所以蔡京的大公子蔡攸亲自上门给武好古拜年,还是让人感到意外的。   “好啊!老夫好得很!”   这个时候,更让武好古意外的事情发生了。一身便装的蔡京一撩车帘,从马车车厢里出来了。   “蔡,蔡学士,您怎么来了?”   武好古可真有点佩服蔡京了!虽然武好古现在是皇上的头号心腹,真的有办法让蔡京起复。但是作为一个高高在上的文官士大夫,为了做官居然屈尊降贵来给一个幸近小人拜年。   这个态度,武好古已经没有办法不帮忙了——武好古要不帮忙,那就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了!他那个进士考第六的弟弟武好文可以不理睬蔡京,但是他没有这个资格。   清高是文官的特权!   “快随某来……”武好古也不多说什么了,赶紧把蔡京、蔡攸父子从正门请进了自家的宅邸,还让奥丽加去通知武诚之和阎婆儿——武家的除夕夜宴当然要安排家伎表演,所以阎婆儿一早就带着十来个卖艺也卖身的女伎进了武家大宅。现在蔡京过来了,自然要有特殊的安排了。   武家父子一路将蔡京请进了中堂,分宾主落座后寒暄了几句,蔡京就笑着问武好古道:“大郎,你在都亭驿做得好大买卖啊!”   都亭驿的买卖?蔡京怎么提及此事了?   “蔡学士。”武好古笑着,“您也知道这事儿了?也不是甚大买卖,不过是替官家筹点钱好修缮琼林苑罢了。”   在蔡京面前,武好古倒也不隐瞒什么。蔡京是什么人啊?丰亨豫大啊,比武好古更狠!   “哦?”蔡京一笑,啜了口茶汤,“大郎,你自家也能从中赚上不少吧?”   武好古笑着,“怎么?蔡学士也想入一股?”   “入股?”蔡京摇摇头,“大郎,你真觉得这笔生意能做成?”   武好古笑了笑,“怎么会做不成?韩相公都点头了,难不成曾相公会阻挠?”   蔡京点点头,看着武好古,“曾子轩和安厚卿的确要从中作梗了。”   武好古笑吟吟问:“他们不想让官家修缮琼林苑?”   其实他才不怕曾布、安焘自己跳出来呢!他们现在跳出来肯定给韩忠彦一网打尽,右相说不定就是苏辙来当了。这样左相是自己弟弟的岳父,右相又是自己老师的弟弟,官家还是自己的好朋友,这日子可太逍遥了……   蔡京大笑道:“你以为曾子宣没脑子吗?他们不是要挡官家修园子,而是要当你的财路。”   “挡我的财路?”武好古一愣,“他们想把都亭驿卖给谁?”   “不卖谁。”蔡京道,“由店宅务来做这个买卖。” 第四百六十五章 地产兴邦(八)   “嗨,这事儿好办。”   武好古还没想好办法,他爹武诚之却先开了口,笑呵呵道:“就让店宅务接了,我们再从店宅务那里把都亭驿的地皮买扑下来就是了,把本来准备加契税的钱加给都亭驿就行了。大不了再出个几万缗,上上下下疏通则个。”   店宅务在仁宗天圣年间之前,那是正经在官办的,有人收租没人修房,结果房子陆续塌了好几千间,没得办法,只好搞承包。业务都买扑给个人,店宅务就是养点老爷,再分配维护一下给高官居住的宅邸,顺便收点贿赂。不过分配那些给高官住的房子照样是破的,只是不会塌掉而已……这事儿连王安石和章惇这样的凶人都没辙!   是啊,一个读圣人书的青天大老爷,怎么能嫌弃官家赐给居住的宅邸太破旧呢?难道要朝廷搜刮民脂民膏来给你修房子吗?这太不青天了!   武好古也是个老汴梁,这时也想起店宅务的状况了,笑着说:“店宅务的牌子都砸了快100年了,真要让店宅务来盖房子,买回去也得大修一遍才能住人啊。”   蔡京也苦笑起来了,他虽然是福建人,不过却长期在开封府居住,知道店宅务给人的印象就是“破”、“旧”、“塌”。因为店宅务的房子租金比较低廉,所以在住房短缺的开封府,出租起来并不困难。   但是要让人家花几万缗去买店宅务盖的房子,恐怕就得好好考虑一下了,就是买下来,也得先大修……这多麻烦啊!   蔡京看着一对得意洋洋的父子,淡淡笑了笑道:“这次的事情要是任由店宅务的那些吏员去搞,兴许也就买扑给私人了,这多容易啊?坐着就能捞钱。可是为官之人呐,并不都是求利为财的,也不都是务实的……大郎,你现在是苏东坡的弟子了,也该知道这个道理了。”   蔡京说的是理想主义者!苏东坡就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他和章惇的关系可是很好的,如果肯投降新党,混个富庶地方的知州还是稳稳的,根本不会落到亚龙湾看海的下场。   另外,苏东坡主要的弟子们大多也是理想主义者,哪怕被恩师连累,也没有人想要背叛师门去投靠新党奸臣的。   “是啊,有人求利,有人求名,有人求道……”武好古一本正经地点点头,“不瞒学士,其实下官也和恩师一样,都是为了实现圣人之道而做事的。”   武好古真的是一个理想主义者……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要不然他搞毛《共和商约》,搞什么云台学宫,还推什么殿前武士?   这一切的一切,还不都是为了抗拒少数民族南下的大势?   蔡京摸着胡须,仿佛很欣赏武好古的模样儿,“老夫早就看出大郎你的为人了……你我都是同道中人,全都是为了国家,为了实现三代之治才出仕的。而王荆公和追随王荆公的众人之中,也有许多和你我一样,一心为国为民的君子……只是大家的道是有所不同的。”   蔡京你不是丰亨豫大吗?怎么也是一心为国为民的君子了?你是伪君子还差不多!   武好古腹诽了一番,不过还是满脸堆笑着附和蔡京道:“官家其实也是知道学士为人的……想来用不了多久,就该启用学士了。”   蔡京只是笑了笑,没有接武好古的话题,他今天跑来给武好古通风报信,就不怕得不到回报了。   武好古虽然是小人,但是为人还是很好的……是个好样的小人!   “学士,您说的那个和你我不同道的君子是谁?”武好古打听起来了。   蔡京一笑,“知枢密院事安厚卿是一个。”   原来是安焘!   武好古马上想起这个人了,他可是王安石路线的坚定支持者!在宋徽宗任命他做知枢密院事时,曾经召其独对,问及了“绍述”的好坏。当时安焘就极力为熙宁、元丰年间的“官营化”路线辩护,而且还诋毁在官营化问题上退步的章惇、曾布主持的绍圣绍述。   按照安焘的论调,熙宁、元丰新政的路线是完全正确的,达到了富国强兵的目的。而章惇、曾布只是在对西夏的作战中取胜,国家并没有真正强大,财政也没有真正宽裕。   蔡京顿了顿又道:“其实和安焘一样想法的君子还是很有一些的,所谓新党旧党之中,都有这样的人。旧党一边的关洛之学,便有一部分是源出盱江先生的‘富国’、‘强兵’、‘安民’、‘致太平’、‘民言’等论。而曾子固、邓温伯都曾游学于盱江书院,王荆公的新政也用了许多盱江先生的办法。便是本官,昔日也对‘富国’、‘强兵’、‘安民’、‘致太平’的办法颇为赞同的。”   蔡京说的盱江先生名叫李觏,后世知道的人不多,不过在北宋中后期是非常有名的大儒。   当然了,这位大儒的研究方向和二程、苏东坡他们又不一样了。二程主要是把儒学往宗教的路子上变化。苏东坡则侧重文化艺术,说他是奇技淫巧的儒也不为过。而盱江先生李觏则是个“致太平”的儒,他的研究方向是解决宋朝面临的实际问题,可以说是荆公新学的源头。   而这种“致太平”的思想,其实也不是李觏发明的,而是源远流长,儒家天下为公和天下大同思想才是源头,早就是儒家这个大杂烩中的一部分了。   历史上,王莽这个“社会主义皇帝”实际上就是想用他的“致太平”去解决西汉面临的社会问题。   王莽虽然搞得身败名裂,但是他所代表的路线,却还是深藏在儒家思想,甚至藏在每一个中国人的思想当中。   而普遍存在于宋儒心目中的理想社会的形态,大约就是“均田”(井田)、“官营”(工商)、“乡兵”……当然还有科举了。   均田现在是不大敢说的,而官营工商和保甲乡兵,都在王安石的新政中占有相当重要的地位。   所以武好古想要搞的地产兴邦,必然会引来官营的主张。因为开封府的地产业是存在暴利的,甚至超过了冶铁、茶盐和铸钱!这么赚钱的事情,怎么能不官营?   “学士的意思是。”武好古思索着道,“官营建房的事儿是很难阻挡的?”   蔡京一笑:“大郎,螳臂挡车的事情,想来你也是不会做的……至于要如何从中取利,老夫一介儒生,自是不懂的。”   伪君子蔡京说的不错,别看武好古现在是幸近心腹了,可是在儒家官营的理想跟前,也就是车轮前的一只小小螳螂。   挡是挡不住的!   那些新党君子们不一定能该好房子,但是绝对能让武好古吃不了兜着走。   武好古冲蔡京拱拱手道:“下官多谢学士提点,下官还有一问,请学生赐教。”   蔡京笑了笑道:“你是想知道曾布、安焘何时会向官家提出官营之法吧?上元节前是不可能的,元月十六可能会提出吧。”   “多谢指点。”   ……   “四叔,你听说了有人想卖了都亭驿给官家修园子的事儿没有?”   纪忆在开封府的宅邸门外,现在是门可罗雀。他现在可是第一号大奸臣章惇的孙女婿啊!看着都奸,谁还敢和他往来?就连入对面君的事儿,也被閤门司一拖再拖,都排到三月份了——他是和张叔夜、武好古一起被赵佶召回来的,现在张叔夜和武好古早就同赵佶见过面了,就他给撂一边了,想想都郁闷。   不过也不是没有人上门来陪他一起过春节的,章惇的儿子章援现在也一般落魄,守选不知道要守到什么时候?整天无所事事,除了走访一些和他一样倒霉的章惇党羽,就是往纪忆这边走动。   所以今天就带着家人来纪忆这里吃除夕夜宴了。   现在夜宴还没有开始,两个“奸党小人”就在书房里面密谋破坏朝堂上的“新旧和谐”了——现在是旧党君子和新党里面吃过章惇亏的大佬们在和谐,就是章惇和他的党羽们倒霉……   “听说了。”听了纪忆的问题,章援笑了笑,“这事儿我知道,监左厢宅店务的强渊明是蔡京的死党。这事儿是武好古整出来的,一边想给官家弄点钱修园子;一边也想自己赚一点。不过却被曾布、安焘堵上了。”   “曾相公和安枢密?他们不让官家盖园子?”   “哪儿敢啊?”章援一笑,“你当他们傻啊?他们是不想让武好古从中捞钱,想要让店宅务去官营。”   “哦。”纪忆点了点头,“店宅务能做得了?”   “这就不知道了。”章援看着纪忆,“怎么?你想插一手?”   纪忆笑道:“我要是不插一手,武好古怎么会和曾布、安焘起冲突?他们两边要是不咬起来,武好古又怎么会揭发我岳祖丈谋反?他要是不去揭发,朝堂上怎么会大乱起来?”   章援笑问:“他会揭发吗?”   纪忆只是笑而不语。 第四百六十六章 地产兴邦(九)   大宋建中靖国元年,正月初一,临近黄昏。   天阴沉沉,阴云翻腾,给人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武好古在西水门内的便桥上停下,策马立在拱桥的最高处,用力呼吸一口冰冷的空气,以便逐走深沉的睡意。他已经两日一夜没有合眼了,而且今天晚上也别想睡……   做官经商这种事情,在什么时候都是不容易的!武好古心想:寻常百姓只看见自己这样的脏官奸商有多少房子、多少女人、多少钱。却不知道自家的付出有多少……那可真是没日没夜的吃喝玩乐啊!这是在透支健康和生命啊!   其实平平淡淡的生活,也是不错的,可惜自己还有一颗为国为民的心。   “大郎,怎地兴致不高?”   高俅站在武好古身边,见他情绪低落,忍不住开口询问。   武好古揉了揉鼻子,突然一声苦笑:“哥哥,你说我们现在的所作所为,是不是会被人指着脊梁骨骂奸臣小人啊?”   “奸臣小人?怎么可能?”   高俅愣了一下,但旋即明白了武好古所指。   在琼林苑宴会(招待辽使)的空隙,武好古已经和高俅商量过都亭驿地皮的事儿了。   还真是不好办!要让店宅务去官办,事情肯定得搞砸锅。到时候就没钱去给宋徽宗修园子了——给宋徽宗修园子可是国家大事儿啊!就宋徽宗那个轻佻的圣君,以后这样国家大事儿还多着呢!   如果武好古想要为大宋人民服务一辈子,搞钱的本事一定得足够高明!   而开封府城内的官营地产是如今北宋王朝掌握的最容易套现,也是对国民经济打击最小的搜刮方式。   你一个“石库门”两三万缗卖一贪官,贪官还很高兴不是?   终于在开封府有房子了,将来致仕了也可以在繁华的开封府养老,还可以让有出息的子孙落籍开封府,接受最好的应试教育,高中的几率也高一点……多好啊!   除了贪官还有奸商呢!现在那些在开封府有业务的奸商,也不是人人都在开封府买了房……入籍开封府,再娶个开封将门勋贵家的庶女,以后就是天子脚下的良民了,遇到什么在地方上摆不平的,至少可以躲到开封府。   地方上一个小吏有时候也能把商人弄得要死要活的,可到了开封府,天子脚下,规矩还是有的。要弄也得讲规矩,而规矩的成本是地方小吏乃至寻常官员都负担不起的。开封府城墙内的百姓是归开封府直管的!得花多少钱才能走通开封府的路子?   所以开封府的房子,还是有价值的!不仅有全世界最繁华的都市,有全大宋最好的科举应试教育,还有全大宋甚至是全世界最好的法治环境……有那么些闲钱买农田还是在开封府买个宅子落户吧。   如果能通过开封府的房子,把贪官奸商们手中的钱弄几个亿出来,大宋兴许就起死回生了。   而武好古不办好这样的国家大事,那个丰亨豫大的伪君子蔡京就该来了……到时候就不是地产兴邦,而是横征暴敛了。   想到这里,武好古笑了笑,轻声道:“高大哥,这次一定得和那些人争一把。若是赢了,才好更进一步,大显身手啊!”   武好古这两天除了陪赵佶出席典礼和在琼林苑吃饭和画画(画《辽使谒见圣君图》),就是在琢磨怎么和店宅务争一争了。   “争?”高俅一怔,“大郎,那可是相公和枢密啊……就是韩相公也未必会帮我们说话吧?”   官营在中国是政治正确,韩忠彦最多不反对私营工商业,但是绝对不会反对官营工商业……至少在搞砸之前不会反对。   武好古想了想道:“高大哥,我们可以争下半个都亭驿……我想过了,店宅务是拿不出200万缗的,我们可以拿出100万缗,拿下半个,把另半个丢给店宅务去搞。这样修缮琼林苑和新建辽国使馆的活就能先做起来。”   “呃,他们会不会让太府寺往外垫资?”   武好古想了想,“韩相公一定不会同意的,万一亏了怎么办?而且太府寺的钱怎么花也是有规矩,怎么能可借给店宅务做买卖呢?”   “说的也是。”高俅点点头,“大郎,你的意思是……我们和店宅务各做一半,看谁做得好?”   “对!”武好古说,“这件事情一定要做好,做好了才能给官家搞出一套开封府内官地抛售的办法,将来就是上亿缗钱也有可能筹集到。有了钱,官家的圣君才能做得舒服啊!”   其实武好古并不是非要把开封府的地产业变成自己发财的门路,最主要的还是想创造一个官地套现的市场——这事儿必须市场化、公开化,千万不能让店宅务去搞黑箱,要不然就凑不够钱供宋徽宗挥霍了……像武好古这样一心为了皇帝的官,居然还被人说成脏官奸臣,真是世道不公啊!   “大郎,你说得对。”高俅想了想,“那我们该怎么个争法?是找人分说吗?”   “不必。”武好古眉头微皱,“你,我,十一哥,王驸马,都是官家心腹,官家向着我们是肯定的,现在只是需要有个理由去堵曾相公和安枢密的嘴。”   “大郎,能有甚理由?”   “我们……我们可以推出一个进士分期付钱买房办法。”武好古说,“让进士出身的官人先付一部分房款就能先拿下房子,然后再用房子做抵押,进行分期还款,最多可以分二十年还清。”   好嘛,武好古这是把东华门外唱名的进士老爷当成房奴了……   “要是真还不出来怎么办?”高俅连连摇头,“难不成我们还把人家进士出身的文官往外撵?”   “不必担心。”武好古摆摆手,笑道,“这就是个名目……我们就是为那些在开封府没有房产的进士们造房子的。真宗先帝不是说‘书中自有黄金屋’的吗?这就是黄金屋啊,我们就是在实现先帝的遗愿。我们提出这个办法,他们店宅务还敢跟吗?他们不敢,我们至少就能拿下半个都亭驿了。到时候拿出个十套八套房子给人家办个分期,剩下都是全款不就行了?”   果然是奸商!   高俅心里面正佩服呢,武好古又开口了:“打这个名目还有个好处,就是能让官家下旨给多层住宅中的套间办房契和地契。现在的房契、地契都是一段或是一栋,没有拆开来办理的。所以我们的那种三层楼盖出来也卖不出去,必须请官家下特旨改规矩。”   “石库门”房子虽然省地皮,但起码也是有一块独立的地皮的。这样的房子至少有客堂、后厢、前楼、后楼、前三层阁、后三层阁、亭子间、晒台、厨房、天井。在州桥夜市附近要买到这样的房子,再便宜也得要一万五千缗吧(“石库门”也是有大有小,有高配有低标的)?   如果想要把房价压到一万缗以内,就只有建三层楼房,然后卖个套间了。而要卖套间,就必须要在法律上达成突破。   “大郎,就照你的办法来吧。”高俅说,“明日陪官家见高丽国使臣的时候,我们一起和官家分说吧。”   “好!”武好古打了个哈欠,“高大哥,今日就此别过了。”   和高俅别过了可不等于回家睡觉……待会儿还要去韩忠彦、范纯仁、范纯礼他们几个府上送礼拜年,肯定还得留饭,说不定又得喝到天色将明。   这可真是用生命在做官呐!   武好古叹了口气:真是太不健康了,还是隐居山林比较好……   ……   武好古在用生命做官,纪忆则呆在家中,颇有些意兴阑珊。   他现在是被章惇连累了,人见人厌,都有点想回沧州清池县去了。   可是官家还要召见呢!閤门司可以让他慢慢等,他却不能拍拍屁股走了。别说安排到三月,就是安排到十月也得等啊。   不过纪家也不是一个访客都没有,客人还是有的,一个平江来的巨商之子,姓朱,名叫朱勔的,这两天正住在纪忆家里面。   对,就是那个六贼之一的朱勔。他爹朱冲是平江军最大的药商和营造商,自然是富豪了,和同样是平江豪门的纪家人关系很好。小时候念书的时候,朱勔还是纪忆的同学呢。不过朱勔没有读书的天赋,所以就跟着老爹朱冲学了都料匠的本事。   纪忆前一阵子让人在海州买了块地皮,想要开发成“贬官小区”,所以就让家里人找都料,结果就把朱勔找到开封府来了。   “忆之,今日阎惜惜要在共和楼主持自己的画像唱卖,可要一起去看看吗?”   瞧见纪忆有些萎靡,生得一副风流才子模样的朱勔就想拉他去共和楼捧阎惜惜的场,顺便散心了。阎惜惜现在给武好古捧成了开封府第一花魁,刚到开封府没多久的朱勔也不知道怎么就迷上了人家……今天已经准备了一万缗的私交子,想去把杜文玉画的油画《阎惜惜出浴图》买回去收藏。   “哼,又是这种骗钱的把戏。”纪忆哼了一声,“勉之,今天和我一起去拜访个中贵人吧。”   “中贵人?”朱勔一愣,“是不是那种阉货?”   “别瞎说!”纪忆横了他一眼,“今天是正事,做好了,回头给你保举个官做。” 第四百六十七章 地产兴邦(十)   初三,下起了小雪。   只是在清晨眯了一小会儿(在韩忠彦的相府)的武好古,这会儿正在琼林苑里参加款待高丽国使臣王瑕、吴延崇的宴会。   按照原本的顺序,在年初一陪款待过辽国使臣后,年初二该是设宴款待西夏使臣,年初三才是高丽国、大理国、安南国这三国。不过这几年高丽国在北宋外交中的地位日显,现在已经和辽国一样归属枢密院北面房主管了。   今年甚至把设宴款待高丽国使臣的日期提前到了年初二,而且还是单独设宴,待遇和辽使一样。   这似乎是把高丽国当成了可以和辽国、大宋国平起平坐的强盛大国了。   此外,在今日的宴会开始前,高丽国使团还收到了1000卷《太平御览》。   所以王瑕和吴延崇今天的心情都是非常不错的——大宋的态度似乎表明了对高丽国的支持!   现在就只等病中的耶律洪基去世,高丽王国就能将曷懒甸的生女直诸部都收为己用了。   有了这些生女直部落,高丽王国就将拥有不少能战的骑兵,下一步就能收服女直长白山部和鸭绿江部了……再下一步,就该是拿下高句丽故地了!   这样宏大理想,当然是王氏高丽的国家机密。在今天的国宴上应该是不会有人提及的。   可吴延宠还是借着酒中仙的劲儿,说了一些模棱两可的话。什么“宋丽连盟”,什么“三国鼎立”,“什么东有高丽、北有大辽、南有大宋”云云的。   在武好古听来全是梦话加醉话。虽然高丽国的军力比眼下的大宋强那么一点,但是未来是属于开挂的女真和蒙古人的……   不过圣君宋徽宗却有那么一点当了真,在宴会结束之后,他就在和武好古一边在雪中散步(宋徽宗兴致很高,武好古却是又困又冷,真是惨啊)的时候,说起了将来联丽制辽的可能性。   “陛下,国家在军事上的强弱是不能看人口和税赋的,而是要看这个国家能够维持多少真正能战的精锐。以我大宋如今之富裕繁荣,可战之兵不过西军的五万余效用战兵。而辽国则有十万宫分和数万部族精锐还有汉军精兵不足两万,总共十五六万。至于和高丽为敌的生女直所部,约有一万到两万生于林海雪原的悍勇蛮兵……实际上的战力,恐怕不在西军精锐之下啊!”   武好古自然要给宋徽宗灌输一些女直强大的话语了,哦,也没有把女直说得太强大。实际上,两万女直精锐是足够吊打辽国的十几万宫分军和部族军的,大宋的西军根本不是对手。   “女直有恁般强大?”赵佶还有点不相信。   等你去五国部看雪的时候,就知道人家的厉害了!到时候你就没那么好的兴致赏雪了!   武好古心里面这样想着,嘴上却是耐心地说:“陛下,俗话说,眼见者为实。陛下欲知女直、高丽强弱,最好派员去观战。”   “观战?”赵佶回过头看着武好古,笑着问,“大郎,是你想去?”   “不不不。”武好古连忙摇头道,“臣是商人,不懂军略……陛下应该派出精通军略的使臣赴高丽,亲眼目睹两军交战,最好再派出画师绘制谍画。”   “你说的对。”   宋徽宗轻轻点头,“派谁去呢?”   “张叔夜和童贯都精通军略,文林郎陈佑文又画得一手好谍画,正好派去高丽国。”   “朕听说那陈佑文和你有过节?”赵佶这时停下脚步,看着武好古问。“你现在推荐他去高丽,该不是公报私仇吧?”   武好古一笑,拱手道:“陛下圣明,臣就是想让陈佑文吃点苦头,不过陈佑文也的确可以胜任谍画之责。”   “哈哈。”赵佶得意地笑了起来,他就知道自己圣明,武好古的那点心计根本不够瞧的。   赵佶又问:“你想接下都亭驿的土地,想来也是为了谋取暴利吧?和朕说说,可以赚多少钱?”   “100万到150万。”武好古如实回答道,“买下土地需要200万,拆房、整地需要数千,那块地皮至少可以建380-400所联排小楼,需要花费数十万,贩卖之后可以得钱400-450万……再扣除各项税赋、杂费,好一点可以有150万,差一点也有百万。”   “能建380-400所房屋?”赵佶皱眉,“那得多挤啊?”   “的确很挤。”武好古苦笑,“开封府素来是一房难求啊,臣发迹之前,也算是富庶之家,也只有一个小院子,和父亲、弟弟、小妈还有一个老女使挤在一起……就这样的房子,开封府内绝大部分的官人还住不起呢!连我的老师东坡先生和东坡先生的弟弟苏相公,都没有能在开封府买下一间宅子,何况他人?”   武好古家祖上是武宗元啊,大画家,还是从六品的文官,一般的官员怎么能和他比?所以能在开封府城给子孙留下宅邸和店铺。而且武宗元做官的时候开封府的房价还没后来那么贵——武宗元是真宗时代的官,那时候物价低廉,开封府的房价也没后来那么离谱。   赵佶也是一叹:“也是啊,朕的先祖曾经在诗中有言:书中自有黄金屋。可是如今连宰相人家都不能在开封府内买下居所了……开封府的房价,的确是太贵了!若是朕有办法让房价跌下来就好了。”   还别说,宋徽宗真有办法降房价的,一降就是900年!   武好古当然不能把真相告诉宋徽宗了,他说:“所以臣才计划造一些紧凑的小宅卖给宦囊不丰的官人,也好让他们在开封府有个自己的居所。”   “哦?就是那些联排小楼?”   “还有更小的。”武好古说,“陛下还记得画仙观旁的三层楼房和四层的共和楼吗?”   “记得。”赵佶一愣,“可那两栋房子很大啊。”   “给一家一户居住是很大,若是拆分成几十个套间,给几十户人家居住,就不大了。”   “几十户人家?”赵佶问,“怎么住?”   “当然是一户住几间了。”武好古解释道,“两个居室、一个小厅再加一个修在后阳台上的厨间,就是一户四五口人的居所了。”   “筒子楼”的设计现在更加合理了——在画仙观旁的那栋“试验楼”还是有价值的,让武好古和黄四郎发现了很多问题。   原本一梯三户的设计被取消,楼梯间被挪到了楼房的主体之外,在楼房的背后修建了上下楼梯和整层打通的共用后阳台(一楼是个小院),后阳台同时也是通道和厨房的所在地,楼房的排水管道也修建在那里。   这样房子的背面虽然很难看,而且难免会有人乱搭乱建,但是修建起来比较简单,维修也很容易,做饭的油烟也不会乱飘,也没有防漏的问题。   “这样的房子要卖多少钱?”宋徽宗又问。   “若是修建在都亭驿的地皮上,总要七八千缗。”   “还是很贵啊!”宋徽宗摇了摇头,“才入仕的官员一年不吃不喝也没有200缗,40年才能买得起啊。”   如果历史没有改变,是用不着40年的……26年足够了!   “所以臣打算让有出身的官人分期付钱,购买楼房的套间。”武好古笑道,“臣再给他们打个折,6000缗,20年还清,一年也就300缗。若是能首付2000缗,一年就200缗了。”   “还是贵了。”赵佶说,“不过总归有个希望了。”   武好古则道:“那是都亭驿的地皮太贵,那是开封府内城啊!若是去了外城,最便宜2000缗就能有那么一个套间了。”   “那就快去外城修建一些这样的房屋吧,也好让朕的官员们能有个陋室居住。”   宋徽宗倒还是挺心疼自己手下那些贪官的……实际上,武好古的筒子楼最后并不大好卖,“石库门”倒是卖得不错!   两三万缗的房子,对大宋的官人们来说基本上是可以承受的——中了进士后被榜下捉婿就能拿好几万了,以后还得贪污受贿呢,要都跟苏东坡兄弟一样那么当官,进士就没那么难考了。   “陛下。”武好古说,“只是那种楼房里面的套间,现在还不能单独出售……”   “为何?”   “因为这是将一栋房子拆开卖了,房契和地契不好立,得有个规章。”   宋徽宗笑了笑:“那好办,让开封府去办就是了。对了,有人建议让店宅务抢了你的生意!你肯不肯让?”   武好古愣了愣,仿佛是刚刚听说这个事儿,“这个……店宅务也能一次拿出200万缗?”   “这个朕倒没问。”赵佶是从刘瑷那里得到报告的——他和刘有方、刘瑷的关系也不错,他们俩可没少送赵佶书画文玩。   武好古又问:“那么店宅务也愿意为开封府没房住的官人、进士盖房子?”   赵佶想了想,还是摇摇头,他也没问这些。   武好古笑道:“陛下,不如这样……若是店宅务马上能拿出200万,那么臣就把生意让给他们。否则,至少得给臣一半,要不然等店宅务建完了房子发卖出去,真不知道要多少时间了,琼林宫的工程就要给耽误了。” 第四百六十八章 地产兴邦(十一)   大宋建中靖国元年,正月十六。   皇宫,崇政殿。   一年一度的年节到元月十五的上元节就算完全结束了,大宋皇城之内的生活又恢复了常态。   文德殿的常参结束后,宰执重臣们都转移到了崇政殿,和圣君赵佶议论国家大事儿。   赵佶今天看上去不大高兴,眉头蹙着,脸色也有点难看。并不是从来不生病的官家终于顶不住年节的各种吃喝玩乐得病了。而是他那位比亲妈亲爹加一块儿还亲的后妈向太后顶不住年节的操劳,要不行了,一病不起,快要去见列祖列宗了。   赵佶是孝子,这几日散了朝就去太后的寝宫伺候,看到后妈奄奄一息的样子也难过得伤心落泪……心情嘛,肯定也不是太好了。   崇政殿上的旧党重臣,这个时候也都有些惶恐了。虽然太后已经归政,但是她老人家说话还是管用的。可要是她老人家一死,旧党的君子们可就要失去支撑了。   次相曾布则是面无表情地站在崇政殿中。今年的年号虽然是建中靖国,但是新旧两党是注定无法共容于朝的。   太后活着,旧党就有保护伞,新党在台谏中的干将就发不了威,自然就在党争中处于守势了——因为以文御武的游戏规则深入人心,军队基本上退出了政争,所以台谏就成了打翻政敌的工具了。   现在台谏主要掌控在旧党手中,而新党这边最有力的谏臣就是御史中丞赵挺之了。   在上元节前的几日中,曾布、安焘、赵挺之、李清臣、章楶这几个新党的大将,都连日密会,在讨论要怎么在太后薨逝后进行反击。   可是讨论来讨论去,却也讨论不出一个结果。因为新党内部现在也是派系林立,各自都有不同的盘算。   章惇、章楶、蔡京、蔡卞、张商英、徐铎、蹇序辰这批人算是比较亲近的,现在只有一个章楶还在中枢,别人都在挨批斗。所以章楶的意思还是保住章惇,再把张商英这门新党大炮(他骂人特别凶)拉回来当党争的主将。   可是安焘、赵挺之、李清臣都是被章惇斗过的,全都反对保章惇,更不答应让张商英这个凶人回来——他简直就是个小章惇!万一得意了大家都没好果子吃。   赵挺之、李清臣二人和苏辙、苏东坡兄弟矛盾很大,想把炮口对准云台学宫,先把苏东坡、黄庭坚打倒。再从云台学宫把火引到韩忠彦屁股底下——韩忠彦的女婿武好文的哥哥武好古可是苏东坡的弟子!这分明就是韩忠彦和二苏结党的铁证!   安焘也部分赞成赵挺之的建议,不过他不主张首先打击二苏兄弟和云台学宫,而是应该把武好古这个聚敛小人当成突破口。   不过曾布却不赞成拿苏东坡和武好古开刀。在他看来苏东坡还好对付,可他的徒弟武好古却是个有点难缠的对手。人家虽然没有进士文凭,但人家是官家心腹……而且武好古的地位太低,不可能让御史中丞赵挺之出面去弹劾。   御史中丞可是御史台的主管,去弹劾一个从七品的武官,还是不带兵的武官,实在太掉身价了。而且武好古也没啥大奸大恶的,无非就是受贿的罪名。一个官家心腹的武官收点贿赂真的算是罪过?搞不好就留中了。到时候赵挺之怎么下台?   可赵挺之要是不出面,找个从八品的监察御史里行去咬武好古,弹章上去也是石沉大海,赵佶根本不会理睬。   另外,武好古推动的界河商市也是曾布所赞同的。因为曾布不想在河北大动干戈进行整顿,而且他也认同武好古提出的“燕云吃饭问题”。   如果不把界河商市这个燕云转运中心发展起来,以后就没有办法解决燕云的粮食缺口,即便收复了燕云,也是个巨大的隐患!   因为各个山头的意见没有办法统一,所以新党到现在也没有办法展开反击。   唯一能做的,就是以封还词头的方式,阻挡了都亭驿的发卖。   这时,赵佶开口打破了崇政殿内的沉默,“曾卿,中书省不同意将都亭驿发卖吗?”   “陛下。”曾布起身奏道,“太府寺下自有店宅务可以经营房产,何必将都亭驿发卖给商人?”   “店宅务能拿出200万缗用于新馆和琼林苑的修缮吗?”   曾布回答道:“只要有一年时间,店宅务就可以拿出250万缗上交给太府寺。”   一年拿出250万缗给太府寺是监左厢店宅务的强渊明和刘瑷拿出的数据。   当然了,他们也不是信口胡说,而是在除夕到上元节之间的这段时间里,有不少豪商巨富主动找了强渊明、刘瑷打听都亭驿“拆迁”的事儿。   其中还有一个从平江过来的富商名叫朱勔的,给刘瑷开出了个方子——不必让那个什么造房子的指挥使去指挥建房,那样就没人敢买了。可以把建房的事而“承包”给买房的主顾……呃,卖的还是房子,只不过买房的主顾“承包”了建房的工程。   这样就可以把都亭驿的地皮切成25块,一块10万卖出去,250万不就有了。   多好的主意啊,充分证明了官营盖房事业的正确性!只要圣君赵佶点点头,事情也就妥了。   可是宋徽宗偏偏是很够朋友的,怎么能为了区区几十万就让武好古吃亏呢?   修缮琼林宫这事儿就是武好古张罗起来的,怎么能让人家白忙活一场呢?   宋徽宗沉思了一会儿,“那店宅务准备如何经营都亭驿的地皮?”   “自然是拆毁房舍后分割成二三十块,再新建宅院后发卖。”   “只建二三十处宅邸?”赵佶终于找到理由了,“朕素知开封府房价腾贵,一屋一舍动辄数万,官员平民皆困于此。以至于有为官数十载而不能承担者。而要使官民皆居有其屋,就应该多建小宅,若将都亭驿所有之土地建二三十宅,每宅岂不是要索价十数万?谁人可以承担?”   宋徽宗的问题大大出乎了崇政殿内一帮大臣的预料,官家这是什么意思?是嫌开封府的房价太贵了?呃,贵是贵了,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开封府城内就那么点地皮……   曾布也觉得这事儿不好办,心里直埋怨安焘,多管这闲事干什么?现在好了,官家出了这么一道难题,怎么办?   看到曾布哑口无言,赵佶笑道:“朕已经着共和商行买下土地后,建紧凑小宅数百,每宅数千缗至两万缗,优先卖于有出身的官员。店宅务可以做到吗?”   能做到也没人敢买啊……买回去塌了找谁?   曾布不说话了,他明白赵佶在帮武好古,也知道武好古既能拿出200万,又能造出几百栋紧凑的小宅子……而且还能卖出去!这都没问题。   而要让左右厢店宅务来干,那就都是麻烦了!   安焘这时却站起身上奏道:“臣以为只要有廉正能干的官员出任太府寺卿,就可以按照陛下的要求让店宅务盖房了。”   赵佶听安焘这么一说,马上就来兴趣,“安卿,谁是廉正能干之员?可否推荐一二?”   大宋朝并不缺清官,虽然贪官是大多数,但是不贪的官还是有很多的,但是能干的官员就有点少了,既能干,又不贪的官就更少了。   “朝散大夫李明仲可以担当此任。”   安焘首先推荐了李诫,李诫还真是能完成这个任务的!   “陛下,李明仲正在丁忧,怎么能因为盖房子的事情让他夺情呢?”韩忠彦马上起身奏道,“而且其父今年已经82岁,近日也卧病在床了。”   李诫他爹李南公原来了礼部尚书,不久前给赵佶开掉了,没了官做,老人家回家没几天就病倒了,眼看又要去世——到时候李诫给妈守完孝正好接着给爸爸守孝。要他出来当官,怕是要等到四年后了……   赵佶点点头道:“本朝孝治天下,李诫应当在家守孝丁忧。安卿,你再推荐别人吧。”   安焘想了想,又道:“知怀州吕望之素有干才,熙宁年间曾提举市易务,政绩卓著,可以担当太府寺卿。”   赵佶皱了皱眉,吕嘉问是寿州吕家的子弟,吕夷简的曾孙。本来寿州吕家一门都是旧党,他却偷了族叔祖吕公弼反对王安石变法的奏章草稿献给王安石,因此被称为“吕氏家贼”。后来此人又出任了最遭人恨的提举市易务,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不过不可否认,这位吕嘉问为官还是比较清廉的,而且也有能力。否则也不可能在提举市易务的位子上一呆多年。   不过宋徽宗有点嫌弃吕嘉问的为人——家贼的名声实在太臭了。   “那就分一半都亭驿的土地给店宅务。”赵佶想了一会儿,才道,“剩下的作价百万缗卖给共和行。此外,还需约定所建房屋数量、售价上限,及所售对象为有出身的官人优先。所得款项专用于琼林苑修缮和都亭驿新馆。并且于将作监下设立西苑修造所,专门负责此事。诸卿若无异议,便着中书拟招吧。” 第四百六十九章 分田地,做骑士(一)   “大郎,半个都亭驿总算替你拿下了,如何谢朕啊?”   当晚,在高俅府中的松林阁上,赵佶就把上午崇政殿上敲定的都亭驿发卖方案告诉了武好古。   没错,武好古今天晚上又在加班了——加班陪官家喝酒狎妓!今天到场的是开封府第一花魁阎惜惜和她妈阎婆儿,一对母女花陪在赵佶身边,一边一个!武好古身旁是春兰,她可是夺走赵佶处男之身的女人!今晚陪武好古。高俅则找了李师师作陪……做一个天子宠臣真是辛苦啊!   武好古听了赵佶亲口说出的喜讯之后,情绪似乎并不是太高,只是轻声道了一谢。   赵佶还以为武好古是因为没有拿下另外一半都亭驿的项目,笑着安慰道:“大郎,以后有的是机会,总不会叫你吃亏的。”   这个态度,还真是让武好古有点感动了。   “陛下。”他连忙解释道,“臣不是因为没有拿下整个都亭驿而忧心,而是因为没有能建立起一个开封府官地发卖制度在惋惜。”   武好古本来想引入“招拍挂”的,现在一道圣旨就解决问题了——半个都亭驿作价100万缗。这对武好古的经济利益其实没坏处,且不说不会有人来抢单,而且也不必再额外支付市税、契税了,拿着圣旨去开封府过户办契就行了。   可是“招拍挂”是一个制度,开封府城内的官地那么多,没有一个机制,以后难道都让共和行下的万家地产行来接盘?   赵佶笑了笑:“下回再说吧……对了,设立西苑修造所的大诏也一并拟了。这个知官你们谁来啊?”   在将作监下设立西苑修造所也是武好古的建议——在他的计划中,琼林苑的修缮会变成琼林宫的建设,琼林宫的建设又会变成琼林城的建设。如果一切顺利,十到十五年后,在年久失修的开封府城旁边,恐怕就要多出一座小而坚固的新城了。负责建设这座新城的衙署,就是西苑修造所!   而西苑修造所的知官照例应该有两个,一个是内官,一个是外官。现在赵佶所问的就是知官中的外官由谁来做?   武好古看了一眼搂着李师师的高俅,他倒是挺想拿下这个知官的,不过武好古却另有想法。   “陛下,臣推荐潘十一郎。”   “潘十一?”赵佶本来也意属高俅,闻言后瞥了眼未来的高太尉,“大郎,是不是潘十一不愿意带兵啊?”   “陛下,他是带不了兵。”武好古笑道,“十一哥是开封府有数的大商人,家资数百万……世上哪有这等富商能带兵打仗的?”   “说的也是。”赵佶皱起眉头。   潘孝安这个富商在延州干了一段时间兵马钤辖,好像也没干出什么成绩,纯属在混日子。   可是潘孝安不行,开封禁军的系统里面有谁能去带兵?   武好古笑着一指高俅,“陛下,我看高大哥可以替陛下管理殿前武士。”   什么?什么?高俅一听武好古的建议就有点着急了,自己本来挺好的一个西苑修造所知官,怎么就变成了管辖殿前武士的官儿了?管一帮苦哈哈的乡下武士能有什么油水啊?   “呵呵,这可要苦了高俅啦。”赵佶一看高俅的脸色,就笑了起来,“大郎,你说怎么办?”   武好古一笑:“高大哥怎么会怕苦?再说管辖殿前武士可是个要紧的差事……若是能选出1000家,那么在开封府服番上役的武士常年都有500上下,这可都是和西贼的铁鹞子,辽国的铁林军一样的精锐铁骑啊!这样的精锐,除了高大哥,还有谁能管好?”   高俅其实也管不好那些铁骑,只是赵佶身边真是乏人可用,甚至整个大宋都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   现在的大宋既没有真正的军校体系,也没有庄园世家,自然就没有了培养军事人才的能力。   当然了,也不是说宋朝就没有良将了。要不岳飞怎么出来的?他家大约就是替相州韩家养马的客户或是富农之类的。不也让岳飞学会了一身的武艺?   宋朝只是没有了一个可以长期、稳定提供军事人才的机制——宋朝中央军的军官大多是由做生意的将门和文官宰执家庭的子弟荫补而来的。要让他们去搞商业,搞艺术,考科举问题都不大,可打仗……   所以南北两宋的中央军都有一个战斗力归零的毛病,靖康之耻的根源其实就是开封禁军和河北禁军战斗力等于零。   而后来南宋被蒙元消灭时,也出现了同样的问题。南宋后期的国防根本不靠临安朝廷的中央军,而是依靠淮西安丰将门和孟宗政、孟轲所创立的忠顺军系统(忠顺军的底子又可以追溯到岳家军),都是兵为将有的军阀部队。   在这两支部队或瓦解(被南宋自己瓦解),或被蒙元击败后,平章军国重事贾似道率领的13万禁军在战场上的表现,就是一哄而散……和北宋末年的河北、开封禁军一样,战斗力都等于零。   顺便说一下,那贾似道虽然在史书上挺臭的,但是他和北宋末年那些没上过战场上宰执可不一样。人家是戎马半生的阃帅出身,是会打仗的。可是他一个人会有啥用?手底下全都不懂啊。   因而武好古现在也不可能替那1000家(现在只有500家)庄园骑士找到一个能打的老大。   西军也许有些名将,但是西军将帅不是开封将门系统的。张叔夜也许比高俅、潘孝庵强一点,但他是文官,文官不能带兵。林万成、林冲武艺不错,可是没那资格。   所以高俅就成了最合适的人选了。   不过高俅本人并不这么认为,他摇摇头道:“大郎,我也不懂军事啊,如何能带兵?”   “那你懂骑马吗?”武好古反问。   “懂啊。”高俅点点头。   “懂射箭吗?”   “也懂。”   “懂骑射吗?”   “懂一点儿。”   “会用长枪、马枪、刀盾吗?”   “也会一些……”   高俅还有点三脚猫的,武艺和米友仁差不多,当然不如宋徽宗本人了。比起赵钟哥、林冲和奥丽加那就差远了。可是却远远超过武好古和潘孝庵。   “可是懂点武艺不等于会带兵啊!”高俅还是没有什么自信。   宋朝人的军事观是轻武艺,重谋略,看不上匹夫之勇,况且高俅也不勇。   “懂武艺就不错了!”武好古说,“我和潘十一连这个都不懂……如果去带兵,让那帮武夫骗了都不知道。高大哥你至少可以盯紧了番上服役的骑士们的武艺、马匹和器械。至于铁骑兵的战阵之法,可以让赵钟哥担任训练官……或许可以从西平王妃那里再借个管过铁鹞子的武官。”   步兵怎么训练组织,兵学司已经总结出一套办法了。现在自然要弄骑兵了,骑兵可比步兵麻烦。要搞骑兵,先得养骑士,然后才能说组织和战术。要不然都是上了马一跑要跌下来的骑兵,什么战术都是假的。   当然了,养马和育种也同步进行,这也是需要持之以恒才能见效的项目。   “高俅。”赵佶也是懂骑马和武艺的,所以能够理解武好古的话,“大郎说的对……殿前骑士就得你来管。对了,也不能叫殿前武士,得叫殿前御马直,归在殿前司下。高俅,你来做指挥使,给朕带好这支精锐。”   高俅知道躲不过去了,只好起身行了一礼:“臣遵旨。”   看到高俅终于走上了正轨——离高太尉又近一步啦!武好古笑着松了口气,又对赵佶道:“陛下,臣能再推荐一个副知官和潘十一同掌西苑修造所吗?”   “推荐谁?”   武好古道:“蔡居安。”   “蔡京的长子?”   “就是他。”   “好!”赵佶笑道,“是时候该给蔡攸安排个优差了。”   ……   “吕望之要回来了?哈哈,这下可热闹了!”   同一时间,还在家里面等着赵佶召见的纪忆,已经从章援那里听说了吕嘉问将要回朝执掌太府寺的消息。   “强隐季和刘瑷可要急死了。”章援笑道,“这会儿该在想办法调职吧?”   “吕望之那么讨人厌?”   章援笑道:“酷吏一个,谁见了都发愁。而且……左、右厢店宅务下面早就没人能盖房子了。将作监又不归太府寺管,能帮着去造民房?”   “只能发包给私人。”纪忆笑道。   章援笑着摇头,“左、右厢店宅务有本钱可以付工钱吗?而且吕望之的名声那么臭,谁又敢赊账?”   “说得也是。”纪忆点了点头。“官营工商能做好的太少了……安枢密和吕望之接下去该头疼了。”   “唔。”章援笑着,“没有人肯帮他们盖房子一定有奸商在操纵,然后就该太府寺去找共和行的麻烦了!”   太府寺管得事情很多,其中就包括开封府的市税!   纪忆点点头,“四叔,还有个事儿……就是兵学司所属生员转成殿前武士道事儿。曾相公和安枢密没有那么轻易放手吧?”   “当然不会放手了!”章援道,“一户1500亩啊,光是兵学司中的500人就需要75万亩!忆之,你明白该怎么做了吗?” 第四百七十章 分田地,做骑士(二)   纪忆肯定明白该怎么做,当然是煽动党争了!   章惇想要解脱,就不能让朝堂上一团和气。什么建中靖国的肯定不行啊,新党的曾布、安焘、李清臣、赵挺之他们要是不和韩忠彦、范纯礼斗得鸡飞狗跳,还不得一起批斗章惇一党?   章惇又不是什么好人,他在台上的时候也没少打压和自己政见不同的新党大佬。当然了,章惇整新党的人没有整旧党那么狠,看不顺眼的踢出去做知州而已。   可是这仇怨也不小啊,所以章惇现在得不到那些人的保护,非常危险。   只有让新旧两党咬成一团了,那些新党的大人物们才会来力保章惇——免得章惇被越批越臭,最后波及到自己。   而即将要被废除的兵学司,无疑是最好的放火地点。   因为兵学司的事儿,还没完呢!   正月二十日,崇政殿。   都亭驿“拆迁”的事情,刚刚告一段落——也仅仅是段落,等吕嘉问上台了还得接茬斗呢!成立殿前御马直的事情,又摆上台面了。   年前讨论这事儿的时候,仅仅是定个大方向,现在则是出细则的时候了。   细则是兵部和吏部制定的……没有搞错,这事儿不归枢密院管。在元丰改制前,枢密院的权力很大,是可以管到武官和兵籍的。但是现在武官归吏部右选司,兵籍归兵部。枢密院的权力被大大削弱了!   不过在涉及军事的大政方针上,知枢密院事和同知枢密院事还是有很大发言权的。   在正月二十日的崇政殿问对上,曾布、安焘、章楶等人都异口同声反对扩大殿前御马直的规模。   因为在他们看来,殿前御马直最大的作用,就是从西军“吸血”,把一批能打的青年军官吸收进殿前御马直,转变成拥有庄园的殿前骑士。   此举虽然可以在短期内建立一支直属于官家的精锐骑兵,但是却会造成西军战斗力的下降。   如果西军因此被旧党搞垮,那么日后大宋北伐燕云可就没有可靠的武力了。   哪怕有了几千乃至一万名精锐的轻重骑兵,也不可能凭借他们去扫荡燕云的。   “陛下,老臣以为殿前御马直的人数不宜超过500,因为安置一名御马直骑士所需的土地太多,需要1500亩,500人就需要75万亩!如今天下人口不断增长,相对土地就日益稀缺,拿出75万亩就已经是极限了。”   曾布提出的理由是没有土地!一家骑士要1500亩地,500家就是75万亩,1000家就150万亩,若是要安置3000家骑士,占地将会高达450万亩……这实在太过惊人了!   知枢密院事安焘也提出建言:“昔日汉唐扩建骑兵之时,都将马政放在首要。只有搞好了马政,才能有足够的战马可用。从来未闻养骑士而强骑兵的,若是为了养骑士而挤占了马政的用地,实在是舍本逐末。”   曾楶也道:“如今群牧监的用地尚且不足,只有不到一千万亩,不到鼎盛时的三分之一,所牧马匹不过数万匹,难以供应军需。无马可骑,哪里来的精锐骑兵?所以陛下欲大建骑兵,还需花力气搞好马政,别无捷径可循。”   韩忠彦起身奏道:“陛下,群牧监在熙宁二年时曾经养马153000余匹,远胜过今日。”   “现在怎么会那么少?”赵佶问。   “都是《保马法》所致。”韩忠彦回答。   “《保马法》并没有大错。”曾布马上反驳,“如今官马虽少,但是民间的马匹却大大增长,都是《保马法》、《户马法》之功。”   “既然民间可以养马,那么让沧州骑士之家自养战马应该不成问题吧?”韩忠彦说,“现在群牧监虽然养马数万,但是一年产出的一等战马才多少匹?比从界河商市购买到的也多不了多少,而所耗则是非常惊人的。”   韩忠彦的意思大概是养马不如买马吧?   其实对于群牧监养马的非议,并不是从王安石开始的,之前也有不少官员想要减少养马以节省开支。向太后的祖父向敏中就曾经建议宋真宗减省养马,不仅把13岁以上的老马卖出,还想卖出一部分壮马。   安焘则道:“陛下,群牧监养马不多,且战马产出太少,是因为用人不得其法,如果能挑选能吏去养马,一定会事半功倍的。”   他还是一如既往相信官营的,所以对王安石的《保马法》并不赞同,还是主张办好马政。   赵佶问:“那谁是能养马的能吏?”   谁知道?   安焘也答不出来了。现在大宋的官员大多连马都骑不太好,还想把马养好?而且安焘自己也不懂养马,他是开封府市民出身,除了人,什么动物都没养过。   “陛下可以下诏求贤。”还是章楶比较有主意,替安焘解了围。   “诏可以下。”赵佶皱眉问,“可朕如何知道自荐来的官员是否善于养马?”   赵佶会骑马,会相马,但也不懂养马。   “太后之弟,彰德军留后曾为群牧都监,数以蕃息被赏。”范纯礼起身奏道,“不如令其知群牧监,同时负责选拔善于养马之官吏。”   彰德军留后是向宗回的阶官,向太后的这个兄弟被认为“有小才”,大才是没有的,因为他没有考上进士嘛!怎么可能有大才呢?   但是小才有一点,马养得很好,还会抓贼,在蔡州当地方官时抓到过“剧贼”——估计是宋江那种级别的!给他逮住一网打尽了。另外他治理地方也不错,曾经搞过以工代赈,趁着一次饥荒还把蔡州的官舍帑廪翻修一新。   赵佶知道向宗回的这些事儿,点点头道:“可以让向宗回去管群牧监。”   次相曾布闻言皱眉,群牧监是九寺五监之一,重要程度仅次于三省六部和枢密院,原本由新党官员掌握,现在落在了旧党的向宗回手中。   “陛下,那殿前御马直的人数可否限制在500人以内?”曾布问。   赵佶看了眼韩忠彦,韩忠彦道:“可以着知沧州施国忠和勾当界河市舶司武好古二员在北沧州购买土地,买到多少土地,就安置多少殿前骑士吧。”   曾布问:“韩相公,沧州购地的地价是多少?”   韩忠彦说:“不超过每亩一缗半如何?”   每亩一缗半的地价在沧州来说绝对不便宜了,不过要一次购买75万-150万亩,必然会提升地价,所以这个价格又不算高了。   赵佶点了点头,“就照此价格办理吧,先给沧州州衙拨下100万缗。”   说完,他就看了看曾布。   曾布知道赵佶现在还是有点倾向旧党的,只得答道:“臣并无异议。”   因为丢掉了群牧监,也没有明确限制住殿前骑士的数量,曾布是闷闷不乐的回到相府的,在自己的书房内呆坐了片刻,正准备处理带回家的公文时,门外传来了曾纡的声音。   “爹爹,纪忆之到访。”   “谁?”   “章相公的孙女婿纪忆之。”   “不见……”曾布对纪忆没有什么好印象。   “爹爹,还是见一见吧。”曾纡推门走了进来,对父亲行了一礼,“他说可以替父亲去沧州办事,不让武好古买到足够多的土地以安置殿前骑士。”   曾纡并不知道今天朝堂上议论的结果,但还是知道因为殿前武士道问题,新旧两党起了不少争执。   “是吗?”曾布想了想,“叫他进来。”   ……   纪忆到访次相曾布的宅邸中时,武好古也被他的兄弟武好文领到了韩忠彦的府中。   韩忠彦难得心情不错,看到武好古兄弟到了,就很热情的叫他俩一块儿用饭。   在餐桌上,韩忠彦就把户部很快就将拨下100万缗用于购置土地以安置殿前骑士的消息,告知了武好古。   “100万缗?”武好文被岳父的话吓了一跳,“朝廷这次也忒大方了吧?”   “花钱是有些多了。”韩忠彦笑道,“不过可以买到西军中的勇士,也是值得的。”   原来韩忠彦的打算还是要用钱和土地把西军中的精英挖走——这个时空,由于小梁太后的入朝,使得宋夏关系空前缓和。西军存在的价值,已经大大降低了。   那么……根据大宋的祖宗家法,现在就是自毁长城的时候了!   不过北宋朝廷还是比较厚道的,不会卸磨杀驴,只会把“驴”变成富二代。   所以殿前骑士什么的,韩忠彦根本不在乎,他只想把西军中最能打的几千人都挖走……哪怕花个几千万呢!   武好文却不理解了,他皱眉道:“可是没有了西军精锐,日后官家如何扫平燕云?”   “有个几千一万的精骑就够了。”武好古对弟弟说,“用不着十万二十万西军的。”   历史上耶律大石和萧干不就几千人把童贯指挥的15万大军给揍了吗?这说明15万大军的作用比几千一万的精锐骑兵也强不了多少。   况且,武好古根本没想过要北伐燕云——怎么能北伐呢?应该是大宋的武装博士团去帮助辽国的儒生保卫名教才对啊!所以根本用不着出动15万北伐大军。 第四百七十一章 分田地,做骑士(三)   武好文看着“夸夸其谈”的哥哥,心说自己的哥哥还是不知兵的。   “怎么?”韩忠彦看见自家女婿的脸上全是质疑,笑着问,“望道,你觉得你大哥说的不对?”   “是的。”武好文倒是没有隐瞒,“家兄并不知兵。”   武好古是商人、艺术家、恶儒,和军事似乎靠不上边,不知兵也是应该的。   “那你知道兵吗?”韩忠彦笑着问女婿。   “小婿最近跟着老师学到一点兵事了。”   武好文现在对自己的“村秀才”老师侯仲良到是尊敬许多了,因为这位村秀才毕竟是关学出身的,除了骗小孩的“天理人欲”,还知道不少实用的学问。   “侯师圣还知兵?”武好古好奇地问,“他怎么教你的?”   “老师说:国之所以为国,能择将也;将之所以为将,能养士也。人莫不爱身,而以身当矢石;莫不爱死,而以死卫社稷者,厚无所往也。故曰:视卒如婴儿,故可与之赴深溪;视卒如爱子,故可与之惧死。为国要在择将,为将要在爱兵。”   说起来还真是一套一套的……   韩忠彦点点头道:“何为养士?为将又如何爱兵呢?是解衣推食吗?”   解衣推食那一套对如今大宋的城市兵油子们没啥用,那都是忽悠朴实乡兵的把戏。   “解衣推食当然是要的。”武好文说,“不过光有解衣推食还不够,必须行屯田之法,乡军之策,使兵农合一。所以大哥在沧州买田百万亩去安置几百家骑士,不如安置一万家乡兵。”   “靠一百亩田就想养乡兵了?”武好古苦笑着摇摇头,“现在一个禁军上兵年入五十余缗,若是折成沧州一带旱田的租子,至少也要二百余亩吧?这还是不纳田税且是风调雨顺的时候才能收到的。而且禁军上兵收入的五十余缗全是自家花用的粮饷,器械、军服等等并不在内。而乡兵是要自备不少东西的,只给百亩如何够用?”   武好文想了想,“那就两百亩,这样也能安置5000家了。”   “两百亩倒是勉强能养一户乡兵了。”武好古点点头,“只是维持不了太久啊,唐朝的例子,二哥儿总该知道吧?”   按照唐朝时候的均田制,十八岁以上的中男和丁男,每人受口分田八十亩,永业田二十亩,老男受口分田四十亩。也就是说,一家如果只有一个男丁,也会有100亩土地。但是只有一个男丁的家庭理论上是不会被抽。和均田制配合的府兵制规定六户抽一丁,先抽富户。   也就是说,服役的府兵家庭拥有的土地至少有200多亩,其中属于府兵本人的100亩理论上是免税的。如果府兵家庭拥有的土地普遍少于200亩,府兵制度就难免要走向瓦解了。   不过200亩田就能维持府兵是唐朝初期的状况,唐初的工商业不发达,庄园经济仍然是主流,老百姓不像宋朝人有那么多赚钱的路子。   而且唐初的科举制度只是个形式,取士数量是个为数或两位数的,根本不能和宋朝一榜正奏名就四五百(到徽宗朝甚至多达八百多)的盛况相比。所以民间的地主富农想要提升自己的阶级,就得当兵打仗立功。就是官员勋贵的子弟要当官,通常也是先当内府卫士(相当于近卫军)。   所以那时国家可以用很低的成本维持庞大的兵力,而且兵士的质量还不错——如果大宋的士子们都习武当兵了,宋军的战斗力自然也就上去了。   可是现在的北宋末年,用200亩旱地维持的乡兵,战斗力是不会太高的。   武好古叹了口气,道:“二哥儿,你认为如今的5000乡兵能对抗六七百铁骑吗?”   武好文想了想,说:“这就要看将领了,所以用兵首要选将……”   这就没法论了!   在冷兵器时代,5000乡兵的战斗力肯定是比不上600具装甲骑的。至于将领运用的因素,变数太多,谁说的清楚?   韩忠彦嗯咳了一声,打断了自己女婿的长篇大论,“乡兵是不易维持,若无豪族庇护,易为人所侵,若为士族所用,则会形成势力。若是乡兵容易维持,唐朝也不会有安史之乱了,也就没有我朝了。相比之下,拥有1500亩土地的殿前御马直骑士还是比较容易维持和控制的。”   一平方公里土地够多了,可以开展农牧轮作——就是将土地分成三个区,按照冬谷类-春谷类-牧草类的顺序轮换。而且那么多平原上的土地要耕种,就必须用马耕了,这样也容易维持马群。   而且,殿前武士(骑士)的数量毕竟不多,又在御前服役,容易得到官身和赏赐,拥有的庄园也就不会被豪强所侵,自然就容易维持了。   “崇道。”韩忠彦又说,“朝廷把100万拨给你和施知州了,可得好生运用,无论如何都要购置到70万亩土地。还有,这事儿朝堂上可有许多人盯着,你知道该如何做吗?”   武好古道:“相公放心,下官明白。”   ……   曾布挥了挥手,让书房里面伺候的书僮和女使离开,只留下了自己儿子曾纡和来访的纪忆。   “说吧。”曾布看着纪忆,“你有何良策?”   “下官可以让武好古在北沧州买不到足够的田土。”纪忆回答道,“只要他买不到田,就没有办法安置那么多骑士,殿前御马直也是二三百人的一个指挥,甭想再扩大了。”   曾布捋着胡须,笑眯眯看着纪忆,“若是殿前御马直搞不成了,枢密院兵学司也关张了,来日北伐燕云怎么打?”   官场沉浮数十载的曾布深知搅局容易办事难的道理!而要在政争中取胜,光会搅局是不行,还得给出办法。否则你搅了旧党的局,却拿不出办法,最后肯定会被官家一脚踢去海州养老的。   旧党之前混那么惨,还不是因为给不出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   “相公,来日的北伐,自然得靠殿前军和西军了。”纪忆当然是有办法的,“只是不能搞这种豪强骑士,这么个搞法太费地皮了,500家就得75万亩,5000家还不得750万亩?上哪儿去找那么多土地?”   土地当然有了!光是群牧监的地就不止这个数了。另外,三易回河还“冲没了”好几千万亩土地——土地当然不会凭空消失,只是不在官府的账册上了。   所以挖掘一下潜力,一万家御前武士还是有的……只是曾布、安焘、章楶这些人都不赞成搞这种“封建骑兵”。因为殿前武士数量要真达到了一万家,那可就不是吸西军的血了,西军哪有那么多精锐?要凑那么多人,就只能将大量的开封将门勋贵的庶流子弟封建化了。   到时候五千将门勋贵家的具装甲骑就常驻在开封左近,这还是文治天下的大宋朝吗?这不是唐初的贵族子弟充当内府卫士的一套吗?   这唐初……可没有以文御武这回事儿!   纪忆接着说:“要想提升殿前诸班的实力,就必须恢复祖宗广选天下精锐入殿前诸班直的办法。”   “广选天下精锐?有吗?”曾布摇摇头,现在早不是开国的时候了,天下英雄早就“五经勤向窗前读”了,连武进士考试都得骑在站立的马上射箭,哪儿还有精锐给你选?   再说了,有精锐也不来开封府当兵啊!殿前司给人家什么好处?你给1500亩土地吗?你给官身吗?什么都不给,就是几缗钱的月俸,怎么会精锐傻乎乎的跑来?在地方当个土豪劣绅赚不到这几缗钱吗?要知道,地方上的几缗钱可比在开封府禁花啊。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纪忆说,“按照从九品官员的俸禄给,一年144缗,再加上赏赐和杂项,一年给个200缗总行了。”   “给那么多?”曾布眉头皱得紧紧的,“养多少殿前诸班直?”   “至少要养5万战兵,再加上西军的5万精锐,有10万战兵就能打一打燕云了。”   纪忆算了算,“不算官人的开销,一年有1000万缗人事费就够了。”   “1000万?”曾布连连摇头,“哪儿来那么多钱?”   “怎么会没有钱?”纪忆笑道,“一个都亭驿就卖了200多万……一年卖掉4块这样的地不就有1000万了?”   还可以这样?曾布按了按额头,真是老糊涂了,居然没想到这个法子。   “另外。”纪忆又说,“现在有50万禁军,真正能打的不过5万西军。剩下的45万,养着徒费钱粮,若是裁撤10万20万的,不就有钱养殿前诸班直了?”   “裁撤10万到20万禁军?”曾布想了想,“怎么裁?莫不会闹出事端吧?”   “多阙少补不就行了?”纪忆笑道,“殿前诸班直也不可能一年就增加到5万人吧?一年能选出几千就不错了,禁军一年裁撤个万余,能闹出甚事端?”   “这倒是个法子。”曾布点点头,“忆之,老府会安排你越次入对,你再将扩编殿前诸班直的建议写成对策,到时候献给官家。” 第四百七十二章 难兄难弟(一)   得到了曾布的话语,纪忆顿时就喜上心头了,他是知道天家心思的,而且也有对策,缺的就是一个入对献策的机会。毕竟他只是一个正九品的小官,现在也不是宠臣了。入对面君的机会随时会因为各种原因被取消——反正赵佶已经见过武好古和张叔夜,宫里面还有李忠、童贯是知辽的。纪忆本就是可见可不见的官儿。   若是没有办法入对献策让官家知道自己有办法,就只能回沧州去慢慢磨勘,哪怕能按部就班三年一升,走完剩下的选人两阶也得六年,改官的时候说不定还会被吏部卡一卡,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做到朝官?   在给了句话语后,曾布也就不留纪忆了,让自己的儿子曾纡送他离开了相府——如果对方不是章惇的孙女婿,凭着他省试第一和探花郎的身份,怎么都要留个饭,好好联络一下感情的,可是章惇的女婿兼亲信始终是另册中的人物。   不过他的献策,还是非常可行性的。大宋祖宗传下的军制始终是花钱雇佣,只要有钱就有兵,钱多兵就精……从这个角度而言,武好古搞钱的本事也是一绝啊!怪不得先帝会如此看重纪忆和武好古两人。   就在曾布一边思考,一边等着开饭的时候,他儿子曾纡突然快步闯了进来。   心情不错的曾布看着儿子笑问道:“啊,开饭了吗?今儿是吃开封菜么?还有那个酒中仙也给为父来一壶。”   “爹爹,宫中来人了!”曾纡却急急地道,“送纪忆之离开的时候正好遇上。”   “怎么了?”曾布眉头微皱,看着儿子的面色有奇怪,面带悲伤,却辈中有喜。   “向太后病危了!”   曾布眼珠子瞪了起来,“向太后……真的病危了?”   “错不了,是元符皇后的心腹郝大官亲自来报的。”   “元符皇后?”曾布一愣,“她还想怎样?”   元符皇后就是哲宗皇帝的皇后刘氏,因为是赵佶的嫂子因此不能称为太后。而之所以被称为元符皇后,则是因为现在宫中还有一位元祐皇后,就是哲宗赵煦的原配孟皇后。孟皇后在哲宗生前被废,但是哲宗死后,向太后下懿旨复了她的后位。所以宫中现在有两位先帝皇后,一位称为元祐皇后,就是孟皇后(因为是元祐年间所立),一位则是元符皇后刘氏(因为是元符年间所立)。   而两位先帝皇后地位也有高下,元祐皇后孟氏在上,元符皇后刘氏在下。   这位元符皇后这段时间的生活,不用说也知道,是非常压抑的。现在,终于迎来了翻身的机会,就马上遣心腹出宫去给新党的次相曾布通风报信了。   ……   同一时间,正在韩忠彦家里吃饭的武好古(陪完官家陪相公,当个脏官真是太辛苦了)也得知了太后病危的消息。   给他,应该说是给韩忠彦通风报信的孟皇后的心腹。她和刘皇后现在没了老公,很快连管她们的婆婆都没了,两个不能改嫁的寡妇不斗争还能做什么呢?   所以刘皇后忙着联络新党为外援的时候,孟皇后则忙着联络旧党的援兵……这两个女人的权力游戏,还远远没到结束的时候呢!   两个嫂子一台戏,以后的日子有的赵佶好头疼的呢!   “相公。”武好古连忙向韩忠彦建议道,“向太后一旦薨逝,元祐皇后恐怕很难斗得过元符皇后……”   韩忠彦眉头大皱,“何以见得?”   这不明摆着吗?元祐皇后相貌平平,年纪虽然不大,但是已经有了“大妈”化的趋势。而元符皇后正是青春年少,俏丽貌美。赵佶会喜欢谁还用问?   “相公。”武好古对韩忠彦说,“日后官家倾向元符皇后是必然的,元祐皇后的地位恐怕难保了。您最好早做准备,切莫被元祐皇后所累了。”   早做准备?   能做什么准备?   韩忠彦眉头紧皱,也有点不知所措了。很显然,随着向太后的薨逝,原本新旧两党间的平衡就会被打破。而刘皇后和孟皇后之间的斗争,很有可能成为点燃两党战火的导火索!   而自家能抛弃元祐皇后吗?抛弃了元祐皇后,旧党的同僚会这么看?   事情不好办啊!   武好古看着有些失方寸的韩忠彦,心里面也有些没把握了。也不知道这位韩相公会不会像历史上一样,没多久就被曾布赶下台了。   若真是那样,自己可得赶紧和蔡京这个奸贼勾结起来了……虽然不大想让这个“丰亨豫大”的家伙上台,可是仿佛也没什么别的选择啊?   ……   此时此刻,坤宁宫寝殿中,脸色有点吓人的向太后,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细软厚实的羊绒毡盖在她的躯体上。   一名翰林医官正在替她把脉,旁边还有一个胖宦官庞宽在吧嗒吧嗒的留眼泪。   一位长相粗实的宫人,捧着一碗刚刚熬好的参汤快步走了进来,到了庞宽跟前。   “都知,千年老参汤熬好了。”   千年老参汤是用来吊命的,起死回生是不可能的……不过却可以吊一个回光返照出来。   上了年纪的翰林医官这个时候也不装模作样把脉了,而是站起身对庞宽道:“都知,这一剂参汤下去,太后就能清醒一会儿……”   庞宽叹了口气,“给太后喂参汤吧,咱家这就去请官家、娘娘和两位先帝皇后过来。”   赵佶、王皇后、孟皇后和刘皇后,这个时候都已经到了坤宁宫了。   三个女人都在哭,赵佶则在发呆。   对后妈向太后他是真孝顺的……她老人家才56啊,怎么就不行了呢?自己还想把琼林宫修起来,让她老人家有个舒服的地方安度晚年的,怎么就等不了了!   这上天真是不给自己尽孝心的机会啊!   不过向太后那么短寿,看来也和这座皇宫有关啊!住在这里的先帝们都不长命啊。自家要活久一点,就得早点搬出去……琼林宫的建造一定得抓紧了。   正在宋徽宗想着要早日替向太后去享用琼林宫的时候,庞宽失魂落魄的就出来了。   “陛下,医官已经给太后娘娘喂了千年人参汤……请您赶紧去见最后一面吧!”   三个女人哭得更凶了,咿咿呀呀的吵得宋徽宗有点烦恼,他叹了口气,便跟着庞宽一起走进了太后的寝殿。   向太后正在缓缓醒来,没有多少神采和生机的目光扫了一眼周边,过了一会儿才看见赵佶和庞宽已经站在了自己的跟前。   两人都在哭泣,赵佶哭得尤为伤心,简直成了个泪人儿。瞧见这个阵势,向太后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   老太后轻轻叹了口气儿,“除了十一哥,旁人都出去。”   “喏。”   庞宽和寝殿里的宫人、宦官、医官还有三个快哭晕了的皇后都应了一声,然后全都退了出去,偌大的寝殿之中,就剩下了没有血缘关系的母子二人。   “十一哥。”太后低声道,“你可知先帝说你轻佻不可君天下吗?”   “甚?”赵佶一听这话,连哭都忘了,只是傻傻的看着后妈。   这话明明是奸贼章惇说的,怎么变成先帝说的?这要是先帝说的,自己怎么可能做皇帝……   向太后有气无力地问:“十一哥,你已经做了一年的官家,你觉得你轻佻吗?”   “儿,儿子……”赵佶顿时有些无措,只是愣愣看着太后,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向太后继续说:“你是有那么一点轻佻……你六哥没有说错啊!不过他也好不了多少。你轻佻只是私事,修个园子,和外面的女人往来,宠信几个小人。这都没甚要紧的,只要不为此去聚敛民财就行了。不过有一点你比你六哥强多了,你不会轻开边衅,这才是最要紧的。现在哀家要去黄泉见列祖列宗了,唯一牵挂的就是你了……你不是先帝立的,是哀家所立的。你若是轻开边衅,给天下带来灾祸,哀家就是大宋的罪人了。”   赵佶已经快懵了,太后的话好像是说,自己的六哥说自己轻佻,不可君天下……这怎么和章惇那个奸臣说的一样?难道是自己的六哥交代给章惇的?   那,那章惇不让自己做皇帝岂不是在履行先帝的遗命?   闹了半天,他才是忠臣,自己是乱臣贼子啊!   “十一哥,你怎么不回答哀家?”   向太后嘶哑的声音在赵佶耳边响了起来,把赵佶从自己的思绪中给唤醒了。   “母,母后……”赵佶已经知道自己是乱臣贼子了,不过皇位是不能放弃的!别的事情都好说,皇帝是不能不做的。   而且后妈对自己那么好,自家怎么能让她老人家走的不安心呢?   “儿子……儿子向来不喜兵事,准备和辽国将来的皇帝耶律延禧做兄弟的。”赵佶信誓旦旦地说,“儿子命东坡先生在云台山设立学宫,就是想将儒家的文治之道传给辽国,以后和辽国世世代代做兄弟之邦。”   这事儿向太后也知道一些,当下就吐了口气,“好好好,这就好,哀家果然没有看错你……十一哥,好好做你的太平天子吧。” 第四百七十三章 难兄难弟(二)   辽国,上京道,永州东南约30里,有一处名叫广平淀的洼地,东西20余里,南北10余里,地甚平坦,四望皆积累沙,树木多榆柳。而在洼地的中央,还有一处镜子般地小小湖泊。也许是这里有什么地热资源,这片处于沙地包围中的湖泊并没有上冻。连周围的草地树木,都还保留着一丝青绿。   现在虽然已是正月下旬,南朝大宋的首都开封多半入了春。可是地处塞北的草原沙地,却依旧被严寒笼罩。只有广平淀这里稍稍温暖,也就成了一年四季都在野外度过的大辽天子的坐冬避寒之地,也就是冬捺钵营地所在。   往年的这个时候,大辽皇帝的宫帐早就已经开拔,往春捺钵营地所在的长春州鸭子河而去了。可是今年不知怎么回事,在广平淀中央的湖泊周遭,依旧搭起着一大片毡毛帐篷。大辽皇帝的牙帐,也在其中,周围是上千根一头插入泥土的长枪和绳索组成的栅栏。每根长枪上还挂着一把张开的黑毡伞,每张伞下都立着一位顶盔贯甲的宫帐宿卫,约有千人,护卫着大辽皇帝的牙帐。   牙帐还是去岁皇帝车驾抵达时搭起来的那一顶,可是住在里面的主人,却已经换掉了!   牙帐的新主人耶律延禧这个时候还是有点恍惚,不大相信那位仿佛要长生不老的祖父耶律洪基,已经在今年正月十三驾崩在他所在的皇帝牙帐之中了。   此时他的耳边,祖父的临终遗言还在萦绕:“南朝通好岁久,汝性刚,切勿生事。”   惶惶大辽国的皇帝,临终最不放心的,居然是他的继承人和孙子会挑起同大宋的战争。   这实在是有点让人难以置信了,不过却也是事实!   而且耶律延禧还百分之百的赞同祖父的遗嘱,他这些年虽然不掌大权,但还是领着天下兵马大元帅,总北、南枢密院事,加任尚书令的官职。   对于大辽国的一切,至少是军国大事还是非常熟悉的。因此他也知道自己有多么幸运!   因为大辽国几乎就同一场灭顶之灾擦肩而过——去岁秋季西北路招讨使耶律斡特剌指挥的大军,幸运的捕捉到了阻卜克烈部王汗磨古斯带领的部落。为了掩护部民转移,磨古斯不得不率领数量远不如辽军的克烈部战士投入决战。   双方厮杀了两天一夜,最后筋疲力尽的辽军取得了胜利,捕获了让他们辛苦征战了九年的克烈部王汗磨古斯。   虽然克烈部的部众在磨古斯的掩护下顺利逃脱,但是失去了首领的部落,总归能消停上几年。   而对几乎就要输掉战争的大辽而言,捕获磨古斯也就成了胜利结束战争的台阶……所以苦战多年的北阻卜战争,就这样圆满结束了。   耶律延禧现在一想到这场结束的刚刚好的战争,就有一种后背发凉的感觉。   如果耶律斡特剌没有捉到磨古斯的部落,或是没有取得一场大捷,或是没有抓到该死的磨古斯,那么今年正月十三,祖父的去世就将变成大辽国崩溃的开始……   因为老皇帝的去世留给耶律延禧的是一个分崩离析的朝廷——因为昭怀太子遇害留下的裂痕,需要耶律延禧花费很大的精力去弥补。   而在整顿内部的过程中,辽国几乎不可能同时进行和阻卜克烈部的战争。   可是在没有抓获磨古斯的前提下结束对克烈部的战争,就等于向阻卜草原上所有的部落宣告:大辽战败了,被克烈部王汗磨古斯打败了!   这将为克烈部和磨古斯赢得难以想象的威望,足以让草原上所有的阻卜汉子都把磨古斯视为他们共同的王汗!   阻卜各部落,将会统一在磨古斯的十字战旗(克烈部信奉的是景教)之下……   幸好,这样噩梦一般的局面,因为磨古斯的死亡,暂时没有出现。   仅仅是暂时没有出现……   危机并没有完全解除。因为从镇州城(可敦城,大约就是蒙古高原的中心,后世蒙古共和国首都乌兰巴托附近)返回的耶律斡特剌报告,磨古斯的儿子忽儿札忽思已经继承了克烈部王汗的地位,虽然暂时由其母亲摄政,但是草原上的雏鹰终究会长大,克烈部的勇士将会在他的率领下再一次高举起十字战旗!   与此同时,在大辽的东方,生女直完颜部节度使完颜盈歌的崛起也不可阻挡,从七年前开始,就以“为辽通鹰路”为名,大肆攻击吞并混同江流域的生女直部落(完颜部的根据地在后世哈尔滨市一带,距离辽国的宁江州很近,而在完颜部以北、以东和东南都是可以吞并的生女直部落),七年征战下来,完颜部的地盘和人口,不知道扩张了多少倍了。   大辽的太祖皇帝曾经就对女直部的战斗力非常看重,称之为“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而现在的女直完颜部,大概已经满万了吧?   另一个让人担心的对手,则是东南方的高丽国。高丽国曾经也是一个很难对付的海东强国,大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之降伏,而如今这个国家又在蠢蠢欲动了,真是叫人头疼啊。   而最叫人头疼的,无疑还是南方的大宋!   大宋和西夏的战争,现在看起来已经基本结束了——只要小梁太后一日不死,夏主乾顺就不敢有所异动。而且这个乾顺和耶律延禧刚刚过世的祖父一样,也是个大宋文化的仰慕者……他居然打算改元贞观!   乾顺这家伙到底当自己是嵬名乾顺还是李乾顺?怎么用起李世民的贞观年号了?而且这厮不仅年号用了贞观,连学问也要用汉学,还打算在兴庆府开设“国学”,仿效大宋的国子监,教党项的王族贵族子弟学“五经”。   西夏有了这样的国王,估计是一辈子都不会和大宋开战了……而大宋没有了西夏的牵制,就能在南面虎视眈眈,等着大辽和阻卜、女直、高丽打起来后也一起扑上来吧?   想到眼下四面受敌,内部也不稳定,刚刚即位的大辽皇帝耶律延禧就是一声长叹。   皇帝……真是不容易当啊!   “陛下!奉先和保先已经到了!”   一个温婉的女声在耶律延禧耳边,他抬头一看,是妻子萧夺里懒从牙帐外面走进来了。夺里懒并不是什么绝色美女,不过却是和延禧共患难的妻子。大安三年(1088年)就嫁给了延禧,陪伴着他战战兢兢过了13年,现在终于熬出头了,只可惜一直没有为延禧生下一儿半女。现在延禧的四个儿子,都是侧妃所生。   不过夺里懒的地位仍然不可动摇,从她的两个兄弟(萧奉先、萧保先)和一个妹妹(延禧的侧妃萧贵哥)的尊荣地位就可见一般了。   “叫奉先、保先一块儿进来。”耶律延禧吩咐道。   辽国的宫帐当然不能和大宋的皇宫相比,萧奉先、萧保先两兄弟就在外头立着,听到妹夫的声音也不等侍卫传召,自己一撩帘子就进去参拜了。   “免礼。”耶律延禧冲两兄弟还有妻子夺里懒招了招手,“上前说话。”   三人凑了上去,到了耶律延禧的案几前盘腿坐了下来。   “保先,一路辛苦了。”耶律延禧先对萧保先说,“南面怎么样?他们的官家比上一个如何?”   萧保先原来是从开封府马不停蹄一路赶来的。   “强多了。”   什么?   耶律延禧吓了一跳,前面一个已经很厉害了,这一个怎么可能更厉害?   “强在哪里?”   “哪里都强。”萧保先说,“文采、武艺、相貌、身体……”   “等等,你说武艺?这个大宋官家会武艺?”皇后夺里懒突然插话问。   听着都新鲜……大宋官家不都是那种走路要人扶,走几步就要喘大气的主儿吗?   “会啊!”萧保先道,“在琼林苑赐宴的时候,大宋的官家还亲自下场射箭,九斗的步弓,百步之外三箭全中(中靶,不是中靶心)。”   “开九斗的步弓?”从中京(中京距离广平淀并不远)大定府赶来的奚王(奚王不是世袭王爵,而是一个职官,管理奚王府六部)萧奉先也是一愣,“那么厉害?你没看错吧?”   “怎么会看错?”萧保先说,“这个宋主就是特别厉害,在开封府有人把他比成唐太宗。”   “天可汗啊!”萧夺里懒吸了口凉气,“那我大辽岂不是很危险?”   “哦,妹子。”萧保先笑了笑,“其实宋人对唐太宗的评价并不太高,认为只是文采武艺上佳的中庸之主……是不如宋太宗的。”   “这是谁说的?”   “欧阳修。”   萧夺里懒对丈夫说:“这个人一定是个奸臣!”   “他是名相。”   “那么糊涂都可以当名相?”   听了妻子的话,耶律延禧苦笑着摇头,他的夺里懒和萧贵哥两姐妹什么都好,就是有点迷糊……   “那这个不如宋太宗的小唐太宗对我大辽如何?”   萧保先笑着说:“眼下是要做兄弟的,将来却不好说。” 第四百七十四章 房奴(一)   眼下能做一段时间的兄弟也足够了!现在就是大辽最困难的时候,再过个十年八年,恢复了元气就不怕什么了。   “眼下不会有变故吧?”耶律延禧有些不确定地问。   萧保先肯定地回答:“不会。”   “何以见得?”   萧保先说:“因为宋国君臣似乎都希望高丽和女直两败俱伤。”   耶律延禧一愣,“宋人不是一直都想拉拢高丽与我为敌的吗?现在怎么想让高丽和女直俱伤?”   在拉拢高丽的问题上,北宋朝廷中,无论新旧两党态度都是一样的,这次怎么想坑高丽人了?   萧保先思索着说:“也许大宋想在高丽国兵败残破之后,再威逼其国被辽投宋,去做他们的藩属国吧?”   萧奉先插嘴道:“怎么可能?宋国和高丽又不接壤,怎么可能在兵败之后还敢背我大辽?”   “这也不好说……”萧保先道,“如今这位大宋官家仿佛想透过海上扩张大宋的势力。”   “通过海上扩张?”萧奉先问,“莫非宋人想跨海征高丽?”   “好像也不是。”萧保先摇摇头,“宋国的官家似乎是想通过传播儒学经义扩张势力。最近他就命令苏东坡和他的弟子在郁州岛上开设了一所云台书院,就是专为传播儒学培养博士的。”   “还有这种路子?”萧奉先乐了,“看来宋国的新君有点异想天开啊!”   “的确有点。”萧保先也笑道,“不过这样也好,就让宋人去传播他们的儒学吧。我们正好休养生息,等高丽人和女直人两败俱伤了,再把生女直诸部收拾一顿,我大辽便可有几十年高枕无忧的好日子了。”   “好!”耶律延禧点了点头,“就依保先所议吧……先让高丽人和女直人去打,我们契丹就做个得利的渔翁。”   “陛下圣明。”   生女直和阻卜一样,对契丹人而言都是消灭不了的敌人,只能时不时收拾一顿。   阻卜人太能跑了,镇州城(可敦城)往西就是无边无际的大草原,对于习惯游牧的阻卜人而言,在那些地方想要活好是不能的,但总归能活下去。   而契丹人因为占据了靠近中原的肥美草原,又能得到来自燕云的手工业品和来自辽东的粮食,活得比较滋润,也就渐渐丧失了往苦寒之地游牧的能力——现在契丹部落通常是在漠南草原和燕云之间往来,去不了太苦的地方了。   而且还有不少契丹贵族学汉人世家建堡坞,把游牧的部民变成了半耕半牧的定居之民,这便是头下军州的由来了。   半耕半牧,习惯了舒适生活,还笃信佛教,养了40万个和尚尼姑的契丹人,当然不可能消灭跑起来就没踪影的阻卜人了。   至于生活在东北(外东北)老林子里的女直人,则不是灭不灭的问题……女直人其实是辽宋国际贸易体系的一个重要环节,要把他们灭了,谁来提供毛皮、人参、药材、鹰鹞给辽国平衡对宋朝的贸易逆差?   如果少了女直人的毛皮、人参、药材、鹰鹞,那么辽国的契丹贵族收受的贿赂,汉人大族的外贸收益,渤海右姓的粮食、铁器生意,就都不知道上哪儿去弄了。   所以契丹人对女直人的态度一直很矛盾,他们早就知道“满万不可敌”(这是阿保机说的),可就是不能下手灭了女直……不仅不能灭,在和阻卜人打仗的那几年里,还得捏着鼻子授权完颜盈歌“通鹰路”,结果造成了完颜部做大。   因此契丹对女直的打压只能点到为止,不能下手太恨,要不然自己也不好过。   同样的道理其实也适用在对宋关系上面,虽然契丹贵族可以通过掠夺宋朝的河北、河东地区得到利益。但是宋辽一开战,辽国国内的贸易循环就会中断,汉人大族、渤海人、女直人都会失去利益。   如果战争持久不决,无法用山林特产从渤海人那里换取粮食和手工业品的女直人恐怕就得闹起来了,失去经济利益和汉人大族、渤海右姓也会对辽朝离心离德。   所以南下攻宋,对富裕起来的辽国来说,风险其实是大于收益的……   ……   开封府的春意,自然要比现在还是冰天雪地的北地草原来得早上许多。   在汴梁左近四通八达的运河水系上,冰层早已开化,只是偶尔有一点残冰在河水当中翻卷沉浮,撞在西上的纲船之上,发出碎裂的“喀嚓”声音。   现在虽然还是春水未生之时,但还是有不少贪图厚利的纲船千辛万苦地通过漕运而来,将南方的时鲜,海外的奇珍,辽东、高丽的毛皮药材,一船船的运了过来。   在开封府城内各处的运河码头上,从半个月之前开始,就每日都有大量的闲汉聚集了。看见一条船过来就会使劲儿吆喝招呼一番,这些装满了货物行在水上都给人一种沉重感的纲船,对这些开封府的闲汉们而言,就是最容易的营生了,靠着给商家搬运卸货,卖点苦力,也能在这座天下首善之都中混一个有酒有肉——当然,前提是得有自己的一方小天地。   这座奇妙的城市真的好像是从21世纪穿越过来的,高收入和高房价并存,这两个项目,大约都是这个时代的全球冠军了。   和后世生活在超级大都会中的人们一样,房子那是永远的热门话题。对于汴梁子们而言,有没有社会地位不看官身而看有没有进士功名——投胎投出来的,或是花钱买来的官儿,开封府满大街都是。而某人有没有钱,也不问一年能赚多少,而看有没有房,有几处房,有甚底模样的房。   而娶妻、嫁女的首要因素,除了东华门外的皇榜,就是人见人爱的房子了。   由于向太后在正月里面去世,所以往后的三个月又是国丧,《花魁》画册停刊,满开封的青楼艳妓也都在放长假。所以女伎花魁暂时淡出了视线,也不再是议论的焦点。   取而代之的,则是“永远上涨”(如果历史不改变还有26年可以涨)的开封府房产。因为就在宣布“国丧”(不是一死就国丧,得正式宣布,间隔大约是2天)之前最后发行的《花魁》画册的特刊上,刊登出了“万家行”的“石库门”和“筒子楼”预售花招儿(广告)。   一栋位于开封府内城,都亭驿原址上,两层带阁楼的一开间独门独户的石库门小院,提前一年预售的价格仅为两万缗,如果有正奏名进士功名,还可以享受九折和分期付两项优惠中的一项优惠。   不过售价两万缗的房产还不足以让人眼热——毕竟这个要价和大部分开封府居民没关系了,不可能拿出来(其实能拿出来的人也很多啊),而且也不是人人都有正奏名进士功名,想当房奴也没资格啊……   可是万家行同时力推的“筒子楼”套间,价格可就比较亲民了。位于原都亭驿旧址两居室带一个小厅的套间,提前一年半预售的价格仅为七千五百缗!同样给予正奏名进士出身的官员“二选一优惠”,或是打九折,或是分期付。   当然了,七千五百缗还是很高的价格,大部分开封府的无房户依旧无缘。   但是不要着急,万家地产同时还推出了一个价格“便宜”的让人疯狂的地产项目——位于封丘门内的一个“筒子楼”项目,同样的两居室带一个小厅的套间,提前一年预售的价格仅仅是两千缗。   两千缗啊!   这是一个禁军上军士兵跳一跳都能够得着的数目了!一个禁军上兵一年的军饷加杂项加补贴也有50缗了,而且也没谁真的只有这50缗,兼个职打分工的,哪怕没有手艺到码头上卖力气,一年再赚个50缗也不大困难。   两个50缗就是100缗了,20年收入能在开封府城内买套房,这难道不是跳一跳就能当房奴了吗?   只是对于开封府无房的平民百姓们来说,当房奴的机会还是有点少。   封丘门内的项目总共只有120个套间预售……所以得果断出手,哪怕向亲戚朋友借一点钱,也得把房子给订下来!   而预售房产的地点并不在开封府城内,而是在开封府城西那栋很吸引眼前的四层“高楼”共和行总店楼的底层大厅,时间是建中靖国元年二月初五。   在这一天拿出来预售的当然不止120个封丘门内的筒子楼套间了,还有附属于“封丘门内项目”的20个铺位(每铺索价三千缗),还有“都亭驿项目”的100座石库门小院(都是两万缗的项目)和120套筒子楼小院(都是七千五百缗)以及60个铺位(索价一万五千缗)。   如果所有的项目都顺利发售,那么共和行下属的万家地产行至少能收入190万预售款(五成预付),可是真正的日入百万了!   等到所有的房屋交付完毕,万家地产的总收入将会高达380万以上,在扣除各项成本和赋税后的净利润,怎么都不会少于150万缗。 第四百七十五章 房奴(二)   宝文阁直学士,朝请大夫,权太府寺卿吕嘉问从怀州启程抵达开封府的日子,不偏不倚,正好是建中靖国元年二月初五,也就是万家地产行大卖房产的日子。   吕嘉问原本的职官是知怀州事,怀州又名河内郡,属于河北西路,在开封府的西北方向。所以吕嘉问一行人是从开封府的西北而来,这个方向上的车马行人向来不是太多。   可不知怎么回事儿,当吕嘉问的车队行到西水门遥遥可望的时候,却忽然停停走走,仿佛龟速一般。   坐在摇摇晃晃,缓慢前行的车厢中的吕嘉问终于有些不耐烦了,撩开车帘说了一声:“停车!”   车队戛然而止,已经上了点年纪的吕嘉问在他的小儿子吕本知的搀扶下,从车厢里面下到了官道上。   四下一看,吕嘉问才发现,原来官道上有不少车马在排队,原本可以同时供两辆马车并排行进的道路现在堵上了一半,只剩下一条车道,所以在变得拥挤起来。   不过吕嘉问并没有着急上火——开封府本来就是天下首堵嘛!堵车再正常不过了,在怀州当官的时候,他是想堵也没得堵啊!   现在终于有的堵了,且享受着吧。   而且能有那么多马车把路都堵上的肯定也不是一般人,不是宰执,就是第一等的亲贵。吕嘉问又不是要去当御史中丞,而是去做“忙卿”的——太府寺卿管理的事情太多,所以忙得很,被人称为忙卿。何必去和那些人置气?   吕嘉问的目光顺着排成一串的马车队伍的两头望了望,发现它们好像是从西水门那边延伸出来的,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的一个路口拐了个弯,还过了一座架在金水河上的木桥。再抬头往金水河对岸望去,赫然入目的就是一栋极为高大的楼房的屋顶。   “好高的房子啊!”吕嘉问惊叹了一声。   他是几年前被自己所荐的好友邹浩连累(邹浩当时是右正言,反对哲宗废立皇后),被贬知怀州的。在他离开的时候,共和楼还没开工呢。   “父亲,那栋房子就是孩儿和您提过的共和楼了,现在出京西去的高官都喜欢在共和楼摆送行宴。”吕嘉问的儿子吕本知也参加了去年的春闱大比,不过没有高中。在开封府的那些日子里,他也和人同游过共和楼。   “恁般多的车马……也不知是哪位大臣出京?”吕嘉问自言自语地道,“不对啊,现在不是国丧吗?怎还这样?就不怕御史弹劾?”   “父亲,不如让孩儿去问一问。”   “也好。”吕嘉问点了点头,就看见自己的小儿子快步走向了一辆看着有点破旧的马车,和马车旁边站着的一个老头聊了几句,然后又折返回来了。   “父亲,他们不是来给官员送行的,而是来买房的。”   “买房?”吕嘉问一怔,“哪儿的房?”   “当然是开封府城内的房子了。”吕本知说,“是如今开封府最大的商行共和行在发售房产……最便宜仅售2000缗!”   “2000缗?”吕嘉问一摆手,“骗人的……开封府怎么也不管管?”   “不是骗人的。”吕本知摇摇头说,“而是三层楼房中的一个套间,好像就是三四间房的样子,修在城北的封丘门内。另外……还有修建在原本都亭驿位置上的连排小楼,独门独户还带个小院,只要2万缗,进士还可以打九折。爹爹,不如我们也去买一所吧?”   吕嘉问原来也是个开封无房户!而且他还不仅是在开封府没有“单独”的私人住所,连吕家祖宅都不给住。吕家史称“更执国政,三世四人,世家之盛,则未之有也”,这样的家族在开封府城内当然是有大宅子的。可是吕嘉问是吕氏家贼,吕家人都不认他,自然也不让他住祖屋了。   而且吕嘉问又是个酷吏,虽然当过许多肥缺,但是不给人开后门,还专门与人为难,自然就不怎么收贿赂了……所以为官几十年,宦囊并不丰厚,又连着捉了两个金榜题名的好女婿,贴出去不少嫁妆。现在要他一下拿出十万八万在开封府置一所体面的宅邸是不可能的,而那种破破烂烂的房子又不入眼,因此住房问题还是没有解决。   “房子的事情不着急。”吕嘉问捋着胡须道,“书中自有黄金屋,你现在好好读书,还怕将来没有房子吗?”   “父亲教训的是。”吕本知嘴上答应着,心里面却还是想去看看。真宗皇帝说的“黄金屋”肯定不在开封府城内,要不然自家老爹做了那么多的官,怎么还没有开封府的房子呢?   吕嘉问转过头望着官道:“六郎,这里离西水门也不远了,我们不如走着去接官亭吧,别叫公路等太久了。”   他说的“公路”当然不是高速公路的公路了,而是他的大女婿,元丰八年的榜眼,现任国子监司业的刘逵刘公路。刘逵在开封府内有一处宅邸,也不是私宅,而是店宅务分配的官宅。在南熏门外,距离国子监不远。   在昨天吕嘉问抵达开封府界的中牟县的时候,就差家人给在开封府做官的大女婿刘逵送了书信,让他在今天中午后在西水门外的接官亭等候。   现在时间差不多了,吕嘉问也不想浪费时间在堵车上,干脆走着过去吧。   就在吕嘉问和儿子一起步行往接官亭去的时候,刘逵正和几个太府寺的官员还有曾布的儿子,刚刚被辟为山陵使从事(给向太后修坟的山陵使是曾布)的曾纡正一边聊天,一边在等候。   大家伙聊天的内容当然离不开房子了!现在是国丧嘛,吃喝嫖赌都不适合说,就只能说房子了——国丧不禁止买房炒楼啊!   而且吕嘉问这个太府寺卿不就是负责卖房子的吗?   国子监司业,一副白面老书生模样的刘逵摸着胡须道:“真也没想到,武好古的房子那么好卖,都亭驿才刚刚开始拆呢,他这就已经把要盖的房子都卖出去了……”   “开封府城内的房子怎么可能卖不出去?买不着才是啊!”   说话的是强渊明,他的左厢店宅务是太府寺下属的衙署,所以今天也来迎接即将上任的上司了。   “既然买不着,那怎么就没人想到这财路?”曾纡有些不解地问。   强渊明一笑:“想到有何用?哪儿有土地?若不是拿了半个都亭驿的地,武好古最多也就是卖掉封丘门内的那些房子,最多赚个十几万……这次的买卖,是官家赏给他的。”   曾纡吸了口凉气儿,“要不是让安枢密挡了挡,他岂不是一把捞上两百多万了?”   “也不是他一个人。”和强渊明一起担任左厢店宅务监官的刘瑷皱眉道,“潘孝庵、高俅两人肯定得分一份……不过都亭驿的这一笔,他总能拿下五十万缗!这地产上的钱,还真是好赚啊!”   “刘大官,这次你们左厢店宅务想来也能捞上一大笔吧?”   马上就有官员把话题引到了左厢店宅务的地产项目上去了,可刘瑷却是眉头越皱越紧了。   现在武好古都在数钱了,而左厢店宅务却成了没头的苍蝇,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原本强渊明和刘瑷盘算得挺好,把半个都亭驿的地皮切成25块卖出去,如果那样干的话,现在大概也能数钱了。   可是官家偏偏要去店宅务向那个狗屁万家地产行学习,也要盖紧凑型的住宅……这怎么盖?谁来盖?本钱从哪儿出?店宅务盖的房子能不能卖出去?   问题一大堆啊!   而且更可恨的是那个专门盖房子的李诫还在家里给妈妈守孝,眼看又要死爸爸……结果发了个不近人情的凶人吕嘉问来管太府寺,这活儿要怎么干啊?   ……   同一时间,武好古也有点发懵了。是因为买房的人一下来了太多而发懵,因为是售卖期房,武好古一开始还担心没有人敢来买——生怕被骗啊!万一武好古这个奸商卷款潜逃了可怎么办?   可是事情却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不仅昨天晚上开始就有人到共和行楼下排队占位子了,而且还有很多人给他、高俅、潘孝庵、武好文,还有苏大郎、屈华杰、黄五郎、潘兴家(潘孝庵的人)这些共和行及万家地产行的高层递条子要订房子!   而且递条子都是非富即贵的人物……几乎全都有官身,有些人官位还不低,都做到朝官了——所以他们根本不怕被武好古骗了,谁敢骗那么多官员?真要骗了他们的钱,上天入地都跑不了。   可是这些有点手段的官员,却都还没有在开封府买到称心如意的房子!这回无论如何都要买到一套“石库门”,也不用分期付款,人家可以付全款——只要有房子!十万八万的大家伙兴许拿不出来,两万缗拿得出来的官员可多了去了。   可问题是,武好古手里的房源不够他们分啊?石库门才100套,光是透过武好文想买房的新科进士就不止100人了…… 第四百七十六章 房奴(三)   “大哥儿,这个杜公美是吏部考功郎,还是我岳父的相州老乡,他要的房子可不能推了……”   “这个黄茂和是小弟同榜的进士,极有才华,又是世宦门第,将来必成大器!”   “这位吴正仲是上一科的状元,大哥儿,你一定得安排则个,给他办个分期付,先收他一万缗吧。”   “这唐钦叟是绍圣元年的进士,刚刚派了榆次知县……”   “这杨中立是程门弟子,虽然官运不济,做来做去都是知县,但毕竟是我的师叔,他有五个儿子啊,怎么都得安排则个……”   “这个刘彦游是我的同科进士,他想买个封丘门内的套间,不过拿不出2000缗,小弟做主让他分期付了……”   共和楼四层的观景台上,武好古一边在看着楼下排着长队的车马——上面大概都装了万恶的金钱!一边在听自己的弟弟唠叨。   出乎武好古的预料,自己的这个弟弟朋友还蛮多的,而且都是进士,还都上赶着来当房奴。不过大部分进士房奴都买了都亭驿那边的房子,而想要开后门购买封丘门内的筒子楼套房的,则大部分是潘孝庵、高俅的朋友,都是开封府禁军的房奴。   “这个刘彦游怎么买封丘门内的房子?”武好古打断了弟弟的话,“他连2000缗都拿不出来?”   “是啊。”武好文点点头道,“这人是河北永静军的农家子,家里很穷,不过本人却极有才华,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啊!”   “不可限量?彦游是字号吧?他的名字是甚?”   “单名一个豫,豫州的豫。”   “刘豫?”武好古翻了翻眼皮,果然是前途不可限量啊!以后的大齐天子大概就是他吧?没想到现在也来当房奴了!   “他家里穷,没有2000缗……如果大哥不让他分期付,那小弟就借他钱吧。”   武好古挠了挠头道:“还是你借他吧,你手头紧就去问爹爹要……封丘门内的项目和都亭驿的项目不一样,是不能分期付的。”   都亭驿的项目和封丘门内的项目虽然都是由万家地产负责开发,但是每个项目其实还有各自独立的“项目行”和规章制度。为了都亭驿项目成立的商行是由武好古、高俅、潘孝庵、万家地产四方合股的,各占四分之一的股份,而且在销售办法中就有“分期付”一项——这是用来忽悠宋徽宗的,总要办个十套八套分期付的,最后收不到账也只好认了。不过这种可能也不大,都是进士老爷,怎么能欠债不还当老赖?   可是封丘门内的项目商行,则是武家内账房和万家地产合股的,就没有分期付的规矩。   武好古不能为了刘豫坏规矩啊,生意是生意,关系是关系,哪怕他是未来的大齐天子呢?   再说了,这个时空有没有拥护民族融合的大齐国都难说。   “就到刘豫吧。”武好古冲着兄弟苦苦一笑,“下面那么多人排队,总不能没房子卖出去吧?而且潘十一哥、高大哥还有朋友要照顾,你哥哥我也有些朋友要买房。都是朋友啊,总不能让朋友吃亏吧?”   “那还有不少人要怎么应付?”武好文也直皱眉头,那么多进士朋友,都是读圣贤书的,好意思拒绝吗?   “下一回。”武好古道,“我们开门做生意,没有把客人往外推的道理……二哥儿,你去把他们的名字记下来,等下回再有房产发卖,先给他们安排。”   “下一回是甚时候啊?”   武好古只能是笑而不语,下一回是什么时候,得去问宋徽宗了,自己怎么会知道?   就在这时,一个共和行的大伙计气喘吁吁的上了观景台,冲着武好古行了一礼:“东翁,苏大掌柜请您下楼去主持,马上就要开卖了。”   武好古这个奸商其实还是蛮厚道的,万家地产行的房产发卖也不搞摇号,也不学后世的房地产商搞惜售捂盘,就是让顾客们排队,先来先得,卖光拉倒。   武好古点点头,对身边的兄弟武好文说:“二哥儿,你赶紧去我的书房,写上几百张请帖……我们的房子不够,但是也得给顾客们一个交代,就请他们在国丧结束后到潘楼饮宴,还会安排花魁娘子登台献艺。”   “好,好,我这就去写。”   “记着,现在是国丧期间,不能用红帖的。”   “知道,这个我知道的。”   ……   国丧期间写请帖不能用红纸,官场上迎来送往也简单得很,歌舞酒宴一律取消,就是清淡的茶水加上些糕点,聊表一下心意。   坐在用白色的锦幔围起来的接官亭内,吕嘉问端着一碗最上等的云雾茶,品了一口,“这茶倒是不错,不在建州龙凤茶饼之下啊。”   “学士,这是云台山的云雾茶,现在也有了贡茶的名头。”刘瑷笑着介绍起了最近非常流行的云雾茶了。   今天招待吕嘉问的东西,都是他拿出来的……他有钱啊!刘有方死后,大部分的遗产都给了他。当然了,刘有方生前收藏最好的那些字画,都由刘瑷献给宋徽宗了!   保护费交够了,所以他是不怕武好古进谗言的!   “云台山的云雾茶的确很不错。”吕嘉问说,“对了,刘大官,你的云雾茶是官家赐给的?”   刘有方、刘瑷父子和宋徽宗关系密切的事儿大家都知道。   “不是,是从云雾茶庄买来的。”   “甚底?”吕嘉问皱了皱眉,“不是贡茶吗?”   贡茶当然有发卖的,不过那是灰色地带的事情,不能拿到官场上说的。   “官家特许的。”刘瑷压低声音说,“这云雾茶庄……据说是用官家的私房经营起来的,是武好古搞出来的。”   “又是他?”吕嘉问捋了捋花白的胡子,“此人倒是很会钻营!”   “可不是嘛!”吕嘉问的女婿刘逵接过话题,“都亭驿那边房子没盖,就开始发卖了……也真是一绝啊!”   刘瑷问:“学士,这事儿合规矩吗?”   吕嘉问点点头,“倒是合规矩的,二月卖新丝,五月粜新谷,自古皆如此……这事儿是禁止不了的。”   吕嘉问是酷吏无疑,但绝不是无理取闹的官员。武好古卖期房如果不合法,那么农民卖期丝期谷怎么算?不让他们卖的话,可就得借高利贷渡难关了。   “他能卖。”吕嘉问笑了笑,“我们就不能卖吗?等本官就任后,就把他和共和行的大掌柜召到太府寺,问清情况,然后再照着他们的办法拟定经营章程。”   太府寺是个管得很宽的衙门,开封府的市税也归它管。所以吕嘉问是有权把武好古和苏大郎叫去问清情况的。   强渊明问:“学士,我们要向一个商人学吗?”   “做生意不向商人学向谁学?”吕嘉问说,“这武好古是不是商界奇才?”   “学士说的也是。”强渊明点点头,“可是……商人能做的事情,我们官人恐怕不一定能做成啊。”   他这话也是实事求是,北宋的店宅务仿佛是后世的国企,但实际上不是。国有企业主要还是企业。用宋朝的标准来说,除了由组织部门任命的国企干部,其他在国企里面工作的人员,都是要划进工商户的——宋朝人对工商户的理解和后世不一样,他们不会认为马云是唯利是图的工商,给马云送快递的就不是工商了……并不只有东翁才是工商,小伙计一样是工商!   所以后世绝大部分国企从业人员,实际上也是工商从业人员。而且大部分情况下,国企也都采用了比较商业化的运营机制,并不是封建王朝的衙门,两者的效率绝对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而宋朝的店宅务完全是一个衙门,里面做事的都是官、吏和厢兵。其中官是流水的,吏主要是世袭的,厢兵则是“装”的——禁军都在忙自己的私活,你还能指望厢军?   所以不搞买扑(承包),活是没有人干的……要不然仁宗年间也不会有那么多房子倒塌了。   “怎么不成?”吕嘉问笑了笑,“隐季,你来说说,左厢店宅务眼下有何难处?”   强渊明和刘瑷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强渊明说:“学士,武好古的房子卖得很好……我们不如把一半的都亭驿土地买扑出去,150万缗肯定是有的。”   左厢店宅务这种衙门,“买扑”的事情还是能干好的。   “不可。”吕嘉问很干脆的拒绝了这个建议,“若是买扑出去,那还不如直接拿起佳士得行唱卖掉算了。官家把半个都亭驿给我们,并不单是为了得钱,而是为了让我们再走一走官营的路子。”   您怕是误会官家了吧?官家就是想要点钱好盖琼林宫……   在场的几个官员心里都在打鼓。   吕嘉问却是自我感觉良好,摸着胡子说:“私营终究不是天下为公之道!而且商人唯利是图,赚了钱以后只会想着以利滚利,不会有知足的时候,若是放任他们,一定会为了得利而祸害天下的。所以官营才是大道,是正道!等本官查明了情况,就会制定官营地产之法!” 第四百七十七章 房奴(四)   在入内内侍省都都知庞宽家里干了快一年的范之进,今天也借了一辆破破烂烂的马车,装上了两千两的银铤,一大清早就来共和楼前排队买房了。   在庞大都都知(比都知还大的是都都知,在向太后去世后刚刚晋升的)家里面干了不到一年,范之进居然攒出了一笔他在阳谷县做才子时候想都不敢想的财富!   那么多的钱,当然不是庞宽开给他的薪水了。他在庞家的薪水是按照从九品将仕郎的俸禄来定的,一个月12缗,一年144缗,没有额外的补贴和赏赐,不过吃住全都免费。   至于他在庞家的差事,则是教几个大名府来的庞小郎君念书,同时也兼任庞宽的书吏,抄抄写写,也没啥实权可言。   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就是隔三岔五的有人往他手里塞私交子或是盐引、茶引……经常有一些官员、内侍、商人来拜见庞大都知的,只要撞见他这个土里土气,一口大名话(阳谷县就在大名府边上,两地口音非常接近,而且范之进为了装大名人,还可以模仿大名口音)的村秀才,都以为是庞宽的什么心腹近亲。于是乎,五十一百的见面礼就塞过来了,也不要范秀才干什么事儿,只求他别坏事儿就行了。   积少成多,不到一年,范之进就阔了起来,手头上的余钱有两三千缗了——这可真是有点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了!那些中了进士的人,除非娶上了倒贴的千金小姐,谁能在一年不到的时间攒出两三千缗?就是做贪官也没恁般快啊!   而且官员贪污受贿有御史台管着,范之进一个家教书吏,御史台也管不着啊。   而范之进又是个大孝子,手里有了点钱就想到了还在梁山泊受苦的老娘和儿子。于是就趁着年节去了趟郓州,联络上了赵铁牛,请他向晁头领、宋头领分说。   回来开封府后,又在《花魁》画册上看到了万家地产行的花招儿,就决定先在封丘门内买个2000缗的两居室套间,给老娘和儿子居住。再把自己一家的户贯也落在开封府,这样他就能在两年后考开封府的发解试,也省得回大名府去了。   可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在开封府这个神奇的地方,能拉上一车万恶的金钱去买个小小房子的人,居然如此之多!没有深更半夜就来排队,也没去走后门(他知道万家地产行是武好古的产业,哪里敢去走后门?)的范之进,看着前方长长的,望不到头的队伍,很有点傻眼了。   有那么多人要买房,武好古那个奸商手里的房子可够发卖吗?不行,得去数一数……   ……   买房的队伍终于开始向前移动了,不过移动的速度并不快。因为武好古在花招儿上定了规矩,只接受银铤和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发出的私交子(因为盐茶引的价格波动挺大,而铜钱数起来太麻烦)。而大部分的买房者并没有在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存钱,所以就带着一箱箱的白银过来了,而银铤是要一个个点验的,所以交易进行的比较慢。   顺便提一下,此时虽然没有来自美洲的白银流入,但是开封府的市面上还是存在上千万两的白银。因此银铤也就成了大宗交易时常用的结算工具。   而另一个让交易进行的比较缓慢的原因,则是要在现场签署合同凭由。合同凭由都是从开封府买来的,现场还请了开封府的公吏做见证,手续可谓是非常完备。另外还安排了万家行的伙计向每一位购房的主顾说明预付定金和交付房产及付清全款的过程——毕竟售卖期房的事情,在北宋估计也是头一回,一定得和人家解释清楚了。   可再怎么解释,都是没有办法变出足够的房产来满足所有人的。今天放出来的盘子就那么点儿,100套石库门,240套筒子楼,还有80个铺面,拢共就是420个单位,至少三分之一还开后门给个关系户,剩下不到300套,其中住宅类还不到240套……   可这怎么都不够分啊!   就在前面的队伍越来越短,眼看就要轮到范之进的时候,突然看见一个穿着绿色官服的胖子带着几个捧着一盘不知道什么帖子的小厮从共和楼里出来了,一边走还一边冲着排队的人们抱拳行礼,还不时从小厮那里取过帖子双手奉上。   这胖子正是共和行兼万家地产行的大掌柜(现在佳士得行有李唐和墨娘子接管了)苏大郎,他还有个从九品三班奉职的官身,是娶老婆的时候奉送的——他娶的是赵家的县主,陪嫁是没有的,还得奉上一大笔聘礼,好处就是送上从九品武阶官一个。所以他今天是穿着武官服出来和一群没有买到房的主顾打招呼的。   可即便他是开封府第一大商行的掌柜,还是老赵家的女婿,今天来买房的进士老爷还有三衙禁军的大爷们当中,还是有不少人不买账。   “怎么就没有了呢?”   “你们共和行不能店大欺客啊!这才卖了多少?”   “是啊,我们都是一大清早就带着银子来排队的,西北风喝了足以两三个时辰,眼看就到了,咋就没有了?”   “没有房你们卖个屁啊!别以为你们共和行店大就能欺负人……”   苏大郎也不知道后世他这种级别的CEO都有多牛逼,反正在宋朝的开封府,商人再大也不能忘了和气生财的规矩。所以被人怼了是苏大郎也不生气,还一个劲儿陪上笑脸儿解释。   “有有有,都有的……各位带着那么多钱来买房,怎么会没有呢?”   苏大郎先是安定了一下人心,然后才满脸堆笑地说:“只是我们共和行也没想到房子那么好卖……这不头一回吗?所以准备不足。不过这一回没买上房的,下一回一定让你买上。你们留个名号和住处,等下一回有房了,我们共和行一定派人上门,也不劳烦你们走一遭了。”   这话说的在理,可是给出的承诺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兑现,说是空口白话也不为过。   这一套,蒙得了禁军的小武官小武臣,进士出身的小文官也不好意思跟大街上起哄,可是却骗不了早就看穿武好古奸商加奸夫本色的范之进。   他刚才可是数过前面排队的马车了,顶天就是二百几十辆……今天要发售的可有四百几十处房产!   怎么可能没有了呢?   一定是奸商武好古看见房子好卖,想要捂房哄抬了!   “不对啊!”范之进马上吼起来了,“我刚才可数着来了,一共才253辆马车儿,怎么可能卖出去420套房子?是不是你们家武大郎瞧着房子好卖,憋着涨价啊?”   他这一嗓子下去不要紧,原本已经被苏大郎忽悠住的顾客,一时也觉出不对了,也纷纷嚷嚷起来了。   “是啊,你们是不是要涨价?”   “你们这些奸商,竟然敢如此欺客!”   “武大郎呢?叫他出来说清楚!”   “他要不说清楚,我们就去开封府告他!”   “告他!去告他……”   本来几乎就要蒙过去的场面,现在又没来由的纷乱起来了。   不过去开封府上告,武好古是不怕的……作为一个灵魂从后世穿越来的奸商,武好古的法制意识还是很强的。他可不会仗着赵佶这个后台就把大宋律法丢一边了。   在佳士得行做大后,他就重金聘了“讼师团”,开封府最好的十个讼师,或是全职被共和行聘用,或者在共和行兼职。共和行包括下属各商行所有的合同凭由,都是由这些金牌大状起草的。   甭说去开封府上告,就是去大理寺打官司,共和行也是稳赢的……而且共和行是真的把房子卖完了,都卖完了还犯王法?   可是在大宋,不仅有法律,而且还有青天!   青天吕嘉问这个时候还在接官亭里兴致勃勃的和人喝茶聊天呢!今天聊天的主题可是“官营工商业”,那可是吕嘉问最喜欢说的事儿。   而且到下午的时候,举荐他当太府寺卿的安焘也来接官亭了,两个都主张官营工商业的青天凑一块儿,那还不是说起来没完没了啦。   虽然《市易法》在熙宁、元丰年间的执行效果并不让人满意,但是吕嘉问和安焘还是认为这部大法才是熙宁新政中最值得称道的一条新法。   也是解决大宋经济和国防问题的灵丹妙药——因为大宋的经济和国防问题的根源,在他们俩看来,就是私人工商过度发展和土地过度兼并所致。   而工商业发展,又是土地兼并的根源!商人或者从事工商的官员勋贵有了钱就会大肆购买土地,还会操作物价,囤积居奇,发放高利贷,迫使农户大量破产,土地则越来越集中。   而土地集中,则让乡兵制无法施行,国家不得不花费巨资养兵,从而陷入难以自拔的财政泥潭。   所以要解决一切问题的关键,就是官营工商业!   两位大佬正津津有味探讨着如何用官营工商业来恢复乡兵制的时候,吕嘉问的儿子吕本知急急忙忙走进了接官亭,报告了一件可以证明私营工商业所存在的严重错失的事件——万恶的共和行囤积居奇,引起了民愤! 第四百七十八章 房奴(五)   “看到没有?看到没有?私人工商就是如此,目光短浅,唯利是图!”听完了儿子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消息,吕嘉问的劲头顿时就起来了。   他本来不想那么早就去招惹武好古这个幸近的,特别是他现在还没搞清楚武好古是怎么经营房地产的,不过现在不是有机会送上门了吗?何不趁此机会敲打一下奸商,好叫他在日后的经营当中别和店宅务为敌……如果能就此退出开封府的地产行,那就算是识时务了!   以他主管开封府市易务多年的经验,深知官营要想成功,最好是走专卖的路线。若是让私人奸商参去扰乱市场,官营最后就难免要吃亏了。   “厚卿兄。”吕嘉问对安焘道,“一起过去看看好吗?”   安焘似乎有些犹豫,倒不是怕了武好古这个小人,而是他一个知枢密院事,实在不方便去管开封府地界上的商业纠纷。   吕嘉问明白安焘的心思,于是就笑道:“厚卿兄,开封府的房子可不是小事,干系到二十万禁军将士的军心!若是有人囤积居奇,哄抬房价,让禁军将士无房可居,知枢密院事也该过问一二吧?”   不愧是一代酷吏!居然想出这样的理由整人了……   安焘听了吕嘉问的话,眉头微皱了一下。他虽然和吕嘉问一样,都是赞成官营的。可是他对吕嘉问不择手段办事的作风,还是有些不满的。   熙宁新政没有办到最好,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下面的官吏做事没有操守。吕嘉问固然是一心谋国的酷吏,但是下面谋私的酷吏更多。许多干脆和豪商勾结,一起钻新政的空子,酷吏和豪商都捞得盆满钵溢,小商小农却纷纷破产。   在神宗皇帝去世前,光是开封府界内的中小商户就欠了市易务九百多万缗的债务,最后都让高太后给豁免了……由于搞得民怨沸腾,后来到了章惇、曾布执政的时候,也不敢再恢复《市易法》了。   安焘想了想,还是对吕嘉问说:“若真的是囤积居奇,哄抬房价,老夫定不饶他!”   吕嘉问点了点头,笑道:“好,我们这就过去会会那个武大郎。”   青天大老爷们赶来主持公道的时候,武好古、武好文两兄弟正在和一群没有买到房子的进士文官还有禁军的武官、杂品武臣在磨嘴皮子。   “诸位,诸位,且听武某一言,房子会有的,价钱也保管公道……不过不是现在,现在武某真的已经把420处房产都卖出去了,囤积居奇云云的,真的是没有啊!”   “是啊,我大哥就是要做奸商,也不会囤积居奇开封府的房子啊……房子又不是口中之食,再贵也得去买。现在诸位带着银子来捧场,还不是因为我大哥卖出的房子便宜吗?真要贵了,你们谁还来啊?而且开封府的房价虽贵,但是一年不过涨上百分之三四的样子。我大哥那里寻不到这点小利?至于要抬高整个开封府的房价,我家在开封府城内又没多少地皮房产,抬高了也是给别人做嫁衣啊!况且,武大哥才多少身家?用在开封府房产上,那点钱算个屁啊!”   “对啊!武某的房产勾当是走薄利多销的路子,讲究周转迅速,要不然也不搞预售了。诸位莫急,等武某搞到了地皮,一定再多建些又小又便宜的房子。诸位若是信得过武某,且留个名号住处,待新房子有了着落,再给诸位打个九折如何……”   武好古和武好文两兄弟一唱一和安抚人心的时候,安焘和吕嘉问等人已经到了共和楼外面了。   因为他们都穿了便服,所以没有太引人注目。安焘和吕嘉问也没有马上进去主持公道,而是驻足在外听武家兄弟说话。   听了一会儿,吕嘉问已经觉得心中有数了。房产的关键原来就是地皮……皮只要把地皮搞到手,就能开工建房,同时把还没有建成的房屋卖出去了。   这个办法,店宅务照抄就是了!   “望之。”安焘这个时候对吕嘉问道,“这边似乎已经平静了,你我不如回城去吧。”   “平静?”吕嘉问笑了笑道,“厚卿,同大商人打交道是不能客气的,一定要用力敲打震慑。”   这话似乎也是有道理的……安焘点了点头,一般的小商小户也就罢了,可是武好古这种级别的大商,始终是国家的隐患。王荆公新政的目的之一,不就是要遏制住大商发展的趋势吗?可是从元祐年到现在,遏制大商的事情又没人过问了,以至于发展出了武好古这样的豪商——他已经不是寻常的商人了,而是搞出了界河商市、云台学宫,提出了商市自治的《共和商约》的豪商了。   如果不加以遏制,将来可不得了啊!   看到安焘点了头,吕嘉问嗯咳了一声,他的幼子吕本知马上大喊一声:“新任太府寺卿吕学士在此!”   正在共和楼大门口的台阶上和安抚一帮没有买到房子的进士和小武官的武好古被这一嗓子给惊了一下。   吕嘉问是什么人他能还不知道?那可是开封府商界眼中的头号大恶人啊!   不过人家再恶,也是新任的太府寺卿,太府寺监管开封府的市税,最好还是别得罪人家。   武好古连忙和弟弟一起出迎,到了人群外围,武好文已经认出安焘了,忙对哥哥说:“大哥,安枢密也来了……”   安焘也来了?   武好古已经感觉到有点不好了,这两位不会是来找麻烦的吧?   “下官武好古见过安枢密,吕学士。”   “下官武好文见过安枢密,吕学士。”   武好古和武好文只看见了安焘和吕嘉问,强渊明和刘瑷这个时候已经不见踪影了……强渊明是蔡京的人,而蔡京刚刚得了武好古的一个大好处,儿子当上了勾当西苑修造司事,现在蔡京一党怎么能和武好古怼?   而刘瑷是宋徽宗的第N号心腹,武好古可是第一号心腹!武好古不找他麻烦也就罢了,他还敢自己冒头找打?武好古对付不了安焘和吕嘉问,还对付不了他一个宦官?   所以强渊明和刘瑷走着走着就迷路了……   “武东门,你做得好大生意啊!”吕嘉问冷冷地看着武好古,又望了一眼他身边的武好文——这个宰相女婿和进士第六是不好惹的!   武好古再奸就是打小报告进谗言,上不了台面的。而武好文一旦走完了选人四阶,转了京官后很可能直接入御史台。到时候就能堂堂正正弹劾自己了!   安焘一样有点忌惮武好文,温言问道:“望道,你怎么也在这里?”   武好文一拱手道:“枢密,下官是来买房子的。”   这话,滴水不漏啊!   武好文是文官清流,帮着哥哥当售楼进士那是可以被弹劾的罪名!   可是人家是来买房子的不行吗?清流也得有房子住啊!而且武好文的回答也不算撒谎,他是来帮朋友买房的……   “哦。”安焘笑道,“那你买到了吗?”   “下官没有买到。”武好文说,“却帮几个官场上的朋友买到了房子。”   “安枢密,吕学士,二位不如上楼说话吧。”武好古这时端出了笑脸儿,就要将安焘、吕嘉问请进共和楼。   “不必了。”吕嘉问一摆手,“有话就在这里说吧,说完了老夫和安枢密还赶着进城呢。”   安焘也笑了笑:“老夫府中还有些事情,就不叨扰了。”   吕嘉问又放沉声音问:“武东门,有人说你的共和行在发卖房屋时囤积居奇,哄抬房价,可属实吗?”   “不属实。”武好古笑道,“学士可知道囤积是何意思吗?”   吕嘉问说:“囤积就是大量持有商品不卖的意思。”   “学士可以去查,武某和共和行在开封府城内有几处房产,便知有没有囤积了。”   武好古本人在开封府城内没有房产,西水门内的大宅是挂在武诚之名下的。而共和行在开封府城内的房产,除了原来的佳士得总行,现在的佳士得行东十字街唱卖行就没有了。   而且他也不打算在开封府城内购置什么地产,毕竟现在的开封府城房地产价格可是处于900年大顶之上……   “那这些人为何在此聚集不散?难道是无理取闹吗?”   “学士,是共和行店大欺客!”   范之进也在人群中没有散去,他起哄归起哄,但是共和行的优惠房产还是要买的。现在听到吕嘉问提问,立马递上话头。   告共和行囤积居奇看来是不可能的。人家没有房产,囤积个屁啊!告哄抬房价也不行,共和行这次卖出来的房子都是良心价,哪里哄抬了?但是店大欺客仿佛是有点儿的……   “可有这回事吗?”吕嘉问。   “没有。”武好古斩钉截铁道。   “是吗?”   武好古一笑:“学士如果不信,可请开封府来彻查共和行。”   店大欺客在宋朝也是个罪过,不过这个事儿不归太府寺管!太府寺下面有个平准案,干的事情有点类似原来的市易务,只是权限减小了许多。但还是可以强制平价收购商人囤积的货物,理论上能够管共和行的囤积居奇。但是店大欺客,不归平准案管。 第四百七十九章 房奴(六)   现在开封府当家的父母官是给事中兼侍读权发遣开封府事温益,他也是新党阵营中人,不过和吕嘉问一样,也是个不大讨人喜欢的角色。   不仅旧党的人不喜欢他,新党的人大多也不喜欢他。因为这个家伙有幸灾乐祸的毛病,他曾经担任潭州知州,而潭州又是贬官南下去岭南的必经之途。凡是被贬路过潭州的官员,都被他打压欺负,一点面子不给。   不过他虽然得罪了不少官员,可他却在宋徽宗的藩邸做过官,和宋徽宗关系不错。所以在宋徽宗即位后,就以藩邸旧臣的名义召入开封府,现在以侍读(就是陪皇帝读书,也可以算是宋徽宗的老师)兼知开封府,可谓是心腹宠臣。   既然是宋徽宗的心腹,当然就不会为了吕嘉问去咬武好古的房地产生意了——这买卖可还有潘孝庵、高俅的份!没准宋徽宗自己的私房钱也投进去了……别人可以去咬,温益却万万不能下嘴,要不然宋徽宗就会把他当成一条只会窝里斗的狗,还养着干什么?给自己找不自在?   所以武好古一点不怕开封府来查,随便查,绝对不会有问题的!就是有问题温青天也得帮着掩盖问题。   吕嘉问当然也知道温益是什么人了,和那货没啥好说的。可是平准案又查不了武好古,还真是有点为难了。   “厚卿。”在返回开封府城的途中,吕嘉问对安焘言道,“若不能给武好古一点教训,只怕开封府的大商们都要忘乎所以了!”   安焘苦苦一笑:“如今开封府,不,应该全天下的大商,都有点忘乎所以了……武好古搞了个界河商市,又订立了《共和商约》,在界河搞起了商人自治,简直是无法无天了。海州的巨商吴延恩则暗通高丽国,安排自己的堂弟吴延宠做了高丽国的兵部郎中,还在开封府上下活动,想让朝廷出售铁器给高丽人。对了,还有平江海商纪氏之子纪忆,去年考了省试第一,还娶了章惇的孙女,真是了不起了!”   “工商势大,终非国家之福!”吕嘉问恨恨地说。   “没错,国以农为本,工商势大则侵农。”安焘叹了口气,“而本朝又偏偏不抑兼并……真是叫人为难。”   吕嘉问道:“是啊!当年荆公变法的终极,不就是要通过官营工商业以抑制兼并,通过抑制兼并来恢复乡兵吗?只可惜朝中的奸臣太多,人人谋私,以至于新法半途而废,天下也疲敝至今。”   王安石的变法在后世常常让人诟病的是对工商业的打击,仿佛是王安石所虑不周,用了贪污失德的官员。   但是在安焘和吕嘉问看来,打击工商业就是王安石变法的手段!王安石就是想让工商大面积破产,然后用官营工商业替代私营工商业,以此达到国富和抑制兼并的目的。   而他这么打算,其实也不是没有一点道理的。因为宋朝军事的衰弱,除了重文轻武和皇帝瞎指挥这两大原因之外,就是工商业发达和土地兼并严重了。   土地兼并可以摧毁低成本的乡兵——府兵也罢,军户也好,根基都是土地。土地要都归了地主,农户都成了佃户,乡兵制度是建立不起来的!就算建立了,也是豪强私兵,对国家没有好处。   而工商发展则在摧毁雇佣兵!历史上满清王朝的雇佣兵绿营兵,平均的军饷只有一两三钱,月支米三斗,而且部分武器需要自己购买。而早他们几百年的北宋禁军上兵,一年有五十缗的收入,月均也有四缗以上,武器都是国家供应的。另外还有年收入超过100缗的高薪效用士,收入直接甩出八旗亲兵几十条街了。   可是这样的高收入在开封府这个工商业发达的城市中,现在却面临买不起房,讨不了娘子的局面,不得不把当兵变成了兼职。而且人一富裕就珍惜生命,变成“开封废宅”了……   所以打击私营工商业,让老百姓不那么容易获取高收入,从某种意义上说,正是强大宋军的一个方法。   两个王安石的继承者一边骑马入城,一边聊着,不知不觉就到了国子监司业刘逵在开封府城南厢的宅邸门外。   吕嘉问在开封府内没有宅子,虽然店宅务一定会给他安排一所住宅,但那有个过程,所以今晚就只能住在女婿家里面了。   而刘逵的宅邸也是店宅务分配的官产,看上去很破旧,只是没有倒塌而已。不过占地面积倒是不小,如果拆了房子卖地皮,也是处百万级别的产业!   “望之兄,我府中还有公务,今日就此作别。”安焘冲吕嘉问拱拱手,就要告别,却被吕嘉问给叫住了。   “厚卿,是否要安排御史参武好古一本?”   “参?”安焘皱了皱眉,“有何名目?”   “参他一个扇摇国本!”吕嘉问思索着说。   “扇摇国本?有点虚吧?”   吕嘉问笑道:“不算太虚……开封禁军乃是国家之根本,武好古的共和行以地产买卖乱了不少禁军将士之心,使之聚集喧哗,就是扇摇国本!”   还可以这样生搬硬套?   安焘虽然觉得吕嘉问给武好古按的罪名完全是扯淡,但还是点点头道:“容我安排。”   吕嘉问却追问:“厚卿,你想让谁上弹章?”   安焘道:“新任的监察御史里行张克公!”   张叔夜的堂弟张克公的新差遣已经下来了,是监查御史里行,不是御史台的正官,有点编外御史的意思。不过弹劾武好古这个级别的近幸,一个监察御史里行刚刚好。   ……   武好古和武好文两兄弟还有苏大郎,这个时候正在共和楼上喝茶吃菜,当然也没有女人作陪——国丧期间,还是小心一点为好!   三人坐在一起,自然要说今天在共和楼下,安焘、吕嘉问两人的来意了。   来者肯定不善!特别是那个吕嘉问,闻名几十年的大恶人,吕氏家贼,他出马了还能有好事吗?   虽然武好古和武好文也守得严密(开封府十大讼师在当顾问,法律上肯定是面面俱到了),但并不代表对方就没招了。   因为御史可以风闻言事,不必要真凭实据的。   而且武好古的后台很硬,哪怕赵挺之亲自出马,也不可能把他参到御史台狱里面去,所以有没有证据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把武好古从开封府的地产行逼退!   “弹章肯定会有的。”武好古轻轻转动着手中的茶杯,“我现在就背了十几封弹章,不过都被官家留中了。”   一个幸近还是吏商,被御史参上十几本没什么——那些御史也不是真的要和武好古为难,弹劾他不过是表明自己不畏权贵的风骨。所以迄今为止,参武好古的弹章上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情,要么就是失仪,要么就是受贿……根本打击不了武好古。   “不过这一回,他们恐怕要有些力度了!”武好古想了想,“只是不知道会这么参?”   “会不会参你囤积居奇,哄抬房价?”武好文问。   “这个不怕。”武好古摇摇头,“能说清楚的……”   “或者参你一个经商贪婪,有失官体?”   “这个罪名要参也参你。”武好古看着兄弟笑了起来。“我是武官,贪婪是应该的。”   “那就是……”武好文摇摇头,“大哥儿,好像没有了,我们身正不怕影斜,让他们去参。”   武好古又瞧着苏大郎,苏大郎笑了笑:“做生意的事情问我,官场上的阴招……大郎,这事儿得问行家。”   “行家?”武好古看了看自己弟弟。   “我不行啊。”武好文忙摆摆手,“我才做了几天官?”   苏大郎笑道:“大郎,你其实认得一个官场老狐狸。”   武好古笑道:“我认得很多老狐狸……可是他们都不为我所用啊。”   “有一个可以用啊!”   “谁?”   “施国忠,刚授了沧州知州,现在还没离开开封府呢……对了,这个知州还是你给他求来的。”   “哦,那个阳谷知县。”武好古想起那个“糊涂知县”了,他望着苏大郎,“你也认得他?”   “如何不认得?”苏大郎笑道,“我家和万家是世交,施国忠的夫人是我远房表姐。这老头当御史的时候可是出了名的奸猾,满朝权贵弹劾了遍,却没一点事儿……被他弹劾的人和他自己都没事儿!”   “那他还怎么升官啊?”武好古一笑。   御史是个很容易升官,同时又很容易挨贬的职位。一般情况下,那些进入御史台的官员都会拼命表现,把炮口瞄准最得宠的权臣幸近。图个出名,也搏个升迁的机会。   苏大郎道:“现在不也到知州了么?”   “也对啊。”武好古想了想,“那我明天就去拜访他,看看能不能让他为我所用。”   “一定能的!”苏大郎很肯定地说,“为官之人,或图名,或喜利,或好权……他似乎不喜权名,那就以利诱之吧。” 第四百八十章 房奴(七)   刚刚授了正七品下宣德郎,又领了权知沧州事的施国忠家住在潘楼街附近的豆腐巷。也不是什么几进几出的大宅,就是一栋沿街的两层小楼,看着有些低矮,也没有院子,一点儿都不气派。   不过能在开封府最繁华的内城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宅邸,还是足够让人羡慕的,哪怕他是一位堂堂的正七品朝官,现在还领了一州军政要务。   这所房子当然也不是施大知州用贪污受贿来的钱购买的,而是他的娘子万大姐的陪嫁。   施国忠是元祐三年的进士,那一科的主考官就是武好古的恩师苏东坡。施国忠自己就是四川人,深受苏门蜀学的影响,写的“论”和“对策”深得苏东坡的赏识,所以考上了个第二甲。   当年他是个五十三岁高龄,人见人嫌的老秀才,而且还是个没讨过娘子,家里面也没什么财产的穷光蛋,人生是一片灰暗。在高中之前别说四川老家的那些亲戚都嫌弃他,就是他自己也嫌弃自己。如果不是怕死,早就拿根绳把自己吊死了。   可就在元祐三年二月十五日国子监前放榜的那一刻,施国忠立马就神奇地实现了屌丝逆袭,被一群年纪比他还小的白富美她爹争抢……最后他一个五十多岁,半截身子入土的糟老头子,居然迎娶了开封万家的大小姐,还得了一所价值数万缗的宅子以及陈留县的万亩良田还有一大堆金银财宝做陪嫁。真是做梦都没那么美啊!   也许是因为这幸福生活来得太不容易,所以施国忠这个堂堂二甲进士出身的文官做官做得比条黄鳝还滑。早年当县尉,当教谕的时候,专门拿一些没啥背景的中小商人、地主立威,看上去好像很有风骨。后来被提拔当了监察御史里行就开始混,尽拿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弹劾权贵,也不“入党”,结果就被打发出京做知县了。在知县任上也是糊涂官办糊涂事儿,从来不敢去招惹权贵豪强。   本来以为这辈子就要在知县任上混到致仕了,却在阳谷县任上抓住了个不动声色逢迎幸近的机会,转眼就混上了知州——从知县跳过通判直接当上知州,可是官场上的飞跃啊!   而这飞跃是如何实现的,施国忠当然心知肚明。不过他并没有因此上门去向武好古道谢,而是沉住气在家里面等着武好古上门。倒不是他在端架子,而是一个堂堂正七品的文官去拜一个从七品的武官的门是有可能惹来御史弹章的。他可不是蔡京那样的大山头,不怕别人用鸡毛蒜皮的小事弹劾他。   不过一等多日,都快要去沧州上任了,也不见武好古来访。武好古没来,却来了个施国忠早年在外游学(其实是当教书先生)时认识的朋友,比他晚一科金榜题名的宗泽——就是那位北宋末年的抗金名臣,当过东京留守的宗泽宗汝霖。   宗泽是元祐六年的进士,官运其实不错,第五甲的出身,早早就当了知县。现在刚刚做完了一任龙游知县,回京述职守选,借住在距离豆腐巷不远的观音院内,时常来豆腐巷和施国忠喝上几盅小酒,畅通一番国家大事儿。   而今天,来访的宗泽却和施国忠聊起了昨天才发生的“楼市风波”。其实也算不上什么风波,只是有些进士出身的文官和一些禁军小武臣没有买到房子,在共和楼门口堵了一会儿。如果不是惊动了安焘和吕嘉问这两个大佬,压根就不是个事儿。   但是武好古偏偏撞在了安焘、吕嘉问的枪口上,明眼人都知道,这事儿可就不容易了啦。   不过宗泽那可是一代名臣,看问题自然深刻一些了。   “喜忧参半,先喜而后忧。”   听了宗泽的评价,施国忠皱了下眉头,“怎么是先喜后忧呢?明明都是喜没有忧啊!都亭驿、封丘门内那两幅地也没多大,盖了房子竟然卖出几百万缗……若是就此能盘活朝廷在开封府的土地,一年卖出几块地就能收入几百万,抵得上天下十分之一的税赋,难道不好吗?”   “这是好事。”宗泽说,“但是伯恩兄你不能只看眼前而忽视长远啊!这次共和行仅仅靠两幅地和几百处房产就圈禁数百万缗……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敛财速度啊!”   “也算取之有道啊!”施国忠摇摇头,“有甚不妥?”   “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啊!”宗泽摸着自己的大胡子,皱着眉头,一副忧国忧民的模样。“如今的天下,就是多而不均,富而不安,人心惶惶。而武好古的所为,又给豪门权贵开了一条条迅速积累财富的路子,必将造成富者越富,贫者不安,长久之后,就恐天下解体啊!”   宗泽所言,用后世的话说,就是武好古的所为在加速资本的积累和聚集。不仅在开封府搞“地产兴邦”是这个路子,在界河搞商市,在海州搞天涯小镇,都是在集中资本——资本集中了,才能有主义嘛!   只是在这一次的房产售卖活动中,资本聚集的效应特别明显,这才引起了宗泽的担忧。   当然了,他的担忧也不是毫无道理的。因为资本的聚集,或者说是富者愈富之后,就一定会造成贫者不安。而且“愈富”的富者大多来自中心城市,看武好古这一次在地产生意上捞到的钱就知道了!能分到他自家的钱,怎么都有好几十万缗吧?   那么多的钱,要是当地主收租子,一百万亩都不一定够啊!   换句话说,武好古行为,带动了一部分大城市豪商进一步暴富,相对的就打破了原有的财富和权力格局,很容易造成天下的解体——类似的情况,在宗泽的老家义乌一带,早就已经出现了!造成义务及两浙部分地区“富而不安,人心惶惶”的则是来自海上的巨富。   暴富的海商大量购置土地,还勾结官吏,将田赋转嫁给贫民。而生活困难的贫民则“食菜侍魔,结党自保”,让地方官非常头疼。   ……   武好古这个时候,正坐在一辆摇摇晃晃的马车里面,在潘楼街上慢悠悠的前行。   车厢外面下着蒙蒙细雨,路面有些湿滑泥泞,不过这并不是武好古不骑马而改坐车的原因。他今天要做的是结党营私之事,当然不方便光明正大的来了。   所以他不仅坐了辆马车,而且这马车还是租来的,赶车的也不是奥丽加或是林冲,而是共和行的一个管事,名叫万宝禄。这个名字非常喜庆的人是苏大郎从开封万家聘来的子弟,也是施国忠的娘子万大姐的堂弟。   坐在马车车厢里面的武好古,则眯着眼睛在想心事,不是开封府的事儿,而是北面之事!   就在今天早上,林冲从界河商市赶回了开封府,还给武好古带来了辽主耶律洪基驾崩和耶律延禧即位的消息——因为辽国的最高权力交接向来不是很平稳,所以耶律延禧在即位后密不发丧,等到将散在各地的辽国重臣们(辽国的重臣并不都跟着皇帝在野外转悠的)都召集到了冬捺钵营地后,才宣布了耶律洪基的死讯,并且向大宋、高丽、西夏、回鹘等国派出告哀使。   现在告哀使还没过界河,林冲送来的消息是由马植发出的。   得到消息的武好古知道自己在开封府厮混的日子很快就到头了,界河那边还有大生意需要他去料理呢!   不过在离开开封府之前,还是有不少事情需要安排妥当的……特别是那个吕氏家贼一定得给他下点套!   正琢磨着要怎么陷害忠良的时候,武好古乘坐的马车已经在一条小巷子外面听了下来。   “东翁,豆腐巷到了。”万宝禄的声音从车厢外面传来了。   “好。”武好古收回心神,一撩车帘钻了出去,外面还在淅淅沥沥的下雨,万宝禄马上殷勤的递上一把雨伞。“东翁,可要小底陪您一块去吗?”   “不必了。”武好古笑了笑,“豆腐巷我可熟了。”   说着话,就打着雨伞,快步往狭窄的街巷内走去。很快就到了施国忠和万娘子居住的小楼门前。刚想敲门,房门就吱呀呀开了。   从里面走出来一个男子,四十多岁,有点小胖,一张肉乎乎的圆脸上留着一捋山羊胡子,一对铜铃般的眼眸炯炯有神,看着就不是一般人。   武好古不禁有些疑惑,忙向两边打量了一下,确认这房子的确是施国忠的家……   “咦,怎地大郎来此?”   万娘子软糯好听的声音忽然传来,然后就看见万娘子出现在了那个四十多岁男子的身后。   这下武好古更惊奇了,心说:不会是选错了时间,见了不该见的人了吧?不过不要紧,我的口风很紧的……   想到这里武好古连忙让在一旁,想让那人赶紧离开,这时他才看见施国忠拎着一个竹篮出现在了门内,“汝霖兄,这里有只东坡肘子你带着……咦,武东门,你怎地来了?快请,快请进。” 第四百八十一章 房奴(八)   “刚才那位真是宗泽?”   “是啊!他是老夫早年游学时认识的好友,元祐六年的进士,虽然只是第五甲出身,但却是有真才实学的。”   “他到开封府来是述职还是任官?”   “他的龙游知县任满了,回开封府守选的。”   “有去向了?”   “没有呢,哪儿那么快……东门,你怎么问该不是想替他也安排则个?”   “没问题啊……可以给他安排个出使辽国的随员。”   在施国忠家的酒桌上,武好古和施老头先聊起了宗泽。这可是“宗爷爷”啊,“宗爷爷”居然和施老头这个属狐狸的是莫逆之交,这也忒让人意外了。   “你真能给安排个使辽的机会?”施国忠有些犹疑地看着武好古。   使辽虽然是个临时的差遣,却很容易让官员有一番表现。特别是宗泽这个级别,以京官权知县,官运算是不错,多半是有大佬赏识提拔(他是吕惠卿提拔的),要是有个机会,没准就一飞冲天了。   “很快就有机会了。”武好古压低声音说,“刚刚得到了北国密报,辽主驾崩了,他的孙子耶律延禧即位,朝廷照例要派出贺使的。”   施国忠吃了一惊,“东门的消息可真是灵通啊!”   “宣德。”武好古顿了顿,“等辽国的告哀使一到,你我就得启程北上了。”   这有关系吗?施国忠听了武好古的话有些不大明白。   武好古并没有解惑的意思,只是笑着说:“宣德可知官家为何要将知沧州事一职交给你吗?”   施国忠轻轻转动着手中的酒杯,笑道:“想来是东门给老夫说了好话吧?”   “好话说不上。”武好古道,“只是叫官家知道宣德你也是东坡先生的门人。”   东坡门人?施国忠心说:自己什么时候入过东坡门下?要真拜过苏东坡,早就给踢到不知什么地方编管去了……   施国忠笑道:“东坡门下是不敢称,不过是学了一点苏门的学问。”   “那就是门下了!”武好古顿了顿,看着长相有点“土”的施国忠,笑道:“所以在下想请伯恩先生(施老头的字号)兼任界河云台分院的司业。”   “界河云台分院?司业?”施国忠听得一脸懵逼,云台分院是书院吗?和云台学宫有什么关系?司业……这是职官?   “云台分院是云台学宫的分院。”武好古解释道,“不过明面上却不是官学了。司业则是分院之主,借了个学官的名头,却不是职官。不过……所得的薪俸,却比国子监和云台学宫的司业高多了!每月给500缗钱。”   一月500缗钱,一年就是6000缗钱!虽然大宋的官员薪俸很高,可是500缗的月入也不是小数目了。正三品官员的正俸也就是这个数了!   “这个,这个……”施国忠有些忐忑,“这个不妥吧?”   宋朝的官员多有兼职的,但是担任一所民间书院的“院长”,还一年拿人家6000缗钱。怎么看着都像是受贿啊!会不会让御史弹劾?   “妥!”武好古一挥手,“会有官家的中旨下达,叫你做书院司业的。”   中旨就是不通过中书门下,直接由宫中发出的诏令。   “有中旨?”施国忠眼珠子转了转,“那陛下的意思是……”   “自是为国为民,具体的等到了沧州我再和你说。”武好古道,“宣德,有中旨,你干不干?”   “干,干!”施国忠马上拍着胸脯,“既然陛下有旨,又是为国为民,那老夫自是竭尽全力!”   “好!”武好古笑着摸出了一叠私交子,“宣德,这是书院第一年的月俸,从正月到年底,一共12个月,6000缗钱,请笑纳。”   现在都二月了,等施国忠到了界河,最快也是三月了。武好古却按照全年给了月俸,而且一次就给支了一年……   这是贿赂啊!   施国忠看着摆在桌子上的厚厚一沓私交子,心里全明白……武好古在自己身上可真是下本钱啊!   而且……这贿赂还不能拒绝!因为是有“旨”的,不收就是抗旨啊!自己是忠臣,忠臣怎么能抗旨呢?所以只能勉为其难的收下了。   “哦,哦,那就,那就多谢东门了。”忠臣施国忠拱了拱手,也不客气,便笑眯眯的收好了6000缗的私交子。   收了钱,那便是接下了云台学宫界河分院司业一职……那可就是自己人了。   武好古笑着,“伯恩先生,在下还有事请教。”   “莫叫先生。”施国忠连连摆手,“你我不如兄弟相称吧。”   武好古也不客气,“那就是伯恩大哥了。”   “崇道弟。”施国忠笑道,“你一定是想问吕嘉问会怎么整你吧?”   果然有点门道。   “还请赐教。”   施国忠想了想,说:“其实他想怎么整你,老哥我也猜不到。”   什么?不知道啊?武好古稍稍有些失望。   “不过老夫却知道东门你该怎么整他!”   整吕嘉问?武好古摇摇头,“他可是太府寺卿啊!”   对这样的官,给宋徽宗进谗言怕不好使吧?   “太府寺卿又怎么啦?”施国忠笑道,“他现在接了个烫手的差事。”   “是半个都亭驿?”   “这可不够烫手。”施国忠道,“你别小看他,其实他还是有点手段的……半个都亭驿是怎么都能糊弄过去的。东门如果想让他早点下台,还得再加点码。”   “怎么加?”   “让店宅务去为禁军精锐盖房。”   “盖好了白送?”   施国忠笑了笑,“白送官家怕不舍得,还是打折发卖吧……可以让店宅务去拆了城北的一座兵营,然后盖上几百套那个楼房,低价卖给禁军中的精锐。”   “拆兵营?”武好古嗤地一笑,“兵营可有人住啊,而且还是禁军的地盘,哪儿那么容易让他拆了?”   施国忠笑道:“吕望之是能吏,一定有办法的……对了,朝廷最近不是要选殿前骑士吗?莫不如也拿出几套二三千缗的宅子,在开封禁军里面选一些殿前勇士吧。”   “送房子?”   “可以拿房子当奖品。”   “奖品?奖给谁?”   “可以搞个比武选士……前几名选入殿前诸班直,再奖励房子一套!排名靠后的,也入殿前,也能先得到一套房子,不过得分期付。”   分期付?这不成殿前房奴了吗?到时候赵佶驾前一边是地主骑士,一边是房奴勇士……   这个姓施的还真是缺德带冒烟啊!   不过的确是好主意啊!   6000缗花得挺值。   “好好好!”武好古抚掌笑道,“还是老哥有办法!我回去就给官家写奏章。”   “老弟,你可不能写。”施国忠连忙提醒道,“你写了,曾布、安焘、吕嘉问还会上当?”   “那,那就请韩相公提出?”   韩忠彦你也请得动?施国忠心下大喜——这回可是找到组织啦!皇帝的中旨,相公的奏章……要什么有什么!这才是真正的奸党,哦,是忠党啊!   “不行,不行。”施国忠压下心头的喜悦,“也不能让韩相公出面,韩相公和吕嘉问是对头。”   “那叫谁来?”   “我想想……让蔡学士上奏,你和蔡学士关系不错吧?”施国忠道,“让蔡学士上奏献策。他现在不是不肯去江宁吗?那他一定肯献策的,只要官家用了他的策,江宁就不必去了,说不定还能宣麻。”   “好!好办法!”武好古大笑,“我这就去找蔡学士,请他上奏献策!”   说是马上去找蔡京,但是武好古真的见到蔡京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   因为施国忠给他出的主意不够细致,缺乏可操作性,直接拿给蔡京提上去容易给人挑错。   所以武好古花了一个下午在家琢磨,完善了一番,又给蔡京打了张底稿。   首先,武好古把施国忠出的“以房选士”的办法扩大升级了一番,不要马上选……可以先宣布,然后再给个一年半到两年的“训练期”,然后再比试。   现在大部分的开封禁军官兵是一年到头都不怎么训练的,他们也没训练的动力啊!练得好又怎么样?无非就是官家看了高兴打赏几个小钱,相比苦练武艺的付出,还是学门手艺实在……林家父子就是血淋淋的教训啊!要不是跟了武好古,林冲到现在还打光棍呢!   所以武好古就决定用奖励房子的办法鼓励一部分禁军将士卖力训练,练好了就送房子啊!那还不拼命练啊!   而且比武送房大赛也不能只搞一次,以后得年年比试!前十名送房子,前十一到前一百名可以“打折加分期付”。另外,前二百名都选入殿前诸班直充当重甲步兵——骑兵是不能靠开封府的城市兵的,必须是庄园骑士。   这样不仅能鼓励开封府的禁军习武练兵,而且一年还可以选出200精壮甲士,怎么都能有魏武卒的标准吧?即便按照一名甲士服役15年计算,将来3000重甲房奴兵还是能维持的,加上1000名骑士,大宋好歹也有4000真正的精锐了…… 第四百八十二章 房奴(九)   这下要宣麻了!   终于熬出头了!   自家一身本事,终于能为大宋尽情施展了!   蔡京那个高兴啊……虽然他一看见武好古送来的“对策”,就知道这个幸近憋着坏要害安焘和吕嘉问呢。   可那俩货也不是什么好人,自己厚着脸皮在开封府赖了那么久,他们身为同党也不来拉一把。就凭这样的为人,贬去海州天涯镇也活该!他们根本不是蔡某人的同党,眼前这位武好古才是真够同党啊!   之前武好古给自己的儿子安排进了西苑修造所,现在又给自家支了个能宣麻拜相的仙招……真是太够朋友了!   “崇道小弟。”蔡京放下手中武好古写的陈条,一张圆脸已经笑成了一团,“以后你我就是同……是朋友了!”   武好古的级别提升了!以前最多是蔡京一党的边角料,现在升级成同党了。如果已经还有什么“N贼”的话,武好古估计也能名列其中了。   武好古也不客气,笑着到头,“那小弟以后就叫您一声元长老哥了。”   “好好好。”蔡京笑着到头,只要能够宣麻拜相,别说当武好古的老哥,就是管武好古叫大哥也行啊!   “崇道。”蔡京笑了笑,“吕望之恐怕拆不掉开封府中任何一座兵营吧?”   “不容易拆……”武好古笑道,“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   不就是拆迁嘛!吕嘉问肯定是没办法的,可武好古有办法啊——武好古自己是武官,禁军里面也有朋友,而且万家地产行的效率哪里是店宅务能比的?   “若是店宅务办不好。”蔡京看着武好古,“你能接下烂摊子来吗?”   “能啊!”武好古笑道,“我有办法……元长老哥不用担心。”   “行!”蔡京抚了抚巴掌,“我今天就写奏章,明天就递上去。”   他顿了顿,“还有个事情,我得和你说一声,安焘和吕嘉问已经安排御史弹劾你了。”   “是吗?”武好古笑着问,“元长大哥可知道他们要弹劾小弟甚底罪名吗?”   “扇摇国本。”   蔡京还真知道,“弹章由监察御史里行张克公发出,明天大概就要交上去了。”   “扇摇国本?”武好古不大明白,“这罪名怎么出的?卖个房子也关系国本了?”   蔡京笑了笑:“若是参你受贿敛财,弹章递上去就留中了,连拿到崇政殿上议论的机会都没有,所以得给你按个大一点的罪名。”   说的也是,宋徽宗根本不在乎武好古捞钱啊。而且武好古也不是一个人捞,还帮着宋徽宗捞。参武好古敛财有什么用?别说一个监察御史里行,就是御史中丞赵挺之出面也白搭。   可是卖房造成禁军官兵骚动,动摇国家根本的罪可就大了!哪怕宋徽宗向着武好古,也得拿出来问一问。   只要崇政殿上论这事儿了,曾布、安焘、赵挺之、吕嘉问他们就能一起批斗武好古了。   蔡京又言道:“不过他们也不是要把你参到御史台狱里面去,只是为了把开封府的地产买卖抢到手里。”   这是当然的。把武好古斗倒是不可能的,因为有皇城司,有开封府,有三衙管军,还有閤门司等等,宋徽宗也不是瞎子、聋子。   不过,曾布、安焘、赵挺之、吕嘉问他们还是可以提出暂停私人经营开封府城内大地产项目的建议。   也不是要永远禁止,只是暂停,然后查明真相,制定规章……当然是由太府寺下的店宅务和平准案来定规矩了。   商人做买卖,官府来定规矩那是完全合乎名分的,宋徽宗也不好阻止吧?   而这些事情一旦交给了太府寺,那武好古就得等到猴年马月才能在开封府内开发新的地产项目了。   ……   时间很快就到了转日的中午,今天是纪忆入对的日子,他整了整衣衫,在一名宣赞舍人的引领下,走进崇政殿时,心里忽然想道:武好古现在一定是常来这里吧?多半也不需要閤门司安排觐见,直接就能进来了……他可是有个带御器械的差遣啊!   崇政殿内深处,穿着常服的宋徽宗正在案后安坐,看着先帝哲宗的忠臣纪忆。   也不对,他不是忠臣,他出卖了章惇,还是个反复小人,章惇才是忠臣。   纪忆照着规矩,行了揖拜之礼。赵佶轻轻的叹了口气:“纪忆,你的建言,朕已经看过了,想法倒是不错的。重金招勇士,也合乎祖宗的规矩。只是每个勇士一年200缗的开销,可是不便宜啊!虽然开封府的官地出售可以有些额外的收入,但是土地卖一块少一块,也不是长久之计啊。”   不是长久之计其实是次要的,主要的问题是……这卖地的钱宋徽宗还要自己花呢!   “陛下可以通过裁剪禁军的员额筹钱。”纪忆奏道,“现在禁军上兵一员每年就要开销50缗,而殿前勇士的开销若以200缗计算,裁掉4名禁军上兵就能雇佣1名勇士了。”   他说得头头是道,也是大部分文官的想法。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嘛!只要舍得花钱,还怕雇不到魏武卒那样的勇士?   不过这话要去问西门青,那肯定是当笑话的。因为勇士在大宋是很稀缺的,现在不是战国,也不汉唐,是“五经勤向窗前读”的大宋。有条件当勇士的地主富农子弟都去读五经了,读五经可读不成勇士。就算有几个没有读书读成秀才的勇士,那也一定有年入超过200缗的营生!   而且那些跑江湖打架斗殴的勇士和上阵打硬仗的勇士不是一个概念。上阵打硬仗的是重步兵,按照《荀子·议兵篇》的记载:魏之武卒以度取之,衣三属之甲,操十二石之弩,负矢五十,置戈其上,冠胄带剑,赢三日之粮,日中而趋百里。   朝廷想花200缗一年就雇佣到这样的勇士了,这不是在做梦吗?   “可是要裁掉那么多的禁军,恐怕会惹出兵乱吧?”   赵佶没想到勇士已经要绝种了,他只想到禁军那些大爷兵也不大好裁——宋朝虽然重文轻武,但是却深谙养兵的学问。这个和后来的明朝是不一样的,宋朝其实就是佣兵建立的王朝,自然知道养兵的道理。只是把兵养成了废物,但是绝没有把兵养成乞丐……   对于裁军的事情,大宋朝廷也一向比较谨慎。不过也不是没有裁过,王安石就裁了不少。   “陛下,勇士不可多得,一年能招募到两千就不错了。”纪忆也知道勇士有点少了,“国家一年减少八千禁军差不多也够了,现在国家有50万禁军,每年告老或病死的怎么都有两万,今后只需每年招募一万二千,不就可以节省出募集殿前勇士的钱财了吗?”   好像有点道理!   赵佶心算了一下,如果以一兵从军25年计算,一年招募2千精锐和1万2千普通的禁军,那么大宋将来就有5万精锐和30万普通禁军——对了,这30万禁军中至少还有5万西军精锐也是可用的。   也就是说,35万禁军中,至少有10万可用!   “纪忆。”赵佶想了想,又问,“你可知道殿前骑士和乡兵之议吗?”   “知道一些。”   因为“殿前骑士”事件的发生,连带着兵制改革问题最近也热了起来,不时就有些官儿不大,但是挺能写文章的官员给宋徽宗上奏建言。大部分都反对搞“殿前骑士”,一家骑士1500亩田啊!那么多田怎么就给那些武夫了?这叫东华门外唱名的好汉如何不捶胸顿足?   另外,还有一些官员认为殿前骑士走的是北周隋唐关陇勋贵的路子,很容易养成势力,对国家的稳定不利。   不过在反对隋唐关陇勋贵的同时,大家又对隋唐的乡兵,也就是府兵推崇不已。认为发展乡兵才是解决大宋兵弱和养兵耗费巨大的一剂良方。   大部分上书官员看好的,都是没有勋贵和士族参与的乡兵……当然了,也没有均田。   “纪忆,你怎么看?”赵佶问。   “陛下。”纪忆奏道,“臣以为,骑士不宜太多,一来无田可分;二来容易让武人做大,犹如昔日隋唐之关陇。”   赵佶点点头,关陇勋贵是建立过三个王朝的……   “至于乡兵。”纪忆顿了顿,“现在朝廷施行的《保甲法》就很好。不过让保丁充当战兵还是不大可行大的,毕竟练兵备战花费巨大,靠乡兵自家是无法承担的。”   “如此说来。”赵佶思索着说,“最好的办法,还是整顿禁军,扩充班直?”   “陛下圣明。”纪忆说,“如今国家的兵制是祖宗所定,只可小改,不可大动。”   “那兵学司呢?”赵佶又问,“不少大臣说应该保留,也有些说应该并入武学。你怎么看?”   这已经是题外话了,赵佶问纪忆,说明对他的能力还是比较相信的。   纪忆道:“臣以为应该并入武学,毕竟武学才是先帝订立的制度。只是过去武学没有办好,今后可以设法改进,吸取兵学司的经验,使之能为国家培养将才。” 第四百八十三章 房奴(十)   纪忆在崇政殿内和赵佶问对的时候,在政事堂中,宰执重臣们正在共议今天要处置的几项重要政务。   “辽主似乎驾崩在了冬捺钵营地,燕国王延禧已经即位。武好古的这份奏章,诸位都看过了吧?”韩忠彦和往日一样,在中厅正位高坐,将武好古今天刚刚递上的奏章,当先拿在了手中,“这武好古人在开封府,界河那边的事情倒也没丢下,还时刻留意着辽国的事情,很是干练啊!”   他一上来就拿出武好古递上的奏章,还提到了辽主驾崩的事情不是没有原因的。他也是老官僚了,当然知道武好古已经被安焘、吕嘉问盯上了。   这个时候,还是赶紧从开封府开溜为好!既然辽国的老皇帝死了,那武好古就立即动身去界河商市坐镇吧……   曾布轻轻笑了笑,漫不经意地道:“是很干练,都亭驿的房子还没盖,钱就已经赚好了。”   在武好古一口气卖出了420套房产前,曾布也没太在意都亭驿和开封府内的其它官有地产。可是现在,他已经看到了其中的大利。   这可是堪比盐铁和酿酒的大利啊!所以他马上就把话题引回了房地产。   范纯礼现在虽然也赞同官营开封府房地产,但他毕竟是韩忠彦的同党,自然要帮着说话,“子宣,都亭驿的事情官家已经拍板了,我们无需再议。现在应该让武好古马上返回界河商市……过不了多久,应该有许多契丹贵人要逃去那里了。另外,为殿前骑士购买份地的事情也不能再拖了,兵学司最晚年底就该取消了,到时候起码有500名生员要安置。”   “彝叟所言甚是,不过开封房产大利也不可不察,若是经营得法,年入上千万也是可期的。如果让这笔钱落入私人的口袋,恐怕与国于民都不是好事。”   刚刚拜了门下侍郎的李清臣似乎做起了和事佬,既没有反对把武好古打发出京,也提及了地产之利。北宋朝廷可没有不与民争利的想法,而且宋朝的内外状况也不容许有这种想法。和明朝自带干粮的军户兵不一样,宋朝开国就是雇佣军,大家早就习惯了拿钱当兵,没钱哗变的规则了。要是朝廷没有足够的财力给那帮能吃不能打的雇佣军开饷,那可就要了大家伙的亲命了。   而且宋朝的儒学中还存在比较多的理想主义成分,想要寻求一条“致太平”的路线,以解决宋朝面临的内外困境。   而“致太平”的路线,比较公认的就是官营工商加均田乡兵再加上乡约自治。   政治正确的事情,韩忠彦也是没有办法提出反对意见的。他摇了摇头,正准备讨论下一个议题时,门外突然进来了一个政事堂的公吏,手中捧着一份奏章。   “相公,御史台刚刚送来一份弹章。”   “弹章?”韩忠彦闻言一愣,“怎么送到政事堂了?”   宋朝的奏章向来有“通封”和“实封”两种,“通封”奏章通常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可以由中书、枢密院以下处理,完事后上报即可。而“实封”的奏章则必须先给皇帝看,看完后再做出决定或和大臣们讨论。   而台谏的弹章当然是“实封”的,要不然台谏的弹劾宰执的弹章还能让宰执们自己商量着办?   “相公,是御史台抄送的弹章。”堂下的公吏回答道。   御史台把弹章抄送中书是一种特殊的弹劾方式,目的是防止官家留中弹章不做处理。同时根据宋朝的惯例,一旦官员知道自己被御史台弹劾就要离职待罪。所以台谏们以录副、露章的方式上疏也会给被弹劾的官员造成不小的麻烦。   “谁被弹劾了?”韩忠彦皱着眉头问。   “是勾当界河市舶司,带御器械,东上閤门副使武好古。”   韩忠彦吸了口气,心道:新党这帮家伙为了争房产大利还真下功夫啊!这下官家想要留中也不可能了——界河商市和北沧州购地两档子事儿都得武好古去啊!   他看了身边的曾布一眼:“子宣,你看吧。”   他和武好古是亲戚,照例应该回避。在明天的崇政殿问对时也不能就此事说话,所以连看都懒得看了。   “是何人弹劾?以何名目弹劾?”范纯礼问。   曾布拿起公吏送来的弹章看了一眼,“是监察御史里行张克公,弹劾武好古扇摇国本。”   “扇摇国本?”范纯礼一愣,“到底是何事?”   “就是前两天在共和楼卖房子引起不少禁军将士骚动的事儿。”曾布笑道,“禁军将士骚动,难道不是扇摇国本吗?”   扇摇国本的帽子大了,不过曾布、安焘等人的意图也不是真的要把武好古逮起来,而是把开封府房产大利拿到朝廷手中。   范纯礼眉头大皱,“这事儿要算扇摇国本,那开封府大街上做小买卖的那些禁军兵卒岂不是更加有损国本了?”   是啊,堂堂保卫大宋江山的禁军,现在不好好练武,都在做着各种营生赚钱,当兵都成了副业……这种事情真要细究起来,那就是大宋开国以来就实现的花钱养兵之法存在问题了。   李清臣接过话题,笑了笑说:“这事儿还是留在明天崇政殿上说吧,我们今天还是议一议派谁去辽国贺他们的新君即位吧。”   ……   第二天的崇政殿问对很快就到来了。赵佶高居御座之上,望着殿中人数不算太多的宰执重臣。眉头拧着,显得很不满意。   今年的年号是建中靖国,取意就是不偏不倚的中间路线,不要新党的绍述,也不要旧党的更化。可是朝堂上的官员们,却总是不能理解他的苦心。   而能够理解他苦心的官员,现在却没有站在这个崇政殿中……   想到这里,赵佶直接从御案上拿起一封奏章展了开来,“朕昨日收到了知江宁府事蔡京的建言上奏,是关于禁军和房产的。”   他这话一出,殿中的重臣们都是一愣。   这是怎么回事儿?   蔡京怎么建言了?他不是该准备滚蛋去江宁府了吗?怎么还建言说开封房产还有禁军?   赵佶道:“蔡京建言说开封府人多地狭,房价腾贵,禁军精锐皆为房所累。年入五十余缗,仍然不足以在开封府购房安居,因此皆专心副业,将练兵作战抛在了脑后,如今已是兵不成兵,将不为将了。可有此事啊?”   有啊!   全天下都知道了……可是有招吗?   开封府的高房价是个无解的死局啊!一方面开封府是大宋的首善之都,又依托四通八达的运河体系成为了中原的交通运输和经济中心,汇集了海量的财富。   一方面,开封府又因为地处平原,无险可守,北方燕云之地又陷于辽国。不得不安置禁军二十万以保万全,而且宋军又是雇佣军,不是番上服役的乡兵,是必须要带着家属的职业兵。因此在大宋立国之初,开封府的人口就特别多。到了如今,这座城市中的居民早就破了100万,恐怕都有150万了。   150万人口其实也不算太多,后世1500万人口的大都市都不在少数。   可问题是,开封府所在的中原地区又因为土地贫瘠,大城市太多(还有大名、应天、洛阳等大城市),造成粮食供应不及,不得不依靠东南六路的漕粮补给。   可是漕运的通航能力有限,供应开封府现有的150万人口已经非常吃力了,如果城市再向周边扩张,那么漕运就没有办法负担开封府居民的吃饭问题了。   所以开封府历史上只进行过一次扩张,修建了开封府外城。现在哪怕房子贵到了几千上万缗,也没有办法再进行扩张了。   也就是说,开封府的房价会在中世纪就涨得如此高昂,实际上就是定都位置选择错误所致。   想要彻底解决这个问题,就只有向东迁都——向西是不可行的,迁都去了有险可守的洛阳、长安虽然可以减少守军的人数,但是那里的交通更加不变,周围的土地也更加贫瘠,根本无法承载数量巨大的工商人口。这样就会造成经济中心和政治中心分离,对于国家的财政是非常不利的。   扫了眼束手无策的群臣,赵佶道:“蔡京倒是替朕出了个主意,由店宅务建房或赐与,或以分期付钱之法卖于禁军中的精锐,并且将这些精锐选入殿前司充当诸直勇士。”   “陛下。”韩忠彦问,“禁军的精锐应该如何选拔?”   “比武!”赵佶笑道,“凡是可以披上50斤的重甲,手执长枪,腰悬直刀,背负大盾,再加50支弩矢和一只强弩,同时携三日军粮,半天内能急行军100里的士兵,都可以参加比武。凡武艺名列前十者,赐三室之居一所,价值3000缗,选入殿前诸直,领双俸。名列前11-前200者,可以2000缗之价,分期20年付,购开封府城内价值3000缗的三室之居一所,并选入殿前诸直,领双俸。200名开外者,只要有资格参加比武,也可以入选殿前诸直,领双俸。诸卿,你们以为如何?” 第四百八十四章 房奴(十一)   高!真是高!   殿中诸臣,不管是新党还是旧党,都暗地里敲起了大拇哥。这主意出得太好了!   这是用房子做诱饵,去激励开封府的禁军壮士苦练武功啊!两三千缗的房子,对一年收入不超过100缗的禁军士兵和小武臣们来说,根本就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100缗那是收入,还得花销呢!再节约,一年二三十缗总要开支出去吧?而且就算一年能攒下80缗,25年能攒下2000缗,也不等于能买房……开封府的房子可一直在上升啊!   现在卖2000缗的房子,等25年后(差不多到靖康元年了)还不得卖4000缗?   所以在开封府买房的小目标,不仅大部分禁军士兵实现不了,就是东华门外唱名的文官,只要不大捞特捞,一样是很难达成的——至少在靖康元年之前是很难买得起房子的!   而现在,圣君赵佶给了大家伙一个机会——比武赐房!只要把武艺练好了,排到开封府禁军前10名,直接送房子。排到第11名到第200名,还可以打折加分期付款买个房子……当然了,分期付款是不要利息的,等于是宋徽宗借了免息贷款给大家。   那么好的机会,大家还不赶紧回去加紧练一练?至少那些年轻力壮的能争取一下,只要能练到魏武卒的标准,就算进不了前200,也能选入殿前诸直领双俸,算是个安慰奖吧。   在没有办法完全解决开封禁军住房难问题的情况下,蔡京提出的建言无疑是提升禁军战斗力的最佳方法了。   不过蔡京的献策要想落实,还得解决一个关键问题——地从哪儿来?   “陛下,店宅务去何处建房?”韩忠彦又提出了问题,“如今开封府城内已经没有空地了,便是归在店宅务名下的几百段白地,也都已经出租给人建房了……一时怕也难以收回吧?”   店宅务出租房产的形式有租房和租地两种,因为店宅务自己找人盖的房子质量也不咋地,也不一定合用,所以有不少店宅务名下的白地干脆直接出租了。而租用这些白地的商人,自然都是很有一些背景的,租期没到就想赶人是会惹出麻烦的。   “太府寺卿安在?”赵佶笑问。   太府寺卿是个“忙卿”,所以一般不参加崇政殿的问对。不过今天是个例外,刚刚接了太府寺卿一职的吕嘉问就在举行常起居的文德殿外候着。所以很快就被传到了崇政殿上,不过他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武好古和蔡京阴了一把,还以为官家要宣布开封府房产业官营专卖呢。   看到吕嘉问行了揖拜之礼,赵佶就问:“吕卿,店宅务能在一年半之内为开封府的禁军建造住房200套吗?”   吕嘉问一愣,旋即就以为是赵佶因为张克公的弹章才有此一问,所以马上拍着胸脯回答:“回禀陛下,店宅务可以为开封府禁军建房,莫说200套,就2000套也是可以的。”   看到吕嘉问在乱拍胸脯,知枢密院事安焘连忙插话道:“陛下,店宅务可以建房,但是却变不出土地。”   “城北厢不是有许多旧兵营吗?最小的都不在都亭驿之下,若拆除一所,安置万家行的三层楼房来建,应该可以得房数百套吧?”   拆兵营!?   在场的几个宰执都愣住了……兵营拆了,兵营里面的兵去哪里?   安焘连忙上奏,“陛下兵营之中住了禁军的将士和家眷,如何拆得了?”   拆民房都比这个靠谱啊!   赵佶笑道:“蔡京也给出了对策,兵营都是平房,拆毁之后建三层楼房,所得房舍不是翻了三倍吗?拿出其中的三分之一给兵士居住,余下三分之二不就可以给军中精锐了?吕卿,太府寺下的店宅务能做这事儿吗?若是不能,就发包给商家吧。”   商家当然就是武好古的万家地产行了!蔡京在建言中也提及了这一点,认为只要把项目买扑给商人,朝廷就能得到赐给或低价发卖给禁军精锐的房产,而且还不需要花费什么。   吕嘉问连忙上奏道,“陛下,店宅务定能办妥,无需发包给商人办理。”   他当然不能把这件差事推出去了,要不然他还提什么官营专卖?   不过话一出口,曾布、安焘、李清臣他们仨都眉头大皱。拆兵营可是件扎手的差事!   万一激起兵乱,不仅吕嘉问会被编官海州,就连举荐他做太府寺卿的安焘都得外放,而且再也爬不起来。   “那就好了。”赵佶笑着点头,“现在是二月,再给店宅务饶一个月,从今年四月开始,到明年的十月初一交房。再从内藏库中取二十万缗给店宅务周转。可能办到吗?”   “能办到!”吕嘉问想了想,“请陛下放心,店宅务一定能办到的。”   赵佶点点头,又从案几上拿起另一封奏章,“这是监察御史里行张克公‘录副’弹劾武好古的弹章,你们都看过了吧?这是怎么回事?弹劾的有没有道理?你们都说说。”   这事儿韩忠彦不能说话,只能低头不语。   次相曾布道:“陛下,臣看过这封弹章了。臣觉得张克公的弹劾是有一定道理的,虽然共和楼下的骚动最后没有酿成兵乱,但是难保今后不再发生更加严重的骚动。所以开封府城内房产买卖,今后应由平准案参与主持。而官地也不得出卖于私人建房贩售,只可交由店宅务经营。”   范纯礼摇头:“共和楼下到底有无骚动,应由开封府查明。况且买卖纠纷,讨价还价,哪里没有?若是有禁军士兵参与就是禁军骚动,那么就应该先禁止禁军士兵参与工商,否则开封府街市之上天天有禁军士兵在与人争执,都可以算是骚动了。”   “禁军官兵经商务工本来就不对。”安焘说,“朝廷每年花费几千万军饷养的是兵将,不是商人和工匠!”   范纯礼反问:“但是现在可以下旨禁止禁军官兵经商吗?”   安焘看了眼范纯礼,有些惋惜地摇摇头:“禁军官兵不修武备只务工商是错,商人贪图厚利扰动开封房市同样是错。不能因为暂时没有办法改正禁军官兵经商之错,就纵容商人扰动开封府房市。而且令尊当年主政时,就对禁军官兵经商务工荒废武艺深恶痛绝,为此还提出恢复府兵制,招募京畿地方的强壮男丁充作卫士。你今日怎么能对这样的事情习以为常呢?”   “恢复府兵”是范仲淹的庆历新政中争议最大,甚至没有施行就被扼杀在摇篮里的政策。   但是在庆历新政之后,想要恢复府兵制的呼声就此起彼伏,没有熄灭过。王安石所推行的《保甲法》,某种程度上也可以看成是府兵制的变种。   “安卿也想推行府兵制吗?”赵佶问安焘道。   安焘点了点头,“臣……的确想。”   曾布听到这话,心里已经在想要让谁去接安焘的班当知枢密院事了。   “不过。”安焘接着又说,“不过如今天下的情况和隋唐不同,工商太盛,以致兼并太过,所以府兵制是不能骤然实行的。”   还好没往这个坑里面跳!   曾布大松口气。   赵佶点点头,“那就先不说府兵了……还是说房产吧。曾卿说要禁止商人购置官地建房,还要让平准案参与房产买卖,诸卿觉得怎么样?韩卿,你先说。”   皇帝开了金口,韩忠彦也就不避嫌了,上奏道:“平准案不可参与私人房产买卖。否则老臣要买房,让平准案的官人、吏员参与交易,那些官吏会持平公正吗?”   “肯定不会啊。”赵佶笑道,“还是韩卿所虑周详。”   “至于禁止商人购置官地建房一事。”韩忠彦又说,“老臣觉得暂时不能实行。”   “为何?”   韩忠彦道:“因为店宅务已经有上百年没有自己盖过房子,现在连修房子都买扑给私人……老臣所住的相府去岁有一间房屋被积雪压坏了屋顶,就是几个买扑了店宅务修房勾当的禁军士兵来修理的。如果现在禁止商人购置官地建房,那么要不要禁止店宅务将土地买扑给商人呢?若不禁止,那一样是卖地,何必让劳烦店宅务?拿去唱卖行公开唱卖,价高者得不好吗?对了,吕望之,你太府寺下的店宅务过几日不会把划拨到手的兵营买扑出去吧?”   韩老头只是怯懦,并不是不会给人挖坑,一番言语之间,就给吕嘉问挖了个超大的坑。   而且他还得捏着鼻子往下跳!   “当然不会!”吕嘉问一口否认,“店宅务会建修造案和拆房案,不会假手私人!”   “好好好。”赵佶笑了起来,“那就依吕卿所言了。若是店宅务能自力完成城北军营的拆除和兴建楼房之事,朕就将今后开封府城内官地出卖营建之事,全都交给店宅务负责。至于武好古,就让他早点动身去界河商市吧……现在辽国新君登基,北地恐怕不稳,得叫他好好盯着才是。” 第四百八十五章 挖好坑再走(一)   细雨靡靡,开封府进入了一个多雨的时节。   清晨,雨雾笼罩开封府,远远看去,一派迷茫,仿佛一切都在烟雾笼罩之中。只能隐约看见长街上,车水马龙,行人如潮,正是一年之中最忙碌的时候,即便是这蒙蒙雨雾,也无法阻挡住人们创造和生活的热情。   武好古这几日每天都和潘巧莲一起去共和楼的大书房“坐班”——那里现在是共和行的“总部大楼”,共和行总店和万家地产行总店,还有界河商会开封分会,花魁书社总店,都设在这座四层“高楼”内。   所以武好古和潘巧莲到此坐班,主要是为了方便开会和听取下属的报告,同时安排共和行以及下属商行在建中靖国元年夏、秋、冬三季的经营计划。   首要的任务当然是盖房子了!420套房子已经卖出去了,定金都收到了190万缗了。交房的时间已经定下了,到时候如果交不出房子,武好古和共和行就都有麻烦了。   另外,房子的质量还不能差了。要是和店宅务的房产一样,那可就把牌子做倒了。   而且,搞不好还会再被吃饱饭没事儿干的御史老爷弹劾一把!   当然了,把房子盖好这事儿,对共和行来说并不困难。因为共和行不是第一次盖房子了,之前连四层“高楼”共和楼都建成了。现在盖三层两层的房子有什么难的?   而武好古还多生了一个心眼儿,向宋徽宗请了道中旨,让正在家里丁忧的李诫(他还有的好忧呢,他爸爸现在快病死了)来当“监理”把关——承包万家地产行工程(万家行的工程部门都黄四郎带去界河了)的营造商建成的房子,必须要让李诫满意,才能算过关。   其实也不用李诫真的来挑刺儿,人家听到这位营造行大神的名号,就不敢起偷工减料的心思了。   其次的任务则是筹建界河大相国寺解库——这个解库也是请了旨才建立的!虽然挂了大相国寺的名头,但实际上却只有两成股份属于界河大相国寺,余下的股份则归了共和行、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云雾茶行(实际上是赵佶的私房)和高俅。   至于解库的实际经营,则是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派人负责。   第三个任务是安排《花魁》画册和《文曲星》杂志的出版计划。《花魁》画册好安排,毕竟要停刊到四月中旬,有的是时间刻板子画写生。   《文曲星》杂志却有点问题,元符三年的科举大比已经过去一年了,人们对科举考试的热情有所降低。所以进入建中靖国元年后,《文曲星》杂志的销量开始下滑,花招儿也不如之前那么好卖了。   所以武好古就准备进行一些变革,在《文曲星》这本“书生”杂志中加入一些“武略”和自己的私货。其实宋朝的书生是很喜欢纸上谈兵的,“武略”类的内容,应该会受欢迎的。   而且,武好古还为这本杂志找来了两位新的主笔,一位就是程颐的弟子,武好文的老师,侯子侯仲良。另外一位,则是御史中丞赵挺之的儿子赵明诚,就是李清照的未婚夫。赵明诚和李清照早就订婚了,原计划在两月份正式开始举行婚礼(赵李二人的婚礼起码要进行一个月),可是缺撞上了国丧。所以一对有情人只能暂时忍一忍了……   “师圣,德甫,《文曲星》就拜托二位了。”   在共和楼四层的观景台上,武好古正和《文曲星》杂志的两位主笔说话,“我只定几个不能写的,一是不能泄露朝廷的机密;二是不能攻击前朝的绍述和更化;三是不能主张放弃国土。”   “不能攻击绍述和更化?”赵明诚轻摇着一柄折扇,“是因为建中靖国吗?”   赵明诚他爹和武好古的恩师苏东坡是政敌,不过这并不妨碍赵明诚和武好古交好——赵明诚的未婚妻李清照还是苏门后四学士之一的李格非的女儿呢!   而且赵明诚、李清照因为被武好古拉去编修过《梦溪笔谈》,也在赵佶跟前混了个脸熟,从某种角度而言,也已经脱离新旧两党,是“帝党”的人物了。   “是为了不叫这本《文曲星》夭折了!”武好古手扶着观景台的栏杆,眺望着远处的开封府城,“我虽然颇得陛下信用,但是妄议绍述和更化还是扛不住的罪名啊。现在只要不涉及绍述和更化,这本《文曲星》总归是新、旧二党,以及各家学派的论道之坛。如果《文曲星》没有了,大家观点不就没有地方可以刊登了?”   侯仲良捋着胡须,他虽然不同意武好古的主张,但还是非常尊重武好古的——他是将武好古看成一个可以和大儒论道的“恶儒”、“商儒”的。   “崇道,绍述和更化都不可写,那还能写甚底?”侯仲良问。   武好古一笑:“就写军略吧!王荆公的新政是要富国强兵,范文正公主持的庆历新政也是要富国强兵的……现在不说富国,且说强兵之法吧!”   其实新旧两党主要的分歧是在于“富国”,也就是怎么捞钱,怎么抑制商人和豪强上。对于如何“强兵”,还是可以论一论的。   而且,宋徽宗本人对于怎么强兵也没方向——不仅是宋徽宗,宋哲宗和宋神宗也都不知道怎么强兵,只有一个富强的概念,错误的以为富了就一定会强。   “强兵?”侯仲良听到这两个字儿,也有点来劲儿,“崇道兄,听望道说,你对强兵之道也有点心得啊!”   “是吗?”赵明诚也道,“崇道兄还懂兵法?不如说来听听吧。”   武好古笑着,“兵法有甚好说的?在我看来纸上谈兵之事都是虚的。”   “也不能这么说吧?”赵明诚皱眉道,“本朝的范文正、韩忠献,还有现在的同知枢密院事章学士,不都是书生掌兵且令敌酋胆寒之辈吗?”   武好古只是笑笑,章楶也就罢了,范仲淹和韩琦能令李元昊胆寒?   “现在大家争论的是兵制问题。”武好古拍了拍栏杆,“府兵、兵募、骑士、勇士,到底哪种兵好,我看还得实践。”   “实践?”   侯仲良和赵明诚都有那么一点不理解。   “对!”武好古笑道,“不是有句俗话,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吗?这就是实践啊,不遛遛,谁知道这马和骡子是好是劣啊。用在别的地方,我看也是一样的。这铁打得好不好,打出刀剑盔甲,砍一砍就知道了。这武艺好不好,去比试一番,不也明了啦?画人画得像不像,也得去和真人比较不是?这就是实践,实践是检验真伪优劣的准则!”   “实践是检验真伪优劣的准则?”侯仲良又听见武好古的“歪理”了!   实践能检验道理的真伪吗?孔孟之道难不成还需要实践来检验?你把孔孟之道,圣人之言摆在哪里了?   “兵制也能用实践来检验?”   侯仲良觉察出不对的时候,赵明诚还没有反应过来——他的儒学可不能和侯仲良比,想问题也没那么深远,所以就问起了检验兵制的可能性。   “可以啊。”武好古笑道,“用庄园养骑士,用房产选武卒,不都是在实践吗?之前的兵学司也是实践。现在还有不少人认为府兵制很好,我看也可以安排实践。”   “府兵要如何实践?”   “大宋有四百军州。”武好古道,“完全可以拿出一个军州来试验府兵啊。”   其实武好古也不觉得府兵在大宋还有实行的可能,不过他也不排斥复兴府兵制的试验——在开封府周围是不可能成功的,不过在那些工商业不发达的军州,真要下功夫花本钱,没准就成功了。   比如韩忠彦的老家相州就是个不错的试验基地。精忠报国的岳飞不就是相州人吗?岳家军里面不少将领都是相州出身的,说明相州在北宋末年还是有点军事基础的。如果能在相州设立几个折冲府,将来总能动员出几千精锐的府兵,不又是一支抗金的武力吗?   “说得也是。”赵明诚还不知道已经被武好古拉进圈套,“的确可以试验一番……要在《文曲星》杂志上写文章倡议吗?”   “可以和大家讨论。”武好古说,“可以开辟一些版面,做个给大家论道的专栏,或可以叫‘纸上论道’,就是那上面提出‘兵制实践’的意见。师圣兄,你看怎么样啊?”   “纸上论道是对的。”侯仲良道,“只是实践论道,我是不赞成的。天底下不能实践的事情可多着呢,比如道德天理,也能用实践去检验吗?”   果然骗不过侯子大儒啊!其实他的存天理、灭人欲之道,就是被后来的实践给检验了一番,证明不灵光的……不过眼下却也没必要和他理论。   “师圣。”武好古道,“不能用实践检验的道,自然就不在实践验证之列了。不过世上还是有许多事情和道理,是可以用实践加以检验的,所以实践本身,就是追寻自然大道的办法。” 第四百八十六章 挖好坑再走(二)   实践论,或者可以称为实证主义哲学,当然是一个很大很大的坑,正好用来追寻儒家的自然大道。如果是孔子从老子那里求来的自然之道是一个问题,那么实证主义就是解答这个问题的工具之一!   有了实证主义这个工具,未来的儒家自然派(实证派)学者,就能运用观察、分类,以及分类性的资料,探求万物自然之道,并且取得正确可信的结果。   当然了,武好古的前世也不是技术男,也没学过多少哲学。他之所以能提出“实践论”,完全是小时候常听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云云的。   不过就如“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个说法在后世所引起的巨大争议一般——可别小看这句话的威力,这是后世中国改革开放是思想基础——而在北宋提出用实证追寻大道的方法,也必然会引起巨大的争议。   因为实践可以检验真理的逻辑和孔曰孟曰佛曰太上老君曰的绝对真理,本身就存在逻辑上的冲突!   所以武好古可不敢在《文曲星》上公然登出《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样的文章,只敢偷偷摸摸的用“实验兵制”这个借口,先把实证主义的概念推出来再说。也不求什么“唯一标准”,只要能让实证主义和孔孟经义并驾齐驱就是很大的成功了。   ……   就在《文曲星》杂志推出“纸上论道”这个栏目,并且提出了“实践检验兵制”这个奇谈怪论的同一天。还没有离开开封府的纪忆,带着自家的好友朱勔,来到了吕嘉问的府邸中。   他是为了给朱勔荐官而来拜访吕嘉问的。   那个给武好古出谋划策的施国忠说的没错,虽然店宅务一百多年没盖过房子了,但是这个问题难不倒吕嘉问——他人品那么差,为人处世也不圆滑,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却一直是个官场不倒翁可不是没道理的。   这个酷吏真的能办事儿啊!在半个都亭驿盖房子再发卖的活儿,对强渊明和刘瑷来说是个问题,却难不倒吕嘉问。   而吕嘉问解决问题的办法也很简单,就是派发官帽子给能盖房子的营造商!   做官啊!大宋朝有人不喜欢的吗?哪怕是负责盖房子的伎术官,也是堂堂官人,而且还是太府寺的官……有多肥用脚后跟想想就知道了。   吕嘉问自己的太府寺卿,这可是号称“忙卿”的肥缺,下面管辖的衙署极多,可以保举的官职自然就多了。   另外,赵佶还批准在店宅务下设立修造案和拆房案,这可都是可以安置官员公吏的衙门。   所以在完全接管了太府寺卿的差遣之后,吕嘉问马上就开始着手替修造案和拆房案招人。   而且吕嘉问还亲自把关——谁的面子都不给,谁写条子都没用,吕大青天现在谁都不认,只认真本事。   当然了,除了曾布、安焘、赵挺之、李清臣他们几个新党大佬,谁见了吕嘉问这个恶人不头皮发麻?上他哪儿走门子怼出来那是便宜的,没准就拿到朝堂上去告状了。   不过纪忆今天给吕嘉问带来的朱勔那是有真本事的!这货要没点本事,也不可能在历史上闹出那么大的祸事啊!   当纪忆来到显得非常破旧的太府寺卿府邸门外的时候,发现吕本知已经等候多时。   纪忆之前来太府寺卿府邸推荐朱勔的时候就见过吕本知,这时连忙上前,“衙内怎在此等候,下官生受不起啊。”   “忆之兄休得聒噪,你道是我想迎你?都是家父所差……且随我前来。”   原来吕嘉问也知道太府寺的官员、公吏基本上靠不住,拆房建房的大事必须全力亲为,自己忙不过来,就让儿子吕本知来帮忙。   纪忆忙把一卷朱勔画的“筒子楼”建筑样图奉上,然后和朱勔一起跟着吕本知一起走进太府寺卿府邸。   这次吕嘉问亲自把关的“招聘”,招的是营建都料匠,考核的题目就是绘制画仙观旁的那座“筒子楼”的样图,再计算出施工所需的材料、工时和成本。   只要拿出的样图和施工方案被吕嘉问认可,立即就可以“试官”,也就是保举试衔修造指挥,再去自行招募修造厢军,然后去负责几栋“筒子楼”的修造。只要能够按期保质的完成工程,吕嘉问马上就能为负责的试衔修造指挥求来正式的官身。   这个法子将来怎么样不好说,不过在正式的官身没有放出去前,那些试衔修造指挥肯定是会卖力的。   所以现在吕嘉问并不担心都亭驿的工程做不下来,真正让他头疼的还是兵营的拆迁!   他也知道这个坑不好填,只是为了官营开封府地产业的大计不被破坏,才硬着头皮接了差遣。   吕本知很快就将纪忆、朱勔带到了吕嘉问的书房门外。吕本知对朱勔道:“你稍等片刻。”然后就一直书房的大门,“忆之兄,家父还有些事情要问,且和我一起来吧。”   “好。”   纪忆应了一声,就跟着吕本知进了书房。书房里面,吕嘉问正低着头在看一本刚刚出版的《文曲星》杂志,眉头皱着,仿佛在苦苦思索。   纪忆行了一礼,“下官纪忆,见过吕学士。”   吕本知将图纸放在了书桌上,“爹爹,这是纪忆之所荐的平江朱都料画得图纸。”   “放着吧。”吕嘉问抬起头,看着一脸恭敬笑容的纪忆,“纪忆之是吧?”   “正是下官。”   “听说你和那武好古是好友?”   纪忆似乎早就料到吕嘉问有此一问,笑着回答道:“曾经是朋友。”   “现在不是了?”   “不是。”   “为何?”吕嘉问好奇地看着纪忆,“老夫可听闻此人的为人相当豪爽够义气啊。”   “武好古的确仗义疏财。”纪忆道,“他的为人,下官也是佩服的。不过……他的道,不是下官的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他有道?”   “有。”纪忆说,“盗亦有道,何况一代儒商。但是儒商之道,不是下官的道。”   “你不也是商家出身?”   纪忆一笑,“下官只是商家出身,并不是商人。若论家世,那武好古倒是正经的士族出身,并不是商家子。”   商人出身和经商的人,并不是一个概念。纪忆的家族的确是商人出身,在唐朝的时候他家祖先是有“市籍”的商人。而武好古只是经商的人,并不是商人出身,他家祖上是出过媚娘女官家的……   “士族?”吕嘉问嗤地一笑,“本朝可不讲究这个。”   说着话,他用手指敲了敲书案上展开的一本《文曲星》,“忆之,看过这一期的《文曲星》了吗?”   “看过了。”纪忆回答。   “觉得怎么样?”   纪忆答道:“下官觉得可以一试。”   吕嘉问和纪忆说的事情当然是试验府兵制了。两个人都没有察觉出“实践论”的大坑,只想到“省钱又安全”的府兵制了。   “武好古为何要在自家的《文曲星》上提及此事?”吕嘉问不大明白地问。“他不是支持搞骑士的吗?”   “那些骑马之士,其实也是府兵啊。”纪忆笑答道,“唐初的时候不也有勋贵官员子弟充内府卫士的?李世民在太原还召集到2000玄甲精骑,想来都是富庶人家的精壮武人。”   理想的府兵制其实是需要一个军事贵族阶层作为核心的,而且府兵制理论上是从地主富农中挑兵,实际上就是让富人和上层社会承担兵役。   作为回报,国家自然要把做官的权利奖励给军事贵族和府兵了。也就是说,若要官,先当兵!   因此府兵和科举制度是天然对立的……在隋唐时期,科举出身的官员占比很小,唐朝从开国到灭亡,一共举行了266次进士科考试,入取了六千多人,平均每科不过25人。而在唐初府兵制没有败坏的时候,要考上进士恐怕就更困难了。   而宋朝科举大兴,民间的富裕阶层大多习文弃武,根本不可能充当府兵了。   如果真的要恢复府兵制,那就必然要大幅减少科举取士的人数,同时重建军事贵族。   纪忆说:“白波武家本就是皇封的义门,相州韩家更是一等一的豪门,大名潘家是开国勋贵,就连阳谷西门这样的家族也是一方豪强。若是府兵真要大兴,对他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啊。”   “原来如此。”吕嘉问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不过这样的府兵,却不是我大宋需要的。”   听了吕嘉问的言语,纪忆心下已经知道,府兵的试验看来是必行的了。   只是这宋朝的府兵,是无论如何不能背离“重文轻武”和“以文御武”的大原则的,同样……也不可能有均田制!   “忆之。”吕嘉问这时又道,“你荐的那人叫朱勔是吗?”   “正是,他家是平江军第一的营造世家。”   “行!”吕嘉问点点头,“你推荐的人老夫是相信的,不过考核还是必须的,你带他进来,老夫亲自考考他。” 第四百八十七章 挖好坑再走(三)   在武好古将要启程离开开封府的前一日,又下起了小雨。   武好古呆在梨花别院之中,颇有些依依不舍。   和一双牙牙学语的儿女戏耍了半天,又和妻子潘巧莲温存了片刻,便坐在自己的书房里,翻看起了刚刚送到的西门青的书信。   现在他是有儿有女,有妻有妾的人了。可是一年中却有半年在外面做官,要忍受和妻妾儿女的离别之苦,想想都要掉眼泪啊。   反倒是潘巧莲挺适应这种丈夫长期在外的生活,至少没有在武好古跟前抹眼泪。还主动帮他准备行李,张罗未来几个月的生活——其实宋朝的官员外任时很少会带着妻子上路,都是由侍妾陪伴在身边的。生在勋贵豪门的潘巧莲,当然早就知道这个规矩了。   就在武好古黯然伤神的时候,她正拉着阎婆儿和杜文玉两个女人,在后花园中的小亭子里观雨,品茶,说话。   也不知道说了什么?惹得杜文玉俏脸儿通红,只是垂着脑袋,一言都不发了。   一旁的阎婆儿却是咯咯一阵浪笑,“小玉姐儿,夫人都亲口答应了,你还有甚好担心的?你和老爷的好事就包在奴身上了。这一次是奴陪着老爷一起北上,一定看紧了,不让别的狐狸精近了老爷的身……到时候,老爷除了找你,就只能找奴了。”   阎婆儿和武好古一块儿北上的目的,当然不是充当床伴的,而是要去界河商市主持她的软玉温香楼。   软玉温香楼当然是一座妓院,是界河商市的第一妓院!预备在今年春天开业,主打“才女路线”。阎婆儿为此准备了一年有余,招揽或购买了十几个可以伪装才女的女伎,这一次会和她还有武好古一起上路去辽国亲贵的钱。   这一路,可真是有点儿香艳了!   不过这些女人并不是武好古的菜,属于他的只有好徒弟杜文玉了。杜文玉的画技在过去的一年中进步很快,在人物绘画方面已经有了武好古七八成的功力。也许再过上一两年,武好古就能让她来给自己代笔了。   现在武好古的官越做越大,事情也越来越多,用来练习绘画的时间,自然就少了,画技止步不前,甚至有些倒退了。   所以未来只能让米友仁、杜文玉和张择端来扛起“武家写实”的大旗了!   另外,武好古还打算让米友仁、杜文玉和张择端分别招收弟子,传播“武家写实”的绘画技术。   在已经开张的云台学宫,和即将要开张的云台学宫界河分院中,将来都会开办美术专业,分别由米友仁和杜文玉来主持。   同时,武好古在界河商市的宅院,也将交给杜文玉主持——在过去的几个月中,界河商市的建设仍然在按计划推进着。不仅城市外围的壕沟已经挖掘完毕,城内的主要道路也是夯实,还铺上了碎石,成了相当耐用的碎石路。在宽敞的道路两侧,还挖掘了排水和饮水的沟渠。   城市行政建筑,如元老院、市政所、警巡所、水巡所、大都保所、裁判所、财税所、营造所等等的,也都在加紧施工,在武好古今秋离开界河商市之前,全都可以完工。   此外,还有许多商业建筑也在施工或者已经建成了。软玉温香阁所在的万大瓦子,就是第一个建成的商业建筑,现在正在装修。   界河商市的港区也已经初具规模,码头、仓库、交易所,应有尽有。   由望北楼商行承建的民居,现在也拔地而起了一大片。当然不是“石库门”,而是更加宽敞的四合院,也有一些“三进三出”、“四进四出”或“五进五出”的大宅。其中最大的,当然是武好古和杜文玉同居的大宅……以后杜文玉就要在那里常年居住,为“奸商三巢”的武好古打理第三个家了。   ……   西门青写给武好古的信,除了些儿女情长的话儿,主要汇报了海州武家的情况。   海州武家的安顿工作基本完成,大部分海州武家的家人,都被安置在了距离朐山县城不到20里的庄子上,那个庄子原名叫吴家庄,现在改成了武家庄。不过不再是共耕同住的义门,而是分田单干了——分掉的只是土地的使用权,并不是所有权。   不过没有成年的武家男丁并不住在武家庄上,而是集中到了海州武家总堂所在的临海庄读书。读的当然是六艺书院了,从蒙学开始就实行六艺教育,六艺蒙学之上则是六艺小学。   宋朝蒙学其实就相当于后世的小学,而小学则相当于中学,“小学毕业”后一般就升入府学、州学,甚至是太学!   而“小学”的名号是取自国子监小学之类的官学。武好古、武好文他们念的“小学”名称是城南书院,两人都是八岁入学,十四岁“毕业”的,武好文考入了府学,武好古回家学做生意。   当然了,武好古也可以在城南书院继续深造,不过开封府的市民很少会这么干。如果读来读去读成个措大,那可就真的哭都哭不出来了——开封府是高收入、高消费,普通男子又为房所困,压力是大大的!可不能像那些村秀才那样死读一辈子的儒家五经。   而海州武家的六艺书院也一样不会让子弟接受“终身教育”,在完成三年蒙学(五、六、七岁)和七年小学(八岁-十四岁)后,就会进行分流,要么入云台学宫,要么进入各种伎术学堂,要么就去学军学准备考武举……   合上了书信,武好古又取来一张信筏,展开在书案之上,准备给西门青写一封回信。   就在这时,潘巧莲的声音突然传来了:“大郎,十一哥和高大哥来了。”   武好古马上放下毛笔,刚起身准备出门去迎,就看见潘孝庵和高俅一前一后走进来了,潘巧莲则跟在他们身后也进来了。   武好古连忙对潘巧莲说:“十八姐,快去吩咐厨房准备酒菜,再点一壶上好的云雾茶送来。”   “知道了。”   潘巧莲应声去了,书房里面就剩下武好古和潘孝庵、高俅三人。   潘孝庵和高俅同武好古太熟了,当下也不客气,各自拉了把椅子就坐了下来。   “十一哥,高大哥,曹太尉那边怎么答复?”   曹太尉是指现任殿前司都指挥使曹诵,他是曹彬的后人,也是潘孝庵和潘巧莲的表姐夫。   武好古让潘孝庵和高俅出面,又送上一幅阎立本的真迹《程知节骑马图》,请这位曹太尉帮个忙——就是在军营拆迁这档子事情上,给吕嘉问挖个大坑!   “自是答应了!”潘孝庵笑道,“便是没有那幅阎立本的画,曹太尉也不会给吕嘉问那厮好果子吃的。”   高俅也幸灾乐祸地说:“那厮当年管市易务的时候可没少整治我们开封禁军的兄弟们……前前后后,总讹去了上千万!这次轮到他求禁军,禁军岂能饶了他?”   吕嘉问和开封禁军之间是有深仇大恨的!北宋的上四军日子一直都比较好过,除了王安石闹新政的那些年。而吕嘉问当时就是王安石麾下的头号酷吏,在开封府搞市易务,让不知多少禁军商人倾家荡产。   现在说起吕嘉问,还有不少禁军老人恨得牙根痒痒——那可是上千万缗血汗钱啊!而且这还是给市易务装进官库的钱,不包括被公吏私吞和因为市易务的垄断造成的损失。   要较真的话,开封禁军里面的商人恨吕嘉问的程度都超过了恨李元昊了。   而且这一回吕嘉问又有东山再起的意思了,要是不抓紧拆迁的机会把他打倒,等到将来他得了官家宠信,大家伙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曹太尉准备怎么办?”武好古连忙压低声音问。   “曹太尉准备让他去拆州北老营。”潘孝庵一脸奸笑,“那可是开封府最老的军营,是朱温当皇帝的时候修建的。”   高俅也笑道:“那里说是军营,可住在里面的人七八成都非在役的军人和军眷。有不少还是在西北战殁的禁军官兵的后人……要是处理不好,他们抬着祖宗的忠烈牌位去敲登闻鼓,吕嘉问可就得去海州养老了!”   北宋搞的是职业雇佣军,是允许家眷随营(这兵是当一辈子的,不带老婆孩子不成僧兵了),而且军营子弟也可以优先入伍。所以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事实上的世兵制度。   与此同时,由于开封府城内房价高昂,许多当了一辈子兵的老兵退伍后,都千方百计赖在兵营里面不搬家,甚至在他们死后,家眷也不肯搬走,把兵营变成了廉价公租房了。其中一些赖在军营里面的亡故士兵家眷还是“忠烈之后”,也就是祖上在和西夏交兵时战死了。管军三衙当然也拉不下脸把他们赶走,也怕因此寒了将士之心,要惹出兵乱,大家都不好收场。   而越是老旧破烂的兵营,这种情况就越严重——因为禁军三衙有时也会故意把退役老兵和亡故兵士的家眷迁去破旧老营,腾出新的军营给在役官兵居住。   曹诵主持的殿前司拿出来给店宅务拆迁的,就是这样一座最难拆的老营! 第四百八十八章 这很封建(一)   武好古在界河商市城内新落成的大宅位于共和坊。这里是界河商市中最好的几块地皮之一,紧挨着商市的行政区也就是政坊,离界河的河岸也不远。如果站在两层楼的高度,就能望见滔滔东流的界河水,还能遥遥看见河对岸属于大辽国的土地。   而武家大宅所在的街道,就名曰望北街,是一条西北-东南走向的街巷。街巷连着政坊广场,西北入口处的南面就是万大瓦子,北面界河撷芳楼和金拱楼,而武好古的宅邸则接着万大瓦子,就在街巷偏西北的地段,五进五出的大院子,临街至少有十个开间,真正的高墙大宅。在武家大宅的另一侧,则是正在修建的界河大相国寺。   而在武家大宅的对面,就是望北楼商行开发的住宅区,称为无忧园——寓意无忧无虑,不用担心被耶律延禧杀害……武好古不在界河商市的这些日子,无忧园的宅邸已经卖出了五十余处,也都是没有建成就已经卖出去的期房。售价当然不能和开封府的房子相比了,基本上是“一进一千”的行情,也就是一进一出的宅子卖一千匹,两进两出卖两千匹,以此类推武好古在界河的宅子也就价值五千匹绢帛。   ……   一路风尘仆仆,抵达了界河商市的武好古、高俅等人,在黄四郎引领之下,来到了这个武家大宅处,入眼的确是一片艳红的围墙。高俅张大嘴在马上讶然道:“这是怎生回事?怎么都是红色的围墙?这颜色不逾制吗?”   武好古也没想到自家在界河商市的宅院居然是用红砖修建的——红砖在后世极为普遍,可是在这个时代,武好古是从来没见过。他见到的砖头都是青砖,没想到却在界河见到了红砖。   “这砖头怎么是红色的?”武好古皱着眉头,“是这里泥土有问题?”   “东翁,我不知道是这么回事?”黄四郎也是一脸懵逼,“因为去年冬天界河封冻后砖头供应困难,所以就修了一些简易的砖窑,不知怎么就烧出了红色的砖石……倒是能用,只是这颜色有点不好。不过稍后会让人抹上泥灰,就看不出来了。”   实际上烧出红砖的原因是黄四郎让人修建了偷工减料的砖窑,把窑顶给省了——窑顶比较难造啊,赶时间的黄四郎就让人用没顶的砖窑试着烧了一窑砖,结果烧出了红砖,虽然质量不如青砖,但也能凑合着用。   唯一的问题就是红墙有点逾制,如果在开封府内是无论如何不敢的,但是在界河商市就没那么严格了。不过也不能一直以红墙示人,还是得用泥灰遮挡起来。   黄四郎又说:“今年开春后我又寻了几个懂得烧砖的老师傅问了,他们也不知道缘故,就说可能和砖窑没顶有关。”   “没顶?”武好古根本不懂砖头是怎么烧的。“没顶的窑也能用?”   “能啊,一样烧呗。”黄四郎道,“成本还低一些呢,还方便修大窑,所以我就让人在界河修了几个大砖窑,以后自己烧砖,省得从辽国买了……您不知道,这砖头可难买到了。”   砖头很难买到是因为界河商市的施工规模太大,武好古不喜欢夯土的土坯房,要求尽可能修砖瓦房。而燕云一带的手工业大多是官营的,规模小,效率低,产量更是可怜巴巴的。根本满足不了界河商市的建筑工程需要,所以只能自建窑厂。   带盖子的砖窑又很难修,黄四郎手底下没这方面的人才,于是就只能烧红砖了。结果就歪打正着,搞出了效率更高的敞口直焰砖窑。   “对了。”武好古这时又想起了水泥,“你们是用什么黏合砖头的?”   “用三合土。”黄四郎道,“石灰、黏土、细砂,再加一点糯米汁。”   “也弄个窑烧一烧吧。”武好古根本不知道水泥的配方,“把细砂拿掉,就用石灰和黏土磨碎,煅烧则个,再磨成粉,看看好不好用。”   “好……”黄四郎也不知道武好古想干什么?但是人家是东翁又是市长,他也只能应着。   武好古看他有些迷茫,混不在意地笑了笑:“不说了……肚子饿了,人是铁饭是钢,吃完再说正事儿!黄四郎,我的宅子里面可有饭食否?”   “有,有,有。”黄四郎笑道,“林老教头亲自安排的……他这会儿应该在正在宅子里面张罗呢。”   “那就好!”武好古笑着对身后一大群人道,“可到家了,总算能吃顿热乎饭食了!”   原来武好古的这一路,还是抓紧时间赶路的作风,尽可能躲开引来送往的官场礼节——要不然他现在的地位,还不得一路吃喝玩乐过来,一个月都走不完!   他这种作风虽然省了时间,但是却路上的风尘劳苦却是一点没少吃,真可是把跟着他的人折腾苦了。今日总算到了界河,大家可以安顿下来,好好吃一顿,再美美的洗个热水澡了。   ……   在界河商市之内,武好古的“红砖大宅”当中,这一餐晚饭,让一路风尘的人们都吃得痛快。   黄四郎和林冲其实也没给武好古等人安排什么好吃的,界河商市毕竟是初建草创,条件还是很艰苦的。这顿晚饭,就是沧州的农家风味,米粥嫩黄,菜蔬俏绿,果子香甜,再加上界河中捞起来的鲤鱼熬的鲜汤。席面摆在二楼的一间厅堂里面,敞着窗口,感受着晚间从界河吹来的凉风,看着远处界河码头上停泊的船只发出的星星点点的灯火,人人都觉得心情舒畅。   武好古的兴致更是高昂,虽然他在开封也混得人模狗样,是堂堂的近幸宠臣了,但是在这里,他却是一城之主!而且……他还是这座城市的缔造者!在这里,他才是真正的主人啊!   这座城市,在宋朝的历史上是不存在的!是他一手缔造出来的,它的出现,就注定了未来的历史将会大不一样了。   因为资产阶级的幽灵,终于找到了一处可以让其发展壮大的乐土了。   吃饭时候,武好古也不管什么礼法,什么尊卑了。让阎婆儿带着一群莺莺燕燕都上了席面,也不要她们唱歌跳舞,就和大家一块儿吃喝。不过杜文玉那丫头还是放不开,拉着奥丽加一起回了自己的房间去吃饭了。武好古身边坐着的是阎婆儿那娘们,不住说笑,尽是些荤段子,惹得在场的武好古、高俅、黄四郎、林冲、张熙载、赵佳仁、林万成等人都开怀大笑。   到了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人人尽兴的时候,和武好古一起过来的高俅,才换上了一张严肃的面孔,“大郎,兄弟这一次北来界河,可都因为你啊……本来我好好的在开封府伺候官家,现在却授了殿前御马直指挥使,这肩上的担子一下子重了起来。五百家骑士啊,没有七十五万亩地根本安置不了。那么多的地,能买得到吗?这差事怕不好办啊!我们可以给人家下套,人家一样可以给我们挖坑的。”   高太尉到底是奸臣小人,一颗小人之心是很会琢磨的。在来界河的路上,就已经想了个七七八八。   买75万亩土地在什么时候都不容易!而且一定会有人给自家捣乱——这会儿吕嘉问和安焘一定因为拆迁的事情诅咒武好古、高俅呢,怎么可能放过报复的机会?   大宋官场上互相拆台的事情,实在太多见了!所以这一趟在北沧州的差事,是绝对不会顺利的。   “不怕的。”武好古笑着,“高大哥尽管放心,在沧州我们有钱、有权、有人……还有办不成的事情?你就尽管放心吧,买地的事情,都包在我身上了。”   “真有把握?”   “有!”武好古拍着胸脯,“都已经在安排了。”他又冲着界河商市财税所的财税官张熙载点点头,“张二郎,已经买到了多少土地啦?”   原来武好古一早就让张熙载在界河南岸收购土地了——实际上武好古在界河南岸收购土地的工作从界河商市筹建时起,就没有中止过。而张熙载这个界河大账房一直都在负责这事儿。   张熙载笑道:“回禀东翁,属下已经替东翁收购到了9万3千3百亩土地,其中4万3千3百亩是有契的,余下的都是隐田。”   高俅惊了一下,“有那么多隐田?”   武好古一笑,“大水一冲,田土就没了……高大哥不会以为大水真能把田土给冲不见吧?”   高俅问:“这些田都在谁手中?”   武好古回答道:“当然是禁军将门,河北豪强……能隐没那么多田土的自然不是寻常角色,不是在河北禁军中有势力,就是一方土豪了。三易回河之后河北东路糜烂不堪,官府根本管不了他们,地方官员只能不与巨室为难了。其实将这些巨室整理一番,上千家的骑士也能得到的。高大哥,你看怎么样?是不是给官家上个奏章,建议多招个几百家骑士?” 第四百八十九章 这很封建(二)   话说到这个份上,高俅再不明白就不是传说中的高太尉了。   武好古原来是想和在沧州这边占了大片土地的将门土豪同流合污——他可不是要把土地从将门土豪手里全都抠出来,再去分给西北来的骑士,而是要把一部分将门土豪改造成封建骑士。   当然了,兵学司里面的五百生员还是要安置的,所以75万亩土地还是要收齐的。   但是在收购土地的同时,武好古还想拿出五百到一千个骑士名额散给将门和土豪。也就是说,愿意出卖土地给武好古的将门土豪,都可以得到骑士名额。这里面的利益,可就大了去啦!   高俅轻轻转动酒杯,问:“那沧州这边的骑士,要不要分配土地?”   “当然要分配,没有职田算甚殿前骑士?”武好古笑道,“我们可以买他们自己的土地分给他们自己。也就是向在沧州这边有田有势力的将门土豪购买1500亩土地,分他们自家的精壮子弟。不过前提是,他们得额外再卖给我们一些土地。”   高俅思索着说:“也就是说,1500亩土地可以卖出3000亩的钱,还能额外得到一个殿前骑士的世袭差遣?”   “没错!就是这样。”武好古笑着,“高大哥,你觉得这个条件能给我们买到足够的土地吗?”   “当然可以买到了。”高俅拧起眉头,“可是我们这么干,朝廷里面的御史可就有理由弹劾了。”   一个骑士不仅有1500亩的职田,而且还能得到一笔安置费用,番上服役时还有额外的俸禄和赏赐,另外在御前效力也意味着容易得到官身。   哪怕在曹家、潘家这样的开国将门中,绝大部分的子弟也是没有路子得到官身的。毕竟这些家族都繁衍了一百六十多年,哪家没有上千的男丁?能得到几十个官身,已经是极大的荣宠了。   所以殿前骑士的名额,对大宋第一等豪门,也是有吸引力的,更不用说如无棣柴家这样的沧州土豪了。   可问题是,这么个做法有点私相授受的意思,很容易被御史捉住把柄一顿狠批。   武好古无所谓地一笑:“这年头想把事情办成,背上一些弹章是在所难免的……再说了,我们要是买不齐土地,把差事办砸了,御史台的人就会饶了我们?”   高俅还是皱着眉头,似乎在权衡得失。   武好古笑着又道:“而且官家和朝中宰执们真正关心的,也不是我们在沧州捞了多少好处……”   高俅马上插话道:“哪儿有啊?这趟差事根本没得捞。”   看着有些抱怨的高俅,武好古笑着,“对对对,是没得捞,我们都是忠臣,一心一意替官家办事的。”   高俅点点头,“本来就是嘛!”   “可是你知道官家和宰执们想要的是何种模样的兵将么?”   “有谁不知道?”高俅一哼,“还不是既要马儿跑得快,又要马儿不吃草?可这样的兵上哪儿去寻啊?”   “御前骑士不就是?”   武好古掰着手指头道:“首先,官家最怕的是兵为将有,哪怕兵为相有也不行……要不然兵学司也不会被废了。   其次,官家和相公们都在北望燕云,所以就想要能战的兵将。   第三,现在朝廷为啥养不出精兵?还不是因为那些衙门里面会做官会捞钱的太多,会办事又肯办事的太少吗?凡是不能买扑给商人的事情,就没有不搞砸的!   这养兵也是一样,如果不买扑出去,也就开封禁军现在的德行了,靠他们去北伐燕云不是送死吗?   第四,把养兵买扑出去的路子无非就是兵为将有、府兵制和现在我们搞的骑士制。兵为将有官家是不放心的,府兵制和骑士制都是单兵或是数兵买扑,那点力量是没有办法造反的,官家肯定放心。   但是现在科举大兴,民间的富家子都读书去了,没人肯当府兵的,用穷人当府兵又没有办法大规模授田。而且授200亩田维持一个步兵,还不如用1500亩维持一个骑兵加落干辅兵呢。   所以我们现在所做的事情,就是万分符合官家心意的,而且朝中的宰执们也是满意的。只要能成,有点小把柄让御史捉了也没啥大不的。”   武好古的这一番分析的确在理!宋徽宗要当圣君,宰执们要收复燕云立不世之功,归根结底都得有好兵啊!   可好兵要从哪里来?搞兵为将有朝廷不放心,搞府兵制又过不了均田和科举两个关口,穷人当不起,富人不想当。所以唯一比较有可行性的,就是搞封建骑士了。相比府兵,骑士虽然是高价精品,但是却容易维持,毕竟就那么点人,还都搁在官家眼皮底下,要败坏也不容易。   高俅脸上渐渐露出了信服的表情,不过眉头上的一点阴云依旧没有散去,“大郎,兵学司里面的500人我倒是不担心,都是章楶、吕惠卿选出来的,差不到哪儿去。可我们要从河北这边的禁军将门和土豪里面再挑出五百一千的,这些人能用吗?到时候可别在御前丢人现眼啊。”   “有办法的……河北这边的骑士再不济,也比现在御前班直的骑兵要强多了。”   武好古一笑:“实在不行,我们在界河开个骑士学堂,让各家的男孩打小就来学,以后学成了不就能为国家所用了?”   其实武好古也没指望现在召集到的一代骑士能有什么大用?甭说河北这边将门豪强家出来的“N代目”了,就是西北禁军中选出的所谓精锐,其实也就那样了。   一个西夏打那么多年都打不死,历史上大宋西军在靖康年前后也一样被金兵暴打……   所以真正能用的骑士,还是要靠骑士学堂进行系统训练的。骑士之家的作用,其实就是两个,一是为骑士学堂提供堪用的学员——至少要通马术,识马性,懂养马,能在奔跑的马背上开弓射箭。   这些基本功都会了,然后再经过几年的严格训练和战术教育,便能成为真正能战的精锐骑兵了。   二是扩大马群——骑士庄园用轮作的方法养马可比北宋群牧司养马的办法好使多了。一千个骑士之家就是一千个小型私人养马场,等到武好古在界河的育种马场有了小成,就能通过它们迅速扩大马群。   高俅的眉头终于展开了,“原来大郎你都想好了……那我们就联名给官家递个密折,说明缘由,并奏请在沧州选拔禁军将门子弟充殿前骑士吧。至于选拔民间的豪强子弟,暂时不能明着来,不过总会有办法的。”   ……   夜幕沉沉,在开封府知枢密院事安焘的府邸中,今晚只有寥寥几点灯火。   现在已经过了亥时三刻,对于明天一大早就要赶着上朝的大臣们而言,绝对是个应该躺平酣睡的时间了。可是如此深夜,安焘还在内院书房当中,和两位来客见面。这两位来客一位是沧州司法参军纪忆。另外一位比纪忆年长几岁,生了一张细长的瓜子脸,留着三捋不长的须髯,乃是刚刚授了沧州通判的吕颐浩。   吕颐浩是绍圣元年的进士,入仕至今不到八年,却已经从密州司户参军升到了沧州通判,可谓是前途大好。   当然了,一般来说前途大好的官员背后都站着一个或一群“贵人”,吕颐浩也不例外,他是新党大佬李清臣提拔起来的,自然也是新党中人了。   安焘靠在一张玫瑰椅上,显得有点萎靡。萎靡的原因除了犯困之外,就是因为新党最近在政争的事情上让旧党摆了一道——亲近旧党的殿前司都指挥使曹诵,不着声色地把最难啃的州北老营给了店宅务“拆迁”,还美其名曰“旧营先拆”,让安焘和吕嘉问无法反驳。   与此同时,殿前、马军、步军三衙还表示不能安排退役的老军或平民(军眷)暂时借住它们管辖下的各处军营。而且还有人在州北老营里放出风声,在州北老营重建之后,两司三衙不会允许退役军兵和平民入住……也就是说,他们一旦搬离,就没有办法再回迁了!   虽然是传言,但是可信度还是蛮高的。这军营本来就不是给老百姓住的啊!那些退了役的老兵还有早就和军队没有一分钱关系的“军眷”怎么可以住在军营里?而且两司三衙也从没有收过他们房租(收租的是官营军官)啊!   所以这个传言一出来,那些老兵还有军眷自是打死也不搬了。哪怕宅店务肯拿出几百间房屋借给他们居住也不行。   因此这些日子吕嘉问和支持吕嘉问的安焘愁都愁死了,他们不能对皇帝说军营拆不了——他们要说了,宋徽宗就会让万家地产行去拆!而且保证能拆掉……   他们也不能强拆,因为没有强拆队可以派遣。那可是禁军兵营啊!店宅务里面修房子的厢兵怎么敢去招惹?到时候让人家一顿军弩射成刺猬算谁的?至于由枢密院调动禁军,那就更别想了,以文御武可不是这样御的。在开封府调兵要没皇上的诏书那不成造反了? 第四百九十章 这很封建(三)   安焘和吕望之虽然被武好古阴了一下,但是他们也不蠢,要不然怎么当那么大官?   他们知道那么坏的招儿不可能是韩忠彦和范纯礼那两个老实人想出来的。一定是武好古、高俅和潘孝庵这三个幸近小人所为。   小人才会想出奸计嘛!   而要破除小人的奸计,最好的办法当然就是把小人整死了。只要小人死了或是滚蛋了,奸计就算得逞了,也不会有多大伤害了。   可是武好古、高俅、潘孝庵这仨小人深得官家宠信,想要整死也不大容易。   而且三小人中,现在除了潘孝庵还在开封府,其余的两人都去沧州办事儿了。如果安焘、吕嘉问仅是在开封府发力,似乎有点鞭长莫及。   所以明日就要启程北上沧州的吕颐浩、纪忆就被双双唤到了吕嘉问府中。   “你们俩都是东华门外唱名的好男儿,而且还文武双全,是国家未来的柱石。”   安焘先是吹捧了眼前的两个年轻官员一番。其实也不完全是吹,纪忆和吕颐浩这位在北宋的官场上,都算是能文能武的官员了。纪忆因为是平江人,所以骑术差一点,但是善于舞剑也会射箭,还熟读兵法阵图。吕颐浩比纪忆更强一点,他自幼生长于西北两边,不仅书读得好,而且还善于鞍马弓剑,真正的文武全才。   安焘看着两位“文武全才”,顿了顿道:“你们都是熟读史册之士,对于隋唐兵制,想来也是颇有见地的。应该明白武好古、高俅二人在沧州所为之事,必将败坏本朝祖宗家法!”   纪忆和吕颐浩都是明白人,自然明白安焘的所言。所为的“殿前骑士”,其实就是初唐内府卫士的变种,而且制度更加完善,也更加容易维持,有了多达1500亩的职田。   别看现在只有500-1000的名额,但是“殿前骑士”制度一旦施行得法,真的让朝廷得到了可用的兵马,扩大就在所难免了。   1500亩土地加上御前听用的待遇,对于开封府的将门勋贵是极有吸引力的。如果任由扩张,将来达到5000家甚至10000家都是有可能的……顶天就是1500万亩土地,真的拿不出来吗?其实把群牧司的土地贴进去就差不离了。   一旦有了一万个骑士之家,骑士就将是一股不可忽视的政治力量了。他们宿卫天家,而且拥有强大的经济实力,还和将门勋贵同气连枝。   到了那时,武夫们就有钱,有兵,有出身,还亲近天子……以文御武的祖宗家法就要变成一张废纸了!   明白了安焘的意思,纪忆马上表态道:“枢密所言极是,下官此去沧州一定想方设法坏了武好古的奸计。”   同样的任务他早就接受过了,所以今天这场夜会的主角不是他,而是吕颐浩。   吕颐浩没有马上应允,而是问安焘道:“枢密心目中,何等样的兵将才是最好用的?”   “最好用的,当然是乡兵了。”安焘拈着胡须回答得有些尴尬。   因为“府兵实践”的建议实际上也是武好古提出的——虽然武好古没有具名,但是刊登在武好古的《文曲星》杂志上,谁还不知道那是武好古的意思?   在“府兵实践”的建议出现前,安焘和曾布都看好兵学司的路线,也就是培养基础军官加上雇佣军。   “枢密想在何处实践乡兵之法?”吕颐浩又问。   这是个问题。范仲淹当年就想在京畿搞府兵,结果招来了一致反对的意见。   所以曾布和安焘这些日子反复商议,也觉得不能在开封府周围搞府兵实践,但是要在何处实践,一时也没有方向。   “元直。”安焘反问,“你觉得在何处试行府兵之法为佳?”   “下官觉得在京兆府的蓝田县试行为最上。”吕颐浩说。   安焘问:“是因为《蓝田吕氏乡约》吗?”   “正是。”吕颐浩拈着自己颌下的须髯,“下官以为府兵之法必须在民风朴实且乡绅贤达之地施行,才有可能成功。所以京兆府下的蓝田县,是最好的施行之地。若是制定出《蓝田吕氏乡约》的蓝田县都搞不了府兵,那么全天下还有何处可以行府兵制?”   蓝田吕氏和吕颐浩、吕嘉问可没半分钱的关系,而是一个已经衰弱的旧党名门。京兆府虽然属于陕西六路之一的永兴军路,但是因为不处在前线,所以一直都是旧党势力比较大的地盘。   而吕颐浩之所以要选择旧党的地盘试行府兵,当然不是为了壮大旧党的力量。而是现在朝中新旧两党虽然都一致赞颂府兵制,可是谁也不想在自己的老家搞府兵……府兵制好是好,但是终究会影响当地的文风。   因为府兵总是要从中上之家抽丁的,这些人本来应该去读书上进,若是被府兵兵役所困,将来试行府兵的州县就难免会少了许多进士。   谁要是主张在自己的家乡试行府兵,不等于在祸害乡里吗?这种事情,古人是不愿意干的。   所以朝堂上就出现了府兵制人人说好,但是没有地方愿意试行的窘境。   现在安焘听吕颐浩这么一说,也觉得有了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让蓝田县去试验了。   “好,就依你所言。”早就觉得精力不济的安焘打了个哈欠,轻轻道:“元直,曾相公和老夫安排你去沧州,就是为了阻止骑士之法大行的……绝对不能让武好古那厮轻易购入大片土地,更要留心他的一举一动,若有劣迹,立即上报给老夫和曾相公知晓。可明白了吗?”   纪忆听了这番言语,暗地里撇了下嘴。武好古的小辫子要那么容易揪到就好了……那厮虽然会受贿,可都在尺度之内,算不上是罪过。   而且人家自己捞十万二十万的同时,能给官家奉上一百万两百万……这样捞一点就不是过错了!   ……   就在吕颐浩和纪忆离开开封府城,向着沧州州治所在的清池县城兼程而去的时候。武好古也带着高俅、奥丽加等人,在林万成的带领下,离开了界河商市。   他们离开商市要前往的是一处示范骑士庄园,距离界河商市的南门足有十七八里的距离。武好古是在去年冬天时写信给留在界河商市的黄四郎和张熙载,命令他们在所购买的沧州土地中,圈上1500亩肥沃草地,并且修建庄园的。   北沧州这里的土地,大概是整个河北东路最荒芜的了,从界河南下,走上几十里都见不着一个村庄,大片的土地都被河北将门(其实就是开封将门的分支)圈成了牧场,用来饲养牛羊马匹。开封府消费的羊肉之中,约有四分之一是从沧州运入的。   因为土地荒芜,人口稀少,想要收购就没什么难度了。而且一收购就是连片的土地,想要圈出一处骑士庄园,实在是没有一点难度的。   但是骑士庄园也不是圈了土地就万事大吉的。有了土地,还得经营得法,才能支撑起一个骑士家族。   1500亩的土地固然不少,但是一个骑士家族同样也不小!   在前往这处被命名为“奥家庄”的庄子途中,武好古就在和高俅说着自己的设想。   “这骑士庄园呐,也不是把田一分就完事儿的,还得帮着人家经营,要不然庄园或是破产了事,或是被转包出去拉倒。”   “大郎,你还懂种田?”   武好古笑道:“种田我是不懂的,但是白波武家有内行啊。我已经请教过了……人家懂行的说了,在北方不缺水的地方种田,最好是草田轮作。就是把田分成三份,一份种牧草,一份种麦子,一份种豆子,两到三年就轮换一番。奥丽加,你们欧罗巴那边是不是也这样?”   “这叫三园制(三圃制)。”奥丽加说,“大庄园一般都是这样的。”   武好古又道:“这样的种田方法,是既可以产出粮食,又可以养马、养羊,还可以让土地的地力得以恢复,是最适合骑士庄园的。其实群牧监的土地也可以这么搞,比现在那样种草放牧可强多了。”   高俅笑了笑:“群牧监可是个泥坑……你要陷进去了,我可不跟着。”   “泥坑?”武好古哼哼了一声,“无主之田而已……还是肥田,当然是人人垂涎了。”   三圃制轮作在中国其实也有,《齐民要术》里面就提出了豆类、麻类和牧草三圃轮作的方法。不过这种轮作在北宋时却不多见了,北宋少有大农,马耕几乎绝迹,民间对马匹的需求也不大。所以草田轮作这种农牧结合的种田方法,也就不再适用了。   没有了草田轮作,中原地区自然就不产马了。国家的马政则倾向于“群牧”,而不是家庭式的小牧场。也就是在中原的农耕区模拟出草原的生态环境,用来养马。马……当然是没有养出多少,但是牧草有恢复地力的功效,所以群牧司经营的土地都被提升成了第一等的良田,自然让人觊觎了。 第四百九十一章 这很封建(四)   此刻已经是春暖花开的时节,这个日子若是在开封府,正是才子佳人们外出踏青游玩的好日子。那些散落在开封府周遭的庄园,更是绿树环绕,鲜花掩映。不时可以看见林间水畔的野亭楼阁张起锦幔,摆上美酒鲜果,正有风流才子,青楼佳丽,在那边聚会观景,好一派文人逍遥,就是给个相公都轻易不换的。   可是此时此刻,在界河城外的奥家庄,却没有一点安逸风流的野趣。这里本来就是一片牧羊的草场,现在已经被木栅栏圈了起来,一条不知名的小溪从中流过。倚着小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建起了一座占地约有十余亩红色宅院——也是用黄四郎“发明”的红砖修建起来的。   院子还没有完工,武好古等人抵达的时候,一个沧州本地的工头正指挥着十几小工在院子外的围墙上抹泥灰——好好的红色砖墙,非得伪装成夯土墙,真是有点让人无语。   看见林万成一马当先走来,那个工头就快步走上前来唱了个肥喏:“小的风二,见过林大官人。”   武好古顺着声音望去,只看见一个脏兮兮的汉子,也不知多大年纪,胡子头发都乱糟糟的,皮肤黑中透红,一看就是晒出来的。   林万成指着那自称风二的汉子回头对武好古道:“东翁,他原是界河上捕鱼的汉子,渔村被界河商会整个买了,于是就在工地上做活,学会了砌墙抹灰,现在也是个匠头了。”   风二闻言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俺可是开封府来的黄师傅的徒弟,砌的砖墙可结实了。”   “黄师傅?可是黄四郎?”武好古好奇地问。   “哪儿能啊。”林万成笑道,“黄四郎是大都料,怎么可能教他砌墙?那黄师傅原是给黄四郎家做工的奴仆,现在也上去了,做了大匠。”   所谓的“奴仆”,其实就是契约奴,在宋朝是非常流行的雇佣模式,并不是真正的奴隶。   “好好干吧,以后这样的庄子还得修上无数呢。”武好古鼓励了风二一句,又对奥丽加说,“奥娘子,打赏他。”   “喏。”   奥丽加丢了一串铜钱,然后就和武好古一块儿骑马进了院子。这是个四进四出的院子。最外面的院子方法是用来养马的,沿着围墙修了一圈马舍,其中几间还养着几匹小矮马,应该是风二等人带来的。   “好多马舍啊。”高俅从马背上翻下来后粗略数了数,“能养三四十匹马了。”   武好古笑道:“骑士庄本就该产马……真正的好马,就得这样养。”   骑士庄要想长久的保持活力,是必须有产业支撑的。而武好古现在能想到的产业,就是畜牧和产粮了——1500亩的庄子如果采用三圃轮作,应该可以产出不少粮食,同时维持二十匹左右的马群,可能还能养一些牛羊。   而在这些产出中,最赚钱的无疑是养马了。因为宋朝马政的低效率和辽国、西夏的封锁,良马在宋朝的价格很高。一匹肩高四尺七的一等战马,300缗那是国家收购价。如果界河市舶司能按照这个价钱收购到战马,那是要记功的!   如果武好古在界河的马场育种可以取得成功,并且向北沧州的骑士庄园提供马种,那么一个20匹的马群(主要是母马),一年产出三四匹一等战马都是可能的,这可就是上千缗的收入了!   若是能有1000个骑士庄园,那么每年向朝廷提供3000匹一等战马也不是问题。到时候那个倒霉的群牧监也可以关门大吉了……   高俅一笑:“你又懂养马了?”   “东翁说的不错。”林万成帮腔道,“养马之事小老儿略懂……养得好马须得配种保种,最忌散养。这千万匹马混杂在一起,便是任其自配,马种就没法论了。”   “可是汉唐的马政不都是群牧?”高俅问,“不也养得挺好?”   “汉唐也讲马种的。”武好古说,“汉武帝为求汗血宝马还和大宛国打了一场。唐朝则大量引入了西域良马,以改善马种。另外,汉唐并不只有马政,也有大量的庄园私养。是群牧和庄园定牧配合,而且还可以从西域获得良种。所以汉唐的群牧可以养出大量的战马,到了我朝就不行了。良种难觅,群牧监的马也就越来越小了。”   群牧监的马基本不进行人工干预,采取的是草原牧养之法——北宋的马政官员普遍认为草原养马的方法比农耕之地要好,而且还认为野马的马种比家养的马要好。   所以在这种尽可能模拟野生环境的养马方法下,宋朝的群牧监养出来的马就一代比一代小巧了——其实小个子的马更加适应野生环境,高大的战马吃太多,太难伺候,放归野外后很难存活。   高俅被武好古这一套套的话说得有点儿发懵,武好古则笑了笑,便回头去和奥丽加说话,“奥丽加,我上回和你说过要给你的骑士庄园,此处如何?还满意吗?”   “这里是给奴的?天哪,太好了!”奥丽加愣了愣,一张艳丽的脸庞上就露出了狂喜的表情,接着竟不顾周围那么些人看着,就张开双臂扑向武好古。   这洋妞就是奔放啊!而且还挺有劲儿!   被一个金发碧眼的女骑士搂着亲着,武好古的心思也荡漾起来了……罗斯猫的滋味,想来也不错吧?   不如今晚就把她享用了……   ……   同一时刻,吕嘉问刚刚从崇政殿出来,现在已过午时。   天阴沉沉的,阴云翻滚,透着一股子压抑气息。   吕嘉问在翰林画院所在的廊房外停下脚步,用力吐出一口浊气。不知为何,明明是春暖花开的季节,却总让人有一种窒息的感觉。在河内郡做官时,吕嘉问总是盼望着可以回到天下首善之城开封府,可当他真的回了开封府,还当上了太府寺卿之后,却遇上小人了……   好多好多的小人!   小人本来就难养,而他现在还要去拆小人的房子!   吕嘉问突然觉得,自己搞不好要栽在州北大营的拆迁上了。   这房子拆不掉,又不能拖——朝廷已经颁下大诏宣布在明年十月举行禁军比武,凡是禁军将士都可以参加,厢军和民间的勇士一样可以报名参加……那可是有房子可以拿的!   可是现在州北大营拆都拆不了,还能建成房子吗?   “望之,怎地兴致不高?”   曾布站在吕嘉问身边,见他情绪低落,忍不住开口询问。   吕嘉问叹了口气,苦笑一声:“子宣,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要不……请郡吧?”曾布皱眉道,“我推荐蔡元长做太府寺卿如何?”   蔡京果然逃过了南下江宁府“劫数”,今天赵佶在崇政殿上说话了,要留蔡京在开封府。所以韩忠彦和曾布都在琢磨着为蔡京安排官职——蔡京虽然是新党的大佬,但是这货一向是有能力没原则,在元祐更化的时候就投靠司马光。   所以韩忠彦和曾布都想拉拢蔡京……不过曾布并不愿意让蔡京当宰执,蔡京太会阿谀奉承了,和赵佶关系又好。让他入了政事堂,曾布的次相搞不好就被他敲掉了。   而太府寺这个“烫手”的差遣,倒正好给蔡京去头疼。   “这可不行!”吕嘉问坚决地摇摇头,他好不容易才回来,怎么能轻易把差遣再交出去?   曾布和吕嘉问一边说话,一边已经走到了政事堂。政事堂里面还有一件让人万分头疼的大事儿要商量呢!   曾布叹了口气,对吕嘉问道:“望之,你再好好琢磨则个,一定得想个妥帖的法子。不过也不能拖太久,如果到夏天还没辙,就早点请郡吧。可千万别到明年十月拿不出房子,那样我们都有麻烦了。”   “子宣,我有分寸的,你放心好了。”   “好好。”曾布点点头,也不多说什么,就快步走进了政事堂。   此时政事堂内,韩忠彦正和范纯礼、李清臣,还有刚刚拜了尚书右丞的温益(就是那个幸灾乐祸的家伙)在商量举办御前大比武的事情(就是比武分房子)。   不过他们几个并没有在商量怎么分房子,而是在担心没有人来参加而冷场——要是真没人来,吕嘉问一定很高兴。   “披上五十斤的重甲,还要加上长枪、直刀、大盾、50支弩箭和一张弩,再加三日军粮……这个该有多沉?”   “一百五十斤……至少有一百五十斤!差不多就扛个人了,还是个胖子。”   “还要半天内急行军100里……扛那么多东西能走就不错了,怎么可能急行军100里呢?”   “相公,魏武卒就是这样选拔的……”   “我知道,蔡元长一定是看《荀子议兵篇》看糊涂了,可那是战国啊,现在哪有这样的壮士?要是禁军里面能找出一大堆魏武卒这样的勇士,燕云早就扫平了,西夏也早就灭掉了。”   “可不是吗,要求提那么高,到时候别一个人都没有来,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了?” 第四百九十二章 这很封建(五)   发现御前比武很可能要变成个无人参赛的笑话的,是三衙管军之首,殿前司都指挥使曹诵。   宰执们在政事堂里商量这事儿的时候,他则在自家的曹家园赐第(就是潘家园边上)的中堂里面当着潘孝庵的面埋怨武好古。   “潘十一,别以为我不知道,蔡京的上奏其实是你那妹夫武好古的点子。蔡京一个福建路来的文人他懂个屁啊,他哪里想得出比武奖房子的馊主意?这分明就是熟知禁军虚实的老汴梁才想得出来的……当然了,这主意并不坏,可是他也得找身五十几斤的步人甲穿上试试看啊!”   说着话儿,曹诵就指着放在中堂当中的一副看上去相当陈旧的铠甲,“老周教头,伺候潘修造披甲!也叫他知道穿上五十几斤的重甲是个甚滋味。”   “喏!”   “太尉,这……”   被唤作老周教头的是个六十来岁,头发胡须都花白的巨汉,姓周名同,字光祖,是华州潼关人士。是殿前司兵案都教头,武功当然是高的,在开封禁军里面以善射闻名,他称“铁臂膀周同”。和大部分禁军小武臣一样,这位铁臂周同除了在禁军当都教头之外,也有一份兼职,不过不是走江湖保镖,而是开封御拳馆的“天”字教师。   所谓的御拳馆,其实就是个武馆,位于景龙门外,在城北厢。早年间这座武馆曾经开设在距离皇城很近的内城丽泽门旁,后来因为不符合崇文轻武的赵家审美观,由开封府出面动迁,搬去了兵营云集的城北厢。   不过武馆的声势并没有因为搬迁而降低,反而因为有大量的禁军子弟入馆习武而大涨。特别是到了神宗年间,因为推行《保甲法》的缘故,需要鼓励民间习武,所以神宗皇帝还给御拳馆提了字。这“御拳馆”之名,也就是那时候出现的。   周同能当上御拳馆的“天”字教师,不仅是有真本事,而且还有赫赫之名,就连曹诵这等高高在上的殿前司都指挥所,也知道他的大名。所以在宋徽宗下诏命令殿前司准备御前比武后,就把他调入了兵案,还封了都教头,并且保了一个从九品三班借职给他。   也是这位周同告诉曹诵御前比武很可能要冷场,因为官家开出的要求实在太高了,别说寻常的禁军官兵做不到,就是他这位“铁臂膊周同”也做不到——当然了,如果他年轻20岁,是可以达到魏武卒的水平的。可是现在不行了,60多岁的老头没那耐力了。   曹诵一开始还不相信,不就是披上铠甲跑上100里吗?于是就想找人试试,便下令殿前司骑胄案拿几副够分量的铠甲过来。   可是骑胄案的报告却让他大吃一惊——没有!负责管理殿前军甲胄的殿前司骑胄案的库房里面没有够分量的铠甲,没有五十斤以上的铠甲,得现造……   顺便提一下,北宋中后期的官称大约相当于后世的640克,也就是1.28市斤。50斤就相当于后世的64斤,也就是32公斤!   这种份量的扎甲当然是有的,曹诵祖宅的祠堂里面就供着一副,是他老祖宗曹彬穿着上战场的,由1825枚甲叶组成,重达55斤(宋斤),如果算上头盔全重就超过了60斤!   “不行了,不行了……老周教头,快搀着我点儿……”   55斤的重甲刚套在潘孝庵的身上,这位潘美的后人顿时就有一种被大山压住的感觉,站都站不住了,连声呼唤周同来扶他。   “知道重了吧?”曹诵拍着胸脯说,“本官也穿过一回,还戴上了头盔,浑身上下总有60斤的分量压着,眉头都没皱过一下。”   眉头是没皱,也没让人扶,不过也走不动路了——曹太尉那时候就琢磨:祖宗每天都吃什么啊?怎么就那么有力气呢?穿上60斤重的盔甲还能上阵砍人……原来祖宗是靠力气吃饭的!   可是那么有力气的祖宗,好像还给契丹人打败了!这契丹蛮子该多有力气?北伐燕云这种事情……怎么看都不靠谱啊!   “太尉,我哪儿能和您比啊!”潘孝庵还在求饶,“您是殿前司度指挥使,我就是个做买卖的,没那么大的力气啊……”   “嘿,你这话听着怎么恁般变扭?好像本官是个卖苦力的……对了,周老教头,你说能不能找些运河上拉纤的禁军苦汉子来试试?”   “不行啊。”周同一边从叫苦连连的潘孝庵身上取下铠甲,一边摇头道,“太尉啊,您以为魏武卒的那身力气是恁般好练的?至少一百二三十斤的分量压在身上,半天跑上100里……这是真功夫啊!”   “力气也是功夫?”   “当然了!”周同点点头道,“御拳馆里面的那些巧功夫,上了战场没多大用,战场上靠得是扎扎实实的笨功夫,不仅要有力气,而且还得耐久。扛上百二三十斤的分量跑上100里,就是考耐久之力的。”   “还要耐久?”   “当然要耐久了。”周同笑道,“太尉您看兵书战策上的记载,沙场交锋时一天打上几十阵常有的事儿,没有耐久之力怎么能行?”   兵书上真有这样的记载?曹诵想了想,决定要抽空找几本祖传的兵书好好看看。   干了半辈子教头的周同还在显摆自己的兵学知识,一本正经地告诉曹诵,“现在的武学只知道谋略阵图,却忽略了力气。其实俺们这等厮杀汉,还得凭一身力气去打生打死。若是当兵的没力气,谋略啊,阵图啊,战策啊,军纪啊,都是空的……”   他这话说的挺糙,可道理却是对的。冷兵器时代的重甲步兵就是个力气活儿,先是一百多斤扛在身上,能跑能打能持久了,再说其他。   要不然战场都上不了,说别的还有啥用?   “那怎么办?怎么办?”曹诵抚着巴掌,也有点手足无措了,“潘十一,周老教头,你们得给本官想个对策,这事儿怎么都得糊弄过去啊!到了明年10月,可不能没人去御前比武啊!这可诏告天下了,要是没人去比武,我大宋官家的脸面往哪儿搁?”   有没有人保卫大宋官家似乎不大重要,但是官家的脸面却是非常要紧的!   “那,那就赶紧找人练吧!”   还是潘孝庵有办法,“都奖励房子了,总不会没人肯练了吧?”   “那倒是的。”周同道,“这些日子殿前司的教头们都说下面的士兵练得卖力了,年轻一些的教头自己也在苦练了。不过……一年半的时间还是有点短了,怕是练不出多少。”   “那就……那你也得想办法啊!你是都教头啊!”潘孝庵看着周同道,“周老教头,你开个价吧,要多少钱?”   “潘十一。”曹诵看着掉钱眼里面的潘孝庵连连摇头,“那不是钱的问题。”   “对,不是钱的问题。”周同重重点头,“潘修造,能在开封府城内给我个三合小院吗?”   “能啊,能啊!”潘孝庵知道有戏,马上点头,“给你个两万缗上下的……有办法了吗?”   “有了,有了……”   有了?曹诵瞅着周同一阵翻白眼,你这老家伙早有办法不早说,合着就是想从潘财主那里讹套房子啊!   周同冲着曹诵抱歉地一笑,他也和林万成一样,是个陕西来的“汴漂”,没有房子啊!而且家里面还有一儿一女,都没有婚配……另外,他自己最近做了官,就想找个填房,最好是年轻漂亮的!   呃,别看周老头61了,但人家身体好啊,脱下来都是肌肉,还是很需要女人的……   “有何良策,快说吧!”曹诵一指潘孝庵,“在钱财上面,他是一喏千金的,不会赖你房子的。”   周同当然知道潘孝庵的信誉是很好的……信誉不好怎么开“银行”?   当下也不废话,便将自己的主意合盘托出:“太尉,修造,其实吧,在自己家里面练功,进度是比较慢的。”   “怎么是在家里?”曹诵插话道,“不是在军营里吗?”   周同苦笑,“那也没多大区别啊。”   曹诵苦苦皱眉,好像是怎么回事儿!   “那要怎么练?”   “得从家里面出来,关起来练。”周同道,“吃的,喝的,用的,何时睡,何时起,每日练多少,怎么练,都得有章法。如此方能事半功倍。”   练功也不是一味刻苦就行了,得有科学的训练方法。   “若是太尉和修造信得过下官。”周同又道,“我们御拳馆倒是可以帮忙。只是御拳馆……并不是官衙啊。”   “要多少钱就说个数吧!”潘孝庵马上就明白了。   练功要花钱的!吃的,喝的,用的,还有教师爷,还有场地……   “一个150缗,练上15个月。不过人得下官亲自过目,练不出来的,就不必入馆了。”周同早就算好了,马上就对潘孝庵说,“这个月还有下个月选人,年不满20,身强力壮的军汉都能来练,不过得签下生死文书。另外,御拳馆的教师就这么几个,多了也教不了。所以只能收徒300人,大约可以练出150人,总共需花费四万五千缗。”   “行!”潘孝庵一脸豪爽,拍着胸脯道,“这钱让武好古出吧!” 第四百九十三章 这很封建(六)   给周同买房子的两万,还有给御拳馆的训练费用四万五千,不用说,都得让武好古这个罪魁祸首出的……馊主意是他的,他不出钱谁出钱?   这个钱其实也不是白给的,因为周同和御拳馆要拿出一年半速成魏武卒的办法。这可是比真金还真的真本事了!身强力壮的庄稼汉大宋还是很有一点的,如果花个150缗的训练经费,再用上15个月时间,就能让他们达到魏武卒的体力,这个军事价值有多高,怎么吹嘘都不过分啊。   也就是殿前司兵案的都教头兼御拳馆“天”字教师周同这样的武道大家才有办法——那可是科学训练魏武卒的办法啊!   所以这六万五千缗花的可一点不冤枉!   而身在北沧州奥家庄的武好古,这个晚上还不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损失”一大笔钱,同时还能得到周同周大教头的“强身健体法”了。他这个时候,正在为奥丽加走样的身材感到惋惜。   在奥家庄内院的卧房里面,刚刚享用了一个“筋肉美人”身体的武好古,用力在奥丽加粗壮结实大腿上拧了一下,皱着眉头道:“这也忒结实了吧?我刚得到你的时候好像不是这样的吧?现在怎么回事儿?腿也粗了,胳膊也壮了,胸也小了……也就是脸没变,你还是我的奥丽加吗?”   这事儿真的有点郁闷,武好古刚刚收到奥丽加的时候正和白飞飞打得火热,所以看着奥丽加身材婀娜,也没有马上把她上了……准备养熟了再玩。   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把奥丽加养了一年多后,熟到是熟了,可这身材却大变样了。挺好一个金发大胸的罗斯猫,咋就变成个健身达人了?   “其实我一直是这样的。”   奥丽加把头枕在武好古并不结实的胸膛上,笑嘻嘻地说:“我的父亲是佣兵队长啊,从小就按照佣兵的标准训练我……所以我在被万恶的萨拉森人捉到前,就是如今这样的身材。只是落在萨拉森人手里的那三年不能训练,所以才养肥了。”   也对!武好古心说:奥丽加长得漂亮,就给当成床奴发卖了,自然要养得丰满一点。现在这样,活脱脱就是一女的马木鲁克!不过自己好像真的和奥丽加说过,要让她当自己的“帕拉丁”……   “也罢。”武好古叹了口气,从床上站了起来,随手拿过一件长袍披在身上,又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奥丽加。   虽然结实了一点,不过还是很有味道的……“健身达人”也是一种美嘛!   而且,自己也的确需要一位忠心耿耿的“帕拉丁”。   “奥丽加,你等我一会儿。”武好古收回目光,吩咐了一声,就自己出了房间。过了一会儿,他又捧着一个长长的木匣子返了回来。   “上次答应过要给你一把瓦雷利亚剑的。”武好古将木匣子摆在了床沿上,然后打了开来。   里面,正是一把用上好的西域高昌镔铁打造的宽刃剑,长约三尺剑身呈现暗黑色,剑刃磨的闪闪发亮,剑柄呈十字形,末端有一个配重的注铅圆球。   这是一把照着英格兰宽刃剑的图样(是武好古画的),由开封府最好的匠人,用价格昂贵的西域镔铁打造的长剑。   “这是给我的?”奥丽加伸手抚摸着剑身,脸孔上浮现出的全是激动和喜爱的表情。   “是给你的。”武好古道,“还有这个庄园,还有一份帕拉丁的薪俸。”他看着眼前这个“健身达人”,“奥丽加,愿意做我的帕拉丁吗?”   “愿意!”   奥丽加也从床上下来,单膝跪在武好古面前,“我,奥丽加·斯特凡娜·尼曼雅,以天父之名起誓,效忠我的主人,武大官人,至死不渝!”   听着有点变扭,武好古心想:怎么是武大官人呢?难道不应该是尊贵的灯塔城公爵吗?   武好古伸手抚摸着奥丽加金色的秀发,手指又慢慢滑到了奥丽加的下巴,然后轻轻向上一勾,把一张秀丽的面庞抬了起来,让奥丽加扬面看着自己。   “光是这些吗?”武好古露出戏虐的笑容,“奥丽加,你还得给我生孩子……我想要许多儿子,和你一样强壮的孩子!你愿意为我生儿育女吗?”   “嗯,我愿意!”奥丽加的回答倒是够干脆的,而且一点儿也不脸红,还笑嘻嘻地看着武好古。   “好啊!”武好古得意地笑了,“良霄苦短,我们就别浪费时间了……”   ……   武好古这次离开界河商市南下,其实并不是为了奥丽加——他在哪儿不能上了奥丽加?何必跑到荒郊野外的庄园里?实际上他只是路过“奥家庄”罢了。   此行真正的目的地,其实是沧州州治所在的清池县城。   武好古和高俅去清池县是为了同知沧州事施国忠见面的。施国忠本来是和武好古、高俅同一日离开开封府北上的,不过双方并没有一起赶路。   因为施国忠走得太慢,武好古和高俅则急着赶赴界河商市,所以就不同路了。   在界河商市呆了一段时日,处理了一些积累的公务,又见了几位到界河商市投资的商家管事,以及从北面的辽国跑来的贵人家的豪奴之后,武好古才见到了施国忠从清池县城派出的信使,得知施大知州于建中靖国元年三月十五日抵达了清池县城。   所以武好古才在三月十七日当天离开界河南下,在奥加庄休息了一个晚上之后,第二天清晨再次南下,并且在十八日天黑前进入了清池县城。   虽然沧州从地图上看是一个大州,但是因为种种原因(主要是地处宋辽边境和三易回河),这个州的人口不多,经济也不发达,州治所在的清池县城也仅仅是个破破烂烂的小城,城内也不繁荣,甚至还不如西门青的老家阳谷县。这是因为北沧州的农牧业产品输出路线上没有清池县,而是走北流的黄河水路输出。   顺便提一下,其实黄河北流在经济上还是很有价值的!不仅同辽国的贸易变得更加方便,而且还因为黄河入界的原因,让黄河再次拥有了转运海运物资的能力。   如果界河商市真能如武好古计划的那样发展起来,将来开封府甚至能吃到辽东生产的麦子!   当然,界河商市的繁荣和清池县也没有什么关系,这里就是一座位于沧州中部,几乎要被人遗忘的小城。   不过武好古在清池县城内却租了个大宅子,就在沧州州衙的斜对面,三进三处的房子,有点老旧,不过保养的还行。宅子的正门上方挂着“界河市舶司”的牌子。   这里原来是界河市舶司的临时衙署所在地,武好古照例应该在这座衙署里面坐镇的。   市舶司的勾当官有两人,武好古只是其中之一,另外一位是武好古的老相识李忠。他现在还兼任着勾当界河应奉局的差遣,不过应奉局的衙署却还没有正式开设。   根据计划,等到界河商市初具规模后,市舶司和应奉局的衙署,都将设立在界河商市南门之外,武好古会让人在那里建设两座辉煌富丽的衙门。   到了那时,市舶司和应奉局才会全面履行自己的使命。而现在,这两个衙署的工作,都由界河商市代行。   当然了,该给李忠和市舶司上下人等的贿赂,是一文钱都不会少的!而且,上缴给河北都转运使司(河北东、西两个转运使司有时候会合并)的税收,也绝对能交待得过去。   所以在清池这边坐镇的李忠也乐得清闲——他本来也不是管钱的“文宦官”,而是个半辈子都在军前效力的“军事宦官”。对市舶司的兴趣也不是很大,倒是开设在清池县城外浮阳水畔的枢密院兵学司更让他感兴趣。   也不知道是不是得了宋徽宗的密令,这些日子他隔三岔五就往兵学司的驻地去打探虚实。   还别说,居然学到了不少东西!   如果说周同是士兵武艺和体能训练的专家,那么慕容忘忧和赵钟哥二人无疑是战术专家。   他们本就是幽州镇将家族出身,传承了唐朝的步兵和步骑战术,同时又学会了契丹人的草原骑兵战术。而且两人都参加过一些实战——辽国那边也是三天两头打仗,参加实战的机会是很多的。   来到宋朝主持兵学司后,又从兵学司的生员们那里学到了大宋西军的战术。   现在可以说集众家之所长的战术大家了!   两个战术大家也知道兵学司就要关张了,不过还是很负责任的在用兵学司的500生员研究步骑攻防作战——那可是宋军的一个致命弱点。   而且因为宋朝已经很多年没有真正精通各种骑兵战术的将领了,所以也就很难制定出有效的步克骑战术了。但是慕容忘忧和赵钟哥两人却有这个本身,现在已经制定出了一套非常适合宋军的战术,还画了个“长枪方阵克骑图”,准备献给大宋官家换个大一点的官来做…… 第四百九十四章 这很封建(七)   李忠在十几个公吏的簇拥下,从界河市舶司的临时衙署里走出。   界河市舶司衙门里面的官人、公吏现在并没有配齐,不过还是有监门官、主管文字、孔目官、手分官、贴司、都吏、专库、专称、客司、前后行等几十号人。现在大部分都不知到哪儿去浪荡了,只有十几人在衙署里面。   这些人既是李忠的下属,同时也是武好古的下属。现在自然要出来迎接上官,不过武好古和他们都不认识——武好古崛起太快,手头乏人可用,所以应该由他推荐的市舶司公吏的位子都空着,原本准备摆在市舶司的人,现在都去了界河商市任职。   咦?   李忠走出大门,看到武好古利落的从马背上翻下,心里顿时一振。   怎地年余不见,武好古的马术已经进步如此,而且身形体魄看上去也强健了不少。看来这些日子,他真是吸取了在析津府遇险的教训,下了苦功夫了。   看来这厮是极有毅力的——武好古今日的财富地位,各种享受,各种诱惑真是太多了,还能挤出功夫来练武,而且坚持不懈,没有毅力能行?   接着李忠就看见了和武好古一块儿过来的高俅了,他和高俅并不熟,只能说认识,不过还是知道高俅现在是官家身边的二号红人。   一号红人和二号红人怎么都来了沧州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了?沧州这边出了祥瑞还是怎么了?   武好古和高俅大笑着上前,冲着出迎的李忠就是一个拱手。   “李大官,许久不见了,可安好否?”   “李大官,下官高俅。”   李忠也连忙抱拳还礼,客气的将武好古、高俅一行人迎入衙署后院的内堂,还一叠声的吩咐衙署内的客司准备酒宴茶水。   武好古虽然是第一次来清池县的衙署,不过他在这衙署之内还是有一个自己的跨院。当下吩咐奥丽加带着从人去安顿以后,武好古就和高俅一块儿,在后院的内堂里面落座。   香茶奉上的时候,武好古已经同李忠说起了自己和高俅的来意——两人是为了在沧州购置土地的事情,来找知沧州事施国忠的。   “施知州昨日才到清池。”李忠说,“清池的官绅给他办了酒宴,一直喝到今天天亮……我也是天亮才回的。”   又是一个用生命在做官的大宋好青天啊!   “那就让施知州好好休息一晚。”武好古知道今晚自己要是去拜访施国忠,说不定又得被拉着喝个通宵,“我和高大哥明天再去拜访。对了,我和高大哥一路劳顿,今晚上就吃顿便饭,也不要安排官伎了,只把清池县青楼的花魁找来就行……报上我的名号!”   武好古当然是用不着沧州这里的花魁伺候的,他是带着奥丽加出门的。不过高俅没带女人,所以武好古为他安排了一番。   李忠笑着点点头,唤来了一个公吏,吩咐道:“让余娘子留下,其他人就叫他们回吧。”   公吏走后,李忠才对武好古道:“沧州这边也没甚艳色,就是浮月楼的余金花还能看一眼。”   呃,别说余金花了,就是李师师、墨娘子和阎惜惜一起脱光了站在李忠跟前,他也只能干看啊!   心里这么想的,嘴上当然是不能说的。   “大官这些日子可见过慕容先生?”武好古喝了口茶,又问起了慕容忘忧的情况。   武好古早就把朝廷准备关闭兵学司,并且将兵学司生员的前途都写信告知了慕容忘忧。   而对于慕容忘忧本人的前途,武好古也给了个预测,估计是提举宫观……武好古则希望他能去界河商市主持云台学宫界河分院。   “经常见面。”李忠说着话就是一叹,“他和赵钟哥这些日子在鼓捣一个步破骑的阵图,想要献给官家,只是……”   阵图?   武好古和高俅都是一愣,这是怎么回事?   “还是不死心呗!”李忠苦笑道,“那老头总觉得自己一身的本事不得发挥,还想再做些事情。”   “那阵图你可见过?”武好古问。   “我这儿就有一份。”李忠当下就吩咐伺候的仆人去自己的书房,取来了一个卷轴,交给了武好古。   武好古驱取过卷轴,就在堂上展开,发现图上很潦草地画了一个空心的长枪兵方阵。   “空心方阵?”武好古愣了一下。   李忠轻轻转动着茶碗,“就是用长矛兵和盾枪兵组成一个方阵,把弓弩手护在中间,用这个办法对付骑兵的冲击。”   “这就是步克骑的方法?”高俅追问。   “其中之一吧。”李忠说,“各种阵图有十好几幅……都是几百人用的军阵。”   “几百人?”高俅皱着眉头,“这么点儿人也显不出本事啊。”   “可不是嘛!”李忠点头道,“虽然真的上了战场,往往就是几百人上千人一个小阵,再由若干个小阵依托地形展开构成大阵。可是……朝廷收藏的阵图都是大阵图,没有这种几百人的军阵还画上十几幅的。”   武好古现在也是武官了,而且还是心腹,当然看过不少宫中迷藏的阵图了——都是堂堂大阵,最厉害的要十几万战兵才能铺开。一旦铺开了,别说契丹人了,就是让成吉思汗的蒙古人来攻打,多半也是啃不动的。   不过蒙古人可以把这个大阵困起来,切断后路,再饿上几日……   总之,就是武好古这么一个对军事一知半解的主儿,也知道这种阵图是胡闹。   而且,十几万大军摆成一个大阵,要配合调度是很困难的。相比之下,以几百人上千人为单位的小阵,则可以通过反复演练,达到运用自如的程度了。   所以,慕容忘忧创造的长枪阵很可能是具有极高的实战价值的。只是大宋的官家和官员们不一定识货……   想到这里,武好古就对李忠道:“不如等我和高大哥见完了施知州,再同李大官一起走一趟兵学司学堂吧。也见见将来的御前骑士!”   ……   “岳丈,您找我?”   武好文快步走进了韩忠彦的书房,这位宰相的女婿简直都快变成宰相的儿子了,每天都陪着岳父一起出门,又一起回家,不到天黑是不会回武家大宅的!   韩忠彦打了个哈欠,冲着武好文挥挥手,让他坐下说话。   “今天安焘上奏建议在京兆府的蓝田县试行府兵制。你怎么看?”   “试行府兵制?好啊!”武好文扬了扬眉毛,“岳丈,这可是好事情啊!”   武好古是个城市儒生,当然不会想到府兵制有多折腾农民,更不会想到没有均田制配合的府兵制会搞成什么样子……不过就算是乡村出来的儒生,一样在拥护府兵制的时候回避均田。   “是吗?”韩忠彦瞅着女婿,“侯师圣有没有同你谈起过此事?”   “府兵吗?”   “对啊,他觉得在何处试行最好?”   “当然是关中了。”武好文道,“府兵本就起于关中嘛!自古秦兵耐苦战,而汉唐的兵强,也全赖关中健儿。”   “那……你愿意去蓝田试试府兵制吗?”   “我去?”武好文一愣,“岳祖丈,您要小婿去蓝田县做县尉?”   “哪儿能叫你做县尉?”韩忠彦一笑,“自是权发遣知蓝田县事并兼管军府事了。”   “可小婿只是个九品官儿……”   韩忠彦一摆手,“只要官家下特旨,升你做个从八品也没多大事儿。现在的问题,就是你愿不愿意去蓝田,有没有把握在蓝田把府兵给搞成了?”   武好文知道这是一个机会!老丈人还能坑自己吗?   不过他也知道这个机会不容易把握,要不然老丈人也不和自己废话了。   “你若同意。”韩忠彦说,“那等到你的秘书省正字做满一年,现在蓝田县的知县也该告病了……到时候就让你去好吗?”   “告病?”武好文有些不明白,“那位知县有病在身?”   “现在还没病。”韩忠彦苦笑,“不过等试行府兵的诏书到了蓝田县,他也就该生病了。”   这诏书还能让人生病?武好文还是懵懂。   韩忠彦看着女婿,心说:这小子读书是好的,可惜脑子没有他哥哥那么灵活。   “这差事不好做!”韩忠彦说,“府兵兴于北周,盛于隋唐,探其根源,其实是豪强士族控制的乡兵。”   “那不是和保甲差不多?”   韩忠彦摸着胡须,“差不多……但是也不大一样!”   其实西门家控制的那些保丁,就已经接近南北朝时北方士族掌握的乡兵了。和早期的关中府兵也有点像,就是武器装备差了一点。   因为当年南北朝是乱世,士族土豪都需要养兵自保,所以才形成了府兵的前身,府兵制从某种角度而言,就是将这些乡兵规范化了。   可以说,当年北周搞府兵是先有府兵,再有府兵制的!   而现在,兵好像是没有的,府兵制倒是可以先恢复。   不过两者之间也是有共同点的,就是府兵制最初的作用,其实就是把兵从豪强手里挖出来,而如今情况也差不多,也得和富豪大户为难。 第四百九十五章 这很封建(八)   “二郎。”韩忠彦看着自家的女婿,开始给他解释起来了,“在南北朝的东、西魏对峙,以及后来的北周、北齐对垒的时候,天下是人少地多,人口才是最金贵的,所以当年才有搞均田制的可能。这均田,其实是把无主的公田授给无田的百姓,府兵制则是让授田的百姓当兵服役。究其根本,其实都是国家想方设法把人口从士族豪强手里抠出来,从部曲变成授田的府兵和农民。你可明白了吗?”   “这是得罪豪强巨室的事情?”武好文有点明白了。   韩忠彦轻轻摇头,“也不完全是得罪豪强,这事儿不能一概而论……北周的豪强没有得到好处吗?关陇勋贵,还有跟随关陇勋贵的那些关中土豪。哦,你家祖上不也做过隋朝的东都洛阳郡丞和鹰扬府队正?后来还跟着李渊起兵,当上了应国公。”   “但那是在北周隋唐。”武好文摇摇头,“我朝是重文轻武的,要地方上的豪强把壮丁交出来可没恁般容易啊。”   这点他是很清楚的,他的“二嫂”西门青家里不就是一方土豪吗?西门家的那些“骑将”倒是肯去考武进士,但是让他们从军去替朝廷打仗,那是想都别想的。   更不用说还要自带干粮和武器了,他们又不姓赵,干嘛那么卖命……除非朝廷肯给个官身或是给1500亩骑士职田!可是府兵制是要先出死力然后再论功的,如果现在功名马上取的时代,大家为了搏个做官的机会也拼了。   可如今要做官得考试啊,一科九百多个将近一千个进士(包括特奏名),人人都有一个官,可比在西北军前打生打死打出来的官多多了。   韩忠彦按着太阳穴,苦笑了起来。他女婿说的事情,他怎么会不明白?相州韩家其实不是科举世家了,而是真正士族门阀了!他家可是“世袭”知相州事的豪门,在相州地方上势力了得,自然也控制了大量的保丁。   实际上,试点府兵最好的地方是韩忠彦的老家相州!只要相州韩家肯全力配合,在相州设置几个折冲府是没有一点问题的。   但是相州韩家真的可以登高一呼,从者上万吗?这不是自己找死吗?   所以府兵这事儿,也就是看着好,真要做起来可难了!韩家这样的阀阅世家要避嫌,不敢大张旗鼓抓武装。而西门家这样的土豪又没受过天家恩惠,又深知朝廷重文轻武的规则,年入100缗以上的效用士他们都不见得肯当,何况是不拿钱还得自备干粮的府兵?   韩忠彦沉默着看着自家的好女婿,这人主意可真是比他哥哥少太多了,看来是把心思都用在了圣贤书上了。   半晌之后,韩相公才苦苦一笑:“……是不容易,要不然就不是个机会了。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这道理上难行的事情,还可以用术来打通的。做官不能只知道理而不会权术,你可明白?”   “权术?”从自家这个以“怯懦”闻名的老丈人口中听到这个词儿,武好文还真是一惊。“岳丈的意思是……”   韩忠彦笑道:“豪强大户多有不法之事,或是隐田,或是走私,或是科举舞弊,或是欺行霸市,或是逼良为奴。你只要抓住他们的把柄……就不怕他们不就范了!”   “把柄?”武好文皱起眉头,苦苦思索着,“小婿倒是不怕得罪那些土豪,只是这把柄要怎么抓呢?”   韩忠彦笑了笑,“这就得问你家大哥儿了,他这次在沧州,大概也少不了要找人麻烦吧?”   ……   建中靖国元年三月十九,破破烂烂的小城清池,正笼罩在淅淅沥沥的春雨之中。   现在虽然是阳春三月间,可是地处河北东路的清池县这边,依旧有些春寒料峭。对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而言兴许没有什么,可是对上了年纪的施大知州而言,这份寒意还是让人很不舒服的。   所以武好古到访的时候,就看见知州衙门后院内堂上,摆着一个红泥火炉,火炉里面燃这一些炭火,火头不旺,火炉上还烫着烧酒(并不是白酒),整个屋内,弥漫着诱人的酒香。   施国忠看上去不是很精神,坐在案几后面显得有些萎靡,还不住打着哈欠。看见武好古和高俅二人精神抖擞的模样,老头子苦笑着叹了一声:“看起来做官还是要趁早啊,老夫我就是做得晚了,想要享受都没福分喽……”   也不知这老头享受到什么了?武好古瞧着他的模样脑海中就忍不住浮出万大姐那副婀娜的倩影。   “太守这是旅途劳顿了。”高俅和施国忠不熟,所以恭敬的尊称对方为太守,“只需将养几日,便会好了。另外某与武东门还从界河商市给您带了些滋补之物,您多吃些自会精神百倍的。”   滋补之物是人参、鹿茸、虎鞭……真要吃多了老头子怕是要呜呼哀哉了!   “那便多谢了。”施知州拱拱手,然后望着武好古,“也不瞒东门了,昨晚是清池县令给老夫接风,便请了县中大户的当家和豪门田庄的管事。在酒席上,老夫顺手打听了一番……东门和高指挥的事儿可有点不容易办了。”   不容易是正常的!不过武好古和高俅并不担心,他们手里有王牌,总能抠出不少土地的。   武好古问:“太守,有何为难的?”   “有人要在北沧州大量租地牧羊,每亩的年租出到了一百五十文,给现钱,而且包税。”   “一百五十文现钱,还包税?”高俅一愣,“沧州这边的地租怎恁般高昂了?”   一百五十文差不多是十分之二缗了,沧州这边一亩土地年产小麦也就是一百多斤,在沧州当地发卖出去顶天就是一缗,有时候被奸商压价还没有一缗可以卖。如果扣除各项成本和荒年的亏空,平均种一亩地能有四百五十文(含税、含租)的毛利就不错了。再扣掉各种苛捐杂税和摊派,能剩下三百文,那就烧高香了。这一百五十文的租子一交,那一亩土地就只剩下一百五十文的利润了……也就是几十斤麦子而已!   也许有人觉得北宋的地租仿佛不高,达不到传说中收成的五成什么的……其实这个五成地租得看地方,看农作物的品种。地主老财也得给贫下中农留个活路啊!要都饿死了,地租给谁去?   宋朝的时候可没番薯这样的高产作物,所以农民不饿死所需要占有的农产品就比较多了。而且沧州这地方三易回河之后,人口减少得厉害(北宋的人口也比清朝少多了),整个的情况是人少地多,土地的租金自然便宜,一般几十文能租出去的就很不错了。   “出了恁般高的租子租地养羊,这还不要亏本?”高俅摇摇头,“谁干这等蠢事?”   现在羊毛的市场不大,羊的经济价值就是宰杀了吃肉,所以养羊是没有多高利润可图的。哪怕用草田轮作的法子,都不可能承担150文一亩的地租(包税),所以亏本是肯定的。   “这是有人存心找麻烦呗!”武好古冷冷一笑,“我们给人家下了不少套,人家反击我们则个也是应该的。”   “知道是谁么?”高俅皱着眉头问。   “当然是新党方面的人了!”武好古想了想,“也许是纪忆之在操办吧。”   “他?”高俅冷哼,“章惇的党羽,官家饶了他,还不知死么?大郎,我们联名向官家奏本告状,打发他去海州吧。”   “人在官场,身不由己罢了。”武好古无所谓地一笑,摆摆手道,“曾布、安焘、李清臣、赵挺之、吕嘉问都不想让我们成功啊!依我看,还是留着他吧……至少我们可以知道暗箭是从哪里射出来的。”   施国忠看见武好古似乎胸有成竹,便问:“东门,你有主意了?”   “有啊!”武好古点点头,便把“用土地换骑士”的点子和施国忠说了。   施老头的眉头顿时开了,随后却又拧了起来:“东门,你这么个搞法和卖那个啥骑士身份有何不同?御史恐怕饶不了我们吧?”   武好古摆摆手,“没您的事儿,麻烦都是我和高指挥。”   施国忠何等的老狐狸,一听武好古的话,就已经明白了,“老夫做个专找人麻烦的糊涂青天?”   “那是。”武好古点点头笑了,“肯定得有人去找麻烦啊!”   高俅听得糊涂,“大郎,你要施太守找甚麻烦?”   武好古看了眼高俅,吐出两个字儿:“检地!”   “甚?”高俅吸了口气儿,“这事儿可得罪人啊!”   检地就是把隐瞒的田产检查出来,或是充公,或是办理地契成为纳税的土地。也就是从权贵豪强口中夺食了!这种事情有多得罪人,随便想想就知道了。   施国忠却拍拍胸脯,正色道:“为了大宋江山,为了官家能得到精兵,老夫可不怕得罪人!”   真是好官啊!高俅听了施国忠的表态,心道:“一定得向官家推荐这位施太守……这样一心为国为民为君,不怕得罪权贵的官可真的不多了。” 第四百九十六章 这很封建(九)   细雨靡靡,清池县城西北十三里开外,一座名叫忠义堡的城寨被阴霭笼罩。   慕容忘忧披着一件分量十足的山文锁子甲,站在廊檐下,面无表情地看着操场上面正在冒雨训练的四百多名倒霉的甲士。   那些被他盯着的甲士就是从西军以及宋军各部中挑选出来的小武臣了,个个都在心里面诅咒慕容老头早日编管儋州!对他们这个级别的小武官来说,大宋的文官都是令人羡慕又让人讨厌的存在。以文御武嘛!哪怕从九品的选人,也是他们这等还没拿到官身的杂品武臣招惹不起的,遑论慕容忘忧这个五品朝官了……而且这家伙还凶得要死,动不动就要打人的板子、鞭子,有时候还会让赵钟哥那个力气大的不像话的混账王八蛋来打!   而且这还不是最让大家伙受不了的,最让大家难受的是慕容忘忧明明是个朝官级别的高级文官,可是这浑身上下的做派一点都不文。居然披着几十斤重的山文甲风里雨里雪里的压着大家伙苦练!   简直没天理了,您是文官啊!难道不应该宽袍羽扇,美酒佳人,笑谈风月吗?哪有这样穿着山文甲天天盯着一帮子武夫训练的文官?你这样还读什么圣贤书?就是“胸中自有百万兵甲”的范仲淹、韩琦也不会这样啊!   哦,对了,这慕容老头胸中也没百万兵甲,他论兵都是数百上千,就没有万的……不过,这老头却是真懂行的,不是那种不懂装懂,特好糊弄的文官阃臣。   而是懂到了刀剑怎么用,长枪怎么用,弓弩怎么用,盾牌怎么用都到了精通的地步!而且还弓马娴熟,可以骑在马上玩连珠射,还能站在马背上眺望——他是马植和赵钟哥的老师啊,能不弓马娴熟吗?   你们下面谁耍得不对,他能亲自给你做示范,还能和年轻力壮的战士过上几招!   至于一队、一部之兵该怎么运用,步兵该怎么列阵,骑兵该怎么摆开,轻骑夜不收应该怎么撒出去,具装甲骑应该怎么冲阵,行军要怎么样,扎营要怎么样,连东西要怎么样抢他都知道——辽军会打草谷嘛!慕容老头和赵钟哥都在汉军侍卫亲军里面干过军官,当然知道怎么抢东西了……   这哪里是个五品文官,分明就是殿前诸班直的指挥啊!而且还不是现在的指挥,是太祖年间的老指挥!   被这么一个恶魔级的“老指挥”,而且还有五品文官官身的“老指挥”盯着,枢密院兵学司下属的这些生员,这一年多来过的可是暗无天日的苦日子啊。   更可恨的是,大家苦了那么久,却没有什么收获!武艺当然是精进了不少,而且也掌握了不少部、队两级的战术。可是大家最期待的从九品官身,却已经随着章惇的倒台而泡了汤……没有官做,本事再大又有何用?很显然大家的苦都白吃了!   虽然心里面一个个怨恨到了极点,但是也没谁敢违逆那个穿着几十斤的山文甲张牙舞爪的慕容老头——别看他装得跟个不值钱的武将似的,但是人家是高贵的五品文官!得罪了这个狠人,脑壳砍了也白砍!   不过希望也不是没有,好消息已经从几个开封禁军中选出来的“倒霉蛋”那里传出来了。说是官家已经下了大诏,要把兵学司里面的四百多个生员(现在已经没有五百人了,因为挨打受伤和训练事故死了几个,又开后门逃走了几个)都划拉到殿前司,还专门成立一个御马直来安置大家。   虽然官身还是没着落,但是能去御马直护卫官家也算是个出路吧?殿前诸班直向来拿着大宋头一等的厚饷,兵学司里面的生员又都是杂品武臣的级别,到了御马直里面总能拿一份高薪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兵学司马上就要关张,慕容老头这些日子的火气特别大,变本加厉的压迫大家,训练的要求也特别高,今天下着小雨也不让休息,非得让大家在泥地里面演示劳什子枪阵!   有什么用啊……   一个同样顶盔贯甲的慕容家子侄一路小跑到了慕容老头身边,发出一阵清脆的甲叶碰撞之音。   “伯父,远拦子来报,寨外十里,有数十骑逶迤而来,不见军旗长杆。”   所谓的“远拦子”也是兵学司的生员充任的,都是不披甲的轻骑,散在寨子周围,只要有大队人马靠近,立马就会来报,就仿佛真的处于前线一般。   慕容忘忧轻声道:“算算日子,该是东上閤门副使来了。”   界河商市中也有慕容家的子弟任职,所以武好古一到就有人骑马来报信了。   “伯父,要不要去迎一迎?”   “不必。”慕容忘忧摇摇头,“他若想要老夫去迎,自会着人来报的。既然不告而来,自然是想见识兵学司生员的威武之风!那就叫他好好见识一番!吾人虽不足500,却是可当数千人使的。若能以此法练出数万精锐,何愁北国不靖?”   ……   吕颐浩身披着蓑衣,头顶斗笠,骑着一匹大青马行在泥泞的官道上,抬头看了眼灰暗压抑的天空,眉头皱了起来。   “忆之兄,有那么急吗?非得冒雨赶路?”   纪忆也骑了一匹大黄马,和吕颐浩一般的装束,同样在冒雨赶路。在他和吕颐浩背后,还跟着一队车马,很有一些浩浩荡荡。   “怎地不急?”纪忆苦笑道,“武好古那厮可是个能办事的,又有官家信用,若是去晚了,怕是被他收购到几十万亩了。”   “忆之兄,你不是已经遣人去租地牧羊了么?”   果不出武好古所料,给他捣乱的正是新党阵营内的纪忆。他当然也不是非得和武好古为敌,而是党争的阵营不同。   武好古现在入了苏门,又让弟弟娶了韩忠彦的女儿,无疑是旧党一派的官员了。而纪忆娶了章惇的孙女,毫无疑问是新党的一员。为了党派利益,他当然要坏武好古的事儿了。   如果现在章惇没有倒台,他倒是可以置身事外,做个逍遥官儿。但是现在,他已经没有逍遥的本钱了,他必须为新党而战,靠党争的“战功”往上爬。   不过他也知道,靠租地放羊的招数是挡不住武好古的。   吕颐浩皱眉,“怎地会挡不住?”   “无非就是多花钱。”纪忆说,“就是100万缗只买到50万亩田,官家也不会心疼的……如今的官家,可是大气得很。”   纪忆也和赵佶一起玩过,自然知道赵佶的手面有多大。武好古去沧州办差多花了几十万算个事儿?大不了就卖一块开封府的地皮,几个几十万不就有了!   “那该怎么办?”   纪忆想了想,“还得寻武好古的罪证,让御史去弹劾他。”   “罪证?”吕颐浩一笑,“那还不好找?那厮才做了几年官?百万家资都不止了,定是个贪腐之员。”   “没有用的。”纪忆摇头,“官家护短,贪个一二百万的不是个事儿。况且武好古也不是从官家兜里拿钱,他其实才是真正的善理财者……是能做到民不加赋而国用自饶!”   吕颐浩吃了一惊,“他能做到民不加赋而国用自饶?”   “民不加赋而国用自饶”是王安石当年和司马光在御前“吵架”时说的话,意思是不用向老百姓增加税赋,国家的财政也可以宽裕。可惜王安石只是能说,却不知道“地产兴邦”的办法。结果折腾了半天,不过是把加赋变成了专营和摊派——还不如加赋呢!   而武好古却既不专营也不摊派,卖了块地皮就为宋徽宗捞到一百万……而且随后又折腾出一个“比武奖房子”的损招,听说现在开封禁军里面居然有不少人在练习武艺了!   “那么说这人岂不是和我们是一路的?”吕颐浩想了想,“若是荆公当年有他相助,也许现在国家早就富强了。”   “不对。”纪忆只是摇头,“他和王荆公可不是一路的……他是旧党的王荆公——这可是苏辙的评价!”   武好古和王安石的路线是相反的!王安石姓社,武好古是姓资。王安石的终极梦想是“发富民之藏以救贫民”,而武好古则是赚富民的钱发展资本主义。   “若真是如此。”吕颐浩眉头紧锁,“可不能让武好古继续做大了,否则朝堂早晚被元祐奸党给拿下了……”   纪忆点了点头,“元直兄知道新任的沧州知州施国忠吗?”   “知道的。”吕颐浩说,“他比我早六年高中,不过做官太滑。”   “滑?”纪忆问,“他不是元祐党人吧?”   “不是。”吕颐浩道,“他哪边都不是的。”   “哦。”纪忆点点头,“无党无派……居然也到了知州,大概是托了建中靖国的福吧?”他顿了顿,“我们先去探探他的底牌,他如果真的肯当一尊泥菩萨,我们倒是可以阻挡武好古了。”   “对!”吕颐浩笑道,“他是知州,我是通判,他做泥菩萨,我就可以掌握一州之权了!” 第四百九十七章 这很封建(十)   冒雨练兵!?   而且还个个披着重甲!   这是什么状况?他们这些人真的是宋军?难道……西军精锐就是这么练的?不对啊,潘孝庵说的西军也没那么能吃苦啊!   高俅第一次看到将要归自己指挥的殿前骑士时,着实被惊了一下。   他和武好古一起冒雨抵达兵学司学堂所在的忠义寨时,忠义寨里面居然在练兵!四五百号人,包括那位慕容先生都披着重甲在雨天里面熬着。生员们的甲胄外面还照着蓑衣,脚上靴子底下则扎着草鞋(后来高俅知道那草席还是他们自己打的),手中持着各种武器,听着金鼓之音不停变换着阵形。   演练给高俅和武好古看的都是所谓“步克骑”的阵法,分别是“盾墙枪阵”、“空心方阵”和“散乱诱敌阵”一共三种阵形。   原来慕容老儿的“部级”团队的步克骑战术的核心就是扮猪吃老虎!   就是先摆出一个有点散乱的队形,引诱敌方的骑兵发起攻击,而当敌方骑兵接近之后,阵形突然大变。本来散乱的队伍,一下子就变成的盾枪兵在前,超长枪兵在后的严阵队伍,组成了盾墙枪阵。   顺便提一下,慕容老头仿佛改变了部队的兵种配置(其实不是改变,而是多种配制组合中的一种),没有了刀盾兵,却出现了盾牌和短枪的组合。组成枪阵的时候,盾牌短枪在第一排半蹲,枪尖向前,后排的士兵则将一丈半有余的超长枪架在盾牌上,组成了盾墙枪林。   这样的阵型如果一开始就摆出来,敌人的骑兵肯定是不会冲击的。但是一群本来乱纷纷,也没有超长枪(超长枪搁在地上)的士兵显然是最佳的冲击对象。如果当骑兵冲击到中途时,纷乱的士兵突然变成了“盾墙枪林”,这恐怕就要了骑兵的人命了。   第二个阵形则由丢掉超长枪取出弓箭的士兵和盾枪兵一起组成。盾枪兵组成了四方形的方阵,依旧半蹲,短枪向外伸出,弓兵(就是原来的长枪兵)在内,假装射箭——在战场上肯定是真射了!   这个阵形显然是用来对付轻骑兵的环绕骑射的!如果那些之前充当长枪手的士兵还能射箭,那倒是真的可以击退轻骑兵的攻击。   当然了,慕容老头让人演示的仅仅是“一部”,也就是500人左右的部队的作战,并不是大规模的步骑混合兵团的作战。   “先生,骑兵应该怎么用?”   和慕容老头一起站在廊檐下看了半天的武好古问起了骑兵的问题。   “骑兵?”慕容老头闻言苦苦一笑,“这可就不是老夫能解决的问题了。”   他一指前方重新列好方阵,正在听高俅宣读诏书和训话的兵学司生员们,“他们都是当成步兵的队正和部将在练,须得掌握步军的各种战法和阵形。还必须掌握各种步军的兵器训练之法和步军士兵的训练方法。这步军嘛,还是比较好练的,身强力壮的农民招募来了,最多三年就可调教成精兵锐士了。可是骑兵的……三年时间连骑术都练不好,更不用说骑射、骑战了。”   骑术可不是会骑马就行了,那得在马背上玩出花,还得会调教马,会伺候马,会和马建立感情——武好古他家的女祖宗武媚娘那种拿铁鞭、铁棍、匕首对付狮子骢的办法可是不行的……有些高智商的马特别认主,不混熟了靠揍是不行的。   总之,伺候马的学问不比伺候人小,没有长时间的学习和积累经验,怎么可能玩得好吗?   “那么将这些人变成御前骑士可行吗?”武好古问,“在北沧州养上1000-2000家骑士之家,将来就会有1000-2000精骑可用了。”   慕容忘忧脸上,露出思索之色,“办法是不错,骑兵难以速成,从小培养是个法子……不过一二千骑也难堪大用,只能以轻骑远拦之用。”   骑兵有轻重之分——骑士当然可以兼修轻重,既能骑射,也能披甲冲阵。但是作为兵种,还是要分轻重的。   现在宋朝是不可能建立起强大骑兵集群的,沧州骑士就算养成了,也就是2000-4000骑。这点数目是要应付开封、河北两大禁军,还要留一些在宋徽宗御前的,当然不可能当成重骑打冲锋用了。   因为重骑不是必需品,而轻骑远拦则是野战军队的必配兵种。如果没有的轻骑远拦,战场就会对拥有骑兵优势的敌人单向透明,而且也没有办法去追击被击溃的敌人。   而轻骑远拦相比重骑更加强调马背上的技艺,是不可能速成的!   武好古点了点头,“先生,官家的旨意已经下了,这些人都入殿前御马直,并且在北沧州购置职田与之,一员可得1500亩……我和高师严已经联名上奏,求扩大员额到1000,先生家中可有子弟要安置吗?”   “我家?”慕容忘忧扭头看了武好古一眼,“你能给多少名额?”   武好古一笑:“先生要的话,多少都有!”   殿前御马直是有数的,但是骑士庄园却是没数的……便是庄园买不着了,也还有武装博士可以安排。   慕容忘忧凝视着武好古,过了一会儿才道:“老夫呢?老夫有地方可去吗?”   武好古道:“可以提举界河云台学宫分院,朝散大夫的官位当然也保留着。”   慕容忘忧和赵钟哥都是人才,武好古自然不希望他们“流失”了。   “界河云台学宫分院?”慕容忘忧眉头微皱,“也有兵学吗?”   “不能算兵学吧?”武好古道,“不过课程也差不多!也是要教人厮杀的。”   界河云台学宫分院主要是用来培养武装博士的!武艺、骑术、军事组织和指挥等等的技术,都是武装博士必备的。要不然怎么去教化蛮夷和保卫名教?   “你这是……”慕容忘忧眉头大皱,疑惑地看着武好古。   武好古是在图谋不轨?这不大可能吧?他不是大宋官家的心腹吗?而且宋朝的汉人高官好像一百多年来就没造反的。   “是往北地派遣的。”武好古压低声音,“北地终是要乱的!”   慕容老头道:“原来如此,且容老夫想想……”   “万岁!万岁!万万岁……”   慕容老头的话刚刚说到一半,兵学司的学员们就发出了如雷的欢呼,都在山呼万岁!   原来高俅已经宣读完了诏书——向兵学司的生员们宣读成立殿前御马直的诏书,是高俅此行的主要任务。   这道诏书证实了之前的传闻,兵学司生员们的苦日子,终于到头了!虽然没有得到想要的官身,但是殿前效力和1500亩的职田庄园似乎也不错……   最要紧的是,他们终于可以逃脱慕容老儿的魔掌了!   ……   夜深了,雨停了。   从东面的大海上吹来的风,带着一股子潮湿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种天气,让纪忆想到了自己的家乡平江。这些日子官场上的起落,还有各种算计,各种斗争,让他有了一种疲惫的感觉,很想回到安逸富饶的家乡,一壶小酒,三两个知己,纵论高谈,虚度光阴。   原来虚度光阴,也是一种福气啊!   纪忆现在没有虚度光阴的福气了,他正在知州衙门参加通判吕颐浩的接风宴席。   照例又是大鱼大肉摆了一大桌,还有沧州这边姿色实在平平的官伎陪酒唱曲。如果是那种从乡下考出来的土进士,这样的场面已经算是享受了,可是对纪忆这样的豪商公子而言,这简直就是折磨……大鱼大肉的太过粗劣,陪酒的官伎根本达不到花魁的水准,怎么下的去嘴啊?   遭罪的接风宴不知道进行了多久,总算到了施大知州尽兴的时候了。只看听知州嗯咳一声,然后挥了挥手,在场作陪的官伎和乡绅们都知趣退了,厅堂里面只剩下了施国忠、吕颐浩、纪忆,还有一位名叫刘若水的清池县令,以及一位姓辛的司户参军。   宋朝县官分为知县和县令两类,前者是有出身的进士充任,后者是没有出身的官员。这位五十来岁的刘县令就是个没出身的县官,是刘皇后(元符皇后)家的什么人,现在做了个县令,勉强可以算是新党这边的人。而辛姓的司户参军名奕锦,是太学生出身,比纪忆早六年授官,已经在沧州干了快三年了。   施国忠看了刘县令一眼,然后又瞅瞅纪忆,接着就是眉头一皱道:“刘县令,纪参军,辛参军,你们在沧州做官都有些时日了,老夫和吕元直皆是新上任之官,有些事情不大明白,还想请教一二。”   “太守请问吧,下官自当知无不言。”   刘若水和纪忆、辛奕锦连忙应答。   施国忠点了点头:“本官来沧州前曾看过地图,知道沧州乃是一个大州,地盘比开封府界也小不了多少。可是上任之后才发觉,这沧州的田亩人口少的有些出奇啊!难不成偌大的沧州,到处都是一片荒芜吗?”   居然问起了田亩之数!   刘若水和纪忆还有辛奕锦互相看看,都是大感意外。沧州的田亩当然不少,就算用来放羊,田还是在的,而且都是有主的!只是这些田,并不在官府的账册之上…… 第四百九十八章 这很封建(十一)   斯时斯刻,月明星稀,凉风习习,沧州州衙的后院厅堂摆开的酒席之上,只剩下了施国忠、吕颐浩、刘若水、辛奕锦和纪忆一共五位官人。当知州施国忠将话题引向了田亩数目之后,偌大的厅堂之内,竟是一片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沧州司法参军纪忆一声长叹,打破了沉默:“太守,您真的想搞清楚这沧州五县之地有多少田土,多少人口吗?”   施国忠只是笑而不语。   眼下的沧州地盘很大,北起界河,南抵黄河故道,东临无边沧海,西至北流黄河。可是偌大的地盘上却只设了五个县,分别是清池、南皮、盐山、乐陵、无棣。沧州地广而县少的原因,自然是户数和田亩太少的缘故。北宋因为存在大量的冗官,所以需要创造足够的官职去安置,因此设置州县的标准是很低的,其中县分赤、畿、次赤、次畿、望、紧、上、中、中下、下一共十等。最下等的下县户数甚至不足500户!   如此之地的设县标准加上如此广阔的沧州土地,居然只有五县之数,此地人口田亩数量之“少”,便可想而知了。   但是真正有经验的官员们即使不到沧州,只要看看地图就能知道,在河北东路这等开发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熟地上,又是在太平年间时,人口和田亩是不可能真的那么少的。哪怕有三易回河的瞎折腾,也不可能把好好的土地给冲没了。   至于人口,淹死一些也难免,但是跑掉的应该还是绝大多数。况且三易回河的时候,沧州也不是全境受灾啊,没有被淹的地方还多些呢!   而且黄河也不是在沧州境内决口的,大水漫过来的时候水势已经缓了,淹得也不是很深,怎么可能把大部分的老百姓都淹没了?   哪怕没有什么从政经验的官员,在了解了一番情况之后,也会知道其中的猫腻有多大了!   而以往历任的沧州知州、通判、司户参军,还有沧州五县的知县和县令们,也有不少动过整治地方,清查田亩户数的念头。   只是这念头最后都在无情的现实面前碰得粉碎!   纪忆和司户参军辛奕锦还有首县刘若水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才缓缓地道:“太守有所不知,沧州此地因为靠近辽国,在本朝初年便是大兵屯驻之所,距离大名府和开封府也不算太远。因此向来就是禁军将门,开封勋贵们大量购置田土之地。而几度黄河泛滥,又造成大量的自耕之农破产,田土便大量集中于豪门巨室了。便是沧州本地还可以拥有大量田土的民户,大多也是结寨而居的强族,不仅桀骜难治,而且还垄断了州县公吏……我等外来的流官,在沧州这里真心难以施展啊!”   其实高门大户,强宗望族,垄断地方,隐田瞒户之事,全天下到处都有,根本不足为奇。只是在沧州这里,因为禁军集中和三易回河的缘故,问题显得特别严重罢了。   纪忆说得沉重,施国忠却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摆摆手道:“无妨,无妨,我等流官,受命天子,牧守一方,厘清田土户口是最起码的。怎么能因为沧州这里豪门强族太多就不作为呢?那些豪门强族再厉害,还敢公然对抗朝廷吗?”   什么意思?真的要检户清田?这姓施的要玩真的?在场的官员们都愣了一愣,然后就有了同一个念头:不可能,绝不可能!   这老狐狸又不是第一天做官,血气方刚的年纪也早过了,怎么可能真的去和豪门巨室为难?   所以查田清户是假,恐怕要钱才是真的!   要钱不得有个名目?要是不来个新官上任三把火烧一烧,谁也不鸟你,上哪儿受贿去?所以大宋的地方官虽然永远查不清土地人口的数目,不过新官上任就大张旗鼓查上一查的,倒也不是没有……   “对对,定然不敢的!”清池县令刘若水第一个就开口附和了,“太守若是要查,怎么会查不出一些隐田隐户?便是下官治理的清池县中,被隐瞒的户数田亩,恐怕比账册上的数目都多出两倍了!若是太守要查,不妨从清池县开始!”   清池县是沧州首县,也是个望县,在册的户数七八千,土地有约200万亩,在大宋所有的县中,绝对是名列前茅的。   不过这并不等于清池县的隐田隐户就比别处少了……实际上的情况恰恰相反,清池县因为面积超大,占了半个沧州,所以隐没田户的情况也是沧州五县中最严重的。   沧州司户参军辛奕锦立马也附和道:“下官也早就想清查一番本州的田亩人口!”   施国忠又把目光移向了通判吕颐浩,宋朝的通判权力极大,凡兵民、钱谷、户口、赋役、狱讼等州府公事,都需要通判连署方能生效。另外通判还有监察官吏之权,号称“监州”。没有吕颐浩的同意,施国忠是不可能进行查田清户的。   就在刚才施国忠和刘若水、辛奕锦对话的时候,吕颐浩已经和纪忆反复交换了眼神——只要一查田清户,沧州这里占有大量土地的将门土豪就要忙着隐瞒田产客户,哪里还敢把手头隐瞒的田产暴露出来卖给武好古?这不等于“自首”吗?   只是他们俩正为怎么给武好古添乱而犯愁呢!施大知州就送了一个机会过来……是不是太巧了一点?   这位施知州会不会已经暗中投靠新党了?   吕颐低低沉思一阵,最后才毅然抬首道:“太守,下官愿意和太守一同与沧州这里的豪门权贵斗上一斗!无论如何,都要替国家查出一些土地人口!”   纪忆也连忙附和着,“若是有人敢抗拒查田清户,下官这个司法参军也定要叫他知道朝廷法度的森严!”   “好!”施国忠抚掌笑道,“既然诸君都和本官一致,那本官定要在沧州严查、彻查,绝不允许有一亩良田被隐,也不允许有一个壮丁不在户籍之上!”   ……   “学士,下官已经亲自查了共和行的账目,并无大的错失。其下各行去年所缴纳之各项商税总额超过七万五千缗,占到了开封府所有商税收入的一成半以上……”   开封府,太府寺的衙署之内,脸色铁青的太府寺卿吕嘉问正在听一个绿袍小官汇报市税务清查共和行账目的结果。   “没有大的错失?”吕嘉问皱着眉头问,“小的错失总有吧?”   共和行去年竟然交了那么多的税,也的确是大大出乎了吕嘉问的预料。   那官员说:“小的错失当然是有的,只是,只是……”   “快说,快说!”吕嘉问嚷嚷道,“有甚好怕的?开封府是朗朗乾坤,昭昭日月,圣君临朝,有谁敢不缴市税,本官马上移文开封府捉拿!”   “可是这个人开封府不敢捉拿啊!”   吕嘉问哼哼道:“开封府不敢捉拿还有御史台!便是当朝的相公,御史台也敢弹劾!”   堂下的绿袍小官吸了口气,说道:“共和行下属的佳士得行所唱卖之物,都是要缴纳住税的,而且绝大部分也都缴纳了。只有一位名叫赵小乙的开封画师所售卖的画作以及他所购买的书画文玩,全都没有缴纳住税……”   所谓“住税”,是指向城镇市场坐商售卖货物所征税金,大约就是货物价值的3%。当然了,大部分商人都会想尽办法逃了这3%。不过经过佳士得行公开拍卖的书画文玩,都是没有办法逃税的。3%的住税,直接由商行代扣了。只有涉及到“赵小乙”的交易是个例外。   “这赵小乙是何人物?为何不移文开封府捉拿?”   吕嘉问这几年一直在外地做官,不大知道赵小乙是谁。   那绿袍小官大约也是浑人,也不知道怎么当官的(人家可是考出来的新科进士)?当下一本正经地说:“下官也不大清楚,不过听市税务的胥吏们说,这位赵小乙很可能是当今圣上,所以开封府不敢去捉拿。”   吕嘉问一愣,“官家?”   “下官也不知道是怎一回事,要不学士上朝的时候找官家问一问?”   “问……”吕嘉问被这个呆头呆脑的官员给气乐了,叫这家伙去查税就是去挑刺的,鸡蛋里面挑骨头,没有毛病也要创造毛病啊。他倒好,认认真真的查,最后查出到皇上头上去了!还要自己上朝的时候去问!问完了还有官做吗?   “父亲,孩儿在开封府应考的时候,听说过赵……呃,听说过官家微服私访之事。”   吕嘉问的小儿子吕本知现在做官了,荫补了一个从九品将仕郎,不过因为没有到25岁,所以还在守选,于是就当了父亲的幕僚。派市税务官吏去共和行查税的主意就是他给出的。可主持共和行日常事务的大掌柜苏大郎也不省油的灯,不仅账目滴水不漏,而且还收买了市税务里面几个主要的公吏,所以吕嘉问派去的官员什么都没查出来,最后还被摆了一道,把偷税漏税的赵佶给逮住了。 第四百九十九章 这很封建(十二)   查皇帝的税当然是不可能的,就是问都不能去问的……   而且共和行所缴纳的市税也不少了,去年交了七万五千缗,今年肯定更多,过十万缗是肯定的——光是万家行卖出去的420套房子要缴纳的税收起码就有好几万了!满开封府,哦,应该是全天下的商行中,交税最多的搞不好就是这个共和行了,市税务就算还能查出什么问题,宋徽宗要护短起来也有话说啊。   人家一年光是在开封府就交了十几万缗的税,纳税数额已经是天下第一了!而且还通过卖地为官家筹集了一百万缗。贡献还不够大吗?你吕嘉问还不满意,是想要横征暴敛吗?   “父亲,我们不能在共和行缴纳的商税上再挑错了……”   目送那位市税务的官员离开后,吕本知皱着眉头对吕嘉问道:“他们一年交了那么税,即便有些差错,也不方便穷追了。”   吕嘉问眉头皱着,武好古和他当年在开封府管市易务时斗争的商人是大不一样的。   首先,人家的后台特别硬,是当今的官家的心腹!   其次,共和行缴纳的税赋,给官家捞到的钱财也是真多——把共和行和武好古整没了,让官家找谁要钱去?如果当年熙宁新政的时候,有哪个商人一年能替神宗皇帝赚一百几十万,王安石也不敢把人家当老虎打了。   再者,武好古做的勾当都是从富人口袋里挖钱,而且被他赚了钱的富人们还高高兴兴的。   这和某些不良奸商囤积居奇民生物资,祸害黎民百姓是不一样的——哪怕是开封府的房产,也不是寻常百姓能消费得起的,而且武好古的万家行也没囤积居奇,炒卖房产,人家是在为官员和禁军官兵建“经济适用房”啊。   吕嘉问冷哼一声:“不过税还是要查的!而且……平准案也要出动!”   “平准案?”吕本知眉头紧皱,“爹爹难道要用平准案去查佳士得行和花魁行?”   吕嘉问摇头:“当然不是了,哪有让平准案去查花魁的?”   是啊,花魁卖多高的价,也轮不到平准案去管啊!就算熙宁新政的时候,也没有去管妓女的定价啊。   吕本知撇撇嘴,“那查谁啊?”   吕嘉问哼了一声:“去查住在州北军营的那些小商小贩!”   “查小商小贩?”吕本知马上就明白老爹的心思了,“爹爹想要用这个办法逼迫他们搬迁?”   现在共和行的小辫子暂时揪不住,吕嘉问只能把目标转向州北军营的拆迁了。可是州北军营里面那些钉子户哪是那么好对付的?人家是禁军一系的,背后还有两司三衙,还有元祐奸党(旧党)。   吕嘉问想要和人说理人家不听,想要调动禁军去用强又没这个权力,连知枢密院事安焘和同知枢密院事蒋之奇(章楶年老退休了)也不支持对禁军钉子户用强迁的办法。   当然了,就算他们俩支持,也没有权力直接调动开封府的禁军。这事儿必须要皇帝下旨……   所以吕嘉问思来想去,也只有动用太府寺下的市税务和平准案去找州北军营中那些钉子户们的麻烦——这开封府可是三百六十行,行行有禁军啊!   “对!”吕嘉问拈着胡子,“只有这个办法了!不过这事儿一定得非常细致,万万不可把整个开封府的禁军都惹了……儿啊,老夫想让你来办,你亲自去市税务、平准案中选拔一些可靠能干的胥吏。再查清楚州北军营里面最难对付的住户,都在何处营生,然后再小心对付。可知道吗?”   “知道了!孩儿一定照办!”吕本知当然知道这个差事不好办,但是事到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大不了差事搞砸,全家去海州过日子……不行,得趁着老头子没有倒台多捞一点,然后派人去海州把房子买好了。   ……   开封府城西,琼林苑。   琼林苑的改造工程,现在已经开始了,不过并不是动工,而是拿出了设计方案。   方案的草图是武好古和黄五郎画的,然后又交给了在家当孝子的李诫修改和制定施工方案。同时,又请了开封府城内最好的木匠依着图纸做了琼林宫的模型。   现在模型已经摆在了琼林苑中的琼林阁内,并且展现在了驾临此处的圣君赵佶面前。   “为何要在琼林宫外修建那么高大的城墙?”   赵佶看着铺在几张拼起来的大方桌上的琼林宫模型,感到非常奇怪。琼林宫外围,不知为什么修建了一圈看上去挺高大的城墙。   “陛下。”潘孝庵笑着回答,“这圈城墙是武大郎提出的……他在信上说,修建界河商市的工匠偶尔间烧出了一种价格低廉,而且产量极大的红砖,如果用来修建琼林宫城墙,一定非常美观。”   “红砖?”赵佶想了想,“不会逾制吧?现在可有不少人眼红大郎的财产和地位,他可得小心一点。”   “大郎的信上说,界河使用的红砖都会在外涂抹白灰。”潘孝庵道,“不过琼林宫的外墙不必抹灰,所以会非常好看的。”   好看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足够坚固!砖墙比夯土墙坚固多了,而且琼林宫加上外面的“市区”,规模也没多大,完全可以修成一个坚固的小城。   如果少数民族南下的大趋势不能改变,赵佶还可以躲进琼林宫城固守待援。   “这样啊。”赵佶点了点头,“花钱不会太多的话,修一道围墙也无妨。对了,大郎和高俅通过御药院给朕上了道奏章,建议吸收在沧州拥有大片土地的勋贵豪强家的子弟入殿前御马直,以方便购地。潘卿你是勋贵家出身,你怎么看?”   武好古和高俅通过御药院上的是密折,又称“暗入文字”,是朝臣们比较反感的上奏形式。   不过武好古和高俅本来就是小人幸近,暗入文字也很正常。   “若非如此,恐怕买不着足够的土地吧。”潘孝庵思索着说。   “为何会买不到?”   “臣知道沧州的土地多在勋贵豪强之手,而且相当一部分是隐田,没有足够的利益,这些人不肯把本就有点见不得光的土地拿出来的。”   “隐田?”赵佶顿了顿,“没有办法清查出来吗?”   “这个……”潘孝庵可不敢回答这种问题,“这个臣不知道。”   “不知道,还是不敢说?”赵佶看着潘孝庵,眉头微微皱起。同样的问题,如果问武好古,一定会有满意的答案的,眼前这潘孝庵,看来还是差了些火候啊!   “臣是真的不知道。”潘孝庵诚恳地说,“查田检户之事,从来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办好了固然利国利民,可要是办不好,只怕……”   “怎么会办不好?”赵佶眉头深皱。   “这个……”潘孝庵回答,“这个也有人说,王荆公的新政颇多失策,都是因为没有得力的官员和公吏去执行。特别是公吏多是世袭,又被地方豪强所垄断,所以就……”   看到潘孝庵吞吞吐吐,赵佶又扭头看着李诫,“李卿,你是做过地方官的,和朕说说吧。”   李诫思索着说:“陛下,其实地方官本就有清田检户之责,清查隐田隐户之事每天都有人在做。只是没有大张旗鼓而已……若是官吏足够得力,自可以查出隐田隐户。若是不得力,再降诏严查怕也无用。”   宋朝的问题,说句不该说的,其实就是科举制选拔出来的官员能力不足,操守也不咋地。依靠他们能办好的事情,实在不多,还是马马虎虎凑合着过吧!   “知道了!”赵佶苦苦一笑,“且不说这个了,还是继续说说朕的琼林宫吧。”   ……   沧州,清池县,忠义寨。   正在慕容忘忧的衙署中和慕容老头还有高清一块儿喝茶的武好古,突然接到了属下的报告:沧州州衙正在布置清田查户!   “好!”武好古挥挥手,让向他报告的林万成退下,然后笑着对高俅说,“高大哥,恶人要动了!我们得抢在他们前面下手,把些隐没的田产都接盘到手。”   “是得抢在他们前面!”高俅闻言点点头,“可得抓紧了……大郎,不如明日我们就兵分两路,我去清州,你去清池县城吧。”   “行!”武好古笑了笑,“就这么安排了。慕容先生,我和高大哥先失陪一些时日,等买到了足够的土地,再回来向您请教兵法战阵吧。”   在沧州拥有大量土地的土豪和将门子(分家),一般都在沧州首县清池或邻近的清州城拥有产业,派驻了管事。武好古控制的界河商会之前购买界河岸边土地的时候,就同他们中间的一些人有过接触了,所以对他们的情况也算比较熟悉。   另外,还有大量的沧州土地是由勋贵将门家的宗家或是大的支脉直接控制,算是族产。想要购买的话,得去找将门家主商量。这方面当然是由潘孝庵出面(潘家自己在沧州也有土地),一一去和各家的家主会面议价。 第五百章 这很封建(十三)   沧州很大,又很小。   大的是沧州的面积,起码有三万几千平方公里。小的则是沧州的社会,虽然存在着大量隐户,但是这个州的人口仍然是很少的。顶天也就是十几二十万,搁在后世就是个荒凉的小县。   这人一少,社会自然就小了。而沧州的上层社会,规模就更小了,大约就是三五千人,其中最活跃,最势力的一部分又集中在首县清池县城及其附近,大约就是千人左右。   而这么一个小小的上层社会,控制了整个沧州百分之五十左右的土地——剩下的百分之五十中的绝大部分,则在开封府的将门勋贵或是清州的大商人手中!   同时这么一个小小的上层社会,也是沧州的流官们所依靠的力量。如果要画一个中国封建等级金字塔的话,最上层的是皇帝和朝廷,下面一层是地方官府,再下面就是这些地方豪强了,底层当然是被统治的劳苦大众。   而消灭这些被后世称为地主恶霸的地方豪强,建立起朝廷-官府-民众这样一个三级统治结构,当然是一种政治正确啦!不仅后世的人们大多持有这样的观点,便是在中国古代,也有同样的政治正确!   中国古代不是地主阶级在统治的吗?怎么会有打压豪强的想法呢?   这个嘛……地主阶级统治什么的,那是宏观的论述,并不代表地主阶级和朝廷就没矛盾了。实际上,打压地主豪强在相当长的时间中,都是朝廷的头等大事!   汉朝有“迁陵”,隋唐有“均田”,唐季到宋朝则是科举逐步大兴。宋朝时虽然“抑制兼并”的政策看起来少了,但是用重文轻武的科举制度接触地方豪强的武力,其实也是一种软刀子杀人的压制手段!   同时,实行国家专卖,抑制工商,也是打压地主豪强的一种重要手段——将地主和资本家对立起来,那是后世马克思主义的观点,这个当然是不需要实践检验的真理啦!   不过中国古代的封建帝王们不懂这个真理,总是觉得商人发了财就会购买土地、控制人口,变成地主豪强,拥有部曲私兵,然后对抗中央……所以理想的统治,还是要重农抑商,抑制兼并,最好能消除豪强地主和商人,形成国家直接管理小农和经营工商的模式。   但理想是美好的,现实又是非常残酷的!   科举制度虽然削弱了豪强地主的战斗力,把他们从舞刀弄枪的恶霸,变成了读书知礼的秀才,似乎易于统治了。   可同时,通过科举制度选拔出来的官员也变得文弱而且缺乏足够的能力。也就是说,豪强和抑制豪强的力量同时减弱了。能力不足的官员,对上解除武装的豪强,仍然是半斤八两的局面。   一方面地方豪强大多失去了大部分反抗的武力;另一方面朝廷派出的官员也大多是“孤家寡人”,没有了可供驱使的门客宾幕,最多就是有个把摇纸扇子的师爷。   这样一来,朝廷派出的地方官就得依靠本地的胥吏进行统治了。而那些本地胥吏又往往和地主豪强是一体的……要依靠这些本地胥吏去抑制本地豪强的兼并,想想也知道是靠不住的。   所以在勋贵士族统治中国的时代,还是有抑制兼并这回事儿的。可是到了相对平民化的科举官员辅佐皇帝统治国家的宋、明、清三朝,抑制兼并的政策反而消失了。   而在大宋建中靖国元年春夏之交的沧州,几个文官大青天要清查田户的想法,自然也得由沧州的胥吏们去完成——要不然让谁去查?三四万平方公里呐!让几个文官自己去查的话,跑断腿也查不了百分之一的地盘。   而要依靠胥吏,那么五个文官青天还没有想好怎么查,检地查户的消息就已经传遍了清池县城内外的上层社会。而市舶司衙署为御前骑士购买职田的消息,同时也传遍了清池县城内外。   所以当武好古从忠义寨回到清池县城内的市舶司衙署时,已经有几个沧州当地的土豪在耳房那里恭候了。当先一个姓柴,单名一个励,字子豪,是那位无棣柴家的柴老员外的长子,生得虎背熊腰,面目却有点丑陋,吊眼睛,高颧骨,嘴巴很大,还留着一部络腮大胡子。   在衙署的后院的一间内堂里面,柴励和几个沧州土豪被人带了过来,见到武好古后,柴励便立马上前唱了个肥喏:“下官柴励见过武元首。”   他称呼武好古为“武元首”,是因为他虽然有个从九品三班借职的官身,却没有得到朝廷的官职,而是在界河商市做大都保——也就是商市的民兵队长。手底下有100来个常备保丁,就是全职的“民兵”,配备了纸甲、弓箭、长枪、直刀和盾牌,担任商市各处要害的护卫,同时也是商市大都保的基干力量。   这些“常备保丁”,自然主要是柴家、慕容家的子弟,也有一部分是西门家提供的精壮客户。商市按照禁军上兵的标准给他们发了薪水,同时还每户分配了连排石库门住房(干满20年就可以得到产权),待遇还是非常不错的。   除了这些“常备保丁”之外,商市还有所谓的“警巡官”负责维持治安,目前也有100来人,装备的武器只有直刀和弓箭。待遇也和常备保丁一样,有相当于禁军上兵的薪水,还能得到分配的住房。   而“元首”这个称谓,则是商市的官员和公务人员们用称呼武好古的……   “子豪,令尊的身体可好些了?”武好古没有等柴励引荐来客,就先问起了柴老员外的身体——看着挺硬朗的柴老头在今年元月的时候染病卧床了,好像是中风!情况很不好。   “半边身子麻了。”柴励叹了一声,“西门大官人(西门青的爷爷)亲自去把了脉,还扎了针,但是也没多大用处。”   武好古也知道柴老头就是拖时间了,也没什么办法,这年头的医疗就这样了,所以安慰了几句后,就招呼柴励和几位来客落座。   “武元首。”柴励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就指着离他最近的一个二十多岁,员外打扮,生得虎背熊腰,脑袋很大的汉子介绍道,“这位是清池刘家的当家,单名一个方字,人送绰号刘大头。”   头果然很大!不过块头更大,所以瞧着也不算比例失调。   “某家见过大官人!”操着一口沧州音的刘大头行了一礼,瓮声瓮气的又问,“大官人,某家听柴吊眼(柴励)说,只要献上3000亩田,都能换个御前卫士做做,可是真的吗?”   听了这个问题,武好古笑了笑,“不是真的。”   “唉,就知道不真!”刘大头摇着大头,“柴吊眼,你又骗人了!”   柴励一脸的冤枉,“元首,这……”   武好古笑了起来,“说不真是不能白要你3000亩田,按照4000缗收购……不过这田得是连成一片的!”   “给4000缗收?”刘大头被武好古的建议惊了一下,“大官人,某家的田可,可没有地契啊!”   原来他想献给武好古的是没有地契的隐田,想换一个御前骑士的身份,作为家族遮风挡雨的护身符。因为他的清池刘家是和无棣柴家一样的土豪,家里面没有人当官,在面对查田清户的时候多少有点麻烦。   “无妨。”武好古笑着一摆手,“只要地没有问题就行。有没有地契本官不问,本官又不是沧州的亲民官。另外,你会骑马吗?能在骑射吗?如果不会的话,可就有点难办了,或许可以让家里面会骑马射箭的汉子来代替。”   “会,我会啊!”刘大头用力点头,“不瞒大官人,某家里面是世代养羊的,所以某从小就会骑马,大一些就学会在马背上射箭了!”   沧州这边的养羊的方式是定牧,因为牧场面积普遍较大,所以牧羊人一般都骑马,而且沧州一带还有大灰狼出没,偷羊的贼人也不少,牧场之间,还有牧场和农户之间时常会发生冲突,所以骑射打斗的技能也是必须的。   “那就太好了!”武好古笑着将目光转向了另外几位同样是土豪模样的汉子,笑道,“本官奉了陛下的旨意,到沧州收购御前骑士的职田,顺带着也招募一些个娴熟弓马的精壮汉子充入殿前御马直,若是各位有意,或者家里面有谁符合条件的,都可以来衙署相投。若是能同时卖出3000亩以上的土地,那么充入殿前御马直的条件就可以放宽一些。至于那些田土有没有契,本官是不管的!而且一亩田至少给价一缗,好田还可以往上加。另外,只要够资格入选殿前御马直,马上就能得到1500亩的职田!这可是能够继承的职田啊,只要你们能够代代为官家提供骑士,就可以把职田传下去了。而且除了职田之外,还有俸禄可以拿!待遇可算是优厚到极点了!” 第五百零一章 这很封建(十四)   沧州这边,朝廷派出的流官必须要依靠由土豪家族提供的胥吏去查土豪家的田土。   而在开封府,吕嘉问、吕本知两父子还是可以寻到一些同禁军系统没有多少关联的公吏以驱使的。   毕竟开封府的池子比较大,可供各大衙门选择的范围也更广阔。而且开封府内诸多衙署的公吏多有世袭,许多人世世代代在衙署任职,往上都可以追到太祖、太宗两朝。在那个时代,禁军还是以当兵打仗为本职的,可没有三百六十行,行行有禁军的事情。   所以早年在衙署担任公吏之人,大多都是开封府本地的寒门士子。呃,寒门士子在隋唐和五代直到宋初的时候还没有后来那么高贵。在士族占据优势的隋唐,科举取士的人数很少,而且科举的猫腻很多,所以大部分寒门士子想要入仕就只能从底层公吏或大官的门客开始混(其实门客和公吏是相通的)。   而在五代和宋朝开国之初,天下是武夫们的,宋太祖当朝的时候,一科取士的人数都是个位或两位数,不可能为众多寒门士人提供上升通道,也不可能选出庞大的官僚队伍去统治天下。所以寒门士人担任吏员和门客,还是那个时代最普遍的上升路线。   在这种情况下,吏员的素质虽然较高,但是独立性不足,必须依附官员,而且也有晋升成为官员的通道,容易和提拔他们的官员形成团体——所谓门生故吏遍天下,就是指这种情况。   而到了科举大兴的时候,寒门士子有了广阔而且相对公平的上升通道,不必再依附高官豪门充当门客吏员。同时,吏员的上升通道也因为朝廷要为大量的进士安排官职而渐渐封杀。   一方面是对士人丧失吸引力的吏员职位;一方面则是没有门客家臣可以驱使的孤寒官员。所以官无封建,吏有世袭的局面开始成为了主流。   在实际政务活动中,吏强而官弱的奇特格局,也在宋朝开始形成。   而在宋人理想中的清流名臣,哪怕官做到宰执,也不应该有大量的门客家臣可供驱使,最好是没有心腹爪牙的孤臣一个。   吕嘉问、吕本知父子就是标准的孤臣,不仅没有几个爪牙,和庞大的寿州吕氏家族都翻了脸。而他们能依靠的,则是一群盘根错节,早就形成了利益集团的世袭吏员……   不过吕嘉问这种级别的恶人酷吏,还是有办法拿捏几个背景不深的世袭吏员的。   吕本知在书房外面禀报:“父亲,于押司,赵押司,周都吏,刘都吏都已经到了,正在前厅等候!”   正皱着眉头在看店宅务修造所送上的“筒子楼”样图的吕嘉问随口应道:“哦,让他们稍等,老夫马上就到。”   吕本知带来太府寺卿府邸的四个公吏,分别来自市税务和平准案。于押司名同道,字书友,是市税务的押司,是专管城北厢的市税文书。周都吏单名一个坚,表字如冰,是市税务专管城北厢税收的四个都吏之一。赵押司名闾,字子仁,是平准案中专管北厢文书的押司。刘都吏名荣,字子耀,是平准案中专管城北厢巡检的都吏。   四个吏员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年纪均在二十五岁上下,入职的时间都在三四年间,当然也都是吏员家族出身。   曾经长期在市易务和三司任职的吕嘉问对开封府公吏家族的情况是了如指掌的,知道上年纪的老吏很难驱使。一来他们为吏多年,早就捞足了,而且多数都有出职为官的资格,也就是随时可以得到官身,脱离太府寺的控制;二来这些人都经营起了盘根错节的关系网,有熟知各种阳奉阴违的官场手段,很难驱使他们;第三,这些经年老吏一个个都油滑异常,做事滴水不漏,根本抓不到把柄——使功不如使过,没有把柄被人抓住,想要让他们去当咬人的恶犬可不容易。   而最容易驱使的,毫无疑问就是那种当上公吏三四年的准新人,他们的职位虽然都是继承来的,但是并不等于不要花钱。上司要打点,族中要摆平,一个押司、都吏级别的公吏继承,花掉两三万缗也不足为奇。基本上是能掏空一房家底的,说不定还欠了不少债务,现在正是急着捞钱的时候!   而且,这些新入职的公吏也没有老吏恁般滴水不漏,很容易揪住把柄。有了把柄,他们就只能乖乖听话,要不然开革出去,那可就要一无所有了。   吕嘉问坐下,看着四个穿着黑色襕衫,面色有些忐忑的年轻吏员和自己的儿子站在一起。   吕本知沉着声开口介绍起来:“这位于同道是市税务的押司,收受了李家纲首的500缗贿赂,把私运的货物混在纲粮之内,逃了几千缗的过税。这位周坚是市税务的都吏,因为收了州北瓦子大掌柜送上的300缗,就以州北瓦子国丧期间停业为由,免了三个月的住税。平准案的赵闾和刘荣则受人指使,联手讹诈北厢的王家粮店,被人告发了。”   “好啊,都很能干啊!”吕嘉问冷冷一笑,“才干几年啊,就不把王法放在眼里了?”   “学士……学士且饶了小底这一回吧……”   四个被揪住小辫子的吏员一起下跪求饶。   他们犯下的罪过并不大,可以说大家都在干,根本就是陋规。也不知怎么就被太府寺卿这样高高在上的大官知道了——其实是吕本知以吕嘉问的名义下去找了市税务和平准案的官员老吏,让他们交出几个污吏来肃整纲纪,于是他们四个没什么大背景的新人就给充了指标……   “有甚饶不饶的?”吕嘉问无所谓地笑了笑,“又不是杀头充军的罪过,本官也懒得把你们送有司问罪,只是开革并永不叙用,以后好好过日子去吧。”   吏员受贿几百缗根据律法当然不是小罪过了,不过真送有司问罪也没啥大不了,反而会让太府寺卿的其他吏员心寒。所以吕嘉问只提了开革,不问其他。   对这四个没有身家的公吏而言,开革就失去了一切,从今往后就是穷光蛋四只了。   “父亲。”吕本知这时开口道,“他们只是初犯,不如给他们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吧。”   “将功补过?”吕嘉问冷冷扫了眼堂下的四人,“他们行吗?”   “行的!行的!”   四人异口同声道。   名叫于同道的押司是四人中脑筋转得最快的,现在已经有点明白吕嘉问这个大酷吏是要把自家当刀使了。当下就道:“学士但有差遣,小底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你在所不辞,好好……”吕嘉问笑道,“那你留下,别人都走吧。”   “学士,小底也在所不辞!”   “小底替学士赴汤蹈火……”   剩下的三人连忙开口哀求,这份吏员的差遣虽然士大夫们都看不起,但这是太府寺的吏员啊!论起油水,寻常的县官都比不上!   吕本知也道:“父亲,他们都肯替您办事的,要不就留下?”   “怎么能都留下?”吕嘉问摇摇头,“总要开掉两个的……”   说着话,吕嘉问就冷冷扫了堂下跪着的四人,然后放低了声音:“人人都是本官是酷吏!说的对,本官就是酷吏!酷吏上任是要立威的,你们正好撞上,那就怪不得本官了。不过本官也不是不讲道理的,可以给你们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四个人里面,只开两人。至于开谁留谁,就看你们的表现了!”   要看表现……而且只有一半机会留下!不得不说,吕嘉问还是很有手段的!   看着四个凄凄惨惨,磕头犹如捣蒜一般的吏员,吕嘉问的嘴角就浮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有了这四个爪牙,就不怕州北军营里面那些小商小贩不搬走了。只要有人肯搬了,那就是阵脚松动,全部拿下也就不难了。   ……   吕嘉问的拆迁大业始有进展的时候,正在组织力量清查隐田隐户的施大知州正在受贿——三千缗万恶的金钱,外加一位高丽国的佳丽。   来行贿的是京东东路的齐州过来的豪商少当家,名叫陈笑天,他家是京东东路最大的羊贩子,每年从辽国买入十万只羊,还在沧州经营着一处占地三万余亩的牧场——从辽国买入的羊必须要有个地方喂养一番,羊肥了才好卖钱。   这处牧场当然也是隐田了,能从辽国买那么多羊,还能当上京东东路头号羊商的大商人,肯定是背后有人的。在沧州搞上三万亩隐田,当然没有什么问题。   不过他家却突然接到了后台老板的命令,说是沧州现在正在查田,所以要将三万亩牧场部分发卖,免得招惹麻烦。   查田这种事情,陈笑天他家可遇的多了,也没啥摆不平的,无非就是行贿……所以陈笑天就得了他爹的命令,带上礼物火速来了沧州,还走通了万大姐的门路,见到了知州施国忠。 第五百零二章 这很封建(十五)   看了眼被打扮的如花似玉的高丽小娘子,施国忠显得没有什么兴趣,挥挥手,就对夫人万大姐说:“娘子,且把她带下去好生安置,待高俅从清州回来便送过去。”   万大姐却无所谓地一笑:“老爷,高俅那厮早就妻妾成群了,也不少一个高丽丫头,奴瞧着她不错,是个能生养的,不如就留下给老爷生儿子吧。”   施国忠笑吟吟看着妻子说道:“唉,儿子的事情不都说好了,就从你娘家抱一个吗?”   半生凄苦的施大知州对小自己三十多岁的妻子万大姐可是宠到极点的,生怕自己死后她会受委屈,所以在妻子生不出孩子的情况下,也不愿意纳妾,更不愿意从不来往的兄弟家里抱养个继承人,反而要从万大姐的外甥中选择一个做养子。   将目光从妻子依旧婀娜的背影收回,施国忠的眉头却已经皱了起来,“陈员外,老夫收了你的礼物,也不等于能保住你家全部的四万亩隐田……”   听到这话,生得好似个白面书生模样的陈笑天顿时有些发愣,礼物都收了,怎么还不给办事儿呢?   “太守,不知夫人可和您说了,在下的姐姐是向太尉的爱妾,家父也是向太尉的故交。”   向太尉就是向太后的兄弟,安国军节度使向宗回!现在虽然向太后已经薨逝了,可是赵佶依旧宠幸向家的两兄弟,把他们的官阶都提到了节度使——北宋武官最大的是太尉(指阶官太尉,不是大家叫着玩的太尉),次一等的就是节度使了。   原来齐州陈家的后台就是向宗回,果然是够硬的。不过现在是外戚亲贵受到压制的宋朝,便是向宗回本人,怼上施国忠这样的进士出身的知州,也未见能占便宜,说不定还能让施国忠得了美誉呢。   所以陈家才不敢硬抗,让陈笑天带着礼物来拜访施国忠。   施国忠听到陈笑天抬出了向宗回,却是笑了笑,反问道:“那向太尉可叫你家发卖一些隐田吗?”   啊?   陈笑天一下愣住了,向宗回给他家的书信里面的确提及卖田的事儿了。可是眼前这位施知州是怎么知道的?难道这事儿背后还藏了什么猫腻?   “可是……”陈笑天当然不愿意卖田了,他家的生意就是靠着有沧州的牧场才能做的。别说牧场没有了,就是变小了,生意也会大受影响的。   至于殿前骑士什么的,陈家怎么会在乎呢?他家的后台可是向宗回啊!而且他家也没人能去当这个捞什子骑士。   看见陈笑天一副为难的模样,施国忠笑问道:“可是有难处?不如说与本官听来,或许本官可以帮着想想办法。”   好像有戏!   陈笑天不知道施国忠是真有办法,还以为对方是在索贿——看来之前准备的三千缗和一个美女的贿赂少了……   想到这里,他就把自家贩羊的勾当如何需要牧场云云的,变本加厉说给施国忠听了。   “原来如此啊。”施老头听完就笑了,“这事儿好办啊,你去找正在买田的勾当市舶司武崇道武东门,和他直说便是,他一定有办法的……听我的,保证错不了。”   这也算是办法吗?   陈笑天听得一头雾水,不过也没别的办法,只好垂头丧气地离开,再去准备礼物拜访武好古了。   而与此同时,在隔壁的沧州通判衙署里面,吕颐浩和纪忆正在内堂里面商量着要参武好古一本!   他们俩本来计划着利用查田清户在沧州制造“恐怖气氛”,迫使土豪劣绅们死死捂住手中的田产。   可是却没想到查田清户还没正式开始,武好古就甩出了“卖土地换骑士”的大牌,不仅用国家高价收购隐田,还搭上了骑士身份——不必说,武好古这么个搞法,一定是为了大捞特捞了!这次真是人赃俱获,可以狠狠整治此等小人了。   吕颐浩道:“真没想到武好古那厮如此妄为,公然出卖殿前骑士之职,还包庇隐田,指使豪强抗拒沧州衙署的查田清户!”   “罪名已经够了,只要官家不一味包庇,武好古肯定逃不了,至少也得编管海州。”   吕颐浩点头:“现在证据确凿,官家就是要包庇,也得降了武好古的官职。只可惜殿前司所需的职田,眼看就要被他收齐了。这沧州的吏治,实在也太差了!查田清户的命令已经发布了十几日,下面的吏员却没有丝毫动作。”   “这些公吏一定和沧州豪强勾结,要不然查田清户的消息是怎么走漏的?”   吕颐浩摸着自己的尖下巴,“看来朝廷若要以河北为根据北伐燕云,就必须对河北两路的府军州县严加整饬!”   “元直兄所言极是,现在河北豪强势力太大,各处官府又都被污吏把持,文官如同虚设,禁军厢兵糜烂不堪一战,若不严加整顿,将来北伐必败。元直兄,不如我们联名上奏,请求朝廷严加整饬地方吏员吧!”   纪忆说的义愤填膺,不过心里却明白整饬河北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因为要整饬地方,就必然要动吏治。现在各地吏员和豪强融为一体,盘根错节,外来的官员根本就是没牙的老虎,根本凶不起来。   而要改变这个局面,就必须改革胥吏的任免办法,决不能搞“官无封建,吏有世袭”。否则什么新政到了下面,都是要搞歪掉的。   可是“官无封建,吏有世袭”的规则已经行了不知多少年,怎么可能说改就改?而且又要如何改革呢?   能用考试取吏吗?扩大科举取士的规模,让进士从胥吏干起?这是没有可操作性的,因为全国的胥吏人数至少几十万,都要考试产生,那每科取士还不得好两三万人?那得多少人进京赶考?还不得把开封府挤爆掉啊!如果不进京赶考,而是在地方上考试,那么科场舞弊的事情恐怕就要多的数不过来了……   那么多进士……进士就要贬值了!而且那么多的进士官儿该如何晋升到高位?搞不好又要讲门第拼爹拼祖宗了!   如果不能用科举取吏,那么让官员的门客宾幕充当吏员能行吗?仿佛也不可能吧,别说全部用官员的门人,就是三分之一、四分之一都不可能……大宋的官员哪有那么多门人可以驱使?而且,朝廷会容许官员用门客家臣去把持地方?   不过即便知道大宋的吏员之弊是无解的,纪忆还是会上奏朝廷要求改革的——上奏言弊可是个哗众取宠的好办法!   而且纪忆和吕颐浩的上奏还直指大宋各种弊端的关键……   ……   “没有地方放羊?”   武好古听到陈笑天说的话儿,马上笑了起来,“好办啊,在界河商市给你划出三万亩如何?就在界河北岸,靠近码头,运输起来也方便……”   “东门,您说在界河北岸?那,那可是……辽国的地盘啊!”   陈笑天被武好古的提议给吓着了,不等武好古把话说完,就失声打断了他。   “界河商市本来就是辽国一半,大宋一半啊!”武好古笑道,“不过界河两边都是商市在管辖的……对于贩卖牛羊马匹而言,把牧场摆在界河北岸还方便一些吧?你的牛羊本来就是从辽国收购的,养羊的牧草饲料,也是辽国那里便宜啊,而且还靠近界河码头,可以海运到登州、莱州,若是济水入海口可以行船,那就更方便了不是吗?”   “可是,可是……”   陈笑天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武好古说的不错,界河北岸养羊是有成本优势的。不仅低价便宜,采购辽国的羊也方便,各种牧草饲料也便宜,最要紧的是运输方便啊!   直接赶羊上船,可以水运到开封府,也能走海路运去京东东路。成本比走陆路运输不知道要低多少!而且运输时间也短,也不需要担心羊在运输过程中减重——牛羊的长途贩运是靠它们自己走的,所以存在掉膘减重的问题。这就需要商人在中途设立牧场给它们增肥。   如果能用水运,那么运输牛羊的成本将能大幅降低,相应的利润也就高了。   可问题是……辽国总是个让商人害怕的地方!   “哪儿来那么多可是?”武好古看着眼前的商人,无所谓的一挥手,“做生意怎么可以如此墨守成规?你手里有三万亩地,都卖与本官,本官给你四万缗,再拨界河北岸的三万亩给你,不取你一文钱,这总行了吧?”   武好古其实也不是白给三万亩,他这是在培植产业,界河商市完全可以发展成牛羊马匹的交易、运输、育种中心啊!而且界河商市北岸的土地现在也没什么人要。   武好古的面孔忽然又一板,“你若不答应,这三万亩隐田……沧州州衙真的要较真,没收也是可以的,哪怕向太尉也是保不住的!”   一边是四万缗现钱加上界河北岸的三万亩,而另一边可能是没收!   陈笑天也知道自己不能拒绝了,要不然可真是给脸不要脸了…… 第五百零三章 这很封建(十六)   眨眼已经到了春夏相交的四月中旬,开封府又一次被笼罩在淅淅沥沥,延绵数日的小雨之中了。   细雨蒙蒙,扰的人不胜其烦。空气中也弥漫着淡淡的湿气,让人感到一阵阵阴凉。吕本知一大早就打着雨伞出了太府寺卿府邸的后门,也没有带随从,一个人沿着一条曲径幽深的巷子快步走着。他走得很快,不时扭头四下张望,额头上还冒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子,五官拧着,显得非常紧张。   因为他今天要去做一件过去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情——受贿!   对于从小就读圣贤书,并且立志要当一个像父亲吕嘉问和有史以来最了不起的宰相王安石一样的清官名臣的吕本知而言,贪污受贿的官吏本该是天下间最可恨之人。   大宋天下的一步步败坏,轰轰烈烈的变法运动所遭遇的种种挫折,还有自家父亲这么多年来的有志不能伸,究其根源都是源于腐败!   如果大宋的官吏人人奉公,个个守法,大好江山如何会破败如斯?西贼如何会为祸数十年?辽国有如何会占据燕云一百多年?王荆公倡导的新政,又如何会虎头蛇尾?   所以在吕本知过去的幻想中,他自己会成为狠狠整治奸商的青天廉吏;会成为不畏权贵,令贪官污吏们闻风丧胆的铁骨御史;会成为和父亲一样的改革名臣……   可是理想总是被完全的现实击碎!他,吕本知,现在要去受贿了!而且也没有人拿刀逼着他去受贿,而是他自己伸手去要钱!   因为他已经感觉到父亲很快有可能要栽在州北军营的拆迁上面。虽然那四个被迫充当爪牙的胥吏,这些日子都不遗余力地在找家住州北军营的小商贩的麻烦,也的确迫的十几二十户含泪搬家了。可是大部分住在州北军营里面的人,还是坚决不肯搬迁,没有丝毫动摇的意思——州北军营里面也不是所有人都在城北厢做小买卖啊。   有不少人在当苦力,有些人在当地痞闲汉,有些人在给人当保镖走江湖,还有些人是扑交的力士……总之,只要不是自己开买卖的,市税务和平准案就管不着人家啊。   他们这些人就像一根根铁钉一样,死死扎在那里,拔都拔不出来,简直就是钉子户啊!   而且,到了四月份的时候,又出现了一个让吕嘉问、吕本知父子做梦都没有想到的情况——店宅务修造所的工程队想要去州北军营拆除几栋居民已经搬离的房屋,却在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有人守卫的州北军营门外遇到了全副武装的守卫!   人家不让你进去拆房子,而且还理直气壮!军营重地,闲杂人等怎么可以来拆房子?有殿前司的命令吗?没有的话就有多远滚多远!   要是不滚,禁军的长枪、军弩可就要招呼上来了。   这下可把店宅务修造所的人给吓坏了,一天之内几十号人要请辞……哪怕有官职编制,人家也不敢干下去了。   这是要命啊!   事后吕嘉去找殿帅曹诵理论,曹诵一点都不买账,还倒打一耙,说太府寺卿的人强拆军营,要拉吕嘉问去御前打官司。最后还是同知枢密院事蒋之奇跑来打圆场,可是圆场归圆场,蒋之奇也没要求曹诵给州北军营下令配合拆迁。反而在事后数落吕嘉问(蒋之奇是仁宗朝的进士,是官场元老),说他做事没有条理,就知道乱搞蛮干!   这事儿过后,吕本知终于下了决心,一定要捞一点钱,以备父亲下台之后的生活——为了尽孝道,就做一次贪官污吏吧!   还别说,这贪官污吏觉得比做一个不畏权贵,锐意改革的青天能臣容易多了。   他把要钱的意思跟于问道,就是那个市税务的押司一说。于问道这个污吏马上就给找了个太原籍的石炭商人(就是传说中的煤老板),名叫夏宇田的,他河东路的泽州和河北西路的相州拥有两座石炭矿,每年都要往开封府运进数百万斤的石炭,同时再从开封府购买大量的茶叶、丝绸去河东贩卖。   而开封府的石炭买卖,也是有太府寺卿管辖的石炭场控制的……所以能巴结上太府寺卿的衙内,当然是求之不得啊。   今天,吕本知就是要去撷芳楼见这位“煤老板”的……   ……   吕本知一步步走向贪污受贿的深渊的时候,他爹吕嘉问正在参加崇政殿问对。   他这个“忙卿”很少出现崇政殿的问对,不过今天却是再忙也要来的,因为包括监察御史里行张克公在内的几个新党阵营的低级言官日前纷纷上奏弹劾武好古受贿、卖官、庇护隐田和干涉沧州地方行政。   总之罪名很大,而且证据凿凿——沧州通判吕颐浩和沧州司法参军纪忆联名上了揭发武好古罪行的奏章!   这下武好古恐怕是没得跑了……   赵佶坐在御案后面,眉头深皱,他当然看过那些弹劾和揭发武好古的奏章了,而且他还知道其中所指的问题是存在的。因为武好古早就暗入文字向他请示过“以土地换骑士”的事情了。   而赵佶则采取了“中旨许可”的办法。因为他知道是不可能通过中书门下降诏同意这种看上去像卖官的行为——其实这事儿并不是卖官,殿前御马直的骑士是一种封建兵役,赵佶给土地(给买地的钱),骑士家出人出马出装备来开封府服役,他们这些骑士严格来说是赵佶的封臣。   所以武好古“卖骑士”这事儿根本不能用官僚制度的思维去看待的。   官僚的产生要讲一些公平,要科举考试,要考卷面前人人平等,这样才能服众。   但是封臣的产生根本不需要服众,这事儿就是封君和封臣之间的交易,就像折家将门世镇府州,杨家土司世镇播州一样。根本不用考试,只要赵家天子和折家、杨家都满意就行了。或者是,双方都有需要,这就可以了!   可问题是中国到了北宋末年,已经没有多少真正“封建思想”了,有的是官僚思维,是官本位!所以大家看到武好古卖骑士的事情,才会万分的不爽。   “诸卿看过慕容忘忧送来的阵图了吗?”   赵佶还在琢磨要怎么给武好古开脱,于是就先提起了慕容忘忧刚刚送来的《步克骑阵图》。这套阵图根据兵种配置的不同,一共罗列出三个系列,分别是《枪盾长枪弓弩兵阵》、《刀盾长枪弓弩兵阵》和《器械车辆弓弩枪盾兵阵》。   这三个系列可不仅是三张阵图,而是三套各十数张阵图,罗列出了各种变化方法,看上去非常复杂。   不过再复杂的阵图,也仅仅是用来指挥一部一队步兵的,根本不能用于大战。在东西两府的宰执们看来,实在是没有多大的价值。   “陛下。”知枢密院事安焘奏道,“臣看过阵图了,这三套阵图所列之战法,都是部将、队正们需要掌握的,或许可以让殿前班直依照操练。”   同知枢密院事蒋之奇也上奏道:“陛下,臣也觉得慕容兵学所上之图,都是武人之道,臣等文官,所学的不是这些百人、千人之敌。”   “哦。”赵佶点了点头,有些失望,他本来还以为慕容忘忧是个很厉害的兵法家,没想到只会百人、千人之敌。   “那就将阵图收藏到枢密院编修司中收藏吧。”赵佶顿了顿,“至于慕容忘忧……毕竟是北归之人,还需要优待,不如就让他再调教一番殿前骑士,然后提举宫观吧。”   让慕容忘忧帮着调教一番御前骑士也是武好古在暗入文字中的建议。倒不是担心骑士们的骑术太差,而是想让慕容忘忧的兵学司再发挥一下余热,帮着推广一下草田轮作之法,同时也帮助受封的骑士在北沧州安置家业。   对于这样的安排,群臣们也没有什么异议。慕容忘忧对于北宋的官场来说,不过是一个外来户,是一个小小的插曲。先帝赵煦和当时的宰相章惇看得起他,才让他做了些事情。好在这个人也挺知趣,存在感不高,现在由他提举宫观,余生尽享富贵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至于和他相同来路的燕云汉族豪强,以后还是少来大宋官场上添乱吧!   “赵卿。”赵佶这时点了御史中丞赵挺之的名。   “臣在!”   赵挺之立马起身。   “现在有不少御史上奏弹劾朕派去沧州办事的武好古,你怎么看?”   “武好古卖官鬻爵,证据确凿。”赵挺之冷冷地说,“应该将他交付有司论罪。”   赵佶问:“赵卿认为御前骑士是官吗?”   赵挺之想了想,摇摇头,“不是官,御前骑士并无官身,应该是禁军兵士……但是在招募禁军之时私相授受,也是有罪的。”   “哦。”赵佶看着赵挺之,“那依卿所言,禁军兵士都是如何招募而来的?禁军兵士的上、中、下三等,又是如何确定的?现在都遵照法度在严格执行吗?” 第五百零四章 这很封建(十七)   北宋的禁军,其实是有严格的选拔机制和考核机制的。其中最基础的步兵需要拉开一石五斗的硬弓,这仅仅是入门的要求。在拉开一石五斗的硬弓之后,还要根据“兵样子”,也就是照着活人的样子做到模子,用来挑选身高和身才合乎要求的士兵。能够入选的,基本都是高大强健的壮汉。   在进入禁军军营之后,训练和考核也是非常严格的,而且还有一个升级、保级和降级的机制。禁军士兵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参加内部考核,开一石五斗的步弓,六十步射,六箭中三保级,没有三中降级,六中五或全中则可以晋级。   也就是说,理论上现在大宋禁军的五十万人,个个都可以开一石半的硬弓,至少连发六箭射大约百米外的目标,有三中。   开一石半的弓啊!连射六箭,那得多大的力气啊!而且六十步外至少六中三……如果赵佶手下的五十万禁军,现在都有这种水平,那还和辽国聊个屁啊,马上发兵四十万去灭国吧!   可是现在五十万禁军中明明有四十五万都是废物点心!既然大家都降低标准,有什么理由苛求武好古?   “陛下。”知枢密院事安焘起身回答道,“如今禁军的确有些废弛,必须严加整顿,同时探讨府兵之法,以备不时之需。不过禁军废弛,并不是武好古在沧州擅自扩招御前骑士之理由。”   “并非擅自,朕下了中旨,准许其在沧州选拔善于骑射之壮士入御马直听用。”   这话一出,殿中群臣都是一惊,那么大的事情居然用中旨推动,绕开了中书门下……如今的这位官家,真是有点轻佻啊!看来章惇那个奸臣还是有眼光的!   “陛下。”曾布叹了口气,上奏道,“募兵之事涉及国之根本,岂可通过中旨施行?还请陛下收回所发布之旨意,并且处分相关责任之人。”   宰相反对皇帝用中旨推动国家大政是应有的立场。因为此事由弹劾武好古而延伸出来,作为武好古的亲戚,韩忠彦正好回避不言,曾布只好硬着头皮上奏了。   赵佶眉头大皱,知道自己有点理亏,正在心里埋怨武好古的时候,刚刚当上翰林学士兼都承旨的蔡京忽然插话:“曾相公差矣!陛下,臣还记得当日所下之大诏言及骑士人数需按照北沧州购地之数而定,并非限于五百之数。所以陛下的中旨未涉及扩募兵额,只是在教臣下做事,何须收回!”   被蔡京这么一提醒,赵佶也记起来了,当时朝堂上两党为了骑士人数争执,最后就用了个模棱两可的语句,自己再用中旨说明,也无不可啊。他望了蔡京的圆脸一眼,轻轻点头,若不是蔡京提醒,自己就要被曾布所欺了。   曾布被蔡京在背后捅了一刀,心下大为恼火,可是又不好当面和同属新党的蔡京硬怼,只能继续把气撒在武好古头上。   “陛下,那武好古在沧州州衙清田查户期间,高价收购了大量的隐田,此举无疑破坏了沧州查田,应该予以严惩。”   听了曾布的控诉,赵佶只是微微点头,他当然知道这是武好古和施国忠在演戏。但是现在沧州购地还没有结束,所以他不好点穿把戏,只是把目光投向了尚书右丞范纯礼。   之前新党告武好古卖官和擅自招募骑士的时候,殿上的旧党都治聋做哑。现在说到清田了,这可是旧党最反感的事情,范纯礼也不好再装哑巴了吧?   “陛下。”范纯礼道,“臣以为武好古购买隐田和沧州清田并不冲突。”   “怎不冲突?”曾布问,“沧州地方豪强隐没之田,本属无主,应该收归官有!现在却被武好古用内藏库的钱买下了!”   范纯礼道:“此事武好古没有做错!因为沧州本是富饶平原,广有农田,民生安逸,也无水旱之患。如今破败至此,全是因为三易回河!而三易回河,则是七分人祸,三分天灾,究其根源还是朝廷某些人的失误。”   某些人当然就是新党了,三易回河不就是王安石力主才搞起来的吗?   范纯礼语气沉重地说:“民间因为朝廷的失误损失惨重,人亡田淹,一片荒芜。现在有人将这些本就不属于朝廷的土地开垦出来,变成良田,一定耗费无数心血。只是没有及时将田地登记,逃了几年的赋税而已,怎能做无主之地充公?而且沧州出现恁多隐田,曲在朝廷,怎么可以悍然充公?现在官家用内藏购买,是为仁君所为啊!”   赵佶连连点头,心想:还是范仲淹的儿子懂道理,自己就是个仁君啊!   “可是内藏钱财终是有限!”太府寺卿吕嘉问这时插话说,“各地府库也大多空虚……若是如此滥用,只怕等到真正需要用钱的时候,内藏库就空空如也了。”   蔡京接过话题道:“太府寺拥有资财无数,所掌杂卖场、榷货务、交引库、店宅务、石炭场、都商税务、抵当所等等,皆应财源广进。若能从善料理,区区百万之数实在不足为道。”   太府寺在宋朝的功用大约是中央银行加国资委加上小半个国税局,如果运营好了,的确可以财源广进。但是一群封建官僚,除了知道买扑和专营,哪里还懂什么经营?科举考试也不考这个啊!现在担任太府寺卿的吕嘉问其实还算是比较会理财的官员了。   被蔡京怼了一下,吕嘉问有些恼火,轻轻哼了一声,刚想回敬,赵佶已经开口了:“蔡卿可有理财之良方吗?”   “臣虽书生,却也知道一些理财的办法。”蔡京道,“臣建议专置市舶司提举,慎选提举官,授以大权,并且得人而久任,必可使市舶之利大增。”   其实蔡京心底里面也是支持官营专卖的,不过他知道武好古、潘孝庵和高俅三小人正得宠,他们可都反对官营专卖,而且还真的能从私营中变出钱供仁君兼圣君的赵佶挥霍的。而作为一个奸臣,蔡京自然不会和官家身边能“变钱”的三小人过不去了。   所以就提出了改革市舶司,设置专任提举,而且还要得人久任——这话的意思,傻瓜都能明白,就是让武好古出任提举界河市舶司,还不受三年任满的限制。   蔡京又道:“市舶司不仅有关税之责,还有涉及博买经营。而诸路漕臣皆是文官,只懂道德诗书,不通买卖之道。因此各地市舶司在博买经营一项上,要么搅扰商民,要么就有亏损折本。以至于如今海贸虽盛,但市舶司之利却不足五十万缗,还不及开封府一地之商税。”   “唔。”赵佶问,“那专置市舶司提举之事,该从何处入手?”   “便从界河市舶司入手吧。”蔡京道,“臣推荐武好古提举界河市舶司。”   听了蔡京的建议,在场的大臣们都有点愣住了。这是怎么回事儿?今天不是要批斗武好古吗?怎么闹到最后要让武好古升官做提举界河市舶司了?   提举市舶司以往可是漕臣,也就是一路转运使兼领的!武好古如果以“权发遣”做上这个职位,将来肯定要按部就班升到相应的官位上去的。   “蔡承旨所议不妥!”吕嘉问立即提出了反对意见,“武好古滥用内藏钱财之责还没有追究,怎么可以升他的官?若是滥用国家的财富可以升官,形成惯例,如何得了?”   赵佶又看了看旧党那边的范纯礼,范纯礼道:“臣以为陛下可以将武好古召回,当面询问缘由,到底多花了几何,可否由界河市舶司承担。若是超支不多,又能由界河市舶司承担,那么不如权发遣武好古提举界河市舶司。”   “界河市舶司如何承担?”吕嘉问追问。   范纯礼笑道:“凡是市舶司皆有官本用于博买,若武好古能在界河做无本生意,将市舶司官本上缴填补买地超支部分,就不如让他做这个提举。”   “无本生意怎么做?”   赵佶笑了起来,“他又不是没有做过……那半个都亭驿的房产买卖,不就是无本运营?就让他无本运营界河市舶司,从明年起界河市舶司每年上缴十万缗税金利得!多余部分填补购地超支亏空,如果做不到,就叫他去海州思过吧。对了,吕卿,拨给店宅务的半个都亭驿何时可以建成发卖?另外,州北军营现在怎么还没拆除?到明年十月能拿出房产奖励和售与禁军精锐吗?”   被赵佶这么一问,吕嘉问的脸都黑了,那帮刁民,不,应该是刁兵都是钉子户啊!   “陛下。”吕嘉问咬着牙道,“州北军营拆除进度缓慢,都是因为殿前司不愿意调走驻防其中的禁军兵士,由于这些兵士阻挠,因此宅店务拆房的厢军不敢入内!臣请陛下降诏殿前司,先将军营中的在役禁军调离。”   “只要将在役的禁军调离,就能拆除州北军营了?”赵佶问。   “臣敢立军令状!”   韩忠彦这时插了句话,“君前无戏言!”   “不是戏言!”吕嘉问道,“若禁军兵士系数调离后,三个月内仍然无法拆除州北军营,臣自去海州思过!”   赵佶点了点头,“那便依卿所言,调离驻州北军营的禁军兵士吧。” 第五百零五章 这很封建(十八)   吕嘉问在崇政殿上立下军令状,以三个月为期拆迁州北军营,如不成功就去海州思过的消息,在四月份的最后一天,传到了沧州城。   这消息是潘孝庵的一个侄子,名叫潘琦的青年给武好古带来的。潘琦是潘家家主潘孝严的一个庶子,因为母亲是个歌伎,所以他在家里面的地位很低,没有资格得到荫补的官位(荫补的名额是有限的),而且也不是读书的料。   幸而此子会些弓马,长得也高大结实,因此潘孝严就想叫他补个殿前骑士。这次就是为了做骑士才来的沧州,顺路带来了潘孝庵的一封亲笔信。   在这封潘孝庵亲笔写的书信上,除了吕嘉问立军令状的事情,还说了官家赵佶如何保全武好古的情况。当然也提了官家很快就要召武好古回开封府入对,以及入对的内容。   而且在书信最后,潘孝庵还传达了赵佶的口谕——赵佶要求武好古先用界河市舶司的官本承担起此次超额购田的费用,如果仍然不够,就让武好古先垫一下,等吕嘉问去了海州后,就找机会让武好古低价买一块开封府的地皮……   看完了潘孝庵的书信,武好古似乎有些感动,自言自语地道:“没想到他还真够朋友啊……”   “大郎,你说谁够朋友?”   高俅闻言追问了一句。他是几天前才从清州城回来的,在施国忠、吕颐浩发起的轰轰烈烈的查田清户行动的恐吓下,不少在清州开买卖的商人,也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纷纷把自己手中的隐田卖给了高俅,同时也有几十个商家子弟补了殿前骑士的缺。截止四月底,殿前骑士的人数已经从最初计划的500人,增长到了889人,突破1000大关看来是没有什么问题了。   至于武好古购买到的土地数量,也达到了139万亩,需要耗费的资金则高达200万缗——当然了,买土地不是买个炊饼那么简单,完成交易是有个过程的。   首先要签订合同凭由,支付少量定金;然后是确认田产的具体面积,补办地契;之后才是支付全款,完成产权交割;最后才是约定时间,完成使用权的交割——土地上因为有作物或者牲畜,必须要有一个过渡期,否则就会耽误农时了,而且殿前骑士的入驻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   因为完成交易有个过程,所以之前内藏库拨付下的100万缗,已经足够应付眼前了,至少到明年夏天之前,这100万缗完全够用。   另外,界河市舶司还有30万缗的官本,是可以挪用了填补进去的。   也就是说,需要填补的缺口高达70万缗!   看上去是很吓人的数字,不过赵佶已经给了言语,让他买一块开封府的低价地皮填补,同时还让他提举界河市舶司,而且从明年开始,每年市舶司的上缴税额利金额度只有区区的十万缗,剩余部分还可以用来补充亏空……   “高大哥,这是潘十一哥的信,你且看看吧。”   武好古把已经看完的书信递给了高俅。   高俅接过信后看了起来,眉头却大皱起来,“啊呀,要填进去七八十万呐!大郎,真的没有问题吧?”   “七八十万?”武好古笑了起来,“其实用不着的。”   “用不着?”高俅皱眉,“要填多少?”   “一文钱都不用!”   “一文钱都不用?”高俅说,“大郎你要用界河市舶司的收入填窟窿?这可不容易啊……明年就要交上十万缗,真能赚出来?就算赚出来了,也不可能填了七十万的窟窿吧?要不哥哥和你一起回开封府,去求求官家吧。”   武好古笑着,“没有问题的,高大哥尽管放宽心思。有界河市舶司和界河市在手,怎会捞不到区区八十万?”   他可不是在说大话。十万缗的上缴额度对大宋其它的市舶司来说兴许是一笔巨款,但是对武好古亲自掌控的界河市舶司而言,根本就不是问题。   光是“抽解税”(就是关税)认真来收取的话,一年就不止十万缗了。   至于“博买”收入,武好古也是极有把握,而且也不需要什么本钱。   因为武好古根本不会傻到让市舶司去参与民间的正常经营,他只会让界河市舶司去当朝廷和宫廷的独家采购代理人——替朝廷买马、买木材、买药材、买粮食等等。这些东西在开封府都是不愁销路的,价格一定是让人满意的,而且武好古还能拿到预付款!   马就不用说了,朝廷的马政早就烂到家了,根本养不出几匹一等战马(肩高四尺七以上),连二等、三等的都没多少!武好古只要能在界河搞到好马,别说300缗一匹,哪怕350缗一匹,朝廷都没有不要的道理。预付一部分,甚至全部货款更不是问题。   木材当然也一样了,琼林苑修造所现在是潘孝庵在管,木头当然向武好古买了。   而且中原这边可以砍的好木头早给砍没了,要不然也不会用煤炼铁炼出的都是脆脆的高硫高磷铁了。所以只要有好的木料,将作监或是琼林苑修造所一定肯出高价,也肯给预付款,要不然大工没法干啊!   药材就不必说了,好的人参、鹿茸向来都是从辽国而来的。   至于粮食,在开封府那边,一样是不愁销路的。从东南六路用纲船运过来的粮食成本多高就不必说了,而且供应一直非常紧张!只要运河出点什么状况,怎么缓解开封府的粮食供应危机就成了头等大事了。   如果武好古能在那时从输往燕京的辽东小麦中抠出个十万八万石的走黄河运去开封府……价钱和预付款什么的都是小事儿了,给转上几个官都没问题的。   同时,武好古在界河这边拿货根本不需要本钱,凭着界河市舶司和界河商市的信誉,还怕不能赊账吗?   市舶司这边能赊账,朝廷那边则可以拿到预付款——只要吕嘉问那个混蛋一滚蛋,换上个好相与的太府寺卿,武好古还怕拿不到预付款?   到时候武好古的生意不仅不需要本钱,而且能“做出”额外的现金流——后世那些牛逼的大公司都不这样玩儿的吗?   现在武好古有界河商市这个“大平台”,有大宋朝廷这个最佳买家,再加上可以合法垄断朝廷采购的界河市舶司,还需要本钱这种东西?   武好古顿了顿,“高大哥,现在的麻烦只有一个!必须让吕嘉问滚蛋!要不然太府寺捏在他手里,我们随时可能会周转不灵的。”   要从内藏库里拿钱,一定要有个好说话的太府寺卿。要不然太府寺拖上一年半载,光是这个应收款就能憋死武好古和界河市舶司了。   “这个……容易啊!”高俅一拍胸脯,“这事儿包在哥哥我身上了。”   “可有把握?”武好古看着高俅,“可不能让他再起来!”   把吕嘉问赶出去问题不大,但是要一棍子打趴下起不来却很难。   因为吕嘉问有很多同党啊!不仅有曾布、安焘、蒋之奇、李清臣、赵挺之这些新党大佬,而且还有两个好女婿!一个是国子监司业刘逵,一个是正在海州混日子的蹇序辰(他是章惇的死党,已经被贬到海州去了,不过他和蔡京要好,很快会在起来的)。另外还有一个正在修《哲宗实录》的吏部侍郎邓洵武也是他的死党。   如果不打得狠一点,这货早晚东山再起,到时候双方就是死对头了!   高俅想了想,“那我得亲自去操办!”   武好古问:“得花不少钱吧?给你两万缗够不够?”   “不必了。”高俅一笑,“你现在那么大的窟窿要填呢!”   武好古哈哈大笑起来,“钱不是问题,只要吕嘉问那厮滚蛋了,别说七十万,就是一百七十万都有办法。”   “好!”高俅点了点头,“还是大郎你有办法,那我就拿上一万缗,有这点足够让吕嘉问在海州呆一辈子了!”   “行,那就有劳高大哥了。”   ……   “没想到官家如此护短!”   在距离武好古所在的界河市舶司衙署(驻沧州清池县)不远的沧州通判衙署内,纪忆正和吕颐浩一起在消化刚刚得到的坏消息。   纪忆真是后悔的都有上吊的心思了——当今官家竟然这样护短!自己当初要是早点出卖章惇,现在就该是官家护着自己了。   有官家保护,自己信奉明尊的事情算个屁啊!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之药啊!   “他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吕颐浩笑道,“我已经着人调查过了,那武好古至少买下了价值200万缗的隐田……最晚到明年夏天,就都要付清了。他的共和行再赚钱,一年也没有70万的利润可以分吧?”   “可官家会让他破产吗?”纪忆摇摇头,“开封府随便给块官地,不就都赚回来了?”   “那他得先把吕望之从太府寺卿的位子上赶走。”吕颐浩说,“这事儿可不容易!”   纪忆皱眉看着吕颐浩,“元直,你真以为吕望之有办法拆了那座军营?” 第五百零六章 这很封建(十九)   “怎么会拆不了?”吕颐浩道,“殿前司已经下令在役的禁军都调离了,剩下一帮老百姓还能挡住太府寺的厢兵?”   纪忆摇摇头,“不好说,这个不好说……我虽然不是汴梁子,但也知道这事儿不容易。这事儿如果在平江,那是没有问题的。可是在开封府,天子脚下,老百姓值钱啊!”   “再值钱也是老百姓!”吕颐浩哼哼了一声,“而且又不是不给地方住,店宅务可是拿出了四五百间空房子安置那些刁民,还有甚不满意的?”   纪忆皱了皱眉,他总有不好的预感,吕嘉问这次肯定要倒霉!而且武好古要不了多久就能坐稳提举界河市舶司事的宝座。   看着人家的官位步步高升,自己却能慢慢磨勘,纪忆就有点欲哭无泪了。   这官……要怎么才能升得上去呢?   “忆之。”吕颐浩转换了话题,对纪忆说,“曾相公和安枢密想给你挪个窝。”   “挪窝?”纪忆一愣,马上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因为他和吕颐浩之前告了武好古一状,多半会被武好古当成仇人对待。   吕颐浩是不怕的——他是沧州通判,本来就有监督官员的职责。武好古在沧州“卖骑士”的事儿,换上别的通判,哪怕让他弟弟武好文来当这个通判,也是要上报的。   这是通判的本分,武好古一个幸近是没有理由去报复吕颐浩,否则就是坏了官场的规矩。   但是纪忆不同!他是司法参军,管民不管官,揭发武好古的“罪行”是本职工作以外的事情了,这可就有点不够意思了。   所以被武好古这个小人报复也是理所当然的,因此曾布和安焘就想把纪忆调离。   这实际上,也是接纳了纪忆作为他们同党的姿态!   “好!”纪忆想了一会儿,点点头道,“那就挪一个窝……”   “你想去哪儿?”   “我去京兆府吧。”纪忆道,“那边仿佛有些机会!”   “去京兆府?”吕颐浩笑问道,“是为了蓝田府兵?”   “没错!”纪忆道,“这是个苦差事,却也难不住我。”   “好!”吕颐浩抚掌笑道,“那我就给安枢密去信,推荐你做勾当京兆府保甲乡军事。”   纪忆有些奇怪,“怎不是权知蓝田县事?”   他原来也预料到了蓝田知县会因为试行府兵制告病,所以也瞄上了这个职位。   “知蓝田县事有人要做了。”吕颐浩道。   “谁去做?”   “你的老相识武好文!”   纪忆苦笑了起来,躲过了哥哥,又撞上了弟弟……看来自己和姓武的还真是有缘啊!   “忆之兄,还要去京兆府吗?”   “去!”纪忆笑道,“为何不去?连武好文都被韩忠彦安排去了蓝田,这就说明府兵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为何不去插上一足?况且……那武好文可没武好古那么难缠。”   ……   “你是说,高俅回到开封府了?”   五月初的一天,吕嘉问正在府中吃着晚餐,却见儿子吕本知跑了进来,在他耳边低声细语两句,顿时眉头紧蹙。   “这厮一定是被武好古派回来的,不是向官家讨饶,就是来坏老夫大计的……”   吕本知道:“据封丘门税关上的人说,那高俅来得非常匆忙,只带来七八个随从,一人双马,也没带多少行李。”   吕嘉问皱眉。   现在正是关键时刻!在州北大营的禁军兵卒调离后,住在里面的可就都是平民百姓了。在太府寺的胥吏催逼下,这些日子又陆续走了十几户,剩下的人也在动摇。   同时,吕嘉问也又从太府寺下各个衙署抽调了数百名厢军,都配备了捎棒绳索,随时可以出动去执行强迁了。   而高俅却在这个时候返回了开封府……   “你去派人看紧了州北大营!”吕嘉问思索着说,“特别是那几个刺头,一定牢牢看好了!高俅也派人盯紧了……这厮如果敢坏本官的大计,本官铁定饶不了他!”   高俅再怎么得宠也是个芝麻大的武官,如果让吕嘉问捉住了把柄,发动御史弹劾他,哪怕赵佶要护短,他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吕本知说道:“爹爹,孩儿这就去安排。不过……动用厢兵去拆州北兵营,只怕有些不妥吧?”   “有何不妥?”吕嘉问哼了一声,“为父当年做提举市易务司的时候,可没少动用厢兵!恁般刁民,就得和他们来横的!”   如果州北兵营里面还住着不少禁军,吕嘉问真有些手足无措——厢兵看到禁军的长枪军弩自己就怕了,他这个太府寺卿总不能亲自抄家伙上去吧?   吕本知却叹了口气,辞别了父亲出门去了,他知道现在的情况和熙宁年间是不一样的。当时神宗皇帝支持新法,而当今的官家……有钱挥霍就行了,至于这钱从哪儿来的,他恐怕是不在乎的!   而武好古只要能给官家搞了大笔的钱财,自家的老爹就很难坐稳太府寺卿的位置。   带着满腹的心思,吕本知就往撷芳楼而去了——虽然他老爹让他派人盯着高俅,但是这事儿哪有和太原来的石炭商人夏宇田见面重要?   这位夏大财主想要买扑下石炭场一部分业务,这可是几十万缗的大买卖!为此人家给出了三万缗的好处费,还包下了撷芳楼的花魁赛飞飞(赛过白飞飞的意思)陪吕本知牵手……   而吕本知也没白拿人家的好处费,真的借着父亲的名义给负责石炭场的官员说了话,分出三分之一的石炭买卖给这位夏大老板了!   今天吕本知就是要去向夏宇田报喜的,顺便再牵牵赛飞飞的凝脂白玉一样的小手。   ……   “高大郎,武大郎的亏空有多少?”   高俅到了开封府后,连家都没回,就直奔了小潘园,去找上了急得团团转的潘孝庵。   潘孝庵当然是为武好古在沧州买了太多的土地而着急——虽然共和行现在很赚钱,但是真要一把亏出去几十万,武好古恐怕也得伤筋动骨了。   万一周转不开,他这个当大舅子的真的能见死不救?   “七十来万吧!”   “多少?”潘孝庵摸了摸耳朵,惊讶地看着高俅。   “七十来万缗!”   潘孝庵摸了摸额头,“哎呦,这可如何是好?他怎恁般糊涂!高大郎,我们明天就一块儿去求求官家吧……”   “可是武大郎说没有问题……”   “没有问题?”潘孝庵默默算计了一下,“七十多万啊……等万家地产行的那420套房子的全款收齐了,他倒是能凑出那么多钱来。”   “可他说一文钱都不用填,靠界河市舶司就能摆平了。”   “胡说!”潘孝庵摆摆手,“界河市舶司一年能赚二十万就上了天啦,官家那边还要十万,他怎么填?”   “可武大郎说有办法……只要能把吕嘉问赶走,一年七十万缗不在话下。”   其实武好古并不是一年能用界河市舶司赚出七十万缗,而是能取得足够的现金流摆平窟窿。   “把吕嘉问赶走?”潘孝庵背着手在自家的前厅里面走了几步,“难道他还在打官地的主意?”   “大概吧。”高俅端起潘家仆人刚刚送上来的茶盏,喝了一大口云雾茶,“十一哥,现在太府寺的厢兵里面都有谁和你熟悉啊?”   “太府寺的厢兵?”潘孝庵想了想,“我和他们不熟,不过我知道谁和他们熟。”   潘孝庵是世家子弟,又是禁军的军官,对那些只能在厢兵混饭吃的底层人民,他怎么可能会熟悉?   “谁?”   “御拳馆的周同啊。”潘孝庵道,“他的徒子徒孙很多都是这种不入流的。”   此时开封府的中下层人民里面还是有不少喜欢连武的,当然不是练战阵上的笨功夫,而是拳脚相扑的本事。所以御拳馆弟子众多,而弟子下面还有徒子徒孙,早就形成了一张庞大的网络。   “周同?”高俅当然知道周同是谁了,“十一哥,你和铁臂膊周同很熟?你难道是他的徒弟?”   “不是,我又不练拳脚。”潘孝庵摇摇头,“不过他还是会听我的话。”   “为何?”   “因为我刚刚用武大郎的钱给他买了房子,还给御拳馆付了一大笔学费……一共花了六万五千缗。”   这是怎么回事?   高俅听得一头雾水,潘孝庵却摆摆手说:“莫说这些了,总之我的话他一定会听的。”   “那就好。”高俅说,“我们马上去御拳馆!”   高俅不知道上哪儿去弄七十万填窟窿,但是他却知道怎么去给吕嘉问那厮找麻烦。   他知道,真正能让吕嘉问跌倒爬不起来的麻烦不是那些钉子户!而是太府寺下面的厢兵——被内部的敌人坑害起来,才会被坑到爬不起来……所以高俅收买的对象,不是钉子户,而是太府寺的厢兵,也就是拆迁队!   “马上?今晚?”   “对!”高俅站了起来,“事不宜迟!今晚一定要和周同见上!”   “好吧!”潘孝庵点点头,“我们就去周同新得的房子吧,他一定住在那里。” 第五百零七章 这很封建(二十)   夜深了,梦也多了。   今夜的开封府向往常一般,依旧是个沉浸在繁华盛世之中的梦华之城。街道上车水马龙,各处青楼瓦子全都灯火辉煌。不论身在这座梦幻般的大都市的任何一处,似乎都能听见隐隐约约不知从何处传来的丝竹之音。   仿佛夜晚的开封各处,都是无穷无尽的享乐和欢愉。   此刻在州北瓦子附近,一座独门独栋的三合小院之内,挤在小小的厅堂之中的十几人,也可以隐约听见从州北瓦子传来的丝竹曲乐之音。   不过这些人物现在却没有心思去想象那些正被靡靡之音环绕着的人上人们的快乐,因为他们正在寻求属于自己的快乐。他们可不是一般的人物,都是被后世津津乐道的所谓大侠!   大侠当然不仅仅存在于小说之中,在真实的历史中,也时常可以见到他们的身影。在先秦强汉南北朝乃至隋唐,史书上不时可以看到“游侠”、“任侠”、“义侠”等等和侠有关的字眼。在那个时候,侠是士的一部分,并不只在江湖游走,他们或是应募从军,或是充当门客家臣,或是因为称霸一方而被招安做官,总之是可以和底层文士一样往上爬的。   因为大侠们往往拥有不弱的武力,上升通道可比弱不禁风的文士要好多了。对了,在春秋战国时期,那些跟着孔夫子周游列国,剑不离身,以德服人的先贤,其实也可以归入侠的范畴。   不过到了宋朝,因为整个社会普遍重文轻武,官员勋贵们也不再养着大批门客家臣。所以侠的社会和经济地位就越来越低,更不可能像后世的武侠小说里面的侠一样过着潇洒挥霍的生活。   侠,也得在这个太平繁华且安逸的时代讨生活、买房子、生儿育女,过他们自己的平凡人生。   而今天聚集到周同家中的这些侠,无一例外都是在开封府的市井间混得很不如意的侠。   他们中的几个在拳馆(武馆)里面当教师爷,有几个是赫赫有名的相扑手,还有几个跟着商家跑江湖当护卫头领,也有几个干脆是泼皮闲汉的头头,最有出息的不过是禁军教头。   不过他们的“不如意”是相对武好古、高俅、潘孝庵这样通天的人物而言的。对于绝大部分在开封府市井讨生活的底层平民们而言,他们中的每一个,也都是响当当的大人物。   此刻这些“大人物”都是一身短打,围着几张布设了酒菜的方桌子坐着,一边吃喝,一边低低的谈论着些什么。   他们都是被自家的恩师铁臂膊周同的几个女徒孙(都是周同女儿的徒弟)连夜召集来的,也没说什么事儿,就让马上赶到周老爷子新购置的宅子里面。来了以后,也没见着周大侠,倒是有酒菜招待,叫他们先吃饱喝足。   瞧着架势,难道是老恩师和人约架要大家伙助拳?   这不大可能吧?老恩师在开封府江湖上的地位可是泰山北斗一级的,谁敢招惹?况且老恩师最近还得了殿帅曹诵和官家心腹潘孝庵的青睐,不仅送了宅子,还委以要职——在御拳馆给禁军训练壮士。   这样的人物,江湖上有人敢招惹?   周门弟子正议论纷纷的时候,周家大姐,也就是周同的女儿周飞燕已经推开房门走了进来。七八个早就等得不耐烦的人纷纷起身,大家就一句话:“大姐儿,恩师到底要俺们做甚?”   周家的这个闺女也是个自幼习武的“筋肉女”,脱了衣服看的话身材和奥丽加有的一比——当然不是后世那种嗑药磕出来的身材,而是纯天然的健美体形,也不是特别的粗壮,但是却能达到爆发力、耐力和灵活性的最佳组合。   这位芳龄十八,外表看上去非常秀美,皮肤很白,生了一对水灵灵的大眼睛的丫头,也有一份用来攒嫁妆的职业,是州北瓦子女相扑的教师。她自己虽然不上场表演,不过一身的相扑本事却是开封府女相扑中数一数二的——宋朝的相扑和后世日本的大胖子相扑可不一样,实际上是一种徒手自由搏击,没有什么规则,胖子可没什么优势。   后世日本相扑的胖和规则有关,只能用推、挤、撞、掀等几种手段格斗,而且用于格斗的场地过小,因此才对大胖子有利。而在宋朝,相扑高手通常都是强壮而且匀称的身材。   周大姐既然是江湖上走动的人物,自然也会应付各种场面,当下满脸都是笑意,示意这帮师兄弟稍安毋躁:“俺爹自是有大事相托诸位,若是做好了,一份厚赏自少不了,而且还有为显贵之家效劳的机会,说不定还能得个官身,那可就真是光宗耀祖了。”   和西门大姐背后的西门家一样,周大姐和她的师兄弟们也是一心想当朝廷鹰犬的。便是当不了朝廷鹰犬,能被显贵豪门招揽去做个门客家臣,也比现在混市井要强多了。   周女侠一番话,一群师兄弟顿时应和。   “大姐快说吧,老恩师要我等做甚?便是刀山火海,我等做徒弟也不皱眉头!”   “是啊,有老恩师一句话,便是在开封府里面杀个人,俺们也能办得妥妥贴贴。”   周大姐笑了起来,拱拱手道:“那就多谢各位帮衬了!不过也不需要师哥们去夺人性命。只需要闹点事端,再放把火就行了。因为俺爹俺哥在御拳馆实在走不开,奴就替他们传话了!”   “大姐尽管吩咐吧!”   “是啊,俺们都听你的!”   ……   “周老教头,让大姐儿去布置,真的没问题吧?”   此时此刻,在距离周家小院不远的那座修建的富丽堂皇,犹如一座豪宅般的御拳馆内,一间小阁楼内,也摆上了酒菜,御拳馆的天字号教师周同,正陪着深夜到访的潘孝庵、高俅小酌。   听到潘孝庵的提问,周同只是淡淡一笑:“就算有问题,也是我家大姐一力承担,这火是烧不到二位身上的。”   原来周同和他的儿子周云清都是禁军教头,而且最近还在替曹诵训练参加御前比武的壮士,不方便出面。所以就让周飞燕这个女儿家出头……就算事后吕嘉问的同党要彻查,查到的也只是周飞燕。   潘孝庵恍然大悟,“好好,等事情了了,就安排大姐儿去界河商市躲躲。”   “最好还是能安排个能护住她的好人家!哪怕只是做个外室……”   说着话,周同就用很有深意的眼神瞅了一眼高俅。   高俅马上就明白了,“周老教头,您莫不是想往天上攀吧?”   “上天谁不想?”周同轻轻转动酒杯,“老夫也是一身的本事,现在天家想选几百个壮士,不还是落在老夫身上?这本事,在大宋这边,就是该埋没了吗?”   说的也是!   高俅和潘孝庵互相对了个眼神,这老头子看来还没到死心的时候!而且……人家有真本事,还舍得下血本!   “好!”高俅重重点头,“我来安排……不过只能安排,那位有没有兴趣,可就不保证了。”   “行!”周老头子笑了起来,“老夫就求一个闻达的机会!”   对江湖上的大侠来说,宋朝可真的不是一个好时代,王侯将相都不重武士,想要闻达天子,有时候就得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   ……   同一个夜晚,武好古已经离开清池县城,回到自己的老巢界河商市了。   和开封府相比,这座尚在起步阶段的商市就显得清冷了许多。便是万大瓦子内的软玉温香阁,在这个夜晚也没多少生意。   毕竟现在辽国的耶律延禧屁股底下的王座还不安稳,东面的警报也没有解除,还不是有仇报仇的时候……   而武好古在这个晚上也没有应酬,早早的就从市政所下了班,回到自家的大宅里面,先去看了眼已经怀上宝宝的“女骑士”奥丽加——这只罗斯猫陪着武好古去了趟清池,回来沧州后就被诊出了喜脉,现在已经成了界河武家大宅中的女二号了。   女二号已经有了身孕,那么此间的女一号杜文玉当然也不能冷落了。   杜文玉是元符二年开始跟随武好古的,都已经养了两年多了,早就熟的不能再熟了。   所以在回了沧州之后,武好古就让阎婆儿操办自己的杜文玉的“喜事儿”了。虽然只是纳个外室,不过武好古还是像娶新娘子一样给杜文玉办了办。   喜宴是昨天晚上办的,界河商市中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请了个遍,在界河这里也算是一件让人可以津津乐道上一阵子的大事儿了。   今晚虽然不是洞房花烛夜的时候,不过那阵子新鲜感还远远没有过去呢!   这杜文玉可是个柔美细腻的美人儿,不高不矮,不胖不瘦,身材匀称,容貌秀丽,婀娜动人。和她牵手的滋味,可是不亚于同潘巧莲、西门青、白飞飞牵手的味道,也不比奥丽加那个筋肉版的罗斯猫差,而且还别有一番温柔顺从之美。   在武好古的那些个女人之中,杜文玉不一定是最漂亮的,但绝对是最乖巧的…… 第五百零八章 这很封建(二十一)   云雨相合一番,杜文玉浑身酥软,腻着武好古没多久就沉沉睡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醒了过来,睁眼一看,寝室内仍然蜡烛高烧,身边的武好古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坏主意。   杜文玉水蛇一般缠上了武好古,用甜腻腻的声音问:“老师,怎地还不睡?”   武好古眼神一动,转头看着杜文玉那张精致耐看的俏脸儿,有些愧疚地一笑:“实在不觉得倦,只是思量,等明年再来的时候,是不是把大姐带过来。”   杜文玉心里顿时咯噔一下,睡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武好古说的“大姐”当然是指西门青了!这个女人在武好古心中的地位她如何能不知道?她可是差一点就成为武家大妇的女人。而且杜文玉隐约感觉到武好古和潘巧莲的结合多少有点政治联姻的意味。   西门青……似乎才是武大郎的最爱啊!   偏偏这位西门青还颇有手段,居然把潘巧莲这个大妇哄得团团转,真的当她是好姐妹了。这样的女人要是来了界河商市,那么自家还是界河这边的“大妇”吗?   可是武大郎要西门青来界河商市也不是没道理的。西门青之前去海州是为了安置从洛阳白波迁出来的半个家族,现在海州武家的安置已经完成了。又有米友仁在云台学宫坐镇,顺便也可以照看海州武家,还有一个花满山也颇为得力,足够看住武家在天涯小镇的产业。   留西门青在海州,似乎已经没有必要了。   反观界河商市这里,现在已经初具规模,从明年开始肯定要做大买卖了。而这大买卖主要是和辽国、高丽国做贸易,西门青正好对了口。武好古虽然很会做生意,但是到现在也没有多少贸易方面的经验,因此很需要西门青来界河辅佐……   反复盘算之后,杜文玉已经知道没有办法阻止西门青前来了。既然阻止不了,那就不要做恶人了……母以子贵!还是早点怀上老师的孩子要紧。   那个黄毛丫头(奥丽加)本来就是个女奴,现在就因为怀了孩子,便得意起来了,在这座大宅里面都要和自家分庭抗礼了!   杜文玉已经盘算好了,乖乖的应了一声:“奴虽是外室,可西门大姐依旧是奴的姐姐,姐姐若来了界河,奴自是高兴都来不及。”   这话说的很假,可是听在武好古耳中还是非常舒服的。这么好的女子,又漂亮,又乖巧,一心一意服侍自己,当然不能让她太吃亏了。   武好古一笑:“乖玉儿,你放心吧,我是不会让你吃亏的。西门青是我的妾,你是外室,你们之间可没大小。而且她来了界河也不住这里……我会让黄四郎给她建个新宅子。另外,这次回开封府后,就在开封府城内也给你置办一所小院子。以后你就跟着我,我到哪儿,你和奥丽加就跟着到哪儿。”   “嗯。”杜文玉轻轻点了下头,心里却稍稍有些变扭。怎么又捎上那个金毛丫头了?她到底好在哪里?老师怎么那么喜欢带着她?   ……   在这一夜,吕嘉问也没有心思安睡高卧,而是轻车简从去了知枢密院事安焘的府邸。两人就在私室当中,默然对视。   两个老头不知已经默默对坐了多久,几案上摆着的菜肴汤羹,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一点余温了。   吕嘉问忽然拍了一记案几,大声道:“不能再拖了……夜长梦多!日久恐会生变。后天就动手,强拆了州北大营!”   安焘看着吕嘉问,“不就是一个高俅吗?他还敢坏了你我的大计?”   “料敌从宽!”吕嘉问道,“若是高俅不回来,还能再拖延几日,不过现在……还是得用些雷霆手段!再说了,强拆之事乃是必然!恁般盘踞州北军营的刁民见不着手段,是不会乖乖搬走的。”   安焘的眉头紧皱,他知道州北军营的事情不好办。因为州北军营和店宅务管理的那些个用于出租的民房是不一样的。后者很明确就是拿来收租的,租客入住时要签署合同凭由,到期不搬走或是不交房租,店宅务可以名正言顺调动厢兵去哄人。   而州北军营却是被退伍军兵和他们的后裔“占据”的房产,而且这种占据已经有一百多年的历史,殿前司也不问他们收取房租——也许管营的军官会收一点钱装进自己口袋,但是交给管营的钱终究是小数目,不能和在外面租房的开支相比。   因此一旦这些人被赶出军营,今后可就再找不到那么便宜的住处了。而且这些人家的经济条件普遍不佳,根本承担不起高昂的房租。   以后能不能在开封府这里呆下去都不好说!   而他们大多又是几代人的老汴梁,在原本的家乡早就没有产业了。如果不能在开封府住下去,恐怕天大地大,就没有他们的容身之所了。   不过吕嘉问急于解决问题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他的冤家对头都是老汴梁……关系盘根错节,是很容易把手伸进州北大营的!   一旦有了后台撑腰,这些刁民可就更加难治了。   “望之,你要动用多少厢兵?”安焘皱着眉头问。   “1000人!”吕嘉问咬咬牙说,“店宅务、石炭场、都商税司的人马都要动起来。无论如何,都要一次成功!”   “要我帮忙吗?”安焘问。   吕嘉问点点头:“三衙管军那边,劳烦厚卿出面。”   “好!”安焘道,“有我在,保证这票武夫不敢再插手!要不然,以后有得是机会收拾他们!”   安焘毕竟是知枢密院事,三衙管军到底是武夫。大宋可是以文御武的。曹诵之前给吕嘉问这个太府寺卿使点绊子就算了,现在对上知枢密院事,他哪还敢强出头?   在大宋朝,武夫对抗文官可就是政治上不正确了!   “好!”吕嘉问终于露出了笑颜,“有厚卿兄出面,想来那些个粗鄙武夫就不敢造次了!”   安焘又问:“潘孝庵和高俅那边可要派人敲打一番?”   “不必了。”吕嘉问摇摇头,“免得官家知道了……”   潘孝庵、高俅还有武好古也是武官,但是却和曹诵不一样,他们现在是幸近,也就是皇帝的心腹。如果搁在别的朝代,他们仨属于阉党。   这打狗……还得看主人啊!   吕嘉问之前之所以怼上武好古,是不知道赵佶那么护短……他还是把赵佶当成了赵煦,在赵煦执政的时候,可没哪个近幸敢对章惇不敬——章惇可是一手操纵过废后的,而且还编造了孟皇后用符水诅咒哲宗之事,并且在后宫兴起大狱,逮捕了大批宫女宦官!   在那个时代,的确没有那个幸近敢在安焘、吕嘉问这个级别的文官面前翘尾巴。   不过现在这位官家,明显不是哲宗那个路数……吕嘉问现在也是骑虎难下了!   ……   强拆州北军营的日子很快就到来了,在太府寺卿衙署外,七八百名扛着铁锹、大锤,穿着破烂军服的厢兵歪歪扭扭的站成了一群,个个都无精打采。   太府寺卿吕嘉问站在衙署大门外的门檐下,瞅着眼前这帮乌合之众,心里面也是一声长叹。   大宋朝的禁军都那样了,厢兵还能指望得上吗?这些人中的大部分,大概也是把当兵做副业的……要不是自家昨天给几个指挥下了死命令,今天能召集起三百人就不错了。   看来大宋的兵制,是真的需要大改了!如果不能重建起府兵,再过几十年,怕是要有国无防了。   “父亲,到了795人……”吕本知已经数完了人头,飞也似的来给吕嘉问报告了。   “怎么才795人?”吕嘉问脸色一沉,“剩下的人都去哪儿了?”   “学士,我们……”   “学士,他们都,都病了……”   几个指挥都结结巴巴的回话,装出一副认罪伏法的老态度。   吕嘉问今天调动了五个厢兵指挥,满打满算该有1000余人的,现在来了不到800,显然是有人吃空额了。   不过只吃了两成多一点的空额,这几个指挥使还算有点良心……其实吕嘉问还是低估了他手下这几个厢兵指挥使的智慧。他们哪里是吃了两成多的空额,根本就只有两成多一点的兵额!剩下的都雇佣来的“临时工”。而且因为吕嘉问突然下了强拆令,几个指挥没得办法,也不管什么来历了,只管凑出个能交代的数字了。   “好了,别解释了!”吕嘉问板着面孔道,“有795人也够了!”说着话,他一挥手,“发赏钱!”   赏钱是不能省的!   以文御武也就御到武官,大宋的小兵都是见钱眼开的主儿!没有钱,皇帝都差不动。所以宋军上前线打仗,都得带着赏钱,打仗之前发一遍,打完后再论功行赏发一遍。   要是没有钱,这帮家伙都会在战场上罢工的!   所以吕嘉问今天准备好了500缗铜钱,预备一个厢兵发半缗的,现在来了795人,看来是花不了那么多了,不过人数应该也够了。 第五百零九章 这很封建(二十二)   一人拿了三百几十文的赏钱,这帮好像几天没吃饭一样的厢兵,顿时就精神了不少。   就在这个时候,被吕本知当成心腹的店宅务的押司于问道飞也似的跑来了,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行了个揖拜之礼。   “禀学士,州北大营的那些无赖泼皮刚刚关闭了营门。”   “哼!”吕嘉问冷冷哼了一声,“螳臂挡车!”说着,他大手一挥,“传本官的将令,出兵!”   “出兵!”   “出兵!”   “都跟着本指挥!”   “别走散了……”   “都给老子看住了!”   几个厢兵指挥使都满头大汗的嚷嚷了起来。今天的差事可不容易做啊!因为那个自以为是的吕嘉问竟然一上来就发了赏钱……“战场”还没到,赏钱怎么能给?就不怕那些“临时厢兵”拿了钱去逍遥了?   这赏钱得到“战场”才给,而且只能先给一半,完事后再给一半才是啊!   不过大家心里明白,却也不敢当着吕嘉问的面点穿了。只能招呼手下的老兵(真的厢兵)压住阵脚,怎么都得把人带到地方吧?   将近800人的聚在一起,场面还是很大的,兴许就吓怕了州北军营里那些人了。   一想到州北军营的强拆,几个指挥使也都难过起来了。厢兵指挥使可不是禁军上四军的指挥使,他们都是杂品武臣,而且还是一辈子拿不到官身的杂品武臣。   混得到这个份上,当然也不可能是什么勋贵将门家出来的。他们都是开封禁军小军官的后裔,不少人也住在城北厢禁军的兵营里面。   只不过今天要强拆的,不是他们自己的家……   可是难过又有什么用呢?且不说武人低贱,厢兵更是不值钱的存在,便是讲道理,禁军军营也不是他们的家啊!   他们不过是仗着祖辈为大宋扛过刀枪,流过血汗,所以赖在军营里面而已。   现在官家不让住下去了,除了搬走,还有什么办法?   可是,又能搬到哪里去呢?   就在一般厢军带着满腹的辛酸去执行强拆任务的时候,吕嘉问和吕本知也带着一群公吏骑马跟着一同“出征”了。   今天的“敌人”不是西贼,更不是三头六臂的契丹,所以吕嘉问这个文官是敢于临阵指挥的!   当然了,他“临阵”的目的也不是为了督促将士杀敌,而是为了减少不必要的伤亡。   “大兵压境”只是为了恐吓,吕嘉问真正的目的,还是想不战而屈人之兵。   在调集厢兵的同时,他还做出了让步的准备——他准备给那些愿意自己搬离的州北军营居民,12个月免租入住店宅务所有的出租房的优厚待遇。   店宅务现在有1000多间空房,正好用来安置这些从州北军营出来的居民——店宅务的房子虽然破,可是租金却是满开封府最低廉的,一间外城的住房(不是一套,而是一间)年租不过十几缗。所以不开后门是很难租到的,更不用说再豁免12个月的房租了。   这样优厚的条件要再不肯搬,那就怪不得自家运用厢兵了!   “父亲,州北大营到了。”   吕嘉问的思绪被儿子吕本知打断了,赶忙拉住缰绳,然后抬头一看,果然到了州北大营的南门之外。   两扇木栅栏门已经关上了——这个不是原装的大门,原装的大门在50多年前就丢了,所以找人做了两扇单薄的木栅栏门凑数,现在也烂得不成样子了。   隔着木栅栏,吕嘉问看见里面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的站了一大堆,不少人还穿着孝服,手里捧着牌位。   “怎么回事?有人发丧?”吕嘉问有点奇怪。   “回禀学士。”那个于问道回答,“不是发丧,是有人抬出了战死的祖宗牌位。”   “战死?”吕嘉问嗤的一笑,“开封府的禁军多少年没上过战场,那些人都是何时战死的?”   “大多是仁宗朝时死的。”   宋朝原来有个《更戍法》,就是将禁军分驻开封府和外君,内外轮换,定期回驻京师,但是将领不随之调动,使“兵无常帅,帅无常师”。因此在仁宗朝宋夏开战的时候,在前线作战的许多禁军后裔都住在开封府。   “哼!”吕嘉问轻哼了一声,“都多少年了,还想仰仗祖宗的余荫?”   “是啊。”于问道应景般地说,“又不是开国将门之后,不过是些战死的兵士后代,而且朝廷早就给过抚恤了。”   吕嘉问点了点头,一挥手道:“去把门推开!”   “喏!”   几个指挥使大声答应了一声,就马上给自己的部下下达命令了。   “前进!”   “都听话了,给老子上!”   “都给老子冲啊……”   在这几个厢军指挥使声嘶力竭的督促声中,六百多个(已经跑了一百多人了)拎着铁锹和大锤子的厢兵慢腾腾向前拥去。与此同时,在木栅栏大门的另一边,也有人喊了起来:“快顶着大门!莫让他们冲进来!”   一声发喊之后,那帮子穿着孝服,捧着牌位的老老少少也都纷纷涌向了大门,挤在大门了大门后面。   很快,两扇不知道用了多少年的木栅栏大门两边就都是密密麻麻的人了,一边是有气无力往里推的厢兵,一边则是拼了老命顶住的州北军营的居民。   虽然从外面往里推的人多一些,也壮一些,可是里面顶住的人都是在保家啊,当然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所以任凭那些厢兵如何吆喝(力气不用,吆喝还是要的),这大门还是纹丝不动。   就在这时,旁观的人们也多了起来。州北军营的地段不差,就挨着大街,进出的通道也够宽敞,很快就来了不少看热闹的泼皮闲汉,把现场围了个水泄不通。   因为周边还有好几座大营,所以看热闹的大多都和禁军沾着点关系,立场自然是反对强拆的,不一会儿就有人开始起哄了。   “脏官!”   “酷吏!”   “是吕扒皮!”   “去敲登闻鼓!”   “对,告御状去……”   “告他!”   吕嘉问在开封府的名声可谓臭不可闻,而开封府的刁民也是出了名的大胆。别说吕嘉问这个太府寺卿,就是后来的蔡京也被人堵着门骂过。   大宋的武官怕文官,开封府的刁民起哄的时候可不怕谁!   “爹爹,好像正面打不进去!”   吕本知策马站在父亲身边,看见“久攻不下”也是急了,这一急,就急中生智了,“不如派一队人从后门打打看?”   “前后夹击?”吕嘉问摸着胡子,赞许地看了儿子一眼,“好!那就调一个指挥,绕去州北军营后门。”   吕本知得了命令,就从马背上下去,然后跑着去传令。因为吕嘉问“用兵”的时候忘记留预备队了,所以吕本知只能去乱纷纷的战场上找那几个指挥,可是纷乱之间哪里找得着?又大声喊了那几人的名字,也没人应答。无奈之下,只好亲自带兵了。   “我是太府寺卿衙内吕本知,现在奉家父之命行事,有人愿意跟从吗?”   “有,有,有……”   还别说,衙内的招牌挺好使的,很快就有十好几看上去颇为彪悍的厢兵从纷乱的人群中挤出来,到了吕本知身边。   厢兵里面居然有这样的壮汉!?   看到这些人的块头,吕本知也是一愣,不过也没多想,就问:“可有人知道州北大营的后门在哪里?”   “小底知道。”   马上就有人应答。   “好!前面带路!”   吕本知下了命令,然后就带着十几个壮汉,跟着那个认路的向导,挤出了围观的人群,然后又进了一条七拐八弯的小巷子,走了没一会儿,就到了两扇破破烂烂,没有人看守的合着的木栅栏门外。   “呵呵。”吕本知笑着,“匹夫就是匹夫,顾头不顾尾!来人呐,给本官冲进去,第一个进入州北军营者,重赏50缗钱!”   “喏!”   那十几个壮汉答应着就一拥而上,嗷嗷叫着往那两扇破烂木门冲去,用力摇了几下,没有人防守的木门居然就被推开来了。然后,这些壮汉就叫嚷着冲了进去。   这就拿下来了!   吕本知心中大喜,都有点佩服自己的兵学了——看来以后一定要好好读书,考一个进士,再去往阃臣的路线上发展……   “烧起来啦!”   “着火啦!”   “是太府寺的厢兵在放火!”   就在吕本知得意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大喊着火什么的,连忙抬头一看,果然有火光和浓烟从州北军营里面冒出来!   “这些厢兵怎么放起火来了呢?”吕本知也下意识想到了是自家指挥的厢兵在军营里面放火了!   在开封府放火可不是小罪过啊!开封府到处都是木结构的房屋,真要烧起来很容易酿成大灾的,所以历来都把防火当成要务来抓,对于纵火犯更是从严惩治的。   就在吕本知发懵的时候,一大群围观群众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了,个个都指着他大骂。   “就是他!”   “他带人放火的……”   “还是个官呢!”   “别叫他跑了……”   “抓他去开封府!” 第五百一十章 这很封建(二十三)   “传本官的命令,快快救火!不许伤人……”   在州北大营另一边,吕本知他爹吕嘉问也知道不对了,强拆拆出火灾了!这可不是小事儿!   开封府街道狭窄,民居稠密,加之商业活动通宵达旦,拜佛成风香火不绝,所以火灾发生的非常频繁。为了防火灭火,开封府城内各处都设有望火楼,防查火情,而且还有专门用来灭火的潜火军,配备了长梯、唧筒等灭火工具。遇到大的火情,还会调动禁军参与灭火。   在加强防火灭火的同时,对于放火的惩治也极为严厉。如果那个官员在家里设坛祭祀,没有及时通报开封府而被望火楼发现,都有可能被御史弹劾,更不用说直接放火烧民居了……今天州北军营的火就算是及时扑灭了,吕嘉问都少不了吃上一堆弹章,最起码也得扣点俸禄再降几个官才能脱身了。   这火要是烧大了,只怕要让人弹劾到追夺出身以来文字永不叙用了!   可是吕嘉问救火的命令传达下去却一点用都没有!因为他手下的那些厢兵这个时候开始散伙一哄而散了。   这帮临时工又不傻,钱都拿好了,而且又惹出了火灾,不跑路还等什么?真留下来救火,等火扑灭了就得找人顶杠了!吕家父子都是文官,祸闯再大就是追夺出身以来文字,编管海州,永不叙用罢了。别说砍头了,就是坐牢也不可能啊!而他们这些“临时厢兵”的脑袋可是随便砍的,到时候扣个纵火伤人的罪名,就是不杀头也得发配沙门岛……不过去了沙门岛,一条性命差不多也发送完了。   所以这帮脑筋灵活的汴梁子稍微一想,就知道要三十六计走为上了!   当然了,也不是每个厢兵都跑了,还有一些正牌子的厢兵跑不了啊,他们的指挥使和都头可都记着他们呢!现在跑了回头放火的黑锅就没跑了。   不过这些没跑路的厢兵也没去救火,而是从州北军营里面退了出来——在吕本知指挥的厢兵从后门冲进军营的时候,军营前面的“防守”也同时崩溃了,所以从正门“进攻”的厢兵一度得手,攻入了北州军营。只是还没等他们控制局面,州北军营里面的几栋破烂房子就不知道被谁给点燃了。而且火势还很猛,几栋破烂房子瞬间就火光冲天,仿佛事先就备好了引火之物……   看到大火燃起,攻入州北军营的厢兵,无论是“长工”还是“临时工”,第一反应当然是跑了。不赶紧跑了,万一被州北军营里面的刁民捉住,那可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干净了。   “临时工”们直接跑没影了,而“长工”们也有办法,他们都去保护太府寺卿吕嘉问了!   现在有不明身份的贼人放火,很可能会危及到吕大官人的人身安全!他们这些太府寺的厢兵当然要去保护吕大官人了——等事后上面派人来查问时,他们也就有托辞了。   他们都在保护吕学士,所以放火的事情和他们没有关系,都是“临时工”干的……   被一群厢兵“保护”起来的吕嘉问这下傻眼了,叫你们去救火,你们怎么跑到本官身边来了?难道本官是“火”吗?   “快救火!快快救火,本官重重有赏……”   吕嘉问声嘶力竭地大吼,可是那二百来个厢兵吼得比他还响,都在嚷嚷:“保护吕学士!莫让放火的贼人害了吕学士!”   这年头在开封府当厢兵的都快混成精了,怎么会不知道吕嘉问这回倒霉了。“重赏”什么的,都是不可能兑现的……现在最要紧的是离黑锅远一点!   “快救火啊!快救火啊……我是官,我从九品的朝廷命官,你们不能捆我!”   在军营的另一边,吕本知已经落了单,他手下的厢兵,放完火后都跑没影了,就留他一个在那里顶杠。而他的反应也忒慢,人家都要来抓他去开封府了,他也不知道赶紧跑,还在那里傻乎乎的招呼人家帮忙救火。结果就被几个光着的胳膊上刺了青的彪形大汉给拿住了,还拿出绳索(早就预备好的)把他捆起来了。   “本官是将仕郎吕本知!你们不能捆我!”   被人捆了的吕本知也急了,虽然开封府现在基本不问官员犯罪(国初的时候可以审理官员的小罪),但是他一旦被人绑去了开封府,这就是铁证如山了!那么多围观的刁民都是证人,开封府马上会把他们看押起来(开封府里面有专门“关”证人的地方),供御史台的官员来取证。到时候纵火伤人的罪名还有跑?他不过是个从九品的将仕,想要从轻发落是不够资格的,虽然不至于杀头,但是流放沙门岛是没跑的……   可是他现在已经被捆起来了,还有几个没遮拦的花臂膀揪着,怎地挣脱得了?   看着前方军营大火越烧越旺,自己又被人捆了个结结实实,吕本知连寻死的心都有了。   自己才做了几天官啊,眼看就要去沙门岛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   一想到要死在沙门岛,吕本知再也控制不住情绪了,呜哇一声就大哭起来了。   正哭着的时候,一个颇为洪亮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本官是殿前司兵案都教头周同!尔等都听本官指挥,全力扑火!”   “喏!”有人大声答应。   原来是有人来救火了!   吕本知用布满泪水的眼睛看过去,只见一个头发花白,穿着宽松的白色短褂和黑裤子,还光着两条粗壮臂膀的老汉拎着两只样子古怪的尖底大木桶(这是御拳馆练臂力和耐力的工具),飞奔过来了。一边跑,一边还有水从木桶里面泼出来——这老头得多有力气啊!   再看老头背后,还有一大群同样拎着个大木桶的壮汉……呃,好像还有一个壮妞!   原来周同带着他新收的徒弟,就是那些准备参加御前比武的禁军士兵,每天这个时候都要拎着两木桶水跑步,也就顺路来救火了。   这火……也不能管放不管救啊!   看到有人来救火,吕本知稍稍送了口气。火烧得小一点,自家的罪恶也就小一点。也许不必去沙门岛,可以求个去官免罪……还好自己已经捞了一点,去海州过日子问题不大。   在周同带人救火的时候,开封府的潜火军也陆陆续续赶来,抬着长梯、木桶、唧筒,还有人用斧子、锤子什么的清理火场周围的杂物。一番忙乱,还真把火势控制在州北军营之内了。   过了一会儿,又有大队人马过来了。这回来的是翰林学士权发遣开封府王觌。王觌是个66岁的老头子,四月份时才替代温益(温益去拜了副相)当上权发遣开封府事的。虽然早就知道开封府的父母官不好当,可也没想到才上任不到一个月,就遇上州北军营着火。   在得到了属下报告后,王觌也顾不得昨天晚上和阎惜惜(阎婆儿的女儿)一块儿研究文学直到午夜,整个人晕晕乎乎的就骑上一匹兔儿马,带着一群幕僚公吏直奔州北军营了——他是开封府的父母官,必须亲临现在指挥救火啊!   到了州北军营大门口,他才看见已经有个穿着绯色官袍的大官比他先到了,还带来了一大群厢兵。   这是谁啊?怎么来的比自己还快?还是穿着绯色官袍的文官,难道是从崇政殿直接过来的宰执!?   王觌不敢怠慢,连忙驱马上前,走近了才发现原来是太府寺卿吕嘉问。   太府寺卿还管救火?这是要抢功劳还是怎么着?   心里虽然不快,但是王觌还是上前招呼道:“原来是望之啊,你也是带人来救火的吗?”   救火?   吕嘉问苦苦一笑,他到底是来放火的,还是来救火的,真个是说不清楚了。   看到吕嘉问不说话,王觌也有点吃不准,这位什么意思?自己好歹是权发遣开封府,官也不比你的太府寺卿小多少,怎么就这态度?   正有点恼火的时候,周围围观的民众突然纷扰起来,然后就看见人群被分了开来,一堆老百姓和潜火兵押着个被捆起来,狼狈不堪,帽子也不知去哪儿的绿袍文官走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捉了个官人?王觌一头雾水。   而被一群厢兵包围的吕嘉问则是面如死灰,他当然知道出了什么事儿了……   领头一个潜火军的指挥使看见王觌就赶忙行礼,然后结结巴巴报告道:“禀告府尊……这个,这个有人自称是太府寺卿吕学士的儿子,被,被一群救火的百姓捉住,说是……他带人放的火!”   啊!?   王觌听得都快傻了,看看脸色苍白,瑟瑟发抖的吕本知,又瞧瞧面如死灰的吕嘉问,心想:合着你吕望之是来放火的?可为什么呀?对了,这里是州北军营,吕嘉问好像受命要拆这里的房子。   拆房不成你就放火?你做官做得昏头了吧?   我可是万民称颂的王青天啊!这事儿可得为民做主! 第五百一十一章 这很封建(二十四)   打定主意要做青天的王觌,当下就把面孔板起来了,注视着吕本知便问:“你真是吕衙内?”   “下,下官的确是吕本知,太府寺卿之子。”   王觌也不看一旁脸色铁青,正使劲儿给儿子打眼色的吕嘉问,继续追问:“这火是你带人放的?”   “不,不,不是我,都是下面的人放的,我没叫他们放火啊……”   这话一出口,吕嘉问的脸色青得都快泛出黑色了。什么叫都是下面人放的?你个逆子会不会说话啊?这不等于承认是太府寺卿的人在放火吗?   “下面的人都是太府寺的厢兵?”王觌还不放过吕本知,又问了一句。   “是啊……”   “混账!”   吕本知的话还没说完,吕嘉问已经跳起来了。现在吕本知说的都是呈堂证供啊!王觌今天就会写了奏章递上去,然后就没法抵赖了。   “望之!”王觌扭头看了眼满脸都是汗珠子的吕嘉问,“你莫着急,此事一定能查个水落石出的!”   说完,王觌继续发问道:“吕衙内,那些放火的可是太府寺的厢兵?”   “是啊……”吕本知也糊涂了,“可我真没让他们放火,只是领着他们从州北大营后门冲进去,谁知道就烧起来了……”   吕嘉问的身子在马背上摇了摇,都快要晕过去了!他这个儿子也太不会说话了,本来还可以抵赖一下,却被他自己亲口承认了。   现在太府寺厢兵放火烧州北军营的事儿怕是赖不了啦!只能把罪名推给下面的厢兵了。   “那些放火的厢兵可曾捉到?”王觌问。   “不曾捉到。”那么潜火军的指挥使回答,“州北军营里面没有太府寺的厢兵,只有正在奋力救火的百姓和潜火军。”   放火的都跑了……就捉到一个吕本知!   王觌问:“吕衙内,你认得出那些放火的厢兵吗?”   认得出才有鬼!   “认不出……”吕本知哭丧着脸说。   “那有人能认出他们吗?”王觌又问。   吕嘉问连忙把几个厢兵指挥使叫到跟前,黑着脸问:“你们知道都是谁跟着吾儿去冲州北军营后门的吗?”   “不知道。”   “小底不知衙内带了厢兵去攻州北军营后门。”   “是啊,小底们才是指挥使,要去攻打州北军营后门也该是小底们带兵啊。”   “小底们没有得到命令……弟兄们,你们有谁知道此事?”   “不知道,我们不知道!”   “我们不知道吕衙内何时带兵去的,我们都在保护吕学士……”   “我们没看见吕衙内调兵……”   好嘛,这帮厢兵都成精了!   他们不仅不承认自己去放火,连有厢兵跟着吕本知去放火的事儿都否定了。根本就没有这回事啊!太府寺的厢兵根本就没去放火,也没冲过州北军营的后门。   吕嘉问在心里面直叹气,论起读书做文章,他的这个小儿子也算是杰出了,可是论到奸猾狡诈,真是比不了这群在开封府市井厮混的厢兵啊。   人家的话说的是滴水不漏!如果自家的蠢儿子有人家一半精明,这官司还有的打!   王觌也是几十年官场沉浮的老狐狸了,他23岁就中进士了,今年66,43年官做下来,而且大部分时间都在地方上做官,哪里不知道最奸猾的就是胥吏和这群成天同衙门打交道的厢兵了。   当下也不再问了,只是吩咐潜火军的那个指挥:“且把吕衙内交给吕学士,然后带人再去救火。救完火后,立即统计伤亡损失,再把州北军营里面的住户百姓都带去开封府衙。”   吕嘉问和吕本知都是官员,该由御史台去问。不过这不意味着开封府就没事儿了,州北军营纵火案还是要管的。而住在军营里面的百姓,自然都是证人了,得在第一时间监控起来。   另外,烧死几个,烧伤几个,损失多少,都是要调查清楚的。   “吕学士。”吩咐完了自己的属下,王觌又冲着吕嘉问一拱手道,“你的这些厢兵也是证人,可否让他们随下官回开封府衙?”   吕嘉问当然不想把他们交出去了,人一交出去,自己就没办法插手了。可是把人带回太府寺衙门又能怎么样?最晚明天就会有御史“露章弹劾”(就是把弹章抄送政事堂),到时候自己就得闭门听参。   这些个人精一样的厢兵,还会不知道规矩?   想到这里,吕嘉问只能叹了口气:“这样也好,就让他们和明叟兄去吧……”   ……   皇宫,崇政殿。   赵佶这个时候已经知道州北大营让人烧了!   他怎么会不知道呢?从举行“常起居”的文德殿出来去崇政殿的路上他就看见高高扬起的浓烟了。当他刚刚走进崇政殿的时候,皇城司的报告就送来了,说是州北大营因为太府寺的强拆而冲突酿成火灾!   拆房子还拆出了火灾!这个吕嘉问是怎么做事的?不过这事儿刚刚起来,还没调查,赵佶也不好说什么。只好捏着鼻子先讨论国家大事,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在京兆府的蓝田县试点府兵的事儿。   新党旧党难得在这个问题上达成了一致,都同意在蓝田试点了。而且还推出了各自的人选,还都是赵佶的熟人。   旧党推荐了韩忠彦的女婿武好文去当权发遣蓝田县事——武好文虽然只有19岁,也没什么在地方任职的经验,但是他的老师侯仲良是关学、洛学的大家,和蓝田吕家(也是关学、洛学大家)的吕义山关系密切。   西魏的府兵制,不就是宇文泰的老本在邙山大战中赔光后,不得不吸收关陇豪右的乡兵部曲加入军队而逐步建立起来的吗?虽然这种被关陇豪右控制的府兵绝不是大宋想要的,但是要建立府兵制也离不开地主豪强的支持啊。所以武好文的恩师在京兆府的关系还是很有用的。   另外,武好文的哥哥武好古既有财力,又有办法,是能够给武好文相当大的帮助的。   而新党方面则推出了纪忆去担任勾当京兆府保甲乡军事,和武好文搭班一起在蓝田推行府兵制。   纪忆的能力也是明摆着的,虽然不如武好古会弄钱儿,可人家是进士出身的文官,而且还是省试第一啊!对于京兆府的那些个“地主阶级知识分子”而言,纪忆的出身是可以服众的。   此外,纪忆是章惇的孙女婿,而章惇、章楶在西军里面很有影响力。让纪忆去京兆府,也容易安抚那里的武人。   所以这两个人选赵佶都很满意,现在只缺一个可以负总则的知京兆府事了。   因为下面两人一新一旧,都是有背景有能力的,现在就差一个党派色彩不浓,但是又能京兆府的书生们都服气的高官去出任知府了。   就在赵佶想和众臣议论知京兆府事人选的时候,外面有閤门司的舍人来报:“陛下,权知开封府事王觌有要事禀报,正在殿外候见。”   “叫他进来吧。”赵佶知道王觌一定是来报告州北军营火灾的事情的。   火灾这事儿在开封府不是小事儿,必须第一时间报告给皇帝知道的。   不一会儿,一路小跑,累得气喘吁吁的王觌王大青天,就站在崇政殿里面喘大气儿了。   “赐座。”   赵佶看着这摇摇晃晃的老头也怪可怜的,那么大年纪还要出来做官,也不知道还有几年好活,所以马上吩咐崇政殿里御药院的内侍搬来了凳子,让王觌坐下回话了。   “禀陛下,州北大营的明火已经扑灭,总共烧毁了四十八栋总计二百七九间房屋,有五十七人在火灾中受伤,有两人被大火烧死!”   这火烧起来就有点难以控制了……虽然周同父女都不想酿成伤亡,但还是有五十七人不同程度受伤,不过两个死者却是“伪造”的。并不是假的死人,而是周同的徒弟从城外的乱坟岗寻来的“新鲜”尸体,搁在泼了火油的房子里面烧成了焦炭。   “火灾是怎么烧起来的?”赵佶皱着眉头问。   “是有人纵火!”   “纵火?”赵佶问,“谁啊?”   王觌回答:“从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是太府寺卿吕嘉问的儿子吕本知带人纵火的……”   “吕嘉问派儿子纵火?”赵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瞪着眼珠子看着王觌,“可有证据?”   崇政殿里面正在议事的大臣们也都愣住了,这事儿也忒不可思议了,堂堂太府寺卿居然让儿子带人去开封府里面放火!无法无天到这种程度,也是大宋开国以来头一遭了。   王觌点点头:“吕本知被人当场抓获,臣带人去救火的时候,还当着吕嘉问的面进行了问询,吕本知承认是其所带领的厢兵放火烧了州北军营。”   这下在场的曾布、安焘、蒋之奇全都张大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王觌虽然是旧党阵营里面的人,可不是核心,而且素来行事公允,有王青天之名,不可能诬陷吕嘉问、吕本知父子。   赵佶还是有点不大相信,正想进一步询问的时候,一阵低沉的鼓声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了。   “陛下。”王觌苦笑着说,“这是州北军营的苦主在敲登闻鼓,他们要告御状了。” 第五百一十二章 奸臣孝子(一)   当登闻鼓被敲响的同时,所有人都知道太府寺卿吕嘉问的政治生命将要结束了!   其实强拆一座被平民占据的军营,引发一场火灾,“烧死”两个平头百姓这种事情在一个封建王朝不能算什么天大的事情。北宋历史上坏事儿干的比这多的文官有的是!可问题是,吕嘉问是在天子脚下的开封府闯祸的。   他要是在开封府界外的州府搞强拆整死几个小老百姓,那根本不是个事儿……但是开封府就是不一样!   几百个“白住”军营多少年还自以为理了的老百姓,抬着两具烧焦的尸体和据说是封建主义烈士的牌位,哭着到了宣德楼外敲响登闻鼓的时候,吕嘉问其实已经被定罪了。   后面的什么三堂会审(开封府、大理寺和御史台)都是做样子走过场的——无论是权发遣开封府王觌,还是御史中丞赵挺之,又或者是大理寺卿周鼎,都不可能在如此确凿的证据,如此巨大的民愤面前替吕嘉问、吕本知两父子开脱了。   哪怕是在经过一番深入调查后,他们都已经知道吕嘉问、吕本知两父子很可能是被人陷害的!   “子宣,望之冤枉啊!”   曾布相府的书房之内,深夜来访的知枢密院事安焘一坐下来就开始替吕嘉问叫屈了。   “望之又不傻,便是要叫人放火,自己怎么会同时出面?这不是让人捉个现行吗?而且放火的那十几个厢兵都是临时雇佣来的,放完火就消失不见,都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这事儿若是没有黑手在操持,怎么可能做到?”   安焘的话一点没错,吕嘉问不可能那么傻!而且那些跟着吕本知去放火的厢兵去哪儿了?开封府、御史台、大理寺的人可是查了又查!而且还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发现了在当日被太府寺管辖的那几个厢兵指挥的确雇佣了不少临时工凑数。   而这些临时工之中,至少有十几人在事发日后就消失在了空气之中!其中有几人还是拖家带口一起消失不见的。   这可就是几十上百号人失踪了,那么多人去哪儿了?是怎么离开开封府的?开封府可没给他们开过路引……没有路引,沿途的关卡怎么通过的?   而能够让几十上百号人凭空消失的,肯定不是一般的人或组织!   “厚卿。”曾布眉头深皱,“你说这事儿是谁在幕后操纵?”   “还能有谁?”安焘咬着牙齿,“当然是那三个幸近小人了……韩忠彦是个老实人,是没有这等手段的!”   “你说武好古、潘孝庵和高俅?”   “就是他们!”安焘说,“这三个小人现在不仅得到了官家的信任,而且还有钱有势,又是开封府的土著,关系盘根错节,能够驱动地痞闲汉也不足为奇。”   “可有凭据?”   安焘摇摇头,“若有凭据,怎地还会让望之父子在御史台狱里面受苦?”   吕嘉问和吕本知两父子现在都被逮进御史台狱吃牢饭了,不过也没受什么罪,现在的御史中丞赵挺之是新党大将,怎么都得保着点吕家父子吧?   不过即便吕家父子没怎么受苦,脑袋也不会搬家,但是安焘、曾布两人还是气不过啊。   大宋开国以来,只有文官把武官整得要死要活的,什么时候规矩反过来了?   “子宣。”安焘咬着牙,“这事儿可不能就这样算了!”   “当然不能!”曾布一样是脸色铁青,这次的事情,新党可真是吃了个天大的大亏。   如果这次他们的对手是二苏,那曾布和安焘也没那么恼火,毕竟二苏都是进士出身的文官大佬,对于新党而言是同样等级的对手。   可武好古、潘孝庵、高俅他们仨是武官,是幸近小人……武官整倒了文官,幸近害苦了进士,小人打败了君子。这事儿可就是婶婶可忍叔叔也不可忍了!   “子宣。”安焘道,“我们不如一块儿向官家说明事情的缘由,揭发武好古、潘孝庵和高俅三个奸贼吧!”   曾布横了一眼安焘,摇摇头道:“厚卿!我们可不能这样莽撞……官家护短,三个小人又奸诈异常,又是真的能替官家办事的小人!光靠上奏可打不垮他们,况且,他们背后还是韩忠彦和范纯礼。”   的确,武好古和潘孝庵、高俅三小人,哪怕有赵佶护短,只要没有韩忠彦、范纯礼这些旧党文官帮衬,还是会被曾布、安焘一一打倒的。   可是有了韩忠彦和范纯礼的支持,三个小人就不会被文官的唾沫星子淹死。曾布、安焘要打倒他们就得讲理了,而评理的裁判,很不幸,就是护短的宋徽宗。   所以新党和这仨小人纠缠下去没一点好处,因为他们根本就缺乏斗倒这三个近幸小人的手段。   曾布还在继续往下说:“三人中最难对付的是武好古!先帝曾经将武好古和纪忆视为将来之名臣,苏辙则视武好古为旧党之王荆公,范纯仁、程颐则视武好古为当事之大儒。可见此人绝不是一般的小人,而是有经世治国之才的小人。而且这段时间,你看他替官家替朝廷办成多少大事了?界河商市已经初具规模,半个都亭驿卖了100万不算还替朝廷开了一条大大的财路,沧州那边又买下了一百多万亩土地可以给御前骑士当作职田,还开办出了一个云台学宫给苏东坡主持……他如果有个进士出身,再年长上几十岁,难道不是可以和王荆公并驾齐驱的名臣?”   安焘苦笑:“他要是进士就做不成恁般多的事情了。”   宋朝虽然重文轻武,但是对文官的限制也是非常多的。首先就不允许文官大肆敛财,哪怕是合法所得,捞太多了一样会被御史弹劾贪婪。   其次是不允许文官直接染指禁军兵权,慕容忘忧搞得兵学司只有区区500人,而且也不是完全受他掌握,现在照样开不下去。对了,现在武学,当年也一度隶属过枢密院的……武好古在界河养的“保甲”,又私招了那么多的御前骑士,要是换成文官早被弹劾得土头灰脸了。   但是作为武官和幸近,同样的事情西军将门都干过,而且更加过分。   安焘想了想,又问:“子宣,你的意思是,我们还是要先斗垮韩忠彦和范学礼?”   曾布说:“我们先要保全吕望之!”   “保全?”安焘问,“怎么保?”   “保住吕望之的官身。”曾布说,“只有让吕本知把所有的罪名都扛起来,保住他老子。”   安焘点了点头,“只是苦了吕本知这个孩子了……”   “也不会太苦的。”曾布幽幽地道,“老夫也有办法安置他的。”   曾布毕竟是宰相,又是多年的枢密,肯定是有办法的!   安焘轻轻点头:“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曾布又道:“然后就是把武好古和韩忠彦、范纯礼两伙人分开。”   “分开?”   曾布吐了口气,“对!分开了,才好一一对付啊!”   安焘皱起眉头:“怎么分?”   曾布沉默了一会儿,才吐出四个字,“人言可畏!”   “人言可畏?子宣,你要怎么做?”   ……   “二郎,你和我说实话,吕嘉问是不是给你大哥陷害的?”   同一时间,在韩忠彦的书房内,韩相公正在和自己的乘龙快婿武好文说话。   同样官场沉浮数十年的韩忠彦也不是呆子,当然知道吕嘉问是叫人给算计了。而下手的并不是他的旧党君子,那自然就是武好古、潘孝庵和高俅这三个小人了。   “岳丈,这事儿小婿不知啊。”武好文摇了摇头,“我大哥,还不至于那么狠吧?”   “狠一点倒是没甚要紧的……”韩忠彦哼了一声,“不就是伤了几十个死了两个吗?可是吕嘉问、吕本知毕竟是文官!”   幸近整死几个老百姓,韩大相公才不在乎呢!可是高贵的文官就这么被整垮了,这可有点坏规矩。   “岳丈……”   韩忠彦摆摆手:“吕嘉问也是酷吏,作恶多端,现在是恶人自有恶人磨了。不过你大哥做事也太没规矩了!”   韩忠彦说话的语气已经放沉了,他毕竟是文官的首领!   “岳丈。”武好文想了想,“等我大哥回来,我一定和他说说。”   “是该好好说说!”韩忠彦道,“和他说清楚,下不为例!”   “岳丈,小婿明白了。”   韩忠彦又道:“你再和他说,他如果想登堂入室,那就考个进士,这个不难吧?若是做了文官,今次的事情就是好手段!若是武官,那就是坏规矩了!”   “岳丈,小婿一定会他说的。”武好文连连答应,他知道自己的大哥没有中进士的文采——在儒学上的造诣,武好古堪比当今的鸿儒,这是程颐、范纯仁和二苏都认可的,但是科举考得是文章。   不过有官家亲自开后门,自家的大哥要中进士也不难……只是中了进士以后,就要转成文资,要守文官的规矩了! 第五百一十三章 奸臣孝子(二)   快到中午的时候,下起了大雨。   是夏天最多的雷暴雨,很快就把整个开封府笼罩在一片雨幕当中了。   刚刚上完朝的御史中丞赵挺之黑着面孔回了御史台。这段时间因为吕嘉问的倒台,新党在政争中明显落了下风。而且更让赵挺之感到不妙的是,旧党在和武好古、潘孝庵、高俅这三个幸近小人联手后,获得了一项司马光、欧阳修,甚至韩琦都不曾有过的特殊技能——替官家搞钱!   如果几十年前旧党就能替神宗皇帝弄来源源不断的金钱,哪儿还有王安石变法的事情?   所以对于眼下的新党来说,当务之急就是要拆散“三小人”和旧党君子之间的同盟。   否则新党众君子早晚被对手撵去海州吃老米!   在御史台的大堂上,属于旧党阵营的殿中侍御史陈师锡,侍御史陈次升正在小声交谈。赵挺之朝两人点点头,也不吭声,便径自往御史台狱的方向走去。   御史台狱是用来关押候审的犯罪官员的地方,条件比普通的监狱自然是好多了。不是把犯人关在木栅栏隔起来的牢房里面,而是关在一间间单独的小屋里面。都是单间,由御史台卒负责看管,允许家人每天送些饭菜酒食和换洗衣物,不过却不得见面,以防内外串通。   因为今年的“主题”是建中靖国,当然就要和稀泥了,所以党争暂时被压制住了,也就没有多少官员被押在御史台狱里面吃牢饭。   现在偌大的监狱里面关押着的犯官就那么几个,其中最重要的当然就是吕嘉问和吕本知父子了。   赵挺之安排了自己一边的监察御史里行张克公去照看他们二位,以防他们被御史台的台卒给欺侮了。   父子俩也是被分别关押的,关吕嘉问的单间更大一些,里面的陈设也更好些。赵挺之到达的时候,张克公正在里面向吕嘉问请教官营工商之法——虽然吕嘉问这次被小人给阴了,但是他仍然是新党乃至整个大宋国内搞官营工商业的大家。积累的经验教训,还是非常多的。   这也是曾布一心想要保住吕嘉问的原因,虽然曾布自己也反对吕嘉问帮助王安石推行的《市易法》,但他只是反对蛮干,并不是反对官营。   正在吕嘉问向张克公阐述整治胥吏在官营工商中的重要性的时候,赵挺之就推门进来了。   “望之,又在说你的肃整胥吏之法了?”   看到赵挺之进来,吕嘉问忙起身相迎,拱拱手,苦笑道:“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不易啊!吏治是根本,可是如今官却治不了吏……官是流水,吏才是铁打的!这一次我其实也不是栽在小人手中,而是栽在了太府寺下面的胥吏和厢兵手中了。”   赵挺之也叹了口气,对张克公道:“介仲,出去看着点,老夫和吕望之有话要说。”   张克公领命而去,单间里面就只剩下了赵挺之和吕嘉问二人。   吕嘉问淡淡地问:“怎么样?官家想怎么发落我?”   “还没有定论。”赵挺之低声道,“望之,若是能让令郎担待起来,你最多就是个海州安置,将来未必没有再起的机会。”   “可是吾儿他……”   赵挺之摆摆手:“最多是发配沙门岛,不会杀头的。”   发配沙门岛对老百姓而言,和杀头也没多大不同。不过吕本知也不是平头老百姓,有一班新党大佬关照,就是去了沙门岛也会被那里的寨主当老爷供起来的。   “呆上几年,寻个大赦天下的机会,就能回来了。”赵挺之接着说,“到时候官虽然做不成,但还是可以做学问的。”   “这个……”   赵挺之看到吕嘉问有些犹豫,便说道:“望之,令郎摊上这件事,怎么还可能做官?保住你,他不过去沙门岛呆几年,不保你,你父子二人就都没有官身了……你还是想想清楚吧!”   宋朝可没有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这回事儿!   州北大营的火如果让下面的临时工或厢兵来承担,那就是杀头了,全尸都别想!如果让吕本知来承担,那就不一样了。吕本知是官员,而且还是世家出身,祖上更执国政,三世四人。   根据大宋的《宋刑统》中的《名例律》规定,有八种免罪减罚的特权。第一是八议,就是议亲、议故、议贤、议能、议功、议贵、议勤、议宾。凡是够得上“八议”条件的,都可以减一等处罚,而吕本知可以够得上一个议故。   第二是请章,这个是给高官显贵开后门的,吕嘉问够得上,吕本知不行。   第三是减章,这是七品以上的官员家属开后门的,吕本知又能够得上了。   第四是赎章,是给五品以上官员赎论减罪的。   第五是犯罪事发,这是用来区分犯罪和事发期间是否当官或是官大官小什么的,和吕家父子没有什么关系。   第六是以官当徒,就是用官阶抵徒刑,一官(一级官)可以抵个一两年。   第七是除免罪,就是除名免罪,不做官,也不获罪,不过吕本知的罪比较大,并不适用。   第八是诬告比徒及出入罪,这个是用来吓唬举报人的,要是告不准,那可就要严惩了!   也就是说,在八个官员减罪特权中,吕本知够得上两条,杀头的罪可以减到沙门岛“度假”。   而且吕本知是文官,宋朝有不杀士大夫的祖制,即便犯了死罪,皇帝也会下诏豁免,改为流放沙门岛。   另外,吕嘉问是高官,三堂会审也定不了他的罪。还得要在御前杂议,也就是由宰执、御史、翰林学士、知制诰等高官在崇政殿上讨论。   如果吕本知一力承担了所有罪名,那么吕嘉问的同党就有理由搞官官相护了。   “看来也只能如此了!”吕嘉问叹了口气,“正夫兄,能给吾儿带一封书信吗?”   这是要串供!而且还请御史台的一把手御史中丞帮忙……   “行啊!”赵挺之笑了起来,“待会儿我亲自送去。”   ……   赵挺之拿到了吕嘉问的书信后,没有其中去见吕本知,而是叫守在门外的张克公去操办这事儿。   张克公领了赵中丞的言语之后,先去了御史台衙门转了一圈。没多久就拎着一只老母鸡还带着把匕首回了衙门,直接去了关押吕本知的单间。   吕本知正坐在床板上唉声叹气,看见张克公笑吟吟拎着只鸡进来,就是一愣:“介仲兄,你这是……”   张克公笑了笑:“买了只鸡,待会儿叫厨房炖了给你补补。”   “补补?”吕本知看了一眼这鸡,心里有点发毛,“是不是……要判了?”   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看到了老母鸡,就想起了断头饭。   “判?快了,就快了。”张克公轻轻点头,走到单间里面的书桌前,把一个用做笔洗的瓷碗里面的水都泼了,然后开始当着吕本知的面杀鸡。   还别说,张克公到底是将门之后,不是手无杀鸡之力的书生,手起刀落,母鸡就被抹了脖子,鲜血滴滴答答流到了那只瓷碗里面。看得吕本知耳后一阵阵发凉。   “介,介仲兄,你这是……”   “这叫‘刺血上书’。”张克公笑道,“过几日就要杂议了,现在正是上书的时候,再晚就来不及了。”   “刺血上书”就是写血书求饶。   “可是,可是刺血上书的血不应该是人血吗?”吕本知愣愣地问。   张克公将流干了鲜血,还在抽出的老母鸡搁在一边,然后掏出手绢开始擦拭杀鸡的匕首。   “是啊,应该是用人血……”他一边擦刀一边看着吕本知,“我这不是担心你怕疼,所以才买了只鸡,你要是真不怕疼的话,我现在就刺你一刀取血?你别怕,我是将门子,打小就练过的,肯定能刺出不少血。”   “别别……就用鸡血吧。”   张克公笑了起来,“这就是了,其实犯罪官员刺血上书大都是用鸡血的,真要用人血……要取那么多血,这伤得养多久?要是扎得不好,没准就一命呜呼了。”   “介仲兄所言极是。”吕本知连忙附和道,“只是这刺血上书该写甚底?”   “自是一力承当所有罪责了!”张克公这时取出了吕嘉问写的书信,递给了吕本知,“本朝孝治天下,你我这些为人子的,自不能让老父因为自己的过失获罪入狱吧?如果那样做还配为人吗?”   “这个……”   孝治天下啊!这顶帽子在宋明清三朝可是大得能压死人的!   张克公又说:“曾相公、安枢密和此间的赵中丞也是这个意思,你担待下来,就是孝子!若是要把罪过推给老父,那就是大大的逆子了……这孝子还是逆子,论起罪过来就不一样了!”   “这个,这个……”吕本知吸了口凉气,“若是我一人担待,会不会杀头啊?”   “说甚呢?”张克公笑着,“你是文官,本朝不杀士大夫的!若是你一力承当,顶天就是去沙门岛走一遭。有几位相公照应,沙门岛上一样可以舒舒服服的。”   “说的也是。”吕本知问,“介仲兄,小弟心烦意乱,不知该如何动笔,还请介仲兄指点一二。”   “早就给你预备好了。”张克公取出了一张信纸,展开在吕本知面前。   吕本知接过一看,又是一口凉气儿:“介仲兄是要小弟替老父鸣冤叫屈?还要……以死明志!?”   “写文章而已。”张克公目光冷厉地看着吕本知,“你是孝子,官家怎么都不能杀你的,放心吧。”   “也对。”吕本知松了口气,“那便依介仲兄所言了。” 第五百一十四章 奸臣孝子(三)   张克公给吕本知的书信,其实也不是他自己写的,而是御史中丞赵挺之的手笔。赵挺之写好后,让张克公当面抄了一份。上面的内容主要就是两个,一是大包大揽,上刀山下火海都是本孝子的,千万别伤害老爹吕嘉问;二是鸣冤叫屈,咬死自己是被冤枉,是被人陷害的,虽然没有证据证明,但是自己愿意已死明志,只求官家彻查此案……   当吕本知的刺血上书送到赵挺之的公厅中时,这位御史中丞正在用餐,一张案几上摆了三四个菜,还有一壶界河商市出产的酒中仙。这种蒸馏酒的广告已经做了很长时间,还以御赐贡酒的名义送出去好多,不过真正上市还是今年的事情。   为官三十一年的赵挺之当然是个能喝酒的——北宋官场应酬那么多,就是原来不能喝,现在也练出好酒量了——所以喝过酒中仙后,就觉得那些没有蒸馏过的酒都不够劲儿了,他现在每天都要来上至少半壶劲头十足的酒中仙。   “中丞,吕本知的刺血上书已经写好了。”   张克公将写在白绫上的血书,双手奉到了赵挺之眼前。   赵挺之看了一眼,又抿了一口老酒,再用筷子夹起一块鱼脍,沾上酱料放进嘴里,闭上眼睛咀嚼品味。   张克公和一名上了些年纪,看上去有点瘦削,和赵挺之还有几分相似的书吏都在望着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是吕本知的亲笔?”   张克公道:“是亲笔,下官亲眼看着他抄录的。”   “那就好。”赵挺之点了点头,“四哥儿,把血书收好了。”   “喏。”   回答的是那个瘦削的书吏,他是赵挺之的四弟,因为累试不中,干脆做了哥哥的幕僚。   “去做事吧。”看到自家兄弟收好了血书,赵挺之就打发张克公离开了自己的公厅。   看着张克公离开了一会儿,赵挺之又低声开口:“四哥儿,真是可惜吕本知这孩子了!”   “大哥,他能名流青史,也不算可惜了。”   “也对!”赵挺之叹了口气,“不可惜了……去做得干净一点,可别叫人看破了。”   “大哥放心!”   ……   韩忠彦从政事堂回到自家相府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雨已经停了,天气非常凉爽,空气中则带着雨后特有的清新。   今晚他在自家的宅邸里摆了家宴,请了副相范纯礼和苏门四学士之一的李格非。李格非就是那个被认为党派色彩不浓,又能让京兆府的书生们都服气的高官。   在原本的历史上,宋徽宗并不怎么看重这个苏门学士,在崇宁元年(1102年)就列为“元祐党”而罢官了。   不过在这个时空,李格非也沾了武好古的光,让宋徽宗另眼相看了。倒不是因为李格非是武好古的师兄,而是因为李格非的女儿李清照和宋徽宗一起编修过《梦溪笔谈》。结果赵佶和李清照就日久混熟,成了关系不错的朋友了。在不久前的赵明诚和李清照的婚礼上,宋徽宗还派梁师成送去了一份厚礼,是署名赵小乙的油画《天下第一才女》,也就是李清照写真图!   这还了得啊!当今官家给李格非的女儿画了写真油画……他们得多熟啊?这下李格非人气马上就涨起来了,成了新旧两党一致公认的封建主义好青天。   既然是新旧两党都公认的青天,那么去京兆府做知府也就是理所当然了。他就是因为这事儿,才被召回开封府的。   而李格非和他的父亲,都曾经是韩琦“门下士”,因此和韩忠彦的关系也非常亲密——北宋还遗留了一些士族门阀时代的遗风,凡是受人举荐入仕之人,都算是举荐者的门下士——所以一回到开封府,就马上来韩忠彦这里拜见了。   “文叔,老夫给你介绍,这位就是你师弟武崇道的二弟武望道,也是老夫的乘龙快婿。”   在相府中堂,韩忠彦就眉开眼笑的将自己的女婿武好文介绍给了来访的李格非。   人长得挺瘦,留着一部大胡子的李格非细细打量了一番武好文,笑着点头:“好好好,果然是一表人才啊!”他顿了顿,“望道小弟,你那哥哥我都没见过,不想先见找你了。”   “家兄很快就要到开封府了。”武好文笑道,“文叔先生应该很快就能见着他。”   武好古早就接到了宋徽宗召他回开封府的诏书,不过因为界河商市那边有许多杂事要安排,所以拖延了时日,不过也快回到开封府了。   “哦,是吗?”李格非摸着自己的大胡子,“那可真得见见了。”   他虽然没见过武好古,不过却从女儿李清照那里听说过武好古的许多事情——李清照和武好古是很熟的,还从《花魁》画册和《文曲星》杂志那里赚了不少稿费。   “一定能见着的!”韩忠彦笑着,“你在京兆府的差事,可少不了武崇道的帮衬。”   听了韩忠彦的话,李格非有些不以为然。虽然武好古的本事不小,还是自己的师弟,但是他毕竟是个近幸吏商。   这样的身份,在文风鼎盛的大宋,终究是属于下成的。所以李格非对苏东坡收武好古入门,也是颇为不解。   韩忠彦又道:“文叔总该知道官家要你去京兆府所谓何事吧?”   “是府兵吧。”   韩忠彦点点头,看着李格非,“文叔,你有何想法?”   李格非摇摇头,“不容易做成啊。”   “为何?”   李格非皱眉道:“府兵早在武周时就不堪用了,到开元天宝时就全靠兵募,现在隔了几百年,却要骤然施行,却连个头绪都无有啊。”   “怎会没有头绪?”武好文插话道,“《文曲星》杂志上一直在议论,有不少士子献计献策。”   “都是纸上之论!”李格非道,“一点用处也无!”   “可武崇道在沧州所为,却不是纸上之论!”韩忠彦道,“他好歹购置了一百多万亩土地,还拉到了九百个不到的骑士……这骑士和府兵,也有点相似吧?有他出谋划策,蓝田的府兵总能搞成的。”   韩忠彦正和李格非聊得起劲的时候,一个相府的文吏大步流星跑了进来,俯身在韩忠彦耳边,低声嘀咕了几句,本来兴致勃勃的韩相公顿时脸色大变。   “人死了?还有刺血上书?怎么回事?”   “陈御史派来的家人就是这么说的。”   韩忠彦挥挥手,打发这位心腹文吏离开,然后就是沉沉一叹:“出事了,吕本知自尽了。”   “自尽?”武好文一愣,“在御史台狱中?”   “对!”韩忠彦说,“而且还有刺血上书!”   “刺血上书?”李格非也皱起眉头了,“是怎么写的?”   “还不知道……”韩忠彦沉声道,“不过猜也能猜到,一定是承担下所有的责任,然后再鸣冤叫屈,以死明志!”   李格非问:“以死明志?他这是……为了保住吕嘉问?若是那样,他倒是个孝子了。”   韩忠彦点了点头:“本朝孝治天下!孝为百善首,一孝遮百丑啊,这回新党倒是扳回一局了!”   武好文也紧张起来了,他隐约也能猜到州北军营大火背后隐藏的真相!这个案子本是铁案,可是现在吕大孝子一死,又来个以死明志,这铁案可就不大铁了……   ……   同一个夜晚,从界河商市返回的武好古一行已经过了黄河,到了郑州州治所在的管城县了。   从界河商市南下走陆路是不应该经过郑州的,不过武好古这一路是沿着界河-黄河-汴河而行的。这是从界河南下开封府的水路,也是将来开展界河-开封府贸易的生命线,所以武好古宁愿绕道也要考察一番。   郑州在北宋历史上曾经一度撤销并且将所属各县划入开封府,还曾经充当过所谓“辅郡”(大概是辅弼开封府的意思)。总之,就是个繁荣异常的大州,虽然地盘不大,所属的县也只有五个,但是人口非常密集(相对北宋其他地方而言),至少也有三四十万,其中三分之一都集中在小小的管城县内。   而在管城县馆驿,武好古还巧遇了苏辙的次子苏适。苏适曾经跟着父亲苏辙在云台山住过一段时日,在那里认识了武好古。在苏辙提举太一宫后,苏适也复出做官(他是荫补入仕,老早就有官身了),当了个太常寺太祝——这是个“神官”,负责在国家的祭祀典礼中念祝词。苏适是去巩义的大宋皇陵念祝词的,现在祝词念完正返回开封,途径管城,竟然遇上了武好古。   “州北军营大火?还烧死了两个人?还把吕嘉问、吕本知都抓进了御史台狱?竟然有这样的事情……”   在管城馆驿听苏适说起“州北军营事件”,也大吃了一惊,他当然知道这事儿多半是高俅闹出来的——就是他给高俅一万缗经费让他去闹的——可是闹到这种地步,也有点出乎意料了。   看来自己之前还是低估这位高太尉了! 第五百一十五章 奸臣孝子(四)   “崇道。”苏适说话的时候,用眼角瞥了一下在这间厅堂里面伺候的罗斯猫奥丽加,“这边又没有外人,你何必在我面前伪装?而吕嘉问又不是好人,这回总算是恶人有恶报了!”   武好古现在是苏门弟子,和这位三十来岁年纪,生得浓眉大眼,胡子一大把的苏二郎算是同门同辈。   而且这位苏适并不像他老子那样对武好古有点看法……在云台山的时候,他和武好古相处得还算不错,还得了武好古不少礼物。另外,他也不是科举出身的官儿,没有那么清高。   再说他家可是被新党那般酷吏整得特别惨的,两大家子都去了岭南,现在也不得真正起复——曾布、安焘等人都一致反对启用二苏兄弟,认为和章惇、蔡卞一样,都是走极端的党人。   其实这种说法是站不住脚的,苏辙反对新政的态度或许比较坚决,但是苏东坡在第二次起复时却主张调和两党,取个中间路线的。   总之,看到吕嘉问父子下了御史台狱,苏适是很高兴的,他巴不得他们都被流放儋州呢!   “仲南兄,你真的以为吕家父子是被,被小弟给……”武好古斟酌了一下用词,“给害了?”   苏适摸着大胡子,笑眯眯看着武好古,“难道不是吗?除了你还有谁能这样恶整那个吕家贼?你以为姓吕的那么好对付啊?多少人想害他们,都没得手,就让你给害了!哈哈哈,害得好啊!大快人心!大快人心啊!”   吕嘉问当然是仇人遍开封的!不过他的仇人主要是旧党君子和开封府的中小商家。   前者不大会玩下三滥,而且也不可能像武好古这样下本钱,也没有潘孝庵、高俅那样复杂的社会关系可以利用。而后者在政治上又缺乏权力,很难对吕嘉问这样的人物下手。   而武好古、潘孝庵、高俅三个小人可是有钱有势有后台,而且还有奸臣的手段,是比奸臣还要奸的小人……   不过还是有些不对啊!应该是暗害,怎么弄得人人都知道一样?   武好古正皱眉头的时候,苏适还在幸灾乐祸,一个劲儿夸武好古呢!   “做官就得这样啊!一定要把对头往死里整!切莫和我二叔学,他文章诗赋是好的,可是不会做官啊!对上面不会阿谀奉承,对下面也不会拉拢驱使,特别是对政敌还心慈手软!他要是有你的手段,我们苏家早就一门两宰相了。我也不至于三十出头了才混一个太祝。”   一个太祝……武好古哪里听不明白,这是苏二郎在嫌官小了!   他打量了一番苏辙的次子,看着倒是挺像的,而且还会说的……最主要和自己相处的不错,没有一点看不起商人的意思。   “啊,仲南兄,倒是有一个机会。”武好古想了想,“是个出使的机会,若是做好了,以后不愁了。”   “出使?去哪儿?”苏二郎马上问。   “高丽国、日本国和耽罗国。”武好古说,“得泛海而去,稍微有点风浪,可敢走这一趟吗?”   “如何不敢?”苏适笑着,“谁叫我的文章又不够火候,得不了天子的喜欢?”   “文章不好又何妨?”武好古道,“走一趟远途,若是能给官家带来个藩属,还怕没有进士做吗?进士,是可以赐的!”   “藩属?是日本国?”   “日本国不大可能。”武好古顿了顿,“不过耽罗国可以争取一下。”   “大概何时出发?”   “明年,或是后年。”武好古想了想,“一旦高丽人和生女直打起来,机会可就到了。”   耽罗国就是济州岛,这么个好地方当然不能便宜高丽国了。武好古现在已经打听清楚了,高丽国目前在耽罗国没有驻兵,也没有派出监国,只是实行所谓的“世一朝见”,也就是每代耽罗星主(相当于国君)都要去高丽国朝见一次。   也就是说,大宋还是有机会在济州岛插上一脚的!只要能借着使日的机会,把船队开去耽罗岛,再在岛上留下少量的武装博士,建立一个“堡垒式书院”,修建一个通商口岸,那么大宋就能把耽罗变成自己和高丽的双重属国了……这可不是面子的问题,而是存在巨大利益的!   济州岛东去大约500里就是日本国的博多港了。如果济州岛成为武装博士的据点,那么博士入倭可就容易多了。   ……   武好古在思考要怎么把耽罗国变成大宋藩属国,并且以此为基地向日本国传播儒家仁义道德的时候,全然没有想到自己很快就要变成逼死孝子吕本知的小人奸臣了!   皇宫,崇政殿。   用老母鸡血写成的血书,现在就放在了大宋官家赵佶跟前的案几上面。   血书上的每一个字,赵佶都已经读过不止一遍了。   因为这封血书和赵挺之的奏报,昨天晚上就通过御药院送到正在和刘皇后——就是赵佶的嫂子元符皇后——研究油画的赵佶手中。   赵佶看到血书和奏报,连和嫂子探讨艺术的兴趣都没有了,马上回了自己的寝宫,还把皇臣司的头头召去问话。直到问清楚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州北军营火灾是武好古、高俅、潘孝庵所为,才放心的去睡觉了……   赵佶能当官家当然不傻了,他一开始也许相信是吕家父子傻傻的放火拆迁,可是当越来越多的证据表面此事背后存在黑幕时,他也能猜到是谁在下手了。   不过赵佶一点也不同情吕嘉问父子,因为吕嘉问到现在还没把另外半个都亭驿的房子卖出去,该给琼林苑修造司的钱一文也没见着。   这样的奸臣要来何用?   所以明知道奸臣冤枉,赵佶也打算把那两父子追官发配海州。   可没想到现在小奸臣变成了以死明志的大孝子,而且还上血书喊冤。   这事儿……可不好办了!   大宋是把忠臣孝子搁一块的,仿佛孝子就一定是忠臣,忠臣就必然是孝子。   现在吕本知已经是个死了的孝子了,而且是替父承担罪行而死的,那么吕嘉问的罪就不好论了!   而且,他还上血书喊冤了……   “既然吕嘉问之子已经承担一切罪行。”赵佶斟酌着用词,“莫不如就让吕嘉问提举宫观吧。”   宋朝的逻辑就是这样,大孝子一出现,因为州北军营大火引起的斗争立马就被逆转了——攻守已经易位!   虽然开封府的市民们不会吃这一套,但是天下读书人都会同情已故的孝子和吕嘉问。   再说了,州北军营一案中的疑点确实不少!   “陛下。”次相曾布立即接过问题,“臣以为让吕嘉问提举宫观的同时,也需要继续彻查州北军营一案!”   “还要彻查?”韩忠彦也针锋相对,“此案的两名案犯,一人自杀,另一人也做出了处分,再查处下去有何意义?陛下,臣以为当务之急还是尽快选派能吏,完成州北军营的拆除和建房,以免耽误明年十月的御前比武。”   “但是此案疑点众多。”御史中丞赵挺之道,“十几名放火的案犯全部漏网,怎么能就此了结?”   韩忠彦说:“那就让开封府继续侦办吧。”   赵佶又将目光转向了曾布,曾布道:“权发遣开封府王觌年老体弱,恐难以承担此任。臣推荐刑部尚书郭知章权知开封府。”   郭知章是唐朝名将郭子仪的第十一世孙,是倾向王安石新政的官员,不过并不是新党核心。曾布想用他替换下旧党方面的王觌,自然是想把火烧向武好古了——在他看来,让王觌主持调查就等于在掩盖武好古、高俅、潘孝庵等人的罪行!   “臣无异议。”韩忠彦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和曾布争执,毕竟士林舆论很快会倒向吕嘉问的。   “陛下,现在太府寺卿空悬。”曾布接着又道,“臣推荐翰林学士都承旨蔡京出任太府寺卿。”   “蔡卿。”赵佶问在场的蔡京,“你愿意当太府寺卿吗?”   蔡京心中当然是不大愿意的,他想当宰相的!可是现在的太府寺卿却通向宰相的阶梯。只要能够圆满完成了州北军营的拆迁和重建,明年就一定能拜相了。   说不定还能一步到位,挤掉曾布当上右相!   “臣愿意!”   听到蔡京说愿意,曾布顿时大松了口气。蔡京虽然是新党,但却是曾布最不想留在开封府的官员。因为蔡京的资历很深,办事能力又强,而且还是章惇一系人马中唯一一个留在朝堂上的——这意味他很容易就成为章惇的接班人。   另外,蔡京和官家赵佶的私交还特别的好!   所以,曾布一定要给蔡京一个扎手的差事,只要他办砸了,就能顺脚把他踢出朝堂了。   当然了,曾布也知道蔡京和武好古关系好,一定会去找武好古帮忙的。而武好古只要从蔡京手里拿下州北军营的项目,那就会变成州北军营火灾的最大受益人!   到时候就能大泼脏水了,就算没有什么真凭实据,也能把武好古批臭了,顺带着还能让韩忠彦和蔡京一起臭掉…… 第五百一十六章 奸臣孝子(五)   六月初,开封府外,野花绚烂。   连续多日的阴雨天气已经过去,夏日的阳光洒遍了开封府界,官道两边各种叫不上名字的野花都在怒放,五颜六色,煞是好看。   白天的气温有些炎热,不过比起后世的酷热还算是比较凉爽的,并不影响赶路。   再往前,便可以看到开封府的城墙了。   年久失修,早就破烂不堪,不少地方都已经坍塌了的城墙,在阳光下透出一股子莫名的沧桑之感。和它守护的全天下最繁荣的城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官道上一如既往的热闹拥挤,往来车马,川流不息,营造出一副生机勃勃的景象。   武好古牵着马,和苏适一起缓步行走,显得非常的低调。这里可不是自家的界河商市,而是开封府!哪怕是宋徽宗的头号心腹,在这座城市中也不能忘了低调做人的道理——特别是之前州北大营的火灾,是绝没有那么容易了结的!   在管城县的馆驿中听说了州北军营大火的事情后,武好古一方面佩服高俅的好手段,一方面也知道这个篓子捅得不小!   当然了,他没有一点责怪高俅的意思。自家既然是幸近小人,那就得有小人的手段。该要陷害奸臣的时候,那是绝对不能手软的。要不然小人还不得给奸臣活吃了?   不过陷害归陷害,低调还是必须的——本小人是人畜无害的善良小人,是无辜的……   “大郎此次回来,可安排了亲友迎接?”   苏适现在已经管武好古叫“大郎”了,双方的关系,至少表面上看是可以用亲密来形容了。   “没有安排。”武好古道,“迎来送往太费精力时间了,小弟在开封府可还有一大堆事情呢。”   苏适笑着,“哈哈,我也没叫人来迎接。”   他一个没有一点实权的太祝,自家老爹又正倒霉,谁会来开封府城外的接官亭接他?   武好古笑道:“原来二哥儿(苏适行二)也喜欢淡泊,小弟在开封府城西有个去处,在金明池附近。是个极为宁静雅致的院子,还种了各色花卉,现在该是怒放的时候。这样吧,不如等二哥儿安顿好了,便来小住,咱们正可以赏花小酌,也能称得上是一回雅事,你看如何?”   他说的这处宅子就在金明池附近,是潘巧莲根据武好古的关照,用内账房的钱购置下来的——武好古虽然不看好开封府城内的地产,但还是愿意在计划中的琼林宫城范围内购买一些土地房产。等将来琼林宫城建设起来,翻个几倍卖出去也是稳稳的。   另外,金明池和琼林宫附近的地产都是开封府城内豪门官僚的别墅,通常都很雅致,还可以提供给苏门师兄弟进京时居住。他邀请苏适前去“小住”,其实就是请他去那里长住的。   武好古热情邀请,刚刚到开封府做官的苏适也正愁没有合适的住处,所以就满口答应下来了。   两人约好了时间,正准备分别,却听见有人在大喊:“武大郎!”   武好古循着声音看去,只见一个高高瘦瘦,穿着白色长衫,带着东坡巾,面孔上堆满了粉刺的少年正快步走来。待走的近了,武好古才认出,这人原是自己的一个堂弟,名叫武好德,是被河南府学推荐来开封府考太学的。在武好古几个月前离开开封府时才到,就住在开封府城内的武家大宅里面。   “你是三十郎?”武好古有些奇怪,“你怎地在这里?”   武好德早早来了开封府,自然是为了在教育水平更高的开封府城南书院“补课”,为年底的太学外舍入学考试做准备。   这会儿他应该在书院里面刻苦念书啊,怎么跑出来玩了?   “果然是大郎!”   武好德走上前,拱手唱了个肥喏道:“是二哥儿知道你今天要回城,叫我出城等候的,让你先别入城,去梨花别院等他。”   “二郎让我去梨花别院?”武好古闻言一愣,“怎么回事?”   武好古在开封府时本就长住在梨花别院的,不过他从外地回来,肯定得先去城内的武家大宅拜见老爹和小娘,第二天还得入宫面圣,所以肯定得入城居住。   “是吕本知死了!”   “吕本知死了?”一旁笑呵呵的苏适插了句嘴道,“不能吧?就是判了死罪也得减个一二等,最多发配沙门岛。”   “自杀的!”武好德说,“死前还刺血上书,表示一力承担,而且还喊冤叫屈,说是州北军营大火另有黑幕,请求彻查。”   “啊!?”苏适马上脸色大变,“好狠的手段啊!”   武好古扭头看着他,苏适压低声音道:“这里人多,不是说话的地方。”   武好古道:“前面不远的画仙观是我的地方,且去那边小坐。”   “好。”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画仙观,现在已经当了大道士的郭京今天也在画仙观,见武好古前来,马上就让小道士闭了道观,准备酒菜,又将武好古、苏适和武好德一并请入了道观的后堂。   茶水还没有奉上,郭京就急急地问:“大郎,你可知道吕本知在御史台狱里面服毒自尽了?”   “御史台狱里面?”武好古没有一皱,“是自尽的还是被自尽的?”   “被自尽?”苏适噗哧笑了起来,“都这时候了,大郎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怎么?”武好古一拧眉毛,“二哥儿,你难道不觉得此事蹊跷?”   “蹊跷又能如何?”苏适一摆手道,“难道还能让你去查御史台狱查案不成?”   御史台是什么地方?那是宰相都怕的衙门,就算有人在御史台狱里面被自杀了,也轮不到武好古这个幸近去查啊!   而且,武好古又不是苦主,他是吕本知的敌人,要喊冤也轮不到他啊!   “是啊!”郭京也点头道,“大郎,现在开封府城内的风向变了,都说吕本知是代父受过的大孝子了……要求彻查州北军营大火的声音也起来了。”   “都是谁在说?”武好古皱眉。   苏适接过问题,苦笑着说:“还能有谁?自是熙宁奸党(新党)。大郎,你聪明,人家也不傻!肯定能猜到州北军营的大火是你让人放的……”   “怎么是我呢?”武好古很有一种跳进黄河都洗不清的感觉,“真不是我让人干的!”   “那也没关系。”苏适道,“他们嘴大你嘴小,这个污水还得往你身上泼。知道清流物议吗?就是说话议政之权!这权在读书人手中捏着,他们想往你身上泼污水,你也只能受着。”   这就是话语权!   基本上被解除武装的士大夫,就是靠垄断话语权和君王共天下的!   武好古之前因为层次不够高,也没有严重触犯到哪个朋党集团的利益,所以也没领教过清流物议的厉害。   而这一次,因为“孝子”吕本知的被自尽,本来处于被动的新党算是获得了一个使用士大夫的终极武器——嘴炮——进行反击的机会!   ……   就在武好古抵达开封府城外的当天下午,在知枢密院事安焘的都堂之内,右相曾布刚刚到来。曾布名义上是来和安焘讨论即将开始的府兵制试行的,可是闲杂人等一走,他就和安焘说起了“嘴炮战”的安排。   “子宣。”安焘道,“郭明叔那边有好消息么?”   郭明叔就是新上任的权知开封府事郭知章了,他这些日子正督促开封府上下彻查州北大营纵火案。   “没有。”曾布摇摇头苦笑道,“怎么可能有呢?武好古、潘孝庵、高俅三人行事还不至于让人轻易捉住把柄。”   “不会真的滴水不漏吧?”   曾布笑了笑:“世上哪有滴水不漏的事情?不过是他们三个经营出来的局面太大,能把漏出来的水都掩盖起来。不过局面一大,漏洞难免就会多!只要开封府下功夫去查,早晚会查出一堆毛病。哪怕查不到他们和州北大营火灾的关系,也能让清流物议把他们抹成奸佞小人。”   曾布不愧是党争的高手,在掌握了话语权后,根本不会拘泥于一点,而且全面攻击,让对手疲于应付。   曾布顿了顿,又道:“只要把武好古抹成了奸佞,哪怕官家护着他,韩忠彦、范纯礼两个正人君子也一定会远离他的。到时候,我们就能将他们各个击破了!”   宋朝官家的权力是很大,但是远远没有达到后来大清朝那种一手可遮天的地步。武好古现在牛逼哄哄主要是因为有赵佶和韩忠彦、范纯礼一块儿护着他。   当然了,没有什么办法的韩忠彦和范纯礼现在还很嚣张的原因,也是有武好古。所以新党要赢,就必须先把君子和小人分开。   而要达成这个目标,就得靠嘴炮来喷!   曾布又道:“蔡京和武好古那厮素来走得很近,这一次他一定会去找武好古帮忙……武好古可是能点石成金的,他一出手,必然会让拆迁重建州北军营的事情变得有利可图,到时候,就让御史和太学生一起上疏弹劾!” 第五百一十七章 话语权(一)   傍晚,本来阳光普照的天气忽然大变起来。先是挂起了大风,吹来了一层层的乌云,笼罩在开封府城上空,而且越积越厚,让人感到莫名的压抑。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梨花别院内,后花园中的楼阁之上,武好古和武好文并肩站立,看着天上的乌云,不约而同皱起了眉头。   武好文呼出一口浊气,沉声道:“如今的朝堂之上也如乌云压城,就不知道何时展开恶斗了。”   “这个建中靖国搞不好没有二年了!”   武好古言有所指,令武好文陷入沉思。   “大哥儿,小弟还有两日就走了,你也别在开封府久留了。最好去云台学宫,跟着东坡先生学点做文章的本事,将来高中了才能放开手脚给朝堂做事啊。”   武好文突如其来的一席话,让武好古露出了苦笑的表情,自家的兄弟能走,自己却是陷在开封府了。   武好古深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二哥儿,我的路和你的路是不一样的!你走的是阳关大道,我走的却是独木小桥……”   “是啊!”武好文点了点头,认真地说,“大宋毕竟是读书人的天下,你现在是武官和吏商,再得宠,再有钱,也终究不是正道。譬如这一次的事情,州北军营的大火明明和你没有关系,但是无论新党旧党,却人人都认为你才是幕后黑手!若你是东华门外唱名的读书人,还有人会这样认为吗?”   这话……说的也有些道理啊!   若是武好古走科举闻达的路线,当然不会有人认为他能操纵州北军营纵火暗……因为那种事情根本不是一个进士出身的文官可以操纵出来的。   州北大营的火,涉及到了开封府的黑白两道,涉及到了数以万计的金钱,还需要一个可以让真凶得以隐藏起来的庇护所。   这些东西,根本不可能是一个寒门出身的进士可以拥有的。   “你两日后动身?”   武好古没有什么话可以和弟弟说,干脆岔开了题目。   “是啊!”   武好文轻声道:“这次可是个闻达的机会,才入仕一年多就能权发遣蓝田县了。若是能把蓝田县的府兵搞起来,改京官也不过是几年内的事情。”   武好古沉默不语。   其实他根本不相信府兵的事儿能搞成功,这种事情在科举制大兴的时代怎么可能成功?   府兵是需要经济基础的,得是有田土的地富分子才能当得起啊!可现在大宋的地主富农子弟都去读书考科举了,人家要东华门外唱名的,你叫人家去当兵……   至于贫下中农,那些靠租种土地混日子的,其实就是靠出卖劳动力在养家糊口,收入是非常低的——你让人家去当府兵,还不发军饷,还要自备干粮,这个不是逼死人家全家吗?   他在《文曲星》杂志上挑起这个话题,不过是为了让《文曲星》杂志可以从画册向新闻类、评论类的杂志转型。   可没想到这锅绕了一圈让自己的兄弟背起来了!   “二哥儿。”武好古顿了顿,“我和你明说,府兵这个事儿在全天下搞是一定不会成功的。不过在蓝田县一地试行,也不是没有办法。”   “不会成功?”武好文说,“怎么会呢?《文曲星》杂志上九成以上的文章都说能成功啊!”   武好古嗤的一笑:“一帮不会从军的书生在瞎起劲罢了!”   “大哥儿,我朝书生也有投笔从戎的。”   有那么几个……呃,如果不算当机宜文字之类的,只算真正临阵的书生,恐怕就更是凤毛麟角了。   武好古没兴趣和弟弟辩论,摇摇头道:“你去了蓝田后,一定要记住为‘政不难,不得罪巨室’的道理。”   这是亚圣孟子的话,如果放在后世的新中国一定会让人批斗的。不过武好文一个不满二十的青年,因为文章写得好就匹马入关中去当县官了,他凭什么得罪巨室?   “到了蓝田县后,你千万别急躁冒进,要先访乡贤巨室,听取他们的意见,然后再和他们一起制定办法,依靠他们试行府兵,让他们有利可图。如果能够成功,也要把功劳让给蓝田的乡贤巨室。”   武好古的这番话,如果说白了,就是让武好文到了蓝田之后拉拢豪绅,巧立名目,搜刮民财,然后有了好处再和豪绅分账,大头给豪绅,小头用来养点所谓的府兵……差不多就是个意思!   只要循着这样路线当官,多半就能当一个青史留名的好官了。   至于试行府兵的事儿,有了蓝田的豪绅巨室配合,千把个壮丁总能凑出来的,让他们去番上服役,摆摆样子问题也不会太大的。   这样一搞,试行府兵的事情不就可以糊弄过去了?糊弄过去了,武好文就能以火箭上升的速度升官了……   “大哥的话,小弟都谨记在心了。”武好文顿了顿,“不过还请大哥也听听小弟的话……小弟不得罪巨室,大哥也要避开清流物议。”   武好古苦苦一笑,正想开口再说些什么,背后传来了潘巧莲的声音:“大郎,十一哥和高大哥到了。”   武好古连忙回头,看着面带忧色的妻子,露出了胸有成竹的笑容,“我自去迎他们,十八,二哥儿要走了,替我送一送。”   现在开封府外城的城门已经关闭,武好文没有办法返回自己在开封府城内的住处。不过他在城外也有一个去处,就的金明池东面的一个庄子,是韩忠彦的产业。最近武好文的妻子韩氏怀孕,嫌城内气闷,就住到城外的韩家庄子去了,武好文也经常住在城外陪伴妻子。   和兄弟分手之后,武好古就把潘孝庵、高俅迎进了内堂,还吩咐自己的贴身丫鬟罗汉婢去厨房取些酒菜。   “放火的人都去哪儿了?”   在内堂里面一坐下,武好古就直接问起州北军营大火的善后了。   “界河商市。”高俅笑着说,“不会有任何问题的……这事儿是御拳馆的周同安排的。放火的都是他的徒子徒孙,一人得了1000缗,十一哥还安排他们去界河商市开拳馆了。在大火当日就走了,现在差不多已经到地方了。”   到了界河商市,新党的人就很难查出来了。因为界河商市那边是武好古的地面,保住一群纵火犯有什么难的?   甚至,武好古还能安排他们去界河商市对岸属于辽国的地盘上开拳馆。这样大宋的官吏根本就没有司法管辖权了……就算是包青天复生,开封府也不可能查案查到辽国去吧?   “那……吕本知之死可有人问?”武好古又问,“御史台狱里面不让带毒药吧?”   “有人问啊。”潘孝庵道,“刑部派了仵作验尸,御史中丞赵挺之亲自调查了一番。确认是一个御史台的台卒被吕本知的孝道感动,替他准备了砒霜。”   “那个台卒抓到了?”武好古追问。   “怎么可能抓到?”潘孝庵苦笑,“留了一封书信就不知所踪了。不过就算抓到了也不能拿他怎么样,他可是成全了吕本知的孝道。本朝是孝治天下的,所以必然会从轻发落。最多就是杖刑加几年徒刑,而且也不会重打,在牢里也会有人照看的。”   有没有是非观念啊?武好古有点无语了,明明疑点重大,居然没有办法去调查了……   武好古皱着眉头,“吕本知是被害的吧?这事儿就没人过问?”   “不大可能是被害的。”潘孝庵摇头道,“那封血书已经验过了,的确是吕本知亲笔所写。而且监察御史里行张克公还作证替吕本知买了只老母鸡……”   “买老母鸡?”武好古愣了又愣,“这个和案件有关系?”   “有啊。”潘孝庵一本正经地说,“刺血上书不得要血吗?所以要杀鸡取血,这鸡还是张克公帮着杀的,血也是他放的。”   “鸡血?不应该是人血吗?”   “人血?”潘孝庵笑了起来,“人血从哪儿来?总不能把刀子给御史台里面的犯官使用吧?”   “咬破手指啊。”武好古说着还比划了一下,后世电视剧里面写血书都是咬手指的。   “那才几滴血?”潘孝庵笑着,“人家好歹是官宦门第的书生,写个血书怎么都得上千字吧?靠咬手指怎么能行?”   高俅也道:“拿刀扎自己也不行啊,都是读书人,也不会拿刀扎人啊,万一扎得不好,扎死了怎么办?所以御史台狱出来的血书都是鸡血写的,也有官员会咬破手指挤个一两滴人血意思意思。”   “这个不算欺君?”   “当然不算了。”潘孝庵瞪着眼珠子说,“要是我大宋的读书人个个都敢拿刀子扎自己来取一大碗血,那得多狠啊?要都这样了,官家真的能睡踏实?”   也对!要是大宋的读书人个个都是拿刀扎自己不皱眉头的狠人,这不变成大宋武士道了?科举制度不就白搞了?   “也就是说,吕本知这个孝子当定了?”   “怕是当定了。”潘孝庵道,“官家也是这个意思……官家是仁君,自然要成全吕本知的孝道。”   这都什么事儿啊!武好古那个郁闷啊!说好的各种青天呢?电视里面那些断案如神的官儿都到哪儿去了?怎么就眼睁睁看着一桩谋杀案没反应呢?   还要成全什么孝道……这不是昏君吗? 第五百一十八章 话语权(二)   看到武好古露出了焦急的表情,潘孝庵和高俅互相看了对方一眼,都笑了起来。   “大郎,莫怕。”高俅笑道,“虽然吕本知成了孝子,不过彻查州本军营大火的案子也不会有任何进展的。”   潘孝庵也笃定地说:“别看现在的权知开封府是新党的人,但是这有何用?郭知章一个吉州老书生懂啥破案啊?还不得靠开封府的一般胥吏捕快?那都是混成精的人物……谁还不知道这案子的水有多深?肯定装糊涂的。”   高俅也哈哈一笑:“其实满开封府都知道大郎你是幕后主使……你可是官家跟前头号红人,谁活腻了来查你?查出来也没好处,没准还给人灭了口。”   武好古苦苦一笑,的确是这么回事儿。开封府的知府都做不长,郭知章也一样。下面的人糊弄上几个月一年的,他就该滚蛋了,而那些胥吏捕快日子还得过啊。   别说惹武好古、潘孝庵和高俅这种“N贼”级别的奸佞了,就是那御拳馆的周同也没人想招惹……禁军里面多少能打的汉子都是人家的徒子徒孙,你就是让戏里面的南侠展昭来查,一样给他们揍得包青天都不认识。   武好古眉头深皱,“那官家是怎么想的?”   他说话的时候,门外传来了罗汉婢的声音,然后就看见罗汉婢的金瓶儿两人各端了一大盘子酒菜进来。   “这边不用伺候。”武好古说,“罗汉婢,你去外面替下奥丽加,别让人靠近。”   武好古和高俅、潘孝庵密谈时,门外当然有人看着,就是武好古最心腹女帕拉丁奥丽加。不过奥丽加已经怀孕了,得让她多休息,所以武好古才让罗汉婢替下奥丽加。   两个女孩摆好酒菜就转身离开了。高俅拿起一壶装满了酒中仙的定窑酒壶,一边给自己斟酒,一边笑着说:“官家现在没空想这种杀人放火的小事儿。”   “哦?他在想甚?”   潘孝庵和高俅互相看了一眼,都笑了起来,潘孝庵道:“官家在想元符皇后。”   “元符……皇后?”   武好古有点傻眼,“元符皇后不是官家的嫂子吗?”   “是啊!”高俅古怪地一笑,“还是嫂子好啊……”   潘孝庵眉头已经拧起来了,“大郎,其实我们俩是为这事儿来的。杀人放火的事情和这事儿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啊!”   武好古苦笑着点点头,对赵佶而言,有人在开封府杀人放火哪里比得上安慰年轻守寡的美貌嫂子重要?   只是这清流物议要不了多少时间,就该把自己批臭了……自己怎么好的一个为国为民的小人,怎么能臭了呢?这可不行啊!   武好古把心思收了回来,开始和潘孝庵、高俅商量正事儿了,“官家是不是想把孟皇后撵出宫去,再给刘皇后一个太后的名分?”   潘孝庵和高俅闻言都是眼前一亮,潘孝庵竖起大拇哥,“还是大郎你了解官家的心思!”   “是啊!”高俅也道,“我和十一哥为了这事儿可是多日不得要领,还是昨日在琼林苑陪官家视察工程时才得了言语,没想到你一猜就猜到了。”   这还用猜?武好古在后世看过关于宋徽宗的许多历史记载,其中就有废元祐皇后(这位孟皇后被废了两次,又两次东山再起,后一次还是张邦昌立的)和立元符皇后为太后——原来真相竟是赵佶和自家的皇嫂搞上了……   潘孝庵问:“大郎,你办法多,且替官家出些主意,要怎么办成这两桩大事儿。”   武好古闻言眉头大皱,“想来曾相公和韩相公都不会同意这事儿的吧?”   把孟皇后辇出宫去,韩忠彦肯定是反对的。孟皇后是倾向旧党的,而且还是已故的向太后把本来已经被废掉的她,从瑶华宫(道观)里面接回来立为皇后的。现在向太后才死多久啊?赵佶怎么就翻脸不认人了?   至于立刘皇后做太后的事儿,那就更加乱来了,估计连曾布都要反对了。   大宋的太后都是皇帝的妈才能当的,从来就没嫂子当太后的事儿。而且刘皇后今年才二十三,又是个绝色美人……忽然被赵佶立为太后,就是傻瓜也知道赵佶在给哲宗皇帝带绿帽子了!   再说了,就算赵佶不顾辛苦安慰一下刘皇后的身心,那也不用给皇太后的名义啊。哪有当皇上的人没事儿给自己找一太后的?这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吗?   “两位相公肯定是不会答应的!”潘孝庵也皱起眉头,“所以官家也很为难啊!大郎,你可有办法吗?”   “办法?”武好古苦苦皱眉,“且容我想想。”   二废孟皇后和立刘太后都是历史上赵佶干过的蠢事儿!不用武好古废力气也会实现的,所以武好古冥思苦想的不是这两档子事儿。   真正让他头疼的是自己不能给人抹黑成奸佞啊!凭什么就都认为州北大营的火是自己让人放的?这事儿有凭据吗?不能冤枉小人呢!   另外,话语权叫一帮进士出身的文官牢牢掌握也是问题……人言可畏啊!   不过自己这边也不是没有一点反抗的余力,《文曲星》杂志不就是用来争话语权的吗?   “十一个,高大哥。”武好古忽然郑重地看着眼前的二人,“官家虽然富有四海,但是行事也不能为所欲为,他是圣君,是仁君,所以得顾及天下悠悠之口。”   “对对对!”   “就是啊!”   潘孝庵和高俅连连点头。   武好古接着又说:“而天下悠悠之口又长在读书人的脑袋上,对吗?那些东华门外唱名的好汉说一句,就顶得上平民百姓说一万句,对不对啊?”   “对啊!”   “官家就是担心他们反对。”   武好古一笑:“那就得争啊!”   “争甚底?”   “争话语之权!”武好古道,“争天下人的悠悠之口!”   “怎么争?”   武好古一笑,道:“当然是用《文曲星》杂志这样公开发行的时政书刊来争了!”   《文曲星》杂志虽然一开始的时候也是本画册,但是发展到现在,特别是《文曲星》杂志上有了时政论坛之后,这本杂志正在向报纸演变。   不过武好古并没有让《文曲星》跨出最关键的一步,因为他在等待一个时机,一个可以让赵佶支持《文曲星》杂志变成报纸的时机。   而二废孟皇后和立刘太后显然就是武好古要等待的时机!   翌日,午后。   武好古、高俅、潘孝庵三人出现在了位于皇宫西面宫墙之外的延福宫内。延福宫其实就是个专供帝、后游玩的“公园”,面积并不大(历史上宋徽宗在皇城北面新建了一座延福宫),而且显得有些陈旧。不过还是比皇宫主体要幽雅舒适,在向太后薨逝后,宋徽宗就在这里开辟了一处住所,时常和刘皇后一起来此研究艺术……   因为延福宫并不属于后宫,所以武好古、高俅和潘孝庵三个有“带御”身份的小人,是可以随时进入的,而且还可以携带武器——他们的“带御”可不是个名义,而是实打实的。   在一座可以眺望开封府内城金水河两岸景色的楼阁上,武好古见到了一副书生装扮的大宋官家赵佶。还未行揖拜之理,赵佶便笑着摆手道:“今日只有赵小乙,不必拜了。”   “武大郎有礼了。”武好古还是唱了个喏。潘孝庵和高俅也学着武好古的样子向赵佶行了礼——两人心中,可都有些嫉妒。他们可是托了武好古的福,才有这种待遇的!   “大郎。”赵佶向武好古招招手,让他站到自己的身边,然后指着西南方向的梁门说,“梁门之外有个同文馆,是接待高丽国使者的馆驿,朕想把它搬去城外,那块地皮就作价五十万卖给你吧。”   这是赵佶想要补偿武好古在沧州的“损失”。   武好古笑着回答道:“五十万太少了,臣出一百万吧……另外,州北军营的烂摊子臣也替陛下收拾了。”   “一百万?”赵佶回头笑看着武好古,“大郎,你在沧州可赔了七十万啊!”   “臣没有赔啊?”武好古笑道,“陛下不是要让臣提举界河市舶司,再用界河市舶司的搏买收益来补这个窟窿吗?”   “那也不够七十万啊。”   “够了。”武好古笑道,“臣都计算好了,只要由臣全权运营市舶司,七十万缗还是周转得过来的。”   “这可是七十万啊!”   武好古哈哈一笑:“真没有问题的,臣可会做生意了……要说用市舶司一年赚七十万,臣也做不到。不过要用市舶司来周转,一年腾出七十万缗,臣完全可以办到的,只求陛下准许界河市舶司出口兵器给高丽国。”   “出口兵器给高丽?”赵佶问,“兵器买卖很赚钱吗?”   “自然是赚的。”武好古道,“而且还能用来占高丽人的货款。”   “占……货款?”   “就是赊账和预付钱款。”武好古解释道,“兵器出口是独一份,高丽人自然只能由着臣的规矩了。这样臣就能占他们几十万的货款,填上沧州的窟窿了。” 第五百一十九章 话语权(三)   武好古想让界河市舶司出口的是兵器,而不是准许民间持有的武器!也就是“甲、弩、矛、矟、具装”等装备军队的武器。   之前海州吴家一直在疏通关节,想要出口铁器给高丽国。在武好古看来,出口铁器哪有直接出口兵器好啊。高丽人还得再加工,多麻烦啊,直接给他们打造好了送去不就行了?   而且,界河市舶司可不是界河商市。后者约等于民间买扑的镇市、草市,也不好太过没规矩。而界河市舶司是名正言顺的官衙!是不受民间兵器管制的约束的。   一旦界河市舶司有了出口武器之权,那么武好古就能进一步寻求扩权,寻找各种借口让界河市舶司成立“兵器所”,用来打造兵器了。这样就等于在界河商市建立起了兵器制造业,甚至还可以进一步建立冶铁业……   有了自家的兵器制造业,武好古就能够着手提高兵器制造的质量了。   “好吧。”赵佶笑着,“高丽国使者早就提过解禁铁器出口的事情了,不如就直接卖兵器给他们吧。反正高丽国和我大宋隔海相望,便是做大了,也是契丹人的麻烦。”   “陛下圣明。”武好古心中暗送口气,他倒不是担心赵佶坚持对高丽半岛实行兵器禁运,而是担心他大方过头,直接把兵器送给高丽人,这样武好古就很难用兵器贸易操纵高丽-女直战争了!   说完了金钱和军火的事儿,赵佶的脸色忽然阴郁起来了,长长叹了口气:“朕这些日子总是梦见六哥……六哥在梦中责怪朕亏待了嫂子,还把早就被废的孟氏迎回,立为六哥的皇后,坏了礼数家法。大郎,你觉得朕那么做,是不是真的错了?”   虽然是昏君,但是并不笨!至少找得理由还算冠冕堂皇。   “陛下所为乃是情非得已。”武好古一本正经地说,“世人都知道这是钦圣皇后(向太后)的懿旨,陛下是至孝之君,岂能违逆母后?”   赵佶连连点头,自己是孝子啊!所以才不得已将孟氏迎回的。   “不过。”武好古斟酌着用词,“元佑皇后的确是被先帝所废,君王废后如同民间夫妻离异,从此便没有夫妻名分了,况且先帝又再立了元符皇后,这皇后的名分便有所属。而在先帝故去之后迎回元佑皇后,就如同给故去的兄长娶了一房正妻,还位列原本的嫂子之上。这的确是不妥啊,也难怪先帝托梦陛下了。”   “言之有理!”赵佶赞同地点点头,这个武好古还真能瞎说,怪不得有人说他个“大儒”呢。   “而且先帝也素来仁孝,若是钦圣皇后在天之灵反对,他又怎会托梦于陛下?”武好古继续给宋徽宗解梦,“既然先帝托梦,那么钦圣皇后在天之灵一定认识到此事不妥了。”   “对,对!”赵佶连连点头,“现在母后一定在天上后悔吧。”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武好古又道,“既然先帝和钦圣皇后的在天之灵都认识到复立元佑皇后不妥,那么陛下就应该替他们改正。”   赵佶皱眉问:“如何改正?”   “自然是将元佑皇后再请回瑶华宫了。”武好古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可是很有一点不安的。   他当然知道这位孟皇后是条超级会翻身的咸鱼,历史上还有第三次翻身的机会,先被伪楚皇帝张邦昌立为太后,后来她又立了宋高宗赵构——大楚天子立了一个大宋的太后,而这个太后又立了一个大宋高宗,后来这个高宗皇帝又杀了立了孟太后的张邦昌……这个关系真是复杂啊!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自己现在帮助赵佶废孟氏,将来可就无论如何不能认赵构这个官家了……否则自己得比岳飞更早去风波亭走一遭了。   “朕也是这么认为的……”赵佶缓缓地说,“另外,朕待元符皇后是不是太薄了?”   太薄?武好古心说:现在嫌太薄,将来人家年老色衰,就该翻脸逼死人命了(元符皇后当了十几年的太后,最后却自杀身亡)!   “长嫂……如母!”武好古说,“陛下的皇位毕竟来自兄长而非父皇,厚待皇嫂如母也是应该的。”   “说的也是啊!”赵佶点头称是,“朕若待皇嫂如母,是不是应该尊皇嫂为太后?”   这脑子……武好古也有些无语了,怎么就想到要立刘皇后当太后?太后比皇上大一点点啊!你这不是找不自在吗?等回头闹了矛盾,再把人家挺好一熟妇逼死……这事儿做得越来越像昏君了!   “此乃陛下家事,臣不得与闻。”   武好古这么说其实就是不赞成了,只是刘皇后正得宠,自家一小人,没必要去对着干。   赵佶摇了摇头,“大郎,你也觉得不妥?”   “……”   看到武好古一脸为难,赵佶笑道:“此地只有朕、大郎你,潘卿和高俅,有甚不可说的?”   武好古斟酌了一下,低声道:“陛下厚待元符皇后是对的,只是本朝素以孝治天下,所以这太后的名分还是太高了……”   “这个……且容朕想想。”赵佶被武好古这么一说,似乎也有点动摇,他顿了顿,“单是把孟氏请回瑶华宫就很不容易了,大郎,你有何良策?”   武好古说:“这事倒也不难,只是说理而已。”   “说理?”赵佶皱眉,自己做的事情还能和人说理?   “天大地大,道理最大。”武好古道,“陛下应该以德服人,以理服人。只要把道理和天下人说通了,朝堂上的宰执就不会反对了。”   能说得通吗?   赵佶心说:那帮宰执重臣哪儿那么通情达理?   “大郎。”赵佶顿了顿,“韩忠彦那边你能去说么?”   说服韩忠彦支持废孟皇后?这怎么可能?这事儿新党方面或许会支持,旧党肯定是一边倒的反对!韩忠彦如果在这个问题上失去立场,那他还能当旧党君子们的领袖吗?   “这个道理不一定要和大臣们讲。”武好古缓缓地说,“其实还可以讲给天下人听。”   “讲给天下人听?”赵佶一愣,“怎么讲?难道要去各处张贴告示吗?”   “当然不是。”武好古笑道,“陛下不是有《文曲星》杂志这个喉舌吗?”   “《文曲星》杂志?”赵佶微微拧起了眉头。   把后宫里面的斗争拿到《文曲星》杂志上说能合适吗?   “陛下。”武好古笑道,“《文曲星》杂志上当然不能直接说宫中的事情,但是可以讨论为亡兄立正室是否合乎人伦?臣可以略施计策,引得朝中两党人物都参与其间。只要他们都在《文曲星》杂志上发表了反对的意见,那么作为君子,在朝堂上就不应该再有不同的说法了。”   复立孟氏为后,本质就是为亡兄立正室,而且还是一夫两妻,违反儒家人伦是肯定的。如果不是发生在孟皇后身上,一定会引来正人君子们的口诛笔伐。   一旦大家都形成了共识,那么废掉孟皇后的阻力就大大减小了——这事儿太拧巴了,如果人人都可以给亡兄亡父立个正房,还把原来的正房变成二房,那儒家的伦理纲常还不全乱套了?   所以这事儿一旦拿到台面上来讨论,那无疑会被儒家君子们骂成乱伦禽兽的。等到舆论上一边倒了,赵佶就能堂而皇之把废孟后的事情拿出来论了。   到时候朝堂上的旧党君子也只能捏着鼻子认栽!总不能在《文曲星》杂志上说给死了的哥哥、爸爸立个正房,去压迫原来的嫂子、后妈是禽兽不如的乱伦,然后在朝堂上要求宋徽宗去做禽兽吧?   “好!”宋徽宗抚掌笑道,“还是大郎你有办法,这事儿……就这么办了!”   “陛下。”武好古顿了顿,“这事儿还不能随随便便的办。”   赵佶问:“怎么啦?”   武好古一笑:“臣毕竟是……武官吏商,所以这个《文曲星》杂志总归是不大站得住脚。”   《文曲星》杂志可以由共和行来“孵化”,但是当它一旦壮大成长起来,就不能由共和行继续拥有了——这可是资产阶级的喉舌啊!一旦《文曲星》的真面目被人认清了,可就是个定时炸弹了。   要是捏在共和行手里,早晚会把共和行给拖累了。共和行毕竟是个以盈利为目的的商行,《文曲星》不是它能玩的东西。   所以得尽快给《文曲星》找个更有力的新爹!   而这个新爹,当然就是赵小乙了。   “所以。”武好古道,“臣想将《文曲星》杂志转给赵小乙。”   “转给朕?”赵佶一愣。   “陛下。”武好古说,“是转给赵小乙。”   “赵小乙和朕不就是一个人吗?”   武好古一笑:“陛下不方便做的事情,赵小乙是可以做的……而且陛下也从未承认过就是赵小乙啊。”   赵佶想了想,仿佛有点道理,“那《文曲星》杂志还是给你管吧。”   “陛下。”武好古忙摇摇头道,“臣可管不了……臣是吏商幸近,不方便出面。”   “那谁可以去管《文曲星》?”   “当然是一些没有官身的书生士子了。” 第五百二十章 话语权(四)   赵佶有些糊涂,“为何是没有官身的书生士子?”   “因为《文曲星》的东家是开封布衣赵小乙。”武好古笑道,“一介布衣,如何能驱使官人呢?”   不用官人,当然是为了便于武好古操纵了!如果《文曲星》的编辑个个都是东华门外唱名的好汉,谁还会理财武好古这个一介吏商?到时候武好古辛辛苦苦建立的《文曲星》不就成了别人的喉舌?   而且,用了官人,《文曲星》杂志就会变成死气沉沉的衙门,上面是混资历的官,下面是混日子的吏,还怎么当资本主义喉舌?   不过这种理由不方便和赵佶说,于是就拿“开封布衣赵小乙”做托词了。   “而且。”武好古又道,“赵小乙开设《文曲星》杂志的目的,就是为了和文官争一争清流物议,怎么能再把《文曲星》交给文官呢?”   《文曲星》是用来和新党、旧党争话语权的!   话语权在宋朝可不是小权,因为宋朝的政争基本不动刀兵,都是拿嘴炮轰人的。   武好古是个武官,而且他又需要一个武官身份方便敛财,所以根本不可能去和文官争清流物议——他压根就不是清流啊!   在这种情况下,武好古就只能另起炉灶,用民间的舆论对抗清流物议了。   而民间舆论要对抗官场清流,当然就得有个可以抵抗官府压力的保护伞了。武好古自己是不行的,他真要敢动清流的话语权,早晚给人整到海州去吃老米。但是赵小乙不怕啊!   乱说话的时候是开封布衣赵小乙,但谁要来查封抓人,那可就是大宋官家赵佶了!   “好!”赵佶终于被武好古这个小人完全蒙蔽了,而且他也想不出别的可以把孟皇后名正言顺赶出去,再让亲爱的嫂子刘皇后做太后的办法。   “就依大郎所言了!”赵佶笑了起来,“朕也不白拿共和行的《文曲星》杂志,同文馆的地皮就作价90万缗,给你便宜10万缗,算是赵小乙买下《文曲星》的钱款。”   《文曲星》杂志的商业价值当然不止10万缗了,不过这本杂志一旦完成了向“新闻、政论”类杂志的转型,其商业价值就会因为政治上的风险而暴跌。所以哪怕赵佶一文钱不出,武好古自己贴钱,也一定要把《文曲星》送给赵小乙。   “至于《文曲星》归了赵小乙后要怎生运营。”赵佶道,“大郎你定个方针,过两三日朕去巡查琼林宫的时候递上来。”   “臣遵旨。”   赵佶又道:“大郎,蔡京提议让你久任提举界河市舶司事,你可愿意吗?”   “臣求之不得。”武好古早就知道这事儿了——蔡京这个忠臣看来还是想和自家结成忠党啊!   赵佶又说:“你要做的话,自明年起,界河市舶司还要年缴10万缗给朝廷。”   “没有问题。”武好古回答道。   “好,大郎果然是理财圣手!”赵佶笑了笑,“那朕明日就让中书拟招,让你权发遣提举界河市舶司……你的武阶官也该升了,给你一个客省副使吧。”   “臣谢陛下隆恩。”武好古连忙揖拜道谢。   赵佶封给他的客省副使虽然也是个从七品的武官阶,但是比之前的东上閤门副使可是大了不少。之前的东上閤门副使是52个武阶官中排名第33位的阶官,而客省副使则是排名第28位的阶官,等于一次给武好古转了5个官。   考虑到武好古现在的年龄,能当上这个级别的武官,其实是火箭般的升官速度。   ……   “客省副使,带御器械,权发遣提举界河市舶司……呵呵,还真是少年得志啊!”   御史中丞赵挺之的府邸中,李清照的公老头赵挺之大约是第一批得知武好古又要升官的朝臣之一。   而这个内部消息则是他的儿子赵明诚带来的——武好古离开延福宫后,马上就去召集了《文曲星》杂志的几个主要负责人,告知了杂志将会出售给赵小乙的消息,也说了自己马上要升官的信息。   “父亲。”赵明诚又道,“武大郎还说《文曲星》杂志将会出让给赵小乙,并且以后不再聘用有官身的编纂和主笔了。”   这个规定对眼下的赵明诚和侯仲良并没有影响,因为他们二人都没有官身。   “赵小乙?那是……”赵挺之眉头皱了起来。   “是官家!”赵明诚回答道。   赵挺之眉头紧皱,他本来对《文曲星》这个杂志没有太在意——《文曲星》一开始的时候是立足科举的,甚至可以说是一本科举补习类的杂志。   直到几个月前,他儿子赵明诚和旧党方面的书呆子侯仲良开始在《文曲星》上开了个讨论府兵制的论坛,还提出了实践检验真伪优劣的准则时,赵挺之也没有太在意。   因为他也不相信武好古敢用自己的一本卖钱的杂志去攻击新党的新政——这可是朝廷大政,无论对错,都不是武好古一介吏商可以妄议的。   可是武好古不能说的话,开封布衣赵小乙能说啊!   “他想做甚?”赵挺之眉头已经拧成了一团。   “谁?是官家吗?”赵明诚追问。   赵挺之问的是武好古,不过听儿子这么一说,就看着儿子问:“你知道官家的心思?”   赵明诚回答:“知道一些。”   赵挺之马上追问:“那就说说。”   “官家想废后!”   “甚底?”赵挺之瞪着眼珠子,“官家要废了王皇后?”   “不是王皇后,是孟皇后。”   “孟皇后?”赵挺之眨了眨老眼,“元佑皇后?她哪里招惹到官家了?”   虽然赵挺之也不喜欢亲旧党的孟皇后,可是也没动过再把她废掉的心思——孟皇后是先帝皇后,就是在宫里吃口安生饭,废不废的也没多大区别啊。   “仿佛是官家梦见先帝了……”   “梦见先帝?”赵挺之听得一头雾水,这是什么理由啊?   赵挺之想了想,“德甫,这个要废后的消息你从哪儿听来的?”   “是官家亲口的言语。”赵明诚说,“官家说梦见先帝责怪他迎回孟皇后,亏待了刘皇后。”   赵明诚也是赵佶的心腹之一,所以同样听赵佶说过梦。   “怎么会有这样的梦?”赵挺之摇摇头,“那这个孟皇后也太倒霉了……对了,你媳妇知道这事儿吗?”   “应该不知道。”赵明诚不大确定,“儿子没有和她说过。”   “那就别说!”赵挺之吩咐道,“对谁也别说……这事儿,恐怕又要引起一场朝堂纷争了。”   赵挺之思索了一下,“对了,这两天国子监里面有人议论吕本知案和州北军营大火吗?”   赵明诚是国子监生,只是利用业余时间在《文曲星》上写几篇文章,挂了个主笔的名义。   而赵挺之问起国子监中的议论也是有原因的,因为这个时代没有报纸、没有网络,民间舆论几乎不存在——就是存在也没人在意——存在的只是清流物议,而在清流物议最肆无忌惮的,当然就是号称“无官御史台”和“带发苦头陀”国子监生、太学生和武学生了。   这些“三学生”平日凑在一起,除了谈论文章诗赋,就是议论时政消息和天下大势了。   刚刚发生的州北大营纵火案和吕本知代父受死喊冤事件,自然是三学生们议论的焦点。   “有一些。”赵明诚皱眉道,“开封府的士子们都说吕本知是孝子,是被人冤枉的,州北军营大火必有黑幕。”   赵挺之问:“他们说了幕后黑手是谁吗?”   “都说是武好古。”赵明诚皱着眉头,“爹爹,您觉得那把火是武好古让人放的吗?”   赵挺之只是笑笑,“除了他,还有谁能干出这种事情?”   “三学”里面出现不利于武好古的舆论也不单单是士子们脑补的结果,而是新党故意引导出来的。   现在的国子监司业刘逵就是吕嘉问的女婿,吕本知的姐夫!   ……   国子监司业刘逵回到府中,第一件事当然就是去探望正在养病的吕嘉问了。   牢狱之灾加上丧子之痛,让吕嘉问一下子仿佛老了十岁,本来还算硬朗的身体也垮了一半,在御史台狱里听到儿子的死讯,当时就晕菜了,好不容易救醒后就病倒了。心口一直疼痛,而且头晕眼花,时不时还有幻觉,而且还胡言乱语……   “我儿死得好惨,姓赵的,你也太狠了……”   刘逵走到后院吕嘉问养病的屋子外面时,吕嘉问又开始说胡话了——吕本知明明是被武好古那个小人给害死的,自家的岳父怎么老骂“姓赵的”呢?   姓赵的是谁啊?武好古身边好像就一个赵钟哥姓赵,可那莽汉现在还在沧州练兵呢。   摇了摇头,刘逵还是推门走进了吕嘉问卧病的堂屋,就看见自己的妻子吕氏正坐在吕嘉问的病榻旁抹眼泪。吕嘉问则是面如枯槁,横卧榻上,目光呆滞地看着天花板,嘴巴里说着胡话……   “我儿啊,你死得冤枉,为父没有办法为你报仇,为父心里好苦啊!”   “儿啊,都是为父害了你,为父要是不入京,你就不会死了……” 第五百二十一章 话语权(五)   “岳丈。”刘逵走到吕嘉问的病榻前坐了下来,“您且节哀,武好古那厮嚣张不了多久了,这仇终是能报的。”   吕嘉问艰难地转过脑袋,看着自己的这个糊涂女婿,轻轻叹了口气。他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是被自尽的?可是知道了也不能在外面乱说啊,更别说去给儿子喊冤了……   而且赵挺之那么干,说穿了还不是为了新党的利益,为了保住他这个当老子的?   他吕嘉问有那么多儿子,死了一个也不影响传宗接代啊!所以他不能不知好歹去把赵挺之咬出来……而且他也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指证赵挺之。   另外,吕嘉问因为背叛吕氏家族投靠王安石,又在都市易司任上做了很多得罪人的事情,早就不容于旧党。如果再因为丧子而背叛新党,只怕要变成两党公敌了!   “公路。”吕嘉问看着女婿,又是一声长叹,“你说武好古怎么了?”   “国子学、太学、武学中诸生介指其为奸佞小人!”刘逵道,“还有人说要伏阙上书,请斩武好古以平民愤!”   吕嘉问咂了下嘴,苦苦一笑:“都是说说而已……”   吕嘉问自己也上过国子监学,哪里不知道“三学”的规矩?三学生是有学生领袖的,元符三年中了探花的纪忆就曾经是个学生领袖。   如果有人想要发起三学生伏阙上书,就必须联络几个学生领袖——少不得花费大笔的金钱,可能还要加上几个保举推荐的名额。   当然了,如果有什么让三学生们特别义愤的事情,三学生还是会“免费”上书的。不过武好古恶整吕嘉问的事情,在三学生们看来就是狗咬狗!武好古是奸佞,吕嘉问也不是什么好人,甚至更坏!现在恶人打了恶人,三学生们开开嘴炮,喷一下武好古也就到头了。   要他们“免费”上书,想都别想!   而且能当上三学学生领袖的人又不是傻瓜,如何不知道武好古是大宋官家的头号心腹?去摸这样的老虎屁股是不是太危险了?   “便是说说,也够武好古受的了。”刘逵安慰吕嘉问说,“清流物议这事儿,元佑奸党还是很当一回事儿的!如果武好古做实了奸佞,韩忠彦和范学礼就不会再护着他了。到时候,姓武的还不是任凭我们拿捏?”   吕嘉问轻轻叹了口气,苦笑道:“但愿如此吧!”   ……   一夜,无事。   翌日便是武好文启程赴蓝田县的日子,从早上开始就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一直持续到了下午,不过笼罩在开封府上空的阴云却没有散去,不过天气倒是因此凉爽了一些。   武好古在共和楼四层的观景台上设了酒宴,给自己的兄弟践行。   “你岳丈不来吗?”武好古看着远处车水马龙的官道,眉头轻轻蹙了起来。   “不来了。”武好文说,“他是宰相,事情太多了,分不开身。”   真的是分不开身?武好古心道:多半是想离自己这个新鲜出炉的小人远一点吧?   想到这里,他呼了口气,“二哥儿,你是孤身上路,身边没有一个使唤人不行啊,就让影娘跟着你吧。”   影娘就是苏影娘,纪忆送给武好古的女人。因为武好古“脸盲”,这丫头就被潘巧莲弄去,武好古一直没机会下嘴,于是就和潘巧莲说了声,转送给武好文算了。   “这恐怕不好吧?”武好文说话的时候咽了口唾沫,他可不脸盲,平日里就没少欣赏苏小美人儿……   “有甚不好?”武好古一笑,“等到了蓝田,少不了有富商豪绅给你送女人……你还不要吗?你岳父没不让你勾结豪绅吧?”   “倒是没有……”武好文轻声道,“只是这么个搞法,蓝田的府兵真能成为可用之兵吗?”   武好古摇了摇头,“你是知县,不管练兵和用兵,只要把人数凑齐便可。”   武好文沉默了。   他还没去蓝田上任,就已经感到深深的无力感觉了。难道除了拉拢豪绅,他就没有别的办法可以把府兵搞起来吗?可是那些被豪绅拉来凑数的府兵,真的能和昔日扫平天下的关陇精锐相比吗?   兄弟两个相对无言的时候,一辆装饰豪华的马车沿着官道缓缓驶来,在共和楼的大门口停了下来。马车的车夫撩开车帘,从里面钻出一个留着大胡子,有一张颇为富态的圆面孔的书生打扮的老者。   正是刚刚以龙图阁学士出掌太府寺的蔡京蔡龙图!   韩忠彦因为“洁身自好”没有来相送自己的女婿出京,而蔡京却一点也不嫌武好古的“恶名”,草草处理了一番太府寺衙门的公务,就坐车来了共和楼。   共和楼今天中午刚刚举行过一场唱卖会,卖出了一大批书画文玩,其中还有一副欧阳通(唐朝书法家)的字帖,卖出了四万七千缗的高价。   正在大堂里面主持交割的墨娘子看见蔡京笑吟吟走了进来,还以为他托人买了什么东西——蔡京可刚刚得了个肥缺,一定收了不少贿赂,想买点好东西也正常——就满脸堆笑的迎上去行了个福礼。   “蔡龙图万福金安,您大驾光临,可是来取书画文玩的吗?”   “老夫是清官,怎么买得起佳士得行唱卖出来的好东西?”蔡京呵呵笑着,“武大郎和武二郎可在?”   “在啊,就在四楼。”墨娘子笑道,“您老是来见他们二位的?”   “对啊,在四楼……好高啊。”   墨娘子道:“奴搀您上去吧。”   “好好好。”蔡京笑道,“再劳烦你去叫那个白飞飞和阎惜惜来……老夫要和武大郎畅饮到天明的。”   “好的,好的。”墨娘子笑着,“奴这就去安排,保管龙图您满意。”   因为阎婆儿还留在界河主持软玉温香楼,所以给武好古拉皮条的工作就暂时落在了墨娘子身上。   当然了,这只是暂时的。武好古现在正琢磨着把白飞飞弄到手,让她做自己的管事家伎,代替阎婆儿的工作。   ……   蔡京的到访,倒也没太出乎武好古的预料——这位蔡龙图现在可是削尖了脑袋往政事堂里面钻呢!   而武好古毫无疑问,就是能助他顺利入主政事堂的贵人!这个拼命做官的家伙,才不会在乎武大郎的名声怎么样……   不过武好文对蔡京的到访,却显得有些讶异:蔡京可是新党奸臣啊,自家的兄弟怎么和他往来那么密切呢?   “望道可是真是了不起啊,年纪轻轻就当了知县,将来总有荐跻二府的一日。”   在共和楼观景台上分宾主落座之后,蔡京就笑着恭维了将要西去的武好文一番。   武好古也笑着,“只要这次在蓝田试行府兵能有所成,将来的仕途总不会太差的。毕竟当今官家乃是圣君,必然要有一番作为,少不了能将兵的能臣。”   这话说的武好文都有点脸红了……他明明就是去糊弄事儿的,怎么就成能将兵的能臣了?   带兵打仗这种事情,能这样弄虚作假吗?上了战场,还不得原形毕露?   “崇道你也不差啊。”蔡京笑道,“今天崇政殿问对结束后官家召老夫独对,特别关照要把州北军营的拆迁重建交给共和行,还要老夫找个理由提出同文馆的拆建……这也是给你的,索价90万缗,可有得赚啊?”   “自然是能赚的!”武好古点点头,“州北军营赚不到几个,不过也不会赔钱,同文馆可以赚不少。蔡学士,给令郎在同文馆地皮上弄个院子如何?”   同文馆的项目当然可以赚,便是按照100万缗购买地皮计算,整个项目的毛利怎么都不会少于180万!不过最后拿到手的净利润,大概也不会超过100万……因为还有不少如同蔡京这样的人物要打点一番,而且还要缴纳不少住税、契税。   这个房地产一旦发展起来,得益最多的总是国库!   蔡京只是笑笑,也没有拒绝武好古的贿赂,而是换了个话题:“你可知道现在国子监里面,已经有人开始泼脏水!若是等太府寺把州北军营和同文馆这两块地都给了你的共和行,只怕这清流物议,可就要汹汹而来了……连老夫也要被你给连累了!”   蔡京哪里会不知道曾布已经把自己算计进去了!到时候武好古臭不可闻了,自己也得惹一身骚。那些风闻言事的御史还不得用弹章把自己埋起来?   就算有官家护短,能保住太府寺卿的肥缺,也不会再进一步了……可是自家真的甘心在太府寺卿的位子上大捞油水吗?自己目标可是政事堂啊!   武好古笑了起来,“学士也怕清流物议?”   蔡京苦苦一笑:“自家还没有宣麻拜相,如何不怕物议?崇道,要不你早一点去界河商市吧,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兴许就能少惹些非议了。”   原来蔡京在打这个主意,让武好古快点从开封府的政坛上消失……   武好古苦笑起来,摇摇头道:“走不了啊!至少今年是走不了啦!”   “走不了?为何?”   武好古看了一眼满脸失望表情的蔡京,笑着说:“因为官家还有要事让下官去做!”   “官家的……要事?” 第五百二十二章 话语权(六)   武好文走了,乘着武好古为他的准备的官船,带着他的理想和武好古的忠告,沿着汴河慢悠悠的往西而去。他将会在洛阳白波换乘马车,然后再一路向西,直到位于关中平原腹地的蓝田县。   将弟弟送走之后,武好古又带着有些复杂的心思回到了共和楼四层的观景台上。一席丰盛的开封菜已经摆上,蔡京蔡龙图正在和两位刚刚赶来陪酒的美人谈论着填词作诗的心得,还不时用一口闽南腔的官话吟上几句不知道谁做的诗赋。还引得两个美人儿一阵阵的鼓掌夸赞,还真有点儿士子风流,奸臣潇洒的意思。   武汉古心想:如果现在不是徽宗朝而是仁宗、英宗、神宗的时代,成为这等风雅文士,大约也是自家追求的人生目标吧?   只可惜,自家没有穿越到一个好时代,所以只能硬着头皮去挖士大夫们的墙角!   “大郎,快过来吧,老夫刚刚填了一首《满江红》,且叫飞飞唱与你听。”   《满江红》是个词牌名,双调九十三字,前阙四仄韵,后句五仄韵,前阙五六句,后阙七八句要对仗。后阙三四字要用对仗,此调例用入声韵脚。是很常见的词牌,做得人很多,到北宋末年已经总结出了十几种格式,还有许多范本可以参考,要填上一首也没多难,难的是填出一首可以传世的《满江红》。   由白飞飞清唱出来的这首蔡京即兴所做的《满江红·夏花烂漫》肯定是不能传世的,通篇都是丰亨豫大的味道。却浑然不知,末世将临,苟安太平的时代,即将过去了!   可是苟安太平的官僚,却还会被服务于科举的教育体系,一代代的制造出来。而眼前这位蔡大奸臣,在辛苦遭逢起一经的人物中,其实已经是出类拔萃了——在武好古看来,就算仁宗朝的那些名臣穿越过来,一样应付不了开了挂的女真人!女真人可比当时的党项人厉害多了……   想到了大宋这个浮华盛世的死结罩门,武好古就忍不住长叹了一声。   听见了武好古的一声叹息,蔡京也没了风花雪月的心思,挥挥手阻止了白飞飞的清唱。   “怎地?在为官家的要事担心么?能和老夫说说吗?”   听到蔡京的问题,武好古的思绪已经收了回来,然后苦苦一笑:“官家想要说话的喉舌和坐看天下的耳目!”   “喉舌和耳目?”   蔡京皱眉道:“官家对台谏不满还是对国子监不满?”   眼下这个时代,还没有面向民间的舆论工具,所以蔡京能够想到的就是台谏和国子监。   “非也。”武好古摇摇头,然后在白飞飞身边坐了下来,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脍,蘸上苏家老醋出品的秘制酱料,搁进嘴里咀嚼了几口,吞咽下肚。   “官家想要的是针对天下人的喉舌和耳目,并不是对台谏、国子监有所不满。”   “针对天下人的喉舌和耳目?”蔡京想了想,“是书院?”   遍布大宋各地的官私书院,同样是士林清流的一部分,自然也掌控着一部分舆论。由于大部分书院不在朝廷的眼皮底下,算是个朝廷掌控言论的盲点。   “也不是书院。”武好古笑了笑,也不卖关子了,“是《文曲星》这样定期刻印出版的杂书。”   “《文曲星》杂志?”   蔡京一愣,这本书他没怎么看过,倒是《花魁》画册他每期必看——《文曲星》是“科举补习材料”,蔡京是能给科举考试出题目的人,还看什么?而《花魁》画册是必须要看的,因为上面不时会出现“赵小乙”的作品,是需要认真学习的……   “《文曲星》虽然因为科举而起,但是上面刊登的文章也不都和科举有关。”武好古说,“其中也有一些和国家大事有关系的。”   “可是关于府兵制的议论?”蔡京问。这事儿他还是知道的,而且也看过一些讨论府兵制的文章。不过在他看来,这些文章的水平有限,多数都是在纸上谈兵。   武好古笑着点点头,“官家觉得看《文曲星》的人比在国子监读书的人可多多了!若是能将《文曲星》变成官家的喉舌,那么以后官家做事所受到的掣肘可就少多了。”   “制肘?”蔡京拧起眉头,沉默了一会儿,“官家是想让《文曲星》去牵制台谏和国子监?”   武好古笑了笑:“官家并非对台谏有所不满,只是想要打通上下消息相传之路,免得被奸人蒙蔽。”   北宋中央的权力架构并不是君王专断,还是存在一定权力制衡的。比如相权对君权就存在一定制约,而台谏又能制约相权,以国子监为首领的清流物议,又能对所有的宰执重臣构成一定的监督。   不过这种监督和制衡机制还是浮在上层,中下层知识分子乃至平民百姓基本上没有说话发声的渠道。同样的,皇帝本人和中下层乃至民间的联系也被官僚集团所阻断。一个理想的皇帝,应该只知道官僚们想让他知道的事情。   老百姓同样只能从官吏的口中知道皇帝的旨意——所谓山高皇帝远,皇帝的旨意传达到那些底层百姓那里,天知道已经被歪曲成什么样子了。   而《文曲星》如果变成了新闻类刊物,公开、广泛地发行,及时、准确地报道,那么赵佶不就拥有了一个可以直接发布圣旨王言的喉舌,以及了解各地情况的耳目了吗?   武好古则可以通过花钱收买报纸,达到操纵舆论的目的……   蔡京虽然是奸臣,但他比较脱不出历史局限性,不知道后世的资产阶级奸人们操纵舆论的套路。所以当下那么一琢磨,居然觉得“官家的办法”很不错啊!   “官家果然是圣君!”蔡京点点头道,“居然能想出如此高明的办法……大郎,既然《文曲星》杂志要成为官家的喉舌和耳目,总不可能继续商办吧?官家准备把它交给哪个衙署主管?”   武好古笑了笑,他早就知道蔡京会有这么一问——宋朝虽然没有新闻管制一说,但是对民间刻印书籍的管理还是比较严格的,许多涉及所谓朝廷机密的官员文集在刻印发行时都会遇到麻烦。所以真正意义上的报纸一旦出现,必然会有官办的想法。   武好古说:“官家想将《文曲星》交给赵小乙。”   “赵小乙?”蔡京一愣,“官家要亲自掌控?”   “对啊。”武好古笑道,“要不然给谁管理合适?官家本来就是想要可以绕开两府的喉舌和耳目啊!”   “内官呢?”蔡京想了想,又问,“内侍可参与其中?”   武好古笑了笑:“赵小乙是开封布衣,怎地能让内官进去《文曲星》?而且内官若是主管《文曲星》,朝中的相公们还不要跳脚?”   “那这《文曲星》算是……”   “是民间士子所办,主笔和编纂都不得拥有官身。”   武好古的安排还是非常巧妙的,用“赵小乙”的招牌定下“民间士子主办”的游戏规则,就可以避免报纸变成官衙——这可不是在给《文曲星》定规则,而是在给整个新闻报纸产业定规矩。   而且,宋朝没有秀才、举人功名,民间士子是一个很难界定的概念,大约就是没有官身且读过书的百姓吧?   “原来如此……”蔡京看着武好古,一张胖乎乎的圆面孔上露出了沉思的表情,过了半晌才试探着问,“这《文曲星》……想来还是在大郎你的掌控之中吧?”   “都是替官家做事嘛!”武好古笑了笑,“如今《文曲星》只有两位主笔,肯定是不够的,蔡龙图可有合适的人选推荐吗?”   实际上《文曲星》杂志现在连一位专职的主笔都没有。侯仲良和赵明诚都是兼职的,而主笔之下的编纂,则大多由侯仲良的弟子和赵明诚从国子监拉来的生员充当,大部分也是兼职的。   与此同时,《文曲星》杂志的“论坛版面”上刊登的文章,大多也是读者的投稿,也没有专门的“记者”去采访新闻。距离真正报纸可还远着呢,想要大办,少不了招贤纳士。   而蔡京当然也不会放过这个插手《文曲星》杂志的机会——这可是天家的耳目和喉舌!   “老夫且替你留意则个。”蔡京并没有马上推荐,“等有了合适的人选再与你说。”   蔡龙图说着话就伸手抚摸起自己的一部大胡子了,沉吟了一下,“大郎,这个《文曲星》看上去,还是可以用来制约清流物议的东西,是不是?”   “不是,当然不是了。”武好古连连摇头,“《文曲星》就是本杂志,清流名士也可以在上面写文章啊!虽然主笔和编纂都不是官人,可是官人要投稿还是可以的……蔡龙图,你有甚文章要往上登吗?”   蔡京呵呵一笑:“暂时没有,不过老夫还是有一番忠言相告。你啊……本事是有的,可是也忒会惹事!而且还不怕把事情闹大,这可不好!官家虽然护着你,可你终究是个武官,本朝的规矩你还是要记住的。所以你万万不能再和曾布、安焘他们撕破脸了!因为州北大营的那场火,真的过头了,可不能再来第二场了。要不然,韩忠彦也会和你决裂的。”   武好古看着蔡京,“难道下官就要任凭他们泼污水?”   蔡京一笑:“那倒不必,老夫和你说,你应该这样对应才是……” 第五百二十三章 话语权(七)   六月十一,大暑。   天公作美,一场及时降下的雷雨稍稍驱散了笼罩开封府多日的酷暑。   雨下得很大,持续的时间却不长,但还是让狭窄拥挤的开封府城内出现了多处积水。本来就坑坑洼洼的开封府的大街小巷上到处都是水坑,不过即便有些水坑,雨后的开封府街头依旧是车水马龙。   已过午时,在政事堂公厅里面议论了一番政务之后,韩忠彦和曾布等宰执重臣纷纷起身,走进了公厅旁边的一间厢房。   桌上,已摆好了午餐,非常简单,米饭,包子,外加几个荤素小菜。   今天在政事堂里面面议事的宰执一共六人,分别是韩忠彦、曾布、范纯礼、许将、李清臣和温益。其中旧党方面只有两人,而新党则有四人之多。   在“建中靖国”的年号后面,看来还是藏着宋徽宗想要继承父兄之余烈的雄心壮志。   不过在宰执人数上占优的新党,因为内部的分裂,最近还是在争政中处于下风。不仅折损了吕嘉问这样的大将,而且还在“御前骑士”和“试行府兵”等两场涉及军国重事的斗争中败北——在今天的崇政殿问对上,赵佶同意了范纯礼的上奏,将御前骑士的“最终人数”定为了1000家,同时又拨付下了足够购买30万亩土地的钱帛交给沧州州衙和界河市舶司。   另外,在负责试行府兵的三个主要官员中,旧党占了两人,分别是权知京兆府李格非和权发遣蓝田县武好文。而新党只有纪忆一人入选。   由于新党一直以来都以富国强兵之道取信君王的,所以在“骑士”和“府兵”两个战场接连失手,让新党的首领曾布感到非常忧心。如果旧党能够解决富国强兵的问题,那么新党还有什么用呢?   更让他感到忧心的则是新党内部的分裂。和旧党内部一团和气不同,新党内部的斗争一直以来就很激烈,在王安石活着的时候就分成了几个派系。到了现在更是山头林立,几个大佬人人都盯着政事堂里的宰执宝座。   而曾布利用章惇倒台,顺手将亲近章惇的蔡京、蔡卞、张商英、蹇序辰等人都打下去的做法,又进一步激化了新党内部的矛盾。而蔡京最近的冒头,又等于让失势的“章惇一系”有了新的龙头……   有些内外交困的曾布在自己转用案几后坐下,正准备胡乱用些吃食,却发现在一旁摆放着一卷纸张。   他眉头一拧,便拿起来打开,入眼却是一列加粗加黑的大字:文曲星旬报。在这四个字下面,还有几行小字,写的是“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这应该是一副对联,还颇为工整。对联的右侧上有日期,建中靖国元年,六月十一,大暑。   曾布看罢,顿时冷笑了一声。   “子宣,笑甚?”   说话的是喜欢幸灾乐祸的温益,他虽然是新党,但是色彩并不浓,还是赵佶本人的走狗,所以在政事堂中是个和稀泥的角色。   曾布把手中的报纸扬了扬,“武好古还真是会来事,前些日子州北大营纵火案的嫌疑还没有洗脱,而今又弄出这劳什子文曲星旬报……也不知怎么摆到政事堂来了!”   温益闻听,笑了起来,“这一份是《文曲星旬报》的创刊号,开封府的大街上到处都有人在发送,我上朝的时候正好碰上个送报纸的,就要了几份,给各位吃饭的时候看着解闷。”   原来是温益拿来的!   曾布眉头又是一皱,他知道这个温益还有那个蔡京和武好古的关系都不错——这两个家伙一点没有新党一致对外的觉悟!   不过曾布也不好说什么,人将现在也是副相了,而且还是官家的心腹。   另外,赵挺之早就和曾布说过《文曲星》易主的事情了……现在《文曲星》的主人是开封布衣赵小乙,那可是比王法还大的存在。而且还让人无从下手整治,如果这个《文曲星》公然挂在赵佶名下,那么内侍省、入内内侍省、翰林院(不是翰林学士院)这些个衙门,总有一个能管得了的。   可是人家是赵小乙……虽然人人知道赵小乙就是赵佶,但是只要赵佶不在朝堂上承认,这事儿就不好办。   所以曾布说归说,说完了还是展开报纸看了起来,连吃饭的顾不上了。   “咦?”   曾布的脸色突然一变,目光却凝固住了。   此时,他正在翻看第二页上的内容,确是一篇关于州北大营火灾的访谈文章!   文章用市井的言语和问答的形式,描述了州北大营火灾发生的过程。包括之前的太府寺胥吏的恐吓和刁难,事发时双方的搏斗过程,大营后门被突破的过程,大火燃起的过程和救火的过程,还有吕本知被捉的经过。   文字虽然粗鄙,但是所叙述的事件过程却非常详尽!而且,接受所谓《文曲星旬报》的“记录人”访谈的似乎还不止一人,而是有十数人之多,都是实名,都是居住在州北军营中的老者。   他们所口述的事件过程虽然是一个个碎片,但是拼接起来,整个事件便一目了然——就是拆迁不成动起了武,动武过程中引发了火灾……虽然不是故意纵火,但是责任无疑是吕嘉问父子的!   另外,在这篇访谈中,还叙说了一个背着八旬老父从燃烧的房屋阁楼中跳窗逃生,摔断右腿的孝子周大……这位周大和他的父亲周老汉因为房舍被烧,无家可归,一度在州北瓦子讨饭,直到不久前万家地产接手了州北军营,才把他们接到共和楼旁的那栋三层筒子楼居住,还给周大安排了一个在共和楼看门的差事糊口。   在访谈中,周大的父亲周老汉还哭诉自家的“救父的孝子乏人问”,四十好几了因为没有房子没有钱,连老婆都娶不到,真是太可怜了,如果不是武大官人仁义,自家父子俩就要冻饿而死了!   而在这篇访谈之后,“记录人”还对接手州北大营拆迁工作的万家行大掌柜屈华杰和总都料黄树生(黄五郎)进行了访谈。同样是问答的形式和粗鄙的语言,屈华杰和黄树生分别介绍了“州北军营拆迁”的补偿方案,以及该项目的施工安排。   和之前太府寺的办法不一样,万家行承认了州北军营中居民拥有的“永久居住权”,并且愿意以“原拆原建”的产权房屋进行补偿。   也就是说,居住在那里的居民,只要愿意暂时搬出,在项目建设完成之后,都可以得到至少一室户的“筒子楼”。而且是免费,并且拥有产权的!   考虑到州北军营的地段(比万家地产之前做的封丘门项目要好的多),“一室户”的价值至少也要1500缗!对于开封府的平民百姓而言,这也是一笔巨款了。   而且万家地产可不是拿出一套两套来补偿,而是一口气拿出两百多套,有“一室户”,也有更贵的“两室户”,总共的花费恐怕不少于五十万缗!   根据黄五郎的介绍,州北军营的土地在安置完了原本的居民之后,最多还能建造200个单位的“二室户”筒子楼和60个铺面。其中200套“二室户”将会无偿交付给殿前司,剩下的60个铺面将由万家行公开发售,以抵偿建设费用,预计整个项目做完之后,会有几万缗的收益。   很显然,这两篇访谈根本就是居心叵测!一方面要抹黑已故的孝子吕本知,还要洗刷武好古这个幕后黑手;一方面还要用一套让刁民受益的拆迁方案,为武好古这个奸商涂脂抹粉!   可以想象开封府内那些没房子住的刁民,看到这两篇访谈后,一定会挑起大拇哥夸武好古仁义的。   即便是国子监里面的生员,恐怕也会改变对“州北军营大火”和武好古这个奸商的看法……   “还是万家行会做生意啊!”   在这间专供宰执们用餐的厢房内,还有别人在看这两篇访谈,不知道谁感慨了一声。   曾布蓦地清醒,拿起报纸,猛地站起身就往外走。   “子宣,这饭还没吃呢你就要走?”也不知道是谁又嚷了起来。   “我要出去走走,下午就告假了。”   “可是还有不少……”   不等那人说完,曾布已经匆匆出了厢房。随后刚刚拜了门下侍郎的李清臣也站起身,冲韩忠彦点点头:“师朴,我去看看曾子宣。”   他是韩忠彦的妹夫,不过却是新党的大将,和二苏兄弟是死对头。刚才他也在看《文曲星旬报》上的访谈,当然知道这两篇访谈可是很不简单的!   所以他必须要去和曾布、安焘、赵挺之这几个新党的核心大将商量应对之策了。   而与此同时,韩忠彦和范纯礼的脸色却同样不大好看。因为他们也刚刚看完了《文曲星旬报》上的访谈!虽然他们不是新党,和州北军营的这个烂摊子没有关系,但是他们两人还是发现了问题……很严重的问题! 第五百二十四章 话语权(八)   今天是改版后的《文曲星旬报》发行的第一天!在这一天不止温益,还有许多人也都看到了这份报纸。   当曾布、李清臣急急忙忙去找同党研究这份报纸的时候。武好古正和不久前才从海州返回的西门青一块儿在丰乐楼里吃饭。   两人都做了书生打扮,没有带随从,也没有要单间,就坐在丰乐中楼的底层大堂里面。   此时正是饭点儿,大堂内坐满了客人。   看穿戴打扮,多数都是有点身家的士子和商人,其中不乏一些武好古早年在潘楼街的熟人在座。   不过武好古今天是“微服”出门,只是寻了个角落里的桌子,没有和他们去打招呼。只是静静的看着、听着。   他和西门青主要是来探查《文曲星旬报》发行首日的状况的。和之前的《花魁》画册和《文曲星杂志》不同的时。《文曲星旬报》是一份报纸,走的是大众化路线,是给最广大的识字民众们看的。所以它的创刊号不是用来发卖的,而是用了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白送模式,免费在开封府城内派送。等到《文曲星旬报》的第二期,才会正是开始发卖,定价也很便宜,10文钱一份。   包括丰乐楼在内的开封各大正店和脚楼,还有各处青楼瓦肆,都收到了文曲星报社白送的《文曲星旬报》,另外还临时雇佣了不少开封府的闲汉上街派送。根据计划,在六月十一日这天,文曲星报社将会派送出去超过20万份《文曲星旬报》!绝对可以保证每一个识字的开封府城市民人手一份。   而这一份《文曲星旬报》只有薄薄的三张纸,因为纸张质量不好,所以只印了一面,也就是只有三页纸的内容。   第一页上印了“天下大事”,其实就是不大新的新闻。比如界河商市的最新情况,海州天涯小镇试行“君子之约”的情况,京兆府蓝田县将试行府兵制等等的,都不是限制级的消息,是可以公开的。   第二页上则是两篇访谈,就是写州北军营大火和州北军营拆迁。   第三页则是商业版,都是各种和商业有关的消息,譬如海州、界河商市的各种大宗商品的参考价,界河商市、海州天涯小镇商铺招商的消息,还有就是在界河商市开业的商行高薪聘请匠人的消息……   至于花招儿,暂时还没有登上《文曲星旬报》的计划。   而这20万份报纸。一共60万张,可以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保质保量的印出来,则是陈留的花魁行刻印工厂这两年不断提升产能的结果。   根据计划,《文曲星旬报》每10天就要发行一期,每期至少要印30万张!再加上一月一期的《花魁》画册和《文曲星》杂志。这间刻印工厂的繁忙程度,就可想而知了。   除了刻印之外,文章自然也是要人写的。除了赵明诚和侯仲良两个主笔之外,武好古又让自己的文案赵佳仁加入了《文曲星旬报》出任总主笔。   此外,为了让《文曲星旬报》的文章通俗易懂,武好古还请白飞飞出面去请了几个撰写杂剧剧本的落魄文人来报社充当所谓的“记录人”,用通俗易懂的语言写出了两篇访谈——访谈的内容当然是真实的,是在采访和记录的基础上写出来的。   而这个“访谈州北军营”的点子,则是蔡京给武好古出的!把矛头指向御史台,去质疑吕本知之死那是要惹众怒的,也不需要去和国子监里面那些生员对喷——清流物议嘛,你越喷他们越来劲儿,早晚用唾沫星子淹死你!   所以蔡京的办法就是“摆事实而不辩论”,公道自在人心!   武好古只要行事仁义,国子监里那读圣贤书的士子是不会一直无理取闹的。   另外,蔡京还建议武好古在国子监的太学生身上多撒点钱。请他们写诗填词做文章,润笔给多点,再给那些没有能升舍的落魄士子安排点职位。   到时候,这帮书生自然帮武好古说话了……武好古就算阴了吕家父子一把,也谈不上大奸大恶嘛。   再说这些人或许看不起商人,但是绝对不会和孔方兄为难的!要真不喜名利,还削尖脑袋来国子监干什么?隐居山林不好吗?   对于蔡京的建议,武好古自然照办。在加紧发行《文曲星旬报》的同时,还找上了国子监太学的前学生领袖王甫,请他帮忙联络太学现在的学生领袖们。   今天武好古“微服”来到丰乐楼,也是为了和王甫见面。   就在武好古和西门青叫了几个小菜,一边吃着一边等王甫前来的时候,已经开始有人热烈的议论起来了。   “唉,汴梁人都是为房所困啊!”   “是啊,天子脚下,其他都还好,就是房子忒贵了,真买不起啊!”   “还是武大郎仁义,给了州北军营那些苦汉子一块立锥之地了!”   “直娘贼的,那吕家父子也忒凶恶了,怎地把人生生往大街上赶啊!”   “是啊!还让太府寺卿的胥吏去找人家做小买卖的不是……这等奸官和禽兽何异?”   一干客人,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了。   首先发表意见的大概都是汴梁子,所以一边倒的支持武好古反对吕家父子——你是不是孝子和这帮为房所困的汴梁子没有一文钱关系。哪怕是开封府的读书人,也不大在乎孝治天下什么的……他们现在天大地大,房子最大!   武好古盖的那种“一居室”、“二居室”的,仿佛是他们有能力买下来的,这可真是及时雨武大郎啊!   另外,开封府的读书人大多和工商脱不了瓜葛,所以武好古这个商业奇才的腾达,也算是个励志的典型。如果他们读书不成,最终也是要踏足工商的……   “客省,客省,可算寻到你了。”   武好古正在听人议论自己的时候,耳边忽然听见有人唤自己的官名。连忙扭头看去,只见一头金发的王甫正和一个外表俊美的青年向他走来。   武好古和西门青双双起身,武好古冲王甫拱拱手,“原来是将明兄啊,这位是……”   王甫笑着一指身边的青年,“这位是怀州李士美,太学内舍生。”   那青年一拱手道:“在下李邦彦,见过武客省。”   李邦彦?又是一个奸臣啊!武好古心说:自己怎么尽和各种“奸贼”结交了?高俅、蔡京、童贯、梁师成、王甫、李邦彦……这个人以类聚的,自己不会被他们带坏吧?   心里虽然有点担心,不过武好古面子上还是很客气的一拱手:“士美兄仗义疏财的大名,下官早就听舍弟提过,久仰,久仰。”   武好文才没提过李邦彦呢!他们虽然是太学外舍的同学,但是太学外舍有2000人,武好文哪儿能都熟悉?而且李邦彦他家就是在怀州开银器作坊的,怎么能和武好古比?他的那点仗义,根本不在武好文眼中……   不过李邦彦确实非常崇拜武家兄弟的,当下就笑着拱手行礼,又说了一番花团锦簇的场面话儿。   随后武好古又把西门青介绍给了王甫和李邦彦,当然没有说是自己的小妾,而称她是自己的文吏——王甫和李邦彦也都看出西门是女人,不过也不点破。   当下四人分宾主落座,西门青又叫来小二,加了几个酒菜。武好古则和王甫、李邦彦开始交谈。   交谈的内容是从太学生中请人给《花魁》和《文曲星旬报》写文章、填词和做诗赋的。如果有人愿意到文曲星报社担任编纂,武好古更是愿意高薪聘用……太学里面的升舍规则可是相当残酷的,2000个外舍生中,只有300人能升入内舍!   所以每年都有大量的外舍生被淘汰,而其中的大部分也考不中进士,就成了高不成,低不就的“士子”了,再养上几年那就是措大了……因此武好古办的《文曲星旬报》倒是给他们这些人谋了个出路!   ……   “子宣,你说官家到底想怎样?”   “官家这是对清流物议不满吗?”   “是啊,这么一份劳什子报纸出来,以后清流物议往哪儿摆?”   “子宣,你怎么看?能给顶回去吗?”   右相曾布的府邸之中,这个晚上自然来了不少新党方面的大佬,都是趁着夜色悄悄而来的。   人人手中都拿着一份《文曲星旬报》,围着曾布在那里七嘴八舌的议论着。还有人公然提出,要把《文曲星旬报》给“顶回去”,结果招来了御史中丞赵挺之的一记白眼。   “顶得回去吗?”赵挺之道,“官家到底怎么想的都没弄明白……而且朝中现在又不止我们的人,元佑党人可真得意呢!”   赵挺之其实有点明白赵佶的心思——《文曲星旬报》很可能同废孟皇后有关,不过赵挺之还是不明白两者之间的关联到底在哪儿?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事儿对新党并不是坏事儿。   “正夫。”曾布看着赵挺之问,“你想怎么办?”   赵挺之皱起眉头,吐出一个字儿:“等!” 第五百二十五章 没有最奸,只有更奸(一)   面对《文曲星旬报》的突然出现和开封府民间舆论的转向,新党总体上选择了退缩。自六月十一以后,国子监也安静了,御史台里也没人折腾了,太府寺更是在蔡京的主持下爽快的把州北军营的项目整个打包丢给了万家行。对于宋徽宗把同文馆的地皮以90万缗发卖给万家行的行为,崇政殿里面的新党大佬们也没说出半个不字儿,倒是旧党方面的范纯礼认为非常不妥,提出了公开唱卖的建议……   不过新党里面还是有个把敢于向幸近奸臣说不的青天存在的,宝文阁直学士权知开封府郭知章就是这么一个以正直敢言著称的郭青天。   在他看来,吕嘉问父子强拆州北军营固然不妥,但是纵火之事必有内幕!   而武好古以高额补偿拆迁军营虽然表面看上去仁义,可是结果却是最坏的——之前的强拆不成、军营纵火,和现在商行的高价拆迁加在一起,等于封杀了官营房地产的前途。   以后谁还敢在开封府做官营房产生意?强拆不许了,补偿价钱又高昂。再考虑到官营不可能精打细算,做成了也无多少收益,万一惹出是非还闹个丢官罢职,还不如卖地收税……因为范纯礼的建议,同文馆地块就成了最后一例私下买卖的地皮了,以后凡是官地出售,都得走唱卖行公开唱卖的路线了!   如果地皮都走了公开唱卖,短期看内藏库兴许可以被铜钱绢帛塞满。但是内藏被塞满的同时,豪商的财富则会以更快几倍的速度积累——看看武好古那个奸商在“都亭驿”和“封丘门内”两个项目中赚到多少钱就可想而知了。   在没有涉足地产之前,武好古开设的共和行一年能赚到几十万缗就顶天了,可是进入地产行业后,一年上百万乃至几百万都是可能的!   而且开封府的豪商可不止武好古一人,要不了多久跟风盖房的就会多起来了。到时候,天下间的财富一定会以更快的速度集中到商人手中……   而大宋又不抑制兼并,如果出现大量豪商巨室,一定会加速土地集中的速度,到那时可就是无数升斗之民上无片瓦,下午寸土了!   这天下,还不得大乱起来?   所以在曾布、安焘、赵挺之等人都选择畏缩之后,郭知章仍然命令下属继续追查州北军营纵火案……只要他还是权知开封府,这个案件就必须要查下去!   不过郭知章彻查的命令却如石沉大海一般,一连多日,居然连个回音都没有。   等到今日,这位郭大府终于有些不耐烦了,一大早就让厅事(厅事是指权知开封府事的官衙)公吏,去将负责调查州北军营大火一案的左厢军巡院使文安邦和司录参军白时中都叫了过来。   和后世电视剧里面总是以名侦探面目示人的开封府尹不同,真正的权知开封府事或权发遣开封府是不大管司法审理的,开封府厅事之下,有专门负责审案子查案子的机构,主要是司录司(相当于法院)和左右军巡院(相当于公安局)这三个衙署。另外,开封府的推官、判官和左右厢公事干当官也有一定的司法管辖权力。   和后世法院只管审理,公安局负责捉贼的划分不一样,北宋开封府的司录司因为负责关押证人(在宋朝当证人是会被关押的),所以也可以参与案件的调查。   而且上一任权知开封府王觌在第一时间就把参与州北军营拆迁的太府寺厢兵和胥吏,都抓进司录司监狱关起来了,所以开封府的司录参军白时中从一开始就参与了调查。   吩咐公吏去找白时中和文安邦之后,郭知章就在自己的厅事大堂上一边喝茶,一边看起了今天刚刚发行的第三期《文曲星旬报》。   这时天空中落下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雨水敲打在屋檐上,发出轻弱的噼啪声响。   郭知章则蹙着眉头,展开报纸,细细看了起来。今天的《文曲星旬报》上重点刊登了一篇介绍界河商市和北粮南运的文章。   这篇文章提出了一个过去没人敢想的漕运路线——不走日益淤塞的运河,而是先将米粮自海州海运至界河商市,然后在界河商市换装内河纲船沿界河-黄河-汴河进入开封府,或者干脆就输往洛阳白波(洛阳白波是汴河水运的终点,供给西军的漕粮都是在白波登岸,再用车马西运的)。   根据文章分析,这条运输线路虽然看上去很长,但是成本并不高。因为海运是随风而动,东南风起的时候海船北上,日行数百里,从海州至界河也不过数日最多十日。它们便是不走这一路,也不可能逆风南下,只能在海州、密州等地待风等候。   而且海运的运力根本不是运河能比的,一艘海船运上数千石根本不是问题,每年停泊在海州、密州待风的海船总有上千艘,如果能有一半运粮北上,几百万石都能拉去界河商市。   而北流的黄河也有不弱的运力,足可以将几百万石粮食南运——哪怕在这个数字上再打个几折,一年能运个一百几十万石,也可以大大减缓开封府和西北的粮食匮乏啊!   武好古这个奸商,还真是有办法啊……只是这界河商市现在不受朝廷管辖,海商也没有官营的。   这国家的命脉,岂能容私人掌握?   正在郭知章眉头大皱的时候,门外值守的差役忽然来报:“禀学士,白参军和文巡院到了。”   “让他们进来吧。”郭知章放下报纸,整理了一下衣袍,在案几后面端坐着。   白时中和文安邦都是三十来岁年纪,正经的进士出身,都是前途大好的官员。   对于郭知章交待的案件,他们是既不敢置之不理,又不敢,也不可能真的把案情查明了,还真是有点进退两难。   所以郭知章这些时日看清他们二位时,见到的都是愁眉苦脸的表情。而今天,郭知章居然在白时中脸上看到了一种说不出的古怪表情。   “蒙亨。”郭知章连忙问道,“可是州北军营纵火案有了眉目?”   “回禀学士,并不是州北军营纵火案有了眉目。”白时中回答道,“而是下官遇到了一桩古怪的案件。”   “古怪案件?”郭知章道,“说来听听。”   白时中道:“这是一桩死人结婚和离婚案。”   “死人结婚……还离婚?”郭知章笑了起来,“听着都新鲜。”   “是啊。”白时中道,“而且这还是一桩发生在死人和活人间的重婚案。”   “死人和活人,还重婚?”郭知章笑道,“都能写成杂剧本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事情是这样的,本案的原告是开封府城北厢的王寡妇,她是纲商陈家的陈大郎的妻子……陈大郎就是那个死人。而原告则是陈大郎的兄弟陈二郎和陈大郎的前妻余氏。”   “这死人离过婚?”   “离过。”白时中道,“是和离的,因为陈大郎的前妻余氏无出,所以就和离了。可是这余氏是童养媳,和陈大郎的娘亲柳氏关系很好,亲如母女。当时陈大郎和余氏离婚,柳氏是非常反对的。”   “这就是陈大郎的不是了。”郭知章道,“婚姻之事怎么能不听娘亲的话?”   “学士所言极是。”白时中又道,“可是这婚还是离了……后来陈大郎又明媒正娶了王氏为妻。又过了几年,这陈大郎突然患了疾病死去了,也没有留下子嗣。因此陈氏家业就由弟弟陈二郎继承,就在这时,柳氏老夫人召集陈氏亲族,宣布自己儿子和余氏离婚无效,又把余氏接回了家中做了大妇。”   “所以那王寡妇就来上告了?”   白时中道:“也没有马上来告,那王氏在陈家忍气吞声过了一年多,等老太太柳氏死后才来上告的。”   “果然是个离奇案子。”郭知章笑了起来,“蒙亨,安之(文安邦),你们怎么看?”   白时中道:“此案中陈大郎和余氏既然已经和离,那就不是夫妻了。柳氏老太太在儿子死后把余氏接回再做儿子的正房,虽情有可原,但是与法不合,应该是无效的。陈大郎的正室,始终是后娶的王氏。”   文安邦却摇摇头道:“白参军所言也不妥当,因为陈大郎和妻子离婚,其母是不同意的。而且那余氏虽然犯了七出之一的无子,可是陈大郎后娶之妻子也无子嗣,可见无子的问题在陈大郎身上。另外,余氏是童养媳,属于三不去中的有所娶无所归,之前的休妻是不合法的。”   白时中反驳道:“可是陈大郎和余氏是和离,分给了家产,使余氏可以衣食无忧,也不算无所归吧?”   “和离是被迫的。”文安邦马上说道,“是陈大郎仗着家大业大欺负原配发妻,还不理老娘的规劝,是不孝!所以应该是无效的。”   “怎么是无效?”白时中说,“那是开封府衙门判的和离,怎么能无效呢?而且陈大郎后娶王氏时,陈母也没有反对,三媒六聘全都其全,怎么能不算?” 第五百二十六章 没有最奸,只有更奸(二)   郭知章并不知道自己已经中了忠臣武好古的诡计了!   白时中上报的这起离奇案件,根本就是个假案!是武好古和《文曲星旬报》首席主笔赵佳仁,共和行首席讼师何天然,周同的长子界河御拳馆教头周云清,还有原开封府司录司的押司陆人嘉三人一起策划的。   而被誉为开封第一状的何天然,更是其中最为关键的人物——武好古可是个拥有法治精神的新时代忠臣!   有了后世900年眼光,武好古深知忠臣是不能只会尽忠的,还必须拥有法治精神。必须做一个知法犯法,呃,应该是知法玩法,会钻法律空子,会利用法律武器陷害奸臣的新时代忠臣。   要不然忠臣武好古早晚得让各种各样的北宋奸臣给暗害死了……奸臣那么奸,忠臣当然也比奸臣更会奸才行啊!   所以在成立共和行的同时,武好古就开始打造自己的专职法律团队了,通过白飞飞牵线搭桥,又开出每年3000缗的天价高薪,请到了开封府的第一讼棍,有“铁嘴铜牙”之称何天然做了自己的首席讼师。   在何天然的介绍下,武好古又以同样的高薪请拉拢了在开封府司录司担任押司,人称“刀笔大吏”的陆人嘉。   另外,在州北大营纵火案中立下头功的周同的长子周云清,也以3000缗的年薪被武好古延揽,成为了界河商市御拳馆的教头,还被保举了一个三班借职的官身。   有了讼棍、老吏和能够在开封府江湖上呼风唤雨的周家父子的协助,武好古自然能炮制出一个把郭知章郭大青天都蒙在鼓里的假案了。   下午快到傍晚的时候,今年四十来岁,长得有些矮小干瘦,脸上总是挂着温和笑容的陆人嘉陆押司就乘着辆破破烂烂的马车,进了梨花别院。   下车之后,就熟门熟路直奔武好古的内书房而去。书房里面,武好古正和何天然,还有太学上舍的领袖李邦彦一块儿研究“小说”——这可是真正的小说啊!所谓“小说”,在宋朝就是说书人用嘴说出来的长篇故事。根据后世明人的记载,都言及“小说之兴,始于宋仁宗”。到了徽宗朝,开封府城内的酒楼、茶肆、瓦子之中,都有说书人的表演。而其中一些说书大家不仅能说,而且还能写。而且说书人写书人不仅有男子,而且还有女子。   一般而言,男性说书人说的都是王侯将相,天下兴衰,最火的是“三分”,也就是三国类的故事。而女性说书人写书人自然偏重才子佳人的故事了。   除了王侯将相和才子佳人之外,也有一些离奇案件会被写成故事,也算是侦探小说的起源吧。   武好古给《文曲星旬报》招募的记录人,则大多是原来的写书人——写书人才是写故事的,通俗易懂,是广大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而科举士大夫的锦绣文章是官场上和科场上用的,没正儿八经读过书的劳动人民压根看不明白,也听不大懂。   而将“死人重婚离婚案”变成小说的,则是一位平江军来的女说书人,艺名(笔名)是小昱霖,娘家姓李,人称李娘子或李昱霖。是白飞飞的朋友,文笔相当不错,被白飞飞介绍进了文曲星报社,做了个女记录人,也就是女记者——北宋还是有点男女之防的,所以报社需要一些女记者去采访女人。   由李娘子主笔的栏目,被武好古命名为“拍案惊奇”,就是专门写各种离奇古怪的案件的专栏。而“死富商竟有两妻,郭青天难断家案”则是《拍案惊奇》栏目的开山之作!   只要开封府受理了这起案件,下一期的《文曲星旬报》上就会立即刊登出来。   “提举。”陆人嘉走进武好古的书房,冲着正在看小说的武好古拱拱手,“开封府已经受理了,而且郭大府(郭知章)还过问了此案,准备亲自出面调解。”   “调解?这案子还能调解?”武好古放下小说问道。   “提举,这时民事案件,是可以调解的。”   回答的是铁嘴铜牙何天然,他只有二十七八岁的年纪,长得一表人才,面白须长,眉目英挺,看着好像个大官——其实他也是个士子,从17岁开始参加开封府的发解试,前前后后考了三次,次次落榜。   而为了在开封府谋个生财之路,何天然就拜了个老讼棍为师,学习刑名律法,几年之内竟然达到了精通的地步,成了开封府有数的大状,又打赢了几场非常艰难的官司,一举成名,得了个铁嘴铜牙的绰号。   这次的案件,就是他根据武好古的要求,一手炮制出来的!绝对是个让郭知章头疼的假案子!   何天然得意地说:“而且民事案件通常是不会存在一方占尽道理的情况,多半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所以开封府的司录司都是先调解,后裁断的。而属下出给郭大府的难题,足够他头疼上一阵子了。若是他胡乱判了,输掉的一方去敲登闻鼓也是可以的。”   何天然设计的案件是“双方都有理”,被告是“被冤枉”离婚的,而且又是“三不去”,又是奉了母命“复婚”,是尽孝道。而原告更是无辜,她是明媒正娶来的,却在丈夫死后被婆婆欺负,做了“二夫人”,现在婆婆已死,她再上告也不违反孝道。   如果说有谁是错的,那无疑就是死了的陈大郎和陈母柳氏了……   “士美。”武好古扭头冲李邦彦道,“等《文曲星旬报》把李娘子写得小说登出来,你可得让太学里面的才子们多多投稿写评论。而且,还要不露声色,可知道了?”   李邦彦连忙拍着胸脯笑道:“提举只管放心,邦彦在太学里面还是有点人缘的。”   武好古点点头,“很好!事成之后,我帮你引荐蔡学士……有他照应你,将来你授了官就不怕不能平步青云了。”   李邦彦闻言大喜,忙抱了抱拳:“在下多谢提举。”   《文曲星旬报》主要是面向大众的,而太学生的“评论”,则是加快引起上层注意的办法。等到这件假案子的影响大了,宋徽宗就能把它拿到崇政殿上当闲话说了。   到时候,韩忠彦、曾布、范纯礼这些宰执重臣就得表态了——你们都是大宋朝最青最青的青天,这么个案件总难不住你们吧?要不然这个青天就不够青了。   而要表态,一夫两妻肯定是乱伦啊!而且给死掉的人娶妻更是乱弹琴了。哪怕再情有可原,也只能判决死掉的陈大郎和余娘子的婚姻关系不成立……至于陈家怎么补偿余氏,那就另当别论了。   ……   十日后的夜晚,副相范纯礼到访韩忠彦府邸时,这位大宋首相刚刚吃了晚饭,正在书房里面一边喝茶,一边借着灯光看报纸——虽然《文曲星旬报》出了没几期,但是韩忠彦还是养成了看报纸的习惯。   因为耳目被蒙蔽起来的不仅是宋徽宗,韩忠彦这个首相也是个“又瞎又聋”的。他是豪门出身,小时候被关家里面读书,中了进士后又平步青云,根本没怎么接触民间疾苦就当了高官。当了高官后更是高高在上,哪有机会接触民间?   所以在《文曲星旬报》出现后,韩忠彦在察觉苗头不对的同时,也觉得自己同样需要怎么一份报纸……   另外,《文曲星旬报》上最近又在炒作“北粮南运”的问题!对于把开封府的饭碗看得比天都大的北宋朝廷而言,如果每年能从界河-黄河-汴河水路运来哪怕100万石,那也是天大的好事了。   而且《文曲星旬报》上这几期还刊登了几篇河运纲商的访谈,对北流黄河的运力有非常详细的介绍。按照纲商们的说法,北流黄河的航道上是有大量空船南返的。因为宋辽贸易报平衡,大宋出口的东西多,进口的少。而南返的空船如果都装上粮食,100万石米粮就有了……   “彝叟,你看了《文曲星旬报》上关于北粮南运的文章了吗?”   看到范纯礼到来,韩忠彦就笑着提起了北粮南运。   “一年100万石啊……”韩忠彦笑道,“这样就再不担心开封府的黎民百姓挨饿了,运去西北的军粮也不会缺乏了。我看这事儿今年就可开始准备,等秋粮收上来以后,就在海州存放上120万石。明年夏天,就可以乘着东南风运往界河了。”   他顿了顿,“这事儿就让界河市舶司全权操办如何?”   范纯礼摆摆手道:“师朴,这事儿不着急……现在离秋收还早呢。你且看看《文曲星旬报》上那个拍案惊奇栏吧!”   “拍案惊奇?”韩忠彦一笑,“无非就是些离奇古怪的案件,这不是我们宰相需要关心的。”   “相公,你先看看,看了就知道了!”范纯礼跺跺脚,“恐怕是有人盯上元佑皇后了!”   “元佑皇后?”韩忠彦一愣,“到底是怎么啦?” 第五百二十七章 没有最奸,只有更奸(三)   “这这这……”   韩忠彦看完了“死富商竟有两妻,郭青天难断家案”一文,顿时有一种被雷劈中脑袋的感觉。   这事儿说的不就是皇宫里面两位先帝皇后吗?   “师朴,武好古那厮要害孟皇后啊!”范纯礼咬牙道,“咱们可不能再容这个小人胡作非为了!”   孟皇后是没有实权的皇后,现在后宫地位最高的女人是宋徽宗的老婆王皇后。所以废不废孟皇后对旧党的影响不是直接的,但是孟皇后是面旗帜。   在哲宗朝的时候,围绕着孟皇后的废立,新旧两党展开过激烈的争斗。而孟皇后在元符三年的复立,也标志着旧党东山再起。   所以现在孟皇后一旦被废,也意味着旧党已经失宠——大宋官场上,除了新党、旧党之外,可还有为数众多的墙头草。一旦旧党失势,那可就是墙倒众人推了。   “不不,这事儿不可能是武好古的意思,武好古怎么可能害孟皇后?”韩忠彦连连摇头,“彝叟,现在文曲星报社的东家可是赵小乙啊!”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范纯礼也有点急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孟皇后再一次被废吧?”   “这……”韩忠彦拧着眉头,一脸的愁苦。   他实在是没有办法了,难道真的去和官家硬怼?这样能行吗?朝中可还有熙宁奸党存在呢!他们巴不得废了孟皇后……   ……   “这《文曲星旬报》难道是为了废掉元佑皇后而开办的?这武好古到底是哪头的?”   曾布的府中,看了赵挺之送来的报纸,曾布也是一头雾水。   武好古是旧党啊!他老恩师是苏东坡,弟弟的岳父是韩忠彦,自己又是天然亲近旧党的开封府豪商。这样的人应该保着孟皇后啊,怎么能在《文曲星旬报》刊登这种“小说”?   “武好古是官家那头的!”赵挺之笑了笑,“文曲星报社的东家是开封布衣赵小乙啊!”   “对了,令郎也是《文曲星旬报》的主笔!”曾布这个时候忽然想起赵明诚了,“到底怎么回事儿?”   “是官家要废孟皇后。”赵挺之笑道,“看来官家还是倾向我们的。”   别看之前新党因为武好古的原因连连吃瘪,但是和废掉孟皇后相比,那些都是小挫折——吕本知的死根本连小挫折都不是!只要孟皇后被废,新党就能大胜一场了。   “倾向我们?有吗?”曾布想了又想,实在想不出赵佶会为了支持新党废掉孟皇后这面旧党的大旗——如果旧党现在干啥事儿都不行,还尽给朝廷添乱,赵佶这么干还是有理由的。可是现在旧党干得不错啊,御前骑士总归过1000家了,虽然花了一百几十万,但还是物有所值的。府兵制的试点也开始进行了,将来能不能成功不知道,但眼下一定会有点成绩出来的。   另外,赵佶要卖地皮给自己修园子的事儿旧党也没拦着,倒是新党的吕嘉问给赵佶添了堵……   赵挺之笑了笑,“子宣,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这事儿肯定是好事儿……你说韩忠彦和范纯礼到时候会不会拦着不让废孟皇后?若是他们拦着,我们要不要帮着官家废掉孟皇后?”   “当然要帮着官家了!”听了赵挺之的话,曾布顿时眼前一亮,一拍桌子道,“最好能利用这个机会和元佑奸党斗上一遭!”   ……   同一个晚上,在开封府内城,纪忆的宅邸中,在家养病的纪忆,这时也在和守选的章援一起看报纸。   纪忆的病不是装的,是真病了。大概吃了不干净的鱼脍,腹泻拉肚子了,在床上躺了好些日子,才稍稍好了些。   在床上卧病的时候,纪忆也没忘记留意朝中的变化,自然就注意到《文曲星旬报》了。   不过纪忆的看法和韩忠彦、曾布他们稍有不同,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也办一份一样的“旬报”。也不用动什么脑筋,直接抄袭武好古的《文曲星旬报》各种办法就行了。   当然了,报纸的立场肯定是不一样的。《文曲星旬报》是亲旧党的,而纪忆准备办一份亲新党的报纸,专门和《文曲星旬报》唱对台戏。   为了更好的抄袭,纪忆养病的时候,顺便也在研究《文曲星旬报》,几乎是每个字儿都不落的在看。   “不对啊……”看着报纸,纪忆的眉头忽然皱了起来。   “怎么不对?”章援笑着问。   他这些日子一直在守选,也没离开开封府去海州陪落难的章惇——章惇在出京之后,就一直是旧党方面的御史谏官弹劾的目标。而且还真的找到不少罪行,特别是挖出了章惇在绍圣时期设置的看详元佑诉理局大搞陷害“忠良”的行径,使得章惇丢掉了越州知州,贬为武昌军节度副使,海州安置了。   当然了,章惇在海州的日子是不会太难过的。纪忆早就在海州朐山县城以南购置土地建了大宅,现在正好给章惇居住。而且章惇在台上的时候也不啥清官——他也谈不上巨贪,只是适当贪一点,但是积蓄还是非常丰厚的!   而据章惇信上说,他这些日子就在海州游山玩水,还在苏东坡主持的云台学宫住了些日子。发现云台学宫的课程很有意思,不仅允文允武,还有许多杂学实学。   另外,章惇还在海州发现了一所专门教人造船和驾船的船政学堂,居然也是挂在云台学宫旗下的。里面不仅有海州吴家派出的老师,还有不少白番老师,大都是信奉摩尼教的(他们是摩尼教选人家族的船匠),也有两个是信天方教的(就是白思文给武好古找来的古拉姆)老水手……   不过章惇的厄运显然还没结束,就在建中靖国元年以来,他就被谏官任伯雨弹劾了八次之多!任伯雨甚至还在弹章中提及了打破“贬官止于海州”的底线,把章惇贬黜去岭南!   “这篇‘死富商竟有两妻,郭青天难断家案’说的事情,怎么有点像孟皇后和刘皇后啊?”   纪忆的政治敏感度还是一流的,哪怕病病歪歪了,还是在第一时间察觉出了问题。   “当然像了!”章援道,“就是照着编的嘛!”   “照着编的?”纪忆一愣,“四叔……你难道和元符皇后还有联络?”   章惇和元符皇后刘氏的关系当然是好的!没有章惇帮着陷害孟皇后,刘皇后根本上不去。而且哲宗皇帝去世前都和刘皇后、章惇关照好了,让他们一个人做太后,一个做顾命大臣……可惜两人命苦,哲宗皇帝没有挨到赵佶的儿子出生就去世了。   章援笑了笑道:“忆之,这可真是没有想到啊!元符皇后似乎和官家勾搭上了,孟皇后莫名其妙的又要被废一回了!”   “甚?”本来病病歪歪的纪忆听到这话猛地就在床上坐起来了,“四叔……你说的勾搭是何意思?”   章援压低了声音:“就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意思!”   “官家和先皇皇后……”纪忆瞪大了眼珠子,这事儿也太离谱了吧?现在又不是唐朝,现在是家法森严的宋朝,怎么可能在皇宫中发生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   章援点点头,“我猜的,不过也差不多……因为官家不仅要废孟皇后,还要立刘皇后当太后了。如果他们没勾搭上,官家为啥这么干?”   章援当然拥有联络刘皇后的渠道,不过刘皇后肯定不会和章援说自己勾搭上了赵佶,但还是告诉章援自己要当太后了……章援那么聪明,当然猜到怎么回事了。   赵佶又不脑残,没事儿给自己找个太后干什么?肯定是被刘皇后迷晕了——差不多也是脑残了!   不过这个女人,还真有点武则天的本事!   “这这这……”纪忆真是又惊又喜了。   很快太后就是自己的后台啦!天上掉馅饼,不,天上往下掉官帽子啦!   章援笑了起来:“忆之,别高兴太早了。要废孟皇后容易,要立刘太后却是不易的。”   “也对!”纪忆一下子又有点失望了。这事儿的确没那么容易,废孟后是一回事儿——孟皇后复立的事儿根本就不合礼法,哪有给死人再立一房夫人,而且还压在原来的夫人头上的?向太后完全在乱来啊!   可是立刘皇后做太后一样是乱来……太后是皇帝的妈妈和奶奶才能做的,哪有给皇帝的嫂子做太后的?而且太后的地位比皇后要大啊,万一赵佶不幸早逝了,谁来垂帘听政?刘太后还是王太后?   “我们得帮刘皇后啊!”章援对纪忆道,“忆之,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那件事儿吗?”   “哪件事?”   章援淡淡地说:“就是把元符三年正月十三的事情告诉旧党那几个谏官御史的事儿!你一直拖着没有去办,现在可是个机会了?”   “对!机会到了!”纪忆咬了咬牙,“我明天就去见任伯雨!”   章援点了点头:“孟皇后被废,刘太后被立,就是我们脱离苦海的机会了!” 第五百二十八章 没有最奸,只有更奸(四)   皇宫,崇政殿。   官家赵佶端坐在御座之上,宝相庄严,好一副有道明君的模样儿。   大殿之中,宰执、枢密、御史、翰林学士、中书舍人等等重臣,或是端坐在杌子之上,或是恭谨肃立,或正在起立发言。   正在发言的是翰林学士兼同知枢密院事蒋之奇。   蒋老头发言的内容和“北粮南运”有关,他在元丰年间当过好多年的六路发运副使和六路发运使,而且颇有政绩。在任期间主持开凿了龟山左面至洪泽湖一段新河,不仅增加了运河的运输能力,还使淮河分流,减轻了水患。因此是公认的漕运专家,他在报纸上看到了“北粮南运”的建议,觉得非常有见地,所以就上了奏章请求试行。   不过他并不赞成由界河市舶司主持北粮南运,而是主张由六路发运司统管。原因也很简单,六路发运司北运的粮食多少不仅取决于运河的承载能力,也取决于六路发运司籴买米粮的数量。在六路上供的六七百万石米粮中,籴买数量约有一二百万石,其余都是收缴的赋税。如果要增加一年上百万石的运输量,六路发运司就必须籴买更多的米粮,还要建造更多的纲船,而且还要考虑东南六路的粮食生产情况。总之就是一个非常麻烦的事情……   滔滔不绝说了一大堆废话的蒋老头当然不会知道,武好古这个奸臣压根就没考虑要从东南六路大量够买粮食走海路北运——《文曲星旬报》刊登的那些从海州北运米粮的建议都是骗人的,海州的粮价并不算低廉,绕过山东半岛的海运路线也太长,虽然顺风情况下是花不了太多时间,但是路线一长就容易出海难事故。种种因素相加,运粮的成本是不低的,那么界河市舶司上哪儿去牟取暴利?   武好古真正的盘算是用从海州够粮北运的名义来向朝廷索价,然后少量从海州购买粮食海运北上,大量从辽国的东京道买粮食。   辽国东京道就是后来的东北大粮仓啊,土地肥沃,人口稀疏,大片的黑土地没有被开发,增产的空间很大,而且有辽河水运和渤海湾海运,运输成本也不高。   如果武好古让界河市舶司在界河商市采购辽国东京道的小麦以代替来自大宋东南的稻米,再参考从东南六路籴买稻米的成本来订价。那么单是每年七八十万石(从海州购买二三十万石)的东京道小麦,就能让界河市舶司吃到几十万缗的差价!   宋徽宗现在也不知道武好古的盘算,所以他觉得蒋之奇所言还是有点道理的。不过他也没有马上做出决定,而是在蒋之奇的话的说完以后,不置可否地思索了一会儿,就将话题引向了一桩奇案。   “不知诸卿可知道最近开封府出了一桩死人娶两妻的奇案?”   听到赵佶的话,在场的旧党大员们心中都是咯噔一下。   最近开封府可出了不止一桩死人娶两妻的奇案!如果皇宫外面的这桩奇案最后判定余氏同死去的陈大郎的复合无效,那么宫中的孟皇后怎么办?   如果判定余氏和死去的丈夫复合有效,那么就等于承认了一夫可二妻和死人可娶活人为妻……那儒家人伦还要不要了?不要人伦不成了禽兽了?为了一个孟皇后,就让大家都去做禽兽也不行啊!   这事儿还真是难办啊!   “陛下。”次相曾布发言了,“臣知道此案,臣以为余氏和陈大郎的和离虽然不妥,但是在陈大郎死后复合更加荒谬。死人怎能娶活人为妻?一夫又怎能娶两妻?此等做法有违人伦之道,乃是无知老妇出于婆媳之情所为,开封府不能因此坏了人伦大道。”   “和离既然不妥,那就应该是无效的。”韩忠彦硬着头皮发言了,“因此余氏一直就是陈大郎的正妻,而后娶的王氏不应该被视为正妻!”   御史中丞赵挺之插话道:“和离不妥也离了,有开封府的文书为证,如何无效?而王氏入门又有三媒六聘,礼法俱全,如何不是正妻?若三媒六聘娶进来的妻子都可不算,那人伦之道还不俱坏?”   旧党这边的范纯礼也硬着头皮起身发言:“婚姻之道当从父母,陈大郎违逆母命,离弃结发,是为不孝。我朝孝治天下,应当判处离异无效,所以余氏才是陈大郎的正室。”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新党方面的李清臣接过话题道,“余氏因为无子被弃,陈大郎所为是符合孝道的,而当时陈母也未在开封府提出异议,因此不能判定陈大郎不孝。之后陈母主张陈余二人复合,乃是因为陈大郎至死无后,可见无后之根源不在余氏,且陈母和余氏情若母女,所以才将余氏接回。离异之事虽然对余氏不公,但是并不有违孝道,而且陈大郎也拿出资财,妥善安置余氏生活,因此也不违反三不出中的有取无归。所以陈大郎和余氏的和离,完全是合法有效的。”   这事儿的道理当然在王氏一边了!何天然何大状一年三千缗的薪水不是白拿的!所以旧党的几个君子怎么都说不过新党奸臣的。而且……旧党的君子们也不是金牌讼师啊!他们是科举考出来的官这个不错,但是宋朝的科举不考律法,虽然在高中后会进行一律法方面的培训和考核,但是这种培训考核往往流于形式,并不能让官员成为法律方面的专家。   而且儒家官员的法律意识通常比较单薄,这和儒家思想中轻法律,重教化的路子有关。   而与此同时,宋朝的讼师却是经过专门的“讼学”培训,有专门的教材,有专门的行会,还有师傅带徒弟,早就一个个比猴还精了。   官员怎么可能玩得过讼棍?所以逼不得已之下,大宋朝廷只得出台了“告事不干己法”的规定,用来打压讼棍。不过这条法律只能压缩讼棍在堂上的活动空间,写状纸,串口供,寻漏洞,找证据等等法律方面的活动,还是需要讼棍的。   而武好古则是玩法玩出了新高度,聘用了“常年法律顾问”,凡是共和行及下属商行,武家内账房和武好古本人所签署的合同凭由,必须由讼师团过目或起草。   他甚至还给界河商会、界河商市元老院和界河商市政所聘请了专职的讼师团,其中不仅有精通宋朝律法的讼师,还有从析津府请来的辽国讼师。   而界河商市的“内部条例”,也都是由讼师团先行制定,然后再由元老院讨论并表决通过的。   ……   崇政殿内问对的结果肯定对旧党和孟皇后大大不利,哪怕韩忠彦和范纯仁费尽口舌,也终究是不占理的一边。   旁听了这场问对的左正言任伯雨皱着眉头从崇政殿里出了,一路无言回到门下省的公厅时,还没有想好怎么反击新党奸臣和武好古那个小人,就有胥吏来报告,说是他的次子任申先来了,就在右掖门外等候。   “可说是何事?”任伯雨眉头大皱。他这儿子正在太学念书,现在才近午时,不好好用功,怎么跑来找爸爸了?   “只说是有要紧事情。”胥吏回答。   “要紧事情?”   任伯雨想了想,就道:“叫他等着,我很快就去见他。”   说完之后,任伯雨又稍稍料理一些要紧公务,然后就出了门下省,直往右掖门而去,在这座宫门之外见到了在树荫下立着躲太阳的儿子。   “二郎,出了何事?”任伯雨快步走过去,也不等儿子行礼就首先发问。   任申先左右看看,显得非常神秘,看到没有闲杂人等,才低声道:“爹爹,纪忆要投靠旧党……”   “说甚呢?”任伯雨狠狠瞪了儿子一眼,“哪有旧党?朝中现在只有熙宁奸党一个朋党!”   “儿子失言了。”任申先被老子一训,连忙改口道,“是纪忆要,要揭发章惇的罪行!”   “甚底?”任伯雨一愣,“他不是章惇的孙女婿吗?怎么要揭发岳祖丈?该不会是个圈套吧?”   “这个……”   “是甚罪行?”   任申先咬咬牙,“谋反!”   “谋……谋反?”任伯雨瞪大了眼珠子,“这,这怎么可能?”   章惇是奸臣,但是他对宋哲宗这个昏君可是忠心耿耿的!怎么可能谋反?宋哲宗活着的时候,他可是“二皇上”啊,他说什么宋哲宗都照办,还谋哪门子反?再说他也没有谋反的实力……这个罪名一听就是诬陷,当今官家怎么可能相信?   “儿子不知。”任申先摇摇头,“但是纪忆那厮说有铁证!”   还有铁证?   任伯雨吸了口气,心里面盘算起来。谋反可是天大的案子了!如果章惇真的谋反,那么肯定有同党。一个人怎么反啊?他又没兵权,一糟老头子能打几个殿前精锐?   而要抓捕章惇的同党……肯定得去熙宁奸党的阵营中抓啊!什么曾布啊,蔡京啊,安焘啊,蒋之奇啊,张商英啊,他们个个都是造反嫌疑犯,哪怕不逮起来,也得靠边站。   那么旧党,哦,没有旧党,而是朝中的无党君子岂不是大获全胜了? 第五百二十九章 没有最奸,只有更奸(五)   浚仪桥街,景灵西宫畔。   这是一座小而精致的茶楼,两开间的门脸,两层楼高,一楼是厅堂,二楼是雅间,除了供应茶水之外,还兼营一些小点心。   现在正是喝午茶的时间,小小的茶楼里面顾客盈门,底楼的厅堂,二楼的雅间,全都坐满了客人。在底层的雅间里面,还有艺人在“说三分”,说到精彩之处,更引来一阵阵喝彩。   任伯雨已经换了一身便服,跟着儿子走进了茶楼,一路走上了二楼,然后走进了一间小小的雅间。雅间里面,正立着一个穿着青色儒服的男子,在窗前欣赏着外面的景色,此人正是纪忆。   “纪忆之,直恁清闲?”   任伯雨让自己的儿子守在门口,自己则走了进去,在纪忆身旁站定,“你怎地还没去京兆府赴任啊?”   “京兆府的事情哪有开封府这边好啊?”   “那你有何要事说与老夫?”   任伯雨淡淡说着,也把目光投往窗外。   窗外正是一片艳阳天。   但是酷烈的阳光仍然阻挡不了开封府市民从事商业活动的热情,外面的街道上车水马龙,到处都是沿街叫卖的商贩。   这座天下首善之都,的确比日益萧条的京兆府不知好了多少。不过想留在开封府肯定不是纪忆出卖章惇的理由……   “你知道元符三年元月十三日清晨,也就是先帝弥留之时,下官去了哪里?”   “老夫怎么会知道?”任伯雨的眉头已经皱起来了,他已经预感到纪忆要说的事情,很可能和官家即位有关!   “我去了端王府!”   “端王府?”任伯雨愣了愣,“你和官家在一起?”   “不仅是我。”纪忆说,“武好古和高俅当时也在端王府,潘孝庵则在天色将明之时带领甲士到王府迎驾入宫。”   “不对啊……”任伯雨的眉头拧成了一团。   他听出问题了!   如果纪忆真的在元符三年元月十三日清晨同官家、武好古、高俅在一起,还见证了潘孝庵前来迎驾……那他为什么不是官家的心腹?   武好古现在提举界河市舶司,潘孝庵管着琼林苑修造所,高俅则是御前骑士的头目。而且三人的官阶都提升过了,虽然也不是什么大官,但是都担任要职,妥妥的天家心腹啊。   而纪忆在官家即位前,也是端王府圈子里面的人物,自己又是探花郎,如果真的在元符三年元月十三日有“护驾入宫”的功劳,现在怎么都得当上知县了。   武好古的弟弟武好文现在都是知县了,纪忆居然不是,纪忆在高中之前可就是从九品的文林郎了。资历远远超过武好文,而且纪忆是省试第一,武好文只是第六……   而且纪忆高中之后也没得到入秘书省或是担任两使幕职官的机会,只是给了一个司法参军,这也不是官家心腹该有的待遇啊!   难道是受了章惇的拖累?   任伯雨摇摇头,也不可能。纪忆那时候好像还没娶章惇的孙女呢!那厮看着也不会为了个女人就和官家疏远吧?   “正言也觉得不对是吧?”纪忆苦苦一笑,“其实官家并没有亏待下官,而是下官做了对不起官家的事情,险些误了官家的大事!”   对不起官家?任伯雨愣愣地看着纪忆,心里实在想不出来纪忆在那个清晨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赵佶的事情?   纪忆又是一声叹息,“当日,下官是奉了章惇和其子章援的命令,请官家离开王府去看卫夫人的一幅真笔字帖的!如果不是武好古的阻挡和潘孝庵及时到来,官家就会被我引出王府。而现在坐在御座上的那位,恐怕就是简王了!”   “啊!?”任伯雨瞪大了眼珠子。原来章惇真的想造反啊!而且差一点就成功了!武好古和潘孝庵这两个小人原来有拥立护驾之功,怪不得那么得宠!   而纪忆这厮则参与了章惇的谋逆,虽然多半也是被蒙蔽的,但毕竟参与了,所以才蹉跎如此……   纪忆看着任伯雨,长叹了一声:“正言,下官所言句句都是实情……便是到了御史台,下官也不会改口的!”   任伯雨吸着凉气儿,纪忆说的这事儿还真是可以往谋反大案的方向上整了!就算最后整不出个大案,也能让新党奸臣们吃不了兜着走。   “你想要甚好处?”任伯雨也不是三岁小孩子,自然知道纪忆不会白白去御史台作证——他这可是把新党往死里得罪啊!   纪忆苦苦一笑:“纪某官场蹉跎是注定的……官家不穷追纪某之罪已经够宽仁的,还能奢望将来荐跻二府不成?不过纪某是巨商之家出身,除了会做官,还会经营生财。若是韩相公、范相公能让纪某去长久提举泉州市舶司,那纪某也安心了。”   这是破罐破摔,要去泉州贪钱了?   任伯雨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对,“难道曾布、安焘他们不肯让你去泉州?”   纪忆轻轻哼了一声:“他们若肯让下官去泉州,下官怎会赖在开封府不走?这泉州可是遍地黄金啊!”   任伯雨还是将信将疑。   纪忆又道:“而且,他们也不知道元符三年元月十三清晨的事情……他们要是知道了,只怕饶不了纪某!”   原来如此!任伯雨心说:这纪忆还是太嫩了……曾布、安焘、赵挺之要是知道了,恐怕会比自己更积极的弹劾章惇了!   ……   “弹劾章惇谋反?彝叟,这事儿不会是个圈套吧?”   “是圈套有能如何?台谏本来就风闻言事,就算没有这事儿,官家还能治罪?”   “有应该是有的……还可以找人核实。”   “对啊!师朴,这可是个机会啊!若是章惇谋反的案子做实了,曾布怎么都跑不了,他当时可是知枢密院事。”   任伯雨当然不敢不和韩忠彦、范纯礼通气就盲目上奏弹劾章惇造反。所以当天晚上,韩忠彦和范纯礼就在韩府的内书房里面密谈开来了。   两人商量了半天,都觉得这是个天上掉下来的绝佳机会——只是这个机会来的有点寸!怎么就在孟皇后要废没废的时候来了呢?   孟皇后的事儿不可能通过讲道理挽回了,因为道理在奸臣一边啊!可是章惇谋反的案子却可以把奸臣们扳倒……只要奸臣一倒,哪怕孟皇后保不住,也没有什么大碍了。   章惇如果成了反贼,赵挺之、李清臣、安焘、蒋之奇也许不怕。可是曾布、许将、蔡京他们这些当时都跟着章惇混的奸臣肯定保不住。即便不是扣上反贼的帽子逮起来,也得回家吃老米了。   而且……章惇是新党的首领,要把他打成反贼来查的话,是不可能让赵挺之主持的。   也就是说,御史中丞的职位肯定会落入旧党之手。这样台谏系统将会成为旧党的工具……   再说了,这事儿好像也没什么风险,就算弹劾失败,也不可能对旧党造成什么损害吧?   不过韩忠彦还是留了个心眼,当天晚上就派了心腹去找高俅(高俅住在城内,武好古和潘孝庵都在城外)核实了情况。在确定纪忆当日真的受命引诱赵佶出王府后,才最后下了弹劾章惇谋逆的决心!   ……   “大郎,好消息啊!新党的奸贼这回可要完蛋了!”   第二天一早,武好古刚刚洗漱完毕,正准备用早餐的时候,兴奋了一个晚上的高俅就到访了梨花别院,还给他带来一个“特大喜讯”——新党要完蛋了!   “不可能!”武好古马上摇了摇头——历史书上明明写着是旧党完蛋!高俅啊,你犯了历史虚无主义的错误了!   “怎么不可能?”高俅看了眼正陪武好古用早餐的潘巧莲和西门青,又看看正忙着把白粥、蟹粉包子、酱菜和咸杬子(咸鸭蛋)摆上桌面的罗汉婢和金瓶儿——没有发现外人啊!   “错不了的!”高俅压低声音道,“纪忆那厮出卖新党了,向任伯雨告发了章惇谋反的事情!昨天晚上韩忠彦的儿子到我家来问了此事……今天任伯雨就要露章弹劾了!章惇的逆案一成,你想想,新党那帮奸贼不都完了?这下可就是众正盈朝,再无祸国殃民的奸贼蒙蔽圣听了!”   怎么会没有奸贼?武好古看着高俅心道:你这个高太尉就是奸臣啊!还有童贯、梁师成、杨戬这三个阉贼!还有王甫、李邦彦这两个很快就要做官的奸贼……怎么会没有奸贼?   不对啊!历史上好像是旧党要完蛋了,很快就是蔡京做宰相了……难道因为自己的蝴蝶效应就改变历史了?   “纪忆之为何要出卖新党?”潘巧莲有些不明白,插话问道,“他这样有好处?”   “哦,他想当提举泉州市舶司。”高俅道,“那可是个肥缺啊,干上几年怎么都得捞上一百万吧?”   “为了捞钱?”武好古皱眉,纪忆那混球虽然不是好人,但也不是个贪婪之辈啊。不至于为了几个钱就把新党卖了吧?   这事儿很不对劲儿啊! 第五百三十章 没有最奸,只有更奸(六)   知道不对,却也晚了!   这年头没手机没电话的,武好古也不可能插上翅膀飞到城内去警告韩忠彦啊。   而且他就算能飞进城去也晚了,因为常起居现在已经开始了,赵佶正在文德殿上听政,再过一会儿就是崇政殿召对了。而任伯雨的露章弹劾现在已经递出去了,拍马也收不回来了……   “任卿!”坐在崇政殿御座上的赵佶,手上拿着刚刚收到的弹章,眉头紧皱。   这封弹章,并不是他想看到的,要不然章惇这些日子也不会安安稳稳呆在海州了。毕竟在元符三年元月十三日的事件中扮演反贼角色的,并不是章惇!   而且……赵佶现在已经从元符皇后刘氏那里得知,先帝的确留下了亲笔手诏,要传位给简王赵似!而这份手诏在谁手里,刘氏也不知道。   可能被向太后销毁了,也可以在朱太妃手中,甚至可能在章惇那里!   在赵佶即位的这一年多时间中,也没有任何关于先帝遗诏的传闻出现。而赵佶现在已经坐稳了江山,自然也不想再掀元符三年元月十三日事件的盖子——这事儿,就当没有发生过不是很好吗?   这个任伯雨怎么就偏偏要掀开这个不能掀开的盖子呢?   “臣在!”任伯雨立即出班行了一礼。   “你弹劾章惇谋反……”赵佶顿了顿,“这个罪名可非同小可啊!”   任伯雨回答道:“臣多方查访,现在已经有了证据,只要必须降旨将章惇之子章援,孙女婿纪忆圈禁诏狱,就一定能得到铁证!”   “是吗?”赵佶心说:该不该让他们去查呢?这事儿真是让人为难啊!   不让查肯定是不妥的……左正言露章弹劾前任宰相谋反,这种案子怎么可能不查一下就不了了之?而要查的话,会不会查出什么不该查到的事情?   想到这里,赵佶就把目光转向了曾布——曾布虽然和章惇并不和睦,但是两人毕竟共同辅政多年!如果章惇是个反贼,那曾布这个掌握枢密院的新党干将怎么都逃不了同党的罪名吧?所以赶紧想个理由给自己还有章惇开脱吧!   曾布正在心慌呢!他隐约知道一些“元符三年元月十三日事件”的情况,不过并不知道章惇是奉了先帝的诏命行事,还以为是章惇的野心在作祟。这些日子他眼见着章惇不断被弹劾,却不加援手的原因就是害怕被赵佶看成章惇的同党。   现在被赵佶那么看了一眼,马上就站起来说:“陛下,老臣请求彻查此事!若任正言所奏属实,应当穷治章惇之罪!”   什么?赵佶一愣,心说:你这样对待同党?这也太不够朋友了吧?   “臣也建议彻查!”韩忠彦听到曾布都主张彻查了,自然不会替章惇说话了,马上也起身发言。   “臣建议彻查!”   “请陛下降诏彻查!”   “请彻查章惇谋反之案……”   好嘛!这下事情不可收拾了,满朝重臣一致意见是要彻查,不查也不行了。   “赵卿。”赵佶点了赵挺之的名,“你觉得谁来负责调查章惇为好?”   赵佶觉得赵挺之也是新党,虽然和章惇关系不好,但是看在王安石的面子上,总该包庇一下吧?   “臣推荐任伯雨、陈瓘、陈师锡和陈次升负责彻查此案。”   赵挺之一口气推荐了四个旧党,两个正言,两个御史,都是狠狠咬过章惇的。   你该多恨章惇啊!赵佶听了这四个人的名字,也是倒吸口凉气,心想:有机会一定得找李清照问问……   赵佶轻轻叹了口气,他现在也没法子了,只能降诏说道:“那就着令任伯雨、陈瓘、陈师锡和陈次升彻查此案吧!”   ……   武好古并不知道存在一份要命的遗诏,赵佶从没和他说过,历史上也没有记载。所以他去拜访韩忠彦的时候,还不知道旧党的君子们因为什么原因倒了大霉……   不过他还是隐约感觉到旧党马上就要失势了!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建中靖国压根没有二年,明年就是崇宁元年了——崇宁的年号是有深意的,崇就是推崇的意思,宁则取自宋神宗的熙宁年号!而王安石的变法因为开始于熙宁年间,所以又被称为“熙宁变法”!   “大郎,你来的正好!”韩忠彦是在自家中堂和武好古见面的,才一见到武好古,他就劈头问道,“你和我说说,《文曲星旬报》上写的那个‘死富商竟有两妻,郭青天难断家案’是怎么回事儿?是谁让写的?”   “这事儿您就别问了!”武好古摇摇头,一脸苦笑,“您就是问,我也不能说!”   其实已经说了!韩忠彦心里明白,一定是官家的意思!可是官家为什么要废孟皇后呢?孟皇后是长得丑,可是他又不是现在这位官家的皇后啊!嫂子丑一点不是问题吧?   “官家为何要废了孟皇后?”韩忠彦想了想又问。   武好古叹了口气:“相公,您就别问了……过一阵子,您就都清楚了!”   等待赵佶立刘皇后做太后的时候,韩忠彦肯定能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现在还有一桩要紧事情。”武好古说,“章惇谋反的案子,一定是个圈套!”   韩忠彦皱眉道:“此事的确蹊跷……不过查一查应该也无大碍的。大郎,你是不是知道内幕啊?且和我说说那日到底是怎回事?”   “不可说,不可说。”武好古连连摇头,“太后有过口谕,不让说的。”   向太后原来也没找到赵煦的手诏,所以不想把事情闹大——反正章惇也认怂了,赵佶也即位了,把事情闹大,万一有谁丢出赵煦的手诏,事情怎么收场?向太后又不是武则天,没那么凶残的。   “太后?”韩忠彦也觉得有点不对头了,向太后可是深恨章惇的,为什么不穷治其罪?   “相公,现在或许还来得及。”武好古说,“千万别让御史台深究,最好能不了了之。”   韩忠彦只是点了点头,却没有给武好古一个准确的答复。因为他毕竟不是欧阳修、司马光,甚至比不了二苏兄弟,他这个旧党领袖的死党有点少。御史台里面的那些君子有时候也不听他的话……   ……   “章宣奉,这是你要的鸡血。”   张克公端着一碗鲜红的鸡血走进了关押章援的单间。章援是被御史台卒逮进来的,进了御史台狱后倒是一点不慌张,还提出要刺血上书。   当然也是用鸡血了!不过他不要鸡汤,晚饭也不吃,甚至连水都不喝一口——在御史台卒逮他的时候,他刚刚大吃大喝了一顿,足够扛到明天了。   “放着吧。”章援笑了笑,“两位正言和两位御史都在吧?”   “在。”张克公皱着眉头,脸色比章援还要难看。他可是新党阵营的人啊,若是新党这次因为章惇谋反的案子垮了,自己日后的仕途可就要蹉跎了……   “去叫他们过来。”章援提起毛笔,开始给宋徽宗写上书,“等我的上书写完就交代。”   “交代何事?”张克公不确定地问。   “当然是交代我父子谋反的事情了?”章援笑道,“介仲,你要来听听吗?”   怎么就交代了?张克公愣了愣,心想:你应该抵赖啊!你要抵赖,我们才有机会搞死纪忆,鹤顶红都准备好了,就等着姓纪的来品鉴了……到时候死无对证了,你家不就逃脱大难了?你怎么就交代了,你这家伙到底是不是章惇亲生的?   “这可是……”张克公话到嘴边,就是一声叹息。任伯雨他们也不是傻瓜,更加知道自己是新党的人,这会儿可有两个膀大腰圆的台卒在他背后看着呢!他能说什么?难道问章援你是不是你爸爸亲生的?   叹了口气,张克公只得转身离去,去通知任伯雨等人了。   而同一时间,任伯雨正愣愣地看着纪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因为纪忆被押进御史台狱后,马上就一问三不知了。   “忆之!你的要求韩相公都答应了!”任伯雨皱着眉头问,“你现在一言不发所为何事?难道后悔了?”   而纪忆的回答则是沉默!   闭着眼睛,一句话没有,就是在那里干坐着。   这家伙什么意思?良心发现了?不可能吧?都到这个地步了,如果新党不完蛋,你出去后还不给他们弄死!   正纳闷的时候,外面进来一个台卒,向任伯雨报告道:“正言,章援愿意交代了。”   “啊?”任伯雨愣了又愣,“他不是要刺血上书吗?”   “写完血书就交代,这是张里行说的。”   有古怪!非常古怪!   任伯雨感到不妙,但是他也不能不去啊!他现在审案子呢,哪有审案子的看到人犯害怕的?再说了,章惇已经完蛋了,不可能东山再起,这个章援还有什么可怕的?   造反的罪名即便能躲过,也就是编管海州罢了。   想到这里,他点了点头道:“把他带去公厅审问。”   这是正式的审问,当然不能在扣押章援的单间里面进行了,而是要在御史台的公厅上,有主审,有陪审,有公吏负责记录,有台卒负责看管。   在那种正堂之上,这个章援,还得翻出什么花儿来不成? 第五百三十一章 没有最奸,只有更奸(七)   御史台,公堂之上,灯火通明。   今天是挑灯夜审,同时也是初审。   主审是左正言任伯雨,陪审是右正言陈瓘、殿中侍御史陈师锡和侍御史陈次升。无一不是旧党在台谏系统的主将。如果他们四个垮台,那么旧党虽然不至于就此完结,但也会失去攻击新党和章惇父子的工具。   看着堂上端坐着的四个袍褂整齐的台谏官员,作为犯官的章援只是淡淡一笑,然后拱了拱手,笑道:“下官章援,见过四位。”   “章援。”任伯雨语气阴沉地说,“本官是奉旨到诏狱问案的,你可得老实交代!”   “好好好。”章援连连点头,“下官都交代,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真的假的?   四个旧党君子互相看看,都是一脸难以置信。   章惇的儿子这么怂,都没吓唬呢就投降了?他真是章惇的种?   右正言陈瓘厉声喝道:“公堂之上,可没有戏言!”   “下官明白,下官所言绝无半点虚言。”   陈瓘问:“元符三年元月十三日清晨,你父子可曾派纪忆去端王府,企图引端王出府?”   “确有此事。”章援道,“当是下官父子得到密报,内宫突然被甲士封闭,内外隔绝,便知道先帝将要不予了。所以才令纪忆引端王出府。”   内宫被甲士封闭?听上去不对啊……按照惯例,官家将要不予应该招宰执和翰林学士(翰林学士起草内制,也就是不通过门下省发布的诏令)入宫相见,起草遗诏。怎么可以封闭内宫,还动员甲士?这怎么有点夺宫政变的意思?   “尔父子因何要引官家出府?”陈瓘皱着眉头又问。   “自是为了拥立简王入继大统。”章援一字一顿地说,“此乃先帝之遗命!”   “一派胡言!”任伯雨猛地一拍案几,“章援,公堂之上,可容不得你胡言乱语!”   “并非胡言乱语!”章援高声道,“若无先帝遗诏,家父何必冒此大不韪而行事?开封府内谁不知道太后深爱端王,只要家父议立端王,定策之功,唾手可得!”   这这这……好像捅了马蜂窝了!   堂上所有的人,除了章援,此时都有点傻眼了。章援说的好像有点道理啊,章惇那时不是吃错药一样非得拥立简王吗?难道这真的是先帝的遗命?   如果立简王是先帝的遗命,那就不是章惇谋反,而是端王篡位了!而更加要命的是,端王好像篡位成功了!   真是该死!谋朝篡位成功这种事情那是能知道的吗?知道就有罪了……   “你,你说有遗诏?”还是任伯雨最先反应过来,脸色铁青着大声发问。   “是有遗诏的。”章援道,“此事在宫外本来就只有我和我父亲知道。”他冷笑一声,“现在嘛,你们都知道了,哈哈哈……”   知道太多不好啊!知道了太多,脑袋就有搬家的可能……   在场的四个正言、御史,还有一些御史台的胥吏、台卒脸色都白了。   “你,你,你……你胡说!”任伯雨猛地站了起来,“遗诏在哪里?在哪里?”   章援两手一摊,“不知道!不在我们父子手中……要不然简王现在就是天子了。”   “不知道就是没有!”任伯雨道,“根本没有遗诏,也没有先帝的遗命!”   “遗诏是有的,遗命也是有的……”章援笑道,“你们不相信可以去查啊。当日带兵封锁禁宫的是潘孝庵,在内宫指挥宦官软禁朱太妃和刘皇后的是庞宽。他们现在都还在呢,朱太妃和刘皇后也在,你们可以去问啊。”   封锁禁宫,还软禁皇后和太妃……这事儿要是真的,那就肯定是有人在谋朝篡位了,而且已经大功告成!   此时在御史台大堂上的人心里面都有数了,他们很可能知道了一个不该知道的秘密!   不该知道的,他们都知道了。那不该说的,是不是要说出去呢?   御史台的公堂之内,一片死寂,所有的人都摒住了呼吸,一言不发。   每个人都在心里盘算着对策。章援捅了个大马蜂窝,大家伙却都得跟着吃瓜落……杀头什么的兴许不至于,但是贬去海州肯定挡不住,多半就是去儋州了,搞不好还会被发配去沙门岛!   这可怎么办啊!   也不知过了多久,任伯雨嗯咳了一声,打破了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去,只见他从公案后面绕了出来,走到了旁边负责记录的书吏跟前,拿起写满了文字的纸张。   “这上面都是一派胡言!”说着话,任伯雨就把纸张放到火烛上点燃,烧成了灰烬。   “对,对,对!都是一派胡言!”右正言陈瓘也反应了过来。虽然这位陈青天在历史上有清廉和不畏强权的美名,但是陈青天敢于弹劾的都是奸臣,这回遇上了个谋朝篡位的官家那可就没辙了……世上哪有言官弹劾官家的道理?弹劾官家是造反,造反是要杀头的!   所以章援的那番交代是不能上报的,就算要上报,也只能暗入文字,决不能走公开的程序去上报。   “既然是一派胡言。”任伯雨沉声道,“那么谁也不许到外面去乱说!”   这话是说给在场的御史台的书吏和台卒听的!   “我等知晓!”   “我等打死也不敢说出去的……”   书吏和台卒们纷纷应着,心里面却都在盘算跑路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自家也不是东华门外唱名的好汉,要不赶紧跑路,就要被杀人灭口了!   “把……把章援带下去好生看管吧。”任伯雨也没心思再审了,章援都交代了,还审个屁啊!而且人家敢知无不言,你们几个青天敢向上面报告吗?   章援被人带走了,堂上的书吏台卒也呼啦啦作鸟兽散了,就剩下了左正言任伯雨、右正言陈瓘、殿中侍御史陈师锡和侍御史陈次升四人相对无语。   “德翁。”过了半晌,右正言陈瓘才打破沉默,“我们该怎么办?”   “当然是继续弹劾奸佞了!”   任伯雨眯着眼睛,已经有了决断,“事到如今,我等也是有进无退。章援今日所言之事皆是胡言,自不可上奏……而纪忆此贼,亦是狡诈奸猾,同章援勾结欲陷我等于不忠不义,将来有的是机会穷治其罪。”   将来有的是机会治纪忆的罪……也就是说暂且只能放过这个小人了!   “那章惇谋反之罪该怎么办?”   “只能继续弹劾。”任伯雨咬着牙,“弹章我来写!”   陈瓘问:“那元符三年元月十三日清晨的事情……”   “不提!”任伯雨道,“就当章援和纪忆都没说,我们也不知道。”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想不了了之,就只能这样慢慢来,等官家不穷治章惇之罪了,我等再请郡吧。”   还是任青天经验老到!他们现在是不能马上收手的,要不然赵佶立即就会意识到这几个多管闲事的谏臣言官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杀人灭口什么的可就要来了!   大宋的不杀士大夫是不能明杀,暗杀什么的,可不好说啊……   所以四个正直敢言的青天就只能不拿证据干咬章惇——反正御史谏官可以风闻言事,就算说的没道理,也不会治罪。   而且他们四个都是高级言官,官阶都够请郡外放了。等到官家不治章惇的大罪时(没有证据自然不能治罪了),他们四个就能借口外任,离开开封府这个是非之地。到了外郡就比较安全了,因为大宋的特务机关只有一个皇城司。在外郡要暗杀一个知州、知军是很困难的。   ……   翌日,午时,御史中丞赵挺之心事重重的来到御史台,也没心思处理公务,只是将张克公唤到了自己的都堂之内,想问问审问章援、纪忆的情况。结果张克公一进门,就告诉了赵大中丞一个做梦都没预料到的情况。   御史台里面好像闹起瘟疫了!   “瘟……瘟疫?”赵挺之愣愣地看着张克公,“介仲,你在说甚?”   “就是瘟疫啊!”张克公苦苦一笑,“下官也是今天上午才知道的,今天御史台里面有一个书吏、八个台卒告了病假,陈师锡和陈次升也病倒了……一下子病倒了十一人,肯定是闹了疫病了!”   怎么会有这种事情?赵挺之也有点摸不着头脑了,“找郎中去看了吗?”   “已经安排了。”张克公道,“厨房也叫人去清扫了,水井也封了,饮水都叫人送来。”   “哦。”赵挺之点点头,“那章援和纪忆审得怎么样了?”   “下官不知。”   “不知?”   “昨天审问的时候,他们不让下官靠近听审。”   赵挺之一笑,“那你不会去打听?总有在旁听用的台卒和胥吏吧?”   “可是他们都病倒了……”   “都……病倒了?”赵挺之瞪大了眼珠子,心说:难道疫病是从章援和纪忆他们身上传出来的?   “章援和纪忆二人有没有得病?”   张克公点点头:“好像也病了,他们不肯吃东西,水也不喝……还口口声声说要见中丞您。” 第五百三十二章 没有最奸,只有更奸(八)   得了疫病,还要见本官……章援和纪忆按的是什么心啊?赵挺之闻言眉头大皱,章惇、章援现在还是阴谋造反的嫌疑人啊!作为新党大佬,自家避嫌都来不及呢!   赵挺之哼了一声:“任伯雨和陈瓘呢?他们没有得病啊,今天上朝的时候我还见着他们了!他们怎么不来御史台啊?他们不是在咬章惇谋反吗,你赶紧去门下省叫他们过来!你去和他们说,章援和纪忆都在御史台狱染上了疫病,要他们快点过来!要不然他们说不定就病死了!”   御史中丞发了话,张克公这个御史台的“临时工”只能跑断腿了。到了门下省,将御史台发生疫病和章援、纪忆“染病”的消息报了上去,倒是很快见到了还没有病倒的任伯雨。   任伯雨刚刚写完了一篇弹劾章惇谋反的雄文,正在检查错别字的时候,得到了御史台发生瘟疫的报告——他当然知道这个“瘟疫”是从哪儿传出来的!不过他也不敢点破,只得吩咐属下将自己写好的弹章抄送中书门下后再通过御药院立即上奏给官家。然后就煞有介事的去见了张克公。   “疫病?竟有此事?”任伯雨听了张克公的报告,显得非常震惊,“可叫郎中去看过了?”   “已经叫郎中看了,郎中也吃不大准。”张克公道,“正言,您还是赶紧过去看看吧,要是去晚了,他们二人有个闪失,可如何是好?”   任伯雨不置可否,“介仲,昨天章援写的血书可递上去了?”   “一早就递上去了。”张克公说,“最晚明天官家就会看到了……”   任伯雨又问:“那么章援、纪忆在御史台染病和御史台发生瘟疫的事情可报给官家了?”   “还不曾上报。”张克公道,“此事得先报告给赵中丞,由他决定是否上报。”   “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不上报!御史台是国家重地,怎么可以掉以轻心?”   任伯雨顿了顿,又正色道:“本官既然受命彻查章惇谋逆之案,自然不能让章援、纪忆二人病死在御史台。这样吧,既然御史台狱中正闹瘟疫,那本官就做主将章援、纪忆二人暂时开释,改在纪忆家中软禁,由御史台派人看守,再派良医前去会诊。”   什么?放他们回家?张克公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任伯雨真的是元佑奸党吗?怎么提出的办法听着仿佛是熙宁忠党呢?   “本官这就移牒御史台,让御史台狱暂时释放此二人。”任伯雨道摸着胡子道,“至于御史台的瘟疫,你去和赵中丞说,万万不可隐瞒,必须立即上报官家!”   张克公问:“那您还去御史台吗?”   “当然不去了!”任伯雨道,“本官是正言,需要时常面君进谏的,万一让疫病经由本官传给官家,那可如何是好?”   他当然不会再去见章援那个“大病毒”了,之前不知道章惇谋反案的内幕才被坑的,现在他知道了内幕,自然是一辈子都不想再见章援了……   ……   官家赵佶这个时候正陪着自己守寡的嫂子在游延福宫——当然是那位符合人伦的嫂子刘皇后了!   赵佶可是孝子啊!向太后在的时候,他孝顺太后,现在太后走了,那就是长嫂如母,所以他就一头扎进“小妈妈”刘皇后的怀抱中去了……   武好古和杜文玉也在延福宫,武好古在替赵佶亲爱的嫂子刘皇后画油画——赵佶已经给刘皇后画过了,不过刘皇后还想得到一幅武好古亲笔的油画,毕竟武好古才是画中第一人啊!   所以武好古和他的好学生杜文玉就给招进了延福宫,现在正合作在给穿着太后朝服的刘皇后画标准像。   还别说,这个刘皇后还是很有本钱的,要脸蛋有脸蛋,要身材又身材,而且还有一种居上位的气质,一看就是个红颜祸水。也难怪赵佶对她着迷了,看来以后不能提出反对她当太后的意见了!   要不然,坏话传到未来的刘太后耳朵里,那可就真的要倒大霉了……   另外,自家还得给刘太后备上一份厚礼,好好巴结她一下……呃,不是巴结,而是表达自家对太后的敬爱!   正在武好古琢磨刘太后喜欢什么宝贝的时候,原本是刘太后的心腹,眼下给派了勾当御药院差遣的郝随郝大官一路小跑着就走来了,手里还捧着一个木匣子。   “郝随,你怎地来了?”赵佶本来是站在武好古身后,在看武好古用铅笔给刘太后画素描的(因为刘太后不可能给武好古画太长时间,所以他必须先画铅笔素描,然后再画油画),而郝随就是迎着他的面走来的,所以就看见他了。   “回禀陛下。”郝随行了一礼,“章援的刺血上书到了。”   “又是刺血上书?”赵佶一皱眉头,上回吕本知的刺血上书就伴随着好大的风波,现在怎么又来一份?   “怎地现在送来了?”赵佶言语中略有不快。现在是他陪嫂子的时候,章援的血书有哄嫂子开心重要吗?   “奴婢还得到个消息。”郝随连忙报告,“说是御史台闹起了瘟疫。”   “御史台闹瘟疫了?”赵佶愣了又愣,“怎么回事?让御医去瞧了吗?”   郝随道:“陛下,奴婢也不大清楚,只听说已经有十几个御史、台卒和胥吏病倒了,章援和纪忆也染病了。”   “还有这种事情?”赵佶摇了摇头,“那个血书你给朕念一念吧。”   “喏。”   郝随答应了一声,就从木匣子里取出了两份奏章。   “怎地还有一份?”赵佶眼尖,已经看见了,“还有一份是纪忆的血书吗?”   “回禀陛下,还有一份是任伯雨弹劾章惇的奏章,是露章弹劾,也送到御药院了,所以奴婢就一起带来了。”   “任伯雨的奏章走了御药院?”赵佶一愣。   官员正规的上奏渠道是进奏院和银台司,其中银台司属于门下省管辖,责任是掌管天下奏状案牍,进奏院从外郡拿来当奏状,也应该送进银台司的。   而御药院则是一个非正式的上奏渠道,一般暗入文字才走御药院。而任伯雨的奏章明明是露章,已经抄送中书门下了,不是暗入啊。   “那就先念一念任伯雨的弹章吧。”赵佶皱眉道。   “喏。”   郝随应了一声,就先拿出了任伯雨的弹章,念了起来。任伯雨的文章当然是好的,虽然不敢把章惇造反的铁证写出来。但还是写出了一篇振聋发聩的雄文。   “……惇久窃朝柄,迷国罔上,毒流搢绅,乘先帝变故仓促,辄逞异志,睥睨万乘,不复有臣子之恭。向使其计得行,将置陛下与皇太后于何地!若贷而不诛,则天下大义不明,大法不立矣。臣闻北使言,去年辽主方食,闻中国黜惇,放箸而起,称甚善者再,谓南朝错用此人。北使又问,何为只若是行遣?以此观之,不独孟子所谓‘国人皆曰可杀’,虽蛮貊之邦,莫不以为可杀也!”   雄文倒是雄文!不过在武好古听来,任伯雨的这番胡扯中存在明显的漏洞啊……   武好古听着任伯雨的文章,连画画都忘记了,只是目光灼灼地看着脸色相当不悦的刘太后——哦,她现在还不是太后,不过武好古在心目中已经把她当成了太后。   “武大郎。”赵佶这时开口打断了郝随,“你在界河做官,素知辽国虚实,这任伯雨文中所述可有其事?”   刘太后冷厉的目光已经冲武好古投过来了——这个女人,相当不安分啊!   “陛下,臣听马植说过此事。”武好古说,“不过和任正言所奏并不完全一样。”   “哪里不一样?”   “辽主并没有说过南朝错用此人。”武好古道,“只是放箸而起,拍案叫好。”   “拍案叫好?”赵佶皱起眉头,“他为何拍案叫好?”   武好古说:“倘若太宗皇帝闻辽国承天太后诛杀耶律休哥,不知是否会拍案叫好?”   “一定会的!”刘太后已经对武好古露出了笑颜,而且开口插话了,“敌国痛失能臣大将,如何不是好事?”   赵佶点点头,深以为然。辽国是敌国,辽国拥护的大宋应该反对,辽国反对的,大宋应该拥护……这个任伯雨连这个都不知道,还怎么做正言?   “把章援的刺血上书给朕拿来。”赵佶又从郝随那里取来了章援的血书,细细看了起来。   章援的文章当然也是好的,要不然人家怎么考上进士的?在章援的上书中,并没有任何提及“元符三年元月十三日”事的言语。只是一条条,一桩桩摆出父亲以往的功劳,然后苦苦哀求赵佶放年老体衰的章惇一码……   赵佶看刚刚看完血书,刘太后又开始进言了,“先帝曾言,章惇行事过激,不计后果,但又确实能够做事,而且忠心耿耿。陛下将来要承父兄之烈,北复燕云,就必须要章惇这样的臣子。如果现在诛杀了章惇,那么谁还愿意当章惇第二、章惇第三呢?若朝堂上都是闻辽主喜而喜,闻辽主忧而忧的所谓正直之臣,那陛下还能北望燕云吗?” 第五百三十三章 没有最奸,只有更奸(九)   好一个貌美如花,阴险毒辣的太后啊!   武好古听了刘太后的进言,心里已经明白,旧党被她狠狠阴了一把。   赵佶明天只要问起任伯雨的弹章,让宰执重臣们一一表态,凡是支持任伯雨的都是“闻辽主喜而喜,闻辽主忧而忧”的奸臣!朝中的旧党还不被一网打尽啊!   这个任伯雨的文章写得是好,可是却没摸准赵佶的心思啊!也不知道这家伙怎么做官的?怎么就写出这样的文章了呢?   只是武好古哪里能想得到,任伯雨是“中了章援放的病毒”才存心上这么个弹章的。要不然他还能怎么办?向赵佶坦白,然后等着品鉴鹤顶红吗?他是忠臣不错,但他不是傻子。   至于由他自己来杀人灭口……这也是不可能的,他又不是那种剑不离身,以德服人的儒,他杀谁去啊?再说他又不是御史中丞,那些御史台的胥吏、台卒岂是他能操弄的?   所以他现在根本不求能把章惇父子弹劾到沙门岛去了,只求自己能安安稳稳被赵佶赶出御史台……能外放个知州就很不错了。   至于他的上书会不会被人利用作为打击旧党君子的工具,他暂时也顾不上了。   而武好古这个时候却还想要拉旧党一把,他现在和旧党走得太近,虽然新党方面有个蔡京关系也不错,但是曾布、安焘、李清臣这帮人多半想把自己除掉的。   想到这里,武好古又开口进言了:“陛下,任正言的上书虽然不妥,但是却可以用来迷惑辽主。”   “迷惑辽主?”赵佶有些不解。   “陛下。”武好古道,“大辽的军力强盛,非我朝可比,若欲图之,还需暗中行事,不可让辽主有所警惕。”   赵佶蹙起眉头,“大郎,你先说说辽国有多强?”   武好古吸了口气,语气沉重地说:“目前辽国有十二宫一府的宫帐亲兵,总计有战兵十万一千人,俱是精锐骑兵!其中号称铁林的具装甲骑约有数千,其余都是装备了人甲的精骑,既可以骑射,也可以冲阵,也能下马步战。除此十二宫一府之外,辽国还有部族骑兵和皮室亲兵。其中部族兵大多来源于契丹、奚人部落,人数和所备甲械器具皆不如宫帐兵,但是辽国多年以来多用部族兵冲锋陷阵以保存宫帐实力,因此部族兵的实际战力还要胜过宫帐兵。至于皮室兵最早也是宫帐兵,且是其中的精锐,只是在后来独立成部,如今和部族仿佛。各大部族之兵加上皮室之兵,大约也有战兵十万,而其中的两万则长驻在漠北可敦城,称为镇州安复军。此部同阻卜人连年交锋,上下皆耐苦战,实力非同小可。而在此二十万精锐之外,辽国还有一万八千汉军侍卫亲军和数千渤海精兵,皆乃可用之兵,战力绝不亚于我朝的西军。”   也就是说,衰弱的辽国拥有二十万以上可战的精锐!而且大部分都是可以快速机动的骑兵。而大宋这边,五十万禁军中有四十五万是“装”的,剩下是五万西军战兵最多也就是辽国精锐的水准,而且大半是步兵。怎么打得过辽国的二十多万以骑兵为主的精锐?   “那岂不是打不了辽国了?”赵佶的言语有些阴沉。   “也不是打不过。”武好古扫了一眼拧着眉头的赵佶,“而是不能用堂堂之战去对付辽国……便是先帝和章相公,也都想要智取燕云,否则就不会有界河商市了。所以陛下最好将图辽之念暂时藏于心中,以免被辽人奸细洞悉。如此方能暗蓄实力,等待时机,同时渗透辽国上下。”   “也有道理。”赵佶轻轻点头,他现在还没完全糊涂,知道自己有多少斤两。伐辽之事,还是要从长计议才是!   说了一大堆话,绕了好大的圈子,武好古总算是稍微替旧党挽回了一些局面……也不知道能不能让韩忠彦和范纯礼这两个旧党的宰执在位子上多熬几年——旧党现在被人一网打尽可不符合武好古道心意啊。   蔡京这厮可是六贼之首,武好古虽然巴结他,但是作为一个正直的忠臣,和六贼之首的蔡京怎么可能和睦相处呢?   ……   “御史台……瘟疫?”   “可派了翰林医官前去?”   “赵正夫怎么样?他没有染病吧?”   “章援和纪忆二人如何了?”   政事堂内,刚刚吃完午饭,正在议论政事的宰执们现在也知道御史台闹瘟疫的事情了。   来向他们汇报的是隶属于门下省的右正言陈瓘。他和任伯雨一样,这辈子也不想再见到“大病毒”章援、纪忆了,所以也就捏着鼻子承认了御史台瘟疫——瘟疫是会传染的,他这个右正言可是在门下省办公的,要是把疫病传给几位相公,那谁来辅佐官家呢?   所以本正言也不能去御史台狱了……回头一定要找个机会外任!   “目前赵中丞并未染病,翰林医官也已经去了御史台。”陈瓘回答道,“下官和任正言已经一起移牒御史台,让他们暂时释放章援和纪忆了。”   “放了?”   范纯礼并不知道“元符三年元月十三日清晨事件”的内幕,所以才感到非常吃惊。   章援和纪忆才在御史台狱呆了不到一天,怎么就放了呢?   “放了就放了。”说这句话的居然不是曾布,而是韩忠彦,“他们都染上瘟疫了,要再留在御史台狱里面万一,万一不行了怎么办?”   不行了?范纯礼扭头看看曾布、许将、李清臣和温益,四个人脸上则少许浮现出惊恐。   他们想到的不是章援和纪忆本身是“大病毒”,而是赵挺之在搞鬼!   赵挺之一向是新党集团中的狠人,整起人来六亲不认——赵挺之是京东东路的密州诸城县人,他的同乡同窗大多是旧党……他整人的时候可不认昔日的情份!   另外,吕嘉问的儿子吕本知不也是不明不白死在御史台狱了?   难道这一次赵挺之变本加厉,要用瘟疫的名义杀掉章援和纪忆?   也许章援和纪忆,现在已经死了吧!?   四个新党的宰执还没想明白出了什么事儿的时候,一个閤门宣赞已经到了政事堂了,还传了官家赵佶的口谕,召集宰执重臣和御史言官再去崇政殿问对。   ……   崇政殿上,刚刚告别了嫂子和武好古的赵佶正端坐其上,望着一群匆匆赶来的重臣。   其实赵佶也特别不愿意深究章惇、章援父子的罪过——没有这两个人才好呢!可别查了查去,查出一张传位简王的遗诏。到时候怎么收场?他的皇帝还没做过瘾呢,当然不可能让出来的……可要杀掉亲兄弟,这又有点下不去手。   而且,赵佶发现现在他手中好像也没有特别可靠的武装!御前骑士才刚刚组建,所有的骑士都在沧州接受训练和等待领取职田。而“房奴”步兵现在也没选出来,房子也没盖好呢……   所以,眼下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吧。   想到这里,赵佶就把目光投向了坐在角落中一张杌子上的赵挺之了。   赵挺之看上去气色不错,脸色红润,精神抖擞,看上去没有感染疫病。   “赵卿。”赵佶问,“章援、纪忆二人情况如何?”   “回禀必陛下。”赵挺之睁着眼睛说瞎话,“他们病得不轻,已经根据任正言和陈正言的移牒,让他们回家休养了。”   他压根就没见过章援和纪忆——这俩“大病毒”已经放倒了小半个御史台,他当然不敢去见了。而且也没啥好见的,见了也没话说……   “哦。”赵佶点点头,“那御史台可曾审问过他们?”   “是左正言任伯雨、右正言陈瓘、殿中侍御史陈师锡和侍御史陈次升他们负责审问的,臣没有参与。”   “任卿,陈卿。”赵佶问,“你们审出结果了么?”   结果不明摆着吗?除了任伯雨和陈瓘,其他人都病倒了……   “回禀陛下。”任伯雨奏道,“此二人百般抵赖,章援还刺血上书,因此臣今日再上露章弹劾章惇。臣请诛章惇!”   这就要诛啊?   赵佶眉头大皱,弹章上乱写,现在还信口开河,正是太不像话了!   “臣也请诛章惇!”   右正言陈瓘这时也高声发言,同样喊打喊杀。   赵佶把目光投向了曾布,曾布和章惇是同党,总该说几句好话吧?   “陛下,章惇的确有迷国罔上之罪!且又企图乘先帝变故行拥立之事,违逆太后,其罪不轻,虽不致死,也应该追贬岭南。”   赵佶眉头大皱,你这个同党太不够朋友了……他又看向了韩忠彦,韩忠彦已经隐约猜到一些章惇倒霉的原因了——他爸爸可以有两次拥立定策大功的,对这套把戏非常熟悉。所以他知道现在旧党的情况比新党更危险,所以万万不能突破“贬官止于海州”的底线。   “臣以为。”韩忠彦斟酌着用词,“章惇虽然有罪,但是……陛下早就下诏,往后贬官止于海州了。章惇现在已经在海州,不如就以团练副使永居海州吧。” 第五百三十四章 没有最奸,只有更奸(十)   听了韩忠彦的提议,赵佶真的有点糊涂了。   章惇现在就是团练副使,海州安置啊!按照韩忠彦的意思,那不就是不处罚了?   而刚才曾布则建议要把章惇贬去岭南……你们俩谁是新党?谁是旧党?   “韩卿,曾卿。”赵佶又问,“任伯雨的露章你们可曾看完了?又何感想?都说说吧。”   这是要引蛇出洞了!   不过韩忠彦并没有上当,他还是要替章惇开脱的。因为他知道章惇肯定是完蛋了,而自己这边也摇摇欲坠,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被弹劾下台,还是给自己留条后路吧。   所以他就奏道:“陛下,老臣以为任正言的弹章有些过了……怎能以辽使所言来给我朝的大臣定罪?老臣觉得,章惇虽有过失,但是功劳也是有的,不如就让他在海州安度晚年吧。”   韩忠彦替章惇开脱的言语也大大出乎了曾布的预料,韩忠彦居然装起了烂好人!真是太奸诈了,果真是元佑奸党!   “陛下。”曾布眉头紧紧拧着,“臣以为任正言之言虽有不妥,但是章惇的确有欲拥立简王,且违逆太后的错失……若陛下不忍其以年迈之躯蹿贬岭南,不如令其亲子孙专任外郡,不许到京长住及在朝任官吧。”   虽然章惇肯定是起不来的,可是章惇有四个儿子一个孙女婿,全都是进士!其中的章择、章持官职已经不低了,而章援和纪忆又眼看是狠角色。   如果不限制一下,再过几年说不定就是章择、章持宣麻拜相了!   到时候新党的领袖,说不定就会变成章惇的儿子们了……   曾布居然加罪章惇的子孙?赵佶有点糊涂了,心想:韩忠彦和曾布是不是说反了话啦?   不过这个追加的处分倒也不坏……且不说别人,就说现在染上瘟疫的章援和纪忆,他们知道的事情好像有点多了!还是老老实实在外郡呆着,少来开封府找不自在吧。   两位宰相说完,副相范纯礼表态了:“陛下,臣以为任正言所言甚是,陛下和辽主乃是异姓之兄弟,我朝和辽国亦是万世之友邦。章惇之恶,令友邦兄弟之国都惊诧莫名,如何能不加以严惩?”   韩忠彦听了范纯礼的发言,心下就知道不好了。范纯礼为人刚直沉毅,不善作伪,而且和他的两位兄长一样,非常反感对外用兵。这回被官家套出底牌,看来过不了太久就要外任了!   赵佶因为刚才被武好古一番劝说,现在也不动声色——图辽是个阴谋,不能天天挂在嘴边的。不过他还是想摸清朝中重臣们的真实想法。   “陛下。”接着曾布发言的是知枢密院事安焘,“臣以为任正言所上之书却有不妥,先是以辽主之言行给我朝之臣定功过,后又将辽国视为蛮貊之邦。前者过分重视辽国,后者又过分轻视辽国,都是不可取的。”   赵佶点点头,安焘所言倒是中肯。   安焘接着又道:“臣以为,如今辽强宋弱之势并没有改变,因此我朝不宜对辽国恶语相向,应当待之以礼。同时也需要加快积累力量,全力试行府兵制。”   他和章惇的矛盾也很大,不过恶人已经由曾布做了,他也就不多说了,直接把话题转去府兵制上了。   副相李清臣紧接着表态:“陛下,臣以为任伯雨所奏言乃是一派胡言,辽使之言岂能采信?且任伯雨、陈瓘之前所参奏之状,言之凿凿,说有铁证,如今铁证在哪里?虽然言官可以风闻言事,但是也不能胡言乱语啊!”   赵佶轻轻点头,还是不置可否,接着又将目光投向还没有发言表态的许将、温益、蒋之奇、赵挺之等人……   ……   “娘娘,已经画好了。”   延福宫中,在赵佶离开后,武好古仍然在给刘太后绘制“太后标准像”。为了讨好这位正得宠的太后,武好古可是拿出了自己“超写实主义”的真功夫了。   所以当一副用铅笔绘制的素描展现在枯坐了大半天的刘太后(在武好古的心目中,她就是太后了)眼前的时候,饶是跟着宋徽宗见多了绘画精品的刘太后,也忍不住“咦”了一声。   刘太后从杌子上起身,轻移莲步,到了自己的画像跟前,凝视了良久,这才喃喃地说:“真美啊!比哀家在镜子里面看到的还要美,只可惜……”   只可惜美人还是美人,英雄却已经身死了!   武好古也在心里面和刘太后一块儿叹息,虽然他是宋徽宗的宠臣,在徽宗朝一定可以如鱼得水。但是他也知道,宋徽宗这个君,终究是昏的!   “武大郎。”刘太后眄视着武好古,语气已经放沉,“你可知道先帝是怎么评价你和纪忆的吗?”   这是要拉拢加敲打了么?   武好古和这些居于上位的人混久了,早就知道他们的套路了,敲打拉拢,封官许愿,敬酒罚酒……不过能让他们用上这些招数那是好事,总算还有利用价值不是?   刘太后接着说:“先帝说你和纪忆都有成为名臣的潜力,要哀家在垂帘听政后提拔重用你二人。只可惜先帝福寿太浅,没有熬到侄儿出生的时候便去了,哀家也被奸人欺负了一阵,说不上话儿。不过现在好了……官家到底是明君,要拨乱反正了,孟氏眼见被废,哀家也很快就能当上太后。到时候自可请官家好好提拔你和纪忆二人了,你可得好好做事,切莫辜负了先帝和哀家!”   武好古听了刘太后的话有些糊涂——您提拔臣一个人就够了,怎么还有纪忆?他可是奸佞小人啊!不对!刘太后不会无缘无故提拔纪忆这个小人的,他又没自家那么大的能量,又不是官家心腹,不过就是个九品文官,根本不值得刘太后去拉拢。   除非……这厮为刘太后立了大功!   而这大功是什么呢?难道和御史台的“瘟疫事件”有关?难道是章援和纪忆还有眼前这位刘太后联手策划了针对旧党在台谏中的力量的“瘟疫事件”?   这可真是太奸诈了!   ……   此时此刻,崇政殿内,高高在上的官家赵佶正拧眉沉思。   新旧二党的重臣们已经就任伯雨的上书,一一表态完毕了。支持的少,反对的多。看来大宋朝堂上主要还是正直忠良之辈,真是龙心甚慰啊!   不过那些刚刚暴露出来的奸臣,比如曾布、范纯礼、任伯雨、陈瓘也不能马上就严加惩治了。   一来朝堂上的平衡要考虑;二来眼下还有几项重要的强兵之政在推行——人亡政息的事情太多了,必须得考虑周全了。要不然韩忠彦、范纯礼一滚蛋,沧州的御前骑士,明年十月将要举行的御前比武,可就都要给人搞黄了。   当然了,任伯雨和陈瓘不能再呆在台谏的位子上了,还有那两个染上疫病的御史也得让他们守选养病……不把他们都撸了,孟皇后废不掉,刘皇后也当不上太后!   赵佶在心里面盘算好了,点点头道:“既然众卿大多以为任伯雨上呈的弹章言语不妥,所奏之事又毫无根据,那么朕就免除其正言官职,外放知州吧。至于陈瓘,也和任卿一样,外任州郡。殿中侍御史陈师锡,侍御史陈次升感染瘟疫,须得好生将养,就先准他们几个月的病假,待完全康复后再放外任。”   四个旧党的台谏大将全都外放!虽然台谏系统中还有不少倾向旧党的御史谏官,但是旧党的火力已经大损,如果这四个职位都安排新党的人上去,那新党就会在台谏中占据优势了。   宋徽宗说完了话,目光平和的从殿中诸臣身上一一扫过,想看看有没有谁要挺身而出替任伯雨、陈瓘等人说话。   韩忠彦和范纯礼互相对视了一眼,正犹豫要不要说话的时候,任伯雨自己却先开了口:“陛下,臣知错了,臣请郡外调。”   陈瓘也马上上奏道:“陛下,臣亦知错,也请郡外任。”   啊?这是怎么回事?   这两人的表态可大出了殿中新旧两党大臣的预料,这两位怎么那么软啊?韩忠彦和范纯礼还没说话,他们自己就先“跪”了……这也不符合台谏要员的风骨啊!   居然还知错!赵佶闻听却是暗自点头,看来这两人的圣贤书也没白读,是可以挽救的奸臣,回头让人给他们安排富庶些的州郡,若是做得好了,将来也许还可以大用。   “如此也好,那你二人到了外郡一定要好生做官。”赵佶顿了顿,“既然任伯雨、陈瓘所参不实,那么就让章惇在海州养老吧。章援和纪忆……且让他们在京安心养病,待痊愈后再赴仍地方。至于章惇的亲子孙和纪忆,以后就专任地方,卿等可有异议?”   “陛下圣明,臣等并无异议。”   殿中诸臣自然没有什么异议了,任伯雨、陈瓘自己认栽了,别人还能说什么?而且眼前这档子事儿,怎么看着都蹊跷啊!   而蹊跷的事情,必然是有不可见光的内幕,谁吃饱了去深究? 第六卷 奸党的崛起 第五百三十五章 奸党的崛起(一)   建中靖国元年的七月是个离别的日子。   先是七月初九,旧党在台谏系统的“四大君子”,任伯雨、陈瓘、陈师锡、陈次升同一日离京南下。本着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思路,大宋圣君赵佶没有把他们四个奸臣一棍子打死,而是一人给他们发了一个知州。   其中任伯雨知雷州事,陈瓘知钦州事,陈师锡知邕州事,陈次升知廉州事。全都去了山高皇帝远的岭南……远是远了一些,但安全还是比较有保障的。   七月十五,同样属于旧党阵营的右司谏陈祐,左司谏江公望也离开开封府南下,其中陈祐通判滁州,江公望知淮阳军。   至此,旧党在台谏系统中的重要人物已经基本上被一扫而空!在党派斗争中,已经处于全面的劣势了。   在旧党方面多人出京之后,到了七月十七,终于战胜了“可怕的瘟疫”,恢复了健康的章援和纪忆,也收拾行装,出京西去了。   纪忆的职官还是勾当京兆府保甲府兵司公事——看上去是个相当清冷的差遣,不过考虑到眼下正在试行府兵制,这可就是个很容易出政绩的官职了。   章援也是西去,当了延安府下辖的知肤施县事,要去和巍巍宝塔山,滚滚延河水作伴了。不过延安府首县的知县在北宋可不是个冷门,那是很容易建立军功的文职。章援居然可以知肤施县事,也让朝中不看好章家一门的众臣们有点吃惊。   七月十七日的中午,连自己也不知道同章援、纪忆二人算不算政敌的武好古,在开封府城西的共和楼四楼观景台设宴,为西去的二人践行。   和武好文西去时候的轻车简从不同,章援、纪忆二人则是带着大队人马上路的。就在离开共和楼不远的官道之上,停着一长串车马,还有不少带着直刀弓箭的护卫。这些护卫和车夫、马夫乃至跟着的仆役,共和楼当中也有酒肉招待,一个个都在路边临时搭起来的棚子里面汁水淋漓的吃喝。   看来章援和纪忆在“养病”的这些日子里面,还是做了不少赴任的准备工作了。至少不是孤身上任,而是带足了门客打手……   共和楼上,一身绿色武官官服的武好古瞧着两位戴着软帽幞头,一身便装,显得潇洒风流的大宋文官,满脸堆笑着说:“敦本兄,忆之兄,原来二位都是替刘娘娘做事儿的,在下之前若有得罪之处,还望二位莫要见怪。”   武好古的话说得客气,可却是夹着棒带刺儿的。武好古是个武官,又是幸近,替娘娘做点事儿那没什么。可章援和纪忆是高贵的文官啊,东华门外唱名,怎么能说是替娘娘做事儿的呢?这岂不是说他们和武好古已经是肩碰肩的奸佞了么?   章援和纪忆二人闻言,心里肯定是不舒服的,不过却不能当着武好古的面否认。   因为武好古今天就是得了刘娘娘的言语,才在共和楼上设宴给章援、纪忆践行的。   武好古当然不是刘娘娘的人了,他始终是赵佶的心腹,和刘皇后的接触,也都是官家赵佶的意思。   章援、纪忆和刘娘娘有所往来的事情,武好古也早就向赵佶报告过了——当然了,刘皇后是要做太后的,并不是赵佶的皇后,所以和某些臣子有所往来,也没什么不可以,只要别过分就是了。   而对章援、纪忆来说,能让赵佶知道他们傍上了刘皇后也没什么不好……现在赵佶正宠他这个如母的嫂子,自然也会对他们有所照应了。   纪忆笑了起来:“之前各为其主,有甚好说的?现在我们是一家子了,自该齐心协力替官家做事。说起来我这次西去,还不是替你兄弟打下手?才十九岁就权知一县事,还受命试行府兵,官家可真是看重你家兄弟啊!”   章援眯着眼睛,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却是笑而不语,看上去很有一点笑看天下风云的意思。   他其实很清楚自家的处境,因为遗诏的存在,赵佶对章家一族都不会特别待见的。在赵佶这一朝,章家的子弟无非就求个按部就班的升迁,能够安安稳稳,保住埔城章氏的门楣就不错了。   想要再现辉煌,恐怕得等到将来新君上台之后了。考虑到官家的年纪,章援是不指望能熬到那一天了。   不过自家的侄女婿纪忆,或许还有荐跻二府的一日……   “敦本兄。”武好古唤着章援的字号,“可是对试行府兵之事有所高见?”   章援一笑:“人言你武大郎善于观察人心,我本不信,今日却是叫你看破了。也罢,不妨就和你说吧。崇道兄可曾读过司马光的《上疏乞罢保甲》一文?”   “不曾读过。”武好古摇摇头。   “忆之你呢?”   纪忆笑道:“司马光不是元佑党人么?他的上疏能有甚见地?”   章援摇摇头道:“是极有见地才对!忆之,我可不信你没读过这篇上疏,且背一段给武客省听。”   “那我就背诵一段。”纪忆笑了笑,张口就道:“兵出民间,虽云古法,然古者八百家才出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闲民甚多,三时务农,一时讲武,不妨稼穑。自两司马以上,皆选贤士大夫为之,无侵渔之患,故卒乘辑睦,动则有功……”   “怎么样?”章援笑问,“司马光说的可对?”   以善于砸缸闻名后世的司马光,由于反对王安石的改革,在后世名声不好。而且还提出了“天地所生财货百物,只有一个定数,不在民间,则在公家”的荒诞言论,成了后人取笑的对象。   不过司马光只是不懂经济,可对于“民兵制”,对于日益败坏的吏治,他还是很懂的。所以他虽然想不出什么变法的招,但是开喷起来还是很有见地,全都喷在了点子上。   特别是这篇喷《保甲法》的上疏,完全切中要害。   “对!”武好古点了点头,“涑水先生(司马光)所言甚是啊……兵出民间的关键,一是不能耽误农桑,征兵不能过度;二是要有贤士大夫担任军官。在好古看来,后一条更加重要,可惜如今却是没有这样的贤士大夫了!”   当然了,还有一个关键,就是均田限田,这样才能让更多的农民有能力去服兵役。   章援也笑着:“如今的贤士大夫都读书考科举了,谁会去管府兵管保甲?”   纪忆也笑道:“是啊,现在的官户形势之家,基本都不在保甲之内,只有贫户小民或一方恶霸会充入保甲,恶霸充当保正、保长,升斗小民则充了保丁。”   说到这里,纪忆悠悠地看了武好古一眼,然后又道:“因而在地方上不是保正、长盘剥压榨保丁,就是保正、长倚仗保丁之力横向霸道!”   武好古心里哼了一声,怎么不是保正带着保丁们行侠仗义呢?   纪忆顿了顿,又道:“至于怎么搞府兵,司马光的这篇奏章中也说了,就是:臣愚以为悉罢保甲使归农,召提举官还朝,量逐县户口,每五十户置弓手一人,略依缘边弓箭手法,许荫本户田二顷,悉免其税役。”   办法看上去很简单!就是先解散保甲,然后五十户抽一个壮丁,给二百亩田的免税额度,以及免本人税役,用以供养其从军。   也就是说一万户的县至少可以抽出200个府兵,能不能打另说,至少人数是有的。现在大宋有户数近2000万,50户抽一丁也能拉出40万人,另外加上8000万亩土地免税……对于拥有高达七八亿亩(加税的可能只有一半)耕地的大宋朝来说,也不是不能承担的。   实际上,宋朝的财政主要靠工商税收在支持,而财政支出主要用来养兵。如果能用40万不支薪的府兵替代40万高薪的“伪装禁军”,哪怕免去全部的田赋也是划算的。   至于这40万府兵的战斗力,肯定也不会比那40万“伪装兵”差——顶天就是一触即溃了,还能差到哪儿去?   当然了,这种没有授田和特权的府兵是不能替代兵募的,他们就是战争中打杂打下手充炮灰的存在。少数精锐的兵募和军官团体,始终是必不可少的。   武好古心道:只要照着司马光的办法施行,府兵制还是可以成功的……毕竟现在有更遭人恨的《保甲法》在前,府兵制没准就是个善政了。   而自家那个兄弟将来的官运,大概也会因为府兵制试行的成功,而大大的亨通起来。   到时候兄弟齐心,自家的忠臣之路,肯定会更加坦荡的。   自以为是大宋忠臣的武好古,这个时候并不知道,由于这些日子发生的种种事情,现在已经有许多朝中的正直君子对他这位大大的忠良,产生了越来越多的误会。   就在武好古送别章援、纪忆的同时,在开封府城内,正有两伙正直君子在悄悄商量着怎么样才能铲除武好古这个善于迷惑君王的奸贼小人! 第五百三十六章 奸党的崛起(二)   第一伙要找武好古麻烦的正直君子是以副相范纯礼为首的。在范纯礼看来,武好古之前是旧党……呃,旧党是不存在的,而是君子们的走卒。小人是小人,但是并不邪恶,而且在儒学上的造诣极高,勉强可以够得上大儒的水准——范纯礼只是认为武好古的儒学水平够高,但是并不承认他是真正的大儒。因为武好古太过贪婪,又太会阿谀,品德有亏,不能称为大儒。   但是现在,武好古因为在《文曲星旬报》上登出了劳什子“死富商竟有两妻,郭青天难断家案”的狗屁文章,俨然就是在为废掉孟皇后造舆论。   虽然韩忠彦老说这事儿是官家的意思,和武好古没有关系,但是范纯礼却不这么看。武好古和官家的关系太好了,而且还是官家的钱箱子。他要是不肯替官家造废除孟皇后的舆论,官家也不会拿他怎么样。   所以武好古做的这事儿,分明就是一份给熙宁奸党的投名状!   而且,孟皇后是朝中君子正臣们的旗帜,当年为了保她,不知多少人被先帝赶去了远恶之地。现在怎么能让奸人再把她废掉?   “大哥,苏子由一点都没看错,武好古那厮就是旧党……哦,就是一个王安石一样的人物!不,他比王安石差远了,王安石至少是为了国家,他却是削尖了脑袋往上爬!官家宠信这样的小人,我看国家早晚大祸临头。”   正在范纯仁府上滔滔不绝说着武好古坏话的,就是副相宝座已经岌岌可危的范纯礼。   今天是他的四弟范纯粹从太原府返回,抵达开封府的日子——范纯粹在宋徽宗刚刚亲政的时候坐了一阵冷板凳,不过后来因为旧党在军政方面拿出了不少办法得到起用,先是知信州,再以龙图阁直学士知太原府。这次是因为京兆府搞府兵制试行,被韩忠彦推荐做了永兴军路安抚使,所以才被召回开封府,准备领受新职。同时,范纯礼的二哥范纯仁现在也重病卧床,似乎时日无多了。   所以范纯礼这些日子就搬到范纯仁的宅中小住,也算是兄弟三人最后聚上一聚了。   范纯仁闭着眼睛,靠在软榻之上,卧房之内除了两个兄弟之外,就是自己的两个儿子范正平和范正思。   范纯仁闻言只是叹息,这些日子他可没少听两个儿子说武好古的事迹——州北军营大火他是嫌疑难消,沧州私授骑士则是证据确凿,开办的《文曲星旬报》又将矛头指向了孟皇后!   如此作为,不是奸佞又是什么?   只可惜自己的身体已经不可能康复了,而范纯礼眼看着就要失宠,外放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咳嗽了几声后,已经出气多,进气少的范纯仁叹息道:“看来只能在老夫的遗表中提醒官家提防这个小人了……”   遗表就是大臣死后才上给君王的奏章,一般在生前就写好了。内容多是对自己一生的总结,然后再推荐个把子侄做官,有时候也会提醒君王要注意些什么。   听到范纯仁说起“遗表”,范纯礼、范纯粹都连连摇头。   “二哥,且莫说这等话。”   “是啊,二哥该好好将养身体才是。”   范纯仁摆摆手,打断了两个兄弟的话,然后用沙哑的嗓音说:“人生数十寒暑,终是难逃一死之期。我的死期将至,不必讳言。遗表我已经让子夷(范正平)准备了,在加上一段就是了。不过我看当今的官家也不是能虚心纳谏之君,兴许还觉得武好古这样的臣子很好。既乖巧,又能办事,还能变出数以百万的钱财……日前苏子由的儿子来我家时,说起武好古也是赞不绝口,何况是官家?”   “父亲。”范纯仁的儿子范正平插了句话,“那武好古仗义疏财,为人也甚为谦和,得过他好处的人自是不少,谁不说他的好话?”   他也从武好古那里得过好处的……他这段时间守选在家,没事儿就给《文曲星旬报》投个稿,每次都能拿到不少稿费,而且自家的文章还能刊登上报,看上去很有面子。   自然不希望老子在遗表上咬武好古一口了。   范纯礼叹了口气,“此人是大节有亏,他的为人的确是很不错的,要不然韩师朴和苏子瞻也不会被他迷惑了。”   一旁的范纯粹皱着眉头,他说:“我听说那人对辽国也有办法,搞了个界河商市,还引了不少辽国的贵人去那里购买房产安置后路……有了这个商市,他的大节也不算太亏了。”   范纯粹是著名的和平主义者,武好古现在的作为对宋辽和平看上去是有利的,所以他就觉得这家伙还可以。   “我看二哥还是不要,不要在遗表上告武好古一状了……”   在遗表上告了武好古,范家和武好古就结大仇了,万一告不倒,以后人家报复起来怎么办?万一把武好古告倒了,界河商市会不会跟着一起倒?   那里可是宋辽友谊的象征啊!   “不上遗表。”范纯仁枯槁般的面容上露出苦笑的表情,“那老夫还能怎么办?”   “父亲。”范纯仁的次子范正思说,“不如我们也办张旬报和他唱对台吧!”   他和哥哥很快就要丁忧了,三年时间啥也干不了,很无聊的,不如办张报纸玩玩,没准就成了名士呢?   “办旬报?”范纯仁瘪着嘴思索了一会儿,“这倒是可以……只是一张旬报要花不少钱吧?家中的积蓄可够吗?”   范正思道:“钱不是问题。”   “子夷,你说甚?”范纯仁眉头大皱,自己虽然快不行了,可是还没糊涂到不知道家里有多少钱的地步。自己的两个儿子,该不会利用自己的名头在敛财吧?   范正平忙解释道:“我们和向家的几个郎君是朋友,知道他家这几年发达了。”   范纯仁道:“官家的确照顾向家。”   范正平摇摇头道:“其实也不是官家照顾向家才让他们家发财的,而是向家这两年一直在抄武好古发财的路子。”   “发财的路子还可以抄?”   “是啊。”范正平道,“向家先是抄了佳士得行的路子,开了个保利德行,也搞唱卖,现在是开封府第二大唱卖行。后来看到武好古印《花魁》画册赚了不少,向家的保利德行就做盗印,也捞了不少,现在还在继续盗印。再后来武好古的又投钱搞界河商市,向家也跟着投了一大笔,还在界河商市搞了块地皮,开了个保利瓦子。最近向家又在捣腾开封府的地产,从店宅务买了块白地,照着都亭驿那块地的办法盖房子发卖,听说一把就能赚上几十万……现在儿子去找向家的人商量一块儿办报纸,他们一定会答应的!等到我们自己的报纸办出来,就能在上面说奸党的坏话了。”   原来武好古的生意做得太好,现在还引来了跟风盘了!而在所有的跟风者中,大名府向家的保利德行无疑是玩得最好的。   而领导保利德行一路抄袭,一路做大的,不是旁人,居然就是武好古最初的冤家对头陈佑文!   他现在是保利德行的大掌柜,相当于苏大郎在武好古这边的地位。   ……   “望之,你觉得武好古为何要力推北粮南运?”   “是啊,现在界河市舶司还想要染指其中呢!”   同一时间,在国子监司业刘逵的宅邸里面,来访的安焘和蒋之奇正在和养病的吕嘉问讨论北粮南运的事情。   现在已经是秋天了,如果明年要开始北粮南运,那今年就得把大量的粮食运抵海州储存了。   所以北粮南运,现在就成了朝廷重点讨论的事情了——那可是整整一百万石的运输量啊!如果可以顺利运来北方,而且成本也可以控制,那么北方的缺粮问题就不复存在了!   对眼下的朝廷而言,自然没有比这更大的事情了。   吕嘉问似乎已经从丧子之痛中走了出来,只是淡淡地说:“武好古想染指自然是为了钱!”   “钱?”安焘捋着胡须,“他想自己做纲首?”   吕嘉问摸着胡须,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二位该知道粮草运往西北军前后可以拿到何物吧?”   “盐引、茶引?”   北宋的纲运理论上是官营的,但是从很久以前开始,官营的纲运也都发包给了私人去做。不过北宋朝廷并不一定会支付现钱作为运费,而是用盐引、茶引抵账。特别是运往西北军前的纲粮,基本都用盐引、茶引抵账的。   也就是用可以兑付盐和茶叶的有价证券抵充纲商的运费甚至粮价!而这种被称为盐引、茶引的有价证券,又是开封府城内界身巷的金银绢帛交引铺所经营的最重要的票据。   吕嘉问冷哼一声:“如果谁手里有了天下大半的茶引、盐引,谁就是界身巷的行首了!”   “界身巷的行首?”   “界身巷没有行首啊!”   吕嘉问摇摇头:“就快有了……二位可能还不知道,武好古还拉上了大相国寺,搞了一个界河大相国寺解库吧?” 第五百三十七章 奸党的崛起(三)   吕嘉问这些日子住在女婿家里,一边伤心难过,一边就在琢磨怎么挑起武好古和新党的斗争——在他看来,两边都是奸党!武好古、潘孝庵、高俅是奸佞小人!而曾布、赵挺之他们则是奸佞伪君子。只有他自己,还有刘逵、蹇序辰、蒋之奇,还有安焘才是真正的君子。   如今大宋朝廷中的君子,真是太少了!所以必须要用一点小人的手段,才可以战胜各种奸党。   而吕嘉问的小人手段,就是让奸党和新党,甚至旧党之间狗咬狗!不管把谁咬死了,都是为大宋除去了巨奸。如果能两败俱伤,那可就是大宋的幸事了。   就在他打定主意的时候,《文曲星旬报》上就开始鼓吹北粮南运了。对于经济问题非常敏锐的吕嘉问,马上就想到武好古准备通过北粮南运牟取暴利了。   可是他并不了解辽国辽东道的情况,也不知道辽国国内的经济是怎么循环的,所以就没想到武好古准备最简单的“以次充好”法,用廉价的辽东小麦代替高价江淮的小麦。   不过他这个君子却想到了一个武好古自己都没料到的生财门路——操纵盐引和茶引进而控制大宋的金融!   要控制大宋的金融,盐引和茶引就是个入口,这“二引”也不是滥发的,而是根据盐、茶的产销,适当超发的票据。而获得盐引、茶引的办法有两个,一是花钱购买,向交引铺或者指定的榷场务购买;二是将粮食运送到指定地点后,再由榷货务发引。   “盐引、茶引虽有超发,但终究是有数的。”吕嘉问皱着眉头说,“而朝廷向来有松交引,紧铜钱的惯例。凡是能用盐、茶二引付账,就不会用铜钱。也就是说,若武好古真的能一年将100万石米粮运到洛阳白波,那么他至少能拿到价值200万缗的交引,再考虑到交引的折扣,这些交引的面值至少能达到270万缗。如果全部拿茶引的话,武好古就能控制一年内朝廷所发放茶引总数的四成以上了。”   吕嘉问拈着胡须,露出了几分得色,“有了这四成的茶引,茶引价格是涨是跌,他武好古就能说了算了。到时候,界身巷的那些坐拥金山银山的豪商,个个都得唯其马首是瞻!光是操纵茶引价格这一项,每年就能赚进几十万上百万!而且一旦界身巷的行首被武好古拿下,那么他将来可以操纵的可就不止茶引的价钱,甚至还可以操纵铜钱、铁钱、金银和绢帛的兑换价钱……武好古经营起来的界河商市可是以绢为本的!若是绢帛可以变成天下各种钱钞之本,奸党的财力只怕就真的可以敌国了!”   操纵茶引已经是暴利了!可是和绢帛相比,茶引的规模可就小的多了。   而且茶引只是一种票据或者兑换券之类的东西,在某些时候可以替代一下货币,但并不是真正的货币。而绢帛在北宋末年仍然具有货币的地位,在界河商市和辽国、高丽国,绢帛的货币地位甚至不亚于铜钱。   而铜钱由于滥发大钱和偷工减料两大问题,一直存在价值上下波动太过剧烈的问题。或者说,铜钱明明是一种金属货币,但是因为大钱的铸造和工料到偷减,使之逐渐成为了一种半金属、半信用的货币。   铜钱的币值,也开始出现了不稳定的情况。以至于在宋辽外交中铜钱的地位甚至不如绢帛——北宋支付给辽国的50万岁币是银绢各半,没有铜钱什么事儿。萧太后又不是傻瓜,她怎么肯收宋国那些质量参差不齐的铜钱?而且也不可能让契丹大爷一枚枚的去检验铜钱吧?这事儿也挺复杂的,契丹人你们老实,一定会被宋人欺骗的。   而武好古在界河商市搞“绢本位”也是这个缘故——绢帛相比铜钱还是比较容易搞清楚的,长、宽和重量都有标准,成色也容易界定。   相比之下,铜钱就不好说了。重量多少,成色如何,材质如何,还有大钱的折几(发行的时候是当十大钱,后来又折三、折二流通),有的地方还铸铁钱(四川、福建),真是复杂无比,哪怕是界身巷的账房见着都头疼。   而且,铜钱的价值又低,稍微大一点的买卖就是几千几万枚了。谁还能一个个验钱?就是借身巷也验不过来,他们那里每天进出的铜钱以千万文计的。数都数不过来,别说验了。   所以铜钱是个让所有大商人都头疼的东西,喜欢当然是喜欢的,就是数起来验起来太麻烦……   而对界身巷的“银行家”们来说,他们自己无法铸钱,因此也不能控制钱的质量。市面上又存在劣币驱逐良币的现象,所以流通到他们手中的钱,往往质量低劣。照单全收难免出现亏损,而要一枚枚的检验,成本又太高。   所以最理想的状态,还是以绢为本(金银的存量在宋朝太少,很难为货币之本),同时发行“绢本私交”(大额可转让存单)。一来绢的价值高,重量轻,适合大宗交易;二来绢在大宋是私人生产的,质量是可控的,产量是有限的,而且也没有“当十大绢”,更不可能拿麻布去充绢帛(类似于铁钱)。   “能控制茶引,就能领袖界身巷,能领袖界身巷,武好古早晚就能把绢本位推行天下了!”   靠着自己扎实的财经功力,吕嘉问现在已经想到武好古的前面去了,他非常肯定地说:“一旦绢本位施行,那么国家的命脉就要被奸商掌握了!”   “绢本位不好吗?”安焘的经济头脑比较差,一时没有明白,“市面上铜钱良莠不齐,确实叫人头疼。”   当过很长时间六路发运使的蒋之奇拧着眉头说:“铜钱叫人头疼,却是官铸的!而绢帛则是百姓所产,若是让民间之绢替代官府之钱成为财政根本,那么天下间的财源不就落入民间奸商之手了?”   吕嘉问点点头,又补充道:“民间一直有存良钱用劣钱的陋习,因此交到官库里面的钱多数都是劣钱。一旦绢帛为本,那么官库中的劣钱就有可能大幅贬值了。”   “原来如此!”安焘点了点头,“果真是个奸恶之徒!”他看了眼蒋之奇,“颍叔,不如我们联名上奏,不让界河市舶司拿下北粮南运的勾当。”   “不可!”   说话的是吕嘉问。   “望之?”安焘看着吕嘉问,只见对方的脸色阴沉的可怕。   吕嘉问沉沉地道:“厚卿忘了州北军营大火了吗?”他几乎是咬着牙在说话,“北粮南运必须经过界河商市,因为海船是没有办法驶入黄河的,必须在界河换驳内河纲船。而界河……可是武好古那贼人的地盘!他会让六路发运司顺利把米粮运过界河商市?”   安焘和蒋之奇同时吸了口气,险些掉进武好古的陷阱!如果让六路发运司来操办,武好古有太多的办法让这些米粮无法按时运到地方了。等到那时,他自然就可以堂而皇之的再把这笔大买卖吃到手里,就如他在开封府地产行的作为一样!   安焘道:“看来要顺利掌控北粮南运,就得拿下界河商市!”   吕嘉问冷冷地发问:“能拿得下来吗?界河商市可是宋辽合办的!契丹人会答应让我朝接管商市?而且商市的那些股东都是何等样人?他们肯乖乖把吃到嘴里面去的肥肉吐出来?”   虽然界河商市现在还处于集中建设期,界河商会也没有开始向股东发放红利。但是商市的前景已经非常明朗了——前途一片大好啊!那里不仅会成为宋辽两国粮食转运的中转站,还会成为辽国牲畜、木材南运的中转站!还会成为辽国东京道出产的毛皮、药材、鹰鹞的交易中心。而且还有大量的辽国贵人,正把界河商市当成一个退路在经营……光是这几样利益,就足够让界河商市变成一桩肥得流油的买卖?谁肯交出来?   夺人财路,由如杀人父母啊!大宋可是孝治天下的,满开封府那么多有钱有势的“孝子”还不找安焘、蒋之奇拼命?   “那该怎么办?”安焘问,“难不成就这样看着奸党做大?”   “哼!”吕嘉问冷哼一声,然后对两位来客说:“能让我的女婿蹇授之当六路发运使吗?”   “望之。”蒋之奇有些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让授之扣住东南六路的米粮不给界河市舶司?”   “当然不是了。”吕嘉问冷笑,“若是那样,姓武的可就有话好讲了。”   “望之,你打算怎么办?”   吕嘉问道:“当然是让界河市舶司全权负责采买和运输了……姓武的不是想要茶引吗?那就给他茶引。二位是枢密,西北军前乏粮久矣,你正好上奏官家,用北粮南运来填满西北六路的粮仓。明年就让武好古把100万石米粮运去洛阳白波,若是逾期未到,误了西北军务,那可就要军法从事了!他可是个武官呢!” 第五百三十八章 奸党的崛起(四)   皇宫,崇政殿。   随着一群不会说话的旧党谏臣的陆续外放,听政问对又变成了一件挺有乐趣的事情了……至少今天的官家赵佶看着是蛮开心的,坐在御座上,脸上的笑意都遮掩不住了。   让赵佶高兴的原因是蔡京刚刚上了个“上疏乞废元佑皇后”的奏章。奏章上说得很有道理啊!   蔡京的意思是,这个元佑皇后是被先帝废掉的,且不论该不该废,废掉了总是事实啊!而且先帝废后的程序也没问题,也得到了当时的宰相章惇的支持。   向太后当然是不同意的,但是向太后当时又不垂帘听政,所以无权阻止废后。而在废了孟皇后之后,再立刘皇后的程序也没有一点瑕疵,同样得到了章惇的支持。向太后虽然不喜欢刘皇后,但是在向太后自己临朝听政时,也没有废掉刘皇后啊。这说明,在向太后看来,刘皇后的地位也是合法的。   那既然刘皇后是完全合法的皇后,那么复立孟皇后就不合法了——一个皇帝怎么可以有两个存世的皇后?这个不是追封,而是活蹦乱跳的皇后啊。这不是一夫有二妻吗?而且还是在一夫死后弄出个二妻……这明显有违人伦纲常啊!是乱伦啊!这种事情怎么可以?要是不改正,那么天下人可以效仿吗?以后是不是就要一夫两妻了?   蔡京说得有理有据,无论是三纲五常还是大宋的律法,都不会允许一夫两妻和死人娶活人的。   至于孟皇后是不是遭人陷害——废除孟皇后的理由是“符水事件”——那并不够成复立孟皇后的理由。毕竟世上夫妇分离的原因也有不少是误会造成的,难道因为误会离婚的夫妇就可以无条件复合,然后再搞出一夫多妻吗?如果这个离婚的女子再嫁了怎么办?要一妻多夫吗?   “……臣以为,陛下不妨厚待孟氏,供给从优,使之安乐富有,余生尽享荣华。同时收回皇后名号,并将之请回瑶华宫。”   蔡京摇头摆尾,说得得意洋洋,全然不顾大殿中几道几乎燃烧起来的目光向他射来。   很不得用目光把蔡京烤熟的,当然是旧党的大佬韩忠彦和范纯礼了。虽然他们早就知道孟皇后保不住,但是总还是存着那么一点幻想。希望没有哪个够分量的重臣来倡议此事,这样就能拖延一段时间。兴许拖着拖着就峰回路转了!   毕竟现在的旧党也不是没有一点办法——界河骑士、房奴战士和正在京兆府试行的府兵制,可都是旧党在主持啊!   若是这三个项目都大成了,李格非和施国忠这两个旧党的官员肯定能入朝大用。李格非的资历够深,而且他闺女李清照又是官家的红颜知己,到时候必然能荐跻二府的,施国忠资历浅薄,但还是可以安排到台谏或是六部之中担任要职的,再次也可以安排一个权发遣开封府……   到时候旧党的危局就算过去了,即便孟皇后被废,也不会太伤人气的。   可是这点幻想,今天却被蔡京这个奸贼打破了!   “蔡卿所言,深合朕意!”   赵佶知道废掉孟皇后是踩了旧党的痛脚,所以也不等宰执一一表态,自己就先表示了立场,然后就把目光投向了次相曾布。   “陛下圣明!”曾布马上起身发言道,“臣也觉得应该请元佑皇后出居瑶华宫。”   他的话比蔡京客气一些,没有直接提废后,不过意思是一样的。   作为新党的领袖,曾布的表态就仿佛挥动了令旗,许将、李清臣、温益、安焘、蒋之奇、赵挺之等人纷纷表态支持废孟皇后。   整个大殿内,就只剩下韩忠彦和范纯礼这两个旧党宰执没有表态——没有表态,就是默认了!虽然他们恨得不行,但是作为讲道理的君子,实在是没有办法去反驳蔡京的观点。   毕竟在《文曲星旬报》上,道理已经被讲得很清楚了!   看来朝廷中的君子们,的确需要办一份和《文曲星旬报》一样的报纸,来替自己摇旗呐喊了……   赵佶没有去看这两个旧党的头头,只是说道:“那就着翰林学士拟诏,请孟氏出宫居住吧。孟氏离宫之后,待遇从优。”   说完了自己的决定,稍微有那么点儿心虚的赵佶也不等翰林学士领旨,就直接拿起了知枢密院事安焘递上来的奏章,轻轻展开放在案几上。   “安卿,你上奏说今西北六路府库空虚,军中粮食短缺,供应十分紧张,形势严峻……目前还能够维持吗?”   陕西六路的供应,自从仁宗朝李元昊作乱开始,就是个老大难问题了。东南六路虽然一年可以发运六百多万石米粮到中原,但是开封府等中原大城要吃掉相当一部分,余下的则从洛阳白波上岸,然后千里转运,路上的消耗极大。   而在哲宗皇帝亲政后的几年中,陕西六路连年展开大战,虽然取得了胜利,但是也将多年积累起来的储备消耗一空。到了元符二年向青唐用兵的时候,连章惇的兄弟章楶都以府库空虚,军粮匮乏为由上奏反对。   可见陕西六路的供应紧张到了什么程度!   “陛下,目前因为西北形势安定,因此暂无大碍。”安焘奏道,“但是从防患于未燃的角度考虑,还是应该加快在西北储备物资军需。”   “需要储备多少军需?”赵佶问。   “粮草自是越多越好。”安焘回答道,“西贼常常是举国来犯,因此陕西六路必须出动军民数十万以力抗,以一月一丁消耗100斤米粮计,交兵一月就起码需要四十余万石米粮……这还是给人吃的,如果再算上马料,五十万石的消耗都有些吃紧。如以攻战两月为期,至少需要预备百万石米粮,方可支应。”   “一百万石那么多?”   赵佶听到百万石的数量,刚刚废掉孟皇后的好心情顿时都没了。   “陛下。”同知枢密院事蒋之奇也附和安焘道,“虽有百万石,也称不上足备。以百万石支应两月攻占还是在诸军防御的情况下,若是想用兵灵夏,一千万石储备都是需要的!”   现在西北战场的主动权其实完全被宋军掌握,西夏根本不可能越过数百里戈壁出兵。之前小梁太后用兵横山时,都需要提前在横山一线的西夏军据点储备物资,这样才能支应数十万众打上一段时日。   如果要西夏军拖着数百里的后勤线,那么他们可以投入到一线的兵力,恐怕就只有几万人了,根本不足以撼动宋军的防线。   当然了,大宋如果想灭亡西夏,出动数十万大军去攻拔兴庆府和灵州城是必须的。不打下人家的首都,西夏怎么可能自己就灭亡了?   而攻打兴庆府和灵州这样的坚城也没什么捷径,几个月的苦战乃至一年以上的围困,都是实打实的拼后勤。   所以一千万石的存粮,恐怕真的是在西北拉开灭国之战的先决条件!   而此时的宋朝有十几亿亩土地,一千万石并不是凑不出来,而是没有办法把这些粮食运去陕西。而陕西那个贫瘠的样子,当然更凑不出那么多粮食了。能积累起一二百万,就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也就是说,大宋如果想灭亡西夏,至少要在西北边缘的粮库之中储存八百万石粮食!   “走北粮南运的路线,能解决西北边粮的问题吗?”赵佶眉头大皱起来。   “陛下。”知枢密院事安焘回答道,“北粮南运只能将米粮送到洛阳白波,自洛阳西去边缘至少都有一千多里到两千余里,再无运河水运,转运十分困难。如果有一石粮草从白波起运,能有15-20斤送达缘边前线也是大不易了。若陛下真的有意承先帝之余烈,平西北之巨贼,那就应该从现在开始向西输送粮草,囤积储备,不可稍有懈怠。”   水运的效率是陆上运输无法相比的,哪怕是内河纲船,500料的船也能装上400石米粮,换成马车起码一百多辆。而一百多辆马车的消耗根本不是一艘500料的纲船可以比的。   如果在水上转运数千里,被水手们吃掉的粮食可以忽略不计。而走陆路用马车运载的话,用接力运输法,每200里设置一个中转站,在最好的情况下,2000里的送达率也就在两成以内——也就是说,八成的粮草都被运粮的马车和马夫消耗掉了。   按照这样的送达率,要在西北前线储存上800万石军粮,运到白波的军粮起码要5000万石……这个数字相当于六路发运司八年的总发运量!   也就是说,只要宋军的战斗力对西夏军队没有压倒性的优势,想要依靠数量和国力达成灭亡的西夏的目的,从后勤角度而言,是几乎不可能达成的!   所以北宋花了几十年时间在西北和西夏打拉锯战,最后也没有能够灭亡西夏是完全正常的结果。能灭掉才是奇迹呢!历史上,成吉思汗那么牛叉,都六征西夏最后才好不容易把人家灭了。北宋军队怎么可能通过一场短期的全面进攻就灭亡西夏? 第五百三十九章 奸党的崛起(五)   宋徽宗当然是想要灭亡西夏的!   他是圣君嘛!一个小小的西夏都灭亡不了,还谈什么圣君?   而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他也是懂的。只是这800万石的粮食储备……得到什么时候才能凑齐了?   好心情一下子都没有了!赵佶眉头紧锁,沉声道:“且不说平灭西夏,这西北军前乏粮之困,总是要尽快解决的。诸卿有何良策?”   “陛下,若想补齐西北军前之备粮,别无他法,唯有加快转运。”宰相韩忠彦道,“幸而如今界河商市初成,转运粮食的水路比之从前又多了一条。或可诏令界河市舶司、六路发运使协同,自明年起,每年多运百万石米粮至洛阳白波。然后再由陆路发运西去,数年之后,当可缓解西北乏粮之困。”   接下去发言的是副相范纯礼,他是陕西人,对陕西土地贫瘠,民生困苦的情况比较了解,因此他并不赞成在西北发动新的战争。不过他还是提出了一个比较可行的积累军粮之法。   他对宋徽宗说:“陛下若想加速在西北累计粮草,唯一的办法就是减少消耗。如今西军有兵二十余万,即使不打仗,每年耗费粮草食也多达数百万石。陕西岁入之粮只能供应其中的一半,其余全靠各路调运输送,随调随用,极难积累。若能减少西军到十万人,所需消耗的军粮就可以减半,八百万石之数,数年之内就可以凑齐了。”   西军是职业兵,拿到的粮饷不仅要养活自己,而且还要养活家里人。所以一个西兵的背后往往就是一家子人等着吃饭!而西兵大都是禁军,拿的也是禁军的粮饷。光是军粮这一项,一个士兵一月就得领上一石七斗到两石之多!二十多万大军的消耗之大,就可想而知了。   如果有二十多万禁军在那里消耗粮食,西北边缘的军粮储备是很足备的。   “可是要裁剪掉十万西军吗?”宋徽宗的眉头还是没有展开,虽然他有裁军的想法,可是准备裁掉的却不是战斗力比较强的西军——在大宋的五十万禁军中,大约只有西军的五万精锐不是“假装”的战士……要是贸然裁剪西军,万一惹出祸事,只怕难以收拾啊。   “并非是要裁掉。”范纯礼说,“可以将其中的十万人调往洛阳白波设营屯驻。”   “调出十万西兵的话。”赵佶又问,“西北边防还会稳固吗?”   范纯礼说:“只要西北六路有府兵可用,西北边防当可稳如磐石。”   设立府兵的建议,最早就是范纯礼他爹范仲淹提出的嘛!范纯礼当然对府兵有所研究了。而且纪忆到达京兆府后,立即就上了一道“上疏乞废保甲行府兵”的奏章,赵佶看过后就发到政事堂和枢密院,让宰执们研究了。   而范纯礼认为这个办法完全可以行得通,至少在陕西六路完全可行的!   如果能在陕西组织十万府兵,再加上十万精锐的西军,同时再洛阳白波建立一个新的禁军大营,摆上十万从陕西调出来的禁军,那么西北乃至河北、河东的防务都可确保无虞了。   范纯礼说的似乎有道理,赵佶又转头看向曾布。   曾布马上起身奏道:“昔日唐太宗所倚仗的就是精锐兵募和数量庞大的府兵,两者缺一不可。所以臣认为在蓝田府兵试行成功后,在陕西六路组建十万府兵,同时调出十万西军驻扎白波是可行的。不过白波之兵也需要精练整顿,务必使之成为强兵。”   顺着范纯礼的思路,曾布又把问题引到练兵上面去了。   “若真能这样就好了……”赵佶觉得曾布的话说得也对,沉吟了一下,又向两个枢密征求意见,“安卿,蒋卿,以你二人之见,可否调出十万西兵?”   安焘点点头道:“目前西北比较安定,有十万精兵把手各个险要堡寨、城池,倒是足以应付了。若是能大建府兵以为支援,倒是可以抽到出十万禁军,应付其余各处。”   蒋之奇则说:“大建府兵,精练禁军乃是强兵之正路。所谓御前骑士,殿前武卒,皆耗费太过,纵然精锐,也不堪大用,还请陛下点到即止。”   蒋之奇一番话连打带敲,又将武好古、高俅和潘孝庵三“奸党”力推的骑士和“房奴武卒”拉出来批斗了一下。而赵佶因为之前“骑士”、“武卒”惹出了不少纷争,也觉得有点烦。便颔首道:“那边点到即止吧……骑士以千家为限,殿前武卒以三千人为限。至于北粮南运……诸卿还有建言吗?”   “臣有建言。”安焘说,“凡是责权明确才能成功,北粮南运之事亦然。臣以为,此事当全权交付界河市舶司运作。可令其明年运河封冻之前,运粮100万石到白波码头交付,不得延误。”   赵佶愣了一下,他知道安焘和武好古不怎么对付。现在怎么那么好说话,一下子就把采购和运输100万石米粮的大买卖交给武好古了?   从东南六路转运的粮食到白波码头的成本可比在洛阳当地购买贵多了,一石起码两缗,一百万石就是200万缗,如果用茶引、盐引付账就是270万缗的面值……   这样的买卖,武好古又能赚不少吧?   ……   武好古是当天晚上,和高俅一起在延福宫里陪赵佶用晚饭的时候,才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拿下“北粮南运”的大买卖了。   “陛下想多了。”武好古当然不会告诉宋徽宗自己要“以次充好”,买东北小麦来替代淮南小麦,所以他笑嘻嘻地对赵佶说,“臣的界河市舶司是赚不了几个钱的……不过界河商市倒是能赚一些。”   “怎么说?”   武好古笑着道:“对界河市舶司而言,纲运是不赚钱的……一百万石米面的采买和运输花费可不便宜。270万缗的茶引、盐引也仅够成本。现在的纲商都是从二八分装法中获利的,如果单靠运费,纲商就没人干了。”   “二八分装法?”赵佶不大明白。   高俅却知道这事儿,笑着说:“就是八分运粮,二分私货……八分运粮的收入不过是保本,想赚钱得靠那二分私货。不过这二分私货大郎是赚不到的,毕竟大郎自己不是纲商,他得把纲运的生意发包出去。”   因为纲船是免过税的,这二分私货就可以一路免税直达开封府,就足够能让跑运河的纲商们赚个盆满钵溢了。   “原来如此。”赵佶点了点头,“大郎,这买卖界河市舶司可以做吗?”   “当然可以啊!”武好古笑道,“且包在我身上……不过今年是第一年,朝廷可得给界河市舶司发点本钱,要不然臣可垫不出来。”   “本钱自然是要发的。”赵佶笑道,“拨付给界河市舶司二百七十万缗面值的交引为本如何?”   “都给交引只怕一时难以出手吧?”武好古笑道,“若是能一半给盐、茶引,一半给绢帛就好了。”   “好啊。”赵佶点点头,“朕关照一声便是。”   武好古并没有想到要交引去控制界身巷,再利用界身巷推行绢本位——他前世也不是玩金融的,对现在大宋的金融业也不是太懂,当然比不了执掌过都市易务司的吕嘉问。   他说:“陛下,这本钱还得马上给臣……这样臣才能尽快离开开封府去安排采买。对了,陛下不让东南六路发运司参与吗?”   “怎么?需要他们参与吗?”   武好古摇摇头道:“不需要,不过他们不参与,臣就得在海州设个货站,用来囤积采买的米粮。还请陛下降诏,许界河市舶司在海州设点。”   赵佶一摆手,笑着说:“这是自然的……要是不让你去海州,生意如何能做?”   根据宋朝的法规,有职务在身的官员是不能满世界乱窜的。武好古是提举界河市舶司,那他就不能不奉旨去海州转悠。而现在界河市舶司可以在海州设立粮站,那么武好古自然有权去那里查看了。   “大郎。”高俅却有些不放心,“若无六路发运司参与,你能在海州筹集到100万石米粮?”   “也没甚难的。”武好古一摆手,笑道,“单是海州武家的六万多亩水浇地年产稻米就有十五到二十万石了。区区100万石,又怎会凑不起来?”   武好古根本没想在海州买上100万石米粮,除了自家的六万多亩水田出产的十几万石之外,他最多再收购个十几二十万石,凑个三四十万石意思一下就行了。   余下的部分,他准备在今年冬天就向马植、张觉下订单。据武好古所知,辽国东京道的粮食一直是过剩的,不少渤海右姓和汉人大族还有契丹贵人在东京道的庄子里都有存粮,缺的是海上的运力。   所以武好古还要向海州吴家预订海船运力。当然,光是几匹布可换不来海州吴家海船的,武好古得向他们提供真正的兵器(通过他们贩卖给高丽人)才行——这其实也是个贸易循环,用武器去换高丽人手中的金银铜钱,再用从高丽换来的金银铜钱去买辽东的粮食,用辽东的粮食去换宋朝的绢帛,绢帛是最后付出的东西,而武好古却可以提前拿到手里…… 第五百四十章 奸党的崛起(六)   夜幕沉沉,在开封府曾相公的府邸当中,仍然闪烁着寥寥几点灯火。   虽然最近新党借了二废孟皇后的东风,在政争中占了上风,但是曾布心中却非常清楚,自己还没有到大获全胜的时候。因为旧党现在变得有办法了!当年王荆公带领变法一派崛起于中枢的原因,可不是善于政争或是善于阿谀奉承。而是王荆公真有一些“富国强兵”的办法,才会受到神宗皇帝的重用,才能战胜遍布朝堂的守旧力量。   可是现在,虽然新党遍布朝堂,但“富国强兵”的办法却少了。而且许多变法的良策,也因为吏治上的问题,出现了诸多弊端。   而在最关键的“强兵之法”方面,新党的许多政策都出现了问题。《将兵法》没有能改善开封、河北禁军战斗力低落的状况。与此同时,为了实行《将兵法》而废除《更戍法》更是让开封、河北禁军远离了战争,军事训练也就更加荒废了。   《保马法》、《户马法》则是彻底失败,不仅没有能得到价廉物美的战马,还把原来的马政给搞废了,现在只能走回头路,重建马政,简直就是劳民伤财。   那个从辽国南来的慕容忘忧倒是给出了一个“小包干练兵”之法,先是系统培养部将、队正,然后再依靠他们实行“部”、“队”两级承包的办法来提升部队战力。可是这个办法刚刚开了个头,就因为触犯了“文臣练兵”之忌被扼杀了。好不容易训练出来的几百个部、队之长,也都变成了御前骑士。真是功亏一篑了!   而到了现在,连《保甲法》也遭到了质疑,似乎要被府兵制给取代了——其实府兵制也是新党所赞同的,《保甲法》本来就是参考府兵制推出的。可是现在,正在蓝田试行的府兵制却和《保甲法》对立起来了。更可恨的是,分明属于新党政营的纪忆在上疏之中居然引用了司马光那个老贼的观点和方法。   想要通过废除保甲来实行府兵……这根本就是舍本而逐末!《保甲法》是二丁抽一,而纪忆在上疏中提及的府兵则是十户到一百户(根据各州县情况布署军府,靠近前线的州县就多设军府)抽一丁,人数肯定远远不及保丁。而且保丁是不支薪的,而一个府兵却要荫200亩田的赋税,本人的税役也全免。这样的开销虽然比禁军省多了,但是禁军士兵是一年到头都在当兵(也许是兼职当兵),而府兵在和平时期一年只当三个月的兵。   更让曾布感到恼怒的是,纪忆在上疏前根本没和自己打过招呼!这么重要的上疏,居然不来征求自己的意见,这分明就是要背叛新党投靠到旧党那边去了……不对!也不可能是投靠旧党,他之前还和章援联手,不知用什么办法搞掉了旧党在台谏系统的几个干将呢。   他和章援,现在既不是新党,也不是旧党了……   曾布忽然又想到了武好古、潘孝庵和高俅这“三贼”,他们显然也背叛了旧党,在废除孟皇后的事件中充当了急先锋!   而纪忆和章援扫除台谏系统中旧党干将的行动,仿佛也大大有利于二废孟皇后啊!   曾布眉头紧皱起来,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对了,蔡京那颗墙头草也有问题!不仅在接管太府寺后把州北军营发包给了武好古,还带头上了“上疏乞废元佑皇后”的奏章!他这么做,同样是既对不起新党,又咬了旧党!   难不成朝廷中现在有了一个介于新旧两党之外的第三个朋党了?   “厚卿,正夫。”曾布忽然吸了口气,抬头看着自己书房内的两位来客,“现在朝廷中似乎有了新的奸党!”   赵挺之听到这话,脸色微微一变,“新的奸党?子宣,你是说武好古、潘孝庵和高俅三人么?”   “不止啊!”安焘说,“章援和纪忆好像也有点不对劲儿……”   “还有蔡元长!”曾布冷冷地说。   “蔡元长?”赵挺之轻轻皱眉,“难道蔡元长是他们的首领?”   “应该是他!”安焘点点头说,“蔡元长可是一心想进政事堂的,被挡了那么多年,怎么能甘心?子宣,不如就让他进吧,省得他在外面和我们做对。”   “进?”曾布咬咬牙,“那谁出去?”   现在六个正副宰相都满员了,根本没有位子可以给蔡京。而且就算有位子,曾布也不想让蔡京进政事堂。这家伙太会办事,又能阿谀媚上,还一早就巴结上了官家。让他做了副相,早晚会把自己和韩忠彦从位子上拖走的……   “不如让范纯礼滚蛋。”赵挺之却说,“我找人去露章弹劾。”   “有罪名吗?”   “就快有了!”赵挺之说,“范纯仁的两个儿子最近和保利德行合作,要办一张和《文曲星旬报》一样的旬报。”   “办旬报?”安焘问,“这也算罪名?”   “办报当然不是罪名。”赵挺之笑道,“但是却容易授人以柄!武好古在这方面就够奸猾,拉了赵小乙做挡箭牌,把自己摘干净了。而范家的几个郎君就糊涂了,居然自己出面做总主笔,到时候还不是一堆把柄让人随便捉?”   “保利德行不是向家的产业吗?”安焘问,“官家还是很照顾向家的。”   “哼。”赵挺之哼了一声,“那又怎样?向太后毕竟不在了!”   曾布点点头,“正夫的办法是可行的……不过旬报的办法还是好的,我们也得办,只是不能自己出头。”   赵挺之笑了笑:“这好办,吾儿德甫现在是《文曲星旬报》的主笔,早就掌握了办报的要诀,可以叫他暗中主持。不过他得寻个借口从《文曲星旬报》中出来,而且办报需要本钱。”   “从《文曲星旬报》出来不难。”曾布说,“给他安排个官职就是了。”他瞥了赵挺之一眼,“官家和他相交日久,大概早就想叫他做官了。至于本钱……”   办一张报纸其实不需要多少本钱的,但是曾布、安焘、赵挺之并不是商人,不懂得怎么经营。而武好古和向宗良、向宗回都太有钱了,所以给《文曲星旬报》和正在筹备的《清流旬报》砸了太多的钱。都把白送十万份以上的报纸创刊号当成了拓展市场的手段了。   而且共和行和保利德行还都有自己的大型印刷工场——共和行要印《花魁》画册,保利德行要盗版《花魁》画册,没印刷厂怎么玩啊?   所以无形之中,办报纸的门槛也被抬高了。   “不如叫六路发运使司去想办法吧。”安焘思索了一下,提出了建议。   “六路发运使司?”曾布想了想,这是个办法——安焘的意思他明白,就是让六路发运使去找投资。“让谁去当六路发运使?”   “让蹇授之去。”安焘建议道。   “他是章子厚的人啊!”曾布皱起眉头。   安焘道:“你不给他安排则个,他就是蔡元长的人了!”   “说的也是!”曾布点了点头,“厚卿,我们就联名推荐他去主管六路发运司吧……借口就找配合北粮南运。”   ……   “十一哥,高大哥,苏大郎,黄五郎,墨娘子,咱们一起敬蔡龙图一杯吧。”   斯时斯刻,月明星稀,凉风徐徐,开封城外,共和楼上,武好古一身懒衫,一手持着酒杯,一手揽着白飞飞的纤腰,正在向蔡京敬酒。   今天的夜宴是为了向蔡京道谢而办的。虽然赵佶大方的答应预付100万匹绢和135万缗面值的茶引、盐引,但是拿出这些绢帛和交引的确是太府寺。   界河市舶司现在不归河北都转运司管,而是直属太府寺了,所以拨付本钱也得从太府寺管辖的左藏库和交引库拿出来。   凡是和北宋官僚机构打惯交道的人都知道,官家点头是一回事儿,能把钱从太府寺拿出来就是另一回事儿了……而且还是一次拿出价值200万缗的绢帛和交引,还没有支付一文钱的贿赂!   蔡京这回的确帮了武好古一个大忙了。   有了这笔巨款,因为在沧州“违规买地”造成的七十万缗的大窟窿算是完全填补上了。   “大郎。”蔡京满饮了一杯酒中仙后,则是无所谓的一挥手,“你我都是自家人了,有甚好客气的?帮你的忙,就是帮老夫自己的忙……说起来没有你帮衬,老夫现在也当不上太府寺卿啊。”   武好古应景似的笑着,自家和蔡京是自己人了?他可是六贼之首啊!自己真的不会给带坏掉?不行,待会儿和白飞飞牵手之后,一定要看会儿《论语》,以鼓舞正气……   “龙图。”武好古心里这样琢磨,面子上去都是热情的笑容,他现在还有求于蔡京啊,“您还记得高丽国的吴延宠吗?”   “记得啊!”蔡京笑道,“他怎么啦?”   “他又来大宋了。”   “是吗?”蔡京问,“老夫没有听说啊,难道是同文馆未及上报?”   “他不是作为使臣来的。”武好古摇摇头,“他是来海州祭祖的,所以同文馆并不知道。” 第五百四十一章 奸党的崛起(七)   “来海州祭祖?”   蔡京轻轻转动着手中的酒杯,注视着武好古,“大郎,和老夫直说吧,他是来做甚的?”   吴延宠当然是来购买兵器或铁器的!   因为辽国老皇帝耶律洪基的驾崩,辽国暂时不会对外用兵动武了,耶律延禧得忙着清洗内部——他的杀父仇人实在太多了!   所以高丽国和正在逐渐统一起来的女真人自然要进行一番争斗了——虽然在后世的中国人看来,王氏高丽和李氏朝鲜是那样的微不足道,但是如今在高丽执政的肃宗王颙可没有恁般自卑。   这位高丽肃宗觉得自己还是很有作为的,在篡位夺国后就效仿大宋在国内搞起了新政,铸造铜钱,聚敛财富,营建南京(后世的首尔),还试图将耽罗国纳入高丽的版图,而且还将箕子奉为了三韩先祖进行祭祀——祭祀箕子当然是为了显示高丽血统的纯正和高贵了。箕子可出自殷商王室,堂堂的华夏贵胄,认这样一个祖宗当然比认什么璮君有面子了。   另外,这位高丽明君在掠夺商人财富上也是很有一手的,比起王安石、吕嘉问还更胜了不知多少。根据后来(1103年)出使高丽的吴拭记载。这位高丽国王“性贪吝,好夺商贾利,富室犯法,辄久縻责赎,虽微罪亦输银数斤”——也就是罗织罪名把国中富商逮起来勒索赎金的意思!   顺便提一下,高丽国的商人混得可比大宋的商人差多了。高丽国虽然表面上也学大宋搞科举搞重文轻武,但是骨子里面高丽国执行的门阀政治。经济则是以门阀庄园为基础,以官营工商业为辅助,私营工商业极不发达。而且庄园门阀出身的高丽文官的执行能力也不是宋朝的寒门文官可以相比的。人家可是庶孽、家臣、门客、部曲一大堆人在辅佐,那才是真正的破家知府、灭门县令——大宋的州县官常常连地方上的讼棍都对付不了,是很难消灭真正有势力的大商人的,更不要说灭门了……   总之,在高丽名君王颙和一般门阀出身的名臣的努力下,现在高丽朝堂已经搜刮到了不少贵金属,还囤积了许多毛皮和人参。足够支持一场大规模的战争了!   哦,对了,高丽国现在搞得是以门阀为核心的府兵制,类似于中国的北周隋唐,只是均田制已经被完全破坏。不过高丽名君王颙的权威还是足够大的,可以通过门阀庄园动员出许多免费炮灰,军粮也可以摊派给门阀庄园。所以打仗的成本还是比较低的,朝廷只需要准备一些武器装备就行了。   而高丽国的武器装备或者是制造武器装备的原材料,当然得向大宋国这个手工业非常发达的邻国采购了。   毕竟高丽国自身没有发达的手工业,而府兵制又容易招募到数量庞大的炮灰兵,所以怎么把他们装备起来始终是个难题。   “应该是来购买兵器或铁器的!我也是刚刚得到消息,等明天入宫就向官家报告,估计这一次得和童贯一起上路了。”   武好古也不瞒着蔡京了,他和蔡京现在都是同党了!   另外,如今当上了勾当往来国信所事的童贯和武好古也是半个同党——怎么尽和一些“贼”往来呢?   “这可是一笔大买卖啊!”武好古顿了顿,笑着说,“而且还是长期的买卖,能处理掉不少军器监生产的破烂。”   北宋中后期军器监和地方的作院出品的武器质量是很差的!在真宗、仁宗和英宗三朝就出现问题了。按照欧阳修的报告,“精好堪用之器十无一二”,基本上都是粗制滥造的劣质品。不过数量倒是积累了许多——那么多作坊、作院年年制造,西军方面又不敢用,开封、河北禁军则是懒得用,所以就积累在库房中任凭朽坏。   如果能卖掉一点,收回些成本,倒是可以充实国用。   “军器监的破烂?”蔡京闻言苦笑,“大郎,你这话可有点伤人了,要是传出去,少不得有人参你一本!”   “学士所言极是。”武好古忙拱拱手,“下官失言了。”   蔡京摸着胡子,皱眉问:“不过……那些军器监的破烂真的能卖出去?”   “可以啊!”武好古笑道,“再差也是军器啊,总比没有的好。若是能让界河市舶司来操办,下官可以让人去把从军器监里弄出来的破烂整修一番,总能糊弄出去的。”   所谓的整修,当然也是个幌子!武好古真实的目的还是在界河商市建立起军工产业。   而要建立军工产业,也不是随便找几个打铁的就能搞定的。现在光是的军器监下属的开封府东西作坊和东西广备下属,总共就有七十二个作(作坊),工匠编额高达七八千人!   武好古现在虽然有钱,也办起了规模巨大的共和行,但是并没有经营这种超大型手工作坊的经验——现在共和行经营的手工作坊,就是陈留的印刷工场、界河商市的酿酒工场和砖窑而已,都是比较简单的工场,根本不具备转产军械的可能。   另外,生产兵器可不是闹着玩的!特别是大规模生产是很容易让人误会为造反的。必须得有一个能够说得通的名目——比如向大宋的高丽友邦出口武器,而且也不能从制造开始,只能从修理开始。   而眼下这场很可能会持续多年的女真-高丽战争,可以说是武好古在界河建立起军械产业的最佳机会了。   如果运作得法,也许等到女真崛起于辽东的时候,界河商市已经拥有了一整套经过实战检验的军工产业链了。   蔡京并不知道武好古的心思,不过还是眉头大皱起来,“大郎!这事儿……太容易授人以柄了!那个界河商市就有点出格了,如果界河市舶司再有了经营军器之权,你就不怕有人诬你造反吗?”   “是啊!”潘孝庵也同意蔡京的意见,“现在官家相信你不错,但是也不能太过了……你现在毕竟是个武官,本朝可是提防武人的。”   他对现在的处境非常满意了,钱已经多到花不完,官嘛……三衙管军是早晚的事儿,一个“美官”(就是落阶后的刺史、团练使等等)是十拿九稳的。而武好古的前途也不亚于此,还折腾个什么劲儿呢?   “龙图,十一哥。”武好古自有托辞,“你们多虑了!官家是圣君,是要平辽灭夏的……我等要长久得宠于驾前,就得替官家达成夙愿。而界河商市,本就是为图辽而建,界河市舶司在那里开设修械所并无不妥。若是把工匠练熟了,将来才可以为北伐大军效力啊。至于把兵器贩卖给高丽国,更是图辽复燕的关键。若是高丽国能摧破生女真诸部,必将雄踞海东,再现胜国。到那时就是契丹高丽二虎相斗,我大宋便可收渔翁之利了。官家是圣君,只要我等所为可以替官家达成夙愿,官家又怎会被奸臣小人的谗言所迷惑呢?”   蔡京心想:现在朝中的奸臣小人也就属你武大郎第一了……你现在又能替官家做这样的大事,看来还是别去考进士了,否则再过个十来年就该你来做首相了!到时候我做什么?难道跟着你混?   “大郎说的有理。”高俅附和了武好古,“现在正是建功立业的时候,怕甚底小人?而且官家身边哪有小人啊?”   是啊,赵佶身边怎么会有小人呢?谁是小人啊?武好古和高俅这两个可以同赵佶共用“小三”的哥们可是一个小人都没见过……   武好古认真地看着蔡京,“学士,您的资历早就可以进政事堂了,就是首相也能做得。而官家仍然不肯大用,无非就是您没有一个能图辽复燕的大计啊!现在官家早就对范纯礼不满了,外任不过时间问题。学士您如果能及时献上援丽图辽之策,一个副相不就唾手可得了。”   他这个人情真是顺水顺到家了!蔡京在历史上的前途可是四次拜相,官至太师,前后当政十七宰,最后是堂堂的“六贼之首”啊!   蔡京想了一会儿,已经拿定了主意,点点头道:“大郎,你说得不错……如今的官家看来是可以倾心托人的,你又是他赏拔于微末之间的,必然信重无疑。而你也一心一意替官家办事,又是难得的能臣,岂是小人谗言可以动摇的?你说的事情,我已经有数了。且放手去做,等你和吴延宠谈妥了,我在朝堂上替你说话,绝不会有差池的。”   武好古现在已经领了“北粮南运”的大任,自然不能在开封府久留了。所以他离京的日期已经定下,就在九月初九。而且会和潘巧莲、西门青一同出门,还会带上两个幼儿和怀孕的奥丽加。一大家子人先去海州,等到武好古安排好了够粮和海运的事情,才带着西门青一块儿北上界河。   今天在共和楼上的酒宴,其实就是蔡京、潘孝庵和高俅在为武好古践行。 第五百四十二章 奸党的崛起(八)   终于到了启程离开开封府的日子了!   虽然是拖家带口的,但是武好古还是保持了雷厉风行的作风,没有去乘坐慢悠悠的官船,而是选择了车马。在大宋建中靖国元年的九月初九,浩浩荡荡的离开了开封府城。   随行的人除了潘巧莲、西门青、奥丽加、杜文玉这些家人和女性友人之外,还有就是周云清带领的卫队和勾当往来国信所的童贯及其随从,以及苏辙的儿子苏适了。   周同的这个儿子,现在替代了林万成、林冲父子,成了武好古的护卫队长了。他的武艺是周同真传,绝不在林家父子之下。而且他还有个林家父子不大擅长的技能——用后世的标准看,他就是个第一流的健身教练。   呃,他爸爸管理的御拳馆大概就是开封府第一的健身房吧?   总之,周云清对“打熬气力”的方法是很有研究的——这事儿可是门学问!   按照周云清的说法,“打熬气力”可不仅仅是苦练,而且还得能管住自己。吃什么?喝什么?几时睡?几时起?上多少女人?都得有严格的计划,绝对不能由着性子乱来。   否则的话,就算有一身的蛮力,用不了多久也会被富贵温柔消磨殆尽——武好古现在就稍微有点纵欲了!而童贯就很好,很能自律!所以一大把年纪还保持着很好的身体状态。   另外在周云清看来,真正的精兵是绝对不能“放纵”的,天天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是绝对不行的。必须向御拳馆里面的相扑手、拳手一样,大部分时间都圈起来,一个月当中只有几天可以放出去和家人团聚。   而且,和家人团聚时也要禁酒忌口,绝对不能这么快活怎么来,要不然“休假”回营就得胖上不少,再练回去多麻烦?   像《水浒传》里那些动不动就来几十斤牛肉和多少缸酒的家伙,身体没毛病就不错了,还想风风火火闯九州?那是不可能的!   “周大哥儿。”和武好古、周云清一起并辔而行的童贯闲得有点发慌,便和周云清聊起了练兵,“照你家的规矩,我大宋岂不是没有精兵了?”   “怎地没有?”周云清笑道,“御拳管里不就有二三百?他们可都是能在明年十月的御前比武中脱颖而出的!”   “真的能脱颖而出?”武好古也问,“才多长时间?靠临时抱佛脚就能练出来?”   “怎地不能?”周云清拍拍胸脯道,“客省以为练兵多难?只要有身强力壮的汉子给我,哪怕一点武艺没有,最多两三年时间,保管练出魏武卒的体格和武艺来!”   周云清是“健身教练”,战术、战阵什么的是不懂的。除了“健身”之外,就是兵器的使用,而且他的马上功夫也不咋地,还不如林家父子,不过单兵步战的技艺绝对一流。   不过他的这点本事,还是值得了一年3000缗的……等到了界河,武好古就准备让他去云台学宫界河分院担任“军训教官”和“体育系教授”,专门负责武装博士的训练和军队“体育教官”的训练。   “照你的说法。”童贯也道,“有个五万农夫,练上两年三年的,就能去灭辽平夏了?”   “行啊!”周云清笑道,“不过下官一个人可管不了五万,能管个一百人就不错了!童大官,您可不知道,御拳馆里面那个棒头皮鞭不知打断过多少……一身的力气,都是棍棒打出来的!”   体罚是少不了的!别说在宋朝,就是到了欧洲近代军队里面,哪一家能少得了体罚?   需要体罚,也就是说士兵们其实是不够自觉的,如果没有军官严厉督促,他们是会偷懒的。所以不存在一个教官训练几万人的可能性,更不可能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说就把血性激发出来,然后就嗷嗷叫着苦练了。   童贯轻轻叹了口气,“看来慕容老先生是对的……这兵啊,还是得靠官逼着去练!这一队、一部的兵权,还是得放下去的。”   像周云清说的办法,没有包干制是不行的……   武好古笑道:“道夫,现在不是还有府兵制么?府兵不必恁般精锐,可以靠人多取胜的。”   “府兵?”童贯只是摇头。   他可是跟着李宪在军前厮混多年的,见识过西军、保甲、缘边弓箭手(类似于府兵的部队)和折家的军队(也类似于府兵)。当然知道府兵难搞了!   “道夫。”武好古这时又道,“过不几日就能见着吴延宠了……到时候不妨和他提出派人去高丽观军容。你若不怕艰险风浪,也去亲眼见识高丽国的府兵和女真人如何?”   所谓的“观军容”就是军事观察团了!看别人怎么打仗,也是积累军事经验的办法。   武好古准备趁着高丽国和女真大战的机会,派出一个“观军容使团”,看看人家是怎么打仗的。   “仲南。”武好古回头对骑着一匹兔儿马赶路的苏适说,“你也跟着走一遭吧。”   苏适现在不当什么太常寺祝了,武好古给他安排了一个界河市舶司监官——监官是主管市舶司下属的分支机构市舶务的官员,不过现在界河市舶司下属没有市舶务,只是预备在海州天涯镇设立一个米粮务。苏适就是这个米粮务名义上的监官,不过武好古不会让他真的去管买粮食的事儿。他想让苏适参与同高丽、日本的外交活动。   “我也去?”苏适愣了愣,“大郎,我可不懂打仗,也能去观军容?”   “当然不用你去观军容了。”武好古笑着,“你去花钱!”   “花钱?花谁的钱?”   “当然是界河市舶司的钱了……”武好古笑着,“不花掉一点小钱,如何能赚得到大钱?仲南,你会花钱吗?”   苏适认真地想了想,然后点点头道:“大郎,我可会花钱了,就算有金山银山,也保管能花出去的。”   武好古笑了起来:“那就辛苦你了。”   苏适正色道:“不辛苦,不辛苦,为朝廷办事,说甚底辛苦啊!”   花钱其实很辛苦的!   特别是对于武好古这种钱多得快闹灾的正人君子而言,整天和各种各样的人应酬,简直就是在燃烧生命。所以他才把苏辙的儿子拉到身边,就是想找个可以帮忙花钱,而且也会花钱,会交际的人才。   就在武好古花钱花到腻的时候,他的好弟弟武好文却在为没钱发愁。   武好文当然不是没钱花了,他离开开封府的时候,武好古给了他五千缗,武诚之也给了五千缗,一共一万缗“零花钱”,足够他在京兆府这种地方挥霍了。   不过他有钱并不等于他领导的蓝田县有钱——蓝田县地处关中平原,距离京兆府城很近,想当年也是个富庶繁华的所在。可是在西贼兴起之后,西北连年交兵,西去的丝绸之路又被切断,整个关中也就不免没落下来了。   所以当武好文抵达蓝田县城的时候,他见到的是一个相当萧条的没落的城市。   蓝田的县城其实是很大的,应该是始建于唐朝的,因为县城的格局是唐式的,城墙之内是十二个坊,也各有围墙分隔。不过城墙和围墙都不是砖石的,而是夯土所建,年久失修,非常破旧了。   在县城的城墙上,武好文发现了多处破口,最大的破口甚至可以容纳马车出入。   除了城墙破烂,城内的人口也很少。原本的县城大概可以容纳数万人,街道整齐,房舍林立。可是现在,大部分的坊内都空空荡荡,随处可见坍塌的房屋。只有县衙周遭的几个坊内,才有比较多的居民,县城之内的人口大约有几千人,商业萧条,别说晚上,到了下午街道上就没有什么行人了。   不过整个蓝田县还是有点户口的,超过了八千户,口大约四万(指男丁),就搁在开封府界之内也不算少了,摆在京兆府更是妥妥的一个望县。   可是八千户的大县之中,田册上的土地却只有区区四十余万亩,而且几乎都是贫瘠下田。而且也没什么工商业,能够收到的税赋很少,百姓也非常贫困。   至于富户,大概就只有蓝田吕氏一门,凭借着庞大的家族和赫赫有名的《吕氏乡约》,还有大量的姻亲,还有吕氏家学,至少半个蓝田县就在吕氏家族的实际控制之中。   对于远道而来的宰相女婿武好文,蓝田吕氏家族也显得非常冷淡,吕氏族长吕景山和吕家这一代的大学者吕义山,甚至没有出面迎接武好文,只是派了个吕家旁支(蓝田四吕的后人之外)的吕海山常驻县城,和武好文这样的县官交往。   而武好古交给武好文的那一套“拉拢豪绅”云云的,蓝田吕家根本不感兴趣。对于试行府兵什么的,吕家更是兴趣寥寥。   反正蓝田吕家对于《保甲法》早就适应了,能在蓝田县当上都保正、保正的人物,也都是蓝田吕家认可的。何必再横生枝节搞劳什子府兵呢?对于蓝田吕家,府兵制又能带来什么样的利益? 第五百四十三章 奸党的崛起(九)   笔直而平整的官道,从蓝田县城的北门向西北方向延伸出去,从大片金黄色的麦田中穿过,直到五里开外一座房屋层层叠叠,围墙高大坚实的庄园。   在精心修建和维护的官道上,一个穿着绿色官服的青年,正带着两个同样打扮的中年官员,还有几个胥吏模样的人,策马前行。后面还有一队赶着驴车的弓手衙役。   官道两侧都是已经成熟的麦田,麦子的长势并不好,有些低矮稀疏,哪怕是不会种地的武好文,也能看出收成并不怎么好。有不少穿着短衣的农人在田中收割麦子,对于从官道上通过,往县城西北五里那座大庄子而去的官员,他们连看都懒得多看一眼。   因为谁都知道,在蓝田这里,真正说了算的不是县城里面的县官,而是城西北五里头吕家庄园里面的吕家老爷们!   每一位到蓝田县赴任的县官,都得老老实实带着礼物去拜访吕家的几位大官人……哪怕他是当朝宰相的女婿!   当然了,韩忠彦要是亲自来了京兆府,蓝田吕家几位山字辈的家长还是要备上薄礼前去拜见的,但是武好文的确没有这样资格。不仅因为武好文官小——蓝田吕家山字辈的老爷大多是蓝田四吕的后人,虽然没有人中进士,但是荫补的官身还是有的,官阶都比武好文大——而且还因为武好文是洛学晚辈,关洛之学本就是相通的,所以吕家山字辈的老爷们都算是武好文在学问上的前辈。   世上哪有大官拜小官,前辈拜晚辈的道理?   而且凭借着《吕氏乡约》,蓝田吕家已经把半个蓝田县组织起来了,在君政官治之外别立了乡人自治之团体,在某种程度上把武好文这样的县官给架空了。   没有吕家那几位的点头,武好文别说在蓝田试行府兵制,就算是平常的赋税徭役,都不可能完成的。   武好文虽然是知县,但是他是孤身上任的,还能和半个县为敌不成?   而有了吕家的配合,那武好文就能很顺利的把差事糊弄过去了……所以武好文今天只能硬着头皮来给吕家送礼请安,同时试着说服蓝田吕家的几位尊长支持试行府兵制。   哦,不是说服,而是向蓝田吕家的尊长们请教——这事儿该怎么糊弄过去,几位老师就教教晚辈吧!   虽然吕海山对试行府兵表现得非常冷淡,不过武好文还是知道什么是欲擒故纵的。试行府兵可不仅仅是自己的通天梯,同样也是蓝田吕家再次闻达于天子的一个机会……   就在武好文琢磨着吕家几位大儒的心思的时候,蓝田县的主簿凑到了他的身边,低声道:“县尊,吕家庄就快到了,在吕家庄内是不能骑马的。”   武好文抬头一瞧,果然已经到了一处颇是宽阔的大门之外。大门敞开着,门口也没有守卫,冷冷清清的,也没有人出来迎接。在庄子门口立着不少拴马柱,还有一块“下马碑”,也不知道是谁立的?   “本官也不能骑马?”武好文往庄内张望了一眼,发现里面的道路笔直宽敞,路边也没人摆摊开店。别说骑马,就是跑马也没问题啊。   “不能啊。”那主簿苦笑着说,“蓝田吕家的规矩就是这样,若是李大府来了或许可以破例,但是我们区区的九品芝麻官……”   武好文叹了口气,心想:怪不得老师宁愿在开封府办劳什子《文曲星旬报》也不愿意和自己一起来蓝田县做幕……蓝田的官都这样,幕僚就更别说了。   不过官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好吧。”武好文微微一笑,“都下马吧,仲文兄。”   从马背上下来后,武好文就唤了吕家在县城内的代表吕海山的字号。   一个长得有点儿干瘪,看着还有点土气的三十来岁的中年书生已经从马背上翻了下来,走到了武好文跟前,行了一礼:“县尊,现在是家塾开讲的时候,宣德郎和井田先生正在讲课,所以不能出来迎接。”   宣德郎是吕景山的阶官,吕景山的爸爸吕大防绍圣四年(1097年)去世的,吕景山照例丁忧三年,直到去年。之后吕景山也没有马上出来做官,而是在家乡继续讲学。   井田先生则是指吕义山,吕义山是吕大钧的儿子,并没有入仕做官,而是一心钻进了父亲留下的学问里面。曾经在家乡试行井田制,因此得了一个“井田先生”的外号,叫着顺了口,在蓝田这边也就人人称呼他做井田先生了。   “既然二位先生都在讲学。”武好文也是个知趣之人,明白吕海山的话是什么意思,便谦和地一笑,“那本官就去听讲吧……本官也是关洛之学的晚辈,正好可以向前辈高人请教井田制和府兵制。”   ……   “……如今世人所言的府兵制,其实是两种兵制,大致上以隋朝开皇十年为界限,之前乃是军府之兵,之后乃是兵民合一。军府之兵,起于西魏北周,虽然也是亦农亦兵,但却是兵民分离。从军之家,籍隶军府,世代服役。耕种之民,不服军役。隋皇灭陈之后,四海一统,天下升平,当用文治而抑武人,因而改革兵制,使府兵之家归于州县。因此开皇十年之后,府兵之制便从世兵变为了抽调民间富户从军……”   当武好文抵达吕氏家塾的时候,家塾的大堂之内,果然有两位中年文士在给一群青年士子讲解府兵制。主讲的是个身形高大,留着长髯的文士,让武好文想到了自己的老师侯仲良。   主讲的文士是吕义山,他似乎看见了武好文和吕海山走进课堂——两人没有去打扰讲课的意思,而是寻了个角落端坐下来——他稍稍顿了顿,冲来客轻轻点头,又继续开讲了。   “而如今朝廷想要试行的又是何等样的府兵制呢?是军府世兵,还是兵民合一?欲军府世兵,就必须给授田土,以田土养兵,供给从厚。欲兵民合一,则必须抽调富户之丁,强使富人从军。此二者在如今之世,都有可行之法吗?”   其实吕义山所说的前一种府兵就同界河骑士类似,因为是当骑兵,所以授田较多,达到了一户1500亩。不过这种府兵在人口总数估计超过一亿的北宋,是很难大面积推广的。   而后一种,同样不可能实现,因为北宋的地主富农主要都读书考科举去了,谁肯从军当府兵?   武好文知道那两个问题不是问自己的,而是要来教自己的——自己一个后学,又是开封府城商民家庭出身,知道什么府兵啊?   于是就很谦虚地起身说道:“这位可是井田先生?下官在开封府时,就常听恩师说起蓝田吕氏的‘乡约’和‘井田’,也曾听说井田先生对兵制颇有研究。所以今日便登门前来,还望先生不吝赐教。”   这态度还是不错的……比他那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哥哥可强多了。   吕义山轻轻点头,显出了欣赏的表情。   他和程颐、侯仲良一样,都是做学问的儒,不是考科举的儒,这样的儒是以学问安身立命的,而不是靠一篇文章换来荣华富贵。   而吕家的学问并不是二程搞的那种“存天理、灭人欲”——他们不是求大道的,而是研究制度伦理的。《吕氏乡约》、井田制和府兵制就是吕家的学问。吕家两代人研究了几十年,不比武好文这个才出茅庐的九品官儿精通?   而且武好文的心思,吕家这几位又如何不明白?他只是想糊弄事儿,糊弄过去就可以升官了,至于府兵最后能不能成功,他才不想多问呢!可是蓝田吕家却不愿意配合武好文糊弄皇帝玩儿,要么就真的搞,要么趁早收场,省得害民不浅!   吕义山微笑着开口,说道:“府兵之制,虽瓦解于唐,然后世未必没有复兴之时。五季后晋时就规定每税户七家共出一兵,军械自备。而我朝沿袭五季后周之遗制,在国朝初期就广设乡兵,如今在西北缘边各地所设之弓箭手,就属于乡兵。但是如今除了西北缘边弓箭手外,大部分乡兵徒具形式,并无战力。究其原因,便是有乡兵而无井田无乡约,有形而无神,因而是散沙一片。”   乡约、井田、府兵……原来吕义山将这三者给穿起来了!   “所以欲行府兵,先行井田,欲行井田,先立乡约。”吕义山摇着脑袋说,“乡约者,起于周礼,周礼曰:五家为比,十家为联,五人为伍,十人为联,四闾为族,八闾为联。使之相保、相受,刑罚庆赏相及、相共,以受邦职,以役国事,以相葬埋。昔战国春秋时,周礼未及崩尽,合闾之间仍为一体,贤士大夫余荫由在,因此各国可以大发乡兵,动辄数十万计,虽攻战不休,但不至于举国解体。而今欲行府兵,就必须先复古法,以乡约使贤士大夫治民,以井田使万民无有衣食之虑,而后才能形成比联,共担国事。” 第五百四十四章 奸党的崛起(十)   吕义山说得摇头晃脑,人看着又有点儿土,隔着老远武好文都闻到那么一丝酸味儿了,这整个就是一迂腐文人书呆子嘛。   而且说得也不大像是人话儿,老陕西的口音加上什么周礼,什么井田。在武好文这个汴梁子看来,这个井田先生仿佛是刚刚被蓝田这里的土夫子从什么老坟里面挖出来的明器——整个一出土文物啊!   而他说的那些东西,武好文根本就不懂——井田制和周礼他当然是知道的,他可是科举考出来的进士官儿,怎么可能不知道?不过他仅仅是在书上看到过这些东西,真正的井田什么样?周礼什么样?还有那个什么乡约是怎么回事儿?他一十九岁的开封府大都市天才少年怎么会知道?他上哪儿知道去?   不过武好古要是在这里,却是能听懂吕义山说的是什么?武好古是大儒嘛!而且他还从马植、慕容忘忧那里了解了辽国汉人大族的组织模式,还从西门女大侠那里了解了大宋土豪劣绅的玩法。自然能明白吕义山的“乡约”、“井田”、“府兵”是一环扣一环的,绝不是什么过时的迂腐之论。   甚至可以说,如果没有“乡约”和“井田”而单搞府兵,那就是在糊弄人——不过就是从乡下强征了一批无组织无信念无家产的三无壮丁,要让他们上战场成为精锐,就必须用周云清和慕容忘忧的办法来整治,还得有足够的军饷和赏赐来提振士气!   要不然看到敌人不用打,自己就一哄而散了!   “井田先生。”儒学其实不咋地好的进士武好文耐着性子问道,“您说的井田制晚辈也略知一二,《孟子·滕公文》所载:方里而井,井九百亩。其中为公田,八家皆私百亩,同养公田。公事毕,然后敢治私事。但是这种方式放在如今并不适用,也不方便。不如将土地出租给客户,只收地租来得便利。”   武好文当然是站在地主阶级的立场上说话的,他自己也是个地主啊!在他结婚的时候,他爸爸武诚之就送了他一个位于洛阳的庄子,有好几千亩土地,妥妥的一个大地主啊!   不过武好文自己从来没去看过自己的庄园土地,更不会去打理,一切都委托给洛阳白波的亲戚,他自己只管收租,多方便啊?   如果要搞劳什子井田制,那他还得去洛阳的庄子里面盯着一帮老农民种地吗?   听到武好文的话,井田先生苦笑着摇头:“我们关学自横渠先生开始鼓吹井田制,就是看中了它的不便啊!”   看中了不便?   武好文完全不明白吕义山在说什么?   吕义山的堂兄吕景山这时笑着插话道:“望道,佃租之法,乃是化公田劳役为米粮铜钱,省去了督农力耕之劳,只需坐收地租便可,着实方便。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收租方便是方便,但是却让贤士大夫和农人脱离。士大夫不再督耕于野,农人一年也难得和拥有土地的士大夫见一面。而且拥有土地的士大夫和租地的客户之间就只剩下了租赁关联,和商人之间租赁铺面有何不同?如此情况,还试行甚底府兵乡兵?”   井田制的根底其实就是劳役地租,而劳役地租对地主来说最大的不便就是农民在耕种“公田”时有可能消极怠工。所以地主必须拥有相当强的管理能力……在井田制或是其他形式的劳役地租存在的情况下,地主不得不去“管”佃农。因此双方会存在比较强的依附关系,而这种依附关系就是“兵农合一”的府兵制的基础。   实际上,西门女大侠驱使的那些保丁和西门家族也是存在极强的依附关系的——西门家可是免除了那些“打手”的租赋!这就是“授田当兵”的一种形式。   吕义山接着解释道:“实行井田制并不是说一定要照着西周的办法来做,而是要让贤士大夫真正去管民治民,不能把土地一租了之。更不能只知道收租而不论客户的死活!而在行井田的同时,再辅以乡约,则是让贤士大夫和百姓农人可以和谐共处,不能变成魏晋士族那种不顾民人死活,只知道自家享乐的害民之士。有了让贤士大夫必须管民、治民的井田,有了让士民可以安乐共存的乡约,寓兵于民的府兵制才有可能真正实行。否则不过是上下相蒙之法,我们蓝田吕家是不会参与的!”   蓝田吕家还真是麻烦啊!   武好文虽然还不明白吕义山、吕景山的“学问”,但是却知道他们的“条件”了。他们不要你这个县官“巧立名目,搜刮民财,然后三七分账”,他们是大儒,不在乎这几个钱,而且半个蓝田县都是他们的,武好文也没办法刮到太多油水了。所以吕家这次是真的要搞府兵制!   要搞就来真的,要糊弄人就别捎上蓝田吕家……人家堂堂关学大儒,怎么能糊弄人玩呢?   可不让糊弄事儿,武好文的官还怎么做啊?   ……   “仲南,花钱的事情就辛苦你了……这是为了国家,为了朝廷,所以千万别把你们苏家的恩怨混进公事。”   同一时刻,武好文的哥哥武好古已经到了海州天涯镇——这里现在已经初具规模了,而且聚集了不少被贬官员和他们的家眷,都是需要结交的对象。   而武好古不可能长驻于此,所以替界河市舶司撒钱交朋友的任务就交给了市舶司粮草务监官苏适了。他可是苏辙的儿子,苏东坡的侄子,哪怕是蛰居于此的章惇,也不能在他面前端臭架子。   另外,苏适是贬二代,容易和满海州的贬官和贬二代、贬三代们找到共同语言。相比之下,米友仁就太得意了,幸近、进士和勋贵之后凑在一块儿了。在海州这里,肯定是遭人嫉恨的存在。   所以花钱交朋友的任务,只能交给苏辙的这个儿子了,不过武好古还是要交代一番。   “我有数。”在天涯镇上,武好古的临海庄内,苏适拍着胸脯说,“为了国家和朝廷,个人的那些恩怨不算甚,这一点我怎会不明白?”   “好好,那就好。”武好古笑着说,“先给你拨四万缗花用,不必报账,这是一年内的花用,若有不足,就向花满山支取。”   “好啊,且放心吧。”苏适笑道,“保证一年内都给你花出去。”   “好!那就有劳了。”   四万缗当然不是小钱,不过这钱必须得花!界河市舶司必须多交朋友,哪怕是酒肉朋友也比没有的好。所以流落到海州的贬官,该招待就招待,该资助就资助,该和他们花天酒地就一定得花天酒地。   至于钱……只要能花出去就不是问题,花不出去才是大问题!   俗话说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这些花用出去的钱帛,对武好古和界河市舶司一定是有好处的。   安排好了苏适艰巨的花钱工作后,西门青又把米友仁领进了内客堂。   “大郎,元晖来了。”西门青在海州呆过很长时间,天涯小镇更是在她的主持下建成的,所以到了海州这里,她便像个女主人一样在忙里忙外。   米友仁也是她差人从郁州岛上接过来的。大概是在海边生活了一年多的缘故,米友仁看上去黑了不少,看到武好古就是一个揖拜礼:“恩师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元晖,你我之间客气啥?”武好古笑着一挥手,“且说说云台书院如何?我老师的身体如何?”   历史上的苏东坡是没有活过建中靖国元年的……可武好古却希望苏东坡能长命一点,怎么都得撑到70岁吧?   “都好啊!”米友仁笑道,“东坡先生能吃能喝的,他的小妾俏金娘最近还怀上孩子了。”   “哦?都六十多了,还能再当一回爹,可不容易啊。”   “对了,东坡先生也和徒儿一起来了朐山县。”   “在哪儿呢?”武好古一听说苏东坡也来了,连忙发问,“怎不曾见到?”   “他去了浦园。”米友仁说。   “浦园?纪忆的产业吗?”武好古隐约听西门青提起过这个园子。   “对。”米友仁道,“纪忆在运盐河南岸,靠近高丽馆的地方买了大片土地,修了几个园子。其中最大的就叫浦园,据说是照着福建浦城的建筑样式修建的。园子建成后,章惇就住了进去。”   “东坡先生是去见章惇的?”   “对啊。”米友仁道,“自章惇来了海州,他们二人就时常见面了。”   苏东坡和章惇早年间是朋友,却没有想到后来分别加入了新旧两党,因此成了政敌。现在两人都在海州居住,也算是有缘了。而苏东坡也是个量大的君子,不在乎章惇以往所为(苏东坡去了儋州自然和章惇有关),还愿意和他复交。   “老师,您要去拜访章惇吗?”米友仁看着武好古发问。   “不见。”武好古摇摇头,“你最好也别见……之前在开封府,旧党的四个言官就因为审了章援,全都被贬去了岭南,我可不想去岭南。对了,吴延宠在朐山吗?”   “在,住在高丽馆内。” 第五百四十五章 奸党的崛起(十一)   “他祭完祖宗了?”   武好古托着下巴继续问着吴延宠的事儿。   他到海州来,名义上是订购米粮,实际上则是来和吴延宠谈“军购”的。军购可是大买卖!而且利润丰厚到难以想象——大宋向高丽国出售兵器是一种“援助”,卖多少钱朝廷是不在乎的。所以武好古给个成本价,朝廷那边就可以交代了。为了“联丽制辽”,就是白给也不是不可以啊!所以市舶司可以用低价从军器监拿货,然后再高价倒给高丽人。   而且还不怕高丽人不要!   高丽人若是不要,那武好古还可以通过渤海右姓把兵器卖给生女真……等战争打起来以后,身为国际军火商的武好古,可不用看买家的脸色!   “早祭完了。”米友仁笑道,“这厮现在忙着联络海州的巨富豪商求购铁器、牛皮和水牛角呢!”   水牛在十一世纪的东方也是战略物资!和战马差不多,都是被严格管制出口的。水牛一身是宝,牛肉和牛杂、牛鞭都可以吃,牛皮可以制作皮甲,而水牛角更是管制程度最高的物资,甚至超过了铁器!   因为水牛角是制作复合弓的材料,而且还是最好的弓臂选材。最好的水牛角被称为“牛戴牛”,意思是一只角的价格就相当于一头没有角的牛!   而大宋因为拥有大量的水田,所以就饲养了当时世界上最多的水牛,因此也就是水牛角的主要产地了。   这种战略物资,当然是严禁出口的!   而比水牛角次一等的,则是顽羊角。契丹人、女真人、阻卜人就普遍使用顽羊角弓,也是相当精良的复合弓。   高丽人使用的复合弓也是水牛角弓,不过高丽国的水牛数量不多,可应付不了战时的大规模消耗。   武好古问:“有人卖给他吗?”   “没有。”米友仁一笑,“朝廷又没取消禁令,这可是杀头充军的买卖,没有厚利谁肯发卖?而那厮又不爽快,为了几个小钱讨价还价,到现在还没谈妥过一笔大买卖。”   “哼。”武好古哼了一声,“这厮可精明呢!他放出消息一定是为了吸引更多的卖家……而且他算准了朝廷一定会取消对高丽国的禁令,到时候他就能压价了。”   “老师,那我们……和他做买卖吗?”   “当然做了!而且是大买卖!”武好古笑了笑,“今天且歇息一日,明日就和童贯一起去高丽馆见一见这个吴延宠。等恩师离开浦园,我们再去拜见吧。”   ……   此时此刻,在海州高丽馆内,一对上了年纪的堂兄弟正坐在一间可以望见海湾的阁楼里面对饮。   年长一些的就是海州吴家如今的当家人吴延恩,年轻一些的则是从高丽国回海州祭祖的高丽全州牧吴延宠——他的职官虽然是全州牧,可是不知怎么,在授官之后没有去全州呆过一天,而是跨海到了大宋,在海州一住就是多日。   “三哥儿。”吴延恩用手中的筷子夹起一些高丽泡菜,看了看,“刚刚收到消息,武好古等人已经到了海州。和他同来的还有一个童大官,是往来国信所的勾当官。根据可靠消息,武好古和童贯是来和你谈兵器买卖的。”   “兵器买卖?”吴延宠有些意外,他本来以为宋国会对高丽开禁铁器、牛皮和牛角。“可曾有开禁的消息?”   吴延恩把泡菜塞进口中,眉头微微皱了一些,一边咀嚼一边摇头,“没有开禁。”   “没有开禁,那怎么做兵器买卖?”   吴延恩想了想,“应该是官营兵器吧?”   “官营兵器?”吴延宠听着这话都变扭。   这什么意思?堂堂大宋朝要满天下卖兵器了吗?这事儿听着都新鲜。   “真是卖给我们?”吴延宠还是不大确定。   “应该是卖。”吴延恩说,“没听说要白给啊……哦,三哥儿,白送的事儿你就别想了,有武好古那个奸商在,是没那种便宜可以占的。”   奸商?吴延宠从来没听自己的这个堂兄说过“奸商”这个词儿。吴家自己也是大商人,虽然他们认为自家是不奸的,但是对奸商一词还是有点敏感。   “他怎地是奸商?”吴延宠迟疑着问。   吴延恩哼笑道:“这你就莫问了,知道此子不好相与就是了。这次遇上的是奸商,你可得小心一些,莫叫他给骗了。”   “骗?”吴延宠听了这话有点紧张,他家里是商人这个不错,可他自己是个读书人,没做过生意——武好古误会他了,在商业上比猴还精的是他的堂兄吴延恩。   “大哥,你可得帮我啊。”吴延宠道,“这次我可是受了大王的重托而来,若是做得不好,我家在高丽恁多年的布置可就要付诸东流了。”   “那是,那是。”吴延恩拍了拍胸脯,“都包在愚兄身上,怎么都不会让你吃亏的。对了,这一次你家大王准备了多少钱财?多少毛皮和人参?”   “钱财准备了上百万,主要是白银和黄金。”吴延宠自然是言无不尽了,“毛皮和人参就更多了……从去年开始,大王就诏令各地多抓老虎、狗熊,多挖人参药材。现在已经备足了货,至少价值二百万缗!”   为了高丽肃宗的雄心壮志,高丽半岛的老虎、狗熊也算遭殃了,差不多给高丽人民抓得绝种了!   吴延恩捋着胡须,若有所思,“没有了?”   “啊。”吴延恩说,“有三百万还不够?”   高丽国现在没有地产兴邦啊,三百万那是巨款了!   “这个……”吴延恩摇摇头道,“你不知道,女真人现在也在备战,现在界河商市那边的老虎都跌了一半价钱了,人参则跌了四成。海州这里的价钱也跌了,你们准备的二百万缗老虎皮、熊皮、熊掌、熊胆、人参等等的,恐怕连一百万都不值了。”   “跌了恁般多?”吴延宠这下可急了。   现在铁器、牛角、牛皮买不到,老虎、狗熊、人参又掉价……战争还没开打,兵器怎么就准备不齐了呢?   “莫着急,莫着急……”吴延恩连忙安慰堂弟说,“我待会儿就去找武好古,先探探行情,看看能不能做个易货,用高丽的山货交换兵器。”   “好好。”吴延宠道,“哥哥快些去……兄弟这里可是十万火急了。”   摸清了吴延宠底牌的吴延恩也不留在高丽馆吃泡菜了,当下就起身告辞,往天涯小镇而去了。   “大郎,吴延恩来访。”   天将黄昏,武好古真和潘巧莲一起在海边观景漫步的时候,又是西门青急匆匆跑来,告知了吴延恩来访的消息。   “大郎。”潘巧莲笑着对丈夫说,“你且去吧,国事要紧。”   她也知道丈夫肩上的担子有多重,界河商市,北粮南运,现在还要和高丽人做兵器生意……赵小乙也真是的,怎么什么都让大郎做啊?朝廷里面那么多能干的大臣都去哪儿了?   ……   吴延恩来的似乎很匆忙,没有带随从,一个人骑马而来的,一点没有海州首富的排场。   不过临海庄上的人都认得这位吴大官人,不仅是因为他是海州最有钱的人,还因为他现在也是天涯镇的士民。   他在天涯镇买了土地,建起了一所听涛庄,是镇上仅次于临海庄的豪宅。而他入住天涯镇的目的,并不意因为这里的居住环境有多好,更不是因为云台学宫要在镇上办小学(学区房啊!),而是为了参与《天涯士约》的制定——他也是士啊!是有正经的官身的,家里面也有读书上进的子弟,还出了一个高丽进士。如何不是士大夫?   所以他老人家就在天涯镇上“从政”了,还和许多被贬而来的官员结交,还资助了不少手头拮据的青天,得了个海州名士的美誉。还给他混上了天涯镇的“镇老”——《天涯士约》是参考《吕氏乡约》和《界河商约》而订立的,宣称是“士民之约”,实际上就是“精英政治”,只有居住在天涯镇上,拥有官身或拥有地产或纳税达到一定数目的男性士民才能“与约”,可以“与约”的士民众推出镇老会,再由镇老会选出镇治所……基本上都在抄《界河商约》。   而吴延恩则早就认识到了在天涯镇“从政”的好处,所以选上了镇老,还支持花满山选上了天涯镇的镇长——让花满山掌控天涯镇的“政权”当然是武好古的意思了。   这个自治的小镇目前虽然不能和界河商市相比,但是未来的价值兴许会更高。   若是这个时空还有少数民族南下的事件,界河商市就是最前线!而海州才是抗金的大后方……所以天涯镇的前途,恐怕比界河商市更为远大。   也正因为吴延恩在天涯镇上“从政”,所以临海庄上的管事和佣人全都认得他,很客气的将他请入了外堂,还奉上了云雾茶。让他一边喝茶,一边等着武好古和西门青前来——住在有私家海滩的豪宅里面也有不方便的时候,有客来访的时候,就得走上老半天才能见着了。 第五百四十六章 奸党的崛起(十二)   “客省还记得那日和老夫所说的在高丽国弄个商市的事情么?”   临海庄,外客堂上,吴延恩和武好古寒暄了几句,便话锋一转,直入主题了。   听到吴延恩提及在高丽国弄个商市的事情,武好古马上笑了起来,点点头道:“殿直(吴延恩的官职)还记得此事啊,那殿直可知耽罗国吗?”   “耽罗国?”吴延恩点点头,“知道啊……那里是高丽人的属国,而且高丽国如今的大王可一直琢磨着要把耽罗国变成郡县。客省,你不会叫老夫去打耽罗国的主意吧?”   “怎地不行么?”武好古反问,“又不叫你拿下整个岛子,不过是圈个港口,修个商市……至于恶人,自有我来安排人做。”   吴延恩沉默了片刻,“客省想要作甚?”   老头子倒也直白!   武好古笑了起来:“我想要耽罗国向大宋称藩,有这可能吗?”   济州岛这个地盘有多好且不去论,光是替朝廷拉到一个藩国就是一桩大功了。   “让耽罗国称藩?”吴延恩一怔,“那可是高丽的属国!客省大概不知道,高丽国现在日益自大,也开始以上国自居了,而耽罗又是高丽唯一的属国,高丽人在那里经营多年,早就视之为本国之土了。若是我朝想将耽罗收为藩属,只怕会引发和高丽国的战争!”   “会开战?”武好古当然不想和高丽国开战了,倒不是担心打不过,而是妄开边衅这事儿对武好古这样的武官来说,本身就是罪过!   不过要武好古放弃济州岛这么一块宝地也是不可能的,万一阻止少数民族南下的阴谋没有得逞,那里可就是武氏集团的海外庇护所了。   另外,济州岛据说还是个养马的好地方。因为岛屿四面环水,外面的马匹上不去,所以不容易串种,而且岛上还有草场,可供大量的马匹活动。   一旦界河马的培育工程完毕,济州岛就是最理想的大规模繁殖基地了。   所以济州岛是一定要设法搞到手的……不过现在还不能硬来!毕竟王氏高丽可不是李氏朝鲜那样弱鸡。   武好古盘算了一番,笑着发问:“既然你家不想在耽罗国境内开辟商市,那么对高丽国的其它地盘可有兴趣?”   “高丽国入海的商路向来有三处。”吴延恩掰着手指头道,“一是靠近高丽京城的海州,那里是高丽国市舶司的所在,也是最大的商港,大宋输往高丽国的货物大都是走海州上岸的。不过海州地近高丽国京城,想在那里弄块地盘可不容易。   第二处则是高丽国南部蔚州的东平县(釜山),和日本国的贸易主要走的是这里。   第三处则在高丽国西北部和辽国保州、宣州和定州接壤之处,靠近鸭绿江入海口和千里长城的地方。那一带盛产毛皮、人参、木材,还是辽国铁器输入之口。”   武好古已经明白吴延恩的意思了,“你想要在高丽国西北部建个商市?”   “对!”吴延恩笑道,“就在辽国和高丽国之间,靠近鸭绿江入海口有一些岛屿,很是不错。”   海州吴家当然不可能跟着武好古的指挥棒跳舞,他们也有自家的小算盘。   在耽罗国上设点,早晚会被牵扯进宋朝和高丽国的纠纷,那是吴家承受不起的!   而且在耽罗国搞个港口也没多少油水。耽罗国虽然地处大宋、高丽、日本之间。但是由于济州岛上没有良港,物产也不丰饶,所以这里并不是三国贸易的中转站,也没有条件成为中转站。   因此在耽罗国建立贸易据点对海州吴家来说没有多大的利益。相反,如果能借着宋辽两国的力气,在鸭绿江口搞个岛屿,倒是能牟取暴利的。因为毛皮、人参等等的并不是大宗物品,走私起来非常方便。   如果吴家能在鸭绿江口的“争议”地区弄个小岛,就能绕开高丽国的税关,直接从鸭绿江两岸的部落、村落收购毛皮、人参了。   “你想借辽国之势吧?”武好古问。   吴延宠苦笑道:“不向辽国借势难道还向大宋借势吗?人家高丽人可不惧我们大宋国啊!要不然我那三弟也不去做高丽官了。客省,据我所知,你在辽国那边有不少朋友吧?”   武好古沉默了一会儿,仿佛在思索什么,然后才轻轻道:“行啊!我去联络辽人……等到高丽和女真打到难解难分的时候,这事儿应该就能成功了。不过你们吴家也得帮我做件事情!”   “客省有何事相托?”   武好古道:“最晚明年,朝廷就会派出一个访问高丽、日本两国的使团。你家的船队要负责把这个使团送去耽罗国!”   “访日的使团,送去……耽罗国?”   “对,就是送去耽罗国!”武好古点点头,“理由你来编,大风吹过去的,船队迷航了,船只漏水了……总之,一定要找个理由让使团在耽罗国停留,然后返回,暂时不要前往日本国。”   “行啊!”吴延恩想了半天,没发现什么太大的风险,便一口答应下来。   武好古的要求当然是不寻常的,他是在欺君罔上!   其实他根本不可能在明年安排出一个访日的使团——此时的日本国在外交上很封闭,根本不肯和东亚大陆上的国家展开正常的交往。武好古也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打开局面,更不可能安排使团到访平安京,最多就是在博多登岸和日本的太宰府互动一下。   不过武好古还是要促成这个访日使团。因为只有用这个名义,才有可能名正言顺的在大宋和耽罗国之间建立起官方联络。   如果大宋上国的使团驾临耽罗小邦,耽罗国的星主和官员不可能避而不见吧?   只要他们相见,武好古就有办法让耽罗国的君臣同意大宋在耽罗国设立一个“访日中转港”——日本距离大宋那么“遥远”,中间没有个补给港多不方便啊?   为了中日两国的世代友好,大宋在耽罗国设个补给港没有问题吧?   另外,耽罗国是高丽的藩属——这一点大宋肯定是承认的——那就必然是儒家道统的范围了,云台学宫向耽罗派出博士,建立书院,传播最纯正的儒家学问,肯定也是有利于大宋、高丽、耽罗三方面的好事儿啊。   而且大宋的使团也不白用耽罗国的港口,是租借的……会向耽罗国的星主支付租金,而耽罗国的星主再把其中的大部分送给高丽国,用于采购大宋的兵器去攻打野蛮的女真人!   当然了,高丽国王本人,高丽国的大臣,国王后宫的美人和阉人,凡是能说得上话的,都少不了一份厚礼。   这分明就是传说中的共同开发啊!   不过,耽罗国附近海上是有强盗出没的,为了保卫大宋使团和赠送给高丽国王、日本天皇还有耽罗星主的礼物的安全,使团和博士团肯定要配备武装。   而且还要在租借来的中转港内修建堡垒……   ……   “客省,这次朝廷真的打算卖兵器给高丽人?”   吴延恩的话锋一转,就从长远的“共同开发”,转到眼下将要进行的“军火贸易”上去了。   “是啊!”武好古笑道,“自然是要卖给高丽人了!殿直,这可是大买卖,你家能做得了吗?”   “客省真能做主吗?”吴延恩没有回答武好古的提问,而是反问了一句。   “能!”武好古道,“界河市舶司直接从朝廷的军器监拿货,都是现成的兵器。”   “军器监的货?”吴延恩眉头皱皱,“有何限制?”   “神臂弓肯定是不卖的。”武好古说,“水牛角弓肯定要限制的。”   宋朝最厉害的武器就是弓弩了!而单兵使用的弩中最厉害的则是神臂弓,是一种复合踏张弩——所谓神臂就是指弩臂特别牛逼,自然是用水牛角为主要材料打造的复合型弩臂。这种武器当然是严禁民间持有和出口的!   而弓不是限制级的武器,包括水牛角弓在宋朝境内也是不限的,出口的话会有一些限制,比如水牛角弓就不能随便卖。   当然了,水牛角弓肯定贵得要死,就是在大宋这边,也只有军官或者少数精锐(曾经的精锐吧)部队可以装备。就算敞开了往高丽贩卖,高丽人也买不起啊。   “殿直。”武好古笑着问,“高丽人那边……没有问题吧?他们有钱可以付给我们吗?吴州牧能够一手代理吗?”   “钱嘛,不是很多。”吴延恩道,“不过我那三弟倒是深受高丽国王信任的。”   武好古笑了起来:“钱不多不要紧,只要吴州牧能做主,就有办法变出钱来。”   “变钱?”吴延恩问,“怎么变?”   武好古一挥手:“钱的事儿不在海州谈,去界河谈。”他顿了顿,“殿直,我明年夏秋两季需要用船运粮食和兵器。从界河商市运兵器去高丽,再从辽国的东京道运往界河商市!运80万石。还要从海州运一批小麦去界河……夏天起运,可有船吗?” 第五百四十七章 奸党的崛起(十三)   “钱的事儿不谈?那大哥和武好古所谈何事?”   第二天早上,从天涯小镇回到高丽馆的吴延恩向吴延宠汇报了昨日和武好古商谈的情况。   当听到武好古不打算在海州和吴延宠谈钱的时候,这个高丽国的吴大州牧也是愣住了。   做买卖的,哪能不谈钱呢?武好古这个商人到底是奸的还是傻的?   “谈了兵器交易啊!”吴延恩拈着胡须说,“三哥儿,好消息啊,这次朝廷准备敞开了卖兵器给高丽国了……除了神臂弩不卖,水牛角弓限制着卖,别的兵器应有尽有!”   应有尽有?   可钱没有多少啊!钱不够,东西再好也是别人的,这事儿怎么可能不谈?   “可是钱……”   “钱的事情去界河商市再谈。”吴延恩笑道,“武客省说了,准保能让高丽国买到足够的兵器。现在的问题就是高丽国要不要和要多少了?”   “兵器当然是越多越好了!可是钱就这么点儿……”   吴延宠眉头皱着,高丽国王给他预备的金银和山货本是用来买材料的,现在大宋这边不卖材料,只卖兵器……兵器可比材料贵多了!   而且,各种山货又跌价,本来300万的款子,现在顶天就剩下200万了。   200万如果用来买铁料,买牛皮、牛角,那是能买上不少了。可是用来买现成的兵器才能买几件啊?   一张上好的水牛角弓在海州市面上就是四十缗的售价!200万缗最多就能买五万张——水牛角弓可没有薄利多销的事儿!   五万张水牛角弓就得宰杀五万头成年公水牛啊!有没有另说,就是有也不能随便宰杀啊!   而且水牛角弓的工艺非常复杂,制作一张弓需要几个月的时间(一个工匠可以同时做很多张),根本不可能大量生产。   当然了,高丽军队也没那么奢侈,不可能人手一张水牛角弓的。可是普通的兵器也不可能便宜啊!因为兵器的生产是垄断的,都是官营作坊打造出来的……那都是不计成本的!   现在要卖给高丽国,索价能便宜得了?   可是现在不买也不行啊!高丽国的大王励精图治那么多年,好不容易等到了辽国的衰弱,怎么可能放过这个崛起的机会?   高丽大王王颙已经和群臣商量好了,先取曷懒甸五水之地,再在曷懒甸五水之地邀战生女真完颜部。如果能够取胜,就大举向太白山和太白山以东、以北出击。同时抬出渤海大氏王族为号召,且战且抚,不断收拢生女真部落,争取恢复渤海国故土!   在打击女真,夺取渤海故土的过程中,高丽国还要做好随时和契丹开战的准备。所以必须囤积大批兵器,随时大发府兵应战。   高丽全国可以动用的兵力,也早就统计好了。在全国动员的情况下,最多可以征募到20万大军!   而兵器的储备量则按照20万大军的一半计算,至少要准备可以装备10万大军的兵器,包括甲胄、弓箭、刀盾、枪矛等等。同时还必须准备一定数量的马匹、马具和马矟。其中一部分是高丽国自产的,比如木弓、木盾、枪杆、矛杆、矟杆、马具。   而大量使用到铁器、牛皮、牛角、藤条等高丽国本身不出产,或是产量不足的原料的兵器,如角弓、甲胄、刀剑、枪尖等等,则都有赖进口。   另外,高丽国内现在也严重缺乏马匹,辽国也对高丽实行禁运。所以高丽国王也希望可以从大宋这边进口一些。   总之,需要花费的钱财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   看到这位在高丽国做官的堂兄弟着急上火的样子,吴延恩就是一笑:“莫着急……既然大宋朝廷愿意联合高丽,钱总是有办法的。对了,三哥儿啊,你昨天说已经准备好了价值百万缗的山货和药材?是不是让我们家的船队尽快将它们运到海州来?现在女真人也在大量出售山货和药材,若是来得晚了,只怕更卖不出价钱了……”   吴延宠连连点头,“那是,那是,此事就拜托大哥儿了。”   吴延恩连连点头,“那我可就发快船去高丽海州了。”   高丽国运来的毛皮、人参、药材等等的山货,其实没有那么“不值钱”,现在的下跌只是暂时的。因为战事一看,双方……特别是人口本就不多的女真一方,壮丁们都上战场了,谁还有功夫去打老虎、打狗熊、挖人参?   所以战事一起,这些好东西的供应一定会紧张起来的,到时候还不几倍几倍的上涨?   趁着现在还没打起来,多囤积一些到时候就发了!   ……   海州这边,万恶的资本家武好古和吴延恩正忙着要大发战争财的时候。而在古老的关中平原,蓝田县的父母官武好文武青天带着他在蓝田吕家那里碰得一鼻子灰,灰溜溜的来到了京兆府城。   宋时的京兆府城显得局促寒酸,这座城池并不是承载隋唐辉煌气度的长安城,而是在唐末朱全忠迁昭宗于洛阳之后,由当时留守的匡国节度使韩建在长安宫城的基础上所筑的新城。城池东西长约5里,南北宽约3里,周遭17里有余,面积大约5.2平方公里,只有旧时长安城的十六分之一,甚至还没有新兴的界河商市大。   而在小小的京兆府城的东西两侧,又筑了两座更小的城池,作为长安、万年两县的治所。   和几乎要塌掉的蓝田县城不同,京兆府城倒是高大坚固,城外还有宽大的壕沟,看上去还有真有几分雄关坚城的模样儿。   现在已经接近深秋时节了,关中平原还有临近的京西路的秋收已经完成,不少地方秋税也已经缴纳完毕,开始有无数的辆车把粮食运往京兆府城了——京兆府城是西军的后勤要点,从东面运来的粮草都囤积于此,再分批分站发运。   所谓的“分站发运”,就是在运粮线路沿线不到百里设立一个转运站,由沿途各县负责提供民夫、车马和部分饲料,负责维护道路。这样做的目的是可以在所运输的粮草被拉车的牛马民夫消耗之后,同时减少车辆和牛马的数量,以提高送达率——不过再怎么精心计算,2000里的送达率也不会超过两成。   而沿途设置粮站,接力运输,对于关中各县的百姓而言,也是非常沉重的负担。   武好文作为蓝田县的父母官,同样要承担调集民夫、牛马、车辆去指定的中转站服役的任务——这又得去求着蓝田吕氏!要是没他们协助,武好文的知县根本干不到秋后!   在关中,可没有比供应前线更大的事情了!   所以武大知县根本拿蓝田吕氏的那几位一点办法没有,想要施行府兵,还就得照着他们的办法来。   要不然就啥也别做,安安稳稳混日子就行了……   可是武好文偏偏还想干出一番成绩,所以在安排好了县里面的徭役之后,就来了京兆府城,找到了勾当京兆府保甲府兵司公事纪忆。   纪忆仿佛做了在京兆府长久过日子的打算,所以没有住在局促的公署里面,而是在京兆府城内双桂坊租下了一所三进三出还有个马厩和后花园的大宅院。   武好文到访的时候,纪忆和跟着他一块儿到来的一大家子人刚刚安置妥当。   “忆之兄正是好兴致,竟然在这京兆府置了如此的家宅?”   听到武好文的言语,纪忆顿时就笑了起来:“望道,你我在京兆府可不是几个月就能大功告成的,这一任……恐怕得三年才能回去,怎能不好生安置一番?”   这两人也算是老熟人了,虽然因为党争的原因疏远了一段时间。可是武好文并不知道纪忆和他哥哥到底结了什么怨?所以对纪忆还是非常友好的。   “须得三年……”武好文跟着出迎的纪忆进了厅堂,分宾主落座后就顺着对方的话说起了公事。   “忆之兄,小弟看来,我们的差事是三十年都成不了啦!”   “怎么会?”纪忆笑吟吟看着武好文,“望道,你是不是和蓝田吕家的几位谈过府兵的事儿了?”   “谈个啥?被那个井田先生教训了一顿。”   “怎么?”纪忆一愣,“他不答应在蓝田搞府兵?”   “答应倒是答应了。”武好文摇摇头,“只是……”   “呵呵。”纪忆一笑,“答应了就好!答应了,这事儿就能成了!”   “成不了……”武好文苦笑着把吕义山、吕景山的话,一五一十都告诉了纪忆。   纪忆听完后却哈哈大笑了起来,“望道兄,事情成了!事情成了!”   “成了?”武好文摇摇头,“怎么可能?吕家要的可是蓝田县的实权啊……”   “给啊!”纪忆一笑,“干嘛不给?你不给,府兵制能成功?不是我说你,你要不给他们权,就你的本事,几个姓吕的不拦着,随便你来搞,你都成不了。现在好了,他们来搞,功劳是你我的……哈哈,望道兄,你的官运可真叫人羡慕啊!” 第五百四十八章 奸党的崛起(十四)   虽然纪忆和武好文的同一科的进士,但是两人的阅历差得太多了。纪忆的年纪也大得多,今年都二十七八快三十岁的人了。而武好文就是个初出茅庐的半大小子,根本不知道做官难,做事更难的道理。   在“官无封建、吏有世袭”且不抑兼并的双重作用之下,立国一百几十年的大宋帝国内部,早就是土地集中严重,豪门遍地林立了。地方官没有当地豪门的配合,根本什么事情都做不成的。   如果遇上的是原先没有官身的阳谷西门这样的豪门,地方官也许还能罗织点罪名,用公权力去打击,运气好的话还能干出大快人心的斩杀奸商的戏码。   但是遇上蓝田吕氏……呵呵,人家上一辈人中就出过宰相!如今的山字辈里面也有好几个文官,而且还都比知县官大。遇上这种级别的豪门,那也就只有跪着做官了!   当然了,蓝田吕氏其实也不是第一等的高门。要是换成相州韩氏,大名向氏,寿州吕氏,介休文氏这样的巨室,地方官干脆趴着做官吧……   “可是……”武好文还不明白跪着做官的道理,“可是吕家想要在蓝田全县行《乡约》和井田啊!”   “《吕氏乡约》不好吗?”纪忆一本正经地问,“有人说《吕氏乡约》不好吗?韩相公说过吗?曾相公说过吗?先帝说过吗?都没有啊,人人都说好,为何不能施行?”   好像是这么回事啊!   武好文明明知道不妥,但是却不知到底不妥在什么地方。一时间居然被纪忆说得愣住了。   纪忆看着武好文的脸色,嘴角浮出得意的笑容,“至于井田制……那不是《周礼》上说的?《周礼》上面的东西,怎么会不好?吕家要在蓝田县行井田有何不妥?”   “可是井田加上《吕氏乡约》就能把整个蓝田县都控制住了!”武好文摇摇头说,“再加上一个府兵制,到时候整个蓝田县可就都姓吕了。”   纪忆嗤地一笑:“望道,你不会觉得现在的蓝田县不是吕家说了算吧?”   “这……”武好文一时语塞了。纪忆说的对啊,蓝田县早就是吕家的地盘了!饶是自己这样有后台的县官,照样压不住蓝田吕家这条地头蛇,就遑论那些真正的寒门士子出身的官员了。   “现在的蓝田的确是吕家说了算!”武好文还是有点不甘心,“忆之,你真的觉得这事儿妥当吗?我等朝廷官员,就这样看着豪门巨室垄断地方吗?地方都归了巨室,还要我等朝廷命官做何用处?”   他这话说得可真是太纯良了,怎么做官啊?纪忆听的都有点哭笑不得了。蓝田吕家做的事情和你哥武好古在界河商市做的事情有什么不同?蓝田的官得跪吕家,沧州的官就敢拿你那个奸佞哥哥开刀?   纪忆苦笑了起来,说道:“怎么叫豪门巨室垄断地方?这分明就是与士大夫共天下啊!本朝的祖制不就是和士大夫共天下?这就是和士大夫共天下啊!”   这就是和士大夫共天下?   武好文有点糊涂了,他本来以为“和士大夫共天下”是说官家和自己这样的士大夫共天下,没想到真正和官家共天下的是别的士大夫……   “望道。”纪忆笑着说,“等你见过了李大府,我就和你一起去蓝田,同吕家的几位尊长好好商量则个,看看给官家的奏章应该怎么写。只要官家同意了‘井田’、‘乡约’、‘府兵’三策并行,我看最晚明年10月,就能有一部府兵番上服役了。这可是利国利民的大功啊!”   这个就是大功了?武好文完全糊涂了,自己仿佛什么都没有做,怎么就立了大功了?   而且这个大功……怎么看都不对头啊!   可这功要是不去立,好像也不妥,自己还要宣麻拜相呢,没有功劳怎么能行?   ……   高丽全州牧吴延宠刚刚把写给高丽国王王颙的奏章托吴家的快船寄出去,他就觉得不大对劲儿了。   他已经和大宋方面的提举界河市舶司武好古和勾当国信所事童贯见过面了。   这两个大宋官员都很好说话……呃,真的很好说话!除了神臂弓之外要什么有什么!而且货源充足,要多少有多少!   而最好说话的则是钱的问题好商量,去界河商市商量,总归不会让大宋的高丽朋友没有钱买兵器的!   只是钱到底怎么来?还有购买兵器的价钱怎么说,武好古和童贯都语焉不详,总没个准信儿。   而吴延恩则是一个劲儿的催促,催着吴延宠干净给高丽大王写奏章,让高丽朝廷赶紧把压在手里的那些毛皮、人参、药材都运来海州。   要是来晚了,这些东西还得跌啊!   在武好古、童贯的好言和吴延恩的催促之下,吴延宠还是把奏章发出去了,除了要求高丽朝廷尽快发货之外,还请求得到购买兵器的许可……   得知了吴延宠已经中了自己的套——当然是个套了,武好古在后世虽然没卖过军火,但是对军火贸易的套路还是略微知道一些的,另外他在这个时空已经成长为了真正的诚实守信的商人——武好古这才带着童贯、苏适和米友仁一块儿登上了郁州岛,抵达了正在扩建中的云台学宫。   云台学宫自武好古去年离开时到现在,一直都在进行扩建。扩建的工作是米友仁负责的,他的职官已经从朐山县尉变成了云台学宫主簿,实际上在主持学宫的建设和日常花用。   新建的学宫房舍,大量采用了“筒子楼”的设计,就在原本的“云台庄”北面,同时开建了十几栋筒子楼,都是准备用做教学楼或是学生宿舍的。   此外,学宫的马场也已经竣工了。在土地相当稀缺的郁州岛上占了一大片平地,铲掉了庄稼,撒上了草籽,还建起了几排马厩。   养在这里的马当然也不是什么名马,不过也不是矮小的江淮马,而是从河北寻来的走马,平均的肩高都有四尺五寸,也算不错了。   武好古到来的时候,正有一群云台学宫的生员在练习骑马,教他们的是武好古从开封禁军请来的几个上了年纪的教头。他们自己的功夫其实也不咋地,但是好歹能教会部分生员(主要是博士科)骑马、射箭和击剑(盾剑)。   在传授武艺的同时,所有的博士科生员,都被教导要效仿先贤传播大道时的精神——剑不离身,以德服人!   这可不是随口说说的,云台学宫里面凡是博士科的那些生员,吃饭、睡觉、洗澡、撒尿,哪怕去宿城镇上的青楼里面找小娘子牵手,都必须带着长剑!   武好古本人虽然不是博士,不过他也坚信以德服人的道理,所以在上岛之后,也挂上了自己的佩剑——这是一柄“瓦雷利亚剑”,和那把送给奥丽加的剑一模一样,沉得要死,不过练了两年力气的武好古还是能玩的转这把宝剑的。   看到武好古头戴东坡巾,身穿月白色的对襟儒服,手上捏着把折扇,好不儒雅,可是腰带上却又挂着一把模样古怪的长剑。刚刚从章惇的浦园回到云台学宫苏东坡忍不住苦笑起来了:“崇道,你怎么也带着一把宝剑了?”   “老师,学生是武官啊。”武好古笑着说,“学生是客身副使,带御器械。这把宝剑在面君的时候,我都要随身带着,以防有贼人刺杀官家的。”   “你啊,就知道和为师说笑!”苏东坡笑了起来,看上去心情十分不错——他马上又要当爹了,老来得子,心情能不好吗?   “老师。”武好古正色道,“学生是以传播儒学于四海为己任的……想要传播咱们的大道,可不能光靠以德服人,还得有宝剑、盾牌、甲胄和弓箭啊。想当年圣人和圣人的学生们,不就是这样周游列国,传播大道的吗?孔子还曾经曰过‘自吾得由,恶言不闻于耳’吗?我等儒门传人,都应该向仲由学习,这样才能传播大道于四方。”   仲由就是孔门十哲之一的子路,最喜欢长剑,最善于讲道理。孔子自从得到了他这个门徒,就再也没当面被人骂过……   武好古是个大儒嘛,自然知道和人讲道理的时候带一把长剑效果会更好一点,如果能穿上盔甲,背上盾牌和弓箭,再骑上一匹界河马,高举着仁义的大旗,那就更容易让别人看到儒家传人的高尚品德了,也许不用讲理就能服人了。   “老师。”武好古看着一脸苦笑苏东坡,又道,“学生知道界河商市很快就会聚集一批子路这样善于和人讲道理的儒生,他们都很敬仰老师的学问和品德,如果老师可以亲自去一趟界河主持云台学宫界河分院的开学之理,相信会有许多这样的儒生加入我们。”   这些子路式的儒生当然是从辽国跑到界河商市的,现在耶律延禧已经开始清洗内部了,有不少父辈得罪过他的辽国儒生都溜到了界河商市。   如果能把他们都拉进云台学宫,那么将来一定会有更多全副武装的儒生去传播孔子孟子的学说…… 第五百四十九章 奸党的崛起(十五)   即将要在界河商市开办的云台学宫界河分院,当然也是未来的“千年名校”了!将来肯定是仅次于连云港淮海大学的中国第二名校了,什么清华北大复旦浙大,都得排在人家后面——武好古估计,这个大约就是天津大学的前身了!   而武好古期待中的天津大学著名校友有耶律大石、萧干、郭药师、金兀术等等……而要把这些年轻有为的北方学子都变成天津大学的校友,肯定要有一面能忽悠人的大旗了。   考虑到苏东坡在辽国的高人气,武好古就想把自己的这位老师请到界河商市去一游,顺便主持“天津大学”的开办大典。   苏东坡看着自己这个大异于寻常儒生的好学生,沉吟良久,点点头道:“老夫在海州这里,常常听说界河商市的名头……倒真的想去走一遭。不过现在天气渐凉,不是老人出门的时候,等到明年春天再启程北上如何?”   武好古忙拱手道:“老师能去,定能让界河商市名声大振,学生在这里谢过老师了。”   苏东坡拈着胡须,笑道:“崇道,你是要借老夫的名气壮大界河商市和云台学宫界河分院的声威吧?”   “果然瞒不过恩师。”武好古笑道,“弟子一介商人,办个商市还可以,可是要办书院却有点沐猴而冠了。”   “是吗?”苏东坡笑眯眯地看着武好古,“你真这么想的?”   “……”   武好古一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时候,苏东坡就自顾自往下说了:“这些日子,老夫常和章子厚一起探讨你的道……在老夫和章子厚看来,当今世上的大儒没有人可以和你相比。”   这捧的太高了吧?是不是传说中的捧杀?   “我的道?我的名……”武好古一愣,心里有些发毛——自己这两年可是做了不少离经叛道的事情,该不会是让章惇那老贼给瞄上了吧?   有点心虚的武好古笑道:“老师,您说的是学生的经商之道吗?”   苏东坡摇摇头,“你经商的本事虽然举世无双,但是远远称不上道……至少不是为师和章子厚看得上眼的道。”   武好古这样的商人在将来肯定是要被人当成“商神”、“商圣”和“财神爷”供奉起来的。不过苏东坡和章惇也不可能天天凑一块谈生意经啊。   “老师是说学生的绘画之道?”武好古又提出了绘画。   他在世界美术史上的地位也是毋庸置疑的!的确可以称为“道”,不过在苏东坡看来,画画终究是小道。   “崇道。”苏东坡笑着说,“你就不要在为师面前装糊涂了!经商也好,绘画也罢,都不过是小道。能让为师和章子厚论上多日的,自然是能够窥见到大道的道了。”   还是被发现了!   武好古吸了口气:“老师说的实证之论吧?”   “对!”苏东坡笑着,“章子厚和老夫都是天下大局之外的人了,终于可以静下心来做学问了。所以才会注意到你的实证之论……这可是大道之门啊!”   后世中国人几乎人人都知道的“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其实就是一条哲学大道!   这是一种认识和探索世界的方法,是一种检验真理的方法,是可以用来和玄学、神学,还有教条主义相抗衡的思想方法。   在后世,这种思想方法的确立,其实就是中国经济腾飞的基础——有了实证主义哲学,中国人才能解放思想!如果人的思想被各种条条框框,各种教条所禁锢,是无法发挥出最大的潜力的。   实证主义并不是完美的,同样存在着漏洞和谬误。不过却可以用来破除教条对人的思想的束缚,同时……实证主义的确是一种可以支持科学进步的思维方法。   而在眼下的北宋末年,教条主义正在占领人们的思想——后世的人总喜欢把中国人思想的僵化归咎于骗文盲的朱程理学,其实这个锅应该属于教条主义。言必称孔夫子,必称老祖宗,连孔孟之道的解释都完全固化,不得有半点突破,这就是教条主义。   而王安石提倡的“一道德”,就可以看成教条主义大洗脑的开端。连儒家经典的解释都被教条框死了,不允许创新,不允许思考,一切照书本上的来,人的思维怎么能不僵化?   至于怎么解释,解释的对不对,好不好,是不是往里面加上一段重视技术革新的话语,都改变不了教条主义的本质。因为僵化的教条不能与时俱进,即便现在是对的,将来也会变成谬误。   所以武好古提出的“实证主义”,其实就是站在“一道德”对立面的。   甚至,实证主义还可以用来检验孔孟之道本身……   不过武好古现在提出的仅仅是非常肤浅的实证主义观点,并没有,也不敢进行深入的阐释和研究。生怕引起奸臣和君子们的注意!   可问题是“实证主义”是可以用来寻求“大道”(就是世界观)的工具,而“大道”的缺失,正是儒家思想在面对佛教、道教、天方教和景教等宗教思想时的一个巨大缺陷。   也就是说,实证主义既可以用来质疑儒学,也可以成为儒学的思想武器!   没有实证主义,儒家的“大道”是缺失的,而有了实证主义这个工具,儒家的“大道”就变成了科学——儒家的大道是一个问题,是要“求道”的,而实证主义就是求道的工具。   和拥有了实证主义的儒家相比,其他各种将大道归于神和玄的思想,就都处在了被检验和被批判的地位上了。   这样重要的哲学理论的提出,在儒学的世界观尚没有被补齐的北宋末年,又怎么可能长期被人忽视呢?   “崇道。”苏东坡拈着胡须,认真地看着武好古,“你的实证可以回答圣人的问道……这可是儒学千年来没有过的创举啊!后世将会称你为子,你这样的大儒,应该专心学问,应该著书立说,不应该把太多的精力摆在官场和商场之上。如果你能把实证之论和儒家的道理结合在一起,甚至孔孟之后的儒,也没有人能和你比。也许再过百年,老夫就要借你的名望为后人知了。”   著书立说,还武子……武好古脑门上直冒冷汗,自己这个大儒是装的,装着装着怎么就成真了呢?   而且这实证主义大旗在20世纪中后期的中国被高举起来后,都招致了相当强烈的反应,何况在眼下的11世纪?   自己会不会陷入一场儒家学术斗争的漩涡?   “父亲,您叫我们?”   苏东坡的两个儿子,次子苏迨,三子苏过这时连袂走进了苏东坡的书房。   “仲豫兄,叔党兄。”   武好古认得他们,连忙拱手行礼。苏迨和苏过也各自还礼。   苏东坡对武好古道:“仲豫和叔党对你的实证之论也极有兴趣,想和你一起探讨钻研,他们还可以帮助你著书立说。”   “老师,学生……”   武好古刚刚想要婉拒,苏东坡却一挥手,以少有的严肃表情说道:“崇道,你既然拜了老夫为师,就应该听老夫的教诲。你如果没有提出实证之论也就罢了,老夫也不会逼着你去钻研。但是你既然有此见地,已经立在了古往今来探寻大道的儒生们的最前列,那老夫就不能容你埋没这个学问了。因为儒家有了实证之论,才是真正完整的大道!在为师看来,天下间没有比这事儿更要紧的了。如果你不答应,这云台学宫,不办也罢!”   武好古知道自己不能拒绝苏东坡的要求了……自己挖的坑,哭着也得填了它啊!   ……   武好古掉进自己挖的学术大坑里去的时候,他的兄弟武好文则掉进了官僚主义的大坑。   “大府,这是下官和忆之兄联名的奏章,请您过目。”   武好文已经被纪忆说服了,不再坚持自己站在做官的观点,转而做一个跪着的青天了。   青天既然都跪着了,那么在蓝田县试行府兵制的事情就好办了——其实根本用不着试行,府兵制就是起源关陇啊!就是宇文泰的主力被高欢拼光后,不得已拉拢关中豪右乡兵从军搞出来的东西。   现在的情况也差不多,北宋的禁军都被养废掉了,新军又因为各种扯皮建立不起来,只有府兵制是共识——旧党一边范仲淹和司马光都推过府兵制,新党一边王安石也推府兵制。所以部分恢复府兵制,似乎也成了北宋王朝重建武装力量的唯一办法了。   除了府兵制之外,和《周礼》沾边的井田制和《吕氏乡约》所面临的争议也不是很大。毕竟源出《周礼》,谁也不好公开反对吧——这其实也是一种教条主义,可以用武好古提出的实证主义进行反驳……   不过用实践检验《周礼》并不是武好文要考虑的事情,他现在要考虑的,就是这么把眼前的差事糊弄好了。   糊弄好了,才能做一个官阶更高的,跪着的青天…… 第五百五十章 义务府兵制   大宋建中靖国元年,十月初八,崇政殿。   刚刚结束了“常起居”的官家赵佶高居御座之上,看着底下的群臣向自己参拜,脸上带着微笑,显得心情舒畅。   让亲爱的嫂子刘皇后堵心的孟皇后,现在已经被一脚踢到瑶华宫中去当女道士了。而朝中的旧党大员也没有太强烈的反应,只有副相范纯礼上表请郡。赵佶假装挽留了两次,在范纯礼第三次上表后予以批准,让范仲淹的这个儿子以端明殿学士知颍昌府去了。   现在六个宰相的位子中就空出了一个,让谁去填补的问题,便摆在了赵佶面前。   赵佶心目中的最佳人选当然是现在的太府寺卿蔡京了,不过现在任命蔡京为相的话,那新旧两党在朝中的平衡可就完全被打破了。在六个宰相当中,只有一个是旧党,剩下的五个都是新党。   而且在仅剩的一个旧党韩忠彦又是个没大用的老实人……根本不可能独立支撑起旧党的局面,早晚会被曾布这个凶人轰走。   如果让曾布独大,恐怕也不是国家之福啊!   赵佶思考了半天,还是觉得蔡京不适合宣麻,便不问其他宰执的意见,而是只问韩忠彦一人了:“韩卿,如今尚书右丞空缺,谁人可任此职?”   韩忠彦出班回道:“礼部侍郎陆佃三朝宿臣,元丰时就担任过中书舍人和给事中,之后又久历地方,颇多善政,足以担任右丞一职。”   陆佃是陆游的祖父,曾经是王安石的弟子。但是在王安石问新政于佃时,陆佃却说:“法非不善,但恐推行不能如本意。”   意思大概就是经时好经,就是和尚们的嘴都是歪的……   因为有了这样的表态,所以陆佃就不再是王安石一党,而变成了党派色彩不浓的官员了。不过他也不是王安石的对头,只是靠边站着而已。   但是站啊站的,就变成了元老级的人物,而且新旧两党都可以接受他——在靠边站的同时,王安石还把修订《三经新义》的工作交给了他,所以他仍然算是继承了王安石的学问。   而韩忠彦现在没有够资格的旧党干将可以推荐,就只能推荐这个中间派了。   赵佶对于陆佃也没什么恶感,不过还是要征求一下其余几个宰执们的意见,于是就将目光转向了曾布等人:“陆佃此人的学问是很好的,为官也不错,就不知道能不能做宰相了。”   曾布听到韩忠彦推荐陆佃,真是在心中长出了口气,其实他最担心韩忠彦举荐蔡京。蔡京要当了右丞,那绝对可以干出右相的声势。而这个陆佃,向来是非常知趣且会明哲保身的好人官……   “陆佃为官三十余年,颇有政绩。”曾布说,“臣以为他能做好右丞。”   左右二相都一致了,陆游他爷爷宣麻拜相的事情自然就定了,其余的几个宰执也没什么人会反对。   议论完了尚书右丞的人选,赵佶又把话题转向了府兵制。   “知京兆府李格非,勾当京兆府保甲军府公事纪忆和知蓝田县武好文联名的奏折,诸卿都看过了吗?”   李格非、纪忆和武好文联名递交的奏章是前天送达的,赵佶看完后就令人抄送政事堂和枢密院了。   “陛下,李格非等人所奏之法,将府兵、井田、乡约合为一体,同时在蓝田免行《保甲法》……颇为严密,非常可行,如照此法试行,一年之后蓝田军府必可小成,数百精锐就能番上服役了。”   韩忠彦当然是支持的。倒不是因为他家是相州巨室,如果照此方法在相州施行,韩家在相州的势力将会更加强大。而是在韩忠彦看来,适当放权给巨室豪门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否则还能怎么办?分田地给府兵是不可能的,也没那么多官地可以分啊,要动私人手中的田地那就是做梦了。   而且拥有大量土地的富人是不大可能去当府兵的,他们要读书考科举,怎么可能去当兵?   如果不能分田地,富人又不当兵,那么一个府兵“荫”200亩地的奖励政策就毫无意义——有田的不当兵,当兵的根本没有田,你免200亩田税有什么用?   至于司马光早年在上疏中提及的办法,就是自家没田就把免税额度让给亲戚,然后问亲戚收点好处的办法,实则不就是把府兵的召集权交给巨室豪门吗?实际上就是给豪门免税,再让豪门去逼着佃户当府兵……用这法子,还不如用“井田、乡约”来将农民组织起来比较靠谱呢。   至少在“井田制”和“乡约”的保护下,府兵之家是不会没有饭吃的——劳役地租的剥削效率低下,也就有利于农民维持生计了。毕竟地主的收益通过农民的劳动而非地租实现的,地主也就必须和农民一起承担种地的风险了。   而乡约对地主和豪门巨室其实也有一定的约束作用,同时也能约束和团结府兵。有了乡约的存在,府兵战死后家属也有人可以帮助抚养,如果临阵脱逃也会祸及家人!   另外,如果这种“井田、乡约、府兵”捆在一起的制度得以实行,那么对于相州韩家这样的北地豪门而言,无疑是非常有利的。   因为府兵制不可能,也不需要在全国范围内大面积推广。府兵毕竟不是长年累月服役的“长征兵”,所以最好在靠近前线的地方大量设置军府。否则府兵还没有赶到前线,他们的服役日期就过去了。   对于眼下的大宋而言,在河北两路、陕西六路、河东路和京东京西两路大量设置军府就够了。   而这些地盘都是旧党士大夫占优势的……也就是说,旧党士大夫将会成为保卫朝廷的武力支柱之一!   韩忠彦说得似乎有道理,赵佶又转头看向曾布。   曾布当然明白韩忠彦的心思,所以马上反对道:“陛下,若将乡约、井田、府兵融为一体,那么在蓝田县做主的到底是朝廷委任的官员,还是吕氏豪门呢?这府兵可不是乌合之众的保丁,而是能够上阵作战的精锐啊。这样的精锐,怎能掌握在豪门巨室手中?”   “竟有此事……”赵佶也是汴梁子,不知道开封府外的乡间有多少豪强巨室,他沉吟了一下,又向左相韩忠彦征求意见,“韩卿,以你之见,蓝田吕氏会否借着试行府兵进而称霸一方?”   韩忠彦摇头:“豪门巨室没有府兵也已经垄断一方了,如今从政为官的诀窍就是不与巨室为难。所以陛下欲行府兵,就必须依赖巨室去征兵,而要依靠巨室征兵,就必然会让巨室掌握一些权力。不过一家巨室负责征兵数百,也不会对朝廷的安危构成太大的影响。而且巨室所招募的不一定是兵,也可以是壮丁。”   豪门巨室垄断一方其实并不是这些以考科举为主要上升通道的家族有多强,而是朝廷派出的流官太弱,使得基层被地方胥吏掌握,而胥吏又多依附或出自地方豪门,也就造成了实力并不强大的地方豪门垄断一方。   所以在韩忠彦看来,朝廷要征募府兵,就只能依赖巨室——要不怎么办?让县官、主簿、县尉这仨流官上大街上拉壮丁?看到身强力壮的捆了就拉走?   而新党官员提出的反对意见和赵佶的疑问,韩忠彦也早就想到了——他的女婿武好文早就给他写信提过这个问题了,所以韩忠彦有了准备,还想到了一个糊弄人的办法……   “陛下。”韩忠彦顿了顿,又往下说,“依着李格非、纪忆和武好文所奏之法行事,壮丁是必然可以从蓝田县征调到的。若是担心蓝田吕氏因此掌控府兵,完全可以通过调整兵役之期加以避免。”   “如何调整?”赵佶追问。   “可以将府兵的三季务农一季服役之期,变成连续服役数年,而后除役回家务农。这样府兵服役之期都在军营之中,由军官掌握,除役回家就是百姓了。”   “发饷吗?”赵佶最关心的还是发不发钱?   “不需发饷。”韩忠彦道,“一兵荫田200亩,除役时止。朝廷则供应该兵服役时的饮食衣被兵器等等,不需该兵自备一物。”   韩忠彦还真是挺会糊弄事儿的!他想出来的府兵都快接近后世的义务兵了——适龄青年服役几年,然后除役回家。   当然了,征兵还得依赖地方上的豪门,要不然县老爷一样没地方去拉壮丁。   听了韩忠彦的话,赵佶顿时眼前一亮,而在场的新党重臣,则全都不由得微微皱眉。   韩忠彦糊弄事情的本领可见长啊!居然想出了连续服役几年的府兵……这事儿想着挺好,真的做起来怕是要出问题啊!   赵佶将目光投向了知枢密院事安焘,“安卿,你以为如何?”   “陛下。”安焘皱着眉头说,“此等府兵并不发饷,全赖荫田200亩之利益将养……只怕难以长期安心服役啊!”   韩忠彦笑道:“不过数年之苦,总是可以忍受的,还可以在除役之后,免其终身徭役,这样数年之苦也算有所收益了。” 第五百五十一章 以德服人(一)   经过韩忠彦修改完善的“义务府兵制”当然是一种各方面都满意,理论上也可行的理想兵制。   首先当然是省钱了!   所谓“荫二百亩”田就是免了二百亩田的赋税——这里面可没说是旱田、水田,只是笼统的二百亩。而朝廷当然也不傻,才不会去亩产很高的东南六路征集府兵呢。   府兵必然出自贫瘠的陕西六路,河东路和河北二路。在那里,二百亩田的赋税折算成钱最多不过二十缗,而且还经常因为各种灾害收不齐。   除去这少收的二十缗税赋(其实是收不齐的),义务府兵还能得到自己的一份口粮——因为人家是连续服役几年,自备干粮是不可能的,只能有朝廷管饭,不过只需负担一个人的饮食,往多了算就是一月50斤米面再加点盐菜,一年差不多十五缗。   再考虑该兵退役后少收取的免役钱和少量的赏赐(可以不给),一兵的开销每年最多也就是三十七八缗。比起正规的禁军还是要节省不少。   其次则是精壮了!   以一兵服役五年计,十八岁入役,二十三岁退役,把最好的青春留在了封建主义的军营。这可比几乎是终身服役的禁军精壮多了,禁军干到四五十的大有人在,三四十的多如牛毛。大多是居家过日子的大叔,怎么能和十八到二十三岁,整天憋在军营里面的棒小伙比?   如果用慕容忘忧的办法训练出一大批职业军官作为军队的核心,这支有青年义务府兵组成的军队,完全可以承担起阻止少数民族南下的重任……   当然了,这都是理论上的好处。   而义务制府兵的不足之处也是很明显的!   首先是短期服役的义务兵比长期服役的职业兵更加依赖高素质的军官团。因为士兵五年一轮,新兵期占了至少五分之一,所以训练部队的工作量非常大,而且要求很高,必须在一年到一年半的时间内把新兵训练出来。   如果军官素质跟不上,这种义务府兵制很可能搞出一群乌合之众——当然了,就算是乌合之众,也不会比伪装的禁军大叔们差多少……大不了就是全军覆没吧!   第二个不足之处就是太依赖一帮地主阶级士大夫了……   北宋朝廷是不控制基层的,吏都是世袭的,一个县就仨文官,上哪儿拉壮丁去?没有基层的吏员的协助,他们什么都干不了。而吏员没有晋升的机会,他们自然要听豪强的而不是听朝廷的——干得再好也是个胥吏,干嘛不糊弄事儿?   所以要征义务制府兵就必须通过地方豪强的手了,而那二百亩的免税额度最后会落在谁手里,那就不言而喻了。   因此很可能会出现地主豪强拿走了府兵的利益,然后强迫客户去当兵的情况。没有足够的利益,这些义务府兵可就是只有义务没有权利了!   当然了,蓝田吕氏没有那么下作,他们是真正的贤士大夫。只要“乡约”和“井田”可以同时实行,在蓝田的府兵制试点是肯定可以成功的。   ……   “诸卿,武好古和童贯日前还递上了奏章,称已经和高丽国密使吴延宠见过面了,高丽人愿意购买军器监出产的兵器。”   府兵制试点已经讨论好了,就照韩忠彦的建议实行。所以赵佶就开始讨论“国际军贸”的事情了……说真的,国际军贸这事儿还是头一回在朝堂上讨论呢,所以赵佶也觉得有点新鲜。   军器监居然是可以赚钱的!这可真是有点让人意想不到。   “韩卿、曾卿。”赵佶直接点了韩忠彦和曾布,“你们二人觉得怎样?”   “陛下,高丽素为我朝之友邻,现在高丽国要打仗,我们助以兵器是应该的。”   韩忠彦是赞成对高丽军售的——赚钱是其次的,和高丽国的关系是第一位的。联丽制辽是大宋一贯的国策!况且这一次辽国也没反对大宋帮着高丽讨伐生女真。   韩忠彦支持的事情,曾布当然就比较倾向于反对了。于是曾布就奏道:“陛下,如果我们帮助高丽,那就必然会得罪女真。若高丽在此战中败于女真,将来我们要联合女真就不容易了。”   “不不。”赵佶笑着摆摆手,“我们并不是帮助高丽,而是做买卖。女真人要兵器,我们一样是会发卖的。高丽和女真都是我们的朋友。”   两头卖啊!   赵佶的话一出来,所有的大臣们都是一愣。当今官家会不会给武好古带坏掉了?之前开发房地产已经赚翻了,现在又捣腾起了军火……看来用不了多久,官家的内藏库里就能堆满万恶的金钱了!   这些官员都误会宋徽宗和武好古了,他们其实没有看过武好古和童贯上的奏章,两人都是“暗入文字”,赵佶也没将之公开。   因为武好古在奏章中提出了自己的秘密方案——卖兵器的目的不是为了赚钱!呃,武好古是个以德服人的大宋官员,怎么能掉在钱眼里面呢?   所以贩卖军火真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和女真完颜家以及高丽国朝廷建立深厚的友谊。   友谊第一,金钱是不重要的。   通过贩卖军火,大宋的军火商就能名正言顺的进入高丽和完颜女真的地面,见到他们的大人物,并且建立起深厚的友谊,顺便还可以向他们传播儒家思想……有可能的话还可以拐带几个小完颜到天津大学,哦,是云台学宫界河分院来学习儒家以德服人的真理。   “陛下。”知枢密院事安焘这时发问,“兵器的价钱很贵,高丽、女真都很穷,如果他们没有钱付账怎么办?”   赵佶笑道:“可以先借给他们,等有了钱慢慢还。”   连放外债都会了!这届官家还真是能干啊!   “陛下,如果他们还不了怎么办?”曾布皱着眉头问。   赵佶道:“我朝以德服人,若是高丽、女真将来还不清欠款,那我们就免了他们的债务,这样他们就会记得大宋的恩义。”   “陛下,那我们为何不送他们兵器呢?”   这个问题是韩忠彦问的,一听就是不会做买卖,而且还是个脱离群众的官儿。   “韩卿。”赵佶笑道,“你听说过民间有个谚语‘升米恩,斗米仇’吗?”   官家居然连升米恩,斗米仇都知道了!   这回大宋真的有明君了?   “陛下圣明!”   殿中群臣这回终于服了,除了一句“陛下圣明”,就再也说不出别的话儿了。   ……   “十八姐儿,你有了身子,过几日我走的时候,你就送到门口吧……我在界河也呆不了太久,除夕前一定回来看你。”   海州,天涯镇,临海庄。   武好古正在和又一次怀上身孕的潘巧莲说话。潘巧莲是今天早上才被诊出喜脉的,先是西门青亲自把了脉,然后又从天涯镇上的西门堂请来了郎中再把脉,确定是喜脉了。   这可把潘巧莲高兴坏了,她一直想给武好古生个儿子的,可是武好古却不愿意让她太过频繁的怀孕,以免坏了身体。所以一直让用计算月事的方法避孕,直到潘巧莲的身体完全恢复了,才又一次布种成功。   虽然妻子又有了身孕,但是心里装着大石头、郭药师还有金兀术这些人还有民族团结大业的武好古,还是要离开妻子去界河商市。   所以也只能和妻子依依惜别了。   潘巧莲小脸上浮出那么一丝失望,但是很快就被掩饰了起来。   “可说好了,年前一定要回海州……”   武好古笑着,“一定回,一定回来……你可要好生休养,要不我让大姐留下照看你吧。”   “不必了。”潘巧莲望着丈夫,甜甜一笑,“大姐的身子早就恢复了,你也赶紧再让她怀上吧。你现在才只两个孩子,算上奥丽加肚子里的和奴肚子里的,也才四个,可是有点少了。”   武好古伸出右手在妻子的肚皮上轻轻抚摸,“十八姐,我们还年轻,有的是时间……你可得给我多生几个,至少生上七八个娃。”   潘巧莲闻言咯咯笑了起来,“生上七八个奴不成母猪了?你还是让大姐去生吧……奴最多给你生两个儿子两个女儿。”   “生四个也不少了。”武好古笑着说,“你可得保重些,不过也别整天躺着,该动还是要动的,要不然娃娃不容易生养。你看大姐那时候多好生?还有那个金毛娘子(指奥丽加)看着也是个好生养的。”   “知道了。”潘巧莲撅起小嘴儿,“你的女人可是越来越多了……也不知道甚时候就把奴给忘记了!”   武好古被妻子那么一说,有些心虚的笑了笑:“那些都是逢场作戏,家里面就你和大姐两个。”   “哦?奥丽加呢?”潘巧莲问。   “她啊。”武好古笑道,“她和我生的孩子,都不会入家门的。”   武好古看来不是一个一碗水端平的父亲。在他的计划中,潘巧莲生的子嗣、西门青生的子嗣,还有奥丽加和杜文玉所生的子嗣,都会有各自不同的前途。 第五百五十二章 以德服人(二)   十一月初的海州,北风大起。   海州因海而兴,海风大起意味着繁忙的商业季节已经到来。   因为刮起来的是北风,所以是商船南下的时候。若是刮起的是东北风,则是从高丽出发的海船到来的日子,高丽国的猎户和参户刚刚经历了一个最繁忙的夏季,手中囤积了不计其数的毛皮、人参、药材,全都要运来海州。   不过今日乘风而来的吴家海船之中,还有几艘特别庞大,特别坚固,足有5000料的战船!那都是吴家战船队的主力,往年很少会在海州湾中出现。   但是今年不知怎么了,吴家战船居然大明大方的驶入了海州,直接停靠在了天涯镇的码头上。   天涯镇的码头上此刻也是如临大敌,不少精壮的武家保丁和吴家的保丁,不知何时都从各自的庄子上开过来,举着盾牌直刀,携带着弓箭,把码头周遭完全封锁了起来。   吴家水军头吴延镇更是亲自出动,站在码头上指挥一群晒得黑漆漆的壮汉,把一只只沉甸甸的木箱子从船上抬了下来,直接就送往了刚刚开业的界河大相国解库海州分号之中。   这座解库就建在临海庄边上,两层楼高,青砖黑瓦的房舍,五开间的门面,所有的窗户上都装了坚固的木栅栏,面向东西两边的前后个门户要都安装了厚实坚固的大木门。   另外,解库还有地下一层,是按照砖石墓室的标准修建的,同样坚固异常。里面就是用来存放真金白银的!   武好古、吴延恩、吴延宠、花满山,还有主持这座解库的潘兴安等人,这个时候就站在地下室的入口处。目睹着十几个潘孝庵从开封府派来的解库管事、伙计,忙活着开箱点验金银并且过称。   每一箱从吴家战船上运下来的金银,都要仔细点验一番,然后再重新装箱,贴上封条,送入巨大的解库地下金库封存。   顺便提一下,这间界河大相国寺解库其实武好古的共和行和潘孝庵的金银交引绢帛铺控股的。只是挂了大相国寺的名号而已,开封大相国寺没有占股,界河大相国寺则占了两成股份。   而实际经营解库的,则是潘孝庵派出的人马。不过武好古的发言权还是很大的——他现在可是一个商场传奇了!连一直抄袭模仿武好古商业路线的保利德行,现在都风生水起了,谁还敢把他的话当耳旁风?   不过武好古却没有给海州的这座界河大相国寺解库提出什么高明的策略,反而是给出了个看上去很保守的指导意见——囤积金银!   也就是尽可能的把金银囤积到海州的解库之中,而且是长久的囤积。   看见一箱箱的金银被送进了金库,武好古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这一次高丽国王真是下了血本,运来了八十六万两白银和一万两黄金,差不多相当于一百万缗的铜钱。   这笔钱是作为高丽国向大宋采购兵器的定金,存入武好古和潘孝庵所控制的解库之中的。   除了这百万金银,这座解库里面还存放了不少从开封府运来的绢帛,有三十万匹,这是准备用来在海州采购米粮的。   “好了!”看到最后一箱金银运入地下金库,武好古笑了起来,“吴州牧,我们明日就启程去界河商市吧。”   “也好,明日就启程吧。”   吴延宠的眉头还是皱着,他这一次带来的钱可有点少啊,也不知道能不能如愿以偿?   ……   海州,浦园。   同一时刻,这所有点偏僻,平日里少有访客的大宅的后花园中,今日不知怎地,居然响起了悠扬的丝竹之音。   章惇隐居的宅院,今天有客来访。   来访的是刚刚从开封府过来的吕嘉问和蹇序辰这对翁婿。吕嘉问是被安置在海州的,而蹇序辰则在开封府领受了新的东南六路发运使的官职,准备去平江上任(发运使司在平江),顺道陪着老丈人来海州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和章惇一样都是沦落之人,到达海州之后,吕嘉问就暂住在了浦园,和章惇作伴了。   “望之,节哀顺便吧……”   看到吕嘉问闷闷不乐的样子,章惇也有些难过,亲自给他满了杯酒水,轻声道:“武好古那厮嚣张不了太久了。”   “怎么?”吕嘉问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子厚,你也觉得他要栽在北粮南运上面?”   “北粮南运可难不倒他。”章惇摇摇头,又给自己满了杯酒,然后瞧了眼蹇序辰,“区区一百万石……怎么都能买到的。”   一百万石在开封府,在洛阳,在关中兴许是个大数目,可是到了盛产米粮的两淮,根本不是大数。武好古如果提前下定的话,再多一百万石也能买到。   蹇序辰哪怕做了东南六路发运使,顶天就是在漕运上找点麻烦。可武好古要是用海运的办法,他就无计可施了。   “子厚。”吕嘉问道,“你就别卖关子了,快告诉我吧。”   章惇笑道:“他要栽在学问上面了。”   “栽在学问上面?”吕嘉问嗤地一笑,“姓武的有甚学问?是绘画的学问,还是经营的学问?”   “你也太小看武好古了吧?”章惇一伸手,从一名贴身服侍的姬妾手中取过了一本薄薄的线装书,书的封皮上有苏东坡的题字——实践证道试论。   “且看看这个吧?”章惇笑着把书册递给了吕嘉问。   吕嘉问接过书看了眼封皮,“实践证道?这是苏东坡的题字?”   “是啊。”章惇道,“实证检验的那一套东西,你该从‘文曲星’上看过吧?”   “看过的,那不是说蓝田府兵试行的吗?”   “岂止能试行府兵?”章惇哼笑了一声,“而是可用于检验一切所知所识,可用于追寻自然之道。人之所知所识之事物的对错高下,只能用实际使用之效果加以检验区分。而无法用可见、可观察之方法加以检验的道理,都不可明证真伪,都不能算真实为世人所掌握之知识,只能算是未知之假想。而昔日孔子问道于老子所求到的自然大道其中所包含之无数小道,也只能通过可见、可观之法进行检验和求索。探寻自然之道的儒者应该通过对某一种小道的反复实践,总结其规律,探寻其根源本质,而后才能称其为道理,为自然之定律,至此方才掌握了一种自然小道……”   这本《实践证道试论》就是武好古这段时间和苏迨、苏过,还有吕嘉问的那个堂弟吕好问一起探讨总结出来的一个实证主义通论——主要的观点当然都来源于武好古了。不过苏迨、苏过和吕好问的贡献也不小。特别是那个后来加入到“实证主义探索”中来的吕好问可是历史上的大儒啊!   武好古后世不是搞哲学的,所以也拿不出多少“实证主义”和“科学方法”方面的东西,只能提出一些纲领性的内容。   而吕好问则在武好古提出的通论上加以衍生,推导出了“算学实证”、“天文实证”、“格物实证”、“本草实证”、“鸟兽鱼虫等实证”、“医学实证”、“历史实证”和“地理实证”等一系列的子科目。还主张用“实证方法”对目前云台学宫所掌握的各种书籍上的知识进行一一检验和整理……这可是一个浩大的工程啊,不要说完成了,只要大张旗鼓的启动,就等于开启了一个东方科学大发展的新时代!   不仅研究科学的目标有了,就是追寻儒家的自然大道!研究科学的工具和方法有了,当然实证主义加上一点总结归纳的科学方法。各种科目的划分和研究基础也有了,两座“千年大学”的雏形已经具备,研究经费也源源不断。   “他这是要,要开宗立派了?”   吕嘉问的人品不咋地,但是他的儒学造诣并不差。当然知道武好古折腾的这些是什么了?   其实宋朝大部分上点档次的儒(不是考试考得好,而是儒学功力高)都能看出武好古的狼子野心……他是要用实证主义去探寻儒家的大道!   所谓大道就是世界观了,孔子虽然问道求索了一生,但是也没有学基督教、佛教去编一个不能证伪的故事。所以儒家的大道有缺,容易被外来的宗教乘虚而入。   但同时,儒家大道又是一个待解的问题。是孔子留给后人的问题!   而武好古现在就拿出了解答孔子问题的方法——实证主义和科学方法。   而且他还举着苏东坡的大旗建立起了一个以“实证主义和科学方法”为工具,去探求儒家自然之道的学派。   章惇嘿嘿一笑:“没错,就是开宗立派了……而且还是一个得罪三教的学派!他很快就要变成众矢之的了。到时候不用你我下手,他也得叫唾沫星子给淹死!”   “哼!”吕嘉问冷哼了一声,“他是自作孽,不过我可等不到他不可活的一日了!杀子之仇,可不能这么算了!” 第五百五十三章 以德服人(三)   章惇轻轻摇头,他已经是隐退之人,只想安度晚年,并不想再介入纷争了。说武好古会成为众矢之的,也不过是一个客观的预测,也带有一点主观的看笑话的心理。但是他绝对不会自己下场去和武好古或者叫儒家实证派斗争的……   他知道自己的时代过去了,既然过去了,就应该老老实实的隐居,看看别人的笑话,过过自己的小日子。   “望之。”章惇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发问,“你想怎么做?现在武好古君恩正隆,你可别冒进啊!”   吕嘉问咬咬牙:“子厚,你以为我没脑子吗?同样的亏,我可不会吃第二遍。”   他顿了顿,扭头看着自己的女婿,“授之,老夫想在海州做点生意,你能给老夫行点方便吗?”   “做生意?”蹇序辰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的老丈人居然会想要做生意,难道是因为官场蹉跎,以至于自甘堕落去当商人了?   “岳丈想做何买卖?”蹇序辰当然不敢拒绝了,要不然他家的吕娘子可就该河东狮吼了……   “太难的生意老夫现在也做不了。”吕嘉问笑着,“现在海州这边建个码头,造个石炭场,然后捣腾点石炭吧。如今海州这里真是越来越兴旺了,逐渐要变成海上转运之中心。将来一定会聚集大量的人口,石炭可不愁卖不出去。况且,徐州的石炭还可以通过海州港口外运……石炭是可以做压舱之物的,对吧?另外海州这边还有不少盐商,徐州的铁锅、石炭加上海州的海水,煮出来的可都是钱啊!这石炭生意,只要有六路发运使的帮衬,是一定会财源广进的!子厚,要不你也投点钱,我们一起做怎么样?”   “那,那老夫就投个几万缗吧。”章惇被吕嘉问这么一说,居然也心动了。   他当然是有钱的,在台上那么多年,总归捞了不少。但是他挥霍起来也厉害,如果坐吃山空的话,也不大够用。   而吕嘉问的石炭生意,肯定是可以赚到大钱的。   因为吕嘉问是很会做生意的,他当年可是给王安石打理北宋国企的。虽然被人骂了个臭头,但是不可否认的是,他管理下的北宋国企还是赚到很多钱的……反正除了管理界河市舶司的武好古,别的北宋国企经营者都远远比不过他。   而他选择的切入点,的确也是非常高明的。现在海州的石炭需求的确越来越大,而且未来只会增加,不会减少。而石炭生意的关键,则是能够疏通漕臣。   要不然,从徐州到海州的水运路线上的税卡,就能吃掉绝大部分的毛利了。   而吕嘉问的女婿现在就是六路发运使,也是最大的漕臣,相当于后世清朝的漕运总督。   有他帮忙,吕嘉问的石炭生意肯定是稳赚不赔的。他还计划着,等将来赚了钱,就投资“钱业”,怎么都不能让武好古一个人把“绢本位”的油水都吃了。   至于武好古在学问上作死的事儿,吕嘉问现在不急着出手。甚至不需要去反对……让他蹦跶吧,蹦得越高,将来就摔得越重!   吕嘉问已经盘算好了,找人把《实践证道试论》刻印出来到处散发,再办一份报纸替姓武的鼓吹……这套理论流传得越广,武好古的敌人就会越多。   到时候不用自己出头,就有的是人把武好古往死里整了!   这可是教派之争啊!   ……   武好古当然知道自己和吕好问、苏迨和苏过合编的《实践证道试论》一书是个祸害了——这可是一株能把自己送上火刑柱的大毒草啊!   而想要不上火刑柱,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便是向孔子学习,去收一堆子路这样以德服人的儒。这样才能让那些恨不得把自己活活烧死的对头,心平气和地听自己讲道理。   所以在完成了《实践证道试论》一书的通论(其实整部书还没有完成,现在只写完了通论,而且还是初稿)之后,武好古就离开了海州,走陆路直奔界河商市而去了。   将近1000里的路程,武好古一行人花了不到七天就走完了。   就大宋建中靖国元年的十一月初五这天,迎着呼啸吹来的北风和稀稀落落飘下的雪花,打扮的就仿佛一个远行的武夫的武好古,终于策马行进在了界河商市之南的旷野上。   在武好古周围的旷野和他上一次离开的时候已经有了那么一些变化,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许多拥挤成群的红色宅院——这些宅院都是占地十亩上下的大宅,由红色的高大砖墙包围着,十所这样的宅院又相依而建,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群落。群落周边,则是用木桩和绳索分割开来的大片田土。   “客省,那些都是御前骑士的庄子吗?”   和武好古走在一块儿的吴延宠已经猜到了这些庄子的用处——他在海州的时候就听闻了大宋正在搞什么骑士。   “是啊。”缩着脖子骑在马背上的武好古点点头道,“这些就是分给骑士的,一家一院,还给地1500亩。应该是足够维持一个骑士之家了,将来我国就不会太缺乏骑兵了。”   骑士土地的分配和宅院的建设,都是由知沧州事施国忠和知枢密院兵学司事慕容忘忧具体负责的。   分地没有什么,就是一家1500亩。北沧州这里都是一个模样的平原旱地,也没啥好坏。而宅院的建设则是个学问——这些宅院不仅要考虑居住和生产,还要作为“骑士堡”的基础。   一家骑士建一坐骑士堡是不可能的,因而就采用了“十家为联”的原则,十坐骑士庄凑在一起,比邻而建。将来只要用界河红砖在这十座庄园之外构筑城墙,再挖个壕沟,就能形成一个小而坚固的城堡了。   理论上,一坐骑士堡内会有10名骑士,10-20名后备骑士,80名以上的辅兵和数量更多的家眷。所有的辅兵和成年家眷,都应该接受军事训练,配备角弓、神臂弓、剑盾、长枪和盔甲(至少是皮甲)。骑士堡内则会储存大量的粮食和箭簇,足够应付长期的围攻。   如果真有女真蛮子南下的那一天,在北沧州的地面上,等待着他们的不仅有难攻不落的灯塔城(界河商市),还会有数以百计的小而坚固的骑士堡垒……   “这些宅院好像都空着?”吴延宠的观察还挺仔细的。   “是空的。”武好古点点头,“你明年再来,这里就会住满人了。”   “那现在骑士都在哪儿?”   武好古笑着:“都在界河商市的骑士学堂里。”   骑士当然要接受教育了,要学文化,学武艺,学战术,还要学会养马和经营农场。   而这些技能和知识,都会在界河的骑士学校进行传授。界河骑士学堂则是由原来的枢密院兵学司改制而成的。   主持这所学堂的则是慕容忘忧在兵学司的助手赵钟哥,而慕容忘忧的职官也变成了提举云台学宫界河分院,也就未来的天津大学的第一任校长了。   除了云台学宫界河分院和界河骑士学堂之外,以六艺教育为主的灯塔书院现在也已经筹备完毕,就等着正式开办了。   ……   “我等恭迎元首,酒宴已备,但请元首移步,稍解逆旅风尘……”   在界河商市外,新落成的界河市舶司衙署之旁,一群穿着白色襕衫,戴着幞头,腰带上挎着长剑的界河商市公吏和元老,在林万成、林冲、张熙载、黄植生等人的带领下,分立在官道两边,拱手施礼,恭迎策马而来的界河商市元老院首席元老武好古。   在这些公吏和元老身后,还拥挤纷乱的站着不少看热闹的民人,大部分都是穿着绫罗的商人,其中的一部分还穿着契丹式样的长袍。   看来这座商人之都,现在已经有了点腾飞的苗头了。   武好古轻轻勒住缰绳,依旧坐在马背上,看着官道两旁的人们,心中顿生了几分感慨。   自家的地盘,终于越发兴旺起来了!   武好古就在马上抱拳还礼,然后扯着嗓子道:“如此风雪天气,诸位还出城迎接下官,下官实在过意不去。这样吧,今日下官就在这座新建成的市舶司衙署内摆酒做东,与诸位痛饮一番!老林教头,酒席都被好了吗?”   请客吃饭是早就安排好了的,在武好古陪着吴延宠和童贯慢慢赶路的时候,就已经打发周云清先行,还带去了自己的书信。   “好了!”林万成笑着说,“都安排好了,就请元首先入席了。”   武好古扭头对吴延宠笑道:“吴州牧,这座界河商市可是个化外之地,里面鱼龙混杂……您不如就且住在这座官署之内吧,先歇息上三两日,等劳顿稍解,下官和童大官再和您商议采买之事如何?”   界河商市是不方便让吴延宠和他的高丽随从们进去的,因为武好古早就接到了慕容忘忧的通报,渤海大氏的光明君和郭药师已经到了界河商市,现在正住在新买的宅子里面,等着和武好古见面呢!   和他们一起来到的,仿佛还有一些女真完颜部的大人物…… 第五百五十四章 以德服人(四)   “来来来,再来一杯酒中仙,吴州牧,咱们一醉方休!”   武好古殷勤的给吴延宠斟了一杯酒中仙,又给自己和童贯满上。   摆在界河市舶司衙署内的酒宴,已经喝到了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宾主全都尽兴的时候儿了。   摆在衙署大堂里面的流水席已经换了席面,而在衙署后院的花厅之内,武好古则挥手让陪酒的歌姬退下,然后就和童贯一块儿,摆出了一个和吴延宠促膝谈心的架势。   谈心的内容当然主要是友谊了,和万恶的金钱也稍稍有那么一丁点的关联。   不知道几杯酒中仙下肚,已经半是酒醉半是清醒的吴延宠也开始大吐真言,皱着眉头说:“武客省,实话和您说了吧,那帮高丽人是真没多少钱……他们那边和咱们大宋不一样,还都在以物易物,除了高丽海州和开京,别的地方都见不着钱。对了,不久之前高丽人才刚刚铸造了钱币,叫海东通宝的,总共才15000缗,真是穷得不像话啊!”   高丽国其实也没他说的那么穷,只是经济发展的程度不同。庄园经济就是自给自足,不需要什么通货就能让经济正常运转的,打仗的成本也就比较低了。   武好古和童贯其实都没喝多少,两人互相对了个眼神。   童贯先开口道:“我朝和高丽国不谈钱,咱们两国是友邦,官家说了,高丽国没有钱买咱们的兵器,咱们就借钱给高丽国……等高丽国以后有了钱,再慢慢还。”   武好古也笑道:“对对对,没钱可以借啊!界河商市这边可有不少解库,以高丽国的信誉,几百万缗总是能借到的。”   “借?”半醉半醒的吴延宠也觉得这事儿不靠谱,连连摇头,“大官和客省说笑了,谁肯借钱给高丽国?要是大王不还,不就血本无归了吗?”   “怎么会?”武好古笑了起来,“高丽是君子之国,是箕子之后,怎么会借钱不还?”   其实高丽人借钱不还,武好古也是不怕的。界河“铁银行”的钱,你说不还就不还?做梦呢?而且高丽国和女真的战争有的好打了,他们要是敢赖账,呵呵呵……   童贯也哈哈笑道:“是啊,高丽君子怎会借钱不还?况且借钱都是有抵押的,只要高丽国给抵押,就不怕借不到钱了。”   “抵押?”吴延宠听着这话都新鲜,抵押什么?把高丽国的王玺抵押出去?   “抵押税关啊!”武好古笑着发问,“现在高丽国有几个大的税关?每年能收入多少关税?”   “高丽国有三大税关。”吴延宠也是半醉了,居然真的和武好古说起税关的事儿了,“一是西北方千里长城上的威远关;二是开京附近的高丽国海州关;三是高丽南方蔚州釜山关。不过这三关都收不到多少税,平均一年都没有十万缗。”   “才十万?”武好古问,“高丽国和大宋的海贸还是挺兴旺的,怎么才那么点儿?”   “嗨。”吴延宠一挥手,“武客省有所不知,能在高丽国做海贸的都和两班贵族有关系,钱都进了两班的口袋……”   “那不就行了。”武好古拍拍手,“只要把海州关、釜山关抵押了,几百万缗还怕拿不到?你们大王的损失也就是一年十万,算个啥?”   “是啊!”童贯也道,“就把税关押出去,让商人去收钱……也不须多押,押个20年,保管能借到400万缗!到时候也不需要还账,就让债主自己在税关收钱吧。”   “真的假的?”吴延宠掏掏耳朵,“不可能吧?两个税关20年能收到120万就不错了。这还是高丽国官府去收,要是换成大宋的商人,恐怕60万都收不到……”   那是啊,商人嘛,在大宋都落了下乘,何况在庄园贵族把持的高丽国?   那帮高丽国的两班贵族会向大宋的商人交税?这不是做梦吗?不怕死是怎么着?   武好古一挥手:“吴州牧,你不必管这些……只要你们家大王肯抵押税关,我们就能借给你们400万,有了这笔钱,多少兵器都能买到,还怕打不过女真人?”   “是啊。”童贯也道,“只要打下了女真,到时候就是宋丽联手了……400万缗算个甚?”   武好古满饮了杯酒,一嘴酒气地说:“吴州牧,你真当我们的官家会在乎区区400万?官家是真心想帮着高丽的……”   “武客省!”童贯仿佛有些清醒,大声喝了一声。   武好古这才按了按额头,“啊,这个不是官家的意思,呃……这个就不必说了。总之,只要押上两个税关,我们给你们价值400万缗的兵器!”   吴延宠听得有点明白了!   这400万大概是大宋官家从内库里面拨出来的……可能大宋朝堂上那帮怕事儿的大头巾文官拦着不让公开支持高丽,才这么安排的吧?   这事儿……看来是可行的!还有四五分清醒的吴延宠暗自盘算着,两个税关算不了什么,横竖是在高丽国的地盘上。宋人收不到税也无计可施,这个不怕的。   对,回头就派人去高丽国内向大王报告好消息!   ……   同一时刻,在界河商市之内新落成的金供楼三层之上,和武好古已经有多日未曾谋面的渤海人“大光明”、郭药师,在一个摆满了开封菜的包间儿之内,和几个穿着圆领广袖皮袍,光头没戴帽子,光秃秃的大脑袋后面拖着两根细长的小辫子的粗壮汉子。   这几个留着小辫子的汉子显然是以一个三十几岁,满身满脸都是精悍味道的壮实中年为首的。他就和“大光明”面对面坐着,一手拿着只皮色金黄的炸鸡,一手捏着个白色的酒壶。喝一口酒,便啃一口炸鸡,咕噜吞下后,又笑着用渤海话笑道:“直娘贼的,这汉人的东西就是好,酒也够劲儿,饭菜也可口,布也织得好看,这城更是繁华得叫人欢喜!某在北方时,听人说起南朝特等繁华,何等的花花世界,还不敢相信,现在算是知道了。”   “大光明”闻言一笑,和郭药师对视一眼,只是哈哈大笑:“这里才到哪儿?界河商市不过是摆在宋辽边境上的一座小城,往南去的那些南人的大城,真不知比此处繁华多少倍呢!药师去过开封府的,你和阿骨打说说开封府吧!”   阿骨打!正在和“大光明”还有郭药师一起吃饭的女真人名叫阿骨打,是完颜部人——就是完颜阿骨打了!   如果武好古听见完颜阿骨打这个名字,也不知道会不会让周云清、林冲、赵钟哥三个打手一拥而上,把这个祸害剁成十七八块!   可惜武好古不大可能知道完颜阿骨打已经来了界河商市,因为界河商市本来就是个鱼龙混杂之地。进入商市也不用什么护照、签证,报个假名登记一下就行了。如果想要长住,也就是办个临时户口,姓什么叫什么都可以自己编的,根本没有办法核实。   而完颜阿骨打在入城的时候,郭药师提他报了个完颜大和尚的假名——这种佛教名在辽国是非常流行的,根本不足为奇。而完颜姓的女真人也极多,不一定是生女真,就是熟女真里面也有许多完颜。   “不想南朝汉人竟然如此阔绰!”听了郭药师的一番叙述,完颜阿骨打用羡慕的口气说着。   阿骨打这个时候可不会想到自家的子孙有朝一日会成为中原这个花花世界的主人。他甚至没有想过自家将来可以灭了大辽国成为大金国的开国之君。   实际上他现在也不可能想那么远,因为他根本不是完颜部的继承人,他哥哥完颜乌雅束才是完颜部继承人和女真部落联盟下一任的都勃极烈(大酋长的意思)。   正因为他不是继承人,才会被父兄派到界河商市做皮毛和药材买卖——这档子买卖过去都是通过渤海人和燕云汉人进行的,但是因为今年他们要出售的东西特别多,渤海人和燕云汉人的商人吃不下,才会让阿骨打出马。   另外,还有一样出自界河的宝贝也引起了女真完颜部的兴趣,就是阿骨打正在畅饮的酒中仙。   和高丽人需要大量的兵器去武装他们多而不精的府兵不同,完颜部的精兵拢共就几千人,不需要多少装备,而且也可以通过渤海人得到许多铁器和顽羊角,马匹也足够他们使用。   所以完颜部备战需要的不是兵器,而是足够的绢帛和美酒。这两样东西是用来笼络生女真诸部首领的,在完颜部建立女真部落联盟的过程中可少不了喝血酒和送绢帛……没有好酒好绢怎么能行?   这一回阿骨打南来,主要就是想从界河商市搞到足够的绢帛和美酒带回按出虎水的。   而他次要的任务,就是想打听一下高丽人的虚实——他的父亲完颜盈哥和哥哥乌雅束都不大想同高丽国开战。   因为传说中的高丽国是很强大的,曾经和契丹人打得难解难分…… 第五百五十五章 以德服人(五)   “大郎,你是不是得了官家的言语?”   第二天一早,在界河商市的武家大宅中用早饭的时候,童贯终于忍耐不住,开口向武好古发问了。   “我得的官家言语多了,道夫,你所指何事?”   武好古一边喝着香喷喷的白米粥,一边微笑着发问。   “当然是借钱给高丽人啦,400万缗呢!”童贯看着武好古,“是不是官家从内藏库里拿出来?”   “怎么可能?官家怎么可能那么大方?”武好古噗哧一笑,“而且借给高丽人的400万又不给现钱,是给兵器的。”   “对对对。”童贯拍拍脑袋,“那么这些兵器是不是送给高丽人了?”   “送?”武好古放下筷子,“道夫,你说甚呢?价值400万的兵器怎么能送?当然得收钱呢,军器监那边没150万缗可摆不平的。”   武好古是奸商不假,但是他也不会乱来,拿了军器监一大堆的破烂武器不给钱,还不得让御史弹劾死?而且宋徽宗还得挥霍呢,他丰亨豫大啊……   “150万缗的兵器倒给高丽人要400万缗?”童贯掰着手指头,“那些高丽人还给了200万现款,那你倒是赚钱了。”   “那200万是另外一笔。”武好古摆摆手,笑道,“而且这笔交易也不会亏啊……高丽人用关税做了抵押。”   “你还能去高丽国收税?”   武好古摇摇头,“我怎么去啊?我是以德服人的,这税可收不上来。”   “那你不是亏了?”   “亏不了,怎么会亏呢?”武好古一笑,“我收不了高丽人的税,自有别人能去收啊。”   “谁去收?”童贯愣愣地看着武好古。   “辽人啊!”武好古笑道,“道夫,我们以德服人,辽人可是以力服人的……两个税关到时候100万一个转给燕四家和萧保先、萧奉先兄弟。我,哦,我们不就赚了50万了?到时候咱们一人一半。”   童贯吸了口凉气儿,50万一人一半,那可就是25万缗啊!   他这下终于知道武好古是怎么样以德服人的了……这可是真正的有德大儒啊,童贯真是服了!   不过童贯转念一想,还是觉得不对。   “大郎,这事儿恐怕没那么容易吧?”   武好古点点头:“那是,说起来容易,真要做起来还是得费一番周折的,不过应该能够成功。”   其实这个事儿成功的概率很大,且不说武好古和马家叔侄还有萧保先关系很好。就说这事儿对辽国也没一分钱坏处啊,大宋给兵器让高丽人和女真人互杀,死多少都对辽国有利啊。在他们两败俱伤的同时,大辽再和大宋联手去剥削高丽……这不正是宋辽兄弟之邦友谊的体现吗?   而且,武好古也不会真的要辽人拿出200万来收购税关。武好古是要拉他们的虎皮去吓唬高丽人!到时候高丽人吃了女真的亏,还敢同时和辽人翻脸?真想亡国啊!   所以打着大辽的招牌就一准能收到税了,收到钱以后,分个几十万给辽人不就行了?   当然了,真的分给辽人几十万,武好古也不可能不让他们出力的。不仅招牌要借,还得帮着武好古在辽国招募一支能打的“税警团”去高丽海州和釜山驻扎吧?   应付好了童贯,也吃完了早餐,武好古就和西门青一块儿换了便装,带上林冲和周云清两个大块头保镖出门“散步”去了。   界河商市比起武好古几个月前离开的时候,着实又繁荣了不少。望北街两侧的建筑大多已经落成,在武好古的大宅两侧,万大瓦子已经显出了几分热闹的气氛。而由鲁智深大和尚主持的界河大相国寺,同样有了香火鼎盛的苗头,今天正是上香的日子,不少善男信女进进出出,其中有相当部分还是辽人的打扮。   “他们都是无忧园的辽人?”武好古也是往大相国寺而去的,一边走还一边小声问林冲。   “对。”林冲道,“最近不少辽国贵人住到无忧园了,大概都是得罪过辽国新皇帝的大臣的家眷。根据北面传来的消息,萧保先和马人望受命追查昭怀太子被害一案,如今辽国的显贵高官有不少人开始自危了。因而入住界河的辽人,已经流入的金银绢帛都大幅增加了。不仅无忧园里住满了人,其余几个园子里也都住了许多辽人。”   在界河商市搞房地产的可不仅是武好古的万和行,还有向家的保利行、纪家的恒达行、苏家老醋的利达行、吴家的中远行等等的,都圈地建房,而且也都抄了“石库门”的设计。南来的辽国贵人和北上的大宋商人,则是这些房产的主要主顾。   在“石库门”大量兴建的同时,“筒子楼”也悄然出现在了界河商市。   这种用木材和红砖修建的三层住宅大都是界河商市的营造所修建的,免费供给商市的公务人员和营造所的劳工们居住——对眼下的界河商市而言,人口可是宝贵的财富!可没有什么高端低端之分,哪怕免费提供住宅,也是要尽可能多的吸引一些的。   走进了大相国寺的山门,武好古才发现这里面竟然也和开封府的大相国寺一样,摆着许多贩卖物品的摊位,叫卖之声不绝于耳,几乎和开封府大相国寺的场面无二,只是口音大多是沧州当地的。   “这不是武大郎么?”   刚走进界河大相国寺的市集,还没有来得及四下转转,就听见一个洪亮的声音传了过来。   武好古循着声音望去,就见一个铁塔般的高大和尚,身边跟着一群小沙弥,犹如一阵风似也的走了来。   “原来是智深大师。”武好古马上认出了来人是鲁智深,上前见了一礼后,他就低声问,“大师,郭药师那厮可来了么?”   “来了。”鲁智深笑道,“还带来一个老头,几个熟女直,就住在几间僻静的僧房里面。”   界河大相国寺原来是郭药师、光明君和大宋方面联络的一个据点。和渤海人联络的当然不止武好古一方了,往来国信所也和这些渤海人保持着联络。鲁智深现在是皇家寺院的主持,当然也要替皇家办事儿,所以也参与到联络渤海人的活动中了。   不过也仅仅是保持联络而已。之前允诺的援助却因为大宋这边的君王更替而泡了汤。   “那就劳烦大师带路吧。”   “且随洒家来吧。”鲁智深说着话就做了个肃客的手势,然后引领着武好古在新修建的寺庙中七拐八弯走了好一会儿,才进了一个僻静的院子。   院子门口守着个和尚,大概是鲁智深的心腹弟子,向大和尚恭敬行礼。   “客人们在否?”大和尚问。   “都在。”   “去通报则个,就说客省副使到了。”   ……   一心想要维持大辽国腐朽统治的武好古,和一心想要让女真人摆脱大辽国统治的完颜阿骨打就在界河大相国寺内的一个小院子里面见面了。   不过他们两人都不知道对方的真是身份。   阿骨打只知道来人是宋朝的官员,武客省。   而武好古则知道对方是按出虎水完颜部的大和尚……他倒是知道按出虎水完颜部就是后来威震天下的完颜部。不过他并不知道眼前这位看上去强壮结实,浑身满满的都是爆炸般的精力,眼神锐利已极的男人就是完颜阿骨打。   “好一条汉子!”武好古打量着阿骨打,由衷的赞了一句,然后问居中介绍的光明君,“这位好汉定是完颜部的贵人吧?不知道和盈哥太师怎么称呼?”   “这位是盈哥太师的远房侄子。”郭药师笑着说,“也谈不上贵人,按出虎水完颜部一共就两三千条好汉,大家都是完颜,人人沾着亲戚。”   说不定那将来也是个人物啊!   武好古想到这里便一拱手,笑着对阿骨打道:“原来是盈哥太师的侄子,在下久闻太师和按出虎水完颜部的威名,今日终于得见了完颜家的英雄,真是不虚此行了。”   阿骨打因为常和渤海商人和汉族商人打交道,因而能听懂汉话,知道武好古在吹捧自家的老爹和部落,当下就大笑了起来,用生硬的汉话说道:“武客省说得好,俺家太师现在可是威震生女真诸部,便是契丹人也不敢踏入生女真的地盘了!哈哈哈……”   听了阿骨打的这里自吹自擂,和武好古一块儿来的童贯却是嘴角浮出嘲讽的笑容。他自是知道女真生猛,可是两三千条好汉再生猛又能猛到哪里去?莫说拥有二十万骑兵的契丹人了,便是小国高丽现在也准备发兵去你家生女真的地盘上撒野了。   若是完颜部真的只有两三千人,那高丽国看来必胜无疑了。高丽国若是胜了,恐怕辽国人也不敢去高丽的税关收税了吧?   看来武好古的这笔生意要亏了!   他在这边替武好古的钱袋子盘算,武好古却已经和阿骨打一见如故了。   “和尚大哥,小弟能在界河这里见到完颜部的好汉,心里高兴的紧,不如就让小弟做东,咱们去金拱楼畅饮,不醉不归!”   “好!就和客省小哥不醉不归!” 第五百五十六章 以德服人(六)   万大瓦子,金拱楼内。   “客省小哥你竟是此处的元首?失敬,失敬!”   开封菜还没有摆上席面的时候,阿骨打已经搞清楚眼前这个和自己一见如故的青年居然就是这座肥得让人流口水的界河城的元首!   “不过就是一座小小的商城罢了。”武好古笑着回答道,“怎地能和你家太师拥数千铁骑,纵横白山黑水间相比?”   阿骨打笑着:“客省这边也不差,恁大的城池比契丹人的辽阳府都不差分毫了。而且这边的房子也漂亮,都是红色的,真好看,民人也富庶,个个都穿绫罗绸缎,吃的东西也好,就是兵太弱了……客省,你就不怕别的元首带兵来抢吗?”   别的元首?武好古心道:这个完颜大和尚把元首当成部落首领了吧?   还有,为什么会有别的元首带兵来抢呢?不是说好了民族融合、民族团结的吗?   “和尚,你以为这边和生女真的地盘一样,成天就是打打杀杀么?”光明君端着杯云雾茶,笑着插嘴道,“宋人是重文轻武的,只喜欢读书种地做买卖,不喜欢杀人放火的。”   “那也不能没有厮杀的好汉啊!”阿骨打扫了陪着武好古坐在席面上的林冲和周云清一眼,笑道:“不过我瞧跟随客省的两位都是好汉,定是客省的谋克吧?”   武好古也不隐瞒,笑着承认道:“这二位的确英雄好汉,俺家的商市虽然处在太平安乐的地界,但是忘战必危的道理还是知道的。不是小弟吹嘘,若是真有不开眼的贼人赶来打界河商市的主意,界河商市也能叫他们有来无回!”   武好古的话听着仿佛在吹牛,但其实却是真话!现在的界河商市可是河北两路兵力最强的地方。阿骨打觉得此处兵弱,只是因为他没去城外的“学院区”看看。   1000名御前骑士正在那里接受训练,说他们是眼下大宋最强的骑兵肯定是过头的,但是在整个河北和开封禁军的序列中,是没有谁能和他们相比的!   除了这1000名御前骑士之外,武好古的另一支金牌打手团队——界河版的“武卒军团”也在成型之中。   在界河商市建立之后,通过辽国商人购买少年奴隶的渠道就被彻底打通了。所以武好古也就加快了购买草原小奴隶的步伐,一本《千字文》现在都快凑满了(武好古的奴隶兵都以武为姓,用《千字文》上的字为名),这些孩子现在都交给了从开封府逃亡过来的周同的徒子徒孙,在界河北城(辽国土地上)建立个界河拳馆,以训练扑交力士的名义对这些少年进行训练。   武好古原来的计划是想将“奴隶兵”训练成骑兵的,不过武好古现在有了更可靠的骑士来源——御前骑士的“备份”(骑士家庭不可能只有一个骑士),所以就改变了计划,将这些小奴隶往重步兵的路子上培养了。   另外,界河书院(六艺书院)和云台学宫界河分院,还有云台学宫界河船政学堂,也会在不久的将来陆续开办。届时界河商市将会具备批量培养低级军官的能力……   ……   酒菜一样样上来的时候,阿骨打就没心思和武好古扯闲篇了,美酒佳肴都来不及享用呢!   不过武好古却对一桌子的油水和白酒没多大兴趣,而是和光明君谈起了生意。   “客省要买辽东的麦子?需要多少?”   光明君对武好古提出的要求并没有太意外,因为界河商市的人口现在是越来越多了,那么多人都得吃饭啊!而河北东路的粮价并不低,比辽东的东京道可贵多了!   “一年需要100万石。”   “那么多?”光明君一愣,“客省的界河商市现在有多少人口?”   “差不多十万了。”武好古笑着,“而且还在不断增加,粮食可要不够吃了。另外,界河这边还要酿造酒中仙,所费粮食颇多啊……光明君,东京道那边的渤海右姓各家能匀出100万石吗?价钱好说啊。”   “粮食当然是有的。”光明君轻轻皱眉,“东京道有沃土无数,已经开垦出来的不到十分之一,便是这十分之一中也有不少经常撂荒。可是客省能找到那么多的船来运输这100万石粮食么?客省大概不知道,对辽东的渤海人而言,种地缴粮食并不是多大的负担,真正让他们苦不堪言的是运粮的徭役……造船海运,把粮食运进析津府那才是真苦啊。”   100万石粮食听上去很多,但是对东北的黑土地而言,种上三十万亩麦子就足够了——黑土地的粮食产量和开垦了近两千年,地力早就耗尽的中原黄土地可不是一回事儿!   所以100万石粮食是有的,可是要把这100万石粮食从辽东运出来却很费劲儿。   至于运输费劲儿的原因,其实也不是辽东道路有多艰险。现在辽国东京道绝大部分的土地并没有开垦,开垦出来土地都在靠近渤海湾的辽河平原上。可问题是辽国没有发达的商业运输,主要靠官派的徭役进行输送的。   而徭役运输这事儿在陆地上就很难组织好了,更别说下海了。辽东道的官府征集到的役夫哪儿懂什么造船航海?即便是海边生活的渔民也造不了能够远航的海船,而只靠辽国官府一味蛮干的结果,就是从辽东海运粮食到燕云的差事就成了辽东渤海人最痛恨的事情了。早年的大延琳起义就和这事儿有一定关系!   “粮食不必你们运。”武好古道,“我自己安排吴家的商船到辰州装运。”   辰州是辽国辽东道的第二大港,仅次于苏州,地处辽河的入海口附近,也是辽粮西运的主要港口。号称“井邑骈列,最为冲会”。   光明君点点头道:“是这样啊……若是你们自己来运,那么别说100万石,就是再多100万石也是不成问题的。不过老夫在渤海右姓诸家中的那点人脉只能保证粮食能种出来运到辰州城。至于从辰州运出去,那老夫可就管不到了。”   辰州是个节度军州,管事儿的是辰州奉国军节度使司。这个衙门光明君可疏通不了,不过却也难不倒武好古。他是有门路的,再花点钱疏通则个便是了。   “运到辰州即可。”武好古笑着,“至于粮价几何,待药师和大和尚北返之日,吾遣苏家粮行的管事跟随同去,和渤海右姓诸家面谈如何?”   “行啊。”光明君点头道,“老夫写上几封书信叫药师带着去给渤海右姓诸家……你们宋人花钱买粮食,我们渤海人岂有不卖的道理?不过,老夫和药师在界河的事情也不知何时能了?说不定就要耽误客省买粮食了。”   “哦?”武好古当下就是一笑,“不知光明君南来界河是为何事?”   “嗨,还不是为了卖掉些兽皮药材?”正在吃喝的阿骨打听到武好古的问题,就插话道,“今年也不怎么了,兽皮药材都卖不上价了,按出虎水部的儿郎们可是辛苦了大半年才搞到恁多好东西的。”   女真人和高丽人从去年开始就往大宋市场上抛售兽皮药材套现,供求关系自然就失衡了。   “哦。”武好古轻轻点头,“这事儿我听说了,这两年市面上的兽皮药材特别多,宋国的药商皮货商根本吃不了……大和尚,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吗?”   “还不是为了筹钱打仗?”阿骨打叹了口气,显出了凝重的表情,“辽国的老皇帝死了,国内不大稳当,高丽国的大王又野心勃勃,一心想要入侵我们女真人的土地,为了筹集兵费就往你们这里大卖皮货药材。而我们女真的汉子自然不肯当高丽人的奴隶,只得奋起备战,也多多的采药狩猎,拿到你们这里。”   武好古从阿骨打的脸上察觉到了忧虑的表情,好奇地问:“高丽人……很强么?”   “如何不强?”光明君悠悠地道,“自圣宗统和三年到开泰八年,前后三十年攻占,辽国竭尽全力发兵攻打,最后也没有能占到便宜,而且还败多胜少。特别是开泰六年至七年的大战,乃是以辽国的十万大军惨败告终的。天云、右皮室二军死伤惨重,遥辇帐详稳阿果达、客省使酌古、渤海详稳高清明、天云军详稳海里战死!辽国的倾国之兵都打不赢高丽,以生女真部数千之众,想要抵抗高丽实属不易。只怕这场大战最后会演变成又一轮高丽和大辽的决战了!”   “原来如此……”武好古心道:显然生女真和渤海人都高估了高丽人,而契丹人多半也没有想到生女真已经生猛到了可以用几千人就打败高丽举国之兵的地步了。   各方面在这场战争之前,都出现了误判。而高丽-女真之战结束后,女真完颜部的威信应该就能建立起来,足以号令生女真各部了。   “这样吧。”武好古想了想,对阿骨打说,“我和大和尚你既然是朋友,那么这些皮毛药材,大和尚你开个价,我都买下便是。”   “这……”阿骨打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武好古不等他开口,又往下说:“不过也请你帮我一个忙,算是咱们互助一回。”   “好啊!有何事要谋帮忙,尽管说吧!” 第五百五十七章 喜欢游猎的元首   武好古提出的条件有些古怪,就是派人去按出虎水完颜部看打仗,包括观摩完颜部的军容、训练,以及他们和高丽人的交战。   用后世的话说,就是向完颜部派出军事观察团!   同样的条件,武好古也和高丽国密使吴延宠提过了——大宋需要先了解高丽国军队的战力,才能进一步发展两国的友好关系啊!如果高丽国真的有代辽而起的实力,那大家以后就是兄弟之邦了……   对于武好古提出的要求,完颜阿骨打和吴延宠全都是满口答应。大宋和生女真根本不接壤,自然就只能做朋友没办法当敌人了。而高丽国是一直有那么点恢复高句丽盛世的野心存着,虽然向辽国称臣,可是总把大宋当成了潜在的结盟对象,自然不在乎向大宋展示自家的赫赫军威。   “道夫,去往高丽国观军容的差遣可是非你莫属了,高丽国虽小,但也是礼仪之邦,吃用和咱大宋相差不多,该不会有多少水土不服之苦的,只是海路有些艰险了。”   这话是武好古和童贯一起策马出城游猎时说的。   他现在的马术可是比“刚来”的时候进步多了,已经可以双手脱缰,单用两腿控马行走了。双手腾出来便可以操弓,所以今天骑马出城时就带了一张水牛角弓,马鞍囊后面还挂着撒袋,里面的插满了三不齐箭。   水牛角是这个时代最好的弓臂材料,而武好古所用的这一张弓,又是由开封府最好的弓匠花费几个月时间制作和调试出来的复合弓——就是用牛角、木料、肌腱一层一层粘接在一起制作出来的弓。是最上等的弓,虽然弓臂不长,可以在马背上使用,石数也不高,只有七斗半,但是威力却要超过寻常的一石长木弓。   所谓的三不齐箭则是一种拼接箭杆的名称。南方用竹,北方萑柳质,北边桦质,随方不一。竿长二尺,镞长一寸,其大端也。凡竹箭削竹四条或三条,以胶粘合,过刀光削而圆成之。漆、丝缠约两头,名曰“三不齐”箭杆——用这种箭杆制造出来的箭簇也是箭中的精品。   另外,同是“三不齐”箭还要分成重箭、轻箭和哨箭三种。重箭的箭身粗,重量大,箭镞宽,用于近射。轻箭的箭身细长,重量轻,箭镞细长,用于远射。而哨箭则是把箭镞换成了个哨子,是用来传输信号的工具。   不过武好古今天只带了重箭,因为他现在只能准确命中几十步内的靶子,远了根本射不中。   水牛角弓加上三不齐箭的组合当然是贵的,宋军之中也只有殿前诸班直才能装备这样的好东西。   真正在前线作战的部队,基本上装备不了这等好东西。   童贯今天也和武好古一样,也带了自家的弓箭出城的,一样是水牛角弓加三不齐箭的配置——这种好东西部队虽然不大装备,但是富裕的军官们还是会给自己配备的。   所以陪着武好古、童贯二人出城的林冲、周云清和西门青三人,也都是这种“豪华型”的装备。   实际上,想要保证这种工艺复杂,价格昂贵的“艺术品”级装备的质量,也只有富裕兵将自备了。要不然一定是花了朝廷的高价装备了质量低劣的假货……   而自己掏钱的私人大量购买水牛角弓和三不齐箭,无疑是建立弓箭制造产业和提升弓箭制造水平的最佳途径。   所以武好古现在就琢磨在界河设立一个“弓箭大奖赛”,每年拿出五万到十万缗作为奖金,吸引界河市民练习射箭和购买高级的弓箭。   同时,武好古还计划将射箭作为界河商市公务人员的招聘考试内容。以后要当界河的公吏,必须射得一手好箭!   而武好古自己也身体力行,将骑马射猎当成最重要的娱乐活动——别处要拍马屁都是陪上司吃喝玩乐,在界河这里,就得陪着元首骑马射箭!   要是连骑马射箭都不会,那对不起了,元首是看不上你的!   童贯显然是能让元首看得上的人物,骑马的姿势极其潇洒,他今天可是选了一匹脾气有点暴躁的公马,也不小心翼翼地看路,卖弄马术也似的在马背上直起身子左顾右盼(这是干轻骑兵的真功夫),还分心和武好古说着出使高丽的事情。   “客省,咱家本就是个骑马的内侍,怕甚底艰险?这赴高丽观军容副使,咱家可是当定了。”   赴高丽观军容的正使肯定得是东华门外唱名的好汉,童贯是不能做的。   “那便太好了。”武好古笑着,“不过下官也不会让使团冒险的,现在界河商市的船场里就在建造一艘三千料的大海船,极为坚固,以桨帆驱动,无论风向如何都可以在海上疾驰如飞。待大船造好,就用来装载观军容使团赴高丽,当可保无虞。”   这艘三千料的大海船是吴家和武好古一系列交易中的一部分,由吴家派出的船匠在界河商市的造船所内开工建造。武好古本人都参与了这项工程——由他和杜文玉一起绘制的这艘战船的图纸(有上百份之多),还让人依照图纸打造了船模在界河上进行了实验。   “那咱家就更放心了。”童贯笑吟吟地点头,“那么敢问客省,生女真的军容着何人去观看啊?”   “那是密使,可不能劳动内侍和文臣。”武好古笑着,“等见着慕容先生和钟哥儿再问他们吧。”   童贯笑问道:“慕容先生和赵钟哥也来和咱们一块儿打猎?”   “还有他们调教的御前骑士,总共1000人,要在界河以南的旷野上游猎数日,咱们一起跟着看看吧。”   童贯扬了下眉毛:“那可是天家的亲兵啊!咱家一定得见识则个。”   “好!那咱们快马加鞭,抓紧赶路吧。”   ……   在界河商市以东,界河以南,靠近大海的地方,新设了一处帐落。   这处营寨,却和寻常的宋军营垒大有不同。   宋军的战斗力虽然不强,但是扎营的功夫向来不弱,壕沟、壁垒、拒马、鹿砦、望台,一应俱全,哪怕是一个小小的营垒,也恨不能弄成一座城池。   可是这座营垒却设得非常散漫,其间空地也多。壕沟既窄且浅,寨栅也是草草了事。只有望楼修得比较认真,又高又大的矗立在大营中央。   在大宋这边的将领军官们看来,这座营寨扎得绝对不合格。不过若是正在界河商市里面领略大宋繁华的阿骨打来看,就会知道这寨子扎得还是不错的。   因为这是一座供给骑兵使用的营垒,营中的空地就是让大队骑兵可以快速集结,并且进退自如的。   而太过坚固的营垒则是完全多余的,因为骑兵本来就不是用来守营的部队。真正骑兵用得好的,根本不会让对手靠近自家的营垒——以轻骑兵的侦查能力,早就应该查明对手的虚实了。   能战则战,不能战则走,哪有坚守营垒的道理?   营门之外,蹄声得得。在寨门口值守的军士下意识的瞪大了眼睛,将水牛角弓取出,一手攥着,一手还从箭袋中取出一支三不齐箭。   这等警惕的模样,根本不像是在天下太平的大宋土地上,倒仿佛到了什么真在鏖战的前线似也。   来的是一骑远拦子,穿着广领皮袍,外罩红色战袄,头戴皮帽子,踏着皮靴,骑在马上大摇大摆而来,正是这坐骑兵大营派出的侦骑。   入了营门,马上的骑士放慢了速度,一路快走到了营中最大的一顶皮帐前面,然后翻身下马,将缰绳丢给了守在帐外的甲士,接着就快步走进了营帐之中。   “属下马政,见过慕容先生,赵教授。”   入了大帐,这位骑士就冲着帐中正捧着茶碗在一边喝茶一边说话的两个穿着官服的男子行了一礼,然后又道:“约有十四五骑,正沿着官道而来,眼下离营大约十里。”   营帐之内的两人,正是慕容忘忧和赵钟哥。他们二人倒真是有站好最后一班岗的精神,到了现在,还认认真真的在给赵佶训练御前骑士。而且还是按照辽国宫帐兵的标准来的,走的是轻重混合的路子。   这东方的骑士和西方不一样,都是要同时掌握骑射和马矟的,所以在技能上是不分轻重的。当然了,在兵种运用上还是要区分的——将究的是先轻后重。   轻骑是必须的,搜索、遮蔽、骚扰、掩护、追击,都得靠他们,没有的话就很难进行野战了。而重骑则是建立在轻骑数量足够基础上的,是战场上一锤定音的部队。   而就眼下的宋军而言,除了西军由足够的轻骑之外,骑兵只是虚有其名,能把骑射玩到家的骑士只能说是凤毛麟角,还散在各处,或是当教头,或是做低级武官,几乎没有人是正经干轻骑的。   至于重甲骑兵,那根本就存着于宋初遗留下来的番号之中了。那些所谓的禁军精骑,骑个马奔驰都搞不好要跌下来,还冲什么阵啊? 第五百五十八章 骑士、博士和城   “崇道,道夫,你们可算来了!一定鞍马劳顿了吧?快快请进!”   童贯这辈子恐怕都没有享受过一个五品文官这般的礼遇。他和武好古才到慕容忘忧的营前,慕容老头已经官服严整,带着赵钟哥以及其他几个兵学司的教授、博士,在营门口等候了。大营之内,则是甲胄(皮甲)俱全的几百上千名骑士整齐分列,看上去就有一种慑人的气势。   这是精兵啊!   作为一个军事宦官,童贯自己不会练兵,但是眼光并不差,一眼就看出了这些被慕容老头调教出来的骑士都是好样的——光是这卖相,老头也对得起先帝和章惇的知遇之恩了。   只是以他怎么一个五品文臣,还是赐了进士出身的,跑到大营门口来迎接一个没卵子的宦官,还是有点掉身份——要是让御史知道了,少不得弹劾他巴结内侍。   说真的,大宋开国以来这样公然巴结内侍的五品文官也没谁了吧?   现在可是建中靖国元年,不是宣和年间,大宋文贵武亲,宦官低调的规矩还没坏。童贯自然也不敢在一个五品文官面前端架子,赶忙从马背上下来,到了慕容老头跟前就深深行礼下去:“兵学何等尊贵,怎地出迎咱家这么个内侍,这叫咱家如何担待?”   慕容老头却是一愣,心说:老夫不是来迎你的……老夫是来迎接元首的!界河这里他最大啊,自己这个五品文官也得跟着他混才行啊!   武好古也从马上下来了,他当然明白慕容老头的想法——慕容老头是辽人,没有文贵武轻的概念,而且也不是很看重官阶。辽国那边官阶远远没有官职重要,拥有很高的官阶却没有职位,在家里念经吃闲饭的辽国贵人有的是儿。   而武好古虽然官阶不高,但却是实打实的界河城主,搁在辽国那边就是部落节度使!和完颜阿骨打他爹是平起平坐的!   而且慕容老头现在没有了靠山,在朝中根本没他的位置,只能在界河商市当个“大学校长”,武好古不就是他的上级吗?   另外,慕容老头不是一个人啊,背后一整个家族都以界河为家了,严格来说,他们可就是武好古的家臣了……   “慕容先生,钟哥儿。”武好古上前几步,很随意的拱了拱手,“今日赶了大半天的路,真个是又累又饿,可有口热乎的吃食吗?”   他的态度也让童贯大皱眉头——近幸也不能这样啊!别说武好古才是个从七品的客省副使,就是做了一品太尉,见了五品文官那也得低眉顺眼……武好古这样跋扈的,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到了五代呢!   不过这个慕容老头也不对劲儿,他好像在练兵啊!大宋哪有文官练兵的?估计也就是个特例,不会再有下一波了。   “有有有,这几日可是猎到了不少好东西……”慕容老头这时连声答应,又唤过一个有骑士身份的子侄,让他赶紧去通知伙夫准备饭食。然后就一手拉着童贯,一手拉着武好古,一块儿往大帐所在的方向走去。   “好兵啊!”   童贯走了几步,已经注意到分列两侧的骑士了,忍不住就夸赞起来:“先生练兵的本领,可真是堪称大宋第一了!”   “过奖了,过奖了。”老头子笑了笑,“这骑兵啊,其实并不难练,你叫西军的那几位,种家的,折家的,姚家的过来,也不会比老夫差。”   这话……一五品文官在和一帮西军将主比练兵!   童贯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慕容老头接着道:“但是这骑兵却难养得很!”   “难养?”   “就是难养啊!”   说话的时候,慕容忘忧、武好古、童贯和赵钟哥等人已经入了大帐。   和总是放满了各种享受物品的宋军帅帐不同,慕容老头使用的这个大帐和普通的营帐相比就是大一点罢了,地上就铺着最普通的羊毛毡,摆了些矮几和蒲团,也没有姬妾伺候,只有一些打杂的辅兵在忙活——这些辅兵都是骑士的随从,绝大部分的御前骑士原本不是西军小将就是大族子弟,要是没一点身价要练不出马上的功夫。   可是要长期维持这些骑士家族的财力以及他们对“骑马运动”的热爱,却是非常不容易的。   也就是说,骑兵部队可以靠严格的训练形成战斗力,而骑兵本身却要养成,而骑兵的文化和经济基础,更加需要长期的培养。   这是没有任何捷径可以走的!   哪怕是后世科学训练的近代骑兵,也是在火枪淘汰了弓箭之后,才有了替代封建骑兵的可能。   否则的话,使用马枪冲锋的重骑也许可以靠短期(几年)的严格训练得到。但是用马弓作战的轻骑却无法速成,依靠使用马枪的骑兵分散去当轻骑的话,肯定会被对手射成刺猬的……   ……   “不难养!”武好古盘腿坐在了蒲团上面,笑着和慕容老头还有童贯说起了养骑兵的事情,“只要界河商市存在,有云台学宫界河分院存在,有界河书院存在,有界河骑士学堂存在,这骑士之家就能越养越壮!”   “哦?”童贯感兴趣地问,“客省,你打算怎么做?”   武好古笑了笑,掰着手指头说:“要维持骑士之家,首先要有职田,一家1500亩田是必须的,而且不能析产分散。不过光靠1500亩田也不能保证骑士之家不陷于贫困破产,因此必须要有支持骑士之家和为不能继承骑士职田的多余子嗣提供出入的产业。而为了维持骑士及其继承人的马术,这产业还必须和马有关。所以就得在界河商市发展马市,在开封府、海州和界河商市发展赛马和马球了。一来可以为骑士之家养出的马匹寻找出路;二来也可以为多余的子嗣寻到出路……”   武好古的路子其实也不复杂,就是有针对性的发展和扶植出一系列能够让骑士之家维持经济地位和武力的产业。   1500亩亦牧亦耕的土地已经足够用圈养的方法饲养出小型马群了,如果武好古能够提供优良的种马,就能帮助这些骑士家庭养出质地优良的战马。   而一匹一等战马的官方收购价就成功了300缗,而且还是有价无市!如果界河市舶司开出400缗甚至500缗的价钱收购,只要能把足够的一等战马献上去,那是绝对可以报账的。   有了这笔收入,界河骑士们自然不容易破产。而且养马本身就是在训练他们的马术,可以最大程度为大宋养成一个骑士群体。   而为了给“候补骑士”们寻找到财路,赛马和马球也是需要重点发展的行业。这两个行业,可都少不了马术精良的骑手。   此外还有一个行业,是武好古没有向童贯透露的,就是传播儒家真理,专门以德服人的博士了,而且是骑马的博士……在历史上的欧洲,隶属于教宗的骑士团不就是封建骑士家族的那些没有继承权的儿子们的一条出路吗?   “客省果然有办法啊!”童贯抚掌笑道,“若是照着客省的办法,北沧州的骑士多半可以越养越强的!而现在蓝田那边的辅兵试行又非常顺利,看来咱们的官家将来定能如愿以偿了。”   蓝田的“义务府兵制”试行的确非常成功!荫200亩田的好处对农民们的吸引力或许不大,但是服役5年就终身免徭义还是很吸引人的。   这宋朝的徭役对普通民户而言,可是一大灾难啊!   另外,蓝田吕家得到了在全县试行“乡约”和“井田”的机会,自然非常卖力的帮着武好文、纪忆“拉壮丁”了。按照八户抽一丁的高标准,为他们抽了1000个壮丁,现在都送到了京兆府训练。明年10月绝对可以在御前亮相!   若是“义务府兵”真的好用,那么将来北伐的时候就不差步兵了。北沧州这边如果再能提供1000名骑兵,那么“联丽伐辽”大概就可以成功了!   童贯在幻想“联丽伐辽”的时候,武好古又和慕容老头提起了“天津大学”和“界河书院”的事儿。   “先生,现在学宫分院和书院的房子都盖好了,界河这边也愈发兴旺,我已经和东坡先生约好,待到来年春暖花开,就请他来此主持两学开办事宜。您看,咱们是不是要提前开始为两学招生了?”   “好啊。”慕容老头摸着胡子,苦苦一笑,“老夫这个香山先生昔日也是燕云名师,没想到南下一遭,最后还是为人师表。”   武好古摇摇头道:“先生在香山的书院怎么能和云台学宫界河分院相比?这所学宫分院,将来一定会名垂青史的!”   慕容忘忧点点头,“不是崇道你想把这所学院办成何等模样?”   武好古道:“自是要为天地成仁,为生民取义,为往圣传大道,为天下开太平!”   “错了!”童贯这时忽然插话,“客省背错了,横渠四句可不是这样的。”   武好古笑了笑,“我说的可不是横渠四句,而是博士团的格言!” 第五百五十九章 建中靖国有二年了   一封只有几页纸的信函拿在手中,武好古却是翻来覆去地看。   这是潘孝庵寄来的私信,与自家共和行的年报一并送来。虽然信并不长,但里面说的事情却不少。比如范纯仁的病逝;比如蓝田吕氏的吕景山奉诏入京而且得到了越次入对的待遇;比如天子最近经常微服光顾御拳馆;比如最近京中流行起了办旬报,新党和旧党之中都有人指使没有官身的子侄门客出头办报,京中的商人也纷纷出钱投资。但是最重要的还是新一年的年号终于确定了,是建中靖国二年。   建中靖国的宋徽宗的第一个年号,意思大概是走中间路线和稀泥,历史上只有短短的一年,然后又开始绍述行新法了。而现在有了建中靖国二年,也就意味着宋徽宗对建中靖国元年的成绩还是非常满意的。   不过话说回来,这一年的成绩还真是挺大的。先是靠着“地产兴邦”之法筹集到了巨款,得以进行琼林宫的建筑工程。随后御前骑士也得以组建,虽然过程有点曲折,但是1000家骑士已经开始安顿了,到明年十月就能开始番上服役。府兵制的试行也取得了成功——这大概是最让宋徽宗感到兴奋的事情了。要不然铁杆旧党加贬二代的吕景山也不会咸鱼翻身,被宋徽宗越次召见了。   潘孝庵在书信里面猜测,天子很有可能在更大的范围内试行府兵制,多半会在枢密院或兵部下面设立一个新的衙署主管府兵,并且由吕景山主管。   这一点,在天子最近频繁驾幸御拳馆一事上得到了佐证——虽然天子在御拳馆里认识了一个挺有意思的女拳师名叫周飞燕的,不过他也不会因为一个漂亮女人就在御拳馆里面一呆半天,观看一群肌肉男训练。据陪同天子前往的李忠(李忠调回了开封府,当了勾当皇城司事)说,天子对周飞燕之父周同更加看重。准备为其创设提举御拳馆事的差遣,还想把御拳馆变成一个开封禁军武官的专用“健身房”,只有经过御拳馆的训练,才有资格去调教府兵。   这几件事情看起来都不坏,至少对武好古来说不是坏事,但是潘孝庵写在书信最后的消息,却让武好古感到有些不对头。   武好古和苏迨、苏过、吕好问合编的《实践证道试论》(通论)一书,突然大量出现在了开封府的书市之中。   毫不夸张的说,这本《实践证道试论》(通论)是武好古给这个时代所带来的最重要的财富,甚至超过了界河商市和云台学宫!   因为“实证主义哲学”就是界河商市和云台学宫的指导思想。没有实证主义,云台学宫就不可能变成儒家自然派的大本营,而界河商市也不可能诞生出真正的资本主义。   实证主义首先是一种探索自然科学的工具,没有实证主义和与之配套的科学方法,《天工开物》这样的技术书籍就是本手艺大全,不可能通过分类、归纳、实验、得出定律理论,使之成为科学。而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没有科学技术的推动,界河商市和海州的资本主义萌芽根本不可能开花结果。   其次,实证主义还是一种社会学工具,它可以把人的思想从禁锢的教条中解放出来,可以对各种新生的制度进行实验,可以完善儒学的体系,使之可以凌驾于神学和玄学之上。   而且对儒学这个原本就将世界观设为一个问题的学派来说,有没有实证主义这个工具,层次就完全不同了。没有实证主义的儒学就是一个伦理学,而有了实证主义之后,儒家的世界观才算完整——历史上佛教的传入和兴盛,道教的出现,其实都和儒学的世界观存在重大缺陷有关。要骗人又不会编造,要探索又没有工具,不让人趁虚而入才有鬼。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实践证道试论》这本小册子就是一个潘多拉魔盒,里面装着科学,装着资本主义,也装着教派和学派间的残酷斗争……历史上的中国,直到那一场轰轰烈烈的十年之后,才用实证主义取代了教条主义,而且这种取代在后来还是存在大量的争议。更不用说在中世纪的宋朝了!   “都和他们说了暂时不要往外传的……”武好古在新落成的界河商市政所楼的大书房内自言自语。他早就知道这实证主义是个大坑,因此在离开海州的时候就关照苏迨、苏过和吕好问等人,不要把没有完成的《实践证道试论》拿出去散发。   可是才一转眼的功夫,开封府居然就有《实践证道试论》(通论)的小册子出现了。   “大宋朝可是有文字狱的!”   武好古虽是这么在想,心中却没有半点恐惧,只是为即将开始的学派斗争感到那么点惋惜,被他斗趴下的那些人在历史上恐怕也有大儒之名吧?可惜他们斗不过自己,多半也不会加入自己。   将信叠起收好,武好古拿起桌上的一张由自己的文案武诚兰拟好的名单看了看——这位武诚兰是武好古叔叔一辈儿,族中排行十三,也是个读书人,元符三年的时候还进京应考,不过没有高中。后来在开封府呆了一阵,看到了什么叫富贵,什么叫黄金屋,什么叫颜如玉,于是对自己的科举人生产生了怀疑,就找上了武诚之,然后抱上了武好古的大腿,在赵佳仁去当了报社主笔后,就做了武好古的文案,也就是秘书。   在界河的武好古可是非常繁忙的,要处理堆积如山的政务,要见各种各样的客人,还要抽出时间去城外游猎,每天还要安排健身锻炼。   所以就让武诚兰这个秘书拟了日程安排,每天照着执行,以达到合理运用时间的目的。   看了看名单,武好古就吩咐门外的跟班道:“去侯见室领赵钟哥、马政二人进来。”   赵钟哥和马政是北上去完颜部观军容的使者,其中赵钟哥因为会说一点渤海话和女真话,所以是必然的人选。而马政则是武好古从御前骑士的名单中挑出来的一个熟人——历史上受命以买马为名渡海出使金国的好像就是这位啊!没想到武好古在骑士名录中见到他了,原来他也是西军系统出身的杂品武臣。   很快,赵钟哥和一个二十多岁,锦袍玉带,戴着一顶洒花头巾,满脸都精悍和英武的高大青年一起走了进来,见到武好古后就双双行礼通名。这青年就是马政,熙河军出身,累世从军,家里兄弟四人都是西军的小将,所以就拿到了一个入兵学司的指标,现在成了拥有1500亩土地的“骑士”。   不过武好古却不打算让马政去服番上役,而是有更重要的任务交给他——他要去观摩生女真部和高丽人的战争!这当然也是在培养马政了。   看到赵钟哥和马政在自己的面前落座,武好古温和的笑着,“钟哥儿,仲甫,有一趟远路要跑,颇是艰险,你们二位可愿意吗?”   两人对视了一眼,赵钟哥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所以当下就拍了胸脯,“大丈夫志在四方,又何惧遥远?”   马政听赵钟哥这么一说,也点头道:“客省想让晚生去哪里?只管说吧。”   “仲甫。”武好古笑着,“你家还有三个兄弟也在西军么?”   “是啊。”马政不大明白,只是点头。   “你还有三个儿子?”武好古又问。   “是有三个犬子。”   别看马政才二十出头,老婆却娶了好些年了,儿子都生了三个,其中最小的一个名叫马扩。   “其中是不是有个名叫马扩的?”   “有……”马政愣愣地回答。   这是要查户口吗?   “那就好。”武好古笑着点头,马扩在历史上也是大名的,可不能让他因为马政出远门后没有机会和老婆牵手的原因就湮灭了。   武好古接着说:“你的这趟差事怕要好几年,家里面没人照看可不行,不如写信去西北,再叫一家兄弟过来,让他代替你去服役和看家吧。我再另给你1500亩田,也叫你家的兄弟帮着照看则个。”   “客省,您给我的1500亩田是……”   “是界河市舶司给你的!”武好古明白对方的意思,“因为这一次北去的差事非常危险,很可能有去无回。”   这是一大笔安家费!同时也是将马政一门和武家还有界河商市捆绑起来的绳索!   “大郎你莫吓唬人。”赵钟哥这时插话道,“不就是走一趟生女真?有甚大不了的?”   武好古笑了笑:“路途遥远,时间又久,而且还得观摩女真人和高丽人打仗,不过只要能回来,便是将种了……钟哥儿,我也给你1500亩田吧,你的儿子和妻妾,都接到界河来,我会替你照看的。”   他又笑着问马政,“仲甫,你去不去?”   马政已经盘算了一番,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啊!于是当下起身,行了一礼:“客省但有吩咐,属下莫敢不从!” 第五百六十章 仁义博士团大团长   “好啊!”武好古笑着点点头,看着眼前的两个将种,“那我就再唠叨几句。仲甫,你和钟哥儿都是骑将,而且又跟慕容先生学过兵法,还都上过沙场,都是我朝的将种啊!这一次让你二人赴生女真完颜部观战,就是为了让你们早点成为良将。你二人可明白吗?”   “晚生明白。”马政回答道。   他是西军系统出身,家里面世代从军,自己也上过战场,当然知道在战场上观战,去军营里面参观,都能学到许多东西,而且还可以磨练心智。   当然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看懂打仗的。赵钟哥和马政都是内行,所以才能看出门道。   要是让武好古去看,保管两眼一抹黑。   “不仅要看。”武好古笑道,“还要记录,还要学习。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则其善者而从之,不善者而改之。女真虽然是蛮夷,但是他们生于蛮荒混沌之地,部落间厮杀频繁,完颜部可以称雄于按出虎水,必有其过人之处。你二人一定要虚心向完颜部学习,还要广交完颜部的朋友,千万不要吝啬财物。另外,你们还要把学到的东西都记录在书卷上,带回界河商市来。”   武好古虽然不会打仗,但是他现在是“哲学家”了,有了实证主义,还知道一些科学方法。自然可以把军事也归入实证主义了,比如用调查观摩、量化分析、客观性的语言陈述等方法对女真人、高丽人的用兵方法进行研究。然后再此基础上,结合宋军的特点制定出具有针对性的战术和战略。而且还可以利用女真-高丽战争进行检验……   “晚生记住了。”   “大郎,某家都知道了。”   “好好。”武好古喝了口茶,又对马政说,“仲甫,我再回开封府就替你保举官身,等你从按出虎水回来,就是官人了。”   他说的是“保举”,宋朝官场的规矩就被保举的官员要将举主视为师长。   “晚生谢过客省了。”马政连忙向武好古道谢。   武好古提起毛笔,在一张信筏上写了几个字,又取出自己的押印,在信纸上按了一下——押印是一种在宋朝非常流行的印章,上面的内容非常多样,有单子押印、单花押印、字画押印和图形押印等等。   武好古现在使用的押印是宋徽宗当了皇帝后送给他的,当时宋徽宗给自己刻了个“天下一人”的押印,又想起了武好古这个吏商,于是就让人刻了个铜钱图案加上“天下豪商”四字的押印,送给了武好古,算是个玩笑。没想到武好古就把这个“天下豪商”的押印用在了界河商市、界河市舶司的政务和共和行的商务之上了。   押印完成之后,武好古就将信纸递给了赵钟哥,“钟哥儿,仲甫,拿着它去市舶司大账房取一万匹绢,给你们在路上花用。”   界河市舶司大账房是武好古这次回到界河商市后新成立的。这些日子他除了忙活和高丽国、女真人的交易之外,就着手对界河市舶司进行改组。   一个市舶司现在被他分成了六个大块,一块是关税务,也就是负责征收抽解税机构,下属界河税关和黄河税关两大税关。分别负责在界河商市和黄河河口收税。   凡是出入宋境的货物,都要向两大税关中的一个缴纳一次抽解税。   收税标准也很简单,不管货物价值,只管船只的大小和种类。凡是没有取得市舶司签发的免税单,一律要按照规定缴税。   而在界河口岸,税关又被发包给了界河商会代征,界河商会每年只需上缴15万匹绢帛,就算完成了代征任务。   因此真正由界河市舶司主管的税关就只剩下了一个黄河河口税关了。由于界河口岸在外,黄河口岸在内。这两个口岸又具有了互相监督的功能。   由于它们并不是属于一个系统,所以想要逃税的商人必须同时买通两个口岸,才能真正达成目标。   第二块业务则是缉私务,也就是在界河和黄河清州段、沧州段缉私。   第三块则是市舶商行,这是一家“国有控股的股份制”商行,是参照共和行的模式建立起来的。八成股份属于市舶司,两成股份由商行掌柜、管事和伙计持有。   这家市舶商行的业务则是进出口贸易。也不是什么都做,而是只做官方的进出口贸易。也就是替大宋朝廷做生意!北粮南运、宋丽兵器交易和其它朝廷委托的进出口(主要是买马和买木料),都由市舶商行负责运营。   第四块则是市舶司的财务部门大账房,也就是市舶司大账房了。市舶司下属三块有收入的业务,所产生的收入(利润),都会交由大账房统一管理。   而除市舶商行之外,所以市舶司各机构人员的薪俸,也是由大账房发放的。至于市舶司薪俸标准,则是参考界河商市来制订的。都奉行高薪养廉的原则!不仅官有高薪,吏也一样能拿到高薪。   第五块则是市舶司监察务,这是一个市舶司内部的监管部门。监察务的首要工作是调查市舶司各部门的贪污腐败和渎职,还公开接受举报。   而监察务能给出的最高处罚则是解除职务——大快人心的杀头和坐牢都是没有的。市舶司就是个税务机关加国有企业的存在,是没有刑事司法权的。   不过凡是被界河市舶司解职的官吏,就不要想在界河市舶司和界河商市这两个系统找到一份“公务员”的职位了。   界河市舶司的第六大块业务则是人事和管理了。因为这个市舶司是武好古一手建立起来的,现在又有了“长久提举”的权力,等于“买扑”下了市舶司,自然可以制订自己的用人和管理制度了。   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高明的,就是打破了官和吏的界限,没有流水的官和铁打的吏。而是参考界河商市的公吏体系,制订了一个10级公吏体系。至于上面派下来用于官身的官员,武好古则在10级公吏体系外虚拟了一堆监官让他们去做,该给的俸禄和福利不但不少,而且还会更多,还不用好好干活……   当然了,界河市舶司毕竟不是界河商市,不存在元老院和商民大会,也没有《界河商约》。所有的权力,都掌握在武好古一人之手。   因此他可以随意支配市舶司大账房的钱帛,唯一的约束就是向宋徽宗这位圣君缴纳每年二十万缗的包税,以及完成北粮南运的任务。   而为了完成这两个任务,武好古则大量延揽了有商行和贸易经验的商人入职界河市舶司。其中主管最重要的市舶商行的大掌柜,就是西门青的叔祖,西门鹤的堂弟,原来的金拱楼老板西门羽。   老头子行走江湖多年,辈份和人脉都是有的,还有一批西门家、慕容家的子侄可以驱使。至少在药材、马匹和即将要展开的兵器生意上,是不会出太大纰漏的。至于西门家不大熟悉的粮食和水运,则分别发包给了苏家(苏大郎家)和海州吴家。   另外,西门青也可以帮衬一下西门羽,她可是上一任西门家的少主,怎么和辽人做生意,她是在清楚不过了。   所以市舶商行的运营,武好古是完全可以放心,绝不会出什么太大差错的。   至于市舶司的其它业务,武好古也没有功夫事必躬亲,而是委任给了他从开封府请来的“刀笔大吏”陆仁嘉。   而武好古的主要注意力,在送走了吴延宠(他亲自返回高丽国去向王颙报告了),还有光明君、郭药师、完颜阿骨打、赵钟哥、马政还有回京复命的童贯之后,就摆在了开办云台学宫界河分院和成立仁义博士团之上了。   ……   “仁义博士团?”慕容忘忧是在陪武好古参观已经落成的云台学宫界河分院校区时,第一次听说这个有些虚伪的名号。   “对!就是这个名字。”武好古点了点头,他此时正站在学院司业阁的二楼,用手指着前方一座矗立在学院正面内的四层“高楼”,“那便是仁义博士团的总团所在了,或许再过个二三十年,仁义博士团会成为界河市的柱石呢!”   “博士团会成为柱石?”慕容老头完全不能理解武好古这个古怪的思维。   界河商市明明是一座立足商业的城市,怎么可能让一个以传播儒学为目的的博士团成为支柱呢?如果云台学宫以博士团为支柱还好说,界河商市怎么可能?   不过他也没有去反驳武好古,而是有一句没一句地问:“哦,这个博士团现在有多少人了?”   “现在?”武好古一笑,抱着胳膊看着慕容老头,“现在有两个人了。”   “才两个?”慕容老头问,“是谁啊?”   “一个是博士团副团长,名叫慕容忘忧。”   “是老夫?”慕容忘忧愣了愣,“还有一个是谁?”   “还有一个仁义博士团大团长,名叫武好古!” 第五百六十一章 大石头   数十名服色杂乱的轻骑飞也似的卷过铺满了白色雪花的大地,直奔界河商市北城的北开门而去。这些服色杂乱的轻骑,多是少年,人人都是一副兴高采烈精力勃勃的模样儿,其中一半人是汉家儿郎的衣着,还有一半则穿着契丹式样的长袍,不过每个人头上戴着的都是契丹风雪帽。   这些少年的马术都是极好的,人人胯下都是没有阉割的公马,撒开蹄子奔跑起来就和飞似的,还上下颠簸剧烈。不过那些马背上的少年却都稳得跟在平地上一样。有几个还卖弄起了马术,在马背上直起了身子,眺望前方,看见了界河商市北城的红色砖墙,还有城头上迎风飘扬的彩旗,兴奋的大呼小叫。   “真的是红墙啊!这是用红土夯成的吗?界河这边的泥土都是红的?”   “铁牛你个土包子就不要丢人现眼了,界河商市可不是土城,人家是砖城!是不知多少万块的红砖垒砌而成的!”   “奶奶个熊,大石头你尽欺负铁牛我老实!这界河的城墙虽然不高,却宽阔的很,都要用砖石垒成得多少块砖头?怕是把整个上京的砖头都用光了都不够吧?”   “哈哈哈,铁牛你就知道上京城吧?这天底下大城可多了去了,咱大辽的上京城论起繁华富庶,真个是排不上号啊!”   “大狗,咱的上京排不上号,你家住的燕京就能排上号了?燕京城不也是土墙吗?”   “燕京当然也不行啦,要说天下大城那还是南人那边比较多啊。不过那些大城都没有办法和界河相比。”   “难道是因为界河有红墙?”   “红墙是一个,那是用红砖修葺的!不仅界河北城有红砖,比北城大了不知多少倍界河南城的城墙,也都清一色的红砖!而且界河城内的房子,也都是砖墙!都结实得跟山也似!比起俺家的头下军州,天上地下去了,恐怕全大辽的砖头都没人家一座城用得多啊!这还不是最稀奇的,最稀奇的是界河商市从开工建筑到现在不过两年时间。才两年啊!就平地起高城了,而且筑城的钱都是商人拿出来的!”   “甚?都是商人出的钱?这南朝的商人怎么恁般有钱啊?真是羡煞人了……”   这些个坐在马背上议论着说笑着的少年转眼就驱马飞驰到了界河商市北城的辖区之内,马蹄踏上了铺满了条石的大道,一阵风似的从官道两边不知堆了多少木材的堆场卷过。在这些木堆旁值守的几个界河商市的警巡,连看都懒得多看这些纵马奔驰的北地少年一眼。   不用说,这些都是被那个劳什子云台学宫界河分院忽悠来的辽国贵人子弟了。   辽国的贵人现在真是不能和澶渊之盟前相比了,不见他们打打杀杀,就看他们吃斋念佛修寺庙了。跑到界河商市来避难的辽国贵人也大多如此,很少见他们去城外游猎,只看到他们不是泡在万大瓦子、恒大瓦子中,就是去大相国寺烧香。一点都不像蛮夷了。   倒是界河这边的元首,明明是个画画的汴梁子,现在却硬充起武夫了,三天两头出去游猎,还要求公吏考射箭……最近还在折腾一个劳什子射击大奖赛,第一名的奖金是一万匹绢啊!他也真舍得!   同样是他花钱(其实是市舶司花钱的)盖在界河南城西开门外的那个云台学宫界河分院,这段时间也在招生,同样要考射箭和骑马……好好的读书人谁会骑马射箭?也就是这些还没有丧尽野性的北地少年贵人符合条件了。   ……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北地契丹的儿郎开始怕冷了,春天和夏天的时候他们在山北的上京、中京或是自家的头下军州猫着,到了秋风大起后就纷纷南下越过燕山,住进了整个大辽国最繁华的燕京城。   所以慕容完忘忧和武好古也牢牢抓住这个时机,通过辽国南京道警巡副使马植,在析津府城内散发了十万份印制精美的招生广告。   还打出了“东坡门徒”的招牌,还喊出了“为天地成仁,为生民取义,为往圣传大道,为天下开太平”的口号,当然还有免收一切学费杂费的优惠……   免收一切学费杂费什么的,这些北地的贵人子弟也不在乎,他们虽然不富裕,但是这几个钱还是有的。至于“博士四句”他们也听不懂,真正吸引他们的,其实还是“东坡门徒”这个名号。   苏东坡在北宋末年可是“国际才子”,不仅在大宋本土粉丝无数,在辽国,在高丽,甚至在日本国,也都是大名赫赫。而他之所以那么倒霉,被贬去了儋州,其实也和他的名气有关。   他被贬斥的表面原因似乎是在《湖州谢上表》中写了“陛下知其愚不适时,难以追陪新进;察其老不生事,或能牧养小民”这些话,但是根本上的原因,其实还是学派之争。   苏东坡是文坛领袖,同时也是苏门蜀学的学阀,在当时和二程、张载是一个级别的人物。也就成了想要推行新学和新政的新党的眼中钉,被好一顿恶整。   不过他被恶整的结果,则是被不明真相的各国儒生捧得更高,真个当成了才高八斗的硕儒。在辽国这边人气更高,几乎每个儒生都视苏门之学为儒家正统,把王安石的新学看成了伪学。   所以“东坡门徒”真的在析津府的恁般无所事事的辽国贵人子弟中产生了极大的号召力——反正也是闲着,不如到界河商市去念书吧,就算学不到什么,一个“东坡门徒”的名头也值得了。   正是出于这样的想法,三个在燕京贵人子弟圈子里面小有名气的人物,横帐皇族,阿保机八世孙耶律大石,国舅别部出身的萧铁牛和玉田韩家的韩大狗才各自纠集了一片好友伴当,南下到界河这座半宋半辽的商人之城来求学了。   这几十起兴冲冲而来的辽国少年终于在敞开的北开门外被守门的警巡阻拦住了。   不是不让进,而是要登记一下姓名,询问一番来意,如果打算在界河商市长住,那就要申领户口册了,如果只是短期访问,那么发一张身卡即可。   就在警巡官们一一给他们登记发卡的时候,刚才还和耶律大石、韩大狗辩论的萧铁牛已经看清楚了构成城墙的红砖。   “奶奶个熊,真个是红砖啊,这界河商市该多有钱啊!”   大约十五六岁,长了张国字脸,皮肤很白,脸上的稚气尚未褪去,身材却非常魁梧的耶律大石爽朗的大笑起来:“铁牛,不就是几块砖头吗?看把你馋的,等你名落孙山了,哥哥我就送你十斤砖头带着回燕京,也算没白来一趟。”   名叫萧铁牛的少年比耶律大石更年青,看着只有十二三岁,有点愣头愣脑,听了大石的玩笑话却认真的想了想,道:“我才不要砖头,你就送我几斤界河酒中仙吧!听说那是全天下最好的酒,俺爹爹最喜欢了。”   酒中仙已经在界河商市的潘楼酒坊实现了量产,这种蒸馏过的白酒在辽国极受欢迎,到了一酒难求的地步。   名叫韩大狗的青年是三个人中最年长的,约莫有二十岁的样子,他是燕京本地人,是玉田韩家的庶流子弟。家里面在界河商市买了房子,还经营着一座木料场,算是最有钱的。   听到萧铁牛要酒,当场就笑了起来:“铁牛你可真会挑好东西,几斤酒中仙在界河商市也得几万钱啊!大石头可没带那么多钱,还是我请吧。”   这大辽国还是穷啊!几万钱(不是缗)居然也算大钱。   “也不须你请。”耶律大石虽然年少,却俨然是这群人的头目,看到大家伙有点泄气,这时候说起了鼓劲儿的话,“咱们都得留在云台学宫!不仅是一座汉人的学宫吗?要是完全考文的,咱们进不去也罢了。可是那些花招儿上都说了,学宫是允文允武的路线。今日咱们入了城,先去大狗家里面休息一日。明日我和大狗、铁牛一起去云台学宫探一探。摸清楚他们考甚底,再回来好生准备。”   “好!”   “就依大石头的!”   这群北地贵人少年轰然应道,一个个有趾高气昂了,仿佛已经考进了云台学宫,成了苏东坡的门徒一般。   “那个白衣少年不错啊,不知道说了甚,竟让几十个人应和他!”   耶律大石这个时候大概不会想到,界河商市的元首武好古,这个时候正和西门青立马在考进界河商市北开门的一个十字路口,远远看着这群来界河求学的少年。而且还被表现优异的耶律大石给吸引住了。   他和西门青今天是去北界河的第一马场视察的。马场被管理得井井有条,第一代波斯种马和河北、契丹和西极品种的高大母马杂交生出的小马驹现在快有一岁了,总共生了三四十匹,每一匹都在屁股上烙了编号,还建立了各自的档案,以便展开进一步的杂交。才看完马场出来,就遇上了这群北地来的“小博士”。 第五百六十二章 马家军、博士团   “官人,那少年应该也是来考云台学宫的吧?”   西门青笑着对武好古道:“要不奴让人去警巡那边取了他们的案册,看看那白衣少年是何人,到时候就招他入学宫吧。”   “不必了。”武好古说这话的时候,根本没想到他今天遇上的人是耶律大石。“若是有本事,一定能考上的……又不难考。”   两所云台学宫的招生要求其实是很低的——未来的千年大学,在这个时代可不怎么吃香啊!别看苏东坡的名气不小,可是他的学问在眼下并不是显学。科举考试可不考这个,科举的标准现在仍然是王安石的新学。   至于武好古提出的实证主义和自然之道,更是连台面都还没上呢!   要不然,武好古也不会急吼吼在界河商市这里开了分院,还免费招收来自辽国的学生——这都是在为即将开始的学派斗争和儒学外传打基础啊。   “走。”武好古笑道,“大姐,咱们今天去马植的庄子走一遭,他今日该从析津府过来了吧?”   西门青点点头道:“马二伯是昨天晚上到的,今日应该就在他的庄子里。”   “那好,咱们就去叨唠一番,做个恶客。”   马植这段时间也挺忙的,他的叔父马人望受命协助萧保先、萧奉先和萧嗣先三兄弟去抓捕昔日参与迫害大孝顺圣皇帝(耶律延禧他爸)和宣懿皇后萧观音的罪人。马植则在析津府这里等叔父派人送来的名单,拿到名单后就马上抓人。已经抓到了好几十个后知后觉的罪人,还有更多的罪人则得到消息,躲到界河商市避风头了。   也算能交代的马植总算得了空,就带着家眷离开了因为大搜捕闹得人心惶惶的析津府城,到了自己在界河商市北面的堡坞。   这座堡坞是今年刚刚修建的,正好紧挨着商市的北部边界,还扼守着大道。而且修建得高大结实,也用了大量红色的砖头包裹夯土。   这么一座堡坞,自然是拥有防御功能的,名义上是防备界河南岸的宋人,实际上则是界河商市北城的一座重要支城。可以用来屏蔽商市的北城的北面。   武好古和西门青带着几十骑随从——主要都是西门家、慕容家和柴家的子弟,武好古也依着御前骑士的标准给了他们土地,将他们变成了依附商市的骑士——浩浩荡荡的就到了马植的堡坞之外。   高处瞭望警戒的马家家丁早就发现他们了,所以当武好古到达堡坞南门的时候,马植已经带着两个看着不到十岁的儿子,身边还有两个年纪和武好古相仿的锦袍大汉跟随,笑呵呵站在敞开的大门口迎接了。   “马二哥。”武好古下了马,就大笑着上去,一把抓住了马植伸过来的两条胳膊,用力摇晃了一下,“真是想煞小弟了。”   “嚯!”马植已经感觉到了武好古的手劲儿,讶异了一下,“大郎,你这些日子可没少练功夫吧?”   “那是。”武好古笑了笑,“我现在可是大宋的武官,还是带御,总得有两下子吧?”   武好古又将目光转向了跟着马植的两个娃娃,“这两位应该是令郎吧?”   “燕儿、云儿,快来拜见武叔父。”马植笑着将两个儿子,马燕和马云介绍给了武好古认识。   两个生得虎头虎脑男孩子闻言全都恭敬地向武好古行礼,口称叔父。武好古身后的西门青大概早就知道马家的小郎君要来,已经准备好了见面的礼钱。也不是塞着大面额私交子的红包,就是小串的铜钱,用红绳子系着,笑吟吟递给了马家的两个小郎君。   “大郎,我来给你介绍两位燕中豪士。”马植接着又把自己身后的两位锦袍大汉介绍给了武好古。   “这位是武清刘范,这位武清李奭,俱是与你我同心的好汉子!”   燕地汉人豪杰中当然有不少心向大宋的,辽国奉行世选制,扶植的是燕四家这样的豪门,对于普通的燕云汉人百姓而言,除了被燕四家这样的豪门和契丹人联手压迫,是没有什么出路的。   因此在辽末大乱之中,就有不少燕云百姓发起暴动,脱离豪门控制,投归大宋。   而在如今,被界河商市所吸引的辽人中,就有相当一部分是燕地的平民甚至豪门的逃亡部曲,原本在析津府城开买卖的商人,现在也大量迁往界河商市。   不过马植介绍给武好古认识的这两人,却不是准备南迁到界河商市的商人,而是马植新收的骨干家臣。现在马植的人生轨迹也因为武好古的出现而发生了改变。不再是一个不吃香的医巫闾山马家的子弟,而是借着参与主管界河商市的机会,成了萧保先的亲信。   当今的大辽皇帝没有什么班底,身边真正可以依靠的也就是皇后的三个兄弟,萧保先、萧奉先和萧嗣先。   当上了萧保先的亲信,马植自然就有了更大的施展空间,得以在界河以北的辽国武清县境内经营庄园堡坞,建立家丁私兵了——这可不是医巫闾山马家的堡坞和私军,而是马植自己的实力!   而刘范和李奭二人,多半就是武清县这边的土豪,现在为马植所用了。   ……   “马二哥,你这城池真是不错啊!”   在马植和西门青的陪同下,武好古已经登上了马家堡坞的城头。在辽国这边,大族豪强私建城池根本不是个事儿。所谓头下军州就是私人所建,做大以后朝廷给个军州号,算是国家的地盘,不过头下军州之主,却是世袭莽替的。   而马植在武清县南部所建的这座私城,更是坚固异常,城墙高约三丈,一水的红砖包裹,南北两处城门旁还修建了掩护的角楼凸壁,城外还有开挖了一半的壕沟,看上去又深又宽。   城内的面积虽然不大,但是却设施齐全,房舍、仓库、马厩、校场、手工作坊一应俱全。   马植也恁是得意,倚在一处垛口,用手抚摸着心爱的城墙,咧嘴笑了起来:“大郎,某家这城别说在辽国,就是在大宋,也能算得上有数的坚城了……放在两年前,某是想都不敢想能有这样的城池的。”   两年前还没有红砖和界河泥灰——界河泥灰就用石灰和黏土磨碎煅烧,然后再掺入碎砖一起磨碎,再加水加糯米汁加沙子搅拌均匀而成的。算是武好古和黄四郎还有其他一些工匠共同发明的土质水泥。质量其实并不好,但是比原本的三合土还是强了许多,加上红砖修出来的城池,的确是天下少有的坚城了。   “此城周边的土地也都悉数归附马二哥了?”   武好古则站在另一处垛口,向北探望。冬日的阳光这个时候,从西面撒下,将眼前的河川平原,都蒙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界河以北的辽地,比起界河以南的宋地,稍显繁华,可以望见不少小型的壁坞堡垒,目之所及,没有一处可以和马植的堡垒相比。   马植闻言笑了起来,得意的说:“修建城堡的土地,还有周边的数万亩,原本都是别家的,被某用高价盘下。起了这座城池后,还有不少土豪前来归附,如今小半个武清都可以说是马某人的地盘了。某在那些土豪之家中选了1000壮士,携着家眷入住此城,交给刘范、李奭二人调教,算是有些实力了。再过上两三年,等某家把这千人调教好了,便可以去谋苏州安复军节度使的差遣了。”   原来马植也在建立自己的私军!   不过他的进展要比武好古快多了!因为辽国统治下的燕云土地本就是庄园制的根底,大大小小的庄园,都是拥有武力的。而马植又是燕云世选名门的子弟,又得了萧保先的信用,号召力和权力都不缺。界河商市则给了马植修建城堡,建立私军所需的财力,让他可以收买武清县境内的小土豪,为己所用。所以才能在很短的时间内积聚起上千名壮士。而这些汉人壮士并不是大族出身,因此对契丹皇帝的认同度不高,所以马植才是他们效忠的君主。   有了这上千人的私兵,马植才有能进一步去谋求军州节度使的地位。要不然就算通过萧保先的关系买到了一个节度使,上了任也是没有实权的。   相比之下,武好古在界河建军的步伐可就小的多了。北沧州的骑士虽然都是他和慕容忘忧、施国忠一起操办出来的,可是其中绝大部分人效忠的还是宋徽宗!   哪怕那些不名列殿前御马直,而是被武好古私募起来的西门家和柴家的骑士,也不能算是武好古的私军——宋人对军阀的认同度是很低的,别说武好古了,就算是历史上岳飞、韩世忠这样的人物,也架不住赵构的削权。   所以武好古想要建立自己的力量,就必须另辟蹊径,建立起一种截然不同于以往任何一种军队模式的新式军队——用儒家实证派的思想武装起来,决心为天地成仁,为生民取义,为往圣传大道,为天下开太平的武装博士团。   这是拥有思想武装的新式军人! 第五百六十三章 我们有真理   “为天地成仁,为生民取义,为往圣传大道,为天下开太平……”   用了一餐肉多量足的“燕京火锅”之后,武好古和马植就在一间偏厅里面一边喝茶解腻,一边说着儒家真理的问题。   马植也是个儒生,大道是不懂的,北宋的进士肯定也靠不上,不过儒家的经义还是读过的,也听说过张载的“横渠四句”,所以反复念叨着武好古的“博士四句”,总觉得有点变扭。   “为天地成仁是何说法?”马植问,“某只听说过为天地立心。”   “天地本无心,立心之说不过是道德之言,并未太大意义。”武好古品评着张载的名言,似乎有点狂了,不过却也没有说错。   他有了后世的一些哲学知识,又熟读儒家经义,因此才能够看懂和理解横渠先生。   他顿了顿,又说:“横渠四句中的前两句虽能震动人心,但也仅此而已。最后一句是儒家之宏愿。真正让横渠先生成为一代大儒的,其实是第三句。”   “为往圣继绝学?”马植眉头微皱。在横渠四句中,他最不理解的就是这一句了。往圣他知道,就是孔子、孟子这些,可是“继绝学”是什么意思?   “对。”武好古道,“儒学道统起自《周礼》,兴于孔孟,然秦汉以来,便止步难进,才有了佛道大兴而儒家渐微。直到本朝才有了大儒辈出,绝学得以继续的盛况。不过关洛之学继绝学的路径,却是错误的。他们是无法用正路求道,只得从佛法之中取经……所传的不再是孔孟之道,而是释迦牟尼之道了。”   在武好古的理解下,为往圣继绝学的意思就是继续发展儒学思想,宋朝的濂、洛、关、闽诸大家之所以能称为大儒,就是发展了儒学的思想,将儒学拓展提升到了一个全新的阶段。   或者说,他们回答了孔子所求所闻而不曾得到的大道。把“求自然之道”,变成了“存天理、灭人欲”……说得在直白一点,就是宋朝的大儒把儒学变得更像是宗教了。   如果把“天理”变成“基督、安拉、佛祖、太上老君”这样拟人化的神,那就差不多了。   所以他们无疑是大儒,但是路却走错了,他们没有找到解答孔子之闻道的方法。   而武好古用后世的实证主义对应儒家的求道和老子提出的自然之道,就形成了不同于关洛理学的另一条“继绝学”的路线——这当然是正确的路线!谁敢说不正确,就派博士去以理服人!   此外,现在作为显学的荆公新学则走了“以儒为宗,融汇诸家,援法入儒”的路线,试图寻找政治制度上的出路,主张“通经致用”,对于“继绝学”这种“不致用”的问题并不大注重。   而和关洛理学和荆公新学明显不同的是,以实证主义和自然之道为灵魂的实证派儒学,从诞生之时起,就自带着对神学、玄学的理论优势,因此就会拥有极强的传播欲望。   而且实证主义本身也具有社会学的属性,所以必然会和“通经致用”的荆公新学产生严重的冲突,因为实证主义社会学同样会批判王安石开创的新政!   毕竟熙宁新政的出发点虽好,但是能够经得起实践经验的政策实在也不多。甚至变法的初衷富国强兵就可以被实证证明为错误的,如果国富就能兵强,那大宋可比西夏、大辽还有女真野蛮人富多了……   所以武好古现在推出的实证主义儒学,在理论上对于关洛理学和荆公新学是很容易取得优势的。   而在理论上取得优势的实证主义儒学,就可以把自己包装成为真理了!   而真理,是有强大力量的!   真理,可以武装思想的!   真理,应该向天下传播的!   真理必将战胜谬误……   “大,大郎,你是说可以用实证之法求自然大道?”马植听了武好古阐述的理论,脸色也有点变化了。   他不是大儒,但是他也知道儒家不信神仙鬼怪,也知道孔夫子子是“朝闻道,夕可死”的。所以他马上就听出武好古“提出”的这一套“实证之道”的厉害了。   实证之道正好对应了孔子的求道和孔子从老子那里求来的自然之道!   你只要是儒学,就很难在论道辩证中驳倒实证之道。   “是啊。”武好古顿了顿,看着马植,“既然道已经圆满了,那么儒学就不应该再龟缩中土,而是应该将真理传播四方。博士团和云台学宫,就是为了传播大道而建立的。马二哥,可愿意助小弟一臂之力吗?”   “我?”马植听得似懂非懂,“大郎,要我怎么帮你?”   武好古笑了起来:“马二哥,你有这个心就行了。至于怎么帮……不如就先让两位小郎君到界河的南开门书院来念书吧,我可是这间书院的院长啊。”   界河商市本来只有南北两门。北门在界河北城,称为北开门。南门在界河南城,称为南开门。界河市舶司的衙署就在南开门外。偌大的界河南城只开一门的目的是为了防止走私——当时界河商市并不负责代征抽解税,所以要圈起来以防走私。   不过在武好古提举市舶司后就没了必要,所以商市南城就陆续开设了东开门和西开门。至于界河南城的北面和界河北城的南面,因为沿着界河,都是岸堤和码头,所以没有城墙和城门。   而开在界河南城南开门内的南开门书院,则是建中靖国元年夏天才开工的,到现在还没有建成。原本在界河商市动工的时候,就修建了一所六艺书院,当时是在界河南城的东面开工的,就在云台学宫界河分院校址的旁边,但是这所书院建成后却被慕容老头的兵学司占用作为“骑士学堂”使用了。   所以武好古就命令界河商市营造所在界河南城的南门内修建了一所新的书院,书院并没有命名,不过人人都管它叫南开门书院。   因为重新建设书院和师资、教材等问题,所以原计划和云台学宫界河分院一起开学的南开门书院,现在还在筹备当中。   根据武好古的计划,南开门书院应该是一所包括了蒙学、小学两个阶段教育的十年一贯制书院。不过学员可以选择在开蒙时期入学或者在小学阶段入学。而从南开门书院毕业的生员,则会进入云台学宫、界河骑士学堂、界河船政学堂等学校,接受进一步的教育。   和现在搞得声势浩大的云台学宫相比,这所界河南开门书院其实更受武好古的重视。因为武好古知道实证主义和尚武精神,都是要从娃娃抓起的。   现在进入云台学宫的生员大多年龄偏大,大部分人的思维也定型了,真正的实证主义儒生和仁义博士还得从娃娃抓起。而且二十多年后能够去抵抗南下的女真少数民族的战士和博士,现在要么还没出生,要么就是娃娃或者是少年,只有少数已经成年。   所以武好古就兼任了界河南开门书院的院长了。而这所书院在后来也演变为了大学,成为了中国第三所千年大学,就是著名的巍巍南开了……   ……   “大石头,这博士是何物?听着怎么恁像个官职啊?”   “博士之名应该取自官职,不过在云台学宫的意思却不是官职,而是博学多才的传道之士。”   “传道?怎听着像个和尚道士?”   “博士可不是和尚道士,博士是为往圣传大道,为天下开太平的高士,怎生是僧侣道人可比的?”   少年大石头和萧铁牛、韩大狗三人,在抵达界河商市南城的次日,也顾不得领略商市繁华,就直接出了西开门,去了城外的云台学宫界河分院。   和他们一起抵达的还有几十个宋人少年,大多是西门家、武家、慕容家、柴家的子弟,也有一些是沧州骑士之家来的——骑士的子弟都可以入南开门书院和骑士学堂,不过还是有一些人仰慕苏东坡的大名,跑到云台学宫来了。   招待他们的是一个满口南音的苏门弟子,名叫姜唐佐,他是个儋州人士,入门比武好古还早,算是武好古的师兄。在历史上他曾经是海南岛第一个参加春闱大比的才子,虽然没有高中,但是也足开先河了。   而在这个时空,苏东坡提举云台学宫后,就让人把自己这个比较年轻的弟子唤去了海州。也不是当老师,而是读了博士科,并没有修完课程,不过却被苏东坡和武好古抓了差,到界河分院来“实习”了。   和云台学宫本部不同,界河分院目前没有“通才”科,只有“博士”科,所以姜唐佐现在的任务就是向前来求学的学生讲解博士科要教什么?要培养什么样的人才?毕业以后博士们的出路如何等等。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姜唐佐的儋州官话很难听明白,和耶律大石一起来的萧铁牛直到讲解结束,在博士团大楼的饭堂里面吃开封菜的时候,也没完全明白。不过耶律大石倒是基本上弄明白了,这会儿正一边啃着鸡腿,一边在给萧铁牛解释。 第五百六十四章 论道   “为天地成仁,为生民取义,为往圣传大道,为天下开太平……呵呵,他还真敢说!”   曾布将一本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弄来的《实践证道试论》(通论),猛地甩在了自家书房内的案几上,满脸都是阴沉的颜色。   现在时近腊月,整个开封府都沉浸在节日的气氛中了。不但市井街巷中的人们为了即将到来的年节忙忙碌碌。连朝堂上的气氛,也因为“建中靖国二年”这个年号的确定,变得和缓喜庆起来。   不过这段时间,一本名为《实践证道试论》的小册子,却在开封府的士林之中引起了越来越大的波澜,这波澜一开始只是在中下层的儒生和国子监生中传递,但是到了年节将至的时候,终于传到了曾布这个层级了。   和《实践证道试论》一起送到这位曾相公手中的,还有武好古在界河商市喊出的博士四句。   曾布手中的《实践证道试论》是国子监司业刘逵带来的,看到曾布阴沉的面孔,刘逵吞吞吐吐的说:“相公,现在国子监三学里面的生员人人都在议论《实践证道试论》,还有人说……”   “说甚?”曾布皱着眉头问。   “说如今被奉为显学的荆公新学并没有被实证检验过,还说熙宁新政中的很多新法用起来也不是恁般好……”   武好古的《实践证道试论》对荆公新学还有各种新法的威胁是很大的!甚至超过了对关洛理学的威胁。因为“天理”目前不能证伪也不能证实的存在,属于目前不可证的假说。   而荆公新学的许多主张都是可证的,而且实证主义并不是“不可致用”的学问,而是一门实在可用的经世之学。和荆公新学经世致用的主张是一致的。两者的目的一样,但是方法却不同。   荆公新学主张“通经致用”,而实证主义则主张实践检验真理,主张摸着石头过河……这两者怎么可能共存?   另外,实证主义哲学有个非常讨厌的特点,就是把自己置于批判者的位置上。而且自身却处于很难被彻底批倒批臭——你咋证明实证主义是完全错误的?总不能用实证证明实证是错的吧?   当然了,实证主义并不适用于所有的领域,因此要证明它的局限性是可能的。但是完全打倒根本不可能,连动摇根基都不可能。   而曾布显然也注意到这个问题了,所以他并不打算去和实证主义论道。   “哼!”曾布又是重重一哼,“那就叫他们去云台学宫吧!以他们的才学,不会考不进去吧?”   “他们才不会去呢!”刘逵嗤地一笑,“去了可就没有官做了,如今的显学毕竟还是荆公新学。只是……”   又是欲言又止,曾布皱起眉头,不耐烦地说:“公路,你有话就说嘛!这里又不是朝堂,可没有御史弹劾你失言。”   “只是这些信了实证论道的生员以后入朝为官了,说不定就会把苏东坡和武好古的学问当成显学了……”   “啪”的一声,打断了刘逵的话语。国子监的这位司业看了一眼曾布,发现曾相公的脸色铁青的都快变成黑色了。   ……   “武崇道真的那么说了?”   程颐不论何时地,无论身前有没有人,都坐得端端正正,一副宝相庄严的模样,一看就是个饱学鸿儒,这份气质别说武好古这个“恶儒”,就算武好古的老师苏东坡也比不了。   他的两个学生,以程门立雪闻名的杨时和游酢也都和他一样,坐的笔直,气度森然,满满的都是浩然之气。   而一直陪伴在程颐左右的侯仲良,此时却只是在叹息,满脸都是惋惜的表情,仿佛在替“横渠四句”被人篡改而可惜。   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又干了几年知县的杨时这时看着侯仲良道:“师圣,你和武好古走得近,倒是说说那人到底是忠是奸,是正是邪?”   杨时是知县任满回京守选,等待新的任命的。而游酢则是刚刚得到了知和州事的任命,准备出京的。之前他曾经在朝中担任了一段时间的御史,虽然是旧党战线中的人物,也没有和武好古发生过任何冲突,但是他对武好古作风还是很看不惯。于是就冷冷哼了一声:“武好古是阿谀之辈,无良小人无疑!”   “既然是小人,那么何来大儒之名?”杨时追问。   侯仲良叹息道:“他的大儒之名是来自学问的……他人是小的,可学问也是真的!中立兄,你敢说《实践证道试论》是没有一点道理的吗?”   “……”   杨时也知道武好古的《实践证道试论》是有道理的!   但是武好古的道理,却戳在了关洛理学的痛处之上!如果武好古早生个几十年,也不是个满身铜臭的商人,杨时或许会去武好古家门外“立雪”。   如果武好古不是个商人,而是和他弟弟一样,是东华门外唱名的好汉,杨时或许会承认对方寻到了窥见大道的门径。   可武好古偏偏是个商人,而且还是个幸近小人……私德大大有亏啊!   这样的人怎么可以问鼎儒家正宗?儒家可不仅只有问道,还有伦理纲常呢!把一个四民之末的商人(其实武好古从来就是士族)尊为大儒,天下的秩序还不得颠倒过来了?   程颐这时轻轻叹着:“此子的道虽与我不同,但是的确被他窥见门径了。若是他能早出一千多年,位列七十二贤之一,名教早就传于四海之外,天下也早就致太平了。可他偏偏晚出了一千多年……”   这番评论,让到访的几个大儒都有一种震惊的感觉——听程颐的话,武好古仿佛是可以和孔子论道的高人!是可以位列七十二贤的人物!   “老师……”杨时看着恩师,正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程颐却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师圣,年节后你走一趟界河,邀武好古入京论道吧!”   “论道?”杨时一愣,“老师,您要和武好古论道?”   程颐是什么人啊!成名已久的大儒啊!宗师泰斗一级的人物,他和武好古论道,而且还是由他提出……这身份可不是掉了一丁半点!   程颐一笑:“和当世子贡论道有何不可?对了,师圣,在《文曲星旬报》上把论道的消息登出去!”   “登出去?”侯仲良愣了又愣,“老师这是要……”   程颐冷冷道:“关洛之学和苏武之学论道,荆公新学总不能避而不见吧?他们只要出来,那就是输定了!”   原来如此!   几个程门弟子终于明白了。关洛理学要和荆公新学论道是不行的,不仅是人家手里大权在握,而是真的论不了。   理学是圆大道的,而新学则主讲经世致用,两边论道那就是鸡同鸭讲,论个屁啊!   而实证学派则是伦理、政治、大道一把抓,都通用的。理学和他们论道虽然占不了上风,但是不会输——天理不能证,不能证就是无对错。虽然论道的结果会大大提升实证派的地位,也会确立武好古的学阀地位。但是只要新学参与,那么崩盘的一定是新学!   因为新党的“通经致用”,怎么能和实证派的实证检验相比?两者根本没法比啊!一个是求大道的工具,一个不过就是教条主义改良。   而新学、新党是一体的!如果新学崩了,新党还能猖獗多久?到时候真理在实证派,在关洛理学那边,新党手里只有谬误,还怎么混?   自家的恩师就是高啊!   ……   “你……你真是耶律大石?”   同一时间,正准备离开界河商市,冒着风雪南下海州去和潘巧莲一块儿过除夕的武好古终于知道自己无意(是无意吗?)之中收到了一个超级牛逼的弟子——耶律大石!   那个在宣和北伐中仅凭数千之众就把童贯的十几万大军一顿暴打,后来还于绝境之中收揽辽国的残余,西征中亚,建立庞大的西辽帝国的耶律大石,现在考进了云台学宫界河分院的博士科!   “学生正是耶律大石,请元首受学生一拜。”   正在拜武好古的就是少年大石头,他以总分第一考入了云台学宫界河分院博士科第一期。   如果……没有如果,大石头肯定能以高分从学院毕业,然后加入仁义博士团,成为一位为了传道卫道而战斗的仁义博士!   “好!”武好古看着英气勃发的大石头,越看越喜欢,点点头,“你是本届的第一名!无论文采武艺,都是最好的,你会是我最好的学生!”   说着武好古就解下了自己的佩剑,递给了耶律大石,“大石,这是我的佩剑,现在送给你,希望你能用这柄剑去斩魔卫道,弘扬我儒家之真学!”   耶律大石也没想到武好古居然会把佩剑送给自己,愣了一愣,还是双手接过了长剑。   “学生必不负元首所望……”   武好古抬起手,“不要叫元首了,要叫老师,从现在起,你就是我亲传弟子了。” 第五百六十五章 我们做裁判员   “论道?你说伊川先生要找武好古这个幸近小人论道?”   “幸近小人?能和伊川先生论道的儒能说是小人?”   “也许只是武好古一厢情愿呢?”   “怎么是武好古一厢情愿?明明是伊川先生提出论道的……”   “伊川先生提出论道?这怎么可能?他这样也太自贬身价了吧?”   “不可这么说,大道之前怎有身价之说?”   “说得也是,可还有些……这消息可准确?”   “怎生不准?是师圣先生在《文曲星旬报》上写了文章,提及此事的。现在师圣先生已经动身去界河商市相请了……”   “真的吗?”   “报纸在这里,你自己看……”   就在武好古辞别了刚刚怀上身孕的西门青离开界河商市,踏上往海州而去的路途的时候,程颐要和武好古论道的消息,已经在开封府传开了。   这事儿可真是让人大跌眼镜。虽然武好古的《实践证道试论》在开封府传得挺广,也有不少儒生认为说得很有道理。但是武好古和程颐并不是一个等级的儒。如果是武好古向程颐请教,那么大家还觉得比较正常……但是论道,那可是一个级别的大儒才能论的,如果武好古能和程颐论道,那岂不是实践证道真的可以和天理之说并论?   “子宣,你听说了程颐要和武好古论道之事了吗?”   政事堂内,结束了崇政殿问对,又处理了一番不算太多的政务的宰执们刚一闲下来,韩忠彦就捧着碗茶汤和曾布说起了“程武论道”的事情——他虽然不是大儒,但他也是东华门外唱名的好汉出身,当然知道这场论道对于当下的儒门意味着什么了?   而且,他也知道新党、新学在这场论道之中的地位有多么尴尬。   可以说,程颐提出的论道,一下子就把武好古的实证派和新党、新学都架在火上烤了。这两个大儒,这回总算是干了件利国利民的好事。   其实从武好古的本意来说,他是不想那么早就翘尾巴的。毕竟现在大石头他们还小……博士团也没有壮大,界河商市也没有庞大到无法撼动,武好古还是挺孤单的。如果再过个十几二十年,等到大石头等人、博士团和界河商市都成长起来了,那武好古就不怕和谁论道了。   “关洛之学是伪学!有何好论的?”替曾布说话的居然是韩忠彦自己举荐的陆佃——他不是新党,但却是新学的灵魂人物!自然能听明白韩忠彦在挑事儿。   现在洛学自降身价去和武好古论道,就看你新学跟不跟了。新学不跟让人看扁,跟了就说不定就让武好古那厮批得再没有立足之地。   实际上,新学的“大道”也是缺失的,走的是儒、释、道融合的路线,又不能像二程那样编出一个理学,怎么去和实证主义论道?理学还可以说自己圆了孔夫子的问道,反正也不能证伪。新学说什么?拿佛经来和武好古论吗?所以这一块根本没得论。   至于新学的政治路线,效果怎么样大家都知道……反正是没有武好古搞钱的办法好使,人家才是真正的民不加赋而钱多多。新学的路线是巧立名目,搜刮民财,只是不用加赋的名义。武好古的赚钱之道,可是被实践反复检验过的!   韩忠彦被陆佃怼了一句,有些恼怒的看了他一眼——他的副相是自己推荐的,怎么和曾布蹲一个坑里去了?对了,王安石的那个新学好像就是他和王雱、沈凭、龚原他们几个的协助下弄出来的!   “对!”李清臣也道,“关洛理学本就是伪学,苏门蜀学一样在胡编乱造,统统应该禁止!”   李清臣和苏门蜀学是对头——苏东坡和他的那些弟子一个比一个会拉仇恨,所以敌人很多。现在的武好古在这方面显然是得了苏东坡的真传,拜师不到一年就有点成为众矢之的的苗头了,将来真不知道怎么办?大概只有让大石头这样的博士去以理服人了……   “理学兴许是伪的,不过实证之学,恐怕不是伪学吧?”韩忠彦端起茶汤,喝了一口,然后淡淡地说,“现在云台学宫传授的许多科目的课本,可都是赵小乙参与编纂的!”   程颐让人批斗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他把“天理”的概念替换了儒家的“问道”,虽然也是给了一个答案,但毕竟改变了儒学的核心思想,的确有点伪学。   相比之下,武好古给出的是一个求道的工具,怎么能说是伪学?   而且赵小乙很可能也参与了实证主义的研究,赵小乙的学问能是伪学?李清臣你是不是不想做官了?   李清臣脸色铁青,他和几个苏门弟子(其实不包括武好古)怨恨很深,要是让出自苏门的实证之学成了显学,那二苏说不定就要宣麻了,他能有好果子吃?   可是要禁止苏学好像也有点危险,现在苏学通过武好古的实证自然之法和赵佶搭上边了。云台学宫的许多课本都有赵小乙参与,谁敢提议禁止?文字狱搞到皇帝头上去不是找死!   武好古这个奸佞实在是太奸了!现在年轻一代的奸佞怎么奸成这样了?   ……   “决不能让他们论道!”   “子宣,论道之事又不需要朝廷批准。”   “可是让他们论了道,咱们怎么办?跟不跟?”   “不能跟!那是武好古那奸人的陷阱……”   “对!若是跟了,岂不是把实证伪学置于荆公新学相当的地位了?”   “陶山,你是做学问的,你怎么看?”   曾布的相府之深处,一间僻静花厅里面,这个晚上灯火通明,里面挤满了新党新学的大佬级人物。自从王安石故去后,新党新学其实已经四分五裂了,各个山头之间时常也斗得不可开交。像今天这样大家伙聚集一堂,可真是有点破天荒了。   而让他们在今晚聚集起来的原因,则是新党的执政基础新学正在被动摇。   新党其实是一个拥有理论基础的朋党,这个基础就是强调“融汇百家”和“通经致用”的新学。一旦新学崩溃,那么以新学为指导思想的新党,也就很难续存了。   所以今天在京的新党、新学大佬们也都放下了昔日的种种恩怨,全都跑到曾布家里面来商量对策了。   “陶山”是陆佃的号,他皱着眉头,似乎在苦苦思索:“实证求道之论要驳倒是很难的。圣人求道问道之事,天下儒生人人皆知,一千多年来求道而无门才让道、佛大兴,而融汇佛、道、儒三教之法,也是因为求道无门。如今武好古给出了求道之门,我辈儒生如何能视而不见?”   “哼!”李清臣冷哼了一声,“难不成就让出显学地位给实证之学吗?”   “不不。”陆佃摇摇头,“邦直此言差矣。我儒家过去求道无门之时,不一样是天下显学?这显与不显,不在大道,而在致太平!”   致太平就是辅佐君王治理国家教化百姓的道,也是儒家成为显学的原因。在理学大兴之前,儒家学者因为大道无门,就常常回避这个问题。但是中原王朝的朝堂之上也没有让和尚、道士做主啊。   就算眼下的大宋,“大道”的解释权还是属于道释的,特别是道家得到赵宋王朝的关照,成为了国教。但是道士还不是牢牢让儒生压制着?   陆佃接着说:“我辈儒生,务求经世致用,不必去追求虚无之大道,也不须在万物小道上花费太多的精力。”   “陶山的意思是,我们不参与?”曾布皱眉问。   “非也。”陆佃摸着胡须笑道,“不是不参与,而是要主持这场论道!”   “主持?”曾布一愣,“谁去主持?”   “自然是国子监了!”陆佃振振有词地道,“圣人所寻之大道乃是出给后辈儒生的一道题目,在以往的历朝历代都没有人能解,现在出了能解此题的大儒,不正是我朝文治鼎盛的明证吗?不正是熙宁以来所行新法的成就吗?子宣,我们应该向官家上奏章,由国子监负责主持此次儒门大道之论。若是论得好了,还可以形成制度,三年一论,或可以在科举大比之后举行,此等也是儒门大兴之事啊!若有可能,还可以让旁门左道之士都来讨论。我等只高居其上,公论是非对错。”   陆游他爷爷的理论水平就是高啊!一下子就抓住了问题的关键——新学不能下场去和实证之学、关洛理学论道,而是应该高高在上主持论道。   新学一旦主持论道,论什么,不论什么,什么是真理,什么是谬论,那就得由新学说了算了。   到时候就让实证学派和关洛理学去讨论天理大道,甚至可以让和尚道士阿訇牧师选人一起来论,新党新学就做个裁判,多好啊!   当然了,论道就是论道,你们不要来论政治!什么神仙啊,菩萨啊,基督啊,明尊啊,自然之道啊,你们随便吹,大家听着也就是一乐。置于治国什么的,还是得通经致用…… 第五百六十六章 伎术官   曾布眉头紧皱,拈着胡须,一言不发,显然陷入了沉思。   陆佃的办法……可用,但还是让人担心。   可用是因为这个办法能暂时将关洛之学和实证之学圈在天理大道和万物小道里面。但是这阻挡不了实证之学的扩散,现在国子监里面已经有不少生员被实证之学蛊惑,至于国子监外有多少儒生中了实证之道的毒就更不得而知了。   这些人中的一部分,将来科举高中,进入官场后,就会成为实证之学在官场中的势力。   到时候云台学宫、界河商市、实证派官员都有可能串在一起,再加上武好古、潘孝庵、高俅这几个奸佞,说不定还会拉上韩忠彦这样元佑奸党,结合成为一体。那可就是要钱有钱,要权有权,要学问有学问了!   而且以武好古为首的吏商奸佞的办事能力很强,和那些“不生事也不做事”的元佑奸党完全不一样。到时候实证派一党恐怕就要遍布朝野,新学新党的末日,还是不免要来到的。   有这个想法的人显然不是曾布一人,花厅之中的气氛依旧低沉,大家都不说话,仿佛都陷入了沉思。   偌大的花厅之中,一片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有人操着福建官话开口了:“唉,不就是一群伎术官在瞎嚷嚷吗?我等堂堂士大夫,还用得着担心那些伎术官吗?”   曾布听了这话,忽然想到了什么,忙扭头看去,发现说话的人是蔡京。   蔡京虽然和曾布矛盾不小,同武好古走得又很近,但他毕竟是新学一派,他弟弟蔡卞可是王安石的女婿!   所以今天晚上在曾布相府举行的学派密会,他也到场了。   “元长,你说伎术官是……”   “所谓自然万物之小道,不就是伎术官的学问吗?”蔡京一笑,“子厚你看看云台学宫开设的那些课程,算学、格物自然、音乐、绘画、律学、地理、海外风物等等,听说还开了个船政学堂。这不都是伎术官的学问?武好古自己,其实也是伎术官出身啊。”   在场的新党大佬们纷纷点头,伎术官虽然也是官,但是却是北宋官场中最低等的存在。根本不能和科举出身的高贵文官相比,如果要让文官去做伎术官的差遣,那就是一种侮辱——这种事情并不是没有发生过,比如皇帝觉得某个官员字写得不错,让他写点什么,人家就会觉得皇帝把自家当成“待诏”使唤了,多半会加以拒绝。当然了,也就是宋朝的文官敢这样翘尾巴,要换成我大清那是绝对不敢的。   蔡京顿了顿,用眼角瞥了一下曾布,笑着说:“云台学宫也算是半个官学,论起地位只是次于国子监,可是生员都没有正经的出路,仿佛有些不妥啊。”   “元长的意思是让云台学宫的生员去做伎术官?”曾布眼前一亮,已经明白蔡京的盘算了。   “是啊,就让他们去当伎术官吧。”蔡京一笑,“若是国子监里还有谁高看实证之论,也让他们去云台学宫吧,伎术官也要有人去做不是?”   “这倒是个办法。”曾布轻轻点头,“只是官家能同意吗?”   蔡京笑了笑,“子厚,这事儿就包在我身上,我找机会给官家上疏。就先从翰林四局的伎术官开始吧,以后翰林院的伎术官都要从云台学宫出身,这样云台学宫不仅变成了伎术学宫了?”   翰林四局就是翰林院下属的天文、书艺、图画和医官四局。这个翰林院可不是翰林学士院,是不值钱的伎术官的翰林院。   曾布轻轻点头,伎术官是不值钱的,如果能把云台学宫包装成一所专门训练伎术官的学校,那么出自云台学宫的实证论也就跟着一起掉价,变成了“伎术之学”了,那就不可能成为显学了……   蔡京笑了起来,他知道,这个上疏也不会太得罪武好古那个小人,因为现在云台学宫的生员是没有出路的,连伎术官都没得做!   他心里想着:如果以后翰林四局的伎术官都得从云台学宫出,实际上就大大拓宽了云台学宫生员的入仕渠道。自己可是帮了武好古一个大忙了!   而且翰林四局只是个开始,以后还有将作监、军器监、少府监、都水监等等衙署的伎术官,还有负责开矿炼铁的伎术官可以交给云台学宫培养……那么多伎术官如果都从云台学宫出身,那可够武好古、苏东坡忙活了。   ……   大宋建中靖国元年十二月二十八日中午,大宋淮南东路海州境内,在通往朐山县的官道上,驰过三四十骑人马,这些人马都做风尘仆仆的官兵打扮,身上还穿着厚厚的夹衣夹袄,脸上灰尘也都挺厚的,一看就知道是冬天行路时为了防止脸皮冻坏在脸上涂了油脂,结果粘住了不少灰尘。   这三四十骑人除了自己的坐骑,还带着另外三四十匹骏马。大宋可以非常缺马的,特别是从熙宁年间开始来来回回折腾马政之后,马匹的供应就成了个老大难问题——原本是马政的成本太高,现在是马匹不足了!虽说这两年因为和西夏、大辽关系和睦,还同辽国合办了个界河商市,有了不少马匹供应。但是在大宋腹地,一匹好马还是价值数百缗之高,而且还是有价无市。   能够以一人双马的配置赶路的军官,在大宋腹地只怕是有百年都没有出现过了!   所以大家看到这些绿袍红袄,带着弓箭驱马赶路的官兵,都忍不住要多望上几眼,心头更是疑惑:这是那位将主的精兵?怎恁般精锐?一人双马,瞧他们浑身上下沾满风尘的样子怕是赶得很急,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要紧的公事?   从军,看来还是苦的啊!   不过从军虽苦,但是收入进项还是很丰厚的,朝廷在养兵的问题上从来不含糊,一个禁军马兵的收入比起从九品的小文官也低不了多少。看着这些急忙赶路的骑士,多半是有什么紧急公务,上官那边还能在钱财什么克扣他们?   朐山县城以西三十余里,临着官道新开出来的草市武家店内的商家老远就瞧见这三四十骑大队人马了。明天就是除夕了,这个时候可少有人在外面走动的,若是还在外面奔波的,特别是官人兵士,那是不会太亏待自己的,想必都是花钱抓一把撒一把的了。   所以没等这几十骑靠近武家店,就有几个头戴巾渍的伙计满脸堆笑着迎了上去。   “各位官人请了,俺们这里是新开的武家店,从西京洛阳城请了最好的师傅,做得一手好鱼脍,割得片片透光,入口就化,几位大官人,就请照顾俺们小店罢!”   “各位官人老爷,俺们这里刚死了一条水牛,官府已经销了牛籍,花糕也似的好牛肉,白切的,酱烧的,都已经做好了,各位官人一定是急着赶路的,正好吃了就走。”   走在这队人马头前的,当先一人正是个白脸的青年,灰尘底下眉清目秀,好一副温文儒雅的模样儿,偏偏是一身武官的打扮,还携着长剑弓袋,还有一种显得有些刻意的豪迈。回顾左右,当下笑道:“哈哈,居然到了武家店了。十三叔,你说的地头就是这里吧?”   “对!就是这里!周围的几万亩田都是咱家的……这武家店也是咱家的产业。上次大哥儿你离开的时候没走这条路,这次不如就在武家店盘桓一日,四下看看,也见见兄弟叔伯们。”   “哈哈,打这儿过不就是为了见见大家伙儿吗?我们长途奔波,可是吃了不少苦了。不如就在武家店休息一日……店家,你们有甚好吃好喝的都拿出来吧。”   被拦住的这三四骑人马,正是武好古一行。他和潘巧莲约好了在除夕之前返回海州,因此七八日前就冒着严寒带着武诚兰、周云清和罗汉婢还有三十余个护卫南下。一千多里的路程,花了不到八天就走完了。   而今天他们到达的这个小小的武家店,其实也不是外人的地盘,而是海州武家的一处产业。所谓的“店”,在宋朝还有市、镇的意思。   从洛阳白波迁居来的武家人虽然大多住在天涯镇上,但是也有一些善于经营的武家人,都学了武诚昌的路子,从西门青那里借了本钱,又承包了大片土地,做起了农场主。大约有三万多亩水田,包给了不到二十个武家人。剩下的则以非常优惠的条件,租给了五百余家能拉出壮丁参加武家庄都保的农户。   而这座武家店,也是由武好古的一个叔父在经营,选了靠近官道的地盘,又从西门青那里借了上千缗的本钱,开出这么一个草市子来。   说真的,这些白波武家的老农民在摆脱了“义门”的束缚之后,也展现出了让人意外的生产经营上的本领。   看来解放思想,还真的能够释放出巨大的生产力啊! 第五百六十七章 资本主义尾巴   武家店是个小的不能再小的草市,就是一圈篱笆围着一座二层的砖瓦房,砖瓦房周围搭着许多棚子。   大概是因为临近新年了,所有的小棚子里都有商贩在摆摊卖年货和各种小吃食的。顾客也不少,都是武家店周遭的农人,拖家带口,跑到武家店来凑热闹。   别看这里距离朐山县城和天涯镇不过几十里,可是对大部分苦哈哈的农人们而言,一年到头也去不了朐山几回,能到这个草市遛达一圈就很好了。   从这个角度来说,那些年不远千里从西京洛阳的乡间迁到大海之滨的朐山来的武家人,绝对算是敢闯敢干,思想也比较解放的一群人了。   武好古已经翻身下马,把缰绳丢给了一个随从的骑士,然后背着手走向那座二层楼的酒楼。这时一个三十许岁,员外打扮的黑脸汉子眉开眼笑的从酒楼里奔出来,身后还带着两个瞧着有点朴实憨厚的伙计。   这员外也是白波武家的子弟,还认得跟在武好古身边的武诚兰,笑着就招呼道:“这不是十三哥吗?你不是跟了族长了吗?怎地风尘仆仆地来了武家店?”   武诚兰笑着回道:“十四哥儿,我不就是跟着族长过来的?”他一指武好古,“这不就是咱们的族长吗?”   “族长?”那位“十四哥儿”一愣,在他的想象中,武大郎这样的天家心腹,又是豪阔的巨富高官,应该是极其养尊处优的。走路要人扶,吃饭要人喂,身边总少不了一堆伺候的美姬。   可眼前这位分明就是个粗鄙武夫啊,瞧着好像是刚从前线回来的……不会是族长又得了带兵打仗的差遣了吧?   “见了族长还不快拜!”武诚兰看到自己的这个兄弟发愣,连忙大声提醒。   那人这才一个激灵,反应过来,赶忙行了揖拜之礼:“武诚松拜见族长。”   这人名叫武诚松,是武诚兰的堂房兄弟,也是武好古的族叔。辈份虽然是高的,但是在封建宗族体系之中,族长才是一家之长。一旦当上了族长,就不能以原来的辈份定高下尊卑了。   而且,武好古现在为武家所做的事情,也的确担得起族长之名……   “十四叔。”武好古笑着点点头,“今日可要叨扰了。”   “族长,外面风大,您快快请进。”武诚松唱喏赔笑着就把武好古等人迎入了他开的酒楼。   酒楼并不大,一楼堂食只能摆下七八张四人方桌,收拾的倒是干净,不过都没有客人,显得空空荡荡。   楼底西面是一张大柜,大柜前面倒立着一群个穿短衫的农夫,正在采买酒肉吃食。   明天就是除夕了,哪怕是一年到头见不着荤腥的贫农,总也要买点酒肉去供一供祖宗,顺便改善一下。   武好古看了这些穿短衫的农人一眼,发现他们都算是身强力壮,衣服也不破,显然不是太穷,便收回了目光,跟着武诚松上了二楼。   二楼多是隔开的雅间,里面全是四方大桌,同样没有一个客人。武好古随意捡了一个雅间坐进去,他自是上首,其他人各自坐下,一个雅间坐不下,武诚松又领着剩下的人去了另外两个雅间儿,一一安顿好了,才带着一个端着食盘、碗筷和酒杯的伙计回到了武好古所在的雅间,唱喏赔笑道:“族长,小店做的是洛阳风味的菜点,有新鲜的鱼脍和白切、酱香的牛羊肉,还有武家庄特产的鸭子……”   “鸭子?”武好古笑着问,“海州特产鸭子?”   “不是海州的特产,是七哥儿从洛阳白波带过来的种,特别的鲜嫩肥美。”   “你说的七哥是不是武诚昌?”武好古想起了那个倒数第一进士武忠义的“老儿子”了,“我记得他包了3000亩水田,现在怎么样了?”   “他现在可是发财了。”武诚松的语气中满满都是羡慕,“包了三千亩的水田,雇了几十个长工,今年种了一季的晚稻,一季的寒菜,还养了几千只白波鸭子……今冬还雇人修了水车、水渠、水力油坊,还打算整出几百亩有点缺水的水田改成桑田。”   武好古听他说了半天,还是不大明白。他可不会种地,在界河的时候了解了一些骑士庄园的运作。不过骑士庄园一般都是旱田的草田轮作。武家在海州的水田可不能这样玩,这个时代水田的经济价值远高于普通的旱田,不可能用来种草。   瞧见武好古有兴趣,武诚松就如数家珍般介绍起来了:“水田种稻子一年通常有两季可以播种,有的人种两季稻子,也有人种一季晚稻加一季寒菜。寒菜就是喜寒的蔬菜,有些可食用,有些可以用菜籽榨油。而鸭子喜水,又会在水田里捉虫吃,最适合在水田、溪流之中放养。而且海州是大城,商民富庶,食不厌精,鸭子的价钱高又容易出手。水车、水渠则是用来整治水田灌溉的,虽然会砸进去不少钱,不过会提升抗御水旱之灾的能力,水力油坊是用来榨菜油的。至于桑树可是个宝啊,桑叶可以养蚕,可以喂羊,甚至可以在荒年活人。不可海州这里瞧着不会有荒年的,所以七哥打算用桑叶养蚕、养羊。族长要是再晚两年来,就能吃到七哥儿养的羊了。”   武好古笑了起来:“七叔原来真是个种地的好把式!好,好啊!十四叔,你这里有七叔养的鸭子吗?”   “有有有。”武诚松笑着说,“有腌过的盐鸭子,还有酱烧鸭子,还有鸭子汤……”   “行,你看着上吧。”武好古笑着,“也别尽是鸭子,好酒好菜多上一些。对了,七叔在家吗?”   “在,在。”武诚松道,“就在庄子上,这几日是年关,他得给长工们结账。”   “好。”武好古一摆手,“快些上菜吧,吃完了就去看看七叔。”   “行,行,我这就去安排则个。”   ……   “辛苦了,辛苦了……这是你一年的工钱,应该是六缗又三百三十文,我给六缗又三百六十文。”   武诚昌这个时候正在一栋修得非常气派的宅院里面给他的长工结薪水。   这宅院不是他的,是武好古从吴延恩那里买下来的,作为自己在武家庄的住处。不过他基本不会去住,所以就给武诚昌一家使用了,条件是武诚昌替武好古维护其中一个最大的院子。   而武诚昌家里也没几个人,就是一个老婆,两个儿子,两个还没出嫁的闺女,也没有仆人。所以就把这间大宅中的一些房屋“免费”给他的长工们居住。   作为一个富农(他不是地主,武好古才是地主,所以他的成分应该是富农),武诚昌还是比较仗义的,也不克扣长工的工钱和伙食,也不放阎王债——他也没本钱放。   当然,他也不会大半夜的去学鸡叫,他没有这样的想象力,而且也不会这种口技……这是“说学逗唱”里面的“学”啊,他一读过书的老农民哪儿会啊?   不过他也有办法让长工们出力干活。他的办法有两个,一是工钱给得多一点——工钱不能省,一分钱一分货,出钱少了可招不来好把式;二是认真选人,不是什么人他都要,他自己就是老农民,什么样的人踏实肯干,什么样的人偷奸耍滑,什么样的人桀骜难治,他一眼就看得出来。   没这点本事,他当年怎么管白波武家那么一大摊子的人和事儿?   另外,武诚昌招长工只招拖家带口的,单身汉他是不要的。因为拖家带口的长工比较好治,不大敢顶撞东主。而且,长工的家口又是最廉价的劳动力。女眷可以派她们帮佣打零工,农忙的时候还能让她们搭把手。小孩可以帮着放牛赶鸭子。这些女眷和小孩,只要管饭再随便给几个,就能让他们干活了。   “谢武老爷。”   一个面目给阳光晒得漆黑的粗壮汉子看着被人抬到眼前的一筐铜钱,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冲着武诚昌又是作揖,又是道谢。   “好好好。”武诚昌笑着,又取过一大快用草绳扎着的猪肉,递给了那黑脸汉子,“这是年礼,本该除夕再送去的,不过我得去海州拜见族长夫人,所以就先给了。”   “谢老爷。”   汉子看了眼猪肉,好大一块啊!而且都是肥的,精肉只有薄薄的一层……武老爷真是好老爷啊!比原来的吴家老爷们好多了。虽然武老爷来了以后不让自家当客户,而是改当了长工。可是现在做长工可比当时做客户赚得多,而且吃得也好,真是享福了。   就在这个长工千恩万谢离开的时候,吃好了一餐鸭子宴的武好古,已经风尘仆仆的出现在了这所院子门外,他没让人去通知武诚昌,只是笑眯眯看着排着长队的长工们一个个挑着铜钱,带着猪肉,眉开眼笑离开……   正是好一幅大宋资本主义新农村的和谐画卷啊! 第五百六十八章 贫下中农们还好吗?   武好古站着那里,静静的,认真的,看着每一个离开的长工。   每一个人脸上都带着满足、温顺和喜悦,以及让武好古感到非常陌生的笑容。   他的灵魂在这个时空呆了四年了,也接触到了许多古人,但是因为他这一世是个汴梁子,而且还是富裕的商人出身。因此他接触到的主要是市民阶层和官僚、商人和豪强地主阶级,同底层民众特别是农民的接触并不多。   而且他也没什么兴趣去深入田间地头,去深入农村,去和这些大宋帝国中最苦,实际上也是最底层的人民打成一片。   直到今天以前,他甚至没有怎么留意过最底层的农民——白波武家的农民并不是最底层的,他们是义门武家,家族拥有大片的土地,拥有皇封的政治特权,还都读过书。这些人在武好古看来已经很草根了,而且还有点书呆,但是武好古能理解他们。   他们非常非常努力的在向上爬!希望可以通过努力改变命运。就像武好古在前世中认识的那些漂在大城市的年轻人一样……他自己当然也是其中的一员。   但是今天,武好古却在海州武家看到了许多很穷(在武好古看来很穷),但是很知足的农民,他们脸上没有苦难的表情,好像也没有传说中的麻木……   一年几缗的工钱,大概还不够武好古吃一餐饭的,但是他们很开心,很满足,看上去不像会起义造反,杀了武诚昌这个土豪的模样。   看来发动农民伯伯搞土地革命也不容易啊……   “哎哟,这不是族长吗?”   武诚昌这时已经发现武好古来了,哪里敢有怠慢,马上大步出迎,唱喏赔笑:“您这是从界河商市回来的吧?”   “是啊。”武好古笑着往里走,“七叔,刚才那些都是你家的长工?”   “是啊。”武诚昌道,“我不是包了3000亩水田吗?那么多田我一个人可种不了,所以就雇了55个长工,今天是结薪水的日子。”   “给他们多少?”   “一年六缗多些。”武诚昌道,“还包了吃住,在海州乡下这可是最高的工钱了。”   “这就是最高的了?那你挺大方啊。”武好古在上首一把玫瑰椅子上坐了下来。   “嗨,这钱可不能省。”武诚昌吩咐家人上茶准备家宴后,也在一张椅子上坐下,笑着给武好古解释,“我出的钱多,但是用起来也狠啊,一年做到头,都有活儿干……农忙的时候不说了,农闲的时候还得修水渠、修水车、修油坊,还要整治土地,还要种果树。真个是把人当牛在用,给得少了可不行。而且农活也不容易,给少了请不来好把式,活干不好,亏的还不是我?”   “好把式为何要给你做?”武好古有些奇怪地问,“他们自己不会租块田?”   “族长有所不知。”武诚昌摇头道,“种田不易啊!种田是买卖,将本就利,弄不好还会亏本。小老儿能包下这3000亩,还不是族长您照顾?而且我现在是官户,我爹是堂堂的从九品文官,还是东华门外唱名的。而海州武家也是一等一的大户,还有族长您这颗大树给我遮风挡雨。各种各样的麻烦根本就不敢上门啊!那些苦哈哈的庄稼汉怎么能比?他们租下几十亩田,起早贪黑忙活一年,搞不好还会亏本欠债,搞到最后卖儿卖女卖娘子的都大有人在啊!”   武好古点点头,这武老头果然有见地!他把种田看成一门生意……大农首先得是个生意人!得将本就利,得随行就市,得懂得经营管理。那些懂得经营管理,懂得抓住市场,同时也能承担风险,拥有一定资本的“农商”,大约就是西方的农业资本家吧?而将农民和商人看成两个对立的阶级,其实是非常荒谬的。   “我听大姐说,咱家还有几个诚字辈的老叔也和你一样包了土地,他们都怎么样了?”   “大部分都不错。”武诚昌道,“有一个不行……你十九叔不会经营,白忙活了一年没有赚到钱,明年不想干了,想去界河商市谋个差遣。”   “十九叔?”   “他叫武诚久,字向山。”武诚兰说,“他的性子粗疏,也不是读书的料,不过却有几斤蛮力,可以让他先去当个前后行。”   “你安排就是了。”武好古对家族里面的人,能照顾还是得照顾的。反正就是个前后行(跟班、看门、保镖之类),安排谁不是安排?   “咱家还有不少客户吧?”武好古又问起了自家客户的情况,“他们怎么样?都还好吗?”   “好啊。”武诚昌笑道,“一家三四十亩水田种着,一亩就收五十斤稻谷的租子,还是用来缴税赋的,这和不交租子没两样啊,这样的好事儿上哪儿去找?”   水田的收入不是旱田可比的,而且海州这里的水田通常都是两季,一季水稻,一季寒菜,经济价值还是很高的。   “他们各家都要出壮丁服役的。”武好古道,“现在天涯镇上值守的都是他们各家出的保丁,不给他们点好处可不行。”   “那也多了。”武诚昌道,“保丁是轮番服役的,天涯镇上又管吃管住,而且各家的徭役也用朐山县弓箭手的名义冲掉了,免役钱也就省了,客户的户税也没几个。族长啊,我知道您是要收人心,要不然大可以多收几倍的租子。”   武好古笑了笑,没有再接这个茬,人心当然是要收买的!那可是六百多家!一家一丁就是六百多个壮士。西门青安排了西门家的武士训练他们,还在法律许可的范围内给他们添置了武器装备。   将来需要的时候,他们就是武家在海州掌握的可靠武装!如果云台学宫里面同时还能有几百个武装博士,那么有朝一日拿下朐山县城都是可能的……   “七叔,你还有多少鸭子可以卖?”武好古突然问起了鸭子。   “还有五六百只。”   “我都要了。”武好古道,“明天你找些人,带着这些鸭子,去给咱家的客户贺个除夕年节吧。”   ……   武好古猜想地主给客户拜年习俗应该是宋朝才出现的,宋朝不再是世家大族的天下了,而且地主大多是文弱书生,农民和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从原先的封建依附向商业租赁转变。也就是说,在农村出租土地和在城市出租商铺的关系是类似的,理论上不存在谁依附谁。那么房东给租客拜年,然后在和谐美好的气氛中收一下租子和高利贷也就是很自然的事情了……   不过武好古这个地主和宋朝的大部分地主是不一样的,他现在是一个典型的半封建半资本主义的存在!   一方面他是大资本家,有的是钱,不在乎几万亩水田的收益;一方面相对海州武家的子弟和客户而言,他又是典型的封建主,双方之间不存在平等,更不是商业交换。   因为他看中的根本不是地租和利息,而是通过土地控制一部分农民的人身。所以就采取了和田氏代齐类似的办法,施惠于民,使民爱之。   “老爷……”   “老人家。”武大善人挑了一只肥大些的鸭子,又拿了一串铜钱,一起递给了一位看上去又干又瘦的老爷子,“多大年纪了?有七十岁了吧?”   “没有,没有……”老头子咧着牙都掉光了的嘴巴,“小老儿哪有七十啊,小老儿今年才五十一岁。”   “哦,哦……”武好古笑着问,“你儿子在天涯镇当保丁?”   “是小老儿的孙子在服侍大老爷。”五十一岁“高龄”的老头道,“小老儿有三个孙子,其中两个在天涯镇上,一个当保丁,一个在老爷开的船场当学徒。”   武好古点点头,温和地说:“船场的学徒可是有出息的,你得叫他好好学啊……”   和武好古说话的老农民已经是一副感激涕零状了。在武家客户聚居的一个村落的晒谷场里,武好古正端着一脸虚伪的笑容给全村的农户发鸭子。根据儒家敬老的习俗,先从上了年纪的老农开始发,一户发一只鸭子,外加一串“压岁钱”——“压岁钱”是长辈给晚辈的,现在由武好古发,就象征着他也是眼前这些农人的尊长了。   在儒家的伦理体系中,“君父”是一体的,讲究的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而这些靠着武好古才有好饭可吃的农民,就得把武好古当成他们的君父。   当然了,牢固的人身依附关系不是几年时间可以建立的,甚至不是一代人就可以建立起来的。不过武好古的眼光也不是投在当下,而是看到了二十年之后。   而且人身依附关系也不能光靠恩,还得有威,恩威并施,再假以时日,才能收到效果。   所以在过去的一年中,可有不少武家庄的保丁挨了板子和军棍,还有几家客户因为保丁吃不了训练的苦头逃亡了,而被武家逐出!   不过恶人不是武好古来做的,自有武家、西门家的子侄去扮这个黑脸儿。   武好古只管扮高高在上的大善人和大老爷就行了。 第五百六十九章 海州有个吕秀才   在朐山县城以西二三十里的武家庄以及周边村落慰问完了依附自家的贫下中农,武大善人就在武诚昌的陪同之下,又一次上路了。   这一程就是二三十里,沿着官道浩浩荡荡的前行,越往东,越是能感到繁华热闹的气息。   这是武好古第一次在开封府以外的地方过年节,不过他却一点都不怀念那个仍然是天下首善的东京汴梁。   因为在他看来,开封府是没有未来的!哪怕他折腾出了一个北粮南运,可以稍稍缓解开封府为粮所困的窘境,但是这座城市的向上空间,还是被周围贫瘠的中原大地和日益淤塞的运河体系给限制住了。   更不用说在汴梁以北几十里外,还有一条早就成为地上悬河的黄河,随时可能失去控制,泛滥而来。   所以在武好古的心目中,他早就把临近大海,交通便利,而且靠近江淮大粮仓和徐州煤铁之都的海州当成了故乡。   天涯镇就在眼前了,和朐山县城并列的新建的高大城垣,在西晒的日光下显出了黄金的颜色,给人一种繁华富丽的感觉。   通往天涯镇和朐山县城的官道上显得繁忙,车水马龙,川流不息,营造出了一副生机勃勃的景状。   武好古骑着马,和骑驴而行的武诚昌缓缓前行,他一边呼吸着有些陌生的,混杂了咸腥气味的空气,一边又有一种归心似箭的冲动。小别数月,不知海州家中的两位孕妇怎么样了?奥丽加快要生了吧?潘巧莲肚子里的宝宝也应该会动弹了,也不知道她这次能不能如愿生个儿子?   还有家里面两个已经会调皮捣蛋的小家伙,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惹潘巧莲生气?   想到家人和孩子,武好古心中就溢满了一种甜蜜的感受,同时也更迫切的想将海州这座东海之滨的城市发展壮大起来。   在将来的乱世中,海州才是自己和家人们的避风港湾啊。   距离天涯镇的西关城门越来越近,武好古就有一种游子归巢的疲惫。一旁的武诚昌却是笑得灿烂,眼中闪烁着幸福。   他的家人也住在天涯镇上,有一栋非常不错的“石库门”小院,儿子们都在镇上的海州书院念书,不仅学文而且习武,教书的先生们不是苏东坡的徒子徒孙,就是西门家、慕容家精通武艺的教头。   他们将来一定会有出息的!   “七叔,西关城门口是怎么回事儿?”   武好古的声音打断了正在憧憬未来的武诚昌的思绪,武老头顺着武好古手指的方向一看,原来是西关城门口立着的几个告示栏前,正簇拥着不少人。   “那是有人在看天涯镇的告示栏。”   “告示栏?”武好古愣了愣,“怎么回事儿?我离开的时候好像还没有这个呢。”   “是两个月前才立起来的。”武诚昌道,“是一家名叫《天涯旬报》的报纸先在天涯镇的三座城门内外树立告示栏,并且将自家的报纸贴在上面供人免费观看的。后来云台学宫《云台学报》也跟进,同样树立了告示栏,最近好像又有不少海州的士民把自己写的文章也贴在那些个告示栏上了。”   “自己写得文章贴在告示栏上?这不成了大字……”武好古自言自语说着就从马背上翻了下来,把缰绳丢给了个随从,自己快步向摆在城门口的告示栏走去。告示栏前拥挤着不少人,挡住了他的去路,武好古正想叫随从的武士来给自己开路的时候,突然听见有人正在大声议论。   “花满山那厮不过是一介奸商,怎么能做得了天涯镇的镇长?我看吕秀才的文章说的对,天涯镇必须得选个士子出来!”   “花镇长不是武客省的人吗?有武家、吴家、西门家、慕容家还有云台学宫的支持,怎么选都是人家啊!”   “那也不行,花满山是商人,怎么服众?如果东坡先生的门徒来做镇长,那么大家也没话说。”   “也不行,吕秀才的文章上说了,根据《天涯士约》,镇长应该公推,不能私相授受。”   “公推?怎么个公推法?”   “自是该和蓝田吕氏乡约中规定的一样,士民相聚一堂,公推公议,不能让镇老会关门密议……”   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有人在闹事儿?他们要反对自己的属下花满山?而且还想在天涯镇上搞劳什子公推?想怎么推?   还有,这个吕秀才是什么人?听着怎么那么耳熟?难道也是大儒吗?   武好古听得都有点呆了,一时间竟忘记去招呼随从来给自己开路了。   ……   “子厚,还是你厉害,一篇文章就在海州搅动起风云了。”   “哈哈,望之,你这是在夸我吗?我可是能搅动天下风云的人,现在只能在海州和晚辈嬉闹,而且还不敢用真名。”   武好古大概做梦都不会想到,吕秀才竟然是章惇的“笔名”,那篇在天涯镇上掀起风波的文章,原来是章惇的手笔。   其实从《天涯士约》开始讨论拟定的时候,章惇就在浦园内冷眼旁观了。他的身份自然不合适去参与“士约”,可是他的眼光还是在的。一眼就看穿了所谓“士约”的本质就是金钱操纵下的商绅自治!真正说了算的并不是士,而是士商!也就是横跨官商两界的存在!   现在正在浦园里面和章惇一起喝茶聊天的是吕嘉问,他刚刚从自家的“吕氏石炭场”回来——因为有东南六路发运使的照顾,这座石炭场很顺利的就开了出来。徐州那边的“煤老板”们都很好说话,答应了赊账,而海州这边的亭户(盐户)、小火(私盐户)也都很爽快的给“吕氏石炭场”预付了货款。至于石炭运输也不是问题,自有在秋季运河封冻前南下的纲商低价帮着运送到海州,甚至有不少纲商因为仰慕吕嘉问高尚的品德,连运费都不收……   总之,短短几个月时间,吕嘉问的“商业奇才”就经过了实践的检验!   而手头有了不少闲钱的吕嘉问,就和章惇联手办起了《天涯旬报》,主打的是第一手的开封府消息,包括朝廷的非绝密消息!   因为消息的准确和及时,使得《天涯旬报》迅速崛起成为可以和《云台学报》分庭抗礼是海州大报。   而在《天涯旬报》发展起来以后,章惇则在建中靖国元年的最后几天,以“吕秀才”的名义在《天涯旬报》的天涯镇的告示栏上刊登文章,把攻击的矛头指向了天涯镇镇长花满山。   “子厚。”最近发了财,心情显得不错的吕嘉问笑着问,“等你把花满山赶下了台,想让谁去做镇长?”   章惇笑着摇摇头:“谁当镇长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定要有人知道,现在官府支持的人选,在《天涯士约》之下,都敌不过武好古和云台学宫支持的人了。”   吕嘉问轻轻点头,同意了章惇的分析。《天涯士约》的游戏规则可以说是云台学宫定的,走的就是“绅商共治”的路线。其中的“绅”不仅有贬官及其家属中的男性士子,还包括了云台学宫的老师和学生。   这样一来,无论采取什么办法推选镇长,天涯镇肯定会落在武好古和云台学宫手中。   吕嘉问想了想,问:“子厚,你是说曾子开会推人去选?”   “怎么不会?”章惇冷冷一笑,“你莫不会以为曾子开对眼下天涯镇被豪商垄断的局面非常满意吧?”   “说得也是!”吕嘉问拈着胡子,“士人之约本来应该是士人做主,怎么能让商人参与呢?”   ……   “老爷回来了!”   一声发喊,让本来就热热闹闹,红红火火的武家临海庄顿时沸腾起来了。   今天已经是腊月二十九了,除夕就是明天,后天就是正月初一。虽然武好古不在家,不过在潘巧莲这个主母的安排下,各种过年该预备的东西,都已经预备停当了。还让人去郁州岛上接了苏东坡、黄庭坚、米友仁等人还有他们的家眷到了天涯镇,就等着时候一到,大家一块儿喜迎新年了。   可是武好古却迟迟没有抵达——昨天就有跟随武好古的西门家骑士到庄上报信,说是“元首已经到了武家庄”,算行程,今天怎么都该来了。怎么到了天将黄昏还没有来?   就在潘巧莲焦急起来的时候,终于有人喊着“老爷回来”了。潘巧莲也顾不得有孕在身,马上就站了起来,在两个丫鬟的搀扶(其实根本用不着)下,飞快地迎了出来。才到二门,就看见风尘仆仆的武好古笑吟吟的出现在了眼前。几个月不见,武好古看上去多了几分风霜,脸上也有些胡子拉碴的了。   不过一张让人显得俊朗的面孔上,却是溢满了灿烂的笑容,看来界河之行还是非常顺利的。   “官人……”潘巧莲叫了一声,武好古已经快步上前,拉住了她的玉手,四目相对,就这样过了一会儿,才听武好古笑着说:“终于回家了……十八,你还好吗?肚子里面的娃娃可踢你了?奥丽加呢?她怎么样了?” 第五百七十章 苏东坡才不怕呢   在潘巧莲陪嫁的临海庄宅子里面,这个时候却是红烛高烧。花厅之内,一席家宴,已经吃到了人人酒足饭饱的时候儿。   对于现在的生活,武好古只有一个感觉——爽!   房子、娘子、票子、孩子,该有的都有了,而且还都超过了一个品德高尚的大儒应该享受的标准,都有点腐化堕落了。唉,这主要都是大宋封建主义社会的环境太恶劣了,以至于让武好古近墨者黑了。   在心底里面狠狠谴责了一番大宋腐朽的社会风气之后,武好古就把目光投向了奥丽加。这个“筋肉洋妞”怀了身孕,终于没有办法按照一个“帕拉丁”的标准锻炼自己了。大半年将养下来,身材终于圆润丰腴了,特别是那两座山峰,隔着衣服都能看出有多可观了。等孩子生下来,自己可得好好和她牵牵手,算是弥补了之前的遗憾。   接着武好古又把目光转向了在一旁伺候自己的完颜罗汉婢,这个黄毛大丫鬟现在也已经长熟了,发育得非常好,长相虽然不如奥丽加,但也是个难得的美人儿,而且还有一种印在骨子里的山野情调……看来是时候享用这个黄毛丫头了。   被武好古色迷迷的一盯,罗汉婢心头的小鹿顿时乱撞起来了。她可早就把自己当成武好古的人了,只是自己这个主人一直对自己不冷不热的,比自己晚来好久的奥丽加连孩子都快生下来了,自己怎么还是一个丫鬟?难道自己最后要和金瓶儿、苏影娘一样,最后被主人“送人”(其实金瓶儿是嫁人的,嫁给了慕容忘忧的一个侄子慕容鹉)吗?   今天主人的目光好像有点意思了,要不等晚上就去给主人还有主母暖个被窝?   不过席上的武好古,这个时候已经把目光从罗汉婢鼓鼓囊囊的胸脯上挪走了。因为潘巧莲这时笑吟吟地开口说话了,“官人,奥妹妹眼见着就要生了,可是连个名分都没有,要不……就叫她做个妾吧。”   “妾?”武好古看了一眼奥丽加,充满异国情调的俏丽面孔上露出了一丝忧愁。她已经在中国呆了许多年,知道“妾”的地位是什么样的?   中国人实行的一妻多妾制,而妾是没有地位的,理论上完全受妻子的控制……奥丽加宁愿做一个没有名分的情人兼“帕拉丁”,也不愿意做武好古的妾。   “不合适吧?”武好古笑着,“我有西门大姐一个妾就够了。”   “那奥妹妹难道要……”潘巧莲有些同情地看了一眼奥丽加。   其实她不是很在乎武好古纳妾,因为武好古拥有的最重要的财产共和行的股份,是由武家内账房持有的。而武家内账房一半的权益属于潘巧莲。所以潘巧莲的孩子们将来是不会没有钱花的,而且武好古总是能打拼出一个将门的,以后潘巧莲的儿子也不怕没有官可做。   “奥丽加也开个外室吧。”武好古笑着,“我要把她带在身边的,纳了妾就不方便了。”   “那奥妹妹的孩子怎么办?”   武好古和奥丽加对视了一眼,发现金毛美女显得非常满意,然后就笑道:“奥丽加的孩子就让他们在界河发展吧,将来可以加入博士团,也可以做骑士。”   对于这个安排,武好古早就和奥丽加商量过了。奥丽加是“帕拉丁”,她的儿子们也将是“帕拉丁”。会有各自的庄园,会在界河商市内拥有一定的财产,还会接受严格的“骑士”和“博士”教育。   “那可就有点亏待奥妹妹了……”潘巧莲说着话,又瞅了一眼奥丽加,见对方显得非常愉快,也就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大郎。”潘巧莲又将话题转到了开封府发生的一些事情上,“奴昨天收到了十一哥托人捎来的书信。信上说,伊川先生要派侯师圣来请你去开封府论道。”   “论……道?”武好古一愣,“谁和谁论?”   “好像是伊川先生要和官人你论啊。”   “啊?”武好古瞪大了眼珠子,“十八,你说伊川先生要和谁论?”   “和官人你啊。”潘巧莲说。   “和我?”武好古愣了又愣,“不是和东坡先生?”   “不是啊,是和你论道……”潘巧莲从一个贴身的女使那里取过了潘孝庵派快马送来的书信,交给了武好古。   武好古展开书信一看,眉头就大皱了起来。潘孝庵的信上写得很清楚,武好古和苏迨、苏过、吕好问合编的《实践证道试论》一书在开封府被盗印了不知道多少,国子监里面几乎人手一本。   而且这本书还引起了好大的波澜,不仅有许多朝臣在私下议论这本书,连大儒程颐也当真人,决定派侯仲良去界河商市请武好古前去开封府论道——论一论理学和“实证主义”谁才是真理!   看到武好古眉头大皱,潘巧莲以为他担心说不过程颐,于是就笑着安慰道:“官人,伊川先生是大儒,学究天人,你论不过他也不要紧,能和他论一论,就足以名流史册了。”   武好古摇了摇头:“论道是不会输的……若是要同和尚、道士论,那我未必是对手,但是伊川先生大儒,他赢不了我的。大儒有大儒的原则,就是不能脱离孔孟之道,也不能引用鬼神之说。所以他们不能用有神论的观点去批判实证主义,同时也不能阻止实证主义对天理的批判和质疑——因为天理不是出自孔孟之口,而是关、洛学派自己瞎琢磨出来的。”   “那官人为何烦恼?”潘巧莲秀眉微蹙。   “因为捧得越高,掉下来的时候就跌得越疼啊!”武好古轻轻叹了口气,“伊川先生这回是把我和实证论架在火上烤了。”   “火上烤?”潘巧莲的眉头蹙得更紧了,“那官人就别去和他辩论了。”   武好古笑了笑,“十八,这事儿等明儿见了东坡先生再和他老人家商议吧,总会有办法应付伊川先生的。”   潘巧莲点点头,“对,是得和东破先生好好商量则个。”   “时候不早了。”武好古拍了拍肚皮,笑了起来,“十八,不如早些休息,明天还有的好忙呢。”   ……   第二天一早,武好古就带上礼物,前往苏东坡的住处去拜年了。   苏东坡在天涯镇上的宅子是新落成的,自然也是武好古这个好学生相赠的,三进三出的院子,就建在海边上,站在自家的花厅里面就能望见大海和对岸的云台山,景色非常不错。   不过今天苏东坡却没有什么兴致看海,而是在忙着看孩子。他的爱妾俏金娘不久之前给他生了个女儿,乳名小云。晚年得女的东坡先生喜爱的不行,武好古见到他的时候,他正怀抱着小婴儿,脸上笑得都开了花。见武好古来了,就笑着招呼:“大郎,你快过来瞧瞧,这是为师新得的女儿。”   武好古走上前去,看了看东坡先生怀中的女婴,长得非常秀气,和自己的女儿美娘有的一比了。   “你看她长得像谁?”东坡先生问。   “像先生。”武好古昧着良心说。   “呵呵,尽胡说。”苏东坡笑着,“她要长得像我这个糟老头子还好看?她呀……和遁儿刚生下来的时候一模一样。”   苏遁是苏东坡的四子,由爱妾朝云所生,可惜生下没多久便夭折了,而苏东坡的这个爱妾朝云也在绍圣三年病逝惠州。苏东坡给自己这个新得的女儿取名苏小云,大概也是为了纪念这位早逝的伊人吧?   “大郎。”苏东坡轻手轻脚把爱女交给了一位奶妈,然后又问武好古,“你昨日才回海州的吧?”   “是的。”   “那你知道最近开封府的士林之中因为你的那本《实践证道试论》闹得沸沸扬扬,程颐那个书呆子还要找你论道吗?”   “学生已经知道了。”武好古一边说一边看着苏东坡,发现自己的这个老师一脸笑嘻嘻的样子,仿佛在说一个笑话。   “他也真是老糊涂了。”苏东坡笑着,“居然和你这个晚辈论道,要是输了,还有脸面称大儒吗?”   “老师。”武好古说,“他倒是不会输的……而且学生也不敢去和他论道啊。”   “不敢去?”苏东坡一愣,“为何不敢?”   武好古苦笑了起来:“伊川先生此举是把学生架在火上烤了……学生若去了开封府,得罪的恐怕就不是关洛之学了。”   说真的,程颐那个老学究武好古一点都不怕。论道是不会输的,而且程颐无权无势的,还能拿自己怎么样?   “老师。”武好古接着又说,“现在实证之学跳得太高,起得太快,学生有点怕了。”   苏东坡皱起眉头,“你是怕……新学?”   武好古点点头,“新学毕竟是显学。”   “哼!”苏东坡冷哼一声,“那就和新学的那几位论道啊!有甚好怕的?老夫陪你一起去,再把子由也叫上,好好和他们论上一回!” 第五百七十一章 如意算盘   什么意思?不怕把事情闹大?武好古愣了愣,已经有点明白自己这个老师的心思了。   宰相,苏东坡还是想要当的!   苏东坡本来是有资格宣麻拜相的大臣啊,在王安石变法开始前,他的仕途可谓是一帆风顺。高中进士后的第五年就做到了凤翔府判官,而且其中的三年还在家里给母亲守孝。到了王安石变法开始的时候,苏东坡已经做过了判登闻鼓院。如果不是卷入了随后发生的党争,还以为乌台诗案成了众矢之的,以他早年的资历的名声,宣麻是毫无难度的。   而且即便在党争中挨了整,苏东坡还是在元佑更化时期东山再起,做到了中书舍人、翰林学士、知制诰,可以说离宣麻拜相也就一步之遥。可惜最后因为他主张调和新旧矛盾,再次外任,以龙图阁学士知杭州。   可惜他想要调和新旧的主张并没有换来新党对他的宽容,在绍圣绍述开始后,他又一次成了新党强烈攻击的标靶,一路贬到了儋州,几乎对官场绝望了。   可是现在他被武好古捧为云台学派的宗师,又有了《实践证道试论》这个可以用来寻找儒家大道的工具,做官的心思自然活络起来了。   如果能够通过论道把“实证主义”捧为显学,那么苏东坡和他弟弟苏辙当然能东山再起,兄弟二人同时宣麻都有可能的!   因为“实证主义”成了显学,那么荆公新学当然就是伪学了。官家怎么能让一群“伪儒”呆在政事堂里面?当然得让新党的大员们统统滚蛋,这样得腾出多少宰执的位子?   而武好古本人作为《实践证道试论》的第一作者,毫无疑问就获得了大儒的地位,赐进士转文资都是不用问的。而以25岁的年纪成为朝臣和大儒,还有一个学派作为后盾,宣麻也不过是三十多岁的事情……   这如意算盘真是好啊!可是武好古也知道,正因为学派斗争的背后牵扯到太多的利益,所以也就成了你死我活的斗争,理论的是非对错,有时候不是评判学术高低的标准。   要不然孔子也不需要带着子路去以德服人了……而武好古身边的“子路”还太少,讲理的时候心虚啊!   ……   武好古在给苏东坡拜年,并且商量着要不要去开封府论上一场道的时候,和他有“杀子之仇”的吕嘉问,则在拜访知海州事曾肇。   而且还备上了一份豪礼,摆出了大商人的派头。   “望之,你这又是何苦呢?”   在知州衙署的后院,曾肇看着来访的吕嘉问,一脸的惋惜。   “苦?”吕嘉问哼了一声,“我现在做了大商人,不过几个月时间就获利数万缗,做官十年都赚不到,怎么能说苦呢?”   曾肇闻言也只是叹息。吕嘉问一定是受了丧子之痛的打击,才破罐破摔掉进钱眼里去的。可是自己又能说什么呢?吕嘉问的儿子,可是为了新党而死的……   “那……那望之兄你有用得着我的,尽管说就是了。”曾肇的意思是,吕嘉问在生意上有用得着自己的地方,尽管开口。   “好!”吕嘉问居然真的点点头,“那我就说了。子开兄,《天涯士约》可是在你的支持下制订的?”   “是,是啊。”曾肇听对方提起了《天涯士约》忍不住眉头大皱起来。   《天涯士约》的确是在他的支持下拟订的。而且所有的条款他都看过,觉得没有问题,才同意在天涯镇试行的。至于试行的结果……不能说不好吧?现在天涯镇的户口增加极快,几乎够得上一个望县了。镇上的商业也发展得很好,住税和过税都有直逼海州榷场的苗头了。   可问题是,这个天涯镇越搞越像界河商市了!在商业繁荣,人口聚集的同时,商人的势力也迅速膨胀。几乎一半的镇老,不管他们有没有官身,实际上都是商人。而天涯镇的镇长花满山,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商人,连个官身都没有。   “子开。”吕嘉问冷笑着,“天涯镇可要变成第二个界河商市了,你的功劳可真是不小啊!不知道御史言官们知道了会怎么想?”   曾肇有些无语。这事儿按照以往的官员考核标准的确是有功的。界河商市现在还在五年免税期中,朝廷能见到的利益就是市舶司的十万缗包税,若是五年免税期过了,总收益达到二十万都有可能的。而天涯小镇现在发展的也很快,几年后说不定也能达到十万以上的税收。   可问题是,这个界河商市已经很不对头了……听说那里常住的人口都奔十万而去了!折算成户数怎么都有一万多,可以算是个州了。而所产生的财富,更是抵得上一个大州。   这样一块地盘,怎么能不在朝廷的直接管辖之下呢?   当然了,这事儿因为涉及到宋辽关系,所以现在也没人敢多提。可是天涯镇不一样,那是在大宋的土地上!要搞得和界河商市一个模样,那还不让御史和言官喷死?   “望之,你快别说了……”曾肇连连摇头,“我现在也不知道该拿天涯镇怎么办了。”   “自然是重选镇长了!”吕嘉问道,“既然是士大夫之镇,那起码得有个士大夫镇长吧?怎么能叫一个商人来治理?”   “重选?”曾肇皱着眉头,“要如何重选?花满山那厮的任期是三年啊。”   “自然是子开兄下令,让天涯镇的士大夫来公推。”吕嘉问道。   “这个……”曾肇眉头深皱,“士大夫公推的话,选上的恐怕也是云台书院的人啊。”   吕嘉问笑道:“云台书院的人来做也没甚不可以的……只要武官、商人捐纳之官或无官的商人不做镇长、镇老就行了。”   “连武官都不行?”曾肇问。   吕嘉问哼了一声:“当然不行!一介武夫怎么能算是堂堂士大夫?”   “恐怕不能服众啊。”   吕嘉问笑了笑:“若子开怕不能服众,请旨便是。”   曾肇拧着眉毛,“可现在的《天涯士约》,之前的《界河商约》,还有再早的《吕氏乡约》都是与约者自治,并没有让官家降诏的先例啊。”   “四海之内,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吕嘉问道,“官家降诏允可‘乡约’、‘士约’是天经地义的。至于《界河商约》,那是个特例,毕竟界河商市占了宋辽两国的土地,不方便由我朝的官家单独降诏。”   “说的也是。”曾肇想了想,“等过了除夕,我就把天涯镇的镇长和镇老都叫来,先和他们说说。”   ……   当晚,武好古在自家的宅邸中大摆了除夕夜宴,便请了海州商界数得上号的人物。历年都会在冬季南下的吴延恩,今年也破例没有南下,只是在海州守着,等候随时会从高丽国到达的快船。因此他也受邀来武好古的宅邸中参加除夕宴会。   在宴会开始之前,米友仁、吴延恩、花满山、潘兴安、西门梓、苏适等几个和武好古关系密切的人物,全都在临海庄的内堂之中,同武好古聚会了。   今天晚上,武好古的情绪似乎不是很高,只是和来客寒暄了几句,就低声道:“咱们怕是树大招风了,那个吕秀才的文章都看过了么?”   吴延恩幽幽一声长叹,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大宋官家终究和士大夫共天下啊!”   “士大夫又怎地?”潘兴安哼哼道,“我们这边又不是没有!大不了请仲南兄出来做镇长。”   苏适这些日子在海州可是混得风生水起,成了一帮“贬二代”、“贬三代”的大哥了——他有四万缗的花钱指标,酒肉朋友也能交上一大群了!况且他爸爸是当过宰相的,又被贬去过岭南,他就属于资深贬二代了。   武好古却摇摇头道:“过一阵子苏仲南还有要紧事情,恐怕不能在海州久留。”   “老师,要不我来兼任吧?”武好古的学生米友仁自告奋勇了。   他虽然不是贬二代,但他是堂堂进士出身,还是官家的心腹,主管天涯镇又有何不可?就是让官家降诏也没问题啊。   “元晖,你也不合适。”武好古还是摇头,“东海县的县令很快就要任满了,等过了上元节我们就一起进京,怎么都要把知东海县的差遣给你求来。”   东海县的辖区就是郁州岛和附近的连山岛还有其他一些小岛,常住的户口很少,就是个中下县,所以米友仁的文林郎官阶足够担任权知县事。而且以米友仁和赵佶的关系,怎么都不能循着勘磨的惯例慢慢往上爬吧?这次回京面见赵佶后,肯定得升官的,到时候就是登仕郎了,虽然还是从九品,但也是选人四阶中的第三阶了,眼看就是京官,管个中下县是没有问题的。   “老师。”米友仁想了想,“那您想让谁来当这个镇长?”   武好古摇了摇头,“谁当镇长并不是问题,哪怕章子厚要来当也没甚,现在的问题是镇长和镇老应该怎么产生?”   “老师是怎么想的?”   武好古顿了顿,“我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能和曾子开谈出什么样的条件。” 第五百七十二章 三级会议   大宋建中靖国二年,正月初二。在家休息了一天的武好古,今儿一大早就和米友仁、苏适一块儿去了苏东坡的宅子。在苏府的花厅里面,和刚刚哄完孩子的东坡先生商量起了怎么应付知海州事曾肇对天涯镇可能采取的行动了。   “叔父,小侄这几日打听到一点消息。”苏适笑吟吟告诉苏东坡说,“曾子开好像受了那个藏头露尾的吕秀才的蛊惑,想要改一改天涯镇上的规矩了。”   “知道吕秀才是谁了?”苏东坡一脸的无所谓,似乎根本不在乎天涯镇的规矩怎么变,反而对那个写文章的吕秀才很感兴趣。   “他的文章写得很好。”苏东坡赞赏地说,“如果不是哪个贬官的化名,恐怕下一科大比就能金榜题名了。”   武好古笑问道:“那老师觉得他的文章有无道理?”   “道理自然是有一点的!”苏东坡笑道,“天涯镇毕竟不是界河商市,怎地能让商人和士人平起平坐?”   武好古连连点头,心里却想:看来苏东坡是部分同意那个该死的吕秀才的观点了。   “师公。”米友仁插话道,“您觉得这个吕秀才会不会是吕嘉问的化名?”   “不好说。”苏东坡摇摇头。   “吕嘉问现在怎么样了?”武好古问。   “他发财了。”   “发……发财?”武好古一愣,他还不知道吕嘉问现在已经是商业奇才了。   “是啊。”米友仁笑着,“他在做石炭生意,在运盐河边上买扑了一个码头,还租下了一个堆场。十二月份的时候从徐州运来了许多石炭转手倒给了海州的盐户,估计总赚了好几万缗。”   “还真有本事啊!”武好古吸了口气,心想:徐州的石炭和铁矿可是资本主义之宝!自家早就想插一脚的,没想到居然被吕嘉问那厮抢先了。   “那算甚本事?”米友仁道,“都是他女婿蹇序辰和海州这里的曾子开在照应他。”   “不,不,不。”武好古摆摆手,“能把生意做成了就是本事!而且……他还寻到了一门好营生。”   米友仁问:“老师,莫不是你也想做徐州的石炭生意吧?”   “徐州何止有石炭?”武好古摆着手指头道,“利国监的铁矿,还有彭城周遭那么多的瓷窑,可都是好买卖啊!”   “大郎,你现在是大儒了。”苏东坡笑道,“可不能张嘴闭嘴都是生意经啊。”   “老师教训的是。”武好古嘴巴这样说,心里却在琢磨:回头一定要把手伸进徐州……可是该怎么下手呢?看来得好好研究一下。   “仲南。”武好古把心思收了回来,“你打听到曾子开准备怎么改规矩了吗?”   “听说了一些。”苏适说,“仿佛准备推行士大夫治事,凡是商人和武官,都不许出任天涯镇的镇老和镇长。”   “连武官都不许?”   苏适很肯定地说:“不许。”   “老师。”米友仁看到武好古眉头微皱,低声提醒道,“曾子开虽然是知海州事,但是他所颁布的政令必须由通判联署方才有效。”   通判和知州通常是不和的,在海州这边也不例外。不过武好古也没把握能把海州通判拉过来,而且他毕竟是武官,公然插手地方政务可是非常不妥当的。   武好古摇摇头,把目光转向了苏东坡,笑着说:“老师,学生有一事相求。”   “相求?”苏东坡一挑眉毛,“相求何事?”   “求老师出面拜访曾太守,和他商谈天涯镇士约改进之事。”   “老夫出面?”   “您出面是最合适的。”武好古笑着,“您是文官,又住在天涯镇上,而且又是提举云台学宫,士约的事儿您说话谁都不会多说甚底。”   苏东坡拈着胡须,连连点头。这事儿他的确可以去说,他是天涯镇乃至整个海州的士林领袖嘛!   现在聚集在云台学宫的苏门弟子就有好几十,这还不包括云台学宫的生员。论起麾下的士子,谁有他多?而且在云台学宫内还有许多特别善于讲道理的博士科弟子——那些人可都是剑不离身、以德服人的……   “大郎。”苏东坡道,“不过为师也是士大夫,也不赞成让商人和士大夫坐而论道的。”   武好古笑了起来,“那是,那是,商人怎么能和士大夫平等呢?本朝可是和士大夫共天下的,只是……”   ……   “子开,你说这何等样人才能算是士大夫啊?”   海州州衙之内,年初三到访苏东坡和曾肇聊了没几句,就忽然问起了一个让曾肇有点意外的问题了。   “士大夫者,乃是士人和文官的合称。”   这个问题当然难不倒曾肇的。曾肇不仅知道士大夫是什么人,还知道士大夫的起源和演进过程。   而且曾布也大约能猜到苏东坡提问的目的,所以他道:“在春秋战国时,只要有才学德行,能被贵族卿大夫所用,哪怕鸡鸣狗盗,亦可称之为士。而卿大夫者,则是天子、诸侯所分封之臣属,担任要职,辅弼君王,并且要纳贡服役。而此时的卿大夫是不分文武的,如圣人之父叔梁纥就是陬邑大夫,其人身高十尺,武力绝伦,性情暴躁,乃是鲁国三虎将之一。此人若是在本朝,是不能位列士大夫的,但是在春秋时期却是鲁国的卿大夫。不过本朝的士大夫,必须是书生,必须是文士!”   实际上宋朝对士大夫也没有一个明确的认定。不过宋朝重文轻武,所以有些人就把武官排除在士大夫的序列之外了。孔子他爹若是生在宋朝,自然也不是士大夫了。   而曾肇将武官排除在士大夫之外,就是要封上商人参政的漏洞。因为商人捐纳一个武官者大有人在……   “书生?”苏东坡笑了起来,“何等样人才算是书生?”   “自是读书之人!”曾肇知道苏东坡的问题中藏着陷阱,于是又补充了一句,“至少要上过州学或是有文官的官身,或者参加过一次礼部试者。”   滴水不漏啊!   苏东坡笑了起来,今天他和曾肇的谈话的内容当然都同武好古商量过了。   “云台学宫呢?”苏东坡笑着问,“老夫的云台学宫可是官学啊!”   “苏门学子,自然是士!”曾肇说,“不过以商人身份入学的学生,必须得过了一次发解试才能算是士。”   苏东坡笑着:“还是子开周道,那么……子开兄准备甚时候把这个士大夫认定之准则上奏朝廷呢?”   “上奏?”曾肇一愣。   这事儿能上奏?朝廷重文轻武是一回事,但是将武官排除出士大夫的序列是另一回事了。   苏东坡捋着胡须笑道:“过了上元节老夫就要离开海州,先去界河,然后上京,准备在开封府和程正叔论道……到时候就把子开的士大夫之论也拿出来论一论吧。”   还要公开讨论?   曾肇眉头皱了起来,看着苏东坡的眼神已经有点不快了。苏东坡这是在抬杠了!   有些事情就是潜规则,不能说,特别是不能在朝堂上说的。韩琦那句“东华门外唱名的才是好汉”谁人不知?但是他也不会在崇政殿问对时说这话啊。韩琦都不会说,曾肇就更不能把这事儿捅到朝堂上去了。   你要捅上去了,皇帝该怎么回答啊?能说武官不配当士大夫吗?且不说在西北前线打生打死的厮杀汉都是武夫,就是在开封府城内不少亲贵也都挂着武官啊。就连官家即位之前也挂着镇宁军节度使、昭德军节度使的武官啊。你敢说他连士大夫都不配?那武小人、潘小人、高小人就要开始进谗言了……   另外,苏东坡说自己要去开封府和程颐论道?这事儿好像闹得越来越大了!会不会论来论去把新学论成伪学?   “子瞻。”曾肇皱起眉头,“谁是士大夫这事儿士林早有公论,你难道想为商人和武夫争士大夫之名吗?”   苏东坡一笑:“当然不会了,不过……天涯镇上也不是只有士大夫的。人家《吕氏乡约》也没排除农夫啊,《天涯士约》怎么就排除商人和武官了?这恐怕不合适吧?”   “士农工商,工商为末!”曾肇道,“工商不如农夫,也是有公论的。”   “哦。”苏东坡一笑,“那武官也不如农夫吗?”   “这个……”曾肇已经明白苏东坡要找茬了,“武官自然比农夫要高等。”   “那《天涯士约》就不该不让武官参与啊。”   曾肇反问:“子瞻难道想让文士武士在天涯镇上平等吗?”   “当然不是了。”苏东坡摇摇头,他也是文士文官,还是士林领袖,很可能还要拜相,怎么可能去帮武夫说话。   “不过武士也有参政之权啊。”苏东坡说,“我看天涯镇的镇老会可以分成三级,第一级是文士,第二级是武士,第三级是农工商民。其中第一级占镇老人数的五成,第二级占镇老人数的三成,第三级占镇老人数的两成。这样总行了吧?”   曾肇想了想,苏东坡提出的三级会议……好像也可以啊! 第五百七十三章 强盛大国   大宋建中靖国二年正月初一,同时也大辽乾统二年的正月初一。   对于和大宋隔海而望的高丽王国来说,今年也是乾统二年。因为高丽国是大辽的藩属,不能拥有自己的年号,必须使用辽国的年号以示顺服。   高丽王都开京,还是一如既往的冷冷清清。如果用后世的目光来看,这座高丽王京甚至不能成为“城市”,它只是一片弯弯曲曲的土墙圈起来的山山水水。城内的面积并不小,城墙的周长有两万九千七百步(差不多四十几公里),城门有二十二座。就占地面积而言,算是非常宏大的。   但是夯土的城墙里面,却和外面没有什么不同,都是一样的山青水秀。只有在靠近半月形的开京内城的地方,才多了那么一点人气,有了那么一些半死不活的商业和手工业,还有一些看上去比较气派的商人住宅。   和这片开京的商业区紧挨着的是内城的南大门,南大门内,则是两班贵族的聚居地和一些寺庙,以及一座倚着松嶽山而建的皇城满月台。不过大部分的内城地区还是和外城一样,都是山山水水,一片被称为松嶽山的丘陵就占了高丽开京内城一多半的土地。   如果有什么蛮夷打进了这座京城,等待他们的不是巷战或是大肆掠夺,而是一场山地丛林战——高丽人的首都里面,绝对是可以打游击的!   这大概也是女真人在历史上对灭亡高丽国没什么兴趣的原因吧?灭亡了又能怎么样?住到高丽开京去打猎吗?那还不如就在按出虎水旁呆着呢。   吴延宠这个时候已经从奇迹般发展起来的界河商市,回到了晚上出门要当心遇上野猪和野狼的开京了。大年初一的时候,他正和几个重臣一起,跟着大王王颙在太庙里面祭祖。   高丽国的制度很多都是抄袭自大宋的,不过仅是抄了皮毛,里面的东西在吴延宠看来还是他们自己的那一套,比如乱伦——高丽王氏是搞族内通婚的,最流行哥哥娶妹妹。不过他们也知道哥哥娶妹妹是有违人伦的,所以在娶妹妹的时候会给妹妹改个母姓。   另外,高丽国的重文轻武和科举也有点形似而神不似的……   这会儿吴延宠就跟着王颙进了供奉高丽显宗王询的庙庭。君臣们先是拜了显宗的牌位,奉上了祭礼,然后就听见王颙用流利的汉语背诵起了显宗大王的一首七绝:“庚戌年中有虏尘,干戈深入汉江滨。当时不用姜公策,举国皆为左衽人。”   吴延宠将目光投向了配享显宗庙庭的守太师兼中书令,天水郡开国侯,推忠协谋安国奉上功臣姜邯赞的牌位。   这位姜邯赞就是昔日高丽契丹战争中立下汗马功劳的姜公!他是高丽开国功臣姜弓珍的后代,在高丽成宗年间状元及第——高丽国好像出了几个状元军事家——在后来的显宗年间拜为上元帅,在最后一次高丽和契丹的大战中,率领二十万高丽大军(当然是号称的)迎战十万契丹大军,并且在高丽龟州取得大捷。   而在龟州大捷后,姜邯赞也没有因为功高盖主倒大霉,而是担任了高丽国的门下侍郎同内史门下平章事,也就是宰相,直到致仕,退休后也照样荣华富贵,一再加官晋爵,活到八十四岁才去世。   同姜邯赞同时代的高丽名将姜民瞻(进士出身)、崔冲(状元,号称海东孔子)等人,也都在战后安享荣华。   从这些高丽状元进士个个都能上战场,而且打完胜仗还能善终来看,高丽人的确也没学会以文御武的精髓……   “庚戌年中有虏尘,干戈深入汉江滨。当时不用姜公策,举国皆为左衽人。”   在王颙念完了祖宗留下来纪念功臣的七绝句后,陪伴王颙的大臣们也跟着一起念了一遍,然后又一块儿向姜邯赞的牌位拜了拜。   吴延宠心下明白:大王一定是下了开战的决心,所以才会在祭奠显宗先王的时候大张旗鼓拜祭了姜公。   这是鼓励两班重臣们向姜公看齐啊!   ……   高丽王国的宫城满月台,也和开京一样,是建设在一片山丘之间的。   单论占地面积,比开封府的皇城可大了不少,不过皇城的土墙之内,却有不少起伏的山丘错落其间。被称为“寿昌宫”、“仁德宫”和“寿德宫”的三座宫殿,看上去就像三座宋朝的地主大院,散布在小山包之间的平地上,布局凌乱,一点也不整齐。   高丽国王日常处理政务、接见大臣的地方是仁德宫的长和殿,是仿照着宋朝的宫殿建筑起来的,不过却处处透着粗糙,一看就是个马马虎虎的劣质仿品。   高丽国的大王王颙,这个时候就在光线昏暗的长和殿中端坐着,穿着一身红色的袍服。这位大王蓄了一部大胡子,坐姿也非常威武,有那么一点武将的风采,而且他的王位也是凭本事篡夺来的,所以在当下的开京,是有不少大臣当他是一位大有作为的明君雄主的。   雄主王颙此时正精神抖擞地听着大臣吴延宠在汇报“军火贸易”进展的情况。   而吴延宠则已经说完了“用税关抵押换取兵器”的办法,正在说着自己的分析。   “大王殿下……据臣观察,大宋现在越来越像一个精于计算的奸商了,他们既想要收复燕云之地,又不愿意真正走强兵备战之路,所以就只能投机取巧,想要通过扶植辽国的对手来达成目的。而我高丽国力蒸蒸日上,已经有了强盛大国的影子,是宋人唯一的指望。”   “既然唯一的指望,那他们为何不送我们兵器?”高丽大王王颙淡淡地问。   “因为大宋惧怕契丹,不敢公开支持我们北伐生女真。”吴延宠回答,“所以他们才要用贸易的形式,向我们提供兵器……不过我们只需要给出200万,就能拿到价值600万的现成的兵器。比购买原料,自行制造加工要划算的多。”   这个时代的高丽棒子当然没有发展制造业的想法,一样的钱,拿到现成的武器当然比拿到原料划算了。至于大宋军器监的武器质量有点差的问题,高丽国君臣也不在乎。毕竟再怎么差,也比高丽人自己的东西好啊。   现在的高丽首都都跟个森林公园似的,他们的手工业是什么水平就可想而知了。虽然不乏少量的精品——高丽国是庄园经济,两班贵族的庄园里面有点良匠——但是要准备十几二十万大军是不够的。而要扩大生产,就得派徭役拉壮丁了,至于拉来的壮丁会不会干手艺活,那就管不了啦。   高丽国就这点土地人口财赋,根本不可能供养数量庞大的官营手工业劳动者,而且高丽国自显宗朝和契丹的战争结束后,到现在80多年都是太平岁月,也不需要养那么多造兵器的工匠。   “尹卿,你怎么看?”   王颙没有马上做出决定,而是征求起了知枢密院事尹瓘的建议。尹瓘曾经多次出访辽国和大宋,对两国的情况比较熟悉。   “大王殿下,臣赞同将海州关和釜山关买扑给宋人,以换取400万缗用于采购兵器。”尹瓘道,“因为我国已经80年未遇大战,虽然国力鼎盛,但是兵戈之事,已然多年未修。而生女真诸部,连年内讧,各部多有悍勇之士,非用十倍兵力才能确保取胜。”   “那生女真各部有多少战士?”   尹瓘说:“各部若是合兵,当有两万壮士。如果只看兵力最强的按出虎水完颜部,大约有3000精锐。至于曷懒甸诸部,可用之兵最多有2000人。”   “哈哈哈。”王颙大笑了起来,“昔日10万契丹尚且为我所败,如今不过数千女真……看来我大高丽雄起有望了。尹卿,你觉得需要用多少兵马才能让生女真臣服?”   “二十万!”尹瓘回答道。   “需要那么多兵马?”王颙吃了一惊。   女真人撑死了就两万大军,自己这边要出二十万,也太高看女真人了吧?   “大王殿下。”尹瓘解释道,“二十万大军中的十万可以用于征伐曷懒甸、太白山诸部女真。另有十万驻防千里长城,防备契丹人南下。若是我军在曷懒甸、太白山进展顺利,则可以顺势招抚按出虎水完颜部等生女真部落,利用他们的骑兵作为先导,向辽国的东京道进兵,一举恢复我大高句丽的故土失地。同时还要联合大宋,煽动渤海人。”   尹瓘的话正中了王颙的下怀,曷懒甸并不是他的终极目标,恢复高句丽的故土才是他的目标!   而要达成这个目标,高丽王国就必须先击败生女真,然后再压服或者招抚生女真各部。只要生女真各部都站到高丽国一边,那么高丽就能进一步煽动渤海人起义,并且联合宋朝一起讨伐契丹。   王颙重重点头:“好!就依尹卿所言。吴卿,劳你马上以采买使之名前往大宋,面见宋主,告知我国联宋之方略!再试探能否在将来把宋国交给契丹的岁币,转交我大高丽!” 第五百七十四章 论道(一)   上元佳节,万户悬灯。   开封府城之内,一盏盏灯笼,悬于大街小巷之中,仿佛银河上的群星都飘落到了地面。   皇宫大内,宣德门外的御街之上,一座座造型各异的灯山,也第次点亮,将长长的御街变成了灯火的长廊。在御街之上点亮的彩灯,大多属于各府院监司和皇亲贵胄,无不是美伦美奂,极尽奢华。   此时宣德门城楼上,赵佶穿着红衣幞头,受过群臣拜贺之后,就带着后宫的妃嫔坐于一处,饮酒观灯。而宰执和翰林学士们也在城楼上,陪着皇帝一起看灯。   登上宣德楼看灯是一项荣誉,是官家的甘霖沐泽,所以在喝过官家赐下的御酒之后,宰执和翰林们就要分韵即席赋诗作为答谢。如果谁做不出来,那可就要沦为官场笑柄了,自己都没脸在高位上继续呆下去了。   不过如今大宋贵文轻武,能够位列宰执的都是东华门外唱名的大才子,翰林学士更不必说了。要他们做首可以流传下去的诗篇不易,想应付一下场面是没问题的。   曾布是次相,在韩忠彦做了一首花团锦簇的马屁诗后,也挥毫泼墨写了一首。不过他今天没花什么心思,因为他心中有事儿,满满都是苏东坡要来开封府的消息。   这个消息是曾肇让人骑着快马捎到开封府来的,曾布知道后就头疼到现在。   新党和二苏兄弟可没啥好论的。韩忠彦当年不过是在大名府混日子,好歹也是知州,城门一关他就是土皇帝,而且大名府又是大宋的北京,也不算太亏了。   所以韩忠彦当了左相后和新党还是可以相处的,至少没闹得太难看。   而二苏兄弟可以被逐到岭南了!特别是苏东坡被放逐去了儋州,之前还因为乌台诗案差点送了性命。若是他二苏在政治上翻了身,那新党的重臣们还会有好下场?   所以在参加今日灯会之前,曾布就对同党们说了:“不能让二苏来开封府!”   武好古和程颐是不怕的,他们俩官儿都不大,在官场上的根基也有限,怎么敢怼树大根深的新党?就算他们把新学批臭了,也不等于可以取而代之。   但是二苏就不一样了!   二苏是可以拜相的!其中苏东坡还一大堆的门徒,什么六君子,什么四学士的,而且门徒们还有门徒,徒子徒孙一大群,其中不少是中过进士,资格也很老的官员。   比如那个知京兆府李格非现在就很红……有传闻说官家前几日还微服出宫,在潘家园里同李格非的女公子李清照合作填了首词!两人看上去很熟悉,仿佛是多年的好友!   二苏加上个李格非可就能占下半个政事堂了!另外还有米芾和王诜都是苏东坡的朋友,也是官家在潜邸时的好朋友。其中王诜可以做枢密院都承旨,米芾可以权发遣开封府,米芾的儿子米友仁够资格当个崇政殿说书……   不得了啊!如果让二苏回了开封府,新党恐怕就要根基动摇了!   “官家,那不就共和楼吗?”   正站在官家身边,伸出纤指遥遥指着城楼下面一座“灯楼”的正是元佑皇后。她是官家的嫂子,可是怎么看她和官家之间都有点亲密过头了。而官家的正宫王皇后,则有被冷落的迹象……   看着官家和刘皇后,曾布眉头微皱,若有所思。   赵佶顺着春葱一般的纤纤玉指,望着斜下方,略远处出现了一座房子模样的“灯楼”,看外形还真有点像是共和楼。这应该是共和行摆出来的。看到共和行的“灯楼”,赵佶就联想到了年前闹得沸沸扬扬的“程武论道”。   “这两天还有程颐和武大郎论道的消息吗?那个侯仲良出发了吗?”   天子身后的几个高品内侍互相看了看,勾当皇城司公事的李忠便上前一步,“侯仲良初五就出发往界河商市去了,关于这场论道,东京士林中仍然有人热议。”   “是吗?”赵佶笑了一声。他并没有想过这场论道很可以动摇新党的根基,只是觉得有意思,都有点等不及想看武好古和那个古板迂腐的程颐怎么论道了。   庞宽笑着,略略提高了音量:“陛下,老奴经常看报纸来着,报纸上讲,也该叫新学派人去参加论道。”   曾布听到这话,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这庞宽还真该死,居然想把新党拖下水!   不对啊!曾布感到有点奇怪,庞宽是向太后的人,应该是支持孟皇后的,照理说孟皇后滚蛋后他就应该失宠了。怎么现在官家还是那么信任他呢?刘皇后就不吹点枕边风——刘皇后当然不会吹这样的风了,她是知道内幕的,当然也知道庞宽是拥护赵佶当皇帝的关键人物。赵佶怎么都不会亏待庞宽的……   “陆卿。”赵佶被庞宽一提醒,真的点了陆佃的名,“怎么样?要不要去和程颐、武大郎论一论?”   这话一出,宣德楼上所有的大臣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万一陆佃说错了话,新旧两党可就要在论道场上一较高低了。这可对目前在政事堂内人数占优势的新党大大不利了……   “陛下。”陆佃说,“荆公之学讲究的是通经致用,不去深究那种不能致用的大道。所以新学和关洛之学、实证之学乃是道不同,无可论。”   道不同,无可论!   回答的好!   曾布暗中松了一口气,陆佃找了个好理由。   赵佶略一沉吟,笑着说:“程颐的那一套的确不能致用,不过武大郎的学问可是挺有用的,陆卿找个机会还是要论一论的。”   “臣领旨。”陆佃连忙接旨。   赵佶的话说得很含糊,没有说什么时候论,也没提怎么论,陆佃有很大的运作空间。譬如私下和武好古见个面论一下也算是论过道了。   “如此也好。”赵佶也没再说什么,他并不希望武好古公开和陆佃论道,因为公开论道很可能造成武好古和新学学派的决裂,而新学新党实为一体。双方一旦决裂,对武好古可没什么好处。   曾布一直在留意赵佶和陆佃的对话,他似乎体会到了官家的心意,连忙上奏道:“苏程二家论道,实乃儒学数十年未有之盛世,足以昭显陛下之文治鼎盛,所以应该由国子监隆重操办。”   赵佶轻轻点头,曾布的提议和他想的是一样的。本朝文治胜于历代,而自己这个皇帝又是自古以来文采第一的君王,正因为有自己这样的君王,才会有武好古这样的大儒啊!   “好!”赵佶笑道,“那就由陆卿和国子监共同操办此事。另外,此次论道既然是儒门盛事,那就不能只有我大宋的儒生参与,还应该邀请辽国、夏国、高丽国、安南国、大理国和日本国的儒生前来,共襄盛举!”   韩忠彦听到这话连忙请示道:“陛下,该由谁出面去邀请各国儒生?”   赵佶略一思索,说道:“这是儒门论道,又不是国家之间的交往,自然是国子监和云台学宫啊。”   ……   同一时间,武好古和苏东坡正在云台学宫里面准备同理想、新学论道的事情。   “程正叔古板迂腐,一天到晚装成道德君子教训人,你和他论道怕是说他不过啊!”   “弟子不必说过他,弟子的实践之论就是用来检验他的天理假说的。”   “假说?”   “就是假定、假设之说。天理之说目前不可证,不可证之道就是假说之道。不仅伊川先生的天理之说是一种假说,而且佛教、道教、景教等诸教的鬼神之说也是假说。各种假说都是基于可证、可见之事务的推理和想象。而天理之说因为产生的比较晚,所以假设得还是比较合理的。”   “哈哈哈,程正叔听到你的评论一定会被气昏头的,为师都有点等不及想看你被他教训的场面了。不过这一次咱们的对手可不仅是理学,还有新学!崇道,你懂多少王安石的新学?”   听到苏东坡的提问,武好古就忍不住皱眉头了。王安石的新学是显学,他在城南书院念书的时候自然也修过——准确的说,修过新学的是原来那个武好古,而现在这个灵魂来自后世的武好古只是继承了那些记忆,而且又将后世的知识同记忆中的儒学结合起来了。   所以他能深刻的理解程颐的理学,也能够将实证主义变成儒家求道的工具——这并不困难,凡是接受过理学大兴之前的正规儒家教育的读书人,都能将实证主义和儒学结合起来。   当然了,在二程朱熹用理学圆了儒家所求之道并且成为显学之后,儒家就变得日益教条了。不过开创儒家教条主义的,却是新学的“一道德”。   而武好古虽然不像武好文那样能用严谨而且优美的语句来阐述新学的观点,但是他却能真正理解王安石的学问和追求。   “老师。”武好古点了点头,回答道,“学生能够理解新学的大意,如果要搜章摘句,学生未必能说得过他们,不过要新学毕竟不是故纸堆里面的学问,新学是要致用的。致用而无用,就是新学最大的谬误了。” 第五百七十五章 论道(二)   在建中靖国二年新年方过的时候,新兴的北方商业重镇界河商市里,正是繁盛热闹的时候儿。   和开封府的那种拥挤吵闹到处都弥漫着烈火烹油一般的繁荣不同,界河商市的繁荣虽然远远不及,但是却显得基础坚固,不可撼动。   界河商市的围墙虽然有些低矮,但是却是用红色的砖石垒砌而成的,给人一种庄严而且不可侵犯的感觉。和开封府周围高大,但是到处都有塌陷的夯土城墙完全不是一回事儿。如果城墙的高度可以在未来得到提升,恐怕会变成所有进攻者的噩梦!   市内的道路也大多是良好和宽阔的,还拥有碎石铺成的硬质路面,非常平整,绝没有坑坑洼洼的地方。同开封府年久失修,到处积水的路面反差鲜明。   道路两旁,有不少已经建成或正在施工的建筑,其中也有不少使用了红砖,不过业主都在红砖外面刷了一层白色的石灰,只有少数还没有来得及粉刷的墙面才是红色的。但是这些白色或者白里透红的砖石建筑,也给人一种坚固而且耐久的感觉。   同其他所有的大宋城池都不一样的是,界河商市不是四四方方的城池,而是一座半圆形的城池,室内的道路不是笔直通往半圆的圆心,就是呈现弧形,好像树木的年轮一样,半圈半圈的排列着,和笔直的通往圆心的道路相交在一起。   半圆型的城市的圆心是个开阔的广场,紧邻着界河河岸和码头。广场四周都是高大的建筑物,至少都是三层楼的,甚至还有和共和楼一样高达四层的“高楼大厦”。   “圆心广场”和临近的码头、河岸大概是整个城市最热闹的地方了。有两三家瓦子已经开业,还在大门口摆出了射箭的靶场,一大群打扮各异的汉子正聚在那里,大部分人都带着弓箭,正一个个在靶场上面试射。偶尔有箭法超群的汉子射出一手连珠箭,还会引来一阵阵的喝彩。仿佛射箭是这座商人之城中最流行的运动。   比起开封府更出奇的是,这里还有不少人儒生打扮的人带着长剑出没。宋朝不禁止民间持有刀剑,可是儒生还是不大喜欢刀剑,如无必要,是很少有儒生愿意带着刀剑出门的。可是界河这里穿着儒服的男子,却十之七八都带着刀剑!   一行车马逶迤的进了界河商市的南开门,这队车马很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因为一行人中有不少儒生打扮的男子,而且这些行路的儒生都没有携带刀剑和弓箭,看上去也稍显文弱,明显不是城外云台学宫界河分院里面的“博士生”。   车子里面,不时有个留着络腮胡子,满脸彪悍的汉子的脑袋探出来,睁着铜铃一般的眼珠子看着周围的一切。   这汉子,粗旷的长相中带着文弱,正是武好文的老师,侯子侯仲良。   没错儿,这就是侯仲良北上邀请武好古去论道的车队。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来了不少对界河商市和云台学宫感兴趣的开封书生。   奇迹般发展起来的界河商市在开封府也有了偌大的名头,这名头不仅在商界,也在学界。特别是《实践证道试论》一书在开封府被人盗印了不知多少本后,不少本来看不上武好古和界河商市的书生也来了兴趣,便和在侯仲良同行,北上来开眼界了。   一个来自华阴县的侯家子侄骑马走在侯仲良的马车边上,看到几个带着长剑的儒生在一间巨大的瓦子门外射箭,就连连摇头道:“此地的儒生怎如此好武?难道他们平时不读圣人之书,而是整日舞刀弄剑吗?”   侯仲良笑道:“舞刀弄剑和读圣人之书也不矛盾啊,便是圣人自己也是善于击剑和射箭的。只是圣人知道不能单凭勇力行事,而是要以德服人,所以圣人虽有武力而不用。”   这名侯家的子侄沉吟了一下,正在思考侯子之言的时候,传来了喝彩的声音,原来是一位射箭的儒生施展出了连珠射的绝技,接连射出的箭镞都命中靶心,引来了一阵阵喝彩。   “先生,这边的儒生看上去都好勇斗狠,看来没有领悟到圣人以德服人的真谛啊。”   侯仲良摸着大胡子,笑着吩咐道:“停车,我们去看看吧。”   马车在路边停了下来,侯仲良撩起车帘,在一位弟子的搀扶下钻出了车厢,然后大步向一处位于万大瓦子门前的射箭靶场走去。   看管这处靶场的是一个开封府来的汉子,原本是刘二狗手下的泼皮。刘二狗到了界河商市后就成了万大瓦子的掌柜,他就从手下的兄弟中跳了些能做事的帮着看场子。   这个前任泼皮看见侯仲良生得威猛,就以为是来射箭的,便上前几步唱了个肥喏:“这位好汉可是来报名参加射箭比试的吗?”   好汉?   侯仲良可是大儒,人家一般都称他为“夫子”或“先生”,让人唤作好汉还是头一回呢。而且自家一身儒衫,还带着伊川帽(程颐设计的帽子),哪里像个好汉?   而且射箭比试是什么?   “敢问小哥。”侯仲良一拱手问,“你说的射箭比试是何意思?”   “哦。”那汉子听出了侯子的关中口音,又听了他的问题,知道他是刚到界河的,于是改了称呼:“先生是刚到界河吧?”   “我家先生的确是才入城的。”一个侯子的弟子回答道。   “那就难怪了。”那汉子笑道,“界河这边的事情的确和南面有多不同,不仅商会当家,而是士风也比较尚武。这个劳什子射箭比试,就是界河商会出资举办的,开开出了悬赏,比试的前十名都有高额奖赏可以拿。如今在各家瓦子前摆出的靶场只是报名试射的。先生一看就是道德君子,想来是看不上射箭小技的。”   其实侯仲良会射箭,他爸爸侯可也是允文允武的关学大家,自然不会把儿子教育成手无缚鸡之力的儒生。   不过侯子在长大成人后就意识到了儒生应该以求道立德为主,不应该追求武力,所以就不再练习射箭和击剑,现在多年不练,技艺也就生疏了。   “我家先生自然不屑武夫之艺。”侯子的一个弟子说道,“只是这里怎地有许多儒生装扮的人在试射?”   “嗨,这些儒生大多是从云台学宫来的……其中多半是北朝来求学的儒生,都是允文允武的。”   侯仲良看了眼刚才射出连珠箭的儒生,是个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年,这时已经收好了顽羊角为主要材料的压层弓,正在从草靶子上小心翼翼地取下三不齐箭。   北地的儒生终究不能静下心来做学问啊!侯仲良看着那少年,心里有些惋惜,叹了口气,收回目光又问:“小哥,再问一声,云台学宫怎么去?”   “先生原来要去云台学宫啊……这可不近啊,我也没怎么去过,不如找个人领你们去吧。”   “那就有劳了。”   “不劳,不劳,我去去就来。”   主持射箭比试的万大瓦子的伙计说完就转身去了,不一会儿便将刚刚收拾完三不齐箭的那个少年儒生领到了侯子跟前。   “在下云台学宫弟子耶律大石,见过先生。”   少年自报了姓名,原来是武好古的弟子耶律大石。他在拜入武好古门下后并没有一直留在界河,而是在去年除夕到来前返回了析津府,他的双亲和一对弟妹现在都在析津府,他是回去和他们共度新年的,直到上元节后才再一次南下回到云台学宫,等待开学。   在此期间,就听说了“弓箭大比”,因此就和几个同窗一起来报名了,顺便在试射的时候露了一手连珠箭。   “耶律大石?”侯仲良眉头微皱,云台学宫里面怎么还有辽国皇族的弟子?虽然孔子曾说过有教无类,可是契丹人毕竟是大宋的敌人啊!这事儿要是让熙宁奸党知道了,多半就要拿着做文章了,武好古恐怕要惹上大麻烦了。   “敢问耶律小哥。”侯子也不好扭头就走,于是便问,“云台学宫该怎么走?”   “先生要去学宫?”耶律大石看着眼前长相威猛的大儒,也不敢小巧人家,便恭敬地问,“先生是来学宫当教授的吗?”   “不是。”侯子道,“我是奉了伊川先生的嘱托来此寻武客省的。”   “哦。”耶律大石笑道,“家师不在此地,他年前就去了海州,大约再过十几日方能和东坡先生一起回来。”   “东坡先生也要来界河?”侯仲良愣了下,“还有,你称武客省为老师?”   “是啊。”耶律大石笑着点头,自豪地说,“晚生是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云台学宫界河分院的,所以得了客省青睐,收入门下了。”   侯仲良眉头大皱,这武好古不仅收了契丹人做云台学宫的弟子,而且自己也收了个契丹皇族子弟做入室弟子……真是太不谨慎了! 第五百七十六章 论道(三)   “你收了一个契丹皇族的孩子入门下?”苏东坡撩起马车的窗帘,望着骑马走在一旁的武好古,眉头已经拧了起来。   东坡先生现在已经跟着武好古一起北上界河了,和他们一起的还有苏迨、苏过、吕好问以及另外十几名苏东坡门下的徒子徒孙。   其中苏迨、苏过和吕好问是准备陪同苏东坡和武好古一起入京论道的,其他人则是去云台学宫界河分院担任教授的。   云台学宫界河分院目前虽然只有博士一科,但也不能只有“以德服人”的路线,儒家的道理还是要的。所以武好古就从海州的云台学宫调了一批“大儒”和自己一块儿北上界河。   而这一次北上因为带上了苏东坡和其他一些不大能骑马赶路的东坡门下,所以就走得慢了。在路上,武好古还和苏东坡提起了自己新收的徒弟大石头。   不过苏东坡却认为武好古收一个契丹皇族子弟入门是相当不妥当的。   “老师。”武好古无所谓的笑着,“契丹的皇族、后族人数众多,他们几乎就是耶律和萧两大姓氏,要避开皇族、后族,也就收不到契丹人做弟子了。”   “一定要收契丹弟子吗?”苏东坡皱着眉头。   “当然了。”武好古笑道,“开办界河商市的目的,不就是为了以此为据点渗透燕云,刺探辽国吗?而想达出目的,最好的办法不就是利用云台学宫广收门徒吗?”   “话虽如此。”苏东坡叹了口气,“但是朝中的奸党还是不会放过这个借口……大郎,你可要做好被弹章压身的准备啊!”   收了耶律家的弟子为徒,在某些人看来就是里通契丹的铁证!   “为了国家,为了能收复十六州,背点弹章没甚大不了的!”武好古却不放在心上,“他们若是要弹劾,界河商市现在也是辽国东粮西运的中转之地……通辽的罪名,怎么都跑不掉的。”   苏东坡眉头大皱,“你是仗着官家宠幸,只怕有朝一日君恩不在了,这些可就都是能杀你的大罪了!”   武好古笑了笑:“老师,您以为官家是何等样人?”   “官家?”苏东坡看着武好古,等着他自己回答这一问。毕竟武好古才从官家赵佶的头号心腹!   武好古笑道:“官家是有厚福之人,享用当会远迈前代。至于治道如何,当在可倾心托人,这一点和先帝其实是相同的。一旦得到官家赏识,必然信重无疑,不必忧虑谗言。若是官家能得名相辅佐,一番大业也未尝一定。只是这名相……”   后世对宋徽宗的评价是很低的,不过武好古和他接触了几年,却发现宋徽宗的为人还不错。而且也不像历史上的许多君王那样有疑心病,器量也很大。若说有什么不足,一是轻佻;二是自我感觉太好——他没疑心病的原因大概也是感觉太好,自以为古今帝王文采第一,别人都不如他吧?   总之,宋徽宗就是个既自信,又能信人的皇帝!如果他能遇上几个名相,成就一番伟业也不是不可能。可问题是,如今这个时代,大宋朝廷内外谁能算真正的名相?   面对开了挂的“完颜敢达”们,蔡京、王黼、童贯这些奸贼搞不定,让韩琦、司马光、欧阳修他们来当宰相,让包青天当枢密副使(包公当过这个官职)代替童贯主持北伐就能打败“完颜敢达”们了?   在武好古看来,他的铁哥们宋徽宗也是个背锅侠!他是在替大宋列祖列宗的重文轻武国策和科举制度大兴之后,宋朝士大夫阶层的全面文弱化在背锅。   也不需要大宋的士大夫们像汉末群雄和隋唐关陇那样能打,有大石头、姜邯赞、尹瓘,甚至吴延宠的能力,大宋也许就能扛住了。   当然了,这种局面也不是士大夫本身的错误,还是宋徽宗的祖宗们埋下的祸根。他们用科举制度和洗脑式的教育,让大宋的精英士子们放弃了武力,同时还把国家赖以存在的禁军养成了废物。   实际上,宋徽宗接手的是一个基本解除了武装的国家……   所以这个名相,一不小心就当成背锅侠了!   苏东坡摸着胡须,笑了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琢磨要去当一回背锅名相。   “大郎。”苏东坡道,“既然官家相信你,那为师也不多说了。你还是和为师说说论道的事情吧,你打算怎么揭穿程颐的伪学?”   “老师。”武好古眉头大皱,“其实伊川先生的天理之论并不能算伪学……”   “怎不算伪学?”苏东坡横了武好古一眼,“程正叔的学问不伪,难道你的学问是假的?”   武好古想了想,摇摇头道:“学生说的不妥,伊川先生的学问的确是伪的,不过却是有用的,所以不能全盘否定。至于学生的实践之论则是一门需要探索几百上去年的学问,是不能给出一个简单易懂的答案的。”   “老夫明白。”苏东坡皱眉,“你就是想把程正叔的学问整合进云台学宫的体系。只是,这道怎么论?这瞎话怎么圆?我们和程正叔谁主谁仆?”   武好古笑道:“老师问的这些,就由论道而定吧!伊川先生要论高下,而学生却想合二为一……只有合二为一,才能把儒学向外面传播啊!”   “那新学呢?”苏东坡冷笑道,“新学眼下可是显学!要是不扳倒新学,就算你能把程正叔的谬论整合进实证论,还是会被新学压制的!新学的那些人,可是相当霸道的!”   武好古笑了笑:“总有办法的,他们霸道不了太久的。”   他的话只说了一半,还有一半就是:只要曾布、许将、赵挺之这些人没有办法变出钱来给宋徽宗玩“丰亨豫大”,那自己和实证主义就能屹立不倒!   ……   此时此刻,就在武好古盘算着要怎么通过一场论道把实证派和理学整合起来的时候,新党新学的那些人却已经先赢下了一句。   大宋建中靖国二年二月初一,官家赵佶通过翰林学士颁下内制,授权政事堂和国子监筹备儒家论道大典!   “制书已经下达了,诸位觉得这次的论道大典该怎么办?”   韩忠彦手中捧着碗茶汤,目光在一众新党宰执身上扫过。   他和苏东坡、苏辙之间,当然是有书信往来的,也知道二苏兄弟准备利用这次论道复出!   这也是他们二人的最后一搏了。虽然《实证论》不是二苏兄弟的学问,但是武好古、苏迨、苏过这三人都是苏学门人。所以二苏是可以以“实证派”师尊自居的。   一旦“实证派”击败新学成为新的显学,那么二苏宣麻就是必然的了——这场论道用后世的标准看,就是主义之争!获胜的一方当然就是儒家领袖,替代失败一方掌握政权是理所当然的。   而且大宋政坛的特点就是“刀把子”基本不参与政争,政争就是书生嘴炮,所以新党掌握的权力在嘴炮战中作用不是很大。   “当然是先定题目!”   陆佃回答道。   因为学术斗争的原因,被韩忠彦提拔起来的陆佃现在彻底倒向了新党的阵营。所以在政事堂中新旧二党的人数对比现在是5:1了!   陆佃说:“儒家的道有伦理纲常,有道德修养,有治国之策,此三者皆不必论!”   构成儒家思想的当然不止是世界观和方法论了。还有伦理学和政治学。伦理学规定了汉人的生活方式和道德规范——中国人认为乱伦的那些事情,绝大部分就是来源于儒家伦理。比如哥哥妹妹什么的,当时在很多地方可不是乱伦!   而儒家政治学说因为不断吸收各家之学,到了宋朝则变成了一个大杂烩,既有加强君主专制的东西,也有限制君主权力的内容;既有加强中央集权的主张,也有实行地方自治的理论。既有主张国家垄断官营的经济路线,也有官不与民争利的论调。   可以说想要什么路线,都能在儒家这个大杂烩中找到理论依据,甚至后世的共产主义真理也能在儒家的理论里面找到一个“大同思想”。   而新学的主要功力,就是用在儒家的各种政治学说之上。   “伦理、道德、治国之策皆不论。”韩忠彦问,“就只论一个大道吗?”   “论一个大道还不够吗?”陆佃摸着胡须,“儒家的大道不全,因此才被佛道所趁,如今关、洛之学提出了天理之论,云台学宫有提出了实证之法,难道不应该让他们一论高下吗?”   “陶山说的不错。”曾布开口帮腔了,“光是一个大道,就足够苏学和洛学论上十年了,哪儿还有功夫论别的道?”   “没错。”许将也道,“这一次就论个大道吧。”   “是啊!”李清臣点点头道,“师朴,现在全天下的儒生可都想知道天理和实证谁对谁错?”   “……”   政事堂内是一边倒的五比一,韩忠彦本来就软弱,现在也不坚持了,只是心里面在想:这次二苏是肯定要来的!到时候论什么不论什么,恐怕政事堂和国子监都控制不了啦。 第五百七十七章 论道(四)   侯仲良和他的弟子们,这几日就住在云台学宫界河分院里面等着苏东坡和武好古前来。不过他也没有闲着,而是在考察这所看起来有点古怪的书院。   这所书院的和侯仲良见过的所有其他的书院都不一样,这间书院里面有太多的“军事设施”了!包括拳馆(健身房)、剑术阁、弓箭馆、马场、校场、修械所、锻剑所等设施。简直就是一所军营而不是一间书院!   而且,根据张贴出来的《云台学宫章程》的规定,这所书院的纪律也过于森严,甚至超过了禁军的军纪!   另外,云台学宫博士科的课目也太奇怪了,除了儒学之外还有地理、海外风物、步战(包括步战技能和战术)、骑战(包括骑战技能和骑兵战术)、兵法(战略)、音律、绘画、诗赋等等。   这所学院怎么看着有点像是枢密院兵学司的翻版呢?摆在界河商市真的合适吗?   “为天地成仁,为生民取义,为往圣传大道,为天下开太平……”   站在“仁义博士团大楼”前,侯仲良仰头看着四面迎风飘扬的大旗,低声念出了写在旗帜的四句口号。   “香山先生。”侯仲良扭过头,看着身边的慕容忘忧,“这四句怎么解释?”   “这四句的排列只是为了顺口。”慕容忘忧解释道,“真正该摆在第一句的是为往圣传大道!仁义博士团就是为了传播儒家大道而立的。为天地成仁,为生民取义的意思则是为了将儒家大道传到天地之间,教化无数生民,就要不惜舍生取义,杀生成仁!”   侯仲良吸了口气,“那就是……为了传道不惜成仁取义了?”   “对!”慕容忘忧点点头,“身为仁义博士,当有此决心,以身卫道,舍命传道!”   慕容忘忧又道:“而为天下开太平则是摆在最后的,当仁义博士不惜成仁取义,而将大道传播到天地之间,教化了无数生民之后,那么致太平的目标也就能够达成了。”   “原来如此……”侯仲良眉头皱得紧紧的,他知道云台学宫是为传播儒学而建立的。可是他却没有想到武好古的传儒之法是要舍生取义,杀生成仁的。怪不得会有那么多和军略有关的课程,这些所谓的博士,恐怕是真的有可能上战场去传播儒学的!   “只是这儒学,真的可以用刀剑去传播吗?”侯仲良思索了一会儿,又提出了问题。   慕容忘忧摸着胡子,笑道:“伊川先生为儒家圆出天理大道,难道不是为了和佛教、天方教争地盘吗?要争地盘,自然少不了手持刀剑的博士。要不然不等你传道,就被别的教派的战士砍死了。”   这什么话?侯仲良愣了又愣,传播大道怎么还带砍人的?这是儒生还是强盗啊?   侯仲良摇摇头道:“家师创出天理大道是为了讲理,可没想过要用刀剑去和人争夺。况且,若能用刀剑,还要天理之说何用?”   “这个问题,老夫可回答不了。”慕容忘忧只是摇头,“不过老夫却知道,这天下间又不少地方是不那么讲道理的,如果手里面没有刀剑,人家才不屑好好和你说话呢!”   “这话不对吧?”侯仲良道,“据在下所知,佛陀当年就不倚强力传播道统,不也将佛理传到中原乃至契丹了?”   “此一时,彼一时了!”慕容忘忧道,“佛陀的徒子徒孙们在天竺早就让婆罗门外道和天方教徒杀得不剩下多少了。西域那边情况也不妙,信奉佛教的西域诸国差不多都败亡了,只剩下一个高昌回鹘因为是契丹的藩属,所以没有人敢动,才苟存至今!以往我们儒学大道有缺,因而难以外传,也就不知道传道之艰险。而如今大道以已圆,自当传于四方,所以师圣你很快就会知道刀剑在传道教化中的作用了。”   侯仲良默然无语,他觉得自己和眼前这个慕容忘忧真是没有什么共同语言。   闻道难道就是为了传道吗?况且天理之道现在只是与闻,距离道德成圣还早着呢!闻道者连自身都没有修到家,又有什么资格将道外传呢?   ……   “元晖,子虚,官家还要请高丽国、日本国的儒生来中原观摩论道!”   在苏东坡离开后的某日,代替他在云台学宫主持大计的黄庭坚将刚刚收到的诏书交给了闻讯赶来的米友仁和花满山。   “高丽国的儒生倒是现成的。”米友仁说,“只要遣人将此消息送去界河商市告诉老师,老师自然会把吴延宠带去开封府。”   吴延宠现在还没到界河,不会米友仁知道他一定会去的,即使他不去,也一定会有别的高丽人去,因为高丽人已经付了定金,怎么都要派人来拿货的。   “只是日本国有点麻烦……”花满山摇摇头,接过话题,“我们倒是和日本京都相国寺的临政法师有过联络,可是联络渠道并不通畅。”   临政法师就是武好古早些年在开封府市井间的好友傅和尚,他现在是京都相国寺的主持,也算是通天的人物。可是小日本的国情有点奇葩,有个“天皇”,关起门来在几个小岛上妄自尊大,不愿意和外部国家建立正常的邦交。   黄庭坚皱眉道:“这一次官家可给了咱们云台学宫移书外交之权!如果能和日本国联络上,未来和日本的交往权可就是咱们的了。”   “移书外交”是北宋时期东亚各国间一种特殊的外交形式,武好古也一直想替云台学宫争取这项权力。但是因为宰执们的反对,一直没有得手。这一次,宋徽宗利用儒家论道大典,把联络高丽和日本的“移书外交”权下放给了云台学宫。   “那我亲自走一趟日本国吧!”花满山现在已经辞了天涯镇的镇长,有时间走一趟日本了。   “我叫我的弟子范之文和你一块儿去吧。”米友仁说,“子虚,你这次若能有所进展,哪怕赶不上开封论道也没关系……只要能带回几个日本国的儒生或使臣,一个官身怎么都能保下来的。”   “好!”因为没有官身丢掉了镇长职务的花满山咬咬牙,“总有办法的!便是骗也要骗几个倭人官吏到我大宋来做遣宋使!”   “行啊!”米友仁笑了起来,“甭管是骗来的还是雇来的,只要是正经的日本国官员就行了,没有国书也不要紧,只要有那个劳什子太宰府的文书就交代了。”   ……   “就让苏东坡进京吧,朕也很想见见这个成名已久的才子,况且实证论道之法的提出乃是儒学盛事,他是云台学宫之长,进京说明也是应该的。至于苏辙,就让他继续在颍川居住吧。”   崇政殿上,官家赵佶终于就二苏是否进京参加论道之事做出了决断。   为了这件小事儿,今天在崇政殿上居然发生了争吵。新党的宰执们一致反对让二苏入朝,他们的理由是二苏和章惇一样,都是派阀首脑,是结党的小人!如果让他们入京就会将结党营私的不良风气在开封府内蔓延,不利于保持无党君子盈朝的大好局面——新党旧党什么的,现在是不存在的!   而韩忠彦这个真正的“孤臣”则极力想让二苏入京,他的理由是二苏是武好古的师长,是和二程肩碰肩的大儒。现在武好古和程颐论道其实就是苏门和程门论道,怎么能不让二苏进京呢?至少也得让苏东坡来吧?   看着一群自称是无党君子的新党联合起来欺负韩忠彦这个老实相公,赵佶都有点不好意思了。不过他也没让二苏兄弟都来开封府,新党固然霸道,但是接下去要立“如母长嫂”为太后的事儿还得靠他们呢。要是让二苏都入了政事堂,这事儿就黄了。   所以赵佶最后只允许二苏里面比如软弱的苏东坡入朝,而把强硬的苏辙挡在了外面。   再一次调和了新旧党争之后,赵佶又提起了蓝田府兵试点的事情。   “京兆府奏报,从蓝田县挑选出的府兵共计1000人,数日前已经抵达府城。安卿,这千名府兵该由谁来训练管辖?”   安焘出班回道:“循隋唐旧制,府兵应该由军府管辖。隋朝时称骠骑府、车骑府、鹰扬府,唐时改称折冲府。军府设置将军或都尉统辖。军府之上则设立卫府,卫府由皇帝统辖。臣建议循隋唐旧制,重设军府、卫府,以统辖府兵。不过如今只有1000名府兵,先设一军府足以,不必开设卫府,可由殿前司代管,等军府数量增加后,再设卫府不迟。”   赵佶点点头,又将目光转向首相韩忠彦,韩忠彦道:“军府初设,用人乃是成败之关键,所以臣建议严选军府之将。”   “如何严选?”赵佶感兴趣地问。   “选帅重谋,选将自然应该重勇。”韩忠彦说,“陛下或许可以从今年十月的殿前比武中取出的勇士中选出数人去充当军府校尉,专门负责练兵。” 第五百七十八章 论道(五)   府兵制的背后,当然又是新一轮党争了!   府兵的来源肯定是以北方,特别是陕西、河东、河北为主的。虽然现在的府兵制和隋唐不一样,不是兵农合一的,而是连续服役五年的“义务府兵制”。但是五年时间也有限啊,在来回路上花费个一年半载也太久了不是?所以最好还是在靠近前线的几个路募集。   另外,募集府兵是和“荫二百亩田”挂钩的,一样是荫田(就是免税),荫陕西的田和荫江南的田那根本是不能相比的。江南肥沃富饶的水田一年可以收获两季,如果种植桑树等经济作物收入就更高了。而宋朝的田赋是个田土的好坏挂钩的,所以在陕西六路、河北两路和河东路“荫田二百亩”同在南方“荫田二百亩”的税赋损失完全不是一个数量级。   为了多收点税赋,朝廷肯定也会在北方相对贫瘠的地区多设军府的。   所以新府兵制的实行,肯定对北方的豪门大族有利。而这支新军由谁把持,发展的怎么样,自然就是眼下朝廷党争的又一个重点了。   虽然新旧两党的文官是不能直接把持兵权的,但是他们各自都有军事集团作为盟友存在。新党这边基本上是西军,而旧党则和开封禁军关系密切。   因此在新府军的军官选择上,新党肯定偏向西军将门。而韩忠彦这个旧党虽然不会让不中用的开封将门去接盘,那是在胡闹,所以韩相公就想出了一个“比武取将”的法子。   “陛下,比武取士取的只是勇士、力士,徒有勇力之辈只可冲锋陷阵,不可带兵为将。所以臣以为应该从军中选拔经验丰富且有战功的武官,充任军府校尉。”韩忠彦提出的办法,曾布自然要唱反调,而且他也明白“比武取将”对新党是很不利的。因为和新党亲近的西军武士的力气不见得比开封、河北禁军兵将的力气大。   而且力气是可以通过加强训练得到的,最近开封府的御拳馆不就在为十月份的比试培训力士吗?   曾布说得似乎有理,赵佶又转头看向韩忠彦。   韩忠彦反驳道:“新府军不同于老禁军,会带老禁军的军将不一定能带好新府军。若是陛下觉得力士无谋,不如让武学生、武进士和比武选拔的力士一同充任府兵校尉。这样总能文武兼备,有勇有谋了。”   什么?让武学生和武进士去带兵!?   崇政殿内的新党重臣都是一惊,看着站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口,口问心,好一副有道老臣模样的韩忠彦,心里都在骂:你个罔顾国家的伪君子!   赵佶也觉得有点不妥,“武学生和武进士真的能带兵打仗吗?”   韩忠彦却振振有词道:“陛下,朝廷开设武学,选拔武进士不就是为了选取带兵打仗之士吗?若是武学生和武进士不能打仗,那还要来何用?”   这话好像也对!赵佶轻轻点头,韩忠彦则接着说:“现在的武进士和武学生被认为不适合带兵,一定是有原因的,也是有办法可以解决的。我们应该找到原因,再想出解决之道,而不是放任武学、武举流于形式。”   “不知韩卿有何改进的办法?”赵佶又问。   韩忠彦道:“臣有个建议,不如将改进武学的问题拿到不久之后要举行的论道中去做个题目,也许就能寻到一些办法了。”   “不可!”知枢密院事安焘马上提出了反对意见,“军国大事岂能容民间学派妄议?”   安焘知道,韩忠彦的想法是利用这个题目,把论道的重点从大道引向为政之道。   “怎么是民间学派?”韩忠彦说,“云台学宫是官学,只是略低于国子监。怎么就不能给国子监出个主意?而程颐一样是朝廷的官员,官员议政也不允许吗?况且有朝廷下诏,怎么能算妄议?安枢密你如果解决的办法,尽可以提出来,若是可行就不必再让别人去议论了。”   这话说得还真难以反驳……而且安焘也的确想不出什么办法,顿时哑口无言了。   宋徽宗也觉得韩忠彦的话有道理,于是便颔首道:“便依韩卿之言,由国子监和云台学宫讨论武学改进之法,也允许他人进言论策……朕要广开言论,集众人之智,为武学、武举谋个改进之法。”   “陛下英明!”   ……   就在各方面都开始为了即将到来的开封论道准备着什么的时候。作为论道的主角,武好古和苏东坡也在北上途中争论了一路,直到二月十五,两人才赶到了日益繁华起来的北地商城界河。   武好古和苏东坡争论的事情是关洛学派的天理之说在未来云台学宫学术体系中的位置。   虽然武好古不相信二程提出的天理人欲的那一套道德神学,但是他也认为这套东西是有用的——理学的作用可是经过后世千年实践检验的。   虽然因为理学大兴,儒学的求道问道精神几乎丧失殆尽,但是这也从另一方面反映了理学体系的完善。   因为理学可以比较完美的回答孔子的问题(儒家的大道本来就是个问题),那么儒学的后进就不需要去求解问道,更不需要去向佛教、道教求解,只需要沉浸在自己的体系中就行了。这大概也可以解释明清两个时代中国人日益严重的保守主义倾向。   从某种角度而言,明清两代的中国人,和宋朝、唐朝乃至更早前的中国人,在思维方式上是有很大不同的。   不过理学也有它的价值和作用,用西方人的标准来评判,理学其实是客观唯心主义的一个支脉。在客观唯心主义吧客观精神——如上帝、理念、绝对精神、法则、众生业力和天理——看作世界的主宰和本源,并且认为现实的物质世界只是这些客观精神的外化和表现,整个世界都是由抽离物质的宇宙法则或意念的创造物。   用二程的话说就是“有理则有气”、“有理而后有象,有象而后有数”。如果再要往上探究的话,理学的思想根源大概可以追溯到老庄一派道家理论。   不过以二程和朱熹为代表的北宋理学家们也不是单纯为了做学问而脑补出天理这个现实世界的主宰和本源的,他们是为了完善儒学的思想体系以对抗佛教、道教而创造出“天理”这个概念的。   也就是说,二程和其他关、洛学者创造“天理”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对抗宗教。而他们对抗宗教的办法,则是用天理的概念把儒学变得和宗教差不多,而且他们又在无意或是有意之间,走上了道德神学的路线。   所谓道德神学是基督教神学的一个分支,主张人生实践要以宗教信仰为基础,神的旨意乃是道德生活的第一原则。也就是“存天理,灭人欲”了。   而道德神学的路线,就是理学被后世批判的原因所在,以至于儒学本身都蒙上了保守和迂腐的色彩。   “老师,学生以为天理假说是可以和实证探索共存的。万物都各有其理,其理可证。万物又有共同之理,其理尚不可尽证。但是只要先证万物之理,那么最后一定能证天理之真伪。因此眼下天理虽不可证,但是却可以假定其有。因此以实证探索万物之理,乃是相辅相成的。”   “那是道!万物自然之道!早就有了,二程不过是变了名称而已。而且也没有给出即物穷理的办法,根本就毫无意义。”   “老师说的也对,不过二程先生的天人一理,将天理、道理合一的论述,还是有其道理的。”   “骗人的道理!既然万物皆有其理,那么人难道不是万物之一吗?人欲难道不是天理之一吗?凭什么说灭人欲才能存天理?”   “那是因为儒家先贤对鬼神之说敬而远之,二程没有办法编出一个神仙,就只能由道德入手,使道德和神教合一。以道德证天理,以天理为天神,以天神抗佛、道。”   “还是骗啊!装出道德君子,其实就是俩骗子,等老夫入了开封府,一定好好说说程叔正。”   苏东坡现在是了不起了,实证主义在手,批斗起程颐的道德神学那叫一个得心应手,批斗了一路,到了界河商市的武家大宅里面,刚刚安顿下来,就又滔滔不绝批了起来。   而武好古则不想把程颐的那一条谬论完全打倒——要打倒道德神学还不容易?人欲和天理根本不对立,二程完全在瞎掰。实际上探索万物之理就是一种人欲,探索的动力通常不是穷理,而是为了让探索者可以发家致富过上好日子,这就是欲啊!要是无欲无求了,还穷个屁理?   可是理学这个道德神学的路线,武好古自己也想拿来用!要不然怎么构建儒学的神学体系呢?   就在师徒两人论道论得起劲的时候,门外传来了罗汉婢的声音:“老爷,有伊川门人侯仲良求见。” 第五百七十九章 论道(六)   “好好好,老夫和伊川先生多年未见,也早就想和他见面论道了,既然伊川先生提出论道,那老夫岂有不去的道理?”   苏东坡满脸都是和蔼的笑容,用长辈关爱晚辈的目光看着来访的侯仲良,满口答应了程颐的请求——他那么和蔼当然是怕吓着侯仲良了。程颐虽然是大儒,但是他这个大儒是靠道德和学问撑起来的,苏东坡的名气则是嘴炮撑起来的。属于有理没理都能把人说急眼的家伙,要不然也不会被发去儋州了。   现在嘴炮无敌的苏东坡有了“实证主义”这个理论,那喷起来还不用唾沫星子淹死程颐啊!而程颐又不是宋神宗,可没办法把苏东坡送去儋州的。   知道苏东坡厉害的侯仲良心里面直打鼓,可是却不好拒绝苏东坡。而且也拒绝不了,苏东坡和程颐才是平辈啊,武好古是晚辈,程颐和武好古论道是有欺负晚辈嫌疑的……   “东坡先生,武客省……”侯仲良顿了顿,看着武好古,又瞧了瞧着厅堂里面伺候的罗汉婢。   武好古明白侯子的意思,笑着说:“师圣先生,这里没有外人的。”   这个金毛小妞不是外人?难道是武好古的女人?侯仲良心说:武好古这厮学问是有一点的,就是人欲太多,天理太少了,终究成不了圣人的……   “师圣,有话就说吧。”   苏东坡当然知道侯仲良有什么不能让天理知道的悄悄话要说,多半是和人欲有关的。   “东坡先生,客省。”侯仲良眉头一皱,有些痛心地说,“家师之所以发起论道,并不是认为实证之说有违儒家大道。而是想借论道的机会,扫除盘踞儒学正宗的王安石的伪学。”   扫除了伪学,理学就可以做大了?武好古心想:这是大大的人欲啊!这是不对的!   “老夫也正有此意!”苏东坡拈着胡须,笑呵呵说,“老夫和叔正有何好论的?我们两家都不是显学,本来就应该联手啊!”   什么?武好古一愣,东坡先生不是批了程颐一路吗?现在怎么要和程颐联手了?该不会在晃点侯仲良这个老实大儒吧?   苏东坡顿了顿,又抚掌笑道,“其实王安石的新学才是大大的伪学,所谓通经致用根本就是既不通,又无用,就只是生事害人!若是能利用这次的机会一举批倒,那才是真正的儒门盛事!”   真的要批新学?武好古眉头微皱,现在六个宰执里面有五个是新党,真要批他们的新学,那五个人还不得急眼?   这事儿不靠谱啊!   “对对对!”侯仲良重重点头,“就是生事害人,其实一点用也没有。”   这话说的也不对,武好古想,新政在王安石手中的确没什么用——新政的目的是强兵,所以光捞到钱是没有用的。而强兵的目的因为那场企图一举灭亡西夏的灵武之役的惨败而宣告失败!不过在章惇执政时期,还是通过横山之役取得了对夏作战的优势,所以也不能完全否定新政。   苏东坡笑着:“不知道程叔正想从何处入手批王?”   “自然以从‘新’字入手!”侯仲良道,“以复古批新学……只有这样才能把新学批成伪学,把王安石批成儒门败类!”   好嘛,这回要批王批新了!武好古心说:也不知道会批成什么样子?不对啊,自己怎么好像被两个老家伙当成枪使了?最后不会被他们连累了一并发送去海州吧?   武好古现在手里面没有几千个以德服人的博士,论起道来还是心虚啊!   “复古?”苏东坡拈着胡须,“不知程叔正想怎么复?”   “自然是去法存儒,去伪存真。特别是要批一批王安石的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   ……   “武客省,东坡先生真的来了界河商市?”   “是啊……吴州牧,您也想见一见家师?”   武好古满脸堆笑着问来访的吴延宠,自从苏东坡来了界河,武好古就不再是这里的“男一号”了。凡是来这里的人物,只要够点分量,都想去拜见一下东坡先生。   现在马植、张觉、马人杰、施国忠都来见过了,萧保先和马人望人在上京,也走不开,也派了门客带着礼物拜访。至于在界河商市开了买卖的大商人,更是以各种名目求见,直把个苏东坡当成了后世的大明星一般了。   而从高丽国风尘仆仆赶来的吴延宠听说苏东坡来了界河,见了武好古的面也不谈军火贸易了,直接问起了东坡先生。   “东坡先生方便吗?”   “方便,当然方便。”武好古心说你是大顾客啊!顾客就是上帝,哦,顾客就是存天理的那个天理!别说要见东坡先生了,就算宋徽宗你都是能见到的。   “家师这几日在云台学宫讲学,吴州牧随我一同去吧,路上再说说进京的事儿……对了,你家大王同意我方的条件了?”   “同意了,怎么会不同意?”吴延宠从身边一位随从手中取过一个匣子,让罗汉婢转交给了武好古。   武好古取过匣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份合同凭由——这是武好古让担任界河商市裁判所裁判长的前任开封府金牌讼师任真任大状起草的,绝对符合大宋和高丽国律法,滴水不漏。现在合同上面已经加盖了高丽国大王的印玺!   不过将来能不能执行,还是要看强盛的高丽大国能不能打败“完颜敢达”们了……如果高丽人打败了,就不再说强盛大国,自然只能任凭大辽和大宋联手压迫了。   若是高丽人打败了“敢达”……武好古心说:那他们就犯了历史虚无主义的错误,是不允许的!   “还有一份国书。”吴延宠笑道,“是本使带来交给大宋官家的。”   几百万的大买卖,自然要有国家信用背书的!   另外,吴延宠还带来了高丽国王的“言语”。   “客省。”吴延宠笑着,“现在我家大王已经答应了你们的条件,预付的款项也都给了。你们何时可以发货?我高丽大军还等着用呢!”   “等运河开冻,第一批纲船返回的时候,就会运送兵器到海州,然后装上吴家的海船。”武好古笑道,“顺利的话,四五月份就能把第一批兵器甲胄运到高丽了。”   吴延宠摸着胡须,笑道:“那便好了……等兵器到了,我高丽大军就可以北出千里长城了。那么你们的人何时来接管海州关和釜山关?”   “这个不急。”武好古一摆手,一副无所谓的模样,“等你们拿下了曷懒甸和太白山再说吧。”   “哈哈哈,那就这么说定了。”吴延宠笑着,心里愈发坚定了原本的判断——大宋方面根本不为钱,人家就是要找个借口送兵器给高丽国。   如果高丽国第一阶段的进攻顺利得手,生女真各部纷纷归顺。那么之后要考虑的就不是怎么还钱,而是两家怎么联手伐辽了。   对了,还有岁币!一年五十万银绢是怎么都不能少要的……等高丽打败了契丹,高丽国可就是海东上国了!   “吴州牧。”武好古忽然又开了口,打断了吴延宠的思绪,“在下听说生女真部落悍勇能战,素有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之说。贵国真有必胜把握?”   “那是契丹人的昏话!”吴延宠笑道,“契丹人就喜欢夸大对手以显示自家的勇武。生女真还不是被契丹人压迫了恁多年?倒是高丽人过去打败了契丹的十万大军。就凭生女真的几千人怎么可能是对手?”   那是几千人?那是几千个“敢达”好不好啊!武好古心想:还好你们穷,要不然后世多半就没有南韩北朝了……   “实话和你说了吧。”吴延宠也知道武好古是赵佶的头号心腹,所以就不瞒着他了,“如果单是那几千女真兵马,我家大王才不会派我来大宋采买兵器呢!”   “哦……”武好古怎么会不明白?当下就笑着说,“明白了,明白了,等入了京,我就把州牧的意思告诉官家。”   吴延宠笑着,“这个现在大宋一年不是给契丹人五十万岁币吗?若是将来我们两国合力败了契丹,这岁币……”   “自是转交给高丽国!”武好古笑道,“我朝只要燕云十六州便满足了。”   话虽这么说,武好古心里面却在盘算着有什么办法能让女真人越过千里长城南下高丽国吗?若是完颜阿骨打能入主开京,或许就不会对大宋的花花江山起什么坏心思了……   想了一会儿,武好古还是没有什么头绪,便笑着对吴延宠说:“州牧,今日先在某这里用餐,吃完了一块儿去云台学宫,下午家师要讲填词的技巧,有兴趣一块儿听听,晚上我再做东,在博士团大楼四层观景台吃饭,家师也会到场的。三天后,我就要和家师一同入朝了,州牧是不是随某一起走一遭?”   “如此甚好!”吴延宠笑着,“本官还带来了国书,正要去开封上呈给大宋官家。” 第五百八十章 论道(七)   “论道的题目,自然和天理有关了。”   程颐在国子监大堂上,仍然是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儿。被后世的儒生们顶礼膜拜的伊川先生,此时已经七十岁了,虽热气力衰竭,脸色也不好看,但是那份饱学鸿儒的气质,却是丝毫也不曾减弱。别说武好古这样的后进晚辈比不了,就连现在国子监祭酒周常和国子监司业刘逵,也不能与之相比。   相较下来,代表苏东坡和武好古前来国子监的太常少卿张耒和礼部郎中晁补之就显得放松了许多,两人靠着椅背,都是一脸淡定的微笑。   他们和苏东坡、苏辙都有书信往来,自然知道这一次论道其实是旧党的大反扑!   一旦得手,二苏先生都是要拜相的!而他们这些苏门学士,自然也要苦尽甘来了。   不过面子上两人都尽可能显得低调,毕竟现在还是新党势大啊!   张耒笑道:“不如就取《礼记》上的哀公曰:‘敢问君子何贵乎天道也?’和孔子对曰:‘贵其不己。如日月东西相从而不己也,是天道也。不闭其久,是天道也。无为而成,是天道也,已成而明,是天道也。’为题吧。”   晁补之则道:“也可以用《论语》上的子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万物生焉,天何言哉?’为题。”   苏东坡的两个弟子当然都研究过《实践证道试论》一书了,所以他们出的题目都是“天道”而非天理,其实就是顺着老子、孔子的天道思想发挥——武好古提出的实证主义,正好就是用来干这个的。   国子监祭酒周常的脸色有些阴沉,他当然是新党新学的成员,当然知道程颐和苏东坡都不是好相与的角色——这样的人,就该撵去儋州,不让入京!   现在居然要在国子监堂而皇之的论道……   国子监司业刘逵轻轻叹着:“伊川先生觉得怎么样?若是没有异议,就用这两题吧。”   他知道现在的风潮是自家的老岳父吕嘉问鼓动起来的——吕嘉问的宝贝儿子因为两党斗争成了牺牲品,所以巴不得新旧两党狗咬狗,都咬死了才好!   可是真的咬起来,谁知道会是个什么结果?万一新党新学真的倒了……   “这两题老夫都觉得不好,不如取《孟子·尽心》中的‘夫君子所过者化,所存者神,上下与天地同流,岂曰小补之哉?’和‘万物皆备于我矣。反身而诚,乐莫大焉。’为题吧。”程颐当然不会由着苏东坡的弟子出题,马上就拿出了孟子的“天人合一”说。   他的理学其实就是在“天人合一”理论上进一步发展而来的。   事实上,在孔子“求道”、“求闻道”之后,儒家等于提出了“什么是天道”的问题,而孟子作为孔子之后的儒家亚圣,自然就要试着解答孔子的问题了。   “天人合一”就是孟子的答案,而后世的理学则是孟子这一思想的终极发展。   而“天人合一”之论,又可以直指王安石的“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了。   另外,相比孔子的思想,孟子则更加重视“民”,同时也想要约束“君”,所以才有“君为轻,民为贵,社稷次之”的理论。而孟子的“天人合一”理论,也是用来约束人和君的。   所以王安石的三不畏完全是对孟子天人合一思想和民贵君轻思想的否定!   周常和刘逵是什么人?当然知道程颐这位大儒再打什么如意算盘!其实程颐他们是不怕的,今年都七十岁了,而且提出的理论奇奇怪怪,也不是儒家的正统。真正让他们担心的还是苏东坡和武好古这对师徒,特别是后者……   ……   “国子监论道的题目有了?”   在刘逵走进曾布的书房后,正埋头在一堆文稿中的曾相公抬起头,借着昏暗的灯光,看着大晚上赶过来的访客。   “有了四题。”刘逵苦笑着,“两题是孔子的天道,两题是孟子的天人合一……相公,这程颐还不死心啊!”   “不死心就对了!”曾布语调冷冷的,“建中靖国虽有二年,可是元佑党人又如何肯死心?”   “可是……”刘逵道,“万一论道伤及了王荆公的新学,咱们该怎么办啊?”   苏东坡一来,论道就已经失去了控制!会论出什么结果,周常和刘逵都不知道了。   “知道了。”曾布道,“公路,你且回吧,论道的事情我自有办法应付。”   “那下官就告退了。”刘逵是悄悄赶来的,不方便久留,行了一礼之后,就飘然而退了。   “子宣,事情不好办啊!”   刘逵这边刚走,蔡京的声音就从一扇屏风后面传来了。接着就看见一身便服的太府寺卿从屏风后面慢悠悠绕了出来。   蔡京和曾布素来不合,便是私下里也很少往来,今日也不怎么,蔡京居然趁着夜色,微服来访了。   “元长。”曾布瞧着他,“你最清楚官家的心思……官家到底是支持谁的?”   蔡京笑着:“子宣,官家的心思你还不清楚?自是支持刘皇后的。”   “元长……”曾布拧着眉毛,“都甚时候了?你还说这样的话,而且这话也不能乱说,万一给御史听见,你我都得倒霉。”   蔡京连连摇头,“论起体察上意,子宣你还是差了一点啊!”   “怎么说?”曾布当然察觉出一些不寻常了。官家和刘皇后有一腿的事情他也能猜到——这也没什么,人言不足畏嘛!郎才女貌,两情相悦,有什么不可以的?所以曾布也没当回事儿,可是让刘皇后当刘太后这个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蔡京道:“我等的根基不在新学,而在替官家做事……而官家眼下想做的事情,就是立刘皇后当太后!”   “甚?”曾布看着蔡京,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立刘皇后当太后!”蔡京又重复了一遍。   “可是,可是……刘皇后是皇嫂啊!”曾布不敢相信,“怎么可以当太后?而且太后比皇后大啊!”   太后比皇后大,而现任皇后比先皇皇后大。也就是说,现在后宫第一的是王皇后,然后才是刘皇后。如果刘皇后成为太后,那么王皇后就会变成后宫第二了。   “王,王皇后是有儿子的!”曾布看着蔡京。   王皇后的儿子就是未来的钦宗皇帝,现在叫赵亶,封了京兆郡王,今年两岁……听说没生过病,翰林医官都不认识他!估计是随了他爹,茁壮成长是没有问题的。   谁要是现在帮着宋徽宗把刘皇后变成了刘太后,将来赵亶上了台,那还不得狠狠报复?哪怕是死了,子孙说不定都跟着倒霉。   至于刘太后,再怎么也是太后了,总不能和官家生个儿子出来吧?   而且,万一官家在太子成年前就驾崩了,王皇后和刘太后她们谁来临朝听政?   蔡京苦苦一笑道:“相公,官家的意思我已经说了,该怎么办,您自己看着办吧。”   ……   “老师,您真的想当宰相?”   武好古在南下开封府的官船上(因为苏东坡跟着,武好古就不方便快马加鞭了),终于问出了憋了很久的问题了。   “怎么啦?”苏东坡眄视着武好古,“你觉得为师没有资格宣麻拜相?”   “有资格!”武好古顿了顿,“而且也能当上,只要……”   “说吧。”苏东坡道,“有话就说吧!”   “只要老师能支持刘皇后当太后!”武好古也掀开了底牌,他现在已经和新党对上了。   光靠韩忠彦和蔡京是不足以自保了,最好的办法当然是让苏党和蔡党并驾齐驱。   而要让苏东坡宣麻拜相,光靠论道是不够的,还得要苏东坡阿谀献媚。眼下正好就有个阿谀献媚的机会,便是支持刘皇后上位当太后了。   苏东坡只要在这件事上让宋徽宗满意,拜相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大郎,你再说一遍。”苏东坡扭过头注视着武好古。   “只要老师能支持刘皇后当太后!”   “刘皇宫……先帝的刘皇后?”   武好古苦笑着点了点头。   “这这这……”苏东坡惊讶地说不出话了,“大郎,你和为师说笑吧?刘皇后是陛下的嫂嫂啊!”   “长嫂如母嘛!”   “是如母?还是收继婚?”   收继婚!这话也敢说……   “老师。”武好古低声道,“此事的确不妥,所以拖到现在还没有办成。不过官家的决心以下,如果老师肯支持,拜相是没有问题的。”   “可,可是皇后有儿子啊!”苏东坡摇摇头,一脸的惶恐。   要是王皇后没有生出儿子,这事儿也就是难看一点,为了当宰相为国家做事,也就干了。可是现在王皇后有儿子,而刘皇后又不能合法生育了……要是官家有个什么万一,那是刘太后临朝还是王太后临朝?两个女人可别在皇宫里面打起来!   对于老师的惶恐,武好古也只能以无奈的苦笑应之了。如今的这位官家不就是“轻佻”吗?荒唐的事情现在才开始呢,如果苏东坡真的做了相公,将来不知道有多少荒唐要去应付。 第五百八十一章 论道(八)   武好古和苏东坡、侯仲良、吴延宠等人联袂入京的时候已经是初夏时节了。开封府初夏的天气就像张小孩脸,说变就变,官船抵达开封府西北接官码头的时候还是好端端的,可没过多久,就已是阴云四合。一声霹雳接着一声霹雳,待到武好古和苏东坡还有一同入京的吴延宠避到码头边的亭阁中的时候,一场暴雨就倾盆而下了。   亭阁之中还挤着不少来码头迎接苏东坡和高丽国使臣的官员,大多是旧党一派的,有韩忠彦的弟弟驸马都尉,瀛海军节度官查留后韩嘉彦,有登州刺史、驸马都尉、枢密院都承旨王诜,还有武好古的大舅哥潘孝庵,好兄弟高俅,还有勾当往来国信所的童贯,以及苏东坡的两个弟子张耒和晁补之。   人并不是很多,也不都是为了武好古和苏东坡而来,其中韩嘉彦和童贯是来迎接高丽国使臣吴延宠的。剩下的几位,才是为武好古和苏东坡而来。   就在几个上了年纪的人物互相寒暄闲聊的时候,潘孝庵和高俅则趁机把武好古从亭阁中拉出来,钻进了边上一座临时搭起了的茅草棚子里面。   “大郎,先给你道喜了,喜得贵子!”潘孝庵先向武好古道了一喜,“半个月前收到十八的书信,你的那个奥娘子生了,母子平安。”   “十八姐怎么样?”武好古没有多问奥丽加的情况,“筋肉美人”的身子骨跟头母牛差不多,生个孩子还不容易?真正有点不放心的还是潘巧莲。   “也挺好的。”潘孝庵道,“信上叫你别担心。”   “都是叫伊川先生闹得,否则这会儿就能在海州陪着十八姐了……”武好古摇摇头,颇是无奈,“开封府这边怎么样?是不是闹得沸沸扬扬了?”   “怎么说呢?”潘孝庵皱眉一想,“论道的事情一出来,新党新学就抱团了。”   高俅叹了口气,插话道:“他们毕竟势大,过去散成一堆还好对付,现在拧成一股绳了……韩相公日子不好过,天天都要舌战群奸。”   “这次如果能让二苏先生回朝就好了,否则那帮人就更嚣张了。”   新党新学因为这一次的论道而抱团也是可以理解的,虽然他们是裁判,可是谁都知道,程颐和苏东坡都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两位先生都是君子,只怕不合官家的心思。”武好古望着亭外如瀑的暴雨和蔽日的乌云,“而且新学的根基深厚,也不是一次论道就可以扳倒的。另外,就怕伊川先生和家师说顺了嘴,扯到儒皮法骨的问题上去。一个谤君的罪名压下来,他们二位可承受不住。”   这个问题,武好古在路上已经和苏东坡反复研究过了。用“实证主义”批新学没有问题,但必须就事论事,新党干得烂事儿不少,一件件拿出来批斗也没什么。但千万不要去扯理论,去挖新政新法的根子,去扯什么民贵君轻……没有那位官家会喜欢这个调调的。   而且新党新政的根子,其实就是大宋朝的官家们的意思,所以一不小心就会踩地雷的。   如果不是苏东坡非得要掺和,武好古多半会带着自己的金牌状师团上场论道——每一句话,可都是呈堂证供啊!   武好古偏头看着潘孝庵和高俅,颇有些无奈地一笑:“且不论这些了,多日不见,今天总要把酒尽欢,不如叫白飞飞和阎惜惜都来吧。”   “今日只怕无这等福分了。”高俅笑道,“官家知道你今日到达,叫我们两个接你去琼林宫一聚。”   “已经叫琼林宫了?”武好古展颜笑道,“进度不慢吧?钱可够花吗?从界河商市运来的木料还好用吧?”   和论道相比,琼林宫才是正事儿!只要武好古能为宋徽宗找钱修园子,哪怕苏东坡被贬了官,新党新学那帮人也动不了武好古!   “钱够进度自然不慢了。”潘孝庵道,“都亭驿那块地皮搞到二百万,同文馆的地卖了九十万,云雾茶的生意又赚了二三十万,都贴补进去,有三百万出头可用,暂时还够支应。不过官家的心大,修完琼林宫后还想把延福宫翻新则个,怕是很快就要花到上千万了……”   “花就花吧。”武好古笑着,“官家若是不会花钱,还要我等作甚?别说是上千万,就是上万万,开封府的地皮上也能出来。”   “地皮卖完了怎么办?”潘孝庵问。   武好古道:“那就得未雨绸缪了……现在界河商市和海州天涯镇搞得都不错,将来多半会变成来钱的新路子。其实官家喜欢花钱也不是过失,只要咱们这些当臣子的生财有道,官家又能信人,且肯放权就行了。”   他说的是真心话,宋徽宗在他看来并不太坏,虽然爱乱花钱,但并不是小心眼,性子又疏阔,还是挺好糊弄的。历史上之所以没有好下场,主要还是没有自己这样的忠良辅佐。   一场暴雨下了不到一个时辰就结束了,武好古趁着天色放晴,就将苏东坡送去了自家的梨花别院暂住。安顿好了之后,他方才带着周云清,辞别了苏东坡,骑马去了还没有完全建好的琼林宫。   琼林宫是在琼林苑和金明池的基础上修建的园林式离宫。原来的琼林苑和金明池现在已经被一道红墙给圈了起来,红墙是用黄四郎无意间发明的红砖修葺的,粘合红砖的材料则是“界河泥灰”,就是武好古发明的那种连土法水泥都算不上的东西,不过还是比没有烧过的三合土要好。   主持界河商市修建的黄植生也没什么专利保护意识,在给李诫的书信中提了红砖和界河泥灰的制作方法,于是实际负责琼林宫修建的李诫就在开封府附近的中牟县建了窑场,专门烧造红砖和界河泥灰。   有了成本低,产量高的红砖和粘合性能不错的界河泥灰,再加上从界河商市运来的辽国木料,琼林宫的工程进度自然就不慢了。   当武好古到达的时候,他发现这里已经初具规模。围墙之内,几座恢弘的殿宇已经拔地而起,虽然还是没有上漆的白坯,但是已经显出了森然的气度。   在原本属于琼林苑的区域,翻新的工作基本完成,殿阁楼宇,都焕然一新,不少地方还描上了色彩艳丽的彩绘。还有几座新建的砖木结构的楼宇,散落在雅致的绿树花丛之侧。   武好古到达的时候,一身短衫的高俅已经候在原本属于琼林苑的一扇偏门外面。看见武好古和周云清就大声招呼过去,“大郎,周大哥,都和我来吧……周大哥,把剑给我吧。”   周云清现在也上去了,他那妹子居然也是能和赵佶玩到一块儿的。赵佶可是文武全才!不仅需要有人陪他画画写字吟诗作对,也需要有人和他一起玩马球、蹴鞠、射箭……当然还有扑交!   另外,赵佶偷偷溜出宫去的时候,周飞燕也能带着宝剑护卫左右……她的武艺可比高俅那个三脚猫好多了!   不过赵佶并没有封她做妃子,而是让她做了司仗。司仗是个正七品的女官,属于六尚二十四司之一,上级是六尚之一的尚服,所管辖的是后宫仗卫兵器——就是管几个装装样子的女保镖,还真是挺合适周飞燕的。   入了宫门之后,武好古就跟着高俅在山石小径中穿行,到处都是无声疾行的宫女,偶尔也能看到几个小黄门。武好古也没心思四下张望,他早就已经习惯这种天家气度了。   如果不出意外,今天晚上他和高俅还有周云清都会在琼林宫中过夜的!武好古要是有兴趣,要个把宫人来陪寝都是一句话——当今的官家,就是这样轻佻的性子。武好古如果不跟着一起轻佻,那可就玩不到一块儿了。   不知行了多久,在一处飞檐斗拱和山石树木相互掩映成趣当中,武好古忽然听见有人在唱诸宫调。   “太皡司春,春工着意,和气生旸谷。十里芳菲,尽东风丝丝柳槎金缕;渐次第桃红杏浅,水绿山青,春涨生烟渚。九十日光阴能几?早鸣鸠呼媍,乳燕携雏;乱红满地任风吹,飞絮蒙空有谁主?春色三分,半入池塘,半随尘土……”   武好古听出来这是《西厢记诸宫调》里面的一段,他听白飞飞和阎婆儿唱过。不过这回听到的却是一个男声。不过唱得真心不错,多半是开封府勾栏巷中的哪位名角吧?   正琢磨是哪位艺术家进宫表演的时候,他已经到了一处临水而建的竹木阁子前面。   引着他的高俅疾行几步,就站在垂下来的竹帘子前面低声禀报:“陛下,武大郎已经到了。”   里面顿时响起了赵佶的笑声:“大郎,进来吧!”   走进阁子,武好古首先看到的不是官家赵佶,而是一对穿着戏服的男女,女的正是武好古的老相好白飞飞,而那男子居然是蔡京的长子蔡攸! 第五百八十二章 论道(九)   蔡攸唱戏的阁子是新建的,敞亮之极,除了面向黄昏余辉的一面放下了竹帘,其余三面的竹帘都收了起来。三面入眼的都是初夏最繁盛的水景。碧波绿叶,荷花盛开,还有几只小舟荡漾其间。舟上各有几个少女,都是江南越女的装扮,窄袖轻罗,暗露金钏,照影摘花,荡舟采莲。   大宋官家赵佶一身文士打扮,端坐在一张玫瑰椅子上,手中持着折扇。他身边陪伴着个道姑打扮的美人儿,正是赵佶的皇嫂刘皇后,也慵懒地斜靠在一张玫瑰椅中。   还有一个相当挺拔的女子,一身精干的短打衣衫,左手中还捏着一柄长剑,剑柄和剑鞘都朴实无华,还有不少磨损的痕迹,显然是经常使用的。这女人大概就是赵佶的新宠周飞燕了。   潘孝庵也在这亭子里面,做员外打扮,一张日益肥胖的脸孔上挤满了笑容,坐在另一张玫瑰椅上。在潘孝庵身边,另摆着几张空着的玫瑰椅子,看来是给武好古、高俅、蔡攸等人预备的。   武好古连忙上前,唱喏赔笑道:“小乙哥,清菁散人,二位今日真是好兴致啊!”   赵佶和武好古等人一起玩的时候,经常以“赵小乙”自居,今天武好古见他一身儒服,就知道该称呼“小乙哥”了。至于“清菁散人”,则是刘皇后常用的一个道号,道教是北宋的国教,先皇后妃闲来无事就喜欢装个女道士玩儿。赵佶自己也喜欢修道,所以刘皇后就常扮成女道士和他一起玩儿。   赵佶这时发现了跟在武好古身后,嘴巴张得好大的壮汉周云清,觉得有趣,便问:“大郎,和你一起的壮士是谁?”   “这位是开封府有名的力士周云清周壮士。”   力士通常指扑交手,周云清虽然会扑交,不过他从来没登台和人比试过,他也不是专业的力士,而是禁军的军官。不过今天的情况特殊,皇帝扮书生,太后(候补的)扮道姑,蔡攸扮个戏子,潘孝庵是个员外,高俅看来是个蹴鞠社的台柱子,周飞燕像个女侠。武好古和周云清也穿着便服,自然不是官人身份了。所以武好古就随口给周云清编了个力士的身份。   “周云清?飞燕,他是你哥哥?”   “正是奴家的哥哥。”周女侠笑着回答道,“他一直跟着武画师在界河做事。”   “好好好,都坐都坐!”赵佶笑着一直空着的几张椅子,对武好古说,“大郎,可等你好久了,怎地今日才到?”   “这次是陪东坡先生一起来的,所以就走得慢了。”武好古一边说话,一边就在一张玫瑰椅上大模大样坐了下来。蔡攸和白飞飞也不再唱戏了,蔡攸笑吟吟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下,也不参与赵佶和武好古说话,而是自顾自看着外面采莲的越女。   白飞飞则出了亭子,过了一会儿就给武好古和周云清端来了热腾腾的云雾茶和几样颇为精致的小点心。   赵佶笑着问:“苏东坡怎么样?身体还健朗吗?能为朝廷做事吗?”   武好古知道赵佶话中有话,苏东坡能不能为朝廷做事的关键是能不能为官家做事……   “再看看吧。”武好古答道,“总要先把论道的事情解决了。”   “哦。”赵佶点点头,武好古的回答完全在预料之中。苏东坡又不是蔡京……他要有蔡京一半乖巧,宰相早就当上了!   “论道的题目已经出好了。”赵佶笑着把四道题目都告诉了武好古,然后看着武好古,笑嘻嘻问:“大郎,你能论得了吗?”   武好古却轻轻一叹:“那两道孟子的题目是伊川先生出的吧?他是在生事儿啊!”   “生事儿?”赵佶笑问,“不少人都说伊川先生的学问是伪的,你怎么看?”   “作伪也是学问啊!”武好古道,“而且颇有可用之处。”   “是吗?”赵佶笑着,“可是新学的人都说他的学问无用啊?”   “他这个不是实学。”武好古解释道,“不是用来治国的,而是用来治心的。只是关洛之学的人总喜欢把治国治心混为一谈,所以这天理人欲就有点讨厌了。”   赵佶皱了皱眉头,“蔡攸,你说说看。”   蔡京的儿子还在看越女采莲,这几个越女是潘孝庵献入宫中的,就是没有经过调教的江南水乡的少女,青涩到了极点,比起那种风情满满的女人,自是别有风味了。   “啊,小乙哥……那个,那个……”蔡攸也不知道是装糊涂还是真的迷上了谁?被赵佶一唤,完全不知所谓。   赵佶笑着,“那些越女随你挑一个就是了,大郎、高俅、周云清,你们也一人一个。”   “多谢了。”   “谢了。”   武好古和高俅见多了这种事情,也不奇怪了,周云清则是完全傻掉了。   这是什么状况?宫里面的女人啊,一人一个……   赵佶也不理睬周云清,而是继续问蔡攸,“你怎么看关洛之学的治国和治心之术?”   “这个啊。”蔡攸笑道,“关洛之学怎么治心我真看不懂,不过他们治国的路子我是懂的,就是封建庄园。井田加府兵就得有封建一方的世家大族,就比如蓝田吕氏和相州韩氏这样的。”   一旁的刘皇后插了句嘴:“若是全天下到处都是那种能召集起府兵的大族,还要朝廷作甚?”   这话说的……   武好古只是苦笑,赵佶见到他的表情便问:“大郎,你觉得怎样?”   “关洛之学的办法会让大族膨胀,也许会重现东汉的局面,并不是好办法。而新学的办法则是推行不能如初意,还为扰民。其实王荆公早就看到这一点,所以才在推行新法的同时改革科举,以经术造士,想要选出能做事,能行新法如本意的官员。只是这经术亦非实学,造士又是拔苗助长,所以新法推行至今,西贼由在,契丹亦存,朝廷依旧没有多少可用之兵。”   赵佶感兴趣地问:“你和东坡先生有办法?”   武好古一笑:“且试试看吧,小乙哥不如去听听论道吧。”   “好!”赵佶抚掌笑道,“今日且尽性,回去后准备几日,五月初十就在国子监论道!到时候我也去一听究竟!”   “那我和恩师东坡先生就在国子监恭候大驾了。”   赵佶拍拍手,笑眯眯地问:“好了,现在莫论俗务了……大郎,你是和飞飞一起还是去挑一个越女?”   ……   武好古再回梨花别院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是和白飞飞一起回来的。现在潘巧莲、西门青、杜文玉、奥丽加都不在武好古身边,只有一个罗汉婢跟随着,因此他就把白飞飞带回梨花别院了……   他到家的时候,苏东坡正在和两个弟子商量五月初十论道的事情。   这次论道某种程度上说是新旧两党的又一场碰撞,争夺的是道统!这可不是小事儿。道统这事儿,往小了说就是教育主导权,就相当于后世某岛的“课纲问题”。   如果道统归了苏门实学(实证主义之学简称实学),那苏东坡就算现在当不了宰相,那么将来等到苏门弟子遍天下的时候,他的三个儿子和一群徒子徒孙也能有宣麻拜相的时候。   所以这个道统是必须要争夺的!   “老师。”武好古也加入了议论,“我看咱们批新学的重点应该是经术造士……昨天我试探了则个,应该是可以说说的。”   “批经术造士?”苏东坡的弟子张耒皱眉问,“崇道,不用经术造士,难道还要用诗赋取士吗?”   “诗赋取士怕还不如经术吧?”晁补之也道,“我看经术取士是对的,只是错在不应该用王安石的经术!”   武好古听了这话,暗自叹息:看来科举取士已经大入人心了,不是诗赋就是经术,就不想学实学吗?个个都像文天祥诗里面那样“辛苦遭逢起一经”的,最后也不白辛苦啊!说真的,这种教育还不如西周的六艺呢,人家是辛苦遭逢起一弓,还不射死那帮狗鞑子?   苏东坡看着几个徒弟,然后笑了笑道:“批经术造士正和为师之意,新法是经过先帝允可的,批得太凶怕又犯了忌讳,老夫可不想再去天涯海角了。所以这经不批了,就批那帮歪嘴的和尚吧!”   神宗皇帝当然好皇帝了!人家是赵佶的亲爹啊,当着赵佶的面批人家的亲爹怎么能行?所以神宗皇帝的经都是好经,错就错在下面那么多无能昏庸的官吏!   譬如让神宗皇帝气得吐血的灵夏之役为什么打败了?   那肯定不是神宗皇帝的英明决策不对,神宗那么神奇,怎么会不对?那当然是指挥作战的军官不对了。一个女人都打不过,怎么对得起读过的兵书还有官家授予的阵图?他们这些人要是都有“平庸之君”李世民麾下的那帮名将打仗的本事,十个梁太后也捉到开封府了,大辽国大概也灭掉多时了…… 第五百八十三章 论道(十)大食儒生   接下来的几天,武好古把各种杂事俗务都推了,就呆在自家的梨花别院里面和苏东坡、张耒、晁补之、苏迨、苏过、吕好问他们几个苏门大儒商量论道的事儿。   现在没有比这个更大的事儿了!   依着武好古的意思,他是想再过几年或者十年,等到大石头们都成长起来以后,再去批斗新法新政夺道统的。   但是现在既然到了这个份上,也就不能让了。儒家正宗必须是苏武(苏轼、武好古)一脉的!   有了道统,武好古办的那些“大学”才能真正做大啊!现在这样,显学是新学,实学就招不到理想的生员,将来想要做大也很难。最要紧的是,大学毕业以后那些人怎么办?不能都去博士团啊,得有出路啊!   有出路,才会有人来啊!   而武好古现在觉得自己很可能找到大宋的出路了,只要能培养出足够多的实证主义博士生,兴许就能好好和完颜家的那帮“敢达”讲民族团结大如天的道理了。   ……   在开封府外城南厢的南熏门内,国子监下的三学,今儿跟个庙会似的。一大早就“校门”洞开,守卫的兵卒都得到了命令,不再拦着闲杂人等了,凡是看见穿着官服、儒服的,都可以放行。因为从今天开始,直到五月十五,国子监这里要连续几天举行论道!   按照国子监祭酒周常和国子监司业刘逵的说法,这可是儒门几十年来所未有的盛事,是本朝文治鼎盛的体现!   这场儒门论道,不仅吸引了来自大宋各地的鸿儒和饱学之士,而且还有不少大辽、西夏、高丽、大理、日本、安南和大食国的儒生慕名而来!   什么?还有大食国的儒生?   还别说,真有一个穿着儒衫,带着东坡巾的白番带着几个随从也到了国子监门口,正好奇张望的时候,马上就有一个八九品的绿袍小官很热情的迎上去了。   “几位一定是远道而来的吧?”   “是啊,我们是从大食国来的……”   当先一个“大食儒生”用一口福建官话回答道。   “大食国的儒生也来啦?”那个国子监的小文官也不知道大食国有多远,那边有没有儒生。反正上面说了,今天会有很多番邦儒生来听论道的,一律要奉为上宾!   “不知先生尊姓大名?”   “晚生姓白,白斯文。”   来的居然是白斯文!他是来给武好古送马的!也不是从大食国来的,而是去了趟天竺,弄了一些耳朵尖尖,向内翻卷的马瓦里马冒充大食马想蒙给武好古的……因为都是肩高五尺以上的“特等好马”,所以白斯文没敢把它们牵进城,害怕被人“和买”入宫去当御马,那可就血亏了。所以就把马留在城外的一个庄子上,自己带着几个白番随从先入城。   谁知道才一入南熏门,就看见国子监门口人山人海的。白斯文觉得奇怪,这还没到春闱大比呢,那么多人哪儿来的?于是就挤上前去探个究竟。   结果就被守门的官员当成了大食国派来的儒生了——那还了得,大食国都知道咱大宋的儒家论道了,赶紧往里面请吧。   “快请,先生请了。”这官员那里敢怠慢,满脸堆笑在就想把白斯文请进去。   白斯文也是纳闷,他一商人,什么时候让一个官员这样礼遇过?不进去仿佛是给脸不要啊!进去的话……不会收钱吧?   “不收钱,不收钱……这里是国子监,是不收钱的!你们快请进吧,伊川先生和东坡先生的论道很快就要开始了。”   伊川先生和东坡先生论道?   白斯文吸了口气,心想:这个机会太难得了,一定得去听听!   于是也不管自己这个大食国儒生是假的,就带着几个随从,大模大样跟着进了国子监。   国子监里面很热闹,到处都是穿着儒衫的男子,有上年纪的,也有未及弱冠的。大部分人是没有官身的,所以就在国子监里那个祭孔的广场上乱纷纷站着,广场周围的墙壁上已经贴出了大字公报,上面就是今日论道的题目。根据计划,这次论道一共四道题目,两道是苏门的,两道是程门的。   因为论道是程颐发起的,所以就先论程颐的题目,论完了再论苏门的题目,再论完了就是自由发挥,再论上几日,大约在五月十五日结束——坐而论道不是考试,所以没有很严格的规定,自由发挥的余地较大。   有坐而论道,自然就有坐而听道了。不是人人都有坐,不过白斯文这个大食儒生还是可以坐的。他拿到一块腰牌,还被领进了一座大殿,安排在了一个慈眉善目,皮肤有点黑的老和尚身边。   老和尚看到白斯文的番人长相,笑着向他行了佛礼:“贫僧大理崇恩寺枯荣和尚,这厢有礼了。”   大理的崇恩寺的和尚啊!   白斯文也是见多识广的人,当然知道大理崇恩寺是皇家寺院了!而且他还知道大理国的皇上喜欢避位出家,就是在这座崇恩寺修行的。   “在下大食国巴格达哲理大学,白斯文。”   白斯文当然不敢说自己是阿拉丁商会的商人,要不然会被赶出去的,所以就报了巴格达哲理大学(就是智慧宫,天方教理性派的大本营)的名号。这个可不比大理国崇恩寺差啊!   “哲理大学?”大理国的老和尚没听说过,不过还是恭敬行礼,念了声:“阿弥陀佛。”   白斯文也跟着行礼,念了声:“真主至大。”   这时又有人在白斯文耳边聊开了,都是用生硬的北地汉话在聊,白斯文可以听懂。   “听说了吗?这次的论道其实是因为东坡先生新收的一个门徒,名叫武好古的而起。”   “武好古我知道啊,画中第一人,界河商市元首,是他吗?”   “对,对,就是他……兄台是辽人,应该去过界河商市吧?”   “去过啊,界河商市怎么没去过?我还在万大瓦子吃过开封菜,会过阎娘子呢!”   “那你可知道云台学宫?”   “知道,吾儿铁牛现在就在云台学宫里面读博士……”   “博士啊,那可真是了不起了!那么实证论你也一定知道了?”   “听过一耳朵……具体啥意思就不知道了。”   “这就是武好古提出来的,伊川先生就是要和苏门学士论一论……”   什么?武好古那厮提出个什么论,还要和程颐来论?白斯文难以置信:他有这本事?莫不是给了钱收买了程颐吧?   “有请伊川先生,东坡先生,界河先生(武好古)……”   忽然间,有个中气十足的声音打断了大殿之内的议论,程颐、苏东坡、武好古这些大儒们要登场论道了!   且听听吧!白斯文打起精神,一定得听听这厮到底有甚学位。   ……   当武好古登场的时候,全场轰动了!   不是因为他长得特别有魅力,也不是因为他很可能是大宋首富(不算宋徽宗),而是因为他是带着宝剑上场的!   一把崭新的“瓦雷利亚”式样的长剑就连剑鞘一块儿挂在腰带上。而且不止他一个人是这样,苏东坡、苏迨、苏过、吕好问,人人都带着长剑!   为了说服这四位带剑,武好古这几天可是不知费了多少口水,最后还送出了四本名家真笔字帖,四人才勉为其难带着宝剑出场了。   辽国、高丽国、日本国的儒生带把宝剑或者刀子出门那不奇怪,宋朝之前的儒生仗剑走天下也是正常的。孔门七十二贤外加孔子本人,谁不是挎着宝剑带着弓矢去传播大道的?   可是宋儒讲究的是别人怀宝剑,我有笔如刀的。陈状元(陈尧咨)射个箭都要被欧阳修写文章笑话的……现在苏东坡的四个弟子居然一人带一把宝剑来论道了!   你这个是想说不过伊川先生的话就用剑刺杀吗?   太有辱斯文了!   “东坡先生,你们怎么还带着宝剑?”   主持论道的国子监祭酒周常有点看不下去,皱着眉头问。   “老夫和几位学生为何不能服剑?”苏东坡笑着反问。   周常道:“东坡先生难道没有听过‘别人怀宝剑,我有笔如刀’之句吗?”   “汪德温的小儿之言,岂足道哉?”苏东坡说,“老夫是儒生,自然要依着《礼记》行事,《礼记·少仪》记载:观君子之衣服,服剑,乘马。先贤教诲,老夫不敢有违,因而老夫门下如今人人服剑。”   汪德温就是汪洙,小时候是神童,做了许多脍炙人口的诗篇,其中就有一篇《神童诗》广为流传,其中就有“别人怀宝剑,我有笔如刀”,还有那个“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也是从他的《神童诗》里面出来的。   不过这位汪神童长大以后不大神了,科举考试总是落榜,直到一大把年纪才在元符三年(和武好文一届)才中了个进士,还是特奏名的,现在去明州当了个教授。所以苏东坡完全有理由奚落他一番。   而《礼记·少仪》则记录了春秋战国时期“君子”(包括儒生)的标准穿着,就是要带把宝剑的。 第五百八十四章 论道(十一)夺道统   “依东坡先生所言,男儿欲遂平生志,不仅要五经勤向窗前读,还得服剑乘马善射箭了?”   国子监司业刘逵笑吟吟地发问。   这话听着像玩笑,其实却含着一丝杀机。“男儿欲遂平生志,五经勤向窗前读”是宋真宗《励学篇》里的语句。宋真宗可不是随便苏东坡挖苦的汪神童。他要是乱开炮,回头就得有御史找茬了。   “先帝的《励学篇》是鼓励无良田、无高楼、无良媒、无人随的寒门士子读书上进的。”苏东坡笑着说,“所谓穷文富武,习武的花销可比读五经高多了,不是贫家士子可以承担的。因此贫家子欲遂平生志,就只能读五经。勤读五经,乃是寒门上进之徒。对刘公路你是不合适的,你的岳丈现在可是海州巨富了,所以刘公路你的儿子还是应该允文允武的。”   苏东坡的嘴巴真是不饶人,这会儿又把刘逵挖苦了一番。不过他的这番话也不是不能挑毛病,一个歪曲先帝最高指示的罪名大概是可以按上去的。   当然了,只要东坡先生支持刘皇后当刘太后,那就什么麻烦都没了……   觉得自己已经抓住了些什么的刘逵没有再和苏东坡斗嘴,而是笑道:“东坡先生,伊川先生,二位请坐吧。”   坐而论道,当然是要先坐下再论的。不是坐椅子,而是依照古法席地跪坐。苏东坡和程颐坐好后,各子身后的弟子也都席地跪坐。   首先开口的是程颐的高足侯仲良,他说:“请问苏门诸君,天、地、人,是否只一道也?”   天、地、人之间是有一个道,还是有三个道,在中国传统的哲学思想中一直是存在争议的。   这个争议后世的人们不大明白,不过武好古的记忆中存在两世的知识,所以很能理解。“只一道”的意思大概就是存在一个“神”或者是“理”。虽然儒家一般不言鬼神,但是“天理”近乎于神,其实是在向宗教演变了。   而“非一道”则是“天人相分”(这是荀子的理论),天归天,人归人。天能生物,不能辨物,地能载人,不能治人。这套理论发展一下,也许就是无神仙论了。   侯仲良一开始就提出这个问题,就是想让苏门在“一道”和“非一道”之间做出选择,然后就能把论道拖向“孟子”和“荀子”两个路线的扯皮了。不过武好古的回答,却是出乎意料的。   “天、地、人或只一道,或非一道。”武好古说,“既然以实证求道,自不能预设答案。只可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只一道’和‘非一道’,对我辈而言,不是答案,乃是假设。圣人问道、求道,却很少言及天道,其精髓就在于问和求。孟子言天人合一,荀子说天人相分,其实都是大胆假设。天人或许合一,或许分离。究竟如何,还须后人小心求证,方得其解。而伊川先生的天理之说,同样是假设,是在孟子天人合一基础上的假设。所以天理之说可以信,可以不信,但不可以视之为终极之道。不可因为有了天理之说就不去求道,不去问道了。伊川先生,你说呢?”   在苏东坡这些日子的教导下,武好古的嘴炮现在也越来越厉害了,一上来就把实证之说摆到了各种假设验证者的地位。   这就让程颐很难反驳了,儒学现在还不是宗教,所以天理并不处于不可验证批判的地位。武好古的“假设之说”是站得住脚的。   “那人之所以异于禽兽,是因为有仁、有义、有礼、有智、有信吗?”程颐开口提问了。   程颐的问题可不简单!   天理难证,那就从人欲来反证天理!如果人和禽兽有异是因为有“仁义礼智信”,那么“仁义礼智信”从哪里来?最合理的假设无疑是来自“天道自然”,也就是天理了。这样天理不就在某种程度上得到证明了?   如果天理让人拥有“仁义礼智信”,以别于禽兽,那么“仁义礼智信”就是天理的一部分,人就应该遵守实行……这其实是道德神学的逻辑。   “叔正。”苏东坡笑着接过了问题,“我在儋州时常常见到山野之民,他们不知有仁义,更不尊礼法。那他们是人乎?是禽兽乎?”   “山野之民并非没有‘仁义礼智信’,而是没有人帮助他们发现自己的‘仁义礼智信’。”程颐道,“如果能得到教化,他们就能知道‘仁义礼智信’。而禽兽草木,是没有办法教化的,因为它们根本就没有‘仁义礼智信’。”   额,这好像是一个生物学的问题……   武好古吐了口气,笑着问:“伊川先生,世上并不只有‘仁义礼智信’,还有‘众生平等,慈悲为怀’,还有‘归心真主,真主至大’,还有‘人有原罪,神爱世人’。可见人有别于禽兽是因为可以教化,但是所信所知,乃是和教化有关的。而各种教化谁真谁伪,自然也要实践验证的。”   “如何验证?”程颐眉头大皱,武好古话中有话啊!   “自然是用教化来验证了!”武好古淡淡地说,“存天道,而绝外道!”   这话说的……   程颐的脸色微变,武好古好像在夺自家的道统啊!   理学讲究的是“存天理,灭人欲”,将灭人欲的道德圣人,当成了证道求道的路径。   而武好古则拿走了程颐的“天理假说”,然后将“绝外道”当成了证明天理或者天道的途径。   也就是说,就是要把相信各种外道的蛮夷统统教化了,才能证明天理(天道)和“仁义礼智信”等儒家道德是存在一定关联的。   “那你相信天人合一之说吗?”程颐追问道。   “信而求证!”武好古说,“先贤提出假设,我辈当信,然后求证。若不信,又何须求证?若不求证,就是盲信,就是蠢人。”   武好古这是在构建自己的“神学体系”,神学的基础当然是神和信仰了。天理、天道创造一切和上帝创造一切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基督教《新约·约翰福音》开篇的第一句话就是“太初有道,道与神同在,道就是神”。而基督教的“道”,其实也有源头、本源的意思。   所以构建出一个创造万物“天理体系”的理学,也就接近于宗教,可以回答关于世界观的问题了。   不过武好古要让实证主义和神学体系共存,所以就提出了“信”和“证”同在的理念。   “信”和“证”当然不是矛盾的,要不然基督教和天方教体系下怎么会产生和科学和理性派?早期的许多西方科学家不仅信仰基督教,甚至本身就是神职人员。比如开创日心说的哥白尼就是一位教士。   所以“实证主义”并不属于无神论的范畴——有神是假设,无神同样是假设,都需要小心而反复的求证,才能得出最后的结论。   而有了“实证主义”,也不等于就不需要信仰了。后世喊出“实践是检验真理唯一标准”的那些人,不都信仰宇宙真理?   当然了,程颐的那一套理学也不能不加改造就全盘吸收,因为理学的体系虽然比较完善,但是存天理、灭人欲那套太消极,而且也不利于对外传播——道德标准太高了,可就没有人肯跟着玩喽。   ……   “东坡先生,武崇道,你们可畏天命?”程颐接着提出了问题。   其实他并不太在乎武好古的“夺道统”,因为“夺道统”在某种程度上也是继承了衣钵。   “信天理”或是“信天道”,再加上“信而证”,已经构成了一个相当圆满的体系。   不过这个体系是对大儒大哲而言,不是对寻常人而言的。   所以在国子监论道的第二天,程颐一开始就拿出了“君子三畏”中的“畏天命”来提问。   苏东坡回答道:“吾信天道,当畏天命,惧天怒。”   这个答案,当然也是武好古和苏东坡反复讨论出来的。   天道、天命、天怒,当然还有归天,凑在一起,才能构成一个比较完善的神学体系。   神学是少不了天堂、地狱那一套的,连哄带骗加吓唬嘛!   如果无惧无畏,那就不是神学了。   武好古补充道:“信天道,当遵守五常、五伦,最后归于天。若不畏天命,则必造天谴,必为天所弃。”   他进一步解释道:“天道是万物之源,是自然知道。五常、五伦可以解释为天道之德,是人性和天道的联系。最后归于天,则是人死后归于自然,归于本源,得到最后的解脱。而不畏天命,不遵守天道之德,那就会遭到天谴天弃,不得解脱……”   “那么人言和祖宗呢?”程颐又把问题引向了更加敏感的“深水区”。王安石的“三不足”(其实不是王安石喊出来的,而是别人替他总结的)的第一不足是天命不足畏,这其实是存在争议的,但是人言不足恤,祖宗不足法,却是比较实在的。   现在苏东坡和武好古已经将“天理”、“实证”结合起来,创造出了一个相当圆满的体系,如果再能批倒新学,那么新儒家显学怕是要诞生了! 第五百八十五章 论道(十二)批斗   论道,要转向批斗了?   武好古听到程颐的问题,就知道这程颐和苏东坡这俩老头的人欲来了……   “人言未必足恤,祖宗未必可法。”苏东坡早有准备,笑着回答道,“是非对错,岂能不加证实只听人言?至于祖宗之法,改之则需谨慎,毕竟成法行之多年,必有其可行之处,若要以新法代之,也少不得假设、求证,以及不断修正。若盲目行事,则变不如不变!”   “苏东坡,你是在妄议先帝之法吗?”国子监司业刘逵忽然厉声发问,打断了正在开嘴炮的苏东坡。   苏东坡哼了一声:“这法议都不能议,又如何能变好?不可议,则不能证,不能证,则不能知其优劣好坏。不知其优劣好坏而变,就是盲目求变,这法……如何能越变越好?变法本就是上下求索而进之事,行了那么多年的祖宗法度都不合用了,身为晚辈臣子,就真的可以不论不证,只从通经中求出新法?”   太好了!终于抓到把柄了!苏东坡这是在诽谤新法新政……往大了说就是谤君啊!   在场主持的周常、刘逵那个高兴啊!   不过专门请了假来这里旁听的陆佃却是眉头大皱,苏东坡的确在攻击变法,但是人家用上了实证论,让攻击变得非常有力,而且很难反驳。   另外,苏东坡现在也有小人相助了,想要批斗人家可不容易啊。小人有钱啊,而且这个小人还是民不加赋来钱快,官家又特别会花钱!   就在陆佃想着要怎么找出铁证来打倒苏东坡的时候,程颐又一次发话了:“子瞻,今日论的乃是大道而非伦理法度,就不必多言变法得失了。如果真的想要议论,不如等你我的大道论完,再请仲修、公路和农师一起来论吧。”   苏东坡道:“正有此意!”   这是下战书吗?   陆佃听到程颐点了自己的名,冷哼一声道:“我对新法态度如何,正叔还不清楚吗?要论新法不要找我,如果要论新学,我倒可以奉陪。”   “好啊。”苏东坡笑着应道,“那么今日还是论大道,待明后天有时间再论新学吧。”   “一言为定!”陆佃并不想论,但是程颐和苏东坡公开下了战书,他作为王安石之后的新学领袖,怎么可以当缩头乌龟?   程颐一笑:“那么,老夫就像东坡先生和武崇道请教天道了。”   请教天道了!   下面坐着的听众,包括大食儒生白斯文和大理国的枯荣大和尚,还有在大殿的一扇侧门外坐着听讲的赵佶、高俅、蔡攸都打起精神来了。   儒家的大道一直不完善,所才在发展到一定程度后遇上了瓶颈,被佛教、道教钻了空子。   武好古解释道:“天道者,自然也,自然万物之道所合为一,就是天道!此天道,尚未可证,因而是可信之假说。此天道者,可信,可求,可知也。   只有信天道,才能求天道,只有求天道才能知天道。但是天道难知难求,不可妄想一步登天。   所以求天道之法必是由小处入手,先求万千小道,再由小入大,汇集而窥大道,证大道。   至于求道之法,唯有先提出一个可信之假说而后实证。   实证者,便是事实必由所见、所感、所验、所试而来。人虽万物之灵长,但是也非生而知道万事万物,必须由学习、探索、感知、验证而得到知识,同时在此过程中推论还没有实证过的知识,便是可信之假说了。当假说的知识得到了反复实证,总结出规律定律,便是人所掌握的知识了,也就是道。   当人掌握了万千的道之后,我们所假设的大道,就能得到验证了……”   武好古滔滔不绝说着自己的天道和实证。整个大殿之内,所有的人都竖着耳朵在听。不论这些人之前是怎么看武好古的,不过现在他们都不得不承认,武好古提出的学说是非常完美的。至少他们找不到漏洞在哪里?   当然了,找不到漏洞不等于他们人人都能接受这一套理论。   因为武好古的理论,直接将各路神仙都变成了假说!假说可以证实,也可以证伪,这可就有点犯众怒了。   大食国儒生白斯文自是眉头大皱,他虽然不是天方教的宗教专家,但是他了解儒学啊,知道儒家过去都是回避大道的。回避大道,就不会和天方教的大道发生冲突,甚至可以用开放的心态接纳天方教的道。   但是现在……武好古提出的大道理论一旦成为儒家正统,那么儒家就将从回避大道变成验证大道的学派!   而这真理大道……可以验证吗?   武好古这厮幸好是在大宋这边,要是去了西方,十有七八就要引发一场宗教战争了!   坐在白斯文身边的苦荣大和尚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一张胖乎乎,一点都不苦的老脸儿拧成了一团。   他们大理国是相信儒学的,讲究的是佛治心,儒治国——实际上不仅大理国是这样,大辽国、高丽国、安南国现在都是这个路线。连大宋本国,也有人提出“以儒治国,以道治身,以佛治心”的分工合作方式。   而武好古现在提出的“天道假说”、“信天道”和“实证求道”合在一起,是既可以治国,又可以治心的。最可恨的是,还可以用来检验别人家的真理……还讲不讲理了?   宋徽宗赵佶则笑眯眯听着武好古的道理,并没有决出什么不妥。他是相信道教的,而道教的道就可证!羽化登仙,白日飞升,炼丹求长生,算命测字看面相,这不都是在证道?   要是啥都不灵验,那不就是蒙人吗?那些不会求仙炼丹算卦的教,那才是假货!   而新学的理论家陆佃这个时候气得已经快不行了,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他是做学问的,到了现在还不明白吗?   这场论道压根不是分高下对错,而是在商量怎么一块儿同流合污啊!   关洛之学的天理元气体系完全可以和苏东坡、武好古的实证假说体系合一啊!   天理就是一个可信的假说!是可以由实证慢慢检验的……   且不说苏东坡、程颐、武好古这奸贼小人最后能不能驳倒新学的“通经致用”,就是这么一个圆满的天理假说实证体系,都已经确立了儒家宗师的位置了。   ……   “你们上当了!”   傍晚时分,曾布的相府之内,已经知道白天国子监里面所论之道的曾布,一看见来访的陆佃、周常和刘逵就埋怨起来了。   “子宣,人家指着鼻子下战书,难道还能避而不战吗?”   陆佃一边坐下一边说:“若是不战,岂不是要叫天下人耻笑了?”   “陶山说的对啊!”刘逵也跟着帮腔,“武好古和程颐的那一套用来治心还可以,却不能治国。”   周常点点头道:“那武好古太年轻了,就算他有天人之资,悟得实证之道,也不可能精通百家经典,所以一定说不过我们的。”   武好古肯定是悟道了!   不过悟道和通经不是一个概念,释迦牟尼29岁出家修行,35岁时在菩提树下悟道。耶稣基督被钉在十字架上时才26岁。穆罕默德见到天使加百列时虽然已经40岁了,但是他并没有进过学校,目不识丁。那么25岁的武好古悟得实证之道也就不奇怪了。   可是武好古却不可能读通了诸子百家之经,没有读通,那怎么能驳倒通经致用呢?   “武好古自然不通百家之经,可是苏东坡和程颐学究天人啊!”曾布看着眼前的几位,“如果王荆公在,自是不担心的,可是现在……”   “子宣。”陆佃摇摇头,一脸坚定地说,“苏东坡和程颐的学问虽然高,但是我也不怕他们。因为道理毕竟在我们这一边!”   曾布心说:道理应该是在我们这一边的!可是人家现在有了很厉害的说理办法了,真要论起来,不一定能赢啊!   不过避而不论肯定也是不行的,自己缩回去了,将来有理也变没理了。   “好吧。”曾布点了点头,“你们且回去休息一晚上,养足精神再和他们好好论一论吧!”   ……   “老师,您到底是怎么想的?”   “怎么想?当然是要把新学批成伪学了!”   “不是这个……”   “那是哪一个?”   “长嫂如母……”   “大郎,你现在是大儒了,能不能别说这个了?”   梨花别院里面,武好古听了苏东坡的话,心里面只有一声叹息了。不就是拍马屁吗?不就是阿谀奉承吗?不就是当一回小人吗?有什么嘛……将来还不知道谁写历史呢!你在乎这个有啥意思?现在要紧的是权啊,大权在握才能用天理假说和实证主义拯救国家民族。   要不然将来就是脱脱帖木耳那个蛮夷写《宋史》了,咱才不要他来说好话呢!   看到武好古愁眉苦脸,苏东坡笑道:“大郎,你别想那么多了,好好休息,明天咱们一块儿去驳倒王安石留下的伪学。” 第五百八十六章 论道(十三)东坡悟道   五月十二日,国子监大殿。   新一天的论道又开始了。和之前的两日不一样,论道的阵营已经发生变化了,不是苏门和程门论道,而是苏程两家联手和新学论道了。   就和陆佃在一天前所猜到的一样,苏东坡和程颐虽然不合,但是他们两家的道是合的。没有程颐的天理学说,就是武好古一时间也不可能变儒学为儒教——那可是关洛大儒们耗尽心血脑补出来的学说,武好古能补出来不真成天人了?   所以在两天的论道之后理学和实学的融合已经是大势所趋了!   而新学现在就是理学和实学共同的敌人了。   “陶山先生,晚辈想请教何为致用?”   武好古才不会去和陆佃论经呢!他就熟读过儒家的五经,诸子百家和儒家各个冷门分支的那些经他又没怎么读,自然不通了。   不过他却知道王安石的通经致用一开始就错了!因为那些“经”并不是实学,怎么致用?要致用得去云台学宫里学习。   “学以致用,就是要将所学的本领用在做事情上面。”陆佃皱着眉头说。   “做何事情?”武好古又问。   “一是富国、二是强兵。”陆佃说,“先帝之所以要变成法,行新政就是因为国用不足,兵将孱弱。若不变法,现在恐怕已经天下大乱了。”   其实他不知道,变了法,天下照样大乱,完颜“敢达”照样打过来……   “陶山先生自是精通新学了?”这时苏东坡插话了。   陆佃说:“精通不敢,但还是有所心得的。”   苏东坡一乐,“那陶山先生是会赚钱还是会打仗?”   “你……”陆佃一愣,怎么碰到一个抬扛的!怪不得先帝要把你赶去儋州了。   “我是书生。”陆佃说,“不大会赚钱,也不会打仗。”   “如今新学你最好了。”苏东坡笑着,“你既不会赚钱,又不会打仗……这新学哪里致用了?”   “新学不是这样用的。”陆佃瞪了苏东坡一眼,“而是由新学引出新法,由新法来富国强兵。”   “可是现在这个新学好多人在学啊。”苏东坡笑得更厉害了,满脸都是嘲讽,“全天下的士子都在学,需要那么多人一块儿跟着变法?变法有你们几个就够了,执行才需要全天下的士子啊!”   “这……”陆佃被苏东坡一问,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不是说好了论道吗?怎么扔开新学不说,尽扯没有用的话题。   周常看到陆佃被问住了,马上开口帮腔道:“东坡先生,天下士子学习新学自是为了可以更好的贯彻新法。”   “那他们会赚钱,会打仗吗?”   “……”   苏东坡怎么回事?   不仅陆佃、周常、刘逵三人愣住了,大殿里面听讲的众人也都愣愣的,不知道苏东坡今天抬得是什么杠?   苏东坡笑了笑道:“儒家的经典说的都是治世之理,并不是实用之学。经读得再好,到了陶山先生这种程度,也就是考个状元,并不能靠这些‘经’去做事实的。所以周仲修说学了新学的经典就能做好新法,我是不能理解的。不过现在我的徒儿武好古提出了实证论道,这样就能用实证来论一论了。譬如《保马法》和新学有何关联?是不是学了新学的经典就能保住马了?”   养马得学畜牧、兽医……   苏东坡又道:“再比如《市易法》,学了王荆公的新学就能做买卖了?我们大宋那么多大商人,都是学新学出来的?还有那个《青苗法》,新学学好了就会放债收利钱了?还有《将兵法》,这个是最要紧的!学了新学就会打仗了?国家有强敌环伺,我辈读书人就该投笔从戎,可是新学经义有多少和戎事有关?《三经新义》也不教杀人啊!依老夫看,所谓通经致用,一开始就错了!王荆公所创各项新法未必不好,但是所行多非本意,究其原因,还不是下面的官员没有致用之才?而官员们谁没有读过《三经新义》?可是养马、做买卖、收债、杀人的本事,你们新学一样没有,叫下面的人如何致用?”   苏东坡的话真是缺了大德了,那么高大上的新学就用来养马、收债、杀人和做买卖?   不过话虽然不中听,道理却也不是没有……王安石的通经致用之说在所有的新法里面,大概是最荒唐的了。   一方面要致用,一方面又不教有用的。就弄出一帮书呆子官员,养马也不行,收债也不会,杀人也杀不了,做买卖肯定赔……这新法能好得了吗?   光是一个通经致用不行,其他就不用讨论了。变法变出花来也得有好的官员去执行啊!没有人执行,什么法都是空的。   苏东坡仿佛有些感慨地说:“其实老夫在主管云台学宫之前,也不知道王荆公错在哪里?不过现在,老夫已经知道了!王荆公从一开始就错了!变法是错的,因为大宋的问题不是出在没有好的法,而是出在没有致用的人才!官员们所学的根本不是实用之学,所以办不好实事……而理财、养马、冶铁、打造兵器、训练士卒、冲锋陷阵、运筹帷幄,其实都是实学!我们这些官员不懂,不会,干不了!我们干不了,任何新法都是空的,都是没有用的。现在当务之急不是变法,而是办学,办好云台学宫这样传授实用之学的学校。陆陶山,周仲修,刘公路,你们扪心自问,我说的对也不对?”   这回连武好古都傻了!   原来是苏东坡悟道了!不过这也难怪,武好古先是开了个教实学的云台学宫,后又拿出了实证主义哲学。苏东坡在云台学宫呆了那么久,天天在接触这些东西,要是再悟不了,那还是聪明绝顶的苏东坡吗?   还是不对啊!苏东坡全都悟了,怎么自己不知道?武好古扭头看着笑得合不拢嘴的苏东坡。   怎么看都像一只老狐狸啊!怪不得这些日子他总做宰相梦,该不会……这次的论道就是个陷阱吧?他和程颐说好的,借着这个机会把新党新学踩在脚下,然后自己上去做宰相?   一定是这样的!武好古想起来了,苏东坡和侯仲良从界河商市开始就在商量,商量了一路啊!   “好!东坡先生所言极是!”   这时忽然有人拍着手嚷嚷了起来,被苏东坡一番嬉笑怒骂加挖苦说得有点心烦意乱的陆佃猛地转头,顺着声音看过去,就见不知道是谁正大马金刀的坐在一扇侧门门口摆着的椅子上。陆佃是个近视眼,也没戴眼镜,自然看不清对方的脸面。   这人说谁啊?那么讨厌!有些心烦的陆佃大声问:“何人喧哗!?”   那人被他训斥得一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站了起来,迈开步子就走到了陆佃跟前,笑嘻嘻看了他一眼,然后就对苏东坡道:“东坡先生,我是开封布衣赵小乙,有些事情想向您请教。”   苏东坡笑着站了起来,“此间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去换个地方慢慢说吧。”   “好!去我家!”那自称赵小乙的青年笑着。   赵小乙当然就是赵佶了!   在场的陆佃、周常、刘逵都认得赵佶,这下全都傻眼了。   这下连谗言,哦,是忠言都没得进了。赵佶都拉着苏东坡上家里去了。这下好了,等着苏东坡宣麻拜相的消息吧!陆佃刚才还怼了赵佶一句,干脆回家就写奏章请郡吧……   而苏东坡也不是韩忠彦,他的嘴炮多厉害啊!而且门徒又多,他要上了台,曾布的相位估计也坐不牢靠了。   新党的麻烦可大了!   ……   “子宣,刘皇后当太后的事儿,你考虑的怎样了?”   当天晚上,太府寺卿蔡京笑吟吟出现在了曾布的书房里面。刚一坐下,就问起了刘皇后的事儿。   曾布则是垂头丧气,他已经知道赵佶在下午和苏东坡、武好古一块儿去了延福宫的事儿,也知道苏东坡在今天的论道中说了什么?   和之前想象的不一样,人家根本没有要踩死新学的意思,也没把新学当成伪学来批斗,而是在学以致用的问题上做了一篇大文章,不仅驳倒了陆佃,还让微服旁听的官家拍手叫好。   苏东坡的宰相,已经稳了!御史台再上弹章控告他也没用了。   “元长。”曾布叹了口气,看着蔡京,“王皇后是有儿子的,你不怕吗?”   “不怕!”蔡京道,“官家是有福寿的。”   让刘皇后做太后就是一场没必要的赌局,如果赵佶活得够长,那也坏不了大局。要是赵佶没几年就死了,那事情就麻烦了,搞不好就是一场宫变!所以曾布一直顶着压力不肯松口。   “行了。”曾布苦笑,“那我请郡海州吧,去看看武好古和苏东坡办起来的云台学宫。这右相,就推荐你去做了。”   “那就多谢子宣兄了。”蔡京笑了起来,“子宣兄放心,有我在朝中,怎么都能保住建中靖国的局面的。” 第五百八十七章 解放思想   “曾子宣和陆农师一起请郡了!子瞻,还是你厉害啊!”   韩忠彦的宰相当了已经快两年了,可是却没有几天舒心日子,特别是向太后薨逝后,他就一直被曾布为首的熙宁奸党欺负。到了后来范纯礼也被赶出了开封,他成了元佑忠党在政事堂里面的光杆司令,更是度日如年,都已经在打请郡大名府的主意了。   没想到一场似乎是偶然发生的论道却被苏东坡抓住机会,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眼看就要宣麻了。   苏东坡一宣麻,韩忠彦在朝中的日子可就要好过多了。所以今天得知了曾布和陆佃同时请郡的消息后,草草的在政事堂处理了一下政务,就借口身体不适早早离开,去了武好古和苏东坡居住的梨花别院。   “相公。”武好古是韩忠彦的亲戚,所以相处时比较随便,听说曾布和陆佃一起走人,就替苏东坡问了,“您觉得家师会顶替谁的位置?”   “应该是陆师农的尚书右丞。”韩忠彦道,“若是子由能回来,倒是可以做右相的。”   苏轼的资历其实比苏辙还要老一些,但是他倒霉也早,因为乌台诗案误了前程,所以现在的官位和资格都不足以任次相。   “次相一定会给蔡元长了!”武好古眉头微皱。   蔡京可不是好相与的!   “你也觉得是蔡京?”韩忠彦点点头,“曾布在辞章上推荐的也是他。”   苏东坡笑着:“蔡元长也不错,是个办事的人。”   “蔡元长办事的本事确实很好。”韩忠彦也道,“如今朝中能超过他的,大约也只有崇道你了。怎么样?是不是今年考个发解试,明年拿个进士?”   高中进士对寻常的读书人而言几乎是一生梦想的起步,可是对武好古而言真的不算什么了。   国子监论道之后,武好古大儒的地位不可动摇——儒学世界观的缺口是他和程颐补上的,补得非常圆满,几乎没有漏洞。而且,他提出的“假设说”和“实践论”完全符合孔子的想法,就是让孔子复生,七十二贤里面也一定有武好古。   所以他只要去考,哪怕文章不是那么好,赵佶把他的名字加在进士名录中也不会引起什么争议,哪怕不考,赵佶也有理由给武好古赐进士出身了。   不过武好古却有不能当进士和转文资的理由。   “相公,我可考不了进士啊。”武好古苦笑道,“界河商市和海州还有一大堆事情呢!官家的享用可是要胜于历代的,如果没有人替他一年赚个几百万,相公和老师可就不安稳了。”   苏东坡皱了下眉,“官家如今的花用很厉害?”   韩忠彦点点头道:“官家可不是能躬行节俭以先天下的君王,在花用方面本朝的先帝们都是不能比的。不过官家肯放权,能用人。所以崇道就有了发挥的余地,这两年多亏了他经营筹措,官家的那些额外花用都没有从朝廷的收入和封桩库中取用。要是没有崇道理财经营的本事,老夫这个宰相怕是早干不下去了!若是崇道生在神宗皇帝那时,恐怕也没有熙宁新政的必要了。”   在韩琦、韩忠彦两父子看来,熙宁新政的所谓“强兵”的扯淡,要强兵还会废《更戍法》和马政?   这两个政策明明就是为了开源节流,结果弄得开封禁军和河北禁军完全荒废,马政也彻底完蛋。现在光是西军有点战斗力,其他地方的禁军都成老百姓了。   不过熙宁新政的富国倒是真的,至少现在国库和内藏、左藏里面还存了几千万,只要官家不是奢用无度,倒是能过好多年不缺花用的日子。   只是如今的这位官家,怎么看都是在往奢侈的方向上发展啊!修缮琼林苑的工程现在已经变成了修筑琼林宫的大工了,听实际负责工程都料的李诫(他那个八十多岁的爸爸死了,继续守孝中)说,官家最终的打算可能是把琼林宫再扩为琼林城……   幸好营造琼林官、琼林城的费用是武好古、潘孝庵帮着筹集的,要不然政事堂还不愁死?   苏东坡轻轻叹着:“人无完人,君王也是人啊,节俭勤政之君不肯放权,肯放权的又……”   “老师,官家的花用我有办法筹措的。”武好古笑着和苏东坡说,“一不扰民,二不加赋,由着他花钱吧……官家可以大手大脚花用了,才会心情舒畅,我们做臣子的才有好日子过啊。”   “你这话听着怎么像是奸臣说的?”苏东坡看着自己的学生,有点哭笑不得。   “怎生是奸臣?”武好古正色道,“若无官家知遇和拂照,我哪有今日荣华?而且官家是真心待我,我怎能不竭诚以报?老师,您以后可千万别在花钱的问题上和官家争执啊!”   这可是涉及到“官性”的原则性问题啊!宋徽宗这样的官家在武好古看来那是好官家,又肯放权,器量也大,还特别够朋友,和他在一起根本没有那种伴君如伴虎的感觉。那么好的官家,上下几千年中有几个?   而他比较爱花钱也根本不是什么问题……不就是钱嘛!   “你要真有办法弄钱,老夫自然不多嘴了。”苏东坡看着学生,“老夫要是当了相公,就学王禹玉做个三旨相公。”   武好古笑着:“老师要真肯做过三旨相公,那可就是国家之福了。有您和韩相公庇护着,陕西六路和河北两路还有河东路的府兵,咱们的云台学宫,还有界河商市和海州天涯市就可以安安稳稳搞起来了。”   现在赵佶这个皇帝肯定是和武好古穿一条裤子的——宫里的女人都能和武好古分享,从古至今的皇帝里面也没谁了。如果政事堂里面还有两个宰相做靠山,那么武好古要做事情就很容易了。   苏东坡觉得武好古有点消极了,不过他知道自己的这个徒弟善于作伪,也不与他论“三旨相公”的话题。另挑话头:“现在倒是四方平静,风调雨顺,本朝开国以来没有比这还安稳的日子了。不过军政废弛,官吏不能办事,兵将不堪用的隐患都还在。如果不能趁着无事的时候加以改进,将来一旦有事,怕是雪崩的局面了。”   武好古知道苏东坡想要加快办实学的事儿,武好古道:“老师,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如今的人是本朝立国的一百六十多年中树起来的,不可能很快改变,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把《天理说》和《实证论》变成显学。”   《天理说》和《实证论》在逻辑上基本没有漏洞了,那么接下去的问题就是用它们变成和儒家五经一样的显学了——这事儿再要紧没有了!这就相当于后世关于真理标准问题的大讨论,这是大变革的序幕,解放了人们的思想,破除了教条主义的束缚,为改革开放扫清了思想上的障碍。   而在北宋末年,解放思想的意义同样是非凡的。因为武好古知道宋朝的官员和士子其实都是很教条的——那可是一百六十多年洗脑洗出来的!   韩忠彦问:“云台学宫这样的实学也该多办一些吧?国子监下的三学我看就可以往实学的路数上改。”   “这也不是一蹴而就的。”武好古摇摇头,“老师不够啊,课本也不大齐备,应付云台学宫和界河分院都有点吃力了。如果改革国子监的步子太大,只怕稍有不慎就授人以柄。我看呐,还是在国子监的课程中加入《天理说》、《实证论》、击剑、乘马、射箭和算学这六门新的课程,经义方面的内容可以减少一点。都考进国子监了,谁不是精通五经?另外,国子监的学制也不大合理。太学、武学的生员入校一年就要淘汰掉七八成,没有必要啊。我看应该立足于让大部分生员完成三年学业。生员数量应该减少,每年招生三百个就行了。而且也不必分太学、武学了,全都归入太学,走允文允武的路线。”   “这不是和云台学宫的博士科差不多了?”苏东坡笑着,“这样也好,至少能骑马射箭持刃格斗,也算有点实学了。”   韩忠彦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若能让国子监的一部分生员考个武举,府兵的军官倒是有着落了。”   三人正在说话的时候,武好古的“大秘”武诚兰走进来递上一张名帖,“禀客省,外面有位白番商人,还带来几匹大马,说是阿拉丁商会的白斯文,今次入京来给客省送大食良马。”   “终于来了!”武好古笑着接过名帖。   苏东坡问:“大郎,你还喜欢养马?这大食国的马花费不菲吧?”   “花费自然是高的,兴许要索价几万缗吧?不过这是种马。”武好古笑道,“学生已经有两匹波斯种马,养在界河商市,现在又有了大食马,相信可以养出界河良马了。韩相公,老师,咱们一起去见一见大食国来的宝马如何?” 第五百八十八章 新的考验   “这马的耳朵好奇怪啊!”   “是啊,两只耳朵都快碰上了,样子看上去有点古灵精怪。”   “这是大食马吗?白员外,你可别骗我。”   在梨花别院的马厩外面,武好古、苏东坡和韩忠彦正很好奇的打量着三匹深棕色和粟色,肌肉发达,体态匀称,肩高超过五尺的“大马”。不过最吸引这三个大宋官僚注意的,还是这三匹“大食马”的耳朵。这三匹马的耳朵很奇怪,尖部向内翻卷,几乎碰在了一起,再配上大大的,分得很开的眼睛,显得特别乖萌。   武好古其实已经知道这不是阿拉伯马了,他前世虽然没见过阿拉伯马,不过却画过阿拉伯马——《拿破仑越过圣贝尔纳山》中拿破仑胯下的马就是阿拉伯马。所以武好古很清楚阿拉伯马是没有这么萌萌的长相的。   不过长得萌不等于马不好,这是两个概念。武好古现在已经有点懂马了。看到这三匹马的肩高、肌肉、身材,他就知道这是三匹好马了。   梨花别院里面还有懂行的马夫,是林万成替武好古从禁军里面挖来的老马夫,此时附在武好古耳边低声道:“老爷,马是好马,都是公的,年纪也小,小底验过马齿了,上下齿刚刚长齐,应该在三岁左右。不过这马看着很机灵,估计不大好调教,最好连马夫一起留下……”   武好古点点头,他知道马根据马种的不同也有笨和聪明之分的,一般来说聪明的马很顽皮,很难调教,还认人。要从小养大的,它就会很听话,如果是半道买下的,就要费很大的劲儿调教了。如果是母马还好点,公马特别是小公马就非常难弄。阉割当然是个可以让调皮的公马变得温顺听话的办法,不过阉割以后就不能配种了。所以把熟悉马匹性情的马夫一起“买”下,的确是个好办法。   “白员外。”武好古笑着问,“你这不是大食马啊,也不是波斯的,更不可能是弗林(欧洲)的,应该是……”他想了想,“是天竺马吧?”   还给武好古蒙着了!不过这也不难,阿拉伯马肯定不是,波斯马武好古也认识。欧洲更不可能了,中亚的也不可能,欧洲和中亚距离更远,运输成本更高。那就只剩下印度的阿三马了。   “还真瞒不过客省……”白斯文的牛皮吹破了,不过一点也不脸红,还是一副恭喜发财的笑模样,“这马名叫天竺折耳马,是用大食马和波斯马还有天竺本土的马杂交出来的,耐严寒酷暑,可以长途疾驰,马蹄坚硬似铁,是难得的良马。”   “开个价吧。”武好古笑道。   “一万缗!”白斯文伸出一根手指,“一匹一万缗!”   苏东坡讶异了一声:“那么贵?”   白斯文笑着给苏东坡施了一礼:“东坡先生,这马卖给武客省,非万缗不可,您如果喜欢,给小底写一幅字,小底就拿一匹马交换。”   苏东坡哈哈笑了起来,他当然不会用字儿去换马了,不过白斯文的马屁还是拍得东坡先生非常高兴。   “行啊!”武好古一笑,“也不还价了。不过我有两个条件,一是养马的马夫你得给我留下;二是这马我还要,还是公马,三岁以内,不过以后我不出一万缗了,最多三千缗。”   “三千?不行,不行……”白斯文的脑袋晃得跟波浪鼓似的,“成本都不够啊,天竺也很远的,海路小半年才能到啊。”   “我派人去泉州取马。”武好古摆摆手说,“泉州市舶司那边,一应开销也算我的,这样行了吗?”   从印度运一匹马到泉州,一千缗的成本肯定是够了,这还是考虑了中途病死和翻船淹死的风险了。但是一匹肩高五尺的“御马”要一路过关斩将牵来开封府,没个三千缗的买路钱是想都别想的……这马在大宋太扎眼了!   武好古自然知道其中的关节,不过过去他也没办法,只能花钱了。但是现在他有办法了,可以在泉州设立一个名义上隶属于殿前御马直的“采马务”。这样不仅可以在泉州设个据点,而且还能避免在北运途中被一层层扒皮。   “这倒是可以做了。”白斯文笑着,“那就一言为定……客省,您这儿有贵客,小底不叨扰了,改日小底拟好了合同再来?”   “合同你去共和楼,去和苏大郎商量。”武好古说,“现在你去前厅稍候一会儿,待会儿我让人领你去账房拿钱吧。”   “多谢客省了。”白斯文行了一礼,然后又向苏东坡和没有表露身份的韩忠彦行了礼,才转身离开。将三匹天竺折耳马和两个生得黑漆漆的阿三马夫都留给了武好古。   ……   曾布的府中,这个时候也有几个来客。他虽然已经请郡,但是官家并没有马上批准。宰相请郡,怎么都得装模作样慰留上几次才算完,所以曾布暂时还不能去海州享他的清福。   另外,在章惇隐退之后,他就是新党领袖了,这个位子也不是说退就退的。   而且现在新党新学有了雪崩的可能,曾布也不能那么不负责任一走了之,总要交代一下吧?   “蔡元长是唯一能担当右相之人。”曾布叹了口气,拿起茶杯啜了一口,“大家以后帮衬一些吧。”   在场的几个新党要员闻言都将目光投向了蔡京,蔡京则拱拱手:“如今局势艰难,还望诸位和蔡某同心应对。”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服是不服的,但是也没办法。现在新党形势困难,特别需要一个和官家要好的领袖。而蔡京早早就巴结上了官家,自然是最佳的人选了。   和曾布一起请郡的陆佃皱着眉头道:“子宣,其实苏东坡说的那番话也有道理,咱们搞了那么多年的新政,总是不大顺手,究其原因,还是办事的人不行啊。如果大家都像蔡元长一样能办事,新政早就成功了。”   曾布点了点头,“师农,你想怎地?说吧。”   “还是得兴官学。”陆佃说,“王荆公很早就大兴官学,可惜没有找准路子,还是想从经义中寻出路。”   “师农。”蔡京皱着眉头,“你的意思是办实学官学?”   “也不能都是实学。”陆佃想了想,“经义还是要的……现在他们有了《天理说》和《实证论》,咱们可不能再把《三经新义》丢了,要不然就真的是道统尽失了。”   “不如把科举也废了吧。”蔡京笑道,“王荆公当年就想怎么干的。现在这个方向更明确了,办官学,教实学,废科举,以后就用国子监学校取士。”   这个想法并不是刚刚出现在蔡京的脑海中,历史上他主政的时候就一度废除了科举制度,改用学校取士。不过这次废除科举的改革持续时间不长,在宋徽宗执政的晚期,就因为反对意见太多而恢复了科举考试。   “不妥吧?”副相许将马上提出了不同意见,“科举是寒门上升之途,若是废了,天下寒门士子怎么办?”   “可以入学校啊。”蔡京道。   “入学校只怕不公啊!”许将摇着头,“此事须得从长计议。”   “对,对,对,科举是国家根本之策,焉可轻废?”   “现在有科举,地方上的发解试也常有舞弊,若是没有了科举,专用学校取士,天知道会弄出多少私相授受。”   蔡京眉头大皱,他没想到自己提出的这个建议,居然会在新党内部引发一片反对。   当然了,反对的人也都是出于公心。这一点蔡京是很清楚的,因为废科举兴学校,对他们这些人的子侄是大大有利的。   宰相子弟,什么样的学校进不去?可是好学校就这么点儿,官位子也是有限的。如果将来都走学校取士,岂不是上进之途被豪门子弟垄断?寒门子弟,又要到哪里去做官呢?   “或许可以改革科举取士的内容?”陆佃试探着说,“可以增加算学、律学等等。”   “还有骑马、射箭和击剑。”蔡京说,“官家是有雄心的。”   “不妥不妥。”这回是曾布摇头了,“穷文富武……科举要是考了骑射之术,一样断了寒门士子的进途。”   “那怎么办?”蔡京眉头大皱,“给苏东坡那么一蛊惑,官家肯定要改革取士之法了。如果咱们不能抓住机会,那么韩忠彦和苏东坡就要主导了。”   “这个……”曾布眯着眼睛,思索了片刻,“不如这样,咱们上奏请求改革,但是怎么改,还须实证检验。”   “好办法!”蔡京马上拍了拍巴掌,“改是一定要改的,怎么改的难题又出给了苏东坡和武好古,若是改好了,我们有倡议之功,若是改不好,那么实证之论也就存疑了。”   曾布轻轻摇头:“谈何容易?这科举啊,是不好,但是又少不了。要改革,那就是动了天下士子的晋升之途,一不小心就会犯众怒!昔日王荆公行了那么多的新法,唯有科举之法,是想动而不敢动的!” 第五百八十九章 东坡宣麻   崇政殿。   大宋帝国多才多艺的英明官家赵佶现在心情很好,因为他觉得自己越来越英明了。在他的英明领导下,大宋的文治现在已经达到了一个历朝历代都没有的高峰!昔日圣人孔夫子都没有寻到的答案,现在被大宋的儒生们攻克了!   用《实证论》的标准来说,就是用实践证明了赵佶的英明伟大和大宋文治的鼎盛。真是太英明了,大宋百姓真不知道几辈修来的福气,居然有了这样英明的官家。   除了文治鼎盛之外,赵佶的“武功”也有了一点盖世的苗头了。他低头盯着铺在御案上的高丽国大王王颙的国书。“世为盟好”四个字一入眼,就像有什么东西吸住了赵佶的目光,久久都没有挪开——高丽国的大王在国书上给了准话了!等高丽国打败了生女真,吞了他们的地盘,高丽国就和大宋正式结盟!   现在的高丽国可是辽国的藩属啊,而且还不完全是名义上的藩属。这样的国家是没有资格和大宋结盟的,如果要和大宋结盟,就意味着高丽要和大辽撕破脸了……撕破脸后那可要打起来了!   这对大宋而言,无疑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说不定再过上几年,文治武功就都齐全了,以后就能安心悠游享用了。   不过这几年还是要好好励精图治一番的,府兵得赶紧建起了,禁军也得好生整顿,殿前精锐也得严选精练,界河商市也得加紧发展好作为日后用兵的转运据点……   要做的事情还很多啊!也不知道苏东坡能有什么安定天下的妙计?可惜武好古的年纪太轻,又是个武官,要不然让他去政事堂或是枢密院,大概会有不少良策献上来吧?   想到这里,赵佶终于把目光转向了崇政殿中的宰执和两制,人数比起国子监论道之前略少了一些。曾布和陆佃今天又一次递交了请郡的折子,这已经是第三次请郡了。按照惯例,不必再慰留也可以了,不如就许可两人外放州郡吧。   赵佶抬起头来,“曾卿、陆卿已经第三次请郡,其志颇坚,朕若不再慰留,可是亏待了有功老臣?”   之前章惇九次请郡都被慰留,现在曾布只请了三次郡就许可,的确有些亏待了。   “陛下!”韩忠彦当先上前,“曾布、陆佃去意已决,两度慰留已经够了,若陛下还想厚待他们,可以多给一些爵禄和实封。”   “韩卿言之有理。”赵佶点点头。   他其实早就想把曾布撵走了,曾布虽然沾了那么一点定策的功劳,但是为相两年多来也没什么建树,只是一味建议“绍述”。可“绍述”又能解决什么问题?   虽然在哲宗执政期间的确取得对西夏作战的胜利,但是灭亡西夏的希望仍然没有出现,更不要说和辽国开战收复燕云十六州了。而且国家每年花费几千万缗养一群不能打的弱兵的局面也没有多少改变。   而在曾布和新党无所建树的同时,旧党倒是接连拿出了两个不花多少钱的强兵之法。一是依靠职田维持的御前骑士;二是“义务府兵”制。虽然现在还不知道效果怎么样,但是总归不会比新党的办法还差吧?   “那么就让曾布以观文殿大学士知海州,再加实封二百户。陆佃赠资政殿学士,知亳州,也加封二百户实封吧。”   所谓二百户实封其实也是虚的,根本没有二百民户归曾布、陆佃调用,不过就是一户多给个几十文钱的俸禄罢了。   打发了曾布、陆佃后,政事堂里面就空出两个位子了。   就在翰林学士起草制书的时候,赵佶又开始讨论右相和尚书右丞的人选了。   “现在右仆射和右丞空缺。”赵佶说,“谁人可以继任?”   “陛下。”韩忠彦道,“臣推荐太府寺卿蔡京出任右仆射,提举云台学宫事苏轼出任右丞。”   赵佶微微点头,这两个人选都是他满意的,蔡京乖巧能办事儿。而苏东坡不仅是大儒,而且还有武好古这个学生的帮衬,应该也不会差的。   “诸卿可有异议?”   “臣等并无异议。”   赵佶脸上早就写了标准答案了,谁还会说错话?赵佶道:“那就拟旨吧。”   崇政殿中的翰林学士很快就起草好了四份任免宰相的诏书,送到了赵佶跟前。赵佶看了一遍,就笑着拿过朱笔,签字画押,盖上印章。   ……   在等待宣麻的这段时间里,苏东坡和他的学生武好古一块儿搬到了城内的武家大宅居住。   由于潘巧莲、西门青都不在,武好文又去蓝田县做官,武好文的妻子韩娘子则去了韩忠彦的相府暂住。所以这座大宅院中一度显得有些清冷。   但是现在搬进了苏东坡、苏迨、苏过、吕好问、武好古,还有刚刚从海州赶来的俏金娘母女,还有服侍这一大群人的丫鬟、仆役,偌大的武家宅院也就显得有些拥挤了。   不过苏东坡、苏迨、苏过和吕好问并没有要搬出去另外找房子的意思,倒不是房子难找,当然也不是钱的问题。而是苏家父子和吕好问、武好古这些日子还有一件相当重要的事情要聚在一起做完——他们必须尽快完成《天理说》和《实证论》两书的编纂和修订。   除了他们,程颐和侯仲良这些日子也常来武家大宅,和苏门中人一块儿编书。   之前的国子监论道毫无疑问就是苏门、程门合起来把新学坑了!   其实苏东坡的次子苏迨就是二程和张载的学生!苏门、程门的矛盾不过是苏东坡和程颐互相看不惯,并不是根本性的。而且两派都被新学欺负了好些年,绝对有共同点敌人,所以暗中联手,也就一点不奇怪了。   而现在,则是把两派学问融合起来,共同把持儒家正统的时候了。   实际上,“理学”和“实学”也的确是可以互相融合的。这两个学派如果放到21世纪,那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但是在北宋末年,却是另一种形势了。   如果没有天理假说,实证派是没有传播儒学的能力的——实证派的理论无知妇孺和各种蛮夷根本听不懂。就算有带剑的博士去以德服人,也达不到教化的目的。   至于能听懂《实证论》的外国学者……那就更要多生几个心眼了!   实证主义是“工具”,是“方法”,而且也不是儒学专用的。他们完全可以不接受儒学,只接受《实证论》,这对大宋可没有一分钱的好处。   所以天理假说,才是儒学外传的主流思想,实证主义则是用来批评外道和发展自然科学(求道)的工具。   一本侯仲良、苏迨根据程颐的言论整理出来的《天理说》拿在苏东坡手中,字里行间满是武好古做的注释和修改。程颐的路数其实就是变儒学为儒教,而为了让这种改变拥有权威性,程颐就必须从儒家经典中去寻找理论根据——这是一本正经的胡说,所以很难的,让武好古这个“大儒”来弄得话,多半编不到那么圆。   不过程颐的“天理学说”有过于注重道德的缺点——也有点强使人成圣的意思。所以这个缺点也限制了理学的扩散,武好古现在所做的修改,主要就是降低道德标准。   什么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统统都要改掉。另外还要加上“传道证道”的理论……   大概因为心里有心事,苏东坡今天有些烦躁,几个时辰过去了,并没有看进几个字。   就在这时,书房门开了,不是苏东坡等待的消息,而是苏东坡的儿子苏迨走了进来,表情有些为难,“侯师圣刚刚来了。”   “哦。”苏东坡随口应了一声,侯仲良昨日拿了武好古修改的《天理说》去了程颐那边,程正叔那个呆子一定不满意武好古的篡改。   “……说伊川先生对大郎的修改非常不满。”   苏东坡放下书,冷淡地一笑:“等老夫做了右丞,给他的弟子安排则个,他就满意了。”   程颐和苏东坡的联手当然是有条件的,不仅《天理说》要成为显学,而且程门子弟也要尽可能安排做官。   儒家学派嘛,当然是学而优则仕的,要是没得做官,学习的动力在哪里?   程颐自己七十岁了,也不想那么多了,可是他的学生还有很多没有做过官呢!作为恩师,当然要为弟子考虑了。   苏东坡看着儿子苏迨,“仲豫,为父过去不走运,也连累了你和迈儿(苏迈)、过儿(苏过)。现在机会来了,也是时候给你们安排了……”   他话刚说到这里,就听见书房门外响起了武好古的声音:“老师,好消息,御药院的杨都知来宣麻了!”   终于宣麻了!   苏东坡咧嘴笑了起来,看着儿子道:“回头给你安排一个崇政殿说书怎么样?”   苏迨是哲宗绍圣元年的进士,论资格也可以做个上县知县了,不过知县的前途怎么能和崇政殿说书相比?况且苏迨参与编纂了《天理说》和《实证论》,如何不能去崇政殿? 第五百九十章 君子之约   东京汴梁开封府。   六月盛夏,热浪滚滚。   炽烈的阳光没有半分遮挡,直直的落到了大地之上。   水滴落到晒得发烫的路面上,转眼就会消失不见。连空气都在阳光下晃动着,使得远处的景物都变得模糊起来。   开封府城西的金明池上,尚有着一点凉意。碧绿的荷叶铺满了半幅湖面,朵朵白莲亭亭玉立。只是看看,便觉得心静而凉起来。   往年的这个时候,金明池周遭就会变成开封府的士子佳人还有官员们消暑纳凉的一个去处。每到傍晚落日时分,画舫轻舟都会遍布湖面,丝竹轻歌悠然飘荡。可是今年这个夏日,金明池的这片凉意却被高大的红墙和水门包裹了起来,不再对外开放了。   不过今日偌大的湖面上,此时还是有几只轻舟,载着穿着清凉,戴着遮阳的竹笠的采莲少女,在荷叶青莲之间穿行。   一艘轻舟划到了金明池中央一座四方形的人工小岛的岸边停好了,几个莺莺燕燕的少女挎着装满了一个个莲篷的小篮子,上了小岛,然后就熟门熟路的向岛上那座五殿相连的水心殿而去。   水心殿顾名思义,就是矗立在金明池水面中央的殿宇,共有五座殿宇相连。远远观去,只见水面之上赫然立着重殿玉宇,雄楼杰阁,非常壮观。   少女们嬉笑着走进了面向南方临水而建的一座殿阁。   殿阁之内,有着丝竹歌舞。   一队宫廷乐工坐在殿中角落处,前面摆着一幅帘幕,将他们和殿阁的其他部分区隔开来。而在殿阁中心,六名色艺俱佳的舞姬,正随着乐曲跳着热情奔放的胡旋舞。艳丽动人的舞姿,让坐在殿中观看的几个官人都看得目眩神迷。   这是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蔡京在奉旨视察琼林宫的施工进度。   自从蔡京当上右相之后,本来不在政事堂视线中的琼林宫建设工程,不知怎么就成了蔡右相最关心的事情了。隔三岔五的,就会向官家赵佶请旨,到琼林宫视察一番。   这位蔡右相的视察可不是装装样子,没有一点实际作用的,因为世上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叫做意境。   武好古虽然是当世无双的画家,但是他骨子里却不是文人,不是艺术家,而是一个商人——哪怕是贩卖艺术品和文化的商人,终究还是商人。哪怕他现在当了大儒,仍然少了几分高级文士才有的意境。   另外,他的审美观难免受到前世的影响。喜欢的是西洋风格(他是学油画的嘛),而且脑海中总有“完颜敢达”汹涌南来的阴影,有点缺乏安全感。所以就特别喜欢高大、威严、整齐和坚固的建筑了。   恨不能把琼林宫修成个沃邦式星堡再架上大炮……   而提举琼林宫修造所的潘孝庵出身开封潘家将门,又是“开银行”的商人,自然更缺少文人的高雅意境了。所以也不可能造出让赵佶这样的“才艺无双”的帝王满意的离宫。   至于高俅,更是连文人的边都不沾,对盖园子这种事情就更没什么感觉了。   所以一直以来负责琼林宫修造所设计工作,其实就是蔡京的儿子蔡攸。细论起来,他才是和赵佶最合得来的世家子和文人名士。而他的那位会办事的老爹蔡京,肯定也为这座美轮美奂的离宫别院暗中出了不少主意。   而今天,武好古和潘孝庵向宋徽宗请了旨,邀蔡京到刚刚整修好的金明池视察的目的,除了联络感情,也是想请他点评一下金明池的装修。看看有什么应该改进的地方。   身为一个忠臣,为官家办事儿,就应该是尽心尽力!   保养的极好的蔡大忠臣右手捋着乌黑浓密的须髯,半眯起的眼眸中藏着深如渊海的心思。看着墨娘子调教出来的舞姬,心中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个采莲的越女笑吟吟地将一蓝子莲蓬递到了蔡京跟前,蔡京看着莲蓬,又打量了一番跟前的少女。笑着点点头:“大郎,这个心思好啊,是谁想出来的?”   一旁的武好古笑着说:“是蔡大哥儿的点子,潘十一哥张罗的。”   在场的潘孝庵也笑道:“琼林宫能有现在这样的局面,安居兄可是居功至伟啊!”   “呵呵,倒是会用心思。”蔡京笑着,“若是能把这份心思用在读书上就好了。”   蔡攸今天没有来,他在父亲蔡京当上右相后就请了长假,回家闭门读书了。   现在已经是六月盛夏了,再过不久就是开封府解试的时候了。蔡攸现在还缺个进士功名,能不去用功吗?   虽然赵佶肯定会帮着开后门,但是走前门总比走后门要过得硬!   除了开国那一辈靠刀子杀出来,靠阴谋诡计赚进来的宰执,后来能位列政事堂的重臣,谁是后门进士?   武好古笑道:“蔡大哥儿今科必中的,荐跻二府也不过时间问题。蔡相公,说不定您还能和蔡大哥父子同列宰执呢。”   蔡京摸着胡子大笑:“大郎你可真会说笑,吾那儿郎便是今科高中,能做到宰执起码也得二十个春秋,老夫今年都五十六了,二十年后即便不入土,也得回家养老了。”   武好古摇着头,“您可不能那么早养老,如今朝中论及行政做事,谁能和您相比?您要是那么早退了,一大摊子事儿谁来做啊?”   “不是还有你吗?”蔡京笑吟吟看着武好古,“论起做事,别人比不了老夫,可老夫却比不了你啊!最多再有十年,你就该进政事堂。”   “我可当不了那样的官。”武好古笑着,“我是武官,而且也中不了进士啊。”   “武官可以知枢密院啊。”蔡京笑道,“直到仁宗朝还有武资出身的枢密使。相传神宗曾有遗训,能复全燕之境者胙本邦,疏王爵。大郎,你要是能得了这份大功,一个知枢密院事还做不了吗?”   宋朝对异姓王爵的控制是很严的,除了开国时期和后来的统一战争过程中封了几个活着的异姓王,之后的三百多年中就极少有人在世时封异姓王,绝大部分异姓王都是追封的。   而宋神宗那个复燕封王的遗训也不是写在遗诏里面的——哪敢啊!遗诏要颁布天下的,让辽人知道还了得?而是口说无凭的事儿,不过童贯倒是因此封了个王,不过最后也没啥好下场。   武好古看着蔡京,笑着摇摇头:“恢复燕云谈何容易。”   蔡京笑得更开心了,“谈何容易,就是有希望了,对吗?”   武好古沉默着点点头。   收复燕云当然是有希望的,童贯都收复了,何况自己?虽然自己打仗的本事多半还不如童贯。但是自己有钱,有主义,有界河商市,有云台学宫,有仁义博士团,还有大石头……   可以说是要经济有经济,要政治有政治,要军事有军事!   如果这个时空的大宋还有谁可以收复燕云,那毫无疑问就是武好古了!   而武好古如果要把目标放在复燕封王上了,那可就不能转文资做宰相了,撑死了就是个知枢密院事。   “大郎,你真的能收复燕云?”潘孝庵看着武好古点头,也是吃了一惊,虽然武好古现在成天带着宝剑,但是他的武官毕竟是假的。   别说是假的武官,就是真的,你让西军的那些名将过来,谁敢夸口打契丹啊?   “能!不过……”武好古看着蔡京,“相公,恢复全燕是天下间的头等大事吧?”   “确实是头等!”蔡京道,“也是官家所望!”   “这事儿。”武好古顿了顿,“的确只有我能办好!”   “对。”蔡京笑道,“只有大郎你能办好,西军的那些人是不行的。因为他们没有钱,也得不到官家的信用,更无法蛊惑燕地的豪强名门。所以我知道这事儿只有你来了!”   复燕云其实是五分经济,三分政治,一分外交,一分军事!   历史上的童贯既没有经济上的准备,也没有政治上的准备,只有外交上联络了女真和军事上很不充分的准备,也勉强成功了。   这事儿如果让武好古来,估计不需要动武,靠收买和拉拢,靠界河商市对燕云经济的辐射,就能兵不血刃收复全燕了。   而全燕如果得复——不是被打成白地,而是全须全尾的收复,那么以燕云的力量抵抗女真也就是可能的了。   不过这事儿并不容易做到。   “既然相公知道此事只有我才能做到。”武好古看着蔡京说,“那么北方之事,就得听我的,不能胡来,也不能冒进。”   蔡京笑着:“行啊!北方之事,你说怎么办,老夫就在朝会上怎么提。”   “好!”武好古举起酒杯,对着蔡京笑道,“那咱们就合力同心,一块儿为官家,为大宋收复了燕云失地!”   “就是这样啊!”蔡京大笑了起来,“咱们文武合力,定能随了官家的心愿!”说着话,他也举起了酒杯,“老夫就先干为尽了!” 第五百九十一章 没有永远的朋友   大宋西京洛阳城内外,和开封府的拥挤繁华相比,又是截然不同的味道了。   如果说开封府是一位正值妖娆年华,姿色无双,引得万千宠爱的美艳佳人。那么作为汉唐故都,被壮丽山河所簇拥的洛阳,则是美人迟暮,风韵犹存。虽然没有了昔日的荣华喧闹,却有一种宁静幽雅之美,有一种跳出红尘,笑看风云的气度。   而这种山河壮丽,底蕴深厚的迟暮之美,并不是武好古那样的商人可以欣赏的。开封府的烈火烹油在武好古看来都显得过时,他钟爱的是半只脚已经踏进了资本主义深渊的界河商市,而不是城内外遍布公卿园林,处处弥漫着仿佛永不消逝的太平安乐气氛的洛阳城。   所以身为洛阳人(武好古祖居洛阳)的武好古,即便在发迹之后,也没有去过洛阳,更不用说在洛阳购置园林长住了。   不过他的二弟武好文,却是异常钟爱繁华以逝的洛阳城。因为他虽然长与开封商家,但是却没有沾上多少商人的市侩,始终是一位出淤泥而不染的士大夫。   在他看来,开封府是政治的舞台,界河商市和海州是充满铜臭的商场,洛阳才是高贵而宁静的士大夫之乡。而这里,还是旧党和关、洛之学的大本营。在洛阳拥有一座园林,在将来退隐之后可以居住其间,同一般旧党君子和关洛大儒诗书往来,大约就是他入仕之后,在个人享受方面最大的梦想了。   这样的梦想,对于首富的兄弟而言,似乎就是开开口的事情。不过他却并不愿意多花哥哥的钱,本朝毕竟是厚养官员的,他又是少年得志,今年不到二十二岁就做到了知县。而且因为试点府兵成功,减了一年的磨勘,而且还得到了越级升迁,跳过了文林郎,直接升到了正九登仕郎。虽然还是个九品芝麻官,却已经是选人四阶中的第三阶,再升一级。只要再来一次“超转资”(有进士出身的文官可以越级升迁,称为超转资),就能跨入京官的序列了。   以他这样宰相女婿,天子垂青,科举第六的资历,二十五岁之前怎么也该位列京官了。有这等光明的前途,还需要为在洛阳买个园林接受商人兄长的馈赠吗?   虽然还没有在洛阳购置宅邸,但是武好文依旧把洛阳当成了家乡,上次去蓝田上任的途中,就在洛阳白波的祖宅中小住。这一次奉命上京的途中,也在洛阳停留,他想在洛阳城南伊皋镇上的伊皋书院上住上几日。   因为他得知自己的老师侯仲良和师公程颐,前些日子回到了洛阳的伊皋书院。   这座书院本是文彦博赠送给程颐的旧园,周遭良田数千亩,也都属于书院所有。   被书院的一位知客在前引着,武好文穿廊过户。他看着前面知客所穿的衣服,竟然不比他这个首富弟弟兼宰相弟弟身上的差多少。同时他又发现陈旧不堪的书院里面到处堆放着质地优良的建筑材料,还有一看就是有点身价的都料匠和大匠在绘制着什么图样。   在廊道上左绕右转,最后武好文在知客的带领下,终于走进了一间门额上端端正正的写着“天理一”三个大字的小厅中。厅门内,迎面便是一张单扇屏的立式屏风,上面挂着一幅画有儒生舌战“剑客”的白描人物画。见到这图画,武好文就是一愣,呆呆的站住了。   因为他认出这幅画是李公麟的手笔!   “望道,这是李龙眠托人从龙眠山送来的《坐而论道图》,画得是‘国子监论道’的场景。”   侯仲良的声音隔着屏风传了过来,武好文连忙绕过屏风,就看见侯仲良和程颐对面而坐,正在对弈。   武好文连忙上前,躬身向两人行礼:“弟子拜见老师,师公。”   程颐指了指旁边一张玫瑰椅子,“坐!”   武好文看过去,发现椅子旁边有一张案几,几上放着两本崭新的线装书。   他依言在椅子上坐好,拿起线装书看了看,封皮上分别写着《天理说》和《实证论》。   “先看看。”程颐又说。   武好文闻言就开始翻看,先看起《天理说》,然后再看《实证论》。就在他看书的时候,一个书院的仆役还端来了刚刚点好的云雾山茶。一股清香,顿时在不算太大的厅堂内漂浮起来。   不过武好文并没有留意茶香,他完全被手中的两本线装书吸引了。虽然他早就了解程颐的“天理”和武好古的“实证”。但是他从没想到这两者可以如此和谐的融为一体,非常圆满,似乎毫无破绽,至少他看不出破绽在哪里?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武好文放下手中的《实证论》的时候,他发现程颐和侯仲良的对弈已经结束,两个大儒正捧着茶碗,笑吟吟看着自己。   “怎么样?”   程颐开口了,说得话多了一点:“……圣人之问,终于在我辈手中得以圆满回答了。”他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从现在开始,关、洛之学,要变成显学了。”   只怕也没有那么容易吧?武好文心里想着:《天理说》和《实证论》解决的只是“道”和“求道”的问题。其实是儒学对佛、道等神鬼之说的反击。但是并没有涉及儒家最核心的东西,也就是伦理纲常和治国理政之说。   现在的情况,不过是《天理说》、《实证论》和王安石注释的五经并驾齐驱。后者恐怕还占了多数……   武好文想了想,又问:“是不是《天理说》和《实证论》要入科举了?”   “没错。”侯仲良说,“日前官家已经批准了东坡先生上的奏章,要各地官学从明年开始教授《天理说》和《实证论》,再下一次的科举考试就要考了……儒门怕是要从此多事了!”   “多事?”武好文皱着眉头,“难道是新学还要和咱们斗?”   “岂止新学?”程颐道。   “除了新学还有谁和咱们过不去?”武好文有些不明白了。虽然《天理说》和《实证论》有侵犯佛门、道门的嫌疑。可是道教本身就喜欢搞实证啊!炼丹求仙,算卦飞升,哪个不能验证?所以道教和《实证论》是可以相容的。剩下一个佛教,连国教都不是,还想挑战儒家的道统?   “实证论可以证天理说,也可以证五经!”程颐一字一顿地说。   武好文吃惊的猛摇头,五经怎么可以用实证论去检验?这怎么可以?   程颐身子略略前倾,看着武好文道:“圣人所治之《诗》、《书》、《礼》、《易》、《春秋》,还有《礼记》、《论语》、《孟子》这些儒家的经典,可以用《实证论》去检验吗?”   “不能!”武好文斩钉截铁地回答。   程颐点了点头,“望道,你这次上京一定可以见到官家,千万记得提醒官家《实证论》的错谬之处。”   “……学生明白!”武好文略一思忖,便点头称是,程颐说得的确没错。《实证论》最大的错谬就是一切皆可验证,包括儒家经典!   程颐脸上露出了微笑,“你在蓝田试点府兵已经成功,此次入京面君之后,必然会有新的职官。若是有可能,你要争取做上崇政殿说书。”   崇政殿说书是宋仁宗时设立的职官,掌为皇帝讲书说史,解释经义,并备顾问。是个非常重要,而且几乎通天的职位!依着惯例,这个职位应该是正七品的朝官才能担任。不过宋朝有很多“权发遣”,可以让低级官员担任高级职务。   对于武好文这样的宠臣,越级担任说书也没什么不行的,而且他还是程门弟子和武好古的弟弟,对于《天理说》和《实证论》的理解应该非常到位吧?   “可是弟子的学问不足,怕是很难担当啊!”武好文心里还是有点打鼓。   “老夫让师圣跟着你去就是了。”程颐笑道,“东坡先生已经推荐他做国子监教授了,你有不明白的,可以直接向他请教。”   “弟子明白了!”武好文送了口气,有侯仲良这个老师跟着,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另外,等自己到了开封府,一定要先和哥哥武好古说一说这事儿……   程颐和侯仲良则对视了一眼,两人都能从对方眼中,看到那么一点战意。道统之争,哪儿那么容易结束?这才刚刚开始呢!   之前程颐答应和苏东坡联手做局坑新学的事儿已经过去了,程门理学已经拿到了显学的地位,但这是不够的!必须得把《实证论》从显学的位置上挤掉……这个《实证论》的危害太大了,它是一种辨证之法啊!万物皆可证!这是坏人心的邪说!虽然可以打击佛教,但同样也可以用来检验儒家经典啊!   和佛教相比,儒家其实更害怕这一套。因为佛教说佛说,儒家是子曰,佛是万能之神,子不过是肉骨凡胎……神无错,人岂能无过? 第五百九十二章 左右进士   “有喜事?”   “刚刚收到海州送来的书信,十八姐生了,是个闺女。”   “怎又是个闺女?”   “闺女挺好,再说我和十八都年轻,还怕没机会生儿子?而且我家也不重男轻女。”   “对了,你家祖上有女官家。”   武好古今天是笑着来到苏东坡的右丞府拜访的,因为他刚刚收到了海州寄来的书信。信上潘巧莲很遗憾地告诉武好古,她又生了个女儿……其实女儿也很好,而且武家可没重男轻女的习俗。   不过武好古还是从潘巧莲的信中体会到了沮丧的心情。所以他就决定尽快结束自己在开封府的滞留,好早点去海州和妻子相会。   另外,第一次“北粮南运”也很快就要开始,因此最晚到九月份他就要赶去界河商市,主持粮食运输了。   喝了两口凉汤,武好古就对苏东坡道:“老师,学生在开封府的事情差不多都完了,准备过几日就启程去海州了。”   武好古在开封府的事情主要是操办兵器交易,虽然他也不大懂兵器,但还是得亲力亲为。带着周云清替他请来的一批从殿前司骑胄案退休的老军,去军器监的库房里面挑选能卖给高丽人的兵器。   第一批送去高丽的都是比较精良的器械,大约可以装备五万步骑兵。   同时武好古还根据宋徽宗的旨意,带人去开封府西北牟驼岗的天驷监的马场挑了1000匹军马卖个高丽人组建骑兵——卖给高丽人的马,和天驷监挑出来的马,当然不完全一致的。其中60匹既高大又年轻的母马,被武好古扣下,用开封市面上购买的劣马替代。那些母马则让周云清亲自押送,和那三匹阿三马一起送去界河马场了。   这样界河马场现在就有了5匹种马和100余匹母马,还有30多匹没有长成的小马驹。另外还有数十名武好古从各地搜罗来的马夫和兽医,以及五个各自分离的马场。   作为一个种马培育基地,这样的规模已经足够了!接下去就是持久的投入和严格的血统管理以及反复的近亲交配了……其实没有什么难的,都是很早就已经掌握的技术。   在办了两年的马场之后,武好古已经知道北宋时期养马的技术并不落后。他还知道北宋一朝的马种其实是在衰退的——太宗、真宗朝的好马远比现在要多!这说明中原地区养马的技术不差,差的是育种管理!   育种管理和大规模的放养其实是两个相反的路线,一个是讲究精细的;一个则是粗放管理。前者需要的是私人的小型马场,譬如贵族庄园,进行小规模的,严格的配种育种。后者则是追求规模效应的大规模饲养。   要养个10万匹20万匹的马,还要给每一匹马建立族谱,还要管理那么多马的“牵蹄子”,那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所以比较科学的办法就是私人庄园马场提供种马,国家大型马场进行规模化放养。同时大型马场不自产种马,凡是公马驹一律阉割,以免种群退化。   而宋朝由于中上层的士大夫们都去考科举了,不再从军打仗,也不养私兵部曲,自然不需要养战马了,而民间的养马户又不需要为了军事目的培养战马,养出来的都是生产所需的马,所以宋朝就没有了优质种马的来源。战马只能靠国营马政,而国营马政又不管育种,因此种群退化就成为必然了。   顺便提一下,北宋管马政的士大夫官员很少有懂养马的。武好古甚至还听人说起过西北什么地方的马政官员让马场的母马去勾引山里面的野马杂交,还因此得到嘉奖的事情——难道马场种马的质量还不如野马?野马可是为了适应野外艰苦的生存条件而进化的,并不是为了方便人骑乘而进化的。   ……   听到武好古要走了,苏东坡点了点头,说道:“路上小心些,莫赶得太紧了……你小师娘还有礼物要送给十八姐母女的,等你离开的时候记得带上。”   武好古起身,向苏东坡拜谢:“学生代内子谢过恩师,小师娘。”   “这是做甚呢?师徒之间往来乃是应当。”   命武好古坐下,苏东坡沉吟道:“今日在朝堂上议论国子监改革的时候,蔡京提出要一并改革科举……”   国子监改革是苏东坡上台后主导的最重要的政务,苏东坡和武好古都想按照云台学宫的模式改革国子监——不用说了,改革后的国子监就是日后中国仅次于连云港淮海大学、天津大学、南开大学的第四所千年大学开封大学了!   这次国子监改革的步子迈得很小,只是将国子监下属的三学(不算小学)变成了国子学和太学等二学,取消了独立的武学,同时在国子学和太学原有课程的基础上加了《天理说》、《实证论》、击剑、乘马、射箭、算学和军学一共七门课程(比最初提出的时候加了门军学)。另外还改革了三舍法,减少了生员的数量和淘汰的比例。   而在讨论到生员毕业前途的问题时,蔡京提出了改革科举制来为国子监和云台学宫的生员创造机会的建议。   “蔡京说要怎么改革了吗?”   提及科举改革,武好古就是眉头一皱。这个问题非常扎手啊!北宋历史上搞过一次,直接废了科举改学校取士,结果到宋徽宗执政的末年又改回来了。而满清末年倒是成功废除了科举制度,不过没多久满清自己也给废除了……那可是一反一个省啊!   武好古道:“科举这事儿吧,考了那么多年,大家早就习惯了,要改也不容易。而且云台学宫的学生怎么样,现在也不知道呢……不如这样吧,可以取消武举,同时在进士试中分左右榜。左榜只考文章经义;右榜需要允文允武,在文章经义之外加试弓马、军学和算学。另外,右榜不必解试,国子监上舍生、云台学宫上舍生,和七品以上官员举荐生员皆可应试。”   “入取名额怎么分?”   “自然是左榜多,右榜少了。”武好古说,“右榜取士人数是左榜的一半,不过左右榜都是一样的进士,不分高下。这样应该可以服众了。”   现在一榜文进士有五六百人,按照这个数字的一半计算,右榜进士至少有二百五十人。   数量看起来是少得多,但是右榜进士的应试者也会少许多。等到下一次科举时(如果不改元就是建中靖国六年礼部试),国子监和云台学宫一年的毕业生最多就是三四百,加上官员推荐的考生,能有六百就顶天了,六百人中取二百五十人,而且博士团和界河商市还有天涯镇还能吸收掉一部分。前途可是好了不少啊!   “那么右榜进士去哪里做官?”苏东坡问,“前途和左榜一样?”   “右榜进士允文允武,可以做文官,也可以去担任府兵的军官。”   武好古早就想好了,右榜进士其实是按照军官的标准培养的,当然要让他们去接管“义务府兵”了。   另外,也不要断了他们做文官的路子。因为大宋重文轻武的传统一时间不会改变,右榜进士可以成为武官掺进文官集团的沙子。   “此外。”武好古又道,“咱们还应该逐步改革伎术官取士方法,建立伎术学院。譬如绘画、书法、天文、医药、律法、音乐、兽医、农业、营造、冶铁、兵器、开矿、转运、造船等等都属于实用之学,都应该由专门的学院教养人才,并且通过考试录用为官。”   北宋的文官有点类似于后世民主国家的政务任命官,这是由选举产生(不一定是选上的,也可以是当选的领导人或政党任命的)的官员,而武官、伎术官和吏员则是事务官。   政务官可以不懂业务,但是必须要有精通业务的事务官辅佐,才能把事情做好。   如果政务官不懂,事务官都在糊弄事儿,那么事情能做好就奇怪了。   “这又是十几个书院啊!”苏东坡数了数,“大郎,咱们有那么多老师可用?”   武好古笑着:“为啥都要我们自己开啊?可以鼓励民间办学啊。要细算的话,可不止十几个书院,几十上百都有可能,哪能都咱们自己来?而且这些伎术书院的生员也不一定都做官啊,各行各业哪儿不要人才?”   苏东坡摇摇头,“可民间哪里肯办这种伎术书院?”   “办法总是有的。”武好古笑了笑,“而且也不着急,可以慢慢推广。不过……总得请个旨意,最好立个法度,给予一定的奖励,这样民间办学就有章可依了。”   “说的也是。”苏东坡想了想,“那么你现在就起草个奏章,为师再帮着改改,明日就递交上去吧。”   “好!”武好古点点头,“就叫《乞准民间办伎术书院疏》。”   “行啊。”苏东坡道,“为师再递个开左右榜进士的奏章,这样就差不多了。” 第五百九十三章 大宋出蓝翔   “大郎,十八又给你生了个女儿?”   在武好古离开开封府启程东去的前一天晚上,赵佶在琼林宫的水心殿设宴,给武好古送行——这样的面子也真是大到家了,在皇宫中设宴啊!而且还要留宿……当然了,今晚上陪寝的女人是自带的,武好古带来了白飞飞。   在酒宴开始的时候,宋徽宗就有点惋惜的问起了潘巧莲又生闺女的事儿。   “嫡子总会有的。”武好古无所谓的笑着,“十八姐这次生得挺顺利,好好养上一年两年又能怀了。”   虽然武好古已经有了两个儿子,而且还都非常健壮,应该不会夭折。但那都是庶孽,和嫡子还是有区别的。当然了,武好古的长子武义勇因为是媵妾西门青所出,地位是无限接近于嫡子的。如果潘巧莲真的没儿子,那他就能获得继承权。不过这对潘巧莲是不公平的,所以武好古还是希望能和她生个儿子。   “说的也是……”赵佶点点头,“不过生女儿也是喜事。朕写了一帖《千字文》,还是用朕最新创出的瘦金体写的,就送给你新得的女儿吧。”   武好古的这个女儿也算是有财运了,不仅投生在大宋首富之家,而且刚一生下来就得了一本宋徽宗的《瘦金千字文》,在后世那可是连疑似赝品都能拍出1.4亿的珍品啊!而武小妹妹手里的这本,百分之百是真的……   武好古连忙起身道谢,赵佶一笑,摆摆手道:“不就是一本字帖,你老师写得可比朕好啊,你自己写得也不差。”   武好古摇摇头道:“家师现在写不了《千字文》了,我的字也就是勉强可看罢了。”   写《千字文》不难,但是写书法千字文就不易了。一千个字不能写错一个,而且还要注意结构布局,是非常耗费精力的。对于宋徽宗这个年纪来说没有什么,可是苏东坡却是精力不济了。   至于武好古的字则是习自清末大书法家黄自元,写得还是可以,但是算不上大家。   “你的字真是不错,有自成一体的苗头,就是没功夫打磨。”赵佶笑着点评,“你家二郎的字就进步很快,一手颜体的楷书相当不错啊!”   赵佶果然是大内行,武好古习的是黄自元的《间架结构九十二法》,放在宋朝当然是自成一体了。不过他练得不够,也没这方面的天赋。而武好文则是个书法家的苗子,别看才21岁,一手颜体已经写出了大家风范了。   “他可是进士。”武好古笑道,“臣是武官,怎地和他相比?”   赵佶嬉笑着,“你不是大儒么?大儒不比进士值钱?对了,武好文回来了么?纪忆三日前就到了,算算日子,他也该来了吧?”   “他在洛阳停留了几日,今天下午才到的,去韩相公那里接他的妻儿了。”   武好文倒是早早就有了一个嫡子,名曰义礼。   “哦。”赵佶微微皱了下眉,也不怎么了,一提起武好文,他就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位风韵无限的冯二娘了……   “他在蓝田做得不错。”赵佶收回心神,笑道,“没有辜负朕的期望,接下去也该让他回京城做官了。大郎,他和你说过想去哪个衙门做官了吗?”   “说了。”武好古道,“他想当崇政殿说书。”   “行啊。”赵佶笑道,“说书可以有四个,现在虽然都有人做了,但是只有苏迨一人是本职,别人都是兼职,免去一个就是了。大郎,你的官也该升了吧?这次和高丽国的兵器买卖为军器监赚进二百万缗,又帮了高丽人一把,功劳不小啊。回头升你做个供备库使吧,再给加个閤门宣赞舍人。”   供备库使是正七品的武阶官,閤门宣赞舍人则是个閤职,武官加閤职就和文官加馆阁职一样,都是一种荣誉和可担重任的意思。另外,武官加遥郡之前一般都先加閤职,然后落閤职加遥郡。   武好古现在已经有资格加从五品遥郡官衔了,而一旦加上遥郡也就意味着进入了中级武官的行列,有资格担任一路统军了。   “谢陛下厚恩。”武好古再一次起身道谢,然后又道,“陛下,臣还有一请。”   “说吧。”赵佶笑吟吟地问。   “臣日前在军器监挑选器械,发现大部分兵器都陈旧破烂,难以运用。”武好古斟酌着说,“臣只能让人挑些比较精新的卖给高丽人,但是军器监里面精新器械不多,也不能都给高丽人,所以明年就要给他们陈旧器械了。所以臣想在界河商市开个器械修造所,用来整修旧械。”   “整修?”赵佶一愣,“怎么整修?”   武好古笑了笑:“就是木杆烂了换根新的,箭杆折了也换根新的,铁器锈了磨一磨,甲胄的皮绳朽了也换新的,再刷点漆,上点油。能凑合着用就行了,总比没有的好吧?”   “听着像以次充好啊。”赵佶笑着,“这是奸商做到事情吧?”   “可不就是以次充好吗?臣真的要做奸商了。”武好古叹了口气,“不过军器监里面的兵器质量的确堪忧,想要好的也没有啊。”   赵佶点点头,他也知道一些军器监武器不大堪用的事情。他想了想说:“昔日太祖在朝时,每隔十日就要亲自抽查兵器,难道朕也要这样做吗?”   你就是这样做也没什么效果!武好古心说:赵匡胤打了一辈子仗,是能临阵冲锋的官家,兵器好坏他一眼就能看出来。赵佶哪儿来这种眼力?赵佶的眼力都在书画文玩和女人身上……   “陛下,倒也不需要。”武好古道,“军器监、群牧监这些衙署不得力主要还是伎术官的问题。现在翰林四局中的书艺、图画就很好啊,待诏的水平比起国朝初年还是有所进步的。如果军器、群牧等监中也有高水平的伎术官,兵器和马匹的质量就不会那么差了。”   “本朝文治的确鼎盛。”赵佶点头道,“而武略的确略逊于汉唐,在打造兵器和蓄养战马的本事也不如前朝。”   这其实有市场导向的原因。宋朝书画文玩的价格高,市场大,自然能够吸引到足够的从业人员,精益求精,磨练技艺了。   而宋朝的武器市场规模虽然不小,但是要求很低——因为经济条件较好的官员子弟、世家子弟和大地主的子弟几乎不会从军,对精品武器的需求也就少了。   赵佶又道:“对了,你几日前上了个《乞准民间办伎术书院疏》,好像就是说这事儿的。”他想了想,“要不就先办个打造兵器的书院试点则个,只是有人肯来读吗?”   有没有人读的确是个问题,学而优则仕早就深入人心了。而工匠技艺自古也是口耳相传,极少有通过学校传授的。不现在最大的问题,还不在于有没有人来读。   武好古笑道:“有没有人肯来读是后话了,当下的问题是这种书院怎么开起来?要设立多少科目?课本要怎么编写?老师又要到哪里去请?要安排多少课堂教学和工场实习……需要摸索的东西太多了,若是没有个章法,就算朝廷鼓励,民间也不知道要如何开办,现在朝廷自己也开不了伎术书院,何况民间?所以臣就想在界河商市试办器械学堂和畜牧学堂,现在开个修械所也可以为开器械学堂的先行探路。”   “修械所,器械学堂,畜牧学堂……”赵佶笑道,“大郎你的界河市舶司管的事情可真是越来越多了。”   这话若是西军的那些将主听了,或许老心肝儿都要抖三抖了,可武好古却是浑然不当回事儿,只是笑道:“不管不行啊……现在高丽人和女真人就要开战了,一旦决出了海东霸主,接下去怕就是辽国的大难了!陛下要建盖世之武功,就得抓住机会。臣现在不做准备,将来如何为北伐大军输送器械、粮饷、战马和船只?打仗,其实就是打后勤,打物资啊!”   听武好古怎么一说,赵佶的精神头马上起来了。他的文治已经前无古人了,若是武功再能跟上,那可就是十全十美的君王了。   “大郎。”他看着武好古,“你真有办法收复全燕?”   武好古笑着:“陛下,臣可不能上阵去厮杀,也不会带兵练兵。不过臣会经营,能把界河商市经营起来,还能攒起一大笔钱。到时候总能做到后勤不乏,物资不缺,还能用高价替陛下买来几万燕云壮士。这样陛下只要派遣十万府兵,几员良将,就一定能恢复全燕了。”   武好古是不会打仗,但是他的“银弹”、“肉弹”可不比后世那位蒋校长差。   “好!”   赵佶非常满意,武好古的办法听上去是最靠谱的,也不会出那种桀骜难治的功臣。他举起酒杯,大笑道:“大郎,朕先敬你一杯……界河之事,你放手为之,朕给你便宜行事之权!待得来日北伐,朕就让你当主帅,这封王的功劳,只给你一人!” 第五百九十四章 士林有公敌   七月流火,正是天气逐渐转凉的时候,不过开封府城仍然被一团热气包围。   正午的阳光从敞开的窗口投射进来,使得原本阴凉的书房又变得有些暑热了。   韩娘子从外面端了一杯凉汤进屋来。   她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对襟襦裙,里面是一抹红色的胸衣,非常清凉。裸露出来的肤色很白,和凝脂一样细腻,这是最让武好文喜欢的地方。不过她的身材和长相都只能算平平,比不过武好古身边的女人,也不如武好文的小妾苏影儿漂亮。   一想到苏影儿,武好文就忍不住在心底里面叹气。那个在蓝田时不知给他带来多少快乐的女子已经送掉了……只有送掉苏影儿,才能请回韩娘子啊!   相州韩家的这位娘子,比起武好古身边的潘巧莲可要凶悍多了。   不过这也难怪,韩娘子可是相州韩家嫡流出身,属于第一等的士大夫家的千金。   而潘巧莲终究是将门,还是个庶流,也没有宰相老爹……   心里面在拿自家的妻子和嫂嫂做比较,脸上却露出了讨好的笑容:“娘子,真是辛苦你了。”   韩娘子走过来,放下为冯二娘为儿子准备的凉汤,看着有些慵懒的丈夫:“官人,今日怎地又请假了?”   武好文苦苦一笑,不置可否。   他是七月初的时候才接任崇政殿说书这个人人羡慕的官职的。可让韩娘子感到意外的是,武好文在就任说书之后,却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根本不好好去给官家说书。   “这是岳丈的意思。”武好文苦苦一笑,“书不好说,不如请假……少说少错啊!”   “怎么会不好说?”韩娘子眨着眼眸,在武好文对面坐了下来。她虽然是女流,但也是打小就读书习字的,对于儒学也通了一二。   “官人可是进士,老师和兄长都是大儒,怎么会说不了崇政殿的书?”   “还不是我那大儒哥哥……”武好文摇着头,“他的《实证论》才出来的时候的确震动士林,人人都感到兴奋。但是兴奋的劲头一过去,问题就出来了。”   “问题?”韩娘子也拜读过武好古的《实证论》和武好古修改的《天理说》,并没有看出什么问题。   “一个可信假说,一个因信而证,就乱了人心。”武好文摇头,“我又不能和苏仲豫争吵,他毕竟是前辈高人,又学贯理、实二学。而且可信假说和因信而证我大哥提出的……你说我又能说甚?真是叫人为难啊!”   原来这些日子随着《天理说》和《实证论》开始扩散,反对的声音也开始起来了。既有反对《天理说》的,也有反对《实证论》的,更多则是两个一起反对。   《天理说》和《实证论》虽然可以圆了儒家的大道,但是这两种理论,特别是《实证论》都缺乏儒家经典作为有力的支撑。   而且《实证论》还将实证、实践至于理论之上,又提出了“由小道而求大道”的理论。也就是大大提升了“伎术”在儒学体系中的地位。   而苏东坡在国子监论道中所说的那番注重“实用之学”的话,又和宋朝士大夫们普遍拥有的“贱技思想”所抵触。因此在进入七月份之后,反驳《实证论》的上疏也多了起来。还有不少士子和官员在开封府和海州出版的旬报上发表文章,抨击《实证论》违反了圣人的道理,还举出了《礼记·王制》中“凡执技以事上者,不贰事,不移官,出乡不与士齿”为依据。   另外,苏东坡主导的国子监改革和进士科左右榜改革也引出了不少争论。不仅新党新学一派都不赞成,就是旧党人物也没多少支持改革,都认为这是苏东坡和武好古师徒在“生事”,在走王安石的老路。   甚至连这两位大儒的弟弟——武好文和苏辙,也有同样的看法!   ……   “子瞻,你在生事啊!”   在苏东坡的右丞府邸的书房之中,苏东坡正和弟弟苏辙和侄子苏适坐在一起议论着正在进行的“苏氏新政”。   苏辙是苏东坡宣麻后被召还的,正在等待入对面君,估计很快就会有差遣了。政事堂是没机会的,但是外放担任安抚使或转运使是没有问题的。   而苏适则是为了出访高丽国的事情入京的。现在已经是七月份了,距离新年不过四五个月,大宋照例要向高丽派出贺使。   另外,高丽国将会在明年春季对曷懒甸女真用兵,大宋要派出观军容使,所以这次就要组成一个规模大胜以往的使团了。   正使副使的人选已经有了,正使是吕嘉问的女婿刘逵,他出使高丽是为了替苏东坡的人腾位子——苏东坡要主持国子监改革,自然要有门人去担任祭酒或司业。至于副使当然就是童贯,同时他还是观军容使,要在高丽国滞留一段时间。   而苏适则是使团的礼物提举官兼遣日使,这是武好古安排的,其中遣日使是个阴谋,目的是顺路去耽罗国一行……这当然是机密,连苏辙都不能告诉的,要不然就是大大的生事了!   “怎么是生事?”苏东坡摇摇头,“这是复古啊!国子监的源头不就是周天子的辟雍吗?辟雍所传之学不就是君子六艺吗?礼、乐、射、御、书、数,国子监改革不就是这些吗?而且服剑、乘马都是古礼,西周辟雍出来的卿、大夫和士也都是允文允武的。”   国子监的改革名义上就是“复周礼”,就是借着复古搞改革。不过再怎么复古,也掩饰不了改革的本质。   “子瞻。”苏辙摇摇头道,“要复古,《天理说》和《实证论》就不应该加进国子监的课程。而且本朝毕竟是重文轻武的,都已经入了人心,不可以轻易改变啊。你现在要在国子监搞允文允武,右把武举变成了进士右榜,还和文举演化的左榜等同。天下读书人会怎么想?他们会以为国子监和左右榜的改革只是个开始,将来进士科都有可能变成武举!”   “读书人本来就应该尊古礼允文允武的。”苏东坡正色道,“本朝偏废武艺,以致国家无将可用,禁军逐渐瓦解。现在府兵制改革就要成功,将来数十万府兵谁去统领?最好的办法还不是尊古礼,从辟雍中选拔将才?现在的募兵都是长征兵,一当就是几十年,自然可以从行伍中提拔带兵之官。现在的府兵就是五年兵役,五年时间能升几阶?而且本朝府兵又没有贤士大夫带领,你说将来的带兵官从哪里来?”   被苏东坡一说,苏辙一时也无语了。他也不会带兵,更不会知道什么士官制,什么志愿兵了。从现在试行的府兵制制度来看,的确需要“武举”提供军官。   “武举就武举吧。”苏辙最后叹了口气,“搞甚左右榜?还要改革国子监,你就不怕成为士林公敌吗?”   “怎么会变成士林公敌?”苏东坡笑了起来,“子由,你多虑了。”   “但愿吧!”苏辙摇摇头。他知道自己的兄长现在正在兴头上——压抑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咸鱼翻身了,能不折腾几下吗?   而且现在的官家也要折腾啊,虽然还用着建中靖国的年号,但是脑子里想得都已经是富国强兵了。   只是当今官家富国强兵的路子和先帝们不一样……   苏东坡看到弟弟不说话了,以为给自己说服了,于是就道:“子由,现在朝中最要紧的就是推广府兵制了。下一步就是在京兆府全面推广,还要在陕西之外找地方试行。我想在京西北路的河南府(洛阳)、河北东路的大名府、河北西路的相州、河东路的太原府同时试行。你不如从中选择一府去主持吧。”   “我去洛阳吧!”苏辙道,“洛阳多公卿,我在那里还有点面子,几千个府兵总能招募来的,不过这面子只能官几年。”   洛阳就是河南府,现在是大宋的西京,也是退休官员隐居的首选之地。因为退休公卿都喜欢在洛阳买地建园林长住,所以河南府内的自耕农基本绝迹,农民都是豪门的佃户。能不能从河南府招募到府兵,就看这些巨室豪门能不能配合了。   苏东坡笑道:“已经有办法了……五百个府兵换一个国子监和云台学宫生员的名额。那十个名额出来,五千府兵不就有了。”   “又武好古的办法?”苏辙皱眉问。   “是啊。”   这馊主意一听就是武好古的!   国子监一年至少要招两百人,如果一人可以换来五百府兵,十万府兵就有了。按照府兵服役期五年计算,就是五十万大军了。能不能打另说,人总归能凑齐的。   苏辙连连摇头。   “怎么?”苏东坡看着老弟。   “你这是用官换人啊!”苏辙皱眉道,“办法当然是好的,可终究是授人以柄!国子监是为国育才的,怎么能这样取士呢?能凑出五百人的都是豪门大户,那些贫寒才子今后是不是要和国子监无缘了?” 第五百九十五章 友商京东(一)   “贫寒士子不是还有科举左榜吗?”   苏东坡的眉头也皱起来了,苏辙说的话他完全可以理解的。武好古给府兵制支的招,本质上就是用官换兵。因为右榜进士要考武艺,所以必然会把大批只能苦读五经的寒门士子挡在外面。而进入国子监和云台学宫,无疑就是寒门士子考右榜进士的唯一途径了。   而国子监原本分成国子学、太学和武学的时候,除了国子学是给官N代们留着的后门之外,太学和武学主要都是面向寒门子弟的——至少理论上是这样的。特别是前途最好的太学不仅要州府官学推荐,而且还有入学考核,还排除了中高级官员子弟入学,完全是给寒门学子的晋升之途。   可现在一旦用帮助招募府兵换取保送新国子监的名额,那么国子监就必然会变成富家贵子的后门。此举虽然可以让朝廷获得大量的“义务制府兵”,但是却让神圣的国子监和科举考试(右榜)变成了国家和豪门巨室交易的场所。   “子由。”苏东坡两手一摊,苦笑起来,“现在禁军废弛不能战,花钱又太多,所以国家必须靠府兵来护卫。而征召府兵又必须豪门巨室出力,不给他们好处,他们肯白白出力?他们不出力,就靠现在地方官员的办事能力,府兵制怎么可能成功?”   “你这话说的是不错。”苏辙摇头,“可终究是授人以柄了。不仅熙宁奸党不会放过你,就连元佑老臣也不会支持你的。对了,朝中其他的宰执都知道了吗?”   苏东坡点点头,笑道:“都知道了,韩师朴没说话,蔡元长是竭力支持的,温禹弼也是支持的,许冲元有点微词,只有李清臣明确反对。”   “韩师朴就是太弱了,蔡元长一切看官家的脸色,温禹弼也和蔡元长一样,李邦直是因为和你不睦才反对的,只有许冲元是公心,可惜年纪大了……”   苏辙一边点评一边摇头,现在朝中的正人君子真是快没有了,一个个不是只想自保就是热衷政争,自己的哥哥则是冒进改革,几乎就是王安石的翻版。   他叹了口气:“我不去趟浑水了,你若觉得我还可以养小民,就让我去河北东路做安抚使吧。”   “也好。”苏东坡点点头,“辽人挺喜欢你的,你去河北东路一定可以让两国相安无事的。”   ……   海州湾,此时正是秋风送爽的时候儿。和秋风一起到来的,还有从北方的辽国、高丽国还有界河商市驶来的商船,成百上千艘的拥挤在海湾之中,显出了无限的生机和繁华气象。   此时也是出游的好季节,海面上除了商船之外,还有不少装饰精美的画舫,在海州朐山县的陆地和郁州仙岛之间往来,丝竹之声若有若无,在海面上随风飘荡。   其中一艘特别巨大坚固的画舫海舟上,还有一众军士守卫,虽然都持着在海上没有什么用的长枪,但是这份阵势,就让周围的船只纷纷避开去了。   船舱之内,有着丝竹歌舞。六名色艺俱佳的舞伎,正随着乐曲且歌且舞。艳丽动人的舞姿,让坐在船舱中的乘客们看得眉开眼笑。   这条船上坐着的人可不得了,有纵横朝堂数十年的两位领袖,武昌军节度府副使章惇和观文殿大学士、知海州事曾布,还有已经成为海州巨富的吕嘉问,还有吕嘉问的女婿六路发运使蹇序辰,还有因为在京兆府的府兵试点中立功,改了京官,当了从八品承务郎后请假回家探母的纪忆——这船要是就此翻沉了,那武好古一定会非常感谢龙王爷的!   不过这样的好事儿真是很难碰上的……   船不会翻,而且船上的人,还在商量怎么和苏东坡、武好古过不去!   “用国子监的生员名额换府兵……亏得苏东坡和武好古想得出!他们这是不把天下读书人放在眼里了!”   正恨恨而言的是武好古对头吕嘉问,他现在的生意越做越大了,不仅做石炭,而且还从徐州利国监的冶主那里购入生铁锅卖给海州的盐户煮海盐——一年十几万缗稳稳的可以赚啊!这做生意的本事,真是直追武好古。   不过吕嘉问并不是这条船赚钱最多的人,纪忆才是!纪忆在过去一年中至少赚到了三十万缗!不过他在过去一年中什么生意都没做……什么都没做就赚了三十万,这才是真正的天才啊!   让纪忆赚到那么多钱的当然是海州地价的上升了,纪忆在元符三年的时候,就让家里人到海州大肆购买土地。不仅在朐山县城以南购买,而且还在天涯镇上和天涯镇附近购买。前前后后投下了五十余万!   这些地皮在过去的一年中大幅上涨,涨出了至少三十万……不过纪忆对于这样的资产回报率似乎并不满意,因为他的眉头越皱越紧了。   章惇看见他的脸色,于是发问:“忆之,你有何见解?”   “未必是天下读书人。”纪忆说,“陕西六路、河东路、河北两路的读书人未必不满啊!譬如陕西六路一科才出多少个进士?现在500个府兵就能换一个国子监生,两个国子监生至少可以出一个进士……陕西六路民风彪悍,一年拉出几万府兵问题不大吧?将来的右榜进士中,恐怕少不了陕西人了。”   “拉拢西军?”章惇挑了下眉毛。   纪忆点点头:“不仅是西军,凡是军府遍设之地的读书人都可以受惠。而军府遍设之地,除了陕西六路,还有河东、河北和河南府,都是旧党势力盘根错节之地。对那些世家大族而言,五百个壮丁干上五年换取一个国子监生的名额实在太划算了。而且那些充当府兵的壮丁还可以得到免徭役终身的利益,官家多少会给点赏赐,也是有利可图的。”   其实纪忆完全想多了,武好古和苏东坡根本没往这方面想,他们只是没有办法拉壮丁……蓝田县的办法也就在蓝田管用,别的地方还是得给出更加吸引人的条件。   所以绞尽脑汁之后,武好古就在离开开封府之前,给苏东坡支了这么一个招——陕西六路,还有河东、河北和河南府的贫下中农被地主老财威逼利诱去当兵,地主老财的子弟拿了国子监生的名额学军事将来去做军官,看上去蛮靠谱的。   曾布摸着胡子,“怪不得旧党的那些人都不怎么发声……”   章惇却笑了笑:“官家也肯定会支持的……顺着苏东坡、武好古的路子走下去,兵有了,将也有了,还不花多少钱,多好啊?”   “难道咱们就这么看着苏东坡、武好古二贼得意?”吕嘉问恨恨地说。   “当然不行了。”章惇笑道,“苏东坡此举虽然讨好了陕西六路、河东路、河北两路和河南府的读书人,不过其他地方的读书人一定是不满意的。而且讨好巨室,压制寒门的罪名的跑不了的!便是旧党中人,肯定也有不少对他不满。而且《天理说》和《实证论》终究是会引起儒门大争的。所以苏东坡和武好古将来一定没有好日子过!”   “可是现在呢?”吕嘉问还是一副压根痒痒的模样,“难道就这样看着他们得意?”   章惇笑起来:“眼下就要靠望之兄你了!”   “靠我?”吕嘉问道,“我能做甚?”   “你能做买卖啊!”章惇又瞧着纪忆,“忆之,你家也是巨商,总不能看着武好古把钱都赚完了吧?”   “岳祖丈的意思是……”   “老夫看望之也是能经营的,你们不如合起来做点大买卖,抢一抢武好古的财路?”   “做买卖?”纪忆皱起眉头,他就是为了不做买卖才苛刻读书考进士的。现在怎么又绕回到买卖上去了?   章惇笑道:“老夫这些日子冷眼旁观,发现武好古之所以能助苏东坡上位,之所以能讨官家的欢心,其诀窍就在政商联手!这商……不仅能来钱,而且能办事儿啊。而我们想要扳回局面,就不能一味清高,就得向武好古学!”   “可是……岳丈,咱们该做何买卖?”纪忆有些迟疑地问。   “向武好古学!”吕嘉问说,“他做怎样的买卖,咱们也做怎样的买卖。”   “那他现在在做……”   纪忆心想:武好古的佳士得行、花魁行、酒中仙这些买卖,别家好像也做不好啊!至于开封府的地产倒是大买卖,可是人家有官家帮衬,自己这边怎么做?   “做商市啊!”章惇笑着,“武好古最大的凭借并不是共和行,而是界河商市啊!他能有界河商市,咱们就不能照葫芦画瓢也搞一个?忆之,你觉得怎么样?如果能行,咱们几个老头子就帮你运动一个提举市舶司。”   提举市舶司?纪忆问:“岳祖丈想让小婿去提举哪个市舶司?”   “京东市舶司。”章惇道,“虽然泉州、明州的钱更多,但是京东市舶司却能和界河商市争抢辽国和高丽国的买卖……那里才是将来十数年的大热啊!” 第五百九十六章 友商京东(二)   “京东市舶司?”   纪忆第一次听到日后名震商场的“京东”之名,却是有些发愣,“岳祖丈,京东市舶司在哪儿?”   “京东路的市舶司啊。”吕嘉问插话道,“设在密州板桥镇那个。”   密州板桥镇就是后世青岛市的地方,那里是历史上宋朝在北方开设的唯一一个市舶司。不过这个市舶司管辖的板桥港发展的并不好,不仅比不了海州这个淮河以北第一大港,而且现在还被刚开张没几年的界河商市抢了风头。   “不是的……”章惇挥挥手,将正在歌舞助兴的女伎们全都打发了出去,偌大的船舱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他接着说:“板桥镇哪有海州好?板桥镇有港无河,连接不了大运河就是个孤立的港,所以争不过界河商市。吾观北地诸港,能和界河商市相比的唯有海州商港了。所以京东市舶司不应该设在密州而应该设在海州。”   “有道理!”吕嘉问点点头,“陆运可比不了水运啊!徐州的石炭如果用大车拉到海州,要走上四百多里,而且一车最多拉上几百斤,根本不行啊。”   “这才四百多里。”章惇笑着,“从密州板桥镇出来要入运河起码走上一千里,而且沿途还有不少是山路。这密州板桥镇怎么和海州还有界河争啊?所以这京东路的市舶司得搬到海州来才能做好!”   纪忆摇摇头,“岳祖丈,海州不属于京东东路啊,海州是淮南东路的地盘。”   章惇一笑:“这太好办了,只要一旨诏书不就行了?海州划入京东东路,同时循界河例在海州设立商市和市舶司,称为京东市舶司,除海州商市之外,还管辖密州板桥镇,登州蓬莱镇等两处市舶务。包括海州商市、板桥镇商市、蓬莱镇商市在内的各处商市,都可以如界河商市一般买扑给商人或商会运营。”   “官家能答应?”吕嘉问有些怀疑地问。   “怎么不能?”章惇笑道,“朝廷的官员通常只派到县,市镇向由地方把持。况且之前不搞大商市买扑,全国的海贸商税拢共不过几十万。现在界河商市一家明着就能交上十几万,暗中给官家花用的还不知有多少!而且还卖兵器运粮食采买木料、马匹,不知给朝廷办了多少事儿。这样的市舶司和商市要多来几个,王荆公当年也不用那么得罪人了。”   纪忆点点头:“当今官家心大,敢于放权,应该会答应设立京东市舶司的……若是咱们能把这个市舶司和市舶司下最肥的海州商市拿在手里,将来就不怕没有钱花了。”   章惇看着曾布。现在章惇和吕嘉问都是隐退之身,不方便上疏言事了。在场的三位还在台上的官人之中,曾布是地位最高的,自然要他来拿最后的主意了。   曾布眉头皱着,仿佛在苦苦思索,看见章惇投来的眼神,才沉吟道:“别的都好说,只怕商人借着买扑三处商市进一步做大啊!”   船舱中的几位听了曾布的话都是一愣,接着全都沉默不语了。   曾布接着又道:“本朝不抑兼并,而且又宽待工商,只是王荆公在位的那些年搞《青苗法》、《市易法》抑了工商。可现在早就是工商大兴了,界河商市能起来与其说是武好古有本事,还不如归功于本朝工商大兴。而工商末业又借着界河商市大发了一笔……界河商市的人口现在怕是不下五万了吧?再过几年十万二十万都是有可能的,这可是一个州的规模了!现在咱们又要搞京东市舶司,一下开出三个新的商市……这商人的势力,会不会太大了?”   “不会的。”吕嘉问接过问题,“如果这三个新的商市叫武好古来搞,的确会让商人势力膨胀的。让咱们来搞怎么会壮大商人的力量呢?咱们的海州商市要在天涯镇的基础上发展,依旧要实行三级会议,士农工商的等级可不能乱了。”   曾布眉头还是皱着,不过却轻轻点头:“若是如此,倒也不妨一试……不过登州蓬莱商市和密州板桥商市那边怎么搞,还是要从长计议的。”   ……   就在章惇、纪忆、曾布、吕嘉问等人商量着要开办京东市舶司的时候,武好古也已经回到秋高气爽的海州了。   他这次回海州的目的,主要是为了陪伴刚刚生了女儿的潘巧莲散心。因而没有住在日益繁华的天涯镇上,而是搬去了云台山上的别墅居住。除了陪伴妻儿,也会去云台学宫讲课,传授《天理说》和《实证论》,如果还有时间,则用在著书立说上。   最近他正在撰写几本绘画方面的著作,分别是《绘画透视》、《绘画素描》、《绘画色彩》、《人体写生》、《油画技法》等等……和哲学相比,美术才是武好古是老本行,当然要趁着还没有因为诸事繁忙而把老本行丢光的时候,给全人类多留下一点文化遗产了。   他现在就穿着一身宽松的袍服,坐在树荫下的一张玫瑰椅上,悠然自得的拿着毛笔在纸上书写着什么。罗汉婢在旁边为他磨墨和收拾稿件。这个黄毛丫头现在已经完全发育起来了,身材婀娜,凹凸有致。   潘巧莲从院子外面进来,看到她,罗汉婢连忙行了个福礼。   “罗汉婢你忙你的。”潘巧莲吩咐了一句,就走到了武好古身边,“官人,大姐儿的信寄到了,一切都好,胎位也很正,算算日子就是这几日了。你可真是有福气,转眼就是五个孩子的爹爹了。”   “大姐儿那边只能让她自己应付了,我还要在海州多住段时间……日本那边的事情,怎么都得安排妥当了。”   武好古留在海州的目的是为了给苏适拼凑访日使团。花满山的书信几乎和武好古前后脚到达了海州,花满山在信上高速武好古,他在日本国的博多港真的联络上一个愿意派人到大宋来的日本“国主”,名叫阿比留亲忠的……反正武好古是从来没听说过什么日本有个阿比留氏的。   不过也没关系,只要有个名头,能让苏适带着一个“访日使团”从高丽国南下就行。反正武好古也没真的打算一步到位,现阶段能在济州岛上布一个点儿,那就是极大的成功了。   而要完成布点,靠只会开嘴炮的苏适是不行的,必须得安排几个剑不离身的博士跟随。   当然了,也不能都是博士。一来云台学宫才开张没多久,真正能用的博士也没几个——海州云台学宫的这一届博士素质是不行的。大部分人在入学前根本不会武艺,现在才练了多久?怎么可能就和子路一样善于以德服人了?武好古自己就练过,当然知道练武的难度不在习文之下,而且最好是要从小打基础的。   武好古这样半路出家的“武士”,现在别说和周云清、赵钟哥这种壮士打了,就连奥丽加,哦,不是奥丽加了,就连罗汉婢武好古也打不过啊!给武好古陪练剑术的就是罗汉婢,这丫头壮得很,不仅力气大,而且耐力也足……   所以武好古就想着从云台学宫里面挑几个比较能打的……呃,就让罗汉婢去考他们!只要能和罗汉婢较量几十个回合的,就能凑合着当个“指挥员”了,真正打架的,还得从界河商市购买。   对,就是购买!   界河商市是光明正大买卖奴隶的!在界河北市那边还有一个萧保先投资的大型奴隶市场,有不少阻卜奴隶在那里贩卖。   武好古已经让林氏父子从界河奴隶市场购买“战奴”调教,现在已经凑齐了上百个战奴,完全可以抽调一部分给“遣日使团”当打手。   另外,武好古还打算在海州和附近的密州板桥镇雇佣百十个跑海的护卫,可以和阻卜战奴混在一起使用。   此外,武好古还从输往高丽的武器装备中扣下了一批皮甲、水牛角弓、刀剑、藤牌和箭镞。可以把将近200人的使团卫队装备起来。还让人从徐州订购了不少铁锹、铁铲、大斧和锤子等施工用具——这些是用来在济州岛上构筑书院的。   “官人。”潘巧莲顿了顿,又道,“你打算几时启程?今年的除夕还回来吗?”   武好古道:“最晚九月底总要启程了,这回不能太赶了,奥丽加刚生了孩子,铁哥又小,这一路得半个月以上了。除夕看来要在界河过了,等到来年运河开冻了你再带着孩子坐船回开封府吧。我们春暖花开的时候,在开封府相会吧。”   “铁哥”是奥丽加给武好古生的儿子,因为是孽生,所以也不入武家族谱,也就不是义字辈了。所以武好古就给自己的这个混血儿子起了个“铁哥”的小名,大名则留待以后再说了。   因为武铁哥是孽生子,所以礼法上不是潘巧莲的儿女,也就不方便让潘巧莲一直照看了。所以武好古准备将奥丽加母子带去界河商市安置。 第五百九十七章 徒孙   见着武好古放下毛笔和潘巧莲要长谈的样子,罗汉婢也不磨墨了,“老爷和夫人先聊着,奴婢去替老爷准备练功房。”说着便要转身离开。   “罗汉婢莫急着走,还有事情和你说。”潘巧莲开口叫住了罗汉婢,语气也算温和。   见着潘巧莲颇有大妇风范,武好古心中也越发安心起来。虽然他不打算多纳妾室,但是外室却有两个,加上一个以武好古管事家伎自居的白飞飞,再加上陪床的丫头罗汉婢,女人实在也不少了。   要是潘巧莲和自己的那位弟妹韩娘子一样,这家中可就得不安宁了——大宋官员纳妾养家伎的很不少,但是妾室家伎的身份却是很卑微的,理论上她们都是从属于大妇的。如果潘巧莲要管教,哪怕用上刑罚拷打,武好古也不好插手。   而且武好古对待妾室家伎的方式也和宋朝寻常的官员不同,他是不愿意把自己的女人往外面发遣赠送的。可是潘巧莲要是有别的想法,那么武好古就很难做了。   总算还好,虽然武好古可以感觉到潘巧莲并不喜欢除了西门青以外的那些外室家伎和陪房的婢女。不过总算也没太欺负人,还是能容得下她们的。至于要潘巧莲怎么关爱她们,那是不可能的……无论男女,武好古都是不会强使人成圣的。   “罗汉婢。”潘巧莲当着武好古的面对罗汉婢是非常客气的,笑着说,“现在就是你陪老爷了,可得注意月事是否按期,如果逾期没有来,要立即报告,可知道了?”   “奴婢知道了。”   罗汉婢也乖巧地点头。在武好古的女人们中间,她的身份最卑微,就是个奴隶,便是生下孩子也不能管她叫妈的。不过她却是看上去最开心的,整个乐呵呵的,也从没和谁提过想当妾室。仿佛就心甘情愿一辈子当武好古的女奴。而且还非常听话,不论是武好古还是潘巧莲又或者是西门青,都可以随便指使她。   潘巧莲又道:“若是有了身子,也别在界河呆着,还是要好生伺候老爷,陪着他一块儿回开封府。”   “嗯,奴婢明白。”罗汉婢还是一副我乖我听话的模样,而且脸蛋上挂着笑容,一点也看不出不满的样子。   “你是奴婢。”潘巧莲看了武好古一眼,然后又道,“照着礼法,生了孩子也不是你的,可知道吗?”   “知道。”罗汉婢点头,“奴婢不管生儿生女,都是夫人的孩子。”   “好!”潘巧莲放沉了声音,“你给我记住了,不管你给老爷生了多少儿女,你的身份都不会改变……你一辈子都是奴婢,是老爷的奴婢!”   “奴婢知道。”罗汉婢笑着点点头,“奴婢一辈子都是老爷的。”   “好!”潘巧莲满意地笑了,又打量了武好古一眼,“就说定了,好好伺候老爷吧。”   “嗯。”   听着两个女人的对话,武好古在心里面更看重潘巧莲了——潘巧莲的这些要求可不是她小心眼,而是在保护罗汉婢。   奴婢产子当然是属于主母的!潘巧莲提不提要求都一样。   而且罗汉婢什么出身?连汉人都不是,不过就是个黄毛女真野丫头,被部族卖给了光明君,再由光明君送给武好古的。   在等级观念森严的时代,别说争大房了,连个妾室都没有可能。   如果她有这样的想法,想要母凭子贵,就算潘巧莲没有意见,可西门青能答应?   西门青是什么人?罗汉婢怎么可能和她一边大?以西门青的手段和心计,神不知鬼不觉的把罗汉婢做掉都有可能!   现在有了潘巧莲的言语,西门青就不会向罗汉婢下手了。   “去准备练功房吧。”武好古一挥手,“待会儿会有云台学宫的博士生过来,你负责考核他们的剑技,没有问题吧?”   “没有问题。”罗汉婢笑着回答道,“奴婢击剑的本事是奥娘子传下的,可厉害了。”   奥丽加是从小被她爹当成佣兵训练的,而东罗马那边的佣兵非常注重近身格斗和单兵作战还有小分队配合作战。所以她的剑术非常厉害,如果要真打,林冲和周云清都不一定是对手,只有赵钟哥可以稳赢她——赵钟哥也有丰富的实战经验,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这点林冲和周云清都比不了。而且林冲和周云清都是不注重近身格斗的宋朝禁军的武官,击剑的技艺只是平平。如果要比射箭,那奥丽加可就差远了,恐怕连罗汉婢都比她强一点。   “好。”武好古笑着,“去准备吧!”   看着罗汉婢一阵风似的离开,潘巧莲摇摇头道:“就是个没心眼的野丫头啊!”   “没心眼用着才舒服啊。”武好古看着潘巧莲,“十八姐,我看着她也是个能生养的……她的儿子以后也不入义字辈,和奥丽加生的一样,都算铁字辈!”   “好的,奴家知道了。”   武好古站了起来,“十八,咱们去瞧瞧丽娘吧。”   武丽娘是武好古的次女,就是潘巧莲这回生下的闺女,和她的姐姐美娘一样,也是一生下来就能瞧出是个美人坯子的。武好古自然是万分喜欢的,每天都要去瞧上好几回。   ……   “点到名字的都带上盾牌、护具和木剑!其他的都散了吧。”   和武好文一样已经做到登仕郎的米友仁一声喊,一百多个在云台学宫的大练功房里面列队的博士生就哗啦啦四下散去。只剩下了十几个被点到名的博士生,纷纷向存放盾牌、护具和木剑的库房走去。   米友仁现在是云台学宫的博士科丞,负责博士科生员的日常教学和生活。   在国子监论道之后,云台学宫博士科的课程又有了进一步的改良,一共设立了儒学(传授儒家五经、《天理说》和《实证论》)、击剑、乘马、射箭、音乐、文学、书画、军学、算学和地理风物等十门课程。   而通才科的课程则调整为了儒学、算学、自然学、史学、地理风物、律法、书画、乘马、射箭、击剑、音乐、文学等十二门课程。   当然了,虽然两科都开了乘马、射箭和击剑三门课,但是训练的强度是不一样的。博士科的生员至少有一半的课时用在这三门课程和军学上面。而通才科的学生在武艺方面花费的时间就少多了。   另外,武好古还把写文章的技巧从儒学中分离出来,和诗赋填词合并一起,设立了文学课。而儒学课则变成了主要传授哲学的课程。   而律法、自然和算学三门课程,则成了通才一科中的“实学”课程。律法教授是从开封府高价聘请来的讼师,按照培养讼师的标准授课。   自然学则用实证主义和自然生物、物理和化学等各方面的课程结合起来,还有许多调配染料、火药、中药等方面的实用知识。   而算学包括了做账和打算盘,学好了完全可以做一个账房先生。   通才一科学的东西的确是有点杂了,不过这也没办法。三年的课程总要想办法填满吧?别看课程那么杂,其实除了律法、儒学和文学三门课程外,大部分都算不上精深。   想精深也不可能啊!   不过云台学宫会为所有有兴趣对自然生物、物理、化学、算学等方面进行深入研究的毕业生,提供研究性的职位和经费……   ……   米友仁的弟子范之文是十几个被点到名字的博士生之一。在云台学宫学习了将近两年之后,范之文终于有了一点“武夫祖宗”的样子,不仅看上去强壮了不少,而且真的有了一点武艺。   在几个从开封禁军中请来的老教头的传授下,范之文终于知道祖宗留下的黑云长剑是怎么用的了。   原来黑云长剑是配合盾牌使用的,使得是“剑盾术”,还要披上铁甲或皮甲。而且还有“死士战”、“三士战”、“十将战”和“剑阵战”等多种战法。如果运用得法,剑盾兵绝对是步战格斗中的王牌!   不过剑盾兵遇上骑兵就歇菜了,所以在大宋建立之后就不大流行了。   但是作为“博士”,还是应该学会剑盾之术、乘马和射箭。有了这三门武艺,博士才能从军或者布道,遇上不讲理的蛮夷也能让他们心平气和的聆听《天理说》了。   已经取了沉重的皮质护具(按照皮甲的重量打造的,还加入了配重的铁块),长度接近于真剑,但是加宽加厚了用料以提升重量的木剑,以及一面上书红色仁义二字的藤盾的范之文回到了米友仁跟前。   “从斌。”米友仁看着范之文,笑道,“今天要带你去拜见你师公了,还要演示剑术,可要好好表现!”   师公……   一想到自己的师公,范之文就有点哭笑不得。他拜入米友仁门下的时候,压根就不知道武好古是米友仁的老师!要知道了他肯定不会拜的。   可是拜了以后才知道,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现在可是尊师重道的大宋朝啊,他还能反出师门?那是欺师灭祖啊!   只是这师公也太欺负人了…… 第五百九十八章 第一个布道团   武好古别墅内的练功房是一个标准设计的室内功房,四四方方的敞亮房间,地上铺了厚厚的草席,用屏风隔出了专供更衣的区域。用来摆放剑和木剑的兵器架子就在进门的地方。   范之文和他的同窗们在米友仁的带领下,鱼贯而入,先将佩剑和木剑还有盾牌分别放在兵器架子上,然后再扛着沉重的护具走进屏风隔出的区域去穿戴护具。整套的护具是没有办法独自穿戴上的,只能在同伴的协助下穿好。   穿好护具之后,他们就一一出现在了练功房的中央,在武好古跟前站成了一排。   “诸位,我就是武好古。”武好古淡淡开口,“供备库使,閤门宣赞舍人,带御器械,提举界河市舶司事。”   “参见武宣赞。”   包括范之文在内所有的博士生,不管心里怎么想的,这会儿都恭敬行了一礼。   武好古点点头,“官家已经允可了东坡先生提出的科举改革,如果不改元的话,建中靖国六年的春闱大比,就将分为左右榜。左榜为文,右榜则是允文允武。要考乘马、击剑、射箭和军学!诸位云台博士,都可以免解直接去考右榜大比。而且无论左榜右榜,都是一样的进士!”   进士啊!   管它左榜右榜,哪怕是个武进士也比没有的要好啊!   在场的博士生们一下子都眼热起来了。他们本来都是考不上进士的,无论左榜右榜或是文武进士,都是考不上的。要是能考上的,在云台学宫也不会入博士科,而是去通才科了。   而现在,他们在云台学宫的所学,就正好应对右榜进士考试,不说百分之百能中,把握总还是相当大的。   哪怕右榜进士的前程只是武官,那也比没有官要强太多了——重文轻武什么的,那是对米友仁这样考上文进士的文官而言的。没有官的士子,如果再没有好爹爹的话,那就是个措大,有什么资格去轻武?   武好古的目光从这些博士生脸上缓缓扫过,将他们的表情全都收入眼底。心里面却有点失望……还是要考进士做官啊!   看来以后还是要多招点博士生,要不然将来一定没几个博士生毕业后去博士团了。   “不过现在有个机会摆在诸位面前!”武好古道,“若是抓住了,就不需要等到建中靖国六年再考了,也许明年此时,你们就都是我大宋的官人了。”   还有这样的机会!?真的假的?大宋朝的官那么容易当?   武好古顿了顿,提高了嗓音,“你们中的十个人,将会组成仁义博士团下属的第一个布道团,将我儒家大道布于远方的岛国耽罗!愿意前往的,上前一步!”   布道成功就可以做官?不会是骗人的吧?而且布道教化的事情哪儿那么快出效果?怎么都得十年八年有小成吧?   这些博士生都有点将信将疑,正不知道要不要站出来的时候,一旁的米友仁忽然咳嗽了一声。这是在给范之文发信号呢!作为武好古的徒孙,他可不能不站出来。   虽然武好古这个师公不怎么好,可是米友仁这个恩师还是很好的。这两年范之文可没少受恩惠……而且恩师是不会坑自己的!   “学生愿往!”范之文上前一步,拱手行礼。   “好!”武好古看着强壮起来的范之文,心里想着:这两年自己的这个徒孙也吃了不少苦吧?也不知道手上的功夫怎么样了?待会儿就让罗汉婢那个野丫头先试一试他。   “范之文是吧?”武好古温言问道。   “正是徒孙。”范之文硬着头皮回答。   这是不能不认的!   而且认了也没坏处。武好古现在可是儒家实证学派的开山鼻祖,是大大的儒了。而米友仁又是武好古的大弟子,范之文则是米友仁的大弟子……   “好!”武好古笑着,“你第一个站出来,不愧是我的徒孙。等待会儿通过了考核,你就是耽罗布道团的团长。”   第一个站出来就当团长了?   没有站出来的博士生们那个后悔啊!布道团团长本身就是个职官啊……   “学生愿往……”   “学生愿往耽罗!”   “愿往!”   “……”   有人带了头,剩下的博士生们纷纷跟进了,很快十几个跟着米友仁进来的博士生,全都向前走了一步。   虽然有些勉强,不过武好古还是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这是他们个人的一小步,却是华夏儒生的一大步了。   “很好!”武好古点头说道,“诸位愿意挺身而出,布大道于岛国,实乃我儒门之大幸。布道之事当然不是短期可以成功的,但是只要我们能在耽罗国建立书院,租用港口,开设商市,带回耽罗星主的国书,便是极大的功业,天子必有厚赏。”   武好古是大儒了,大儒是要以德服人的。所以他也不会派出舰队去占领耽罗——而且他也没有舰队可以派,所以他采取的方法是先软后硬。   一开始要放低姿态,不要追求名义上的藩属国,建立吃力不讨好的朝贡体制。而是要追求实际利益,比如开办书院,开设商市,建设港口等等。为了达成这些目标,手段大可以灵活一些,该给的贿赂的时候千万别舍不得!   而在得到了开办书院,开设商市,建设港口的权力之后,则要暗中加强力量,同时进一步对布道的对象进行渗透——用金钱或是儒家大道!军事上的准备也要在这个时候开始了。譬如修建堡垒式的书院,招募当地的雇佣军,拉拢不得志的当地豪强权贵等等……   当然了,军事准备的关键还是布道博士本身一定要有武力!他们必须是战士,然后才能领导一场持久的战斗。   所以最让武好古担心的还是云台学宫的第一届博士的武力太弱了,他们毕竟不是六艺书院出来的,也不是大石头那样重武轻文的辽国博士。   虽然他们要去的耽罗国也弱鸡得很,不过表现也不能太差不是?至少能和罗汉婢这样的姓完颜丫头手下走几个回合吧?   “开始吧!”   武好古一挥手,宣布了考核开始。   考核的项目也很简单,就是单人盾剑术——这是真正的中国传统武术,不过和后世电视剧里面那种花狸狐哨的武功是不一样的,都是笨功夫。二三十斤的护具皮甲一穿,十几斤重的木剑(真剑没那么重)和差不多重量的皮盾拿好了。然后用“击”、“刺”、“格”、“洗”(指用剑刃进行攻击)四母剑术(母剑术的意思是一种大的技法之下还有几种子技法)运用长剑,配合仁义藤盾(是一种圆盾)进行格斗。这可绝对是个体力活儿,没有一点剑侠的飘逸的仙气儿,完完全全是战阵上的扎实功夫。   在真实的战斗中,面对一个穿着盔甲,持着藤盾,挥着长剑的战士,剑侠什么的,是很难取胜的。   范之文要早上两年,根本就玩不动这一套装备。不过现在他已经能够穿戴起来耍上一个时辰了——这可的很大的运动量,开封府禁军中九成九的人是玩不动的。不过范之文的祖宗起码可以全副披挂战上一整日!   而现在和范之文对战的罗汉婢,因为从小就保持着很大的运动量,又有天生的好身板,耍上三个时辰是没有问题的。另外,罗汉婢到底是由名师奥丽加指点过的,运用盾剑的姿势非常到位。因为现在她是皮甲持盾,所以不怎么用“格”和“洗”这两种母剑术(洗剑术是用来攻击无甲目标的),而是运用“击”和“刺”的技法,在盾牌的掩护下频频发起攻击。   范之文一开始居然也能招架,运用盾牌和木剑遮护格挡,不让对手的刺、击得手,而且防御之余,还能还上几招——当然了,他也就能顶住罗汉婢,要是换成担任裁判的周云清,一招就放倒了……   不过罗汉婢还是很快试出了对手的底牌,便加快了攻击的速度,手中的木剑频繁刺击,而且用力很大,和范之文的木剑相交时发出“当当当”的刺耳声响。   “老师,从斌要招架不住了!”站在武好古身边的米友仁因为出生将门,所以从小就练过,在云台学宫时又向剑术老师请教了不少,虽然手上的功夫不见得多好,但是眼光还是很准的。   他的话语为落,担任裁判的周云清已经大声喊了起来:“罗汉婢胜!”   武好古连忙看过去,发现罗汉婢和范之文的剑都击打在对方身上了。不过罗汉婢是刺中了范之文的前胸,范之文的剑则劈砍在罗汉婢的肩膀上。   面对披甲的对手,宝剑劈砍基本是无效的,只有击和刺才有可能造成伤害。而且刺和击的距离比劈砍要近,所以先击中对手的是罗汉婢。如果罗汉婢持的是真剑,范之文很可能已经死了,根本没有机会劈砍对手。   “好!”武好古还是满意地点点头,“从斌,你的武艺进步很快啊!这样的剑术,足够应付耽罗岛上的敌人了!现在,下一个!” 第七卷 大宋真的是天朝 第五百九十九章 闭关锁国的日本   “老师,他们好像不行啊……”   “怎么会不行?”   考核已经结束,所以的博士生都败在了罗汉婢的木剑之下。不过武好古还是非常满意,宣布了他们中的十人会成为耽罗布道团的一员。   但是在稍后用饭的时候,米友仁却有点担心他的学生们了——毕竟是两年的学生,总是有点师生情谊的。本来他以为他的学生们对战罗汉婢总能赢下几场,没想到给一野丫头打了个全军覆没!   这些博士的武艺也太差了吧?能上耽罗岛去和蛮夷讲道理吗?那些蛮夷应该比罗汉婢这个野丫头厉害吧?   不过武好古却一点不担心——罗汉婢姓完颜啊!她是黄头女真,打小在山里面打猎的,而且还受过名师指点。一帮书呆子转行而来的武装博士才练了一年多,打不过她很正常。   “周大哥,你怎么看?”一边吃着饭菜的武好古笑着问周云清——考核结束之后,武好古就在自家的别墅里面摆了便宴招待米友仁和一众博士生。不过大家并不在一起吃饭,一众博士生在别墅的厅堂里面用餐。武好古、米友仁和周云清三人则在一间可以饱览云台山色的小亭子里面用饭。吃的东西非常清淡,就是米饭、蔬菜、鸡汤和新鲜的鱼脍,没有酒,只有云雾茶。   这份食谱是周云清给武好古拟定的,再配合一个时辰的锻炼,就可以稳步提升武好古的体能了——他现在是可是中高级军官了,将来说不定还要统兵北伐的,没有一个好身板可不行啊!   周云清可是“体育课”的专家啊,听了武好古的提问,他笑着说:“这丫头的功夫肯定是从小打得根基,又有名师指点。云台学宫的那些博士生都是半路出家,打不过就对了……而且练武这事儿真不那么简单,海州云台学宫这边教得也不行,课程太松,管得也不严,界河云台学宫就好多了。”   他说的不错,海州云台学宫和界河云台学宫的“体育课”水平可是一个天一个地啊!海州云台学宫博士科主要是米友仁在管,他自己也是个半吊子将门子,要是教人写字画画伪造古玩那是非常靠谱的,教人家武功就不行了。虽然有禁军请来的教头帮衬,但比起界河云台学宫还是差太远了。   界河云台学宫“体育课”的老师都是开封御拳馆的弟子加上慕容老头和赵钟哥带来的燕云世家教头,前者是专业的“体能教练”,后者则精通格斗骑射,实战经验丰富。   而且主管界河云台学宫的慕容忘忧的治学也有点严酷,不仅课程抓得很紧,对学生日常生活的管理也非常严格。吃喝拉撒睡无一不管,因此确保了生员们的武艺可以迅速提高。   另外,界河云台学宫生员在武艺和体能方面底子就比云台学宫这里的书呆子要好多了。   周云清顿了顿,又道:“如果能让界河那边的生员出马,应该可以拿下耽罗国的。”   “不必,不必。”武好古摆摆手,笑着,“我才不要耽罗国呢?拿下来有甚用处?而且咱们的云台书院是讲究以德服人的,能用德解决的事情,就不需要动武。”   耽罗国武好古当然是想要的,但是高丽人不肯给啊!现在的高丽国还在做海东盛国的迷梦,而且实力也是有一点儿的,别说武好古现在打不过高丽人,就是大宋派出大军,也不见得能赢。   所以他对耽罗的野心,就只能一步步,慢慢的达成了。   “用德?”周云清一愣,“德怎么解决?”   “花钱啊!”米友仁插嘴道,“能花钱收买的,就不必动武了。”   武好古补充道:“还有布道传教开设书院!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帮助耽罗人发展产业了……耽罗国毕竟在宋丽、宋日之间,虽然没有良港,但还是可以作为贸易中转之地,让往来海州——博多之间的海船在耽罗停留加水加粮和待风。”   武好古思索着又道:“另外,耽罗虽然是弹丸之地,但是也不是没有办法经营。我听人说岛上有一片草原,可以用来养马。而耽罗附近的高丽国和日本国都非常缺马,如果咱们能和耽罗人一块儿在岛上养马往高丽国和日本国贩卖,他们自然会慢慢倾向我们了。成为藩属,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在耽罗岛上养马可是一个大大的阴谋啊!   耽罗岛上如果有了养马的马场,云台学宫就能调动骑马博士和雇佣兵上耽罗岛了。哪怕只有几百个骑兵,也足够让渡海而来的高丽步兵无可奈何了。几百个具装甲骑摧破几千步兵那是稀松平常的,而高丽国的海运能力,一次能向济州岛投放多少步兵?   另外,日本国目前正是武士崛起的时代,对马匹的需求应该也是挺大的。有了耽罗马和耽罗国这个据点,云台学宫向日本国的渗透就很容易了——日本的国门,可是武好古一直以来都想要打开的!至于原因也很简单,因为历史上,在美洲的白银流入之前,日本国一直都是东亚地区最重要的黄金、白银和铜的产地。只有打开日本的国门,武好古才有可能建立起金银本位的货币体系。   可是要打开日本的国门,却比武好古原本想象的要困难许多。   因为此时的日本正处在自中国唐末时开始的闭关锁国之中。日本国在延喜年间颁布的律令(《延喜式》)中规定了严禁官员、国民出海,严禁公卿大臣未经政府定价私自抢购“唐货”和严格限制唐商来日次数的“定年纪”等三大禁令。   到了如今的平安时代晚期,日本国内的各种律令都不同程度废弛了,但是日本的朝廷仍然回避和大宋、高丽国的正式外交。发生在高丽文宗和宋神宗时代的“请医事件”就是日本国外交的一个缩影。   当时高丽文宗中风后半身不遂,因为听说日本国有可以医治的神医,就让礼宾省移牒日本太宰府请医。这么点屁事儿,日本朝廷居然多次召开太政官阵定都不能决定,最后还要左大臣藤原师实的先父来“托梦”拒绝派遣。   而拒绝的理由居然是高丽人的省牒中用了“当省伏奉圣旨”的言语——这段话的意思就是:本省奉了咱家大王的旨意。在脑筋不大正常的日本朝廷看来,这个高丽国大王的旨意不能用圣旨啊,用了圣旨不是要和日本天皇平起平坐了?所以这个是高丽国“牒状违例”,冒犯了大日本天朝的威严。   这整个一场闹剧,都和日后的大清国外交有的一比了。   如果不是历史上的大宋卡在资本主义门槛外面,还遇上了女真和蒙古两拨“敢达”,日本国被搞成大宋殖民地都是有可能的……   ……   黄灰色的海面,和对马国周围的海比起来,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海水是灰色或黄色的,犹如是西方那片据说是无边无际的大陆的延伸。风浪涌动,就像是大地在缓缓起伏。阳光一照,满眼都是金色的光芒,仿佛海船驶入了一片麦海。极目向西望去,视线的尽头已经出现了绵延的陆地。   个子矮小,皮肤黝黑,五官生得有些粗糙的阿比留亲一,这个时候已经换上了一身武士的褐衣,衣袖宽大,腰带上还插了一把象征身份的太刀,头上系了冠帽,脚上蹬了方便行路的草鞋。   这身装扮在离开博多港的时候是不能穿戴的——延喜三禁令可没有完全失效!如果让太宰府的官员发现有一个阿比留家的武者偷渡出境去宋国,只怕又要去对马岛上找麻烦了。这些平安京打发来的朝廷官员虽然都是不得志的家伙,但是在九州这边却是不能招惹的存在。特别是阿比留家这种对马岛上的乡下武士,更加招惹不起他们。   如果不是家里面这几年总遭灾欠下了寺庙的高利贷,阿比留亲一的爸爸阿比留亲忠才不会冒着被太宰府找麻烦的风险,派儿子跟着大宋来的花大官人出国冒充日本国儒生了……   阿比留亲一心想:自己虽然会说“唐话”,可是却没读过什么儒家的书籍,这样能冒充儒生吗?不会被宋人揭穿吧?不过也无所谓了,反正一千匹绢已经到手了,就算识破了又能怎么样?   阿比留亲一正暗自担心的时候,花满山正一脸满足的从船舱里面出来,一边走还一边在整理衣服。   “阿悠的滋味还不错吧?”阿比留亲一看着花满山问道。   “阿悠”是阿比留亲一同父异母的妹妹,今年只有十七岁,还没有嫁人,却和好几个博多的宋商有染。花满山就是在一个姓孙的海州商人那里认识了阿悠,因为年少多金,出手又大,很快就和她睡了,然后又通过她认识了阿比留亲一和阿比留亲忠……   对于妹妹的这种生活作风,阿比留亲一却是毫不在意,甚至在出海的时候还把妹妹带上,让她一路陪着花满山。 第六百章 大宋真的是天朝(一)   花满山闻言笑了起来,打量了若有所思的阿比留亲一一眼,慢慢道:“阿悠当然是很不错的,她这样的女子若是在大宋,可是某家这样的商人高攀不了的……士大夫之女啊,还恁般鲜嫩,莫说是某,就是某的主上武客省也不可能纳之为妾啊。可是阿悠却这样不被重视,真是太可惜了……”   他的话说得阿比留亲一的脸色都有点沉郁了,真是太伤人了,人家没有嫁人的妹子都让姓花的睡了又睡,姓花的居然还说这样的话——如果是江户时代的武士老爷听了这样的言语,估计就要拔刀砍人了!   不过阿比留亲一却只是脸色难看,根本没有砍人的意思。   花满山的话虽然难听,但是绢给的大方啊!   而且阿比留家又太穷了,对马岛上才几亩地啊?虽然紧挨着高丽国和博多商港,但是阿比留家在管理日本国对外贸易的太宰府没人啊。所以阿比留家根本吃不到多少博多的油水,只能守着对马岛上的村子过苦日子,最多就是在博多港贩卖些不值钱的海鲜。   花满山摇摇头,又摇摇头,轻轻自语:“……对马国多好的地方啊,离高丽国那么近,又在大宋船只东行的海路上……要是能开港设商市,年入十万贯(缗)都是有可能的。”   听着他的自语,阿比留亲一脸色一动,沉默了一下,就将目光投向了远方的大陆,嘴里的话语却是冷冷的:“宋国的商人之富,我们也是知道的,也知道做生意可以赚到钱。可是我们阿比留家是武士名主,世世代代都为朝廷守护对马国门……三禁令是朝廷的律令,我们只能遵从!”   花满山摇头笑笑,并不在意阿比留亲一冠冕堂皇的话语。相处这么些日子,阿比留家是什么东西他早就知道了。什么武士,什么名主,都是给自己脸上贴金。   他们家不过是对马岛上的土豪,为了获得庇护把土地寄进给了平安京的公卿,自己则世世代代做个庄园管家。那点可怜巴巴的地租还得分不少给上面的公卿,到自己手里的真没几个。家里的女孩子到了一定的年纪都要送去伺候太宰府任官的公卿,肚子被搞大了还要当成一件光荣的事情。   阿悠之前就伺候过一任什么太宰府少贰,梦想着要做人家的侧室,可惜人家被召回平安京时就不要她了。而她又忘不了人家,不愿意嫁个穷武士,就借口要等这位公卿回心转意,自己在博多居住,还搭上几个有钱的宋商……其实就是个卖肉的妓女!   说起来,这些所谓的武士比起大宋朝的武官,可是差了太远了。宋朝的武官被文官歧视是一回事儿,但是该拿的钱可不少一文!   大宋的武官,可是理直气壮爱财的!   想到这里,花满山轻轻地道:“你又不是阿比留家的少主,管恁多做甚?”   阿比留亲一的爸爸阿比留亲忠有很多儿子,而亲一虽然是长子,却是和农民的女儿生的,所以没有资格继承家督之位。而且阿比留家族在对马岛上传了不知道多少代,衍生出不少分支,同时也把有限的家产分了又分。现在留在阿比留宗家手中的土地(土地的所有权还不是他们家的)非常少,没有几个村子了,根本不可能给一个没有母家势力的庶子再分一份了。   所以等到阿比留亲一的父亲去世时,阿比留亲一就连个地头武士都不是了……其实这样的情况,在庄园制下是很自然的。拥有或管理庄园的武士、骑士总是能生下比较多的儿子!如果土地和财富不能有相应的增长,发展到后期就会出现家业不够分配的窘困局面。就会出现大批穷困的武士,而他们将会成为战争的源动力。   武好古现在也正是看中了日本的这股力量!   花满山看着阿比留亲一,眼神儿诚恳:“亲一,我们大宋讲究的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谁能给你土地和俸禄,谁才是你的君上!你好好想想吧,如果愿意为我家主上效力,以你的本事,几百贯的俸禄是唾手可得的。”   阿比留亲一只是沉默不语,望着大陆的眼神,却露出了几分热切。   阿比留家家主亲忠派他偷渡出境,大约就存着让他在海外闯一闯的心思吧?   ……   大宋建中靖国二年九月二十五日,海州湾内,朐山县天涯港正东。   海面上,一艘2000料的大帆船,卷起了雪白的浪花,缓缓的驶入港内。这里的水面不像博多港那样狭窄崎岖,水道宽阔。但同时水面上又泊了不计其数的船只,大大小小,各式各样。有方头硬帆的宋式大船,有体态修长挂着软软的三角帆的大食式样的船只,也有日本来的桨帆并用的中小型商船,在天涯镇和海州榷场的码头外排起了长队。   码头上面,到处都是货物栈房,海州榷场码头的栈房看上去破旧低矮,而天涯镇码头的栈房全都是高大的砖木建筑。穿着短衫,强壮结实的码头力夫,正在穿梭往来的搬运着大包小包的货物。   如果再往远看,就会发现天涯镇码头后方,一座座崭新的高大房屋密密麻麻的排列着,还有更多的搭着脚手架的工地。一看就是一座正在腾飞的新兴城市。如果再多一点高大且不环保的烟囱不断喷出黑烟的话,可就有那么一点工业革命的味道了……   工业革命当然还早呢,技术和资本的积累远远不够。不过随着《实证论》的出现和云台学宫、云台学宫船政学堂的开设,还有高度自治的商业城市的出现,通向工业革命的大门实际上已经打开了!   不过也用不着工业革命的繁荣,只是当下这个还处在资本主义前夜的大海州的繁荣,就已经让远来的日本客人震惊了。阿比留亲一和他那个看上去就不正经的妹妹这会儿都立在船首,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这就是大宋的海港?不是说自唐朝灭亡后,这个国家就已经衰弱了吗?不是有不少宋人因为“深蒙德化”、“欲报朝恩”、“慕皇化,感圣恩”而到日本国来朝贡吗?   (闭关锁国的日本自以为天朝上国,所以也是很吃这一套的,有不少宋国商人就钻空子,以朝贡的名义规避日本的“年纪”制度)   可是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港口和城市所展现出来的繁荣和规模,都远远超过了阿比留兄妹的想象。   莫说博多了,就是平安京,恐怕都没有眼前的海州那么庞大和富庶吧?   这才是天朝上国的气象啊!   “亲一,海州在我大宋不过是中等的州府啊!东京开封府的繁荣,要更胜海州十倍!”   花满山的声音在这对兄妹耳边响了起来。   “阿悠,我在海州城附近有一所庄园,比天满宫还要富丽,你如果做我的侧室,我就把它送给你。”   “真的吗?”少女发出了惊喜的声音。   “真的!”花满山笑着说,“这样的庄园我有好几处,而且和海州天涯镇上的宅子相比,乡下的庄园对我而言根本不怎么值钱。”   “好的,我跟随您!请多关照!”阿悠已经沦陷了,没有一点悬念,立即忘记了那个让她思念许久的公卿。   那个公卿和花大官人比起来,就是个穷光蛋啊!   “亲一,你呢?”花满山又问,“要不我把你推荐给主上,你做了主上的家臣,我现在有的,你将来也会拥有!”   “真,真的吗……”   ……   “杀!杀……”   上百个披着铁甲,手持圆盾和长剑的“大宋武士”,正在云台学宫校场演练冲阵——原来剑盾兵也是可以冲阵的!   在一旁和刚刚到来的童贯、苏适一起观看的武好古,其实也是第一次知道剑盾兵冲锋起来也有这样的气势。   上百人组成的方阵,盾牌连着盾牌,第一排战士手中的宝剑都向前放平伸出,仿佛长枪一样。然后同时以差不多的步伐向前奔跑……   这样的阵型对付骑兵是不行的,但是用来步战的问题却不大。如果对方的阵型不是很严整,极有可能会被一冲而散。   “开!”   随着一声大喝,上百剑盾兵呼啦啦的站住了脚步,然后阵型就开始向两翼伸展,从方阵变成了一列横阵,接着就开始缓步向前——这是用来挤压对手的阵型。步兵间列阵而斗,通常有两种战法,一是“挤压”,二是“拍打”。前者是剑盾、刀盾、陌刀这些近战格斗兵使用的,后者则是使用超长长枪的战士列阵厮杀的办法。   “好兵!”童贯抚掌赞道,“武宣赞,没想到你竟然能练出这样的兵!”   武好古笑了起来,“这兵可不是某练出来的,而是某花钱买来的。”   “买?”   “他们是阻卜人。”武好古笑道,“被辽人捉到后卖到界河商市为奴,我让人从阻卜奴中选了这百人……也就这点了,多了可没有,就给大官你做使团护卫吧。” 第六百零一章 大宋真的是天朝(二)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契丹人变得不怎么凶残了,不再动不动就用车轮斩屠灭阻卜人的部落。被他们抓到的阻卜壮丁,也便成了可以卖钱的财产。   而界河商市现在因为有大量的工程,对劳动力的需求非常强烈,所以就成了奴隶贸易的终点站。这几年间,至少有上万名来自阻卜部落或是别的什么地方的蛮族奴隶被卖到了界河商市。   武好古则让手下高价收购其中的壮士,组成了护卫队——他这么做的目的并不是为了造反,而是为了方便管理奴隶。省得这些壮奴成为奴隶起义的核心。   不过符合壮奴标准的也不多,武好古总共也就收购到来两三百,其中一百余人被调教成了一个步兵队,还让武好古调来了海州。   当然了,这上百名战士是空着手跟着慕容忘忧的几个子侄过来的。到了海州后,武好古才从私自截留的兵器里面拿出了100副铁甲把他们装备起来了。   至于他们使用的长剑和藤盾,都是合法可以买卖的武器,所以武好古让人从海州榷场的铁匠铺中买了新的剑,还让人买来了最好的盾牌。   而这上百人的护卫队也不是武好古自用的,而是要给出使高丽国的使团充场面——高丽人现在也心大,如果不摆出一点威风,就怕以后的生意不好做。   另外,这些人还要用于遣日使团。当然不会真的去日本了,而是会被风“吹”上耽罗国……   “耽罗国……宣赞是想让耽罗做我大宋的藩属吗?”童贯听完了武好古的计划,皱着眉头追问了起来。   他当然知道耽罗是高丽的藩属国……大宋如果在耽罗问题上和高丽起了冲突,双方搞不好就撕破脸了。他这个观军容使会不会被高丽人抓起来咔嚓了?他童贯还得留着有用之身去替官家南征北战呢!   要是就这么给高丽人宰了,那可就是大宋的损失了……   “不不不。”武好古只是摇头,“耽罗是高丽的,这一点并无异议。本官只是想以耽罗为跳板,打开日本国的大门。”   异议当然是有的,不过现在不能明说,否则童贯就不敢去高丽国了。   童贯眉头皱着:“日本国怕是不好弄吧?他们自从唐末开始就关起了国门,不大理睬咱们了。”   “不理睬?”武好古笑了起来,“这事儿难得倒我吗?只要能在耽罗国的地盘上建立了书院、港口、商市和牧场,日本的国门就关不住了。而且,现在已经有日本人的官人往咱们这儿来了!”   “哦?是吗?”童贯挑了下眉毛。   “真的?”一旁的苏适也兴奋起来了,“这可的大宋开国以来所未有之事啊!”   这可不是小事儿!   日本遣唐使派了一拨又一拨。可是遣宋使却从没来过,只有一些日本和尚跑来大宋。   而大宋移牒日本的次数,也比日本人回牒的次数少。   考虑到大宋天朝有那么多才德超过“平庸之君”李世民的明君,居然不能让日本人遣使来拜,这个有点没面子啊!   “日本国遣使回牒了?”童贯知道云台学宫现在有了移牒日本的权力,还以为苏东坡的面子大,日本人终于回应了。   “回牒到了。”武好古道,“而且还派了个官员来咱们这儿学儒。”   其实云台学宫的移牒现在是石沉大海,日本人根本没回应——云台学宫邀请日本儒者来华接受再教育的事儿,多半够他们的朝廷讨论上半年!而且讨论的结果也可以想见,肯定是拒绝了!大日本国现在也是自以为天朝的,和高丽国平等相交都不肯,何况同大宋堂而皇之的往来?要是让日本国的武士们见多了大宋的天朝气象,都心生向往了可怎么办?   不过日本人不回应没有关系,武好古让自己的文案武诚兰去云台学宫的书库中找到了日本国给明州州衙的移牒抄件,然后照着仿了一份……   “哦?”童贯问,“人已经到了吗?”   “到了!”武好古笑着,“他也和咱们一样,正在观看我大宋天朝的赫赫军容呢!”   “是吗?”童贯道,“那可得赶紧相见啊!”   ……   阿比留亲一站在新落成的云台学宫大楼——四层高的云台阁上,看着下方校场上的练兵场景,整个人都有点傻了。   其实这个阿比留到了海州后就一直处于目瞪口呆的状态中!   这里的一切,都是他做梦都没有想到的!房屋高大结实,城墙厚重坚固,百姓衣着华丽,食品丰盛美味……一切的一切,都昭示着大宋帝国才是真正的天朝!   而现在,看到大宋的铁甲武士,他就更是凉气一口接着一口的吸了。   那些大宋的武士个个都闪闪发光的,身上穿的是铁甲?那一身铁甲该多贵啊?   怎么多的铁甲武士要是到了对马岛,阿比留家大概就要灭亡了吧?   不仅对马岛的阿比留家扛不住,就是法皇陛下的北面武士,大概也打不过这些穿着铁衣的大宋武士吧?   “这样的武士……大宋皇帝有多少?”   “八十万!”站在阿比留亲一身边的花满山道,“大宋有八十万禁军,个个都和他们一样!”   这牛吹的……大宋要有八十万和阻卜壮士一样的禁军,大辽国和西夏国早没有了。   “八十万?”阿比留亲一不大相信,“有那么多铁衣武士,怎么还灭不了契丹?”   “因为契丹有四十万铁骑!”花满山叹了口气,“铁骑比铁甲步兵厉害,所以八十万铁甲兵打不过四十万铁骑。”   阿比留亲一吸了口凉气儿,心想:要是大宋皇帝从他的八十万铁甲兵中抽出一万派来日本,日本国恐怕就要灭亡了!   正心惊肉跳的时候,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了,然后就是一个声音响起:“花员外,閤门宣赞有请日本国遣宋使阿比留亲一。”   遣宋使?   阿比留亲一听到这个名头就是一惊。   “怎么变成遣宋使了?”   花满山一笑,温言道:“亲一,你不是想当宣赞的家臣吗?”   “啊……”阿比留亲一点了点头。他本来没有下决心,但是在看了自己妹妹的新家后,就再也不想回对马国了。   那做庄园,真的比天满宫还有富丽堂皇啊!   墙壁居然都是砖头砌起来的……天皇家里也不过如此了吧?   还有吃不完的珍馐美味,还有那些绫罗绸缎,还有堆积如山的铜钱(几千缗铜钱搁一块儿就不得了啦)……阿比留亲一都恨不得自己是个女流,也给花满山做侧室了!   “当然了!”阿比留亲一重重点头,“在下已经决心追随宣赞阁下了。”   “那就冒充一回遣宋使吧!”花满山道,“你很快就是宣赞的家臣了,不是那个原藤家的家臣。”   “是藤原家,阿比留家的主公是日本第一名门藤原家。”   花满山摆摆手,“不管原藤还是藤原,肯定没咱们宣赞有钱吧?宣赞是大宋除了官家以外的第一有钱人!你在日本国的主公管不了你了,你还怕个啥?”   说的也是啊!阿比留亲一压根没想到在大宋也是有王法的,只是觉得阿比留家的主公抓不到他,于是就放心了。   ……   “真的是日本国的官啊!”   童贯看着被带到跟前,穿着武士褐服的阿比留亲一,拱拱手问:“不知这位日本官人高姓大名,官居何职?”   “本官乃是……”阿比留亲一说到这里有点卡住了,不过也没露馅,因为他是日本官嘛,汉话说不利索很正常——其实日本的公家大多能说汉语。而阿比留亲一虽然不是公家,不过一直在博多港做事,和宋商接触多了,也学了一口汉话,不过是明州口音(宁波话)。   花满山笑着替阿比留亲一回答:“这位是日本国太宰少监阿比留亲一。日本国的太宰府相当于前唐时候的节度使司,管他们的九州岛地方军政外交等一切事物。太宰少监相当于节度判官的副职。”   居然说自己是太宰少监!   能听得懂汉话的阿比留亲一都有点脸红了,不过还好他的肤色比较黑,就是红了也瞧不出来。   “哈伊!”脸红归脸红,为了当上大宋首富的家臣,阿比留亲一也拼了,硬着头皮点了头。   童贯则听了个大概,他也不知道九州岛有多大?不过相当于“副节度判官”的官也不小了。于是又拱拱手道:“不知少监来访我朝所为何事?”   “本官乃是奉命学儒。”阿比留用明州官话说。   童贯和武好古都听不大明白,花满山笑道:“少监是来大宋学习《天理说》的,还希望从云台学宫请几位博士去日本国内开设书院,传授《天理说》。”   花满山说的这些,在伪造的移牒上都说了——这次的“移牒外交”发生在太宰府和云台学宫之间,并不涉及双方的朝廷。   “原来如此!”童贯点点头,又看了眼武好古,“宣赞,云台学宫有人可派吗?”   “有啊。”武好古笑着,“已经准备好了10个博士和100个随从,还打算请苏仲南带队,去日本国的博多走一遭。” 第六百零二章 日本买办   云台山别墅,书房门口,花满山引着阿比留亲一轻声而来。武好古的这间别墅,这个时候到处灯火通明。这么浪费当然是为了给阿比留亲一这个日本国来的穷鬼武士看的——大宋首富就是有钱,烧起钱来一点不心疼!   两人在装饰的古色古香的中堂门口才站定,这轻微的脚步就惊动了屋子里面的人。里面顿时传出了武好古的声音:“可是子虚和亲一?快进来吧!”   这声音温和而严沉,和几年之前已经完全不同了,也不知道连习了多久才拿捏得那么到位的。   花满山一身白色襕衫,头戴一帕方巾,腰带上挂着一柄三尺青锋剑,再加上他的长相也不错,很有一点文武兼姿,潇洒倜傥的样子,和武好古差相仿佛。唯一的区别就是他更多了一些商人的市侩之气。   而阿比留亲一则是一身日本武官标准的束带装束。头戴卷缨冠,身着黑底印花大袖袍,内着小袖和单,腰上系着切平绪,下身是和灯笼裤仿佛的表袴和可以拖地板的下袭之裾,足下蹬着靴子。另外,腰间还挎着一把太刀。   这身装束其实不是所谓的武士服装,而是公家武官的服装。现在日本还是平安时代末期,武士已经大量出现,但仍然依附于公家,也没有自己独特的文化。所以穿着打扮,都模仿公家,华丽而不实用。   在武好古看来,这种服装唯一的作用就是促进大宋的纺织业——因为特别费衣料,而且容易弄脏和损坏。当然了,那么好的衣服阿比留亲一这个穷鬼是买不起的,他现在穿的这套衣服是花满山在博多给他置办的。同时置办下的还有武官著褐衣、狩衣装束、衣冠装束,都是分成冬夏两套的,还有一身束带装束的夏装,还有一副除了好看没有大用的大铠。   另外,花满山还给阿比留悠置办了大量的公家女子的服饰,都是极其华丽而繁琐的。   看着穿了一身日本公家武官衣衫的阿比留亲一,武好古一笑,放下手中的毛笔,微微抬手示意来人自己坐下来。   花满山行了一礼,就在一张玫瑰椅上坐下了。而阿比留亲一则跪坐在武好古的对面。   “亲一。”武好古道,“子虚说你愿意做我的家臣?”   “嗨!”阿比留亲一行了一个揖拜之礼,“在下对马国阿比留亲一,愿意侍奉主公左右。”   武好古微笑,目光炯炯的只是看着这个来自异国他乡的年轻人。他沉吟着又开口:“亲一,那就给你600贯俸禄吧。”   “贯”和“缗”在宋朝这边基本是通用的,只是稍有区别。而日本基本上只用贯,不用缗。另外,日本国也没有省陌的概念,一贯铜钱就是足额的1000文。而且一文铜钱在日本的平均购买力也超过在大宋的购买力,只有铁器、瓷器、丝绸、牲畜等物品是大宋这边远比日本国的便宜。   而600贯的收入别说在穷鬼武士和公卿遍地的日本国,就算在大宋这边都是高薪了!   在武好古的共和行、界河商市、界河市舶司、云台学宫和天涯镇等政商体系中,最高级别的年俸(不包括分红和年奖)就是5000匹(武好古力推绢本位,所以在自己的系统内都尽可能以绢帛结算),差不多就是5000贯了。拿这个年俸的就是武好古自己、苏大郎、慕容忘忧、黄庭坚(他现在是提举云台学宫事)、墨娘子、赵钟哥、西门羽、黄四郎和黄五郎一共九人。   而延揽了阿比留亲一的花满山的年俸,则是3000匹,在武好古手下算是第三等的高薪。   给阿比留亲一这个才入门的新人开出600贯的高薪,当然也是有原因的,这位阿比留,可是武好古打开日本国大门的钥匙啊!   用后世的话说,阿比留亲一就是帮助武好古的势力进入日本国的买办——那种大快人心的武力入侵,对现在武好古来说是大不现实的。因为日本国此时的中心在远离博多的平安京,如果不能对平安京的朝廷够成威胁,只是占领博多和太宰府,是不足以迫使日本朝廷屈服的。   组织一点佣兵和博士,突然袭击拿下博多没有问题。可一场长期的对日作战,就不是武好古这个吏商可以承担的。   另外,由于入侵九州所引发的战争,还会让宋日之间的贸易中断。因为此时的日本还在执行《延喜式》的三大禁令,因此从贸易中获利的都是宋国的海商。   武好古带着他们一起去敲开日本的国门当然好啦,要是发动一场战争断了人家的财路,那可就好比杀人家的爹娘了——这些人可都是孝子啊!   所以对日本的攻略,还是得多多依靠阿比留亲一这样的日本国买办。   ……   “……所谓的武士,其实是一个非常笼统的说法。既有源氏、平氏,甚至藤原氏庶流出身的名门武士,也有阿比留家这样的乡下武士。源氏、平氏这样的名门武士现在可以侍奉天皇和上皇,直接领有庄园,还可以担任高官,同公卿并无区别。而阿比留家这样的乡下武士,是不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庄园的,只能把土地寄进给名门武士或公卿,乞求他们的庇护,充当管理庄园的地头。而地头武士也是有高下的,出身高贵的地头武士可以管理比较多的庄园,也可以在太宰府或国司担任官职。而出身卑微的地头武士就只能管理几个村子或者为更高级的武士服务。”   正在给武好古介绍日本当下社会结构的就是他新收的家臣,拥有600贯俸禄的阿比留亲一了。   从阿比留亲一提起那几个赫赫有名的氏姓时的羡慕表情,武好古就知道这货一定在心里面羡慕死源氏、平氏和藤原氏了——这大概就是传统的力量了,现在的日本国怕是出不了猴子和老乌龟这样的统治者吧?   “如果。”武好古打断了滔滔不绝用明州官话说着日本国内情况的阿比留亲一,“如果我想在对马岛上建立一个商港,有没有成功的可能?”   “这是不可能的!”阿比留亲一回答道,“平安京的朝廷不会允许,如果阿比留家把港口提供给主上,太宰府将会召集九州武士进行讨伐。”   “九州武备如何?”武好古又问。   “武备严密!”阿比留亲一回答,“历史上自中华唐季时起,九州就历经弘仁韩寇、贞观韩寇、宽平韩寇、长德入寇和刀伊入寇等多次入寇事件,每次入寇都被九州武士所败!”   “有那么多韩寇?”武好古愣了下,他没想到高丽棒子居然也有入侵日本的时候。   “是啊,韩寇们非常讨厌,不过近二百年间已经没有韩寇了。最近一次大规模的入寇是刀伊人。”   “刀伊?”武好古使劲儿想想,不记得有这样的人。   “大约是女真人。”花满山听说过这事儿,“据说是一伙女真海贼,入寇高丽沿海被击败,流窜到日本国。”   “呵呵。”武好古笑了笑,“女真人也会航海?”   他心里却想:应该是罗汉婢的祖宗曷苏馆女真吧?他们生活的地方靠海,也许和什么海盗勾结起来充当打手了。这是个好办法!回头再从界河商市调动两三百个阻卜战士,让他们去占领一个靠近九州的小岛。然后让九州武士自己上门送人头,如果他们打不下来,那么共和行就可以出面帮忙了……   他想到这里又问道:“就没有蛮夷贼寇占据日本列岛周遭的小岛吗?”   “好像是有的。”阿比留亲一道,“据臣下所知,就有南岛蛮夷曾经占领过靠近九州大岛南部的一些岛屿,还以此为据点入寇九州,长德入寇就是因此而起的。”   “南岛蛮夷?”   “主上。”花满山道,“在日本国西南的海上还有许多岛屿,其中一些岛屿上有部落国家,最大的名叫天孙国,距离明州大约有2000里海路,常有海商被海风吹往该国。”   这个应该是琉球王国吧?后世冲绳岛好像出产珊瑚吧?是个好东西啊!武好古心想:得找个机会把琉球人民教化了……   “日本国的马匹情况如何?”武好古又问起了日本马。   “马?”阿比留亲一笑道,“我家就是有马啊!”   “呃,我是问日本国产不产马?”   “产啊。”阿比留亲一道,“我家就有几个专门养马的村子。”   “在对马岛上养?”   “是啊,对州马是日本国最好的马,高大神俊,公马肩高可以达到四尺!”   “哦。”武好古点点头,心想:四尺的马不就和江南兔儿马差不多吗?不过就日本人的身高,也能凑合骑了。如果让他们骑肩高五尺以上的波斯马,爬上马背就有问题了……   武好古顿了顿,暂时没有什么好问的了,决定结束今晚的谈话,便对亲一道:“亲一,你现在是我的家臣,不能再称阿比留氏了,不如就赐你一个新的氏姓吧。我的武姓加上藤原氏的藤字便是你的新氏姓,就叫武藤氏吧!” 第六百零三章 再见,童贯   海州,郁州岛,宿城港。   鼓乐齐鸣而奏,秋风也一阵阵的从西北吹来。一片秋风当中,彪悍的使团护卫正在指挥他们的博士带领下,默默上船。云台学宫的老师生员们在远处挥手向他们告别,不时喊着“一帆风顺”之类的吉祥话。   海浪不小,推得港口的那些大海船一阵阵的起伏不定。这些船只都是武好古的界河市舶司调集起来的,大部分是租用的,不过也有一艘三千料的桨帆并用的大海船是属于市舶司新成立的招商务的。   所谓的招商务,顾名思义就是要到外面去招引外商的——大宋的市舶司都设有相应的机构。不过武好古更进了一步,给界河市舶司的招商务配上了海船。没有自己的船,出门招商也不方便啊。   而这海上坏人很多啊,大宋的官人出海招商的时候被坏人捉了去,不是有损天朝威严吗?所以得给招商务配属战船,这样才比较保险……   这个俗话说租船不如买船,买船不如造船,造船就必须开始船场和船政学堂!反正这一套,武好古都不惜重金往里面投。又有吴家海商的支持和墨娘子从明州拉来的选人家族船匠的加盟,总算是有所小成了。   而这小成,就是现在出现在宿城港码头上的这条三千料的海舟——招财号!呃,很吉利的名字,还有一条一模一样的进宝号,目前正在界河商市的船场加紧施工。   现在出现在宿城港的招财号是由吴家派出的都料匠和大匠指导着建造的,而正在施工的进宝号则是花满山的一个兄长名叫花满海的船都料主持的,担任大匠则是船政学堂的学生。   这所船政学堂是和云台学宫差不多时候开业的,一开始在海州的天涯镇上办学,后来迁去了界河商市。学堂的老师大多是吴家派出的,学生则是来自武家、花家、西门家、张家、苏家、万家等几个武好古系统内的家族。人数不多,第一届的学生只有区区四五十人,都是学造船的。因此这艘招财号上的水手,全都是吴家提供的。   而船政学堂的课程也是系统化的,包括绘图、算学、造船都料、造船工艺、水战器械、操船(并不是正经的航海,而是为了船只试航)等六门课程。目前的学制是三年,毕业后则有两个去向,一是留校,二是界河商市的造船场。   顺便提一下,为了让旗下的工匠们可以安心本职,武好古最近还准备推行“伎术职称制”。将伎术职分为总工、高工、大工、上工、中工、下工、小工、末工等八级。其中最高级的总工可以拿到5000匹的年俸,和武好古本人是一个等级的!而低级的末工,也能拿到300匹的年俸,比朝廷的从九品官员拿得还要多……   在宿城港的码头上面,两个穿着绿袍带着佩剑的宋朝武官正信步而走。这两人,一个武好古,一个则是这次出访高丽国的副使童贯。   出访高丽的使团,现在已经组成并且到达了海州。这个使团的规模空前庞大,其中还包括了一个观军容使团和一个访日传道使团。   其实访日传道使团并不一定要途径高丽,完全可以直接从海州驶往博多。不过武好古还是选择了途径高丽的路线,目的是为了向高丽人展示日本儒生的“学习精神”——日本蛮夷之邦的儒生都要学习《天理说》了,高丽儒生怎么能不学呢?   难道高丽儒生比日本儒生还不如?   有了这个借口,吴延宠就能向高丽国的国王王颙进言,引入云台学宫的博士在高丽开设书院了。   “道夫,先祝你一帆风顺了。另外,到了高丽前线一定要小心点,千万别太冒进了。高丽人恐怕是要陷入苦战的……”   “苦战?崇道何出此言?”   “因为生女真人厉害啊!我有界河商市,这几年可没少和各种蛮子打交道,知道他们的斤两。你看看那些阻卜战奴吧,一个个粗壮敦实,凶蛮有力,比寻常的禁军可厉害多了。”   “可高丽人有二十万大军啊!二十万打几千,怎么会输?”   武好古淡淡一笑:“二十万大军需要的后勤可不得了……高丽人真的能负担吗?我可不觉得。虽然他们靠着府兵制可以不费多少钱就调集起大军,可是真的能维持他们在千里长城以北长期作战?”   “应该不会打太久吧?我看会速战速决的……”童贯笑道,“其实高丽国打败了也没甚底,败了我们就去联络生女真啊!崇道,你不是已经向生女真部派出使者了?到时候,可又是一桩功劳了。”   武好古按着宝剑,打量着童贯,忽然叹了口气,苦笑起来:“高丽人再妄自尊大,也是礼仪之邦。女真人则是蛮夷,蛮夷暴起是最不好对付的。所以上策还是联合高丽……道夫,有机会的话,你最好给高丽国的君臣提个醒,让他们千万别轻敌。若是能在曷懒甸得手,就多多构筑城寨,做长久之计。对付那些蛮夷最好还是依城而战……或者可以多杀伤一点。”   多杀一点是一点啊!现在高丽人多杀一个女真蛮子,将来不就少了一个南下的金兵了?   “知道了。”童贯笑着,“我可是在西北和党项在战阵上见过面的……”   话说到这里的时候,就看见米友仁快步走了过来,看到武好古和童贯就拱拱手:“老师,童大官,刘正使和黄涪翁、苏仲南一起过来了。”   刘正使就是刘逵,他是昨天上的郁州岛,就住在云台学宫里面。他虽然和苏门实学是对头,但是面子上还是很客气的,昨天晚上还和黄庭坚、武好古等人把酒言欢,喝到亥时才散场。所以今天睡得有点晚了,整个使团差不多都上了船,他才姗姗来迟。   武好古和童贯对视了一眼,笑着:“道夫,咱们去迎一迎他们吧。”   ……   “涪翁,真没想到日本国的使臣都来了,这可是大事儿啊!哪怕只是个小官,也是本朝所未有,还是应该尽快送他入朝面圣啊!”   “知道了……我已经和武崇道说了,会尽快安排的。”   “仲南,你到了日本国后也别光顾着传儒学大道,还得和他们的太宰府多往来,如果能促成正式的遣宋使团,这功劳可就大了。”   “下官明白……”   刘逵和黄庭坚、苏适往码头过来的时候,一路都在谈及日本国遣宋使武藤亲一,就是那个阿比留亲一了。   武藤亲一名义上是来学习《天理说》和邀请云台学宫博士的,所以并不需要上京去见宋徽宗,而且武好古也没想让他去开封府。   但是当刘逵上了郁州岛,见到了一身公卿装束的武藤亲一并且欣赏了阿比留悠表演的白拍子舞后,就立即建议让亲一和阿悠上京了。   上一次日本国遣使来访的时候还是唐朝时呢!这都二百余年了,终于又来人了,这事儿难道不是反应了大宋在官家赵佶的圣明领导下(比英明领导还要上个台阶),已经发展成了文治鼎盛的天朝上国了吗?   虽然这次日本来的遣宋使人有点少,拢共就俩,不过质量还是可以的。   而且刘逵和黄庭坚都是识人的,一看武藤亲一和阿悠的仪表举止,就知道他们不是一般人了。那种贵族气质,可是很难伪装出来的——亲一和阿悠虽然只是乡下武士家庭出身,但终究不是平民。特别是阿悠还伺候过平安京来的藤原氏的穷光蛋公卿,人家虽然穷,但是架不住穷讲究啊!所以那个阿悠装起风雅来还是有点味道的。   不过苏适是知道内幕的,好一阵的心虚。那两个日本人在云台学宫这里坑蒙拐骗没什么,可要是入了京面了圣,那可就是欺君了……万一穿了帮,自己和武好古都得倒霉!   苏适正担心的时候,武好古和童贯还有米友仁已经一块儿迎过来了。两拨人就在码头上互相施礼寒暄,说着场面上的话儿,好不亲热。   寒暄了几句后,刘逵就乐呵呵的把话题转到两个日本人身上了。   “宣赞,老夫已经写了奏章,把日本遣宋使的情况上报给官家了。”   “下官也写了奏章递上去了。”武好古笑着回答。   刘逵又说:“老夫还在奏章上写了白拍子舞,虽然比不得咱们大宋的歌舞,但是也可一观。”   有啥好看的?比墨娘子的舞蹈差远了。武好古心里嘀咕,面子上却说:“日本稍通礼仪,也有自己的诗歌乐舞,与我中华是不能相比的。”   “那是自然的。”刘逵笑道,“不过日使能来也是一件大事儿,还是要尽快安排他们上京为好。也让他们见识开封府的繁华富丽,见识我朝的文治武功……对了,十月份御前阅武被推迟到明年元月了,官家想在诸国使臣面前展示我大宋的骑士、武卒和府兵精锐!不如也让这两个日本人一起去看看。” 第六百零四章 禁军精锐   哗啦啦的马蹄踏过溪水,童贯骑着一匹武好古赠送的骏马已经先踏足北岸。紧接着就是十余名骑士和更多的披坚执锐的甲士跟着涌了过来。   道路两旁,山峰耸立,巨木森然。一支队伍,正浩浩荡荡列队而行,走在高丽国海州通往开京的道路上面。   由刘逵、童贯率领的使团,现在已经踏上了高丽国的土地!   虽然大宋海州到高丽海州之间有一千三四百里之遥,但是海上行船讲究的就是顺风逆风无风,要是逆风或无风,一百里也远得不行了。要是顺风,一个时辰就能行上几十里,比骑兵还快!一千三四百里就是一天多一点的功夫。   而刘逵和童贯非常走运,出了海州湾就遇上西风,两天就到了高丽国海州。因为没有受多少海上漂泊之苦,所以使团只在高丽海州休整了几天,然后就浩浩荡荡北上了。   之所以是浩浩荡荡,那是因为武好古派出了由十名博士带领的一百名阻卜战奴。其实这些阻卜战奴也不是很严整,这些草原部民本来就不是很守纪律的。哪怕让慕容忘忧狠狠整顿了一番,也还是显得松散。但是他们体力好,也能吃苦。披上铁甲,戴着铁盔,背着藤盾和行李,腰带上挂着长剑和弓矢,手中再拿上一把一丈多长的长枪,妥妥一百多斤的负重,还能蒙着头赶路,走得居然还挺快!   而范之文和他的九个同学,现在也都以身作则,穿上了皮甲,也背上盾牌和行李,挎着长剑,呼哧呼哧的赶路——居然也没落下。   一百多名汉子,全副武装蒙头赶路的场面,在什么时候都是很有震慑力的。   而骑马跟在这些护卫后面,前来迎接宋使的高丽国枢密院别驾拓俊京和转任海州州牧的吴延宠二人,也被眼前的这些“大宋禁军”给唬住了。   “吴州牧,我听人说宋国武力孱弱,不堪契丹一击。难道眼前的这些兵士,就是传说中孱弱的宋国禁军吗?”   悄悄和吴延宠说话的是名叫拓俊京的高丽国大臣,他是高丽国王王颙的心腹,是从潜邸就跟随王颙的旧人,也是王颙最信任的将领之一。   因为得知宋朝使团带来了一支“铁衣卫队”,所以王颙就派拓俊京来看看——毕竟高丽国也有好几十年没打过仗了,上过战场的那一代人基本上都挂了。现在活着的也没人知道真正的精锐是什么样子?同样不知道不堪契丹一击的弱鸡军的标准是什么?   可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啊!   至少一百斤的负重,还蒙着头一走好几十里,行军速度一点没有减慢……这个就是不堪一击的军队?那百战百胜的契丹人长什么样?三头六臂吗?   “这个……”吴延宠摇摇头,“这个下官也不大清楚。”   “不清楚?”拓俊京皱了皱眉,“你不是去过宋国许多次吗?怎么会不清楚?”   是啊!吴延宠何止去过宋国,他压根就出生在大宋海州啊,还在海州生活了二十多年,可没少见到驻防海州的“禁军精锐”,都是软懦稀烂的,哪有那么能吃苦的?大宋的几十万禁军要都这样了,契丹和党项早就灭亡了吧?   “也许他们只能行军……”吴延宠道,“要不试试他们?”   “试试?”   “别驾可善射?”   拓俊京笑了笑:“如何不善?我可是大王的护卫出身。”   “那待会儿到了馆驿,别驾就邀宋军的好手比试射箭吧。”   “也好!”拓俊京点点头。   ……   “射箭好的?”   范之文刚到一个看着就寒酸的高丽国馆驿,还没吃上一口泡菜就凉面,童贯就把他找去了,说是高丽人想和大宋的武士比射箭。   “从斌啊。”童贯小心拈着仅剩的胡须,笑着说,“去把射箭射得好的都叫来,和高丽人比一比,莫要堕了大宋的威风。”   “都叫来?”范之文追问了一句。   “对!”童贯点点头。   “喏。”   范之文心里面自是不住埋怨高丽人多事儿,但还是下去安排了——射箭好的人可多了,除了十个博士不好,别人都好啊,箭都射不好还怎么当阻卜人?   不一会儿,一百来个披着铁甲的阻卜人就在馆驿外面列成了一排,人手一张水牛角弓,一手还捏着三不齐箭。   “都,都是好手?”   看到这阵势,吴延宠也有点发懵,自己说的是汉话啊,那个阉人童贯不会听不明白吧?   “那是自然!”   回答这个问题的是刘逵,不过他心里其实没底,纯是在吹牛。   他也不知道童贯上哪儿找来那么多傻乎乎的禁军……大半天时间走了好几十里,还穿着铁甲扛着行李,居然还没一个人要赏钱的!一定是傻了!   而且这帮傻子的装备也奇怪,怎么又是长枪,又是剑盾,又是弓箭的。他们到底干哪行的?该不会样样都精通吧?这都能当教头了。   “大官,靶子已经立好了,可以射了吗?”   这个时候范之文快步走来请示了。   所谓的靶子,遣使就是一些从馆驿里面拿出来的陶罐,摆在一排白坯的柴木桌上。在每张白坯木桌七八十步开外,都是一个披着铁甲的阻卜人。   “射吧!”童贯点了点头。   “放!”范之文随即大吼了一声,然后就听见一阵“崩崩崩”的弓弦响动,紧接着就是一片稀里哗啦的声音。   所有的坛坛罐罐,全都被射成了碎片!竟然没有一箭是射空的……   吴延宠和拓俊京,还有大宋的正使刘逵三个人看着都傻了!   那个高丽国枢密院别驾拓俊京也没脸去和人家比了……那么远的距离,一百来人,居然一箭都没射偏!   这就是传说中不堪契丹一击的弱兵?   那契丹天兵该多厉害啊?大王还梦想着要在打败生女真之后夺取契丹人的东京道呢……这,这不是送死吗?回去一定得好好劝劝大王。   而宋使刘逵比拓俊京更吃惊,这些大头兵哪儿来的?那么小的罐子在那么远的距离上居然都能一箭射中!童贯那个腌渍货从哪儿找来的这等精锐?难道是西军?回头一定要好好问问,必须问清楚了。能练出这种精兵的将领怎么都要推荐给官家,必须大大的重用啊!   另外,好像没看见那十来个管兵的小武臣带着钱或者绢帛啊……真的可以不给吗?   全副武装赶了那么老远的路,还表演了射箭,那么辛苦……能不给赏钱?大宋禁军的规矩,上阵前不给钱是不拉弓的!他们这些人不会哗变吧?   ……   “赏钱?不,不用给吧?”   范之文今天也真是不走运,刚刚安排好大家伙吃泡菜、凉面和自带的风干牛肉,自己还没吃上一口泡菜,就被叫到刘逵和童贯跟前问话了。   问的是给赏钱的事儿……这些阻卜战奴当然是有利益的,没利益他们也不能那么听话。   武好古在界河商市给他们分了房子和女奴做老婆,现在出动的一百零三人都是已经当了爹的。他们在外面卖命,家里的妻儿自有市舶司照顾,按月发钱发粮。若是他们殉职了,老婆孩子也能拿到高额的抚恤,如果他们叛变,那么老婆孩子都会变成奴隶被发卖。   至于临阵发赏钱什么的,界河商市的护卫队是没这规矩的——赏钱那个多沉啊,一缗钱就好几斤呢,往战场上运?嫌后勤压力太轻还是怎么着?而且万一打败了打死了,这些钱不就送人了?   不过商市也不是没有鼓励打手卖命的办法,譬如这些阻卜战奴也是有级别的,有下兵、中兵、上兵、下士、中士、上士一共六阶,每升一阶,都会加薪水换房子。每降一阶,同样也会减少待遇。   顺便提一下,博士团的博士一样有级别,最高的是博士团总团长,接下去依次是副总团长、大团长、副大团长、团长、副团长、院长、副院长、布道团长、布道副团长、博士、候补博士、博士生等一共十三阶。   其中博士生和候补博士是不支薪的,往上的十一阶都是有钱拿有房子分的。不过对云台学宫的那些博士生而言,博士团的职位可不是他们想要的……   “不用给赏钱?”刘逵惊讶的都快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你们的军号是甚?是西军的?”   “我们没有军号。”范之文道,“我们,我们是布道团,是博多布道团,是武宣赞把我们借给童大官的。”   “布道团?”刘逵瞪大了眼珠子,“这,这,这……这是私兵?”   好像是私兵啊!虽然只有一百余人,但终究是不受兵部和枢密院控制的私兵!若是不能战的保甲丁壮也就罢了,大宋地界上拥着几百保丁的豪强也不是太少。可这等精锐可不是保丁,是比大宋禁军还精锐的军队啊!   这个武好古,居心叵测啊!刘逵心中先是一惊,然后就是狂喜。   武好古的把柄终于抓到了!大宋的武官,最忌讳的不就是拥有精兵吗? 第六百零五章 钱是啥东西?   大宋建中靖国二年九月末,高丽国,开京。   仿佛个森林公园一般的高丽王城,这个时候终于有了不少人气儿。在空旷巨大的外城之内,凡是比较平坦的洼地谷地,都变成了从各道各州汇集而来的高丽兵卒安营扎寨的所在。   所谓的安营扎寨,其实就是搭建了不少茅草屋顶的土坯房。牛皮帐篷、羊皮帐篷什么的,是想都别想的,就是把全高丽国的牛羊都宰了扒皮也不够啊!   从高丽国民间招募起来的府兵,看起来也和他们居住的土坯营房一般的寒酸,其实就是一群被强征来的农民。一个个面黄肌瘦,带着斗笠,穿着旧巴巴的蓝色、灰色的袍服,有一些大概是从南高丽来的人还披着御寒的茅草,看上去仿佛稻草人。他们手里的家伙,看上去倒还精良,都是武好古贩卖给高丽人的大宋军器监出品的家伙。不过并没有人披上沉重的铁甲或皮甲,哪怕是在高丽的武班贵族指挥下进行训练的兵士,也都是不披甲的。   这些正在训练的高丽兵士看上去也糟糕透顶,队伍排得歪歪扭扭,刀枪拿在手里怎么看都是扛锄头的姿势,八斗九斗的长梢弓(木弓)也只能开到一半甚至三分之一——挥锄头的力气是一回事儿,拉弓又是另一码事儿,急切之间,怎么可能练出来?   高丽国这种依靠府兵制的武备,是必须建立在土地比较平均的基础上的,有了足够的土地,才能确保府兵的日常训练不荒废,同时也少不了散布各地的军府严厉督促,这其实也是很难维持的。可是自打七八十年前和辽人的战争结束后,高丽国就没有再打过大阵仗了,军备自然荒废了。而他们的两班贵族也在不遗余力地兼并土地,现在的这些府兵,不过是没有土地的佃户,饭都吃不饱,哪儿还有余力训练武艺?更不用说自备一些武器和粮食、牲畜了。   当一百来个披着铁甲,扛着长枪、盾牌、弓箭、行李,腰里还挎着长剑,看着就非常结实的“大宋禁军”出现在这些松松垮垮的高丽炮灰府兵眼前的时候,震惊和纷纷的议论就起来了。   “这就是宋国的弱兵吗?看上去都很强壮啊!”   “那么大的力气,平时吃的一定很好吧!”   “那是当然的,他们都是一天两顿敞开吃小米饭和泡菜的……”   “真的吗?大宋那么富有?可以让当兵的敞开吃小米和泡菜!”   “何止可以敞开吃啊,我听人说在大宋当兵还有钱可以赚!”   “钱?钱是啥东西……”   “钱就是可以用来换泡菜和小米的好东西!”   现在的高丽国还没有什么商品经济,铜钱也才刚刚开始铸造,数量很少,只是在海州、釜山和开京少量的流通。所以绝大部分从乡村召集来的府兵,根本没有见过钱这种万恶的东西。   不用说,高丽国文治武功一流的大王王颙也不会给他的府兵发钱。能给小米饭和泡菜吃就已经王恩浩荡了,还想要钱?照理说,府兵的军粮是应该自备的!   当然了,高丽国王王颙麾下也不都是这样稀烂的府兵。要不然他也不会梦想重建海东盛国了。   当大宋国赴高丽观军容使童贯在高丽国海州牧吴延宠的陪同下,策马进入开京内城的时候,街道两边站立的不再是稀烂的高丽国府兵了,而是高丽国的六军精锐!   所谓六军精锐是高丽国开国太祖王建依照“天子六军”的规格组建的常备军,一军满编有约7500人,不过通常只有四五千人,兵员大都是高丽国的豪族功臣的庶孽之子——高丽王朝是以豪门大族为基础的,而高丽的豪门大族又执行严格的嫡庶有别以控制贵族数量(贵族要太多了连泡菜都吃不起了),在嫡子可以继承家业并且比较容易入朝为官的同时,庶孽之子就只有加入天子六军求个立功的机会了。   以贵族庶孽为主的六军自然不是乞丐府兵能比的,不仅可以领到一点军饷(主要是实物),而且家里面也会帮着置办一些装备,比如弄上一身皮甲,打上几把好的刀剑,再给张水牛角为主材的高丽弓。吴延宠从大宋买来的好装备也大多给了他们,所以不少六军将士还披上了沉重的铠甲,显得威风凛凛。   现在这些六军精锐全副武装的出现在了开京内城的街道两旁,总算是有点海东盛国的模样了。   在西北军中开过眼界的童贯看见高丽六军的模样,心中也有了数目。刚才外城见到的应该是辅兵,现在这些才是真正上战场的正兵吧?看他们的军容,应该不在西军精锐之下,人数好像也不少,总有好几万吧?   有了这样的精锐,打败生女真部落应该是不成问题的——这些蛮子只要没有建立国家制度,就是一盘散沙,能够纠集起几千人就了不得了,也不会有什么纪律……就像西北的吐蕃各部,根本不是大宋天兵的对手。   也就是武好古那样不懂军事的武官才会把生女真部落当回事儿。童贯心想:在战场上面,个人的勇武其实没有多少作用的!   ……   开京宫城,满月台。   高丽国大王王颙这个时候,正站立在建在半山腰上的闾阖门城楼上,面无表情的看着披着铁甲的“大宋禁军”从下方的道路通过。   陪在他身边的,只有高丽国知枢密院事尹瓘和枢密院别驾拓俊京二人。   “大王,这些宋国的禁军个个都精锐异常,他们披着铠甲,扛着长枪和行李,带着刀弓箭镞,日行百里都不需要休息。而且他们射箭的本领非常高强,人人都可以在七八十步距离上一箭命中陶罐……看来我们过去是低估大宋的武力了!”   正在开口说话的就是被“大宋精锐”唬住的拓俊京了。王颙听了他的话,并没有什么表示,一旁的尹瓘却眉头大皱道:“拓别驾,你说的是真的吗?宋军不是向以孱弱著称,如何会恁般厉害?”   扛着百多斤的负重行军百余里,射箭还能命中七八十步的陶罐——这还是宋军?曾经多次出使辽宋两国的尹瓘心道:契丹的宫帐精锐有没有那么厉害都不好说……   “这是下官亲眼所见,应该不会有差。”拓俊京非常肯定地道。“下官还听说当今大宋朝的皇帝文武双全,是堪比天可汗的明君雄主,这两年一直在整军备战……”   王颙淡淡地开口:“如果真是这样,对我大高丽也不是坏事,等到我们降伏了生女真,就可以和宋国联手击破契丹,恢复高句丽在北方的故土了。”   他顿了顿又道:“贺正旦的日子转眼又要到了,这次派些懂兵事的人去,好好看看宋国整军的效果。”   “大王圣明!”   尹瓘和拓俊京双双拱手称颂。拓俊京随后又道:“禀大王,宋国观军容使童贯在海州对臣说生女真之人颇为蛮勇,不可轻敌,建议我们在降伏曷懒甸女真诸部后在其地构筑城池堡垒,以为久长之计。”   王颙扭头看着尹瓘,尹瓘道:“臣以为在曷懒甸属地构筑城池堡垒大可不必。我以十万之众凌其区区数千之敌,还要构筑城池以为守势,岂不是示弱于生女真各部吗?”   王颙轻轻点头,尹瓘接着说:“我与生女真之战和宋夏之战是不一样的,西夏早已建立国家制度。宋夏之战乃是国与国之战,寸尺之土都是祖宗基业,当并力以夺之。而我与生女真之战乃是立威之战!曷懒甸土地的得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大高丽和按出虎水完颜部谁可主宰女真诸部。因此堂堂之阵,是没有办法避免,也不应该避免的。”   现在女真人还没有建立国家,虽然有了一个部落联盟,但是各部之间的关系并不紧密。如果高丽王国能趁机将主持女真部落联盟的按出虎水完颜部击败,那么生女真诸部就有可能归附高丽。   有了生女真诸部的归附,高丽王国就可以强大起来,挑战契丹人的霸主地位了!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场高丽-女真战争就是大金国的立国之战!在打败高丽王国的过程中,按出虎水完颜部才拥有了可以号令诸部的威望。   “定州牧李日肃遣使来报。”尹瓘这时又道,“日前发现有不少女真人屯驻在定州边外,疑似将要寇边。臣建议先发制人,设计诱执其酋长,并吞其部落,再集中大军于定州,待按出虎水完颜部兵到,一举将其摧破!”   王颙想了想,又问:“那谁人可统军?”   “按照惯例,应该由门下侍郎,平章事林干为判东北面行营兵马事。”   尹瓘马上提出了主帅人选。门下侍郎、平章事就是高丽国的首相。和大宋这边以文御武的文臣首领不会亲自担任主帅不同,高丽国的宰相还保持着出将入相的传统,每有征战,往往会让首相担任“判行营兵马事”,也就是三军主帅。这和宋军出兵时往往不设三军主帅,一味强调各方相制,还喜欢在千里之外遥控的做法是完全不同的。   因而高丽国的兵固然不强,但是真打起来表现也还过得去。 第六百零六章 好期待   界河商市,郊外。一座不知什么时候建成的校场之内,大旗招展,虎贲如林。   一千名御前骑士,穿戴着崭新的皮制马甲和头盔,腰带上悬着长剑和装了水牛角弓三不齐箭的箭袋,一声不吭的肃立着。在他们的身后,还有牵马的辅兵和一匹肩高至少四尺六寸,披着半副具装的战马。   辅兵都是一手牵马,一手执矟的。矟又名马槊,就是一种马背上使用的长矛,矟头很长,矟杆的选料和加工都非常特殊,因此比较柔软。扎中目标的时候不容易伤到骑士的手腕,还可以用力挥动抽打目标——谁要被它抽中了,不死也得重伤残疾了!   矟杆上还有背带和绳索,绳索可以系在马鞍上,背带则可以套在肩膀上。这样在行军的时候,就能矟头向上把马矟背在肩膀上了。而在持矟作战的时候,马矟也可以系在马鞍上,这样在矟杆脱手时也可以用绳索把马矟再拉回来。   也就是说,这一千名完成了全部训练的御前骑士,走的是轻重兼备的路子。既可以骑射,又可以持矟冲击,完全是东方骑兵最标准的作战方式。   当然了,传说中可以百战百胜的墙式冲锋,这些御前骑士是不会的。他们配备马矟的目的是为了进行单骑格斗,而不是进行集团冲锋。   武好古曾经和慕容忘忧还有赵钟哥提过这种被后世网络炒得很火的所谓“近代骑兵战术”,不过却被两人给否决了——现在拢共就1000骑,还得分两拨去番上服役,可不能当成消耗品来用。若是给消耗干净了,只剩下步兵的河北、开封禁军也就失去了野战能力了。   即便这种战术不会造成骑兵集群的重大损失,也是不可取的。因为骑兵一旦集中运用于堂堂之阵,也就无法执行侦察、遮蔽、骚扰、掩护、追击等任务了。   不过不玩集团冲锋的御前骑士,在过去的几个月中却依旧进行了大量的队列训练。他们毕竟是殿前御马直的骑士,少不了要随扈御驾,在开封府的市民面前亮相。所以这队形,必须得认真练习!   号角之声突然呜咽一般响起,就看见所有的骑士都转过身,走到自己的战马边上,在辅兵的帮助下翻身上马,又将长矟背在肩膀上,同时辅兵又将长矟根部的绳索系在了马鞍之上。   上马、背矟、系绳索这一系列动作非常熟练,在很短的时间就完成了。在这过程中,骑士们胯下的战马也非常配合,并没有丁点儿的骚动。   这说明骑士和辅兵和马匹之间,都有了相当的默契,绝不是临时拼凑的组合。   紧接着,急促的鼓声又响了起来。校场上的骑士们立即策马向前,很快汇集成十群,一阵扰动之后,成群的骑士又组成了十个大致上四四方方的方阵。都是十乘十的百骑队,虽然达不到横看一条线、竖看一条线、斜看还是一条线的程度。不过仍然算是非常严整的。   随着鼓声的戛然而止,已经组成方阵的战马和骑士全都一动不动了。河北初冬的阳光洒在了骑士们背着的马矟的矟尖上,反射出了另人脊背发冷的寒光!   这种肃杀,真是大大出乎了这支御前骑士的主官,整天忙着陪官家蹴鞠,替官家张罗女人的高俅高大指挥的想象。   大宋居然也有了这等精锐的骑兵!难道大宋真的要在当今官家手中强大起来了?   骑在一匹乖巧温顺的小母马背上的高俅,目光死死的看着眼前的骑兵方阵,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转过头对身边同样骑在马背上的武好古道:“大,大郎……这真是咱们大宋的铁骑?”   “当然是咱大宋的铁骑了!”武好古笑着。   其实这些骑兵并不是铁骑,因为他们没有铁甲——骑兵用的铁甲又是一个需要投入大量资金攻关的难题了。   骑甲不能太重啊!要是搞一身步人甲穿上,四尺五六的马儿可驮不动。必须得是重量轻防御力强的冷锻甲,赵钟哥就有一身,不过武好古却没有办法将之量产。   所以铁骑是没有的,顶多只有甲骑。   不过甲骑也不错了,半具装(就是半身马甲)的情况下可以参与阵战,用来追击逃敌。不具装的情况下可以散出去作为侦骑远拦。   “这才是刚刚开始呢!”武好古骑在马上,得意洋洋地说,“他们不是禁军的马兵,而是骑士,是骑马之士!如果维持的好,这一千家是可以源源不断向朝廷提供骑士的。”   禁军的马兵虽然拿钱比步军的上兵还要多,但仍然是无法维持和传承的——马兵的收入在开封府连房子都买不起,更不要想他们维持一个可以养马养人的庄子了。   “能够维持吗?”高俅有些担心,“1500亩田虽然不少了,可是北沧州的土地不大肥沃啊。”   武好古笑着,“能够维持的……有界河商市,有骑士学堂,将来再把界河马市办起来,就没有问题了。”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全,他手里还有另一张王牌就是界河马!六匹波斯和阿三种的种马,再加上上百匹高大母马,再用内配法、反配法一代代的繁育,总是可以培育出相当良好的界河马的。   到时候良马和骑士庄园就会构成一个财源滚滚的产业,有了财源和养马业,界河骑士不仅可以维持,还可以不断壮大……最后形成一个和界河商市紧密联合在一起的军事团体!   号角声又一次响了起来,这一次是开始行军的号角,十个由百骑组成的方阵开始第次转向前行,步态整齐,匀速而进,怎么看都显得精锐非常。   武好古朝身边的高俅笑笑:“高大哥,等官家在年后的牟驮岗阅兵时看到这样的精锐,一定会非常高兴的……你我这两年总算是做成几件对国家大大有益的事情了。”   高俅应景一般的笑着,心里却想:自己到底做了甚底?不管了,只要把这支精锐带回开封府安置妥帖,等到明年的元月,自己的官职就可以更上层楼了!   ……   御前骑士跟着高俅走了,一千名骑士,两千名辅兵,战马、副马和驮马超过了三千匹,浩浩荡荡,向着南方而去了。   就在他们的身后,界河市舶司衙署内的一座三层楼阁上,几个人影站在一扇敞开的窗前,遥望着在初冬一片肃杀的平原上逶迤前行的马队。   当最后一骑消失在远方的地平线上的时候,只听见其中一人轻轻叹息:“好不容易练出的骑士,就这样给了朝廷,真是可惜啊!”   武好古回过头,看着说话的人,正是花费了好几年时间,辛辛苦苦调教这些骑士的慕容忘忧。不知道是不是耗费了太多的心力,这老头比武好古在燕云初见他时苍老了不少。   “慕容大爹爹,我们不是留了一些骑士吗?有足足二百骑呢!另外,骑士学堂也在我们手里。这可是会下蛋的母鸡啊!”   说这话的是个女流,是九月份时又替武好古生了个儿子的西门青。她本就比武好古大几岁,现在已经是奔三的年纪了,又生了两个孩子,已经从御姐成长为熟妇了……这身材,也显得愈发凹凸婀娜了。   武好古冲她笑了笑,西门青说的不错。自己在替赵佶组建御前骑士的时候也留了一手——明着是1000家,实际上却搞了1200家。多出来的200家也和御前骑士们一样授了田土,不过却不在殿前司登记,而是隶属于界河商市、市舶司、骑士学堂、云台学宫和界河马场。   这些人大多是西门家、慕容家、柴家的子弟,还有一些是从北地南来的壮士,在界河商市、市舶司、骑士学堂、云台学宫、界河马场等处任职,也都参考御前骑士的待遇授予了土地。他们同样会在将来演变成骑士家族!   另外,用来训练御前骑士的学堂也被保留了下来。还在界河北市开了分校,上千名武家假子(小奴隶兵)就在那里接受训练。最多再有个五六年,界河商市就能拥有一支假子军了。   武好古笑着:“其实这一千名御前骑士,也被咱们捏在手里的……现在他们就离不开界河商市,何况将来?只要他们离不开商市,他们就是咱们的人了!而且,界河商市能够发挥作用的地方还不止南岸,界河北岸将来一样会出现依附的豪族。界河商市城内还会有国人之众……这可都是咱们的力量啊!”   “是啊。”西门青笑着,“只要官人牢牢的把界河商市捏在手里,封王裂土的前途都是有的。”   “封王裂土?”武好古笑了笑,不置可否。   封王并非武好古所愿,可是现在追随他的人,包括爱妾西门青,“军师”慕容忘忧,“大将”赵钟哥、林冲、林万成,还有张熙载、花满山、黄四郎、黄五郎、武城兰等一般事务官,可都是非常热切期待他开府封王的。 第六百零七章 老武也当官了   “不看了!”武好古转过身,笑着对身后的几个人说,“现在时候还早,不如去码头瞧瞧吧?那里可有要紧的大买卖啊!”   要紧的大买卖自然是往洛阳白波运粮食了!这事儿并不是武好古亲自操办的,而是发包给了苏大郎的一个兄弟,名叫苏安利的粮商。苏家在开封府主营酿醋,兼营粮行。每年经手的米粮也有好几十万石。不过百万石辽粮的买卖,却是第一次做。   那位苏老板去年冬天的时候就随着光明君和郭药师一起北上辽阳,在“买卖郎君”光明君的撮合下,和渤海右姓的首领大公鼎、高清明见了面,敲定了粮食买卖的细节。   同时,马植也受了武好古的委托,出面疏通了辰州建安军的关节。   而吴家海商则接下了海运的业务——在吴家商船将兵器从海州运往高丽之后,就直赴辽东辰州港,装上了今年秋天收获的辽东麦子,趁着东北风开往界河商市。   现在从辽东和海州运来的粮食就堆积在界河商市,正分批装上内河纲船。   界河商市码头。   大量的装着粮食的蒲包从红砖砌成的库房中被苦力扛了出来,装上了独轮小车,仿佛流水一样运往内河纲船使用的码头——现在界河的内(河)外(海)码头已经被一座浮桥分隔开来了。   在去年界河封冻的时候,黄四郎主持完成了界河浮桥工程。他利用河面冰封,把用于建造浮桥的小木船拖上冰面,排列整齐,系上了铁索,铺好了木板。等到今年河面解冻,一座浮桥就建好了。   有了这座浮桥,界河南北两市就融为了一体,来去变得非常方便了。   同时,内河纲船和外海的海船,也被分隔开来,互相之间不能再在河面上瞧瞧碰头了。不仅走私的情况被基本杜绝,而且也确立了界河商市的海运、河运枢纽地位。   现在连运往析津府的辽东粮食,也必须在商市中转了。而武好古也以此为契机,请马植出面去游说萧保先、马人望,想要让辽国把辽粮东运的业务也发包给吴家海商——与其让那些根本不会航海的渤海人以徭役的形势运粮,还不如花点粮食雇佣吴家的海船呢!   虽然辽国方面还没有允可,不过渤海人运粮的终点还是变成了界河商市。   这样一来,到了初冬时节,在界河河面还没有封冻之前,商市码头就迎来了最繁忙的季节。   苏家粮行、吴家海商的管事,界河市舶司、界河商市码头所的公吏,还有大辽国南京道转运司的官员,都满头大汗地在一样样对照着这些来自辽东和海州的粮食。哪些粮食该装上南运或北运的粮船,可千万不能出错啊!   另外,这些粮食的转运都是免税的。但是“搭便船”的物品却是要照章抽税的——这些可都是界河市舶司和界河商市的收入啊!界河商市从明年,也就是建中靖国三年开始就要给商会股东分红了,另外如果不改元的话,建中靖国五年起就要向宋辽两国缴纳承包税,现在暂定是每年上交十万匹绢,宋辽各半分。   武好古站带着西门青、慕容忘忧还有苏家粮行的苏安利一起到了码头的一角,他们只是随意走走看看,不时地让人打开一个蒲包,取出里面的粮食仔细查看。大部分的麦子都不错,颗粒饱满,也没有混进什么石子沙子。   武好古点头满意地对苏安利笑道:“辽国东京道的麦子就是不错啊,看上去都比咱们的好……这辽东真是好地方,土地一定非常肥沃。明年还得多买一些,最好能到二百万石。”   苏安利和苏大郎是完全不一样的相貌,苏大郎是个胖子,生了一张恭喜发财的面团脸。苏安利却是白面书生的模样儿,今年四十不到的年纪,颌下留着几缕须髯,看着仿佛是个文官。他说话的腔调也是文绉绉的,一看就是读过不少书的。他笑道:“宣赞可真是朝廷的肱骨,居然能想出购买辽粮补充西北之法。朝廷要是知道了,必然更加重用宣赞了。”   武好古微微点头:“我这个提举市舶司不就是做这个的?怎么能不尽心尽力?只是可惜啊,漕运直到白波,再往西就是陆运……2000里啊,代价太大了。”   想到往西北运粮的事情,武好古就忍不住叹口气。2000转运的送达率顶天就10%-15%,要往西北前线补充1000万石粮食,就得往洛阳白波至少运去7000万石……当然了,这7000万石并不都是粮食,大部分都是供牲畜食用的草料和豆饼。   武好古拍拍手,朝苏安利道:“现在运出去多少了?再有10日可以全部装运完毕吗?能保证多少送达率?”   “再有10日足够了。”苏安利笑道,“送达率没有问题的……这事儿既然包给了我家的粮行,自然能让100万石粮食安安稳稳的送到。”   “好!这事儿既然包给你了,就好好去做吧。”武好古说,“回头官家一定会论功,也保你一个官做。”他左右看看,他的文案武诚兰快步走了上来:“宣赞,刚刚收到潘宣赞(潘孝庵也有了个宣赞的阁职)寄来的信,信上说曾布、蹇序辰一块儿给官家上了奏章,提出要效仿咱们界河商市和界河市舶司,开始京东市舶司和京东商市……”   “京东?”武好古皱了下眉,这名字听着就很厉害啊!   “就是京东东路市舶司。”武诚兰道,“另外还想把海州划入京东东路,把京东市舶司设在海州,并且在海州开始商市。”   “真是越来越精彩了!”武好古笑了起来,“不仅有了威尼斯,还有了热那亚……”   “威……斯?”武诚兰愣了又愣。“宣赞,应该怎么答复潘大官人?”   “不必答复。”武好古笑着,“等过些日子,我就要回开封府去了,到时候当面说吧。”   武好古当然知道这是曾布、蹇序辰、吕嘉问可能还有纪忆想要和自己竞争了。   不过他并不担心,界河商市的地理位置太优越了,而且已经形成了规模,有了不可动摇的优势。   而且……海州那边自己也早就落了子,有云台学宫、天涯镇、云雾山茶、界河大相国寺解库,还拉拢了吴家海商,还把半个武家宗族摆了过去。   现在曾布、蹇序辰、吕嘉问、纪忆能怎么着?能绕过自己在海州布下的局?   呵呵,大家一起玩吧!   资本主义可不怕竞争,哪怕争个鸡飞狗跳呢!   “对了。”武好古的心思已经收了回来,“花满山和那两个日本人到开封府了吗?”   “信上没有说。”武诚兰道,“大约还没有到吧。对了,潘大官人还提及了一件事儿。官家想在苏州、杭州开设一个造作局,用于制造宫廷所用的珍巧器物,并且搜集流落江南民间的古书画。”   “哦。”武好古点点头,若有所思,“信上说谁要去主持这个造作局?”   “说了。”武诚兰道,“官家想让米芾和令尊去主持……”   “令……我爹?”武好古愣了又愣,“怎么会是他?”   ……   “怎么会是我?”   武诚之也和武好古一样,压根没想到自己会做官。虽然宋朝荫补做官也可以惠及老爹的,可是武好古却从没有想把荫补的名额给武老头。他现在是海州武家的族长,身边又聚集了一大批追随着,需要保举的人太多了。   而且武诚之还做什么官?好好在开封府养着最要紧……大宋官场上多辛苦啊,一个个吃喝玩乐到天明的,武老头吃得消吗?可别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   他要是被吃喝玩乐累死了,武好古可不仅是伤心的问题了,他还得丁忧当孝子啊!   可不知怎么回事,官家赵佶忽然想到了还是白丁布衣的武诚之,居然想给他个官做,而且还要委以重任——让他做米芾的副手,一起去江南搜集古董字画,督造珍巧器物!   这可是个大大的肥缺啊,多少人打破头都抢不来,现在居然给了武诚之了。   这些武氏一门三父子,可是个个都得了重用啦!   “官家说,您是书画鉴赏的大家,您过目的东西,基本上就假不了啦。”   武好文对父亲说。   “我?”武诚之哭笑不得,“我可没少看走眼,还给开封府逮去过……”   “这回不会有问题的。”武好文笑道,“还有米襄阳呢,他可是真正的大行家。”   武诚之摸着胡子,看了看儿子,然后又瞧了瞧嘴巴笑得都要合不拢的冯二娘。   “官人。”冯二娘道,“旁人想做官都没机会,你现在可是推都推不掉了……二哥儿,这次官家想给你爹做甚官啊?文官还是武官?”   “是个文官。”武好文说,“从九品的将仕,职官是勾当苏杭造作局公事。”   “这可太好了。”冯二娘笑着,“官人,你可真是老来有福了……我看你就别往外推了。”   武诚之皱着眉,“不如等大郎回来和他商量则个……”   “不用了。”冯二娘道,“大郎一定赞成的,这么好的事情,他怎么会不赞成?” 第六百零八章 安得房奴兮(一)   做官啊!   还是文官!   还是肥缺!   还是武诚之热爱的老本行……   所以“不就”是不可能的,哪怕武好古提出反对,武诚之也不会听的。   因此第二天一大早,武好文就带着老爹的答复入宫去了。不过他这个崇政殿说书也不是随时随地都能见着官家的,得等到“常起居”和“崇政殿问对”都结束了,才有可能轮到他和苏迨上工。   之所以是“有可能”,那是因为赵佶不是很喜欢“听书”。武好文和苏迨说的都又不是好玩的评书,他们俩说说大道理的,赵佶这样文采宇宙第一的圣君还用得着听吗?   儒家的五经还有《礼记》、《论语》、《孟子》、《荀子》、《天理说》、《实证论》,大圣君赵佶本本熟读,根本用不着听书的。而且他是几百年才出一个的天才,记忆力超强,那些儒家的名篇他都能背出来。   另外,赵佶现在也有点烦苏迨和武好文。他们两人凑一块儿的时候说的话就不能听了,尽是夹枪带棒的——很显然两人在《天理说》和《实证论》上有重大分歧。   苏迨是这两部著作的编纂者,自然要全力维护的。他用“可信假说”的立场来阐述包括《天理论》在内的儒家经典,还说儒家的圣人毕竟还是人,是人就会错,错了就要改……所以《实证论》是可以用来检验所以儒家道理的!   而且用实证去检验,同“信”并不矛盾。因为真正的“信”并不是迷信,也不是尽信。   武好文的观点则和苏迨存在冲突,他认为“信而证”的理论并不适用于“伦理纲常”。因为“伦理纲常”,譬如“左衽”好还是“右衽”好,“蓄发”好还是“秃发”好,“一妻”好还是“四妻”好,敬天法祖好还是拜鬼神不拜祖宗好,这些根本就不能实证。而这些恰恰又是“华夷之分”的关键,所以“信而证”的理论是有适用范围的……   至少儒家的伦理纲常和道德标准,都是只能信而不能证也不须证的道理。   总之,武好文和苏迨凑一块儿就辩论,而且谁也说服不了谁,听得赵佶有点烦了,干脆让他们俩一天隔一天入宫说书,也能图个耳边清净。   今天正好是武好文说书的日子,在崇政殿外面候了一会儿,等到问对的重臣们都散了场,武好文才获准步入大殿,就听见了乐呵呵的声音。   “二郎,你爹爹可答应去江南替朕采购书画古玩了?”   “禀陛下,家父已经答应了。”   “好,好。”赵佶笑着吩咐正在准备伺候他用膳的内官,“再加一副碗筷,朕和武卿一块儿吃吧。”   “谢陛下。”武好文连忙行礼称谢。   他到底不是武好古,和赵佶没有那么熟悉,所以今天赵佶叫他一起吃午饭那是属于“赐宴”,大大的荣耀啊!   “坐坐。”赵佶显得心情愉快,“既然你爹爹愿意走这一遭,那么朕明天就让翰林拟旨吧。等过了上元节,就让他和米芾一同启程吧。”   这个时候在殿内忙活的小黄门已经给武好文搬来了一张杌子。武好文坐了下来,可不敢学他哥那么随便,只敢坐半个屁股,有点像个挨训的学生。   赵佶看着武好文的坐姿,眉头皱了一下,“你爹爹现在还能画画吗?”   “能啊,家父才四十多岁,正是壮年啊。”武好文回道。   “那你爹会武大郎的园林建筑画技吗?”   “会一点。”武好文说,“我大哥的画法都我爹爹都会。只是他上了些年纪,精力也有些不济,所以画得不如米友仁、杜文玉和张择端他们好。”   “能画就行了。”赵佶笑着说,“朕听说苏杭颇多名园,虽不富丽,但极有韵味……回头叫你爹爹画了,拿来给朕瞧瞧。”   他轻轻叹了口气:“朕虽为帝王,却无缘悠游天下,更不能亲眼领略江南的秀丽山水,只能看看图画了。”   赵佶想要江南园林的图画并不是只为了看看,而是想将江南的园林山水“搬”到开封府……不过这事儿不方便和武好文说,武好文年纪不大,脑子却有点古板,越来越像他的老师和师公了。要和他说盖园子的事儿,多半会招来一番谏言的。   想想还是武好古好,既能办事儿,又能体会圣心,而且还能玩在一起。   “对了。”赵佶又想起个事儿,“你哥哥最近又立了个大功,招来了日本国的使臣,大约这几日就要跟着米友仁一块儿到开封府了。朕给你派个差遣,当一回馆伴使吧。”   武好文一愣,“臣做馆伴使吗?可是臣只是正九品的选人啊……”   “来的也不是正经的国使。”赵佶笑道,“不过是奉了日本国太宰府的命令来咱们这儿学《天理说》的儒生。你是程门弟子,懂得《天理说》,正好做馆伴使。开封府这边没有专门接待日本国使的使馆,因此朕决定将日使安置在琼林宫内。另外,你哥还在奏章上说日本儒生都比较尚武。要让他们心服口服,就得展示我朝武功鼎盛。因而你要安排日使去观摩牟驮岗演武……”   赵佶提起牟驮岗演武,脸上就洋溢出了兴奋的表情。在当了几年的官家之后,他觉得自己的文治已经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只是武功还差了一点。上台眼看就要三年了,不仅没能开疆辟土,还丢失了先帝打下来的河湟之地,总归有点遗憾。   不过现在武功方面总算有点起色了……高俅的奏章日前已经送到开封府了。在奏章中,高俅对御前骑士们大家赞赏,说他们是堪比唐之玄甲的精锐!   如果高俅所言不虚,那么大宋总算是有了一支真正能战的骑兵。接下去就看明年元月的牟驮岗演武中能不能选出四五千可用的“宋猛士”了。   为了尽快选出“猛士”,赵佶早在去年年中时就诏令各州军贴出皇榜,广募壮士了。   在他想来,大宋有四百军州,亿万庶民,只要一个军州能挑出十个猛士,四千堪比魏武卒的宋猛士不就有了?   四千猛士加上一千骑士,那就是五千精锐之兵。人数虽然不多,但是对付河湟的吐蕃部落应该足够了……朝中的大臣们不是都说河湟地处偏远,转运不变,以大军征伐很难维持吗?那就出兵五千人,后勤上总没有问题了吧?   ……   将要在武好文的陪同下,在开封府游览参观的武藤亲一和阿比留悠两兄妹。在米友仁和花满山的护送下,已经到了开封府界之内。   两个日本人还是一身奇装异服,特别是阿比留悠一路上都穿着一身“壶装束”。也就是脑袋上扣了顶边缘缝制了垂绢的“市女笠”,身上穿着看上去非常肥大的“袿”,肩膀处还束着一条“悬带”,看着还真挺像只酒壶的,也难怪被称为“壶装束”了。   武藤亲一则是一身公家武官的束带装束,切平绪上插了把太刀(此时日本还不流行肋差,一般就带一把刀),还背着装箭用的“平胡箓”,一只手上还拎着一把表面上有精美莳绘、长度惊人,而且呈现下弓臂短,上弓臂长的伏竹弓——这张弓的长度超过八尺,都快赶上马枪的长度了,因此装不进弓袋,就只能由武藤拿在手中。   一个“装成”酒壶的女人,一个拿着把超长弓的小个子男人,还骑着高度只有四尺的兔儿马,走在车马川流不息的开封府内的官道上,又怎能不吸引眼球?   而在人们纷纷投来好奇目光的同时,武藤亲一也在观察赶路的宋国武士!   的确是武士!   在进入开封府界后,亲一就发现官道上面匆忙赶路的武士多了起来。而且个个高大威猛,都是十几人一群,有的骑马,有的步行,人人都带着弓箭、长枪和直刀,一副赶着去打仗的模样儿。   “米伴使。”武藤亲一忍不住问起来担任接伴使的米友仁,“大宋皇帝准备打仗吗?”   “打仗?”米友仁不明白,“何以见得?”   “路上那么多的武士,都和我们同路,应该是往开封府去吧?”   米友仁笑着,“他们是去参加明年元月的牟驮岗演武的壮士,都是各个州军选拔出来的好汉。”   “演武?”武藤亲一问,“为何要举行这样的演武?在下能够参加吗?”   米友仁看了武藤亲一一眼,摇摇头道:“演武自然是为官家的御龙亲卫直挑选猛士了!不过使臣您最好别参加了,因为这一次演武虽然奖励丰厚,但是考核极严,须要衣三属之甲,操强弩硬弓,负矢五十,置矛其上,冠胄带剑,赢三日之粮,日中而趋百里。这可不是寻常人能中试的!”   那么严格?武藤亲一这时脑海中浮现出了在云台学宫时见到的“铁衣武士”——那些人大概就是按照这个标准挑选出来的吧?   大宋果然是天朝上国啊,他们的武士个个都那么厉害,日本国可招惹不起啊! 第六百零九章 安得房奴兮(二)   几匹健马也跟着川流不息的车马,走在距离惹眼的武藤亲一和阿比留悠不大远的地方。当先的骑士是个身长六尺,仪表堂堂,一双锐目中发散着寒光的大汉。如果武好古见到此人,一定会马上认出他就是武二郎——不是武好文,而是武松武二郎。   武松这几年混得不好不坏。说不坏呢,他现在大小是个官。因为几年前活捉梁山贼头李进忠的功劳得了个从九品的三班借职,是有品的武官中最小的。说不好呐,则是他的官运大概也止于小使臣了。   宋朝的武官是很难靠磨勘往上升的,如果没有军功的话,五年一磨勘,就算合格也是转一官,从小使臣起板的三班借职到最大一级的东头供奉官一共八级,按部就班晋升需要40年……   武松今年是奔三的年纪了,40年后不死翘翘也快70岁了,还当什么武官?   所以武松现在就是吃不饱,也饿不死的混日子。有点像后世那些清水衙门里面的公务员,一张报纸一杯茶水,混个三十年,了不起就是个科级干部退休……其实也不错啦,武松毕竟不是在开封府这种什么都贵的地方做官,他是京东西路的武官。就在西门青的老家郓州做巡检、寨主之类的小官。俸禄虽然不高,但是多少有点油水,而且郓州一带的土豪西门家和他关系也不错,互相照应则个,日子还是挺风光的。   顺便提一下,武松现在还是西门家的女婿了。他原本有点喜欢西门青,不过西门青看上了武好古。但是西门家还是给了他一房娘子,名叫西门玉兰的。两人在元符三年完婚,现在玉兰还给武松生了个儿子,大名还没有起,乳名唤作阿虎。   其实武好古也没忘记过他,在发迹之后曾经写信请他去界河市舶司做官。不过武松一想到阳谷女侠西门青居然做了武好古的妾室,就有点讨厌这个武大郎了——西门青可是京东江湖上响当当的女侠啊!居然做了武大郎的妾……不就是趁几个臭钱吗?武二爷不稀罕!   嫌钱臭的武松,本来以为自己就这样平平淡淡混日子了,可是去年的时候,郓州的兵马钤辖找上了他。要他领上几个好汉在建中靖国二年底的时候去开封府参加什么御前演武,说是如果表现好的话可以到殿前司做官,还能分到开封府的房子……   这可是个机会啊!房子什么的,武松也不是很在意(他不是开封府人士啊),但是殿前司的官……看上去不错啊!   而且那些钤辖也不白让武松辛苦,拨下了一笔“练兵费”,还叫他去郓州的厢兵中挑选壮汉一起练。   还别说,宋朝的士大夫虽然大都萎了,但是下层还是有点壮士的。要不然岳武穆后来也没那么容易就拉出岳家军啊!   一个民族的尚武精神,也不是靠短短一百多年就能消磨殆尽的。   所以在武松武二郎的努力调教之下,郓州这一次派出了七个好汉,个个都是五大三粗的,一块儿去开封府争取给宋徽宗当房奴了……   “寨主,您看那边有个拿着大弓的好汉!”   武松的一个手下,名叫张铁头的眼尖,发现了在前方慢悠悠赶路的武藤亲一。   “好奇怪的装束……”武松顺着手下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先入眼的是怪模怪样的武藤,接着就看着骑马跟在武藤身后的花满山了。   “这不是子虚兄吗?”武松嚷了起来。花满山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字号,连忙回头去看,一眼就见着高大威猛的武松了。   “原来是武二哥啊!你也是上京去参加演武吧?”   “是啊。”武松驱马向前,到了花满山身旁,又笑着冲武藤亲一拱拱手,“在下武松,官拜郓州临水寨知寨,不知足下高姓大名?”   “这位是日本国使者,太宰少监武藤亲一。”花满山笑着介绍,“这位是武藤亲一的妹子阿比留悠……”   “妹子怎么和哥哥用两个姓?”武松挠挠脑袋,不是很明白。   “武藤是氏姓。”武藤亲一用一口明州话说,“阿比留是苗字……在一般场合,用苗字称呼即可,氏姓是用在正式场合的,因为本官是太宰府的使臣,因此用武藤。”   “原来如此,受教了。”武松压根没听懂武藤的明州话,不过也没关系,反正他也不官别家的闲事。拱拱手,就要和花满山分别。   就在此时官道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喧嚣,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好俊的马军啊!”   马军?   还好俊?   怎么可能?   武松自己就是个能在马上打架的“骑将”,不过他也知道自己在马上的那几下子也就只能在京东一带的英雄中称雄。真的去了西北战场,还是不够瞧的。   “好俊的马军啊!”   “这是拿家将主的兵?”   “莫不是西军的骑兵吧?”   人们停住了脚步,纷纷议论起来了。武松听到些话,也伸着脖子向前张望,然后就被看到的一幕给惊呆了。   只见前方一处十字路口,向北延伸的官道上出现了以两列纵队开进的骑兵。骑兵的队伍非常严整,一看就知道进行过严格的训练。走在最前面的似乎是“枪骑兵”,人人都背着长长的马矟,矟尖向上,指着天空,在阳光下反射出令人胆寒的光芒。   “好俊的马军啊!”武松喃喃道,“没想到大宋竟有如此精锐的马军……”   和武松一样,武藤亲一也被震慑住了。   传说中瘦死的骆驼果然比马大啊,至少比日本国最大的对州马还要大得多。   看看这些骑兵胯下的马和他们背上的长枪,就知道整个日本没有能和他们相比的武士了。他们要是和那些在云台学宫见到的铁衣武士一起去了日本……那么日本神国没准就要灭亡了!   大宋天朝,大大的可怕啊!   ……   高俅那个得意啊,他原本还在埋怨武好古不让他去管琼林宫修缮所,可是在界河商市接管了1000名骑士后,他才知道武好古真是好兄弟啊!   有了这1000名骑士,接下去就是建功立业了!北伐燕云和辽国干暂时不敢,但是西贼应该是能欺负一下了。西贼是那个劳什子铁鹞子大约也就这样的水准吧?   再退一步,也不打西贼,打吐蕃部落总可以吧?这1000骑士要去了河湟,还不是横着走?   而且官家还打算在牟驮岗演武功选猛士,若是能得到几千个魏武卒一样的步军,那么自家建功立业的机会就来啦!   建功立业,开创一家将门,才不负男儿生平啊!   想到这里,高俅扬起马鞭遥指前方在阳光底下显出黄金色的开封府城,大声道:“诸君,再加把劲儿,今天咱们就入开封府,明天说不定就能上殿面君了!”   “万岁!”   骑士们齐声呐喊。   他们虽然是武好古养起来的,又让慕容忘忧调教了好些时日,可是他们的主子,依旧是赵佶!   ……   “吃义父的饭!穿义父的衣!住义父的房!为义父效死……”   界河北岸,一座隐没在树林中的校场之内,武好古正在给人当爹——他现在不是五个孩子的爹,而是一千零五个孩子的爹了。其中五个是亲生的,还有一千个是买来的阻卜或是别的什么族的少年。   就如他们现在喊的那样,这一千名少年奴隶兵(武好古购买的可不止一千,只是不断有人被淘汰)这些年吃武好古饭,穿武好古的衣,住武好古的房子……将来还要为武好古效死!   他们是武好古的假子,也是武好古养得死士——士是必须要养的!   不是几句漂亮话笼络一下,人家就把命给你的。死士得花时间,花金钱,花精力去养。   当然了,还得有自家的地盘!   死士在开封府里可藏不住,哪怕赵佶包庇,别的大臣也不干啊。到时候大家一起弹劾,武好古也就完了。   不过武好古养这些死士也不是为了造赵佶的反,而是为了不让赵佶去白山黑水之间养老……至少他现在是这么想的。   有了御前骑士,有了房奴猛士,有了这些死士假子,还有云台学宫的博士,再加上将来重金收买来的北地战士。怎么都能组成一支能战的精锐吧?   站在一个临时搭起来的木头高台上,全身披挂整齐的武好古按着剑柄,轻轻点头,然后扯开嗓子:“孩儿们!今日就让为父看看你们的本事!凡是射箭、马术、剑盾、枪术前三者,皆有重赏!”   原来武好古是在检验自己的这些假子过去一年的训练和学习成果——武好古是以马木鲁克的标准去训练他的这些假子的。虽然后世法兰西的官家拿破仑说过什么“2个马木鲁克能打赢3个法国骑兵,100个法国骑兵能打平100个马木鲁克,300个法国骑兵能打败300马木鲁克”之类的话,可是武好古是不知道怎么训练出300个法国骑兵,更不知道怎么交出拿破伦时代的法国军官……   所以还是老老实实训练“小马木鲁克”比较靠谱。 第六百一十章 安得房奴兮(三)   一方面武好古的假子军在慢慢成长,博士生和通才生们也在接受这个时代最好的教育;另外一方面,各种各样新出现的“试点军事力量”,也正从各个方向汇集到开封府城。   在开封府城以西,一支队伍,正稀稀拉拉的行进在通往开封府的道路上面。这是一支看上去再普通不过的宋军,他们穿着宽松的红色军袄,头戴着范阳笠,扛着粗劣破旧的兵器,背着大包小包的行李。有气无力的行军,有不少人走上几步就要留着眼泪回头看一眼西方的天际。   这支军队,就是被大宋朝廷寄予厚望的新府兵了。   虽然新任的提举京兆府保甲府兵事张叔夜和他带去京兆府的几个手下一路上想尽办法鼓舞士气,还不惜花费重金准备了上好的吃食供应。但是这一千余人还是走得有气无力,还有意无意的和张叔夜的每一个号令作对。   离开关中老家去当五年的兵,对于这些蓝田县的佃户子弟们来说,实在不那么令人愉快。虽然蓝田吕家仁义,又有乡约做保证,大概可以让家里面的人在未来五年中不至于饿死。   而且据说在五年兵役期满后,还可以终身免徭役。可是大家伙还是提不起劲头……五年的兵役和五年的苦役大概没有区别吧?还要离家千里,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回去见爷娘了。   而张叔夜对于大家的低落情绪,也没什么办法。除了以身作则,每天最先一个起来盯着他们收拾出发,每天等他们睡觉后再安寝之外,就是在一直默默观察着他们。   他其实就是一个“观察使”。虽然他是知兵的,但他毕竟是个文官,没有直接带兵练兵的道理。实际上他也不是这些关中府兵的带兵官——朝廷派他去京兆府接替纪忆的目的,就是要他这个知兵的文官好好看看新府兵,然后给出一个评价。   这些兵,到底能不能用?能不能大用?   虽然蓝田县试点府兵成功的消息,让朝廷的重臣还有官家赵佶非常兴奋。但是接替安焘和蒋之奇主管枢密院的蔡卞,也是军政经验丰富的官场老狐狸了,当然知道军制改革这种事情必须慎之又慎,而且也不能都听那些没上过战场的书呆子文官的话。   所以就找来了兵学司解散后一直守选的张叔夜,让他去接替纪忆的职位。   张叔夜立马在官道边上,看着这些府兵有气无力,队伍散落,兵器也扛得歪歪扭扭的样子。眉头是紧紧皱着,不过心里面却是比较满意的。   原因无他,这些府兵没有认真操练过,怎么可能自己就变成精锐?   不过在离开京兆府东行之前,张叔夜就吩咐手下,不要给这些府兵雇佣驮运行李的骡马,而且还要以日行75-80里的速度开进——这可比禁军精锐标准的行军时代快了五成啊!   以这样的“高速”行军,别说开封府的那些大爷兵,就是西北禁军也会叫苦连天,如果没有一定的赏赐,那些大兵没准会拒绝前进。   可是这些不久之前还是农夫的府兵,虽然士气不高,还老哭鼻子,还有人企图逃走。但是一天七八十里还是坚持下来了,而且也没人提出要赏钱……这等吃苦耐劳的作风,倒是比正牌的禁军要强一点了。   现在的问题,只是怎么训练他们,怎么鼓舞他们的士气,怎么让他们别学坏了……   一个跟随张叔夜在西北军前历练过多年的张家的家将这时凑了上来,向张叔夜报告道:“提举,今天走的差不多了,是不是让兄弟们埋锅造饭了?”   “75里已经走完了?”张叔夜一愣,抬头看了下天,夕阳斜下,日近黄昏。   “已经走了80里都过了。”老家将笑道,“这些新兵可是越走越快了。”   张叔夜点点头:“的确是能历练出来的!”   老家将道:“得有好官带着他们练才行啊!”   只是好官?张叔夜轻轻摇头,还得有激励兵士苦战的机制啊!现在禁军是为钱卖命,见钱眼开的兵。府兵有什么?也和禁军一样,带着赏钱上阵,看到赏钱才能拉弓吗?   ……   “陛下,臣给陛下贺喜啦!”   开封府,琼林宫。高俅把自己带来的1000名骑士安置在琼林宫附近的兵营中后,马上就进入琼林宫拜见赵佶了。才一见面,高俅马上就大声向赵佶贺喜了。   “喜从何来?”   赵佶笑着,身边跟着潘孝庵和梁师成。梁师成现在也得了赵佶的宠幸,和潘孝庵一块儿负责琼林宫的督造工程,同时还是琼林宫已经建成部分的都知。   “陛下,臣从沧州带来的1000名骑士都是精锐啊!”   “个个精锐?”赵佶笑着问,“朕可没少收到弹劾沧州骑士的奏章啊……都说武好古私相授受,骑士滥竽充数。”   “不是滥竽充数,绝对不是!”高俅道,“这一路行了,谁见了陛下的御前骑士不说好的?”   “哈哈哈。”赵佶大声笑着,“朕就知道武好古做事可靠,是可以信用的。”   “陛下圣明。”   赵佶点点头,“高俅,你带来的人,先叫他们休息一日,后天下午,朕要亲自校阅。潘卿,牟驮岗的行宫可以启用了吗?”   “回禀陛下,已经可以用了。”潘孝庵奏道。   牟驮岗的行宫就是几栋被高大的红墙包围着的三层楼房,也没多豪华。唯一的用处就是给赵佶和朝中的重臣还有外国使团去牟驮官观看演武时用的。   牟驮岗演武的日期已经定好了,就是建中靖国三年正月初十到正月十三。一共四天,赵佶将会亲自点验骑士,并且观摩房奴猛士们的一百里负重跑步。   “都有些等不及了!”赵佶兴奋地说,“高俅,潘卿,你们说说,等那些猛士挑选出来,给谁去统领?”   潘孝庵和高俅互相对视了一眼,官家怕是等不及想要开战了吧?   “陛下,臣推荐王禀。”高俅道,“王禀是功臣之后,累世从军,又跟随慕容忘忧在兵学司任职,善于练兵统军。”   “王禀的确堪用。”赵佶点点头。王禀是开封禁军系统中为数不多还能一用的军官。而殿前猛士是有护驾之责的,交给西军将领统带,赵佶还是有点不放心的。   “等王禀把这支新兵磨练好了。”赵佶吐了口气,“就该在西北一试锋芒了。”   潘孝庵低声问:“陛下是不是想在熙河路用兵?”   赵佶点头道:“湟州、鄯州之失太过可惜,现在武大郎开出来北粮南运路线,可以缓解西北供应。朝廷又有了几千精锐之兵,不必再依赖大军西征……是时候收复湟、鄯二州了。”   “陛下圣明。”   高俅和潘孝庵二人齐声颂道。   赵佶笑了笑:“此事尚在谋划之中,你们不要外传。等过些日子武好古来了,朕还想听听他的意见。”   “臣等遵旨。”   ……   “朝廷要用兵?太守怎知道的?”   武好古这个时候已经在上京的途中了,并且已经到了沧州州治所在的清池县,还在馆驿见到了知沧州事施国忠。   施国忠将朝廷可以会在西北用兵的消息告诉了武好古,面对武好古的追问,施国忠又道:“王厚被召还了。”   王厚是神宗朝开边熙河的王韶的儿子,自幼随父征战,走的是武官的路线。在元符年纪随王赡出兵熙河,迫降了青唐吐蕃,因功升任湟州知州。不过在元符三年朝廷决定放弃湟、鄯二州后,王厚也跟着倒霉,被贬为贺州别驾了。   而赵佶将之召还,毫无疑问就是准备对熙河再次用兵的信号!   “看来又要来一次熙河开边了……”武好古摇摇头,“王子纯开的这局很不好收拾啊!”   “怎么?你反对开边熙河?”施国忠轻轻转动着手中的酒杯。   武好古叹了口气:“开边熙河以包抄西贼就是个笑话……西贼压根不怕咱们包抄。要想灭国,就得强攻灵州和兴庆府,没有几十万大兵,怎么打得下来?要用几十万大军西征,光是军粮就得预备上千万石啊!陕西六路早就疲敝不堪,怎么筹集得出?要靠从白波转运,呵呵,路上的消耗可就太惊人了。这西夏,难灭啊!”   在武好古看来,北宋压根没有灭亡西夏的实力——要灭掉西夏,北宋军队的战斗力必须大大超过西夏军队。这样才能以较少的兵力迫使西夏军队收缩,放弃野战。如此宋军才能通过掠夺西夏的产粮区就地获得补给。   可是目前来看,宋军根本没有这样的战斗力。只能采取重兵缓进的战士,步步迫近兴庆府,并且在兴庆府城外打一场以劳击逸的决战,即便取胜,也无力再去攻打兴庆府坚城了。至于西夏军队城防作战的能力,那是不用怀疑的,历史上成吉思汗六征西夏,到死都没能看见兴庆城落!   “宣赞。”施国忠眉头一皱,“这话……能当着官家说吗?”   “尽力而为吧!”武好古道,“可以用兵的地方那么多,何必去和西贼死磕?得不偿失啊!” 第六百一十一章 谁是好汉(一)   武好古再入开封府的时候,已经快到除夕了,京城中越来越有节日的气氛了。   而且今年的这个年节比过去的两年更加热闹,因为三年一度的春闱大比就将在明年二月开始。现在已经有不少满怀着做官希望的举子云集到了天子脚下的开封府城。   不过让这些饱学才子们大感意外的是,除了他们之外,居然还有另外一批赳赳武夫,也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也到了开封府这座天下首善之城中。   这些粗鄙武夫据说是来参加所谓“御前演武”的猛士壮汉,演武中试者,不仅可以进入殿前司充御龙武士,拿到高于从九品文官的军饷,而且还可以分到开封府的房子或是得到低价分期付款购买开封府住房的机会……   开封府的房子啊!   只要考过几次礼部试的举子,都知道开封府是一房难求的!许多为官多年的老臣子,都不一定能攒出在开封府购房的积蓄。这些粗鄙武夫,怎么就能得到分房子或分期付款买低价房的奖励?   不是说好了“书中自有黄金屋”的吗?现在读书考进士的都没有房子,一帮粗鄙武夫怎么先分房子了?   当今官家到底是看重文章还是看重刀剑啊?难道大宋朝立国以来重文轻武的国策要变了吗?   这可不行啊!   祖宗之法就是要变也不能这样变啊!   “……那些粗鄙武夫算甚本事,怎么就能拿到开封府的房产呢?”   “是啊,东华门外唱名的好汉都没有房子,那些粗鄙武夫算甚好汉?怎么就爬到进士头上了?”   “何止拿到房子,听说还邀请了各国的使臣和官家一起去看演武!”   “这不是重武轻文吗?朝中一定出了奸佞啦!这样搞下去,怕是要天下大乱啊!”   “是啊,岂止重武轻文……连先贤传下的经典,都有人要用劳什子《实证论》去验了。”   “还有那个《天理说》,也是通篇胡扯,说甚天理人欲的……他程伊川不过是肉骨凡胎,怎么可能窥视天道天理?难道他是佛陀道祖一样的神仙?”   “我看他就是在妖言惑众……”   大相国寺的烧猪院中,一群正在用饭的举子们正滔滔不绝议论着时政,几乎每个人都显得非常不满。   在以往科举大比将要举行的时候,他们这些人就是万众瞩目的明星。他们中的大部分人终究是要落榜的,也就是发解试后到礼部试放榜之间的这段时间,能够站在舞台的中央风光一下。   可是现在居然来了一群武夫,要参加什么御前演武……这不是在抢他们的风头吗?而且这帮抢人风头的武夫还能得到房子作为奖品!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啊!而且还有更加让他们感到沮丧的消息。   “听说从下一次科举开始,就要分左榜右榜了,左榜考文,右榜要允文允武!而且左榜右榜的进士,在待遇上都是一样的!”   “这肯定是要重武轻文了!”   “岂止重武轻文?简直就是要挡我们这些寒门士子晋升之途啊!”   “这话怎么说?”   “文穷武富啊!要是没有万贯家资,怎么可能负担子弟允文允武的开销?”   “不是说有国子监和云台学宫吗?”   “哼!那种地方是我等寒门士子能进去的?”   “唉……我等寒门士子就是苦啊!”   聊着聊着,正在用饭的士子们的情绪变得越来越低落了,有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书生还偷偷流起了眼泪……住在大相国寺里面,在烧猪院这种档次的饭馆里面吃块东坡肉就米饭的,当然不是什么富家子了。考完了礼部试如果不中,回去后就是穷措大了。   现在眼看着晋升的路子越来越窄,前途也愈发渺茫,怎么不伤心呢?   “这些读书人就是话多,又没封了他们晋升的路子,只是分个左右榜而已。”   烧猪院的一间雅室之内,身着儒服,头扎方巾的官家赵佶低声嘀咕着。   他此时正和武好古、高俅、潘孝庵三人一块儿喝酒吃肉呢。   武好古是一天前才回到开封府的,本打算今天下午去崇政殿面君的,没想到高俅一大早就来了梨花别院,把他叫去大相国寺陪微服出宫的赵佶游玩了。   赵佶这几日兴致很高,而让他高兴的源泉,就是已经被安置到琼林宫附近新建的军营中的骑士和猛士。赵大官家已经去看过他们了……好几千个猛男啊,让一心要建立盖世武功的赵佶看着都高兴。   现在他都有点等不及要举行御前演武了,一想到契丹、党项、高丽、大理、安南,还有日本国的使臣瞧见大宋猛男时的表情,赵大官家就高兴的不行了。   不过不和谐的杂音还是有一点的!   总有一些不能理解赵佶雄才大略书呆子官员上疏反对御前演武和进士分榜(分左右榜),以及在国子监教授武艺。认为这么做违反了大宋重文轻武的祖制……   不过圣君赵佶却毫不在乎,把一堆上疏丢在一旁,自己微服出宫,找武好古玩耍去了。   哪知道,在大相国寺的烧猪院里面,又听到了一群措大在妄议朝政了。   武好古笑着解释道:“小乙哥,朝廷的官职总是有限的,开了右榜进士后,书生们的路子终究要窄一点了,他们有怨言也不奇怪。”   “这不是因为我朝的文官其实御不了武吗?”赵佶哼哼道,“出将入相古以有之,我朝恁多名相,有几个能临阵作战的?便是号称知兵的范仲淹、韩琦,也没有统帅大军临阵厮杀的本事啊!”   呆在后方的城堡里面知兵是一回事儿,临阵指挥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宋朝一方面宣称以文御武,另一方面担任抚帅阃臣的文官又没有临阵指挥的能力,因此以文御武在战时是无法实行的。而且因为安抚使、转运使、兵马总管、一军正将还有监军的内官之间互相掣肘,权责不明,因此宋军作战时常常会出现不知道谁是主帅的情况。   不像高丽人那里,倒是非常清楚的,就是文官宰执出任判兵马行营事。   “小乙哥说得对。”潘孝庵在一旁乐呵呵附和道,“将来的右榜进士都是文武双全的,定能出将入相,为大宋开疆辟土的。”   高俅也笑着:“其实也不必等到将来,眼下就有个好机会可以开疆辟土了。”   “没错,眼下就有机会了。”武好古也满脸堆笑着说,“臣管了几年市舶司,已经发现海外有不少大岛,地域广阔,气候滋润,土著也少,也没有甚武力,是非常容易拿下的。”   “海外……大岛?”   赵佶、高俅、潘孝庵都是一愣。他们本以为武好古会提及河、湟二州,没想到他把目光投向了海外。   潘孝庵摇摇头道:“我听人说海外大岛都是蛮荒之地,瘴痢丛生,中华之民根本没办法在岛上过日子啊!”   “海外岛屿蛮荒,西北那边就不荒了?”武好古一笑,“一样是个荒地,去海外岛屿可比去西北容易多了……乘船出海,走个十天八天就能拿下一块地盘,花费也不甚多,而且最要紧的是往来方便,维持起来也便宜。”   武好古当然是反对向西开拓的——现在的关中平原地力耗尽,亩产很低,根本不足以支持西军向西夏展开大规模的军事进攻。就算能拿下河、湟二州,维持起来也很困难,不但不能获得税收,而且还要每年倒贴上大笔财富。   所以在武好古看来,与其在西北方向上投入太多的精力和财富,还不如在东南的海洋上用力呢!   如台湾、吕宋、冲绳这样的岛屿,有个千把人加上几艘大海船就能拿下了,然后在岛屿上找个风平浪静的海湾建个据点,就是大宋帝国自古以来神圣不可分割的领土了!哪怕现在不会产生什么收入,将来没准会有大用呢?   “至于瘴痢丛生……”武好古笑了笑,“其实也好办,把沙门岛上的囚犯送去不就行了?只要建好了码头和据点,一个方圆几百里的大岛就是咱们的了。而且海外岛屿也不都是瘴痢丛生,好地方也是有的。现在依附于高丽人的耽罗岛就很不错,另外臣还听说在日本国附近有些小岛上盛产黄金。”   “真的吗?”赵佶只是笑笑,并没有流露出多大的兴趣,只是说,“大郎,你现在是提举市舶司事了,有权派遣船只出海招商……若是招商途中发现了无主的岛屿,自可以派人占了。若是需要人力,上了奏章,沙门岛上的那些凶徒给你用就是了。”   他的语气稍稍放沉,显得非常坚定:“不过河、湟二州还是要恢复的!等到演武结束,御前骑士和御龙猛士就要成军西征了。”   “臣知道了!”武好古知道这话是赵佶要自己传达给苏东坡的——现在朝中韩忠彦越来越像个三旨相公,蔡京又事事迎合赵佶,也只有苏东坡敢于提出一些不同意见了…… 第六百一十二章 谁是好汉(二)   苏东坡的右丞府邸距离大相国寺并不太远,在陪赵佶吃完了东坡肉后,武好古就在大相国寺门外和微服私访的官家告别,直接去了苏东坡府中。   他是苏东坡的弟子,进出老师的府邸自然是非常随便的,入府之后便去了书房中。一番请安问好后,就对苏东坡说:“老师,学生刚才和官家一起吃饭,听官家说起了河、湟开边的事情。”   “传了很久了,王厚被召还的时候大家就都知道了。”苏东坡看了一眼自家的学生,“崇道,你一定是赞成河、湟开边的吧?”   赵佶手头的这点武力,其实都和武好古有关系,说是武好古替他张罗起来的也不为过。因此苏东坡就想当然的以为武好古一定赞成向河、湟进兵。   “河、湟开边是吃力不讨好啊!原本王韶倡议此策乃是为了包抄西贼,使之腹背受敌。可是实际效果又如何呢?朝廷历年在河湟投入多少?西贼还不是安如泰山?”武好古微微摇头。   河湟开边这事儿在后世被捧得很高,仿佛是宋军战斗力如何强大的证明。不过在真正了解情况后,武好古已经知道河湟开边这事儿其实是个坑了。由关中平原西去河湟的交通线长达2000里,沿途大部分是崎岖的山路,而且还有不少吐蕃、羌人部落在那里生存,经常会打劫宋军的运输线。如果要维持在河湟的军事存在,就得忍受10%以内的送达率。哪怕在河湟驻扎两万大军,消耗也是非常惊人的。   而且连接河、湟的交通线又在西夏兵锋的威胁之下!如果西夏从河西走廊出兵威胁兰州,就可以轻易调动西军主力西进——西军主力西进并不等于双方展开决战,而是一种战略上的调动和消耗。即便不发生交战,数万西军主力开进几百上千里,也会大大消耗西军的储备物资。   如果放弃河、湟,那兰州就会成为宋军最西面的大据点。由于兰州城本身地势险要,城防坚固,不大可能被西夏军队攻占。所以即便西夏大军包围兰州,西军也不必大举西进。完全可以在东线采取攻势,进攻无定河畔的西夏大据点夏州。   因此从战略上分析,占据河、湟二州对宋朝并不有利。而放弃河、湟二州,在军事上反而更有利于宋朝。不过河、湟之役反反复复,现在已经打成了一个政治指标了。仿佛只有收复河、湟二州,才能证明赵佶的“武功”不亚于两位先帝。   武好古叹了口气:“如果单是夺取河、湟二州也就罢了。就怕既得陇,又望夏。”   “崇道,依你看西贼可以平定吗?灵夏之地可以恢复吗?”苏东坡看着武好古问。   “我看很难啊……”武好古意味深长的说着,“在学生看来,党项是小而紧密,契丹是大而松散。百万党项拥挤在那么点地盘上,不出动几十万大军怎么灭?而且西北也没有谁可以和朝廷联手去对付党项啊!吐蕃早就衰弱了,西州回鹘也不堪一击,还被天方教的黑汗回鹘威胁,西夏境内的汉人也被党项牢牢压制着。这和大辽国内隐患丛生可不是一回事儿啊!而且最关键的是西北的转运太不便了。如果在燕云和辽东用兵,有界河商市组织海商,怎么都不会在转运上出问题的。一艘海船装个三四千石也不算巨舟,一百条这样的海舟一次就能运三四十万石。如海州吴家、平江纪家这样的海商,谁家不能调集数百条海舟?”   当了几年提举市舶司的武好古现在算是真正知道宋朝海商的实力了,拥有几百上千条海船的商人比比皆是啊!历史上南宋朝廷甚至可以把二十万军民都搬到船上组成行朝。拥有这样的海运能力,宋朝完全可以通过海洋进行扩张。   而在西北和西夏死磕,显然不是什么划算的做法——扩张这种事情,也得讲成本讲收益啊!虽然不是一定要很快赚钱,但是总不能不计成本蛮干啊!   而且就宋军的战斗力,蛮干也打不过啊……   苏东坡脸色一变,事情说着说着,怎么又扯到北伐燕云上去了?他眉头大皱道:“崇道,你真的以为我朝有力量吞燕平辽?”   “现在高丽和女真就要开打了,只要他们之间分出胜负,辽国的大难就要到了。”武好古说,“到时候就由不得咱们了……不管是援辽还是伐辽,总之不能置身事外的。”   苏东坡默默颔首,他当然知道女真-高丽之战后,整个北方的形势都将大变。而大宋的安稳日子也将一去不返……如果北方有事,那么西北最好能保持安稳,现在西夏国主乾顺尊儒崇佛,行事温和。如果大宋不主动开衅,西北应该可以安稳多年,陕西的民力多少也能恢复一点。   可是官家在西北用兵的决心看上去很大,只怕不会听人规劝啊!   师徒两个正相对而谈,一阵脚步声急匆匆到了书房门前。苏东坡皱起眉,他正和武好古在谈私密之事,哪怕是家人听了去也不好啊。   敲门声响了两下,武好古上去拉开了门。出现门外的是苏东坡儿子苏过。苏过急急地对书房中的两人道:“大人,大郎,李文叔已经到了,现在就在门外面。”   “终于来了,本来以为能更早一点,没想到还是快拖到除夕了。”苏东坡一连声的催促着苏过,“过儿,还不快去将文叔请进来!”   李文叔就是李清照他爹李格非,他的知京兆府事也做到了功德圆满,不久之前赵佶下诏让他回京来做翰林学士兼都承旨——这可是了不得的大用啊,再下一步兴许就能宣麻了。   而且转年就是科举大比,翰林学士兼都承旨是主考官的首选,苏东坡的儿子苏过和孙子苏符都通过了国子监别头试,过了年就要去考礼部试了。如果主考是苏东坡的弟子,那两人高中的概率就很大了。   不过苏东坡是不会和弟子谈论科举考试的,他对儿孙的学问极有信心,根本用不着为他们去走后门……就是真要走后门也不用说啊!   ……   一番寒暄之后,苏东坡、李格非和武好古又在书房里面坐好了。李格非说了几句在京兆府的近况后,苏东坡就问他:“文叔,京兆府今年的收成如何?府库储备可曾恢复一些?”   “京兆府能有甚好收成?府库储备只是恢复了一点。”李格非摇摇头道,“不过西军上下还是求战心切啊!”   “求战心切?这是为何?”苏东坡不解的反问着。   “还不是因为这次御前演武和新府兵?”李格非向苏东坡解释,“西军那帮将门觉着不立点功劳官家就不要他们了。对了,我今天去中书报到的时候还见到王处道了。他还是力主要收复河、湟二州。”   苏东坡摇摇头,“他自然要力主的……他家两代人的心血都用在河湟了,怎么肯轻易放弃?大郎,你怎么看?”   “王处道是真知兵吗?”武好古反问。   苏东坡和李格非对视了一眼,同时点头。   苏东坡道:“此君本是书香门第,却投笔从戎,在西北军中沉浮半生,的确是知兵的。”   李格非也道:“可惜当年没有右榜进士,否则他和种世横多半可以位列宰执。如果这等允文允武,又在前线历练过的官员当了宰执,我朝在兵事上也就不会总是不得要领了。”   武好古想了想:“官家急着见他,估计会越次入对,明日我自入宫去,看看能不能会会此公。”   “你想做甚?”苏东坡看着弟子。   武好古笑着:“若王处道真的知兵,何不请他去主持御前演武?”   “只是主持演武?”苏东坡又追问。   武好古笑着点点头:“也不止是主持演武,还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   ……   王厚今年已经是五十出头的老将了,因为少时读书不用功,考不中进士而改习武艺,后又随着父亲王韶在西北建功。可惜王韶并不长寿,52岁时就病死了,而且他的脾气不好,晚年总喜欢发牢骚,得罪了很多人,所以也不得志——幸好他是进士及第,正经的文官,要不然能不能善终都不好说。   因为父亲的郁郁而终,王厚也就不大得志了。在西北戎马半生的他,现在的武阶官仅仅是东上阁门副使,比武好古的供备库使还小了一点。   就在他以为自己就要步老爹的后尘,郁郁而终的时候,大宋居然破天荒的出了一位知兵的圣君!   的确是破天荒……以王厚历经神宗、哲宗和当今官家三朝的阅历,和从军三十年的经验来看。当今官家赵佶所推行的“御前骑士”、“房奴猛士”和“义务府兵”三策,都是真正知兵之君才会做的。   他在入京的途中,还特意去牟驮岗看了一眼。那帮骑士看上去非常精锐,绝对可以去西北吊打吐蕃和羌人部落。而从各地汇集来的壮士,看上去也挺像回事儿的。 第六百一十三章 谁是好汉(三)   越次入对待遇,王厚还是第一次享受到呢。不过当他跟着一位和他一样穿着绿色官袍,还带着把模样古怪的长剑的年轻宣赞走在禁宫大内时,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兴奋,反而感到了一种从来都没有过的压力。   他和父亲王韶不一样,父亲是进士出身的文官,而自己是行伍半生的武官。文官越次入对,得到天子信用,自然有机会宣麻拜相,登上官生巅峰。   而武官享受这样的待遇……恐怕是要去沙场上建功立业的。而他今年已经50岁出头了,身体也不是太好。不过这还不是最让王厚担心的,最让他担心的是,他现在已经知道先父王韶的“平戎策”很大程度上是在纸上谈兵。   又打又拉招抚羌人、吐蕃人的策略是可行的,而且在神宗、哲宗两朝中都曾经实现过。但是羌人、吐蕃部落归附并不会带来党项人的西夏王国的崩溃。   和西夏打了一辈子交道的王厚现在已经知道,这个党项人统治的国家其实是相当顽强的。而且西夏背后还有契丹支持,完全可以在宋辽之间渔利。想要灭亡西夏没有捷径可走,就得下苦功夫训练军队,储备物资,然后稳扎稳打一路推过去……不过能不能得手,王厚还是没有把握。   这时在前面引路的那个宣赞已经止住脚步了,然后用一种吟诗的调子向殿内通报。   不需多久,一个小黄门从殿中出来,和那个引路的宣赞打了个招呼:“武宣赞,您怎么到閤门司来了?”   引路的宣赞正是武好古,武好古笑着:“就是来串个门子,官家宣召王东门了?”   “宣了,宣了,快进去吧。”   武好古转过身,笑吟吟地对王厚道:“王东门,莫让官家久候了,快快随我进殿。”   王厚看着武好古,心里想着这人是谁?但是并没有发问,而是整整衣衫,随着武好古进了殿门。   大殿里面,身穿常服的当今官家赵佶正在案后安坐,看着年事已高,鬓角霜白的老将军王厚。   王厚大礼参拜,武好古则走到赵佶身边站好,目光炯炯地看着王厚。   赵佶沉声道过“平身”,然后对殿中的小黄门道:“老将军远来辛苦,赐座!”   王厚忙道:“微臣官职卑微,陛下面前哪里有坐的地方?”   案几后的赵佶看着王厚,笑吟吟道:“你不比别人,出身书香门第,少年时便投笔从戎,在西北转战半生,我朝所缺的就是你这样文武全才的官员。”   说到这里,赵佶把身子向前倾了倾,看着王厚道:“再者,如今朝中正在改革科举,下一科就要榜分左右,文武并重了。你就是允文允武之才,朕自然应该重视。”   圣君啊!   王厚听了宋徽宗的话,一双老眼里面都闪出泪花儿了。自己的父亲是允文允武,自己也是文武双全。可是父子二人过去却都没有遇上真正的圣君啊!   无论神宗还是哲宗,虽然都锐意进取,但是却都没有想到让大宋武力孱弱的最大原因,就是一帮宰执文官打仗太外行了……从英宗朝开始,大宋已经有三朝没有出过武官出身的枢密使了。而在那么多副使同知中真正能带兵打仗的,也只有郭逵和自己的父亲王韶。   虽然朝中也有不少知兵的文臣居于高位,但是“知兵”和“精通战阵”是不一样的。   大宋的军事要想真的强大起来,就必须要有能带兵打仗的宰相和枢密使。   所以当今圣上,真的是圣君啊!   赵佶看着几乎老泪纵横的王厚,心里却是有点奇怪:他为什么要哭啊?难道这些年被人欺负惨了?不过想想也是,戎马半生的老将军才是个从七品,武好古今年才25岁都已经是正七品了……   赵佶道:“王卿戎马三十年,应该是真正知兵的吧?”   “臣只是略知一二。”   赵佶笑着:“也莫谦虚了,朕有个临时的差遣给你……牟驮岗演武的事情你知道吗?”   “臣知道。”   “朕想委任几个演武官,主持演武事宜。”赵佶道,“你愿意做这个演武官吗?”   “臣愿意。”王厚本来以为赵佶会问及河、湟二州之事,没想到却派自己做了个演武官。   赵佶一指自己身旁的武好古,“这是武好古,朕能有御前骑士,他的功劳最大。这次也和你一起做演武官,演武的事情,你们两个商量着办吧。”   王厚偷眼看了武好古一眼,他当然听说过武好古的名字——奸商、大儒、幸近、能吏……这评价有点参半啊!   赵佶看见,笑着对王厚道:“王卿,武好古是朕的能臣,你若要在西北建功,是少不了他的协力。你们两个,就在朕这里好好议一议西北军事吧。”   王厚一愣,他是老于战阵的将军,和武好古一个商人有什么好说的?   武好古笑着一拱手:“王东门,下官想知道我大宋西军到底有没有平灭西贼的实力?如果有,为何西北之战久拖不决。如果没有,那请问西军差在哪里?西贼又强在哪里?应该如何弥补?”   问题并不复杂,可是王厚一时却被问住了。   西军和西贼其实是旗鼓相当,要平灭……真心是不容易啊!可是西军差在哪里?西贼又强在哪里?应该怎么加强西军?却是许多年没有人认真考虑过了。   不对,大宋根本没有人考虑这事儿!这事儿应该是枢密院的……可是枢密院那帮文官哪里懂行啊?   “王卿。”赵佶笑道,“有话直说就是,朕也想知道啊!”   “陛下。”王厚斟酌着说,“目前的西军没有灭亡西贼的实力……要不然西贼早就灭掉了!至于西军差在哪里?臣觉得西军的不足之处颇多,训练、器械、后勤……还有三军指挥,皆有不足。但是所差最多的,其实,其实是在朝廷这边。”   “在朝廷?”赵佶问,“为何?”   “因为朝廷战和不定,所制定的方略又难以执行,而且常常为契丹所迫,往往让前线诸军不知所措……”   赵佶扭头看着武好古,“大郎,你觉得怎样?”   “陛下,臣觉得指挥打仗这事儿,应该是分成庙算筹划和临阵决机的。临阵决机臣也不懂,而朝廷的庙算……臣看来还是需要尽可能的周全啊。譬如开战之前就应该想好万一契丹干涉,当如何应对?如果西贼败而西迁,并且坚壁清野,我们又该如何维持?如果西贼死守兴州、灵州,我军又该如何速战速取?”   赵佶轻轻点头,武好古想的的确比较周全。不仅想到了契丹干涉的问题,还想到了西贼有可能西迁……   “王卿,你能回答吗?”   “臣……”王厚轻轻摇头,“武宣赞的问题,臣现在回答不了。”   武好古则道:“陛下,这些问题应该由枢密院回答,而非王东门来回答。现在西贼还算温顺,陕西六路也得以休息。因此臣觉得,如果没有周全之策,最好别在西北挑起战事。其实我朝的大敌,始终是北方。如果北方的强敌破败了,西北之贼又如何独立坚持?”   “你的意思是先北后西?”赵佶皱着眉头。   “臣非军将,但是却知道转运之事。”武好古道,“若陛下欲在北方用兵,纵有百万之众兵临燕京,臣也可以保证大军所用所食不会匮乏。但是西北用兵,臣不知道该如何保障后勤。另外,若我朝举兵西征,契丹必不会坐视党项灭亡。因此西北开战就必须做好和契丹决战的准备!而我朝若是北伐,西贼又能如何?举兵攻打横山堡垒吗?这是不可能取胜的。”   赵佶被武好古的一番话说得又有点动摇了,他看看王厚。王厚也道:“西北用兵,最困难的的确是军资转运筹集。往往十年的积蓄,也不足以支撑一年的鏖战。元符年间的横山之役之所以大捷,主要是西贼的后勤出了问题。其实他们和咱们一样,也没有多少储备。如果我们可以积累起维持三年攻战的储备,应该可以迫使西贼西迁。”   “西迁?”赵佶又从王厚这边听说了西贼西迁的话,于是皱眉问,“迁去哪里?”   “去西域。”王厚道,“唐朝的安西四镇现在是回鹘领地,而回鹘又因为信教的问题分为西州回鹘和黑汗回鹘。两回鹘虽是同种,却如同仇寇。若是西贼弃兴灵而走,两回鹘必为所破。”   武好古也道:“西贼光是党项之民恐怕就超过了百万,加上依附的汉民及各族百姓,总有三四百万之众,其中能战之兵数十万。这样的实力如果西迁,西域诸国是没有人能挡住的。”   “那么河、湟二州呢?”赵佶问,“可以拿下吗?”   听到赵佶的这个问题,武好古只是在心里叹口气,赵佶怎么就执着于河、湟呢?就在他想着该怎么打消赵佶这个执念的时候,一旁的王厚却抢先开口:“可以拿下!臣愿意立军令状,为陛下收取河湟二州!” 第六百一十四章 谁是好汉(四)   武好古和王厚一同出了东华门,年纪和武好古仿佛的武诚久(他是武好古的十九叔,现在是武好古身边的前后行)立即牵了两匹高高瘦瘦的战马过来。   “东门,您看这马如何?”武好古指着其中的一匹棕色的大马,笑着问王厚。   “怎恁般高大?”王厚随即又补充了一句,“这马起码有四尺八高了……都够得上御马了!”   这两匹马都产自界河马场,全都是波斯种马和高大的河北母马杂交的雄性后代,算是第一代界河马吧。因为不够高大神俊,所以没有成为种马,而是阉割以后给武好古带来了开封府。同来的还有另外两匹更加高大的阉马,都送入了天驷监给赵佶当御马了。   另外,还有十四匹同一代的种马和二十二匹同一代的母马被留在界河马场,用于交配繁殖——马一般在三到四岁以后才完全成熟,可以繁殖后代。也就是说马匹的育种周期是四年到五年一代,从现在开始到靖康之变,大约也就是五代到六代。并不足以得到稳定的马种,但还是可以提供足够数量的优秀战马。   所谓的“稳定马种”是指可以量产的马种,也就是不必再百里挑一或是十里挑一选择良马,而是每一匹同种的马匹都有差不多的体型、耐力、速度和智商。这样一来战马就可以量产,而不是从一大群马匹中选择可以充当战马的良马了。   而可以量产的优秀战马,在成本和生产效率上的优势是草原群牧所无法比拟的。   不过即便没有办法获得稳定的马种,界河马场的工作还是很有价值的——哪怕将良马的“产出率”从二十分之一提高到五分之一,也能让界河马在成本和生产效率上对草原马、女真马取得一定的优势了,至少是可以对抗了。   “一共带来四匹,其中两匹给官家挑走了,还剩下两匹官家看不上。”武好古笑着对王厚道,“不如咱们一人一匹……到时候去牟驮岗做演武官的时候就骑它们,这才不失天朝体面啊。”   武好古其实是想送王厚一匹好马,又怕他清高拒绝,所以才找了这么个理由。   王厚哪里不明白武好古的意思,不过他也没有拒绝,而是上前去接过了那匹棕色大马的缰绳,伸出一只大手,在大马的肩头拍了拍。然后笑着问:“好马啊!宣赞,你这马是从辽国走私来的吧?花费了多少?”   “东门,这马不是从辽国来的,而是用波斯马和河北马杂交出来的。”武好古也不隐瞒,“不瞒您说,下官在界河商市搞了个马场,还从辽国弄得了两匹波斯种马,又从天竺国弄来了四匹折耳种马。”   听到武好古竟然办了个马场还从波斯、天竺恁般老远的地方弄来了种马,王厚也是吃了一惊:“宣赞,没想到你还懂养马啊!”   武好古翻身上了另一匹界河马,道:“我哪懂养马?不过就是有几个闲钱,能够买来上好的种马母马,还能请到好的马夫。”   王厚摇摇头,也爬上了马背,“有钱的多了,能花在刀刃上就是懂了……朝廷的马政花费的钱也不少吧?搞了那么多年最后咱们这些西军的厮杀汉还是得买羌人的马。”   武好古笑了起来:“花朝廷的钱能和花自己的钱一样么?”   “宣赞说的也是。”王厚点了点头。   “羌人的马比这两匹界河马如何?”   武好古骑着马,往马行街走去的时候,向王厚打听起了河曲马的情况。   “的确不如这两匹界河马高大。”王厚摇摇头说,“不过也算不错,成年的公马大约能有四尺五寸到四尺六寸,如果在一岁多就骟了,四尺七也是能长到的。不过咱们现在能得到的,还不是最好的青塘马,最好的青塘马出自西宁州以西的青海周围之地。宣赞知道青海吗?”   “知道啊,就是咸水大湖。”武好古知道王厚指得是青海湖。   “对,对。”王厚道,“青海周围的羌塘吐蕃部落有一个养马的风俗,他们会在冬天将挑选出来的良马送上青海之中的一个小岛上,任其交配产崽,生下的马驹称为龙种。”   武好古知道,这就是一种非常原始但是有效育种手段,只要持之以恒,就能逐渐改善马种了。对于很少用人工干预的方法进行育种的游牧民族而言,这种“风俗”就使得青塘马的品种逐渐得以改善,变成了相当不错的马种。   “若是能尽得青塘牧马之地,我朝就再也不会受困于良马之缺了。”   王厚接着又说:“有了足够的良马,西军就能建起数万铁骑之军,有了足够的铁骑才能确保野战取胜。这样我军就能沿无定河西进,先拔掉西贼在戈壁以东的大据点夏州和宥州,之后就能进一步谋取兴灵二州了。”   拔掉夏州和宥州是王厚真正敢想的,越过四百里戈壁去打西夏的老巢兴庆府也就是说说罢了……那可是四百里戈壁,后勤转运时还得考虑水源。而有限的水源肯定会被西夏方面提前污染!   所以跨过戈壁出兵并不现实,唯一可行的就是从西线的会州、西安州(天都山)方向进攻灵州。不过走这一路,西军的后勤线又会拉长几百里,物资转运就会变得更加困难。   “一定要铁骑才能确保取胜?”武好古虽然知道王厚的话语不实,但还是虚心向王厚求教道,“步军在西北战场上用处不大吗?”   “步兵骑兵,各有各的用处。”王厚道,“步兵利于山川,骑兵利于戈壁草原。特别是在戈壁草原中作战,没有骑兵是万万不能的。我们在东线(指宋夏战场东线)已经拿下了横山-天都山一带的山川之地,如果要进一步拔除无定河畔的夏军要点,就必须以骑兵伸入戈壁,阻挡自兴州西进的夏军。我军在西北一直采取声东击西的战略,放着靠近陕西的夏州和宥州不打,而是在西线的河湟反复用兵。就是因为没有办法在戈壁沙地中击败西贼的骑兵,无法击败西贼的骑兵,就无法阻止西贼大军在我方久攻疲敝之时出援宥夏二州。”   “原来如此。”武好古轻轻点头,“其实燕云方面也是一样啊,我军一方面要攻打燕京坚城,一方面又得随时和越燕山而下的契丹宫帐军决战……”   “必须有数万铁骑啊!”王厚说,“骑兵不仅能用来打堂堂阵战,还能用来牵制、骚扰和屏蔽战场。若是有数万骑兵散布燕云左近,契丹人就很难掌握我军的虚实动向。虚实不明,又如何敢盲目投入倚为国之靠山的宫帐精锐?”   “那王东门有把握拿下河湟二州?”武好古又问。   其实这个问题武好古早就知道答案了,现在只是例行公事的问一下。   “如何没有把握?”王厚笑道,“所谓河湟二州,乃是昔日大吐蕃分裂而来的几个小国中实力稍强的一个。他们吐蕃人称为宗喀国,乃是吐蕃王子唃厮罗所创,唃厮罗者,乃是佛子之意也。该国以佛教为根本,之所以一度强势,也因为利用佛教号令吐蕃诸部。但是在我朝熙宁年间,吐蕃高地上一个名叫古格的大国开始举办托林寺大法会,一举夺取了宗喀国的佛教领袖地位。从那时起,宗喀国就开始走下坡。而且在唃厮罗死后其继任之君,也都无法再取得佛子地位,自然就权位不稳,整个国家便有逐渐瓦解的趋势。如果我们不趁机夺取,早晚也会被西夏或者那个劳什子古格所得,到时候必为国家之大害。”   还有这种事情?武好古心道:原来唃厮罗政权是个宗教国家,在国主失去宗教领袖地位后,没落也就不可避免了……看来王韶、王厚父子想要拿下河、湟二州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可是河、湟二州的吐蕃部落也不是那么容易顺服的吧?而且西夏还会增援这些吐蕃部落。”   武好古不知道历史宋徽宗的河湟开边遇到了多大的困难,但是却知道神宗朝和哲宗朝的两度开边失败,都和吐蕃、羌人部落的反抗不无关系。   王厚闻言只是苦苦一笑:“宗喀国本是我朝的友邦,在唃厮罗时代还和我们一起对抗西夏。可是双方的盟好早就不在了,而且还变成了仇寇……即便我们退出河湟,归附朝廷的赵怀德(木征子陇拶)还不是被与我朝敌对的‘小王子’溪赊罗撒所迫?既然他们横竖是要与我为敌了,那还不如以力服之!”   武好古明白了,原来宗喀吐蕃原本和大宋联盟对付西夏,可是后来大宋趁着宗喀吐蕃衰弱就搞河湟开边,双方也就从盟友变成了仇敌。而宗喀吐蕃和西夏则从唃厮罗时代的仇敌变成了现在的盟友……而大宋又不能坐视西夏将宗喀吐蕃这支力量收入囊中,所以再次开边就不可避免了。   只是这次的河湟开边,能结出一个正果吗? 第六百一十五章 谁是好汉(五)   “大人,武好古不仅送了王厚一匹好马,还一路相送他回了馆驿。这王厚到了开封府也不来拜见,现在还和武好古打得火热,会不会……”   武好古和王厚相交的事情,果然没有逃过蔡京父子的眼线。当天完上,蔡攸就在书房里面向自家的老爹通报了此事。   其实王厚是在蔡京的提议下才得以起复的——因为蔡京察觉到赵佶有了开疆辟土的雄心,所以就想捏一把河湟吐蕃这个软柿子。   而要动河湟吐蕃,自然要启用王韶的儿子王厚了。他可是参与了两次河湟开边,而且还在西军中呆了多年的宿将。   另外,王厚他爹王韶晚年虽然很不讨人喜欢,见谁都要怼,牢骚话特多,但是他总归是新党阵营里面的干将。   爹是新党,那么儿子自然也应该是新的!   所以蔡京现在就琢磨着要大用王厚,将之扶植成为新一代的西军统帅。   可是没想到王厚这厮没他爹的本事(指考进士),却遗传了他爹的坏脾气,压根不知道阿谀奉承这回事儿。入了开封府也不去蔡京府上拜见送礼——送多少礼不重要,重要的是送礼的态度!   态度决定阵营啊!   更让蔡京父子没有想到的是,王厚不来蔡府送礼,却收了武好古的馈赠。武好古是什么人啊?武好古是旧党领袖苏东坡的弟子,而且他弟弟武好文还是旧党的另一个巨头韩忠彦的女婿啊。   王厚收了武好古赠送的战马,岂不是要投靠旧党了?   这个是叛徒啊!   新党出叛徒啦!   “可武好古不是反对开拓河、湟二州的吗?”蔡京皱着眉头追问。武好古和赵佶、高俅、潘孝庵三人在烧猪院的那番议论,也被蔡攸打听到报告给他了。   “是啊,他是反对啊!他主张从海路开拓,派个几条船千把人的去占岛圈地建港口,地图上好看不说,还省钱省力。”   “那他怎么和王厚走到一块儿了?”蔡京瞪大眼睛,“王厚可是主张开拓二州的。”   “大人啊,那武好古不是幸近小人嘛!小人自然要迎合上意的……”   蔡京愣了一阵,总觉得自己儿子这话说得不大好,过了一会儿才道:“苏东坡呢?苏东坡也变成小人了?”   现在韩忠彦变成三旨相公了,也就是剩个苏轼会有不同意见了。   “苏东坡当然不会变成小人了,但是他会被武好古这个小人蒙蔽啊!”   蔡京咂了咂嘴,摇摇头:“……小人总是比君子难对付啊!”   蔡攸点点头:“是啊,大人,现在苏东坡身边的小人可不止武好古一个,还有潘孝庵、高俅、梁师成……”   “怎么还有梁师成啊?”蔡京问,“他不是内官吗?”   “这个梁师成的父亲和苏东坡有故交,昔日苏东坡远谪之时,曾经把一个侍婢相赠给梁父,后来该婢不足月而生师成。故梁师成一直自称苏轼出子,而苏东坡也没否认,所以……”   “居然有这样的事情……”蔡京连连摇头,也不知道该说啥好了。   “大人,要不找个御史去参一本?”   “参一本?”   “参苏东坡勾结内侍……”蔡攸道,“这可是文官的大忌。”   蔡京嗤嗤一笑:“若是神宗朝,也许可以因此扳倒苏东坡。可是当今官家却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主……苏东坡因远谪而赠妾,以至梁师成幼而无依,才净身入宫的,这事儿能怪苏东坡还是怪梁师成?”   “大人,那咱们就这么算了?”   “算了?”蔡京冷笑,“为父手中又不是只有一个王厚!”他顿了顿,“而且这王厚终究是个武夫,还能当上四路经略使不成?”   蔡攸问:“那爹爹想用谁啊?”   蔡京道:“用陶子礼!他不是上京公干吗?你去见他,叫他献上取西贼之策!”   “喏!”   蔡京说的“陶子礼”名叫陶节夫,是现任的陕西转运副使,此人再早前做个章楶的幕僚,多有谋划,算是文官中比较精通西北军事的一人。   看到儿子转过身准备离开,蔡京又开口将他叫住了,“今日开封士林的舆情如何?”   蔡攸转过身,对父亲道:“还是纷扰的很,《文曲星》、《士林》、《新儒家》等几大旬报上都是议论‘文武轻重’和‘工商贵贱’。”   “文武轻重”的议论是由马上就要举行的御前演武引起的,汇集开封府的举子们都感到“官家变心”了,除了私下里面抱怨,还向开封府的三大旬报《文曲星》、《士林》和《新儒家》投稿,呼吁圣君赵佶回心转意。   而“工商贵贱”的议论则是因为曾布、蹇序辰提出设立京东市舶司和京东商市而引起的。这事儿本来和“工商贱人”什么的没有关系,可不知怎么搞得,据称是由商人把持的界河商市就被人拎出来同士人领导的京东商市做比较了……   蔡京笑了起来:“‘工商贵贱’的事儿先缓缓,‘文武轻重’的事儿得多议论则个。”   “孩儿明白了。”   夜已深。   没有月光的夜晚,显得格外阴沉压抑。不过地面上的开封府城,却仍旧沉浸在年节将至的欢愉和热闹之中。   已经改名叫范进的范之进放下了手中的毛笔,开始检查自己亲笔所写的雄文——这是一篇批评商人目光短浅、唯利是图的大作,是要投到《士林》和《新儒家》两份旬报上去的。   现在开封府三家最大的旬报背后,都是有一股政治势力的!其中《文曲星》当然是圣君赵佶和小人武好古的喉舌了。   而《士林》则是范纯仁两个在洛阳范园守孝的儿子开办的——当然了,办报纸的钱不是他们出的,而是向家的保利行“领投”的,范之进的东家庞宽也往里面投了五千缗意思一下。   至于《新儒学》则是在海州办起来的,创始人是“吕秀才”,主要观点都是新党新学一系的。   不过旧党的《士林》和新党的《新儒学》在观点上倒不是完全对立的,比如在最近非常热门的“文武轻重”和“工商贵贱”这两个大议题上,它们是完全一致的……   文当然比武重!而工商……当然是贱的!   范之进文笔其实是很好的,这篇滔滔雄文如果让武好古看了,多半也会觉得自己这个工商真的是下贱到了极点,都没脸见人了……   “范夫子,老爷有请。”   范之进刚刚检查好错别字,门外就有个仆童来传庞宽的话了。   “这就来。”   范之进知应了一声,收好了纸笔,就出了自己的屋子,跟着前来通传的小厮去了庞宽庞大官的卧室。   庞宽可是赵佶能够当上官家的功臣,而赵佶这个官家待人还是不错的,没有卸磨杀驴的意思,而是继续让庞宽做入内内侍省都都知,也就是俗称大内总管的大宦官。   这种级别的大阉臣的卧室自然是富丽堂皇的,范之进到来的时候,上好的熏香已经在四角炉子里面燃足了,一股奇异的香味萦绕室内。屋子里面还有地龙取暖,偌大的卧房里面只觉得暖洋洋的仿佛到了春天。   绕过一面珊瑚屏风,就看见一个肥胖臃肿的老头,正靠在榻上,两个美貌的使女跪在老头两旁,用纤纤玉手按摩着老头的粗腿。   看见范之进走进来肃容行礼,庞宽只是淡淡一笑:“范夫子,宜男桥边上那块白地下个月就要在保利行挂牌发卖了……多少钱可以拿下,你算好了吗?”   宜男桥在开封府城的西南角上,在开封府城内算是个比较荒僻的所在了。宅店务在那里有一块白地,并不太大,原本租给商人做堆货场。最近租约到期,太府寺和店宅务就想把地皮卖了套现,用来给官家盖琼林宫。   而范之进因为一直写文章抨击共和行的地产生意,也利用业余时间研究了开封府的地产业。因此觉得宜男桥边上的地产项目是很有赚头的……所以就建议自己的东家庞宽投资了。   庞宽也对共和行在地产业中取得的巨额利润垂涎三尺,早就想分一杯羹了。所以马上就同意了范之进的建议,还让这个范夫子全权操办。   其实也没什么难的,范之进是庞宽的人!他拿着庞宽的名片直接找了负责半个“都亭驿”建房项目的朱勔,请他做了设计和预算。   “已经算好了。”范之进道,“只要地价不超过50万缗,就一定能赚到不少钱。”   “50万……”庞宽嘟囔着,“咱家倒是有一笔闲钱可以投,范夫子,这地产行的勾当可难做吗?”   “不难,不难。”范之进笑道,“这勾当再好做不过了,就是花钱买地……土地一到手,建房的项目自可发包出去,咱们只稍微盯着些就行了。而且发卖房产也容易,不必等到房子建好,就能开卖了,开封府就没有卖不出去的房子。”   庞宽点点头:“范夫子,咱家身边也没会做买卖的……你现在反正也不考科举了,不如就交给你吧。行吗?”   范之进不是不考了,而是他没考过开封府的发解试……   “行,行啊!”范之进道,“就交给属下吧。” 第六百一十六章 谁是好汉(六)   回到开封府后,武好古一直非常忙碌,共和行那边一大堆的账目要看,还有一些个重大决策要他拍板,必须的应酬也不少,官家赵佶还派了他演武官的差,还时常要他去陪着玩乐……不过间中还是少不了和苏家、韩家的子弟门人们往来交流。   虽然武好古主观上并不愿意卷入朝廷的党争,而朝中大部分的“无党君子”也不会视武好古这样的吏商幸近为同党。但是现在的形势实在有点复杂,一方面是科举大改惹出了不小的争议;一方面则是第三次河湟开边箭在弦上。   在这种情况下,韩、苏二门中的君子,自然要和武好古交换意见,商量对策了。何况武好古对于韩忠彦、苏东坡而言,实在也不算是外人。   “崇道,今天的崇政殿问对上,官家问了大宋东方和南方海上有多少岛屿可以占据的问题。”这一天,武好古和武好文一块儿去拜见韩忠彦,寒暄了几句,后者就说起了赵佶想要开拓海外的事情。韩忠彦有点奇怪地看着武好古,“这事儿是不是你给官家提的?”   可能是因为自古以来中国的都城都远离大海,使得整个国家都不大重视海洋的利益,所以韩忠彦也对赵佶提出的问题感到很难理解。   不过他还是猜到了这事儿一定和武好古有关——现在凡是很难看懂的事情,十有八九就是武好古干得!   武好古也不抵赖,点头笑道:“是下官和官家说的,东南海外岛屿颇多,除了日本国之外,基本上就没有像样的国家占据,说是无主之地亦不为过。现在官家有开疆辟土的雄心,且不如把它们都占领了……这样版图看上去不就大了?而且花费也少,不会让朝廷的财政入不敷出。”   海外的利益,武好古是不指望韩忠彦这样的人能够理解。不过在海外圈地肯定比收复灵夏之地要省钱,美洲、澳洲现在去不了,台湾、菲律宾、婆罗洲、琉球群岛还去不了吗?哪怕没有什么经济利益,那些地盘加起来也有一百余万平方公里呢!北宋本土现在才二百七八十万平方公里……这个开疆百万,扬威海外,怎么不是赫赫武功?   宋徽宗要是办成了这件大事儿,后世史书上还不得把他吹成“大宋海皇”和“西太平洋霸主”?   万一要是能“发现”了澳洲大陆,那宋徽宗岂不是成了华夏开疆第一君了?徽宗的庙号恐怕都要改一改了……   韩忠彦呵呵笑了两声:“崇道你还是这般会算账,真不愧官家赐你的‘天下豪商’名号。”   “当然得算账了……”武好古笑着,“东南海外拓土几千里也不过是几条船,千把人的事情,投个几万几十万缗的就都有了。哪怕得到的都是蛮荒之地也值了不是?若是想要从西贼、契丹那里抢下几千里,还不得花上几万万缗,死伤几十万人?”   “那么说来大哥你是反对河湟开边的?”武好文皱着眉头插话问。   武好古扭头看了眼弟弟,发现他的表情有些古怪,“怎么?二郎,你是赞成攻打河湟的?”   武好文居然点了点头,承认道:“自然是赞成的……西贼作乱数十年,使得整个天下都为之疲敝,难道不应该设法剿灭吗?王韶的《平戎策》我是拜读过的,觉得很有道理。之所以没有成功,就是因为朝廷在河、湟二州问题上进退不定。”   他这话是连他的岳父老泰山韩忠彦一块儿批了。武好古又扭头看看韩忠彦,韩忠彦只是苦笑。   旧党被压抑得太久了,以至于失去了一代青年儒生。而且旧党保守挨打的观点,也的确有点不合乎年轻人的口味。   武好古笑着:“三战河湟我的确不赞成,但是官家心意已决,我等做臣子的也只能想方设法玉成了。当然了,这次开边取胜的概率很大。西夏在上一次横山之役中元气大伤,现在还没有恢复,不一定会干涉河湟战事。而河湟吐蕃内部分崩离析,根本无力阻挡大军西征。二郎,你若想立功,不如去向官家请战,跟着王厚做个机宜,再回开封府时就是京官了。”   “小弟正有此意!”   武好古点点头,兄弟想要建功立业,他总不好拦着不让吧?又和韩忠彦聊了一会儿,武好古也没什么心思再说下去了,便告辞离开。才和武好文一起回到武家大宅,王厚的一个亲兵就拿着一封名帖到访,指明邀请武好古去唐家老店一聚。   唐家老店也是开封府七十二家正楼之一,位于开封府的城西厢,距离苏东坡的右丞府很近,是个非常清净的所在。   武好古已经知道弟弟有意跟随王厚去河湟走上一遭,于是就带着兄弟一块又出了门。   王厚约在了申时,晚市还没有开始,大约是品茗吃点心聊天的时间——虽然大部分宋人还是一日两餐,但是开封府这样的大都市内早就是一日三餐甚至四餐五餐的饮食习惯了。在正餐之外,还有茶点宵夜,差不多是从鸡叫可以吃到鬼叫。   武好古和武好文比起约定的时间早到了一会儿,王厚这个请客的主人还没到,不过已经遣人在唐家老店中订下了包间。武好古进门后,报了王厚的名讳,就立即被迎进了二楼的一间厢房之中。   “二郎,我们且在这里等一会儿吧。”武好古解下自己佩剑交给了跟随的武诚久——武好古的这位叔父辈其实不会什么武功,只是看上去比较威猛,所以在奥丽加忙着带孩子,周云清又在界河云台学宫担任总教头后,武好古就让他当了跟班。   “也好……”武好文的话音刚落,隔壁的包间就传来了一阵轰然叫好,叫嚷之声恣意狂放,还带着些许锐气。陪着武好古兄弟上楼的唐家老店的管事笑着解释:“二位官人,隔壁是今次上京来赶考的贡生,其中有一位是成都来的唐家子弟,若是扰了二位,小底做主给二位换个最好的包间……”   唐家老店的东家自然姓唐,来自蜀中——蜀中唐门就是他们家!祖宗也是很厉害的,是唐季五代时前蜀国开国之君王建的义儿干殿下,前蜀的开国功臣。后来前蜀传到后主王衍时衰败,被李存勖派兵攻打,唐家的祖宗就弃暗投明,投降了后唐。后来后唐的西川节度使孟知祥反叛,唐家老祖再一次弃暗投明,投降了孟知祥,又当了后蜀的开国功臣。再后来后蜀也不行了,赵宋派大兵来攻,唐家的老祖又一次弃暗投明,投降了宋朝,所以就被召到了开封府,做了个有名无实的空头官,唐家老店就是那个时候开张的,是整个开封府最好的川菜馆子……   不过唐家人多,也没都来开封府卖四川菜,还有不少人在四川开饭店,号称百年老店蜀中唐门。   “不必换了,就在这里吧。”武好古也不是什么挑剔的性子,挥挥手就让唐家管事儿离开了。   这时,隔壁的包间传来了四川官话的议论声。   “……下一科就要考捞什子的天理人欲了,仲达兄是不担心的,成都解元,今科必中啊!我唐逍遥就苦喽!”   一个听着就显稳重的声音说着:“有啥子?不就是多考两门?而且下科还有左右榜,你蜀中唐门家传的武功,一个右榜进士还怕没有?”   “仲达兄莫拿我开涮了,我是读书人,学点武艺是为了强身健体,怎么能用来考进士?”   另外一个嗓门很尖的人开口说道:“如今是世风日下了,你们都知道牟驮岗演武吗?堂堂天子,竟然要去看一帮粗鄙武夫卖拳头,这个是啥子事情嘛!”   “还不是那个吏商武好古出的馊主意?”自称唐逍遥的人说,“商人就是不入流……官家怎么就相信商人呢?”   “是啊,是啊!商人是末业,比农夫还不如……”   武好古听得都苦笑起来了,自己这个共和行大东家,界河商市元首是低贱的商人,开饭馆的百年唐门就不是商人了?还有那个吕嘉问“吕秀才”(武好古不知道吕秀才是章惇的笔名),现在都是煤老板了,难道不是商人?还有那个纪家海商出身的纪忆,现在还想学自己搞商市……这个界河商市元首是商人,京东商市的元首怎么就不是商人了?   武好古正在想着宋朝人到底是怎么界定商人的时候,房门先被几声敲响,然后被推开,唐家老店的管事引着两人走了进来,其中一人正是王厚,另外一人则是武好古的好友高俅。   高俅进了门后,看见武好文也在,便笑呵呵地道:“武二郎也在啊!今日约了你哥哥出来是谈正月初六初七演武的事情,你是饱读史书的,不如也给咱们仨武人参谋则个?”   原来高俅也给赵佶封了个演武官,而且牟驮岗演武的日子也定了下来,就在建中靖国三年正月初六和初七两天。 第六百一十七章 谁是好汉(七)   “披甲已毕!”   一个胡子花白的禁军用力勒紧了束带,然后麻利地打了个活结,最后大喊了一声。   已经穿上了自己的黑漆濒水山字甲的武好古笑吟吟看刚刚着穿上了一身棕漆濒水山字甲的兄弟。   武好文生就一副颇讨女孩子欢心的白面书生的模样儿。他也不像武好古已经坚持“健身”好几年,多少有点块儿了,而且还开始蓄须,瞧着颇有点威严了。他还是那副比豆芽菜强不了太多的纤细身材,加上一张秀气的和女孩子且有一比的脸庞,白白嫩嫩的,也没胡子。现在穿上了一身原属于武好古的皮甲,怎么瞧着都有点后世电视剧里穿越过来的娘炮将军。   “不好,不成体统……”武诚之看着自己披挂整齐的小儿子,眉头微微拧起,“二郎是文官,怎可披甲带剑?会不会被御史弹劾失仪?”   “老爷,奴看二哥儿这样挺好,威风凛凛,就像个将军。而且二哥儿今天是奉旨担当演武官,怎么能不披甲?”   冯二娘眼中的武好文总是完美无缺的,明明一娘炮将军,在她眼里也是威风凛凛的。   “二郎,且走几步看看。”   武好古则笑着要求武好文走上几步。他的这两身甲胄虽然是皮的,但是份量还是挺足的。   牛皮不如铁那么坚固,想要取得较好的防御能力就得加厚,一层皮不够就上两层,两层不够就上三层,而且皮甲里面通常还要衬上一件或两件麻布甲,就是用十几层麻布缝在一起,硬度跟个鞋底板差不多——所谓的衣三层甲,就是一层皮甲或铠甲,里面加上两层布甲,经济条件和力气都许可的范围内,还有人会采取一层皮甲、一层布甲和一层锁子甲的配置。   而今天的武好文只是穿了一层厚重的皮甲,不过这身甲胄还是有二三十斤重,份量不轻,仿佛还是可以承受的。   试着走了几步后,武好文笑了起来,“还行啊!大哥儿,没你说得那么累。”   武好古只是笑笑:“这才多久啊?穿上一整天你就知道厉害了……披甲行军有时候是会把人累垮的!”   “披甲行军?”武好文有点奇怪,“为何不卸甲行军?”   “卸甲?”武好古笑了笑,“那得有骑兵遮护才能卸甲……若是周遭都是敌人的远拦子、夜不收,还不时有轻骑骚扰,我军的步卒就得披甲而行,这样才能随时应战啊。”   “还有这样的事情?”   武好古笑着把一个头盔递给了兄弟,“当然了,要不今天的演武为何要应试之卒衣三属之甲,携强弓箭镞,持长枪,冠胄带刀,赢三日之粮,日中而趋百里?”   将头盔合在了自己的头上,武好古又笑着对弟弟说:“二郎,你要不行的话就换上官服,可别走一半就累倒了。”   “不会的。”武好文咬咬牙,“这点苦吃不了还能去河湟建功立业?”   “好样的!”武好古赞赏的点点头,然后对武诚之和冯二娘道,“大人,小娘,我和二郎先走了。”   武诚之答道:“路上小心,且看着二哥儿。”   “省得了。”   武好古说着就冲着两人一抱拳,然后就转身和弟弟武好文一起大摇大摆出了门。   在武家大宅门外,一高一矮两匹健马早就准备就绪,由武诚久和另外一个武家的马夫牵着。   高的那匹是骟马,就是武好古从界河商市带回来的四匹第一代界河马之一,是武好古自己骑的。矮的那匹则是给武好文的,是一匹温顺乖巧的小母马,一直都是给武好文骑着进宫说书的。   兄弟二人上了马,就在几个随从的护卫下,雄赳赳气昂昂的往宣德门而去了。   宣德门外的广场之上已经站满了五大三粗的猛男,每个猛男跟前都摆着一堆甲胄——清一色都是沉甸甸的铠甲,都是为了这一次的御前演武而特制的。铠甲的用料多考究不好说,但是份量却是一点不能差的。一副铁铠包括头盔,总重超过53斤!   这些铠甲两侧,则摆放着需要猛男们携带的弓箭、直刀、长枪、还有所谓的“三日之粮”和一大袋凉水。   一千来个开封府的老禁军则扛着大称,在一些小武官的监督下,在给盔甲和“三日之粮”称重——盔甲的重量不能低于53斤,三日之粮则是12斤,两种相加至少65斤。另外长枪、直刀、弓矢也都要一一检查。完毕之后,才可以两人一组,互相帮助着披甲。   武二郎,不是娘炮武二郎,而是猛男版的武松武二郎一大早就带着几个郓州来的猛男,从琼林宫外的营地出发,雄赳赳、气昂昂的入了城。   因为今天是正月初六,还在年节之中,所以开封府的街面上格外热闹,挤满了围观“房奴猛士”的民众。猛士大家是不感兴趣的,按照开封府流行的审美观,苏东坡这样的大胡子文士才是美男子。猛男不吃香,不过当了房奴的猛士就不一样了!   开封府可有着全世界最高的房价啊!对于普通的无房百姓而言,一房,绝对难求!而且是高不可攀的!   哪怕现在开封府已经有了万家行、保利行、绿桂园行等几家专盖“廉价房”的地产行,“石库门”和“筒子楼”的项目也渐渐多了起来。   但是在房产供应增加的同时,价格并没有降低!这是因为“石库门”和“筒子楼”不仅是单纯增加供应,而且还是在开发市场。把本来有心无钱的在京中下级官吏和中小商人,都吸引到开封府楼市中来了……   所以开封府的房价,现在依旧居高不下,而且还有节节走高的趋势。   现在官家居然拿出高不可攀的房子来奖励御前演武得胜的猛男,这在文采风流的文士看来固然是大煞风景,可是开封府的小市民哪管这个?   这些猛男可是凭本事当上房奴的……而且这御前演武,也不是今次一届,以后还要办的!想参加的话也没甚门槛,只要有把子力气就行了,就算现在的力气还不够,回头加把劲练一练,没准就成官家的猛男了!   看着一众猛男都披挂整齐,扛着长枪,挎着弓箭,腰带上还挂着长刀,果真是威风凛凛的模样,站在宣德楼上的官家赵佶都有点热血沸腾了。   “好!好!果然是精锐!”   下面的人还没开跑,赵大官家已经连声夸赞起来了——实际上这样的演武校阅,开封禁军一直在举行。只是以往都是装样子,可没有日中而趋百里,而且也参加演武的士卒也不分高下,更没有房奴可当……   不分高下,也没有房子做奖品,又是长久没有仗打,谁还有打熬气力的动力?   没有了动力,那就上下相蒙吧!例行的校阅演武,都是敷衍了事,上面催逼得紧了,则干脆弄虚作假。在这次御前演武开始前,军器监的匠人们已经很多年没有打造过份量十足的步人甲了!那些穿在所谓的禁军精锐身上,供官家参观的铠甲,全都是偷工减料的样子货,只是看上去比较像那么回事儿。   而这一次,为了给参加演武的各地猛男凑足铠甲,军器监的匠人们可是叫苦连天了好一阵子。不过在赵佶的严令之下,总算还是拿出了几千副够份量的铠甲——这些铠甲的防御能力怎么样另说,但是份量肯定是不缺的!   总有八十多斤(还是宋斤)的重量,已经加在了武二郎强壮的身体上了,这差不多就是驮了个人了,还要日中行百里,且不容易呢!   而且行百里只是个开始,能够在三个时辰内跑完的人,只是获得了成为御前猛男的资格,房奴还是没有做的。   想要做房奴,还得再考射箭!而且是跑完100里后马上考!用猛男们自备的竹木长弓射百步之外的靶。这个项目成为“长垛”,是唐朝武举的项目,宋朝不考了……北宋大部分时间的武举考试射箭不须中靶的——也不知道射来何用?但是猛男想要当房奴,长垛必须中靶!连珠二十箭,根据中靶的多少定名次。   前10名直接奖励房子,第11名到第200名,可以打折加分期付买房子……如果二十箭皆中之人超过十人之数,那么就要进行第三项考核,御前格斗!用剑(木剑)盾格斗,决出前十名!   武好古这个时候已经和王厚一起,顶盔贯甲还骑着高头大马,还带着几个壮声色的骑士出现在宣德门外的广场上了。他们俩今天的任务是带路兼裁判——100里的徒步急行军路线并不是笔直的,而是先要绕城半圈,然后再沿着早就戒严的一条官道直赴城外的牟驮岗。   而武好文则会全程陪伴官家赵佶充当解说,跟在猛男们身后——赵佶也会带着几个重臣还有一众使臣,在他的御前骑士的护卫之下,浩浩荡荡的前往牟驮岗。   到了牟驮岗后,先看猛男射箭,再给给猛男和骑士们赐宴,第二天再看骑士表演……的确是有点重武轻文了! 第六百一十八章 天可汗要来了   脚步声隆隆响动,似乎没有停歇的时候儿。数以千计的大宋猛男,仿佛只有一个念头,房子,房子,房子!   身强力壮的汉子挤满了道路,每个人都全副武装,负重八十多斤!队伍仿佛铁流一般向前滚动,在开封府市民们和外来考科举的才子们的注视之下,浩浩荡荡的出了城,绕了半圈之后也不休息一下就直奔开封府城东北几十里开外的牟驮岗而去!   这行军速度,简直就是跟在飞一样!   武二郎当然也在其中,他现在已经有点知道开封府的房子值钱了。虽然他也是小有身家的,但是要在开封府置办房产还是得耗尽多年的积蓄。   而为了让玉兰和自己能在开封府有个小家,能让阿虎去读开封府教学质量一流的学堂,他怎么都得努力一把啊!   虽然随着体力的消耗,武二郎渐渐已经感到了身上的铁衣越来越重,脚步也越来越沉,但是要他放弃是不现实的!而且也没有人肯轻易放弃……   没有人肯轻易放弃,但还是有人坚持不住了!到底扛着八十多斤——折合成后世的市斤都过百了——的份量在急行军。三个时辰一百里可不慢啊,差不多每个小时走8.3公里,还有五十公斤负重,而且走完以后还要考核射箭,可能还比击剑。   武松这样的壮汉当然是能走完的,由周同的御拳馆调教出来的一百多个猛男自然也有这等体力——武好古的几万缗可不是白花的!周老教头是有真本事的,甚至可以说比演义中的那个周同周大侠还要厉害。   教会岳飞、林冲盖世武功其实没有什么,但是能“量产”猛男那就真厉害了。资质一般的壮汉,大宋还是能找出许多的,如果一年半到两年调教下来,能将其中的一多半练成魏武卒,这等本事已经够得上名将了。   但是今天来参加“御前演武”的猛男差不多有五六千,可不是个个都有武松那样的资质,或者有周同这样的教头在督促训练的。   所以当“负重竞走”的路程完成了将近三分之二的时候,已经有累得不行的汉子在官道上一边哭一边爬了……   爬?   没错!就是爬!   为了当房奴,就是爬也爬到牟驮岗啊!   所以在猛男大队的后方,出现了不少咬着牙向前爬的勇士……当然了,也不是每一个累趴下的猛男都在爬,只有开封府户籍的猛男在爬。不过就是这样也有好些人了!如果不是能够理解开封府的房子有多大吸引力的汴梁子,看到眼前这一幕,大概都能感到大宋天兵的冲天战意了!   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骑马跟着赵佶一起走在猛男队伍后面的各国使臣都被这一幕震惊了!   特别是辽国贺正旦使萧报恩和西夏贺正旦使嵬名察哥,两个人看到几千个猛男披着重甲蒙头赶路的时候已经有点蒙了——那可是铁甲!那么重!穿着铁甲还带着不少兵器和食物走一百里,还要三个时辰走完!   这是宋军?西夏铁鹞子和大辽铁林军也没那么厉害啊!   另外,跟着一路护送赵佶和各国使臣的所谓御前骑士也让他们两个感到吃惊——大宋什么时候有了那么厉害的骑兵?   不过这些情况他们俩还能接受,不就是“魏武卒”吗?又不是没有被人打败过。不就是精锐骑兵吗?大辽和西夏才不惧呢!   但是当他们看到前方的官道上有几个累趴下的宋军在爬的时候,两个人惊得几乎要跌下马来了。   都累趴下,居然还在爬!这是要爬到战场上去?难道死也要死在战场上?   这是多么顽强的战斗意志啊!   这还是宋军吗?这分明是虎狼之师啊!   坏了,坏了!宋军在他们的新官家调教下变成虎狼之师了!宋国的新官家果然是天可汗一样的圣君啊!那个天可汗可是专治各种不服的……   两个番邦使臣骑在马上都在发抖了,“魏武卒”并不是最可怕的,不要命的“魏武卒”才是最可怕的,而调教出不要命的“魏武卒”的皇帝……   怎么办啊!   西夏国王乾顺的弟弟,历史上曾经长期统军作战,在雍宁年间的宋夏战争中击灭刘法所部,立下赫赫战功的嵬名察哥也是个真懂打仗的主儿。   他这次是以探望病中母亲(小梁太后因为水土不服,一直生病)的名义来开封府的,真实的目的当然是想一窥大宋的虚实。   因为这两年从大宋这边传去西夏的消息很不好,大宋好像出了一个很牛逼的明君,文治很有一套,做到了民不加赋而国用丰,据说和爱民如子的宋仁宗可有一比了。   可今天察哥知道那完全是谣言了,什么宋仁宗啊,分明是唐太宗啊!   他才上台几年啊,就已经调教出了那么多精锐的甲士、骑士,要是再给他十年八年,还不得练出十万武卒外加上万的具装甲骑,大白高国大概要灭亡了……不行啊,回去以后一定要劝哥哥励精图治,要改革,要奋发啊!   嵬名察哥心惊肉跳的时候,赵佶也被眼前的场景给惊住了。   怎么有人倒下了?还没上战场呢,这就不行了?不行就不行吧,退到路边去休息就是了,为什么还在爬啊?   赵佶抬头向前一瞧,好嘛,一路上都是在爬的,或是摇摇晃晃的拄着长枪前行的,看上去好像刚刚被人打败似的。   “武好文!”赵佶唤了身边的武二郎。   “臣,臣在。”武好文忙应了一声。   “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儿?”   “遵旨。”   武好文忙驱马向前,先到了一个正在往前爬的开封府猛男身边,说了一句:“这位兄弟,受不了就算了吧。”   “不!不行!某受得了!某宁死不退!”   说着话,这个猛男居然奇迹般的拄着长枪站了起来,继续向前挪动了。   宁死不退!   年纪比赵佶还小一点的察哥几乎要哭了。训练的时候已经这样不要命了,上了战场还不要了大白高国勇士们的命?   都是叫房子闹的!武好文当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那厮听口音就是个汴梁子……一定没房子啊!汴梁子那可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买房时。   叹了口气,武好文又去找另一个开封府的无房男儿……   都不肯走?都那么坚持……大宋的军马在战场上是这样表现的吗?   赵佶有点傻眼了,他前进的路线被一帮开封府的无房男儿给堵住了。怎么办呢?驱马闯过去肯定是不行的,万一踩了人怎么办?   想了想,赵佶居然从马背上下来了。   “陛下,您……”   今天跟着赵佶一块儿来观看演武的韩忠彦不明白官家想干什么,不过还是跟着下了马——赵佶都下马了,谁还敢不下来?于是一大群人,包括护卫的骑士全从马背上下来了。   赵佶回头看了眼韩忠彦,“朕走过去,免得马蹄踏伤了勇士。韩卿,你年纪大了,要不先回去吧。”   大宋官家不仅是圣君,还是个仁君啊!   在旁的察哥和萧报恩互相看了对方一眼,两人的脸色却陡然铁青起来——赵佶不是仁君,他只是爱护自己的勇士!这一点大辽国和大白高国的先帝太后们都不如他啊!   其实赵佶压根没想收买人心的事儿,他是真不愿意伤到那些累趴下是猛男。   而且他也的确能走路,蹴鞠都能踢,走点路算什么?   至于天气冷他就更不怕了,赵佶现在才二十出头,正是火气旺盛的时候儿。走点野路没什么,他可不是那种走路要人扶着,动不动就晕菜的“弱君”,他可是北国的冰天雪地都想去看看的“雄主”啊!   ……   赵佶弃马步行的一幕,在跟随他的群臣和官道两边远远站着围观的过路群众看来,那可真是了不得的大事儿啊!   虽然大宋的官家都喜欢装仁爱,但是对谁“装”,绝对是个风向标啊!   再过一个月,就是赵佶登基后第一次亲自主持的科举大比了!根据宋朝的惯例,皇帝们最重视的都是自己亲政后的第一次科举,以显得自己重文轻武。   可是现在,官家赵佶好像已经忘记马上要开锣的科举考试了,居然亲自主持劳什子演武,不仅如此,而且还因为几个累垮的粗鄙武夫下马前行……   不对,官家好像还扶了一把某个武夫!   更让人目瞪口呆的一幕出现了,也不知道赵佶是存心邀买人心还是天性如此,他居然顺手扶了一把一个快要倒下的开封府无房猛男!   “官,官,官……”   猛男那个感动啊!顿时就哭倒在地上了。   周围一帮大臣和使臣那个吃惊啊!   这不是和李世民亲自为契苾何力敷药有的一比了?这些围观的大宋重臣和围观的外国使臣都吓坏了。他们都同时想到了天可汗李世民——大宋的这些人想到的是平庸昏聩之主李世民,而外国人想到的确是专治不服的天可汗李世民……   总之,从现在开始,直到后来的很多年中,李世民的“阴魂”就要一直漂浮在东方的大地上,久久不散了。 第六百一十九章 房奴,加油啊!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当《秦风·无衣》的词句,被牟驮岗马场一角的原野上正在一边烤火,一边享用官家御赐食物的御前骑士们最先吟唱起来后,很快就感染到了成功当上房奴和没有如愿以偿成为房奴的猛男们。这首激昂慷慨中存着几分悲凉的战歌,就在牟驮岗上空回荡起来了。   在一顶临时搭建起来的巨大圆帐之中,这个时候赵佶正在赐宴。今次演武前十的猛男,都在赵佶对面几丈开外的地方席地(有松软的假冒波斯毛毯)而坐,一人跟前摆着一个案几,案几上摆上了几样汁水淋漓的肉菜,一壶酒中仙,还有碗筷杯碟,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东西——房契一张,钥匙一串!   官家重信守诺,演武中位列前十的猛男,一人一套至少价值3000缗的房子!   位列前十一到前二百的猛男,则拿到了三十年免息分期付的房子——3000缗的房子,一年只要还100缗,对于这些御前猛男而言,绝对不是承担不起的。   除了这二百个光荣的御前房奴,剩下的参加演武的勇士,也都得到了相应的奖励。其中有约4000人在规定的时间内跑、走、爬到了终点,其中的大部分成为了御龙猛士直的猛士,拿上了200缗(包括各种补贴)的高俸禄。   余下的1000多人,累死的都得到了抚恤(真的累死了几个啊!),中途退出的得到了一些赏赐,坚持“爬”到终点的……现在可能还在路上!不过赵佶已经金口玉言下旨了,凡是能到终点的,都让御拳官收了去训练,明年再比。一切训练费用和其间的生活费,都找界河市舶司拿!   另外,凡是今年没有当上房奴的,无论有没有进入御龙猛士直,以后都可以再比,直到当上房奴。而且从下一届开始,朝廷还会拿出更多的房子作为奖励。   总之,以后为了房子,开封府这边不知道有多少禁军要天天打熬把自己练成猛男了——都不需要军官督促了!为了开封府城内的房子,谁不拼命啊!   终于找到了练兵妙策的赵佶,现在当然是非常高兴的。听着外面四五千猛男在高歌《无衣》,再看看对面坐着的十个壮士,再偷眼悄悄面如死灰的大辽和西夏使臣,那个扬眉吐气啊。   原来强军一点儿都不难!赵佶心道:自己的哥哥、爸爸、爷爷还有再之前的祖宗们怎么就没想到那么简单而且绝秒的办法呢?难道自己真的特别圣明?   唔,以后这样的演武一定要坚持举行!或许这次打青塘的时候也应该拿出几百套开封府的房子给高俅掌握,让他去奖励战士……上战场的时候就让高俅拿着开封府的房契督战——这个好啊,万一丢了也不怕,青塘蛮子总不能拿着房契到开封府来住吧?   想到了这个绝妙的主意,赵佶都有点佩服自己的圣明了,大宋有了那么圣明的官家,开疆辟土还不是手到擒来?   ……   在这顶大帐篷一角坐着的武好古,这个时候也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原来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的道理是对的!但是要怎么用好这个重赏就是学问了。   他现在到底是个武官了,当然知道宋军是怎么赏的——宋军就是临时抱佛脚啊!训练的时候不怎么管,基本没人管,也没什么赏,到上战场开战了,再来谈赏赐的问题。那些大头兵平时忙着赚钱打工或苦捱日子,临上阵了不大刀磨了又磨好狠宰一顿啊。   所以没有赏赐这帮家伙真的会在战场上拒绝作战的!   可是有了赏赐他们就能打赢了?也不可能,平时不锻炼,上了战场看到赏钱就变超人了?怎么可能?   因此练兵一定要有奖励,而且还要有足够引动人心的重奖厚赏……回头可以去界河北士的那些小奴兵中试试,云台学宫的博士和通才们也要有相应的奖励手段。   对了,还有伎术人员的奖励措施也有尽快完善,毕竟科技才是第一生产力啊!   ……   韩忠彦和苏东坡两个旧党的大佬,这个时候已经获准提前离开牟驮岗返回自己在开封府城西的临时住处了。他们俩都是年高老臣,可禁不住大冬天的在牟驮岗这个荒郊野外的地方过夜——哪怕潘孝庵已经让人在这里建了几栋砖瓦房,也是不大方便的。所以赵佶就让他们先回琼林宫附近为宰执准备的住所休息,明天再来牟驮岗看骑兵表演。   两位宰执这时同坐一辆马车,在一群打着火把灯笼的伴当陪同下,晃晃悠悠的离开了正响起《秦风·无衣》歌声的牟驮岗。   “看来要打仗了!”   韩忠彦轻轻叹了口气。   “打就打吧!”苏东坡淡淡地道,“官家现在文治鼎盛了,就想着要立点武功了……我们怎么拦得住?”   韩忠彦又叹息一声:“打仗其实也甚了不得,就只怕有人会接着这次三征青塘挑起政争啊!”   “政争?”   韩忠彦看了苏东坡一眼,“子瞻,你是不怕的……上一次朝议放弃青塘的时候,你还在海州呢。这事儿和你是没有关系的,但是我却怎么也逃不掉的。”   “上一次放弃青塘?”苏东坡一愣,“那是元符三年和建中靖国元年的事情,现在都建中靖国三年了。”   韩忠彦只是摇头,“若是我被弹劾,就请郡大名府,首相的位子肯定是蔡京的,不过次相我推你来。右丞的位子也不能让出去!”   “可以让李格非来接。”苏东坡皱眉说,“官家好像特别看重他。”   “好的。”韩忠彦道,“他现在是翰林学士兼都承旨,这一科的知贡举也肯定是他了,儒臣做到这个地步也到头了,再进一步就应该是宣麻了。另外,王厚好像和你的学生武好古很亲近啊。”   “呵呵。”苏东坡道,“他敢不亲近?御前骑士和御龙猛士你也见到了……那可是真正的精兵啊,虽然只有四五千人,却可以以一当十!这支兵现在可是高俅在带。”   “说的也对。”韩忠彦点点头,“子瞻,你觉得那个高俅真的能带兵吗?官家把四五千精锐交给他,该不会坏事吧?”   高俅曾经在苏东坡门下做过书吏,不过因为苏东坡没有保举过他,因此也算不得恩主。不过两人的关系还是不错的,苏东坡也很熟悉高俅的为人。   “高俅不是带兵的人。”苏东坡说,“不过坏事应该不至于……毕竟有王厚和高永年在,他们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知道怎么用好这四五千精锐的。而且熙河路本身还有数万战兵,怎么都不至于败北。就怕……”   “就怕官家好大喜功?”   苏东坡轻轻点头。“今天西贼的使臣也在场,应该知道我大宋的军威日盛,应该不至于出动大军和咱们过不去。现在的问题就是鄜延、环庆、秦凤、泾原四路了……章质夫不在了,吕吉甫又太会惹事,范德孺(范纯粹)又太老实,我弟弟子由又不通军事……”   韩忠彦只是摇头,“子瞻,你别想了……你向来就不通军事,还是让蔡元长提名吧,咱们只管拉住王厚就行了。”   ……   同一个夜晚,蔡京却在自己的府邸中和来访的陕西转运副使陶节夫密谈。   陶节夫是饶州潘阳人,年纪约莫四十多,正是大展拳脚的时候。他虽然是正经的进士出身,但是因为跟随章楶多年,长期谋划军事,接触武人,难免也沾染了一些武夫的武气。现在坐蔡京的书房里,也显出几分肃杀之气。   “子礼,怎么样?见识过官家的精锐了?”   蔡京今天没有跟随赵佶出城,而是奉命在城内留守。而陶节夫并不在朝为官,而是入京等待赵佶召对,所以也没有资格跟在赵佶左右。不过他还是微服跟随,看了半路,然后赶在城门关闭前返回了开封府。   “见过了!”陶节夫道,“很不错啊……如果下官没有记错,奖励房子的主意是蔡相公出的吧?”   蔡京笑着:“名义上是我,但是实际上却是武好古!”   “武好古?”   “对。”蔡京苦笑道,“是武好古向老夫提议的……老夫觉得不错,就报与官家里,没想到最后却害了吕望之的儿子。”   “那武好古……”   “呵呵。”蔡京笑着,“不简单啊!官家的人,而且官家还预备大用的。”   “大用?”   蔡京道:“平辽复燕!”   “他?怎么可能?”   蔡京摇摇头:“今天之前,老夫也是将信将疑,但是现在……那四五千御龙猛士若是再多个十倍的人数,可有摧破燕京的战力?”   “摧破燕京?”陶节夫连连摇头,“契丹人没有那么弱吧?况且燕京是坚城啊。”   “坚城,也会被他的钱砸开的!”蔡京道,“这一点,老夫是百分百相信的。北面对付辽国的只能是他了,可是陕西六路,一向是咱们的地盘,不能让出去的!”   “下官明白!”陶节夫点点头,“下官已经有办法了。” 第六百二十章 安得妙计定四方   陶节夫当然是有办法的!在《宋史》之中,这位爷就是个足智多谋的妖人,智多星的绰号不应该给吴用,给他按上就对了。   他在广州当录事参军的时候,就不知道用了什么诡计逮住了屡次越狱的大盗杨元,还让这个贼头甘愿伏法。后来知新会县的时候被知广州事的章楶相中,辟入幕府,一路跟着去西北建功立业了。   在章楶幕府中做事的那些年中,陶节夫也不是舒舒服服在后方的城堡里面眯着,而是多次深入前沿,虽然没有临阵的记录,但是对横山和无定河一线的地形非常熟悉,可以说到了了如指掌的地步。   另外,章楶在西北督军时非常注重情报工作。横山之役能够大捷,就是因为他掌握了小梁太后大军的动向。而章楶幕府的情报搜集工作,也是陶节夫负责的。   所以说蔡京找上他去抢王厚、高俅的功劳还真是找对人了!   “下官有两条计策!”陶节夫道:“一是招降仁多保忠!”   “谁?”蔡京闻言一惊,“子礼说的可是西贼的右厢卓罗监军,仁多一族的大族长仁多保忠?”   “对!就是他!”   右厢卓罗监军司的位置靠近兰州,驻地是卓罗城。是西夏在河西走廊入口处的大据点,一旦落入宋军之手,就有可能将西夏的兴灵地区和河西地区一分为二!   而且这还不是最致命是,最致命的是仁多家族的倒戈。西夏立国之初是以大族为基础的,有嵬名、卫慕、往利、野利、没藏、仁多等大族,后来又兴起了梁氏家族。不过由于西夏内部政治斗争激烈,各大家族屡次遭到清洗,卫慕、野利、没藏、梁氏相继没落,而仁多一族因为比较远离兴州政治中心,所以没有受到什么打击,现在成了西夏国中仅次于嵬名皇族的第二大家族,拥有大量的族兵。   而仁多家族的根据地,就在兰州西北,西夏和大宋、宗喀吐蕃的交界地。   一旦仁多家族倒戈,大宋不仅可以切断西夏东西两面的交通,而且还可以得到大量的仁多骑兵!   “仁多保忠是小梁太后一手提拔起来的。”陶节夫很有把握地说,“上一任右厢卓罗监军兼仁多一族之长仁多嵬丁并不是保忠的父亲,而是保忠的叔父。如果没有小梁太后的支持,保忠是做不到监军和族长的。这一朝天子就有一朝臣啊!西夏国主乾顺怎么瞧得上他娘亲夹带里的人?而且仁多嵬丁之子楚清因为没有做上监军和族长,在元符元年十月携带家人四十余口投奔熙河经略司,还被先帝授予甘州团练使、右厢卓罗一带都巡检使的官职。他的归宋,不仅让仁多家族内部有了亲宋一派,也让咱们有办法联络仁多保忠。”   “仁多保忠若是归顺,咱们就能切断河西走廊了?”蔡京追问道。   “不能。”陶节夫摇头道,“仁多一族虽然实力不弱,但是终究抵挡不了西贼的主力——河西走廊一旦有被切断的危险,西贼一定会倾举国之兵反击。而咱们在熙宁路的兵力有限,不足以在河西击破西贼主力。”   “那咱们招降仁多保忠有何意义?”   “可以调动西贼主力西进啊!”陶节夫道,“西贼的兵力布署,一直是东实西虚,为了防止咱们夺取无定河流域,在银州、石州、夏州、宥州、洪州等地布署了重兵。一旦无定河流域的西贼主力西调,咱们就能一举将之夺取。只要拿下了无定河两岸,咱们就能在那里屯田,这样兴州就在咱们的兵锋之下了。”   其实在宋军拿下横山-天都山一带后,攻击兴灵二州的通道已经打开了。但是漫长的后勤线制约了宋军的行动,使得他们无力对兴灵二州发起决定性的攻击。   而要解决这个难题,屯田无疑是唯一的方法。可是陕北地区土地贫瘠,沟壑纵横,水资源匮乏,很难找到适合屯田的地区。无定河流域其实也挺贫瘠,不过还是可以开垦一番的。   “……屯田可以用新府兵。”陶节夫接着建议道,“新府兵不带家眷,除了供应自己的口粮,其余所获都可以上缴,大不了补些钱帛以鼓励耕种。而且还可以让他们一边修习武艺一边耕种,等到出兵讨伐兴州之时,这些府兵至少可以充当运输兵。”   “好!好!此计甚妙!”   蔡京抚掌笑道:“子礼果然足智多谋……等过了上元节老夫就向官家推荐你出知延州,若招降仁多保忠成功,便让你领经制鄜延、环庆、经源、河东边事!”   ……   “大郎,你觉得王厚如何?”   “可以大用!不过……”   “有话就说吧。”   “不过他要在西北建立大功也不易啊。”   “为何?”   “因为臣觉得他一方面在西军之中无甚根基,他毕竟不是西军将门的人;一方面在朝中也没太大的后台。到了西北,恐怕多方掣肘,很难放手施行啊。”   建中靖国元年,正月初七上午,御前演武的第二阶段,御前骑士表演正在进行的时候,赵佶却和策马立在自己身边的武好古谈起了王厚——王厚本人这时则和高俅一起指挥骑兵演练。说是“一起”,其实就是王厚一个人在指挥,高俅就在一边装个样子。   而王厚的本事肯定是有的,虽然和这些御前骑士接触的时间不长,但是凭着自己多年在西北带兵,而且善于运用骑兵的本事,还是能很好的指挥他们进行队列和实战演武了。不过武好古却没有因此在赵佶面前说太多王厚的“好话”。   因为他知道王厚根本不是一个能摆平西军各大山头的人物,西军各家将门自有体系,什么种家将、姚家将、刘家将、折家将等等的。而王厚一江西人,根本就不是西军体系里面的人。哪怕他在西军中干了半辈子,也依旧是颗掺进去的沙子。   如果他是进士出身文官还好一点,如果是章楶、吕惠卿那样的重臣,背后有新党派系支撑,西军将门也不敢不听话。   可王厚偏偏是武官,本人的党派颜色也不突出,而且还遗传了父亲王韶的坏脾气,不大会阿谀奉承,和同僚相处的好像也不大愉快。   “大郎。”赵佶一边津津有味看着演武场上的骑士列成一排横阵后手持马矟冲锋,一边问武好古,“你既然觉得王厚很难建立大功,为何还让武二去熙宁军中?”   武好古一笑:“大功是难建的,但是河、湟二州还是可以恢复的……到时候二郎怎么都能改个京官了。至于王厚,只要青塘未复,西军的那些将主还是会听他指挥的。”   “能恢复河、湟二州也不错了。”赵佶点点头,笑道,“到时候就召回王厚、武二和朕的御前精锐。”   “陛下圣明。”   赵佶现在当然是很圣明的,他也知道西北府库空虚的情况,明白不可能支持一场和西夏的长期战争。所以他只是想拿下青塘牧马之地,以便组建更多的骑兵。   ……   “殿下觉得宋人的骑士如何?”   问这个话的是大辽国的贺正旦使萧报恩,而他问话的对象则是西夏的使臣嵬名察哥。   萧报恩曾经出使过西夏,也和西夏国主的弟弟察哥认得,而且也听说乾顺的这个兄弟很有带兵的天赋,所以才有此一问。   “一般。”察哥皱着眉头说,“这些汉儿骑士在马上的技艺也不差了,不过他们胯下的战马还是差了些,大约就四尺五寸的肩高吧?”   宋朝还是缺乏战马啊!哪怕是得到了界河商市的帮助,在北沧州安家的骑士们也只拿得出四尺五寸的马儿充当战马,也就是肩高140厘米出头一点儿。   察哥看了一眼萧报恩,淡淡地道:“贵使应该认得出那些骑士胯下的都是契丹马吧?”   契丹马大约就是后世的蒙古马,头大颈短,体魄强健,胸宽鬃长。同河北马、河曲马这些在宋朝比较常见的马种还是存在长相上的区别的。   当然了,一般的人是看不出来的,不过察哥也是马背上长大的,这点眼光还是有的。   而且,他也知道宋辽合办的界河商市现在成了个宋国获取马匹的来源了。每年不知道有多少契丹良马通过那里流入大宋境内……   “不过就是些走马罢了。”萧报恩洒然一笑,“而且只是一人一骑……宋人能做到这个地步也不容易了,不过也就是如此了。”   御前骑士现在还是草创,各家的庄子上也没多少马,这一会能拿出1000匹“战马”和2000匹副马,已经是非常不容易了。   但是这样的配置真的去了西北,遇上一日对马的铁鹞子,还是不够瞧的。   而萧报恩也明白察哥把话题引向界河商市的意思——察哥是想提醒辽国别在界河商市卖太多的马!免得让宋朝骑兵发展壮大起来。   不过这事儿真的不大好办啊,因为界河商市涉及到的利益太多太广了,不是说禁就能禁的…… 第六百二十一章 海东霸主(一)   “这界河商市就在大辽铁骑的嘴边儿,难道大辽就没有想过抄掠一番?”   察哥和萧报恩的交谈还在继续,不过两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使用的语言也从汉语变成了契丹语。   “抄掠?”萧报恩声色不动,心里却想:抄掠个屁!萧保先、萧奉先、萧嗣先三兄弟每年不知道从界河商市捞上多少呢!除非宋辽撕破脸开战,否则根本不可能去抄掠……为了西夏,那就更不可能了。   而且最近阻卜的克烈部又有点不太平了,磨古斯的儿子忽儿扎忽思现在已经坐稳了汗位,准备起兵和大辽接着干了……真是没完没了啊!这帮阻卜蛮子怎么就不能好好过日子呢?   察哥不知道资本主义是怎么腐蚀人心的,还在一旁给萧报恩支招:“现在界河商市可是兴旺得很啊!在哪里做买卖的商人,一年怎么都有几十万缗进账吧?只分给大辽区区五万,是不是太少了?若西北大战兴起时,大辽以兵临之,怎么也能迫使界河商市增加给大辽的贡赋吧?一年增加个十万银绢,应该不是问题吧?”   萧报恩轻轻点头,心里面却想:西夏到底是穷啊!国王的弟弟大概也没见过大钱,还以为十万银绢是什么了不起的大钱呢……其实吧,界河商市的富庶是那么这帮穷鬼想象不到的!光是自家存在界河大相国寺解库里面的钱就差不多有十万了。   这个能“大兵临之”吗?还要抄掠……要是把界河大相国寺抄没了怎么办?   “另外。”察哥又道,“我王对于和大辽联姻还是非常有诚意的。如果能渠道大辽天子的女儿,那么辽夏两国今后就可以共抗大宋了……哪怕大宋真的有了天可汗,咱们也不怕了。”   这倒可以考虑!萧报恩心想:虽然天子没有女儿适合出嫁,不过皇族里面有的是可以嫁人的女子,选个漂亮的封个公主嫁给乾顺就是了,没准可以唬住宋人……   总之,唬一唬就行了,千万别真的打起来。   现在大辽国的麻烦可不少呢,不仅是西北阻卜的克烈部又要闹将起来了,在东北方向上高丽人和女直人之间的战争也箭在弦上——到底是两败俱伤,还是会很快决出一个海东霸主,现在谁能说得清?   大辽国怎么都得在东京道摆上重兵,随时准备在背后捅女直的刀子或救援女直吧?   此外,还有一个大国舅帐郎君萧海里也莫名其妙跳出来添乱——这个祸害身边养了几十号亡命之徒,平时扬威耀武、横冲直撞,还勒索富民,甚至杀人放火。辽国朝廷要捕拿他问罪,而他居然聚众起义,拉起了几千人马,还一度攻占了辽国的乾州,夺取了大量兵器逃入了生女直阿典部避难。而且还派人联络生女直的领袖完颜盈歌一起造反!   幸好完颜盈歌没有响应,还表示愿意帮助辽国讨伐此贼,并且请求招募甲士千人。   在反复权衡之后,耶律延禧同意了盈歌的请求,让完颜部在东京道采购甲胄千副……也不知道有了这一千副铁甲之后,完颜部能不能灭了萧海里并且和高丽人拼个鱼死网破?   ……   米饭和肉汤的香味,此时在强国高丽那座森林式首都开京的上空飘扬——这可不是给少数两班贵族享用的米饭和肉汤,而是汇聚在开京的十几万高丽府兵都有份的米饭和肉汤啊!   如果站在满月台王宫的城楼上向下望去,就能看见偌大的城市,处处炊烟袅绕,无数口从大宋海州进口的大铁锅,都在炖着高丽人民最喜闻乐见的肉汤——各种各样的肉,有野猪肉,有鹿肉,有狗熊肉,有老虎肉,也有羊肉,还有狗狗肉。不过牛肉、马肉、驴肉还有人肉肯定是没有的。以上四种动物在眼下的高丽国受保护,可不能随便宰了吃肉。   另外,大米饭已经煮好了!不是粟米,而是真正的大米煮的饭,可香着呢!直叫一群围着等开饭的高丽府兵和六军精锐们直流口水。   明天一早就是大军开拔北上去打女真蛮子的时候了,所以大王开恩,给大家伙饱餐。有肉汤,有大米饭,还有泡菜。其中米饭和泡菜还管饱。   真是太幸福了!大王万万岁……   “按照《天理说》所称,是先有天理,然后才有天地间的万物万事的?”   “正是,万事皆出于天理,万物皆只一个天理!”   “那么人也是天理所造的?”   “对!人为万物灵长,自是出于天理。”   “那么人死后有没有灵魂,灵魂又去了哪里?”   “天人一理,天地万物和人,都统一于天理,都由天理而生,最后归于天理。”   “也就是人死后灵魂归于天理?”   “非也,天人一理!人本来就存于天理之中,世间万物都源于天理,人就是天理的一部分,生与死不过是存在的形式不同罢了。因此人必须依照天理行事,谨守仁、义、礼、智、信……”   正在天满台王城内说天理的是高丽国大王王颙和云台学宫派出的遣日使苏适。   今天是王颙赐食犒赏三军的日子,同时也是为大宋使团送行的日子。除了观军容使童贯和跟随他前来的一些武官之外,其余的使团成员,都将在今日下午离开开京城。   离开的使团成员还有两个去向,刘逵将带领大半个使团返回宋国。而苏适则将率领剩下的人,往日本国去传播儒家天理!   去日本国传天理的事儿,可是让王颙、林干、尹瓘等等一票熟读儒家经典的高丽君臣大吃了一惊。   日本国那帮妄自尊大的蛮子闭关锁国快两百年了,外国的使臣去了都吃闭门羹,现在会接受宋国的儒家使团去传道?   而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王颙等人就像使团索取了《天理说》回去研究了。   一番研究之后,高丽君臣们分成了两派。即将带兵出征的高丽国门下侍郎兼平章事林干和知枢密院事尹瓘这批高丽进士,都认为《天理说》是对的!   天理肯定是有的!人欲肯定也是有的!   要是没天理,凭什么自己能够成为高贵的两班朝臣?要是没有人欲,为什么那帮贱民府兵会为了米饭、肉汤山呼万岁?这是人欲啊!黄米(粟米)和泡菜不是一样能填饱肚子吗?和米饭、肉汤也没多大不同吧?   所以自己当两班重臣,自己的子孙世世代代都当两班重臣就是天理!而贱民们就要灭掉想顿顿吃米饭肉汤的人欲,都好好种地交租子去!   另外,现在高丽国的和尚尼姑有点多了!占了那么多的土地,盖了那么多的寺庙……这个不合天理吧?是不是应该把寺庙拆了,把土地分给两班贵族,让和尚尼姑都还俗去劳动?   而高丽国王王颙却是不大相信《天理说》,凭什么存天理就要灭人欲呢?凭什么道德就是天理呢?凭什么“仁、义、礼、智、信”就是天理?凭什么哥哥就不能喜欢妹妹——当然了,这个不是王颙反对《天理说》的主要原因,因为王颙没有娶自己的姐妹,他老婆姓柳。   但是他的王位是篡夺来的!这可是大大的人欲啊!他的侄子王昱好好的一个大王,被他勾结宰相邵台辅、上将军王国髦发动政变推翻,先是被架空,然后被迫让位,再然后就不明不白死了,享年14岁……这事儿干得不仁不义,不礼不信,肯定是有违天理的。   虽然王颙不知道烧了多少香,念了多少经想要弥补自己的罪过。但是要他灭人欲——把篡夺来的王位交出去,那是万万不能的!   所以王颙依旧相信佛教,大不了再多建几座佛塔寺庙,多养一点和尚尼姑帮着念经。   不过不相信《天理说》的王颙也没有太计较这事儿。   而且王颙知道苏适是苏东坡的侄子,也知道苏东坡现在得到了重用,当了副相,所以询问了几句之后,就对苏适说:“日本国是蛮夷之邦,其国主自称天皇,妄自最大到了极点,贵使此去一定要处处谨慎,千万别惹恼了那边海岛上的蛮夷。”   “谢大王提醒,小使明白了。”   王颙点了点头,“这样吧,寡人派閤门袛候出推使尹彦纯(此人是尹瓘的儿子,娶了王颙的小姨子)陪同你们一起去日本国的博多吧。”   “小使多谢大王。”   苏适连忙称谢。   他在开京的这些日子继续在用生命花钱,和一帮高丽国的官N代都交上了朋友。其中就有尹瓘的儿子尹彦纯,而且他还向尹彦纯宣传了《天理说》的优点,还劝说尹彦纯把自己的庶子送去大宋的云台学宫留学……总之,他和尹彦纯早就是好哥们了,根本不担心在南去耽罗国的途中会遇到来自尹彦纯的阻力。   而且,在离开海州的时候,武好古已经关照过了,大宋国百分之百承认耽罗属于高丽,不管是藩属还是郡县,大宋都不过问。   大宋只是想以耽罗为跳板进入日本国而已,而且大宋还欢迎高丽儒生和大宋博士一起完成向日本国传播儒家大道的使命…… 第六百二十二章 海东霸主(二)   风渐渐又起来了,卷起满地的雪尘,裹着在树林当中横冲直撞,撞得松叶沙沙作响。天色也陡然阴沉下来,乌云一层层的在天空中堆积起来,颜色不是灰黑,而是一种暗黄偏近血色的样子。   完颜阿骨打勒马在赵钟哥身边,抽抽鼻子:“天理要发怒了,钟哥兄弟,马政兄弟,看这样子,很快就要来一场暴风大雪了。”   赵钟哥已经快两天没合眼睡觉了,他现在正跟着按出虎水完颜部的2000“大军”,沿着完颜部和顺化王部交界的鸭子河(混同江的支流),一路追踪向太白山方向转移的萧海里的数千人马。   而在两天之前,萧海里的叛军刚刚打退了一支人数和自己仿佛的辽军追剿军,抢夺到了大量的辎重和牲畜。也是在同一天,统率本部2000人马前来和辽军汇合的完颜盈歌决定甩开契丹人,单独追击萧海里所部。   这一追,就是两天两夜!绕是赵钟哥、马政这样的健壮汉子,都有点支撑不住了。可是阿骨打,也就是那个在界河商市自称完颜大和尚的家伙也不知道是不是偷偷在嚼野山人参,反正一点也没显出疲惫,而且还亢奋的不行。   “姓萧的那厮一定不会再跑了……他的人可不比俺们生女直的汉子能耐得了风雪,所以一定会在背风的地方安营扎寨。咱们正好趁机和他们战上一场!”   赵钟哥骑在马上一边前行一边直犯困,一听说要战上一场,精神头也一下子起来了。他扭头打量了一番完颜阿骨打,在这个比自己还粗壮的汉子的面孔上发现了紧张和一丝惊惧。   “怎么?害怕了?”赵钟哥笑着问。   “怕……是不怕的。”阿骨打笑了笑,“不过萧海里那厮很厉害啊,把几千个大辽天兵都打得落花流水,咱们只有2000人,披甲的勇士只有1070人。”   说了半天还是怕啊!   不过想想也是啊,契丹精锐都在萧海里那里吃了血亏,不敢再跟着了,完颜盈歌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居然要单独追击,而且一追就是两天两夜……   “现在风已经很大了,不方便开弓射箭了,而且双方的马匹都累得不行,看来打不了几场马战了。”赵钟哥安慰阿骨打道,“据我所知,契丹人不善于步战肉搏,应该是个机会!”   赵钟哥自己就是辽军军官出身,对契丹人的虚实非常了解。契丹人大致上是游牧民族,骑射是看家本领,下马肉搏并不在行。或许阿保机那一届契丹人下马一样能打,但是这一届契丹人不大行。   而按出虎水的生女直野蛮人却是渔猎部落,在老林子里狩猎可不方便骑马,所以生女直的勇士都能跑。而狩猎也不一定是用弓箭射杀。有时候还得抓活的,所以也都练就了灵活而且强悍的身手。   另外,生女直部落之间也经常发生火并,都是成天打老虎猎狗熊的蛮子,能够在诸部混战中一路打成领袖的按出虎水完颜部自然是能打的。   所以在赵钟哥看来,按出虎水完颜部的壮士如果单打独斗,个个都能和自家较个高下!无论马上马下,赵钟哥都不敢说能稳赢谁的。而且这些生女直的耐力好得有点过分,仿佛人人都有用不完的精力,大概熬上几天几夜不睡觉不休息也不会垮掉。此外还特别耐苦寒,再冷的天气,再大的风雪仿佛也吓不倒他们。   所以今天这样的情况,又是风雪,又是连续行军之后,萧里海那厮说不定真的就栽死在这帮生女直蛮子手里了。   听了赵钟哥的分析,完颜阿骨打也笑了起来:“钟哥兄弟果然是通天理的,说得就是好,俺心里面也踏实多了……钟哥兄弟,俺再问一句,俺要是战死了,能上天去么?”   完颜阿骨打一口一个“天理”的,仿佛也信了一点《天理说》。这都是赵钟哥“传教”的结果。赵钟哥自己就是云台学宫界河分院的学宫丞,当然读过《天理说》,而且还带了几本北上。   不过阿骨打接受的“天理”,怎么看都有点“长生天”的意思……他本来也不怎么信,赵钟哥也不是特别会吹,也不会变个戏法忽悠人。不过今天大战在即,随时有可能丢了性命,阿骨打自然要找点精神寄托了。   “能啊!”赵钟哥道,“俺们都是战士,为战而生,为战而死,这就是天理,战死之后当然归天了。”   “好!”阿骨打笑了笑,“俺就放心了!”   赵钟哥拿出了一本随身带着的《天理说》递给了阿骨打,“阿骨打兄弟,俺不能和你一起上阵杀敌,这本《天理说》说你且带着,它能保佑你的!”   “天理保佑?”   《天理说》里面可没这个……   不过赵钟哥还是点头道:“对!天理保佑!”   “好好,天理保佑!”阿骨打笑呵呵接过了《天理说》塞进了自己皮袍的夹兜里面。   就在这时,一个二十七八岁,和阿骨打一般结实强壮,一双三角眼中发散出好战的精光的女直汉子策马到了阿骨打跟前:“阿骨打,太师叫你过去。”   阿骨打吸了口气:“银术可,是不是寻到萧海里的人马了?”   原来同阿骨打说话的女直汉子就是后来的金朝名将完颜银术可,现在是完颜盈歌身边的一名蒲辇。而阿骨打本人虽然是盈歌的儿子,但是部落中的地位也不过是个谋克,手下差不多有100个女直甲士。   “找到了,是斡里衍带着人找到的,这帮契丹狗也累坏了,看到要起大风雪的样子,便寻了片树林扎营了。”   斡里衍就是完颜娄室,年纪比银术可还小几岁,不过地位却要高一点。他是依附于完颜盈歌的七水部长(一个小部落首领),也姓完颜。   在这次追击萧海里的行动中,斡里衍带领手下的几十个勇士在前方探路,紧紧咬住萧海里的大队。在发现对方选择了安营扎寨后,就立即回报盈歌。   “一起去听听吧。”   阿骨打冲着赵钟哥和马政一招手,就带着两个汉人朋友一起去参加老爹的军事会议了。   说是军事会议,其实也就是一群部落里面的头头脑脑聚集在一起商量要不要开打。   对于刚刚打败了几千契丹精锐的萧海里,饶是一帮日后推了大辽国,还把大宋折腾够呛的女直完颜部的蛮子,也都是有点怕的——他们不知道自己原来那么厉害啊!   所以阿骨打带人赶到的时候,已经上了年纪,大概还在生病的完颜盈歌正一边咳嗽一边在对部落里面头人们说:“你们现在不想打了?咳咳……拿契丹人铠甲的时候怎么不说?咳咳,你们这不是说话不算数么?这是要白拿人家的东西……”   盈歌的道理倒也朴实,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既然拿了耶律延禧的1000副铠甲,那就得把萧海里杀了。怎么能觉着萧海里挺能打的,就打退堂鼓了呢?   女直人现在还是比较朴实的野蛮人,没那么多心眼……也可以说是有点缺心眼吧!   “阿爷说的对。”阿骨打大概也是个缺心眼,“俺们将来和耶律延禧干是将来的事,现在既然拿了他的好处,总要有个交代!这个叫,叫天理,叫守信!”   “阿骨打说的不错!”盈歌又咳嗽了几声,然后瞧着自己的长子乌雅束。“乌雅束,你怎么看?”   乌雅束看上去没有弟弟那么强壮,一张有点瘦削的面孔上透着一股子精明。他没有正面回答父亲的问题,而是问斡里衍,“萧海里那边怎么样?”   “几千人倚着个树林草草扎营。”   “背风还是向风?”   “是背风。”   “树林里可探过?”   “探过。”斡里衍笑着,“没有布防……乌雅束,你是不想兵分两路,一路打正面,一路从树林迂回?”   乌雅束笑了笑:“就是你嘴快。”   盈歌咳嗽了几声,“就这样吧!阿骨打,乌雅束,你们各带自家的谋克去迂回,其余的人和我从正面打过去。赵兄弟,马兄弟,你们和谁一起?”   赵钟哥和马政在完颜部里面也挺吃得开,他们不是空手来的,是带着武好古拨给的万匹绢帛北上,在辽阳城买了不少好马好兵器,到了完颜部后请客送礼广交朋友。而且赵钟哥和马政也挺有本事,骑马射箭格斗样样精通,和完颜部的勇士也能较量一番。因此完颜盈歌也把他们俩看成了大宋来的国际友人。   “某家和阿骨打一起。”赵钟哥道,“叫马政跟着太师吧。”   “行啊!”完颜盈歌笑道,“先回去吃点干粮,吃完后就出发,兵分两路,此战一定斩了萧海里!”   “斩了萧海里!”   “斩了那厮!”   完颜盈歌在部落中威信极高,之前大家军议的时候尽可以发表不同意见,但是盈歌做了决定,那就没有什么好论的。大家努力去打就是了!   萧海里自然是厉害的,可是女直的男儿也不是软蛋,有甚好惧的? 第六百二十三章 海东霸主(三)   马队哗啦啦的又开始前行了,踏冰溅雪,马蹄铮铮。   这一回完颜部的2000“大军”一分为二,阿骨打和斡里衍一队,加上赵钟哥一共204个壮士,人人都换了战马,披上了甲胄。斡里衍当仁不让的带队前行,全队的壮士都将顽羊角弓拿在了手中,单肩背着硬木的马枪,腰里还挂着契丹式样的直背弧刃刀、铜骨朵和短斧。真个是杀气腾腾的。   完颜部的人数虽然不多,但是他们的装备却是相当不错的。这些年他们不断征战,渐渐的已经控制了混同江流域的生女直部落,因而一定程度上垄断了毛皮、生鹞和鹰鹘,所以对上渤海商人时有了一定的议价权,收入也就有了保障。而他们也不要钱财绢帛和各种奢侈品,也不需要攒钱买房子——按出虎水完颜部的汉子们从来不会因为没有房子就讨不到娘子的……就算讨不到他们也会去抢一个来的!   因此他们卖出去的毛皮、生鹞和鹰鹘换到的,除了活命的粮食,少量的布匹绢帛,就都是把自己武装起来的东西了。也就是说,按出虎水完颜部几乎将GDP的百之百都投入到军事活动中去了。   他们的生活、学习、生产和繁殖,都是围绕一个“打”字展开的!   所以按出虎水完颜部虽然穷,但是顽羊角弓、硬木马枪、契丹式样的大刀、铜骨朵和手斧应有尽有,只是甲胄比较少,不过现在也有了1000多副,足够把这一次出征的2000女直勇士武装到一半披甲率了。   另外,女直人的马匹相当不错。他们虽然是渔猎民族,但是也有种地和蓄养牲畜的传统。因为蓄养马群的规模不大不小,比较有利于育种,而且渔猎生活和频繁的部落火并也需要高大强壮的马匹。所以此时的女直马的质量超过了契丹马和青塘马,算是东方第一流的马种。在完颜部中,肩高达到四尺八、四尺九的良马是很有一些的。   有了比较高大强壮的战马之后,女直人的重骑兵玩起披甲冲锋就比较溜了……哦,这个说法不大对,女直人,至少是按出虎水完颜部这里没有什么重骑兵、轻骑兵、弓箭兵、长枪兵、剑盾兵和辅兵,就是一种“全能兵”。上马下马,突击放箭,肉搏砍人,后勤打杂全都包圆!   所以一个按出虎水完颜部的战士其实可以当成几个人来用的!这次完颜盈歌带出来的2000人,其实就是2000甲骑加2000弓骑加2000弓箭手加2000长枪/刀盾手再加2000辅兵的效果!换成宋军、辽军,都得用12000人来干他们的活儿,而且多半效果还没他们好。   别的不说,光是12000大军开动需要的后勤线就足够拖累人了。而这2000生女直野蛮人在白山黑水间运动,基本不需要后勤线。现在因为大雪还没有消融,所以完颜部的战士是带着干粮马料出门的。如果换成春夏秋三季,2000个渔猎之民完全可以靠狩猎维持。   此外,这帮山野猎人的体力特别好,能耐持久苦战!平均身体素质绝对超过游牧的契丹人和阻卜人,种地做买卖的汉人和渤海人就更别提了。如果不是特别训练有素的汉人军队遇上他们,12000人说不定就给2000人拖垮拖死了!   还有一点也让赵钟哥和马扩两人感到惊讶,就是按出虎水完颜部的队伍出门打仗打劫时很少有人掉队。也不论走多远走多快,哪怕像这次两天两夜的急行军,好像也没走丢几个。而且走丢的人多半还会自己溜达回家!   因此单从兵员素质、后勤保障、武器装备这三方面而言,完颜部都是出类拔萃的!阿保机当年声称的“女真满万不可敌”,显然也不是没有一点道理的。   不过他们也有弱点,就是人数太少,而且没有经过真正的大战洗礼。单兵素质一流,但是聚拢起来却不堪一击的情况,在北方草原和白山黑水之间其实是非常多见的。譬如那群年年造反也没造出头的阻卜人,他们的单兵素质就比现在的契丹人要强,但还是打不过契丹人。   虽然没有打过真正的大战,但是和赵钟哥在一起的二百余人一看就是很有经验的战士。当队伍来到一片无边无际的森林的边缘时,前队的斡里衍所部就呼啦啦一下散了开来,拉出个稀稀拉拉的横队,小心翼翼地进了树林。每个战士嘴里都衔着一种可以发出尖锐啸声的哨子,随时可以将遇敌的消息传回来。   不过这份小心在赵钟哥看来有点多余,他知道东京道山野的老林子是会“吃人”的。不是最精悍的猎人谁敢进去?况且现在还是冬春相交的时候,天知道有多少饿了一冬的猛兽正等着开饭!   而且老林子是海一样的无边无际,别说几千人,几万人撒进去也跟往海里倒几桶水差不多,很快就迷失方向了……所以契丹人往年在白山黑水间行军作战的时候,一般都不敢闯进大森林的。   赵钟哥跟着完颜阿骨打的一队人马钻进了老林子,东北这里的老林子都是由高大的乔木组成的,少有低矮的灌木,树木之间的间隔也比较大。如果控马技术足够好的话,是可以在树林里纵马奔驰的。   赵钟哥因为家里面不给姓赵,所以当过一阵子山贼,也常常骑马在燕云的山林间穿行,所以这会儿还能跟得上完颜阿骨打的队伍。   他发现完颜阿骨打部下虽然只有百余人,但是运用起来却极有章法。百余人的队伍并不是简单的排出一列两列纵队,而是分成了前后两群,前面一群人人弓箭在手,随时准备开弓射箭。后面则是后殿,就是专门看着后路的,一个风头不对,前面的人调头就跑,他们就负责接应。这帮山林女直在某些方面有点缺心眼,但是在战场上却是非常灵活的。即使被对手打败,主力往往也能溜之大吉。   ……   就在2000个“缺心眼”的生女直野蛮人冒着越刮越大的寒风扑击而来的时候,萧海里真睡得香甜呢,他都快累死了,实在支撑不住了!   虽然他不是那种吃斋念佛的契丹(其实是奚人),但他也不是阿保机那一届的契丹人了,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苦?   他是三天前在鸭子河畔设伏打了几千个契丹追兵一个措手不及,杀伤无算,掠获甚多,但是他也知道自己没有足够的力量对抗整个大辽。所以打扫完战场后马上向太白山方向转进。   转进了一天后,就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股子生女直蛮子,一路紧咬着不放。   而萧海里也是够小心的,担心那股子生女直是和大队辽兵一起来的,所以不敢停下来交战,更不敢休息,没了命一样的跑。可是也不知怎么回事儿,那些生女直追兵一直咬着不放。   就是萧海里和他的部下都跑得筋疲力尽,掉队现象也大量出现的时候,总算佛祖保佑,暴风雪将至了!   这下萧海里放心了,他太了解现在的契丹兵了,能在这样的冰天雪地里追击两天已经是精锐中的精锐了。要他们顶着风雪打仗,那是不可能的……契丹兵要是还恁般的牛逼,早就灭宋吞夏了。   所以萧海里就很放心的找了一片能够遮挡一下风雪的树林安营扎寨了。   不过他也算是比较能打的契丹人了,是很有一点将才的。哪怕风雪将至,他也没忘记安排最可靠的心腹带队警戒,还让人砍倒了一些树木,封住了靠树林这一边,当然也没忘记安排弓箭手在那些砍倒的树木后面警戒。   到了这一步,他总算可以睡个踏实觉,顺便在梦里好好琢磨一下接下去队伍该往哪里发展?   正梦见自己虎踞山林,鹰啸雪原,在太白山的老巢里面和一群跟他一起落草的头目吃百鸡宴的时候,就感到一阵“地动山摇”。   “咋啦?地震了?”   他猛的一睁眼,就发现是几个心腹儿郎正可尽在摇他呢!   “干哈呢?让不让人睡啦?”   “郎君,睡不得了,追兵到了!”   一个儿郎慌慌张张报告。   “啥?”萧海里愣了又愣,“暴风雪不来了?”   “来啊,外面的风越刮越大了。”   “那他们还来?”萧海里猛地坐了起来,“谁带的兵啊?”   “是一群生女直!约一千多人。”   “啥?一千多个生女直?”萧海里被这个消息气乐了。“老子又没惹到他们,他们倒欺负到老子头上来了。”   “郎君,咱们怎么办?”   萧海里横了那个问话的人一眼:“还能怎么办?当然得打他娘的!对了,那些生女直是从哪个方向来的?”   “西南面。”   “西南……咱们顺风吧?”   “顺风!”手下有人明白萧海里的意思,“郎君,咱们是顺风,他们是逆风。”   “好嘞!”萧海里拍了下巴掌,“老子不想打那帮蛮子,他们自己倒送上来了!传老子的命令,披甲,备战,除了地字部之外,全体出战!”   “喏!” 第六百二十四章 海东霸主(四)   不知道是为了诱敌还是因为两天两夜的追击消耗了战马太多的体力——哪怕是一人双马、一人三马,那些马也奔跑了那么长时间没休息了。总之,完颜盈歌指挥的女直大队人马没有趁着萧海里的契丹,其实也不都是契丹,而是杂牌军休息的时候发起猛攻。而是拉出了一个松松垮垮的横阵,然后各自下马蓄力。   看到这番布置,马政暗自摇头:这个盈哥太师失算了,刚才就应该猛扑过去!   完颜盈歌也下了马,一边咳嗽一边取出赵钟哥赠送的水牛角弓,搭上一只重箭,对准正前方射了一箭。   然后马政又看见许多女直武士也和完颜盈哥一样,拿出自己的顽羊角弓射了一箭,接着又纷纷向前去捡回箭镞。   “这是在测风。”完颜盈歌不必亲自去捡箭,而是笑着给一脸懵懂的马扩解释。“测好了风,儿郎们就知道怎么射箭了。”   “怎么大的风也能射箭?”   “不能也得能啊!”完颜盈歌苦笑,“老林子里面的豺狼虎豹熊瞎子可不管刮不刮风……俺们这些在老林子里打猎的汉子可不比你们南人,手上的本事就是性命啊!”   马政点了点头,心道:这些生女直论起单兵的本事的确很高明,自家这样的骑士也比不过他们——若是大家说好了在哪里打上一架胜负难说,但是他比坚韧,比刻苦耐寒,比几天几夜不睡觉干熬着,北沧州的那些骑士绝对累死苦死了。   而在艰苦的西北战场上和党项人打过仗的马政非常清楚,能吃苦就是战斗力啊!特别是用作野外搜索、警戒、屏蔽的时候,一个能吃苦的女直战士至少能顶得上几个北沧州的骑士。   如果能从完颜部拉上1000人去西北充当远拦子、夜不收,绝对可以把党项人变成瞎子聋子!   不过兵是好兵,将却有点挫,本来一个偷袭就完了,干嘛非得摆开来打?   而且队形也太散了,虽然骑兵不一定要多严整,但是今天完颜部并没有带着步兵来啊,没有步兵组成阵列,骑兵再这么散乱,就不怕被对方一冲而散吗?   “哈哈!”萧海里这个时候也披甲上马,带着他的心腹儿郎们出阵了。   萧海里麾下有几千人,多是熟女直和渤海人,只有最核心的带兵官才是他在大国舅账结交的好兄弟。几千个渤海和熟女直汉子被他分成了八个部,分别命名为“天部”、“地部”、“上部”、“下部”、“左部”、“右部”、“前部”、“后部”。其中“天部”有壮士千人,都配备了铠甲、皮甲、顽羊角弓和最好的马匹,是萧海里的亲兵。   这些亲兵大多也和萧海里一起睡了,如果刚才女直人直接冲过来,说不定全都交待了。   一想到指挥这些生女直汉子的多半是个缺心眼,萧海里就放心了不少。   其实他也没想错,完颜盈歌的心眼肯定是不多的,要不然肯定得留着萧海里啊。让他慢慢闹腾,让契丹人慢慢围剿,自己一遍遍的捞油水,然后再出工不出力多好啊!   “海参、海狗、海山。”萧海里换着自己的三个心腹,一个名叫萧海参,一个名萧海狗的,一个名叫萧海山,“你二人各带本部兵马打第一阵!天部,摆凿穿阵……其余各部,横队压阵!”   “诺!”   萧海里麾下一共有6000余人,扣除1000人是“天部精锐”,其余七个部都是七百余人。现在“地部”留守大营,余下的都乱纷纷的从营地里出来了。而萧海里也不会给敌人突袭的机会,所以是先带着“天部精锐”出来压阵。   现在大队人马都出来了,于是他开指挥部队展开了。   三个部是炮灰,乱纷纷的勉强列出了个“椭圆阵”。三个部在后面压阵,摆出一个同样散乱的横队。剩下一个萧海里亲率的部摆出了个“凿穿”阵,摆在最后。   马政看了对面这些叛军的布置,暗自点头。这个萧海里还是有点将才的!   他大概已经有点明白了萧海里想干什么了?就是用两大群看着都有点散乱的骑兵缠住数量上处于劣势的女直人,然后率领精锐绕到女直人背后攻击,速战速决,解决了这帮缺心眼的女直人然后好去睡觉……他们实在太累了!   现在就看盈歌太师怎么应付了?   ……   “上马!”   随着完颜盈歌一声令下,所有的生女直战士都翻身上了已经休息了一阵子的战马。个个精神抖擞,胯下的战马也显得精神了不少。   反观对面的“契丹人”,无论人马都显得无精打采。生女直的那些“敢达”如果现在冲锋,大概一个回合就能击溃眼前的这些“契丹人”了吧?   不过完颜盈歌还是不大自信——那些可是打败了契丹人的精锐啊——于是就下达了后退三十步和且战且走的命令,然后就把指挥权交给了儿子乌雅束。   马政大约明白,完颜盈歌的想法是把敌人从他们是营地前面引走,以便为阿骨打和斡里衍的偷袭创造条件。   因为“契丹人”没有女直勇士的野外生存能力,所以他们必须依靠储存在营地的物资生活。一旦营地被抄,他们就必须回援,这个时候女直人就可以乘势反击了。   就在马政的“经验值”快速上升的时候,萧海里的三个部已经慢腾腾的开始向前压了。   由于现在的风越刮越大了,而且鹅毛大的雪花也落下来了,所以“契丹人”没有选择放箭,哪怕他们顺风,也掌握不了准头。所以他们干脆举起盾牌,举起马枪战刀,开始催动战马加速前进了。   而生女直的战士们却个个都举起了顽羊角弓!   战场上的气氛顿时好像凝固了似也,一边蒙着头冲,一边则是人人举弓,个个搭箭,动也不动一下。   眼看着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马政的心脏也收紧了。   这些女直人真的缺心眼马?现在风那么大,他们又是逆风,箭镞能射三十步就顶天了……而三十步是人的三十步,对四条腿的马而言,一眨眼就过了。   而女直人射完了箭再收弓取枪冲刺也来不及啊!   人动作再快,马也不行啊!最多十几步的距离,马怎么冲?   难道完颜部要被打败了?   唉,可惜了那么多的好汉了。   马政寻思着等完颜盈歌败死了,自己一定收拢些完颜部的勇士去宋朝投靠官家……那个阿骨打不错,银术可也是好样的,斡里衍也好!   他正胡思乱想的时候,那帮“契丹人”也兴奋起来了,他们也都是在马背上打老了架的。自然知道马战须借马力!冲起来的骑士肯定能打败冲不起来的骑士。   萧海里的心腹,名叫萧海参的汉子一马当先,举着一根马枪嗷嗷叫了起来:“杀敌啊!杀敌啊……”   一边叫,一边已经把自己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几十步开外一个看着就很敦实,也有点傻乎乎的女直蛮子身上。   蛮子就是蛮子,那么近的距离,四条腿的马一眨眼就过了,你还放箭?而那么大风,射得找么?   老子一会儿就用长枪扎你个透心凉。   正想着呢,萧海参忽然就感到身子被不知什么东西抬了起来,然后就听见一阵马匹嘶鸣——是惨叫!   自己的马被敌人的弓箭射中了?还没等他明白怎么回事,他胯下的战马已经将刚刚扬起的前蹄放了下来,再一次踩在了地面上。   “吸溜溜……”   又是一声惨叫!然后战马的前蹄又不受控制的扬了起来,变成用后腿站立了。   这是……   “嘣嘣嘣……”   弓弦的轻响这时在萧海参耳边响了起来。   女直人射箭了!   骑在直立起来的战马上的萧海参感到有那么一刹那,时间仿佛都凝固住了,于是他四下看看,见到了让他终生难忘的一幕。   原来战马出状况的还不是他一个!和他一起冲在最前面的骑兵的战马,有一半出了毛病,不是前蹄扬起,就是干脆躺倒在地!声嘶力竭的惨叫,在整个战场上弥漫。   这是……踩上铁蒺藜了!   打过仗的萧海参已经明白怎么回事了!原来那帮女直不是真的缺心眼,他们利用早到战场的优势,在蓄马力的时候顺手扔了不知道多少只铁蒺藜,这东西最伤马蹄,只要踩上就坏事!   不过,也不是每一匹冲在前面的马都踩上了铁蒺藜,还有一些没踩上的继续在冲。   和萧海参一起率队冲锋的萧海狗就比较走运……哦,也不能说走运,因为他的马成了女直人箭镞的目标!几支利箭破开寒风,在很近的距离上猛地刺破了战马的皮肤。骑在马背上的萧海狗听到了战马痛苦的嘶鸣,也明显感觉到了马速放慢。但是战马还在负痛冲锋!   “杀啊!”萧海狗大吼着挺起长矛,将矛尖对准了一个穿着铁甲的女直武士。   那个被他用长矛对准了的女直蛮子到是不慌不忙,飞快的收起顽羊角弓,然后从腰里抽出个什么东西,用力一掷,一团黑影就旋转着飞了过来。   不好……萧海狗想要闪躲,却还是慢了一拍,直觉得脑袋上一阵剧痛,然后眼前就是一黑……   原来那个缺心眼的女直人扔了把斧子,正好砍在萧海狗的脑门上! 第六百二十五章 海东霸主(五)   这这这……   马政这会儿已经傻眼了。   他知道生女直完颜部是厉害的,但是绝对没有想到人家厉害到这种地步。   这些生女直蛮子的身体素质、战斗技能和吃苦耐劳的精神就不多说了。而这会儿让马政看到的则是完颜部战士过硬的心理素质和严格的纪律。   没错!   这帮子生女直看着散乱,军议的时候也七嘴八舌,而且还有点没大没小,部落里面的普通战士可以直呼完颜盈歌的姓名。   但是,今天真的打起来了,马政才发现这是铁军啊!   骑兵集团冲锋是最吓人的,所谓泰山崩于面也就是如此了。虽然那些“契丹人”的马太累了,质量也不好,大部分都没冲起来,但气势还是有的。   在这种气势的压迫下,前线的士兵表现失常是很自然的。特别是弓手十之七八会提前把箭射出去,而且毫无准头。   可是这些生女直壮士根本不慌不忙的射箭,不仅准,而且有效,射马不射人。人有可能披甲(都穿着大袍子看不出来),马却是光溜溜的。   最后,那些勉强冲到生女直阵线中的“契丹人”也没什么好下场。一来人少,形不成多大的冲力。二来生女直骑兵的阵型虽然比较散,但是非常坚韧,并没有被寥寥数十骑给冲散。反而干净利落的把那些“契丹人”都宰了。而自己的损失非常轻微,几乎可以忽略。   再反观那些“契丹人”,被突如其来的铁蒺藜和精准的弓箭射击一下打乱了阵脚,纷乱起来,不肯再冲了。   而在这时,突然一声尖锐的哨音响起。前线的女直骑士随即调转马头开始撤退。   马政不明白怎么回事,但也跟着一起撤。退了大概四五百步,又是两声哨子。所有的女直骑士又同时勒住了战马,然后调转马头。   马背上的战士,人人马枪在手!   要冲阵了?   马政刚刚想到这里,又一声长哨吹响。一千七百多个排成几列的生女直骑士怪叫着开始催动胯下的战马。先是快走,然后是小跑,最后是马枪端平,加速冲刺!   虽然他们的阵型算不上严整,和后世的墙式冲锋有很大的区别,但是依旧有一种山崩地裂的骑士。   战场之上,只剩下了马蹄声隆隆和女直人的怪叫。   “该死!”萧海里已经有点懵了,他做梦也没想到生女直那么能打!   “给我冲!都给我冲!压上去!天部也压上去!”   萧海里疯了一样的大吼。   他知道自己的队伍根本打不过那些魔鬼一样的生女直!现在唯一的机会就是混战,仗着自己人多把他们逼退——女直部族的人少,应该不愿意蒙受太多的损失。   只要他们能退,那么自己就有机会!   想到这里,萧海里也带着自己的亲兵一起上了。   “噗噗噗……”   一阵瘆人的马枪刺入人体的声音不断响起,间或还有一声堵在嗓子眼里的惨叫。   女直骑兵的第一波冲击就给萧海里顶在最前面的三个部造成了巨大的伤亡。   之前因为战马踩上铁蒺藜而落马的萧海参现在又中了招,大腿上挨了一马蹄,粉碎性骨折是没跑的。他半跪在那里,还在大吼着乱舞手中的战刀,看来已经陷入了绝望了。   在离开他不远的地方,还有一个跟随萧海里的渤海男儿肚子上插了一把马枪,鲜血泊泊的往外流,他却用手捂着伤口,在地上惨叫着翻滚,仿佛还想站起来。   还有一个连人带马一起栽倒的壮汉,脖子上似乎被马枪带了一下,没有折断,但是颈侧的大动脉瞬间隔断,血柱顿时冲得老高,喷得萧海参满脸都是血沫,那个壮汉喉咙里还发出咯咯的声音,但是转眼就没了气息。   生女直骑兵的第一次突击,就把对手打得死伤惨重!   除了死伤,还有崩溃!萧海里的人马本来就有点乌合之众的意思,大部分都是受了契丹朝廷欺压的渤海人和熟女直。跟着萧海里不过是图个痛快,现在痛快没有图到,只剩下痛苦了。还遇上了如同妖魔一样的生女直骑兵,他们哪里还有斗志?还不纷纷丢枪弃刀的转身就逃?这些家伙哭喊着,仿佛丢了混一样的转身就逃。   眼看局面就要崩溃,原本在后面摆出横队压阵的三个部,还有萧海里率领的“天部”主力,终于心急火燎的加入了战团。   此时战场上面至少有五千个“契丹”,而完颜盈歌的女直战士只有一千八百。如果要肉搏……也许萧海里还有一线生机。   但是女直人根本不会给他流下这最后的生机——他们虽然很能肉搏,但是这个时候却选择了撤退。   怎么撤退了?   马政看见突击似乎已经得胜的女直骑兵放弃了肉搏,如潮水一样退却而下感到非常奇怪。   明明已经赢了,为什么不打呢?   他正感到奇怪的时候,退了大约五六百步的女直骑兵又开始以很快的速度整队。一千七百多骑很快就组成了一个松散的大横队。一声长哨之后,女直骑兵又开始挥舞着马枪和战刀(一部分人把马枪丢了)冲锋了。   该死!   正大声呼喊,想要稳住阵脚的萧海里看到女直骑兵又如同山崩地裂一样冲过来,精神已经有点崩溃了。   “冲!给我冲!”他深深的喘着粗气,大声下令。   敌人冲了,自己这边要冲不起来,可就完了!   可是已经乱成一团的萧海里所部哪里能冲得起来?别看他们在三日前吊打了中伏的契丹官军,但是论起真实的战斗力,他们还不如那些契丹官军。   打打顺风仗还可以,一旦处于下风,甚至崩溃的边缘,那是根本挽救不了的。   几个萧海里的心腹儿郎这个时候也不打了,都纷纷凑到萧海里身边,其中一个还牵住他的缰绳,“郎君,走吧!郎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好!”   萧海里也是果断的人物,知道大势已去也不磨叽了,“咱们走,悄悄的,先回大营,有些东西必须带上。”   悄悄的是为了让自己手下的乌合之众多抵抗一会儿,而先回大营则是为了带走自己在乾州劫到的金银财宝。   有了这些金银财宝,他就能带着心腹们乔装改扮逃亡到界河商市。在那里做个寻常的富翁,安安心心过自己的后半生也不错啊!   打定了主意,萧海里也不管将要崩溃的局面,带着几个心腹掉头就跑了。   而在战场的另一边,完颜盈歌和吹哨子指挥作战的乌雅束都感到有点不可思议了。   那些人不是打得契丹官军落花流水吗?契丹官军是很厉害的,能把他们打败的敌人,也应该是厉害的。   可是现在……这能算厉害?   如果眼前这伙贼人不厉害,那被他们打败的契丹人,岂不是一群废物?   女直人为什么要替一群废物卖命?   “天理保佑!杀!杀……”   阿骨打大声喊杀的时候,守在由倒卧的树干组成的防线后方的萧海里的部下已经被斡里衍带领的勇士杀散了。   战斗进行的异常轻松!斡里衍带人下马步战,先是悄悄接近,然后突然奋起,掷斧射箭,最后用战刀和盾牌肉搏。   本来以为是苦战,结果却是虎入羊群,斩瓜切菜一样容易。转眼就是一顿横七竖八的尸体和吓得哇哇大叫飞奔而逃的“契丹勇士”。   赵钟哥看到这一幕,还以为有诈,刚想提醒阿骨打小心,阿骨打这个缺心眼的就下令冲锋了。而跟着阿骨打的“敢打”们纷纷也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主儿,跟着阿骨打一块儿冲了起来。而且还一块儿用女直话高呼:“天理保佑!”   赵钟哥没有办法,也只好摘下马矟,护在阿骨打兄弟身边一块儿蒙着头冲吧!心里却想着:但愿天理真的管用吧!   还别说,天理还真的挺保佑阿骨打的。他一马当先,冲进敌营,就是一阵乱砍乱杀,遇到的对手无一例外都是软糯稀烂,都被他抢挑刀劈,死成了一片,如入无人之境。   冲杀了一会儿,他突然发现前方有一群看上去衣甲鲜亮的骑士正在逃窜。阿骨打寻思那一定是对方的大人物,正想要杀上前去。   斡里衍已经带着几十个女直骑士策马赶到了,他和他的人都拎着顽羊角弓,也不等阿骨打发话,就纷纷张弓搭箭,一阵箭雨射了过去。射得还是马,那些“契丹”骑士纷纷扑倒在地。   阿骨打也不客气,扔掉了马枪,抽出战刀,大喊一声“天理保佑!”就骑马冲了上去。他眼尖,一眼就看见个穿着仿西夏瘊子甲的大胡子壮汉正挣扎着要爬起来。于是就身体下倾,将手中的马刀刀刃向外,对准了那人的脖子,然后就借着马力,用刀刃在人家好好的脖子上轻轻一划——因为是在战马冲锋之中用刀,也和使用马枪一样,要防止被巨大的惯性作用在手腕上,所以阿骨打下刀的尺寸和用的力量,都很有讲究。虽然只是“轻轻一划”,但是对于被他砍中萧海里来说,却是致命的一击! 第六百二十六章 强盛大国   这就赢了?   这也太容易了吧?   当三四千个解除武装,害怕的瑟瑟发抖的萧海里所部“勇士”,被数量远远少于他们的生女直勇士圈在雪地里面,等候发落的时候。当阿骨打拎着萧海里的脑袋,喜气洋洋跑到完颜盈歌和完颜乌雅束跟前报功的时候。   按出虎水完颜部的首领完颜盈歌和他的继承人乌雅束,还有全程观战的马政,都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赢得太容易了!战斗结束的也太快了。正面的交锋就打了三个回合,萧海里的人冲了一阵,生女直的骑兵则冲了两阵,然后大约5000名萧部的战士就完全崩溃,丢盔卸甲,惊恐尖叫着奔逃。还没有等他们逃回自己的营地,“萧海里死了”的喊声就从已经乱成一锅粥的大营里面响起了……然后就是打扫战场了。   如果从双方开始列阵时计算,整个交战时间也就是两个时辰多一点。二千女直勇士就把三倍于己的“契丹勇士”打得全军覆没了。   “太师,乌雅束。”银术可这时骑着战马飞奔而来了,“除了阿骨打和斡里衍所部之外的各部都问过了,一共十六位勇士归天,二十一位勇士受了伤。”   乌雅束道:“父亲,现在大功告成,可以向辽主复命了。就让人割下斩杀的贼人左耳会同萧海里的首级,一起送往辽主的春捺钵。”   完颜盈歌点了点头:“好!就让好记性阿离合懑前去吧,让他和辽主仔细分说一番。”   ……   伤亡不到四十人!   听到这个数字,马政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2000人打得6000人全军覆没,自己的伤亡还不到40……这帮生女直蛮子都是刀枪不入的?怎么就恁般能打呢?   若是大宋有这样的兵就好了!萧海里那厮的兵马看上去和西贼的精锐也差不多。如果大宋能有2000如生女直完颜部一样的兵,还怕西贼消灭不了?   看来自家得在生女直这里多呆些日子,好好和人家学习……   “阿骨打,你受伤了?”   完颜斡里衍看见阿骨打的胸前插了一支断箭,顿时吓了一跳。   “受伤?”阿骨打压根没感觉,看见斡里衍指着自己的右胸,才低头一瞧。“咦,真的有一支箭啊!可是不疼啊……”   “大概没穿透甲胄吧?”一旁的赵钟哥也发现了,“我帮你卸了甲看看。”   骑将冲阵,身上挂个几支断箭是稀松平常的,只要甲胄够好就没什么,最多擦破点皮。当下赵钟哥和斡里衍就一起动手,帮着阿骨打解开束甲带,取下遮挡前胸和腹部的札甲。同札甲一起取下的还有一本书。   原来射中阿骨打的那支箭的箭镞从甲叶的缝隙中钻了进去,并且被卡住了。不过钻透扎甲的箭镞仍然有不到半寸长,因为阿骨打的铠甲里面没有穿布甲,直接就是一件皮袄,不足半寸的箭镞还是可以将之穿透再给阿骨打放点血的。可是这支箭镞却不偏不倚,正好一头扎在被阿骨打顺手塞在怀里的那本《天理说》上面!   “怎么还有一卷经?”完颜斡里衍不认字儿,不过他却见过佛经——来完颜部做买卖的渤海人都信佛,随身带着佛经,但不是一本本的线装书,而是一卷卷的蝴蝶装,所以斡里衍也没有“本”的概念。   “这是《天理说》,不是佛经。”完颜阿骨打小心的取下了那本《天理说》,发现书没有被穿透。“还真是天理保佑啊,要不然这次就得见血了。”   “天理保佑?”斡里衍不明白什么意思,懵懂地看着阿骨打。   阿骨打道:“天理就是世间万物万事之源!世上的一切都是天理所造的,所以天理可以保佑俺们打胜仗!”   “真的吗?”斡里衍将信将疑。赵钟哥却顺手塞给他另一本《天理说》,“斡里衍兄弟,宁信其有,莫信其无,你且拿着,兴许也能保佑你。”   “好好,那就多谢了。”斡里衍和完颜部的其他人一样,都信萨满巫师。而长生天这个最高主宰的概念,此时也正好出现在东方的萨满教体系中。天理之说正好对应“长生天”,而且理论更加完善,更加难以证伪。再加上萨满教不是一个组织严密,戒律森严的教派。所以完颜阿骨打和完颜斡里衍等人也就很自然的将天理和长生天看成了同一个事物了……   ……   此时此刻,在高丽国东北弯弯曲曲的山路上面,一支首尾都望不到边际的大军,正滚动一般的前行。   高丽国的土地上,都是南北向的山脉,东西方向的运动比较困难。另外,高丽国内罕有的平原都集中在西部沿海地区,那里也是高丽王朝的统治中心所在。而高丽国这一次用兵的方向又在东北曷懒甸,和开京的直线距离虽然不远,但是道路却非常不便。   不过高丽国朝廷也不是没有一点准备,一条自西京平壤向东延伸,再转而向北,绵延将近500里的道路,在花了近两年时间,前前后后征发了十几万民夫辛苦劳作之后,终于在去年秋季竣工了。同时建成的,还有沿途十一个用于转运物资的兵站。   可以说,高丽国的朝廷对于北伐女直的这场战争,还是进行了相当充分的准备。   不过饶是有这样一条道路,饶是高丽国的府兵和六军精锐都算得上吃苦耐劳,这条路仍然走得非常不易。   这条路,并不像贯穿高丽国南北的官道那样,是在海边或者两山之间的平地上蜿蜒前行。而是在山上山下起伏,高处要翻越两百余丈的山头。险处一面是山,一面是悬崖峭壁!而且沿途别说城邑了,连个村庄都不多见,除了十一个兵站,连个歇脚的地方都没有。   不过林干率领的高丽大军,就在这样的道路上,士气高昂地前行。人人走得汗流浃背,但是脚步却没有丝毫要停顿下来的意思。   因为就在林干率领大军到达西京平壤之时,好消息就从定州传来。定州牧李日肃利用除夕节代表高丽大王赐宴的机会,捕获了十四个女直部落的酋长,并且迫使他们向高丽国大王效忠。因此曷懒甸五水之地的女直部落,纷纷来归。   现在大高丽国的版图已经越过了千里长城,把整个长白山都画进去啦!   开疆辟土的大功看起来唾手可得,谁不是急着赶路,好早一点到达曷懒甸之地?   所以用不着林干下令,他麾下的将领们就一个劲儿催促部下赶路,大军在这难行的山路之中,竟然也行进的非常迅速。   童贯也在这支军队当中,他骑着匹矮小的走马,带着十来个从禁军之中选拔出来的武官,就跟在林干的中军之后,顶着高丽国的春寒行军。   他可是个懂行的军事宦官,曾经跟随李宪在西北军中历练多年,见多了西军精锐。而且他自己是开封人,也知道开封府的禁军是个什么德行。   所以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拿高丽国的府兵和六军精锐和大宋的军队做比较。在开京的时候,童贯一度觉得天天吃泡菜粟米糊糊的高丽府兵和要饭的差不多,根本没有战斗力,只有六军精锐还能打。   可是经过这些日子的行军,童贯对高丽军队的看法又发生了变化。其实他们的叫花子府兵也不算太差……一天两顿泡菜加粟米饭居然也能支撑他们走上几十里,而且还扛着不少辎重和武器!大宋的禁军可不行,要是只有泡菜和粟米饭,早他妈哗变了!   而且就算好吃好喝供着,大宋的禁军也不大可能一天走上几十里的山路……要这样走法,还不得叫苦连天?   光是行军一项,大宋的禁军,哪怕是西军精锐,恐怕都输给高丽人的叫花子兵了。   另外,童贯还发现高丽军中有一点远比宋军要强。就是人家真是有主帅的!不像宋朝的西军总是一堆经略、招讨、宣抚、都总管还有监军,谁说了算只有天知道?也是章惇独相的时候,让他的堂兄章楶做了实际上的主帅——主要是章惇太凶了,人人都怕——西军才算有了统一的指挥,横山之战可以大捷,很大的原因就在于此啊!   几十万军队在前线作战,怎么能没有统一的指挥?   人家高丽人的以文御武倒也干脆,直接是文官之首的门下侍郎兼平章事林干领兵出征!而且还给了判兵马行营事的大权,还给了斧钺,可以便宜行事。好像也没派出监军的宦官……   且不说林干那老头能不能打,但是人家至少也组织了幕府,还亲自骑着马带着十万大军(虽然王颙征集了十几万人,但是现在可以出征的就是十万),浩浩荡荡地开进。看着这样子,总是要亲临第一线指挥的,而且应该也能指挥得动。   这可比大宋朝堂上的那些用兵如神的大臣们强多了——打仗这种事情,你在崇政殿里只能说个大概,想要指挥就得上一线去! 第六百二十七章 假的生女直   高丽国,定州州衙。   低矮的高丽州牧的官衙,这个时候已经升起了高高飘扬的林字帅旗。   小小的州城,只有一条街道,这个时候街道上面行进的只有大队大队的高丽军人,人马共同拖拽的装满了泡菜和粟米的板车,隆隆的在街头而过。从两班出身的军官到从平民中征召而来的府兵,都走得满头大汗,但是丝毫没有停步。行军的队伍,从城的这头一直延伸到了天边,仿佛没有止境。   整个定州城,仿佛只剩下了高丽的军人。穿着破烂衣服的百姓。只要能干活的,都被州牧衙门征集,要么在城内伺候开京来的贵人,要么就带上工具去千里长城以北修筑新的城池了。   高丽国判北面行营兵马事林干,也是一身明光大铠,站在城外道左一处高地上。举目四望,还不时和身边陪伴的定州牧李日肃交谈。不时有传骑经过,大声报告前军的最新进展。几个幕僚就在图上写写画画,将及时的情况变化标注上去。   高丽大军的行动,丝毫没有耽搁。五百余里的山路,他们花了十天就走完了。三天前,由拓俊京率领的先头部队就越过了千里长城进入了曷懒甸女直部落的地盘。   一个幕僚接到最新的情报,大声地向林干回报:“相公,拓指挥使所部已经和生女直贼人发生接触,在千里长城以北的门西水一线,生女直贼人稍稍抵抗之后,已经向门西水以北撤退。此役我军斩首36级,没有自损。据查该部是生女直五水部的叛贼……现在拓指挥使已经率部渡过门西水,预备在门西水以东设阵,等待大军到来!”   今年已经六十多岁,出身两班名门的林干冷冷一笑,说不出的刚愎自傲:“生女直不堪一击!传令,加速行军,大军要在最短时间内克复乙离骨岭,将整个曷懒甸,都掌握在手中,顺便震慑生女直诸部!尔后,我们将在乙离骨岭迎战北方的完颜部女直,并且将他们一举击溃!”   “喏!”   他说的“乙离骨岭”距离高丽千里长城还有三百多里,是后世朝鲜吉州一带的山岭。此时是曷懒甸女直诸部的一个中心区域,也是林干北伐的第一个重要目标。   根据计划,他的大军将在门西水两岸屯田,前锋则摆在乙离骨岭。然后等待劳师南下的生女直部落联盟的联军——因为乙离骨岭距离按出虎水很远,所以完颜部不可能出动重兵,顶天也就是几千个生女直蛮子。林干麾下的精锐(主要是六军)有三四万人,足够将他们统统击败了。   而计划作为屯田之地的门西水一带,就是后世朝鲜咸兴市的地盘,是一块濒海的平原。在多山的半岛上,算是非常肥美的土地了。世居于门西水一带的是生女直五水部,是曷懒甸女直诸部的一支,也是长白山女直的一个支脉(整个曷懒甸女直都是长白山三十部之一),并不是渔猎部落,而是种地和做买卖的生女直。   前文提过,生女直部落的渔猎并不是因为落后,而是这个时代东亚经济循环的一部分——他们主要从事狩取毛皮、捕获鸟兽和采挖生药,所获取的东西也不是自己消费,而是卖给渤海人换取粮食和武器的。   同时,生女直的渔猎部落也拥有农业和畜牧业,他们的女直马还是这个时代东亚大地上最好的马种!   不过也不是所有的生女直都在打猎,其中也有种地的。比如占领了门西水两岸肥美平原的五水部就是种地和做买卖的女直人。他们一方面占了易于耕种的平原;一方面又处于高丽人的千里长城之外,拥有交易的便利。   于是他们就过起了种地做买卖的幸福生活,用朝贡的形式将马匹、皮毛、铁甲、箭簇、米粮等运往高丽,从高丽换取麻布、耕牛、器皿等物品。而且五水部的头领还从高丽王朝那里获取官职,勉强也可以算是高丽国的附属地——不过根据高丽国和大辽国之间的盟约,千里长城以北是辽地。   也就是说,现在大高丽的雄兵,已经踏上了辽国的土地了,这样的事情,在过去的几十年间是想都不敢想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日子过得太滋润了,五水部的女直人完全没有北边按出虎水和混同江边上的那些亲戚们的战斗力。面对高丽人的六军精锐,大部分人甚至连抵抗的勇气都没有。   实际上,是归附高丽还是派人去按出虎水加入生女直部落联盟,这几年一直都是五水部乃至长白山三十部女直们犹豫不决的事情。   包括五水部在内,长白山三十部中至少有七个部是倾向投靠高丽的,剩下的也一时没有决断。   毕竟高丽国看上去富裕强大,北面的按出虎水完颜部怎么能相比?   此刻正站在千里长城的宣德关上,向北方的平原(门西水一带)遥望的童贯,心里也在权衡着女直和高丽的强弱。   虽然他没有被获准出关观战,但他却是亲眼目睹拓俊京率领几千甲械精新的六军精锐出关北上的。也亲眼看到了一群战战兢兢的女直酋长和部民们跪在关外的大道两侧迎接王师,看上去就是一群不堪一击的蛮夷。   什么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童贯摇了摇头,心里面已经有点鄙视女直人了。   “大官,陆殿直回来了。”   童贯的一个亲随这时手指着大道上的一匹奔马大声报告。陆殿直就是陆谦,林冲的好友。几年前在大名府遇上了童贯,被后者一眼相中,收去当了跟班,还举荐了官职,现在正九品右班殿直。   因为童贯没有获得林干的许可,无法出关北上,于是就让和拓俊京混得挺熟的陆谦代替自己走了一遭,去看看传说中“满万不可敌”的生女直到底是甚模样的。   “打得怎样?”   看见陆谦气喘吁吁上来了,童贯也不和他废话,马上就问了起来。   “不堪一击啊!”陆谦报道,“甚满万不可敌?就是个笑话,三五百个骑马的女直蛮子还挡不住几十个高丽甲骑,一阵就杀散了,斩首好几十,自己没有一个伤亡。”   高丽甲骑都是从高丽六军中精选出来的精锐,全都是两班贵族的庶孽子弟,从小泡菜黄米敞开了吃的主儿!而且因为他们参加科举也中不了,所以只能一心习武,战斗力还是相当可观的。   不过能够一阵斩杀几十个生女直,还是因为他们遇上的是“假的生女直”,要是撞上了阿骨打,他们现在多半已经不在人世了。   “好!”童贯点了点头,“看来高丽国称霸海东已经必然!陆殿直。”   “末将在。”   童贯道:“等高丽人兵临乙离骨岭之后,咱家就返回大宋去向朝廷复命。你带人继续留在高丽,看看高丽人何时可以击败按出虎水完颜部。”   实际上童贯不认为按出虎水完颜部会真的千里迢迢跑到高丽国家门口来寻晦气。这里距离按出虎水2000里地都不止吧?这一次高丽国出兵10万,而且已经占了先机。生女直完颜部除了捏着鼻子认了还能怎么着?   再说了,真正骑在完颜部头上作威作福的是契丹人,不是高丽人……完颜部何不向高丽臣服,然后和高丽一起打契丹人?说不定可以借着高丽人的力气脱离契丹的控制。如果高丽和大宋能够联手,契丹也有可能灭亡,到时候还怕没有完颜部的油水?   只要脑筋正常,完颜部的人都不会南下的。所以童贯也就没有兴趣在高丽呆下去了……   ……   “仲南兄,这个耽罗国六百多年前就臣服于三韩之一的百济国了,而且一直向百济朝贡。后来百济为大唐所灭,该国因为惧怕唐军进攻就向日本朝贡(幸亏唐朝不知道)。在新罗崛起后,耽罗又转而向新罗国朝贡,耽罗之名,就是由新罗法兴王所赐。同时,法兴王还封耽罗国主及其兄弟二人为星主、王子和徒内。在我高丽国兴起后,耽罗国太子再次前来谒见,被我国太祖赐予星主、王子之位。此后耽罗国的国主或太子就代代来朝,世世为我高丽忠顺之臣了。所以仲南兄不必忧虑,有我在,耽罗国上下是没有人敢对你们不利的……”   正在安慰苏适的是尹瓘的儿子尹彦纯。他奉命陪同苏适等人使日,从高丽国的海州登的船,趁着西北风南下,本来以为可以很快抵达博多。可是没想到天有不测风云,风向忽然改变,去不了日本了,反而把使团的三艘大船吹到了耽罗岛国。   苏东坡的侄子苏适就有点“害怕”了,他身边只有100个阻卜战兵,100个海州雇佣来的海舟护卫,还有200余个吴家海商的水手……区区不到400人,能保住布道使团在耽罗这个蛮夷之邦的安全吗?   而尹彦纯知道了苏适的担忧之后,就马上拍着胸脯做保证了。 第六百二十八章 我们就是路过的   在水手们劳动号子的喊声中,伴随的是哗啦啦的下锚,还有硬帆落下时发出的咔咔声。岸上几个穿着高丽式样戎服的官兵,都笑呵呵的看着三艘巨大的商船。   这里是耽罗岛北部的耽罗城的港口,也是一处稍微有点繁忙的商港和渔港。经常会有往来于高丽、大宋和日本国之间的商船因为种种原因,到这里停泊。   对于耽罗这么一个小小的,而且非常贫瘠的岛国而言,这些前来停泊的商船,当然就是来一只宰一只的肥羊了!毕竟耽罗岛本身没有什么贸易上的价值,如果不是遇到什么麻烦,谁也不会在这里停泊。所以耽罗国的君臣也不想什么回头客了,恨不能把前来的宋国和日本国的商船给宰沉了。   当然了,高丽国的船他们是不敢碰的……高丽国的海商数量不多,但是个个都有后台,耽罗国的小王可惹不起他们。   不过今天来的三条商船都打着“宋”字大旗,显然不是高丽国的船,而是富得流油的宋朝商船了。这可真是老天开眼了,怎么都得狠狠宰上几刀了!   带着手下站在码头上的耽罗国提举市舶司公事高宇哲此时就在心里面盘算着:一条船就得收他一万钱的税,不,收他两万钱!三条船就是六万钱,另外自家还得索个一万钱的好处费!要是敢不给,呵呵……   苏适这个时候还不知道自己率领的船队已经被一个耽罗国的贪官算计上了,准备索取七万钱的“巨款”。呃,这笔钱相当于大约91缗。看来贫穷真的限制了耽罗国贪官的想象力了!   苏适和尹彦纯,现在都站在“招财”号武装商船(还算不上真正的战船)抬高的后甲板上,扶着造型和城墙垛口一样的船板,看着眼前的一切。   耽罗港就展现在他们的面前。   水蓝沙白,和海州的海岸完全是两种风情,让苏适不由想到了岭南的海。海边的港区很小,也没有海州港的繁华喧闹,而是一个宁静的渔港,大约偶尔才有商船路过吧?   距离港口不远,是一座小小的城池,城墙是夯土的,低矮而且破旧,看上去也没有什么兵士守护。这座小城应该就是耽罗王国的都城耽罗了。   耽罗城和耽罗港周围都是农田,有不少穿着难看的土黄色衣服的农夫,星星点点的分布在农田中劳作,也不知道在播种还是在翻土?   还有几辆马车正从码头驶往耽罗城,车上装得大概是刚刚打捞上来的鱼。拉车的马非常矮小,和江南的兔儿马差不多……看来是耽罗岛上的马种。   在这一片图画般的风物当中,远处一座大山巍然耸立,俯视着眼前的大海农田港湾。   海面上都是星星点点的小渔船,船上似乎有些赤条条的人,扑通扑通的跳进水里,沉了下去,很快又浮了起来,然后又沉了下去……   他们(其实是她们)是在抓鱼?苏适觉得非常奇怪,难道耽罗人不知道有渔网这种先进的捕鱼工具?跳下水去捉……这个也太难了吧?万一水里面有鲨鱼,就不知道谁捕谁了!   就在苏适琢磨着要教耽罗渔民结网捕鱼,可是又忽然想到自己也不会结网的时候,晕船晕得脸色惨白的范之文摇摇晃晃走到了苏适的身边:“使臣,耽罗国的一个提举市舶司上船来了。”   “一个小官,我去见他。”尹彦纯自告奋勇地说。   “有劳了。”苏适报了报拳,然后就目送一身高丽文官袍褂的尹彦纯离开。等他走远了,才低声问范之文,“从斌,那些阻卜战士怎么样?”   “还是晕得很!”范之文说,“至少下船休息两天才能恢复。不过咱们在海州雇来的商船护卫都能战……”   打是万不得已的选择!因为耽罗国虽小,背后的高丽却不大好惹。   而且殖民这个事儿,虽然离不开武力,但是终究是以经济利益为基础的。必须要考虑收益和付出……那种不计成本的殖民扩张,通常是不会成功的——当然,这并不是说不能亏,做生意哪有只赚不赔的?只是不能赔得太狠,投入的资金也不能超过自身的承受能力。   “准备要有!但应该不必战的。”苏适笑着,“尹彦纯应该可以摆平耽罗人的什么提举市舶司事,他老婆可是高丽国大王的小姨子。”   范之文也笑了笑:“一个小小的弹丸岛国也学咱们搞市舶司,真不怕贻笑大方。”   “可别嫌耽罗国小。”苏适摇摇头,“这里可是咱们云台学宫外传儒学的第一站……无论如何都要有个开门红!”   “学生知道了!”   ……   “吾乃大高丽閤门袛候出推使尹彦纯,知枢密院事尹相公是我父亲!”   当穿着高丽国武官服的尹彦纯用高丽话报出身份和家门的时候,出身耽罗王室的高乙那部的高宇哲已经折腰了。   七万钱是没有了,说不定还得贴钱去招待高丽国的上使!   不过他还是有点不死心,行过礼后,才满脸堆笑地问:“出推使,您怎么坐着宋人的商船来了咱们耽罗?”   尹彦纯一笑:“乃是奉了王命,陪同宋国云台学宫的博士去日本国传播儒学。”   “啊?”   高宇哲完全没明白,儒学他知道,但是从来没见过有谁坐着那么大的海船飘洋过海去传播儒学的……只听说有和尚会那么干!   尹彦纯也没功夫去和高宇哲解释,只是道:“我们的船遇上了风浪,风向也不对了,所以要在耽罗休息几日。本官和宋国的使臣还要去拜见星主和监国……船上的人还要下船休息,你给安排一下。”   “喏。”   高丽国知枢密院事尹瓘的儿子当然是惹不起的!高宇哲连忙行礼应答。他也不会怀疑尹彦纯是假冒的,因为高丽国在耽罗国派了监国,真的假的,监国自会分辨。   ……   “仲南兄,和耽罗人说好了,咱们的人可以下船休息。稍后我先去耽罗城里见星主和监国……我们高丽派到此处的监国是我的好友,所以不会有问题的。”   尹彦纯又是一番大包大揽,给苏适喂了定心丸后才去自己的舱室——他当然不是一个人来的,也带着不少随从护卫,还有一个柳氏媵妾(他老婆的庶妹)。要下船也得安排一下。   “从斌,准备一份,不,准备两份厚礼!”苏适马上把范之文叫到了自己的舱室,吩咐道,“再给那个耽罗国市舶司的官一份礼物。请他借给咱们一块土地修息……另外,再和他说咱们的船坏了两艘,要在耽罗国修理。”   “好,我马上去办。”   范之文这段时间就是苏适的跟班,已经见识到了这位宰相公子(他爸苏辙也当过宰相)是怎么辛辛苦苦为国花钱的。当下也不替武好古省了,便让人从“招财”号的库房中提了100匹绢帛,又叫上了吴家海商的一个会说高丽话的船头(船长),名叫吴四德的,一起去见高宇哲了。   “这是……”   高宇哲看到各色丝绢在自己跟前堆得跟“山”一样高时,眼睛都快绿了。绢帛在大宋并不怎么值钱,大约就是一匹一缗,而且是省陌的770文一缗。可是到了耽罗国可就不得了啦!离耽罗不远的日本国是绢帛消费大户,同时又出产金银铜……绢帛的价格贵了一倍都不止啊!   “这是一点薄礼。”范之文温颜道。   他的翻译官,被海上的太阳晒得黑漆漆,而且还胡子拉碴,看着不像个商人倒似个海贼的吴四德则沉着声用高丽话说:“这是大宋使臣赏赐给你的!”   还别说,吴延恩这个老头子做事还是很地道,派给武好古的这个“船长”是长得粗旷但是心思却比蜘蛛丝还细的主儿。他没说“薄礼”,而是说了“赏赐”……那可是居高临下的口吻。   而且大宋使臣在耽罗岛上还真有这个资格!别看宋朝对上大辽、西夏不怎么能打了。可是在东亚海上,高丽国没几条船,日本国闭关锁国,所以就是大宋海船的天下。   这是制海权啊!虽然大宋朝廷从来不知道利用海权,但并不等于海权不存在。   赏赐啊!   高宇哲吞咽了一口唾沫,心想:那可不能不收啊,要不然有损两国的友谊……   “那,那下官就多谢使臣老爷了。”   “且慢言谢!”吴四德还是一副老子牛逼哄哄的语气,“使臣要在耽罗小住些时日,船只也要修理,想着海滩旁租块地皮安营……租金自少不了你们的!”   “行,行,行,包在下官身上了。”高宇哲从没听说过“租界”这个词儿,马上就拍着胸脯答应了。   “好,去办事吧!”吴四德大模大样的一挥手。   高宇哲连忙向眼前的两位“上使”行了礼,然后喜气洋洋的让手下搬了绢帛就走了。   “范博士,妥了。”吴四德这才笑吟吟对有些发愣的范之进道。   妥了?范之文一愣,心想自己才说了一句话,尽听你们俩用高丽话在讲了…… 第六百二十九章 大宋终究是挫的   如果说强盛大国高丽的首都开京是座森林公园——也许野生动物园!那么跪舔大高丽国的耽罗国的王城,大概就是个街心花园吧。   单论王城的大小,耽罗国就真的只配仰视大高丽了。至于城墙和王城里面的建筑,那就更是寒酸到了让整个帝王界都要鄙视的地步了。就这么说吧,整个耽罗王城里面连一砖一瓦都没有,全都是土坯墙茅草顶,在大宋朝随便找个乡村看着都比这里气派。   王城的防卫,也薄弱到了极点。装备就不必计较了,盔甲肯定是没有的,兵器都是最简陋的,也不能形成制式,一看就是随便粗制滥造出来的,很多铁质的武器还都上了锈。而且人数也远比不上那个强大的高丽王国,从耽罗港到耽罗王城内的“茅草宫殿”,一路上的耽罗军士加在一块估计也没有50人。   很显然,耽罗国的武备,真的是松弛到了极点。只要等到随船而来的一百来个阻卜战士恢复了体力,苏适的“使团”都有把握在一个时辰之内完全控制耽罗港和耽罗王城。但是苏适此来的目的并不是占领耽罗,而是来向耽罗人民传播天理正义的……他和范之进这些博士,是来给耽罗人民当老师的!   眼下苏老师最想收下的好学生就是耽罗国的国王兼星主,名叫高岷。十七八岁的年纪,长得非常文弱,也不似个野蛮人的大王,倒像个书香门第出来的士子。   在一间宽敞明亮的茅屋当中,高岷在坐垫之上端正的跪坐着。身上没穿华丽的朝服,而是穿了一件苎麻所制的白纻深衣,头发上裹了一帕方巾。四个上了年纪,穿着高丽国官服的男子则分别跪坐在高岷左右。其中的三人是高岷的大臣,分别代表耽罗国的三大氏族高乙那氏、梁乙那氏和夫乙那氏。还有一位则是高丽国派驻此间的监国,名叫崔宪,海州崔氏出生,高丽文宗朝的进士。祖父是号称海东孔子的高丽国六朝老臣,曾经中过状元的崔冲。   而一身高丽国武官服的尹彦纯,这时就跪坐在高岷对面,笑吟吟的在给茅草屋内的几位喂定心丸。   “大宋对耽罗是不会有任何野心的,这是谁都清楚的事实。大宋终究不是大唐,他们只是富而不强,只有文治没有武功。区区一个西夏就折磨了他们几十年,还不知道要打多少年才可以平定,又怎么会为了耽罗和我大高丽为敌?况且耽罗贫瘠如此,大宋图谋它有何益处?难道拿来发岁赐吗?”   “哈哈哈,说的也是。大宋的确不敢对耽罗有妄想的……”   没想到尹彦纯还是一个挺幽默的高丽人,一番话说的在场的耽罗监国崔宪哄然大笑。   耽罗国的星主高岷不知道岁赐是什么意思,于是就问自己的老师,同时也是高丽派来的监国崔宪:“老师,何为岁赐?”   崔宪笑道:“岁赐就身为宗主的宋朝每年给身为臣属的西夏进贡二十万银绢,之所以用‘赐’,就是在自欺欺人。”   耽罗星主高岷认真的听着,心里却琢磨:要是高丽国能给自己岁赐就好了,也不要二十万钱那么多(他根本不敢想贯),有个十万钱一年,自己就能把宫殿翻新一下,都换上最好看的茅草……不过这是不可能的,高丽人能不问耽罗拿钱自己就要烧高香了。   而且现在不是拿钱的问题,还要废藩国置郡县……自家传了44代的王,很快就要变成郡守了!也不知道这个郡守能当多久?   想到祖宗基业要丧在自己手中了,高岷的脸上就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自从一百几十年前高丽国太祖王健派兵讨伐耽罗,迫使耽罗放弃短暂的独立之后,监国就到来了,耽罗的星主就必须小心隐藏自己内心的想法……   “老师。”高岷笑着问,“那么咱们应该怎么招待这位宋朝来的苏使臣?”   “星主不必出面。”崔宪摸着胡子,“耽罗和大宋从无交往,还是由老夫出面招待吧。”   虽然不担心宋国对耽罗起什么心思,但是却要防止耽罗的星主对大宋报以幻想。   现在高丽国的雄主王颙已经决定了,要把耽罗国变成耽罗郡了!   “那就有劳老师了。”高岷在心里叹了口气,知道这是崔宪这个监国想防止自己挟宋自重,可是自己又怎敢起那种心思?   自从高丽国的监国来了耽罗,星主可就开始折寿了……   ……   苏适苏大使臣带来的庞大布道团,终于在耽罗城外,一个名叫“新村”的渔村一带安顿了下来。这么多人,小小的渔村根本没有那么多空置的茅屋可以安排,只有在渔村旁扎起了帐篷。   耽罗王国下属的行政单位就是两个,城和村。这是两个平行的单位,城并不是村的上级。整个耽罗国就两个城,一个是耽罗王城,一个高丽驻军所在的缸波头城。村则有十六个,平均每个村子约有两百余户人口,两个城加上十六村,差不多有四千多户,人口约有两万。   而耽罗岛加上附近几个小岛的陆地面积,则有约1800平方公里,基本上就是一个地广人稀的小岛国。如果不是正好处于日本国和高丽国之间,的确是没有多少价值的破地方。   大概是看到这里到处都是茅草屋,人口也少得可怜,而且个个看着都像是穷光蛋。耽罗布道团的团长范之文也有点泄气的意思,上了岸之后,一张晒黑了的面孔总是耷拉着。   正在一顶刚刚扎好的牛皮帐篷里面发呆出神的时候儿,就听见脚步声响,然后便是帐篷的帘子被撩开了。范之文转头一看,就见黑漆漆的吴四德笑眯眯的拉着一个和他差不多黑的女孩子走了进来。   范之文没好气儿地道:“万里(吴四德的字),有何事情?”   吴四德笑着走进来:“在沙滩上捡了个海女,给你泻个火……离开海州就没碰过女人吧?都快变成和尚了。”   “海女?”范之文打量了一下跟着吴四德的女孩,头发披着,纻麻的衣衫非常淡薄,隐约都能看透了,光脚没有穿鞋,皮肤粗糙黝黑,五官倒还端正。   “就是下海捞鱼的女人。”吴四德道,“不值甚底,随便花几文钱就能睡了。耽罗岛这里没有别的好东西,就是女人比较贱,不值钱。往来高丽、日本国海上的水手都知道。”   范之文冷冷地道:“那些阻卜人倒是快活了。”   吴四德在一张蒲团上面坐下来,夸张的抱着胳膊:“直娘贼的,你也别绷着了,有的快活就赶紧快活……跑海的汉子都是有今天没明天的,所以上了岸就是寻开心。要不然就太亏了……”   他讥诮的一笑:“而且日本国那边,多半也是去不成的,那帮矮子倭人眼珠子长在脑袋上面两百年了,啥时候拿正眼看过大宋朝?而且他们也不大信儒学,他们都是拜佛的。某看啊,这一程也就到耽罗国了。好好快活几日,就打道回府吧。”   这个吴家的船头显然不知道武好古的目标就是耽罗国。   范之文静静的瞧着他,轻声道:“我知道了,海女我留下了,你也去快活吧……好好休养几日,说不定还有活要干呢。”   “知道,知道了。”   两人正说话的时候,门外传来了范之文手底下一个博士的声音:“团长,苏正使让咱们带上1000匹绢,跟他入耽罗城。”   ……   新村村长居住的茅草屋内,苏适正和尹彦纯相对而坐。   尹彦纯是从耽罗城赶来的,和苏适说了耽罗星主身体不适和耽罗监国有请的消息之后,就从苏适这里听说了一个坏消息——船坏掉了!   因为之前遭遇的风浪,三条看上去非常坚固的大船都坏掉了,不能去日本国了。必须在耽罗岛上维修……   “何时可以修好?”   “这个……”苏适一脸为难地说,“吴船头说要修船就得先有一个临时的船场。”   是啊,修船没船厂怎么行啊?   “然后还得砍伐一些树木,制作一些工具……恐怕得花上不少时间啊。”   苏适一边摇头一边说:“看来要在耽罗岛上叨扰一阵了。当然了,咱们是不会在这里白吃白喝的。”   尹彦纯眉头大皱,白吃白喝他不担心,宋人有的是钱!那个苏适又是个阔绰的主儿,在高丽国的时候就花了不下几千匹绢,现在还会亏了耽罗人?   “怎么了?”苏适看着尹彦纯,“难道耽罗人不欢迎咱们?”   “怎么会?”尹彦纯苦笑道,“只是耽罗的星主仰慕我大高丽的王化,想要废藩国,置郡县……”   “这是好事啊!”苏适笑道,“那可要恭喜贵国了……等事情办下来了,我朝少不得还要派使臣道贺的。”   “那么说大宋是支持此事的?”   “当然支持啊!”苏适笑道,“怎么会不支持?我朝官家现在就想要传播圣道入日本国,这耽罗岛正好在宋日之间,倒是可以让使日之船歇个脚。可是宋国和耽罗素无往来……如果耽罗真的可以加入高丽,这事情不就好办了?对了,我刚才看到耽罗岛上有很多矮脚马,难道这里有养马的草原?” 第六百三十章 夹着尾巴的殖民者   “养马?你们可以在耽罗岛上养马?”   一听到养马的事儿,尹彦纯的耳朵就竖起来了。他老子尹瓘可是个能骑马射箭的状元——坡平尹氏是高丽国的开国功臣,高门大族,嫡系族长家里面当然有马了,而且也有专门负责养马的马夫。   不过包括坡平尹家在内,所有的高丽大族家里面的马都养的不好。越养越小,都和大宋的驴子差不多了。究其原因,自然是高丽人的畜牧业太落后。现在的高丽国不是原本高句丽的根底,而是新罗的根底。新罗本在朝鲜半岛的南部,都是崎岖的山地。种小米的土地都不够,还发展什么畜牧业?所以高丽人是真的不会养,而不像大宋这边有着悠久的畜牧、游牧根底,结果自己渐渐忘记了……   但是高丽作为强盛大国,现在又在和生女直打仗,将来还要和辽国开战,没有强大的骑兵怎么能行?   所以高丽国君臣这几年一直都想得到稳定且良好的马匹供应。   “如果耽罗岛上真的有水草肥美之地,那自然可以养马了。”   “不对啊。”尹彦纯摇摇头,“你们大宋不也一直受困于没有良马吗?”   “那是过去了。”苏适笑着,“现在我们找到养马的好办法了。”   “有何养马的良策?”尹彦纯问,“能透露一二吗?”   苏适笑着:“说难也不难,就是让善于养马的商人买扑马场。”   “善于养马的商人?难道不是牧人养马吗?”   苏适的话已经超出了尹彦纯可以理解的范围了——在他的心目中,商人就是买入卖出,最多是长途贩运,本身不事生产,更不会去从事畜牧了。   而在苏适的理解中,只要以贩卖获利为主要目的进行生产和运输,无论是养马还是养牛还是种地,都是一种商业经营活动。   “我大宋现在就有善于养马的商人!”苏适笑着,“而且已经养出了不少好马,现在只是苦于马场不足……你可知道这养马不是任何地方都行的。”   他现在说的话都是武好古教好的……如果能见到星主,那就设法收徒弟。如果见不到星主,那就用在耽罗养马骗高丽人。   “知道的,知道……”尹彦纯连连点头,“养马得要有好的草场才行。”   “是啊。”苏适道,“耽罗这里不就有吗?如果你们信得过我们大宋的马商,我们可以让他们到耽罗来养马。”   “那么……要多少钱才能请他们来呢?”   “钱?”苏适摆摆手,“不需要钱。”   “不需要钱?”   “马商自会投钱养马的,还会从大宋运来种马和母马。”苏适道,“只要你们愿意把耽罗道上的草场拿出来租给马商就行了。”   “那马商们怎么获利?”   “养马当然是为了卖马啊。”苏适笑着,“你们高丽要北伐西征,得要不少战马吧?日本国那边也需要马……你看耽罗这块地方养马多好,一定有利可图的。”   尹彦纯反复盘算了一番,觉得没有什么不妥的。耽罗岛距离大宋那么远,就算有几百个宋朝商人和马夫上岛又如何?还能夺了耽罗岛?   大不了就让耽罗国的星主尽快上表请求撤藩国,郡县名分一定,再驻扎上1000精兵,那就万无一失了。   到时候说不定就是高丽朝廷征用他们辛辛苦苦养出来的战马了……   ……   “这就是东坡先生的墨宝?”   “正是我叔父的真迹!”苏适指着一副自己刚刚在自己暂住的茅草屋写的《江城子·海东有大儒》的词牌,对崔宪道,“我叔父早就听人说过高丽有六朝老臣崔浩然公首创私学,设九斋学堂,徒众纷集之事,非常之仰慕,于是便写了这篇江城子,让下官带来海东,赠与崔公,可惜……不过今日在耽罗得见崔公后人,下官总算不负叔父嘱托了。”   “没想到东坡先生也知道家翁的事迹了。”崔宪听了苏适的话,又仔细看了看展开的卷轴上几排笔力极佳的毛笔字和东坡居士的落款,嘴巴都笑得快合不拢了。他祖父的大名连大宋第一名士苏东坡都是敬仰的,作为孙子当然感到脸上有光了。   “对了。”苏适看着崔宪的表情,就知道自己交朋友的本事又见长了,于是继续忽悠,“下官在开京时听闻高丽国的海州崔氏乃是晋朝时的平州刺史崔毖之后?”   “是啊!”崔宪点点头,“我们的祖先正是为躲避鲜卑慕容氏的攻打,携族人亲兵数千逃亡高句丽的。”   “失敬,失敬!”跪坐在一张蒲团上面的苏适立马直起上身,抱了抱拳,“没想到您是博陵崔氏的子孙啊!”   博陵崔氏在唐朝的时候还是很牛逼的,五姓七望之一啊!不过宋朝不讲究这一套了,但是高丽国这里还是一个很拼祖宗的社会。所以崔宪也是很以“五姓七望”的出生而骄傲的——虽然博陵崔氏的家谱上早没他们这一支了。   “可惜,可惜。”苏适忽然又摇了摇头。   “有何可惜?”在旁作陪的尹彦纯问。   “可惜中原的博陵崔氏子孙都不知道海东大儒崔浩然公和他们是同宗啊!”苏适接着吹牛,“下官的好友,云台学宫教授崔子方就是博陵崔氏子孙,如果他知道崔浩然公也是博陵一门之后,一定会提出重修族谱,把海东崔氏纳入其中的。”   “真的吗?”崔宪当然感兴趣啦。他爷爷是海东孔子,高丽国第一的大儒!而儒家讲究的就是敬天法祖,就是讲祖宗的。海东崔氏入博陵谱,再去祖坟祭祀那可是非常长脸的一件事情——至少可以证明自家祖宗真的出自博陵崔氏。   “那是一定的!”苏适想了想,“不如这样,等下官回了海州,就把海东崔氏的情况告知崔子平和叔父东坡居士,让他们出面邀请监国渡海讲学,顺便祭扫祖坟。”   “去大宋讲学?”崔宪都有点懵了,虽然他是高丽进士,但是儒学的功力并不深,怎么可能去宋朝讲学?   “是啊!”苏适说,“海东儒学在很多方面也是极有见地的,应该和中原儒学互相交流,取长补短。”   “那可,那可真太好了。”崔宪这回可算是遇到知己了。他一个名门之后,会被派到耽罗来当监国,自然是靠边站了,之所以如此,就是因为他在王颙篡位的时候态度暧昧。现在当然是追悔莫及,可是世上没有后悔药啊。   而苏适送上的“云台讲学”的机会,显然是能让崔宪扳回局面的。   高丽大儒在大宋的最高学府讲学,这样的事情从来都没有发生过啊!如果崔宪可以成为第一人,毫无疑问证明了他的学问。   那么有学问的官员,怎么能在耽罗岛上吹风呢?必须得召回开京担任高官啊!   现在私人的交情有了,国家大事自然就好办了。   不就是想在耽罗国土地上租地嘛……反正耽罗国的地也租不出去,现在有人要了,怎么不是好事儿?   “仲南兄。”高丽大儒崔宪对苏适的称呼都变了,“你们想在耽罗岛上借地修船和租地养马都不是问题。不过……这个不能用大宋官府的名义去租借。”   “那是当然的,用商行的名义租,租金绝不会让崔兄失望的……”苏适笑着,“对了,能用书院的名义租借土地吗?”   其实武好古早就预料到耽罗国不会把土地租给大宋官府的,耽罗国和大宋官方的往来,恐怕都是被禁止的,怎么可能租地给宋国?   但是租地给宋朝的民间那就是另一回事儿了,那是生意,无关两国外交。现在耽罗国那么穷,能搞点钱把宫殿的茅草屋顶修一下,也是件很必要的事情啊。   不过武好古对后世殖民历史更了解,知道还有一种比商业租赁更好的办法。   就是开办教堂……也就是书院!范之文他们不就是为了这事儿来耽罗的吗?   “书院?”崔宪想了想,“云台学宫要在耽罗国开书院?”   “当然不是云台学宫了。”苏适道,“耽罗儒生哪有读云台学宫的资格?不过是几个去日本国传道的博士想在耽罗国办一个小学,传播儒家的道理。”   “不是大宋的官学吧?”   “当然不是了,怎么可能是官学,大宋的官怎么肯长住耽罗?”苏适肯定地说,“那些传道的博士都不是官,他们是平民。”   “只要不是官学就行。”崔宪笑道,“不是宋国官府租借,那就是耽罗国或者耽罗郡能够决定的,下官现在是监国,自然可以拍板。”   “那就多谢崔兄了。”   说着话,苏适又拍了拍巴掌。然后就看见范之文带着一群背着绢帛的壮汉,鱼贯而入进了这间小小的茅草屋。一千匹各色绢帛,很快被堆放在了崔宪的跟前。   “这是,这是做甚?”崔宪问话的时候眼睛都直了。   “一点小意思。”苏适笑着,“咱们三船人因为风浪流落到耽罗,全赖监国照应,这区区一千匹绢,就当是谢礼了。” 第六百三十一章 吕嘉问变了   就在苏适在耽罗岛上想尽办法忽悠高丽人的同时,这一次往高丽贺正旦的大宋使团的正使刘逵,已经返回海州数日了。   回到海州的刘逵,并没有马上带领返回的使团往开封府而去,而是借口海上风波劳苦,住进了自家岳父吕嘉问新购置的思园别墅休养。   思园原是纪忆的产业——纪忆在海州拥有大量的地产,在过去的几个月中,因为流传着朝廷将在海州开办京东商市的消息,所以纪忆又赚了不少……不过这次他不是什么都没做,而是将其中的一个园子卖给了吕嘉问,吕嘉问则将之改名为“思园”,作为自己在海州长居之处。   吕嘉问的石炭勾当现在也越做越好了,不仅运输石炭,还在徐州买了个石炭矿,成了真正的“煤老板”!   “煤老板”自然是要买房子的!除了从纪忆手中买下了思园,他还在运盐河两岸大肆购置土地——他很清楚,京东商市得到批准的可能性极大!   因为武好古、潘孝庵、高俅、向宗回、向宗良、王诜、米芾等等在开封府手眼通天的人物,这段时间也一样在海州大手笔吃进土地。   京东商市,肯定是十拿九稳了。   “公路,你不如也投一点钱在海州吧……肯定可以赚上一大笔的。”   听到生平最恨奸商的岳父吕嘉问说出这样的话,刘逵的眼珠子瞪得老大,简直被惊得傻了。   岳父怎么变成商人了?   “岳,岳丈,小婿不是商人,不会做生意的。”   吕嘉问一挥手:“嗨,老夫也不是商人。”   您还不是?刘逵心说,海州最大的吕记石炭行谁开的?   吕嘉问说:“而且这门生意不需要会的!”   不需要会的生意?刘逵心说:世上还有这样的生意?要有的话,谁还当贪官?   “就是买进!”吕嘉问气势很大的说,“朐山县城附近的土地,有一块买一块!朐山县城里面的房子,有一间买一间……等到明年京东商市一开张,翻一倍卖出去就是了。”   “岳,岳父,真的可以翻一倍?”刘逵有些不确定地问。   “怎么不能?”吕嘉问道,“你现在知道界河商市的三十三家股东在土地上赚了多少?当时他们只投了一万缗就拿到整整一个坊的土地,哪怕已经便宜卖出一半了,剩下的也都价值几十万啊!”   几十万啊!   吕嘉问那个咬牙切齿啊!怎么就没在界河商市入一股呢?一万缗谁没有啊?   “几,几十万?”刘逵咽了口唾沫,“真有那么多?”   “当然有了!”吕嘉问道,“现在界河商市的户数已经超过两万了,人口超过了十万。而且还兴起了酿酒、木材、牲畜、药材、粮食转运、刻印、造纸、造船、造砖、泥灰等十几个财源滚滚的行当……”   武好古圈地建商市的眼光当然是好的,选了个极佳的位置开设界河商市——废话,那地方差不多就是天津市嘛,位置能不好吗。所以界河商市才开了四年,现在已经相当的繁荣兴旺了。还出现了一大批“支柱性”产业!   除了吕嘉问列出的十大行业之外,还有以界河大相国寺解库为首的金融业,还有房子卖得飞起来的地产业和相关的建筑业,还有刚刚开始兴起的军工产业,还有生意兴隆的餐饮零售业,还有金银漆器,还有贩卖人口的贩奴业,还有不入流的青楼瓦肆等等。   总之,现下的界河商市就是一年一个样,三年大变样,真是发展最快的时候儿!而界河商会的股份,也就成了让人眼红的聚宝盆了——商会从去年开的就向股东派发股息了,每股(一共就33股)派息超过一万缗,等于一次收回了全部投资。   不过那些购买了商会股份的股东,现在根本就不在乎分红了。因为他们没一家都能分到一个坊的土地!当初是不值钱的,可是现在已经升值的不像话了,而且还在继续看涨……   这样的财富效应摆在眼前,又怎么能不让人心动?   所以当曾布、蹇序辰联名上奏请开京东商市之后,朐山县城周围的地价就开始飙升了。之前错过了界河商市的豪门权贵富商,现在都盯上了还没有出炉的京东商市了。   “武好古那厮得意不了太久了!”刘逵咬咬牙,“界河商市也快到头了!”   “怎么啦?”吕嘉问看着刘逵,似乎有些吃惊,“公路,你在说甚?”   “岳丈。”刘逵压低了声音,“您大概还不知道吧?武好古那厮在界河商市私蓄精兵!他要造反!”   “瞎说!”吕嘉问一挥手,“他造哪门子反?他那么多钱,官家又待他如兄弟。”   “真的!”刘逵道,“这一次他从界河商市调了100精兵护送苏适去日本国……那100人都是私兵,精锐异常啊!”   “100人,100人怎么造反?”吕嘉问还是摇头,“他现在是将门,养100私兵也不为过啊,而且他的界河商市现在至少价值上千万缗,不养点兵护着能行吗?”   “可是那100人个个都有铁甲!”   养私兵在宋朝不是大罪过,王安石自己搞了《保甲法》,不少豪门钻空子把保甲养成自家打手的多的事儿。   但是保甲也不能藏有五领以上的纸甲,更不用说百领铁甲了!要认真论起来,武好古的脑袋都是可以搬家的。   吕嘉问皱眉问:“你亲眼见到了?”   “见到了!”刘逵道。   “那些披甲的私兵呢?”   “大概在耽罗国吧。”   吕嘉问笑了起来:“那不就是没有吗?你这个是口说无凭啊!耽罗国不是大宋的土地了,咱们也管不着啊。也不可能派人去耽罗国调查啊。”   这个……不对啊!   刘逵突然感到不对了,自己岳父怎么啦?怎么在替武好古说话啊?武好古不是和他有杀子之仇吗?现在有武好古造反的证据,虽然武好古和官家要好,不一定能要了他的性命,但总归能让他栽个大跟头吧?   可自家岳父为什么好像不大乐意?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岳父……”刘逵斟酌了一下,“小婿在国子监的一个门生现在做了监察御史里行,可以风闻言是,不如让他上个弹章……”   “不可!万万不可!”   不可?刘逵用力眨了眨眼睛,眼前这位是吕嘉问还是吕好问啊?   在确定没有认错之后,刘逵才问:“岳父,您这是……您这是怎么啦?”   “公路。”吕嘉问摇摇头道,“你怎就不明白呢?界河商市不是武好古一个人的,三十三家股东中有二十五家是大宋这边的,除了武好古和他的几个心腹之外,都是开封府的亲贵!更不用说在界河商市开买卖发大财的那些人背后的主子了。你要是告他一个谋反大罪,那界河商市能脱得了干系?他要养私兵也就在界河商市吧?那是他的地盘,商市还要开吗?到时候那些人还不把你当成仇寇?而且……现在是京东商市和京东市舶司开设的关键时刻!如果界河商市和界河市舶司出了问题,还会有京东商市和京东市舶司吗?”   原来如此!刘逵已经明白是怎么闹的了,原来他的老岳父现在全部身家都压在京东市舶司和京东商市上了,说不定还借了高利贷。要是最后泡了汤,开不成了,老头子还不得破产跑路去躲债?   死一个儿子算什么?吕嘉问有很多儿子呢!财路被挡才是大事儿,要是破了产,那么多儿子孙子将来怎么办?   唉!刘逵在心里面一声长叹!金钱果然是万恶之源,连自己这位从来最鄙视商人的岳父老泰山,现在也被金钱腐蚀成了商人……只是他自己还不知道!   “岳丈。”刘逵顿时没有什么心情再去和武好古这个贼子斗争了,他自己也想小小的发一笔呢,“小婿为官清廉,宦囊不丰,只有三万缗的私蓄,存在大相国寺解库。等小婿回了开封府,就让人把这笔钱汇到海州,请岳丈帮着买地如何?”   “好好。”吕嘉问点了点头,“咱们和武好古那厮的过节,自然是要清算的,不过不是现在……你可记住了,别再和人说武好古私蓄精兵的事情了。要不然武好古死不了,你的前途说不定就完了。”   “小婿记住了。”刘逵心说:岳丈啊,你都快变成武好古第二了!还清算个屁啊!   “你也别以为老夫就这样放过那厮了!”吕嘉问放沉了语气,“那厮的日子可不好过!”   “不好过?”   吕嘉问冷笑着说:“一个左右榜进士,一个国子监改革……这是在和天下士子为敌!现在武好古和界河商市已经成了靶子。虽然一时批不倒,但是绝不会有好日子过。等到京东商市搞起来了,官家说不定就用不着他了!”   刘逵心想:只可惜一个武好古倒下了,千千万万个武好古起来了……这千千万万个武好古,将来就不和天下士子为难了? 第六百三十二章 新的商市   开封府,崇政殿。   章惇的孙女婿纪忆又一次得到了入对的机会,他现在似乎走出了之前因为站队错误而形成的巨大阴影,又成为了官家赵佶比较看得上的官员了。   让赵佶对纪忆改观的原因,当然是京东商市和京东市舶司了。请开设京东商市和京东市舶司是奏章虽然是曾布、蹇序辰上的,但是上京说明情况的却是纪忆。   “……京东商市和界河商市只是形似而神不同。在臣看来,界河商市虽然繁荣,但是却有唯利是图,目光短浅之误。商市只求近利而忘却远忧,虽然可以为国家牟利,将来也可以为燕云之战做转运中心,却终究不可长久为用,否则必生祸患。”   “怎么会生祸患呢?”赵佶似乎没有听懂纪忆的话,“界河商市有何不妥?”   “商人治市就是最大的不妥。”纪忆说,“商人之所以成为四民之末,是因为其所作所为,长期来看对国家对朝廷是不利的。臣本商家出生,对商人做大之害是再清楚不过了。历朝历代重农而抑商,并不是毫无道理的。而界河商市非但不抑商,反而将一镇之权,尽付商贾,任凭商家唯利是图,长久以往必为国家所害。”   赵佶还是没听明白,于是又问:“究竟如何为害?”   纪忆道:“商人为害大者,便是不守尊卑上下,不遵国家法度,以财犯禁,恃富违法,投机居奇,扰乱民生。国家定立尊卑秩序,乃是为了使天下安稳,士农工商,各得其所。然而商人往往以为钱能通神,财可买法。因此常常欺压士农,变贱为贵。而在界河商市,商贵士贱,上下颠倒之风尤为突出!商市之中,以所谓元老院为尊,掌立法人事税赋之大权。而元老院之三十三老,俱是豪商,并无一个士大夫!而界河商市中却颇多学宫书院,也是有许多士大夫的,甚至还有进士出身的官人……他们在界河,却要遵守商人所立之法!这就是商贵士贱,上下颠倒了!”   纪家其实也是界河商市的三十三家股东之一!商市元老院中也有姓纪的元老。所以纪忆对于界河商市存在的问题认识是非常透彻的。蓄养私兵什么的,在纪忆看来反而是小事,真正的大错,则是商市对封建等级的颠覆。   封建社会是要讲等级的!而商人又是四民之末,属于被统治之阶级。可是在如今的界河商市,商人俨然翻身做主了。三十三家豪商执掌元老院,完全执政。而堂堂士大夫是四民之首,在界河商市中,却处于被统治的地位,需要遵守商人制定的法度!   赵佶虽然有点没大没小,但是也觉得让商人来统治士人是不对的!   “你说的有点道理……”赵佶顿了顿,“不过界河商市的法度是宋辽两国共同拟定的,当时说好了就是商人治市。而且现在真正掌握界河商市的,还是武好古,他可不是商人。”   纪忆闻言一愣。武好古不是商人?他是全大宋,不,应该是全天下最大最奸的商人啊!   赵佶笑道:“武好古是朝廷的官员,而且他出身洛阳名门武氏,是堂堂士族,不是商人。”   纪忆心想:这个标准放在唐朝是对的。武好古是士族,士族经商做买卖的多了,但是士族的身份不会因为做了买卖就变成商人的。可本朝不是这个规矩啊,武好古家里面就是潘楼街卖书画古董的,自己也一直在做买卖,又没考过科举,怎么不是商人?而且皇上不是还赐了一枚“天下豪商”的押印给他?现在怎么就变成士族了?   赵佶笑着:“不过界河商市的办法的确不适合在别处施行。纪忆,说说你们的办法吧。”   纪忆当然不会和赵佶去争论商人的认定标准问题,于是就奏道:“臣提议,在京东商市采取官督民办之法。”   “官督民办?”赵佶问,“如何官督?又如何民办?”   “现在朐山县天涯镇所采用的‘士约’和‘三级会议’之法就可以用于官督。”纪忆说,“将来京东商市之约可以参考‘士约’,京东商市的市老会也分成三级。其中三分之一的市老由京东市舶司派遣,三分之一由居住在商市内的官员、士子推选,三分之一由各行会推选。官、士、商三级共和,方为治市之根本。”   还别说,章惇、曾布、吕嘉问、纪忆这伙人还是很有办法的!果然在“天涯镇民主实践”的基础上,制定出了一个怎么看都算是靠谱的办法。   这个所谓的“官督”,其实比起后来清朝的那种衙门办产业要好多了。就相当于在地方议会里面派了中央的代表,对地方自治有影响,但是并没有改变自治的性质——三分之二的议会席位还在地方手里呢。   赵佶有些不解地问:“纪忆,你之前不是说了商人一堆不是,为何还要给他们三分之一的市老位子?”   纪忆笑着说:“因为京东商市也需要商人投钱的,如果三分之一的位子都不给,只怕京东商会的股份就卖不出去了。而且,让商人参与商市经营,也有利于京东市舶司日后征税和买。”   虽然京东商市不是在“一张白纸”上进行建设,但是投资还是不能少的。而且这个商市给投资人的回报,也不可能和界河商市一样。所以就必须出让一定的权力,以换取商人的投资了。   “倒是挺周到的……”赵佶轻轻点头,“不过京东市舶司下辖的商市不止京东商市一家吧?还有登州蓬莱市和密州板桥市准备如何经营?也搞这个三级会商吗?”   京东市舶司是京东东路的市舶司,而京东东路海岸线很长,商港也不止一个,除了新划入的海州之外,还有登州、密州两处拥有大型商港。这两处商港的条件虽然比不了海州,但多少还是有些价值的。   “臣的建议是将这两个商市买扑出去。”   “买扑?”赵佶一愣,“难道就不怕商人治市和尊卑颠倒了?”   “不怕。”纪忆解释道,“此二市不比界河、京东,因为没有内河水道可以联络天下,所以不可能做大,只是两个小商市,想来也不会有多少士人居住其中的。”   “那么应该如何买扑呢?”   “臣建议由佳士得行和保利行各负责一座商市的唱卖,一次性买扑商市十年运营之权,价高者得。”   “两处的抽解税和和买呢?”   纪忆道:“一并买扑出去便是了。”   赵佶点点头,笑道:“你倒也会省事儿。”   “臣也是头一回做市舶司,能搞好一个商市就不错了,再来两个怕是顾不过来。”   “也好。”赵佶道,“且容朕想想吧。”   ……   崇政殿内,赵佶和纪忆召对的时候,武好古早就已经回到了一片热火朝天的界河商市了。   现在已经是大宋建中靖国三年的春天了,这座始建于元符三年的商市,到现在已经进入了第四个年头。根据最初由宋辽双方达成的协议,五年的“免税期”很快就要届满,如果不改元的话,从建中靖国五年开始,就要向宋辽两个交钱了。   当然了,现在商市发展的火热,当年定下的每年向宋辽两国各缴纳五万匹绢帛的税率,也要水涨船高了。   就在武好古抵达界河的第二天,代表辽国的马植就亲自过河,到了武好古的府中,同他商量加税和增开新市的可能。   加税的要求完全在武好古的意料之中的,辽国方面提出的要求也不高,只是增加一倍,从五万缗一年增加到十万匹一年,如果可以预支建中靖国五年的税赋,那么只需要给七万匹绢就可以了。   很显然,现在的大辽朝廷相当缺钱!   不过增开商市的要求,却有点出乎武好古的预料了。   “马二哥。”武好古轻轻转动着手中的茶碗,“现在大辽是不是很缺钱?”   “怎不缺钱?”马植苦笑着说,“这事儿其实也有一些是拜你所赐!”   “拜我所赐?”   马植道:“你的界河商市现在愈发兴旺,却是吸走了析津府的财路……不少析津府的商人,现在都把买卖转到界河商市了。”   “竟有此事?”武好古装糊涂。   这事儿早在他预料当中……界河商市的地理位置比析津府优越不少,临海靠河,水路交通便利。而且这里毕竟是“商人之市”,再怎么也比析津府这个世选大族统治下的城市讲道理啊!   看到武好古似乎流露出了担忧的神情,马植一挥手笑着:“不必担心,大辽那边在界河商市发财的人可不少,没有人会想关掉商市的。况且析津府一年的商税才多少?都加给界河商市都没甚底。而且现在南京道转运司还在界河商市和析津府之间设了税卡,一年收到的商税也有两万匹绢呢!”   “还是不够大辽的官家花用?”武好古笑着问。   “怎么会够?”马植苦笑,“阻卜那边又闹起来了,东京道又闹了个萧海里之乱,虽然平定下去了,可是损失也不小啊……而且高丽人已经开始进攻生女直了,战事一起,东京道的税赋又得减少。没得办法,俺那叔父还有萧保先就只得一块儿提出增开商市的法子了。” 第六百三十三章 有阴谋   “新的商市,准备开在哪里?”武好古斟酌着用词,“又准备交给谁来运营?”   马植的心思他当然是了解的,不知道的只是马家是不是打算把这个新开出来的商市作为自家的基业来经营?   “现在南京道已经有界河商市了,再开一个也没处放,所以新的商市就准备开在东京道或是中京道地面上。”   马植笑了笑,冲武好古眨了眨眼睛,“具体摆在哪儿,我叔父还没想好……不过这地方必须是既能做买卖,将来又可以用做根据之地的。”   “将来?”武好古笑了起来,“这是马二哥你的意思,还是马相公的想法?”   “呵呵,这有甚不同么?”马植道,“辽国的大势可是一年不如一年了,而当今的这位皇帝比起他祖父似乎还不如,当了两年的皇帝,就知道替他的父亲报仇。其他的就没有丝毫振作,根本比不得大宋的雄主啊!”   大宋雄主?   武好古只是笑了笑:“若是马家想要个基业之所在,那么最合适的自然是苏州安复军关外的地盘了。”   苏州安复军就是后世的大连,辽人在那里修了个不长的“长城”,将辽东半岛的那个尖部和半岛其他地方分割开来,称为关外之地。   “那里做基业是不错的。”马植道,“可是作为商市能繁荣起来吗?一年若是交不出个两三万,耶律延禧那厮怕是不好说话吧?”   “能啊!”武好古道,“大宋这边最近正在筹备一个京东市舶司,预备在登州蓬莱镇开一个新的商市,苏州安复军不就在蓬莱对面?另外,我还向官家要了沙门岛。到时候苏州关外商市、沙门岛、蓬莱市连成一片,还怕赚不到钱?”   其实武好古在忽悠马植,宋辽之间一年的贸易量才多少?有了一个那么繁荣的界河商市,怎么可能还有“大连市”的机会?   另外,蓬莱市和沙门岛的商业价值也不是太高。如果没有界河商市还可以做出来,现在有了界河商市,那两处的商业价值就是鸡肋了。   不过武好古还是打算拿下沙门岛——反正也不要他的钱,而且那里的囚犯可是能用来看疆辟土的。   至于蓬莱商市,武好古其实也想拿下,不过现在大宋国内好像兴起了一股子商市热,也不知道蓬莱市会不会被炒成天价?所以他打算先看看,如果有冤大头要高价接手,那就让他们先做起来,等亏得受不了了,自己再当接盘侠不迟。   其实对武好古而言,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扩张,而是巩固现有的“地盘”。   马植接着又道:“如果苏州关外真的能做,那么我叔父就想让马家牵个头……辽国那边毕竟和大宋这里不一样啊!总是几家大族说了算的。”   他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其实我叔父还是有点担心约束不了几家大族,这商市就难做了。”   武好古笑着:“商市就没有好做的!咱们的界河商市不也麻烦连连?”   “怎么了?”马植看着武好古,“是不是契丹人索要的税太多了?”   武好古摇摇头,“七万匹绢不算甚底,不过你也别马上说我答应了……拖上几个月,显得艰难一点。”   “知道的。”马植哼哼道,“要不然他又要得尺进尺了。大郎,你的商市到底遇上甚麻烦了?”   “大市难治啊!”武好古笑道,“商市草创的时候一切粗疏,现在越做越大了,要立得规矩法度也就越来越多了。”   “哦。”马植点点头,“你们这里的确事多,法度规矩,你一言决之不行吗?开甚元老院会议?而且居然还有人反对,真是太不像话了。”   对于马植的这番言论,武好古只是苦苦一笑。界河商市从来就不是武好古的一言堂,虽然从商市建立时起,他就是市长和首席元老。但是商市的大权是属于元老院的——界河商市的元老院,从来就不是一个木头图章。   这商市虽然是在武好古的领导下发展壮大起来的,可是没有那些牛逼哄哄的股东们的支持,商市怎么可以一路平稳地发展起来?   而且武好古这个市长事情太多,总是分身乏术,每年至少一半时间不在界河商市。商市的运行倒不成问题,有张熙载、黄植生、林冲等人组成的市政团队,总还是能应付得了局面的。   不过对市政团队的监督责任,就完全落在了三十三人(武好古不在期间,他的元老职位可以由指定之人代理)组成的元老院肩上了。   而在界河商市元老院中,一直是存在武好古的反对派的!   ……   今年已经五十一岁的纪晟放下了手中的账本,掀开马车的车帘向外望去。就见自己的车队已经到了好热闹的一条大街,街上满满当当,到处都是商号门脸儿,全挂着纪家老店的认旗。当中一处大门脸儿,上面挂着金字招牌“纪家老店界河总号”。   看来这里就是平江纪家在界河商市的产业了——虽然纪忆和武好古早就不是盟友了,不过这并不影响纪家的产业在界河发展壮大!   而纪家在界河的产业,都是由纪忆这一辈的老大纪晟纪成之总管的,同时他也是代表纪家的商市元老。   十几个看着就听彪悍的纪家家丁都下了车马,整整齐齐的站在了门口。一个衣着华丽的中年男子快步从门脸儿里面出来,冲着马车里面的纪家老店界河总号大掌柜一拱手:“大郎君,您可回来了,张殿直和向员外已经到了一会儿了。”   张殿直名叫张克相,是张叔夜的族弟,有一个右班殿直的官位,不过没有实职。于是就被张叔夜派到界河商市,作为张家将门指派的商市元老。   在界河商市的三十三位元老之中,纪晟和张克相,一直都是作为武好古的反对派存在的。而代表大名向家的向安,原本是支持武好古的,但是在武好古的《文曲星》在废除孟皇后的事情上当了急先锋,立场也发生了改变,和纪晟、张克相结盟了。   相对于总数三十三人的元老院元老,三个反对派似乎不算什么。但是武好古也没有掌握余下的三十个元老,现在只有西门安国、慕容忘忧、潘琦、苏安利、林万成(代表高俅)、林冲(代表赵钟哥)、张熙载、花满谷、马植、郝随(内侍,代表赵佶)、鲁智胜、任道兴、万宝禄、吴延昭、黄植生(撷芳楼推荐)等十五个元老肯定是和武好古一伙的,加上武好古这个元首,拢共也就是十六个元老院席位,距离半数还差一席。   当然了,这一席之差是无论如何都扳不倒武好古的。毕竟剩下的十几个元老中,立场居中的是大多数,不可能全部被纪晟、张克相和向安拉拢。   不过这三人却另有办法对付武好古。   “成之兄,可收到纪忆之的信了?”   纪晟在纪家商号深处的一间客堂里面和两位盟友分宾主落座后,张家将门的张克相就直入主题了。   “收到了!”纪晟笑着说,“他让咱们揭发杜文忠那厮受贿的事情。”   杜文忠是杜文玉的哥哥,本来在界河商市这里开了书画行,后来因为妹妹的关系,在界河商市的政所谋了个勾当行税务的差事——这是财政所下面的一个肥缺,专门负责行税的收取,所谓的行税就是商税。武好古想出来的办法,将界河商市的商税摊派给各个行会,由商市和行会协商收取税收。   这个“协商”,自然就少不了幕后交易了!所以“行税务”的贪腐问题,就是这两年商市治理中的老大难。   “那有何用?”张克相道,“元老院又不是没有弹劾过行税务……最多就是罚钱了事,还能砍了脑壳不成?”   “商市裁判所最多就判充苦力,而且除了杀人越货的罪过,其他都是可以用钱赎的。”向安道,“而且杜文忠的妹子是武好古的女人,你还指望他不包庇自己人?”   界河商市是商会城市,求财不求命,没什么兴趣砍人脑壳。所以商市元老院通过的刑律杀伤性很小,而且大部分惩罚都可以花钱赎罪——钱交上去不就是商会的利润?因此界河商市的法度也就比较松弛了,商市的公职人员也就缺乏严格监管,贪腐弊案屡见不鲜。   当然了,商市元老院的监管效率也不低!元老是股东代表,比后世资本主义国家的议员要负责多了……商市官员等于是公司雇佣的员工,贪污受贿不就是在黑股东的钱?所以界河商市虽然弊案不断,但是要说特别腐败倒也不是。   “让他包庇。”纪晟笑着,“咱们本来就不要那厮的狗命。”   “那咱们要的是甚?”   “改革!”纪晟道,“要改革商市!”   “改甚?”向安问。   “改革行税收取的办法。”纪晟说,“不能让政所一手把持,得公开商量行税……得有一个类似元老院的地方,让行会推人来和政所、元老院商议。” 第六百三十四章 有腐败   “一个类似元老院的地方?”向安皱着眉头,“由谁来掌握?”   “当然是各行行首了。”纪晟掰着手指头说,“现在界河商市有酿酒、营造、地产、海贸、造船、木材、牲畜、米粮、药材、刻印、造纸、砖石泥灰、金银器皿、青楼瓦子、酒楼饭馆、奴隶贩卖等十六个大行会,另外还有七十二个小行会,总共有八十八个行会。大行会有行首四人,小行会有行首一人,拢共有136名行首。武好古那厮又能掌握几人?”   “最多三四十个吧。”张克相算了一下,“不过十六个大行会中有一小半在他手里,酿酒、营造、米粮、药材、砖石泥灰、刻印、青楼瓦子等七个行会都听他的。”   “那也比在元老院中的力量小多了。”纪晟笑着,“元老院里举手,咱们就三只手,武好古那边有十六只手……根本没得比啊!可是如果有个行会院,他最多能有三四十只手,而咱们至少也能拉到二十人!”   “行会院?”向安想了想,“武好古不会答应的吧?”   “有办法的!”纪晟道,“纪忆之在信里面给支了一招。”   “是何仙招?”张克相问。   “让《士林》旬报在杜忠义的案子出来后鼓动行会抗税!”纪晟道,“没有行会院,八十八行就不纳行税!”   这算是无代表,不纳税吗?一边忙着筹备自己的商市,一边还要在百忙之中抽空给武好古捣乱的纪忆,大概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这个不是商人的士大夫,都快变成封建主义掘墓人了……   武好古当然也不会想到自己的商市已经进步到这种地步了,他这个时候正在政所的会议室里面听取汇报。   界河商市政所大楼是一栋四层高的“大厦”,和“博士团总部”大楼差不多的模样,坐落在半圆形的商市南城的半圆心,靠近界河的地方。会议室位于三楼,是一间朝南的长方形房间,房间里面摆了一张长桌子,武好古就在桌子中间,背北面南的位子上坐着,面前摆着一叠记录用的信纸和铅笔,还有一叠写满了文字的报告。   “……咱们警巡学堂的校舍,现在已经建成了,教材和老师都已经配齐了。预备开设的课程分别是‘儒学’、‘击剑’、‘射箭’、‘刑狱’、‘仵作’、‘侦缉’、‘律法’、‘暗探’等八门,学制两年。第一期计划招生五十人。”   正在做报告的是林万成,老头子是界河商市的第一任警讯所长,现在则负责警巡学堂——管理一座城市可少不了一支训练有素的警察队伍!而界河商市的警巡开设时都是由禁军老卒充当。现在早就难以承担商市越来越复杂的治安形势了!   因此培养更有能力的警巡官,也就被提上了议事日程。而武好古的办法还是开办学校,从开封府请来了退休的捕头担任老师,系统的培养人才。   “还要增加‘交通’课。”武好古打断了林万成,“警巡所现在已经开了交通务了,学堂也要跟上。学生的数量翻倍,第一期招募一百人吧。”   “一百人?”林冲插话道,“元首,眼下警巡所拢共才200多人啊。”   武好古看了他一眼:“两年后肯定会超过500人的。”   随着原本居住清州和析津府城的商人、工匠大量迁入,以及大量建筑工人和辽国贵人的落户。界河商市的人口增加很快,现在商市的常住人口已经达到了十万,两年后再翻一倍达到二十万都是有可能的。   那么多的人口,当然需要足够的警务和公务力量进行管理。不仅警察的数量要过500,其他部门的公务人员的数量,一样会大幅增长,总数超过500的时间只怕会更早到来。   “元首。”商市的副市长兼财政所长张熙载提醒武好古道,“吃公行饭的人是不是太多了?如今已经有七百多了,要是警巡过500的话……”   “两年后公行人员会超过1500人的!”   “1500人?”张熙载眉头大皱,“也太多了吧?现在一年人事费就超过十四万了,要是达到1500人,岂不是要花上三十多万?”   界河商市公务人员的薪水可不低,最基层的警巡一个月的正俸和各种福利相加,也达到了12匹布,相对于大宋从九品官员的正俸。   “到时候怕是要花上四十万的人事费了。”武好古笑着,“高薪养廉嘛!这个钱可不能省,商市的公行也该有个晋升的章程,也该定个等级。另外还得有个养廉的制度,不仅要有高薪,还要有养廉退休金,有公行居屋这样的福利……只要咱们的公行能够清廉自守干到致仕,就能有一笔不错的退休金,还可以得到房产作为奖励。若是他们在职期间因为贪污受贿失去公职,退休金和公行居屋都要收回!”   对于商市腐败的问题,武好古一直是比较头疼的。乱世重典在界河商市不合用。因为商市并不是名正言顺的州府或者国家,严格说起来它目前还是一个商业部门——等于是一家经营城市的公司。一家公司把贪污受贿的管理人员杀了这个不像话吧?人家苦主指不定去敲登闻鼓告御状了,武好古该怎么收场?   因此商市元老院在制定法律的时候,一直都在避免重刑,免得引起司法上的纠纷。   而武好古就只能采取经济上的奖励或惩罚措施去对付那些不怎么守规矩的公务员了。   不过这种办法也不可能有什么立竿见影的效果,现在每年都有二三十个商市公务员被炒鱿鱼甚至被商市裁判所判刑,其中不乏中高级公务员!   另外,武好古给商市公务员发放高薪的目的也不仅是养廉,也有吸引界河云台学宫等新式学校的生员来为商市服务的目的。   反过来,商市提供的高薪职位,也会成为生员报考学宫这样的新式学校的动力。   而新式学校的生员成为了商市公务员,成为博士团的成员,成为界河市舶司的官吏,成为共和行这样的半新半旧的商业机构的管理人员,渐渐的也就会形成一个新的团体。一个有别于传统士大夫和商人的精英团体。有了他们,界河商市才会成为一座有别于大宋其他城市的新式自治城市。   “四郎。”武好古接着又点了黄植生的名字,“公行居屋就按照‘石库门’的标准来建,不能太小,至少要有两开间。环形墙内的一圈地都拿出来建公行居屋。”   环形墙就是界河商市的城墙,因为是违章建筑(根据《澶渊之盟》宋朝不能在接近辽国边境的土地也构筑城墙),所以不能叫城墙,一开始称围墙,现在称为环形墙。   在构筑环形墙的时候负责施工的黄植生耍了个心眼,把环形墙的选址外扩了一圈。这样一来在界河南城的三十四坊和环形墙之间又多出一圈土地,成了界河商市的财产。另外,界河北城的土地和界河商市的城外之地,也都没有分配给股东,所以也是商市的地产。不过现在除了界河南城城内,别处的地产并不值钱。所以武好古就把界河南城环形墙里面的这圈土地,拿出来建公行居屋了。   市政会议正在进行中的时候,会堂的大门忽然被人推开了,走进来的是武好古的文案的武诚兰,脚步匆匆,到了武好古身后,低声道:“元首,造船行会有人向元老院揭发了财政所的杜税务索贿收贿!”   “杜税务?”武好古眉头大皱,“杜文忠?”   “对!”   “这小子怎么也……”武好古连连摇头。   杜文忠是杜文玉的哥哥,是杜文玉央着武好古给安排的肥缺——武好古在界河商市用人是从来不避亲的。武家、西门家、慕容家、杜家的子弟用了一大堆,另外他的几个心腹家里的子弟他也照用不误。经常有人因为贪污受贿被揪出来的,武好古也不严惩他们,不过就是开了了事,再加个永不录用。   “林教头。”武好古只是叹了口气,也没想到这事儿会牵扯出一大堆的麻烦,“你走一趟,先把杜文忠软禁起来。”   现在界河商市并没有独立的廉政机构,反贪腐的活儿就是由元老院负责监督,由警巡所负责调查和捕人,再由裁判所负责判决和执行。   当然了,武好古如果想要包庇谁也是一句话的事情。武好古可不是什么青天大老爷,对于真正有用的心腹还是非常照顾的。哪怕贪污受贿的事情发了,他也尽可能压下去,然后给他换个远离金钱的职位——同志还是好同志,主要是万恶金钱的诱惑太大了!   譬如西门青的堂兄,自己也是商市元老的西门安国,还有慕容忘忧的侄子,曾经当过元老的慕容鹉都因为受贿和走私犯过事儿。可是武好古不可能把他们赶出自己的团队——他们都是核心成员,知道的秘密太多了。而且两人都是允文允武的骑将,还是西门家和慕容家的要角儿,武好古也不可能灭他们的口,所以只能装模作样臭骂一顿,然后接着重用。但是杜文忠肯定没有这样的价值。 第六百三十五章 小人物和大历史   杜文忠杜十三郎的最近的心情说好不好,说坏也不坏。他是杜文玉的嫡亲哥哥,在开封杜家里面并不得意。因为他喜欢和御拳馆的力士们混在一起,在书画一途上就耽误了,完全不能和自己的亲妹妹杜文玉相比。但是身子骨却练得不错,骑马射箭都还来得,不过却远远达不到武艺高强的水平,文采也不大行,考个武进士肯定中不了,有点文武不就的意思。   对于他妹子杜文玉被当成礼物送给潘楼街出身的武好古,他更是不满到了极点。为此还和自己的爷爷杜用德吵了一架,在杜家的地位就更低了。   可是在熬了两年苦日子后,他妹子杜文玉的“姘头”武好古却发达得不成样子了。他妹子也跟着风光了起来,还找上他这个哥哥,让他去界河商市帮着打理书画行。可是杜文忠的性子粗疏,对书画行的经营并不在行,干了一年后就没兴趣了。于是杜文玉又给他安排了个肥缺——去当界河商市财政所行税务的勾当官!再肥的缺没有了,这妹子还真是照顾他。   而行税务勾当官这个缺主要肥在两方面,一是薪俸高,月俸高达三十匹绢,年入就是三百六十。另外,还有免费而且宽敞的住房,还有每月二十匹绢的公使钱——就是办公费、车马费等等,花不完可以装进自家口袋,不够花也不会再给了。   二是油水足!就是受贿的机会多了!因为界河商市的制度比较严密,元老院的监督也算有效,所以清水衙门很多。不过因为存在“行会议税”的制度,行税务就是不多的肥缺之一了。行税务里面有四个勾当官,每个勾当官负责22个行会的“议税”。   这个权力可就大了!现在界河商市的主要财入就是行税、地税和船税,其中行税又是大头,建中靖国二年就收了不下二十万!今年只怕能收到三十万了。也就是说每个勾当官过手的行税在五万到八万之间。虽然主管财政所的张熙载会敲定一个指标,但是勾当官的权力还是很大的,稍微伸伸手几千匹绢就有了。   至于请吃请喝请三陪什么的,对行税务勾当官来说,根本不算个事儿,这份差事还真是个肥缺啊!唯一的问题,就是容易翻船……界河商市的公行饭碗可不是铁打的!只要给元老院那帮孙子逮着,一准就是砸了饭碗逮进去——想要出来就得用钱赎!而且花了钱也不可能把职位再买回来了,还是永不录用!   所以这钱贪得还是有点风险的……   杜文忠其实也不缺一年几千匹绢的进项,他妹子可是得了武好古绘画真传的杜文玉啊!现在武好古已经没有什么时间画画了,所以就把自己用在绘画上的押印给了杜文玉,还让杜文玉模仿自己的字迹。她一年以武好古的名义卖个几幅大作,怎么都有几万缗进账。   另外,武好古还给了杜文玉好几块界河商市城内的土地,又让教她以土地入股,参与了几家青楼瓦子和酒楼,现在每年都有两三万分红进账。   而杜文玉对她唯一的嫡亲哥哥也很大方,三五千缗(匹)的给起来一点不心疼。   可是杜文忠挺大一爷们,总靠妹子养着也不像话啊!所以杜文忠还是想要自力更生的。而且看着惹人喜爱的黄白之物和绢帛送上来,谁又能往外推?   武好古那厮当年不一样捞钱?而且不但捞钱还捞女人,自己大好的妹子不就归了他?   再说了,姓武的在界河商市就是任人唯亲啊!用了多少姓武的,姓西门的,姓慕容的,姓潘的,姓米的。还有早年跟随他的苏家兄弟(指苏大郎家),林家父子,黄家兄弟,张熙载和花满山两大家子,还有赵钟哥的亲戚门人,不都是自己人?自己一个杜家人有甚好怕的?   仗着“朝中有人”,杜文忠也就没什么好顾虑的了,归他管辖的22个行会里里外外都被他勒索了一遍。连阎婆儿那的骚婆娘在当行首的青楼瓦子行也不例外!   别人怕阎婆儿,他可不怕!他知道武好古和阎婆儿就是逢场作戏。如果是白飞飞来他还有点怕,阎婆儿人老珠黄算个屁。阎婆儿被他“逼”得没办法,还真给了他三千匹绢。   除了青楼瓦子行,还有另外三个归他管的大行会,分别是酿酒行、造船行和米粮行。酿酒行就是酒中仙行一家独大,这是武好古和潘楼合开的买卖,杜文忠实在惹不了。米粮行会则是商市元老苏安利在主持,也没啥好说的,人家不仅是武好古的心腹,而且还是元老院元老,怎么敲诈?于是造船行就成了杜文忠重点敲诈的目标了。   顺便提一下,这个界河商市的造船行一开始的时候就只有界河船政学堂下属的界河船场一家买卖,并不是大行业。但是因为界河商市的木料特别便宜,而且量还足。所以就吸引了不少造内河纲船的商人入驻,没两年就做大了。而武好古控制的造海船的界河船场,因为没有什么业务,也没盈利,所以就没去控制造船行会。   而这个造船行会看上去也没什么后台,所以杜文忠也就不客气了,狮子大开口,索要八千匹绢的贿赂!要是不给,那么建中靖国三年的行税起码翻上一倍——至少得交三万匹绢!   不过那帮造船的显然没有阎婆儿那么爽快,为了八千匹绢拖拖拉拉了好一阵子,怎么都不肯掏出来,等得杜文忠都有点不耐烦了。   昨天他就让自己的副手去放了狠话,如果造船行会的那帮腌渍货再不把绢拿出来,那他可就要把造船行会抗税的罪行报上去了。   界河商市可不是没有强制手段的!根据元老院通过的法案,商市政所有权对抗税对象处以驱逐和没收并拍卖财产的处罚——如果是整个行会抗税就处罚行首,如果是单一的商户抗税则由行首举报,商市政所核实后进行处罚。   虽然被处罚对象还可以通过向元老院申诉,可元老院那边不需要花钱疏通?   至于举报什么的,杜文忠压根不担心。在界河商市,有几个元老会不给自己妹妹的面子?   所以当林冲带着两个警巡官出现在杜文忠面前,并且告知要对他进行羁押和调查的时候,杜十三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林,林教头,你没搞错吧?我可是杜文玉的哥哥!”   林冲看着眼前的杜十三郎,很有一点哭笑不得。杜文玉的哥哥管甚用?你要是潘巧莲的哥哥,那武好古怎么都得包庇的。   “十三哥,莫慌张,乖乖和某走吧,不会为难你的。”林冲好言道,“就算是做实了,最多就是开革罚钱……杜娘子一定会替你出钱的。”   “武大郎,武大官人知道这事儿了?”杜文忠还是不死心。   “就是奉了元首的命令来拿你的。”林冲温言道。   “他,他竟然……”这下可把杜文忠给气着了。   武好古怎么能六亲不认啊!太不仗义了……不对,是太看不起人了!之前西门安国和慕容鹉也捞钱了,比自己还多呢,不是包庇起来了?他们不就是西门青的亲戚吗?一样是小妾,自己的妹妹拿点不如西门青了?   越响越生气的杜文忠这个时候就不乐意跟林冲走了。不过林冲他是打不过的,而且姓林的还带了两个帮手,看上去都有两下子。   “林教头。”杜文忠到底是在开封府市井混迹过的,心思就是活络,当下就对林冲说,“我得去收拾则个,你不放心的话,就叫人跟着。”   林冲带人“抓捕”杜文忠的地方是界河商市财政所,是一栋三层砖瓦楼房。杜文忠办公的官房在二楼,楼下就是马厩。   林冲往官房里面张望了一下,很小的一间,摆着桌椅书架,还放着一些私人的杂物。   “不必了。”林冲笑道,“我们就在门口看着。”   “那好……”杜文忠应了一声,转身就装模作样西自己靠窗摆着的书桌走去,到了书桌跟前就拉出椅子,没有坐下去,而是忽然一下跳上了椅子,接着又上了桌子,然后一下撞破窗户跳了出去!   这是……跳楼自杀了?   林冲看见这一幕都有点傻了!不就是几千匹绢吗?至于作死吗?   这发愣的时候,一阵吸溜溜的马鸣声传来。   “林大官人,下面是个马厩,姓杜的大概要跑!”林冲的一个手下这时叫了起来。   “该死的!”   林冲骂了一句,跑到窗口一看,杜文忠果然已经骑上马正要往外跑。   “大官人,弓箭!”   跟着林冲的一个警巡官把一张竹木长弓递过来了!林冲的箭射得极好,保证能一箭射死杜文忠……可那是杜文玉的哥哥啊!   就这么稍微一犹豫,杜文忠已经策马疾驰,出了财政所的院子。   “快追!”   林冲一声发吼,转身就出了官房,一路飞奔下楼,也去马厩牵出了一匹不知道是谁的走马,然后急匆匆追了出去。 第六百三十六章 罪证跑了   杜文忠其实就是个混子,根本没想明白自己跑不跑没区别。界河商市是个要钱不要命的地方,跑不跑都是罚钱了账,而且都是杜文玉掏钱。   哦,其实也不是没两样,而是他不跑的话,就没有人用弓箭射他了!   而如果没有人用箭射他,他跑了也就跑了,估计就没有以后的事情了……其实他跑了也没什么,只要杜文玉在武好古跟前梨花带雨哭上一阵子,武好古也就不追究了——钱,当然还是要罚的!   可是杜文忠偏偏就是骑着马一路狂奔,出了财政所就沿着南开路跑。南开路上这时也没多少车马,界河商市的买卖是围绕界河展开的,而南开路通往城外北沧州地界的,所以不大热闹。   杜文忠一路驱马奔跑,居然也没撞到什么车辆,倒是撞翻了几个摆在路边的摊位,还吓倒了几个南开书院放学出来的学生。   南开门这个时候也敞开着,守门的是几个大都保所的保丁,领头的一个保正名叫柴枞,是无棣柴家的一个子弟,还是个“骑士”——不是赵佶的骑士,而是武好古的骑士!在界河商市外面有1500亩的庄园,自己则在商市里面的大都保所当差。   界河商市的保正可不是随便当得的,都得有一身的本事,特别是人人都能射一手好箭,柴枞也不例外。当天他在南开门外执勤的时候,突然听见嘈杂叫骂的声音从门内的南开街上传来,然后就是一骑飞奔而出!接着才是林冲的吼声:“抓住他……”   一定是个贼人!   柴枞马上就反应过来,取出随身携带的竹木长弓和一支羽箭,然后张弓搭箭,瞄准那人胯下的奔马就是一箭射去。只看见利箭离弦而去,在空中滑过一个优美的弧线,不偏不倚,就一头扎进了杜文忠的肩膀!   啊……   钻心的剧痛!杜文忠心里面大骂:姓武的你个六亲不认的东西!你竟然派人放箭射你杜爷爷……哎哟,真疼啊!   杜文忠忍着剧痛扑倒在了马背上,还能动弹的一条胳膊拼命挥动拍打着胯下的奔马,越跑越快,转眼就没影了。   林冲也骑马冲出了南开门,不过很不巧,他只在财政所的马厩里面牵出了一匹很差的走马,而且他自己份量又重,那马根本跑不快,追不上负伤而逃的杜文忠……   ……   “跑了?”   武好古听了林冲的报告就是一愣,“怎么跑了呢?”   他有些无语地看着林教头,还不老啊,没到四十呢,怎么就那么不中用了?   “他跑不远。”林冲道,“他出城的时候让守门的保丁射了一箭,受伤了!”   “射,射了一箭?”武好古心想:可别射死了!要不然杜文玉一准得哭死过去。   “对!”林冲道,“已经派了全部二十名骑警去追了。”   所谓骑警就是骑马的警巡官,并不是在界河商市城内装模作样的景观,而是在城外执行追踪任务的警巡官——其实界河商市的警巡还是挺多案子要处理的。毕竟商市是个鱼龙混杂,三教九流聚会之地。进进出出的有避难而来的北国贵人,也有不少在别处做了案子的江洋大盗。如果没有一支能战的警巡队伍,城市治安早就一塌糊涂了。   除了警巡之外,界河商市的大都保所还控制着一支相当有战斗力的保丁部队。现任的大都保正就是西门青的堂兄西门安国,麾下有一个基干的保正团,人人都是保正——其实就是界河商市的骑士,有约二百人,都是拥有1500亩份地的骑士,轮番在界河商市服役。   以这200名保正为核心,在必要的时候,界河商市还可以动员出一支数千人的保甲部队。   另外,界河市舶司和武好古本人还拥有相当强大的武装。   属于界河市舶司的是阻卜战奴指挥和水巡指挥。前者人数也是二百,指挥使是无棣柴家的柴励,布署在界河北城。装备有铠甲、战马、弓箭等等,是相当精良的部队。   后者则是一支小小的水军,人数也不多,也只有两百人,装备了一些小型的内河战船和军弩、纸甲,由界河商市的元老吴延昭担任指挥使。吴延昭同时还是界河船政学堂的学丞,也就是校长。   以上这两支隶属于市舶司的部队在编制上都是厢军——只有这样才能合法持有铠甲和军弩。   而属于武好古个人的则是他的少年假子千人军团,由慕容鹉统率。现在还没有最后成军,不过在必要的时候也可以开进界河北城冲当守卫。   武好古皱着眉头想了想,“二十名骑警还是少了,让大都保正也派出骑士吧,无论如何都要把人给我找到!而且不许再伤他了。”   说着话,武好古提起毛笔又取出一份红色的调兵文牒,写了调骑兵五十名与林冲的命令,押上了“天下豪商”的花押,还签了名,然后交给了林冲。   “喏!”林冲接过文牒,立即就去调兵捉人了。   而五十名骑兵在傍晚时分开出商市,散开后飞奔南下的消息,则很快在并不算大的界河商市中传开了。   虽然界河商市里面坏人不少,可是这样的场面,也不大多见啊!   ……   “一定是去捉杜文忠的!”   “呵呵,这小子倒是有种,居然劳动那么多人去捉!”   “听说他今天下午出城的时候还叫守门的骑士射了一箭……”   当天晚上,在专营江南菜色的鹤月楼三楼的一间雅座里面,纪晟、向宝和张克相三人正在围着一桌子平江菜在密谋着什么——看来武好古在界河商市这边还是疏忽了,始终没有建立起一个自己掌握的特务机关啊!   “姓杜的是武好古的心腹,一定知道他干得那点见不得光的事儿。”   向宝咬着牙道:“若是能把他拿在手里,说不定就能扳倒他了。”   向宝的主子向家兄弟虽然和武好古一样都是旧党,但是武好古“出卖”孟皇后的事儿却让他们恨到了极点——现在不仅是孟皇后没了,刘皇后还变成了刘太后!这不是在打“尸骨未寒”的向太后的老脸吗?   而且向太后当年把刘皇后得罪到家了,现在刘皇后变成了刘太后,向家兄弟的日子能好过?   而向家不敢把气往赵佶头上撒,于是就把武好古当成个出气筒了,花钱资助了《士林》旬报,成天和武好古过不去。向家在界河商市的元老向宝也成了武好古的对头。   张克相这时压低声音说:“我已经派人去找了,兴许可以找到。”   他堂兄张叔夜曾经主管过界河商市的情报活动,安插了许多各行各业的人才——都是开封禁军来的,就是不会打仗!这些力量现在都被张家商行掌握,所以张家在界河商市的力量还是相当强大的。   不过张家还是没有掌握真正能够扳倒武好古的罪证——武好古养得200铁甲兵是界河市舶司的厢兵,而且驻扎在属于辽国的界河北市!这分明就是在为官家日后北伐燕云打基础啊!张叔夜、张克公要是拿这个说事儿,官大概也就到头了。   至于武好古养得假子军,因为藏得很深,张家人并不知道。   “找到了也别回商市。”纪晟说,“去清池县找吕通判。”   “省得的。”张克相笑着,“吕颐浩早就看不惯武好古的胡作非为了,只可惜没有拿到他的罪证!”   向宝道:“这次杜文忠的事情闹得不小,可以让界河的《士林》报发难了吧?”   “可以了!”纪晟道,“还可以让造船商行带头请愿……现在可是京东商市筹建的关键时刻,怎么都要给武好古那厮找点麻烦,省得他插手咱们京东商市!”   “好!”向宝道,“就这样!”   张克相笑说:“我来写文章,今晚就写!”   ……   “啊!”   一声惨叫,杜文忠肩膀上插着的箭已经被人拔了出来!   “员外,箭头出来了,除了带出半两肉,其他没甚,看来无大碍……”   “哎哟,可痛煞某家了……”   “杜十三啊,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还不是被武好古害得?”   “武,武元首?”   杜文忠这时已经得救了!救他的是羊贩子陈家,就是那个卖了三万亩田给武好古,然后把贩卖牛羊的基地迁到界河商市的齐州陈家的少主陈笑天。他家的买卖迁到界河商市后就越做越大了,不仅往京东东路贩羊,而且还将一部分牛羊卖去了开封府。   最近他还发现界河商市周遭出现了许多养马的牧场,就是那些骑士家里的开办的牧场。而且这些牧场中偶尔会出现体型非常高大的马驹,让陈笑天看到了进军贩马行业的机会,于是就经常会带人去出现良驹的马场考察,试图找到良驹的来源——这些良驹其实是武好古的第二代界河马的种马牵了辽国来的契丹母马的蹄子后,这些契丹母马又被低价卖给骑士家庭后生出来的。数量并不多,是武好古为了掩盖界河种马场的存在而放出的烟雾。   结果陈大少主没有找到良驹的来源,却遇上了负箭而逃的杜文忠。 第六百三十七章 “菜市场”的竞争   “是武元首射的?”   陈笑天的问题一出口,杜文忠也知道自己失言了。不过这货的心理素质还是过硬的,连忙啐了一口:“呸!他敢!他要敢射我,我妹子跟他没完!”   “我想也是啊。”陈笑天吐了口气。   杜文忠道:“还不是那个狗屁差事……哎呀呀……轻点,轻点!”   陈笑天的保镖这时正在替杜文忠包扎——能在界河商市里面立足的豪商,大多都养了不少保镖打手。这些人加在一起也有好几千的战力!而这些战力不受武好古的控制,有时候也会做出犯王法的事情……   “原来是差事啊……”陈笑天笑着,他心说:一定是这厮逼得人家太紧,被人家买了杀手伏击了。   陈笑天顿了顿:“现在不早了,城门大概要关闭了,不如且和我去庄子上过一夜,明天再送你入城吧。”   陈笑天有个兄弟也选了骑士,他的庄子就在界河商市附近,就是陈笑天要带杜文忠去的那个。   “好,好的,就依陈大哥安排。”杜文忠大松口气,他现在可不敢进城。而且肩膀疼得要死,肚子又饿,根本没力气赶路。不如先去陈家庄子上安歇,等明天早上再寻机会开溜。   可是要溜到哪里去呢?再回开封府去看那个糟老头子的脸色?还是找个什么地方闯荡则个?可是要闯荡也本钱啊……   ……   “老师……”杜文玉的声娇媚,也嗲嗲的。她坐在床边,眼泪汪汪,可怜巴巴的看着武好古,别提有多让人怜惜了。   她已经跟了武好古不少日子,年纪也长到了二十出头,加上也滋润过了,所以完全发育到位了。皮肤晶莹剔透得简直可以吹弹得破,胸脯更是胀鼓鼓的,简直要把小衣涨破了一般。   武好古昨天晚上安慰了她半宿,没想到今天才一醒过来就看见她哭哭啼啼的模样了,真是可怜啊!   “文玉,不用担心。”武好古说,“你十三哥不会有事的,现在大概都快入城了吧?”   “呜呜……”杜文玉还是哭,“入了城也是坐监。”   界河商市也是有监狱的!不在南城,而在北城,由警巡院负责管理,监狱的条件自然是比较艰苦的。   “他受了伤,不必坐监了。”武好古说,“就让他在家里养伤吧。”   杜文忠的家眷还在开封府,武好古说的“家”是杜文玉在界河商市的宅子。她的宅子现在和西门青的住的宅子分开了。西门青住在武家大宅内,而杜文玉又在杜家经营书画街后面另外建了宅子。武好古在界河的时候就是两头跑。另外奥丽加和罗汉婢都是跟着武好古的,他到哪儿,两个女人都跟着伺候。   武好古和杜文玉正说话的时候,突然卧室门外传来了罗汉婢的声音儿:“老爷,刘二狗刘员外和阎娘子有急事求见。”   “刘二狗和阎婆儿一起来了?”武好古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了。   刘二狗可不是什么体面人,他是武好古从开封府带来的一个泼皮头子。后来武好古又将万大瓦子交给他和阎婆儿两人打理,也不指望赚钱,就是想让刘二狗和阎婆儿以万大瓦子为中心,经营出一张情报网。   但是界河商市实在是一个情况过分复杂的地方,内部又太自由,所以情报网很难做到密不透风。不过还是能打听到不少消息的,今天刘二狗和阎婆儿一起过来了,显然是有什么重要情报了。   看到武好古坐了起来,杜文玉也不撒娇了,而是默不作声的就去帮他穿衣服。   才把外衣披上,就听见外面阎婆儿扯开嗓门大声音:“老爷!十万火急!有人想在界河商市闹事!是纪家、张家和向家在捣鬼……”   闹事?   武好古霍的一下推开了杜文玉,光着脚就想跳出去。才到门口,又转身进来,示意杜文玉帮他穿好衣服,再慢慢穿好了靴子。   现在这个时候,可得沉住气了,自己可是堂堂大宋朝的忠臣,还怕你们几个奸佞小人闹事?   穿衣服的这点时候儿。武好古脑子飞快转动起来了,有人闹事……还是是纪家、张家和向家在捣鬼!他们想要干什么?反对元老院和自己在界河商市的英明统治?纪忆那厮这段时间不是在开封府上蹿下跳推销他的京东商市计划吗?会不会和京东商市的筹建有关系?自己可从来没有反对过京东商市啊,他们倒先下手为强,在自己的界河商市闹起来了。   衣服穿好,武好古就板着面孔往外走,看着他走出去。杜文玉忍不住叫了一声:“老师……奴的十三哥会不会也是被他们陷害的?”   武好古回头一笑,淡淡道:“文玉,且放心吧,十三不会有事的,大不了就是罚钱走人。”   他的语气坚决,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界河商市的法纪并不严酷,但也不是没有!虽然有些时候还不得不法外施恩,但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有资格让武好古来开后门的。   而且就算是西门安国和慕容鹉,他们这辈子在武好古的系统里面也别想再碰钱了!   武好古走出自己的卧室,在内堂里面见到了匆匆赶来,连妆都没化的阎婆儿还有脸上满是义愤的刘二狗。   “出了甚事?”武好古问。   刘二狗急急地道:“禀元首,杜十三郎主管议税的造船行、弓箭行、铁匠行、屠宰行的行首和东家正在串联,预备向元老院请愿。要求参照元老院的模式开设行会院,公开议税。”   阎婆儿也道:“奴家从宿在软玉温香阁里的几个书生那里打听到,最新一期的《士林》界河版旬报会拿杜十三索贿案做借口,抨击商市腐败,要求开行会院参与议税、议政。而且这事儿是纪家、张家和向家在操纵。他们还计划,如果元老院拒绝,就要发动联合抗税了……”   “竟然有这样的事情!”武好古有些愕然,他怎么也没想到杜文忠的这点破事会被人如此利用。   而且……纪晟、向宝、张克相这三个腌渍货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这是要开上下院的节奏啊!   不对啊,他们为毛要这么干?他们自己就是元老,干嘛要再开个下院来分享权力?虽然元老院被自己把持着,可就算再开个下院,他们就能说了算?   武好古眉头皱了起来,这事儿不那么简单!而且纪晟、向宝、张克相这三个腌渍货哪有那么高明?还开下院……这是要名垂青史吗?他们哪里懂这个?背后一定有高人!而这个高人不用说,就是纪忆、吕嘉问、曾布、章惇这伙奸党小人了。   可是这伙奸党小人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   在界河商市政所大楼旁边,商市元老院大楼今儿跟开了锅似的。早上造船行、弓箭行、铁匠行、屠宰行的行首一块儿来递了请愿文书后,元老院的议事堂就变成了个鸭子堂了。三十三位元老或者元老代理还有跟随元老入场的文案幕僚们,全都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起来了。直到武好古进场,才稍微安静了些许,然后就是元老们依次发言表面立场了。   武好古就在长方形的会议桌当间的位子坐着,左右分别坐着武诚兰和赵佳人,两人都在埋头记录,将元老们的发言一条条记下来,然后拿给武好古做参考。   现在界河元老院的议事规则是这样的,先是元首或是元首代理(通常是西门青)宣布议题,然后元老或元老代理依次发言,再是元首或元首代理进行总结性的发言,最后举手表决。看上去还是挺民主的。不过有谁如果认为界河商市元老院实行的是万恶的代议制民主,那就大错特错了!   实际上界河元老院是个股东会,所谓元老其实就是股东代表,并不是界河市民推举的。   所谓的界河商市,就是元老代表的股东出钱合办的一个市场——和菜市场什么的没有本质上的区别!而四行会请愿事件,就相当于在菜市场里面卖菜的商贩团体对菜场的收费和管理方法有意见。想要杜绝暗箱操作,成立一个公开的行首会讨论缴费和管理方法。   基本就是这么回事儿了!也不知道西方的那些资产阶级自由市一开始的时候是不是也是和菜市场差不多的局面?反正武好古一手建立的界河商市,就是差不多的东西。   所以武好古这个“菜市场经理”手里可用的招儿也不多,砍人肯定是不行的,无非就是辇人……可是那些“菜贩子”不会因为“界河菜市场”不让摆摊了就改行吧?现在大宋可不止一家“菜市场”了!界河“菜市场”不做,还可以去“京东菜市场”、“蓬莱菜市场”、“板桥菜市场”继续摆摊卖菜。   一定是这样的!武好古琢磨了半天,终于想清楚了缘由,纪忆那厮一定是这么打算的,他一定想利用纪家、张家和向家在界河商市的元老鼓动风潮,再趁机挖界河商市的墙角! 第六百三十八章 从菜市场到公民城市(一)   “元首,下命令吧!属下的一百保正和四百保丁已经准备好了,只等您一声令下了!”   看着武好古沉默不语,西门家的元老西门安国有点沉不住气,开口请战了。   原来武好古在今天的元老院会议开始前,就让西门安国去召集“菜场保安”了!100名骑士保正还有400名从黄植生领导的营造所工程队中动员来的兼职保丁,在第一时间就布署起来了。骑士们骑上大马,带上弓箭和直刀,“临时保丁”则拿着棍棒和藤牌,都在界河商市各处警戒了。   不过武力好像还是有点弱啊!   听了西门安国一声嚷嚷,武好古忽然发现界河商市的军事实力关键时刻不大够用啊……如果不算那些还没长大的“马木鲁克”,界河商市的“常备军”就是二百个“骑士保正”、二百个阻卜战奴、二百个水军,还有几百个警巡,总数不过千余人。   而且警巡还要负责维持城市的治安,不是随时能拉出来的军队!   至于登记在册的保丁,人数倒是有好几千,可是事到临头真的能动员起来吗?而且这些保丁……绝大部分都在八十八个行会下面的商行里面勾当吧?这些家伙在关键时刻真的能上战场吗?他们可不是西周国人和罗马公民啊!   想到这里,武好古哈哈笑了起来:“安之,准备好就行了,还要本官下何命令啊?不过是请愿而已……咱们准与不准,都不必伤和气。界河商市毕竟是一桩买卖,买卖不成仁义在嘛!诸位说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武好古说着话,目光却阴冷地投向纪晟、向宝和张克相三人。   “是啊!买卖不成仁义在!”纪晟笑着回答道,“大不了就是辇人……他们又没杀人越货,咱们能怎么样?还能强买强卖不成?”   向宝也道:“西门安之,你也忒冲动了!你的保丁要是真的打杀人命,人家去开封府敲登闻鼓怎么办?你还真当武元首是一镇节度啊?”   张克相嗤地一笑:“武元首,我看这次的事情政所也有不对的地方,杜文忠那厮吃相忒难看,向青楼瓦子行索贿三千,又向造船行索贿八千……商会股东一年才分多少?不过一万匹绢,他倒好,开开口就一万一了!而且他一年还有六百匹的进项,还住着免费的宅子,朝廷的七品官都不如他拿得多!而且这厮还跑了!呵呵,我看他多半还收了别家的钱,说不定能有几万了!要不然他跑个啥啊?”   “是啊,要是行税务的勾当都和他一样,咱们商会一年要损失多少?”   “他又不是官,怎么也敢这样搞钱?这事儿也难怪下面的行会不服气了。”   “我看行会提出的要求也有道理,行税的确得公议。”   “还是公议好……”   在场的元老有几个居然开始附和张克相了!不过张克相的话也有道理。   杜文忠这货就是个吃回扣的公司业务员,还指望股东给他说话?   而且现在由财政所行税务掌控的税收模式的确问题不少,贪钱的行税务也不是杜文忠一个,只是这货要的太多了,引起了造船行的反抗。   “元首。”潘孝庵的侄子潘琦这个时候也发话了,“依我看,这个行税收得的确不合理,不如取消行税,增加地税……有多少房产,就交多少税吧。”   潘家开银行的,交行税肯定不如交地税合算啊!银行又不占多少地,能交几个税?可是要收行税就不一样了,谁都知道银行有钱,怎么可能少交?   “这可不行!”向宝马上提出反对,“地税已经很高了,去年交了六万多,地产行还交了三万多行税,房产契税还有两万多,拢共十二万出头了,已经很重了!”   他家的保利地产是界河商市第二大地产商……当然不肯多交地税了。   “向元老。”武好古微笑着发话儿,打断了正在和潘琦争论的向宝,“你支持开办行会院?”   “我看可以啊。”向宝笑道,“一年收人家那么多钱,总是打蒙包也不好吧?况且现在京东商市的市老会也有三分之一的席位是给行首的,咱们何不效仿一二?”   京东商市的情况和界河商市其实是不一样的,京东商市是先有“菜贩子”摆摊做买卖,后有“菜市场”来规范管理。在这种情况下,“菜贩子”有比较大的发言权也是理所当然的。要不然也甭搞什么商市,就让海州官衙去收税不就行了?除了收得钱都跑到贪官污吏口袋里去了,也没什么不好啊。   而界河商市则是先有的“菜市场”,再招来“菜贩子”,而且界河商市理论上没有官府参与——不存在官派的元老!完全都是股东在经营管理。可就是这么一座商办的“菜市场”,在短短的几年内就拥有了十万人口,差不多达到了一个州的级别了!   也就是说,现在的界河商市,变成了一个董事会管理的中型城市了。   董事会管理的城市,统治基础其实是比较薄弱的,就是三十三家股东。而且这三十三家股东细论起来,大部分都不算是“资产阶级”,而是贵族官僚……至少他们主要的身份是贵族官僚!   而那些行会行首,虽然不一定是良心乌黑乌黑的资本家,但绝大多数都没有贵族官僚的成色,大多都是从事工商业的市民。   “潘二哥。”武好古又问潘琦,他的年纪和武好古仿佛,辈份却小了一辈,在他一辈中行二。“你怎么看?”   “我看行啊。”潘琦笑着,“只要行税清清楚楚的收上来,公议就公议吧!”   “郝大官,您看呢?”武好古不动声色,又把问题抛给了提举界河应奉局的内官郝随。   郝随是刘太后的心腹,但是在内官之间的斗争中却败给了庞宽、杨戬和梁师成,被踢到界河商市来了。   “咱家也觉着可以。”郝随道,“反正已经有了京东商市的先例,咱们照着办理也无不妥吧。”   京东商市其实还没开张呢!不过商市的管理办法,却已经讨论了一段时间。   “曹殿直,您老人家怎么看?”   武好古现在问的是曹家将门的一个老头,是曹彬的后裔,却是不吃香的庶流,因而被派到界河商市做买卖。   “行啊。”曹老头一笑,“有了个行首会,以后咱们亲自和行首们谈,怎么都比现在好吧?”   武好古心想:这老头真以为那帮行会商人都很好说话吧?   “马大哥。”武好古又把问题出给了马植,他是八个辽人元老的首领,“你觉得能开个行会院吗?”   八个辽人元老都是贵族味十足的家伙,其中四人出身燕四家,一个萧保先兄妹的族人,一个奚王府的买卖郎君,一个是十二宫帐派出的买卖郎君,还有一人是会掷骰子的辽国宰相李俨(又名耶律俨,靠掷骰子赢了个宰相)的子侄。   不过这八个辽国的显贵在界河商市这里却比较弱势,因为他们都没什么商业眼光,除了卖马卖羊卖木头,基本上什么也做不了。而且分给他们的八个坊的土地,大部分都早早卖出去套现了,也没卖出什么好价钱,只有马植把土地交给西门青运营,才囤住了大部分土地,而且还赚到了一大笔绢,现在他大概是辽国首富了。   “开就开呗!”马植也是一脸无所谓,“不就是一些商人嘛!还能翻了天?某看他们也是不堪胥吏勒索才提出这般要求的。”   就是一些人畜无害的商人?武好古心里笑了笑:中国古代的商人看上去是没怎么太厉害……不过真的开了商市下院,那可就不是少数商人参与的事儿了,因为行首并不一定只有资本家才能做。俗话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行首嘛!这三百六十行其实就是社会工种的总称,代表的是以城市市民为主的群众。   一旦有了行首下议院,就等于界河商市的市民有了真正的议政之权。而有了议政权力的市民,就会变成西周的国人,就是西方的公民了……好好的一个“界河菜市场”,这下要变成公民们的灯塔市了!   你们这些腐朽没落的封建贵族官僚真是什么都不懂啊!   武好古摇了摇头,笑道:“既然大家都赞成开行首院,那么不如就同意他们的请愿吧……诸位可有反对的?”   没有人反对。董事会怎么会反对一个更好的,更透明的捞钱的办法呢?   “那就算通过了!”武好古接着说,“不过咱们也不能白白给那些行会议税的权力!”   权力和义务应该是对等的!行首们这一次也没怎么斗争,就拿到了成立行首下院的权力可不妥,所以必须要让他们付出点什么!否则这些行首早晚被惯成刁民。   “对!不能白给!”西门安国马上附和,然后又问了一局,“元首,那咱们该提甚条件?”   武好古看了眼这个粗旷高大的汉子,笑着说:“本元首建议在界河商市实行公民制。” 第六百三十九章 从菜市场到公民城市(二)   “公民?何为公民?”   元老院议事厅内,很快就有人提问了。   公民是什么?   武好古斟酌着说:“公民有推选行首和被选为行首之权;公民有参与商市管理之权,可以担任商市公职;公民有在界河商市之公学堂念书上学的权利。”   “当公民那么好?”向宝摇摇头,不解道,“那对咱们商会有甚好处?”   “一分权利,必有一分付出!”武好古沉声道,“公民有恁多的好处,自然也要付出不少了。首先是纳税!界河商民须得照章依法纳税并且达到一定的数额,才有资格成为公民。其次是服役!界河公民,凡是男子,年16至60岁,身体无残疾或大病者,都得在界河商市保甲登记在册。然后根据年龄大小,轮番服役不等之时日,并且需自备刀弓矛戈盾牌,只要不超期服役,就不支给薪饷。”   武好古本来也不大了解公民什么的,后世早就淡化这个了……不过在当了界河商市元首之后,他还是根据一些关于公民权的记忆,再结合界河商市的实际情况,把公民权利义务什么的给脑补出来了。   “又要当兵,又要纳税,这公民也没甚好当了。”张克相连连摇头,“那谁要当啊?”   张克相虽然是将门子,但是却在精神上歧视武人,更看不起当兵的。   武好古笑了笑:“要当界河商市的公民就是这个规矩,不想当也没人逼着的。只是别在界河商市谋求公职和行首,自己或儿子也不能在商市读公学,不能入云台学宫界河分院。”   也就是说,不肯当兵的界河商民,就不能做官,也不能接受公办六艺书院和界河云台学宫的教育。而由界河商市和界河市舶司出资开办的六艺书院和界河云台学宫,在某种程度上将是直通右榜进士的路径!   纪晟道:“现在界河商市差不多有十万人口,符合公民条件又肯当公民的怎么都过万了吧?过万的保丁,是不是多了些?而且将来商市的人口还会增加吧?二十万到三十万都是有可能的,到时候会有多少公民?两万还是三万?”   两三万人的公民军队,再加上至少几百人的骑士保正,也许还会有不少雇佣军……界河商市拥有的武力,是不是太强了一点?武好古这个是界河元首还是界河军节度使?   纪晟、向宝和张克相的耳朵一下就竖起来了!   这可是罪证啊!得来全不费功夫!   武好古却是无所谓地一笑:“二十万人的大城有两万个登记在册的保丁算多?那些保丁又不可能天天服役,平均一年能在役十天二十天就不错了。这样一来,在役的保丁也就是一千多人……能算多吗?”   倒也不多……可是城市男性公民会不会超过两万?现在界河商市就有十万人口了,一二十年后有二十万人一点不奇怪。二十万人中应该有十万是男性,其中成年男性至少五万。也许会人人都会符合条件(条件是可以降低的)并且成为公民!   与此同时,界河商市周围的骑士家族也会在商市的扶植下发展壮大,将来没准会有两三千人的骑士随时可以被商市所用。如果再加上两三万公民兵,也许还会有不少雇佣军和“马木鲁克”,界河商市的武力的确不容小觑。   ……   “甚底公民?不就是迫人当直娘贼的保丁吗?”   “不是公民就不能当行首……这不是在刁难人吗?”   “可不是嘛!咱们出钱不行吗?”   “咱雇人当保丁不成吗?”   元老院大楼里面,一间新整理出来的议事厅里面,这个时候挤满了各个行会的行首,人人都捏着一张刚刚发下来的手写的通告。通告内容就是关于在界河商市成立“行会院”和实行“公民制”的。   行会院议税大家都是赞成的,怎么也比现在由行税务来打蒙包强啊。   可问题是当行首怎么还和当公民、当保丁挂钩了?虽然行首并不一定非得有多少产业,但实际运作中能当上的都是大商人。堂堂大商人怎么能当保丁?勉强当个保正也就罢了,可这保丁怎么当?这不在开玩笑吗?   “元老院首席元老驾到!”   大家正议论纷纷的时候,忽然就听见有人大声唱名——是武好古武大元首带着界河商市元老院的另外几个元老,一块儿过来了。   “见过元首!”   “见过大官人!”   “见过提举!”   在场的一百多个行首,纷纷起身向武好古行礼。也甭管他们想不想当保丁,有没有被界河商市的行税务敲诈过,武好古的面子还是要给的。那怕是两天前向元老院提出请愿的几个行首,这会儿也是恭恭敬敬的。   他们反对的是贪官杜文忠,可不是英明正确的元首武好古。   武好古在西门安国和慕容忘忧等几个元老陪同下,走到了厅堂正中的地方,一屋子穿着绫罗绸缎的行首都很自觉地在他周围围成了一圈。他们中的绝大部分人都和武好古很熟,有不少还是共和行的管事儿。   武好古冲着这些人拱拱手,然后满面笑容地举起了手挥了挥,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今日本元首把诸位请来所为何事,诸位应该知道了吧?前日诸位所请的开行首院议税,经过元老院议论,现在已经同意了,具体的议税细则,会在稍后出台。而在开行首院的同时,本元首还提出了在商市实行公民制的办法,也蒙众元老的支持,得以通过。现在本元首就和诸位解释则个……”   底下的人顿时安静了下来,都伸长了耳朵在听武好古这个元首说话。说实在的,大部分人并没有提出要开劳什子行首院议税。虽然行税务那些官不官吏不吏的家伙的勒索让他们不快,但是做买卖的都习惯掏钱,勉强也能接受。反倒是公开议税让他们不习惯,而且也不一定有好处。   公开议税实际上就是元老院直接掌握了行税的额度和分派!元老院是股东代表,是董事会,他们的刀磨得只会更快!而且连收买都不可能。   武好古目光炯炯地看着在场的行首们,成立下院和实行公民制早就在他的计划之中。现在不过是提前,哦,也不算是提前,只是按部就班而已。毕竟界河商市的发展速度超过了最初的设想。   而且公民城市也不是一夜之间就能建成的,甚至不是眼前的这一代人可以真正接受。有些改革要想成功,是需要换上一代人的。   臣民意识,早就深入了每一个宋人的骨髓,恐怕这辈子都改不了啦。   要改变,只有从下一代开始!   而立足于下一代的改革,当然是越早开始越好。   得让界河商市的下一代从小就建立起参与商市的治理和当兵保卫商市的意识——这其实也没什么,现在阿骨打他们那里的女真野蛮人也知道要参加部落公议,也知道要拿着武器保卫部落。   西周那时候的国人,也是要议政,要扛着戈矛为国而战的!   至于宋朝的百姓,其实也有那么一点参政议政的意识——比大清子民在这方面的意识可强多了!别以为越靠近现代,老百姓的思想就一定越进步。宋朝时老百姓可以站着见官家,而且不杀上书言事者。而煌煌大清可是秀才有一言建白就要杀无赦的!   而且宋朝的城市化率和工商业占经济的比重,也远远超过清朝。所以清朝可以想象的宪政和共和还有公民,在宋朝也没有什么不敢想的。   武好古顿了顿,又笑着说,“诸位一定不大愿意充当界河商市的保丁……诸位都是广有家产的豪商,自然不愿意当一个保丁。不过这事儿不是不可以通融的,诸位只需要在一年之中,以保丁的名义,跟随本元首打上十五天的猎就行了。当然了,阎婆儿你就不必当保丁了,保丁可不要女的。”   阎婆儿也应景一般地回道:“奴倒是想去来着,若是元首不嫌弃,奴家就跟着当个营伎如何?”   半开玩笑的荤段子,说得满屋子的人都哄堂大笑起来。武好古又举了下右手,大家伙再次安静了下来。   “不过这公民的好处还是颇多的!其中最大的,就是儿子、孙子可以在咱们界河商市的公学读书了!界河商市收了你们的行税也不是都用来给公行发薪水,给朝廷还有辽国上供,给股东分红的,还有不少是要用来建设商市和办学堂的。咱们界河的公学,可都是云台学宫派人来当老师的。所教的学问,都和云台学宫对口。所以咱们界河商市公学的学生,将来会比较容易入云台学宫。而入了云台学宫,将来就有很大的希望可以考右榜进士啊!中进士可以做官的,不是咱们界河商市的公行,而是堂堂的朝廷命官!这也就是在界河商市,在别处可得五百个府兵,才能换到一个入读云台学宫和国子监的名额啊!诸位想想,这公民权还要得吗?” 第六百四十章 房奴猛男西征(一)   公民制度的出现,不等于公民城市就建成了,这是一个长期的,潜移默化的过程。而武好古这些日子在界河商市忙活的事情,开封府的人们甚至没有怎么关注。因为这段时间,开封府的眼球都被另外两件大事儿给吸引过去了。   其中一件当然是京东商市的筹建了!   章惇、曾布、吕嘉问、蹇序辰这些人的努力,终于在大宋建中靖国三年夏天的时候,取得了一定的成功。官家赵佶以翰林学士起草的内制批准了京东市舶司和京东商市、蓬莱商市、密州商市的开设。   当然了,赵佶的大诏只是京东市舶司和京东商市、蓬莱商市、密州商市成功的开端。以后的麻烦还多着呢!   而另外一件大事儿,就是大宋朝廷正式决定开启新一轮的河湟开边。   在文治上已经非常成功,做到了前无古人的赵佶,这些日子倒是精神抖擞,除了每天例行的上朝问对,就是整顿配备他那支房奴大军。   刚刚从高丽国返回的童贯现在正陪着赵佶在城西琼林宫附近的御龙猛士直营地观军容。他已经完成了在高丽国的观军容差遣,亲眼目睹了高丽大军怎么碾压弱小的女真人,一路跟随林干的大军走到了乙离骨岭。   从高丽定州向北打了几百里,高丽人的大军几乎是所向无敌,一路上被击退或是降伏的生女真部落有十好几个,总人数加起来怎么都满万了。   很显然,“女真满万不可敌”的神话,已经完全破灭了!   既然女真满万也打不过高丽,那么未来的海东盛国,无疑就是大高丽了。   不过生女真部落众多,而且彼此相距遥远。大高丽也不可能在短时间里面把他们一一征服吧?所以童贯也没兴趣继续在高丽军中呆着,就了陆谦带人在那里留着,自己先回朝给赵佶报信儿,顺便看看能不能谋个别的优差。   回到开封府后,童贯才发现自己回来的非常及时!因为赵佶已经准备好了一支足以扫平青塘吐蕃的大军。   这支军队的人数并不多,骑兵正兵只有一千人,就是高俅担任指挥使的殿前御马直的骑士,另外还有两千个骑马辅兵——也就是御前骑士的随从。   步兵的人数更多一些,正兵有四千,都是正月初七御前比试中合格的猛男,属于王禀统领的御龙猛士直。另外还有一千名府兵,也都临时编入了猛士直,算是猛士们的辅兵。   骑士、猛士、骑辅兵、府兵,总共是8000大军,现在已经完全整备完毕了。   童贯、高俅、王禀三个人都穿着武官的绿袍,手按着宝剑,跟在官家赵佶身后一起走着,再后面就是一群带御和宦官。   赵佶停住了脚步,远远地看着上千名骑士分成了十个百人队,在偌大的校场上左冲右突,搅得校场上灰尘连天。这些骑士的马上功夫看上去都很娴熟,看来没有丝毫的荒废,还真有一点大军一发,就要灭此朝食的感觉。   赵佶笑着道:“高俅,你的骑兵带得不错啊。青塘用兵,少不得马军纵横驰聘,当真是男儿建功的机会啊,且莫错过了!”   高俅连忙拱手道:“陛下,臣一定不负所托,哪怕是马革裹尸,也要踏平青塘吐蕃,将那个劳什子王子溪赊罗撒给捉来开封府!”   他说的溪赊罗撒是宗喀吐蕃目前的实际统治者。而宗喀吐蕃的合法统治者赵怀德已经被他打败,投靠宋朝了。赵怀德是宋朝所赐的汉名,他吐蕃名叫陇拶,是宗喀吐蕃开国之主唃厮罗的孙子。   在宗喀吐蕃上一任国主瞎征兵败降宋后,陇拶就被吐蕃人立为新的国主,并且在西夏支持下趁着宋军在建中靖国元年放弃河、湟二州的机会取得了河湟的部分地盘。   不过他也知道大宋是惹不起的!所以在迎娶西夏公主,对西夏称臣的同时,也向宋朝称臣,受封为河西军节度使、知鄯州,封武威郡公,驻西藩都护。   因为陇拶接受宋朝的赐姓、封爵和授官,被宗喀吐蕃中的一些人认为过于亲宋,所以他的弟弟溪赊罗撒便在建中靖国三年的三月起兵,并且很快攻破了青塘城,驱逐了赵怀德,并且自称为“藩家王子”。   而“藩家王子”是宗喀吐蕃首领的名号——唃厮罗之后的宗喀国主都不称赞普,也不称国王或王,而是自称“藩家王子”。在夺取了“藩家王子”的权位之后,溪赊罗撒就改变了哥哥陇拶(赵怀德)的政策,不再向大宋称臣,而只是抱着西夏一家的大腿。   早就想对河湟下手的赵佶当然不能容忍青塘吐蕃的“反叛”,所以就在蔡京的建议下,决定对青塘吐蕃开战。   看着高俅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赵佶一笑道:“高俅,马革裹尸之类的话说来作甚?朕听闻青塘吐蕃并不善战,有御马直和猛士直这样的精锐还怕不能大胜么?况且王厚、高永年都是久历战阵的宿将,你只要好好听他们的指派就行了。”   “童贯。”赵佶又点了童贯的名。   “奴婢在。”童贯连忙上前一步。   “你也去一趟西北吧。”赵佶道,“去监军洮西。”   童贯闻言大喜,连忙揖拜一礼:“奴婢必殚精竭虑,不负陛下所托!”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见一阵马蹄声响动,然后就见武好古的兄弟武好文策马而来。武好文现在也有了新的职位,不再担任崇政殿说书,而是被赵佶委任为洮西安抚司主管机宜文字。   所谓“洮西”就是指洮水以西的河湟之地。王厚现在就被任命为洮西安抚使兼知河州事,并管勾熙河兰会路经略司职事,就是武好文的顶头上司。   武好文从所骑的矮小的母马背上下来到了赵佶跟前,先是一礼,然后双手奉上厚厚一卷不知道什么文书。   “陛下,一共四百张房契,臣已经清点过了。”   童贯听了武好文的话就是一愣,四百张房契?这是要给谁啊?   赵佶没有伸手去接,而是问道:“房子能按期建成吧?”   “请陛下放心。”武好文道,“万家地产盖房子的本事还是不错的,一定可以按时建成的。”   这四百张房契对应的是四百套“筒子楼”,但是房子现在还没有开始盖,所以这些房契都是期房的契。   不过赵佶也不会拿空头房契忽悠人。他把趁着苏东坡主持国子监改革的机会,在城外琼林宫旁找了块土地兴建称为辟雍的学宫作为国子监学、太学和武学的替代,同时逐步收回位于开封府南城的国子监诸学土地。先收回的是武学的地,全都发包给了共和行下属的万家地产,换取了六百套筒子楼的房契。这些房产在建成后,将会用于奖励殿前猛男!其中的二百套是明年(建中靖国四年)御前比试的奖品,剩下的四百套,赵佶则打算将它们用来奖励西征有功将士。   “童贯。”赵佶点点头,对童贯道,“这些房契就交给你了……这些都是用来奖励御龙猛士直御马直所部将士中的有功之臣的。”   奖励房契?   童贯愣了愣,他可不是第一次在军前任职了。从来没见过有谁带着一卷房契出兵的……不会有问题吧?宋军打仗向来都是不见现钱不拉弓的,现在给房契了?怎么给啊?不可能打仗前就给吧?那么赏钱还给吗?   “陛下。”童贯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大妥当,“禁军作战,素来讲究重赏之后,才有勇夫的……现在给了房子,那金银绢帛还给不给?”   “不给了。”赵佶一摆手,“别的禁军一切如常,只是御龙猛士直御马直所部将士不必另给犒赏,只用房契激励即可。不过随行的辅兵还是照常准备犒赏之物。”   真的可以吗?上了战场,那些猛士、骑士不会不肯打仗吧?   “童大官,你就放心吧。”高俅在旁笑着说,“没有比房契更好的奖励了……你是没见到正月初六的御前演武啊!那可真是人人拼命啊,要是上了战场还有这等昂扬,西贼、西藩等等逆贼,统统不在话下!”   其实御龙猛士和殿前骑士本来拿得就多,御龙猛士一年军饷加补贴加福利合在一起超过了200缗!比寻常的禁军上兵高三倍!而骑士们人人都拿了1500亩的职田,而且番上服役还有额外的补贴和赏赐,如果超期服役还会发三分骑兵饷给一名骑士(一名骑士带两名骑马辅兵)。待遇真心不低了!   另外,战死的猛士和骑士,也会有优厚的抚恤。猛士战死后,家属可以得到一套“筒子楼”。而骑士战死则可以得到“死一偿二”的抚恤。也就是一个骑士家族战死了一个骑士,就可以额外得到一个骑士名额——战死骑士的职位和职田由指定的继承人继承,同时还可以得到一个新的名额给家族中的骑术武艺高超者。这样就可以保证在骑士继承人年幼无服役的情况下,千人骑士团的规模不会缩小。   当然了,新补的那名骑士的职田,就得武好古的界河市舶司想办法去购买了。 第六百四十一章 房奴猛男西征(二)   “韩相公这回是要走了?”   童贯是在琼林宫外,新开张的小潘楼酒楼里面,一间僻静的厢房里面提起这个话题的。   宗喀吐蕃的变故现在成了蔡京为首的新党攻击韩忠彦的一个口实了。因为河湟二州是在韩忠彦、安焘两人的提议下,由占领改为羁縻的。在建中靖国元年的时候,这个决策也没什么不妥。因为之前的横山之役消耗过大,陕西六路府库非常空虚,根本无力再支撑河湟二州的“治安战”了,不如暂时放弃,以集中精力巩固天都山-横山一线的防御。   如果宗喀吐蕃内部不发生变故,赵怀德可以继续糊弄事情,名义上当大宋的驻西藩都护,知鄯州。那么蔡京等人一时也没有攻击韩忠彦的口实,毕竟河、湟之地名义上还在。只是由直辖变成了羁縻。   可是宗喀吐蕃偏偏发生了内讧,换了个一心想要“去大宋化”的藩家王子溪赊罗撒。   这下韩忠彦主张的羁绊就变成了弃土辱国的罪过了!蔡京一派的御史言官可就不客气了,弹章雪片一般的往韩忠彦身上砸过去了。   而韩忠彦也不是什么抗压性特别强的官僚,看到弹章一多,自己就先软了。连着上了几份辞呈,请郡大名府,同时推荐苏东坡出任首相。   “韩相公也做了几年首相,是该急流勇退了。好在有苏相公接替,左相是不可能的,不过一个右相还是有的。”   高俅笑着接过话题,他一边给童贯、武好文倒酒,一边笑着说:“而且苏相公原来的右丞会给李文叔接,旧党还是可以稳住阵脚的。”   “如果能以资政殿大学士出判大名府也不错了。”武好文笑了笑,又道,“只盼着官家不会穷追建中靖国元年的弃地之错。”   其实武好文并不赞成岳父请郡退让,因为这次西征是必胜的,而且担任西征主力的御前骑士又是韩忠彦倡议下组建的,如果能够建功,自然少不了韩忠彦的份。况且他还是首相!   所以只要硬着头皮顶住,过几个月也就“将功补过”了。而且旧党这边还有武好古这张王牌,大不了让他快点回来去官家那边进忠言……   当然了,苏东坡上去当右相能够起到的作用也不比韩忠彦小。毕竟苏东坡党羽众多——千万别以为苏东坡只是个会写诗词还特别会发牢骚的才子,其实他是一个学阀!苏门蜀学是和洛学、新学一样的儒学山头。门下进士一大堆,而且都是上了年纪,中进士许多年的老资格文官,随便拉一个出来都可以宣麻的。   另外还有一个梁师成好像真的是苏东坡的“出子”,现在也因为能写一手瘦金体毛笔字,得到了赵佶的宠信。   而韩忠彦就是孤家寡人,背后只有一个相州韩氏门阀。可是现在又不是门阀时代,韩氏门阀在政坛上的影响力根本不能和苏门学阀相比。   可问题是苏东坡的身体明显不如韩忠彦,元月的时候就病了一场,咳嗽不止,听说还吐了血,直到天气渐暖后才好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一病不起!如果苏辙和哥哥苏东坡政见相同倒也不怕,大不了让苏辙再来接班。   但是二苏现在因为左右榜进士和国子监改革的事情闹了矛盾!因此不可能让苏辙去接苏轼的班,如果苏轼不起,就只能让眼下颇受皇恩的李格非去接班。   可李格非又过于清高,和苏东坡门下的支柱武好古关系冷淡。似乎也不赞成左右榜进士和国子监改革!   看到武好文的眉头越皱越紧,童贯还以为他在为岳父的前途担忧,便笑着安慰道:“相州韩家可是深得皇恩的,而且蔡京也没功夫去和韩相公过不去……东坡先生可不好相与!”   武好文摇了摇头:“东坡先生推行左右榜进士,又主持太学改革,又提出了《天理说》和《实证论》,所作所为争议颇大。若如王荆公当年那样四十八岁宣麻还好,到底身强力壮,足够支撑上二十年。可是东坡先生今年已经68岁了……”   高俅叹道:“蔡京那厮却是体壮如牛啊!”   韩忠彦软弱,苏东坡体弱,而蔡京却是手腕和身体双优,根本无懈可击。一旦苏东坡过世,旧党这边恐怕就要靠李格非独立支撑了,可李格非又如何是蔡京的对手?   童贯眯起了眼睛:“无论东坡先生,韩相公还是蔡相公都先帝留下的老臣。东坡先生是仁宗朝的进士,韩相公也是仁宗朝就入仕了,蔡相公年轻一些,也是神宗朝的进士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啊!”   苏东坡、韩忠彦和蔡京都是几朝老臣,对于当今的官家而言都是爷爷辈的官了,真的能看得上?大宋官场的未来,还是武好文和高俅这等后进的舞台啊。   高俅眯起了眼睛:“蔡京那厮好像在力推陶子礼,想要和咱们争功啊!道夫兄,你熟知西事,那陶子礼到底如何?”   “陶子礼?”童贯眉头微皱,“倒是个真知兵的,跟随章质夫多年……他现在派了甚差遣?”   高俅道:“陕西转运副使,知延州事。”   “知延州事?”童贯一愣,“蔡相公莫不是想在东路立个奇功?”   武好文问:“能成功吗?”   “不好说,若是能成功,只怕北面又要风波骤起了!”童贯摇摇头道,“就不知道界河先生能不能应付了?”   现在的辽国其实很不愿意和宋朝开战,但是他们在宋夏战争问题上也是有底线的。除非出现磨古厮或是后来阿骨打那样的乱子,否则辽国绝不会坐视西夏灭亡而无动于衷。   一旦宋朝在西北战场上取得决定性的进展,辽国必将会进行军事干涉。   而界河商市这块摆在辽人嘴边的肥肉,极有可能成为辽国兵锋所向的目标!   “辽人会对界河商市下手?”高俅顿时有些急了。   现在高俅、武好古、潘孝庵再加上一批认同实学的苏门弟子才是真正的一党。而他们的根本就是财源滚滚的界河商市!有了界河商市,他们才能有钱有资源,才能替赵佶办成各种大事儿。若是界河商市因为蔡京、陶节夫在西北的冒险成为辽人攻击的目标,那么这一党人的根基就要动摇了。   童贯呵呵的笑了笑,“知道他们的打算就不怕了,东坡先生和界河先生都是有办法的人,不会让蔡京和辽人得逞的。咱们只管在洮西打好就行了。”   ……   “给了四百张房契?呵呵,官家真是越来越会拨弄那帮武人了!”   赵佶要用开封府的房子去激励御前骑士和御龙猛士力战的事情,当天晚上蔡京就已经知晓了。告诉他这事儿的正是张叔夜,因为王厚“投靠”了旧党,所以张叔夜的官运就来了,被蔡京推荐为权发遣兰州——蔡京、陶节夫需要一个熟悉兰州情况的官员去执行拉拢仁多保忠的任务。而张叔夜因为担任过很长时间的兰州录事参军,熟悉那一带的情况,又允文允武,所以就成了不二之人选。   另外,张叔夜还当过兵学司的教授,和不少兵学司出身的御前骑士很熟,可以从他们那里打听到不少消息。赵佶用房子犒赏骑士和猛士的消息就是他打听来告诉蔡京的。   “相公,御前骑士和御龙猛士本就精锐非常,如果再有了房子做激励,恐怕会打得那西藩贼人找不到北了。”   蔡京看着张叔夜,“西藩很弱?”   “很弱,念经念坏掉了!”张叔夜笑道,“西北的羌胡都有这毛病,西贼也不例外,不过他们比吐蕃人好点儿,要不然支撑不到如今了。”   在唃厮罗建立宗喀吐蕃王国的时候,大宋君臣一度非常害怕,担心吐蕃就此崛起!可是唃厮罗的雄起并没有完成太久,就被一帮吃斋念佛的子孙折腾坏了——其实唃厮罗自己也是个和尚,靠佛教凝聚人心,子孙更是沉迷宗教,杀性也就一代不如一代了。   所以大宋西军虽然打西夏打得挺累,但是虐宗喀吐蕃是没一点问题,只是受制于后勤压力而无法长久占领青塘高原。   蔡京点了点头:“如果宗喀吐蕃惨败了,西贼是不是会出兵青塘?会是仁多保忠带兵吗?”   “多半会的。”张叔夜说,“如果要出兵,必是仁多家族的人马冲在前面。如果能痛打仁多家族,仁多保忠就有可能倒戈。”   “得给多少好处?”蔡京问,“一个归义军节度使可够?”   “不够。”   “归义军都不够?”蔡京皱眉,“难不成仁多家还想要定难军?”   张叔夜摇摇头道:“归义、定难都是空的。仁多家族占据卓罗城、盖朱城、喀罗川和仁多泉城却是实的。如果仁多家族倒戈,这些地盘都有可能不守。仁多保忠怎么肯弃了实实在在的地盘去图一个虚职?”   “那咱们该给甚好处?”   “给青塘城!”   蔡京一愣,“给哪里?”   “给青塘吐蕃的大本营青塘城!”张叔夜道,“只要咱们肯给,仁多保忠一定会把仁多家族带到咱们这边来!” 第六百四十二章 房奴猛男西征(三)   给青塘城!   蔡京听到张叔夜的建议,顿时对这个开封将门出身的知兵文官(够变扭的,明明是个大将,偏偏要做文官,做了文官又总往兵事上靠)刮目相看了。   这就是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啊!   仁多保忠对嵬名乾顺再不满,他也有一个大家族要吃饭。如果没有了地盘,仁多一族不得饿死?别说给个归义军节度使,就给了大白高国的皇帝他也不能叛变啊。   但是青塘城的油水肯定比卓罗城、盖朱城、喀罗川和仁多泉城这些边角料要多啊!那是后世青海省城西宁市的所在,又靠近水草丰美的青海湖地区,宜牧宜耕。一旦归了仁多家族,仁多家说不定就能发展成第二个唃厮罗,建立起属于自己的独立王国。   所以一旦宋军碾压了青塘吐蕃,又痛击了援助吐蕃的仁多保忠,再拿出青塘城的地盘引诱,仁多家族多半会倒戈。   而仁多家族一倒戈,河西走廊就有可能被宋军拦腰斩断!这样西夏就不得不从东线的无定河前沿抽调精兵去反扑卓罗城、盖朱城、喀罗川和仁多泉城一线了。   “好!”蔡京拍了拍手,“嵇仲,你果然是知兵善战的文臣!你的建议很好,老夫一定会设法促成。你且放手为止,不过一定要记住,在招诱仁多保忠之前,一定要严格保密,哪怕自己人都不能说,否则朝中一定会有人反对让出青塘城的,可明白了?”   “下官谨记相公吩咐。”张叔夜当下大喜,连忙拍着胸脯做了保证。   ……   同一时间,韩忠彦正在苏东坡府中探望病人。病人就是苏东坡本人!他在今年元月的时候染病,一度咳血,到了天气转暖后才有所缓解,不过今天苏东坡又告了假,没有去上朝,所以韩忠彦非常担心,当晚就上门探望了。   韩忠彦抵达苏府的时候,苏东坡和儿子苏迨一起出迎了。跟着进了书房后,韩忠彦才松了口气,苏东坡似乎并无大碍。   等韩忠彦落座,苏东坡就笑着和他说:“昨天晚上又受了点风寒,今天早上有点伤风,就告了假,请了大夫在家休养了。”   “没有大碍吧?”韩忠彦问。   苏东坡道:“并无大碍,总能再支撑个两三年吧。”   韩忠彦点点头道:“人到了咱们这把年纪,保重身体才是最要紧的。”   苏东坡笑着:“是啊,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替晚辈们支撑起一片天地了。”   韩忠彦点点头,对于苏门实学来说,苏东坡活着是最要紧的!他是名震天下四十多年的苏东坡苏大才子啊!不仅资格老,而且善读书,善用书,文章独步天下。现在他又是副相,又有武好古和梁师成两个很厉害的小人帮衬,别的小人也不敢再用文字狱对付他。所以在政坛、文坛、学坛上,苏东坡都是一株可以给实学一脉遮风挡雨的大树。   如果他不在了,界河商市和云台学宫可就要风雨飘摇了。   “你是得好好养养。”韩忠彦道,“再过几日,你就要两度宣麻了!”   苏东坡现在就是尚书右丞,再宣麻就是当尚书右仆射兼门下侍郎了。虽然苏东坡身体不好,但是赵佶还是决定让他接替蔡京出任右相(蔡京升任左相),以便保持朝中的平衡——他哪怕天天在家生病,只要人在,朝中就会风平浪静。   “只是后继乏人啊!”苏东坡微微摇头,“秦少游、陈无己已经不在人世了,黄鲁直和李文叔的身体也不是很好。”   秦少游就是秦观,陈无己则是陈师道,这两人都是苏门六君子的一员,不过已经病逝了。而黄庭坚和李格非身体也都不是太好,也不知道能支撑几年?如果这两人和苏东坡都过世的话,苏门蜀学中够分量的人就只剩下苏辙、晁补之和张耒三人了。而苏辙偏偏看不上苏门学士中真正的灵魂人物武好古……   觉得气氛有点压抑,韩忠彦笑了笑道:“不是还有武好古、武好文、米友仁,还有几位苏家的后起之秀吗?再过十年,他们中就有人可以宣麻了。”   苏东坡摇摇头:“还需十年……”   这十年中,至少有五年是“空窗期”,蔡京、赵挺之、张商英这帮新党悍将能放过那几株幼苗?   韩忠彦叹了口气,安慰道:“也许不用那么久……这一次的河湟之战也是个机会,兴许可以立点军功,这样五年也能到朝臣了。”   他说的立点军功,争取五年做到朝臣的人当然是武好文了。这个晚上,他正在和娘亲冯二娘告别。   明日,就是他随军开拔,往兰州而去的时候了!   而在今年二月,刚刚当了官的武诚之也跟着米芾一起去了苏杭造作局所在的平江军。家中的长子武好古现在又在界河商市做元首,要到秋天才会返回开封府。   “娘亲,真的不要搬到梨花别院去和嫂子一起吗?”   晚饭的时候,武好文又向母亲提出了搬去梨花别院的建议。梨花别院还有一大家子人,冯二娘搬过去也能热闹一些。   “不必了。”冯二娘看着儿子,“为娘就在这里住便好,有媳妇,还有孙儿陪着,怎会寂寞?”   她当然不愿意去和潘巧莲一块儿住了。因为武好古和潘巧莲一直管她叫“小娘”,这是用来称呼父妾的用词。而冯二娘的确是小妾扶正,还不是良家出身,实在有点不大过硬。在武好文的妻子韩娘子面前也就罢了,武好文到底是她的亲儿子。可是在潘巧莲面前,真个有点抬不起头。   特别是潘巧莲是哥哥潘孝庵当年还和她好过,她青楼出身的事儿,潘巧莲都知道啊!   “如此也好。”武好文也知道他妈不喜欢潘巧莲,他看到母亲眼眶里面闪烁着泪花,知道是在担心自己,于是就道:“孩儿此去也不会太久,迟则一年,快则数月就能回来了……而且也不会有危险的,孩儿是安抚司的主管机宜文字,不必临阵的。”   这话其实是在骗人。安抚司的主管机宜文字必须跟着安抚使走,王厚是个武将安抚使,肯定要领兵出阵,武好文怎么可能不临阵?   而且迟则一年,快则数月的预期,也是毫无根据的。   “嗯,娘亲知道的……”   冯二娘轻轻点头,看着已经长大成人,而且就要西去为国家建功立业的儿子,说不出的欣慰和不舍。   ……   武好古正坐在界河武家大宅的书房里面,手中捏着一本厚厚的花名册在看。这是一本刚刚统计上来的界河商市公民名册。   商市公民的人数一共是两万一千五百余人,其中男性公民有两万一千余人,女性公民有四百多人……哦,这并不意味着界河商市的男女比例严重失调,而是登记成为公民的女性远远少于男性。   女性当然可以成为界河商市的公民!只要她们依法纳税达到一定的额度,就可以成为公民,而且不必服兵役。不过这个时代有独立经济地位的女性并不多,在界河商市就更少了。所以女性公民的人数也就少得可怜。   不过在武好古家里面,女性公民还是蛮多的。现在陪在他身边的西门青就是公民!因为西门青名下拥有一条街的物业,都是需要缴纳地税的产业。   另外,武好古的外室奥丽加和杜文玉都是公民。奥丽加是“女骑士”拥有庄园,在界河商市也有自己的住宅,因为缴纳地税所以称为了公民。杜文玉的产业就更多了,不仅有大宅子,而且还有自己的书画文玩行,是非常富有的女资本家。   曾经充当过武好古家伎的阎婆儿也是公民,她在界河也拥有豪华住宅和自己的青楼,当然是纳税的公民——界河商市可是个笑贫不笑娼的地方!   而同样拥有一份纳税产业的罗汉婢却不是公民,因为她并不是自由人,而是奴隶。   根据界河商市的法律,奴隶可以拥有私人财产,而且也受保护,但是奴隶不能成为公民,除非他(她)先成为自由人。   顺便再提一下,界河商市公民权和户籍是两个东西,界河商市没有户籍的概念,只有公民、商民和奴隶三种身份。只要在商市居住的自由民,登记注册后都是商民。而公民必须符合一定的条件,承担一定的义务,同时也享有相当的权利。   “老爷。”奴隶罗汉婢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了,“潘大官人和苏员外的信送到了。”   “拿进来。”武好古开口道。然后就听见吱呀呀房门被推开的声音,接着就是挺着个肚子走进来的罗汉婢。   罗汉婢现在已经怀上了武好古的孩子,不过她并没有休养,而是依旧跟着武好古忙前忙后。   西门青伸手接过了罗汉婢送上的书信,轻轻撕开了落款潘孝庵的书信,取出里面的信筏,递给了武好古。   武好古展开信筏,一目十行扫了一遍,眉头就皱起来了。   “官人,出了甚状况?”西门青关切地问。   “老师又宣麻了,尚书右仆射兼门下侍郎,李文叔也宣麻了,尚书右丞。不过……老师的身体还是不好,宣麻第二天就告了假,还咳了血,宫中的御医都去了。” 第六百四十三章 房奴猛男西征(四)   “东坡先生不会有事吧?”西门青的语气也透着担忧。   不会有事儿才怪!武好古吐了口气,历史上苏东坡是建中靖国元年去世的,现在已经是建中靖国三年快到夏天了。寿数早就到了,多活一天都是赚的……   “官人,如果东坡先生不在了,蔡京会不会……”西门青知道武好古和蔡京之间的约定,不过她根本不相信蔡京会遵守约定。   现在蔡京不敢对武好古下手,无非就是因为武好古在赵佶跟前正当红,朝中也有苏东坡这棵大树可以靠着。如果苏东坡不在了,大宋庞大的文官集团,很可能被蔡京控制。到时候武好古的日子就没现在这么好过了。   “蔡京……”武好古摇摇头,“这厮不好对付,不过我也不怕他!”   他说话的时候,西门青又将苏大郎写的书信从信封里掏出来,递给了武好古。   武好古展开书信又看了起来。苏大郎首先报告了京东商市筹建和蓬莱、板桥商市买扑权唱卖的事情。   京东商市的建设计划是分成南北两市的,北市就是现在的天涯镇。南市则建在朐山县城的南面,包括了原来的海州榷场和运盐河两岸的大片土地。   其中京东北市的地盘早就让武好古布了局,整个城镇几乎就是武好古依照着界河商市的模式建起来的。而且海州武家的大本营也摆在了天涯镇(京东北市)上,云台学宫在天涯镇上也设了点儿,建了教师住宅,开了预备学堂,还开了附属的小学(六艺书院),可以说打了相当扎实的基础。   在将来的京东商市市老院之中,武好古的人至少可以占到百分之三十。   不过京东商市的主导权,肯定在纪忆这厮手中,毕竟他手上掌握着京东市舶司和市舶司派出的官派市老……这的确是个麻烦!   至于蓬莱商市和板桥商市,都会通过唱卖的办法买扑出去。   其中蓬莱商市的唱卖由佳士得行负责,苏大郎就在书信里和武好古请示了是否要拿下蓬莱商市或板桥商市。   由于界河市舶司这几年所产生的财富效应,现在开封府那边不少有背景的豪商都在摩拳擦掌,想要一展身手。还有不少豪商权贵寻到共和行,想要合作拿下两个公开买扑的商市。   “大姐。”武好古将苏大郎的信放在了书桌上,思索着问:“花大的船可以远航了吧?”   花大名叫花满仓,是花满山一辈儿的老大,是个四十多岁的船头,跑了半辈子的海,结果在几年前失了手,船货两失,人也差点死在海上。本来想要金盆洗手,一辈子不再出海了。可是架不住万恶的金钱和阎婆儿的好言规劝,一年前又答应出山。被武好古任命为“进宝”号的船头,还和吴家海商的吴延昭一起编写了船政学堂的航海课本。   而在几个月前,“进宝”号桨帆两用船终于完工,花满仓便带了一群经验丰富的老水手和胳膊粗壮的桨手开始试航。   试航还算成功,在渤海湾里面转了几圈,还在辽国的辰州和苏州港停靠,运回了不少毛皮和药材,还接回了一名赵忠哥、马政派回来的信使。   这名信使带回了平定萧海里之战的现场记录,对于研究生女真完颜部的作战方式非常有价值。武好古还从报告中发现了完颜部可能采用了一种类似于后世“墙式冲锋”的骑兵战术!仅仅用两波冲锋,就将数量远超过自己的“契丹骑兵”打崩。   另外,赵钟哥还在信中详细报告了一种“车轮”加“墙式冲锋”的战术。按照赵钟哥的原文就是“胜不追,败不乱,整军在后,并肩而进,更进迭却,坚韧持久,令酷而下必死,每战非累日不决,盖自昔将兵所未尝见。”   很显然,这是一种以百骑左右的小队轮流进行墙式冲击的战术!而且这种战术注重耐久,一打就是一整天,即便打不垮对手,也能把对手累个够呛。   在和慕容忘忧、慕容鹉、林冲和西门安国等人研究了女真骑兵的战术之后,武好古就下令在自己的“假子军团”中进行“墙式冲锋”和“车轮冲锋”的训练了。   不过武好古并没有想过自己的“假子军团”会很快被派上战场,所以他在布置了一番之后,注意力就转到了开疆辟土之上了。   “可以了。”西门青信心十足的对武好古言道,“花老大的船现在哪儿都去得了。”   哪儿都去得?美利坚能去么?   心里这么想,表面上却显得非常满意。“不错啊!”武好古笑道,“大姐,你来安排则个,过两个月陪我去一趟沙门岛!”   “去沙门岛?”   沙门岛可是流放重刑犯的地方!   武好古笑着点点头:“请管辖沙门岛的奏章已经递上去了,官家应该很快能批。到时候沙门岛和岛上的重刑犯就都是咱们的了。大姐,那些犯人你可能和他们说上话?”   “这个……”西门青蹙起秀眉,那个尴尬啊,自己凭什么就能和那些打家劫舍的贼人说上话?人以类聚啊!难道自己是坏人?   “大姐,你不是女侠么?”武好古看着表情有点古怪的西门青,“那些贼人该是江湖上的朋友吧?”   “呃……”西门青僵硬地点点头,“奴家,奴家在京东河北的江湖上的确有点面子。不过沙门岛上的贼人都是穷凶极恶的,怕不好拨弄……”   “不怕。”武好古摇摇头,心说:自己是大石头的老师,阿骨打的朋友(赵钟哥在信里面说了这事儿),还怕什么穷凶极恶的恶人?   武好古笑了笑:“我自有办法叫他们乖乖听话!”   ……   常起居之后,便是崇政殿中天子加上宰执重臣们的议事。议事结束后,蔡京和苏东坡都被留了下来。御药院的小黄门搬来了几张大方桌子,拼在了一起。然后就扛来了一个巨大的卷轴,在拼起来的大桌子上展开。   卷轴展开之后,就是一张巨大的兰州、熙州、河州、湟州、鄯州、廓州等六州地理及形势图。图上的姑臧南山、大雪山、癿六岭、小积石山、拔延山分列两侧,山峦起伏,黄河、洮水、黄水在群山之间蜿蜒流淌,条条支流清晰可辨。   正在两位宰相的注意力被地图所吸引的时候,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两人侧目望去,来的原是提举皇城司的李忠和一个穿着绿袍的武官。   看到那名武官,蔡京就忍不住皱起了眉头,那人竟然是种师极。   种师极原名种建中,是关洛大儒种放的从曾孙,名将种世衡之孙,也是西军将门之一的种家将如今的掌门人。他并不是一个纯粹的武人,而是个儒将,曾经拜在关学大儒张载门下。也许受了张载的影响,种师极对于新党新政并不是很赞同,时常会发表一些不同观点。因此不大受待见,不久之前又管不住自己的嘴巴,议论了一番《募役法》,结果被御史弹劾,免了原州通判、提举秦凤常平的差遣,改任顺德军使。他这次来开封府就是照常利在就任前上京诣阙,本来是例行公事,却不知怎么被李忠带到了崇政殿……   种师极和李忠双双行了揖拜大礼。   种师极已经年过五十了,有着一副文质彬彬的好相貌。为人也是温文尔雅,言辞知礼,气质淳淳如饱学宿儒。气质和蔡京相比,也不遑多让了。   赵佶显然对种师极的长相非常满意,笑着则冲他招招手,唤到了地图台前。   “蔡京上奏说青塘易得而难守,建议取青塘城后,以青塘之地诱惑仁多一族来降。仁多来降,河西走廊就会被我切断。不知种卿你对蔡京的说法如何看?”   目前宋朝和宗喀吐蕃的分界线在兰州的京玉关和河州的安乡关。另外,河州州治所在的宁河(香子城)也在宋军的控制之中。   而安乡关以北、京玉关以西都是吐蕃控制区。而安乡关和京玉关都在黄河边上,黄河在两关之间打了三个湾,非常曲折,实际上就是在群山之间穿行。另外,洮水和黄河的交汇点也在这两关之间。   而黄河和洮水,又是宋军在河湟一带立足的根本。这两条河流的沿岸有不少可以开垦的谷底,居住了不少吐蕃和西羌部落,可以提供一定的补给和战马。而且两河本身也有一定的通航能力,使得沿岸的宋军堡垒不会陷入后勤中断的困境。   但是要向湟州、鄯州(青塘)而进,宋军就失去了水路的补给,虽然也有一条湟水可依,但是湟水水流太急,水文情况也不明,很难用来运输物资。   所以宋军一旦离开安乡关和京玉关西进,就会陷入后勤补给困难的局面之中。   鄯州、湟州、廓州等地一再得而复失,缘由就在于此。而这次再度开边河湟,对于取胜是没有人怀疑的,但是对于长久的守住鄯、湟、廓三州,却是谁都没有把握的。   既然三州难守,那么拿出一部分用来诱惑仁多保忠是否可行呢? 第六百四十四章 房奴猛男西征(五)   用一座易得而难守的青塘城去诱惑西贼一边的豪族仁多家,从而一举切断河西走廊!   赵佶不能不心动啊,苏东坡也同样心动了,蔡京则是得意洋洋。而种师极虽然和蔡京不对付,但是在天子面前却是就事论事地说:“青塘吐蕃最好的地盘就在青塘城以西,青海周边。那里有大片的平地,水草丰饶,宜耕宜牧,而且出产龙种马。乃是一块可以建立偏安王业的宝地,唃厮罗就是以此为据点建立王国的。如果陛下真的肯拿出青塘诱降仁多家族,仁多家族是没有理由不投靠的。毕竟在西夏那边,他们的日子并不好过。嵬名一族一直提防仁多一族,给他们的土地都非常贫瘠。”   但是仁多一族得到青塘之地后会不会变成第二个唃厮罗呢?种师极不好在天子面前说蔡京计谋的不是,只能用此曲言。苏东坡轻轻颔首,这种师极的心思还是非常细密的。   他问道:“仁多家族能够抚平青塘吐蕃么?我们如果得到了卓罗城,又能不能守住?若是贼军大至,以熙河路的兵力能不能守住卓罗城?而以卓罗城和喀罗川为据点,到底能不能切断河西走廊?”   卓罗城是西夏右厢卓罗监军司的本据城,位于癿六岭的东侧,紧挨着黄河的一条支流喀罗川。而整个喀罗川两岸的谷地,也都在仁多家族的控制中。   也就是说,仁多家族一旦倒戈,宋军就能沿着癿六岭和喀罗川布防。   “拿下卓罗城和喀罗川还不足以切断河西走廊,不过在喀罗川以东约40里有一片洼地名曰秦王川,乃是昔日西秦霸王薛举屯牧之地。那里地势开阔,水草丰美,自成一川,是可以屯驻大军的。而驻扎在秦王川的大军,就能切断凉州和灵夏之间的交通。”种师极停了一下,沉声道:“如果仁多一族倒戈,秦王川就会变成西贼的存亡之地!秦王川在我,西贼即使不亡也要举国西迁!”   存亡之地,必有存亡之战!   赵佶沉吟良久,方说道:“……你且下去吧。”   种师极揖拜之后,就退出了崇政殿。神色中隐约有些兴奋,这一次真的有了灭亡西夏的可能了!   这可是不世之功啊!   赵佶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地图边缘喀罗川以东的一片洼地,缓缓低吟:“秦王川……”   蔡京提声道出了赵佶心中的犹豫:“若如种师极所言,当以泾原、熙河两路之合力战于秦王川!”   熙河路和径原路是两个紧挨着的安抚使路,在陕西六路里面都比较靠西。而且熙河路是王韶开边后新设的一个路,大部分土地都是新收复的,比较荒芜,汉族人口也少,居民大多是藩羌。而泾原路就好多了,拥有泾州、原州和渭州这些人口密集,经济比较发达的州郡,而且军事实力也非常强大。足以动员出大量的军队和民夫支援秦王川大战。   赵佶点了点头:“不过合两路之兵就得有个总帅吧?熙河路的钱盖能够胜任吗?”   钱盖是吴越王钱俶的后裔,元丰八年的进士,官运一直不错,到建中靖国元年时已经做到了河东安抚使,不久之前又改任熙河路。   苏东坡奏道:“钱盖书生,素不知兵,且资历浅薄,如何能将两路大兵?老臣建议启用吕惠卿兼任熙河、泾原两路安抚使。”   听到苏东坡举荐吕惠卿,蔡京吃了一惊,随即就暗骂了一句:老奸巨猾。   苏东坡的弟弟苏辙曾经说吕惠卿“怀张汤之辨诈,有卢杞之奸邪,诡变多端,敢行非度。”这可都是骂人的话,就差直说这厮是奸臣加酷吏了!   苏辙这么看吕惠卿,想来苏东坡也不会对吕惠卿有什么好印象的,现在居然举荐投闲置散的吕惠卿主持两路军务!这要是让他在秦王川打赢了,还不得入朝宣麻啊?   吕惠卿当年连王安石都敢反对,要让他当了宰相,蔡京和他有的好狗咬狗了!   很显然,苏东坡是在为自己的身后事做盘算了。想要给蔡京树一个很难打倒又被不得不打的对手。只要蔡吕二人咬上几年,武好古、武好文这一波也就成长起来了。   赵佶其实也不大喜欢吕惠卿的为人,不过他手头的确没有什么能用的“帅臣”了。   章楶已经死了,蒋之奇和安焘则病得快死了!范纯粹只能防守,根本不愿意去进攻。不用吕惠卿还能用谁?蔡卞?他没打过仗,谁敢用?   实际上刚才提出在秦王川打一场生死之战的种师极倒完全可以胜任两路安抚。但是他是个武官,官位又不大高。根本不可能兼任两路,而王厚的情况也差不多。   大宋毕竟是重文轻武的,武将出任一路安抚还是有的,兼任两路……这可得加宰执的名义了!   赵佶叹了口气:“就用吕惠卿吧!不过要想兼任熙河、泾原两路安抚,光靠资历也不够。”   苏东坡马上奏道:“那请陛下加吕惠卿同知枢密院事,以枢臣之尊领熙河、泾原两路军事,当能如臂使指。”   赵佶点了点头:“他倒是有资格同知枢密院的。”   苏东坡又说:“刚才那位种师极显然是个将才,年纪也过了50岁,再不大用就老了。”   其实种师极早就被人唤作“老种”了,他就是后来的种师道。他还有个小八岁弟弟名叫种师中,也有四十多了,被人称为“小种”,眼下正在泾原路当知州。   “也是啊!”赵佶点头道,“再不用就老了……用在何处为好?”   苏东坡道:“就让他去做泾源路都钤辖提举弓箭手吧。”   这个人情可不小!   一路兵马都钤辖的职责是佐帅臣总辖本路军马,虽然本身不将兵也不能兼任正将,但是却可以受命率领本路各将出兵。   一旦秦王川大战开启,种师极就能指挥泾原路的大军上阵了!这要是打好了,老种可就厉害了,将来以武资担任一路帅臣都是有可能的。   “好,就让他去做泾源路都钤辖提举弓箭手。”赵佶也看老种挺像名将的,于是就同意了苏东坡的提议。   这下熙河、泾原两路可算是有了豪华阵容了!总帅是吕惠卿这个牛人,熙河一路的大将有王厚、王禀、高俅,还有一个高永年,监军是童贯,张叔夜也去了熙河。泾原一路的大将有种师极、种师中,还有刘法、苗履、折可适现在也都在泾原路。   可真算是精兵强将云集了,总归能开疆辟土了吧?   想到开疆辟土,赵佶忽然笑了起来,对苏东坡说:“苏卿,你的学生武好古日前也上奏请求出兵了。”   苏东坡一愣,“武好古也想去西北建功?”   “并不是西北。”赵佶道,“他想出兵东南海上,替国家开疆辟土。”   海上?   苏东坡隐约听过一耳朵,也没当过真。   蔡京道:“海上只有蛮荒之岛,要来何用?”   是啊,美利坚现在也蛮荒的很,要来何用?   蔡京反对的,苏东坡当然就要支持了,他马上说:“海岛荒凉,河、湟之地就不荒芜么?朝廷不也每年花费数百万维持?”   赵佶点点头:“武好古也是这么说的……他说西北拓土百里就要耗费几十万到几百万,海上开疆万里,也就这点花费了。反正一样蛮荒,也无甚不同。”   就是地图好看……多个青海和多个美利坚对宋朝人民来说也没啥不一样。   所以武好古就想趁着海上没啥对手的时候,派船出海圈地去,能圈的都圈了,也不需要完全占领开发利用,建个据点,多插几面旗帜,然后把图一画,再设置几个没什么人口的州县就行了。   没准几百年后就发展起来了呢?   “既然不花多少钱。”蔡京看到赵佶支持了,马上紧跟赵大官家的思路,“那就不妨多占几个岛吧。”   赵佶点头道:“钱,朝廷肯定是不出的!让武好古自己想办法,不过人还是要给几个的。”   蔡京眉头大皱,“难道要安排民户去海外岛屿开垦?”   “不用民户。”赵佶说,“用囚犯……武好古想要沙门岛和岛上的犯人。”   “要沙门岛?”苏东坡一笑,“给也无妨……若是武好古真的能拿下海外的蛮荒之岛,以后可以把全国的死囚和重罪徒都流放过去。”   赵佶又看着蔡京,蔡京也道:“臣附议。”   “就如此吧,给他个提点五岛使臣的差遣吧。”   赵佶拍了板,今天的召对也就算结束了。苏东坡和蔡京二人告退,提举皇城司的李忠却没有离开,还是站在一旁等候赵佶的命令。   “怎么样?”赵佶返回了御座,等着开饭的时候忽然问了一句。   “回禀陛下。”李忠道,“韩娘子已经带着孩子去大名府省亲了,现在冯娘子一人独居在家。”   “不出门吗?”   “有时候会出门。”李忠道,“常去逛潘楼街。”   “哦。”   李忠说着话,又将一只卷轴双手奉给了赵佶。赵佶接过卷轴,展开一看,笑着说:“是武好古的工笔写真,画得可真好啊!哪儿弄来的?”   “从潘孝庵的夫人那里得来的。”   “好!”赵佶笑着,“朕摹上一本,你拿去送给她。” 第六百四十五章 房奴猛男西征(六)   武好古晕船!   他第一次出海就晕菜了,吐了又吐,胃里面难受得要死,整个人都软了,只好枕着奥丽加那双日益粗壮起来的大腿哼哼,看上去要多惨有多惨。   奥丽加倒是一点儿都不晕——她就是从中东那里用船贩卖到中国的,要晕船的话说不定就晕死了。   所以一路上她都在给晕得不行的武好古讲故事分散他的注意力。她讲的都是圣经故事,什么创世纪,什么大洪水,什么出埃及……武好古根本不信这些,如果平时听她这么说,早就教训了,不过这会儿也没力气,只能把奥丽加的“罪行”记在心里,等上了岸再狠狠惩罚!   想着惩罚奥丽加的事儿,武好古居然晕的好一点了。这时船只摇晃的似乎也没有那么厉害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快到地方了?   他正想到这里的时候,西门青就从舱房外面进来了。西门大姐也和奥丽加一样不晕船,进来后看到武好古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就摇摇头笑道:“老爷,船已经开进港湾了,可要起身走动则个?”   “好好。”武好古应着。他听见船已经到点了,知道马上就可以踩上坚实的大地,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在奥丽加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向外面走去。   载着武好古和他的随行人员前往沙门岛的船只一共有两艘,一艘是“进宝”号,还有一艘是临时租来的商船,比“进宝”号要小一圈,大约2000料上下。这条船上载满了食物,是用来喂饱沙门岛上那些饿得哇哇叫的囚犯的。   根据宋朝的刑律,流配由重到轻分几个等级:重者,沙门岛砦;其次,岭表;其次,三千里至邻州;其次,羁管;其次,迁乡。而刺配沙门岛是最严厉的一级!关押在岛上的都是本来判处死刑而获得从宽减刑的罪犯。   但是大宋朝廷有时候也很虚伪,一方面喜欢赦免死刑犯显示自己的宽仁;一方面又不想让这些死刑犯在将来回归社会继续作恶。所以就出了一个额定口粮的损招,只给300人(指罪犯)的额定口粮。可是流放到岛上的罪徒怎么都不止300人,差不多每年都有这个数目的犯人上岛,所以食物是怎么都不够吃的。   而为了解决食物不够的难题,管理沙门岛的知寨就只能让岛上的囚徒相互争斗,淘汰掉多余的人口。所以送上沙门岛的囚犯,十之八九都是饿死或被人打死,比直接杀头还不如呢!   不过这些大宋朝廷嫌弃的罪犯,在武好古看来却是难得的财富,所以不能都饿死了。   在奥丽加的搀扶下,武好古已经站在了“进宝”号的后甲板上,沙门岛就展现在他的眼前。   这是一座怪石林立的小岛,临海之处尽是高涯危壁,非常险峻。小岛的东、北、西三侧,还分部着一些大大小小的岛屿,它们围成了一个半圆形,形成了一个阔大的海上塘湾,塘湾内常常是风平浪静,称为沙门塘,是一处难得的避风良港。   围绕沙门岛组成沙门塘的岛屿中有几个比沙门岛还要大,似乎也更加平坦一些。隐约看去,似乎有耕地村落城寨和码头,俨然就是一处海上的屯兵之地!   “不错啊!”   武好古看着四周的海塘,精神头顿时好了许多。   “是个不错的避风之地。”进宝号的船头花满仓接过话题,“跑契丹和高丽的海商都知道这处宝地,遇有大风浪时只要寻到沙门塘就得活了。”   “岂止可以避风?”武好古笑着,“此处就是一片海上基业,也是咱们将来远航四方的起点啊!”   “基业?起点?”西门青问,“难到不是界河商市?”   “界河冬天是结冰的,如何能做船队的据点?”武好古笑着,“虽然咱们现如今只有一艘船,但是将来一定会做大,上百艘大船也会有的,必须要有个安稳的停泊、修理之所。此处海塘,的确非常理想。”   船队冬天不是应该南下吗?   武好古的话说的有点“外行”了,懂一点航海的西门青和老船头花满仓都互相看看,也没有点破。   其实他们哪里知道,武好古预备要建立的并不是一支商船队,而是一支用来控制东北亚海上霸权的舰队!   舰队在冬天当然不能停留在冰封的界河上,更不能南下去做买卖,必须要有一处可靠的母港。原本武好古想在海河口外寻找合适的滩涂进行改造,可是那样做的成本太大。现在找到了沙门岛海塘,倒是解决了难题。   ……   岛上的知寨名叫呼延庆,在后来的评书上大大有名!不过在真实的历史上他就是驻防登州沿海的平海军的一个下级军官,今年才二十多岁,今年抽到他做最让平海军的将校们头疼的沙门岛知寨——沙门岛知寨和刽子手差不多,而且刽子手是奉命杀人,沙门岛知寨则是不得不杀人,而且还没有命令……所以平海军的军官们都不怎么想当沙门岛的知寨,不得已只能抽签,呼延庆手气不好,抽到了一任知寨。   不过就在他以为自己必须要做这等没来由的恶人时,却从上级那里得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消息。沙门岛知寨的上级,提点五岛使臣换人了,由提举界河市舶司的武好古兼任。   这真是有点莫名其妙了!提点五岛使臣是管辖包括沙门岛在内,几个位于辽国苏州安复军和登州之间的小岛的武臣。官职是很小的,可向来由水军编制的平海军的武官担任,现在怎么委任给一个做买卖的吏商来做?   心里面虽然有点不服气,不过官场上的规矩就是官大一级压死人!现在武好古不是官大一级了,而是官大了二十几级!武好古的武阶官是正七品的供备库使,在宋朝这可是中高阶的武官了。   而呼延庆不过是无品的进武校尉,在一共五十二阶的宋朝武官阶中排四十几级,比武好古的官阶小了二十几级。如果按部就班的升官,武好古现在的供备库使,呼延庆下辈子也别想了。   所以在手下来报说看到打着武字将旗的海船入塘时,呼延庆哪里敢怠慢,马上带着一班属下,在沙门岛城寨外的码头上躬迎了。   沙门岛的码头上也有几只小船,船身细长,也是桨帆并用的。已经多少懂一点水军和造船的武好古知道那是“刀鱼船”,乃是用来缉私和追捕毛贼的小型战船。在内河和近海比较多见,远航可就不行了。   “武宣赞,下官沙门寨知寨呼延庆,见过宣赞。”   一个年龄和武好古仿佛,身材雄伟,容貌却有些丑陋,面如锅底,虬髯蜷曲,略显细长的双眼中射出寒芒,倒是有一点悍将的模样儿。   “你叫呼延庆?”已经踏上码头的武好古听到这人自报的姓名顿时讶异了一下,又仔细瞧了瞧他。这个名字他在后世听说过,仿佛是评书里面的名将。   “在下……正是呼延庆。”呼延庆眯着眼睛看着眼前这个年纪和自己差不多,长得文质彬彬,好似一个书生的武将上官。   “好,好。”武好古笑着,“登州兵马钤辖可有移文给你?”   “已经收到移牒,知道宣赞兼任了提举五岛使臣。”呼延庆道,“提点五岛使司不在沙门岛上,而是在对面的大谢戍。下官已经派了刀鱼船去大谢戍接周提点了。”   大谢戍就是后世的南长山岛,岛上原本有个戍卒营地,被称为大谢戍,所以就以此为名了。   因为大谢戍远比沙门岛宽敞,所以提点五岛使臣衙门就摆在了大谢戍,现任提点姓周,也早就接到了牒文,就等着进行交接了。   “不急,不急。”武好古笑着一挥手,对身后的花满仓道,“花船头,卸货吧!”   “喏!”   花满仓应了一声,呼延庆却是一愣,卸什么货?   武好古笑着:“呼延知寨,本官问你,岛上现有多少兵卒,多少囚徒?”   “回禀宣赞。”呼延庆忙说,“岛上一共有一百五十五名士卒,还有五名军校,囚徒总共有三百六十二人。”   武好古点点头,“本官也不是空手来的,给大家伙带来些犒赏和吃食……劳烦呼延知寨把人都召集起来,本官给他们发犒赏,发吃食。”   呼延庆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这个界河商市来的提举是什么路数?发犒赏?要打仗了?还要给囚犯吃食?朝廷不打算饿死他们了?   看到呼延庆一脸迷茫,武好古笑道:“呼延知寨,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换个去处。本官慢慢与你分说……这一次你和岛上的士卒还有囚犯,可都走了运啦。官家有开疆辟土的大事儿,要交给咱们去做!”   什么?真的要打仗了?呼延庆听得一愣一愣的,心里想:打谁啊?不是要渡海攻辽吧?就沙门岛上的几个水军,在海上还行,真的要上了岸,人家契丹人还不砍瓜切菜一样都给宰了? 第六百四十六章 房奴猛男西征(七)   沙门岛上的兵卒,还有一伙看着和乞丐差不多的囚犯,不一会儿都被呼延庆聚拢起来了。   跟着武好古一块儿来的几十个阻卜战奴也下来船,个个都顶盔贯甲,携带着刀盾弓箭,在沙门岛上一块用做校场的平地四下矗立,看着就有点瘆人。   十几筐绢帛和相同数量的白面馒头,也都被进宝号上的水手抬了下来,摆开在了兵卒和乞丐一样的囚犯们跟前。   兵卒和囚犯,眼睛全都直了,也有点傻了。   这个是什么意思?   “诸位……”武好古手按着剑柄,在奥丽加、武诚久,还有呼延庆的陪同下,站在众人跟前,开始训话了。   他先目光炯炯地扫视了眼前的众人一圈,特别留意看了囚徒——他们可是新世界的开拓者啊!一个个果然都有点穷凶极恶,应该是亡命之徒吧?   其实被送上沙门岛的坏人干什么的都有,其中肯定有冤假错案,所以不一定是亡命徒。不过能活到今天的,不亡命也得亡命了!   不过武好古却也没兴趣惩恶扬善,他只是想要把这些人改造成更加邪恶的殖民者。   以德服人的事情用不着他们!他们去当坏蛋就行了。   这些大宋的坏蛋去北方遇上阻卜坏蛋和女真坏蛋是不够瞧的,东方的日本坏蛋他们也不一定对付得了。   但是南方岛屿上的蛮夷,他们应该是能对付的——他们到底还有装备的优势,还有生产力的优势嘛。   “本官奉旨提点五岛。”武好古这时开口了,“并接管沙门岛囚徒!从今日起,沙门岛上不会再有一人饿死!该多少人,就发多少粮食。至于沙门寨的士卒武官,愿意留下的,从现在起都是界河市舶司的人,虽然是厢军的身份,却可以拿禁军上兵的粮饷。”   他顿了顿,语气已经放沉:“不过市舶司的饭和市舶司的饷,也不是恁般好拿的!你们可愿意替朝廷,替本官做事?”   “小底们愿意……”   岛上的士卒武官还没开口,一帮饿得眼睛发绿的囚徒已经吼起来了。   直娘贼的,谁管干什么啊?能吃饱再说吧!哪怕上法场砍脑壳,也是个饱死鬼儿。   ……   “宣赞,您说甚?”   “官家要在海上开疆辟土!本官就是为了此事才接管沙门岛的。呼延寨主,这可是建功立业的机会,若是能在海外替官家拿下个大岛,一个官身是不在话下的。”   “宣赞,真的有这等好事?”   “周指挥,本官怎会拿王命开玩笑?怎么?你也想替官家去海上开拓一番?”   “官家想要开拓海外,下官自是愿意为马前之卒的,只是下官有一事不明……这海外拓岛之事和那些囚徒有甚关联?”   “有关啊,他们得去海外的岛屿戍守,有些岛屿上还有一些茹毛饮血的蛮夷,也得他们去收拾则个。”   “戍守?那岂不是变成朝廷的官军了?”   “对,对,就是官军了!”   沙门寨内,这个时候已经摆上了酒宴。上一任的提点五岛使臣周皋带着厨子和食材,急急忙忙坐着刀鱼船上了岛,就在寨子里面寻了个敞亮的所在,摆酒宴请武好古。   在酒宴之上,武好古就给周皋和呼延庆透了底,还流露出了延揽的意思。这两人都是水军的军官,而且还是驻扎在海岛上的水军军官,多少懂一点航海和水战,当个海军舰长问题不大吧?现在武好古手上能用的船长就两个,还有一个在耽罗岛上没回来,所以得多招揽一些才行。   另外,武好古虽然兼任了提点五岛使臣的差事,但是他根本没有多少功夫在“五岛”上驻留,必须找人代理自己的职位。周皋和呼延庆显然是最合适的人选。   “让岛上的囚徒当官军?”长得有几分斯文,年纪约莫三十岁的周皋愣了下,“能行吗?”   武好古笑道:“本官带了人来调教他们,再怎么不堪,有两三个月也能一用了。”   跟着武好古上岛的有五十个阻卜战奴,还有三个界河商市的骑士,足够调教三百几十个坏蛋了。而且西门女大侠还特别善于和坏蛋讲道理……   “还要,还要给他们兵器甲胄?”   “当然要给了!”武好古点点头道,“总不能让他们赤手空拳去和蛮夷斗吧?”   “您就不怕他们据岛造反?”周皋问。   “不怕。”武好古笑着,“只要岛屿四面的大海都在大宋手里,就不怕他们反了。况且,官家也不会叫他们白干啊!”   “官家会给他们官职不成?”呼延庆追问。   武好古点点头,抿了一口登州出产浊酒,笑着说:“有功劳自然得赏赐了。便是没有甚底功劳,只要用得着,官家也会有官职赐下的。当然了,二位跟着本官,自然少不了转上几个官了。”   听到有转官,周皋和呼延庆都喜出望外,双双起身行礼:“下官(小底),愿唯宣赞马首是瞻!”   ……   武好古和呼延庆、周皋二人把酒言欢的时候。阳谷女侠西门青正在以德服人!   几个披着铁甲的阻卜战奴正揪着一个面目狰狞,满脸都是乱蓬蓬大胡子,晒得黑黑的壮汉在揍!当着三百几十个恶棍的面揍!   挨揍的这个壮汉也姓周,名字叫什么没人知道,因为岛上人人都叫他铁山周大侠。大侠嘛,自然要行侠仗义,除暴安良的。在他被京东东路提点刑狱司逮起来之前,他就纠集了一伙好汉,专门在徐州下辖的利国监铁山一带除暴安良。凡是不向他交保护费的冶主(开矿炼铁的老板)就是“暴”,必须除掉!凡是交够了钱的,就是良,得保护。   西门青和他居然还是认识的!当年都是京东江湖上的朋友,这位周大侠被逮进去判了死刑的时候,西门青还帮着找过门路。   而这位周大侠也算走运,虽然判了死罪,但是还没有到杀头的日子就碰上了宋哲宗大赦天下,从死罪改成了刺配沙门岛。上了沙门岛后,周大侠凭着一身的蛮力和几下拳脚功夫,很快就在沙门岛上建立了“霸业”,现在是沙门岛上的霸主。所以就成了西门青以德服人的对象。   西门女大侠也是个爽利的性子,也不和昔日的江湖朋友废话,问出了沙门岛上牢头就是周大侠后,便笑着让手下的阻卜战奴把他揪出来就是一顿胖揍。她自己则坐在一张杌子上笑吟吟看着。   “西门青,直娘贼的不仗义!”   “你周爷爷不服……”   “西门青,你个小娘皮……”   “哎哟,哎哟,直娘贼的……”   “……”   “别,别打了……”   “西门大姐,周铁锤服了,铁锤服了……”   “别打了,别打了……”   刚开始打的时候,周大侠还嘴硬,叫骂不止。可是嘴再硬也没拳头硬啊!那些揍人的阻卜战奴也都是几十个里面挑一个的壮汉,拳头比石头还硬,而且在草原上都干过杀人放火的勾当,现在打个人还会留情?所以拳头好像锤子一样,噼里啪啦的落下,打到满嘴满脸都是血,眼眶也破了,鼻梁也塌了,牙齿也打断了几颗,这下周大侠终于扛不住服软了。他也知道最毒妇人心,要这么挨揍下去,打死了也白死!   好汉不吃眼前亏啊!   西门青轻轻挥了下手,以德服人的阻卜战奴们立马停了手,推开在了一旁。   西门青笑着:“周铁锤,可知道为何让人打你?”   当然知道了!周大侠心说:你这骚婆娘一定是为了替姓武的脏官收服老子的三百多个弟兄,所以就叫人揍你周爷爷立威……只是姓武的一个脏官,要恁多亡命做甚?难道想造反么?   心里明镜儿似的,周大侠的嘴上却不能这么说,要不然就真的让人打死了。   “女侠定是为了岛子上被周某欺负的兄弟抱打不平。”   沙门岛上就三百份犯人的口粮,可是吃饭的嘴却远远不止三百!周大侠作为牢霸,自然少不了要动手清理掉一些“吃闲饭”的……   “行啊!”西门青笑着,“周铁锤,俗话说一个好汉三个帮,你在岛上称王称霸,一定有帮手吧?他们是谁?”   “女侠。”周大侠咬咬牙,“那等恶事,都是周某不好,不关兄弟们的事儿,您要罚,周某一个人顶着就是了……”   做大侠的可以服软,打不过没得办法啊!可是大侠不能不讲义气,出卖兄弟,至少不能公开出卖。   西门青一笑:“还挺讲义气的!”她秀目流转,扫了眼那群臭哄哄,脏兮兮,一看就不是甚好人的囚徒,“自己站出来吧!要不然你们周大哥可又得挨揍了!”   大侠是讲义气的,他手下的几个小侠也一样讲义气,这个时候怎么能退缩?而且缩着就不挨打了?于是三条沙门岛上的好汉,硬着头皮就从人群中走出来了……   西门青笑吟吟看着眼前的三人,“好啊,果然是有义气的!江湖男儿就该是如此。奴家也不叫人打你们了,只问你们一句话。你们,想做朝廷的鹰犬吗?” 第六百四十七章 房奴猛男西征(八)   什么?   做朝廷的鹰犬?真的有这等好事儿?   三个沙门岛上的“小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虽然他们想当初没有被逮住送到沙门岛的时候,也是横行一方的英雄,但是朝廷也没派人来招安过。现在都困在沙门岛这个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地方苦捱了,怎么还能给朝廷当鹰犬呢?   “女侠。”周大侠手下,名叫刘达的好汉胆子比较壮,第一个开口发问了,“您莫不在和某等说笑吧?”   西门青嗤地一笑:“你叫甚名字?”   “西门大姐,他叫刘达,江湖人送绰号大刀刘。”   说话的是周大侠,他现在要努力表现,争取做一个可以改造好的大侠,这样才能和他的三个兄弟一起,都做朝廷的鹰犬。   西门青打量了一番名叫刘达的汉子,也是一副狰狞面目,高大的身材,只是显得消瘦,有点皮包骨头的意思。估计在岛上也没啥吃的,饿成这样了。   “刘兄弟。”西门青站了起来,“想做朝廷鹰犬的话,就别问那么多,就跟着来便是了,还有两位也一样……若是不想做,呵呵!”   呵呵的意思大概就是杀掉吧!包括刘达在内的三名“小侠”身子都是一颤,连忙上前几步,冲着西门青就是一个揖拜之礼。   “小底愿效犬马之劳!”   西门青又看了眼被人揍得鼻青脸肿的周大侠,“周大哥儿,你还能走动吗?”   “能,能走的……”周大侠本来是坐着的,听到西门青的话连忙挣扎着爬了起来,还一瘸一拐走了几步。   “好,还没打坏。”西门青笑着一招手,“也跟着一起去拜见我家宣赞吧,看看能给你安排个甚差遣。”   “好好。”周大侠一听到有差遣,马上就忘记西门青刚刚让人揍他的事情了,也行了一礼,“小底也愿意效劳。”   西门青满意地点点头,武好古交待的任务,总算是圆满完成了。   其实武好古早就计划好了,要将沙门岛上的三百多恶人分而治之。所以西门青就必须要打掉周大侠这个牢霸的威风,然后才能把周大侠的人马分给他的手下,从而形成几个独立的殖民团体。   稍后还会有别处的罪犯也会被送上沙门岛,他们将会被整合进独立的殖民团。   同时,武好古留在沙门岛上的打手还会对这几个殖民团体进行训练。等到今年秋天北风乍起的时候,就能把他们装船发运去台湾岛、琉球群岛和吕宋岛当殖民者了。   如果这些殖民者可以在岛上支撑到明年秋天,并且站稳了脚跟,那么武好古就会为他们求得可以世袭的官职,就犹如府州折家、播州杨家,以及西北那些受了大宋朝廷官职的藩部、羌部头人们一般。   若是他们站不稳脚跟,被南方海岛上的蛮夷或是疫病消灭了,那就再派另一批更加厉害的坏人前往……   总之,如今的大宋朝有许多坏人,如果都能放出去,足够圈下半个地球了。   也甭管有用没用,地皮先圈了再说!   ……   大宋天子赵佶,这个时候忽然觉得有点对不起武好古、武好文两兄弟了。   因为他正准备去和冯二娘见面。仅仅是见个面,喝杯茶,聊个天……其实也没有什么,不过是关心一下自己的好朋友兼大忠良武好古的小娘。呃,现在武诚之、武好古、武好文父子三人天各一方,都在为大宋江山奔忙,冯二娘一个三十多岁的美貌熟妇在家里面那么孤单,作为武家父子的上级,去关心则个,似乎也是天经地义的。   可是赵佶赵大圣君心里,怎么就那么忐忑呢?   心中忐忑的圣君坐在一间位于马行街上的茶馆里面,喝了一肚子茶水,却没有品出一丁点儿的滋味。   提举皇城司的李忠带着一柄宝剑站在赵佶背后,不时将目光投向窗外的街上。   冯二娘还没有出现,不过李忠却知道她是一定会出现的。   因为官家赵佶手中有一幅她送给潘孝庵的写真图……这图要是在潘孝庵手中也就罢了,可现在流到了外头,还让人摹了副本,如果拿到外面去发卖,可就不大好看了。   冯二娘现在是官太太,儿子也是堂堂的进士了,可不是那些青楼女子……   所以从李忠那里拿到了赵佶的摹本之后,冯二娘就答应了见面,还约了个潘楼街上的茶楼。只是来了以后会不会被官家拿下,可就不知道了。   不过这位官家有时候也忒荒唐了,在宫里面和皇嫂刘太后搞在一起,出了宫又想和冯二娘偷欢,怎么看都不像是圣君啊!   这事儿要是让武好古和武好文知道了……真是不大好办啊!   就在李忠对赵佶的圣明程度产生了怀疑的时候,换上一身宽松的儒服的冯二娘,人已经到了约好的茶馆门外。她的心脏这时越跳越厉害了,身子也有点发颤,那张充满成熟风韵的俏脸更是涨得通红。   实际上,她知道那个托人给自己送画的登徒子是谁!她是见过李忠的,知道他是个大貂珰,还是官家跟前的红人。而且赵佶还在临摹的画卷上题了首诗,那笔瘦金体,冯二娘也是见过的。   另外,她也算是赵佶亲信圈子边缘的人物,怎么会不知道这位官家有多么轻佻?   可是再轻佻,他也是官家啊!   这段时间,苏东坡的身子骨越来越差,隔三岔五就病倒几日,而预备要接苏东坡班的李格非好像也是个病秧子。   万一他们俩都不在了,蔡京可就要独霸朝堂了……到时候武二郎怎么办?   想到自己宝贝儿子的前途,冯二娘咬了咬牙,轻移莲步,走进了茶楼。   “小乙哥。”李忠这时已经发现了冯二娘,于是便低声对赵佶道,“她来了,还穿了身男装。”   “呵呵呵……”赵佶笑了起来。   冯二娘这种早就嫁作人妇的女子,而且已经三十多岁了,是不必着男装才能出门的。而且她也不是什么大户高门出身,甚至不是良家妇女出身,何必穿着男装掩人耳目?   看来她就是存在偷情的心思来的……这可真有点意思了!   正想到这里,一个虽然穿着男装,但是仍然掩饰不住明丽妖娆的妇人,已经带着一股幽香,姗姗而来了。   “可是赵小乙么?”冯二娘细细糯糯,还带着一丝颤抖的声音传入了赵佶的耳中。   赵佶看着她,一张相当俊朗的面孔上带着微笑,说不出的风流倜傥。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眸中,射出的却是炽热的目光,从冯二娘略施粉黛的羞红的脸庞一直扫到了她鼓鼓囊囊的胸脯……   “冯二哥。”赵佶笑着拱拱手,然后一指自己对面空着的位子,“且坐下说话。”   冯二娘看着和自己的儿子差不多年纪,却要英俊强壮许多的赵佶,轻轻叹了口气,便依着对方的话语,在一张玫瑰椅上坐下了。   ……   王厚的老搭档,知岷州事高永年,今年四十多岁,跟王厚、童贯差不多年纪,有着一副高大威武的好相貌。一部大胡子又浓又密,显得霸气十足,看上去比和他并肩而立的王厚更有气势。   “道夫,武机宜,高太尉(高俅终于当上高太尉了,他现在的职官是御前诸班都指挥使,可以尊称一声太尉了),王太尉,一路辛苦了!”   “四位一路辛苦!”   “辛苦了。”   高永年和王厚还有张叔夜都并肩站在兰州州衙的大门口,冲着到来的四人拱手行礼。   “分内之事,未足为劳。”   风尘仆仆的武好文首先谦虚的行礼——他的官职比童贯、高俅、王禀都低,但他却是进士出身的文官,还是帅司的主官机宜文字。所以童贯、高俅、王禀都礼让他一番。   童贯、高俅、王禀三人都行了礼后,便被走下来的王厚、高永年、张叔夜拉着手进入了衙署内厅之中。   现在洮西帅司的几个头头终于凑在一起了——王厚是主帅,童贯是监军,高永年虽然挂着知岷州的衔,实际上却是副帅,知兰州的张叔夜其实是管后路和后勤的,高俅、王禀两人带来了5000精锐战兵和3000辅兵,算是冲锋陷阵的将军。   而武好文应该是军师……想当初王韶就是以主管机宜文字的名义主持河湟开边的!不过武好文没那本事,所以他就是个打酱油混功劳的。   各依座次落座之后,高永年首先开口说话了,他是河湟战场上的宿将,又长期负责指挥番军,对河湟的吐蕃和羌人情况非常熟悉。所以就先说话了:“西藩不足虑,也不须劳动御前精锐,只要与某家精兵两万,当取溪赊罗撒的首级送往开封府!”   王厚明白高永年的意思,他是担心高俅、王禀带来了8000开封禁军添乱——这样的事情在西北战场上不知发生了多少!想当初西贼刚刚兴起的时候,只要听说和开封府来的禁军作战,就要互相道喜了。   因为开封禁军的战斗力忒弱,根本不堪一击!   不过这一回高俅、王禀带来的8000大军可不大一样,如果西藩王子溪赊罗撒还用老眼光打仗,搞不好真的把脑袋送人了。 第六百四十八章 房奴猛男西征(九)   王厚当然不能让开封府来的精锐在兰州混日子,精锐们还等着拿吐蕃人的脑袋换房子呢……   “永之莫要小看溪赊罗撒,此贼素来善战,另有豪酋多罗巴相助。多罗巴及其三子皆善战,宁可高看一眼,也不要轻视他们。”   高俅听了王厚的言语,就在心里面给溪赊罗撒、多罗巴和多罗巴的三个儿子估价了……这五个的脑袋,应该值不少房子吧?   “溪赊罗撒、多罗巴二人都是有勇无谋之辈,青塘本就人心离散,万事艰难,他们还借款赵怀德通宋起事,自相残杀,自乱家门,根本是寻死之道。”高永年的声音沉了一点,“真正需要防备的是西贼!有消息说西贼的晋王察哥素有勇略,眼下正在主持整军,想要重整旗鼓和咱们大干一场。不过整军之事也不是朝夕可成的,这一次应该抽不出多少力量干涉河湟战事,只是将来怕又要为害了。”   嵬名乾顺和嵬名察哥两兄弟的励精图治其实都是叫“天可汗”赵佶的房奴兵给吓出来的——太可怕了,魏武卒的标准,而且还战意冲天,宁死不退!   察哥回到兴庆府后把所见所闻和哥哥一说,两兄弟就好一阵抱头痛哭啊。   大宋出了天可汗,大白高国可怎么办啊!   为了不当亡国君臣,两兄弟也拼了,哥哥乾顺封弟弟察哥当了晋王,还让他全权主持军务改革,并且赐下尚方令锤以节制三军(不听号令,先捶后奏)。而察哥则提出了全民皆兵,屯田备战,轮番出征的建议。同时还提出大量装备强弩,以增强部队防御能力的建议。   不过这些改革措施想要见效是有个过程的,在改革完成之前,西夏军队还是处于弱势,根本不可能同占据优势的宋军在河湟地区展开决战。   童贯则长笑道:“现在西贼的重心都放在无定河和灵州,能用在西线的也就是仁多家的兵马。”他停顿了一下,“如果能把仁多保忠的兵马从卓罗城骗出来到青塘城周围就好了。”   在横山之役后,宋军对上西夏就有了十足的心理优势。况且童贯手中还有强大的御前骑士和御龙猛士,虽然只有区区5000人,但是仁多家族又能有多少精锐?撑死了就三四千,完全不够看的。   “倒是可以一试。不如兵分两路,一路出京玉关走北道,一路出安乡关走南道,两路进军湟中,会师湟州城下。在攻占湟州之后就止步于渴驴岭待明年再战,这样西贼多半就会派仁多保忠的兵马越癿六岭入援青塘城。”王厚说着诱党项入援青塘的计划,言语间对自己的判断充满了自信。   现在宗喀吐蕃大致上就是三块地盘,一块是多罗巴控制的湟州;一块是溪赊罗撒占据的青塘;还有一块是吐蕃部大首领洛施君令结控制的廓州。不过洛施君令结墙头草,不值一提。要对付的就是溪赊罗撒和多罗巴。   王厚的计划很简单,先是分兵两路,以泰山压顶之事把多罗巴控制的湟州拿下,然后大军在湟州过冬,给仁多保忠留出增援溪赊罗撒的时间。只要仁多保忠率部越过癿六岭入援青塘城,那么宋军就能把他和溪赊罗撒的部队一起消灭。   而仁多保忠的主力一完,西夏右厢卓罗监军司的本据卓罗城也就是熙河军的囊中之物了。虽然王厚此时并不知道赵佶和蔡京各自在下一盘大棋,都把卓罗城当成了关键地点,但是他也想到了夺取卓罗城。   卓罗城和卓罗城背后的喀罗川是西夏在兰州附近的大据点,一旦该地被宋军夺取,西夏就得退守秦王川。而秦王川周遭地形并不险峻,防御起来非常吃力。这样西线战场的主动权,就将完全落入宋军之手了。   如果宋军还能再进一步,直接拿下秦王川,那么西夏就会被一分为二!   不过即便做不到夺取秦王川,单是拿下卓罗城,也足以调动西贼摆在无定河一带的主力西援了。这样无定河一带就会完全被宋军控制——在失去横山后,无定河一带就是遮护兴庆府的最后屏障了。但是和秦王川相比,无定河就不那么重要了。   因为失却无定河,兴庆府就会在几年后陷入危机(宋军必须先在无定河屯田,有了收成后才能西征兴庆府),但是西夏还可以举国西迁。别看西夏打不过宋朝,但是到了西域,两个回鹘还不是随便打打的?   而一旦秦王川被宋军占据,那么西夏想要逃走都不可能,只有坐以待毙了!   所以秦王川的重要程度,其实是超过无定河的。   武好文这时忽然插话问:“如果要这么打,就得出兵五万,攻战一年左右,兵粮能拿得出来吗?”   “拿不出来。”张叔夜笑道,“怎么可能有那么多粮食?五万大军,而且还有大量的马匹。如果考虑到输送过程中的消耗,攻战一年至少消耗两百万石粮食和马料,靠兰州、熙州、河州、岷州和洮州的储备怎么可能供应?”   “没有粮草怎么打仗?”武好文一愣。   “当然是吃吐蕃的!”张叔夜道,“大军占领湟州耗时一个月就够了,所以兰州方面在安乡关、京玉关上囤积可供大军和民夫消耗两个月的粮草就足够,之后尽可以吃湟州藩部的。”   “他们肯给咱们吃?”武好文不能理解。   王厚连连点头:“肯的,肯的……我大宋天兵以德服人,他们怎么不肯?”   宗喀吐蕃和西夏最大的不同,就是没有一个强有力的中央政权。所以和西夏打仗,对方一旦失利就会坚壁清野,让入侵的宋军无法就地筹集粮草。而宗喀吐蕃没有办法坚壁清野,所以宋军可以让湟州的吐蕃部落提供粮食和马匹……不给是不行的,大宋西军也很善于以德服人!   武好文还是不大相信以德服人的效果,皱着眉头问:“我们何时可以出兵?”   张叔夜道:“六七月间应该可以准备就绪。”   ……   六月,东南风大起的时候,苏适和吴四德乘坐招财号桨帆船从耽罗岛返回了界河商市。   商市显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繁荣热闹,城内城外到处都是正在施工的工地。界河码头上停满了各种各样的海船河船,穿着短褂,光着胳膊的码头工人,正穿梭往来的搬运着各种货物。   港口码头的区域,又比吴四德上一次离开的时候大了不少,出现了许多新建的码头。不仅界河南城沿岸地区都被利用起来修建码头了,连界河北城沿岸也出现了不少装运牲畜和木料的码头。   界河上面浮桥又多了两座,上面来来往往的都是车马人流!   在界河南城的城外沿岸地区,出现大量的造船场,西城外都是打造内河纲船的船场,东城外则是建造海船的船场,全都繁忙异常。远远的就能听见叮叮当当的敲打声音,还有工人们劳动号子的声音。除了船场和码头,在界河城西的一大段河道边上,还出现了十几架高大的水车,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在距离南岸界河稍远一些的地方,就是一字排开的学堂。有云台学宫界河分院、界河骑士学院、界河船政学堂、界河东开书院,还有几家吴四德也不知道是教什么的新建的学校。   界河城西,距离河岸稍远的地方,则矗立着不少冒着黑烟的烟囱,还有那种界河商市特有的没有顶盖的砖窑。黑烟弥漫,烟尘粉尘飘的到处都是。   城市的环境虽然出现了恶化的趋势,但是整个界河商市也因此显出了一种特有的活力——这是属于资本主义的活力!   苏适看着眼前这种勃发热闹的景象,再想想他在耽罗岛上,以及在日本国的博多港口见到那种几乎属于不同世界的场面。他就愈发有点看不懂武好古了。   界河、海州、开封府那么好,还有什么必要去图谋那些贫穷蛮荒的地盘呢?有什么意思呢?而且人家还不怎么待见,自己堂堂一个大宋的官员,还在日本国的博多吃了闭门羹,连太宰府都没让去。只是派了几个日本的芝麻官,跑到博多应付一下了事。   真是太没面子了!简直是用热面孔去铁这些倭人的冷屁股……   “招财”号才在界河船政学堂的码头停下,几个水手就熟练的抛锚下缆,跳板也飞快的搭了上来。苏适早就有的耐不住了,他可是大半年没有踏足宋朝的土地了。于是就第一个走下了踏板,在他的背后,还跟着几个穿着汉人衣服的矮个子男女,都是一脸震惊,就跟那些从什么穷乡僻壤出来第一次到开封府的人差不多。   界河船政学堂的司业,吴家海商的吴延昭已经闻讯出迎了,远远的就冲着苏适抱拳拱手:“仲南兄,可是仲南兄吗?可把你给盼来了!”   苏适也抱拳回礼:“原来是吴司业啊,真是许久未见了……宣赞可在界河吗?”   “在的,不过不在城内。”吴延昭说,“他又去河北郊外打猎了,估计得过几日才回来。” 第六百四十九章 假子军团   “打猎?”   苏适愣了愣。他虽然是武好古系统的要角,不过今次还是第一回来界河商市。因此不知道武好古这个界河元首酷爱打猎……这项活动在宋朝可是不大流行的,而且也比较负面,就是泡在青楼里面,也比整天野在外面杀害小动物要好啊!   吴延昭这时也想起苏适还是第一次来界河商市,于是笑着解释道:“界河商市这边和开封府不一样,民风彪悍,所以玩的东西也不大一样。游猎、赛马、马球、射箭、击剑这些都有不少人玩儿,而且界河商市的政所和市舶司时常还会组织一些相关的比赛,比试得胜者还能得到高额的奖赏。”   “原来如此。”苏适点了点头,并没有显得太过惊讶。其实宋朝的民风并不是特别柔弱,便是在开封府城内,相扑跌跤也非常流行,宫廷也时常会举行比试。   不过参加比试的都是以粗鄙力士,是没有官员和读书人的。哦,也不是没有,早在太祖朝的时候,甚至还发生过让参加科举的才子摔跤争状元的事情!那个时代的进士,都是能射箭善击剑的。而如今,一个允文允武的右榜进士就闹出了偌大的争议,实在让人无语啊。   ……   嗖的一声,就看见一支三不齐羽箭离弦而出。去势极快,直直扑向一只惊慌失措奔跑着的梅花鹿。然后就是噗哧一下,刺入了梅花鹿的体内,受伤的动物又挣扎着奔跑了一段,才一下跪倒在地。   “义父威武!”   随着梅花鹿的倒下,欢呼的声音就在整个荒原上响彻。   发箭射鹿的自然就是武好古了,他还保持着撒手放弦的姿势。脸上平静如水,没有一点喜怒。在他身边簇拥着不少少年骑士,欢呼的声音就是他们发出的。这些少年骑士不用说,都属于武好古的假子军团。   一个十四五岁的骑士,立即策马而出,奔向那只重伤的梅花鹿,抽出了长剑,俯身向前,将剑刃对准了梅花鹿脖子,轻轻划过,鲜血随着喷洒而出。   驱马、拔剑、刺鹿,一气呵成,每个动作都恰到好处。随后,这名少年骑士又收剑入鞘,调转马头,又一次奔向已经垂死的梅花鹿,再次俯身,一把抓起梅花鹿的后腿,将它提上了马背。   不用说,这动作又是潇洒之极。   “武天,不错啊!”武好古笑着对那少年言道,“马背上的功夫见长了。”   这少年就是武好古最早的四名假子之一,名叫武天。是在武好古早年出使析津府时买下的阻卜种的奴隶。当年只有十岁,现在五年多过去了,已经长成了一个十五岁的翩翩少年郎。   “孩儿能有今天,全赖义父栽培!”   少年武天听到武好古的夸奖,就在马背上拱手行礼,还不忘恭维一句自己的恩主义父。   而武好古也的确当得起他的恭维话儿,因为他的确花了重金去栽培武天。   武天是一名“奴隶骑兵”,但绝不是“便宜货炮灰”。恰恰相反,他是武好古花了重金训练和装备起来的精锐骑士。   一身马背上的功夫还有下马格斗的技艺,还有百步穿杨的箭法,当然还有惊人的耐力,都少不了长期刻苦的训练和投入。   另外,武好古还给武天配备了肩高四尺六寸的战马,水牛角的复合弓,上好的三不齐箭,制作精良的马矟和长剑,还有上好的皮甲、布甲、头盔,还有其他杂七杂八的辅助兵器,最近甚至还给他配了一张模样古怪的弩机。光是这身装备和马匹的花费,就已经超过了600缗了。   而在他成长的过程中,还玩坏了不少装备,还骑过不少走马驽马,还有武艺和骑术都非常高明的教头负责训练。   武天能有今天的本领,武好古至少花费了1200缗!而且在以后的很多年中,武好古还得继续在他身上大把花钱!   这种奴隶骑兵,说是用绢帛铜钱堆出来的,都不为过啊!   今天跟着武好古在界河北岸,一片属于辽国的荒原上狩猎的千余骑人马,人人都和武天一样,是武好古不惜重金训练装备出来的精锐。   千名假子骑士,至少花了武好古一百多万缗,而且还不算在界河北岸建立假子军团兵营、马场和训练场的投入。   如果不是拿到了提举界河市舶司的差遣,还有了“北粮南运”这个可以产生大量现金流的买卖,饶是武好古那么有钱的主儿,也会因为这千名假子骑士而周转不灵的。   在农耕社会中养一支精锐骑兵的开销有多大,看看这帮假子骑士的花销就完全清楚了。   而为了让这笔巨额花销用在实处,武好古只要人在界河商市,就尽可能抽出时间到河北来,同自家的这群少年骑士一块儿在野外游猎。   游猎这事儿,在宋朝的文官士大夫看来,完全是荒废人生,不务正业,比嫖娼还不如。可真的养了一支精锐骑兵的武好古却知道,游猎是训练和检验骑兵战术的最佳方法。   如果不把骑兵拉到野外,光靠在开封府城的军营校场里面展览,是没有办法知道这支骑兵有没有真本事的。   而武好古花费重金养起来的这支骑兵,显然是有真功夫的!   这帮少年骑士个人的骑士武艺自不用说了,他们大多是来自草原的阻卜少年,被契丹人攻破部落后才当成商品贩卖的,也是马背上长成的,自然容易练出来。   另外,他们和北沧州的那群骑士相比,还有一个很大的不同,他们不是分散开来各回各家的,而是成年累月住在一起,练在一起的。而且,他们还是用同一套标准训练装备起来的,彼此之间的亲密和熟悉都到了“无间”的程度。因此可以打出近乎完美的战术配合!   就在这几日的游猎中,武好古的假子们就演示了各种十骑小队的战术配合——可别小瞧了这种“十骑配合”,按照慕容忘忧这个军师战术家的说法,十骑之战的重要性其实是超过千骑万骑的大决战的。   因为骑兵在战场上最重要的作用不是进行阵战,而是分散成小队进行侦查、搜索和掩护。武好古的千人假子散成一百个十骑队,上千里的战线都能屏蔽控制起来。如果对手没有可以对抗的骑兵,那就是瞎子、聋子,啥都不知道,还打个毛?   如果对方也有不少轻骑可用,那就要比谁家的骑兵更能战了。而在这个时候,能够打出战术配合的十骑队肯定比临时凑在一起的轻骑更能有力!   而武好古的这些假子,相互之间的配合是非常不错的,这几日展示了追踪、合击、伏击、诱敌、十骑冲锋和骑弩突袭等多种骑兵小队的战术。   在武好古这个半外行看来是非常不错了,只是不知道在实战中能有怎样的表现了?   “五哥!”武好古熟练地收起弓箭,然后将主管假子军团的慕容鹉唤到了近前,“百骑轮战之法练得怎样?”   “百骑轮战”是慕容忘忧根据赵钟哥、马政从女真完颜部那里寄回的报告设计出的战术。其实就是以百骑为队的墙式冲锋,而且是车轮战!千人军团分为十个百骑队,向敌阵的薄弱环节发起轮番冲击。而且只冲击,不格斗,冲完就撤,为后续冲击让出通道。   这种打法说起来挺容易,但是真要练起来是很困难的。如西夏铁鹞子和契丹铁林军,在战场上打冲锋也是一波流,冲上去就肉搏。   不过武好古的假子军团却比较容易练成这种墙式加车轮的打法,因为他们是成天凑在一块儿生活训练的骑兵。慕容忘忧还按照武好古的指示给他们拟定了“操典”,因此有了统一的训练标准,这样容易打出配合了。   “元首。”慕容鹉就在马上抱拳道,“车轮战没问题了,不过如墙而进还不行啊。”   “如墙而进很难吗?”   “很难!”慕容鹉摇摇头,“得控制马匹的步伐,而且马腿也有长短,不大好控制。”   墙式冲锋本来就不是几个月能练成的技术啊。   武好古笑着说:“那今天就看看孩子们的车轮战……今天至少得打个十轮!孩子们,打完了为父请你们吃顿好的。阎婆儿那个骚娘们还带了小姐正往咱们这里过来,大家好好乐一乐!”   轰的一声,一帮十五六岁的少年都笑了起来,纷纷拍掌:“义父就瞧好吧,孩儿们可是苦练过的,准保让您满意!”   这群孩子一天天的长大,已经到了要女人的岁数了,再过几年还得成家立业,繁衍下一代“马木鲁克”,武好古作为他们的义父和主人,要花费的钱帛可就更多了。   不过为了二十年后的那场天倾,该烧的钱,还得毫不犹豫的烧啊!   武好古也拍了拍巴掌:“先别忙着想女人,为父可是要给你们定高下的,直娘贼的哪一队排在末尾,就给老子当和尚!没有酒肉,也没女人!” 第六百五十章 常败将军   卓罗城。   比起已经被宋人控制了二十多年的兰州城如今人马往来穿梭,堡寨城关林立的景象。斯时斯地,这个大白高国右厢卓罗监军司所在的本据之城,却是说不出的冷清凄凉。   位于喀罗川畔的卓罗城本不是什么雄关坚城,而且占地也不大。在宋朝的军事宦官李宪率部攻占兰州之前,这座城池虽然是西夏右厢监军司的驻地,但并不是前沿据点。虎踞龙盘在黄河岸边的兰州城,才是西夏拱卫河西走廊的大据点。周围的吐蕃羌人部落,也大多依附西夏,提供粮草马匹兵源。   可是这座虎踞龙盘的雄城,却因为世居兰州的吐蕃族的西夏统军禹藏花麻的反叛,被李宪统领的宋军轻易夺取。而后李宪又在兰州左近增置堡寨,设置了龛谷寨、吹龙寨、关东堡、西关堡、胜如堡、质孤堡等,又增筑阿干堡以控制阿干河谷。这样,兰州北枕黄河,东、西、南三面皆有险隘城堡拱卫,已经形成了难以动摇之态势。   在元丰六年、七年、元祐三年、元祐五年、元符元年,西夏的右厢卓罗监军司曾经五次组织反攻,全部都被宋军击败。   这座兰州坚城,简直就是西夏右厢军上下的伤心之地了!到了如今,包括仁多保忠在内的右厢军众将士,早就丧失了收复兰州的信心,转而在卓罗城周遭加强防御,增筑了盖朱、朴龙、水波三城以拱卫卓罗城。而卓罗城本身,也一再增筑加固,现在已经有了一点固若金汤的模样儿。   但是再坚固的城池,也抵挡不了来自内部的人心崩溃!横山之败和小梁太后出走对西夏上下人心的打击简直就是致命的。而世世代代守卫西夏西南仁多家族的人心更是动摇的厉害。   因为他们的上一任族长仁多嵬丁之子,原本的族长继承人仁多楚清现在就居住在兰州城,而且还挂着甘州团练使、右厢卓罗一带都巡检使的官职。并且不时派遣使者到仁多泉城和喀罗川招诱仁多家的勇士前去投靠。   而更让仁多一族慌张的消息也从他们派在兰州城的细作那里传来了,宋军正在兰州集结,而且集结的规模空前!不仅兰州左近依附宋朝的藩人羌人部落都得到了点集出阵的将令,还有大批的番汉军将沿着洮水乘船而来。   另外,还有大约万人的宋国禁军步骑,从遥远的开封府赶来了兰州!哦,这倒是个鼓舞人心的消息。至少在兰州那边现在有了一支鱼腩部队可以欺负了……   卓罗城北门之外,西夏右厢卓罗监军司监军使兼统军使仁多保忠高大的身形骑在马上,动也不动一下,只是背后那领白色的披风,被野外的大风吹得猎猎作响。   数百名仁多家的甲士,披挂整齐,列阵而后,只是在静静等待。   这个景象,并不是出兵去和宋人交战,而是在静候手持尚方令锤的晋王嵬名察哥前来视察防务。   仁多家的这些将佐和嵬名察哥是很熟悉的,察哥曾经在右厢卓罗监军司任职,还交了不少朋友。就连仁多保忠和这位大白高国皇帝的亲弟弟关系也很不错。   不过仁多保忠对于国主乾顺将统军大权交给察哥这个不满20岁的小伙子,还是有点不大认同。   这也太年轻了一些吧?现在大白高国风雨飘摇,用这样的年轻人挑大梁能行吗?万一有什么差错,大白高国的江山怕就要毁于一旦了。   那么仁多一族,要不要和大白高国一块儿完蛋呢?   想到这里,仁多保忠也只有一声长叹了。   看到族长叹息,仁多保忠最为心腹的族弟仁多安忠不出声的轻轻带马,走到了仁多保忠身边。   不必回头,仁多保忠就知道是自己这个最信任的族弟过来了。他低声问道:“安忠,晋王会给支持咱们出兵吧?”   仁多安忠看了族兄一眼,在仁多洗忠(保忠的亲弟弟)战死后,就是自己最得保忠信用了。不过即便是保忠的心腹,洗忠也不得不承认,保忠打仗的本事真心不行啊!   自打接任了右厢卓罗监军司监军使兼统军使后,仿佛就是个常败将军……不过这个常败将军却有屡北屡战的决心,总能在一次惨败之后,迅速稳定右厢军的人心和阵脚,为下一场惨败积蓄力量。   而这一次,在确认了宋军从开封府调集了一只“弱兵”进驻兰州后,仁多保忠就又有了和宋军大战一场的决心了。   虽然仁多安忠也不知道这个计划靠不靠得住——看仁多保忠过去几年的战绩,多半是靠不住的,但他还是开解保忠道:“统军,应是支持的。宋人这次多半是往河湟方向上用兵,咱们若是不出兵相助,溪赊罗撒就完了,溪赊罗撒一完,咱们右厢军就是宋人下一个目标了。”   提到溪赊罗撒,仁多安忠就忍不住想埋怨保忠。实际上,溪赊罗撒和多罗巴二人是在保忠的默许下才起兵驱逐赵怀德的……哪怕在得到国主援助赵怀德平乱的命令后,保忠也故意拖延,造成溪赊罗撒夺取大权的事实。   那个溪赊罗撒倒是铁杆的亲夏派,这点保忠没有看错。可是大宋朝廷不干了,眼看着就要三征河湟。   而河湟吐蕃因为溪赊罗撒之乱陷入了分崩,根本不可能抵挡,西夏这边也还没从横山惨败之中缓过来。本来还可以维持的局面,现在变成了进退两难的困局……西夏不出兵,青塘吐蕃一定垮台,西夏出兵,又不一定能打赢。呃,考虑到仁多保忠屡北屡战的坚韧精神,打败的可能仿佛更大啊!   就在仁多家的两兄弟低声交谈的时候,一面用党项文书写了“晋王,都统军”字样的白色大旗,已经出现在了前方的山口处,紧随其后的还有七八面大旗,猎猎卷动,然后才是一片跳跃的铁盔上的红色羽毛。到了最后,才看见源源不断出现的骑甲士,簇拥着年轻的晋王嵬名察哥,出现在了视线当中。   “是铁鹞子!”仁多安忠呼喊了一声,满满的都是惊喜。   晋王察哥带来了大批铁鹞子骑兵!   铁鹞子是始建于元昊时期的重骑兵,早年间员额只有3000人,但却是西夏军队的核心主力。这支骑兵装备了青塘瘊子甲和最上等的好马,马匹也全身具装,箭镞难破,是这个时代最精锐的重骑兵之一。每每被用于冲锋陷阵,是西夏军中能够一锤定音的武力!   虽然在元昊之后,这支以父子相传的世袭模式选拔战士的重骑兵渐渐衰弱,但是在西夏军中仍然拥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一旦铁鹞子骑兵大量出现,也就意味将有一场惊心动魄的大战要打了。   现在嵬名察哥带来了至少1000名铁鹞子,就说明他要在西线同宋军大战一场了。唔,至少嵬名察哥想要传递的信息,就是将要和宋军大战!   在离仁多兄弟还有几十步的地方,嵬名察哥已经干净利落的翻身下马。仁多兄弟和麾下的众将,也连忙下马上前行礼,大声呼喊:“恭迎晋王!”   察哥朝着他们哈哈大笑:“诸位何必多礼?俺察哥和你们恁般生分么?都是自家人,不必如此。”   仁多保忠也豪爽的一挥手,回头对自家的甲士大声道:“直娘贼的,还等个甚?赶紧把整猪整羊好酒好茶,都挑过来,伺候好大王带来的铁鹞子儿郎!”   几个手下轰然应诺,掉头就朝城内奔去。   察哥笑道:“统军提到好酒,某家倒是带来了几坛子酒中仙,这可是天下第一等的烈酒,清澈如水,浓烈如火,喝上几两就得酩酊大醉了。”   “几两就醉?”   “是啊!”察哥笑道:“大家伙都来尝尝,今儿一定不醉不归!”   “好好好。”仁多保忠笑着,“某家虽在卓罗城这个偏僻山城,却也听过酒中仙的大名,今日正好尝尝。喝过酒中仙之后,某家就领着右厢儿郎去会一会从开封府来的宋国禁军。”   他提到开封禁军的时候,浑然没有当回事情,仿佛那就是一碟小菜。   可是嵬名察哥却脸色凝重起来,低声对保忠道:“统军千万别用几十年前的老眼光看开封府的禁军啊!”   “怎地?”仁多保忠一愣。   察哥道:“宋国现在的官家不简单,有唐太宗的风采,开封府的禁军经过他的调教,已非昔日可比了。”   什么?大宋官家像唐太宗?仁多保忠愣了又愣。   这是真的假的?现在大白高国都这样了,也用不着什么唐太宗,来个宋太宗也受不了啊!难道大白高国真的要亡了……   “统军。”察哥道,“你也不必担心,本王这次带来了1000名铁鹞子,足以和开封府来的精锐一战。而且大辽上国已经答应把公主嫁给陛下了,有了大辽相助,咱们大白高国,一定可以转危为安的。”   这话怎么听着恁般泄气呢?仁多保忠忍不住眉头大皱起来,看来这位晋王殿下还是太年轻了,胆子也有点小啊! 第六百五十一章 铁鹞子   嵬名察哥进了卓罗城后,并没有马上拿出他从开封府带来的酒中仙和仁多保忠痛饮,而是直接去了右厢监军司的节堂。   现在他和仁多保忠有点分歧,不先弥合了,他也没心思喝酒。   对于仁多保忠打败仗的本事和右厢军战力孱弱的情况,他是再清楚不过了。即便没有从开封府来的万余“大宋武卒”,单靠熙河路原本的番汉兵马,仁多保忠和右厢军就打不过了。   至于西藩王子溪赊罗撒这个笨蛋,察哥更是没话好说了。宗喀吐蕃已经恁样了,他还和多巴罗一起挑起内战。现在宗喀吐蕃人心离散,兵无斗志,就是在坐等亡国。   对此,西夏则是想救救不了!因为右厢军根本打不过宋国的熙宁军——他们上一次右厢军在大战中击败熙宁军的时候,嵬名察哥还没生出来呢!那么多年没打什么胜仗的部队,现在还能打出花来?   而要想从东线的灵州和无定河地区抽调大军西援也是不现实的,因为在宋军基本控制横山一线后,无定河地区和灵州(西平府)都已经失去遮护,随时可能遭到宋国大军的进攻。   而且布置在无定河一带和灵州的西夏军也肯定打不过当面的宋军,只是由于宋军的后勤压力较大和西夏军队坚守的城堡比较坚固,才能勉强支撑——在失去横山-天都山后,原本不怎么注重修城堡的西夏没得办法,开始学大宋修城墙了,因而才能暂时顶住宋国的压力。可如果将主力从无定河一带和灵州抽走,那么这两处一旦遭到攻击,大白高国就危险了。   所以嵬名察哥现在只能做一餐无米之炊,在西线和宋军决战是想都别想的。   “宋军兵锋甚利,我军如今势弱,不可力敌,唯有智取。”   仁多保忠道:“大王所言极是,末将也正筹划智取之法。根据细作报告,宋军目前正通过水路往安乡关、京玉关调运粮草辎重。想来准备兵分南北两路出兵,会攻湟中。而我方正好调集兵力,暗入湟中,和多罗巴合兵击破其一路之敌。”   仁多保忠的计划并不是没有可行性,不过察哥却知道保忠一定打不赢。因为右厢军不可能调动太多的兵力暗入湟中。毕竟卓罗城一带还得重兵把守呢!要是右厢军主力出动,卓罗城就有可能被兰州的宋军攻拔。   一旦卓罗城失陷,宋军就有可能拦腰将西夏斩成两段!到了那时,青塘城的得失根本无关紧要了。西夏甚至不得不放弃无定河一带,以抽调兵力稳定河西走廊的形势了。   而无定河一带一旦落入宋军之手,那么宋军就多了个屯田之地,可以大大缓解后勤压力。这样兴庆府和灵州在几年后一定会被攻击,河西的秦王川多半也会同时遭受攻击。   到那时,西夏就得在举国西迁和冒险死战中做出选择了!而灵州、兴州和秦王川三处中只要有一处失陷,西夏就会有覆亡的危险。   所以卓罗城的主力是不能动的!而右厢军主力不动,就靠万余人的偏师,去了湟中也是送死。而西夏大军要是在湟中兵败,那还不如不去呢!   因为西夏偏师在湟中惨败会大大动摇西夏在河湟吐蕃部落中的威望,威望一旦失去,河湟吐蕃部落就不会再指望西夏的援助,恐怕也不会在宋军占领湟州、廓州、鄯州之后进行反抗了。   而在宋军攻占湟州、廓州、鄯州之后,再煽动吐蕃部落进行反抗,将宋军拖入泥潭进行消耗,就是嵬名察哥的锦囊妙计!   想到这里,嵬名察哥只得轻轻摇头:“统军,本王的意思是,不如放宋军入青塘……”   “放宋军入青塘?”   “对!”察哥道,“青塘距离兰州四百里,俱是山路。宋军根本不可能从兰州运粮接济青塘,必须在青塘就食。而且宋军熙河兵多用番部,虽然善战但是纪律极差,一旦占据鄯州必然剽掠,所以青塘藩部必然会再次反叛。我们只要提供支援,就能让宋军深陷其中。”   “可是宋军早晚会压服藩部的!”仁多保忠摇摇头,“到时候鄯州、湟州、廓州各部,将会为宋国所用。宋军甚至还会得到青塘的龙种马!”   “统军。”察哥想了想,“那你打算怎么办?”   “出兵湟中,汇合多罗巴、溪赊罗撒两军去会一会宋国的那支开封来的精锐!”   “不妥,不妥。”察哥连连摇头。   “大王。”仁多保忠却战意高昂,“下官愿意立军令状,只要有10000兵马,就足够摧破宋军的开封精锐了!”   “不可,不可,太冒险了……”   ……   六月下旬,夏季接近尾声的时候,武好文跟随着洮西经略安抚使王厚、监洮西军童贯等人,抵达了黄河岸边的安乡关。   他和王厚、童贯是乘船从黄河水路抵达安乡关的。和他们一起到达的,还有高俅、王禀率领的8000禁军精锐。   而早在他们到达之前,河州地区的番汉兵力就进行了动员。15000人的大军已经在安乡关前安营扎寨了。   和宋夏战场东线的宋军兵力组成不同,西线熙河路的宋军主要是番兵,也就是从归附大宋的吐蕃、羌人部落中召集来的兵将。   这些兵将并不是以个人身份被宋朝雇佣的,而是部落兵,跟随首领参战。不仅战斗力可观,而且使用成本很低,不需要日常维护费用,武器和马匹也都是部落自备的。所以兰州、熙州、河州、岷州、洮州这几个贫瘠之州,能够随时动员起七八万人的大军。   而这一次熙宁军出兵的规模达到了五万之众!其中42000属于熙宁路的汉番兵将,8000人是开封府调来的禁军。   为了加快行军的速度,负责后勤的张叔夜并没有召集民夫,而是调集了大量的驮马大车。两个月的行粮,将会有辅兵和驮马大车携带,随军一起开进。   等到这些粮食吃完,就得用以德服人的办法去吃吐蕃部落的饭了——从兰州出发到青塘城可有好几百里的崎岖山路,想要靠路上交通维持后勤,是基本不可能是。   不过这个不可能不仅对大宋有效,对卓罗城的西夏军队一样有效。所以湟、鄯、廓三州的得失,就在于能否取得吐蕃部落的效忠。   “安抚,要不要多带些绢帛铜钱上路?”第一次做机宜随征的武好文现在不仅忐忑不安,而且还有点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提什么建议,想了一路就想起多带点钱了。   听了武好文的话,王厚笑了起来,心想:不愧是大宋首富的弟弟,就知道带钱。   “带了不少了。”王厚笑着,“保管能让兵士力战。”   “要不要带些绢帛铜用来收买藩部?”   “用不着的。”王厚还是摇头,“蛮夷都是畏威而不怀德的,给他们钱财是没有用的,把他们打怕了就行!不打怕他们,你给多少钱也无用。”   说到这里,王厚忽然叹了口气:“可惜朝中总有些人不明白这个道理,以为可以用恩义得藩人之心……王皇城就是被他们给冤枉了!”   朝中有些人并不是指武好文的岳父韩忠彦那一伙,而是在说曾布。曾布就认为上一次藩人作乱是因为知鄯州王赡(他是上一次进军河湟的主将)纵兵剽掠藩部的结果,因此将之贬官下狱,还要斩赡以谢一方。最后诏配昌化军,而王赡不甘受辱,自缢而亡了。   武好文知道这事儿,王赡倒霉的时候他已经做官了,不过他当时并不觉得曾布的处置不妥。在他看来前线的武将有时候就是太骄横了……   “望道,等你到了鄯州,就会知道了……”王厚话声一顿,“现在时候不早了,你早点去安顿一番。明天……”   这时脚步声从后传来,王厚转身看去,却见来人是王厚身边的一个亲信。   那亲信快步走到王厚和武好文身前,匆匆行过礼,道:“兰州张知州刚刚遣人来报,西贼的晋王察哥已经到了卓罗城,还带去了3000铁鹞子!”   “3000铁鹞子?”王厚和武好文对视了一眼,然后对自己的亲信道:“把童大官、高太尉、王太尉都请到衙署中来。”   “喏!”   ……   “3000铁鹞子?”   “察哥想和咱们在西藩决战吗?”   “这可如何是好?”   “必须得马上进军了……”   铁鹞子其实没有3000,但是张叔夜派出的细作不大会数数——当然了,察哥也不会让宋国的细作有机会靠近了慢慢数——所以就误报了铁鹞子的数量。   3000铁鹞子加上晋王察哥,摆明了是要决战了!   所以童贯、高俅、王禀都有点紧张。铁鹞子的赫赫威名,他们还是知道的。   不过王厚并不担心铁鹞子。因为他知道现在的铁鹞子早没昔日之勇了。如果王禀带来的4000房奴兵在战场上能沉住气,足够摧破铁鹞子的攻势。   但他还是决定马上进军,必须抢在察哥之前拿下湟中。因为只有拿下湟中,他才好以德服人嘛!如果让察哥的大军先到了,藩部就被党项人抢先搜刮了,油水不就没有了? 第六百五十二章 房奴来啦!   夜色当中,一条火龙却在湟州的山路上面弯弯曲曲,滚动一般的前行。   湟州的地势如同前述过的,就是一片仿佛没有边际的高原山地。山地之中存在许多河谷山谷,还有一些坡度较缓,可以修造梯田的高地,就是藩人羌人部落的聚居之地。而各个藩部、羌部之间用来联络的也不是什么路况良好的官道,而是在群山和高地间蜿蜒穿行,有时候还要翻过一些坡度较缓的山头,从地图上看着挺近,真走起来可是要累断腿的。   而且一出安乡关,基本就是从属于多罗巴的吐蕃部落的控制区了。每一座山头之上,每一处峡谷之内,都有可能潜伏着吐蕃人的伏兵。随时随地,都有可能爆发一场短促而激烈的交战。   从开封府过来的8000禁军官兵,居然就在这样一片充满危险的崎岖山路上,用急行军的速度前进,而且还是披星带月的夜行。为了随时可以投入战斗,所有的房奴猛士都披上了铁甲携带了弓箭,其中的一半人手持长枪,用来防备随时可能出现的藩部骑兵,另一半人则手持剑盾,随时可以投入肉搏或者仰攻山坡上的敌人。   骑士们也都披上了皮甲,背上了马矟,带着水牛角弓和羽箭,一人双马,行进在队伍的最前列。   高俅也在骑士队列当中,他也披上了沉重的甲胄,没有携带弓箭和长枪,只是带了一柄装饰用的宝剑。他真正的武器由两个高家将门出来的亲随背着,就是整整400张房契!这400张房契对应的房产,在当下的开封府至少价值120万缗!   现在这支披星带月,冒着随时可能出现的敌人行军的大军的主要动力来源,毫无疑问就是这400张房契。   高俅的身后就是披着重甲打着火把步行的房奴勇士,火把下的这些猛男都看见他们最爱的房契就在高太尉亲随身上背着,大家的脚步就禁不住加快了几分,而且人人都在心里面盼着吐蕃人的小股部队快一点出现——长在那些吐蕃人脖子上的不脑袋,而是十分之一张房契啊!如果能割到一个头领的脑袋,那么直接就能换一张开封府人民最爱的房契了!   吐蕃的好男儿们,你们别睡觉了,快点出来打仗了。   这些盼着藩部战士出现的猛男们并不知道,就在距离安乡关30里开外(直线距离,在山里面绕着走起码得上四五十里)巴金城里面,统治湟州的吐蕃豪强多罗巴的三个儿子,也正筹谋着怎么割开封弱兵的脑袋呢!   所谓的巴金城,其实就是修建在一片山地上的山寨。   宗喀吐蕃王国其实就是一个山寨王国,只有青唐城、宗哥城、邈川城和历精城四座城池有点城样子。其中青唐城是唐朝在安史之乱前所建的城池,占地方圆20里,有城门八座,城中分为东西二城,西城是王城,东城则是商业和手工业区,著名的青唐瘊子甲就出在青唐城的东城。   而巴金城则是一座典型的山寨,位于一座名曰巴金岭的山梁之上。地形非常险峻,四面皆有天堑可依,上下山梁的道路非常狭窄,大军很难展开。可以说是易守难攻到了极点!   不过这种易守难攻的山寨往往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就是在修建的时候通常只考虑了“险”,而忽略了“要”。巴金城就是如此,虽然险峻难克,却不是卡在宋军前进的要道上。宋军完全可以绕城而过,同时再以小股部队封锁上下巴金岭的道路,任由巴金城自生自灭。   虽然巴金城内储备颇丰,但是围困上一年两年的,也都得饿成鬼了。   而且,湟中的吐蕃豪强多罗巴一直有拒敌于国门之外的幻想。要不然他也不会把自己的三个儿子阿令结、厮铎麻令和阿蒙都派来巴金城了。   而就在阿令结、厮铎麻令和阿蒙率部抵达巴金城的十日之后,一个让人难以置信的好消息就传到了巴金城,宋国朝廷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居然从开封府派来了一支孱弱的禁军来给吐蕃的好男儿送人头了!   虽然湟中藩部并没有和开封禁军交过手,但是从他们的西夏盟友那里,也听说了这些长在温柔富裕之城的汉人禁军又多么脆弱了。   听说他们的步兵体弱不能久战,而且胆怯如鸡,上了战场就知道怕死!   而他们的骑兵更可笑,大部分都不会骑马!打仗的时候总是自己从马上跌下去。   另外,开封城的禁军总是带着许多财物上战场!拿下他们,就夺得许多铜钱绢帛,无异于发上一笔大财!   本来有点士气低落的藩部兵将们顿时都来了劲头,个个摩拳擦掌,预备收割开封禁军的人头了。   而阿令结、厮铎麻令和阿蒙三人在湟中藩部中也是以善战著称的!不仅有勇力,而且还会用计策。   就在大战将临的这个晚上,他们就聚在一块儿,商量怎么用计。   “若是闭门守城,以巴金城之险,狡诈的汉人多半不敢攻打,而是会四面围困,将西藩的好汉困在城内。所以咱们必须想个办法把汉人引上巴金岭。”   正在说话的是多罗巴的继承人,长子阿令结。他是个三十多岁的吐蕃汉子,皮肤被太阳晒成了红黑色,留着一部大胡子,双眸炯炯有神,穿着一身紫色的锦袍——这是一件西夏的官服。多罗巴父子三人都受了西夏的官职,因此常穿着紫色、绯色的西夏官服以显示尊贵。   “这有甚难?”这回开口的是个僧人打扮的青年,长得和阿令节有点类似,是他的二弟厮铎麻令。   吐蕃的宗喀王国走的是政教合一的路子,开国君王唃厮罗就是个和尚,赵怀德和溪赊罗撒的父亲溪巴温也是个和尚,还继承了父亲唃厮罗的佛子名号。   所以宗喀吐蕃贵族豪酋家里面出几个和尚,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不过当了和尚却不必出家,照样娶妻子生小和尚,也不耽误带兵打仗。   “二哥,有甚妙计就说吧。”三人中的小弟弟阿蒙笑问道。他是长相可以用英俊来形容的吐蕃贵族青年,和两个哥哥一样,都有一身的好武艺,有勇武善战的名声。   和尚厮铎麻令一笑,也不卖关子了,“只需敞开城门,装成毫无防备的样子,就一定能引得贪功的宋人来攻。而我们则伏兵城内,待敌人抵达城下后突然杀出。这样就一定可以取胜了!”   “太好了!”阿蒙笑道,“二哥果然有妙计!大哥,就这么办吧!”   阿令节也觉得自己这个和尚弟弟的办法不错,点点头刚想说话,门外就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然后就听见有人报告道:“三位少主,宋人的兵马正靠近巴金岭!”   什么?   三人闻言就是一愣。   阿令节看着走进来的一个上了年纪的管家,“怎么可能?现在还是半夜呢!”   “少主,宋人连夜行军,已经可以看见火把了。”   “连夜行军?”阿令节难以置信,“他们就不怕中埋伏?”   “早知道就在巴金岭下伏一支兵了!”阿蒙拍着大腿。   和尚厮铎麻令却笑着:“敢于趁夜行军说明宋人的主帅轻敌莽撞,一定会中咱们的诱敌之计的!”   “好!”阿令节一拍巴掌,“传令,备战,打开城门!”   ……   选择夜间行军当然不是莽撞,而是王厚早就遣出河州藩部的硬探(相当于武装侦察骑兵)搜索过安乡关和巴金岭之间的道路了。   而且高俅、王禀也一再保证自家的兵马耐战善战,根本不怕夜战。这样王厚才让偏将辛叔詹和安永国率领200藩部骑兵引路,带着高俅、王禀的8000将士夜行而去,想要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   不过王厚也没指望高俅、王禀可以攻占巴金城,他只是命令两人把吐蕃人赶进巴金城,然后把守住巴金城四面的山路就行了。在河湟作战中,这种藩部的山寨真正硬打下来的是很少的,一般就是围起来讲条件。现在的吐蕃人没有党项人那么顽固,不大会和宋军死扛的。   但是当高俅、王禀带着8000大军跑了大半个晚上,抵达了巴金岭山脚下的时候,却遇到了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情况。   在前面开路的辛叔詹一脸兴奋地骑着马飞奔到了高俅跟前:“高太尉,好消息,巴金城的藩部打开了城门!”   “打开了城门?”高俅一愣,“投降了?”   “多半是要投降吧。”辛叔詹说,“高太尉,您看谁去受降比较好?”   受降这种好事情,当然不能让番兵去干了!   高俅转身冲着王禀大喊一声:“正臣兄,巴金城的番人可能要投降!”   王禀日后会成为名将,不过眼下他也没打过仗,不过就是开封将门里面为数不多的还能上阵的将种。这一路上,他都在担心中埋伏,现在听到巴金城投降了,也大松口气。连忙策马向前,到了高俅身边。   “师严兄。”王禀笑着,“那些番人倒也知趣,不如就由小弟带人去受降吧。”   高俅的为人是很上道的,当然不会和王禀抢功,而且他也不需要抢,他可是官家的心腹啊!   所以便点点头道:“也好,就劳烦正臣兄和辛偏将了。”他想了想又说,“还是得小心一点,不如二位各领1000名御龙猛士,分两路上山吧。” 第六百五十三章 房奴凶猛(一)   怎么可以投降!   你们这些吐蕃逆贼怎么可以投降!   你们投降了,你武松爷爷上哪儿去割脑袋赚房子?   带着500名披着重得要死的铠甲的房奴走在山路上的武松武指挥使那个生气啊!   走了几十里的夜路,本来盼着可以赚到几个吐蕃人头,好早点凑够一套房子的武二郎,在听说巴什么金城里面的吐蕃贼人投降的时候,真是气得鼻子都歪了。   眼看就要到手的房子又没有了,在上一次的御前演武中,他连前200名都没有进!所以没有得到房产,连“按揭”的房子都没有。   不过他还是带着老婆孩子一块儿从郓州搬到了开封府,成了个“汴漂”,虽然没有自己的房子,但是殿前司还是给了他一份相当不错的工作——御龙猛士直第一指挥的指挥使,手底下有500名房奴猛男,一年能拿到手的官俸加上职钱加上各种各样的补贴赏赐有四百余缗!比他在郓州时拿到的多了一倍还不止。   但是汴梁城花钱的地方却更多!他的娘子西门玉兰又是个能花钱的败家娘们,不久之前还怀了二胎……往后的开销可就更大了!想要在开封府买房就更困难了。所以通过战功获取房产,就是武二郎最大的指望了。   可是这些没种的藩人却投降了!武二郎能不生气么?   生气归生气,人家要投降你能怎么办?总不能不让投降吧?大宋可是以德服人的,不能不讲道理。   不过讲道理的武松还抱有一丝幻想,万一吐蕃人改主意了呢?所以他还是命令部下随时准备厮杀。因为山路狭窄,大队人马是摆不开的,所以武二郎只能让自己的指挥摆出了一个狭长队形。   走在最前面的一个都人人手执长枪,以防敌军骑兵冲阵,而且还戴上了面甲以防敌人的箭镞。后面的四个都,则背着盾牌,手执弓箭,随时准备射箭。   而武松本人则举着盾牌,单手持着一柄长剑,走在队伍的最前列。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个依附宋朝的藩将,名叫包隆祥,是熙宁年间归顺宋朝的青唐藩部首领俞龙珂的族人。俞龙珂因为崇拜包青天,在投降宋朝有请求赐姓包,所以一族人都跟着姓包了。   这位包隆祥因为能说吐蕃、党项和汉话,所以就随军当了通事,他披着一身不大牢靠的皮甲,也没拿盾牌,大摇大摆走在武松身边,全然没有想到自己正在走向陷阱!   此时在巴金城的城墙上,多罗巴的三个儿子都在探头张望。看到宋人兵分两路沿着山路上来了,他们就知道那些呆头呆脑的宋人中计了。   不过这些中计的宋军看上去好像不大对啊,好像人人都披着非常厚重的铁甲。此时天色已经放亮,东面射来的朝霞照在擦得锃亮的步人甲的叶片上,泛出一片耀眼夺目的寒光。   熙河路的宋军是番汉混杂,又以骑兵为主,重甲步兵并不多见。像现在这样一下子拥上了2000重甲步兵,如何不叫人心惊?   “大哥,这些人不会就是开封府来的禁军吧?”和尚厮铎麻令倒是一下子就猜到了对手的来路。   老三阿蒙道:“二哥,他们看起来不是很弱啊。”   “就是好看罢了!”阿令节笑了笑,“厮铎麻令、阿蒙,你们各领2000名在南门和西门内列阵,等到城墙上万箭齐发时就一起杀出去!”   “好,就这样!”   ……   “武指挥,好像不大对头啊!”   当包隆祥跟着武松一起走到了巴金城南门外,稍微开阔一些的台地上的时候,他已经发现不大对头了。   因为城门虽然大开,却不见有吐蕃贼头出来乞降,甚至连个人影都没瞧见。   这分明就是有诈了!   “莫惊慌!”武松笑了笑,他巴不得巴金城里面的藩人出战呢,“弟兄们,列阵,备战!”   “备战!万胜!”   一帮无房猛男也跟着吼了起来,然后就开始以都为单位展开,最前面的是武松亲自指挥的长枪都,后面的四个都都持剑盾。   当然了,这帮御龙猛男都是长枪、剑盾、弓箭皆通的精锐。虽然持着长枪上山的战士没有携带盾牌,拿着弓箭的战士们没有戴长枪。但他们仍然可以同时进行远射和近战肉搏,战斗力远远超过寻常的宋军。   虽然开封、河北的禁军战力远远比不了西军,但那是平均实力,并不等于这两个系统没有精锐了。而且御前演武的时候也没有排除西军将士。所以这4000房奴猛男实际上是从几十万禁军中选出来的精锐!根本不是三个吐蕃部落少主想象中的弱鸡。   “射箭!快射箭!”阿令节看见宋军在城下列阵,连忙命令埋伏在城墙上的弓箭手射箭。   此时巴金城内大约有7000名战士,厮铎麻令和阿蒙各领2000人列阵备战,还有3000人就被摆在城墙上准备放箭。   因为宋军是分西、南两路上山的,所以阿令节就在巴金城的西、南两侧城墙上各布置了1300名弓箭手,在东、北两面城墙上各摆了200名弓箭手。   得到命令的吐蕃弓箭手马上开始射箭,也不是齐射,而是随便放乱箭,“嘣嘣嘣”的弓弦响声声几乎练成了一片。   当弓弦声响起,无数支利箭从天而降的时候,并没有上过真正的战场的武松顿时就心脏一紧,除了举起盾牌遮护住头部之外,一时竟没了主张。   倒是跟着他的那个藩人包隆祥反应快,一下子躲到身材高大的武松背后,还嚷嚷着:“武指挥,快叫弓箭手反击啊!”   他喊话的时候,箭雨已经落在了包括武松在内的不少猛男身上了,叮叮当当的金属碰撞身响成了一片。不过却没有几个猛男被弓箭射伤,他们身上那副几十斤重的步人甲可不是纸糊的!   “第一都举枪,半蹲!其余各都齐射十轮!目标,城墙之上!”   武松这个时候也反应过来了,开始下令部下反击了。而武松麾下的猛男一反击,躲在城墙垛口后面指挥的阿令节马上就发现不对了。   这帮宋军的箭射得又快又准!他们不像吐蕃人那样射乱箭,而是以都为单位,一轮轮的齐射。   而且,他们的箭射的很准,几乎都飞向垛口,几轮齐射后,阿令节所在的南城墙上已经是一片死伤,惨叫声此起彼伏,火力也被彻底压制了。   1300名站在城墙上的弓箭手,居然被400名城墙下面的弓箭手给压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阿令节一时陷入了惊惧,居然忘记自己还有俩傻兄弟正要出战呢!   就在他惊慌的时候,厮铎麻令和阿蒙都已经骑上战马了,听见一片弓弦响动,两人也没多想,就各自领着人从城门口冲出去了。亲自厮铎麻令从南门冲出,阿蒙从西门冲出。他们都善战嘛,所以都是身先士卒往前冲的。   而武松这个时候也已经收起剑盾,取出了弓箭,刚想要加入对城墙的射击,就看见大群的骑兵从狭窄的巴金城南门里面涌出来了。   “第二都,快射前方骑兵!”武松连忙下令,然后自己就张弓搭箭瞄准了厮铎麻令的坐骑。   这厮的打扮太眨眼了,身上披着袈裟,袈裟里面露出闪着寒光的青唐瘊子甲,一看就是个招箭的模样儿!所以瞄准他胯下战马的人还不止武松一个。只是转眼的功夫,厮铎麻令的战马就中了五六只利箭。不过这个不守戒律的吐蕃和尚胯下的战马却是青海出产的龙种马,高大强壮,挨了几箭后没有马上倒下,而是继续负痛冲击,只是速度较缓。   “稳住!”   “不许慌张!”   “后退者斩!”   看到几十骑从城门中涌出,那些半蹲着举着长枪的猛男稍稍有些慌张。不过负责用长枪抵挡骑兵的武松所部第一都的都头、副都头和什长都是西军出身的猛男,这个时候纷纷大声呼喊,稳住兵士们的情绪。   碰撞很快就发生了,但是并不猛烈。从巴金城的城门到武松的部下列阵的地方也就几十步距离,战马还没有完全冲起来,所以冲击力也有限,根本不足以突破猛男们手中的长枪。   而肉搏随后就开始了!这些吐蕃人打仗的手艺实在不怎么好,骑兵冲阵之后也不退后整队,而是和宋军展开肉搏了。而在他们身后,吐蕃人的步卒也如潮水一样涌了出来。   看到这一幕,本来士气有点低落的猛男们顿时就来劲儿了。   那么多的人头,都是可以换房子的!   而且他们看上去一点不厉害,因为大部分人都只有皮甲,也不是全甲,往往只有半身甲。另外,他们也没拿破甲的钝器,而是在用寻常的刀剑,这样根本不是全身铁甲的猛男们的对手。   武松也兴奋起来了,大呼道:“杀贼!割脑袋!抢房子啦!”   “割脑袋!抢房子啦……”   随着呼喊声响起,武松手下的猛男都不射箭了,而是持着剑盾长枪就向前挤压过去。   血战,就在巴金城下展开了! 第六百五十四章 房奴凶猛(二)   武松举起宝剑,刺向了一颗光头。那颗光头向右一闪,躲开了致命的一击,不过却没有防备一张盾牌迎面撞过来。只听见“嘣”的一声,厮铎麻令的光头就在武松的盾牌上撞了个头破血流。武松看到一击得手,也不客气,马上举起长剑再刺。这下厮铎麻令躲不开了,他还没从刚才的撞击中缓过来,就感觉到脖子那里传来了一阵剧痛,他连忙丢了手中的弯刀去捂住脖子,然后就摸到了湿漉漉的,温热的液体。   糟糕了!要上西天了!阿弥陀佛!   这一刻,厮铎麻令的大脑异常清醒,他知道自己的脖子被人用剑扎了个窟窿,现在正在飙血,等血流尽,自家就要去西天佛祖那里报到了。   血在流,力气也在很快流失,厮铎麻令很快就站立不住,向前扑倒在了地上。不知道是谁,用脚踩在了他的背上。   好重,真的好重……   踩着厮铎麻令的是武松!武大指挥使的心可细着呢,他知道自己刚刚宰了一个大人物,看那身青唐瘊子甲就知道了。现在战场上可没看见第二个穿这种盔甲的。   另外,那身盔甲也是好东西啊。分量轻,而且异常坚固,箭镞不入,刀剑难伤。自家是用不着的,可是高太尉和王太尉好像还没有那么好的甲呢……   所以那颗光头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别人给割了去,那身瘊子甲也不能让人抢走了。   不过在战场上杀人是一回事儿,把脑袋割下再把人家的盔甲扒下来却是另一回事儿。   只有一场战斗的胜利者,才有功夫去割脑袋去收取战利品。   而对武松和他麾下的房奴们而言,苦战才刚刚开始呢!   因为巴金城外的地形对他们不利。城池建在山顶的一片台地上,而上山的山路又非常狭窄,城墙外的空地又太小,使得宋军无法一次性投入太多的兵力,而且也没有办法迅速投入后续部队。   但是已经在山上展开的千余人却个个都不好对付!他们都是身披铠甲的壮士,体力和武艺要远远超过他们的对手。而且他们同样只需要维持一个很窄的正面。在巴金城的西、南两面,500人都展不开,还得分成两排。所以人数上的劣势并不是太大的问题。   ……   喊杀和金属碰撞的声音,在清晨的阳光当中回响,传到了早就被眼前的场景给惊呆了的阿令节耳中。   苦战已经在巴金城的西南两面展开了!他的4000吐蕃勇士居然没有办法击退人数最多只有1000的宋军甲士!   而数量更多的宋军甲士,布满了山脚下的谷地和东西南三面上山的山路,只有北面没有敌人……   好想从北面逃走啊!   阿令节明知道这是一个陷阱!这是围三阙一,是狡诈的汉人常用的攻城方法。   可是阿令节还是想逃走!因为逃走还有一线生机,守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站在城墙上的阿令节看得很清楚,自己的军队完全不是宋军的对手,在宋军的阵前已经满满的铺了一层尸首,绝大多数都是没有披着铁甲的吐蕃人。有的人还未死透,只是在血水和死尸堆中辗转哀嚎。他的厮铎麻令已经消失在视线中了,很可能已经战死了……   如果自己不赶紧逃走,大约也要死在巴金城了吧?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突然有人在大喊:“大哥,大哥,顶不住了……”   阿令节一回头,看见自己的弟弟阿猛那张惊恐万分的面孔。   “大哥,快吹号角,让咱们的人退进城池,然后闭门坚守吧。”   “好好。”阿令节早就没了主意,听弟弟一说,连连点头,“吹号角,退兵!”   号角声凄厉的在一片喊杀、惨叫和兵器碰撞声中回响,宣告着吐蕃人的失利。   但是关闭城门却很不容易,因为就在吐蕃人后退的时候,又有两个御龙猛士直的指挥趁机加入了战斗。他们都持着刀盾,从忙着收割人头的战友们身边掠过,嗷嗷叫着加入了战斗。   慌乱中后退的吐蕃人并没有什么秩序,巴金城的门又太小,一次过不去几个人,可是在宋军的追杀下谁不想快点进城?于是人挤人的乱成了一团,进城的速度反而慢了下来。结果双方的战线就慢慢的向城门口挪动!   “快关城门!”   “马上关闭城门!”   阿令节和阿蒙两兄弟这个时候已经完全慌了神了。他们虽然号称善战,但是却从来没有遇上过恁么能打的对手。人人披着铁甲,武艺又高,力气似乎也是使不完的。早知道他们那么能打,就应该关闭城门死守,不,而是应该早早弃城而去守邈川城。   但是现在说什么都完了,只求能闭上城门,守到什么时候算什么时候吧。   可是巴金城的城门却不是他们想闭就能闭上的,因为这种山寨是没有闸门的,只有两扇木门,必须大开大合。现在门口挤满了人,挡住了大门合上的路径,使得城门根本无法关闭。   城门无法闭合,城墙上的吐蕃人又开始挨箭射了!   原来武松和他的手下已经收割好了人头,又取出弓箭开始往城头上射击了。这可真是拼体力拼臂力的活儿啊!他们这些人披着甲扛着兵器走了几十里山路,然后马上再投入一场肉搏,打退了比自己多几倍的敌人后又开始射箭。几乎和铁人一样耐久坚韧!   “武卒”的优势,在这个时候显露无遗了!   而反观吐蕃人,他们连整天摆弄弓箭的游牧民族都算不上,不过是一群山谷里面的农夫,体力和武艺都不能和“武卒”相比。那些在城墙上放箭的弓箭手,在胡乱射了二三十箭后,一个个手臂酸软,已经拉不满弓,哪怕居高临下射出去的羽箭都软趴趴的,打在宋军的铁甲上根本毫无作用。而宋人射来的箭镞却依旧有力,对于没有铁甲护身的吐蕃人而言,几乎就是催命符一般的存在。   转眼的功夫,巴金城的城墙上就是一片哀嚎,到处都是中箭倒下的吐蕃战士。   阿令节和阿蒙两兄弟到了这个时候已经完全明白了,巴金城守不住了!   “大哥,城北没有敌人,咱们就从哪里逃走吧!”   逃得掉吗?   阿令节僵硬地点点头。逃不掉也要试试看啊!   两兄弟到这个时候也顾不得巴金城了,带着一百几十个亲随就下了城墙,直奔马厩而去。兄弟两人各选了一匹龙种马骑了,就带着手下开了北门,落荒而逃了。   ……   殿前御马直都虞侯杨可世骑着一匹高大的河湟战马,立在一处高坡上。在他面前视线所及处,就是巴金岭的北坡。   围三阙一,用御马直骑兵设伏于巴金岭北坡之下的战法,就是他向高俅、王禀提出的。   和出身开封将门,没有多少实战经验的高俅、王禀不一样,杨可世可是正经西军出身的将领。年纪虽然不大,才二十七八岁,但是却已经久历战阵,是西军中小有名气的骑将。要不是这点名气,他也不会被潘孝庵推荐给高俅,做了御马直的都虞侯,也就是高俅的副手。   高俅哪里懂什么骑兵?他这个都指挥使不过是装样子的。御马直最早靠慕容忘忧和赵钟哥训练调教。后来则是靠杨可世辅佐高俅,是实际上的指挥官。   对于这支用了150万亩土地才组织起来的精锐骑兵,杨可世一开始是很怀疑的,可是在接管了御马直的日常之后,才发现这支骑兵绝对可以和西军最精锐的骑兵相比了。   而和御马直一起出现的御龙猛士直的战斗力,更让杨可世感到惊讶。   已经衰弱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开封禁军,居然在当今这位官家手中复兴振作了。   难道大宋真的要走出一百多年的文弱,走向一个武功鼎盛的时代了吗?   如果真的有这样的事情,那自己这个大宋的武人,可真是生对了时候了。   “都虞侯,贼人从山上下来了!”   一名骑士大声发喊,打断了杨可世的思绪。   杨可世眯着眼睛看去,嘴角露出得意的笑容。看看那些骑着的马,就知道一定是吐蕃的贵族豪酋了。说不定还有多罗巴家里面的大人物!   不过这些人是逃不掉的,因为杨可世已经给他们安排了“十面埋伏”,十个都的骑士,会轮番向他们发动冲击。哪怕他们人人都骑着龙种马,可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冲上十回啊!   马力一竭,这些吐蕃贵人就要当俘虏了。也不知道能抓到谁?要是直接把多罗巴捉了,湟中可就大定了。   想到这里,杨可世举起自己的马矟,在空中挥了一下,然后用力向前一指。   早就在对面缓坡上候命的百余名骑士,立马就提矟上马,展开了个一个冲锋队形。   这时杨可世又一次举起马矟,高高的指向了天空。就在巴金岭上冲下来的一百几十骑刚刚走上蜿蜒的山间小道时,杨可世的马矟再次挥下。   对面缓坡上的骑士,立即开始了冲锋! 第六百五十五章 太快了   上万匹马儿,风一般的卷过夏日雨后的湟中大地。   大雨初霁,道路稍稍有些泥泞,马蹄踏过,溅起些许泥浆。   这是一支纯骑兵的队伍,一人双马,一匹走马加上一匹战马,以急行军的速度向前。   自然演化而成的马匹,并不是为了驮上一百几十斤奔跑为生活目标的。哪怕是经过人工驯养和育种的马匹,体力和耐力也是非常有限的,因此需要珍惜马力,还需要好好照顾。马蹄需要保护,出汗收汗都要注意,马的腰更不能磨损受伤,还需要定期为马腿进行按摩。一天下来,光是照料马匹就需要相当的时间。   所以在寻常的行军中,马队走得并不比步队要快,那种在看上去很爽的长途奔袭,通常是以牺牲马匹的生命力为代价的。特别是在长途急行军中担任骑士坐骑的走马,往往会在长途行军之后倒毙。   因此没有国家马政提供马匹的御前骑士,本来是不具备这种不惜马力的长途奔袭能力的。不过在夺取了巴金城后,宋军缴获了数千匹吐蕃人的战马走马,因此御前骑士的机动性顿时大增,可以进行长途奔袭了。   就在巴金城被房奴猛男们攻破的当天下午,王厚、童贯就率领后续部队15000人赶到了。除了成堆的首级,数千匹缴获的战马、走马,三四千受了惊吓的吐蕃战俘(战俘们脑袋虽然没有割掉,但是一样可以记功换房子)之外,杨可世还把多罗巴的儿子阿蒙牵来了——多罗巴的长子阿令节不走运,让一个骑士用马矟给挑了!   阿蒙在半天之内就失去了两个哥哥,还被一群凶得要死的汉人骑士追杀了十回,差一点就让人割了脑袋,早就已经被吓得精神崩溃了。在见到王厚、童贯之后自是没一点脾气了,马上下跪求活,人家问什么,他就交待什么,人家没想到问的,他也都一五一十说了,连他爸爸睡了多少部民家的闺女,大有多少个私生子女都交待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   而在摸清了多罗巴的布署之后,王厚马上调整了布署,一面留王禀、高俅将主力,带着阿令节和厮铎麻令的脑袋去攻打巴金岭西北的瓦吹寨;一面和童贯、杨可世一起率领御马直的3000骑兵(其中骑士1000,骑马辅兵2000)和2000名熙宁路的番汉轻骑,一人双马,押着阿蒙绕过瓦吹寨直赴癿当城。   第二天中午,5000骑兵就杀气腾腾的到了癿当城下,也没有攻城,就让阿蒙在城下好一番嚎啕大哭,把守城的吐蕃豪酋给吓得马上开城投降——可不得了啦!在湟中一带号称善战的多罗巴家的三个少主,让人家一个早上就活宰了俩,还有一个捆成了麻花!7000名多罗巴家的吐蕃勇士也全军覆没!   而且这样的战绩还是在宋军攻城,吐蕃军守城的情况下打出来的……   宋军现在是怎么回事儿?一下子就天兵无敌了?癿当城的首领哪儿还有胆子对抗天兵?立马就开城投降——反正投降保命这种事情他们也常做,早就习惯了。   在得到了癿当城献出的人质、粮食、马匹和带领党的同时,王厚、童贯、杨可世还得到一个让人意外的情报。大概是对自己的三个儿子感到不大放心,湟中吐蕃的大首领多罗巴正率部往巴金城而来。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多罗巴如果缩进了邈川城,解决起来还是有点麻烦的,如果能在野战中歼灭多罗巴的主力,那么整个湟中就算拿下了。   至于能不能打赢的问题,在见识了“房奴猛士”是怎么收拾巴金城之后,王厚和童贯就再没一点怀疑了。   御龙猛士那么厉害,殿前骑士想来也不会差吧?而且王厚和童贯也不一定要和多罗巴决战,只要能粘住对手,等到那些御龙猛士上来,多罗巴就算完了。   ……   一支军队这时正穿行在巩藏岭的峰谷之间。   站在队伍中段,向前望不到头,向后也一样望不到尾。浩浩荡荡,人马数以万计。   湟中吐蕃大首领多罗巴便身在这支队伍之中。骑着一匹青海龙种马,头戴饰着金花的毡帽,套了一身紫花窄袖的圆领长袍,一条金带系在腰间,虽然是吐蕃人,但完全是西夏贵人的装束。   多罗巴和西藩王子溪赊罗撒都是铁杆亲夏派,也拥有西夏授予的官职——对于宗喀吐蕃而言,北宋就是帝国主义侵略者,西夏则是援助他们的国际主义战士,所以亲夏是很自然的。   可是被多罗巴和溪赊罗撒倚为泰山之靠是大白高国,这几年却衰落的厉害。几年前的横山之败已经彻底改变了宋夏均势的状态,西夏东线的西平府(灵州)和无定河流域已经失去了横山、天都山的屏障,他们必须在那里布署重兵。因此西夏已经无力在西线的河湟战场上投入太多力量了。   不过大白高国还是不会眼睁睁看着宗喀吐蕃的覆灭!晋王察哥率领3000铁鹞子骑兵抵达卓罗城,就是大白高国将会有所作为的证明。   现在的问题,只是大白高国什么时候会动了……看起来,他们是要等宗喀吐蕃的勇士们和宋军打到难解难分时,再出手给宋军致命一击吧?   那好,就让大白高国的晋王殿下看看我吐蕃男儿的本领吧!   今次多罗巴亲自领军南下,就是存在着西夏上国面前好好表现一番的心思。所以在打探到宋军兵分两路,一路屯于京玉关,一路兵发安乡关后,多罗巴马上就做出了集中优势兵力,先打一路的决定。   而将打击目标锁定在安乡关这一路,也是无可厚非的。他的三个亲儿子现在就督军在巴金城。他当然得和儿子们一块儿痛打可恶的宋军了。   当然了,他也知道宋军是很厉害的,靠自家的这点人马根本不可能歼灭一路宋军。但是他也不需要打出歼灭战,只要能在巴金城击退入侵的敌人,卓罗城的西夏大军就有可能出击。   “巴金城……”多罗巴低声念着自己布防了重兵的地方。巴金城地形险要,而且还有7000勇士固守,宋军急切之间是不可能攻破的。现在宋军多半还顿兵城下,也有可能会分兵四掠,去攻打癿当城和瓦吹寨。   那两座城寨不如巴金城恁般坚固,守军也不强,倒是有被宋军攻破的可能。   不过只要巴金城不破,宋军就不可能全军北上。而且他们还要分兵把守癿当城和瓦吹寨,能够北上向陇朱黑城(在巩藏岭北面35里)的也就是万人上下的军队。   自己这一次带来了20000吐蕃勇士,应该可以一战了!哪怕打不赢,退守巩藏岭和陇朱黑城还是不成问题的。跟随多罗巴前来的不仅有邈川城的精锐,还有溪赊罗撒从宗哥城、历精城派出的5000精兵。   大军在山道上转过一道弯,但是出现在前方的依然的层层叠叠的山峦。眼看着山道蜿蜒,不知何处是尽头,从历精城来的乔阿埋有些心浮气躁,“多罗巴,离癿当城还有多远?”   历精乔家在唃斯罗时代是非常强大的宗喀吐蕃豪族,曾经是唃厮罗政权的支柱——唃厮罗其实是一个非常弱势的赞普,他并不是因为自己有实力而成为赞普的,只是因为出身于吐蕃帝国分裂后的四大王系之一的亚陇觉阿王系,而被当时四分五裂,群龙无首的宗喀吐蕃(也称宗哥吐蕃)的豪族拥立为赞普。   而为了掌握实权,唃厮罗就只能一边在宗哥城的李立尊和邈川城的温逋奇之间保持平衡,一边拉拢扶植势力较小的豪族。而历精城的乔氏就是唃厮罗最重要的依靠力量。唃厮罗的第三位妻子就出自乔氏家族,继承唃厮罗权位的董毡也是乔氏所出。而宗喀吐蕃的第三代国主阿里骨也是乔氏拥立的。   而到了如今,历精乔氏虽然没有了昔日的强盛,但仍然是溪赊罗撒政权的支柱。这一次他就奉了溪赊罗撒的命令,统领5000大军增援多罗巴。   “远着呢。”多罗巴转身对落后自己半个马身的乔阿埋道,“还有一百多里,两天后才能到达。”   “还要两天啊!”乔阿埋今年只有二十一岁,并没有参加过和宋军的激战,也不知道厉害,所以才有些期待地说,“听说宋国最无用的开封禁军被派到了兰州,也不知道会不会遇上?”   “遇不上的。”多罗巴道,“宋朝的官家糊涂,带兵来和咱们交战的王厚、高永年可不是笨蛋,怎么会将开封军用来冲锋陷阵?他们一定被留在兰州了,咱们要对付的,还是熙宁路的老对手。”   正说话的时候,就见一骑飞奔而来,转眼就到了多罗巴和乔阿埋跟前,马背上是多罗巴派出去的硬探,慌慌张张的就向多罗巴禀报:“大首领,巩藏岭以南发现宋人的大队骑兵!”   “甚?”多罗巴一愣,“来得也太快了吧?” 第六百五十六章 太坏了   在离巩藏南山口领尚有二三十里的地方。   王厚、童贯、杨可世率领的人马,这个时候已经在一片平缓的高坡上安营扎寨了。   说是安营扎寨,其实就是找了个高处杂沓而歇。数千人马涌在一起,也没有立什么寨栅,也没挖掘壕沟,只是在山坡下撒了许多铁蒺藜。大部分人已经下马了,要么在伺候战马、走马,要么在四下警戒。   王厚率领的5000骑兵连日赶路急行,已经有些疲惫,今日靠近了巩藏岭时,前面开路的番骑就和多罗巴的硬探哨骑遭遇了。知道多罗巴大兵抵达后,王厚、童贯就立即命令所部停止前进,然后选择了这场名为野马坡的高地安营休整。   显得乱纷纷的营地当中,有的人已经伺候好了马匹,开始烧水煮食,炊烟一道道升起,肉汤的香味也在野马坡四下飘浮。   御前骑士都是带着随从的老爷,他们虽然也要动手伺候自己的爱驹,不过完事儿以后,就可以围着已经煮上的肉汤,拿出盐腌的牦牛肉干开始吃晚饭了。这些骑士的体力是不如房奴猛男的,也没有后者那么壮——要都那么大块头就太重了,四尺五六的战马驮起来太费劲儿,所以骑士并不如房奴强壮——不过他们这个时候也没显出多少倦色,不少人更是表情兴奋,眉飞色舞地说着俘杀阿令节和阿蒙的过程。   这可是殿前骑士的初战啊!初战告捷,的确让人兴奋不已。   杨可世还有他的兄弟杨可弼也在这帮骑士中间,对于御前骑士这个团体而言,他们俩算是外来户,不过也能和他们打成一片——毕竟骑士团体中有三百多人是西军出身的!   杨家的两兄弟都靠在卸下来的马鞍上面,笑吟吟看着这帮“老爷骑兵”,有人给他们端来了搁了面疙瘩和牛羊肉的鲜汤,两人接过来一边用嘴吹一边喝。   王厚和童贯就没有杨家两兄弟那么悠闲了,他们两人都扎束整齐,按着腰间的长剑四下巡视,还不住的督促熙宁军的军官士卒把马遛好喂好,再把哨探放出去。   天很快就要黑了,可别人吐蕃人在晚上偷袭了自家的宿营地!   这时远远的有马蹄声音突然响起,巡哨警戒的士卒马上打起精神策马迎上去,就看见远远的数骑正疾驰而来,马背上的人都是吐蕃装束,当先一骑手上持着一面白旗,上面用汉字书写了一个“使”字。   原来是多罗巴派出的军使——打仗之前派军使谈条件是河湟这里的规矩,和西夏打仗的时候是很少有军使往来的。   几个吐蕃人很快被带到了王厚和童贯跟前,开口说话的是个吐蕃和尚,能讲一口流利的汉语,当下义正辞严:“我家观察请问王将军何故来犯我藩家领土!”   “观察”指得是多罗巴在西夏那边授的官职湟州观察使。多巴罗的使者提到这个官职,就是在提醒王厚西夏是自家的后台。   王厚笑着:“湟州乃是唐朝故地,并非藩家所有,乃是汉藩共有之家土。况且你家大首领也受过我朝的官职,如今怎能以西夏的观察使自居?至于本官率部而来,不为相侵,乃是为了溪赊罗撒背叛朝廷,攻打赵使相之事(就是那个赵怀德,现在他已经跑去开封府了)。若你家大首领可以幡然悔悟,为朝廷讨伐逆臣,本官当禀明圣上,重重有赏。”   和王厚站在一起童贯,这时也温言笑道:“你去告诉多罗巴大首领,只要他愿意和逆贼溪赊罗撒一刀两段,咱家就能保他做知湟州事,还能重赏绢帛万匹,钱千万!”   王厚和童贯当然是在忽悠人了!那帮打起仗来没有轻重的房奴和骑士已经杀了多罗巴的两个儿子,这可是嫡子啊!还招抚个屁啊!招抚了也不能相信多罗巴啊。   不过他们两人怕吓跑了多罗巴,所以就故意说软话,而且也没把阿蒙那厮押出来和多罗巴的使者相见。   多罗巴的使者听到王厚、童贯开出的条件其实是很心动的。知湟州事是空的,可是绢帛万匹,钱千万(就足陌的一万缗)是真的。这笔钱在开封府就买套房,但是在河湟一带可是能派大用处的。   可是做主的不是他这个使者,而是多罗巴大首领。   王厚这个时候又道:“若是你家大首领觉得条件不好,明日上午,我们两家就在这野马坡下战上一阵吧!”   这是在约战!就是约定时间、地点,大家干上一场。在宋夏战争中是不大有的,不过西藩这里什么事情都会发生。打仗像约架也不奇怪。   使者很快将宋军的招安条件和约战要求都告知了多罗巴和乔阿埋。   投靠宋朝是不可能的,多罗巴和溪赊罗撒一样,都是铁杆的反宋派,是要和宋朝干到底的。   所以多罗巴选择了交战!   ……   当晨光再一次泛起在东方的时候,15000名吐蕃勇士就跟着多罗巴和乔阿埋离开了他们在巩藏岭的营地,前往野马坡对面的一处名叫野驴坡的山坡列阵。   剩下的5000人,则留守巩藏岭山口。   吐蕃大军浩浩荡荡抵达的时候,宋军已经在对面的野马坡上摆出了一个防守阵型。长枪手在前,弓箭手在后,骑兵摆在最后,依着山坡而立。而且人数看上去也不多,就是5000上下。   “才这么点人……”   担心了一个晚上的多罗巴看到宋军人少,终于大松了口气。他对自家藩军的战斗力还是有数的,如果对手来了10000名骑兵,这仗就没得打了。   现在是15000骑打5000骑,一个平局总是能打出来的。   “大首领,宋军那边好像有动静了!”   乔阿埋这个时候忽然大声嚷了起来,他年轻眼尖,已经瞧见顶盔贯甲的王厚带着几个亲随从自家阵中出来了。   乔阿埋又道:“好像还牵了个人!”   牵着个人?多罗巴定睛一看,是有个不知道谁被绳子拴在一个宋军将军的马屁股后面,跌跌撞撞的,怪可怜的。   正想着的时候,宋军那边又有军使喊话了:“请多罗巴大头领阵前搭话。”   阵前搭话就是再进行谈判。多罗巴觉得宋军主将可能觉得打不过自己,所以要增加招抚的筹码。   虽然多罗巴是不可能归附宋朝的,但他还是和乔阿埋一起,在一群心腹死士的护卫下,从野驴岭的山坡下来,到了阵前,距离宋军大阵一百多步的地方。   这时,王厚已经带人押着多罗巴的小儿子阿猛策马立在自家阵前了。   两个王厚的亲兵押着被捆得跟粽子仿佛的阿蒙,一个人手中还捏着块破布。另外一个能说吐蕃话,看着多罗巴等人出现,就对阿蒙道:“你看看,来的是你爹爹么?是的话就招呼则个。”   阿蒙早就看见自己的爹爹了,这个时候哇的一声哭了起来,“阿爹!阿爹,我是阿蒙啊!爹爹快救我!”   多罗巴的眼神没有儿子那么好,但还是听得出宝贝儿子的声音,当下就是心脏一紧。   这是怎么回事?阿蒙怎么让宋军捉住了?他不是在巴金城吗?难道巴金城被宋军攻破了?   这个可怕的念头在多罗巴脑海中一闪而过,很快就被他自己否定了。7000大军啊!而且还据守坚城,怎么可能那么快就陷落了?   不过他还是想问问阿蒙是怎么被捉的,可是已经没有机会了,王厚一挥手,那名拿着抹布的亲兵已经把阿蒙的嘴巴堵上了。   然后王厚身后一名姓包的通事官就嚷了起来:“多罗巴大首领,你的儿子阿蒙在我们手里,你若想让他活命,就马上归附大宋!”   多罗巴并不知道自己只剩下阿蒙一个嫡子了,更不知道自己遇上了强悍得不正常的宋军。所以听到宋军的喊话,只是哼了一声,大声喊道:“对面的宋人听了,若是尔等敢伤吾儿一根汗毛,我多罗巴对佛祖起誓,一定将尔等杀得片甲不留!”   王厚能听懂吐蕃话,当时就笑了起来,要的就是你这句话!   “砍了他!”王厚对押着阿蒙的两个亲兵下了命令。   “喏!”   两个亲兵都是手脚麻利的主儿,一个人在阿蒙的腿肚子上猛踹了两脚,阿蒙噗通一下就跪了下去。另外一个人已经抽出了一把直刀,双手握住刀柄,对着阿蒙耳后,用足力气一挥!   人头落下,血柱高高喷出!   阿蒙被当场斩首……就当着他亲爹的面。   看到这一幕,多罗巴整个就傻了。不仅多罗巴傻了,跟着他的吐蕃勇士们都被这一幕给惊呆了。   这是什么状况?一言不合就砍人?而且还当着多罗巴大首领的面砍了阿蒙少主!对面的宋将疯了吗?不会数数吗?我们这边人多啊!   “儿啊!”多罗巴反应过来了,自己的儿子没了!这些宋人实在太坏了,居然杀了自己的儿子,不可原谅!   “儿郎们!”多罗巴怒了,“杀尽宋狗,替阿蒙报仇!给我冲!给我冲!杀光他们……” 第六百五十七章 太厉害了   历史上和北宋交兵的对手们,除了生女真敢达们,都知道一个常识:布下箭阵的宋军阵列是不能去硬冲的!而依托险要地形布防的宋军更不能去招惹,尤其是西军!   所以王厚要不是当着多罗巴的面砍了阿蒙,多罗巴是不会头脑发热让自己的吐蕃儿郎冲阵的。   但是目睹儿子被砍掉脑袋的多罗巴却是头脑发昏,下达了这个有点无脑的命令。   于是吐蕃骑兵的冲锋开始了!   由于宋军占据的野马坡并不是很开阔,容不下15000吐蕃骑兵一起冲。多罗巴只得命令部下轮番出击,每次出动2000骑兵。   当凄厉的号角声响彻野马坡和野驴坡之间的山谷时,2000名持着长枪和马刀的吐蕃骑兵开始发动了。这些吐蕃骑兵并没有什么严整的队形,装备也不怎么好,大半人没有披甲,不过冲在最前面的骑士大多有一身单薄的皮甲。但是2000骑的数量还是颇为可观的,他们如同潮水一样,从对面的山坡涌下,借着下坡加速,然后趁着惯性再向上仰攻。一边驱马向前,还一边发出嗷嗷的怪叫。   宋军这边也已经严阵以待了。1500名骑士辅兵都披上了皮甲,依着山坡组成了一个相当密集的枪阵,1500杆骑枪如林,枪尖寒芒闪烁。1000名骑士和1000名熙河路的轻骑兵都下了马,人人弓箭在手,其中骑士们都持着上等的水牛角弓,站在枪阵后方,1000名熙河路的轻骑兵则站在枪阵的前方。另有1000名熙河路的轻骑兵则上了战马,立在阵后充当预备队。还有500名骑士辅兵则负责看管辎重和马匹,并不参加战斗。   “张!”   随着一声口令,1000名下马的熙河路的轻骑兵人人都张弓搭箭。   “放!”   又是一声口令,紧接着就是“嘣嘣嘣”的弓弦响动。利箭离弦,覆盖在了冲锋吐蕃骑兵身上,顿时就射倒了一片!   吐蕃骑兵的阵型稍乱(他们本来就很乱,现在是乱上加乱),前进的速度也为之一顿,不过纷乱的骑兵大致上还在前进。他们和宋军枪阵的距离已经越来越近了,紧张的气氛也在持枪的宋军骑士辅兵之间蔓延了。   这些骑士辅兵在宋军中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存在,他们并不是拥有军籍的兵士,而是骑士们的私人随从。不过这些人的武艺和骑术也算不错,因为能够选上骑士的都不是平民百姓,也不是基层的士卒。他们不是西军小将,就是河北、开封的豪族子弟。多少有点财力,也能找到几个能打的随从。   不过这些人和骑士、猛士不一样,都是需要现给铜钱绢帛激励的。而王厚、童贯也早有准备,按照西军精锐的标准给了犒赏。高俅还给了承诺,这一战中立功最多的300名骑士辅兵,除了应得的格赏外,还可以晋升骑士,得到1500亩的职田——田当然还是武好古的界河市舶司想办法购买了!   除了犒赏之外,几十名王厚和童贯的亲兵也分散开来站在这些辅兵背后,持着直刀。谁要敢无令后退,杀无赦!   就在气氛紧张到极点的时候,冲在最前面的几十名吐蕃勇士的战马忽然嘶鸣着仰起了前蹄,然后就不听指挥的卧倒在地,把马背上的战士给甩了下去。原来它们踩上了宋军布置的铁蒺藜!   冲锋的吐蕃骑兵又是一阵混乱,进攻的步伐再一次被打乱了。   就在这个时候,原本站在枪阵前方的轻骑兵箭手迅速退开,而持枪的辅兵则人人半蹲,他们身后的殿前骑士们随即开始射箭了。   骑士们不是齐射,而是瞄准三四十步开外的吐蕃骑兵自由射击。这些骑士都是射箭的好手,而且他们手中的水牛角弓也比寻常的步弓、马弓更犀利。只见这些骑士张弓搭箭,弦飞箭出,动作一气呵成。不过他们射箭的速度并不快,甚至比平常的弓箭手还慢不少。   射得不快,但却非常精准,比起那些房奴猛男射箭的准确度还要高!   看着稀疏的箭矢,却全都飞向了没有坚甲遮护的吐蕃骑士。吐蕃人的惨叫顿时声连成一片,上百张嘴发出的哀嚎惨叫仿佛一曲动摇人心生哀痛乐章。让还没有被箭镞所伤害的吐蕃勇士听了心惊胆颤。   汉人的弓弩,果然是厉害的!   遭到了精准的箭簇打击,又因为踩上铁蒺藜而一阵纷乱。吐蕃骑士的第一波攻击,甚至还没有冲到宋军的枪阵前就已经被瓦解了。   看到吐蕃人乱纷纷的开始后退,指挥作战的王厚果断下令让持着长枪的骑士辅兵们和刚刚还在射箭的骑士老爷们发起了一波冲击。   随着进攻的战鼓擂响,宋军就呐喊着开始逆袭。不过这次冲击组织的并不好,几乎是蜂拥而上。可反击的效果居然不错!因为吐蕃人更加乌合,又被宋军弓箭放倒了好几十,冲在最前面的勇士几乎全都被射倒在地,这可就突破了他们可以承受的伤亡极限,谁还有胆气去肉搏?于是也不等多罗巴的命令,就仿佛潮水一样退去,还留下了几十具尸体,还有同样数目的伤员等待着无情的杀戮!   “该死的!都是废物!一帮废物……”   看到自己组织的第一波进攻居然被对手轻易瓦解,多罗巴气得嗷嗷直叫。   跟着他一块儿观战的乔阿埋仿佛看出了一些门道,大声地说:“大首领,这伙宋军也不大严整,应该不是精锐!”   多罗巴回过头横了乔阿埋一眼:人家不精锐还把邈川城的兵轻松击退,难不成邈川城的勇士真的都是废物?   不过生气归生气,多罗巴也不敢和乔阿埋翻脸,今天出动的15000人中,可有5000是乔阿埋从宗哥城、历精城带来的!   “第二队,给我上!”多罗巴咬着牙下令,“告诉儿郎们,一定要打出蕃家儿郎的威风!”   藩家儿郎的威风早在吐蕃帝国分崩离析的时候就不复存在了!多罗巴组织的第二波、第三波、第四波和第五波攻势,几乎就是第一波进攻的翻版!在宋军的弓箭和长枪面前,除了惨败,还是惨败。到了当天下午的时候,藩人尸体已经在宋军的阵前层层叠叠的堆了起来,总有一千具上下,另外还有不少伤员跑回了自家的阵营,正发出一阵阵哀嚎惨叫。   这样的损失,对于吐蕃人而言,实在是有点难以承受了。而且他们都已经战了大半天了,从清晨出营到现在也没进什么饮食,人马皆困,有点战不动了。   不过多罗巴却仍然不肯善罢甘休,更不肯收兵返回巩藏岭,而是让部下们稍事休息,顺便用点食物酒水。   实际上他已经走不了啦!他的对手可不是宋军的步兵,而是一样的骑兵!而且还有1000名可以充当重骑的骑士!哪儿能容他在眼皮底下从容退走?   就在打了半天败仗的吐蕃人乱纷纷的开始进食的同时,另一边的王厚却向杨可世、杨可弼下达了骑士冲阵的命令。   992名(有8名骑士在之前的战斗中负伤或阵亡)骑士在草草吃了一些盐腌牦牛肉干后,就在杨可世、杨可弼兄弟的指挥下骑上了各自的战马,就在野马坡上展开了一个千骑方阵。人人长矟在手,摆出了准备冲锋的架势。   “大首领!宋军的骑兵好像要冲了!”   得到手下报告的多罗巴放下酒肉,急匆匆登上战马,伸长脖子一看,顿时就是一个激灵!对方虽然只有千余骑,可是人人披甲,个个持矟,而且阵形严整,一看就是严格操练过的。   这是和铁鹞子仿佛的甲骑啊!宋人什么时候有这样的甲骑了?   “大首领!快让儿郎们上马啊!得和宋人的甲骑对冲……”   乔阿埋这个时候也看见对面山头上的动静了!宋人这是要冲了。可自己这边儿大家正准备开饭呢……虽然有人负责警戒,可还是有点乱啊!   “对,对!”多罗巴这时连忙下令,“上马,备战,准备冲阵!”   河湟吐蕃虽然大多是农夫,可是他们并不善于步战,而是以轻骑为主。要是让他们下马结阵,那可就不大会打仗了。所以明知道对面的甲骑扎手,多罗巴还是让自己的战士上马准备对冲。   可是他的命令刚刚下达,宋军那边进攻的战鼓就已经擂响了。   野马坡的地形并不大适合骑兵冲阵,不过千名甲骑,就排列了十排之多。但是这一排排手持马矟的甲骑,沿着平缓的野马坡,轰隆隆的席卷而下,一排排的马矟放平,马速越来越快的时候,还是让整个天地都为之颤抖了。   马蹄声已经掩盖住了天地间一切的声音,一排排冰冷的矟尖反射着夏日艳丽的阳光,如同一排排飞驰的流星。马蹄的轰鸣声,冲阵骑士的呐喊声,混成了仿佛潮水一样的巨响,以不可挡的气势,扑向了前面的敌人!   野驴坡上的吐蕃人已经完全散乱了,他们有的操弓,有的持刀,有的在慌忙上马,有的在往山坡上跑。更多的人,则是大张着嘴,只是看着宋人突然发动的甲骑洪流向他们涌来,脑子里面只有一个念头:太厉害了…… 第六百五十八章 割人头啦!   这其实是一场算不上完美的重骑兵冲阵。地形实在不够开阔,展开的正面不够宽大。虽然是居高临下发起冲击,但是敌人同样在山坡上布阵,所以在冲阵的末尾,千余名宋军甲骑实际上是从下往上仰攻,冲击的速度就很难提起来了。   但是有利的因素也不少,最有利的就是敌人的配合。吐蕃人全是骑兵,还是轻骑兵,不是重步兵结成的铁刺猬一般的枪阵。而且这些轻骑兵还不是党项、契丹那种耐得苦战死战的精锐,而是寻常的西军都能随便欺负的吐蕃。他们还因为多罗巴的恼怒打了一个上午送人头一般的骑兵冲阵,早就人人士气低落,叫苦不迭了。   另外,宗喀吐蕃王国并没有真正成型和巩固。哪怕在唃厮罗担任赞普的时代,也不过就是个稍微有点声色的部落联盟,并没有严格的律令法度(李立遵和唃厮罗曾经颁布过律令法度,不过根本没有办法实行),更不用说到了如今这个分崩离析的时候了。所以多罗巴这个湟州藩部大首领也是一个松散的部落联盟的首领,他从邈川城带来的15000湟州吐蕃骑兵并不都是他的部众,大部分是从湟水流域的众多部落中征集来的杂牌军。   这样的杂牌军打打顺风仗还行,真要打起苦战血战,一准会分崩离析的!   而现在,他们面临的已经不是苦战血战,而是一场灭顶之灾了!面对如洪水一样汹涌而来的大宋铁骑,那些中小部落的首领脑海之中就只有一个念头。   那就是——跑!   可是他们跑得了吗?他们的脑袋可是开封府的房子,是大宋朝的官身啊!怎么能让他们跑了?   ……   来自西军的骑士吴扆和李永奇冲在最前面。这两人都是西军的边角料,并不属于种家将、姚家将、郭家将、刘家将、苗家将、折家将这样赫赫有名的将门。没有长辈的提携,想靠一刀一枪在军中赚功名自然是很不易的。所以从军多年之后,他们也只是搏出了一个无品武臣,想要转官是千难万难的。   不过宋哲宗听从慕容忘忧的建议,开办的枢密院兵学司却给了他们这种西军边角料一个往上爬的机会。那些出身将门的西军少年英才转官容易,而且他们自有家中的长辈教导兵法战阵,自不屑去跟着慕容忘忧和赵钟哥这两个辽人学习兵法。于是被兵学司搜罗去的,都是吴扆和李永奇这样不上不下的西军低级武官。   而他们如今的处境,说实在的,比原来好点儿,但还是不上不下。   好点儿是有1500亩的职田,还能从官家那里领到一份颇为丰厚的赏赐,如果超期服役还有额外的军饷可以拿。   不上不下则是仍然没有官身!   所谓的骑士,其实就是给骑兵换了个好听的名字,还附带上一份看着很不错,但是经营起来却很伤脑筋的家业。   这份家业对心思比较缜密的李永奇而言倒是不错,他的出身比吴扆好些,家里面有兄弟有客户,可以拉点人去沧州把那个拥有1500亩田的庄园打理起来。   但是李永奇是一个有理想的骑士,他的目标不是当一个富有的庄园主,而是成为大宋王朝的官人。   要当官,就得立功,就得拿藩人的脑袋去换啊——脑袋不仅可以换房子,还可以换到官身!不过一颗脑袋只能用一次,要么用来换官身,要么用来换房子……如果两样都想要,就麻利点割人头吧!   而对性子粗疏的吴扆来说,当个冲锋陷阵的骑兵才是最合适的,真要去做官或是经营庄园,一定会坏事的。还好他的妻子刘氏是个能持家的女子,在沧州含辛茹苦的打理庄园,还把长子吴玠送去了南开书院。   呃,吴玠这下成了千年大学巍巍南开的著名校友了,将来大有前途啊!   不过吴扆并不觉得自己的儿子上了南开书院就会有出息了,将来最多也就是个乡下骑士吧。   在开封府呆了几个月后,他总算是知道什么叫繁华,什么叫昂贵了。和开封府相比,沧州终究是个小地方。他现在的理想就是能在开封府挣一套房子,将来让自己的长子吴玠继承沧州的职田继续当骑士,自己老两口和次子吴璘一起到开封府居住。   而吴璘今年才2岁,颇是聪明伶俐,但是也看不出有自己赚房子的本事,当老子的怎么都得替他筹谋一番啊。要不然将来没有房子讨不了娘子可怎么办?   要得到开封府的房子,靠经营庄园的盈利是不用想的。唯一的办法就是去割藩人勇士的脑袋!   现在割脑袋的机会终于来了,而且还有割不完的脑袋,如果这回不能割出一套房子或是一个官身,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那么容易割的脑袋了。   吴扆和李永奇心热之下,两人已经突出了所在的骑士阵列,他们手中都夹着马矟,呼喊声中,就这样生生撞入了藩军散漫混乱的大队当中!   这种骑士脱离阵列的情况,在武好古的假子军团中是绝不会发生的,但是这帮没有多少机会凑在一起练习阵列的骑士,却很难在快速冲锋中保持队形。   不过今天他们遇上的是更加散漫的藩人轻骑,不能保持队形也就不算什么问题了。   两人手持的都是矟杆柔软有弹性的马矟,不必像使用硬木马枪一样在和敌骑接触时松手,因为马矟可以弯曲抵消掉一部分冲力。但是对于被矟尖戳到的藩人骑兵而言,这一击依旧是极端致命的。   两名藩人骑兵,顿时就被吴扆和李永奇用马矟从马背上扫了下去,身体上还各有一个飙血的窟窿,还没有马上死去,只是在翻滚惨叫。   不过吴扆和李永奇并没有勒停战马去收割人头,而是继续借着马力直直冲进藩人的乱阵深处。在冲阵的同时,两人都奋力挥动马矟,不是用刺,而是用抽,借助马矟极具弹性的矟杆去抽打周遭的藩人骑兵。谁要被抽到,不仅会被打落马下,而且少不得骨折筋断!在这样一个马蹄到处践踏的战场上,重伤落马其实就是在等死!不是被马蹄踩死,就是被魔鬼一样的宋军骑士割了脑袋……   对于这种披甲持矟的重骑,多罗巴的轻骑根本就没有反抗的余力。他们的马弓都太软,慌乱之中往往连弓弦都没有拉满就把箭镞射出,而且也没多少准头,根本伤不了披着皮甲的宋军骑士。而他们的马刀又太短,面对宋人骑士的马矟抽打,根本连招架之力都没有。   因而吴扆和李永奇所过之处,藩人骑兵就如纸糊一般,一片人仰马翻,竟然没有人能稍稍阻挡他们一下!   在两人之后,大队的御前骑士也已经扑击而来!由如一堵堵移动到铜墙铁壁,将所有来不及闪避的敌人,全部碾成粉末!   从高处向下看,就能看见一道道钢铁洪流涌入了吐蕃人散乱的军阵当中。   藩人军马,却连半分的抵抗之力都没有。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并不是能耐苦战的战士,不过是被部落首领拉来凑数的山谷农夫。大半个白天的苦战,已经让他们人困马乏,士气低落。宋人突然发动的甲骑突击,一下就摧垮了他们全部战斗意志!   被御前骑士铁流扫过的藩人骑兵自然是崩溃,但是更多的藩人骑兵并没有和他们接触。毕竟现在列阵野驴坡上的藩人骑兵数量还有13500骑以上,靠1000甲骑能扫到多少?   但是那些没有被宋军骑士扫到的藩人骑兵,却已经意志崩溃!不少人已经打马掉头逃跑。多罗巴大首领和乔阿埋首领却根本无力阻止——这两个首领带来驴马坡的自家人马加在一起不过五千多人,战场上有超过一万骑是依附他们的部落首领带来的人马,凭什么都丢在这里?河湟的规矩向来是有实力就有一切。   现在多罗巴大势已去,溪赊罗撒看起来也是兔子尾巴——长不了啦!今后青唐邈川是谁家天下,还不得看实力?   那些带着部落中的勇士跟着多罗巴、乔阿埋征战的头领个个都比猴子还精,看到大势以去,就争先恐后带着部落中的男儿逃命了。其中一些更加精明的头领干脆带着部众弃了战马,往周围的大山里钻去了——宋军是不可能搜山的,而且现在是夏天,山里面有的是食物,他们总能逃走的。   而更多的人,则想凭借着马力,以最快的速度逃离这片死地!可是这里并不是哪儿都能去的平原,而是不大适合骑兵运动的山地。往巩藏城和陇朱黑城的山路又不怎么宽敞,一万多骑骤然涌去,怎么可能不拥塞难行?   看到藩人战阵已经崩溃,而且有不少人开始逃跑。王厚和童贯两人,立即下达了全军出击的命令。   现在,是时候收割人头了!是当骑士,是转官身,还是换开封府的房子,又或者换取实实在在的铜钱绢帛,就看这一遭了! 第六百五十九章 救命啊!   从大白高国湟州观察使,宗喀吐蕃湟州大首领,邈川城主多罗巴眼中望出去,已经是一片绝望。   他所在的高处,大白高国和宗喀吐蕃的大旗犹自飘扬。可是四下望去,只有一片兵败如山倒的惨状。群山之中的战场上,到处都是四散奔逃的蕃家骑兵。宋军的甲骑轻骑,散成了百人或者几十人的小队,漫山遍野的追杀。所到之处,蕃家勇士不是被矟刺刀砍,一命归西,就是跪地哀求,甘心被俘。竟然没有一点抵抗的能力。   15000蕃家大军,一日之内,就被5000宋军击溃!   多罗巴怎么也想不明白,宋军怎么会有恁般强悍,堪比铁鹞子的甲骑?早知道他们那么厉害,就不应该和溪赊罗撒一起造赵怀德的反……现在怎么办啊?自家的人马一败涂地,小儿子阿蒙又掉了脑袋,巴金城另外两个儿子也不知怎么样了?不会都没了吧?   一想到自己的三个儿子搞不好都让宋人宰了,多罗巴忍不住就老泪纵横起来了。   他是有很多私生子——所有的吐蕃部落头领都有私生的儿女,除非那话儿不行!因为吐蕃是农奴制,还有初夜权的陋习。部落首领看上了谁家的闺女或妻子,一句话就能叫了陪寝,而且不会有任何麻烦。   这是天经地义的!   可是吐蕃同时又是非常讲究血统的!要不然唃厮罗一个流落于阗的赞普后裔,凭什么被宗喀吐蕃的大首领们迎请而来当赞普?后来那个血统不正的阿里骨又是怎么完蛋的?如果换成汉人的规矩,赞普就该兵强马壮者为之……   而在讲究血统的吐蕃社会中,和部落贱民的女人生的私生子是不能当继承人的。多罗巴的三个嫡子如果都让人砍了,那么他辛辛苦苦打拼出来的一切,就有可能落入侄子手中。   这可真是图个啥?   “大首领,快走吧……”   说话的是乔阿埋,他说话的时候,身边一个亲随正帮他卸下青唐瘊子甲——这位历精城的少主真是机灵啊,知道这个时候得装孙子,可不能披着青唐保甲招摇!   多罗阿恍若不觉,只是喃喃自语:“阿令节、厮铎麻令、阿蒙……”   “大首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称着宋人还没攻上来,咱们赶紧翻山走吧,只要入了陇朱黑城就不怕了。”   御前骑士的战术和铁鹞子仿佛,也是一波流。在他们的冲力耗尽后,就开始打肉搏战和割人头了。   而宋军的轻骑兵,包括骑士辅兵和熙河路的轻骑也没有往野驴坡山上冲,而是在追杀往巩藏领逃跑的藩骑。这些藩骑已经失去了组织和斗志,只是慌不择路的奔逃,是非常容易猎取的目标。如果想在天黑前攒够足够的脑袋,当然要挑他们下手了。   因而,已经从野驴坡山腰退到山顶的多罗巴和乔阿埋反而成了被忽略的目标——反正眼下没有谁在往野驴坡山顶上冲击。   看到多罗巴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乔阿埋也不和他废话了,冲着多罗巴的几个心腹一挥手:“快快快,快带上大首领跟我走!”   他这并不是讲义气,而是因为这一带是多罗巴的地盘,多罗巴的亲随中一定有人熟悉地形。没有他们领着,乔阿埋一个鄯州的蕃人怎么可能跑得掉?   “安抚,多罗巴逃了!”   多罗阿和乔阿埋的将旗刚刚从野驴坡山顶上消失,一直盯着看的童贯就已经发现了。   王厚呵呵笑了起来:“终于想起来要跑了……本官还以为多罗巴那厮要在野驴坡受死呢!”   童贯笑着:“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他一个大首领?安抚,他这一去会上哪儿?”   “多半是陇朱黑城!”王厚默默心算了一下,“他们翻山而行就得抛弃马匹,至少三日才能到陇朱黑城……那厮知道我们没有步兵,不能攻城,多半会在陇朱黑城收拾残部,同时打听阿令节和厮铎麻令的消息。不过他绝对不会想到咱们的御龙猛士可以日中而百里,到时候把他围困起来。”   陇朱黑城也是一座山城,而且还有不少附属的堡垒,控制着一大片的区域。靠王厚、童贯麾下的5000名骑兵是很难完成包围的。不过御龙猛士直的4000铁甲步兵一到,陇朱黑城就彻底完了,因为陇朱黑城周围的支寨城堡,根本挡不住铁甲重步兵的攻击。   一旦这些堡垒全部失陷,多罗巴就是一只瓮中之鳖了。   童贯笑道:“若是湟州大首领叫咱们包围在陇朱黑城了,溪赊罗撒不能不救吧?”   “不仅是溪赊罗撒,还有仁多保忠和嵬名察哥!”王厚道,“他们要是见死不救,湟州藩部就再也不会听命青唐和卓罗城了。他们要是来救!呵呵,那3000铁鹞子就得留在陇朱黑城之下了!”   原来王厚和童贯是故意放走多罗巴的。多罗巴是湟州藩部大首领,又是铁杆亲夏派。如果被困在陇朱黑城,那么青唐城的溪赊罗撒和卓罗城的仁多保忠、嵬名察哥就会很难办。   不救会失去湟州人心。失去了人心,也就永远失去了湟州!不仅湟州诸蕃部会彻底屈服,临近的廓州也会倒向大宋,而且鄯州豪强乔家也有可能倒戈。溪赊罗撒只剩下鄯州的青唐、宗哥二城,还能支撑多久?   救了,仁多保忠是常败将军,肯定打不过宋军。而察哥所倚仗的3000铁鹞子,肯定也不是4000房奴勇士和1000御前骑士的对手。   在巴金城、驴马坡两战之后,王厚和童贯已经有数了,大宋真的出了雄主了!房奴猛士和御前骑士未必有李世民麾下精兵的战力,但是和周世祖当年苦心经营起来的殿前军是有一比的。   这样的精锐,在大宋已经有一百多年没有出现过了!   如果是元昊时代的铁鹞子,兴许还能一战,可是如今的铁鹞子,在房奴勇士和御前骑士面前,肯定是不堪一击的。   若是铁鹞子和仁多家的主力丢在了湟州,那么卓罗城、喀罗川还有秦王川,也就都是大宋的囊中之物了!   ……   湟州蕃部大首领多罗巴并不知道自己的对手恁般阴险,当他在大山里面转悠了三日,吃尽苦头,狼狈逃窜到陇朱黑城的时候,还以为是佛祖保佑,让自己逃过一劫呢!   在陇朱黑城里面蒙头睡了一觉之后,他就召集头领们开始商量对策了。而在商量对策之前,当然是计算一下手头还有多少实力。   “大首领。”多罗巴的一个管家禀报道,“陇朱黑城这边,包括宗哥城、厉精城的援兵在内,还有七千五百多人……”   多罗巴是带着20000人离开陇朱黑城的,而且他还在陇朱黑城内留了1000人,现在拢共只有7500人了。   当然,“失踪”的13500人并不都变成开封府的房契了,其中相当一部分逃脱了被砍脑壳或被俘的厄运。不过从驴马坡战场逃走的藩人,除非是多罗巴的本部人马,否则是不会跑到陇朱黑城来的,连乔阿埋也没入陇朱黑城,而是直接往邈川城而去了。   “巩藏岭南口的兵怎么样了?”多罗巴问,“是退回来了,还是……”   “退回来一部分。”   “一部分?”多罗巴皱眉道,“他们也被打了?”   管家道:“禀大首领,宋人在三天前的晚上,跟随咱们的败兵到了巩藏岭南口,然后下马结阵强攻……”   “骑兵下马结阵强攻?”多罗巴听了这话就有一种马上逃走的冲动了。   大宋的骑兵什么时候那么强悍了?不仅能在马上打,还能下马来打?   那名管家点点头道:“是啊,这些汉人的骑兵太强了,咱们的勇士打不过啊,所以就只能退回来了……”   多罗巴又问:“那咱们堆放在巩藏岭南口的粮食有没有烧掉?”   “没,没有……那时候太乱了,没想起来……”   多罗巴翻了翻眼皮,有点想拔刀砍人了。考虑到现在宋军强悍的不大正常,5000人守不住一个山口也不奇怪。可是你们跑路的时候得记得把粮草烧掉啊!   哪里可存着够20000骑兵吃上10天的粮草啊!   现在都落到宋军手中,他们可就有足够的粮草支持20000大军进攻陇朱黑城了。   不行,陇朱黑城不能留了,得赶紧跑路!   多罗巴刚想到这里,屋外就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然后就看见一个头领一脸慌张的进来了。   “大首领,他们来了!他们来了……”   “谁?谁来了?”   “宋人,是宋人的大军来了!”   多罗巴猛地站了起来:“他们的骑兵来了?”   那头领摇了摇头,惊惧地说:“不止是骑兵,还步军,是铁甲步军,足有四五千之众!”   “四五千铁甲步兵?”多罗巴愣了又愣,“这怎么可能?”   “大首领。”多罗巴的管家抖着声道,“您快走吧,先退到邈川城去。”   “走?”多罗巴苦笑了起来,“走不了啦!”   这里到邈川城还有好几十里山路,而且外面还有5000汉人的铁骑,要是轻骑简从而走,肯定让人逮住割了脑袋!而要带着城内的7500人一起走,急切之间怎么集结得起来?蕃家兵士可不是那种随时可以开动的精锐!如果汉人的步兵没有到达,那么多罗巴还能在白天集结准备部队,再利用夜色突围。可是现在是汉人的铁甲步兵都到了,进出陇朱黑城的山路一定会被他们封锁,还这么走?   多罗巴又是一叹:“立即派出使者去卓罗城和宗哥城告急吧!” 第六百六十章 围点打援   “大王,统军,东朝现在有了一支和铁鹞子仿佛的甲骑,还派到了湟中。他们实在太厉害了,冲锋的时候好像洪水一样,我们蕃家的骑兵根本抵挡不住啊!若是大白高国不发援兵,只怕湟州就要不保了……”   察哥半闭着眼睛,端坐在一张宋式的宽大座椅上听一个多罗巴派出的使者在诉说前线的战况。这些日子,他一直在卓罗城坐镇,几乎每天都和屡北屡战的仁多保忠争论,都有点厌烦了。   “大王,出兵吧!”仁多保忠也在右厢卓罗监军司的节堂里面坐着,听了使者的话就立即说道,“若是不救,湟州的人心就没了!”   察哥叹了口气:这回仁多保忠算是蒙对了……湟州的地盘可以丢,但是人心不能丢。多罗巴这个大首领也真是的,怎么就不死呢?你死了多好啊,你死了湟州蕃部的英雄们就会永远怀念你,而自己也不用自己出兵去救了。   不死的话,你快点逃啊!逃了不就行了?干嘛守在陇朱黑城?你要逃到卓罗城来,自己也就不用伤脑筋了。   现在可如何是好?救还是不救?   救,仁多保忠搞不好就被宋人打死……或者逮住了!打赢是不可能的,仁多保忠没那能耐。   不救,湟州、廓州的蕃部就真心诚意归顺大宋了,宋军至少可以搜刮到100万石粮草和几万匹好马。溪赊罗撒那个傻瓜到不了年底就得完蛋,然后就轮到卓罗城了!   看到晋王察哥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多罗巴的使者就为之气结。   多罗巴原来好好的一个湟州蕃部大首领,大宋和西夏都封了官职给他,日子不要过得太逍遥!就是因为相信了仁多保忠,才跟着溪赊罗撒一起造反,现在让宋人的甲骑和铁甲步兵包围在陇朱黑城,儿子也死了一个,还有俩也凶多吉少,如果西夏再见死不救,那可真是太不值当了。   “如今河湟蕃部都仰仗大白高国之兵威,若是大王不救多罗巴大首领,蕃家好汉都会以为大白高国惧怕东朝,只怕人人争先归顺东朝!救与不救,还请大王速决!”   多罗巴的使者很想这么说,但他不敢。他知道,在手握尚方令锤的晋王察哥面前还是注意一点言辞为好。真惹火了他,给他一锤砸死了,可就太可悲了。   而察哥这时则却忧郁地看着仁多保忠,对方正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在看自己。察哥心说:这家伙打了那么多败仗,怎么还认不清现实呢?   “湟州的情况,本王已经知道了!”察哥叹了口气,斟酌着用词,“我大白高国是蕃家的盟友,一定不会见死不救的。你且去馆驿等候消息,待本王和仁多统军商议则个。”   打发了多罗巴的使者后,察哥就开始和仁多保忠商量出兵的事儿了。   兵,肯定是要出的!   但是出兵不是送人头!   察哥问:“统军,你觉得应该走哪条路援救湟州?”   从卓罗城出兵援助多罗巴有两条路。一条是近路,就是沿喀罗川-黄河南下,渡湟水后再折返西进,直奔陇朱黑城。   第二条是远路,就是沿癿六岭向西北进军,然后在仁多泉城折返,沿着浩亹河东下,直到湟水,再渡湟水去往陇朱黑城。   仁多保忠道:“当然是沿喀罗川南下黄河,攻击北路宋军侧后了。”   “可是宋军的北路军已经到了通川堡。”察哥皱着眉头说,“另外在京玉关上也有宋军驻扎,那一带距离兰州又近。如果大军出喀罗川,就有可能遭到从通川堡和京玉关出击的宋军的夹击。陇朱黑城一带的宋军甲骑和铁甲兵也有可能赶来参加决战。仁多统军,你有几分把握可以击败多么多宋人军队?”   仁多保忠选择的进军路线怎么看都是在钻口袋!现在宋军北路的两三万人就在黄河以西不远的通川堡,而京玉关又离兰州很近,随时可以得到大军增援。而陇朱黑城周围的宋军仿佛行军能力超强!要是几路宋军都汇合过来,至少五六万人围攻仁多保忠。而仁多保忠又能带多少兵去?最多三万……这还不给人打得全军覆没?   “这个……”仁多保忠一时无语,他向来是无成功之把握,有成仁之决心的。自从他叔父仁多嵬丁开始,右厢军就一直是西夏的鱼腩部队,被宋国的熙河军没完没了的揍!   而且现在宋人的熙河军中又多了一支重甲骑兵和一支铁甲步兵,右厢军怎么打得过?   “还是走癿六岭、仁多泉城、浩亹河吧。”察哥说,“浩亹河畔有个名叫古骨龙城的城寨,你可知道?”   “古骨龙城?”仁多保忠一愣,“那里距离陇朱黑城很远啊!”   “可以用救援多罗巴的名义,在古骨龙城驻兵20000人,再向周围的蕃部征集粮食、马匹。”察哥说,“同时再增筑古骨龙城,以为长久之计。”   仁多保忠道:“这……这不还是见死不救吗?”   古骨龙城在邈川城以北,距离陇朱黑城远着呢!   “怎么是见死不救呢?”察哥摇摇头,“我们在古骨龙城驻兵,和宗哥城的溪赊罗撒互为犄角,一定可以震慑宋人,使之不敢全力攻打陇朱黑城。”   骗小孩呢?   仁多保忠望着察哥,还想再说什么,“大王……”   察哥本来眯着的眼睛倏然睁开,射出锐利的光芒,“统军!本王乃是都统军,持尚方令锤,节制诸军,你要违抗本王的将令吗?”   仁多保忠被察哥一番敲打,不敢再和察哥辩论,连忙起身揖拜:“末将不敢,末将谨遵大王将令。”   察哥看着仁多保忠,提醒道:“一定要小心用兵,万万不可轻敌浪战!”   ……   惊天动地的战鼓声和喊杀声再一次在陇朱黑城下响起!   大队大队的御龙猛士,正顶着盾牌,扛着云梯,持着长剑,冒着雨点般落下的箭镞仰攻而上。不少猛士的甲叶上已经挂了几支羽箭。但是他们却毫不在乎,依旧呐喊着前进,最前面的已经冲上山头,剑刃映着寒光,点点耀动。   武松再一次冲在最前面,他没有戴兜鍪,而是把盾牌扣在了头上,蒙着头往上冲。他的目标是建在这座山头上的一个蕃人驻守的堡垒。攻下这座堡垒,陇朱黑城城外的所有据点,就都被拔掉了。陇朱黑城就会变成瓮中之鳖!守在里面的多罗巴,也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多罗巴大概也知道这座堡垒是万万不能丢掉的,一旦丢掉,陇朱黑城就会变成“笼中黑城”了。到时候,宋军只需要用少量的兵力驻守陇朱黑城周遭的堡垒,就能将城池彻底封锁了。   为了保住这条最后的“生路”,多罗巴也拼了,不断从陇朱黑城中派出援兵增援这座堡垒,死拼了两天,将宋人的铁甲兵击退了十七八次。可是自己这边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蕃人的尸体在山坡上和堡垒外面层层叠叠堆着,所有的尸体都没了脑袋!   率部进攻的武松知道收兵的金属敲击声很快就会响起,因为上面并不想那么快攻占这座陇朱黑城外最后的堡垒——多罗巴为了这座堡垒不断送人头,负责指挥围城战的高俅和王禀自然乐得让自家的房奴勇士尽快凑够一张房契的人头了。   十颗人头还是不大容易凑齐的!巴金城那一战割了三千多个脑袋,还俘虏了三千多人。理论上得要拿700多套房子出来,可是这些脑袋不是集中在700多个房奴手中。而是有两千多人取得了斩首或者生俘,平均下来也就是三个脑袋多一点。真正凑够一套房子的,只有一百多人。   而之后的瓦吹寨根本没打人家就投降了——阿令节和厮铎麻令的脑袋都让人拿来了,瓦吹寨里面的吐蕃头领还哪有胆量打下去?赶紧投降了!   可他们一投降,脑袋就不能割了,而且他们也不能算生俘……   所以大家都很着急啊!高俅和王禀也替他们急,为了让大家早点凑够脑袋,高俅和王禀就留着最后一个堡垒不攻占——他们担心多罗巴绝望投降——同时轮番让铁甲兵出击去收割脑袋。   ……   “退了,宋狗又被咱们的勇士打退了!”   多罗巴的管家欢快的呼喊了起来,让坐在堡垒里面的湟州大首领又一次松了口气。这位大首领比起几日前,仿佛老了七八岁的样子,目光也有些呆滞了。   因为他已经知道自己的大儿子阿令节和二儿子厮铎麻令没有了……王厚派人把他们两人的脑袋连同阿蒙的脑袋一起送进了陇朱黑城!   这是在告诉他,大宋要赶尽杀绝,让他别出城投降!   “好!”多罗巴咬了咬牙,又看了看天色,“看来今天可以熬过去了。等天黑了,再派几个勇士往宗哥城和卓罗城去求援!一定要告诉晋王和仁多保忠,宋军在陇朱黑城陷入苦战了!”   “好!好的!”多罗巴的管家连连点头。这两日的晚上,陇朱黑城都派人突围了,只是不知道突围的勇士有没有顺利到达邈川城…… 第六百六十一章 自投罗网   晨光尚未泛起在东方的天际,天地之间,依旧是一片黑暗。只有天空中一轮明月,洒下一些昏暗的光芒,让大军可以借助这点亮光开进。   月色之下,一支万余人的队伍,正静悄悄的行走在山谷之中。人衔枚,马裹蹄,笼头和嚼子紧紧锁住了战马的口舌,不让它们发出嘶鸣之声。伴随密集而又轻微的脚步声的,只有湍急的湟水水流之声。   王厚和童贯这时正和他们统率的一万名骑兵一起,牵着马穿梭在黑暗的夜幕之中。而且已经远离了陇朱黑城,已经沿着湟水开进到了湟水下游靠近黄河的地方。   在黑夜中行军,是一件有点冒险的行动。不过王厚和童贯还是决定冒险,因为他们预计西夏的右厢卓罗监军司很可能会派兵南下解救陇朱黑城——这是王厚基于自己对仁多保忠这个常败将军的用兵手段做出的判断。   除非西夏国主乾顺决定放弃对河湟蕃部的支持,否则以仁多保忠的莽撞,他一定会选择最短的路线去解救陇朱黑城。   而王厚则在湟水-黄河和通川堡之间给仁多保忠设下了死亡陷阱!   高永年率领的三万大军现在就在通川堡周遭待命,张叔夜和名将王舜臣则统率两万大军屯驻京玉关。再加上王厚、童贯率领的一万大军,在湟水-黄河-通川堡之间集结的宋军将会达到六万之众!   只要仁多保忠出动,王厚就有把握将仁多保忠率领的大军包围在湟水北岸。   一旦完成包围,王厚就会命令高俅、王禀解决陇朱黑城的战斗北上。有4000重甲步兵和1000披甲骑士作为刀刃,仁多保忠从卓罗城带出来的军队多半会全军覆没。   哪怕西贼的晋王察哥出动3000铁鹞子,也没有办法摧破4000御龙猛士!   而仁多保忠的军队一旦被歼灭,王厚就能迅速平定鄯州蕃部,然后集中湟州蕃部和熙河军的主力去攻击卓罗城了……或者暂时不打鄯州蕃部,而是先集中力量攻下卓罗城和喀罗川!   当然了,这是王厚的如意算盘。他们俩并不知道赵佶和蔡京在谋划拉拢仁多保忠……   另外,他们也不知道现在卓罗城内话事的已经不是常败将军仁多保忠了,而是手持尚方令锤的西夏都统军,晋王嵬名察哥。   而嵬名察哥明显比仁多保忠要高明!所以根本不会有人冒冒失失的往王厚、童贯摆下的口袋阵里面钻。   仁多保忠这个时候,正统率着两万大军沿着癿六岭往仁多泉城开进。他也不知道自己刚刚躲过了一劫,王厚的六万八千大军足够把他的两万人碾碎!哪怕察哥出动卓罗城内剩余的兵力,也不可能把他给救出来的。   因为不知道察哥刚刚救了自己一命,仁多保忠对于察哥的怯战可是相当不满的!   虽然他老打败仗,但是他从来不怕宋军的……可是察哥现在却胆怯避战,这让仁多保忠非常不满。而让保忠更加不满的是,察哥的到来让他这个统军兼监军成了摆设。   右厢卓罗监军司的大权,现在全都落到了嵬名察哥这个胆小鬼之手了。   想到这里,仁多保忠就忍不住长叹一声。   “统军,您是在担心陇朱黑城吗?”   保忠的心腹仁多安忠也离开了卓罗城,正和保忠并辔而行,因此听见了保忠的叹息。   “陇朱黑城肯定保不住!”仁多保忠叹道,“多罗巴也死定了,而且湟州蕃部都会看清我们大白高国见死不救,一定会全部倒向东朝。廓州蕃部多半也会跟进……”   “我们还可以和溪赊罗撒互为犄角,应该可以牵制住宋人。”   仁多保忠摇摇头:“没有用的,得到了湟州和廓州蕃部的支援,宋军就能出动数万大军攻打宗哥城,到时候那位晋王会让我们的两万大军离开古骨龙城?”   对于嵬名察哥的真实想法,仁多保忠还是非常清楚的,察哥已经被吓破胆了,不敢在湟州-兰州一线和宋军大战,他派自己在古骨龙城驻兵,只不过是想牵制一下宋军,让他们暂时不能进攻卓罗城罢了。   “统军,您觉得晋王想要舍弃河湟蕃部了?”   仁多保忠皱着眉头,不置可否:“多罗巴一亡,河湟蕃部一定会畏惧宋国的武力。若是宗哥、青唐二城再被宋国攻占。纵然溪赊罗撒得脱,恐怕也没有多少号召力了。毕竟唃厮罗的子孙众多,不止溪赊罗撒才有这般人望。宋人只要再立一个唃厮罗的后裔安抚人心,河湟蕃部就再也不是我仁多家的粮仓和钱袋了!”   仁多保忠如此积极的干预河湟事务,除了脑子笨之外,也有现实的需求,就是仁多家族的地盘太穷了。就是一些分布在大山夹缝里面的谷地,怎么可能养活越来越庞大的仁多家族?   万幸的是仁多家族世代都被授予右厢卓罗监军一职,负责主持对河湟吐蕃的安抚拉拢。所以在唃厮罗死后,宗喀吐蕃王国名存实亡的情况下,河湟蕃部就不得不年年向仁多家赠送厚礼,以求得庇护。   而一旦河湟蕃部全都依附大宋,那么仁多家就再也别想从蕃部身上拿到财物了。到时候恁多的子弟族人怎么活?   “族长。”仁多安忠不称保忠为“统军”,而是称其为“族长”了,“虽然咱们不能眼睁睁看着蕃部尽归东朝,可这一次宋军来势汹汹,战力仿佛也胜于以为,若不谨慎用兵,只怕会折损过多。”   仁多家之所以能主持右厢军多年,又能从蕃部吸血,归根结底还是有实力。只要实力还在,兴庆府的大白高国皇帝就得想办法喂饱仁多家,虽然日子会比原来苦点儿,但是总能过下去。   如果把实力打光了,那可就真的没日子过了……   “我知道。”仁多保忠叹了口气,仍旧不大甘心,“传令下去,叫大家伙儿再走快些!”   “喏!”   再走快些,自然是为了早点赶到古骨龙城,然后才好和蕃家王子溪赊罗撒商量对策。今晚上连夜行军,也是为了早点走完这几百里的山路——晋王察哥给他指了一条跑断腿的远路,如果不走快点儿,怕是等不到他走到古骨龙城,宗喀吐蕃各部就都得投了大宋!   ……   “王子,真的不是多罗巴大首领忘记怎么打仗了,而是宋人的军队太厉害了……他们练出了上千堪比铁鹞子的甲骑!我们蕃家的轻骑根本阻挡不住啊!”   “不止有甲骑,还有五千铁甲步兵,犀利无比,一日之间就夺下了陇朱黑城外的六个堡垒,只剩最后一个被我们蕃家勇士拼死守住了……您如果不赶紧救援,只怕陇朱黑城也会很快陷落!”   宗哥城内,这个晚上溪赊罗撒的王府之内,也是灯火通明。蕃家王子溪赊罗撒半躺在绒毯上,一边吃肉喝酒,一边在听多罗巴的使者还历精城少主乔阿埋诉说湟州的战事。   战事非常不利,出乎了溪赊罗撒的预料。多罗巴打不过宋军是完全正常的,但是输得那么难看,却实在叫人意外。   而且又是甲骑,又是铁甲步兵的,听着都让人心惊胆颤啊!大宋真的那么强大了?那吐蕃该怎么办啊!   “巴金城、癿当城、瓦吹寨呢?难道都被宋军占领了?”溪赊罗撒坐了起来,手上的酒杯一下没有拿稳,不少酒水泼洒在了身上,可是这位蕃家王子却浑然不知。   “并没有消息。”多罗巴的使者说,“这一次宋军行动迅捷,胜于以往,数日之内就席卷了大半个湟中。”   这名使者被多罗巴从陇朱黑城内派出时,还不知道阿令节和厮铎麻令已经被割了脑袋,自然也不知道巴金城已经陷落。不过他也知道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邈川城呢?”溪赊罗撒又问,“邈川城在谁手中?”   “这个……”多罗巴的使者显然吃不大准。   乔阿埋则说:“王子,在下离开邈川城的时候,那里还没有遭到宋军的攻打。您还是快点进军邈川城吧,要是去晚了,宋军就要抢先了。”   宗喀吐蕃的核心地盘就是湟水中游到青海之间,有邈川、宗哥、青唐和历精四大城堡。其中邈川城在最东面,位于湟州的地盘上,也是湟州蕃部的统治中心。   现在溪赊罗撒这个西蕃王子的地盘实在有点小了,只拥有鄯州的青唐和宗哥两座城池。如果能趁着援救多罗巴的机会拿下邈川城,倒是可以大张势力。   只是宋军看上去很厉害啊!   正在溪赊罗撒犹豫不决的时候,乔阿埋又低声说道:“王子,多罗巴被困在陇朱黑城,走投无路,只能盼望您和大白高国的援兵。如果久候不至,只怕会绝望投宋,到时候湟州蕃部就真的尽归宋国所有了!”   溪赊罗撒吸了口凉气儿,他知道自己没有别的选择了!不救多罗巴是等死,而救援多罗巴虽然有点像找死,但还是可以险中求胜,死地求生的。   “好!”他下了决心,“明日就点集兵马,发兵邈川城!” 第六百六十二章 又有妙计了   “处道兄,西贼的仁多保忠好像变聪明了,溪赊罗撒又进了邈川城,咱们该怎么办?”   在湟水-通川堡-京玉关等地守候了几日,也不见仁多保忠这个傻愣愣的常败将军带兵来自投罗网,结果还等到了溪赊罗撒进兵邈川城的消息。王厚只好带着伏兵从湟水以南隐蔽的山谷中出来,渡河北上去和高永年还有率领万余兰州蕃汉民夫以及弓箭手护送粮草而来的张叔夜会师了。   三人会师的地点就在高永年几日前率兵攻占的通川堡,多罗巴也在这里摆了几千蕃家好汉,抵挡了高永年的三万大军足足两日。   完成了会师之后,王厚、高永年、张叔夜三军总兵力(包括民夫和弓箭手)达到了五万之众。那么多的兵马在通川堡多留一日,都会消耗掉大量的物资。   在仁多保忠没有上钩的情况下,他们当然要商量一下该往哪里去了。所以高永年一见到王厚和张叔夜就先问了起来。   王厚想了想说:“仁多保忠没来,溪赊罗撒却从鄯州出来了。这样也好,咱们就把这厮留在湟州吧!”   “这厮油滑的很。”高永年皱眉说,“怕是不容易抓吧?”   王厚笑着:“没事儿,一定抓得到!”   “怎么抓?”监军童贯感兴趣的问。   王厚没有说,只是稍微皱了下眉,问张叔夜道:“嵇仲,西贼晋王察哥还在卓罗城?”   “还在。”张叔夜说,“他是都统军,还有一把尚方令锤,据说可以先捶后奏,西贼的右厢军多半在他的麾下听用。”   “这就对了。”王厚点点头,“如果还是仁多保忠说了算,西贼不可能没有动静。咱们不如大张旗鼓逼近喀罗川下寨筑城!”   “逼近喀罗川?”童贯一愣,“安抚莫不是要入侵西贼的地盘吧?这事儿……”   这事儿可是开边衅!   虽然宋军进攻宗喀吐蕃的军事行动几乎肯定会招来西夏的干涉,但是大宋朝廷并没有做出对西夏开战的决定,王厚作为边帅,而且还是个武将,自己挑起战争可是非常危险的行为。搞不好被朝廷里面的文官一顿弹劾,直接落个身败名裂了。   “无妨!”王厚笑了笑,“吾自有分寸,不会真的越境开战的。”   “不越界?”童贯想了想,“安抚要做甚?”   “自是把仁多保忠和察哥从卓罗城里引出来。”   王厚并不知道仁多保忠正率兵在大山里面绕远路去救援多罗巴,还以为他和察哥都在卓罗城呢。   “我们五万大军兵临喀罗川仁多保忠和察哥不可能不动。”王厚说,“只要他们动了,溪赊罗撒就不会离开邈川城跑回鄯州。”   那是自然的,溪赊罗撒又不傻。他看到得看到宋军和西夏军“交战”的结果后才决定是不是要跑。   王厚接着又说:“他只要不走,咱们就能把他留在湟州了。”   “怎么留?”高永年皱眉道,“难不成咱们在把仁多保忠和察哥引出来后,再分兵西进?”   张叔夜摇摇头:“这样不行吧?溪赊罗撒的侦骑硬探也不瞎。”   王厚和童贯互相看了一眼,童贯笑道:“安抚的意思是用陇朱黑城下的兵去扑击邈川城?”   “陇朱黑城下的兵?”高永年皱眉,“那才多少人?”   “有10000人。”王厚说,“步骑各有5000。”   留在陇朱黑城下的是殿前御马直和御龙猛士直的约8000人,另有熙宁路的2000番汉骑兵。总共就是10000人。   高永年摇摇头说:“10000人顶甚用?”   “顶大用了!”王厚笑着说,“这次打得那么顺手,全靠殿前御马直和御龙猛士直的战士。那5000人顶得了寻常的30000大军!”   童贯拍着胸脯道:“咱家走一趟陇朱黑城吧。”   “那就有劳了!”王厚笑道,“监军不必拿下陇朱黑城,让多罗巴继续派人去邈川求救,这样溪赊罗撒一定不会想到咱们的大军回丢下多罗巴来扑邈川城!”   “省得了。”童贯抚掌笑道,“有安抚的妙计,湟、鄯、廓三州不日就可大定了。”   ……   “宋人奔喀罗川来了?”   局势的变化完全超出了嵬名察哥的预料,他倒是猜到了王厚摆了个圈套要套仁多保忠。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王厚会放着邈川不打,带着五万大军扑向喀罗川了!   这是什么意思?要来攻打卓罗城了?宋国要和大白高国全面开战了?   年轻的嵬名察哥可再也坐不住了,猛地站了起来,大声询问:“他们进入我大白高国境内了?”   喀罗川是黄河的一条支流,是宋夏共有的。宋朝占据了下游靠近黄河的部分,西夏则占据中上游。   “尚未入境。”盖朱城派出的信使禀报道,“正在盖朱城以南三里布阵筑城。”   “只有三里?”   盖朱城是西夏在喀罗川一带的边境上修筑的大据点,就在边境线上。   “正是,只要三里……敌军数量极多,旗帜遮天蔽日,仁多指挥使担心他们会攻打盖朱城。”   西夏监军司的长官是统军、监军、副统军,下属有指挥使、教练使、左右侍禁官等职官。而被仁多保忠安排在盖朱城的指挥使也是仁多一族的子弟。   “知道了!”嵬名察哥咬咬牙,“你回去告诉仁多指挥使,无论如何都要坚守盖朱城,直到本王率军抵达!”   “喏!”   陇朱黑城察哥可以不救,眼皮底下的盖朱城却不得不去救援。   在打发了盖朱城的信使后,嵬名察哥不敢怠慢,立即召集右厢卓罗监军司下属诸将,下达了点集大军的命令。   西夏大军点集出动的消息,很快被使者送到了邈川城——嵬名察哥现在拿不准宋军的意图,以为对方要全面开战,自然要给溪赊罗撒打打气,可不能让他在关键时刻跑回宗哥城老巢去。   而同时向邈川城派出使者的还有被困在陇朱黑城内的多罗巴,以及刚刚率部抵达仁多泉城的仁多保忠。   前者是泣血求援,后者则是命令溪赊罗撒坚守邈川城待援,再加上嵬名察哥点集大军的消息,信息量之大之乱,已经超出了嵬名察哥可以理解的范围了。   “益麻党征,你看他们会打起来吗?”   打发了使者厚,溪赊罗撒找来了自己的兄弟益麻党征商量。   “多半会打起来。”益麻党征的年纪很轻,今年还不到20岁,在唃厮罗的后裔中算是比较有见识的,所以被手头没什么人可用的溪赊罗撒所倚重。   他分析道:“现在大白高国已经出兵了,形势对我们蕃家大大有利啊!宋人的主力被大白高国所牵制,而他们的偏师又久攻陇朱黑城不下。如果陇朱黑城能坚持到仁多统军到达邈川城,那么咱们就能和仁多统军合兵,以五万之众南下陇朱黑城了!”   “多巴罗能坚持那么久?”溪赊罗撒皱眉道,“我能成为大首领,全赖多罗巴的支持……现在不能看着他败死在陇朱黑城啊!”   溪赊罗撒在看陇朱黑城,而邈川城内多罗巴的部民属下也在看溪赊罗撒。如果溪赊罗撒不够义气,那么多罗巴的人可就不会跟着混了。   益麻党征当然知道哥哥的难处,他说:“要不兄长先率20000人出邈川城,屯于麻宗山。”   麻宗山位于陇朱黑城以西25里,是邈川城和陇朱黑城之间的一处险要。   “兄长只需小心屯兵在麻宗山即可。”益麻党征说,“只要不与宋军浪战,必不至于有失。待仁多统军兵到,定然可以大破宋人的兵马。宋人的兵马再精锐,也是久战疲敝,而且人数至多不会超过两万。”   益麻党征已经知道正在围攻陇朱黑城的这股宋军犀利异常,不过在他想来,宋军再厉害也就和大白高国的天兵差不多吧?仁多保忠率军五万(其实只要两万)而来,加上自家的三万(其中两万先前进到麻宗山),总共有八万大军,怎么可能打不赢宋人不到两万的疲惫之师?   “好!”溪赊罗撒抚掌笑道,“此计甚妙!老六,那就由你带上两万大军去麻宗山,愚兄在邈川城等待仁多统军吧!”   ……   “高太尉、王太尉,咱们的5000壮士还能战吗?”   “怎么不能战?绝大部分人还没砍够10个脑袋呢!急都急死了,嗷嗷叫着要上阵!大官啊,咱们的官家可真厉害啊,怎么想出这种办法的。”   “是啊,离开10个脑袋的斩首数越近,那就越急着要上战场……大官,您怎么跑到陇朱黑城了?是不是安抚要咱们拿下陇朱黑城?”   童贯这时已经到了陇朱黑城之下,正在和指挥攻城战的高俅、王禀说话呢。   还别说,赵佶拍脑袋想出来的斩首换房子的招数太损了!十个脑袋的数目恰到好处,太多了凑不齐,太少了很快就砍足数了。   现在是十个脑袋,看着不多,砍起来也挺费劲儿的,而那些已经凑齐五个六个甚至七个八个脑袋的房奴那个急啊,恨不得蕃人勇士个个都三头六臂! 第六百六十三章 脑袋们又来啦   就在溪赊罗撒派弟弟益麻党征带着两万颗脑袋,呃,应该是两万蕃家儿郎去拯救多罗巴大首领的时候,多罗巴已经看破红尘,遁入空门了。   不久之前还是威风八面,意气风发,想要带领湟中蕃家儿郎雄起的多罗巴大首领,这个时候仿佛一下老了十几岁,满脸的苦相,双手合十,身上披着袈裟,在陇朱黑城内一所寺庙里的佛像前跪着。几个披着红袍的喇嘛在念经,还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喇嘛在用小刀割断多罗巴大首领的那一头白发。   一群多罗巴手下的管家和头领,都无精打采的在佛堂里面跪着,人人都批了袈裟,看来是准备和多罗巴一起出家当喇嘛了……   这事儿真是战场奇闻了,打仗把敌人打死打败的很正常,把敌人都打成和尚的事儿,大概也就那帮房奴猛士干得出来吧?他们割人家的脑袋太凶了,从巴金城割到了陇朱黑城,而且还不给个痛快,留着一个支堡不打下来好慢慢割……每天割几百,割了七八天后陇朱黑城内剩下的人都精神崩溃,自己放弃了那个倒霉的支堡不守了。   而多罗巴肯定是所有人中受打击最大的一个,三个儿子都死了!都死了……而且自己的实力也拼光了,前天还有邈川城的使者冒死来报(宋军没有切断陇朱黑城和邈川城之间的联络),说溪赊罗撒带着三万大军进了邈川城,但是按兵不动!   按兵不动的意思多罗巴明白,是在等自己的脑袋被宋人割了去啊!自己一家都死了,邈川城主自然就是溪赊罗撒来当了!   这人心也忒险恶了吧?自己不要命的帮溪赊罗撒当上蕃家王子,他却见死不救还要趁机夺自己的基业……   备受打击的多罗巴终于承受不住,看破了红尘,请陇朱黑城里面的喇嘛给自己剃度了。而他的那帮心腹手下看见老大出家当喇嘛了,也都纷纷表示跟随,全都一起剃了头当喇嘛了。   可问题是他们剪了头发的光脑袋也还是脑袋啊!那个没人性的高太尉照样认可它的价值!   所以在剃度的时候,多罗巴脑子里面还是在思索怎么从陇朱黑城脱身?   现在陇朱黑城周遭的堡垒都丢完了,接下去宋军大概就要攻城了!而陇朱黑城之内还有多少人能战?好像只有不到四千了,而且士气低落……   多罗巴长叹了一声,闭上了老眼儿。   “万胜!万胜!万胜!”   惊天动地的欢呼声突然从城外传来了!多罗巴猛地睁开了眼睛,露出了惊恐的目光。   那些喜欢割人脑袋是宋国恶魔要攻城了?难道自己的寿数就到处为止了?   “快,快扶我起来!”多罗巴用颤抖的声音呼唤他的护卫。   几个已经提前剃度,变成小沙弥的蕃人护卫连忙上前,搀扶起被城外宋军的欢呼声吓得腿肚子发软的多罗巴大首领。   多罗巴又说:“去,去看看,扶我上城,去看看……”   现在是晚上,天上也没月亮,外面一片漆黑,根本不是攻城的时候啊!   众人簇拥着多罗巴大首领登上了用乱石堆砌而成的陇朱黑城的城墙。   城外,宋军的营地中到处都是闪烁的火把,星星点点,好似天上的繁星。其中不少远远看去和萤火虫差不多的火把还在上下左右的晃动。显然是手执火把的人在挥舞!随着火把舞动,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声也响了起来。   “万胜!万胜!割脑袋!割脑袋……”   “这些汉人瞎嚷嚷个啥?”   多罗巴问身边的人,有耳朵尖,而且还能听懂汉话的从人答道:“大首领,汉人好像在喊:割脑袋……”   “割脑袋!?他们还要割谁的脑袋?”多罗巴就感到耳后三寸一阵凉飕飕的,然后就是一阵血气上涌,眼前一黑,整个人瘫软下去了。   ……   晕菜的多罗巴并不知道自己的脑袋一时半会还丢不了!   因为城外那些宋军的主力很快就要开走了。他们彻夜欢呼的原因不是要攻城了,而是知道又有更多的,看上去很好割的脑袋从邈川城过来了。   对于这群需要用敌人的脑袋去换房子住的房奴兵们而言,还有比这个更好的消息吗?   从邈川城开出来的蕃军,管他两万还是三万,反正打不过自己这里的几千人。无论装备、训练还是士气,都不能相比。   所以他们就是来送人头的!   在童贯当众宣布了这个好消息后,立即就是三军欢呼!   这一幕别说多罗巴要晕菜了,就连童贯这个见多识广的军事宦官也有点不习惯了。   大宋的兵士,什么时候听到数倍于自己的敌人来了还会欢呼?这还是宋军么?这些家伙不会是被魏武卒、秦锐士的鬼魂附体了吧?   童贯心想:他们不就是选拔严格一些,军饷高上几倍,还能用敌人的脑袋换房子,还不需要军官督促就肯苦练武艺和上阵冲杀吗?难道古时候战无不胜的武卒锐士,就是这样的军队?   “大官。”高俅这个时候笑吟吟地对童贯说,“不如趁着士气正旺,今晚就出击吧!也许可以抢在蕃人之前先一步赶到麻宗山立阵。”   现在益麻党征的大军还没有赶到麻宗山,是高俅、王禀撒出去的硬探发现了他们的踪迹。   所以童贯、高俅、王禀就商量着调动主力,也就是殿前御马直和御龙猛士直的七千多人去迎战对手。只留下2000名熙河路的汉番兵士在陇朱黑城外的堡垒驻防,看守城内的多罗巴部。   由于之前一连串作战都打得非常顺利,殿前御马直和御龙猛士直的士气极为高昂,根本就把吐蕃部落军队看成行走的房契。所以高俅干脆建议当众宣布有新敌到来的喜讯——这下有足够的脑袋可以割了!   “好!”童贯也知道士气这事儿只可鼓不可泄,立即就点头答应道,“收拾行装,今晚就出发!去割蕃人的脑袋!”   “割脑袋!换房子!”   “割脑袋……”   ……   “天杀的溪赊罗撒……”   益麻党征辗转反侧,睡不着觉,于是就在褥子上低声骂了一句。   他可不会像赵佶的房奴兵一样,连夜不睡觉赶路。他是巴不得黑夜永远别结束,这样他就不用起床行军去麻宗山立阵了。哪怕宋军在攻下陇朱黑城之前肯定不会向麻宗山进攻,他也不想去麻宗山……实际上,他根本就不赞成哥哥的亲夏反宋立场!   宋国当然是坏的,但是人家这些年兵强马壮的,打得大白高国丢盔卸甲却是实实在在的。大白高国都打不过人家,蕃家还出什么头?别说现在闹得四分五裂的宗喀吐蕃,就是当年唃厮罗和李立遵的时代,蕃部不照样在三都谷之战中被宋将曹玮击败。   现在蕃部实力远远比不了那时,而宋国的国力军力却是鼎盛,还打什么呀!   而且溪赊罗撒惹出来的祸事,凭什么叫自己背黑锅?   益麻党征虽然一肚子怨气,但是他也没办法。虽然他也是唃厮罗的子孙,可是却没什么实力,不能反抗兄长溪赊罗撒。而且鄯州蕃部的勇士们大多反宋亲夏,都以为鄯州遥远,可以让宋人鞭长莫及。   所以益麻党征也没有办法煽动手下的勇士造反,只能老老实实带着他们去找死。   当天色蒙蒙方亮时,正在诅咒自己亲哥哥益麻党征忽然听到营帐外面纷乱嘈杂了起来。   “六首领,六首领,大事不好啦!”   不好?当然不好了!好好的宗哥城不呆,跑到麻宗山来,能好得了吗?昏昏沉沉的益麻党征一边琢磨,一边打着哈欠道:“进来说话!”   慌慌张张进来的是一个溪赊罗撒麾下的大将,名叫木波,也是个光头的喇嘛。   “木波。”益麻党征问,“何事慌张?”   “宋人!”木波道,“宋人来啦!”   “甚底?”益麻党征猛地坐了起来,睡意全无。   “宋人来啦!”木波喇嘛说,“前队统领差人来报,沿着山路到处都是火把,拉出足足十里,怕是有好几千人,正往麻宗山口而来。”   从邈川城到麻宗山的山路并不宽阔,而且蜿蜒曲折。所以益麻党征的大军是分队前进的,在山路上拉得很长。前军已经到了麻宗山口,而益麻党征的中军还在十里开外。   “这,这怎么可能?”益麻党征真的有点慌了。他的大军现在拉出了二十多里,要是骤然遇敌可就有点儿麻烦了。   而且,宋军不是在围攻陇朱黑城吗?怎么就跑到麻宗山来了?难道陇朱黑城已经完蛋了?   木波喇嘛问:“六首领,是战是走,您赶紧拿个主意吧。”   “走!”益麻党征压根就不想打,现在陇朱黑城看来已经完了,他当然选择撤走了。   而这个选择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没有错,但是益麻党征接下去就开始犯错误了。他根本没有想到自己的对手会在强行军后立即投入战斗,所以他下令召集部将军议,布署撤退。   就在他举行军议的时候,王禀率领的房奴兵开始进攻了。 第六百六十四章 脑袋!哪里走!   负重行军,日中而百里,然后还能立即投入战斗……这其实就是强大的战斗力了!   再好的指挥,再强的计谋,都必须要一支拥有强大战斗力的部队去执行。要不然什么都是空的!而大宋的开封禁军,自从一百多年前开始,直到不久之前,就没有怎么认真训练装备过。因为大宋朝廷根本不知道要怎么激励那些老爷兵去训练……兵士们平时不训练,上了战场再多的赏赐都没有用。   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的真理,在宋朝可是完全禁得起实践检验的!   而这个练兵的难题,终于因为人人都爱的房子和“重武轻文”的御前演武,得到了圆满的解决……至少是部分、暂时的圆满解决。   现在有了技能、体力、装备和知道为何而战(为房而战)的房奴猛士们,拥有了吐蕃人难以想象的战斗能力和战斗意志。   他们整个晚上都在收拾行装和赶路,却依旧保持着旺盛的斗志和充沛的体力。当王禀亲率的先头部队抵达麻宗山口时,根本没有休整的必要,披着铠甲行军的房奴兵们就直接展开了战斗队形,举着长枪嗷嗷叫着向目瞪口呆的蕃部勇士发起了攻击。   “放下长枪,换弓箭!”   当御龙猛士直第三指挥和第四指挥所属的九百余名铁甲兵,冲到用运粮的大车组成的蕃军工事前的时候,军官们下令大家放下长枪,取出弓箭开始放箭了。   不少蕃部的战士也被他们的头领驱赶着在大车工事后面列队,同样人人持着弓箭。似乎想用密集的箭雨封锁宋军进攻的路线,可是他们又怎么能和披着步人甲的对手拼箭镞呢?他们的箭镞根本不能洞穿铁甲,而宋人的箭镞覆盖下来,他们就只有用血肉之躯去生生硬扛了。   几轮齐射下来,蕃部的兵士们就死伤惨重,惊恐地奔逃了。   “拿起长枪,向前!”   王禀下命令的声音并不很大,在纷乱的战场上很难听清。不过没有关系,房奴兵作战是非常自觉的!不需要将领督促,就纷纷捡起长枪,嗷嗷叫着往上冲着去割脑袋了。   天候此时已经是过了卯时了,虽然是夏日,但是地处高原的麻宗山口的气温并不高,还有冷冷的寒意。而那些匆忙中集结起来的蕃军将士看到一片在晨光下闪着刺眼光芒的枪尖,心里的寒意恐怕就怎么也抹不去了。   一个又一个指挥从急行军的状态调整成了密集的进攻队形,第次展开,沿着狭窄崎岖的山路,向前突进。   王禀穿着一身部下赠送的青唐瘊子甲,带着几个亲随走在作为前锋的第三都和第四都的背后。他现在的任务不是催促部队进攻,而是要控制部队进攻的节奏——把一支疯狂收割人头的部队从第一线换下来是非常困难的事情!   可是御龙猛士直有8个指挥的兵力,有脑袋得大家一起割啊!王禀这个都指挥使得一碗水端平,要不然怎么服众?   另外,后面还有900多名骑士和1800多名骑士辅兵等着进行尾衔追击呢!   御龙直的猛士得在必要的时候把道路给人家让出来。   “割脑袋,换房子啦!”   “割脑袋,换房子……”   颇有特色的喊杀声,这个时候已经响彻战场了。担任先锋的900多名房奴猛士,已经和乱成一团的蕃家战士撞在一起了。   蕃家战士们根本无力抵挡结阵突击的铁甲步兵,他们使用的马刀或马枪的长度,都不能和房奴勇士使用的长枪相比。而且他们也摆不出严整的方阵,只是乱哄哄的迎敌。当房奴勇士们的长枪砸下来的时候,蕃家的战士们根本无力招架,只有硬生生的等死。   也有一些蕃部勇士冒死挥刀向前,从长枪丛林中穿了过去,靠近了披着铁甲的对手。可是一柄长剑很快刺了过来,将他们捅了个透心凉。即便有人躲过长剑的攻击,努力砍出一刀,又能怎么样?缺乏经验和训练的蕃家刀手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砍死一个披着步人甲的对手。用刀刃去砍1.5毫米厚的铁甲甲片,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由于山路拥挤和蕃家的士兵太多,冲锋的房奴猛士又时候也会被无路可退的蕃家战士挡住。在这个时候,王禀就会下令后队的房奴们放箭。一波又一波的抛射羽箭!   对于披甲率很低的吐蕃兵士们来说,这种从天而降的箭雨是非常致命的!而他们射出去的箭镞,又无法洞穿步人甲的防御。   麻宗山山道上的战斗,就这样变成了一边倒的屠杀。人数占优的蕃部兵马,因为无法展开,而只能以混乱的小股人马去和对手交战,数量优势根本无法发挥。而且他们也无法上马和对手厮杀,骑兵在这种狭窄的山路上也无法施展速度优势,因此都从轻骑兵变成了四条腿的轻步兵。惊慌失措的轻步兵对上杀气腾腾的重步兵,结果自然是明摆着的。   不过房奴们屠杀的效率并不高,因为抓俘虏和割脑袋是比杀人要麻烦得多。另外,为了让所有人都有机会完成自己的人生目标,王禀和高俅不得不控制进攻的节奏,每隔一段时间就把摆在前面的两个指挥换成新的部队。这样既能让所有的部队都有机会立功,也方便割人头和抓俘虏当然还有搜刮战利品。   这种效率较低的屠杀方式,给了益麻党征部下的蕃人头领一种错觉,自家的兵马似乎还能与敌一斗。   所以在当天清晨的军议时,大部分蕃家头领都反对不顾一切的逃跑,而是想要集结儿郎与敌一战。   被溪赊罗撒派来辅佐益麻党征的木波喇嘛这时也恢复了镇静,大声道:“六首领,就这样败回邈川也太窝囊了,只怕要让邈川人和仁多统军看扁了。”   益麻党征眉头大皱:“木波,你说怎么办?我们现在被堵在山路上,急切之间施展不开啊。”   立即有人提出了建议:“向北十里有个山谷,名叫桑家谷,地势开阔,咱们可以在那里展开骑兵,和宋人决一死战!”   益麻党征没有什么主意,只得看着木波喇嘛,木波摸了摸光头:“六首领,可以一试。而且咱们就算要走,也得先击退追兵啊!要不然让宋人一路追杀到邈川城下,这两万儿郎就全军覆没了。”   喇嘛说得也有道理,益麻党征心说:得有人殿后,要不自家一定跑不了!   “好!”益麻党征点点头,对木波道,“木波头领,那就由你领着儿郎们去桑家谷建功吧!”   ……   “快快快,快上马!”   “轮到咱们啦!准备冲阵……”   “万胜!万胜!”   “割脑袋,换房子!”   指挥宋军追杀敌人的童贯也知道前方有个比较开阔的山谷——他的队伍中有不少拥护民族团结,国家统一的吐蕃人,自然知道地形了。   所以在前锋的铁甲步兵差不多杀到桑家谷口的时候,童贯就派出了自己手中的王牌,九百多名殿前骑士和一千多名骑士随从!   骑士们比铁甲步兵们更着急,因为他们在之前的陇朱黑城围攻战中是看客,看着人家立功割脑袋,能不着急么?而从今天清晨开始的战斗,他们又被排在了最后,只能看着御龙猛士直的兄弟们割人头抓俘虏。一个个都快急疯了!   现在终于可以上战场了,自然是大声欢呼了。   两千多人一块儿欢呼的声音如同雷霆一般,很快传到了正在桑家谷里面整顿部众的木波喇嘛耳朵里。   这位溪赊罗撒麾下能征惯战的喇嘛,现在已经有点后悔建议益麻党征在桑家谷反击宋人了。   因为遭到攻击的前军(现在是后队了)情况比想象中的要糟糕,退到桑家谷的儿郎们一个个都像丢了魂似的,只想着赶紧逃走。木波不得不派出亲兵一顿砍杀,宰了好几十人,才总算稳住了溃军。   可是新的麻烦又出现在木波面前了,蕃家儿郎在溃退的时候丢失了许多武器!退到桑家谷的儿郎们有一半是赤手空拳的,还有一半人只有马刀或者弓箭,几乎没有一根长枪。   没有长枪怎么冲阵?宋人的步兵骑兵都配有长枪马矟,蕃家儿郎们用马刀怎么破啊?   无可奈何之下,木波只能从中军调来了一些儿郎,好一番忙乱,阵势还没完全列好,宋军又嗷嗷叫起来了!然后木波就感到脚下的大地忽然颤抖起来了。   这是……上万只马蹄在急促的敲打地面?   敌人的骑兵来了?   可怕的念头刚刚在木波喇嘛的脑海中形成,一声惊恐到极点的喊声就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了。   “甲骑!宋人的甲骑来啦!”   木波喇嘛猛地回头,就看见刺眼的阳光下,一排排的跃动的甲骑,人人持着长长的马矟,如同铁流一般冲出了谷口,以不可阻挡的气势,向自己这边涌来!   “啊,原来今天就是老衲圆寂的日子!”木波喇嘛叹了口气,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第六百六十五章 名将是怎样炼成的   “败,败了?这,这怎么可能?”   溪赊罗撒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还有眼睛了,那可是整整两万蕃家儿郎啊!就算是两万只猪,两万头牛,两万匹马,你让宋军去捉去杀,没有个十天八天的也搞不定吧?怎么可能三天不到就只剩下两百人护着失魂落魄的益麻党征跑回来了?   而且这三天还包括行军和溃逃的时间!三天前溪赊罗撒还在邈川城东门外给自己六弟和两万大军送行来着!   今天就剩下两百人了……   “木波?木波喇嘛呢?”溪赊罗撒不甘心,大声问起了自己的爱将木波。   益麻党征年少无知,不通兵法,被宋人用奸计打败也就罢了。可是木波喇嘛是久经战阵的宿将,是蕃家有名的常胜将军。他的全名叫昆·木波,出身吐蕃大贵族昆氏家族,父亲是萨迦寺的寺主,开创了萨迦派佛法。木波喇嘛本人刚一出生就有许多征兆说明他很有可能是阿底峡尊者(阿三和尚,超戒寺八贤之一)所预言的萨迦三大怙主(护法尊者之类的)之一。   因此他才被父亲派到宗喀吐蕃修习兵法,在宗哥城军中奋战多年,威信很高。溪赊罗撒可以赶走赵怀德成为宗喀吐蕃之主,就和木波喇嘛的善战分不开。   有这么一个有密教佛法加持的名将辅佐,益麻党征率领的两万大军怎么可能那么快就被人打得全军覆没呢?   “木波大师多半已经战死了。”益麻党征叹道,“他为了遮护大军撤退,亲自带领殿军在桑家谷迎战宋军,结果碰上了宋军的甲骑突击……”   “甲骑突击?”溪赊罗撒眼睛瞪得老大,心说:自家的兵马遇上的是宋军还是大白高国的铁鹞子?   益麻党征又叹了口气,哭丧着道:“宋人不仅有甲骑,还有铁甲步兵……咱们的儿郎就是昨天清晨在麻宗山口被他们的铁甲兵打了个措手不及。”   “清晨?”溪赊罗撒难以置信,“那他们,他们是夜行军而来的?”   “是夜行而来。”益麻党征说,“咱们的人还看到火把了。”   “看到火把了还措手不及?”   “这不是没想到他们会那么快就打过来嘛!”益麻党征摇摇头道,“大军从行军到摆开来进攻,怎么都得几个时辰吧?谁想到那些宋人跟猛虎似的,扑上来就咬……”   “扑上来就咬?”溪赊罗撒咽了口唾沫。   宋军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不是说好的弱宋吗?   “兄长,咱们快走吧!”益麻党征说着话就站了起来,抹了一把眼泪,“再不走,那些魔鬼一样的汉人就要打到邈川城下来了。”   “打到邈川城下?”溪赊罗撒倒吸了口凉气儿,才发现自己马上要大难临头了。   因为麻宗山一失,邈川城就无险可守了!至于守城,邈川城可不是宗哥城,城内都是多罗巴的人。现在多罗巴生死未知,万一他要投降的话,邈川城就根本无从防守。   而且,自己带来湟州的三万大军转眼就没了两万,还剩下一万人打个屁,吓都吓死了。   “可咱们该跑去哪里?”溪赊罗撒有些沮丧地说。   溪赊罗撒的老巢宗哥城距离邈川城不过六十多里,虽然有渴驴岭险要可以倚仗。不过宋军在短短的时日内就是安乡关打到邈川城,简直是摧枯拉朽。一路上遇到的比渴驴岭险要的地方多的事儿,还不都一路暴打过来了?   而且麻宗山这一仗打惨了两万大军被人打散了,现在溪赊罗撒可用的兵力只有邈川城这里的一万人和留守宗哥城的五千人,还有留守青唐城的五千人,总共就是两万。   至于鄯州、廓州的其他一些蕃部,在溪赊罗撒大难临头的时候会不会帮忙,真的只有天知道了。   兄弟两人正在商量往哪里逃命的时候,噩耗就紧接着传来了。   一个溪赊罗撒麾下的首领连滚带爬的跑来了,“王子,宋军打过来了!宋军来啦!”   ……   两千多骑兵疾驰在湟水岸边的大路上,蹄声犹如战鼓激昂,让人血脉为之沸腾。   骑手们都是一人双马的配置,骑着矮小的走马,还牵着高大河湟战马。他们中有九百多人披着皮甲,背着马矟,队列也显得比较严整。余下的都是无甲的轻骑,不过也背着马枪,同样可以进行冲阵。   高俅高太尉就是这支骑兵的主帅!高俅现在也牛逼了,马上的功夫进步了不少,骑着一匹青海龙种马,穿着一件属下献上的青唐瘊子甲。真是威风八面,很有一点挥军扫荡蛮夷的名将风采。   杨可世、杨可弼两兄弟也骑着龙种马,穿上了瘊子甲,一左一右护在高俅两边,一边行军,还一边高声对自己的顶头上司进行军议。   “太尉,溪赊罗撒一定不敢死守邈川城,要不然就是第二个多罗巴了!”   “他多半会走渴驴岭西逃,咱们不如直插到渴驴岭,截断溪赊罗撒的归路。”   “不必如此,还是尾衔追击为好。若是截断了溪赊罗撒的生路,就怕他督军死斗,虽然他们肯定打不过咱,但伤亡怕是小不了。还是一路尾随,追到宗哥城下吧。”   “好!就尾随追击!杀溪赊罗撒一个片甲不留!”   “喏!”   高太尉就在马背上做出了决断!这几日他仿佛在梦里面一样,率领数千铁骑,奔袭千里,一路摧破敌军无算,眼看就要杀到蕃人的老巢啦!   这样的战绩,大概可以和摧破突厥的李卫公,灭高句丽的李英公相媲美了吧?高俅心道:没想到自己一个兵书都没怎么读过,也不是行伍出身的汴梁子,头一次带兵就能立下如此大功。难道自己是天生的名将之才?   ……   “罪人多罗巴前来领死……呜呜呜……”   同样得意的不行的还有监洮西军童贯,他在麻宗山大战打到尾声的时候,就把追击逃敌的差事给了高俅,又让王禀留在麻宗山打扫战场。自己则带着少数护卫带着在战场上“请”到的木波大喇嘛,往陇朱黑城而去了。   阿底峡尊者预言和种种征兆还是有道理的,萨迦派的大怙主怎么能随随便便让人杀了?在佛祖的保佑下,昆·木波的脑袋没有变成一套开封府的三居室,而是让一个信佛的御前骑士“请”到童贯跟前。   童贯在问清楚对方的身份后,马上就带着他去陇朱黑城劝降了!   多罗巴是认识昆·木波大喇嘛的,也知道他是溪赊罗撒的心腹大将。所以在木波大喇嘛告诉多罗巴,溪赊罗撒派来救援他的两万大军已经被宋军打得全军覆没以后,已经出家为僧的多罗巴彻底绝望,表示不再当大首领了,要跟着木波喇嘛修行密宗佛法……   “法师不必悲哀,也不要说甚领死的话。”童贯因为有生理残疾,没有办法留下子嗣,所以对绝后的多罗巴非常同情——王厚打起仗来也忒狠了,人家已经死了俩儿子,你好歹给人留个后呢!   童贯顿了顿说:“我大宋官家素来宽仁,只要法师真心归顺,官家少不得要授予官职给大师的。不知道大师想要做俗官还是僧官呢?”   还做官?   多罗巴苦苦一笑,双手合十:“老衲能用残生侍奉佛祖就心满意足了,不想做官了。”   童贯温言道:“现在邈川城还不知道大师已经归顺朝廷,大师身体如果还好,不如随咱家走一趟邈川城吧。”   “好好。”多罗巴说,“老衲就走一遭邈川城吧。”   童贯笑了起来,邈川城这回也到手了!湟州这回就算被自己打下来啦!   这份功劳,大概可以和恩师李宪相比了!看来自己以后还可以接着领兵打仗。   名将,不过如此……   ……   “大王,宋人撤了!”   “本王看到了!可是他们为何撤兵?”   “一定是被大王的兵威所震慑,不敢入侵我大白高国了!”   “胡说!”   大白高国晋王察哥横了一眼自己身边一个姓仁多的指挥使。他现在正站在盖朱城的城墙上看着几里外宋军大摇大摆的拔营撤走,眉头却越拧越紧。   宋军莫名其妙来了,然后莫名其妙的走了……哦,也不是什么都没干就走了。而是在盖朱城以南四里的喀罗川边上留下了一座新筑起来的土木城堡。   这座城堡并不大,但是却依山傍水,巧妙利用了地形,如果想要夺取,恐怕得大费一番周折了。   而且,现在大白高国正是虚弱的时候,能因为一座建在宋朝土地上的城池就冒然开战吗?   可如果不拔掉这颗钉子,盖朱城不就随时都在宋军的窥视之下了?   一不留神,从这座宋人城堡里面杀出来的兵马,就能把盖朱城拿下了!   可真是不好办啊!   “大王,等宋人的大军退了,咱们就发兵拿下那座城寨吧。”负责守卫盖朱城的仁多指挥使这个时候也觉得那座宋人的城堡非常碍眼了。“如果不拿下那座城寨,盖朱城可就永无宁日了。” 第六百六十六章 真正的敌人   “处道,你说西贼那个劳什子晋王敢出来和咱们打吗?”   “不知道……如果他出来,那就好办了!”   王厚和高永年两人,这个时候正在刚刚建成的喀罗川山城,就是让嵬名察哥感到很为难的那座城寨上北望盖朱城。   “出来就好了?”高永年明白王厚的意思,“处道,你在盼着和西贼大战一场?”   现在大宋和西夏仍然处于紧张的和平之中,战争是随时会爆发而没有爆发。对于前线双方的将帅而言,这种状态有利有弊,对手里拎着尚方令锤的嵬名察哥肯定是有利的,打不打在他一句话。反正他哥哥也不会因为他“善开边衅”就砍他的脑壳。   可是对王厚、高永年这帮人就很不好了。打不打他们说了不算,善开边衅是大罪,打赢了也可以割脑袋的!所以他们必须等敌人先下手——而先下手为强的道理,谁又不知道呢?   所以王厚就在兵临喀罗川的时候,顺手修了个城池。然后用这座城引嵬名察哥出兵!   嵬名察哥只要一动手,那么王厚和高永年就能放开手脚反击了!   王厚道:“现在就不知道西贼的那个晋王能不能沉住气了!永之,下一步咱们就分两路行事,你带2万人去邈川和童道夫、高师严他们会师,然后进攻鄯州,争取在天气转冷之前拿下鄯州。我就领兵驻通川堡,和京玉关互为犄角。”   “今年就能拿下鄯州?”高永年想了想,“处道,邈川可是坚城啊!如果要强攻,至少要一个月时间才能得手。”   攻一个邈川城当然用不着一个月,高永年说一个月是考虑到扫清邈川外围和各种攻城准备需要的时间了。   “邈川城说不定已经被童道夫、高师严他们拿下了!”王厚笑着,“他们可真是好福气啊,手里面有官家花血本打造出来的精兵,对手又是最弱的蕃人。建功立业,唾手可得啊!”   高永年点点头:“若是如此,这一场河湟之役也算圆满了。”   ……   “邈川城已经丢了?这怎么可能!?”   率部走了十几天山路,吃了不少灰尘的仁多保忠,直到邈川城被多罗巴劝降后的第三天,才姗姗来迟到达古骨龙城。古骨龙城并不是西夏的地盘,而是湟州蕃部和西夏之间的缓冲地带。   占据这座城寨的蕃部首领名叫温阿吴,是邈川温氏的支脉首领。邈川温氏早年的首领温逋奇曾参与拥立唃厮罗,还在李立遵失势后当过一段时间的论逋(吐蕃官名,相当于首相),后来因为造反囚禁唃厮罗(囚而不杀),遭到唃厮罗的反扑,整个温氏都损失惨重。到了唃厮罗死后,才在西夏的支持下重返湟州,不过势力已经不能和昔日相比了。   此外,温家还是一个信奉苯教的吐蕃豪族,这让他们和唃厮罗遗留下的各派势力都格格不入,不得不紧抱西夏的大腿。   所以在得知了邈川城的多罗巴已经投降后,温阿吴还是坚定的站在西夏一边。   “回禀统军。”温阿吴对刚刚从走马上下来,整个人看上去都非常疲惫的仁多保忠说,“多罗巴的军队在巴金城、驴马坡、陇朱黑城三战皆北,差不多赔光了老本,还被围困在陇朱黑城,似乎还投降了。而溪赊罗撒抵达邈川城后,又派了两万大军往救陇朱黑城,结果在麻宗山被宋军偷袭,全军覆没……”   “等等!”仁多保忠用怀疑的目光看着胖乎乎,满脸忠厚的温阿吴,“阿吴,你说的真的?”   “真,真的……”   “多罗巴有多少兵马?”   温阿吴说:“三四万吧。”   “溪赊罗撒又派出两万援兵。”仁多保忠道,“那就是五六万人了……这才几天啊?五六万人就没了?”   “没,没了……”温阿吴两手一摊,“就没了!”   仁多保忠也感到事情有点严重了,“那宋人有多少知道吗?”   “知道一些。”温阿吴道,“在巩藏岭前的驴马坡之战中,多罗巴有20000人,宋军是5000到6000……”   “20000打5000?”   温阿吴苦笑道:“多罗巴大败,逃回陇朱黑城时只剩下六七千了。麻宗山之战中,益麻党征率军20000,宋人大概是七八千。五天前宋军骑兵三四千人追到邈川城,迫使溪赊罗撒率军一万出逃,现在也不知道有没有安然退入宗哥城?”   温阿吴的一番话说得仁多保忠都傻眼了。合着就几千宋军精锐把多罗巴和溪赊罗撒一顿好打,湟州、鄯州的蕃部这就完了?   这是怎么回事儿?是湟州、鄯州的蕃人太没用还是这股宋军太厉害了?难道察哥那小子说对了,大宋真的出了天可汗!?   那大白高国怎么办?大白高国怎么打得过李世民?   “那邈川一带的蕃部现在……”仁多保忠这时忽然想起自己遇上大麻烦了。“他们现在都归顺东朝了?”   “那可不是嘛!”温阿吴苦笑道,“南宗堡、临宗寨、胜摔谷这些乳酪河沿岸的蕃部全都归顺东朝了。”   这下麻烦大了!   仁多保忠脸色都变了,他可没带多少军粮来古骨龙城!而且古骨龙城也不是什么大寨,不可能供养仁多保忠带来的两万大军。更不用说从古骨龙城搜刮上一笔,让仁多家族在未来几年中衣食无忧了……   这可如何是好?   ……   仁多保忠不知道,就在他率领着两万疲惫之师开进古骨龙城的时候,他的对手童贯、高永年已经进驻青唐城,宗喀吐蕃也已经灭亡了!   在高俅、杨可世、杨可弼率领的两千多精锐骑兵的追击下,溪赊罗撒和益麻党征两兄弟连抵抗的念头都没有,带着一万骑兵就慌忙逃跑,一路跑过了渴驴岭进入鄯州。可是高俅等人却紧追不舍,不得已之下,溪赊罗撒和益麻党征两兄弟只好整军在宗哥川和追兵对峙——溪赊罗撒和益麻党征已经胆寒,面对数量不足三千的敌人不敢主动进攻。在等待了一日后,王禀就率领御龙猛士直的四千多人急行军赶来了。随后御前骑士和御龙猛士合力发起进攻,在宗哥川再一次大败溪赊罗撒和益麻党征。   战败后的溪赊罗撒和益麻党征连宗哥城和青唐城都没敢入,直接就往西夏的仁多泉城逃去了。   没有追上溪赊罗撒和益麻党征的高俅、杨可世、杨可弼又率部折返,在青唐城下安营扎寨。   他们很快就等来了高永年、童贯率领的一万五千大军。看到两万多宋军杀到了青唐城下,手中没有什么兵力的宗喀吐蕃太皇太太后,辽国公主凌结摩(她是辽兴宗嫁给唃厮罗之子董毡的)和诸豪酋大臣无计可施,只能开城投降……   “哈哈哈……”   骑在一匹龙种马上的童贯,看着打开的青唐城门,和带着群臣出降的辽国公主凌结摩,仰头大笑起来了。   “师严。”他扭过头,对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但是精神看着特别好的高俅笑道,“成啦!转战千里,杀敌十万,破灭一国,大功告成啦!”   高俅已经笑得嘴都合不拢了,“总算不负官家所托,拿下青唐一国了!大官,接下去咱们该怎么打?”   童贯笑着说:“咱们先去一趟青海,招抚诸部,再搜罗一些龙种马,就带上凌结摩公主和青唐城内的铁匠,一块儿返回邈川城吧。”   童贯的心思和他粗旷的长相相反,是非常细腻的。在这个大获全胜的时候,他还没有忘记龙种马和青唐甲。   这可是青唐吐蕃的两大宝物啊!   他知道武好古在界河开了个种马场,如果能把龙种马送过去,应该可以加快两种马的产出吧?   另外,青唐甲也是好东西啊!军器监的铁匠打了几十年也没打成。现在好了,把青唐城的铁匠全逮回去,总归能打出青唐甲了吧?   现在大宋已经有了精兵,如果再有好马好甲,那么将来平夏复燕还有什么难的?   想到自己将来兴许可以率军扫荡燕云,童贯就兴奋的捏着自己仅有的胡须,得意的有点忘形了。   ……   “禀相公,湟州大捷!蕃酋多罗巴和溪赊罗撒在巩藏岭、麻宗山惨败。我军斩首一万五千有余,俘敌一万八千,攻破巴金城、瓦吹寨、癿当城、通川堡、陇朱黑城,蕃酋多罗巴投降……”   熙州城内,熙宁、泾原两路的经略安抚使吕惠卿在自的帅府中听到幕僚的报告,也完全愣住了。   “斩首多少?”   正和吕惠卿一起下棋的熙宁、泾源两路经略安抚副使钟傅追问了一句。   “一万五千有余……”   “胡说!”钟傅眉头大皱,“怎么会有那么多斩首?莫不是有人杀良冒功吧?”   吕惠卿也感到不可思议,斩首15000啊!河湟开战才几天就杀了那么多,谁的刀那么快?这也太犀利了吧?而且多罗巴和溪赊罗撒一共才多少兵啊?这么个杀法,岂不是要杀光了?这事儿一定有问题,不是杀良冒功就是在屠杀俘虏……不过熙河军毕竟是自己的部下,真要出了这种事情,自己也要跟着被御史弹劾啊! 第六百六十七章 房奴杀人狂   吕惠卿接过了幕僚奉上的报捷文书,细细看了起来。现在送到熙州帅府的报捷文书是洮西帅司主管机宜文字武好文在巴金城写的,当时多罗巴已经投降,邈川尚未克复,宗哥川大捷也没发生,宗哥城、青唐城同样没有拿下。   不过即便在这份不完整的捷报上,熙河军取得的胜利仍然让人难以置信!甚至到了触目惊心的地步,多半是有人在冒功虚报了……   根据武好文的报告,巴金城大捷、驴马坡大捷、陇朱黑城大捷和麻宗山大捷的功臣,都是殿前御马直和御龙猛士直这两支官家“亲训”之军。   而担任都指挥使的又是御前三幸近之一的高俅!   所以这事儿还真不好办啊……如果是西军的将官,哪怕是经营几代的将门,吕惠卿也是想怎么教训就怎么教训的。   可是高俅,那是官家的忠犬!打狗还得看主人,人家可是陪着官家一起蹴鞠,一起玩女人的爱犬,和王赡那个倒霉蛋完全不是一回事儿。   而如今的这位官家仿佛又有点护短,朝中多少人弹劾过武好古,可人家照样当界河城主,照样大把捞钱……   朝中谁不知道,现在高俅、武好古和潘孝庵这三个小人互为援引,早就结成了奸党!   而且高俅、武好古、潘孝庵这三个奸佞小人背后可还有个奸相苏东坡!   苏大奸相虽然是自家的老冤家,可眼下大家还得互相利用,暂时还不能再翻脸,要不然就斗不过蔡京了。   其实苏东坡和吕惠卿的私交并不好,甚至还是相互仇视的政敌。苏东坡担任知制诰的时候曾经草贬奸臣吕惠卿诏书,把吕惠卿骂了个够呛。而苏辙更是一再弹劾攻击吕惠卿,双方可以说是有不解之仇。   但是政坛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现在苏东坡病重,苏辙则不愿意迎合赵佶的新政。未来可以在政事堂里面和蔡京狗咬狗的,也只有吕惠卿这个新党、旧党都憎恨的恶人了。   所以苏东坡才拉了一把吕惠卿,把他当成了一枚破坏新党团结的棋子来用。   而苏东坡的用心,当然瞒不过蔡京了,所以作为蔡京党羽的钟傅就受命给吕惠卿上眼药了。   “相公,殿前御马直和御龙猛士直所取得的战绩实在可疑。如果帅司不严加查验,枢密院也一定会提出质疑。到时候朝廷还是会责成帅司并漕司严查的。”   说话的就是钟傅,他在陕西六路任职多年的文官钟傅今年五十多岁,生得仪表堂堂,略显清癯,又带着一股子久在军中之人才有的肃杀之气。   和一般进士出身的高级文官不同,钟傅是个军功路子上来的文官。他早年是李宪的幕僚,在李宪克复兰州时举荐为推官。之后就一直在西北任职,直到元佑更化才因为新党成色而罢官羁管。到了章惇上台后又官复原职,还入对面君,被哲宗大用。和陶节夫一样,成了章楶的左膀右臂。   后来章惇倒台,他又再度丢官罢职,贬到连州别驾海州安置。直到不久之前,才被蔡京启用,派到吕惠卿身边担任副使兼知熙州事。   因为半辈子在西北军前任官,所以文资的钟傅对军中的各种黑幕是了如指掌的。   在他看来,殿前御马直和御龙猛士直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取得那么多的斩首和俘虏——开封禁军出了名的弱,怎么可能打出这样的战绩?虚报冒功是肯定的!   而这事儿正是给吕惠卿上眼药的机会啊!让吕惠卿得罪“三幸近”,无疑是阻止他入政事堂的最佳方法。   如果吕惠卿不去揭露高俅冒功虚报的罪行也没关系,朝中还有御史台呢!吕惠卿是什么人啊?当了那么多年的阃帅,是知兵的老臣,又不是第一次当安抚。这样的老臣怎么可能被高俅这个第一次带兵的新手欺骗?如果不揭发,不调查,那就是在替高俅沆瀣一气!   而且露布报捷的又不是高俅这个殿前御马直都指挥使,而是吕惠卿主管的熙河、泾原两路帅司。到时候怎么可能不被御史弹劾?   须发皆白的吕惠卿看起来的心平气和,轻轻捋着胡须,看着钟傅:“弱翁所言极是!那么多的斩首和俘虏的确可疑……必须得仔细核查。弱翁你久在西北军中,熟知各项军务,不如就替老夫走一趟,顺便视察一番洮西军务吧。”   吕惠卿也是老狐狸,半个黑锅已经丢给钟傅了。   “下官自当效劳。”钟傅并没有拒绝,还是笑吟吟说,“不过那么多人头要数,下官一人怕也不成,还是得向相公讨要几个帮手。”   “你想要谁?”吕惠卿问。   “种师极和张叔夜,就要这二人相助。”   吕惠卿捏着胡须,笑道:“好!就调此二人助你。”   ……   钟傅和种师极一起从熙州出发赶往洮西前线视察的时候,涉嫌杀良冒功的殿前御马直和御龙猛士直的将士们,正士气高昂的在向古骨龙城行军。   这又是一次两三百里的长途行军,从青唐城出发,沿着湟水一路急行军,在邈川城折返北上,沿乳酪河北上到南宗堡以北的浩亹河沿岸,再沿浩亹河西进,逼近古骨龙城下寨。   如果换成寻常的宋军,没有六天时间根本走不完。而殿前御马直和御龙猛士直最多只需要三天就能走完!激励大家奋力行军的,自然还是脑袋!这回是西贼的脑袋了!这可比藩人的脑袋值钱,整整贵了一倍,五颗脑袋就能换到开封府的一个三居室啦!   虽然之前的一系列战斗中,殿前御马直和御龙猛士直已经获取了超过一万八枚首级和一万九千多个俘虏,但是绝大部分的人仍然没有凑够一套房的额度。   这是很自然的,一共就三万七千多不到三万八嘛!有4000个房奴猛士,1000名御前骑士,2000名骑士随从还有1000名蓝田县来的府兵加入了“猎头”作战。   虽然骑士随从和府兵的战绩不多,但是也拿下了三四千,剩下大约三万四的斩首和俘虏给五千人分,平均不到七个。   其中有一千余人已经成功凑齐了十个(高太尉欠债了,已经暗入文字向赵佶求房了)斩首或俘虏,剩下的人大多只有五个六个的战绩。   眼看都打到青海了,所有的蕃部都认识到民族团结的重要性,牵着牛啊羊啊花姑娘啊来青唐城犒劳大伙儿了,那些没凑够脑袋的房奴能不着急吗?   就在大家都快急死的时候,高太尉给大家伙带来了特大喜讯——古骨龙城那边又来了好多西贼脑袋,大家赶快去割啊!   而且高俅还宣布了西贼脑袋的价钱贵一倍!手里有六个脑袋(俘虏)的主儿,只要再给俩西贼的脑袋,房子就到手啦!   眼看着房子即将到手,大家伙行军的劲头那个足啊,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去古骨龙城砍人了!   西贼厉害?   房奴们才不怕呢!如果他们在巴金城就遇上西贼,多少是有点害怕的,但现在……人人都双手沾满了蕃人的鲜血!个个都是房奴杀人狂了,还怕西贼?   房奴着急赶路,而西贼大首领仁多保忠这个时候比他们还要急!他是因为没有人给他送粮食而着急上火。   他辛辛苦苦来一次,总不能空手而回吧?而现在湟州、鄯州都被宋军拿下了,廓州好像不战而降了。仁多家以后就不大好再问这里的蕃人要东西了,这回不得多要点?   要东西当然也是有讲究的,不能说咱仁多家要没饭吃了,求你们给点儿吧……这不成要饭的了?   所以仁多保忠就打出了要替蕃人复国的旗号,要求湟中一带的蕃部去归顺。   这一招仁多家族用过很多次,每次都能忽悠到不少西蕃部落出粮出兵。   可这一次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一连多日,愣是没有一个蕃部派人过来(主要是高俅的房奴兵以德服人,让大家明白了只有搞好民族团结,才能共同建设封建主义富饶家园的道理),只有古骨龙城这里的温家拿出了一万石粮食。   可这点粮食应付不了多久啊,仁多保忠带来了两万大军,其中一半是骑兵,战马驮马超过三万匹。人吃马嚼的,一天光是粮食(包括马匹的精料)就得耗费十万斤以上,就是一千石啊!一万石只够维持十天的……   十天以后,粮食耗尽,就只能灰溜溜的撤军了。如果不想撤军,那就得开战!且不说能不能打赢,仁多保忠这个右厢统军已经有点被晋王察哥给架空了,如果擅自开战,只怕这脑袋要挨捶啊!   难道湟州、鄯州、廓州之地,就此归了大宋?   就在仁多保忠琢磨是要抢一把走,还是什么都不拿,就这样灰溜溜的撤回仁多泉城的时候,温阿吴急匆匆的来了。   “统军,宋国的兵马到了!”   仁多保忠眉头一蹙,“多少人?到哪儿了?”   温阿吴道:“步骑大约两万,已经过了南宗堡了。统军,打还是不打?” 第六百六十八章 紧逼,对峙   仁多保忠没有在第一时间决定开战或是撤走,而是想先看看对手的虚实再做决定。   如果对手是支弱兵,那就不妨开战,给宋人一个下马威,同时也让兴州的朝廷知道自家的厉害,早点把晋王察哥那个小孩子召回去。   如果来的是强兵,那就只能徐徐退兵了。反正贻误战机,坐失河湟的也不是自己,而是晋王察哥,将来兴庆府朝廷追究责任也问不到自己……   盘算停当后,仁多保忠就带着几十个亲随出了古骨龙城。走了没多远,就不能再走了。   因为一队宋军的骑士,已经在距离古骨龙城不是太远的浩亹河西岸,展开了队形,而且还向温家摆在浩亹河西岸的兵马发起了进攻!   这些宋人的骑兵是童贯、高俅派出的先头部队,一半是殿前御马直的骑士,由杨可弼率领,约有两个都,加上随从不到六百骑。另一半是历精城乔家派出的轻骑,由乔家少主乔阿埋带领,充当侦骑硬探——就是那位跟随多罗巴在巩藏岭前的驴马坡被王厚打败的乔阿埋。   现在他已经认识到蕃汉一家,民族团结的道理了。所以在童贯、高俅率军从历精城下路过的时候,主动献出了50匹龙种马、50副青唐瘊子甲以及大批的粮草,还亲自率领族中弓马最娴熟的600名勇士随征……   童贯则亲口保证乔氏家族可以世镇历精城,还答应给乔阿埋保举个官职。   总之,乔阿埋现在是大宋这边的人啦!从历精城到古骨龙城的这一路,他指挥的600蕃家勇士都非常尽职的在大军前后左右巡逻,确保行军图中不被“十分之一张房契”袭扰……   不过到达浩亹河西岸的时候,杨可弼没有再让乔阿埋的蕃军出力,而是派出了自己麾下的骑士,以都为单位出击,用列阵冲锋的战术很快杀散了数量比他们还要多一些的温家骑兵。还抢下了一座浮桥的桥头堡,不过并没有等他们过桥,守在东岸的温家骑兵就放火把浮桥点着了,将宋人的军马暂时阻挡在浩亹河的西岸。   而宋人的骑士们也没有试着渡河,而是开始用随身携带的小斧子收割人头了。   目睹了这场短促而又激烈的战斗之后,仁多保忠终于知道多罗巴和溪赊罗撒是怎么输掉战争的了——他们遇到的对手果然强悍无比,和寻常的宋军完全不是一回事儿!   看来察哥那个小孩子没有说错,宋人真的出了一个有点作为的君王,练出一些真正的精兵了。   大白高国,也要面对真正的强敌了!   在心里哀叹了一番后,仁多保忠就想返回古骨龙城安排撤退。   就在这时,他身边的一个亲卫忽然喊了一声:“统军,宋人的大队到了!”   大队到了?   那么快?   仁多保忠在马镫上立起身子,向西面的一处山口望去。   ……   童贯和高俅的旗号,已经缓缓出现在河岸附近。大队大队的宋军骑士簇拥着他们,两人的神色当中,满满的都是刚愎自傲之色。   眼前是一片开阔的河谷,并不是荒地,而是种植了青稞,金黄的颜色,铺满了河谷,显示出了那么一丁点的富饶。一座架在浩亹河上的浮桥正在喷吐着烟焰,火势已经大得无法挽救,先期赶到的骑士和随从,都已经下马将养马力,还结成了随时准备冲击的阵势。乔家的蕃骑还不断在河滩和青稞田中奔跑,似乎在搜索漏网的温家骑兵。   在浩亹河对岸,除了一座依山而建的山寨和金黄一片的青稞田,就是城下密密麻麻的营帐。   大白高国白色的战旗,正在营地上空,猎猎飘扬!   西夏的大军,还没有撤走!   看到“脑袋们”还在,跟着高俅、童贯抵达浩亹河西岸的宋军将士们,都举起兵刃欢呼:“割脑袋,换房子!”   高俅和童贯也都长出了口气:这伙西贼没走就好!能够击败两三万西贼,这功劳可比斩杀俘虏三四万蕃人都要大啊。   虽然“欠债”的高俅只把西贼脑袋的价值定在了两倍于蕃人脑袋的水准上。可是对枢密院和兵部而已,一颗西贼的脑袋,至少相当于五颗蕃贼的脑袋!   如果这次能在浩亹河边斩下一万颗西贼的头颅,那么高俅和童贯立即就会变成官家所倚重的大将了!   “大官,这一仗要怎么打?”   高俅看着浩亹河对岸西夏大军的营地,眉头紧皱。   他这个“名将”其实不会打仗的。他只会数人头,做记录,发房契,打白条——不打白条不行了,那帮房奴打疯了,砍了近两万颗脑袋还抓了近两万俘虏。现在凑齐“一张房契”的房奴已经超过了1000人。所以远在开封府的赵佶不得不拿出更多的国有土地去盖房子了!   另外,凑齐“一张房契”的房奴们现在都有点提不起精神了。所以高俅这段时间还在给他们打气鼓劲儿:三居室的筒子楼是不是小了一点?要是生二胎、生三胎的话不够住啊!要不来个独门独户的“石库门”吧。十颗人头就算是头期,好房子先住上了,剩下的可以慢慢还,或者慢慢砍。   倒是有不少房奴被他说得心动了,不过这事儿高俅也不能完全做主,得由赵佶来拍板!必须给房奴兵们定下更高的人生目标才行啊!   要么是更大的房子;要么就是辟雍学宫所属小学的入学指标;要么就是货真价实官职——不是只有官,没有职的那种注水货,而是真的有什么地方可以去上任捞钱的官儿!   总之,房奴兵正在悄悄的,甚至是不知不觉的向军功爵进化……   “咱们先逼近浩亹河下寨,和西贼对峙。”童贯思索着说,“西贼若弃古骨龙城而走,我们就尾衔追击!此处距离仁多泉城有300里,西贼的右厢军并不都是轻骑,而是步骑兼有。若步军行军,三百里山路至少走6天……咱们和他们拼行军,累也能累垮他们!”   御龙猛士直最强悍的地方并不是战场厮杀,而是行军!那是五十万禁军里面最能走路的4000人啊!武松那样的壮士在里面连前200名都进不去。这帮人的行军能力有多强就可想而知了。   “如果他们不退呢?”高俅问,“咱们难道就这样和西贼对峙下去?”   童贯笑了笑:“咱们吃蕃人,他们吃谁的?古骨龙城的温家自己才多少人?能养得起两三万西贼?而且这里距离仁多泉城有300里,运粮可不容易啊!”   “好办法!”高俅笑着,“还是大官你会用兵啊!”   童贯笑着:“还是有个小麻烦。”   “哦?”高俅看着童贯。   童贯道:“咱们好像还没和西贼开战啊!”   “哈哈。”高俅笑道,“官家的心思咱还不清楚?开战不是随时的事情?只要咱们能打出个大捷,还怕那些文官嚼舌头吗?”   童贯笑了笑,心说高俅这厮也是得意过头了,忘记自己毕竟是个武官。   他若是个东华门外唱名的文官,自然是不怕什么的,可是这武官的身份,一个善开边衅的罪名,恐怕得吃不了兜着走啊。   不过那么大的功劳摆在那里,白白放过也的确可惜了……   想到这里,童贯又道:“若是西贼先下手,咱们再反击,应该就没问题了。”   高俅笑道:“好好,下官省得了,自会安排妥当的。”   事情可没那么简单!大宋朝廷的那些文官可精明着呢!不过童贯这个监军倒是容易把自己给摘干净,真要有黑锅,都让高俅去背吧。   ……   “统军,宋人在浩亹河对岸下寨了!”   仁多安忠的声音忽然在仁多保忠耳边响起了,仁多保忠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族弟不知什么时候也从古骨龙城出来了。   “是啊,他们下寨了!”   仁多保忠又转过头,看着河对岸正在挖掘壕沟,构筑土墙的宋军。   寨子修得有些马虎,并不是西军一贯的扎硬寨的风格。不过正在给施工的宋军兵士警戒的那些披甲的步兵,还有已经下马的骑士,看上去却杀气腾腾!   以仁多保忠带兵多年的经验,他一眼就能看出那些都是精锐!是右厢军过去没有见过的精锐。   特别是那些披坚执锐的甲士,让仁多保忠非常忌惮,甚至超过了宋军的骑士。   因为这些甲士是披甲步行而来,而且是和骑兵前后脚到达的。也就是说,他们的行军速度很可能可以跟得上骑兵!这可扎手啊!自己部下的步兵有一万三千,走得肯定没他们快,如果自己撤兵的时候人家跟在后面,那可怎么办?   另外,这些甲士都手执长枪,腰挎弓箭,并没有携带宋军中最犀利的弩……他们很可能是一支不分弓手和枪矛兵的步军。   看来这支宋军很不简单啊!   “统军。”仁多安忠道,“他们的营寨看上去不大牢靠,要不今晚派出勇士渡河,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劫营吗?”仁多保忠皱着眉头,一旦劫营就是全面开战了!   赢了还好,如果输了,察哥那小子正好以此为借口夺了自己的右厢卓罗监军司监军兼统军的职位……   “还是先派出军使吧!”仁多保忠想了想,说,“看看能不能让宋军退往南宗堡。” 第六百六十九章 一个比一个坏   “我家统军无意和东朝开衅,愿意和东朝以抹牟岭为界,互不侵犯。”   被仁多保忠派到童贯、高俅军中的使者也姓仁多,名讹答,是保忠的一个侄子,能言一口流利的汉话,看上去也颇为精明。   他提出的条件也不算苛刻,就是以古骨龙城以南的抹牟岭为宋夏两国的新边界。也就是说,古骨龙城这么个破地方归西夏所有了。   童贯大马金刀的坐在刚刚扎好的营帐之内听来使说话,装模作样拈着胡须,看上去一点儿不像个阉人。   “唔。”童贯点点头,“本官知道了!”   他没有说“咱家”,而是用了“本官”,自然是要隐藏自己宦官身份了。之所以不让西夏来使知道自己有残疾,并不是因为自卑,而是为了施行骗局。   他要尽可能的让仁多保忠的大军在古骨龙城多留些日子。他们留得越久,军粮的消耗就会越多。兵无粮自乱是个常识,而存粮一少领兵的将军就心慌则是个容易让人忽略的情况。   只要仁多保忠一发慌,对付起来就更容易了。   如果对方知道童贯是手握大权的洮西监军,那么他就不大容易拖延了。   另外,童贯主动代替高俅和王禀接见西夏使臣的目的还有欺瞒上峰……他可不会将仁多保忠的和平条件报给洮西抚司和熙宁、泾原两路帅司。   “本官这就将仁多统军的要求报给上峰。”童贯笑着,一副很好说话的模样儿,“最多五天就能给你们答复了。”   仁多讹答看到童贯很好说话,又进一步加码道:“我家统军还希望贵军能够立即退往南宗堡,以免双方发生误会。”   “这个……”童贯摸着胡子,“你家统军若不带兵过来,本官又怎会前来防守?本官也是有将令在身的,怎能无令而退?这事儿还得等上面的命令。最多就是几日,还等不得吗?”   这话说得合情合理,也很客气,不过就是不肯退走……   仁多讹答也没什么话好说了,人家就是个正将(童贯自称的身份),就这么点权力,说破天也没用,所以就起身告辞,去回报仁多保忠了。   “统军,宋人的头头是个正将,操开封口音,姓童,四十多岁,颇是威武。”   回到古骨龙城的仁多讹答除了将童贯的回答告知仁多保忠,还说了他在宋营中打探到的情况。   “姓童?开封口音?”仁多保忠眉头大皱,“不是西军的?”   “似乎不是。”仁多讹答说,“不仅那位童正将操开封口音,连他的护卫亲随也多是说开封话的。”   仁多讹答曾经作为西夏使团的随员在开封府呆过一段时间,还记得开封话是什么样子的。   “统军。”一旁的仁多安忠提醒说,“他们会不会就是晋王所说的宋主通过御前演武所选拔的精兵?”   “多半是的!”仁多保忠眉头紧蹙。   “统军,那咱们要不要今晚就撤?”   仁多保忠摇了摇头:“再等等……再等六天,如果宋军不撤,咱们也得撤了。”   仁多安忠想了想,又问:“要不要让温家的人先走?”   温家在唃厮罗时代就投靠了西夏,是铁杆的亲夏派,而且因为信仰苯教,在湟中蕃部中也没多少朋友。一旦失去西夏的支持,很有可能被消灭。   而温家和仁多家的关系非常密切,两家还互相通婚,所以仁多保忠不好意思丢下他们自己逃走。   “也好。”仁多保忠点点头,“就让他们先走!”   这其实是个非常错误的决定!因为温家毕竟不是军队,而是一个庞大的蕃人家族,要举族迁移的话可是坛坛罐罐的一大堆啊!几百里的山路得走多久?   如果不是童贯装得毫无恶意,仁多保忠也许会狠下心丢下温家。可是现在看起来问题不大,应该打不起来……   ……   就在仁多保忠安排自家的世交温家举族迁移的时候,童贯、高俅派出的信使,则快马加鞭赶去了洮西帅司的驻地通川堡。   “仁多保忠在古骨龙城?”   听到仁多保忠领兵去了古骨龙城,王厚还没怎么惊讶,和他驻兵一处的张叔夜却兴奋了起来。   他是肩负秘密使命的,就是用青唐之地拉拢仁多保忠!但是因为盖朱城-通川堡之间两军对峙,剑拔弩张,而且晋王察哥也在盖朱城,防守得非常严实,根本找不到机会去联络仁多保忠。   正着急上火不知道咋办的时候,童贯突然派人送来消息,仁多保忠居然带兵去了古骨龙城!   这可真是天佑大宋啊!   “嵇仲,你这是……”   王厚有些奇怪地看着张叔夜。西夏右厢军分兵并不是什么大好多消息,因为宋军熙河军同样分兵了。王厚、张叔夜手头的兵力只有两万几千,即便动用驻守兰州的番汉兵马,也不到五万。那么点兵力根本不足以摧破当面对西夏右厢兵马。   至于命令童贯、高俅在古骨龙城开战,把握仿佛也不大。虽然仁多保忠以常败闻名,但是他手头至少有两三万西夏军,这可不是两三万蕃军可比的。   童贯和高俅指挥的殿前骑士和御龙猛士加上辅兵还不足8000人,打起来可没把握。   “安抚。”张叔夜道,“我得去一趟古骨龙城前线了。”   “去古骨龙城前线?”王厚看着张叔夜。   张叔夜冲着节堂里面的幕僚和王厚的亲兵扫了一眼,王厚马上会意,挥挥手打发他们离开。   张叔夜才压低声音道:“安抚,官家给了下官密旨,要招降仁多保忠。”   “招降仁多保忠?”王厚吃了一惊,“怎么可能?而且也没意义啊……”   话一出口,王厚才觉得有点失言——那可是官家的意思!怎么会没意义呢?   张叔夜笑了笑道:“这是官家和蔡相公定的计策,预备用青唐之地招降仁多一族。然后在仁多保忠的协助下夺取卓罗城、喀罗川和秦王川!安抚,你觉得可有意义?能做得到吗?”   “用青唐之地……”王厚吸了口气儿,官家这回可下血本了!   “青唐富饶,仁多保忠也许会动心。”王厚思索着说,“但是保忠累败之将,在仁多一族中威望不高,恐怕只能带出一部分人。至于仁多保忠帮着咱们拿下卓罗城、喀罗川和秦王川……怕是不容易吧?”   “怎么不容易?”   王厚皱眉道:“现在西贼晋王察哥已经亲到卓罗川坐镇了,右厢军中非仁多一门的人还有许多啊。而且秦王川是西贼要害命脉,一旦我军进入,怕是有一场国运之战要打了!”   驻军秦王川的事情王厚不是没有想过,但那是建立在能够重创西夏右厢军的基础之上的。而现在西夏右厢军根本不会出击,想要重创就只能硬碰硬的去攻打他们固守的堡垒,风险很大……而仁多保忠还有多少影响力,能不能助宋军重创西夏右厢军都不好说。   所以王厚也有点拿不定主意。   张叔夜笑了笑,并没有把蔡京的后招告诉王厚——其实蔡京并不指望秦王川大捷,这对蔡京没有好处。因为指挥熙宁、泾原两军的是吕惠卿。他要是在秦王川大胜,那么在苏东坡死后成为右相就是必然了。   所以蔡京真正想得到的是无定河大捷!只要秦王川这边能够吸引西夏主力,那么陶节夫就能拿下无定河流域诸城堡了。拿下无定河流域的功劳,远比占领一个小小的秦王川要大,而且秦王川是西夏命脉所在,哪里那么容易被占据?熙宁军的苦战,最后很可能成了陶节夫在无定河建立大功的垫脚石!   ……   张叔夜是身负王命的,无论王厚怎么看待招降仁多保忠一事,都不能阻止张叔夜的行动。所以张叔夜立即就动身离开通川堡,马不停蹄赶赴古骨龙城前线。   从通川堡前往古骨龙城并不太远,张叔夜带着随从亲卫,一人双马,只花了一天半时就感到了在浩亹河驻扎的高永年、童贯和高俅军中。   高永年比张叔夜早来一天,还带来了一万两千番汉兵马,使得古骨龙城前线宋军的人数增加到两万。   这种规模的增兵,也让浩亹河对岸的仁多保忠陷入了惶恐。浩亹河两岸的地势虽然险要,但是这条河流却不深,有许多浅滩可以涉渡,想要靠河流阻挡宋军是不可能的。   而且,仁多保忠手头的军粮正已经所剩不多,根本不可能依托浩亹河据守。而是要沿着浩亹河向西北撤退,撤往仁多泉城。也就是说,宋军完全可以和他一样,也沿着浩亹河进军,然后在途中找个水浅的地方渡河就行了。   “统军,宋军派来了军使。”   就在仁多保忠感到惶恐的时候,宋军的军使来了。   被童贯派来的是乔阿埋,乔阿埋给仁多保忠带来了一个有点意想不到的消息——宋国的知兰州事张叔夜奉了熙宁、泾原两路抚帅吕惠卿的命令,要和他面对面谈判两国划界之事。 第六百七十章 保忠还是忠的   张叔夜是以谈判两国划界的名义邀仁多保忠见面的,保忠当然不能拒绝了,这本就是他求之不得的好事儿啊!   现在的情况,哪怕宋人想要得到古骨龙城,仁多保忠也要烧高香感谢佛祖了……   双方见面的地点,在古骨龙城东南,浩亹河的一处浅滩。两人在骑兵的护卫下抵达河边,然后再独自骑马走到浅滩中间,面对面谈判。   仁多保忠高大的身形骑在马上,虽然没有携带任何兵刃,却穿了一副青唐瘊子甲,显得威风凛凛。   而和他见面的张叔夜,则是一身文官的常服,同样没有携带兵刃。不过他的身形也同样魁梧,还有久在西北军中养成的杀气,看上去更像一个将军而不是文官。   “本官知兰州事张叔夜,来人可是仁多统军?”   张叔夜看着对面策马而来的仁多保忠,明知故问道。   “某家正是仁多保忠。”仁多保忠也能说汉话,一口的陇西话,久在西北的张叔夜完全能听明白。   仁多保忠接着说:“本官奉命驻军古骨龙城,不为开衅,只为避免战火波及我国。”   “你国?”张叔夜冷笑着,“仁多统军难道忘了乾顺已经受封为大宋西平王,定难军节度使了吗?”   “张知州。”仁多保忠看着面色不悦的张叔夜,皱着眉头道,“我大白高国已经立国六十多年,国主受大宋官职只是一个名义。”   “是吗?”张叔夜继续冷笑,“不知统军愿意接受这样的名义吗?”   仁多保忠脸色大变,看着张叔夜:“张知州,你这话是何意?”   张叔夜淡淡地道:“我大宋天子久闻统军善抚羌人,又因为青唐路途遥远,难以掌控,所以想请统军出任大宋的青唐城主,知鄯州事,世袭莽替!”   什么?青唐城主,知鄯州事,还世袭莽替?   仁多保忠的心脏急剧跳动起来了!青唐城周遭可是肥沃富饶之土,青海周边更是地势平坦,水草丰美,宜耕宜牧,比喀罗川、仁多泉城这些破地方不在好了多少倍。   昔日李元昊就垂涎青唐富庶,率部前来争夺,结果被唃厮罗用坚守城池和游击战的办法给打败了。之后西夏就再没机会入主青唐,没想到现在大宋朝廷居然拿出青唐城来拉拢仁多家了!可真下了血本啊!   只是仁多家世代都是大白高国的世选名门,深受国恩,族中还有不少子弟在兴庆府做官呢……   “怎么样?”张叔夜笑着,“这个条件够好了吧?统军愿意归顺我朝吗?”   不归顺是不是就要开打了?仁多保忠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下不远处的宋军大营,营寨依旧不怎么坚固,不过驻扎在那里的军队却比刚开始的时候多了不止一倍啊!   仁多保忠收回了目光,冷冷看着对面笑容可掬的张叔夜,然后僵硬地点点头:“张知州,在下早就有归顺之意。不过我族毕竟世受国恩……总归需要一些时日进行布置。”   “是吗?”张叔夜不置可否。   仁多保忠又道:“若是知州信得过在下,就让在下先领兵退守仁多泉城,那里是我仁多一族的老巢。又紧挨着青唐城,只要能让在下整顿一番,最多一个月,就能举族归附了。”   仁多保忠的话似乎合情合理,他虽然是仁多家族的族长,但是因为老打败仗,所以没有绝对的权威。想要举族背叛,必须说服族中其他的长老,还要尽可能召回在兴庆府做官的子弟。而仁多泉城是仁多家的聚居地,不少族中长老就居住在那里,仁多保忠的家眷也在仁多泉城。   “如此甚好。”张叔夜笑道,“那么明日你我再见一面,盟誓立约,仁多家再交出人质如何?”   “好!”仁多保忠重重点头,“一言为定!”   ……   “归顺?”   “仁多保忠归顺?”   “那么爽快?”   “只怕有诈吧?”   “定然有诈!”   宋军大营的帅帐之中,童贯、高永年和高俅听说仁多保忠要归顺的消息,都显得非常吃惊。   高俅的脸色是最难看的,他的弟兄们可都伸长了脖子等着上阵割脑袋的,怎么就归顺了?   到手的功劳眼看就没了!而且,张叔夜这厮还是用殿前御马直和御龙猛士直浴血奋战打下来的青唐城去拉拢仁多保忠的……   张叔夜的目光从三人脸上扫过,然后笑了起来:“仁多保忠有没有诈,一试便知。”   仁多保忠答应的太痛快了,张叔夜也觉得可疑。   “怎么试?”高俅插话问。   张叔夜瞅了高俅一眼,微微皱眉,这厮有点跋扈了!他毕竟是个品级不高的武官,只是相当于正将的级别,却压根不把童贯、高永年还有自己放在眼里……   童贯却是一点儿也不在乎,还笑吟吟的提出建议道:“今夜殿前御马直和御龙猛士直就开拔,沿着浩亹河向西北开进,抢在仁多保忠前面把他的退路给封了,他就不得不归顺了。”   “好!就这么办!”高俅笑着,“某家统带的儿郎都急得不行,总算可以上阵割西贼的脑袋了。”   骄兵啊!   张叔夜眉头大皱,高俅的底细他再清楚不过了,虽然也和高家将门沾点儿边,但并不知兵,也没有在开封禁军里面混过。不过是苏东坡、王诜和当今官家的府中小吏出身。就因为带了一支汇集天下精锐的强兵,又遇上了几个蠢笨的对手,才侥幸取得大捷。但是骄傲跋扈如此,实在有点不像话了,对国家,对他自己,都不是好事儿啊!   “高都统,你觉得如何?”童贯笑着问担任熙河军都统制的高永年。   高永年道:“还某家带2000轻骑先行吧。仁多保忠那厮让古骨龙城的温家族人先走了……某家可以带人从浩亹河西岸急行,抄到那群温家老弱前面,用温家人去堵仁多保忠。大官和高都指挥再率领殿前骑士和御龙猛士从背后追击,一定可以打垮仁多保忠的。”   这厮也够狠毒的!   张叔夜也是久在军中的文官,如何不明白高永年的打算。这厮是要绕到温家一族的人马前面,然后用刀剑驱赶温家人去冲仁多保忠的大军。   浩亹河两岸的道路是很窄的,很容易发生拥堵。而要堵上仁多保忠的两三万大军也不一定要用房奴猛士,用温家蕃部的平民也是一样的。   只要有个一两万拖家带口,拉着大车,载着行李的老百姓堵在路上,甚至惊恐奔逃和仁多保忠的兵马撞在一起。如果仁多保忠背后再有几千杀红了眼的骑士、猛士……到时候仁多保忠想不归顺也不行了。   张叔夜都有点同情仁多保忠和温家的妇孺了。   不过慈不掌兵的道理,张叔夜还是非常清楚的!所以他明智的选择了装糊涂。   张叔夜笑着对高俅说:“师严,某家就和你一块儿,咱们从后面辇仁多保忠如何?”   “行啊!”高俅笑道,“狠狠割他几千个脑袋,把仁多杀成‘人少’,他就不敢不降了!”   ……   “传令下去,准备七天的干粮,全都分发给兵士,今晚开拔撤兵!”   同一时间,仁多保忠也在安排大军开拔,而且趁着夜色退兵!仁多保忠果然还是忠的,至少现在还没到不得不反的地步。   青唐城虽好,但是仁多保忠也是世受西夏皇恩的世选重臣,他的儿子还在兴庆府做官,他怎么肯轻易背叛国家?就算要叛国投敌,也得好好谋划一番。   再说了,他虽然是一直挨揍的常败将军,但是宋军不大会打歼灭战。所以仁多保忠总是溃而不灭,败了许多次,却也没赔光老本。因此他也不觉得和宋军扛上一仗会有什么灾难性的后果。   “安忠。”仁多保忠又把自己的心腹安忠叫道身边,“你带5000步军殿后,多备矛杖符牌铁蒺藜,若是宋人追来,须得结阵相抗,徐徐进退,可明白吗?”   “省得了。”仁多安忠满口应着,然后又问,“统军,今天你和宋人谈了甚底?”   仁多保忠哼哼了一声,冲节堂里面的心腹勇士打了个眼色,勇士们会意而退,保忠才压低声音说:“宋人想招降咱们,说是要把青唐城给咱家。”   “青唐城?”仁多安忠瞪着眼睛看着保忠,“真,真的吗?”   “谁知道?宋人狡诈的很!”仁多保忠摇摇头,“不过古骨龙城不能呆了,得退回矬子山(仁多泉城所在)再说。”   “回矬子山……不会卓罗城了?”仁多安忠又追问了一句。   他当然是想要青唐城的,他的儿子还不够资格去兴庆府当人质。而且青唐城是偏安之基,经营好了仁多家族是可以在青海之畔称王的!而继续呆在西夏阵营中,仁多家族就只能充当宋夏交兵的消耗品。而且西夏现在是大族凋零,王室独大,仁多家作为大族之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步了那些被消灭的党项豪门的后尘,还是去青唐城当土霸王安心……   仁多保忠瞅了眼一脸期盼的安忠,低声道:“回不回卓罗城得看情况。” 第六百七十一章 宋人果然狡诈   仁多保忠的人在忙着和青稞面烙饼的时候,高永年已经率领着2000一人双马的番汉轻骑出发了。托了殿前骑士和御龙猛士们的福,高永年麾下的轻骑也得到了拥护民族团结的蕃部提供的大量补给。其中就有大量的酥油糌粑和生腌牦牛肉,所以根本不必费时准备行军粮,直接出发就行了。   而且高永年的军队也没等到天黑,大白天就大摇大摆的出了营寨,然后就沿着浩亹河西岸的河滩,向西北方向进发了。   因为是白天出发,在浩亹河对岸的西夏哨兵很快就把宋军骑兵出动的消息报告给了正忙着布置撤退的仁多保忠和仁多安忠。   “宋人果然狡诈!”   仁多保忠早就知道那些宋人没有那么容易被自己的诈降忽悠住了,可是现在才什么时候啊?刚刚和张叔夜见面没两个时常,宋人就识破自己了?   恐怕他们早就做了截断自家退路的打算,看来一场恶战难免了!   “统军,咱们也马上发兵吧!”仁多安忠建议立即出兵和宋军抢时间。   “出动的宋军骑兵有多少?”仁多保忠问。   “约有2000人,一人双马。”   浩亹河并不宽阔,所以西夏军的哨探看得非常清楚。   仁多保忠接着又问:“有没有背马矟?”   “没有。”   听到这个答复仁多保忠稍稍放了些心。马矟不是硬木马枪,不仅长度远超后者,而且矟杆比较柔软,可刺可抽,矟头很长,形状扁平,很容易刺入敌方盔甲的缝隙,威力很大。同时,马矟的使用难度也远超过硬木马枪,因此能够使用马矟一般都是武艺高强的骑士,而不是普通的骑兵。   因此精通兵法,老于战阵的仁多保忠一看到背着长长的马矟行军的御前骑士,就知道这支骑兵的战斗力很可能和察哥带来的1000名铁鹞子仿佛。自家旗下的轻骑兵,根本不是人家的对手。   “统军。”仁多讹答也道,“给某2000骑,某去会会这支宋军骑兵吧。”   “不可分兵浪战,万一中了埋伏就糟糕了。”   仁多保忠马上否决了仁多讹答的建议——仁多讹答的建议太冒险了,因为浩亹河两岸的地形狭窄,山峦交错,非常复杂,也容易打埋伏。   现在宋军的2000骑已经出击了,如果仁多讹答也率2000骑跟随。对方很有可能顺势在仁多讹答前方设伏,还有可能再派出一队骑士尾随。到时候前后夹击,仁多讹答的2000骑就没了。   “命令各部继续准备撤兵,不必惊慌。”   仁多保忠稍加思索,又说:“这次撤兵必须结阵而走,务必做到其徐如林,让宋人无懈可击。若是宋人想要和咱们一战,那就让他们知道党项勇士的厉害!党项,可不是软弱稀烂的吐蕃!”   “喏!”   ……   夜色当中,无数的火把出现在了浩亹河东岸,先是密密麻麻的一大片,而后又化成了一条细长的火龙,在浩亹河东岸狭窄的山路上徐徐而进。   浩亹河沿岸的地形,就是由西北往东南的山脉,山脉中间夹着浩亹河谷,古骨龙城所在的地方则是整个浩亹河谷中少有的开阔地带。其他地方,地形非常狭窄,部队运动较为困难,更不用说开战了。   而在这样的地形上,骑兵,特别是轻骑兵的威力很难发挥。所以仁多保忠将自己的10000步兵一分为二,分别摆在队伍的前方和后方。后方的5000步兵交给了仁多安忠,前方的5000步兵则由仁多讹答统帅。保忠自己则统带10000轻骑以及辎重车队,走在队伍中间。   “前后都是步兵,看上去颇是严整,看来仁多保忠这厮还是有点本事的。”   仁多保忠的大军一动,浩亹河对岸的宋军就察觉到了。不过童贯、高俅并没有马上下令部队出动。而是和张叔夜一起登上了望楼,看着仿佛望不到边的火把在黑夜中缓缓移动。   “有甚本事?”童贯听了张叔夜的评论,只是笑笑,“这厮要真有本事,咱家率部赶到的时候他就该一走了之。”   张叔夜笑道:“贼不走空!好不容易来一次湟州,空着手回去多不甘心?”   “古骨龙城仿佛着火了!”   高俅这时大惊小怪的嚷嚷起来了。黑夜中,火光已经从位于半山腰上的古骨龙城窜起来了。   “这是自然的。”张叔夜不慌不忙道,“仁多保忠不会把古骨龙城留给咱们的,不过咱们也看不上蕃人自己修的寨子。”   吐蕃人的建筑水平其实也不差,修建了许多恢弘的寺庙宫殿,不过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自从吐蕃帝国崩溃,吐蕃人的文明就出现了倒退。特别是河湟的宗喀吐蕃直接变成了部落联盟,能造什么城寨啊?   所以河湟一带坚固一点的城池,基本上都是汉人建造的。不是盛唐的遗物,就是王韶开边后宋人的作品。   “御龙甲士何时出击?”高俅有着着急了。   “不急。”童贯摇摇头,“饶他们半天,天亮再出发。”   高俅道:“会不会让仁多保忠跑了?”   “跑不了的。”童贯笑了,“300里山路呢!他这样徐徐而行,不得七八天才能走完?”   张叔夜也笑道:“仁多的兵走不过御龙猛士的……不过御龙猛士也不必很快追上去,算好时候,最好在五六天后交战。在这之前,就让殿前骑士和熙河路的番汉骑兵去削弱他们。”   童贯笑着点点头,这个张叔夜果然是知兵的。山路行军是拼体力的,特别是有敌人在后面追赶的时候!不仅体力消耗巨大,士兵的精神也会非常紧张。如果再有小股追兵一路袭扰,那绝对是要把人累垮拖垮的!   等到五天六天之后,再让御龙猛士出击,用不到4000人打垮仁多保忠的20000人都没什么问题!只要把仁多保忠打垮了,仁多家也就不得不归顺了,要不然仁多泉城和矬子山都得被宋军血洗!   “那今晚就让仁多保忠那厮好过了?”高俅这个战场小白又一次好奇地发问。   张叔夜摇摇头:“好过不了,高都统已经率2000轻骑先行了。”   ……   “敌袭!宋狗!”   一声凄厉的呐喊声,打破了仁多保忠所部前军行军时候的沉闷和压抑!   随即,示警的金鼓之声也响亮而起。正指挥前军的五千步卒开进的仁多讹答立即下令部队停止前进,展开防御。   这些西夏的步卒虽然不是赫赫有名的横山步跋子,但是也非常精锐。而且他们连夜撤兵,也早就有了遇敌的思想准备。各级军官都有条不紊的大声下令,率领各自的部下展开防御。西夏的步卒虽然不像宋军那样重视弓弩,但是弓箭兵仍然占了一定的比重,立即就在狭窄的地形上一排排布列开来。张弓搭箭,准备迎敌。还有一些后队的步兵再仁多讹答的指挥下,依托河岸展开,或是冲上了路边的山坡,抢占至高点。   布置妥帖之后,仁多讹答才带着亲兵上了前沿查看究竟。原来是在前队之前开路的小队,遭到了小股宋军的伏击,挨了一阵箭雨,射翻了五人,其中三人并无大碍,还有两人伤重。   “该死的宋狗!”仁多讹答骂了一句,不过也不敢冒进。“传令,结阵而行!前几排的兵士举着盾牌,后排准备好长杖矛和弓箭,随时准备接战!”   “喏!”   摆出随时准备接战的阵型后,仁多保忠的大军行进了没多少路,又是一声凄厉的喊声响起:“敌袭!宋狗!”   宋军的轻骑兵又出现了!   不过这次没有放冷箭,而是直接骑着战马在仁多讹答的步兵前方晃悠。   仁多讹答的步兵当然不可能去和宋军的小股骑兵交手,也追不上人家啊!所以也只能命令步兵结阵,长杖矛在前,弓箭在后,徐徐而进。   走了没多久,宋军箭雨再次来袭!   高永年带着的2000轻骑也是熙河军的精锐,虽然没有御前骑士那么厉害,可以用马矟打墙式冲锋,但是这些轻骑射箭的功夫都很好。出击的时候不仅带着马弓,还带着八九斗的竹木步弓。这都是硬弓,使用重箭也能对六七十步开外的轻甲目标够成伤害。如果仁多保忠的步兵都配了步人甲,倒是不怕他们的弓箭。但是西夏右厢军怎么会有恁般好的装备?能有一件不全的皮甲就不错了。   结果就被宋军轻骑兵的弓箭射倒了七八个,伤亡是不重的,但是对西夏军兵士精神上的折磨,却实在不轻。这样的状况,以往都是汉人步兵需要面对的!可是现在,局势仿佛逆转过来了。   而这种折磨,现在才刚刚开始呢!   而且,现在出手的只是高永年所部分出的打埋伏的500骑,目的只是迟滞仁多保忠所部的行军。等到明天天一亮,还会有更多的番汉轻骑被童贯派出去,沿着浩亹河两岸前进,追赶仁多保忠的兵马。然后对他们展开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的袭扰,直到把他们拖垮、累垮…… 第六百七十二章 杀良、杀降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浩亹河两岸,河谷当中,雨雾弥漫,对面数十步之外就难以分辨。雨势虽然比昨晚最盛的时候小了一点,可仍然是淅淅沥沥的落个不住。现在已经是孟秋时节了,秋雨如油,浇得浩亹河两岸的山路湿滑到了极处。   高永年带着一千五百骑,只是牵着马一步步的在山道当中走着。大家都是浑身湿透,但还是冒雨前行。高永年走在队伍的前方,步履稳健,只是警惕的四下打量。   现在已经是七月初六了。高永年是三天前从古骨龙城附近的宋军大营出发,在当晚留下500骑设伏断后,其余的1500骑就一路跟随着高永年西进,向仁多泉城靠近。   他们的目标当然不是仁多一门的巢穴仁多泉城了,1500轻骑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夺取这座城池的。高永年的目标,是七天前从古骨龙城出发的拥有一两万人的温氏蕃人部族。   一两万人的部族在河湟一带算是不大不小,如果这算成“帐”,大约就是两三千的样子。按照一帐出一兵计算,能拿出3000人就是极限了。   不过古骨龙城温氏部族现在肯定没有3000能战的兵力了,因为他们也派人参加了多罗巴的军队,在巴金城、瓦吹城、陇朱黑城、驴马坡、巩藏岭等战场上消耗殆尽了。   另外,为了遮护仁多保忠的大军。温家还努力派出轻骑,在浩亹河以西布防,结果大多被高俅的骑士割了脑袋去换房子了……   经过了这两次减员后,古骨龙城温氏部落的壮士,只剩下了不到1000人,根本不值一提了。   虽然族长温阿吴征召了族中的老幼男子,依旧凑起了3000名战士。不过他并没有多余的装备和马匹去武装新征集起来的战士。毕竟古骨龙城温氏部族并不富裕,而且仁多保忠为了自己的军队能有更多的马匹,夺走了温家的大部分堪用的走马、战马。现在温家新征召起来的战士,只有软弓和劣质的刀矛,而且自身的武艺和体力也不行,战斗力几乎为零!   不过还好,仁多统军并没有抛弃温氏部族,把他们扔在古骨龙城自生自灭,而是让他们先一步离开古骨龙城,前往仁多泉城。   虽然自家的部族到了仁多泉城后多半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说不定会沦为仁多家族的奴仆,不过温阿吴并不在乎。他这个族长,早就被穷困衰落,毫无希望的部族给拖累得有点烦了。   只要仁多保忠能给他安排大白高国的官职,让他去繁华的城市生活,他就请愿交出自家的一万几千口人……   不过想要达成这个理想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因为从古骨龙城通往仁多泉城的300里山路实在不大好走。而且温氏部族不仅拖家带口,还带着许多坛坛罐罐,还有活命的粮食。无论他这个族长怎么催促,一天也就走个二三十里。七天下来,走了不过一百七五十里。至少还要七天,才能赶到仁多泉城。   也不知道古骨龙城那边怎么样了?   骑在一匹小矮马上缓缓而行的温阿吴,这个时候脑子里面想到的都是古骨龙城那边的情况……也不知道仁多保忠的军队和宋军有没有打起来?如果打起来的话,也不知道谁胜谁负?   “大族长!有一队人马在河对岸!”   不知道是谁忽然喊了一嗓子,打断了温阿吴的思绪。他连忙扭头向浩亹河对岸望去,什么都没有看见。   在哪儿呢?   “后面!在后面……”   温阿吴连忙往后看去,果然在蒙蒙雨雾中有不少人牵着马在走路。他们是谁啊?是大白高国的勇士吗?   “阿部。”温阿吴喊道,“带几个人找个浅滩过河去看看。”   “好的!”   名叫阿部的头领应了一声,马上带了几个温家的骑士,上了走马,沿着浩亹河的河滩奔走了一会儿,就找到了一处浅滩,然后涉水过河到了东岸。   这几个温家的骑士也够糊涂的,压根没想到来的很可能是宋人的骑兵,居然大摇大摆撞了上去,结果被一群凶神恶煞似的宋军骑兵杀了两个,其余的三个包括温阿部自己都给活捉了,仿佛小鸡似的拎到了高永年跟前。   “问问他是怎么过河的?”   高永年这时候也早就发现浩亹河逶迤前行的蕃人了。不过他一时找不到可以过河的浅滩,毕竟昨晚下了一场大雨,河水的水位见长!而且宋军对浩亹河一带的地形并不熟悉,不知道哪里有可以涉渡的浅滩。他正准备派人去搜索,温阿部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小底带老爷过河,老爷莫杀了小底……”   阿部早就被吓丢了魂儿,被拎到高永年跟前的时候,磕头如捣蒜一般。   “好!”高永年笑着,用吐蕃话说,“只要你肯带路,本官保你做温部大族长!”   高永年倒不是在忽悠人,只是这一战后,还有没有古骨龙城温部可就不好说了。   因为他这次就是来带兵杀良的。   不杀良,不杀降,又怎么驱赶温家的部众去堵仁多保忠的生路!   ……   “族长,族长!敌袭!宋狗来了……”   一个温部的勇士气喘吁吁的拉住了温阿吴坐骑的缰绳。张大嘴巴朝前方一处浅滩那里指着。温阿吴听到“敌袭”和“宋狗”,顿时头脑一片空白。   宋军怎么就来了?一定是搞错了吧?他们是从哪儿来的?仁多保忠难道已经被宋人打得全军覆没了?这也太快了吧?   惨叫声,喊杀声,马蹄踏过河水的嘈杂声,还有温部老弱的哭喊声,顿时就响了起来。   从前方浅滩冲过来的这伙宋军,也不知道和温家蕃部有什么仇,上来就乱砍乱杀,也不管是战士还是妇孺。   “快快快,快去请降!”温阿吴哪里敢有反抗的念头,连忙吩咐自己的亲信去投降。   河湟蕃部从来不以投降为耻的,他们本来就被夹在宋夏之间,两边都是不能招惹的存在。而大宋相对西夏又是比较好糊弄的,哪怕之前跟随西夏入侵汉土,杀了多少汉家的农夫,掠了多少汉人的女子,只要请求归附,照样可以得到大宋官家授予的官爵赏赐。   所以温阿吴在反应过来后,也没有太慌张,更没有想到自家部落的末日已经到了。   被他派去请降的心腹很快就连滚带爬的回来了,而且还带来了一个让人难以置信的消息。   宋人不同意温部归顺!还说什么犯我大宋者,虽远必诛!是要“诛”的,不给投降!   这怎么可能!?   温阿吴浑身冰冷,极目四顾,自家的部落已经被对方一击而溃了,扶老携幼,哭喊着逃跑,辎重、车辆、行李,还有宝贵的粮食,全都顾不上了,丢弃的到处都是,一片狼藉!   “族长,快逃啊!”几个温阿吴的心腹总算没有忘记他们呆若木鸡的族长,拉着温阿吴的马就向东奔逃……   ……   仁多保忠这个时候脸色就如眼下的天气一样,阴沉沉的。   大宋的追兵就在背后!数千人的铁甲步兵,还有上千使用马矟的骑士,还有人数不详的轻骑,一路尾随着他们。而且还不时发起骚扰性的攻击!让殿后的几千西夏步兵,有点疲于应付。   而在大军的前方,小股的宋人骑兵也不停设伏、袭扰,虽然没有造成太大的伤亡,但同样让前军的步兵有点难以应付。   不过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因为来自前后两个方向的袭扰,让仁多保忠的大军在浩亹河两岸的山路上行进缓慢!走了三天,才走了大约一百里一十里。照这个速度走下去,大军走到断粮恐怕也到不了仁多泉城!   他的两个心腹,仁多安忠和仁多讹答不止一次来劝说了,要么和宋人拼了,要么干脆就去谋个青唐之主吧……   不过仁多保忠到现在也没松口,只是命令大军徐徐前行。   ……   高俅的脸色,也和仁多保忠一样难看。因为童贯那个腌渍货又一次拒绝发起决战,说是时机未到……西贼看上去还没有被累垮!   这个阉货以为自家的猛士和骑士真的有使不完的力气吗?他们又不是铁打的汉子,这些日子转战两千里都有了,一个个看着都瘦了一圈,早就是疲惫之师了。之所以没有垮掉,除了人家的底子好——那可是50万禁军里面选出来的壮汉,搁后世就特种兵——就是开封府的房子在支持。   但是再壮的汉子,也禁不住这样消耗啊!   就在高俅又一次想去找童贯请战的时候,马蹄声响起,他回头一看,原来是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的童大监军到了!   “师严。”童贯大声道:“让兄弟们休息吧。”   “休息?”高俅看了看天,“现在还早啊!”   “今天可能要大战了,高永年的轻骑把温部的人堵上了。”童贯低声道,“让兄弟们好好歇歇,再吃顿热乎的……然后就开始进攻吧!告诉大家,割完这一茬人头,咱们就要回兰州了!” 第六百七十三章 房奴的最后一战(一)   在地势狭窄的浩亹河战场这里。   淅淅沥沥的雨滴终于止住了,随着一点太阳光刺破了堆积在天空中的乌云,撒到浩亹河谷之中,之前冒雨行军的双方,都不约而同停止了前进。似乎都想趁着出太阳,把打湿了的衣被军姿马草之类的都拿出来晾晒一番。   快马飞快的从仁多保忠大军的临时宿营地中飞驰而出,向西北疾奔而去,把一个刚刚坐下来掏出干粮想要饱餐一顿的西夏军小头领惊了一下:“这是咋啦?恁多日不见骑兵大举出击,今日怎就一次出动上千骑了?”   出动的骑兵不是一骑两骑,而是起码上千骑兵,都持着马枪,背着弓箭,披上了皮甲,一副要出击作战的模样儿。   另一个西夏军小官一边把战袍挂上交错的长矛杖头上,一边笑着:“那些宋狗的轻骑扰了俺们三天,也该让俺们大白高国的骑兵去收拾他们了……”   “可是只有千余骑能管用吗?宋人的骑兵人数不少啊!”   两个军官对望了一眼,心里面都冒出了同样的疑问:仁多统军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啊?手里明明有上万轻骑,怎不多派些去?   实际上,仁多保忠派出去的1000轻骑不是去和高永年的2000轻骑交战的,而是去阻拦被高永年驱赶而来的一两万温部的部众。   仁多保忠坐在一个马扎上面,周围都是他的心腹战将,人人都捧着刚刚煮好的热茶,啃着青稞面饼和腌牦牛肉干。没有人说话,每个人都神色凝重。   宋人的骑兵这回真的是卑鄙无耻到了极点,居然对温部的老弱妇孺举起了屠刀,驱赶了一两万人,乱纷纷的向自家这边而来了。   幸好温部的族长温阿吴来的及时,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仁多保忠,要不然真要迎面撞上了。   可是知道了宋人的阴谋,也不等于可以让这一两万温部部众消失不见啊。除非西夏军出手把他们都屠了!   屠杀对西夏军队而言不是什么问题,可是他们背后还有一支宋人的精锐跟随。如果他们趁着自家屠杀温部的时候发起突击,那仁多保忠的两万大军可就要首尾难顾了。   到了这个时候,仁多保忠心里面其实已经非常动摇了,现在的宋军怎么变得既凶狠,又阴险了?如果仁多家的主力在浩亹河战场上全军覆没了,他们会不会把仁多泉城也屠了?早知道宋人这样坏,自家在古骨龙城就该归顺过去……   就在仁多保忠犹豫着要不要马上投降的时候,令人恐惧的,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已经从东南方向传来了!   “割脑袋!换房子!”   “割脑袋!换房子啦……”   正在欢呼的,当然是高俅麾下的房奴和骑士了。   高俅已经向他们宣布了决战即将开始!而且还再一次重申了西贼脑袋的价值——一颗西贼脑袋顶两颗西蕃脑袋!   最后,高俅还宣布:今天要打的,是他们在近期的最后一战了。等打完此战,大家就要去兰州休整了,说不定等到这一场战争结束,大家都不会再有上战场割脑袋的机会了。   所以,今天一定要砍下足够多的人头!   “割脑袋!换房子!”   每名御前骑士和御龙猛士在这一刻都绷紧了,爆发出了山呼海啸一般的吼声。   “割脑袋!换房子!”   呼声有如山呼海啸一般席卷过整个河谷。也扫过了仁多保忠大军的上空,因为是几千人一块儿呐喊,口音又各有不同,所以非常嘈杂,哪怕能听懂汉语的党项人,一时不明白对方在吼什么?不过他们还是能感觉到这些宋军的冲天战意!   这是怎么回事儿?   和宋朝打了一辈子的仗的仁多保忠听到这山呼海啸一般的呐喊声,既惊恐,又感到不可思议。   惊恐是因为仁多保忠知道自己的步兵已经非常疲劳了。在将近四天的时间里,仁多的步兵就不断遭到敌方轻骑兵的袭扰。虽然并没有造成多大的损失,但是却始终处于高度紧张之中,疲惫不堪。面对宋军轻骑的袭扰,他也派出了自家的轻骑,冒着被伏击的风险,企图将对手驱离。可效果却相当不理想!往前方派出的轻骑还好点儿,总算能把宋人的小股骑兵撵走。   可是往后方派出的轻骑,却遭到了宋军甲骑的打击!几乎是有去无回——轻骑未必打不过甲骑,但是浩亹河谷的地形太过狭窄,不利于轻骑发挥灵活机动。失去了灵活机动的轻骑,遇上御前骑士的长矟,自然讨不了好。而且不少御前骑士还换上了高大神俊的河湟马甚至龙种马,仁多保忠的轻骑遇上他们连跑都跑不掉,损失那叫一个惨重啊!   看到骑士兄弟们喜气洋洋的带着“五分之一张房契”从前方回来,御龙猛士直的那些房奴早就忍不住想上去割“房契”了。   可是童贯却一直压着不让打,他要等到敌人的士气和体力都被消磨得差不多了,才发起最后的进攻!这个军事宦官还是很会打仗的,特别是手中掌握着一支从50万大宋禁军里选拔出来的精兵的时候。   而现在,时机差不多已经到了!   ……   高俅和王禀都手按宝剑,上了第一线督战。大队大队的铁甲兵就在他们前方组成了方阵。人人身披重铠,戴兜鍪,所有人都举盾持剑,没有人持着长枪。而在高俅、王禀的身后,则是大批持着弓箭的铁甲兵。因为刚刚下过一场大雨,弓弦弓身吸饱了水汽,要比平常软上三分,对于身披铠甲的士兵,基本上就只能听个响了。可是对于铁甲数量并不多的仁多家步卒而言,却还是能够造成伤害的。   所以,指挥铁甲兵从巴金城一路打过来的王禀就出了个损招,在双方步兵搏斗的时候放箭……反正自家的铁甲兵不怎么怕箭雨,而西夏人却受不了利箭的覆盖。   “勒鼓!进军!”   童贯锵踉一声抽出宝剑,向前方一指,同时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咚咚咚”的战鼓声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响亮了,和房奴兵呐喊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曲最壮丽的大合奏。   “弟兄们,结阵而斗,不可散乱!”   武松率领的一个指挥,今次又轮到了头阵,这个还剩四百五十余人的指挥结成了一个五十乘九的密集横阵,喊着“割脑袋、换房子”的口号就滚动着向前。   他们的队形算不上严整,只是一大群人肩并肩拥挤在一起,盾牌也连着盾牌,形成了一堵从高处看弯弯曲曲的盾墙。   仁多保忠这个时候也上了一线,在亲卫的簇拥下,立马在已经列好阵势的步卒背后。   看到宋军的盾墙推进,仁多保忠就知道要糟糕了。铁甲盾墙那是专克各种步兵的。西夏的刀盾兵、长杖矛兵、弓箭兵都对付不了他们。只有骑兵冲阵可以克住没有多少长枪的铁甲盾墙。   可是浩亹河两岸的地形太狭窄,所以步兵一旦展开阵形,骑兵进出的通道就被完全封死了。   也正因为地形如此,高俅和王禀才会以盾剑突阵。   凄厉的进军号角,这个时候也吹响了。   上千名西夏步卒,也列成了阵型,开始冲锋了。他们采用的是“花队”迎敌。也就是将长矛杖、刀盾、弓箭手混编在一起。   而被仁多保忠摆在最前面的则是长矛杖兵。所谓长矛杖其实就是一种长枪类的武器,是西夏的制式武器,长十一尺,也就是三米多的一根长枪。对付骑兵很厉害,对步兵的威胁也不小,既可以刺,又可以从上往下砸。   不过最先迎接双方步兵的,并不是敌人手中的长矛杖或是长剑,而是漫天而来的剑雨!   就在两军的前沿相距大约二三十步的时候,羽箭就像密集的雨滴一样,覆盖在了双方兵士的身体上。   和几乎无甲的蕃人勇士不一样,西夏的步卒的披甲率不低,其中最精锐的披铁甲,而仁多保忠的右厢军差一点,大多是披甲,不过冲在最前面的长矛杖兵也都有铁甲护身。所以宋人的箭雨攻击并没有取得什么战绩。   紧接着,剧烈的碰撞声、长矛的折断声,还有垂死的惨叫声就在战场上响了起来。   伤亡首先发生在宋军这边!哪怕几十斤重的步人甲,在接住奔跑的惯性刺来的长矛杖跟前,还是和纸糊的没有什么两样。几根从盾牌的间隙插进去的长矛杖很快就取得了战果,随着矛杖拔出,血腥的气味就在战场上蔓延开来了。   不过更多的长矛杖还是被厚重坚固的藤盾抵挡住了!   站在第一排的武松手中的藤盾也传来了一股巨大的冲力,让他这个六尺壮汉都险些没有站稳,好在他身后还有自家的兄弟,用盾牌抵在了他的背上。   刺击只是枪阵攻击的开始,而在刺击之后,并不是收回三米多长的长矛杖再刺,而是高高举起长矛杖,再用力拍打。   熟悉长枪战法的武宋和他的部下,纷纷将藤盾举起,互助了头部,然后将长剑伸出,指向前方,呐喊着发起了冲击…… 第六百七十四章 房奴的最后一战(二)   被长矛杖砸到的滋味也是很不好受的,三米多长的长矛杖,在杠杆效应之下,挟着劲风,凌空劈下,要是砸在兜鍪上不死也得晕菜了。不过藤盾还是可以勉强抵挡的,只是拍击的力量巨大,以致于武松的胳膊都发麻了。   而他右手中持着的长剑,也不是破甲的利器,必须刺入甲叶的缝隙或者没有铁甲遮护的面部才能杀伤敌人。但是武宋左手持着的盾牌却是可以用来破甲的利器。在抵挡了一记长矛杖的拍击之后,武松顾不得手臂酸软发麻,就把盾牌放回到了身前,然后猛的向前一扑,连人带盾,一下子撞在了一个西夏的长矛杖兵身上。这个长矛杖兵一下没站稳,就向后倒去。不过也没倒地,而是被后面的同袍战友扶了一下。而就在他的身体摇摇晃晃的时候,武松瞅准机会,一剑刺向那人的眼睛。   锋利的宝剑刺猛地刺进了那人的眼眶,惨叫声响起,温热的鲜血飙射在了武松的脸颊上。   看着那名和自己差不多高矮的党项壮汉惨叫着倒下,武松没有时间去收获对方的头颅,而是再次举起盾牌。因为又有一根该死的长矛杖砸下来了。那是站在刚刚被武松杀死(还没死透)的西夏武士背后的另一个西夏战士在进行攻击。   “篷”的一声巨响,武松的左臂又是一阵发麻。不过他还是抵挡住了长矛杖的攻击,他是连老虎都能揍的武松武二郎啊!   “结阵!并肩!向前挤……”   武松并没有被西夏人的攻击激怒,而是大声招呼着自家的兵士保持阵形,稳步向前。   步兵阵战比的不是个人的勇武,而是团体的力量。而“挤”则是最基本的步兵阵战之法。   当两支结成战阵的步兵撞在一起后,就会互相挤压对方,直到将对方挤垮。   手持长矛杖的西夏武士在贴身近战中并没有什么优势,所以很快就成了房奴甲士们剑下的亡魂。但是西夏人的刀盾兵很快就填补了进来。   现在是盾牌对盾牌,刀剑对刀剑了!虽然西夏的刀盾手大多只有皮甲护身,挡不住御龙猛士直配备的长剑刺击。但是拥有盾牌和长刀的他们,在肉搏阵战中也不是太吃亏。虽然伤亡比对手稍大,但还是可以抵挡住房奴兵的冲击。   双方的阵战,很快就陷入了胶着!   就在这时,御龙猛士直的弓箭手加入了战斗!和绝大部分宋军对“注箭之士”、“举刀之兵”和“矛矟之军”进行划分不同。御龙猛士直实行的“身备三仗、箭矛俱发”的训练要求。所以同样的4000御龙猛士,在作战效率上足可以顶得上两三倍的寻常禁军。   由于御龙猛士是人人披甲的重步兵,因此他们的弓箭手并不怎么惧怕对方的箭镞,可以尽可能的抵近前沿。现在他们就几乎站在武松所指挥的四百多剑盾兵背后放箭,因为距离近,所以直接选择了抛射重箭。而且,他们也不大顾及前排的宋军和对手搅在了一起,直接就用羽箭覆盖下去了!   一支重箭打在了武松的陷阵兜鍪上,并没有射穿,但还是砸得武二郎眼冒金星,心里暗叫一声不好,连忙举起藤盾护住要害。不过他的对手并没有趁机发起攻击,因为他也被近距离发射的重箭命中了!不过他可没有武松那么好运,而被一箭射中面门,惨叫着倒了下去。   看到对手倒了下去,武松也不敢冒进,而是大喊着:“举盾!举盾!”   藤盾被高高举起,遮护住了兜鍪,不再害怕从背后或者前方射来的利箭了。   战场上的两军对射并不会持续多久,因为没有力气——射箭可是个体力活儿!哪怕是武松这样的壮汉,一次射个20箭也得手臂酸痛休息上好半天。而且御龙猛士直的勇士都要留着力气割脑袋,所以他们虽然人人都能射得一手好箭,但是却也不愿意把力气都花在射箭上。所以一般就是射上10箭到点儿,换一批人再射。   不过他们的10箭却是连珠射,也不一定是齐射,多半是密集的乱箭,一个指挥四百五六十人,就在最短的时间里抛射出去四千几百支重箭,把正在和武松等人鏖战的西夏人射了个损失惨重。连阵形都变得混乱起来了!   瞅准机会的武松,再次大呼进攻。举盾持剑,蒙着头就往上猛攻。一下子就撞上了变得有点混乱的西夏步兵……   “被攻破了!”   “无妨,不过是第一阵!”   仁多保忠脸色铁青的在给自己的心腹仁多安忠打气,这伙宋军铁甲兵的攻势果然凌厉!那么短的时间,就突破了自家的第一道防御,整整500名西夏的步卒,就被数量差不多的对手给碾压了。   不过战胜的宋军仿佛也已经力竭,没有乘胜追击,而是停留在原地不动了(其实是在割脑袋)。又过了一会儿,这伙重步兵就分成两队,从有点儿陡峭的山坡和浩亹河河滩边缘撤退了。在他们的背后,数量相同的宋军重步兵已经做好了进攻的准备,不过这一次他们前排的士兵,变成了半持长枪,半持刀盾。很显然,高俅和王禀现在也还在摸索御龙猛士的战术。   “禀高太尉、王太尉,第三指挥一共取得266枚西贼首级!自损33人,伤18人。”   武松很快就到了高俅、王禀跟前,通报了此战的损失和战果。   西贼的战斗力,果然不是蕃人可比的!虽然也得到了266颗首级,但是付出的代价却是33人阵亡,18人重伤。这样的战绩,还是在友军的重箭疾袭打乱了西贼阵形的情况下取得的。   “好!”王禀点了点头,“收拾好首级,稍后某和高太尉会亲自点验。”   高俅也道:“先去休息吧。”   “喏!”   因为浩亹河战场太过狭窄,双方的兵力都展不开,只能以数百人的小部队反复交锋。   真正要决出胜负,只怕得好几天了!   不过已经在一处高坡上建立了本阵的童贯并不着急,因为他知道自己的队伍有吃不完的粮食,南宗堡、临宗堡一带拥护民族团结的蕃部正已经得到命令,正源源不断的把酥油糌粑和生腌牦牛肉送来浩亹河前线。足够宋军吃上很久了!   但是仁多保忠的大军却一定没有多少军粮了!   现在的攻击,其实只是为了吸引住仁多保忠的兵力,让他没有办法快速逃走,只要仁多保忠逃不掉,他就只能归顺大宋了。   在确定前方的交战将会陷入胶着后,童贯将高永年的副将东上閤门副使安永国唤到了身边,吩咐道:“安东门,咱家命你带8000轻骑涉渡浩亹河,走浩亹河东岸绕到西贼前方,去和高太尉合兵一处!”   “喏!”   安永国应了一声,就带着几个亲随下了山坡,去调兵遣将了。而8000轻骑渡河的动静,当然瞒不过仁多保忠派出的哨探。   “统军,他们一定是要去和咱们前方的那股轻骑会师的!”仁多安忠有点紧张地说,“那么多人要是和咱们前方的那股轻骑会师了,咱们可就回不去仁多泉城了!”   靠高永年的两千三千人当然挡不住仁多保忠的两万人。可一旦高永年手中有了一万人,那仁多保忠的大军可就死定了。因为仁多保忠手里已经没有多少军粮了,只要再拖上几天,大军断了炊,打不死也都饿死了。   “统军。”仁多安忠又道,“这边由某家将5000步兵顶着,您赶紧带人向西打,可不能让宋军的骑兵把咱们堵上。”   “好吧,就这样吧……”   仁多保忠也没什么主意了,他本来就是屡北屡战的主儿,要不然也不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了!   不过他的行动,早就在童贯、高永年的算计之中。温部的一两万个妇孺老弱,这个时候正声震野的拥塞在浩亹河西岸的山路上,完全堵住了仁多保忠的去路。   仁多保忠杀起蕃人来当然不会手软,当机立断就下令前军砍杀出一条血路。可是一两万人砍杀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特别是其中不少人还拿着武器,而西夏军队又无法展开太多的兵力,只能一次投入几百人。而且高永年派出迟滞西夏军的轻骑,这个时候已经弃马登山,居高临下施放羽箭阻止西夏军进攻。   而在另一边,高永年带着另外1500轻骑也没闲着,同样用屠刀长枪驱赶这些无辜的蕃人,去充当阻挡西夏军前进的人肉障碍。   前进是死,后退也是死,两旁则是山高水深,对于老弱妇孺而言,同样难以逾越。人潮就这样在山路上挤成一团,哭喊声震天,交相践踏。不知道多少无辜,就这样在宋夏两国的交兵中,被碾做尘泥。   正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   而仁多保忠的前途,却在这场无端的杀戮中,节节高升……因为一旦高永年彻底封死了他的逃路,他就只有接受张叔夜的招安,成为青唐新一代的王者!   这大概就是杀人放火金腰带吧? 第六百七十五章 常败为王   战争是残酷的,中世纪的战争,则更加残酷!因为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去制裁对平民进行屠杀的战争罪犯。   童贯、高永年,还有仁多保忠这三个罪犯,肯定不会被送上战犯法庭,接受正义的审判。   实际上他们仨都是浩亹河这场血腥杀戮的受益者!   而被杀戮的温部百姓,虽然哭声震天,虽然苦苦哀求,虽然四散逃窜,虽然是完全无辜的。但是面对想要夺路而逃的西夏人和一心想拿他们当肉盾的宋人,他们的泪水,他们的哀求,他们的生命,都是没有价值的!   西夏的步兵在仁多保忠的命令下,根本不管这些蕃人是哪边的,只是枪刺刀砍,如墙而进。惨叫声不断响起,还有不少人实在没有办法,好像下饺子一样纷纷跳入水流颇急的浩亹河。偏偏他们所处的这一段河道并没有什么浅滩,对于不怎么会水的蕃人而言,落入湍急的河水中,恐怕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还有不少拥有武力的蕃人想要拼命,挥舞着刀枪扑向西夏军的战阵。可是他们哪里是如墙而进的西夏长矛杖兵的对手?不过转眼的功夫,就被攒刺的长矛杖一一捅死。   但是这些蕃人的命运虽然凄惨,但还是阻挡住了西夏军队的行动。其实也不需要他们阻挡太久,因为涉水过河的宋军轻骑,很就和高永年会师了。   得到增援的高永年,立即命令部队利用温部蕃人丢弃的车辆辎重堆砌起了一道简易的防御工事,再插上骑枪,撒了铁蒺藜,用来阻挡想要突围的仁多保忠。   同一时间,宋军的八个铁甲兵指挥,也在王禀的调动下,轮番上阵。不断挤压仁多安忠指挥的后队步兵。九百多名御前骑士,也都做好了冲阵的准备,只等仁多安忠的队伍崩溃,就要发起突击!   仁多安忠也尽了最大的努力,督促士卒在前线拼命抵抗,甚至身处宋军弓箭打击的范围之内鼓舞士气,大呼酣战。   但是他的对手高俅和王禀也不含糊,同样披上青唐甲上了第一线。高俅也豁出去了,拿着一叠白条在那里使劲吆喝:“最后一战啦!打完就要休整啦!还没凑够人头的弟兄加把劲呀!难道有谁甘心空着手回开封府?”   听到他的喊话,那些还差一个两个人头的房奴兵都向疯了一样作战。他们冒着雨点般落下的箭镞,或是用长枪拍击,或是用盾牌撞击,或是挥剑刺击。而且一轮一轮的上阵,越打越急,似乎有使不完的力气!   交战从白天打到了夜晚,随着夜色降临,苦战了一天的西夏步兵都盼着对方鸣金收兵。   可是打疯了的房奴哪里肯收手?   高俅哑着喉咙还在喊:“再加把劲儿啊!高都统已经把仁多保忠的退路切断了,仁多保忠随时有可能投降,他要降了,咱们就没得割人头了……”   敌人投降,房奴兵们当然也能记功受赏。但那是“集体功”,或是赏赐绢帛铜钱,或是一定级别之下人人皆转一官。但是不能用来换房子啊!   惨烈的厮杀,仍然在夜色掩护下展开。而且比白天的时候,还要更加惨烈几倍。   眼看就要失去斩首换房机会的房奴兵们,完全拼出了性命。哪怕就是伤亡不轻,也绝不肯放弃进攻。他们舍命而战,节节推进,终于把仁多安忠的几千西夏步兵熬到了崩溃的边缘!   仁多保忠已经顾不得另一头的战斗了,带着亲卫亲临督阵。但是苦战了一整天的后卫部队太疲惫了,他们已经四天没有好好休息过了。而且所有人都目睹了大队的宋军骑兵从浩亹河对岸通过,绕到自家大军的前面了——大家都已经知道,通往仁多泉城的道路被宋军切断了!   在这种情况下,士气的低落是不可避免的,偏偏又遇上了一群不知道吃错什么药的宋军,不仅特别能打,而且打起来就没完没了,士气还永远满格!   仁多保忠的右厢军步兵能坚持到现在,实在是超常发挥了。战到后半夜时,疲劳和低落的士气,还有惨重的伤亡,终于再也坚持不住了。   而最后引起崩溃的,则是张叔夜的一个小小的计谋。他早就选了几十个会说党项语言的番汉兵士,还教了他们劝降的说辞。就等着西夏军队快要抵挡不住的时候去喊话——他可不想让一帮杀红了眼的房奴打顺了手,把仁多保忠给宰了。   如果没有仁多保忠的归顺,官家和蔡相公的大棋可就要下不成了!   所以看到打得差不多了,张叔夜就让这几十名番汉兵士上前,趁着房奴兵一轮攻势结束,开始割脑袋的时候,大声发喊起来。   “仁多统军,大宋官家无意赶尽杀绝,只要你肯归顺,就让你当青唐之主,世袭莽替……青唐之地,就归仁多家所有了!”   仁多保忠到了这个时候,还是有点忠的!可是苦战到绝望的那些西夏步兵却不干了。   青唐之主啊!富得流油(按照西夏的标准)的青唐之地都给仁多家了,还打个屁啊!而且还打不过……呃,打败仗还打出个青唐王了!仁多统军真是好福气啊!   “统军,不行了,派出军使请降吧!”仁多安忠哭丧着脸对保忠道,“青唐之地啊……”   就在仁多保忠心烦意乱的时候,“割脑袋!换房子”的喊杀声,又一次响彻了战场。   因为之前的劝降,本来以为必死的西夏步卒们突然看到了生的希望!特别是这些步卒中还有很多来自仁多一族,他们看到的不仅是活下去,而且还能很好的活下去。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仅剩的斗争,完全丧失,在房奴兵的攻击之下,竟然全线崩溃了!   “快快快!把所有的指挥都投进去!让骑士也上去……”   高俅的嗓子完全哑了,可是依旧难以抑制自己的兴奋。   西夏人被打崩了,被他高俅的兵打崩了!   打败蕃人没有什么,熙宁军已经打崩过他们两回了,如果不是后勤问题不得不放弃,根本就不会有第三次河湟开边。   可是西贼就没有那么容易打崩了,哪怕打败了,也很难获得大量的斩首或生俘。   这一次,至少有2万颗西贼的脑袋啊!   自从宋夏交兵开始,一次斩首2万的胜利,大宋应该还没有得到过吧?   这样的胜利,再打出几次,西夏不亡也不可能了。   “高师严,别打了!”张叔夜御龙猛士、御前骑士潮水一样向前涌动,连忙驱马赶到了高俅身边,大声阻止进攻。   “官家要招降仁多保忠的!”张叔夜大声道,“再打下去,就把仁多保忠打死了!”   高俅哑着嗓子问:“招降那厮还有何用?不如砍杀了拉倒!”   张叔夜脸色一沉:“某有官家的旨意,你高师严也看过了,莫不是连官家的话都不听了?”   “这……”   高俅心想:官家在开封府,离着好几千里的……听捷报不就完了,多什么事儿啊?   “高师严!”张叔夜看着高俅不啃声,火气也有点上来,“官家正在筹谋一举灭亡西贼的大计,若是教你坏了,你就算斩了仁多保忠也是有罪!”   高俅叹了口气儿,“行行行,你也别吓唬某了,某这就鸣金收兵,行了吧?”   “快快快……”张叔夜听着喊杀声一阵高过一阵,也急了眼儿,这么打下去,没准真的把仁多保忠杀了。   高俅没有办法,他再得宠也是个武官,而且赵佶也不是没他不行。于是只能传令鸣金!   ……   仁多保忠真的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宋军的甲士几乎都杀到跟前了,一个个发疯一样,仿佛是从地狱里冲出来的。如果不是仁多安忠拼了命带人抵挡,仁多保忠的脑袋这会儿已经变成房子了……至少能值一套大一点的石库门啊!   不过他的脑袋只是暂时保住了,因为那些凶神一样的宋军已经击溃了仁多安忠率领的5000步卒,还在混战中杀了不少赶来救援的轻骑,并且大大压缩了仁多保忠所部的战线。   如果不是他们自己鸣金收兵,恐怕仁多保忠的两万大军,得给人家杀掉一半!   然而现在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一万多人猥集在一个狭长的区域里面,口粮所剩无几,士气低落到了极点,别说击退那些铁甲步兵和骑士了,就是向仁多泉城突围都不可能了。   “安忠!”仁多保忠长长叹了口气,“看来是天要亡我大白高国了……”   “统军。”仁多安忠道,“大白高国咱们救不了啦!宋国出了天可汗,天可汗来了,便是景宗复生,也还是没救的。”   是啊,李元昊要遇上李世民还有什么活路?   “也罢!”仁多保忠苦苦一叹,“安忠,麻烦你走一趟宋营。”   “统军,您答应宋人的条件了?”仁多安忠急切地问。他没有仁多保忠那么爱国,而且大白高国也没给他太多的好处。   如果大宋真能给青唐城,那仁多家将来就有可能成为偏安之王,他的前途不比现在好吗?怎么都有一个相公可以当吧?   仁多保忠苦笑:“答应了,都答应了……大白高国要完了!” 第六百七十六章 敌在开封府(一)   浩亹河大捷和仁多保忠归顺大宋的消息传到洮西帅司所在的通川堡的时候,钟傅、王厚和武好文正在帅司的节堂里面争吵。   哦,准确的说,应该是年轻气盛的武好文一个人在和熙宁、泾原两路经略安抚副使钟傅吵架!   而王厚只是在为难,他根本不敢相信一个连京官都不是的选人,敢和两路副帅吵架。钟傅可是正六品的文官,堂堂的朝臣,还是蔡相公的心腹啊!   武好文的后台韩忠彦早就倒台去判大名府了,他怎么敢和钟傅这样的大员吵架?难道右相苏东坡力挺他?好像苏东坡也不可能为了一个选人去坏了官场的规矩吧?   官场的规矩,就是文官比武官牛,同样是文官,官大一级压死人,况且钟傅大了不止一级!   而且钟傅提出的要求也不过分……他不过是不相信殿前骑士和御龙猛士的斩首、生俘数字,想要减少一半而已。   这种事情在西北军中很多见的——报功的斩首不一定是斩出来的,很多时候是上级下级商量出来的。   下级报1000,上级给你打个对折算500,一点不过分啊……哪有武好文的话说得那么死,快四万的斩首生俘都是真的!少一个甘愿待罪听参。   这不是不给钟傅面子吗?不能这样做官啊……   “不行,绝对不行!”武好文的脑袋摇得跟个波浪鼓似也,“殿前骑士和御龙猛士的斩首、生俘数字绝不会有假的。因为他们的斩首、生俘是可以换到开封府的房子的!所以高太尉、王太尉一定会严格点验,不会容他们虚报冒领的。”   武好文还真没说错,高俅高太尉真的是很认真在数人头、发房契、打白条……他这个官,说穿了就是靠媚上逢迎,但同时还是能分清楚轻重缓急。现在赵佶一心想建功立业,高俅当然得用心数好人头了,这个又不难,要再办砸了,官家的宠幸说不定就没有了。   至于捞钱喝兵血什么的,他高太尉现在还稀罕这俩小钱?他跟着武好古投了共和行,投了界河商市,身家早就不止一个百万缗了。   按照北宋官场上的逻辑,他已经是德不配财了——多大官才能捞多少钱啊!他的钱都捞到宰执级别了,官才是个使臣。而且他也不似武好古是凭着赚钱的本事做官,带着官家和勋贵们共同致富。   所以深谙官场潜规则的高俅现在早就不捞钱了,他得赶紧攒功劳升官儿!如果能打出一家将门,这份富贵才能安稳的传给子孙。   “不会吗?”钟傅的脸色已经相当难看了,他可是堂堂的两路副帅,而且还在西北军中多年,是辅佐过李宪和章楶的老臣了。   现在居然被武好文这个嘴巴上毛都没长齐的后生晚辈这样怼,他能不生气么?   “不会!”武好文连连摇头,“下官可以为高太尉、王太尉担保。”   钟傅哼了一声:“你担保?你一个选人,你有何资格担保?”   武好文被他一怼,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敬了。其实他是有这个资格的,因为赵小乙和冯二娘已经建立了不大纯洁的友谊……   王厚不知道武好文的特殊背景,却知道钟傅的厉害,上一次开拓河湟的时候,钟傅就是勾当熙河、泾原、秦凤三路公事,是自己的顶头上司。   光是这个资历,王厚就得帮着他说话。不过王厚也在开封府呆过,知道武氏兄弟都是官家的宠臣。而且武好文的哥哥武好古还是右相苏东坡的得意门生。苏东坡虽然对付不了蔡京的心腹钟傅,但是要整自己这个武资的洮西安抚还不是小事一桩?   王厚说真的都有点羡慕自己的对手嵬名察哥了,察哥只需要琢磨怎么收拾敌人,不必考虑兴庆府那边射来的暗箭和各种各样的瞎指挥。   而大宋的武官,永远得一边和敌人打仗,一边应付没完没了的政争,还得忍受文官的欺负,还得被官家或者一窍不通的文官瞎折腾……   面对两个后台都挺硬的文官的争吵,王厚也真是左右为难,只好开口打圆场:“不如这样吧,暂时不要上报斩首、生俘,待钟使相派人调查后,再行上报如何?”   钟傅正想点头答应,武好文却道:“斩首、生俘数目已经上报官家了。”   “已经上报?”王厚一愣。   “是暗入文字!”武好文的回答让钟傅和王厚都吃了一惊,“殿前骑士和御龙猛士乃是天子亲兵,一举一动,都要及时上报天听。所以下官和高太尉,早就通过走马上报了。而且高太尉已经把400张房契发放下去了,不足部分还打了欠条了。使相难道以为我们还能收回那些房契么?”   “怎地不能?若有虚报冒领,就该收回格赏,还要从重治罪!”   钟傅本来就被武好文惹得有点火了。自己一个两路副帅,居然被一个选人当面顶撞。如果这个武好文是个武官,他早就下令拿人并且军法从事了。可武好文偏偏是个进士出身的文官,而且还是个有后台的进士文官……   有后台的武好文根本不买他的账,当时就反驳道:“使相是想毁了天子的这支精兵么?殿前骑士和御龙猛士自巴金堡初战开始,一路转战瓦吹寨、驴马坡、陇朱黑城、麻宗山、宗哥川,现在还在浩亹河与西贼苦战,眼看又要大捷。几乎无役不予,且战无不胜!而且洮西帅司还没有给过一文钱一尺绢的赏赐,将士们如此用命,无非是为了得到开封府的房产。现在仗快打完了却翻脸不认账,你可讲理么?你就不怕乱了殿前骑士和御龙猛士的军心?就不怕坏了官家讨伐西贼的大计?”   这话说的已经有点诛心了!武好文实际上是在用哗变威胁钟傅。哗变这种事情,在北宋历史上并不少见。但是哗变的都是驻扎地方的军队,没有开封禁军哗变的,更加没有殿前军哗变的先例。   毕竟殿前军军饷优厚,不时还能得到官家的厚赏,又很少上前线,完全是享福的兵,还哗哪门子变?真当自己是五代十国的牙兵集团啊?   而且殿前骑士和御龙猛士的待遇多好,钟傅也是知道的。骑士有1500亩职田,还有不少额外的赏赐。御龙猛士则有禁军上军四倍的收入。这样的兵怎么可能哗变?   所以武好文的威胁根本无效,钟傅只是冷笑:“本官奉了吕相公钧命,就是要严查虚报冒功!倒要看看,有谁敢扰乱军心?”   他的话中也带着杀机!军兵闹事是一回事儿,有人扰乱军心,煽动哗变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这个可是殿前军的精锐啊!要是让人煽动起来哗变了,无论有没有理,官家都容不得这支兵了。   毕竟殿前军能不能打并不重要,乖不乖才是最要紧的。   而眼前这支砍人脑袋以万计的殿前精锐,实在不能用“乖”去形容了……   就在武好文和钟傅争吵不休的时候,王厚的一个幕僚送来了浩亹河大捷和仁多保忠归顺的喜讯。   “斩首一万四千八百,生俘虏八千二百十一,其中西贼首级三千八百五十六,西贼俘虏三千零五十一,贼酋仁多保忠归顺!大捷啊,空前大捷!”   武好文接过战报看了眼,就大声嚷嚷起来了:“钟使相,此战殿前骑士和御龙猛士又立下了首功!”   是首功么?钟傅心说:首功明明就是张叔夜,要不是他设计招降了仁多保忠,浩亹河大战可有的好打了!   不过这话钟傅也没和武好文明说,而是扭头对王厚道:“处道,不如咱们就立即动身前往古骨龙城,去会一会仁多保忠这个贼酋吧。”   他去古骨龙城的目的当然不仅是和仁多保忠见面,还想去数人头——北宋军队并不特别讲究“首功”的,其实也砍不到多少啦。所以下面的部队也不会把那些臭烘烘的脑袋保留太久,一般来说让上级的抚司官员验看过就挖坑埋了。至于生俘也不会被抓去卖掉,最多扣押一段时间也就放了。   因此钟傅要去一一点验湟州、鄯州战场上的首级和生俘是不可能的,只能和武好文打嘴仗,实在有点掉价。但是浩亹河战场上的首级和俘虏还在,正好去验看。   另外,钟傅还想趁机插手卓罗城和秦王川的战事。王厚是洮西经略安抚使,而卓罗城和秦王川在黄河以北,根本不是洮西帅司可以管辖的。   所以一定会成立新的经略安抚使司,钟傅现在是两路安抚副使,完全有资格担任这个新抚司的经略安抚使。   而且在眼下的兰州以北战场上,除了他这个两路副使,还有谁有资格领导对卓罗城和秦王川的进攻?其实他自己请命到洮西抚司调查斩首、生俘数目,还带了种师极这个老将,便存了建功立业的心思。   王厚、高永年和童贯都是洮西抚司的官,怎么可以越界指挥黄河以北的战事?知兰州事张叔夜倒是有资格,可是他的官太小,也没有指挥大战的经验。   因此钟傅觉得自己就是唯一的选择! 第六百七十七章 敌在开封府(二)   钟傅这回真的挺遭人恨的,因为他不仅要找房奴们的麻烦,而且还要抢了张叔夜、高永年和童贯的大功。   就在钟傅、王厚、种师极和武好文等人往古骨龙城紧赶慢赶的时候,张叔夜、高永年、童贯,还有刚刚因为打败仗打成了王者的仁多保忠正在被烧毁的古骨龙城附近的宋军大营中商量怎么拿下卓罗城和秦王川——光靠打败仗当上大(念dai)王还是有点牵强,仁多保忠还是要替新主子立点儿大功的。   而要帮着新主子立功,当然就要出卖旧主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仁多保忠的良心当然是痛的,但是童贯和张叔夜也不含糊。不仅放走了被俘的仁多家的兵士,还拿出了油酥糌粑给已经快断粮的仁多军,让仁多安忠带领他们去镇压仁多泉城。同时,还派出军使护送仁多讹答带领的2000骑兵去接管青唐城的防务!   这可真是拿出了最大的诚意了!   而且除了诚意之外,宋军的铁甲步兵也把仁多保忠彻底打服了。一天一夜的血战,发了疯一样的猛功,打崩了仁多安忠指挥的5000步卒,还击溃了不知多少仁多家的请骑兵。战后点验人数,不包括被俘在内,仁多保忠的20000大军只余下了不足13500。   也就是说,一日一夜的血战再加上之前的零星战斗就让仁多家损失了6500多人——表面上看,仁多的军队似乎是损失了三成多。但实际上的损失更加惊人,因为仁多保忠的两万大军是包括“正兵”和“负赡兵”的。   根据西夏的军制,一个正军应该配属三个负赡兵。不过只有驻守兴、灵的精锐才能按照这个标准配属。右厢军的正军和负赡兵的比例通常只有1:1。   因此在仁多保忠率领的两万大军中,正军只有一万人。而在一日一夜的激战中,被斩杀的三千八百多人,几乎都是正军!   这一战打完,仁多泉城恐怕要多出不知多少孤儿寡妇了。   如果不是张叔夜强令高俅鸣金收兵,打疯了的殿前骑士和御龙猛士还会杀掉更多的仁多家的战士,而且早晚会把仁多保忠的20000大军全部消灭!   虽然仁多保忠在这场浩亹河大战中犯了不少错误,可是他打了那么多年的败仗,犯的错误还能少吗?但是他却从来没有受过那么大的损失。   所以久历战阵的仁多保忠非常清楚,浩亹河大战的惨败,主要原因就是宋军拥有了一支过去不曾拥有的强兵。至少在仁多保忠这一辈子,是从来都没有见识过这样的宋军精锐。   再加上“天可汗赵佶”的传说,仁多保忠现在已经心服口服,对大白高国的前途完全失望了。   大宋有了天可汗,大白高国算是完了……作为大白高国的忠臣,仁多保忠自然是应该在这个时候殉国的。但他同时还是仁多一族的族长!为了一族老少,他又如何能拒绝在青海称王的前途?   ……   “童大官、高太尉、张太守。”仁多保忠冲着三人拱拱手,“如今在卓罗城坐镇的是大白……是西贼的伪晋王,都统军嵬名察哥。此贼虽然年轻,但是极有手段,且深得西贼酋首嵬名乾顺信任,手持尚方令锤。和他同来的还有1000铁鹞子和3000负赡兵,后来又调来了2000卫戍军和5000负赡兵。而且察哥多少有些手段,又在右厢军中当过副使,有不少兵将被他笼络,可能不会听从在下号令了。”   和宋朝过去的开封兵都是豆腐架子的状况不一样,西夏的精锐都集中在兴、灵二州,计有25000卫戍军,3000铁鹞子和5000质子军。一共33000人(只算正军),都是西夏战斗力最强,装备最好的军队。   此外,西夏军队还有“擒生”、“泼喜”、“山讹”(步跋子)、“撞令郎”等军号名目。不过这些军队都是分散于各个军司属下,实际上就是西夏的地方驻军。战斗力根本不能和卫戍、铁鹞子和质子军相比。   “1000铁鹞子和2000卫戍军可以交给殿前军去对付。”童贯笑着说,“咱们的5000殿前军如何,仁多大首领也见识过了!”   其实高俅、王禀麾下的殿前军已经没有5000那么多了。在浩亹河大战后,还能作战的殿前骑士和御龙猛士的总数已经不足4000了。   不过历经大战的殿前骑士和御龙猛士已经从新兵(也不都是新兵)成长为了久历沙场的老兵。如果能充分调动他们的积极性,还是足可以击败嵬名察哥率领的1000铁鹞子和2000卫戍军的。   仁多保忠也同意童贯的看法,点了点头,又说:“有殿前军在,察哥的确是赢不了的。那在下就献上一计吧!三位可以用进攻秦王川之法调动察哥的主力,然后再以精兵奇袭盖朱城和卓罗城以北,喀罗川边上的仁寿山城。”   “仁寿山城?”   “在哪儿?”   “有甚紧要的?”   童贯、高永年和张叔夜三人都没听说过仁寿山城这个地名,更不知道那里有什么紧要的。   仁多保忠顿了顿,一字一顿地说:“仁寿山城乃是右厢军司的屯粮之地!”   “屯粮之地?”   高永年和张叔夜都兴奋了起来。   西北这边打仗,后勤才是千难万难的。如果能因粮与敌,那么卓罗城-秦王川之战可就胜券在握了!   仁多保忠点点头道:“仁寿山城是在下执掌右厢军后在喀罗川深处修建的一座山城,城内囤积了上百万石的黄米、青稞和马料,还有不计其数的干草。”   “上百万石?”   “恁么多!?”   “岂不是可以供二十万大军吃上一年了?”   上百万石的米粮对界河商市来说不算什么,从辽东海运,从海州海运,只要有钱,别说一百万石,就是一千万石也不是没有办法的。   可是兰州这里也积攒上十万石都不容易!两千里不足百分之十的送大率让洛阳白波到兰州的补给线变得异常昂贵。所以只能从熙河路的蕃部那里筹集,但是这些蕃部人口不多,占领的土地也比较贫瘠,又能供应多少?   所以粮食供应,一直是熙河路作战的一大瓶颈。因为军粮不足,宋军就无法向黄河以北投入大军打持久战。   而没有足够的兵力,熙河军当然不可能击败西夏的右厢军,夺取河西走廊的入口,将西夏一切为二了。   仁多保忠点点头说:“西贼在右厢军的防区有两处屯粮之地,一处就是仁寿山城;还一处就是秦王川。秦王川的水土在河西还算是肥美,因此一直以来就是西贼屯田之地。而在秦王川收割的黄米,大都原地贮藏。经年累月以来,也有二三十万石的储备。如果能以数千精锐潜行通过水波城的辖区,就能奇袭秦王川粮仓。而据住粮仓,就可以长久自守,并且威胁河西和兴灵之间的交通。所以对察哥而言,秦王川是不容有失之地!”   仁多保忠的计策已经非常清楚的显现出来了。首先是以数千精兵——也就是那群殿前房奴了——去奇袭秦王川粮仓,将之占据。   由于秦王川的地理位置,嵬名察哥必然率领精锐去反扑。不过察哥也不是没有头脑的统帅,在他离开喀罗川的同时,位于喀罗川中下游的盖朱城、卓罗城一定是严防死守。不过仁多保忠还安排了第二次奇袭,奇袭喀罗川深处的仁寿山城,一举夺取西夏右厢军的大粮仓。   仁寿山城和秦王川粮仓一失,察哥指挥的右厢军就得挨饿了。而没有这两大粮仓的支持,兴庆府也就没有办法派出大军到秦王川-卓罗城一带打持久战。   这样察哥早晚得带着右厢军撤退,喀罗川、秦王川一带,就都会落入宋军之手。   那么河西走廊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宋军切断!   “如果偷过水波城?又如何奇袭仁寿山城?”   童贯接着问起了最关键的问题。   “水波城的守军中有在下的心腹,只要朝廷大军下手够快,抢在察哥清洗水波守军之前,偷过不是问题。”   仁多保忠到底在右厢军掌权多年,心腹多少还是有一些的,而且他现在还有了青唐之王的前途,他说:“至于仁寿山城……在下亲自带路,走喀罗川中的小路,再走暗道入城。”   仁寿山城是仁多保忠主持修建的,修建的时候就考虑到有可能作为右厢军在喀罗川最后的大据点,遭遇宋军的围攻,所以修建了用于反攻的暗道。   “好!”童贯拍着巴掌,大笑了起来,“果然妙计!仁多大首领,若是此战得胜。咱家就保举大首领领有宗哥城以西全部青海之地!”   仁多保忠说:“此计若要成功,须得尽速进兵。如果等察哥有了准备,恐怕就很难偷过水波城了。”   童贯拈着自己宝贵的胡须,笑着点头道:“再休整一日,明日大军就开往通川堡,最多再有五日,殿前军就能偷过水波城了。”   很显然,在童贯和仁多保忠的计划中,殿前军的4000精锐,仍然是成败的关键…… 第六百七十八章 敌在开封府(三)   童贯、高永年和张叔夜踏破兴灵,破灭西夏,建不世之功的美梦并没有做太久,就因为钟傅、王厚等人的到来,而破灭了七七八八。   钟傅和王厚一行人也赶得紧急,近二百里路花了一天一夜就走完了。   等他们抵达古骨龙城(已经被烧毁)下的时候,童贯、高永年、张叔夜、仁多保忠、高俅、王禀,以及包括辅兵在内的不到7000殿前军,还有高永年精心挑选出来的4000番汉精骑,已经收拾好了行装,准备开拔去通川堡了。   11000大军还没有开拔,钟傅就带人驱马赶来了!   看着钟傅风尘仆仆的出现,其他人还好,张叔夜和童贯心里面马上就是咯噔一下。   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忙活了半天,即将到口的大功,就要被熙宁、泾原两路经略安抚副使钟傅给夺走了。   没有钟傅这厮,张叔夜认为自己这个知兰州事毫无疑问就是黄河以北作战的主帅,至少是名义上的主帅!   因为无论是喀罗川还是秦王川,其实都是兰州的附属地区。而且喀罗川-秦王川一战还必须动员兰州的番汉兵马。没有他这个知兰州事配合根本行不通!   另外,官家拉拢仁多保忠的密旨是张叔夜拿着的。密旨上还有“便宜行事”这四个字,张叔夜自然可以拉着虎皮当大旗,在仁多保忠的协助下进军喀罗川和秦王川了。   而童贯的看法和张叔夜一样,也以为自己是喀罗川-秦王川一战的主帅。因为兰州的兵马也是洮西抚司管辖,他是监洮西军,王厚不在时就是三军主帅了。   之前浩亹河大战的宋军主帅不就是他童贯吗?接下去的喀罗川-秦王川他不当统帅谁来当啊?王厚吗?王厚还要安抚新得到的湟州、廓州和半个鄯州(还有半个分给了仁多家)呢。   虽然童贯和张叔夜都想当主帅,但是他们还不至于为了帅印咬起来。毕竟一主帅,一监军的配置也能摆平。   可是钟傅的到来,却让他们两人大感失望了。   钟傅是两路副使,地位仅次于吕惠卿!而且又主持过熙河路的军事,他一到了,自然就是主帅了……   高永年也和童贯、张叔夜一样,心里一沉,感觉一下子不好了。因为他看到了种师极跟着钟傅来了!种师极是西军宿将,地位不在高永年之下,而且种家在西军中声望极高。种师极一来,自然要和高永年一起统兵了,甚至还会替代高永年,成为统兵厮杀的主将。   而当钟傅道出自己的来意之后,连高俅和王禀都感觉不好了。   点验首级和俘虏?   这是什么意思?首级和俘虏已经点验好了,现在已经两千出头的房奴和骑士凑出一套房子的脑袋了。剩下的另一半人也差不多,再砍一两个西贼就齐活儿了。所以喉咙都喊破的高俅没费多大劲儿,就把部队的战意又鼓起来了。   可是现在熙宁、泾原两路抚司却派出一个副使来点验首级、生俘了!   高俅可不是阅历不足的武好文,他怎么会不知道“上官永无错”的官场真理?   钟傅自己就是上官,而且还是吕惠卿这个更大的上官派出来的。他们俩肯定是不相信斩首和俘虏数目啊!   而上官是不会错的,那么斩首和俘虏数目就一定是错的!   这两个数目如果是错的,那么说好的房子就要跳票了……如果是五代时期的殿前精锐让人这样忽悠,恐怕连皇帝都要给换掉了。现在的殿前军倒不会那样胡来,哗变大概也不会,但是想让他们再上战场去拼命恐怕就不可能了。   毕竟殿前御马直和御龙猛士直这些日子连续苦战,早就是疲惫之师了,要求休整上一个月也是应该的。   再说了,房子都没了,人家还有啥劲头上战场?高俅高太尉还有啥脸面带着他们上战场?   “钟使相。”高俅硬着头皮策马上前,然后下马行了揖拜之礼,“下官殿前御马直都指挥使高俅有礼了。”   钟傅骑在马上,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脸上仿佛挂了冰霜似的,一点好脸色都不给。   他当然知道高俅是官家的心腹!但是高俅是旧党一边的人——他是东坡门下出身,又走王诜的门路成为了官家在潜邸的心腹,而且还和元佑奸党的总后台高太后沾着点亲。   这样的人,现在还是殿前军精兵的都指挥使!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所以钟傅和高俅,是没有什么话好说的了。   不,在西北建立了诺大功劳的高俅,现在就是整个新党的眼中钉了,比武好古还要可怕。   武好古只是有钱,还提出劳什子《实证论》,但是他在开封府没有实力的。一旦宠幸他的官家不在了,也许一道圣旨就家破人亡了。   可是高俅握有几千人的殿前精兵!关键时刻,是可以发动政变的……当年艺祖皇帝,不就是凭着殿前军精锐夺了后周天下的吗?   “高都指挥。”钟傅沉着声音问,“你上报的斩首生俘颇多,可曾一一点验,不会有人杀良冒功和虚报数目吧?”   “不,不会……”   话一出口,高俅忽然就脸色大变了。杀良的事情还真有!不过不是殿前军干的,而是高永年指挥的熙河军和仁多保忠的军队干的。   当然了,这种“杀良”并不是为了冒功,而是作战需要……当时要不用温部蕃人去堵仁多保忠的路。仁多保忠早就跑回仁多泉城了!   而高永年的部队是奉命“杀良”,也就顺手砍了一些蕃部“良民”(准确说他们是西夏良民)的脑袋报功了。   现在“杀良”现场还在浩亹河岸边没有处理呢!要是让钟傅去看了,那么殿前御马直和御龙猛士直可就跳进黄河也洗不干净了。   “那就劳烦你前面带路。”钟傅道,“本官要点验首级!”   “可是……”高俅哑着嗓子说,“可是下官还得带兵出击……”   “出击?”钟傅问,“打谁啊?”   “打西贼。”高俅说,“仁多大首领献了一计,可以一举拿下喀罗川和秦王川。下官统带的殿前军要打头阵的……”   殿前军要打头阵!   高俅这么说,当然是想让钟傅饶一把了。现在要是追究什么杀良,什么虚报。那么殿前军的几千人可就上不了战场了。没有他们,熙宁军是很难打败嵬名察哥指挥的铁鹞子和卫戍军的。   可钟傅怎么可能让别人去立功,自己跟着打酱油?在这里,他才是老大!   “就是要越过黄河攻入西贼境内了?”钟傅沉着声问,“有抚司的将令吗?”   “将令?”高俅回头看了看童贯和张叔夜。   张叔夜脸色铁青,就在马上拱拱手道:“使相,下官有密旨在手,许便宜行事。”   密旨?   还便宜行事?   这回轮到钟傅皱眉头了,官家怎么能越过熙河、泾原抚司给下面的一个知州下调兵打仗的中旨呢?   这不是把打仗当成儿戏了?令出多门是用兵大忌啊!   本朝因为疑心病太大,已经把军前的指挥权拆了又拆,搞什么大小相制,文武相制,将兵不知,还用中官监军甚至直接领兵。都乱得一塌糊涂了,现在还来中旨调兵,以后还怎么指挥打仗?   “中旨在哪里?”钟傅道,“本官看看。”   张叔夜没有办法,阴着脸儿从怀里掏出个折子,双手递给了钟傅。钟傅展开一看,上面是熟悉的瘦金体,不仅是中旨,还是手诏。   不过内容却是招降仁多保忠,所谓的便宜行事,也应该是在招降仁多保忠时有效。   这个张叔夜的胆子不小啊!   “哼!”钟傅冷哼一声,“中旨并不是说和西贼交兵的。张嵇仲,你误解官家的意思了。”   “……”   张叔夜无话可说,钟傅则下令说:“大军再休整一日,待本官判明情况后,再决定是否出击。”   钟傅要夺指挥权了!   不,不是夺,他本来就有权!他是熙河、泾原两路经略安抚副使啊。吕惠卿数下来就是他最大。现在吕惠卿不在,大家自然听他的。   而且他手中还有两路帅司签发的将令:视察洮西、熙宁军务!   “喏!”   诸将没有办法,只好领了钟傅的将令。   钟傅点点头,然后对高俅说:“带本官去点验首级吧!”   高俅一叹,躬身行礼道:“喏!”   首级,堆得像个小山似的,因为天气比较炎热,现在已经开始散发出刺鼻的气味儿了。当钟傅带着种师极,还有强忍着呕吐感觉到武好文,以及垂头丧气的高俅抵达的时候。一衣衫褴褛的温部妇孺,正麻木的在高永年麾下的蕃军驱使下在刨坑,似乎准备掩埋首级和尸体。   而尸体,特别是穿着老百姓衣服的尸体,男人的,女人的,老人的,甚至还有孩童的,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堆满了一大片的河谷地带。   其中相当一部分,没有了脑袋!   “哼!”钟傅脸色铁青,半转过身,看着好像被霜打过的茄子一样蔫了的高俅,“高俅!你可知罪?” 第六百七十九章 敌在开封府(四)   高俅当然不会为高永年背这个锅了!争功甩锅也是官场真理啊!况且这个锅根本就不是高俅的,他凭什么背下来?   “回禀使相,这里的温部百姓尸体和殿前军没有一点关系!”高俅连忙高声辩解,“当时仁多保忠令古骨龙城的温部百姓先行迁往仁多泉城。因而熙河路的高都统便亲率2000番汉轻骑走浩亹河东岸绕到温部百姓之前,驱赶百姓以塞仁多保忠之退路,所以才造成温部百姓伤亡的!而下官率领的殿前军一直尾随仁多保忠之后,与其殿军苦战多日,方才取胜!此事童大官,张知州,甚至仁多大首领都可以作证的!请使相明鉴啊!”   高俅这番话一出来,武好文也在一旁帮腔了:“原来杀良冒功的是熙河军啊!使相,您看这事儿该怎么办?”   这下钟傅也感觉不好了!殿前军肯定要撂挑子了,那么下面就得靠熙河军去打。而高永年是熙河军都统制,还在熙河军中多年,无论番军汉军都摆得平。现在杀良冒功的锅甩到了高永年和熙河军头上了,那熙河军的士气不得啪啪的往下掉啊?而且高永年也没心思打仗了,他得忙着甩锅自保,还得和揭发他的高俅掐架……   殿前军和熙河军都撂了挑子,谁去和嵬名察哥的西夏右厢军打?   不行,必须得保住高永年!   “胡说!”钟傅面色一沉,“熙河军怎么会杀良冒功?这些蕃人一定都是西贼杀的!”   高俅吐了口气:“既然这些蕃人都是西贼所杀,那一定和殿前军无关了。”   钟傅哼哼道:“和殿前军有没有关系,本官明查后自有定论,岂容你一个武官多嘴,而且你是武官,怎可如此跋扈?”   跋扈是罪过啊!特别是高俅这样带着精兵斩了那么多敌人首级的“名将”,一个跋扈的罪名搞不好是要闹出人命的!   “下官不敢……”高俅马上退缩了,他可不敢和钟傅硬怼,最多回开封府后向官家进谗言,哦,是忠言!   “那钟使相怎可不经过查实,就断定杀良之事和熙河军无关?”武好文这时又插话了,他不怕钟傅的,他是进士第六,官家心腹,怕你一个没出身(没进士)的文官?   而且他是洮西抚司的主管机宜文字。之前抚司取得的大功他都有份儿,论功行赏下来,朝臣虽然升不到,但是京官肯定是比较大的,多半能有个从七品!再回开封府就去混御史台,到时候弹劾死你这个大奸臣……   钟傅被武好文这么一怼,也知道坏事儿了。他不能死保高永年,因为他想起来武好文有暗入文字之权!这种特权一般只有亲贵和内官才有,武好文一个文官选人竟然也有这样的权力……这说明他是官家在熙河军中的耳目!   钟傅如果压下熙河军杀良的事情,武好文一个小报告上去,好大一个包庇纵容的黑锅就压下来了!   “武机宜。”钟傅扫了一眼武好文,“你说的对!本官唐突了……那么就着你去查明熙河军杀良之事吧。”   一个黑锅顺利出手,丢给武好文了!武好文要是查过了头,高永年和熙河军闹将起来,坏了官家的大事儿,那可就把自己害苦了。   可是黑锅还有好多!首先是殿前军的斩首、生俘数目必须核实,说是核实,其实就是在原本的数目上打个折。上官永无错吗!这事儿对上官也是个锅啊!可以用来打压下官,同时又得背上基层消极怠工的锅。   所以宋军其他部队要先讲好价码,拿到赏赐再上阵也不是没道理的。开打之前是上官、下官求着大头兵,打完可就是大头兵求着上官、下官了。   赵佶通过御前演武在殿前骑士和御龙猛士中建立起的信用,这回算是被钟傅完全弄倒了。再要让这帮老爷兵上战场,可就不大容易了。   而在从张叔夜和高永年那里了解了殿前骑士和御龙猛士在之前的湟州、鄯州,以及浩亹河血战中的表现。又从仁多保忠那里了解了西夏右厢军的情况后。   钟傅也感到有点扎手了,他本来以为殿前骑士和御龙猛士虽然厉害,也不可能强过西军的精锐。开封军嘛,这牌子多倒,在西北谁不知道?   可没想到,他们居然是湟州、鄯州之战和浩亹河血战的绝对主力。除了通川堡之战没他们参加,其余各场大战都靠他们冲锋陷阵,而且把所有的对手都打得惨败。   更加让钟傅感到扎手的是,在童贯、张叔夜、仁多保忠制定的奇袭仁寿山城和秦王川的计划中,出动的11000大军中,殿前军(包括辅兵)就占了7000人。如果他们不出动,靠4000熙河军还不是送人头?   所以在接管了前线指挥权后,钟傅马上就发现自己没有办法执行奇袭仁寿山城和秦王川的计划了。   没兵可派啊!   7000殿前军(包括辅兵)需要用至少14000熙宁军精兵去替代。可是浩亹河前方根本没有那么多熙宁军,这就得先返回通川堡或兰州,再和王厚、张叔夜商量调集兵力的事情。   而这个过程得花费多少时间?驻扎的军队可在前线野战的军队是不一样的,不是说开拔就开拔的……光是“下官”们和大头兵谈打仗的条件,恐怕就得两三天吧?   而且张叔夜肯配合吗?王厚、高永年是武官,他们没有办法,只能听话。可张叔夜是文官啊,而且也是蔡相公的人,用青唐城招降仁多保忠的计划就是他提出的,现在还成功了!就这份功劳,张叔夜转上两三个官没问题。何苦去冒险开战?万一打不赢,不就把前面的功劳也赔进去了?   “使相,进兵卓罗城和秦王川可非同小可,没有圣上的旨意,我等边臣恐怕不能擅自做主吧?”   还没有回到通川堡,在半道上张叔夜就开始推卸责任了。   “是啊。”监军洮西的童贯也和张叔夜一个意思,他说,“殿前精锐连日苦战,已经是疲惫之师,不休整月余,恐难当大任。而熙河、泾原大兵未集。冒然开战,只怕胜负难料啊!”   他的话说得也不错啊!看看正无精打采在行军的7000殿前军就知道了……一个个都跟斗败了的公鸡似的,全都蔫了,不好好休整,怎么可能上阵?   而且这群大头兵一个个还都骂骂咧咧的,怨声载道啊!   “俺们这种贼配军就是命贱,打生打死恁多天,全都白废了!”   “不打了,再不打了,还是回北沧州种地去吧!”   “是啊,说好的轮番服役,可咱们这些沧州骑士都已经多少日子没回家了?”   “两位太尉,俺们这些御龙猛士也打不动了,行行好,让俺们留条活命回开封府吧……”   士兵们一边慢腾腾的走,一边说着怪话。而高俅、王禀,还有殿前军的其他军官,也都一个个不吱声,任由军心动摇,士气低落。   看到军官们不管,士兵们的胆子更大,怪话越说越响,都传到了钟傅的耳朵里面。   钟傅脸色阴沉地看着童贯,“童监军,难道殿前军中没有军法吗?”   童贯皮笑肉不笑,“殿前军嘛,自然是不能和西军精锐相比的。而且他们这些日子的确打得苦了,又没得到熙河、泾原帅司一文钱一尺布。现在有点怨言也是正常的!而且咱家一个阉人,虽有洮西监军之职,但是也不好管太多殿前军的事情啊!”   这个皮球踢得一点毛病没有。首先殿前军和西军是不一样的!西军童贯可以真的管,殿前军却只能挂个名。因为殿前军要真的让童贯这个阉人管了,那岂不是成了唐朝的神策军?   大宋禁军的潜规则就是这样,殿前军是开封将门的地盘,宦官不得染指。之前童贯可以指挥,是因为高俅、王禀战场经验太差,心里没底,愿意听童贯的“建议”。   所以钟傅尽管去弹劾,童贯根本不怕!   而且殿前军士气低落也是有原因的,就是熙河、泾原帅司没给赏赐!   因此无论官司打到哪里,童贯都不会输的。   钟傅已经明白了,这支殿前军自己是用不了啦!既然自己用不了,那他们就别在西北呆着了。   他点点头道:“童大官说的也是……这数千殿前儿郎的确打得苦了,不如让他们回开封府休整吧。”   把一支不能打仗,整天发牢骚的军队留在兰州,是一点意思都没有的。还不如把他们撵走,反正没有殿前军,西军也打了那么多年了。   另外,这些殿前军上报的斩首和生俘数目怎么点算,也是个让人头疼的麻烦。高俅是软了,可是洮西帅司主管机宜文字武好文却不像肯服软的样子。   钟傅虽然官大,但是拿武好文也没什么招儿。武好古是有出身的进士官儿。钟傅最多就是把他从熙宁、泾原两路赶走,然后再告他一状。   钟傅已经拿定了主意,最好能把这支殿前军和武好文一起赶出熙宁、泾原两路,省得他们给自己找麻烦! 第六百八十章 敌在开封府(五)   建中靖国三年七月中旬,丰收的季节即将到来。   熙河州城,古城狄道,这个时候也笼罩在一片丰收的喜悦之中。除了丰收的喜悦,从湟州、鄯州传来的军报,也让这座地处西北前线的小城,沉浸在少有的欢乐气氛当中。倒不是因为熙宁军打出了大捷,而是因为熙宁军在这次河湟开边中的损失微乎其微。   而且,距离熙州最远,也是最难控制的鄯州西部,已经移交给了归顺大宋的仁多保忠控制。   这就意味着熙州的民夫和兵将所承担的徭义、兵役,也比想象中要轻得多。   另外,西蕃王子溪赊罗撒和他的追随者,也在仁多泉城被仁多家逮捕,现在正在押往熙州的途中。   溪赊罗撒的被俘,也意味着唃厮罗后人们对大宋帝国的反抗,遭遇了最沉重的挫败。再加上之前湟州、鄯州蕃部的惨败和大量丁壮的损失,总归能让那里的蕃人安分上几十年吧?   现在唯一让熙州的人们感到担心的事情,就是因为仁多保忠的反叛,很可能引发西夏和宋朝的又一轮决战!   狄道城内,熙河、泾源两路经略安抚使司的节堂之上,身兼两路阃帅的吕惠卿,正一边品着官家托走马承受送来的云雾山茶,一边笑吟吟看着幕僚替他起草的报捷的奏章。   堂下,几名文士正襟危坐,谁也没有开口。他们看着吕惠卿,等等着他的发问。   这几人,都是吕惠卿的幕僚。   “钟弱翁在做甚?”   吕惠卿突然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虐。   他已经70出头了,入仕几十年,沉沉浮浮看的太多了,那点儿棱角,那点儿锐气,早就消失不见,只剩下了老奸巨猾。   而老奸比小奸更难对付的地方,就是能把狐狸尾巴夹紧,叫对头找不到毛病。   这一次吕惠卿在熙宁、泾原军中就是只不露尾巴的老狐狸。在之前的战事中,他这个两路大帅显得一点儿存在感都没有。没有去前沿视察,也没有给王厚、童贯、张叔夜下达过任何命令。当然,也没有干涉过洮西帅司的指挥。   他就是个甩手大帅,唯一的工作,大概就是修改幕僚替他起草好了的捷报。   然后,露布飞捷,送往开封府去。   如果不是钟傅要揪着殿前军高得让人生疑的斩首、生俘数目,他也只当没看见,直接报上去拉倒。   反正现在湟州、鄯州、廓州已经拿下,仁多保忠也归顺了。官家的指示,熙河军百分之百完成!他这个大帅就是尊泥塑木雕,也是功不可没。   而在这个时候,最要紧的不是再接再厉,而是求稳!   身为老狐狸,吕惠卿对于宋军虎头蛇尾的毛病再清楚不过了。刚开始的时候君臣一心,上下团结,将士用命。一般总能打出个好的开局。可是有了好的开局,接下去糟心的事情就该来了。   因为宋军喜欢分权相制,所以三军往往没有一个明确的节帅。开始的时候各方面还能配合,凑合着打几仗。可要打到后面,争功甩锅,互相扯皮拖后腿甚至拆台的大戏就要开始上演了,极少会有意外的。   另外,开封府朝廷的毛病,吕惠卿也是再清楚不过了。远在开封府的朝廷根本搞不清战场上的情况,只能依靠阃臣、监军、走马的奏章掌握情况。   而这些奏章往往会在战事顺利的情况下夸大胜利,而在战事不利的情况下夸大敌情。   所以胜利的时候,朝廷通常会盲目乐观,然后提高原定的目标,让前线部队去完成不可能的任务。而在失败的时候,又会被前线的报告惊吓,向敌人做出不必要的让步。   如今大宋中枢掌权的蔡京和苏东坡,都没有主持军务的经验。官家虽有雄才,但是年纪太轻,也没有经验。所以更容易上当!   因此在吕惠卿这只成了精的狐狸看来,熙宁军能够打到如今的程度,已经是意外之喜了。还能指望什么?一举破灭西夏么?不可能的……夺取卓罗城和秦王川?如果钟傅不去拆台,或许会取得成功。   但是现在,熙宁军和殿前军锐气已丧,而西夏那边也已经有了防备。偷袭是不可能得手的,而强攻实力又不够。   所以虚张声势,恐吓嵬名察哥,吸引兴庆府的主力前来增援才是上策。   熙宁、泾原帅司的幕僚当然明白吕惠卿的想法,其中一人忙起身道:“回相公话,那钟弱翁正在谋划设立河西经略安抚司,还想挤掉张嵇仲兼任知兰州事。”   吕惠卿眉头一簇,自言自语道:“还不肯见好就收么?”   幕僚忙分析道:“他如何肯收?西贼先是在浩亹河惨败,然后仁多保忠又带着大半个仁多家倒戈。他们的右厢卓罗军司至少去了三万大军!而且还得洗了仁多保忠留在右厢军中的亲族。整个右厢军的战力至少没了一半!更不用说士气低弱,人心惶惶了。”   吕惠卿闻听,却是轻轻叹了口气。   “其实钟弱问已经错过了时机,而且每拖延一日,打胜的把握就小了一分。给老夫起草奏章,建议用虚张声势和小规模的交兵吸引西贼兵力到右厢军,以便为东线决战创造必胜之机。”   另一个幕僚低声问:“相公,难道就这样将破灭西贼的首功让给陶节夫了?”   吕惠卿哼笑了一声:“老夫的功劳还不够么?苏东坡要是没了,一个右相总是有的。何必再生枝节?再说了,被钟弱翁那么一搅和,王厚、高永年都没干劲儿了。童贯还说要入京述职,高俅也说殿前军已经疲惫不堪,要开回开封府休整。这仗还怎么打?靠熙河路的人马能行吗?”   “或许可以从泾原路调兵。”一个幕僚说,“钟傅带着种师极,恐怕就有用泾原兵的打算。”   吕惠卿呵呵一笑:“就让他自己去向朝廷请旨吧!反正老夫是不支持他轻敌冒进的。”   ……   吕惠卿并不知道,此时的西夏右厢军正是人心惶恐到了极点的时候儿。   因为仁多保忠是兵败后投降的,两万大军在浩亹河惨败,在全军覆没在即的时候,才不得不投降大宋。这样的局面,可比单纯的仁多保忠被大宋用青唐之地拉拢更加动摇人心!   蛮夷是畏威而不怀德的!两万仁多大军惨败,在几近覆灭的投降在许多人看来是理所应当的。打不过还不臣服,难道等着人家杀到仁多泉城屠了一族老幼?   而且宋朝给仁多家的条件也真的非常有诱惑力,宗哥城以西的全部青唐之地,包括那座连夏景宗元昊都没有能打下来的青唐城。   这下仁多家族在卓罗城一线的亲族,包括几个仁多家族的世代姻亲,都变得不可信了——宗哥城以西的青唐之地大着呢!往西甚至可以征服青海附近的阿柴诸部和黄头回纥,打开通往西州回鹘和黑汗回鹘的通道。往宗哥城西南开拓还可以压服吐蕃脱斯麻各部,甚至可以将势力扩充到雪域高原!   这么大的地盘,靠仁多一族怎么可能吃得下去?   因此西夏右厢军中和仁多家亲近的部族都起了叛逃的心思!以后跟着仁多家混,好歹被嵬名家当成对抗大宋的肉盾啊!   在这种情况下,嵬名察哥既不能马上在右厢军中大开杀戒进行清洗,又不能对这种人心浮动的局面坐视不理。只能一边进行安抚,一边撤换仁多家或者和仁多家关系密切的将佐。可这些被撤的将佐都不是孤家寡人——西夏也和辽国一样,都是世选大族的天下,孑然一身的官员即便有,也不可能在右厢军带兵啊。所以这些人离开的时候,都把自己带来的族兵家丁也拉走了,这些人可都是精锐!而嵬名察哥应该害怕酿成兵变,给宋军可乘之机,也不敢对这些离开的将佐和精锐大开杀戒。   这样一来右厢军的精锐迅速流失,战斗力也急剧下滑!   对此嵬名察哥除了向兴庆府求援之外,就只能做好最坏的打算了!他一方面派出心腹的卫戍军控制了仁寿山城,准备好了引火之物,随时就要烧毁来不及转运的存粮;一方面,察哥还将右厢军司从卓罗城迁往了秦王川,控制住了秦王川的粮仓,还派人将仁寿山城的粮食源源不断运往秦王川储存,以备持久之需。   很显然,仁多保忠能够想到的事情,嵬名察哥也在第一时间就预料到了。   不过对于卓罗城、盖朱城、水波城等等据点。察哥也没什么办法了,在得到兴庆府派来的大量增援部队之前,他能够控制的右厢精锐数量太少,根本不可能分兵把口,只能做好在秦王川坚守遏敌的准备。   如果钟傅在这个时候发起进攻,哪怕没有殿前军的参与,也一定能很快推进到秦王川一线!   而兴庆府方面,在得知了西线的危局之后,已经陷入了一片惶恐之中。   除了向大辽上国求援和拼命动员军队之外,嵬名乾顺和他的大臣们就只能烧香拜佛,祈求佛祖保佑宋军暂时不要进攻,好让察哥有时间调整布防了…… 第六百八十一章 敌在开封府(六)   赵佶变得越来越勤政了,到了快三更半夜的时候,他都还没去安歇。当然,也没有偷偷溜出宫去享受开封府的夜生活,而是双眼晶亮,精神旺健的在崇政殿中处理军国大事。   在崇政殿的一间偏殿中,灯火通明,大宋圣君,候补天可汗赵佶,正守着一张地图台,专心致志地摆弄一堆象征着军队的小旗。   地图的中央,画得是大宋西北民族分裂主义势力西贼及其周边态势。   从这张地图上看,西贼已经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啦!大宋已经在西贼的东部,横山一带集中起了庞大的兵力。在横山一线的小旗密密麻麻,代表着泾原、环庆、鄜延、河东等路的精锐。已经调动到位的总兵力加起来少说也有20万——包括空额和辅兵……   呃,哪怕有不少空额,集合起来的四路精锐,还是足够击败西贼布署在无定河流域的左厢军。在先帝哲宗夺取了横山-天都山一线后,宋军在地形上已经对无定河流域的西贼够成了高屋建瓴之势。   只要西贼的铁鹞子和卫戍军不能东出无定河,那么以这20万(含空额)大军,就足够能夺取无定河流域的银、石、夏、宥等州了。   这几个州一旦到手,大宋就能将从关中、河东、河北等地征集来的“义务制府兵”发去屯田。不出三年,屯田的府兵应该就能存出300万石以上的粮草。再加从洛阳白波运过去的,还有从陕西六路征收到的粮食,怎么都能凑出1000万石了。   有了那么多粮食,兴庆府和西平府应该就不难夺取了!哪怕是打持久战,也能把西贼给耗死在兴平二府!   这一次赵佶“亲自”拟定的西征方案,怎么看都比他老爹神宗皇帝发动的五路伐夏要靠谱多了。   赵佶根本不指望毕其功于一役,而是要和西贼持久!也不求灭亡西贼,只求能迫使西贼西迁。   这个要求不高吧?   而且到目前为止,这个计划可是执行得非常顺利啊!熙宁、泾原帅司的露布报捷和童贯、高俅、武好文的暗入文字,都已经到了开封府。   大捷啊!超乎想象的大捷!在很短的时间内,自己亲自挑选出来的殿前骑士(骑士其实是武好古选出来的)和御龙猛士势如破竹一般扫荡了湟、鄯、廓等州蕃部,还一举摧破了仁多保忠的两万大军!迫使仁多保忠举族归顺!   而在这个过程中,殿前骑士和御龙猛士还斩获俘虏西蕃、西贼壮士不下三万!这样的战绩,大概可以和唐太宗李世民的玄甲骑相比了吧?   赵佶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是很多丝的自得。怪不得那些蛮夷都在背后叫自家做“天可汗”。看来自家用兵的本事,在古来的帝王之中,也只有本朝太祖,唐太宗,或许还有汉光武可以相比了!   那么英明神武的官家出现在大宋,还真是上天在眷顾大宋的百姓啊!   不过在一片大好的形势之中,也出现了一些不大和谐的事情。   首先就是前线的将帅好好的忽然争吵起来了。   熙河、泾原两路副使钟傅上奏控告高俅纵兵杀良冒功,还跋扈无礼。洮西抚司主管机宜文字武好文则上奏告高永年纵兵杀郎,还告钟傅克扣赏赐,扇摇军心。童贯则密奏高永年杀良和钟傅贻误军机——如果不是钟傅揪着杀良和斩首数目不放,现在卓罗城和秦王川都已经拿下来了!   好好的怎么吵起来了?这可真是让圣君赵佶有点糊涂了。   至于杀良和虚报斩首什么的……或许有吧?   杀良什么的,赵佶其实不是很在乎,反正也不是大宋的子民,杀掉一点有什么呀!何必大惊小怪?钟傅和武好文两个都是书呆子吧?这种事情报上来干什么呀?就当没发生过不好吗?   不过殿前骑士和御龙猛士的斩首数目的确太多了,这才是个大问题,斩首加俘虏都三万多了!   如果这些斩首和俘虏数目都认下来,那可就是三千多套房子啊!   赵佶忽然发现自己一个堂堂官家,居然也会为了没房子而操心了……这也太荒唐了吧?官家也没房子了!   一想到糟心的房子,赵佶就想到自己的老朋友武好古了。   这事儿得问他了!   “官家,该歇息了。”杨戬再一次过来,规劝赵佶早点休息,“您连着几日都睡得那么迟,一定会让太后和皇后娘娘担心的。”   赵佶应了一声,却问起了一件和睡觉无关的事儿:“给武大郎的中旨发出去了吗?”   给武好古中旨是赵佶今天在崇政殿问对后亲笔写的。因为他发现自己没房子了,3000多套(其实不需要那么多,有2500多套就够了)啊,哪儿有啊!得让武好古快回来想办法,要真没办法的话,就得拿杀良冒功说事儿,只能对不起高俅了……   ……   夜幕降临。   四十余支有小孩手臂粗细的巨烛高燃,照得界河商市市政所大楼内招待客人的大厅中亮如白昼。   这样数目的蜡烛可不便宜,就是宫中也极少会一次点那么许多。倒不是用不起,而是为了装装样子,显得简朴……圣君嘛,当然不能太奢侈了!   不过武好古倒是不在乎被人说他奢侈。有的时候,他还得刻意浪费一点财物,以显示自己特别有钱。只有这样人家才会相信界河市舶司和界河商市的财力。   所以今天武好古就让政所大厅点上了掺了香料的白蜡烛——这玩意也是界河商市的产品。蜡烛商人们从四川运来大块白蜡(一种树虫的分泌物),再加上海路运来的香料、棉线和染料,就在界河商市加工成带有香味的各色蜡烛。然后贩卖给辽国、高丽和日本国。   蜡烛的光芒照耀下,武好古和西门青,正在招待即将要远航海外的大宋坏人们……   就是武好古和西门青从沙门岛上搜罗来的坏人!一开始有三百多个,后来又补充了一批,现在有了七百二十四个坏人。   武好古已经大致上看过他们的简历了,有杀人的,有放火的,有当山贼的,有当飞贼的,有当水贼的……不仅有男坏人,还有十几个女坏人,都给武好古搜罗到了沙门岛受训。由呼延庆和周皋负责改造他们,现在都已经改过自新,准备做一个对大宋帝国有用的坏人了。   哦,那个周大侠现在也改造好了。不过他不会被打发出海,而是当了武好古的家臣。以后会专门负责在沙门岛上教育坏人,这事儿不能总让西门青来干啊!所以就提拔了周大侠。   改造好了的坏人们,今天都到了界河商市,还被请到了政所大楼吃酒——吃践行酒!   他们马上就要分成三波,分别乘坐三艘武好古购买来的帆船,琉球号、台湾号、吕宋号,去海外开创一番属于坏人的事业了!   对,就是坏人才能干成的事业!   殖民开拓这种事情,就得坏人打头阵啊。你要让中原这边老实巴交的农民出去,这就不是殖民,而是劳务输出了。   至于要多少朝廷大军去保护殖民海外的农民,那就更不靠谱了。朝廷大军才不愿意去海外蛮荒之地呢!他们有福不享,去自讨苦吃吗?   这事儿就得武装起来的坏人们打头阵,先去清理一下地盘,抓一点土著当奴隶,开发出一片可以让汉人居住的土地。然后就是神棍,哦,应该是博士跟进。给小坏人(坏人当然要娶老婆了,或是从大宋娶汉人女子,或是抢土著女子)们灌输“存天理,灭人欲”的大道。让他们不要忘记父辈的伟大理想——将孔孟之道和华夏文明,传播到天之涯,海之角!   最后,才是来自旧大陆的贫民去新世界寻求新的生活和梦想……   当然了,在将来的历史书上,现在聚集在界河商市政所的,肯定不是坏人,而是一群满怀理想,准备用自己的一生去开启大航海时代的伟人。   武好古看着未来的伟人们,今天有七百多个“伟人”在界河商市政所用餐,政所的大厅根本容纳不下。所以只有不到一半人和武好古坐在一块儿。这些都是有过杀人放火罪行的“伟人”,都是开拓殖民的骨干!   而和武好古、西门青坐在同一张桌子旁的,则是大侠周铁锤,大刀刘达,铁拳王宝,金刚牛季,还有呼延庆、周皋等人。   其中刘达、王宝、牛季三人,已经被武好古指派为一个约莫240人的武装开拓团的首领了。   现在酒宴已经进行到了人人尽兴的时候了,趁着这几个家伙还没有喝醉,武好古准备和他们最后交待一番了。   他嗯咳了一声,正在喝酒吃肉的几个人,都放下酒杯食物,将目光投向了武好古。   武好古笑着,“这几日北风已经起来了,明日你们就要乘船出海。除了琉球号、台湾号、吕宋号外,市舶司的战船招财号也会跟随同往!一定可以把你们安然护送到目的地。另外,还会给你们送去足够维持一年的食物,还会给你们留下武器和甲胄。再过一年,市舶司还会派遣商船、战船去给你们送补给之物。如果你们已经在岛上开出一个局面,本官将会保举你们做世镇海岛之官!” 第六百八十二章 敌在开封府(七)   永镇台湾、吕宋、琉球啊!   想想都是前途光明!虽然光明可能在几百年以后,不过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嘛!   而且,只要刘达、王宝、牛季三个坏人头头能在台湾、吕宋、琉球找块地皮站稳脚跟。他们可就是大宋朝廷的堂堂官人了!起码得是个从九品的三班借职外加个一寨之主,还可以自立属官,自设税卡,自募军兵,俨然就是一方君王……虽然还是有点占岛为王的意思,但人家是有证有编制的“岛大王”。是不怕官府通缉追捕的,多好的前途?   画完了大饼,喝完了践行酒,到了转日,就是大宋的“哥伦布”们扬帆远航的日子了。   界河商市,船政学堂港口。   天气不是很好,天空中堆积着厚厚的乌云,北风很大,吹得紧挨着码头的船只一阵阵的起伏波动。隶属于界河市舶司招商务的水手水兵们早就已经上了船,昨天晚上大吃大喝了一顿的坏人们,也在全副武装的阻卜战奴兵的监督下,扛着各自的行李,第次登船。   虽然坏人们在未来的历史书上会变成“伟人”,但是现在武好古却依旧把他们当贼来防。昨天晚上在市政所吃饭的时候,200阻卜战奴兵就披着铁甲,带着剑盾,随时准备镇压!   今天他们从市政所大楼过来的一路上,界河商市警巡所、大都保所都派出了骑兵沿途封锁道路。200阻卜战奴兵更是全副武装,一路押送!   另外,在坏人们乘坐的“台湾”、“吕宋”、“琉球”三条商船上,是没有任何利器的。连把菜刀都没有!水手们用来自卫的工具也只有棍棒。   所有配备给“坏人”们的兵器甲胄,都装在“招财”号上。   而“招财”号战船上,则有200多名全副武装的市舶司水兵。他们都是原来提点五岛使司所辖的官兵,都被武好古调拨到了界河市舶司,拿起了比原来高几倍的军饷。   不过这份厚饷也不是好拿的!武好古采取了“定期考核制”和“末尾淘汰制”来收拾这批不知道多少日子没操练过的大爷兵。整顿了几个月之后,这伙人总算可以像模像样的拉弓射箭跳帮水战了。   同时,因为有了提点五岛使司的名义,武好古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用床子弩、大型火球箭、铁火球等等的“管制兵器”将“招财”号装备起来。   虽然“招财”号的武装还远远不能和用火炮装备起来的风帆战舰相比。但是在这个时代东亚的海上,根本就只有大宋水军一支“准海军”。根本没有敌手的“招财”号,其实就是一艘足以横行海上的“无敌战船”了。   武好古也亲自到了船政学堂码头,给远征的坏人们送行。担当这次远航船队指挥使的呼延庆这个时候就陪在武好古身旁,一张黝黑的面孔上还显出了一丝悲壮。   “宣赞,他们再也回不来了吧?”呼延庆低声问武好古。   去台湾、琉球、吕宋的船票都是单程的!   武好古点了点头,“回不来也值得的!海疆何止十万里,总是要有去开疆拓土的!他们只是第一批,以后还会有更多的人去。咱们大宋那么多恶人,每年判流放和死刑的总在万人以上。都撒出去,可以占多少地皮?夏都,咱们市舶司的船队以后还会继续扩大,就要交给你和吴四德还有花满仓了。好好干吧,这可是开疆辟土的大功啊!西北那边,死伤数千上万才能拿下一丁点儿地盘。咱们只要几百人就能占一个岛子,可划算太多了。”   “宣赞所言极是。”   武好古抬头看了看天,“时候不早了,夏都,早去早回……到了明州记得给苏杭造作局捎信报平安。若有需要,也可以请苏杭造作局帮忙。”   “下官明白,下官告辞了!”   “后会有期!”   呼延庆的船队当然不会直接从界河商市开去琉球,这么开他要找不到方向。因此跑了半辈子海的花满仓(他是招财号船头)给呼延庆制定的航线就是先南下明州,然后在明州聘请向导带路去琉球。   拿下琉球后,再从琉球去夷州(台湾),在夷州建立据点后,再返回明州休整和补给,最后从明州出发绕过夷州去吕宋。   而这一系列的动作,当然需要一个衙门在明州提供支持了。这个衙门,自然就是苏杭造作局了。   这苏杭造作局就是武好古他爹武诚之和米芾一块儿主持的专门制造、搜罗珍巧器物的衙门。算是宫廷的派出机构,衙门不大,但是却能通天的。武好古不仅把支援台湾、琉球、吕宋航海的事情委托给了苏杭造作局,而且还借用苏杭造作局名义在泉州刺桐港设了个“采马务”,专门用来收购海路运来的天竺折耳马。   ……   “小李供奉,你怎地从开封府回来了?”   看着呼延庆指挥的四艘海船扬帆起航,顺着界河东去之后。武好古才一回到自家在界河商市的宅邸,就在自家的客堂里撞上了风尘仆仆的李彦。   这位李彦就是历史上名列六贼的大貂珰了。现在他还没到那个级别,不过却已经崭露头角了。他不知走了什么门路,认了如今提举皇城司的李忠当干爹,而且还被李忠推举当了界河应奉局的勾当官。一个月前,刚刚押着一批市舶司从辽国进口的上等木材去开封府,没想到那么快就回了界河商市。   李彦年纪并不是很大,五官端正,面白无须,不过不是那种“娘娘腔”的宦官,而是孔武有力的军事宦官,还真有点像他的干爹李忠。   听到武好古的提问,李彦苦笑起来:“宣赞,你当咱家喜欢没日没夜的骑马啊?还不是官家有旨要咱家日夜兼程赶赴界河商市?”   “日夜兼程?”武好古一愣,“莫非官家担心辽国有异动?”   现在西北方面宋夏已经正式开打,而且大宋还先声夺人,展现出了非凡的战斗力。辽国在这种情况下进行一定程度的干涉,也是不足为奇的。   没有等李彦开口,武好古就笑了起来:“不必担心,辽国眼下腾不出手。那个磨古斯的儿子忽儿札忽思又造反了,总要再折腾上几年。”   阻卜克烈部简直就是个打不死的小强,老子磨古斯死了没几年,儿子忽儿札忽思就接过造反的十字大旗,接茬和大辽对着干。   虽然克烈部的实力有限,肯定打不过契丹人。但是有他们在草原上捣乱,契丹人就无力向南用兵。毕竟现在的契丹人也不比以前了,能打的就是十几万宫帐兵和部落精锐。而阻卜草原又无边无际,阻卜部落也是往来飘忽。投入兵力太少,根本找不到克烈部在哪儿。   所以在动用几万精锐去攻打克烈部后,契丹人根本抽不出兵力来威胁大宋了。   而且,通过投资界河商市,大辽国的显贵们大多赚了个盆满钵溢。   在这种情况下,谁肯轻易挑起战争?   “不是,不是北面。”李彦摇摇头,是西面的事情,拿出了赵佶亲笔写的手诏,“官家的中旨在此,宣赞您自己看吧。”   “西面?”武好古一愣,还是接过了赵佶的中旨,细细看了一遍,笑了起来,“原来是房子的事情……”   李彦说:“宣赞,这可不是小事儿……义父让咱家捎话给您:高太尉的前途,可就看有没有房子了!”   “不就是房子吗?”武好古笑了笑,“小事一桩!”   ……   “区区3000套房子而已,难不倒武好古的……”   同一时间,在一艘慢悠悠航行在金水河上的画舫之内,正在前往琼林宫途中的蔡京父子,也说起了房子的问题。   “连官家都感到扎手的事情,武好古会有招儿?”   蔡攸显然有点不相信父亲蔡京的评论,他也是和赵佶玩在一起的人,自然知道赵佶的心思了。3000套房子的确有点儿多了!按照现在开封府市面上一套三居室“筒子楼”单元房约莫3000多缗的市价计算,这可是将近1000万缗啊!   区区几千精兵就花了1000万缗,想想都让官家心疼啊!   蔡京笑着摇头:“官家要是无所不能,还要我等臣子作甚?官家生来就是有福气的,就该享用丰厚,垂拱而治天下。而武好古的本事就在于能让官家在一个钱字上不受拘束,可以随心所欲。这一点,你不要有所怀疑。”   “大人。”蔡攸皱眉,“那咱们就这样看着武大郎和高俅得意?”   “得意?”蔡京横了儿子一眼,“为父的对手始终都是二苏和吕惠卿,武好古、高俅得意又能如何?顶天就是当三衙管军,加节度使,加太尉,封国公……就算做到枢密副使,也不过是个武官,没甚大不了的。”   “大人教训的是。”   蔡京点点头,又道:“本朝终究是以文御武,他们是武人,我们是文官,文官就要学会怎么利用武人。”   “大人的意思是……”   蔡京笑了笑,“自然是要人尽其用了!” 第六百八十三章 敌在开封府(八)   就在蔡京父子前往琼林宫陪官家赵佶饮宴作乐的时候,病病歪歪的右相苏东坡正在自己的府邸内同入京述职的弟弟苏辙说话。   苏辙现在是河北东路经略安抚使,因为赵佶担心辽国会在宋夏开战后有所动作,才被招回开封府述职的,现在就住在哥哥苏东坡的府上。   “子瞻。”抿了一口云雾山茶,苏辙就把话题引向了正题,叹气道:“平夏之事,如何能让吕惠卿占了头功?”   苏东坡轻轻转动手中的茶杯,“不用吕惠卿还能用谁?子由,你愿意去河东、鄜延两路督军吗?”   苏辙横了哥哥一眼,自己可是反对开战的,现在看到战事进展顺利就去抢功劳吗?虽然功劳看上去很诱人,但是这么做实在有损自己的高风亮节啊!   苏东坡叹气道:“你以为让蔡京独揽朝纲我苏家就会好过?吕惠卿固然是我们的政敌,但只要他和蔡京斗争,我苏家就会有喘息的机会。过上几年,伯充兴许就能大用了。”   “伯充”是苏辙的长子苏迟的字号,苏迟今年已经33岁,早就中了进士。在二苏宣麻之后,也得到了提拔,当了登封知县,不过距离大用还差得太远。   “子瞻,你想让伯充去西北?”   “不立功怎么能超迁?”苏东坡淡淡地道,“不超迁,伯充何时才能荐跻二府?若是早知道西夏的仁多保忠恁不经打,我早就让伯充去洮西帅司当主管机宜文字了,哪里轮得到武好文?武好文平白捡了个大功,朝臣也不过是两三年内的事情了。可惜他年少资浅,总要养上十年八年才能大用。”   苏东坡不懂军事,自然想不到殿前骑士和御龙猛士那般威猛,所以错过了一个让苏迟超迁的机会。   不过眼下西北的局势似乎明朗,是时候把苏迟派出去混功劳了。   “子瞻,你想让迟儿去替代武好文?”   苏辙也知道武好文和钟傅起了冲突,互相上奏指责对方,官司都打到御前了。   虽然武好文的上奏看起来蛮有道理的,但是武好文的官毕竟太小,而且他也不是负有监察之责的通判。而是抚司幕职官,幕职官和上级抚司的副使开怼,实在是坏了官场的规矩。官家就算再怎么包庇,也不能让武好文在熙宁路呆着了。   “去替代章援。”苏东坡笑着,“让章援去兰州当河西抚司的主管机宜文字。”   所谓河西抚司,实际上就是原来的洮西抚司。现在洮西大定,不再需要设立经略安抚司了。同时应钟傅所请,设立河西经略安抚司,负责指挥河西路作战。这样,洮西抚司的原班人马正好挪去河西抚司,只是把王厚换成了钟傅,而和钟傅争吵的武好文自然也要调离的。   另外,知兰州的张叔夜也和钟傅不睦,需要有个人去调和一下。   苏轼说:“章援毕竟是章惇的儿子,章楶的堂侄,钟傅和张叔夜总要给点面子的。所以调章援去兰州没有问题,这样延安知县就空出来了,正好让伯充去那里立功。”   苏辙有点皱眉头:“子瞻,伯充又不通军务,去了延安又能做甚?”   苏东坡笑了笑:“子由有所不知,延安县也搞了府兵,上千精壮,全在延安知县手中掌握着。”   延安的府兵是预备用来在无定河畔种地的,现在自然还在延安县的掌握之中,而延安知县也就有了更多立功的机会了。   “可是鄜延路的陶节夫是蔡京的人,他能让伯充立功?”   苏东坡轻轻哼了一声:“陶子礼已经上奏请调殿前骑士和御龙猛士了。”   苏辙明白了!这就是一笔交易,高俅怎么都是苏东坡门下出来的,苏迟到了延安他总要照顾一下。而陶节夫想要大用殿前骑士和御龙猛士,那就得捎上苏迟……   这份算计,真是没谁了!可是国家大事,现在成了官场交易的筹码,这样会不会把大好的形势玩坏掉?   ……   “蔡卿,你说甚?”   “陛下,臣觉得可以让武好古去替代高俅!”   同一时间,蔡京也在给苏东坡一边儿下套!他趁着和赵佶一块儿游玩金明池的机会,提出了一个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建议。   让武好古这个大宋首富去当一个新设立的两直都虞侯,统一指挥殿前御马直和御龙猛士直。   赵佶的脸色忽地阴沉下来:“蔡卿,你莫不是要整治大郎吧?”   天子躁怒,对绝大部分臣子来说,就是雷霆压顶,可蔡京却神色如常。他提出让武好古去替代高俅,当然是没安好心。且不说武好古不懂军事,很有可能在西北吃败仗。单是说武好古在界河商市的基业,也会随着他的离开而变得有机可乘!   而他的这个打算,赵佶自然也是心知肚明的。如果蔡京拿不出有说服力的理由,他可就要在官家面前大大失分了。   不过蔡京自有一番说词:“若陛下还想让殿前御马直和御龙猛士直建功立业,就必须让武好古去担任两直都虞侯了。”   “高俅不行吗?”赵佶问,“高俅干得不错啊!”   “可是高俅已经失信三军。”蔡京说,“童贯、高俅、王禀和武好文的奏章上都说两直精锐因为没有拿到房子而士气低落,怨声载道。”   “此事都是钟傅的过错!”赵佶说。   蔡京笑道:“钟傅也是觉得3000套开封府房产的赏赐太重了,差不多1000万缗啊!他想替陛下节省一点。”   这话一出口,赵佶的气又消了大半,叹息道:“的确太重了,朝廷一年用在二十多万西军身上的粮饷不过2000万缗。现在两直数千人光是赏赐就要1000万缗……”   “是啊,不患寡,而患不均。”蔡京道,“如果让西军将士们知道两直的待遇如此优厚,只怕再无战心了。”   赵佶点点头:“的确如此啊!可是说好的奖赏如果不给,两直精锐恐怕也不能再用了,真是可惜……”   两直精锐当然是贵的,但是真心好用!换成寻常的开封禁军,别说像两直精锐一样打仗了,让他们这样行军就得趴下。   蔡京笑着:“这事儿只要落在武好古身上了。”   赵佶点点头,又摇摇头:“房子自然要他想办法,可是两直都虞侯不能让高俅继续当吗?”   “不能。”蔡京摇摇头道,“如果陛下能拿出3000套现房,高俅的信用兴许还能树起来。可是陛下有那么多房子吗?”   赵佶摇摇头,皇帝家也没房子啊!   “那就只有让武好古去了。”   赵佶想想还是不对,“武好古也没3000套房子啊!”   蔡京笑道:“可开封谁不知道共和行、万家行有房子?武好古开出的条子,那些骑士、猛士是会认的!”   好象是这么个道理……但是赵佶想想还是有点不对。自己一皇帝老子开出的白条难道还不如武好古一个商人的白条?可是再一想,仿佛还真是不如!   别的不说,自己这个皇帝现在就不知道上哪儿搞3000套房产,而武好古却一定是有办法的……   ……   就在开封府城之内,围绕着西北战事和3000套房子,展开了新一轮政治博弈的时候。   在河南府境内一条东西走向的官道上,一行人马正马不停蹄的向东而行。马都是河曲骏马,高大强壮。马背上的人不是官人就是官兵,穿着官服战袄,好一派鲜衣怒马。   当先的两骑更是肩高将近五尺的龙种骏马,马背上的人,正是得胜还朝的童贯和武好文!   两人都是回京述职兼告状去的!控告的对象当然是钟傅了,武好文现在已经把钟傅当成了败坏西北战场大好形势的奸臣了——其实这种奸臣在宋朝多的是——自然要去赵佶跟前告刁状了。   如果有可能,武好文还打算谋个监察御史来干干,到时候弹劾死这个大奸臣!   “童大官!”武好文突然开口问道,“若是官家问起西北战场大势,我该怎么回答?”   官家不会问你这个问题的,他只会问咱家……童贯很想这样回答,不过最后还是笑着答道:“机宜可以和官家说:西贼已经落魄无疑,但是胜负关键却不在前敌,而在中枢!若是中枢能够坚持定策,善用良将,并且在东西两路都委任主帅节制诸军。就一定可以收复无定河畔诸州!”   童贯不愧是经验丰富的军事宦官,他太了解宋军的弊病了。最可怕的敌人往往不在前线,而是在后方的开封府!现在西北的形势真的很有利!哪怕给钟傅拖了下后腿,但依旧是胜券在握的。   西贼想要翻盘,靠自己的力量是不够的,只有盼着开封府出大昏招了。   不过这话童贯可不敢和赵佶说,他是个阉人,怎么敢非议中枢?要不要脑袋了?不过武好文却可以讲,他是堂堂文官,进士第六,而且和赵佶还那么一点特殊关系……苏东坡不会整他,蔡京不敢整他,所以他是可以说一点真话的。   只是不知道赵佶能不能听进去了? 第六百八十四章 奸臣害我   琼林宫,金明池,碧波滟潋。   一艘仿佛楼船一般的巨大画舫缓缓在水面上行过,隐隐约约可以听到,画舫中传来的杳渺丝竹之声。夜幕降临后的金明池变得格外宁静,金秋晚风徐徐,让人格外舒畅。   武好古脸色惨白,仿佛刚刚受了惊吓。   他无心欣赏后宫佳丽的舞姿和窗外金明池的夜景,只是直勾勾的盯着在他对面端坐品酒的官家赵佶。   “陛下,臣不会打仗啊!”   赵佶呵呵一笑,“高俅也不会,不照样打得很好?再说了,你不是还想替朕收复燕云吗?怎么不会打仗?不会打仗怎么收复燕云啊?还是先去拿西贼练练手吧。”   武好古这回真的遇上麻烦了,叫奸臣给害了!今天他回了开封府后,照例带着白飞飞去琼林宫和赵佶一块儿玩乐。而赵佶也待之如常,还邀他一起夜游金明池,还让宫中的舞姬表演舞蹈。   这份宠幸,也真是没有谁了。   可是酒过三巡之后,赵佶就和武好古说起了西北军前的事情。其实就是房子的问题!高俅开出的格赏太高,高达3000套筒子楼三居室,价值怕是要上千万了……   武好古自然是有办法的,3000套房子是不少,可也没到了拿不出来的地步。他可是见识过后世大天朝地产盛世的!   而他的办法扩建开封府城!在开封府的西城墙扒了,再往西扩出去一段,推到琼林宫以西,生生扩出一个“开封新区”。这样扩充出来的城区面积,别说3000套房子,就是再多个十倍二十倍的也有了。   而且,武好古还提出了一个拆除开封府原有内城城墙,同时在开封府西南角修建新内城的计划——拆除内城城墙就有了一条“环线”,可以大大缓解开封府内城区域的交通。另外“环线”两边又能修建许多房屋,这可都是最值钱的商铺啊!   当然了,武好古的这个扩建开封府城的计划,还存着另一个不为人知的目的。   他想为赵佶建一座堡垒式的新内城。城墙用红砖、条石、夯土和界河泥灰修建,务必做到坚不可摧。内城的核心将是琼林宫,还会有商业区、百官住宅区、两直精锐住宅区及兵营、辟雍学宫(新太学)、太府寺、军器监等重要衙署。   等到开封府扩建和新内城工程完工,赵佶就不必住在陈旧的皇宫大内,而是可以搬迁到琼林宫中长住了!   对于开封府扩建之后可能增加的人口的粮食供应问题,武好古也有现成的解决办法,就是加大北粮南运的规模。从现在的150万石小麦一年,增加到200万石面粉一年——为此他还准备鼓励界河商市发展面粉加工业。   以后运到界河的辽东小麦,都可以加工成面粉再进行南运。   可是出乎武好古的预料,赵佶在大喜之后,居然提出让武好古去当两直都虞侯,去西北前线指挥殿前御马直和御龙猛士直打仗……   ……   “可是臣在界河商市,界河市舶司还有一大摊子事情……”   武好古哭丧着脸给自己找借口——他是真不想去西北!在他看来,打败西夏比收复燕云困难多了。因为收复燕云是20年后的事情,到那时武好古连节度使的官阶都有了!毫无疑问可以替代童贯当上宣帅了。   而且他还可以通过界河商市对燕云地区进行渗透和经营,还可以建立从属于界河商市的武力。所以宣抚燕云的难度,其实并不是很大。   只要他能掌握全权,在北辽覆亡之时以援辽的名义出兵,在燕京城下逼退金兵,就可以招抚燕云豪强和契丹残余。把燕云十六州纳入大宋的版图了。   而他现在去西北带兵,不过是两直都虞侯,能管的就是8000人的兵马——指挥的事情他倒不担心,他比高俅有利多了,因为他在界河商市已经搜罗了不少军事人才。完全可以组成一个幕僚团!   另外,童贯、王禀、杨可世、杨可弼这些将领也是有一定能力的。所以指挥几千人的部队不是问题。   但是西军的现在情况太复杂了!内部盘根错节,上层还有东西两路争功,更牵扯到朝中新党旧党的党争。说是个泥坑也不为过!   “大郎。”赵佶却一点也不知道西军前线的坑有多大,还笑着和武好古说,“这事儿是蔡京提出来的,朕一开始也觉得不妥。不过细细一想,倒觉得这是个立功的机会啊。”   原来是蔡京要害我!武好古心里那个恨啊!怪不得蔡京会被后世称为六贼之首,果然是坏蛋……   赵佶的自我感觉却是好的不行,继续对武好古说:“如今西北大捷在即,一定可以攻下无定河畔诸州的!你只要能把两直精锐的士气再鼓舞起来,就一定能立下大功。到时候,就该给你加遥郡了……27岁的遥郡啊!将来还怕没有太尉做吗?若是能收复燕云,还可以封王。”   赵佶说的“太尉”可不是下面人拍马屁叫的注水太尉,而是正二品的武阶之首!   又是太尉,又是封王的,好像还是真心的,说的武好古也有点不好意思了。   不过他也知道蔡京一定有后招!目标多半就是界河商市和界河市舶司了!   这可是自己的根本啊!   想到这里,武好古眉头紧皱,一脸凝重地说:“陛下,臣知道您的一片苦心,但是界河商市和界河市舶司才是臣的根本……如果让人挖走了,臣就没有办法替陛下做事了。”   赵佶笑着点头:“西北之战打不了太久的……界河商市是你的,朕不会让别人动它的。至于市舶司,你推荐个人来暂代便是。无论是谁,朕都照准不误。这样总可以放心了吧?”   能放心吗?对头可是蔡京啊!   能说不放心吗?赵佶是官家啊!官家都拍了胸脯,再不放心就是给脸不要脸了……   武好古在心中一叹,站起身,冲着赵佶一礼揖拜:“臣愿意去西北为陛下攻城略地!不过臣还有个小小的要求!”   “说吧。”赵佶笑着,“大郎想要甚底,只管开口便是。”他指了指正在跳舞的美姬,“便是看上了朕的舞姬,朕也送你。”   武好古道:“臣不要陛下的舞姬,臣想要自行招募数百效用以补两直兵力之不足。”   所谓“效用”,其实是分为“效用”和“勇敢效用”两种的。前者其实就是将领的私兵,多由族中子弟或者客户中的壮士充任。许多西军将门都养了大量的效用士,用来陷阵冲杀或出谋划策。   而勇敢效用则是国家兵士,只是不用入营,只是每季校阅时才会集中,不过更多的是临时招募勇敢效用,战后解散。其实就是一种在正规军之外的雇佣兵。因为招募和遣散的权力下放到了领兵的将主或文官之手,有那么一点兵为将有的意思,所以战斗力也比寻常的禁军强大。   “好!就准你自募效用……几百个太少,一两千也可。”赵佶笑着点了点头,拿起酒杯,“朕祝卿旗开得胜!”   ……   “你答应官家了?”   “答应了!”   第二天下午,离开了琼林宫的武好古就到了苏东坡的相府,将自己被蔡京阴了一把的事情,告知了二苏兄弟。   苏辙眉头紧皱,“怎么能答应?你又不会打仗,万一有所闪失,如何是好?”   武好古看了一眼对自己不大信任的苏辙,苦苦一笑:“打仗的事情,晚辈自有办法应付。”   他从琼林宫出来,就打发周云清立即北上界河,请慕容忘忧南下了。打仗的事情,慕容老头可是专家,至少是个战术专家!   “你有真有办法?”苏东坡望着自己的学生——如果要写文章填词什么的,他倒可以帮忙,打仗,呵呵,苏东坡也不会。   “有!”   苏东坡笑道:“那就不必担心蔡京了,有为师看着,他使不了坏。”   苏辙摇头道:“蔡京未必会存心使坏,只是本朝的兵事素来就有多方掣肘的弊病。用兵的规模越大,这个毛病就越严重。章惇当权的时候还可以全力支持章楶,使得西北军令统一,章楶也得以发挥。可如今蔡京弄权更兼西北两帅争功,想要大捷是不大可能的。”   苏辙对兵事永远是非常悲观的,在他看来宋朝的体制如此,根本不适合用兵。   他又叹了口气,道:“不过大郎你也不是没机会,现在西路的钟傅恐怕难有大作为了,但是东路的陶节夫暂时还可以建功。大郎只需要见好就收,还是可以在西北捞个遥郡回来的。”   苏辙到底是当过很多年执政的老官僚,对官场上的路数是很清楚的。现在西北西路的熙宁军上下已经吃饱了,本来就不想再打了,还被钟傅那么一搅和,锐气已失,人人都想着保全功劳。虽然泾原军还没有立功,但是靠泾原一路的兵马怎么可能攻破西夏的右厢军?   倒是东线的鄜延、河东、环庆诸军看到西线大捷,都跃跃欲试想要立功,多半能打出一个不错的开局……如果能见好就收,倒也能让这一次的宋夏大战有个不错的结果。 第六百八十五章 大工程和好爸爸   “师叔,您觉得陶子礼能打出个大捷?”听苏东坡那么一讲,武好古的兴头也有点儿起来了。   立功他当然想啊,如果能去西北转一圈,回来加个遥郡有什么不好?如果还能捞个善战知兵的虚名,以后经略燕云的大任自是非他莫属。   这可是最大的事情了!   “陶子礼能受章楶大用,如何会没有点儿手段?只是其人胆大而好赌,稍欠稳健。若是生在初唐,遇上那位天可汗,也许会成就一番虚名。”苏辙说着,嘴角露出了一个讽刺的笑容,“只是本朝兵事,务求稳健。一味贪功冒进,早晚会铸成大错……所以大郎你一定要记得及时离去,不要被陶子礼言语挑动,想劳什子不世之功。”   “师叔所言,晚辈一定牢记在心……若能攻拔一二州郡,晚辈就找个借口回京。”   攻拔一二州郡?说得到轻松!苏辙心说:武好古和那陶节夫没准能成莫逆之交——因为两人都那么爱吹牛!   大宋和西夏打了恁多年,成功夺取的西夏州郡只有一个,就是神宗年间五路伐夏之战时被李宪夺取的兰州。现在武好古一开口就是攻拔一二州郡,他真以为西夏的城池那么好打吗?   武好古这时却在心里盘算,无定河畔属于西夏的州郡有银州、石州、夏州、宥州、龙州、洪州、盐州等七个州。说是州,其实就和大宋的县城差不多,城墙也不坚固,肯定不能和界河商市相比。自家也别太黑心,打掉两个州就收手。到时候就让界河商市散步辽国大兵压境的谣言,自己就能名正言顺带着两直精锐回师界河。   苏东坡这时又开口了,“大郎,那3000套房子你有办法了?”   “有了。”武好古点头,“扩建开封府城吧,把西墙拆了,然后将南北城墙向西延伸四里,再修一堵新的西墙,把琼林宫都包括进去。这样就有足够的土地修建房屋了……”   开封府的城墙并不是规则的四方形,而且南北长,东西短。其中西城墙的长度大约是十五里。也就是约七个半公里,西扩四里后,开封府城内的面积就一下子多了十五个平方公里。其中一半要给赵佶使用,修建琼林宫、辟雍学宫和各种官署还有官员、亲贵的赐第。剩下的七个半平方公里则用来修建居民区和商业区。按照一个平方公里一万人的密度计算,至少可以安置7.5万人,多一点8万人问题也不大。折算成“石库门”和“筒子楼”住宅,大约就是两万套。拿出一半分发给“房奴兵”做奖品,另一半还可以卖出至少五千万缗!   “西扩四里后,开封府的人口又得增加不少吧?”苏辙马上就想到了开封府人民的吃饭问题,“粮食能供应得上?”   其实造成开封府高房价的主要原因,就是吃饭问题。因为北宋时期中原地区非常繁荣,出现了开封、洛阳、大名、应天等一系列人口数十万甚至一百数十万的大城市,还有了郑州、陈留、颍昌、徐州等十几万人口的中等城市。使得中原地区城市人口数量过多,超出了周边农村的承载能力,不得不从东南六路调运粮食。   而运河水路有限的转运能力,同时又限制了中原大城市,特别是开封府的发展。所以开封府在过去的一百多年间,只扩建过一次。如果这次武好古提出的扩建计划得以实施,将是开封府城在北宋一朝中的第二次扩建。   “粮食可以走黄河南运入汴河供应。”武好古道,“这次西扩后,开封府的人口最多能增加十万。按照一人一年消耗三石半米面计算,需要增加三十五万石。并不成问题。”   三十五万石或者五十万石还不是问题,可要是让开封府的人口增加两百万甚至更多,所需增加的粮食供应可就是几百万石了!这是根本没有办法解决的难题!   所以开封府的地理位置,实际上就成了限制资本主义在北宋发展的一个瓶颈了。   “但北粮南运毕竟受制于辽国。”苏辙正色说道,“现在已经有谣言说你从北面运来的粮食并不是购买自东南,而是从辽国买来的。”   “绝无此事!”武好古连忙否认。   不过他也知道,纸是包不住火的!现在辽粮南运的规模那么大,怎么可能一直隐瞒下去?而且界河市舶司到底有没有从东南六路购买粮食,那还不是一查就查出来了?   这可不是几百几千石,而是将近两百万石啊!   “那界河有没有可能被辽国切断?”苏辙问,“现在和辽国的关系已经有点紧张了。如果无定河大战再起,不排除辽国会以截断界河为要挟。”   “不会的。”武好古摇摇头,“界河也是辽国东京道粮食运往燕京的通道,如果切断,燕京城就会缺粮了。”   “现在不必想那么久远,还是先顾眼下吧……房子肯定得盖,不仅两直精锐要房子住,在京的大小官员也要住房子,还有不少亲贵在西城有土地,这下可赚翻了。所以开封府城西扩是人人欢喜的!”   苏东坡说着话,没有什么表情的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云雾茶,又道:“不过这么大的事情少不了一番争利。大郎,你觉得谁负责西城修造比较合适?”   西城修造的事情其实早就已经开始了!琼林宫修造所从一开始就是以修建新城区的目标在进行运作。在修缮琼林宫的同时,还以各种名目收地囤地。而共和行、潘楼、潘家金银绢帛铺、蔡攸、李诫、高俅、苏大郎等等“内幕人士”,也在想尽办法收购城西土地。   武好古闻言点头:“老师,扩建开封府城之事自然少不了府衙的参与,所以权发遣开封府一职非常关键。学生想推荐沧州的施太守来主持开封府。另外,琼林宫修造所这两年一直在负责营造,还修建了琼林宫红墙,完全可以负责西城修造事宜。”   苏东坡轻轻点头,施国忠是四川人,早年又在苏学门下听过课,说起来也算是二苏门下弟子。而且资历也够老了,让他当一任权发遣开封府也好,没准能让官家看上,就能混上个副相了——从权发遣开封府任上直通宰执的例子实在是太多了。   “那么界河市舶司呢?”苏东坡又问,“谁去替你看着?”   “学生想让小米去提举市舶司。”武好古说,“市舶司再过年余就能有一桩大功,也是开疆辟土的功劳。就送给米元晖和苏仲南了,这样他们也能早日位列朝臣。”   苏辙大感奇怪,“市舶司也能开疆辟土?”   “海外开疆。”武好古笑着,“能够拿下东南海上的三个岛屿,船队已经派出去了,用沙门岛上的罪徒去占据。如果论起土地多寡和交通便利与否,这几个海上大岛可比无定河之地强多了。”   苏辙听着神色一凛,连忙追问:“不会又在海上开衅吧?”   武好古笑道:“东南海上就数咱们大宋最强了,其余皆不足道,就是开战也是必胜的。”   苏辙眉头大皱,他如何察觉不到当今官家一心想要建立功业?蔡京力主在西北开战就是迎合上意。而武好古主持的市舶司又想投机取巧,在东南海上占地盘……自己的那个次子苏适又跟着一起投机,真有点近墨者黑了。   苏东坡其实是支持海上开疆的,他在这个位子上坐着就得拿出一点政绩。西北开战他们苏家向来不支持,那就只能在东南找机会了。哪怕那些岛屿要来无用,地图上看看总是开心的。   “既然如此,不如让过儿也插一脚吧。”苏东坡说,“他跟老夫出过海,还在儋州居住过几年,是不怕海上风浪和路途遥远的。”   苏过在今年年初中了进士,但是名次不高,是个同进士,现在还在守选。根据宋朝的惯例,同进士出身要先试官三年,不参加勘磨,也就是耽误三年不能混资历升官。而且苏东坡也知道自己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能不能撑过三年也不好说。到时候他的几个儿子又得回家当孝子,苏过少不得又耽误三年……再出来做官就是奔四的人了!那么大年纪还是个从九品的选人,多可怜啊?   所以作为一个好爸爸,苏东坡很想趁着自己还健在,又有权的时候,给儿子们安排一下。   现在苏东坡的长子苏迈混得不错,他是元丰四年的进士,混到现在也是两朝老臣了,又是宰相之子。所以已经升到朝臣,还当上了知州。   次子苏迨不必说了,哲宗朝的进士,现在是崇政殿说书,整日和赵佶混一块儿,关系好像还很不错。   唯一让苏东坡有点糟心的也就是这个被他自己耽误的小儿子了。   武好古道:“那就让叔党兄去管市舶司招商务吧,派出去占岛的船队都是招商务名下的。等到那些沙门岛的罪徒在岛上站稳了,就让叔党走一趟海岛,算是招抚,怎么都能超迁的。” 第六百八十六章 奸商和战争   “武大郎终究是商人的秉性,太喜欢投机取巧了,只怕他在西北赢得顺手了,和陶子礼一块儿去搏不世之功。”   武好古前脚刚走,苏辙就开始在哥哥苏东坡面前唠叨了,“一开口就是攻拔二州,他也真敢说啊!他真当自己是了不得的名将了?大哥,让他去西北代替高俅实在不妥啊。”   “说不定真有办法呢?他家老祖宗不就是富商从军,最后搏了个元谋功臣和应国公?”   苏东坡说的是武则天他爹武士彟,武士彟早年经商致富,大概是太原首富,李渊初到太原做官的时候还借住在他的豪宅里面。   “但愿如此。”苏辙点头,“明日就要入对了,官家多半会问及辽国的情况,应该怎么回答?”   苏辙在赵佶跟前并不怎么吃香,而且辽国现在看起来也算安分,所以他没有得到越次入对的待遇,而是排了好长时间的队。   “总要寻点事做。”苏东坡道,“不如提出在河北东路施行府兵吧。河北多有豪强,《保甲法》又搞得不好,许多地方都是徒具其名,还有豪强利用保甲害民的,干脆就用府兵替代。”   苏辙点了点头。《保甲法》的初衷不错,但是执行起来就是个大坑了。保甲在北宋就是个规模庞大的民兵组织,与募兵相参,有“上番”和“教阅”两大负担。   再说透一点,就是一种兵役!百姓服役本来无可厚非,但是王安石实行的《雇役法》已经收了一遍免役钱。然后劳役花钱免了,兵役又来了……而且王安石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在《保甲法》中规定了一个奇高的抽丁比例。凡家有两丁以上的,出一人为保丁!要知道隋唐的府兵制也不过是六户抽一丁,两丁抽一的比例,大概只有战国时候才有。可是战国时期各国普遍实行军功爵,穷人翻身靠打仗,而且战国时期有国家授田,穷人的生存和服役的能力也有保障。   而北宋有募兵制,想靠打仗翻身的穷人都去招刺了。同时北宋社会上升的主要途径也不是当兵打仗,而是读书考科举……正经当兵打仗都没什么太好的前途,何况是当保丁?谁愿意去干?   另外,北宋不抑兼并,也没有国家授田制度,虽然整体的经济要比战国时代发达繁荣太多。但是处于底层的穷苦人民的处境其实还不如战国之民,根本无力承担高比例抽调的兵役。   所以《保甲法》其实就是个乱来的恶法——王安石的新政大多就是这样的路数,看起来对国家有利的,他都要执行!但是保障这些有利于国家的法令的政策,他就当不存在了。   因此《保甲法》并没有成为加强北宋国法的良法,反而在神宗末年激起民变,按照史书的说法,就是:诸路盗贼蜂起,皆保甲为之,本欲御寇,乃自为寇。   而在神宗皇帝死后,《保甲法》其实已经变成了地方豪强拥有武力或者盘剥平民的法律依据了。   相比之下,“义务府兵制”就显得合理多了。一方面用辟雍学宫的名额换府兵;一方面充当府兵的丁壮也可以终身免役。而且“义务府兵”不需要干太久,五年为期,干完拉倒。虽然没有正俸,但是也不需要承担任何费用(保丁只有上番才能得到口粮,平时训练都得自掏腰包),衣食都有保障,有时候还能得到赏赐。   所以用“义务府兵制”替代《保甲法》无疑是项大大的善政,因此在关中各地推行得比较顺利。   “大哥。”听苏东坡提到在河北东路全面施行府兵制,苏辙有一些犹豫地说道,“本来还有件事情要和大哥说的,但正好武好古来了,就没来得及说。”   “何事?”苏东坡问。   “河北东路各府州军的官学生都在上书,说辟雍学宫的招生办法不公,大量的名额都给实行府兵制的州郡占用,而且行察举和考试并行之法,考试内容又重武轻文,这是断了寒门学子上升之路啊。”   苏东坡眉头大皱,叹息道:“他们说的不错,辟雍学宫和云台学宫的招生之法的确不公,就是断了寒门学子的一部分前途啊。而且辟雍学宫和云台学宫又是培养右榜进士的,本来就要取允文允武之士,寒门书生如何能考得了?”   苏辙也摇头道:“大哥,左右榜进士搞得有些唐突了,将来怕是会让官场士林一分为二啊!”   辟雍学宫是国子监下属的学宫,就是原来的国子学、太学、武学合并而成的“大学”,由苏东坡的门生晁补之担任主官,还是称国子监祭酒。因为这所学校和太学存在传承关系,所以也被人看成是新太学。但是新太学的招生方法,却和老太学大相径庭。   老太学强调的是为寒门开辟通天之途,新太学则是为国家选取文武双全之士。   而文武双全的教育,其实是一种精英贵族教育,本身就是不公平的——相比单纯的文科举,将文武科举合一的右榜进士科太过依赖高水平和高成本的教育。这就造成了经济实力不足的平民子弟很难有机会高中右榜进士科。   而更大的麻烦,还在后面!   如果不出意外,以考取辟雍学宫和云台学宫这一类“大学”为目的“六艺小学”,在不久之后,也会在人口集中,财力也相对充沛的大城市中大量出现——大城市中的有钱人多啊,能够承担高昂学费的人也就多了,也就能支持更多的“六艺小学”开办。   说的更通透一点,能够考上右榜进士的允文允武之士,除了豪强勋贵子弟,更多的恐怕是家庭经济条件优越的工商子弟了!   毕竟工商子弟的数量远远超过豪强、勋贵子弟。所以“六艺小学”生员的主流一定是他们!而且他们也会大量考入辟雍学宫和云台学宫这样的大学……   而经济不发达的小城市乃至农村,因为没有钱,所以也就支持不起“六艺小学”,没有“六艺小学”,依靠只有文科的书院或是水平更低的家庭教育,也就很难培养出右榜进士了。   与此同时,只考文科的左榜进士科还存在。经济条件欠佳的地区和中小地主,就更加对右榜进士和培养允文允武之士兴趣乏然了。   也就是说,将来大宋官场上的左榜进士和右榜进士,会是身份、背景、所受教育都完全不同的两类人。   士林分裂,将在所难免!   苏辙说的事情,苏东坡当然也是知道的,他摇头道:“科举搞了那么多年,所取之士到底能不能安邦定国,子由你还不清楚吗?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将来一旦有事,国家该怎么办?”   ……   武好古离开了苏东坡相府后,就骑着马和奥丽加一起出了城,回了自家的梨花别院。   才一进门,就看见自己的妻子潘巧莲和刚刚生完孩子不久的罗汉婢一起迎了出来。   罗汉婢为武好古生了个女儿,取名金娘。不过这孩子名义上的母亲是潘巧莲,罗汉婢只能充当奶娘——看看她的身材就知道,她的奶水一定非常充沛,自然可以亲自哺乳了。   对于这样的安排,罗汉婢倒是没有表露出丝毫不满,依旧乖巧听话。今天早上听说武好古要被官家派去打仗了,她也和潘巧莲一样,流了不知道多少眼泪。两个女人现在都是眼睛红红的,脸颊上还带着泪痕儿,看着就让人心碎。   “大郎,怎地?”潘巧莲上来就拉着武好古的手,急切地问,“东坡先生怎么说?”   武好古笑着安慰道:“十八姐,莫担心,为夫有办法的。此去西北,一定能旗开得胜!”   和武好古一起回家的奥丽加也帮腔道:“对!老爷一定会狠狠教训西贼的!”   她大概是武好古在开封府的女人们之中唯一替他感到高兴的……上战场多好啊!男人就该在战场上建功立业!而且武好古有多少实力,奥丽加都是知道的。她是武好古的“帕拉丁”啊,在界河商市的时候,也会参加骑士训练。还见识过武好古的假子军团。   界河骑士加上假子军团可是1200名骑士啊!另外武好古还有200名阻卜战奴组成的重步兵。而且界河商市城内还有不少为了躲避耶律延禧的迫害而逃亡过来的辽国武士,武好古可以花钱雇佣他们参战。两三千精锐,完全可以凑出来的。那么强大的实力,还怕不能在西北战场上建功立业?   潘巧莲却没好气的瞪了奥丽加这个乱说话的番婆子一眼,又对武好古说:“大郎,十一哥、苏大郎、何讼师、周教头还墨娘子他们都来了,一定会想出办法的。”   潘孝庵、苏大郎、何天然、周桐、墨娘子都是武好古在开封府的同党,同时也是有办法的人。潘巧莲知道丈夫要被派去西北“送死”后,立马就让家人去把这些人都请到了梨花别院,来和武好古一起商量对策了。 第六百八十七章 筑城攻城咱都会   梨花别院,中堂之内,云雾茶的清香,正在空气当中漂浮。   七八个男女,就在这间宽敞的厅堂中分宾主落座,一边喝茶,一边七嘴八舌的在替被奸臣陷害的武好古出谋划策。   这帮人,不论是世家出身的潘家兄妹,还是禁军头号教头周侗,还是开封府的头号讼棍何大状,或者是摩尼教圣女墨娘子,又或者是共和行大掌柜苏大郎,其实都有两个共同的身份——商人和市民。   他们的主要收入都来自工商业——周侗的御拳馆也是一门生意,何天然这个讼棍也是为共和行这个商业部门服务的,更不用说其他人了。   另外,他们都出生或者成长在商业气氛浓郁的大城市。从小耳闻目睹的都是繁忙的城市商业活动。   因此他们对发生在西北穷乡僻壤的战争,是没有多少兴趣的。他们的商人思维限制了他们的目光——商人唯利是图,目光短浅嘛!在他们看来,开疆辟土的事儿也得讲个成本。   在西北那边开战,一仗打掉几千万的军费,阵亡几万乃至十几万的将士,那都是稀松平常的。用那么大的损失换了几个还得倒贴钱进去才能维持的州郡,能有多大意思?   为了地图上看着开心,去海外圈点岛屿不也一样吗?   当然了,武好古因为也是个目光短浅的商人,所以看法也是一样的。大宋为了平夏灭辽,花掉几个亿,阵亡几十万也未必成功。十分之一的代价用在海上,大美利坚州圈下来了。   大美利坚的版图看上去这么都比无定河边的几个破州要大吧?而且发展的潜力似乎也要大上一点吧?   最主要的,印第安人可没有西贼那么能打……据说他们都是石器时代的原始人,连轮子都还没发明呢!有个几百人,就能开出一个不错的局面了。   不过武好古不是大宋官家,连宰相都不是,现在官家赵佶和宰相蔡京要往西北战场扔钱玩他有什么办法?   既然没有办法阻止,那就只能想办法参与进去,看看能不能捞点油水吧!   武好古抿了口云雾茶,然后嗯咳了一声,正在讨论的众人顿时就安静下来了。   “西北是必须要去的……我不去,两直精锐可就不能再打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啊!所以现在就做去的打算了,没准真能打下几个州。”   周侗点点头,有些感慨地道:“说的也是,元丰四年的五路伐夏之战刚开始的时候打得也不错。西路拿下了兰州,东路拿下无定河沿岸的米脂寨、石州、夏州、银州、宥州等地。如果就此收兵,巩固无定河及横山一带。如何不是一场空前大捷?若能增筑石、夏、银、宥诸州城堡,屯田布兵,积攒粮食,西贼早就灭亡了。可惜朝廷一心想一举攻破灵夏,挥军灵州坚城之下,围攻十八日不克。而西贼又放黄河渠水灌淹我军营地,又遣精兵断我粮道。致使战士民夫多有饿死,无力再战,不得不退兵班师。到了元丰五年又打了永乐城之战,徐禧轻率用兵,错筑永乐城,又胡乱指挥,以至于全军覆没,使得石州、夏州、银州、宥州等地皆不可守。不过经次一役,无定河两岸城池大多残破,百姓也流离失所。而横山一带,又在几年前被我朝攻陷,使得西贼左厢诸军日趋衰弱。因此夺取无定河畔诸州是完全可能的。”   他是几个人之中唯一通兵事的,他早年还参加过神宗朝的五路伐夏之役,不过没有捞到什么功劳,级别也不高。但是他后长期担任殿前司兵案总教头,整日和一批将领们混在一起,自然会时常谈论元丰五路伐夏和永乐城之战的教训,所以对西北的情况就比较熟悉了——这两场大战都有开封将门或是内侍参与。其中在灵州兵败的高遵裕,在永乐城战死的高永亨都出自高家将门。   武好古轻轻点头,脸上也浮出了喜色。这回赵佶的要求并不高啊,只想要无定河流域,应该可以取胜的。   周侗看了武好古两眼,随即又扳起了手指:“但是宣赞想要取得大功也不容易。毕竟两直精锐不过5000人,连番大战消耗后,能战的恐怕不足4000人。虽然都是精锐,但是用在对西贼的作战中,实在有点少了。而且和两直精锐差不多的精兵,西贼那边也是有的。就是他们的铁鹞子和卫戍军,总数有两万八千。另外还有5000质子军,战力也是不俗的。总共就是32000精锐,这才是西贼真正的本钱。西军这边当然也有精兵,边缘各路的精锐禁军和各家将门的效用士相加,大约有60000多人,比起西贼的精锐多了一倍。不过骑兵不如西贼,使用的时候又有点……所以宣赞一定要做好单独和西贼大股精锐交战的准备,这是最要紧的!”   如果是外行人,看到大宋和西夏交兵的记录一定会以为有上百万人在群殴。实际上是没有那么多精锐战兵的,大部分都是运输的辅兵或是打酱油的存在。真正能打的,西夏那边就是三万多人,宋军这头是六万几千,算上两直精锐大概就是七万。   也就是说,宋军的精锐比西夏多一倍。因此双方在战场的表现,就是西夏那么多年都被大宋压着打。但是由于宋军也没有压倒性的优势,而且后勤比较困难,指挥又一团糟糕。所以历史上打到最后,西夏也没被宋朝灭亡。   “那就多雇一些效用!”武好古抬眼道,“官家已经允许我自募效用一二千人了。”   “那就募上2000人吧!”潘孝庵说,“人多总比人少好……反正你也不差钱。”   潘巧莲红着眼睛说:“大郎,内账房有钱,光是现钱就存了上百万缗,都拿来雇佣勇士吧。”   内账房的钱有两个来源,一是共和行历年分红所得;二是潘巧莲带来的嫁资投资运营所得,特别是开封府北城的那块土地在开发后赚了不少钱。   “内账房的钱且投在西城所的土地和老国子学的地产项目上吧。”武好古对苏大郎道,“官家准备拿出西城所,也就是现在的琼林宫修造所的一块土地修建房屋奖励给两直精锐,用老国子学的土地抵充修造费用。我们可以在国子学的土地上盖一些‘石库门’房子,应该能卖出个好价钱的。因为国子监小学很快就要扩建成传授六艺的书院……”   “大郎,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想着赚钱?”潘巧莲打断了武好古的话,用埋怨的语气说,“人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奴家还要恁多钱财何用?”   “潘娘子,可别说这样的丧气话。”墨娘子就坐在潘巧莲身边,连忙开解她说,“大郎吉人自有天相,此去一定能旗开得胜,马到功成的,不过效用之士还是要雇佣一点儿的。”   苏大郎摇头道:“可是能战的效用之士急切间该去哪里雇佣呢?”   周侗提醒道:“雇佣效用的事情倒是不急的,有钱还怕没有人来?若是要几万人,兴许花钱也无用了,两千人却不愁的。不过也不必急着出手,还是等慕容先生到了后再做打算吧,反正也不差这几天。另外,再过三个月又是御前演武的时候了,这次总能再选出2000个猛士,应该能赶得上明年春天的交战。”   “怎地只有2000人了?”武好古问,“今年年初不是选出4000人?”   周侗摇摇头道:“禁军里面就这点好手啊,哪儿能年年选出4000人?况且今年西北开战,西军的将主们当然得把壮士捏在手里了。”   “原来如此。”武好古想了想,“慕容先生至少还要20天才能到开封,这段时日我们该做甚准备?”   “自然是做好筑城的准备了!”周侗拈着胡子笑道,“无定河两岸表面上有七个西贼的州,但实际上没有多少地盘。所以在那里打仗也没有多少迂回、包抄、突袭的余地,就是打埋伏也很难。毕竟双方围绕那么点地方打了几十年,每一条山沟都被踏遍了。因此在横山、无定河一带作战,打得就是筑城和攻城。如果可以用比旁人更短的时间筑起城池,那么就不愁不能立功了。这事儿应该难不住宣赞吧?”   这事儿好像真的难不倒武好古!武好古可是大宋头一号房地产商,而且他这个地产商还是开发加营建的模式。规模庞大的界河商市,海州的天涯商镇,开封府的琼林宫,以及其他许多房地产营造项目,都是有“共和系”商行的参与。   “不就是营造嘛!”潘孝庵抚掌笑道,“这事儿咱们可熟了,那么多房子都盖下来了,还会被几个土城难住了?我明儿就去寻李将作,请他给寻几个都料大匠。那个黄四郎也是筑城的好手,不如把他也带上吧。”   武好古也笑了笑,显得胸有成竹,“我何止会筑城,攻城也难不住我的!这一次的大功,咱们可是手到拿来了!” 第六百八十八章 武好古的死穴   “宣赞还会攻城?”   周侗看着武好古,有点儿将信将疑。   攻城可不容易啊!哪怕是西贼的城池修得实在不咋地坚固,对于进攻的一方而言,也是得靠尸山血海才能填下来的。元丰四年那回,高遵裕、刘昌祚统帅的大军不就一连十八日都没能攻下灵州城吗?   “会啊!”武好古笑着,“攻城、筑城,都是某家拿手的,只是野战没有甚把握。”   周侗还在摇头,“攻城可没甚底捷径,宣赞千万不要轻敌。”   武好古道:“吾自有妙计……对了,周老教头,你可知道禁军之中有谁善用火药吗?”   “火药?”周侗闻言一愣,随即摇了摇头,“那物件并无大用,不过是惊吓骑兵外加纵火,在攻城阵战中就是个鸡肋,所以军中并没有专用火药之兵,自然也没谁善用了。”   火药早在唐朝就被用于军事,到了宋朝更加受到朝廷的重视。在军器监下属就有火药作和火器作这两个专门用来生产火药武器的作坊。   但是和朝廷层面重视火器的情况不同,北宋军中的将士们却一直不知道该如何有效运用火药武器。最多就是用火药箭、蒺藜炮(其实是个炸弹)、皮火炮(也是个炸弹)去惊吓敌军骑兵的马匹或是纵火,实际上的杀伤力并不大。因为蒺藜炮和皮火炮的外壳并不怎么坚固,不等到装在里面的火药充分爆燃,外壳就碎裂了,所以杀伤力也随之大幅降低。   同时,由于没有实现火药颗粒化,火药武器在运输过程中会出现硝粉、炭粉和硫磺的分离,再加上以及硝粉和硫磺粉的纯度不足等原因,从而进一步降低了爆燃的威力。   不过武好古却知道一种非常有效的火药使用方法——穴地攻城!   后世的太平天国就用这种挖地道埋炸药的方法攻拔了满清军队驻守的许多大城市,其中甚至包括了武昌和南京!那可是明清时代的砖城,可比如今主流的夯土城坚固多了,照样都给太平天国的矿工兵用火药崩上了天。   “那么周老教头可认得火药作的高手?”打定主意的武好古又问起了火药制作方面的高手。   配制火药其实没多大难度,武好古自己就知道硝、炭、硫磺的比例。不过硝石和硫磺的提纯对武好古来说是个难题,而且火药也没有多大市场,又比较敏感,所以武好古并没有在界河商市建立火药工场。   “认识几个。”周侗说,“要不要老夫去替宣赞跑动则个?”   “那就有劳了。”武好古笑道,“周老教头最好能替本官寻几个年轻些的火药大匠,只要他们肯来,我就请旨调人。他们在火药作拿多少,到我这里就给三倍的钱。”   “行啊。”周侗道,“老夫明日就去寻他们。”   “好!”武好古点点头,“何状师,你能帮我走一趟徐州吗?”   何天然一愣,“宣赞要在下去徐州作甚?”   “去请人!”武好古道,“你和周铁锤一同去,他原是个矿霸,认得不少冶主、矿主和矿工。不过他在徐州犯过事儿,所以让你跟着去。”   “属下知道该怎么做了。”   不必武好古多说,何天然这个金牌大状已经明白了,“还请宣赞给个效用的名义。”   效用不一定是冲锋陷阵的武士,随军的文士有时候也会挂上效用的名义。   “行!”武好古道,“先给你个两直效用士,等你从徐州回来再保你做个小使臣,随本官一起去西北充个文案,可愿意么?”   武好古身边先有个文案,就是武诚兰,虽然可靠,文笔也过得去,但是却应付不了方方面面的官人。而何天然是开封府的王牌状师,最会应付官员了。   而且他的思维缜密,熟悉律法,把他带在身边,武好古就不怕和西军那群兵头文臣打官司。   一听到可以做官,何天然哪里还会说不?马上站起身,冲着武好古就是一礼:“属下愿意追随宣赞!”   “好!”武好古赞许的点点头,又对潘孝庵说,“十一哥,咱们在牟驮岗的那个演武场还在吗?”   “在啊。”潘孝庵道,“咱们西城所的地盘,谁敢占了去?”   牟驮岗的演武场是御前演武的地方,一年只用一次。   “那就劳烦十一哥派人去垒一堵土墙。”武好古道,“按照寻常州城外墙的尺寸垒砌,不必太长,有个几十步就行了。”   “这有何用?”   武好古说:“自然是演练攻城了!”   修一堵墙练攻城?   武好古的话听着都奇怪,城墙哪儿没有?用得着现修一堵?而且御前两直也不在开封府啊?怎么练?   “十一哥,叫你修你就找人去修吧!”潘巧莲看到潘孝庵不言语,便开口催了一句。   “行行。”被妹子一催,潘孝庵连连点头,“就叫人去修,十天保管完事儿。”   “墨娘子。”武好古接着又点了墨娘子的名,“也麻烦你则个,做几次假唱,把开封府城西墙外里里内的地价还有老国子监周围的房价都抬上去。”   “哦,奴家省得了。”对于武好古的这个要求,墨娘子也是有点儿佩服了。都要上战场了,还不忘记炒房炒地皮……   其实武大郎炒房炒地皮也是为国为民啊!只有房子涨上去了,房奴兵们才有战斗的动力啊!   武好古的一番安排完毕,已经是黄昏时分了。而这个时候,正是开封府的夜生活和各种私下的政治活动开始的时候。   蔡京的大公子蔡攸也在年初中了进士,虽然也是同进士,但却因为早就有了官身,所以马上给安排了崇政殿说书的差遣,其实就是陪官家玩乐,这其实是份很辛苦的工作!常常要忙到半夜三更,而且还没有加班费,有时候还得牺牲色相……真是太辛苦了。   不过蔡攸还是很有敬业精神的,再苦再累,都不会有一句怨言,而且表面上还得装得开开心心。   今晚上他回到家中的时候,已经是三更天了。   蔡攸本来以为父亲蔡京已经安寝了,但去了正院,才知道蔡大相公还在书房等候他带回来的消息。   在门外禀告了一声,蔡攸才推门进屋,一股浓烈的酒气味扑面而来。原来蔡京也刚刚“加完班”,在家里宴请尚书右丞温益和兵部尚书刘逵,顺便商量西北的战局和武好古暗通辽国的事儿。   西北战场的情况目前大致平静,西夏的姿态很低,一面请辽国调停;一面暗中调集兵马,准备反击。   而宋朝方面,则在调整攻击的重点。虽然因为钟傅的干扰,使得宋军在西线失去了扩大战果的机会。但是浩亹河惨败和随后的仁多保忠背叛,还是让西夏的右厢军承受了极大的压力。   所以前线的陶节夫和钟傅都判断西夏军队的主力已经调往卓罗城-秦王川一带了。   在这种情况下,宋军对无定河一带的进攻,应该是稳操胜券的。   此外,武好古这个奸臣的罪证,也慢慢浮出水面了!一个是蓄养私兵。刘逵在出访高丽国的时候就发现武好古阴养私兵数百,皆披坚执锐,堪比御龙猛士。   除了阴养私兵,武好古还有一项罪证也在不久之前暴露了出来。就是暗通辽国,收买辽粮!这事儿是界河商市的一个内部人爆出来的,据密报此事的沧州通判吕颐浩说,揭发武好古通辽的那人是武好古的外室杜文玉的哥哥。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儿,被武好古派人追杀,肩膀上还中了一箭,逃到了吕颐浩那里才保住了性命。   其实武好古和辽国贵人有不少往来这事儿,蔡京早就知道了。但那个并不能成为罪名,但是每年购买一百万到二百万石辽国的粮食就不一样了……呃,这个好像也不是罪行。毕竟辽宋两国没有交兵,而且在宋朝的贸易管制项目中也没有不许进口粮食这一条!   武好古身边可是有一堆大状的,想要用这个“罪名”打倒他是想都别想!   但是蔡京还是找到了扳倒武好古的机会……大宋一旦占领无定河流域,辽国必将以武力威胁甚至用军事摩擦的方式干涉宋夏战争。到时候界河商市和武好古的种种通辽行为,就必须停止!可武好古这个目光短浅的奸商能舍得一年至少一百万缗的粮食贸易利润吗?   没有比这个更好赚的了!如果宋朝一年通过界河市舶司进口200万石辽国的小麦,又按照东南六路小麦北运后再南运的成本结账,武好古的界河市舶司至少有150万缗的利润。   武好古会放弃?到时候他一定会用走私的办法继续牟取暴利……而且武好古自己又因为打仗的事儿,不在界河商市主持局面,又不能在赵佶跟前进谗言,一个通辽卖国的罪名,还跑得了吗?   当然了,蔡京也知道武好古和赵佶关系铁。不可能因为这事儿杀了武好古,但是武好古想要保住界河市舶司就别想了!   这可是个肥得流油的衙门啊! 第六百八十九章 奸计进行中   正在用热毛巾捂脸并且还在喝醒酒汤的蔡京,听到儿子回来的动静,就挥手示意房中的无关人等都出去,只留了父子二人在房中。   蔡京问蔡攸道:“官家怎么说?”   蔡攸在蔡京面前站定:“官家没有明说,只是孩儿看他的样子,似乎并不在乎界河商市从哪儿买的粮食。”   蔡京不会冒然出手,在撕破脸前一定会摸清赵佶的心意,要不然这个奸相怎么能当那么久?   “哦,是吗?”蔡京端着醒酒汤,笑道:“看来官家还真是大方啊,一年多花一百万啊。”   这钱最后还不是官家自己花掉的,他有什么不舍得?而且自家老爹为何要和武好古过不去?武好古一个武官,又不会当上宰执。蔡攸心里嘀咕着,却是没有明说出来。   蔡京的眼神忽然变得锐利起来,深深的戳了儿子一眼:“你别小看了武好古!他比他老师苏东坡难对付多了!”   蔡攸张了张嘴,想要问清缘由,但又不敢开口,就怕被蔡京训斥一顿,只能低头:“孩儿知道了。”   “二苏能有今天,其实都要归功于武好古!如果没有武好古替苏东坡筹谋,他现在还在海州养老呢,怎么可能当上右相?而且这一次他去西北带兵,很有可能会立下大功。到时候起码能加一个遥郡,以后就是朝廷的大将了。”蔡京顿了一下,示意儿子坐下来,然后缓缓说道:“官家已经把日后宣抚幽燕的差遣许给他了!而且还准他蓄养私兵!”   原来蔡京已经试探过赵佶了!而且还得到了让人讶异的答复。   赵佶根本不在乎武好古在界河商市养兵,而且还要将以后宣抚燕云的大任交给他。   这可是封王的大功啊!   蔡攸闻言大惊失色,“他去宣抚幽燕?还可以蓄养私兵?怎么会有这种事!”   “那是官家圣明!”蔡京冷笑道:“如果说本朝真有谁能收复燕云,那么就非武好古莫属了。一个界河商市就不知道坏了多少辽国高官权臣的心境,还和燕云豪门拉打得火热。界河商市的云台学宫里面居然还有不少姓耶律和姓萧的学生!将来高丽一旦兴起,和咱们东西夹攻,他武好古靠收买拉拢都能把燕京城拿下。”   蔡京此时并不知道高丽国根本就是外强中干,而辽国的国祚还有二十多年。他还以为最多十年后就会有宋丽合击辽国的好事儿了……   “那他岂不是真的要封王了?”蔡攸低声嘀咕道。   他倒没想过武好古在封王后会被赵佶卸磨杀驴——赵佶不是赵构,而且北宋一朝对功臣还是很优待的。一帮开国将门混到如今,都还保着富贵,并没有谁给灭了门。   而且武好古阿谀奉承的本事在朝中也排得上号了,赵佶和他亲得跟什么似的,根本不存在功高震主的事儿。   蔡京道:“他封王为父才不在乎,他如果和老夫一体,为父还会助他一臂之力。可是他偏偏和苏家那些奸臣交好……若是封了王爵,还不成了苏党的后援?苏东坡命是不长了,可是还有苏辙、苏迟、苏迈、苏迨这些人。”   这事儿武好古的确有不对的地方……如果他好好的和蔡京结成忠党,蔡京巴不得他收复燕云,自己也能跟着沾光。可武好古却偏偏捧起了苏东坡,还造成了苏东坡拜相这样严重威胁蔡京地位的事情。   苏东坡的子侄门徒一大堆啊!到时候一起分润了北伐的大功,蔡京还怎么混?而且苏东坡是旧党领袖,蔡京是新党首领……让苏家得了志,蔡家能有好日子过?   蔡攸也觉得问题有点扎手,片刻后问道:“那大人准备怎么办?”   武好古“通辽”的事情可大可小,闹大了,论死都有可能。但如果赵佶要包庇,那还有什么事儿?哪怕御史台跳得再高,一句“奉中旨”不就什么事儿都没了?   “总会有办法的,不过咱们不能冲在前面。”蔡京扯了一下嘴角,“只要咱们不出头,让别人去咬他就是了。这样万一咬不死,咱们也不会折进去。攸儿,你也别小看了天下悠悠之口。武好古已经做了得罪天下读书人的事儿,一旦有了口实,天下士子怎会放过他?到时候官家就算能保住他,界河商市也有可能收归朝廷管辖。没有了界河商市,将来他还能宣抚燕云?”   蔡攸知道蔡京所指的是“左右榜进士”和“太学改革”的事儿。虽然主推的是苏东坡,但是谁都知道武好古才是其中的关键人物。   “左右榜进士”和“太学改革”的理论基础《实政论》就是武好古提出的。而且这两项改革的大本营,也不是苏东坡的相府,而是武好古创立的云台学宫。   现在云台学宫的第一代博士和通才都已经学成毕业了。他们这些人大多被安排到云台学宫本部、界河云台学宫、界河四开书院(四所六艺属于)、开封府辟雍学宫和开封府国子小学(六艺书院)担任教师。这伙人数量虽然不多,就一百多个,但是却代表着一种和原来的文士截然不同的士。   “那么西北军中要不要招呼则个?”蔡攸又问。   “打招呼有用吗?陶子礼那厮心大的很,说不定还想直取兴灵,破灭西夏呢。武好古手里捏着几千精锐,那可是打败过两万西夏大军的强兵啊……陶子礼怎么可能不用他们?”   “不会真的让武好古领兵破了兴庆府吧?”   “怎么可能?你忘了元丰四年的那一战了?无定河边拔几个州是一回事儿,打到兴灵又是另一回事儿了。”蔡京打了个哈欠,“把武好古折腾到西北去就已经赢了一招,接下去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大人,您说的那个告发武好古的小人,是不是要弄过来?”蔡攸试探着问。   杜文忠虽然不是武好古系统的核心人物,但却也是非常接近核心圈子的,一定知道许多内幕!   “当然要弄到手里,你跑一趟清池县吧,从吕颐浩那里把人带来。记着,这事儿不能让旁人知道。武好古那厮在沧州可是颇有势力的。”   在杜文忠的问题上,武好古的确是疏忽了……也不能说疏忽,主要还是武好古的势力草创,根基还是忒浅。而且北宋的政治氛围也比较宽松,官场上斗来斗去都是放嘴炮。什么杀手,什么死士的并不多见,武好古在界河商市算是有死士的,那200个阻卜战奴和千人假子军团,还有西门家、慕容家、柴家的那帮子侄都是能替武好古上阵杀敌的。   但是他们不是干杀手的料,既不会“追”,也不会“暗杀”。如果杜文忠走沧州江湖的路子逃亡,柴家倒是能找到他。可是他却不知怎么到了吕颐浩手中,这些那帮江湖人士连杜文忠的影子都找不到了。   ……   武好古并不知道自己一个小疏忽给有心当小辫子给抓了,也不知道蔡京已经有了夺取界河商市的计划。他只知道童贯和武好文联袂到了开封府——他们俩是回京述职的名义到达的,所谓的述职,当然就是向赵佶报告前线的情况和各级将领的功劳了。   不过武好古没有见到他们,因为这两人都是把国家大事放在首位的官儿,入城后也没回家,而是直接风尘仆仆的就去了皇宫。这二位当然不用閤门司慢慢排班了,直接就去崇政殿候见,而且很快就在摆了地图台的崇政殿偏殿里面见到了官家赵佶。   从赵佶那里,童贯和武好文听说了武好古要去替代高俅带兵的惊人消息。   “陛,陛下要让武好古去指挥两直精兵?”   “陛下,我大哥他同意了?”   赵佶心情非常不错,他刚刚听童贯和武好文叙述了西北前线大战的情况——这可比看奏章过瘾啊!童贯就是个能吹的,武好文又当过“说书”,自然能说了。   如果不是遗传性胆小的毛病,赵佶都想学李世民,来个御驾亲征了。   “唔。”赵佶笑着点头,“高俅的功劳很大了,加遥郡是肯定的。童贯、武二,你们俩也是功不可没啊!难道就不应该让武大郎也立点儿功劳?一个遥郡,朕看他也加得了。”   童贯和武好文听了赵佶的话儿,很有点儿无语了。   打仗啊!而且是和可怕的西贼打,可不是闹着玩的!   赵佶大概知道他们俩想说什么,笑着开口:“旁人怕西贼,武好古可不怕。他在界河商市整天和辽人打交道,辽人不比西贼凶狠?”   是啊,武好古还收了大石头为徒,还和阿骨打称兄道弟。区区西贼给他们二位提鞋的资格都没有。   “你们不必担心了。”赵佶笑着,“童贯,回头你和武好古一起走,去鄜延路监军。”   “奴婢领旨。”童贯知道赵佶是什么意思——仗还得他来指挥啊!   “武二。”赵佶看着武好文,表情稍微有点古怪,“这个……你的功劳很大啊!不过钟傅不想用你当机宜了,那就给你换个地方,先去做一任相州通判吧。” 第六百九十章 500名军官   通判,又称通判州事,因为拥有监察一州官吏之权,又被称为监州,也可以视为知州的副职。权力是很大的,不过品级却不大高,通常由京官担任,与权知军、州事的朝臣品级相差悬殊,亦为大小相制之意。   赵佶现在提出让武好文去当相州通判,意思就是要把他提拔到京官的级别上了。而且相州还是个对武好文来说有特殊意义的州,相州的权知相州事韩治是武好文的大舅子。而武好文的妻子韩氏不仅是相州人,还是在相州长大的。   如果武好文去相州做通判,就能把老婆孩子都带着,几乎等于在自己老家做官了。而且韩治肯定不会为难自己的妹夫,这一任通判肯定可以舒舒服服,也不会缺少政绩,再回京城,就能四平八稳升到朝臣了。   而且,就官场履历而言,这样安排也是最漂亮的。武好文虽然入仕的时间不长,却已经做过了校书、知县、说书、主管机宜文字,现在再加一任通判。既有中央任职,又有在地方当一县父母官,还上过前线,又当过监州。可谓是丰富多彩,而且处处都有不错的政绩。有这样漂亮的履历,将来还怕不能荐跻二府?   明白了赵佶的用心,武好文暂时也不去想当什么御史了,而是揖拜一礼,“臣谢陛下隆恩。”   “二郎。”赵佶显得特别亲切,笑着问,“朕已经看过你弹劾种傅的奏章了,你觉得钟傅不能胜任西路副帅之职?”   “若不是钟傅横生枝节,卓罗城和秦王川早就归我大宋所有了。”   赵佶又看了看童贯:“童贯,你怎么看?”   “钟傅确有失策之处。”童贯说话就比较婉转了,他毕竟是个受人歧视的宦官,不能太过得罪文官,“不过以奴婢观之,眼下也没有更合适的人选去替代钟傅。”   后世有人说“北宋无将,南宋无相”,其实并不准确,但如果用“北宋无帅,南宋无相”,大概就比较确切了。北宋并不却少指挥几千上万人的“将”,但是能指挥数万乃至十万雄兵展开攻势作战的“帅”,的确是不大多的。   之前统军收复湟、鄯、廓三州的王厚也许有点帅才。但是王厚作为一个外来户武官,本身又没多少实力(没有将门支撑),要驱使一帮西军将门去打硬仗是很难的。如果没有钟傅插手,卓罗城、秦王川打下来就打下来了,但是现在时机错过,要打就是尸山血海的硬仗了。在西北战场上和王厚相处的还算愉快的童贯自然不会把王厚往坑里推。   而钟傅虽然有揽权抢功的毛病,但总算还是个可以指挥西军打仗的文臣。文臣由于不会抢了西军将门战阵之功,所以相比王厚,反而更好指挥一点。只是真正知兵的文臣太少了,现在章楶死,吕惠卿老,还堪用的也就是陶节夫和钟傅了。   哦,还有一个从辽国叛逃过来的慕容忘忧其实也不错,只是这身份实在太尴尬了,不可能大用。   就在武好文和童贯回到开封府的同一天,慕容老头已经见到了星夜兼程北上的周云清。   “你说甚?元首要去西北带兵和西贼打?”   慕容老头是在界河云台学宫内的博士团大楼里面听到这个消息的,反应却是惊喜中带着那么一点儿讶异。   “没错!”周云清显得非常焦急,脸上头上都是灰土和汗水,都能搓出泥来了,看来这一路赶得很急,“香山先生,您快随某南下吧!”   “南下?”慕容忘忧笑了起来,“老夫还有恁多学生要教呢,怎地走得开?而且老夫是文官,怎么能去带兵打仗?”   “香山先生,你莫和某家开玩笑啊。”周云清紧张兮兮的说,“宣赞都快急死了,他一个做买卖的,又没带过兵,这要是上了战场遇了西贼,还不得叫人家打得大败亏输?”   “怎么会输?他不是有两直精锐吗?”慕容忘忧一边说话,一边拿出一张信纸,开始用毛笔在上面写字。   周云清摇摇头说:“两直精锐原本只有5000,现在历经大战,人数怕是不足4000了。那么点人,对上藩人还行,遇上西贼能就太少了!”   西贼的战斗力和吐蕃可不能划等号,两直精锐在第三次河湟之战中所蒙受的最大损失,就是在浩亹河战役中被仁多保忠的西夏军打出来的。而且仁多的兵马并不是西夏的精锐,如果对上卫戍军和铁鹞子,恐怕两直精锐都讨不了好!   “怎么是4000?”慕容忘忧笑道,“朝廷那么多兵,他不会多要一点吗?怎么都搞个两三万啊。”   “两三万兵当然有的,可是都不能打啊!”周云清摇摇头道,“五十万禁军里面,真正能打的顶天就是五万六万,加上西军将主家的效用,有七八万最多了。”   慕容忘忧只是笑着,“堂堂一个大宋才七八万能战的,也敢想平夏灭辽……元首的界河商市中,能战的精锐怕要有两三千人了。有这等治军的本事,怎是不知兵的?”   “先生……”   慕容忘忧这时已经写好了书信,然后把信推到了周云清面前。周云清扫了一眼,原来是写给赵钟哥的。   他当下大喜道:“先生,您要唤钟哥儿回来帮忙?”   “自然是他。”慕容老头笑着,“老夫年老矣,战阵之事,概是年轻人的……这个钟哥儿在生女真那里,可是学了不少本事,也该回来立点功劳了。”   “那敢情好啊。”周云清道,“宣赞还请您在界河商市给他搜罗一点勇士以充效用。”   慕容忘忧摇摇头,笑着:“元首一定是急糊涂了……他哪里需要从界河调动效用?两直军中,可是有现成的数万大军啊!”   “数万大军?”周云清看着慕容老头,心想:这老头瞧着是老了,而且还老糊涂了。   “你不知道枢密院兵学司?”慕容忘忧看着周云清问。   “枢密院兵学司……知道啊!”周云清何止知道,他还差点成了兵学司的生员。只是因为那时他家背景不够,才没轮上。   慕容忘忧笑着又摸出一张信纸开始写信,一边写一边说:“兵学司的500生员可都充了殿前御马直的骑士……那可是能撑起100个部的军官啊!老夫在他们身上花了差不多四年的心血,而且之前这些人中的大半就带过兵,是西军的小武臣。有他们在,再搞个两万府兵,训练上几个月,不就是一支大兵了?虽然不可能人人都如御前猛士那么厉害,但是架不住人多啊!打光多少就补充多少,西贼能耗得过大宋?这主意可是元首想出来的,他还不知兵?”   少数精英军官加上无数炮灰众的军事体制当然适用于大宋这个人口大国了。大宋的炮灰数量几乎是无限的!问题就是怎么进行合理的动员,以及怎么训练精英军官了。   王安石的《保甲法》那样的动员,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别说中世纪的宋朝做不到,就是后世的军国主义国家,也不可能在没有爆发全面战争的情况下进行“二丁抽一”的军事动员。   而武好古这只大蝴蝶用翅膀扇出来的建立在不公平的右榜进士科基础上的“义务府兵制”,却得到了不少北方大族的支持,因此得以顺利实施。   现在陕西六路、河东路、河北两路和河南一府已经开始试行或全面实行府兵制。陆陆续续被征召起来的府兵,总数已经超过了10万,都是年轻力壮的农夫。   不过大宋的枢密院和兵部并不知道该怎么利用这支大军,所以就打算让他们在无定河流域收复后去那里屯田了。因此武好古要开口索要,哪怕要个两万,赵佶都不会拒绝的。   反正这些“炮灰众”现在也是吃闲饭,让他们跟着武好古去壮壮声势也没啥不好的。   而和“义务府兵制”配套的精英军官,则更早一些,就被武好古利用慕容忘忧的建言提出了。而且还得到了哲宗皇帝和章惇的支持,成立了枢密院兵学司。   虽然最后枢密院兵学司被关闭了,但是第一期入学的500生员不仅完成了三年的步兵军官课程,还因为转行做了骑士,又额外增加了一年的骑士课程,前前后后接受了四年的军官教育。而且,关闭后的兵学司学堂,也因为训练骑士的缘故,得到了重生,变成了界河云台学宫下属的骑士书院了。   根据武好古的计划,未来的骑士必须在骑士书院接受漫长的养成教育和军事训练,必须要掌握全套的骑兵和步兵战术,足够充当低级的骑兵、步兵军官。   而已经训练完毕的500名骑士军官,现在除了少量阵亡或别有任用的,全部都在殿前御马直中听用。   慕容忘忧这个时候已经写完了第二封书信,拿在手上吹了吹,又递给了周云清:“这封信你带回去给元首,再和他说,等钟哥儿回来,老夫就在界河商市这里挑600个骑兵效用,让钟哥儿带去开封府。” 第六百九十一章 工人阶级有力量   周云清拿了慕容忘忧写给武好古的信,本想在界河商市休息一晚就立即动身南下。可没想到第二天一大早,武诚久又带着武好古的另一封书信来了界河商市。   武诚久带来的书信一共有两封,一封是给留守界河的西门青,命令她作为自己的代理人,继续留守界河商市,并且牢牢掌握假子军团、“保正”骑士和阻卜战奴兵这三支武力。   另一封是写给界河商市营造所所长黄植生黄四郎的,命令他立即在界河商市营造行之中,挑选率领“壕寨作”(营造十三作之一)的都料和大匠南下听用。   这可把黄大都料吓了一跳——虽然武好古的书信中没有明说要上战场,可是黄四郎又不傻,怎么会猜不到?武好古要的可是“壕寨作”的人!“壕寨作”其实就是管筑城的,界河商市南北两城的城墙就是他们修建的。   另外,在界河南北两城之外,还不少壕沟和高大围墙。譬如界河云台学宫、船政学堂、骑士书院、骑士书院北院(就是假子军团的驻地)、市舶司衙署等等,还有遍布北沧州的骑士堡寨(四家到五家合用一寨),都是界河商市营造所下属的营造行的负责建造的。   可以说在挖壕筑城这方面,界河商市营造行的经验异常丰富!整个大宋,都没有比界河营造行更会筑城的商行了。   “莫慌张,不就是去无定河边上筑城么?”   黄四郎跑去实际主持界河商市的西门青那里求救,却正好撞上了慕容忘忧、周云清、慕容鹉、西门安国和林家父子一大帮子人都在——他们是为周云清践行的,黄四郎也受了邀,没想到却要和周云清一块儿南下了。   今年三十岁出头,身材高大,留着一部大胡子的黄四郎虽然瞧着有点儿像武夫,但实际上却胆小的很。如果不是在界河商市这边置下了价值几十万匹绢的产业,他早带着老婆孩子和八个小妾一块儿跑了。   听到慕容老爷子安慰的话儿,黄四郎眼泪都快下来了。   “无定河那边儿有西贼啊!”黄大都料跺着脚,“他们会眼睁睁看着咱们筑城?”   西门青笑着:“所以元首才叫你去啊?谁不知道全天下最会筑城的就是界河黄四郎?连开封府的李诫都不如啊。有你在,筑城的速度一定很快,而且筑起来的城寨一定会特别坚固。”   她其实是很担心武好古的……如果不是武好古在信里面一再叮嘱她要看住了界河商市,她都恨不能披上盔甲去和武好古一同上战场。不过在面子上,她还是显得不慌不忙,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   “大姐。”黄四郎也管西门青叫大姐,他说,“我在界河商市还有一堆事儿呢!营造行还有不少活儿要干,营造学堂也快开张了……”   营造学堂和船政学堂一样,也是一所伎术学院,是专门培养营造都料匠和大匠的。名义上也附属于界河云台学宫,实际上却是完全独立,由界河商市营造所管辖的,黄四郎本人就是书院的司业。   “四哥儿。”慕容忘忧接过话题,笑着说,“为了营造学堂你也得走这一遭啊。挖壕筑城、修补城池还有挖城破寨,不都是用的营造十三作的本事?再带几个石作和大木作的大匠……兴许还有攻城器械要打造呢。在战场上筑城打造器械也是门大本事,要掌握了将来就能在营造学堂交给学生了。”   还是慕容老头想得周到,营造一行中的确有打造器械、工具的本事。这个年头社会分工还不是太细,专业的木工和营造工具,外行人可不会打造。   虽然这些“大木作”和“石作”的工匠不会打造工程器械,但是手艺还是在的。只要有军中的工匠教授,他们很快就能把各种器械给打造出来。这可都是真本事啊!   西门青也点点头,“四哥儿,是这个理儿!这是军功啊,转上几个官可容易得很。至于营造行和营造学堂,不如交给你的几个徒弟负责吧。他们可都已经出师了,人人都有一身好本事啊!”   黄四郎翻了翻眼皮,那个后悔啊!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哦,饿死倒不会,只会被西贼打死!   看到黄四郎依旧哭丧着面孔不吱声,西门青笑吟吟道:“四哥儿,你莫担心,奴家让周大哥带上几十个效用士陪着你走这一遭,怎么都不会有差池的。”   这是要押送啊!   黄四郎苦苦一笑,只得朝着西门女大侠拱拱手:“那就多谢大姐了。”   ……   同一时间,在徐州城北面的利国监(“监”是宋朝的县级行政单位)城内一所赌坊里面,周大侠正带着几个“小侠”揪住了一个二十多岁,生得文绉绉,胖乎乎,一副恭喜发财模样的公子哥儿,拖到了何天然何大状的跟前。   何天然手中拿着一张白纸黑字的契约,笑呵呵地说:“朱员外,愿赌就要服输啊!三万缗赌金,外加你的小妾鸳鸯,都是我的了。”   “你,你,你耍诈!”被何天然称为朱员外的男子显然不大服气,“你和周铁锤合起来诈赌,依着江湖规矩是要砍手的!”   “哈哈哈。”何天然笑了起来,“谁与你说江湖?某只和你说大宋律法!”他挥了挥手中的契约,“这可不是赌约,而是借贷的契约……你这厮欠某三万缗,为其三月,并且以小妾鸳鸯抵偿利息,现在已经逾期了。白纸黑字,还打了手印,能抵赖得了?”   “这是我被逼签下的,不作数!”   “谁能证明?”何天然笑着,“大宋律法是讲证据的,你有证据吗?”   “我是读书人!”朱员外嚷嚷道,“我在徐州州学进过学……”   “那又怎地?”何天然哼笑了一声,“你又不是官人,不过是进过州学。”   “我爸爸是矿主,我舅舅是冶主!”朱员外又道,“他们在官场上江湖上都有朋友。”   这位朱员外原来是个宋朝煤老板的儿子,还有个颇为文气的名字,叫“行书”。因为好赌钱,中了何天然和周大侠联手布下的圈套……   “那你还拿不出三万缗?”何天然笑道,“徐州这边的冶主、矿主谁家没有上百万?”   “何先生。”周大侠插话道,“你别信这厮的鬼话,他家就是个空壳子。他老爹的石炭矿早就挖空了,一年出不了多少石炭,而且上面还有人等着分钱。六年前还出了祸事,死了十一条人命,花了几十万才抹平,家底早就空了。要不然他也不会放着好好的书不念,去跟着他舅舅学打铁。”   被揭穿老底的朱行书顿时蔫了下来,苦苦哀求道:“何员外,三万缗我是真没有啊!鸳鸯她,她也没多好看……您就放过我吧!”   “放过?”何天然居然点点头,“行啊,你只需帮着我做一笔买卖,我就放过你。”   “买卖?”   “你去帮某寻数百个善于穿穴挖洞的矿工,跟着某走一趟陕西。”   “数,数百个?”朱行书吸了口凉气,“还是陕西?何员外莫非是土夫子?”   他还以为何天然是挖坟盗墓的呢!挖坟盗墓通常都是几人最多几十人的规模,这回要几百人一起去挖,那一定是在陕西那边寻到一个超大的帝王陵墓了!   “莫多问!”何天然挥挥手,“你家的矿山反正也没多少石炭可挖,不如跟着某走一趟陕西……呵呵,这一趟买卖做好了,你家几辈子都不愁了!”   “几百人呢!”朱行书摇摇头,压低声音,“恁多人,被官府拿了去可怎么办?”   “官府不敢!”何天然难得说句大实话了。   陕西的官府怎么可能抓捕殿前两直的人?   “不敢?”朱行书吸口凉气儿,这说明有后台啊!   看到朱行书有点儿心动的模样,何大状继续忽悠道:“要么带着你家的人跟着去趟陕西……少不了你的好处!要么就赶紧拿三万缗来,再把鸳鸯送来。至于捞什子黑白两道,你尽管去寻!有人能为你出头算我输!”   朱家能当煤老板,上面肯定是有点背景的。不过周大侠是利国监的地头蛇,早就摸清朱家的底盘了。他家的后台就是个破落将门,没有多少实力了。   至于别的黑白两道的朋友,请他们出头也是要花钱的!   不过朱行书还是留了个心眼儿,一脸难色地说:“可是,可是几百人去陕西是要给一大笔安家费的……”   “要多少?”   “一人总得给个两三百缗……”   何天然笑了笑:“一人给300,你能拉500人来吗?”   “能……一人300,500人就是15万缗!”   “行!”何天然笑着,“给你10天时间把人招齐了,再让周大侠过眼。完事后就给你15万!对了,你也给得跟着走!”   真有实力啊!   朱行书这下服气了!15万缗眉头都不皱就砸出来了,这可不是一般的土夫子了,多半是有大背景的盗墓贼。 第六百九十二章 大军事家   完全出乎武好古的预料,他其实是个大军事家……是个沃邦式的大军事家!   沃邦就是法兰西元帅塞巴斯蒂安·勒普雷斯特雷·德·沃邦,是著名的军事工程师,著有《论要塞的攻击和防御》、《筑城论文集》和《围城论》等军事著作。   而武好古在黄四郎、何天然、周大侠、朱行书等人赶赴开封府的这段日子里面,也开始了两部对后世军事学具有重大意义的著作的攥写,一本是《工兵学》,一本是《火药兵器学》。   可别小看这两部军事理论著作的作用,《工兵学》为工兵这一兵种的出现奠定了理论基础。虽然挖壕筑城早就是军事的一部分了,但是工兵并不是一个兵种,而是和普通步兵或者辅兵混杂在一起。   因为没有工兵这个兵种,对于各种军事工程的研究也就不能系统的展开,同时也不存在专业的军事工程部队。所以宋军在攻城和筑城方面的效率,并没有发挥到最高。   至于《火药兵器学》就更厉害了,后世几乎将这本著作看成了热兵器时代来临的标志!   在这本军事著作中,武好古将火器的制造、研究和运用,当成了一门用实证主义进行指导的学问。   同时武好古还提出了火器研究的三大研究方向,分别是:火药的研究、火器的研究、火器运用的研究。   而且,武好古还“创造性”的提出了“爆破火器”和“管状喷射火器”这两大火器类型。并且还提出了工兵加火器和水军加火器的某些运用可能,其中就包括了穴地爆破攻城法……   方向有了,工具(实证主义)有了,钱也有了,研究的人才多少也有一点,而且研究的“脑洞”也有了。火器的研究还会慢吗?   当然了,在建中靖国三年深秋的时候,武好古的《工兵学》和《火药兵器学》才刚刚开了个头,远远没有到完本的时候。   不过穴地爆破攻城法却已经开始接受实践的检验了!   开封府西北,属于天驷监所有的牟驮岗马场一角,用于举行御前演武的校场里面。在开封府的武好古党羽中,各个和军事有关的头目们齐集一堂。童贯和潘孝庵,还有才从海州回来的米友仁,还有一个和高俅沾着点亲,名叫高世宣的武官也都来了,全都袍褂整齐,簇拥着武好古,用古怪的目光打量着千步开外,校场内的半截夯土城墙。   这半截夯土城墙只有不到50步长,宽约15步,高度只有一丈出头,城头上也没有垛口、城楼啥的,其实就是一堵光溜溜的夯土墙。   几个从军器监火药作、火器作调来的拥有军籍的匠人,正满头大汗的将一包包刚刚调配好的火药,运进一个地穴。   周围的看客们议论纷纷。   “这法子倒是新鲜,挖个地洞把火药运到城墙地下再点燃了……”   “能有用吗?那可是城墙啊!靠火药能崩塌了?”   “悬,我看悬!”   “悬也得试试看啊,这叫实践验证!”   “呵呵,《实证论》还能用来打仗。”   “可不是嘛!我老师的《实证论》哪儿都能用!”   武好古背着手也在打量着前面的城墙,人们的议论,都没有入耳。虽然他知道“穴地攻城”的办法,可是到底用多少斤火药才能崩塌一堵城墙,他心里面也没底。所以就让人一次使用了1000斤由硝粉、硫磺粉、炭粉按照15:2:3的比例调配而成的——这个配方来自武好古的后世记忆,不过和火药作匠人们提供的配方差距也不是很大。   军器监火药作的标准配方有三种,分别用于制造爆燃、燃烧和放毒为目的的“火药”。其中爆燃用途的火药配方是硝40两、磺21两、炭18.2两。   差不多就是硝占50%的样子,比武好古提供的配方少了约三分之一。所以爆炸的效果不佳,不过大方向并没有出错。如果用《实证论》中提供的科学方法进行实验,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找出正确的配方。   不过颗粒化的黑火药并没有出现,而且硝和硫磺的纯度都不是很理想。另外,炸弹外壳制造和管状火器的身管制造技术还非常原始。所以想要制造出能在野战中大显神威的火器还是非常困难的。   但是用火药进行坑道爆破炸塌城墙在技术上应该是成熟的!   这可是武好古的一根可以扭转宋夏战争进程的金手指啊!只是这个办法并不难,对于同样可以生产出火药的辽国和西夏而言,是完全可以模仿的……   火药作过来的一名年轻匠人,名叫陈剑的小伙子跑到武好古跟前:“宣赞,可以开始了么?”   武好古瞧了眼前的小伙子一眼,倒是剑眉星目,颇是英挺。只是不知道搞爆破的手艺怎么样了?   “开始吧!”武好古收回心神,下了命令,然后用双手捂住了耳朵。   陈剑应了一声,就飞奔到了坑道入口处,从一个来自火器作,名叫施浪的匠人手里接过了火把,然后点燃了安放在劈成两半的竹筒内的引线。   在硝水中浸泡过的棉线迅速燃烧起来,火苗飞快的沿着用大木横板支撑固定起来的坑道前进,转眼间就钻入了盛满火药的一口棺材之中。火苗火药的接触迅速产生了剧烈的化学反应,也开启了一个新的时代!   轰隆隆……   沉闷的爆炸声传来的同时,包括武好古在内所有的人都感到了脚下的大地突然颤抖了起来,仿佛有什么深藏在地下的巨兽正在拼命摆动身体发出怒吼。   “塌了,塌了!”   武好古的注意力被来自脚下的震动所吸引的同时,忽然有人在他的耳边大喊起来。他连忙抬头向前方看去,那堵只有五十步宽的夯土“城墙”的一侧不知道什么时候坍塌了下去,也许是火药太少,也许是坑道的位置不佳,城墙并没有整个儿被炸碎,但是也坍塌了约莫一半,坚硬的夯土垮塌下来,形成了一座稍微有点陡峭的“山坡”。步兵应该可以顺着山坡攀爬上去!   跟随着武好古一起看爆破的众人,都被眼前这一幕给惊到了。   城墙真的可以用火药崩塌?   童贯扭过头,用一种打量妖孽的眼神看着武好古——这位爷也太牛了吧?连打仗这种高难度的事儿都难不倒他。   蔡京那厮,怕是要大大失算了!   “宣赞,真的成了……”   被武好古委任为工兵指挥使的黄四郎言语颤抖的自语道,“这下可要立大功了!”   武好古却摇摇头,不是很理想啊!他冲着黄四郎招招手:“四郎,过来。”   “宣赞,你找我?”   武好古点点头,对走到跟前的黄四郎道:“这才是头一回……坑道怎么挖直,怎么确定方位,还有火药的数目都还没准。所以还得继续实验!给你五天,把城墙垒好。让朱行书带人再挖个坑道。另外,还要制作一些皮卷尺用来测量距离。靠目测估算总没有拿尺量出来的准确。”   “下官明白了!”黄植生连忙应着。   武好古又对童贯道:“大官,看来穴地爆破攻城法是可行的!咱们这就去宫里禀报官家吧……这回得多带些硝石、硫磺上路,最好再多调一些火药作的匠人随军。”   “好。”童贯已经展出了笑颜,“咱家这就陪你入宫。”   “好的!元晖,你也一块儿来吧。”武好古又对米友仁道,“官家多日没和你见面,可是想念的紧啊!”   ……   武好古和童贯、米友仁一块儿入宫的目的并不只是回禀穴地爆破攻城法效果的。还是为了向赵佶请求更多的府兵和装备!   根据慕容忘忧在信中的建议,武好古准备编成一支总兵力超过10000人的府兵战斗部队,称为“内府卫士将”。不过这个“将”并不能单独作战,而是配属给御龙猛士直。   在行军作战中,内卫将的部队将会以“部”为单位,编入御龙猛士直的各个指挥——这是因为内外将的府兵没有多少时间进行训练,所以不能确保他们能够掌握难度较高的弓箭和盾剑(刀),因此一律配置长枪。而所有和内卫将的部配合作战的御龙直指挥的猛士,则一律配置剑盾和弓箭,放弃长枪。   这样在作战中,内府卫士(府兵)将负责用长枪组成战阵进行冲击或防御,而御龙猛士们则使用弓箭负责远距离攻击或者用盾剑进行格斗。   另外,武好古还希望得到至少10000名府兵冲当辅兵和后备兵。   如果再加上经过调整的殿前御马直和新临时组建的工兵指挥以及两直都虞侯司的兵力,武好古指挥的两直大军将会拥有将近30000人的总兵力!   这已经不是“直”了,而是达到了上四军的规模了!   不过这样的兵力规模也是很有必要的,因为和在河湟地区以奔袭为主的作战方式不同,无定河流域的战斗必然是以城战为主。不是筑城就是攻城,人数少了可就无法独当一面了。 第六百九十三章 天理的信徒   “要再增加20000兵力?那可就是将近30000大军了!”   赵佶是在崇政殿的偏殿里接见武好古、童贯和米友仁的——就是那个摆了“平夏方略图”的偏殿里面。   对于武好古提出的增加两万府兵的要求,赵佶显得有些讶异。   两万兵马可不是小数目!   这一回用于攻打西夏的总兵力,如果不计算民夫的话,也就是20万上下。   两万大军占了十分之一啊!   “陛下,臣不用禁军,只用府兵。”   “府兵?”赵佶一愣,“府兵能打仗?不是说他们只能屯田吗?”   府兵其实也是个遭人恨的存在!因为府兵动了将门和募兵的奶酪。如果府兵真的能战,那么将门以后吃谁的?府兵没有军饷,连空额都没地方去吃了,那不是太惨了?   至于募兵那就更加视府兵为砸饭碗的存在了。如果不支饷的府兵能打仗,那还要一年花费几十缗的募兵干什么用?   所以朝堂之上,无论新党旧党,在提到府兵的时候,几乎一致将其定位在“屯田兵”和“运输兵”的档次上。因此赵佶也就有了这么一个印象,认为府兵不能战,只能种地屯田。   “陛下,这些府兵主要是用来筑城的。”童贯太了解军中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了,连忙替武好古解释,“武宣赞善于筑城建房,这一次准备带上营造行的都料大匠出发。而且穴地爆破攻城法也是有效果的,想来可以攻下几个西贼的城池。而挖壕围城,挖地道攻城都是费人力的。”   “原来如此!”   赵佶点点头,似乎明白了。武好古原来打算去筑城攻城的……果然是聪明人啊!筑城谁能和他比?界河商市那么大的城都筑起来了!而且还是个砖城,比开封府都坚固!   至于攻城他也有办法,去徐州找了群挖石炭的,用挖地道埋火药的法子想来也是不错的。   自家果然是没有看错武好古啊!他虽然不会正经的打仗,但是在军略上也是有一套的……   “大郎。”赵佶把武好古招到了地图台前,指着图上横山北面,无定河流域的几座州城说,“这些就是你要攻打或修筑的城池了……第一个目标应该是银州城了。银州虽然残破,但是附近的弥陀洞却驻扎有西贼大军,那里应该是你的第二个目标。”   银州是一座古城,始建于南北朝时期,在唐末被交给定难军节度使司管辖,也就是西贼的老祖宗党项羌的首领拓跋思恭统治,因此是西贼兴起时的老巢。   不过这座老巢因为距离宋国太近,就在绥德军的北面,紧挨着双方的“实际控制线”,又在元丰四年的大战中被宋军占领并且破坏。因此早就是一座废城了,西贼在永乐城之战后重新控制了银州,但是却无力将之修复。所以银州城就一直荒废至今,西贼虽然也布了兵,但是数量很少,其实就是个前进基地。   因此夺取银州是没有一点问题的,武好古只要领着三万大军走过去就行了。剩下的就是在西夏左厢军的威胁下修复银州城,使之成为大宋向无定河流域推进的前进基地了。   另外,银州城虽然残破无防,但是在距离银州城不远的夏州弥陀洞驻有西夏的左厢神勇军司。那可是个军事重镇,如果不攻下来,就不可能在银州附近屯田。   “请陛下放心,臣一定会小心的。”   赵佶又看了童贯一眼,童贯道:“陛下,只要河西军能牵制住西贼一半的精兵,银州之战就必无所失了。”   “唔。”赵佶思索着问,“大郎,你看钟傅如何?”   武好古不认识钟傅,但是还没有去相州的武好文却没少在哥哥跟前说钟傅的坏话。   “应该可以胜任吧?”武好古不大确定地说,“其实他也不必进兵秦王川,只要能吸住西贼半数的精锐。东线的大军就能顺利拿下无定河畔诸州了。”   在武好古看来,拿下无定河畔诸州似乎没啥难度。无非就是遇到破烂的州城修补一下,没破的用坑道爆破炸到破烂……拿下来后再修。基本上就是拆迁和夯土的活儿。   这些“笨活儿”自己的三万人再加点鄜延路的民夫就能干完了,陶节夫手里的精兵只要防备西贼主力来决战就行了。   而西军的主力一向是在东线的,即便不包括御前两直的精兵,陶节夫也有超过四万人的精兵可用,同西贼的全部精锐数量仿佛。   想来乾顺和察哥也不敢把所有的精兵都投入到无定河沿岸的争夺中来吧?这样河西、熙河、泾原的兵还不把秦王川给拿下了?丢了秦王川,西贼就算在无定河战场上胜了,也不得不西迁了。   所以在武好古看来,这一路就是干工程队的活儿……应该没有什么危险的。   “大郎,你打算何时出发?”赵佶问道。   “臣还想在牟驮岗实验一番穴地爆破法。”武好古说,“另外臣想等赵钟哥从生女真返回。”   “他还没回来?”赵佶道,“不是说生女真不堪一击吗?童贯,是这样吗?”   “的确不堪一击。”童贯道,“看来高丽国日后会变成契丹人的心腹大患了。”   “也不一定吧。”武好古说,“日前收到赵钟哥的书信,信上说生女真联盟准备出兵500去和高丽人争夺曷懒甸了。”   “多少?”赵佶仿佛没有听清。   “500……”武好古也有点不大确定。   高丽人在曷懒甸的兵力怎么都以万计吧?生女真出兵500……真当自己是敢达?这事儿不会是历史的蝴蝶效应吧?如果生女真被高丽人打败了,大宋倒是能安稳了。   “哈哈哈……”   赵佶和童贯同时笑了起来。   赵佶道:“生女真的500人能管甚用?难道他们都是三头六臂?”   童贯应和道:“便是三头六臂,也就顶1500人。高丽人可有数万精兵!”   数万精兵也没准真就被500个生女真给打败了!这话武好古没敢说,不过在赵钟哥的信中,却认为500个生女真打败数万高丽人的可能性还是蛮大的。   赵佶笑着:“大郎,你既然要等赵钟哥,那就在开封府多留些日子吧。对了,元晖,你也留些日子,咱们君臣可许久没有聚会玩乐了。”   “臣领旨。”   ……   赵钟哥接到慕容忘忧差人送来的书信时,他正帮着完颜阿骨打在料理他叔叔完颜盈歌的丧事——生女真联盟的老大在九月份的时候一命呜呼了。所以500个生女真敢达现在也没出动,生女真联盟现在最要紧的事情就是办好完颜盈歌的葬礼了。   没错,赵钟哥在帮完颜盈哥办丧事!这可不是小事儿,而是意味着儒家天理说在按出虎水完颜部的传播,取得了重大突破!   因为赵钟哥将以儒家博士的身份,和阿骨打一起操办女真部联盟大酋长都勃极烈的丧事!   生女真这个时候正处于从部落联盟向国家发展的过程中,他们原始的萨满教也因此处在被淘汰的边缘。   宗教可不仅仅是装神弄鬼偏偏人那么简单,在大部分情况下还包括了伦理纲常这样的人生观、价值观和国家社会的组织办法这一整套东西,而原始的萨满教都是没有的。   自己就会客串萨满巫师跳大神的完颜阿骨打,这个时候已经意识到了博大精深的儒学,正是生女真建立国家所需要的东西。   儒学的《天理说》和萨满教的万物有灵并不矛盾——有灵也可以解释成有理,而萨满教的最高存在长生天也可以解释成天理。天理最大和死后归天(天理)的理论在萨满教信徒看来完全通透。   而儒家五常的“仁义礼智信”以父子有亲、长幼有序、夫妇有别、君臣有义、朋友有信等儒家五伦,更可以帮助生女真建立起一套君臣父子的封建秩序!和儒家配套的中原地区的典章、制度,更可以选择一些用于建立女真族的国家。   也就是说,只要生女真接受了《天理说》和与之相关的儒家制度,就可以很容易的建立起一个国家了。   另外,儒学还是植根于宗族的“教派”,这也正好符合生女真以血缘组织部落的生存状态。   最后,以《天理说》为世界观的“云台儒家学派”目前还非常简朴,各种典礼祭祀活动都务求节约,也不需要信徒付出多少供养。   因为这些原因,完颜阿骨打和完颜盈歌的继承人完颜乌雅束,就决定为已故的盈歌太师办一场半萨满半儒家的葬礼。   而为了搞好这场葬礼,同时向生女真的其他部落显示自己被上天眷顾,阿骨打和乌雅束还让赵钟哥派人去界河商市请了几个博士来按出虎水完颜部壮声势——外来的博士好念经嘛!眼下的生女真看上去还是挺弱小的,哪怕是按出虎水完颜部也不过只有两三千条好汉,能请来大宋的博士建立书院,已经充分说明按出虎水完颜部得到了天理的眷顾。   和这些博士一同到来的,还有慕容忘忧写给赵钟哥的召他返回界河商市的书信。 第六百九十四章 女真来啦!   “界河商市要打仗了?是和辽国打吗?”   “不是界河商市,是大宋要打仗,我家元首是大宋的臣子,自然要出兵了。而且也不是和辽国,而是和西夏开战。”   “西夏?厉害吗?”   “不如辽国,不过也不好对付。”   “那你家元首能打胜么?他看上去不像能打仗的样子。”   “能不能打靠看是看不出来的,得上阵打了才知道!而且元首麾下可有不少能争善战的壮士!”   “说的也是,有钟哥儿这样的好汉,你家元首一定可以打胜的……”   赵钟哥和阿骨打都在已经改成灵堂的议事大厅之中,站在一边,也不大讲究礼节,在小声交谈。为了方便传播,云台学宫的博士科就对各种儒家的繁文缛节进行了简化。到了按出虎水完颜部这里就更不讲究了。   灵堂之中烟雾弥漫,环绕着一具巨大的棺木。   在棺木内,从辽道宗大安十年(1094年)起就继任生女直部节度使,几乎完成了生女直诸部统一的完颜盈哥,如今魂归天理,只留下一具冰冷僵硬的尸体,享年只有五十一岁。统一女直,建立国家的梦想,只能交给他的继承人去完成了。   其实在几个月前率部征讨萧海里的时候,完颜盈哥就已经染病了。而生女直部也没有什么医药,只有让萨满巫师跳个大神,根本不能缓解病痛。赵钟哥倒是写信去界河商市替盈哥求医,但是医生还没到来,完颜盈哥就已经撒手人寰。   不过这对阿骨打兄弟也没什么坏处……此时生女直部落还没有建立起父子相传的继承体系。而是采取兄终弟及的办法,在一辈兄弟(嫡子)中进行传承。如果没有同辈的弟弟,那就该让下一辈的嫡长子继承。   而阿骨打的哥哥乌雅束就是同辈中的长子,该他继承完颜盈歌的节度使,成为按出虎水完颜部的新主,同时也是下一任生女直联盟首领都勃极烈的首选之人。   阿骨打则是盈歌的哥哥劾里钵的次子,也是同辈人中的老二……如果乌雅束什么时候魂归天理了,那他就是新的老大了!而乌雅束的身体可不这么好,这一天大概不会等太久吧?   到了那时,生女直联盟一定比现在更加团结和巩固,应该是时候举兵反抗大辽了。不过大辽是个庞然大物,靠生女直的力量可没有必胜的把握。如果能联络上大宋夹击,大概就能胜券在握了。   阿骨打的面孔映在大厅中跳动的烛光下,威严凶悍的五官忽明忽暗,显得有些高深,他缓缓地开口,似乎在一边思索,一边说话。   “钟哥儿,这些日子你也帮了俺们不少,现在也该让俺们完颜部帮你了,这个就是朋友有信啊。”   “阿骨打,你想派完颜部的勇士和某一起南下?”   “呵呵,多了没有,百十条好汉还是能派出来的。”完颜阿骨打道,“就让斜也带上50人和你一起去吧,他总是说要见识一番界河商市和开封府的繁华,这回就让他去开开眼界吧。”   斜也是阿骨打的五弟,后来有个汉名叫完颜杲。他和阿骨打的关系很好,同赵钟哥、马政两人也有交情,很喜欢听他们讲界河商市和开封府如何繁华。所以常在阿骨打和乌雅束跟前说要去开开眼。   所以阿骨打就想让斜也跟着赵钟哥一起南下,在见识界河、开封府繁华的同时,也顺便观察宋军的战斗力。   阿骨打听赵钟哥说过宋朝和外国的关系是分成平等邦交和宗藩邦交的……如果大宋真很厉害,那么以后生女直建国后就认大宋做宗主。如果大宋和辽人说的一样没用,那两国就该平等相交了。   另外,大宋现在每年还给辽国50万银绢,这可是笔天文数字啊!如果将来生女直的国家和大宋一起灭了辽国,这50万能不能给生女直?这也得抹个底吧?   “让斜也带50人?”赵钟哥闻言一惊,“是不是多了?你们马上就要和高丽人开战了……50条好汉可是能派大用的。”   生女直完颜部一共就一千多个甲士加上几百个没甲的战士,50条好汉的确是个大数目了。   “高丽人暂时不用咱们出兵。”完颜阿骨打道,“让石适欢带领统门、星显两部的500人去就行了。”   统门和星显都是河流的名称,大约就是后世的图门江和海兰河。两个同样以完颜为姓的生女直部落就生活在那里,而且都是生女直联盟的成员。   不过这两个部落的实力不能和按出虎水完颜部相比,一是战士的数量少;二是没有几副铠甲。   “靠统门、星显两部的500人真能打败高丽?他们连铠甲都没有啊!”赵钟哥之前知道完颜盈歌准备派出500“大军”去打败入侵曷懒甸的高丽大军。但那时他以为会派出按出虎水部的甲士,却不想现在出动的是统门和星显两部的500人。   不过不出动按出虎水完颜部的甲士也不难理解,现在盈歌太师新丧,生女直联盟内部未必没有人想夺取都勃极烈的宝座。而且契丹也有可能趁机扎上一刀!   所以按出虎水部不得不把兵力捏在手中,随时准备迎接挑战。   完颜阿骨打笑了笑,显得非常有信心,他说:“没有铠甲就去抢高丽人的,统门、星显两部的勇士和曷懒甸的废物可不是一回事儿。而且曷懒甸一带山多林密,高丽人在老林子里面可不是俺们生女直的对手!”   统门、星显两部和曷懒甸一带种地做买卖的“生女直”(生女直和熟女直的区别不是生产方式,而是有没有被辽国编户)可不一样,人家也是在老林子里钻来钻去的渔猎之民。   如果在平原打阵战,石适欢的500人兴许不是高丽大军的对手,但是在老林子里打游击,高丽人那里是生女直敢达的对手?等到石适欢的人把高丽人的士气消磨光了,他们自然也就师老而退了。   况且在曷懒甸地区还有不少不甘心被高丽人统治的部落,一旦他们看到石适欢的几百人屡战屡胜,就会加入到反抗高丽国侵略的作战中来了。   所以阿骨打和乌雅束现在并不特别担心和高丽国的战争,反而忧心辽国的入侵。因此才想摸清大宋的底细,看看能不能用为外援。   已经猜透了阿骨打心思的赵钟哥点点头,“行啊,那某就带着斜也走一遭了……兴许有机会让斜也拜见大宋官家。”   “要真能那样,可就大好了!”阿骨打笑了起来。现在的生女直部落联盟可不敢奢望和大宋朝廷建立直接的联系,但是赵钟哥如果有办法,阿骨打还是非常乐见的。   两人正说话的时候,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然后就看见一个长着银钩鼻子,留着一部大胡子,怎么看都有点儿阴森的汉人青年从外面走了进来。   这青年是个博士,穿着儒服,头戴东坡巾,腰带上却插着一柄没有任何装饰的长剑。   “是陆博士啊!”阿骨打笑着问,“给孩子们上完课了?”   这青年原来是云台学宫博士科毕业的博士,名叫陆仁易,被派到界河云台学宫做了教授。不久之前,又被慕容忘忧派遣到了按出虎水完颜部。   到了按出虎水完颜部后,又在赵钟哥的安排下开了一所蒙学,收了一些完颜部的子弟。   不过他自己还不大会讲女直话,所以蒙学也教不了什么,早早的就放课了。   除了负责蒙学之外,陆仁易还管着完颜盈歌的灵堂,所以蒙学一放课就过来了。   “上完课了。”陆仁易笑道,“所以才赶过来替换钟哥儿,他明日就要启程南下,总要准备则个。”   完颜阿骨打点点头,对赵钟哥道:“钟哥儿,我们一起去斜也那边吧……他也得好生准备一番,明日就带着勇士化妆成客商同你一起上路吧。”   “行啊,这就去准备了。”   赵钟哥和马政在完颜部这里呆了不少时间,不仅有了一堆坛坛罐罐,而且还纳了小妾,小妾还怀了身孕。现在要南下几乎就是搬家了!好在生女直的娘们都吃得起苦,哪怕怀着孩子,也能跟着赵钟哥骑马赶路,花了不到20天就到了苏州商市——这是一座模仿界河商市开出来的商市,不过并不是商人在治理,而是燕云几个汉人大族合股的,主管商市的正是平州张家的张觉。   也不知道是因为苏州(后世的大连)的地理位置不如界河还是张觉不怎么会经营,反正在赵钟哥看来,这座开在苏州关外的商市,实在有点儿清冷。   不过对于跟随赵钟哥而来的几十个女直人来说,苏州商市的这点儿规模,却已经让他们有点儿眼花缭乱了。   因为武好古就要出兵了,赵钟哥也无心在苏州商市逗留,将小妾托付给同窗张觉照料后,就带着一票女直人坐着海船只奔和苏州隔海相望的大宋蓬莱商市而去了…… 第六百九十五章 一举平灭?   大宋建中靖国元年十月初八这一天,武好古正式被任命为了三直都虞侯。比一开始赵佶准备给他的两直都虞侯又多了一直。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武好古向赵佶要了两万府兵,将麾下的总兵力增加到了三万之众。   那么多人,几乎够得上一个“军”了。不过考虑到其中的两万几千人没有正式的编制,都是效用、府兵或者骑士随从,所以给个军号有点过了。因此赵佶只给加了一个“御龙内卫直”临时编制,让武好古做了个三直都虞侯。   三直都虞侯司和两个工兵指挥、一个骑兵指挥的大营,现在都摆到了牟驮岗的演武场内。那堵被坑道爆破了不知道多少次的城墙,现在已经完全被铲平了。取而代之的,是三百多顶大大小小的帐篷。   一支军队,已经驻扎于此了。当然不是御前三直的主力,三万余人的大军如果摆开来,那可就是无边无际了,区区三百多顶帐篷,可是无论如何都容不下的。所以那两万府兵会直接开往延安,暂时交给高俅和王禀管辖。   现在聚集到牟驮岗的,只有两三千人。包括直属于三直都虞侯司的1000余工兵——其中有一半是黄四郎从各处抽调来的营造匠人和小工组成的“工兵第一指挥”;另一半人则是周大侠、朱行书的矿工,他们被编入了“工兵第二指挥”。   还有从慕容鹉从界河商市带来的1000余人。其中有200名从假子军团中抽调出来的少年骑士,有400名在界河商市招募的骑士随从,还有400余名自愿参军博取功名的效用——这些效用有一部分是可以编入殿前御马直的骑士,也有一些是能充御龙猛士的壮士,还有一部分是云台学宫博士科毕业的生员到军中充当武好古的幕僚。   另外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人,譬如随军的伎女,乐师,厨子,仆人,都是白飞飞替武好古张罗起来的,也有两三百人之多。   这个撷芳楼的红行首现在对武好古还真是有点儿情义的,居然愿意跟着武好古一块儿去西北军前伺候。   而白飞飞之所以还张罗了一群伎女,乐师,厨子,仆人,其实也是宋军的老规矩了。一帮带兵的将主,个个都是会享受的主儿,谁不是带着一群伺候的人开赴前沿的?   之前高俅带兵去西北的时候,也带着不少使唤伺候的美人儿。不过高俅不会大明大方的把这些人摆出来给人看,而且也没把他们带去湟州的战场。   十月初八晚上,夜幕降临的时候。   武好古在牟驮岗的都署之内,就灯火通明,还传出了悠扬的丝竹之音。   这是武好古和童贯在招待来访的鄜延路经略安抚使兼知延安府,集贤殿修撰陶节夫。   陶节夫是进京述职来的。北宋使用的历法和后世的农历差不多,十月份已经是初冬季节,在寒冷的西北,这种季节可不是打仗的好日子。元丰四年那场五路伐夏之战,就是因为出兵的日期太晚,最晚出兵的高遵裕直到十月十三日才从环州洪德砦出发。因此没打多久,就遇上了寒冬,兵败后饿死冻死了不少。   这回宋军也算是吸取了教训,将东路全线进攻的时间推迟到了明年三月,春暖花开的时候再舒舒服服的出兵。   而且因为之前的浩亹河大战,西贼似乎对宋军心生恐惧,在东西两线都采取了收缩防御的姿态。   因此身为东线宋军主帅之一的陶节夫,才能笃定的丢下鄜延路的军务政务,千里迢迢跑到开封府面君。   閤门司安排的入对时间还没有到,陶节夫干脆就跑到牟驮岗武好古的军营之中,一方面想探个究竟;一方面也和这个天子宠臣联络一下感情。   在粗略探查了一番武好古的军营之后,陶节夫稍微有些失望。除了数量很少的少年骑士在进行队列训练之外,偌大的军营里面就是一派松松垮垮的景象,还有不少花枝招展的女眷进进出出。   而武好古自己是都虞侯衙署则摆在一座富丽堂皇,院墙深深的大宅里面。这地方不像是军营,倒仿佛是一所宫殿(本来就是所行宫,赵佶借给武好古暂住的)。在里面进进出出的,也是各种艳色和使唤人儿。   完全就是烂到根子上的开封府禁军的做派!   而武好古这个统率三军的都虞侯看上去也没多少大将的霸气,就是一个眉目俊朗,蓄了两撇小胡子的青年。远远比不上和他一块儿的童贯。   把三万大军交到这个人手中,不会坏了大事吧?   武好古这个时候也在打量陶节夫,蔡京的这个心腹(武好古冤枉他了,他是章楶的人)就是个清瘦的中年,穿着绯色的官服,戴着乌纱软帽幞头,只是随随便便的坐在那里,就自然有一种统率大军多年的凛然气度。   他现在已经陶节夫才是这一次西北战事的始作俑者,拉拢仁多保忠和声西击东的计谋,都是他向蔡京提出的。   另外,他也没有提出不切实际的目标,只是将夺取无定河沿岸诸州之地用以屯田作为结束战争的目标。   目标切合实际,应该是可以达成的!   酒过三巡,陶节夫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调到延安的两直精锐士气有些低落,上上下下都在盼着武宣赞早日就任。不知武宣赞何时可以启程西去?”   武好古正举杯喝酒,似乎还在思索出发的时日,童贯帮衬着笑道:“快了,本月内总能出征的,十一月底前就能到延安了,决计误不了明年三月的战事。”   武好古放下酒杯说:“此次西去要带不少器械和配制火药的硝粉、硫磺粉……现在军器监正在加紧制作,很快就可以完成,到时候就能出发了。”   “硝粉、硫磺粉?”陶节夫有些不明所以,“军器监里面没有存货吗?”   其实武好古向军器监索要的东西很多,不止是硝粉、硫磺粉,还包括一万根长枪,一万领步人甲和一万把直刀以及其他一些杂七杂八的装备。除了硝粉、硫磺粉外,其他的装备器械,都是用来武装两万名府兵的。这些府兵中的一半,将作为战兵编入御龙内卫直和御龙猛士直,余下的则作为府兵,或直属于各直,或有都虞侯司直辖。   而要将那么多军队理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武好古虽然会成为大军事家,但是眼下却没有任何带兵打仗的经验,而且也没学过。   所以他还在等待赵钟哥的到来,赵钟哥将会成为新成立的御龙内卫直的指挥使,同时也是武好古的“参谋长”。怎么把乱哄哄的三万大军整理起来,全得靠他的本事了。   另外,武好古还希望赵钟哥、慕容鹉和黄植生可以替自己整理出一个参谋团——他这个大将其实就是个稍微懂一些后世军事知识的外行。根本不可能下达非常具体的命令,只能说一个大概。   如果没有高水平的参谋团,三万大军一定会被武好古搞得乱套的!   好在界河云台学宫和之前的兵学司已经培养出了不少军事人才,黄植生还搜罗了一批高水平的营造工匠。如果能把这些人整理成一个可以执行武好古命令的参谋团,那么以后他就能带兵打仗了。   哪怕武大郎想不出天才的计划,只要有天才的执行者,一样可以打出史诗般的胜利。   “使相。”童贯这个时候又开口替武好古解释了,“武宣赞索要的硝粉、硫磺粉数量达几万斤,而且还要……纯,纯度高的好东西。”   “哦?有何用处?”   “可以用来炸开城墙……”童贯将自己亲眼所见的穴地爆破攻城法告知了陶节夫。   在经过了六七次试验,浪费了上万斤的火药之后。武好古、黄四郎和朱行书终于找到了比较理想的爆破方法,就是多坑道多药室爆破法——因为通过单一坑道在单一药室内存放过多的火药会造成燃烧不充分的问题。不如挖掘多个坑道和药室,同时点火,连续爆破。另外,将火药直接装在棺材里面效果并不好,不如分成多个油纸包,层层叠叠放在木桶里面效果更好。   “真的能炸开城墙?”陶节夫的脸上闪过一丝喜色,看着武好古和童贯又追问了一句。   “能炸开!”童贯拈着胡须点点头。“咱家亲眼见了好几回,都炸开了!”   武好古也道:“的确能炸开!无定河沿岸诸州城的攻坚,就交给下官来负责吧。”   攻打坚城是最让人头疼的,可武好古现在却极有把握。相比之下,没底的确是野战。   陶节夫笑着点头,“好好!那就有劳宣赞了。”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想:真要有这本事,只用在无定河畔诸州实在太可惜了,应该用在灵州、兴州啊!元丰四年那回,如果能用火药崩开灵州坚城,西贼早就灭亡多年了!   看来这次有了一举破灭西贼的机会了! 第六百九十六章 西贼还有救吗?   西夏,秦王川。   虽然开封府现在还是比较暖和的秋冬之交,但是在地处河西的秦王川,天地间已经是一片初冬的肃杀。寒风凛冽,万物蛰伏,细小的雪花也纷纷扬扬落了下来了。   不过寒冷的天气并没有阻止不计其数的民夫把秦王川的东北角变成了一座大工地。   可以供数万人驻扎,同时再囤积上一百万石粮草的城池,已经在热火朝天的建设之中了。从西凉府甚至更西边儿的甘州征集来的民夫,正在夹板筑墙。就是用两板相夹,填土于其中,用杵捣实。   四堵长度达到数里的城墙,现在已经被垒到了一丈多高!周围的壕沟,也已经初具规模,又深又阔。四个城门洞也修起来了,八扇厚实坚固的城门,已经加工完毕,就等着安装了。   四堵还没有完工的城墙内有数百个简易的粮囤,一部分已经囤满了粮食和马料,还有更多的粮草正源源不断用马车拉来。每到一辆装满了粮食的马车,就会有西夏的士兵驱使民夫上前,将装在蒲包或麻袋里面的粮食从车上扛下来,运入粮囤放好。   西夏都统军,晋王察哥此时正抱着胳膊,站在一处木头搭建的高台上看着细小的雪花从堆满了乌云的天空中飘落,不由得吐出一口郁气。   “终于下雪了!”   对于人心惶惶的西夏来说,现在没有比下雪和降温更好的消息了。虽然寒冷的天气对于西夏的军民来说同样是难熬的,但是更加耐不得苦寒的宋人多半不会冒着严寒发起攻势,这意味着正处于风雨飘摇中的西夏又多了几个月的喘息之机。   “大王,也许宋人并不想和咱们来一场死战,要不然他们为何不趁着仁多保忠投敌的机会攻打卓罗城和喀罗川?”   一个穿着紫袍,体格魁梧,从面相上看有西域胡人血统,不过表情却非常温和的中年人跟在察哥身旁,笑呵呵的猜测着宋国的意图。   察哥瞧了眼这位新任的卓罗和南军司的统军,名叫曹勉的汉人亲贵将领,摇摇头道:“曹统军,卓罗军司不比西平军司,面对的敌人是咱们大白高国的死敌东朝!东朝君臣亡我之心不死,因此是万万不能松懈的。”   卓罗和南监军司大致就是原来的右厢卓罗监军司,在仁多保忠叛变后进行了一番清洗还改了名字,又从西面的西平军司调来了大批援兵。而新任的统军曹勉就是原本的西平军司统军,长期镇守西夏的西部边境。   别看他长了一张有些像是白番的面孔,不过却是个汉人,是瓜州曹氏的族长。据说祖上还是赫赫有名的谯郡曹氏,就是曹操他们家!   而他那张面孔上的番人成分则是来源于母系于阗王族,就是那个“唐粉”李天圣他们家——于阗王族李氏和归义军曹氏关系极为亲密,几乎代代联姻。而曹勉的祖上就是出过八个归义军节度使,执掌瓜、沙二州将近一百年归义军曹氏家族。在西夏景祐三年被嵬名元昊击败,被迫归顺西夏。   不过嵬名元昊虽然打败了归义军,迫降了瓜州曹氏,但是没有将瓜、沙二州的归义军势力斩尽杀绝或者弃之不用,而是将他们收为己用。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在归义军政权覆灭前的8年,佛教在西域对抗天方教的支柱于阗王国被信奉天方教的喀喇汗国灭亡,一部分于阗王族也逃到了归义军——而这场战争并不是一场单纯的兼并战争,而是一场宗教战争!   于阗的战败意味着佛教势力在西域的溃败。在于阗亡国之后,于阗王国最坚定的盟友,同时也是佛教中心的归义军,就成了佛教抵抗天方教入侵的桥头堡。   而归义军长期以来就依靠佛教进行统治,因此包括瓜州曹氏,沙州慕容氏在内的瓜沙豪门望族和敦煌佛教其实一体的。如果要消灭两州汉人豪族,那么敦煌佛教的根基也就会被铲除。到那时天方教就将乘虚而入!   对于同样以佛教为精神支柱的西夏政权而言,已经投降的归义军势力非但不是威胁,而且还是遏制天方教势力渗透的有效工具。   因此投降的瓜州曹氏就成了西夏的世选豪族,世世代代都有人担任高官。设在瓜沙二州的西平军司下辖的官兵,更是以瓜沙二州的汉人为主。   也许是看到瓜沙二州无懈可击,也许对于西夏背后那个庞大而凶残的契丹心存畏惧。喀喇汗国在征服于阗之后,并没有继续向东扩张,所以西平军司在过去的百年间都没有遭遇什么大战,最多就是讨伐一下盘踞在南方高原上的草头回纥、黄头回纥。   而西平军司中的汉人将领和官员,则大多同他们的祖辈一样沉迷佛教。别看曹勉生得高大威武,脸上还流着一部大胡子,眼窝凹陷,还有一只鹰钩鼻子,瞅着挺凶悍的。但是性格却温和的很,是个吃斋念佛的善人将军。把他从瓜州调来,也实在是没人可用了。   自从嵬名元昊的时代开始,西夏政权高层的内讧就非常严重,早期跟随元昊一起开创大业的党项名门,已经在各种内斗中凋零殆尽,只剩下嵬名家独大。   可是嵬名家的人丁也不兴旺,眼下能派上用场的也就是嵬名察哥、嵬名安惠、嵬名景思、嵬名仁忠、嵬名仁礼等寥寥几人。而且除了察哥之外的其他人都没什么用兵打仗的天分。   无奈之下,乾顺、察哥两兄弟不得不启用门第较低的党项人和汉人大族子弟为将。   “善人将军”曹勉皱着眉头仿佛在苦苦思索,“宋人摆着唾手可得的胜仗不打,是不是有诡计?”   “有甚诡计!”嵬名察哥眯起来的眼皮掩不住眼中的精光,“打垮仁多保忠的那支精兵只要趁势进军,在本王知道仁多保忠降宋之前,喀罗川和秦王川就丢了,仁寿山城的百万石军粮也都归了宋军。现在大白高国就得西迁了!”   嵬名察哥的分析一点儿没错,他虽然精通军略,但是也不是能掐会算的神仙,仁多保忠投敌的消息他是在七八天后才知道的。   如果宋军趁胜进兵,又有仁多保忠这个带路党,别说是嵬名察哥,让嵬名元昊活过来也只能大败亏输。   “那宋人为何不进兵?”曹勉不解道。   嵬名察哥笑了起来:“因为他们是宋人啊!那么多年以来,他们出的昏招还少吗?如果没有这些昏招,我大白高国早就灭亡了。”   “那咱们接下去该怎么打?”曹勉又问。   “等!”嵬名察哥说,“等宋人再出昏招,自己一头撞到秦王川坚城之下!”   钟傅的昏招给了察哥一个喘息的机会,但是察哥仍然意识到右厢军没有御敌于国门之外的实力,而且也没有野战取胜的把握。   所以他选择了后退决战和筑城防守的战法。将决战的战场摆在了距离兰州150里的秦王川,又在秦王川修起一座坚城作为两军决战时候的依托。与此同时,他还下令疏散黄河北岸和喀罗川一带的军民,只留下极少数人虚张声势。而且还把囤积在仁寿山城的粮草全部搬运到秦王川城——这百万石粮草,可是嵬名察哥打败来犯宋军的一张王牌!   因为对交战双方来说,在兰州以北的秦王川作战,都存在后勤转运艰难的问题。谁手里有粮食,谁就能在秦王川集中最多的军队。   “曹统军。”察哥笑道,“这座秦王川城就交给你了。若宋军来犯,只需死守待援便可……城中存粮多至百万石,足够三万大军吃上七八年了,水源也不是问题。秦王川地势低洼,到处都能打出水井。你若能在此坚守两三个月,本王就将尽起国中大兵来援,必能全灭来犯之敌!”   察哥现在大约也能猜到宋军下一步的战略了,一定是东西两路同时下手,让大白高国首尾难顾。   而察哥的应对之法也简单,就是坚壁清野加上筑城坚守再加上组织强大的机动兵团,等待宋军师老兵疲后再集中举国精锐反击。   在西线,嵬名察哥选择在秦王川修筑一座新城用来抵挡北进的宋军。而在东线,无定河流域的城堡众多,倒是不用新筑城池。不过也不可能分兵把守每一座城池,要不然三十万大军也是不够用的。   所以察哥就在一众城堡中选择了两座进行固守,一座是位于无定河畔的夏州城,察哥将原本驻扎银州弥陀洞的左厢神勇军司迁往了夏州,并且命令增筑城池,做好长期坚守的准备。   另一座则是位于无定河谷西部的宥州城,此城是嘉宁军司的驻地。察哥同样向嘉宁军司下达了筑城固守的命令。   同时,原本被分散于无定河畔诸州的存粮,也在察哥的命令下,基本都运往夏州、宥州存放。而无定河畔的其余州城和城堡,都只留下了少数的兵力虚张声势。 第六百九十七章 大宋官人完颜斜也   “万胜!万胜……”   随着一支破空而出的羽箭钻入了一只奔跑中的绵羊体内,殿前诸班的精锐们就大声欢呼起来了。   因为刚刚射出这支羽箭的,正是大宋天朝的雄主,被番邦人士称为当今天可汗的官家赵佶。   赵佶虽然有遗传性胆小的毛病,但他同时也有充沛的体力和满满的运动细胞。不仅擅长蹴鞠,而且还精通骑射。方才的这一箭,就是赵佶骑在一匹正在奔跑的界河马的背上射出的。   这是骑射啊!   在场的那些衣甲鲜亮的殿前诸班的“大号花瓶”们谁不服气?他们这些看上去很像回事儿的骑兵虽然也带着弓箭,可那时装样子的,如果要他们骑在奔马上开弓,别说命中目标了,不跌下来就已经烧高香了。   真没想到,本来应该长在深宫,走路都要两个人扶着的官家,居然是个精于骑射的人主。也难怪有人说官家是李世民再世了……在宋朝说官家是“李世民再世”可不是什么好话,只不过官家赵佶脾气好,不追究这种诬蔑的言语了。   除了担任护卫的殿前花瓶之外,今天出现在牟驮岗马场的,还有武好古带来的几十个同样精于骑射的少年骑士。另外,还有几个穿着汉式的衣袍,却剃了个古怪的蛮夷发式的壮汉——他们除了脑后两撮用头发和各色绳线一起编成的小辫子,其余头发全都剃没了。   这些壮汉自然就是来自按出虎水完颜部的“生女真敢达”了,领头的是完颜阿骨打的五弟完颜斜也,也就是历史上指挥女真大军侵宋的总帅!理论上,赵佶父子就是被他请到五国部去看雪的……   不过现在的完颜斜也可不敢想着把“天可汗”逮回老家去,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不仅因为大宋幅员辽阔,人口众多,还因为大宋有雄主,有强兵啊!   强兵就是那些少年骑士——斜也猜想他们一定是宋国亲贵的子弟,要不然怎么可能陪着他们的官家打猎?   对于马背上的本事,斜也可是专家了!在他看来,这帮十五六岁的少年都仿佛是马背上长大的!弓马之术可以用精湛来形容了,按出虎水完颜部的勇士也就是差不多的水准了。   而且,他们不仅精通弓马,还会在马背上耍大枪,还会组成严整的队形进行轮番冲阵。   斜也看了看刚刚射死了一只绵羊,正得意洋洋策马奔驰的赵佶,又瞧了瞧列成一列横队给赵佶赶羊的少年骑射,再看看周遭策马列队,严整异常的殿前诸班精锐——那些少年都恁般厉害了,这些长大的汉子想来是更加厉害才是啊!   光是今日在这牟驮岗马场上出现的好汉,就比整个按出虎水完颜部的好汉还要多。大宋,果然是天朝啊!   完颜斜也刚入大宋境内的时候,看到处处富饶,却又武备松弛,还存在一些不大符合民族团结的心思。可是现在见识到了大宋真正的实力,已经知道害怕了。   光是大宋官家带到牟驮岗游玩的护卫,就已经和整个完颜部的实力不相上下了。整个大宋该有多少强兵啊?只是大宋那么强大,为什么不踏平辽国呢?还每年给辽国50万缗……莫非辽国更加强大?上回在消灭萧海里之战中见识到的辽兵,说不定是辽军中最弱的那一批吧?   看来起兵反辽的事情,还是要从长计议啊!   赵佶并不知道赵钟哥带来开封府“朝贡”的完颜斜也已经被吓到了,他这个时候想到的只是要不要出面调停高丽-生女真战争?   完颜斜也就是以请求大宋调停的名义来“朝贡”的,这当然是武好古给找的理由。其实在完颜部派出500“大军”去远征曷懒甸的同时,他们也向高丽国派出了使者,希望通过和谈结束战争。   不过赵佶却不希望高丽和生女真停战——如果高丽国吞不了生女真,那他们和辽国还能打起来吗?还是随便赏赐一点东西打发了吧?   拿定了主意之后,赵佶就策马奔回了本阵,今天陪着他一块儿在牟驮岗玩耍的武好古、童贯、李忠、潘孝庵、赵钟哥等人,还有女真使者完颜斜也,这个时候都在聚集在那里。   看到赵佶策马而来,众人都纷纷下马行礼。赵佶很豪爽的挥挥手,示意众人免礼,然后又朝武好古招招手:“大郎,你过来。”   说完,他也不需要人搀扶,就自己从马背上跃了下来,然后把缰绳丢给了一个带御,就自己大摇大摆的往一顶巨大的营帐走去。   武好古连忙屁颠屁颠的跟上去,好一副谄臣小人的模样儿。   这座营帐是御帐,所以装饰华丽,宽大而又暖和,连帐幕门口的帘子都是用上等的丝绸加上皮裘缝制的。营帐里面,地上铺着界河商市生产的正宗的波斯地毯,摆上了矮脚案几和皮裘裁剪成的蒲团。还有几个小黄门和宫女在忙碌,他们是在为将要举行的赐宴做准备——今天赵佶要在牟驮岗摆“头羊宴”招待女真来使。   据武好古说,这个“头羊宴”是生女真部落的习俗,专门用来招待贵客的。同时也用来展示自家的实力!   这个蛮夷嘛,畏威而不怀德,如果大宋不能展现一下实力,以后什么都不好谈了。   赵佶一听也觉得有理,于是就有了牟驮岗射羊和之前的少年骑士表演了。而且赵佶还命令殿前诸班准备了一番,务必要展示出大宋的赫赫军威。   所以完颜斜也今天才看到了一个武功赫赫的雄主……   雄主本人也玩得挺高兴,骑马射箭,而且还能吃到自己亲手射死的绵羊,虽然有点残忍,不过赵佶不是烧香念佛的官家,他是道教徒。   另外,武好古从界河商市招募来的一群少年效用表演的马术也挺有意思。他们个个都能站在马背上射箭,而且几十骑还能排出一条直线飞奔着驱赶绵羊,看着都挺好玩。   回头也得让殿前诸班的骑兵照着练习一番!   走进营帐后,赵佶就挥手示意武好古在一张案几上坐下,自己却背着手,在波斯毯上来回踱了几步,突然一笑道:“大郎,朕不能出面调停女真和高丽的战争……就算出面恐怕也无用,毕竟高丽国远比女真强大。”   武好古笑道:“陛下不如给些绢帛兵器,再给完颜斜也赐个官职吧。”   “给完颜斜也赐官?”赵佶想了想,“生女真可是契丹的藩属。”   “那又如何?”武好古笑着,“斜也又不是生女直节度使,也没拿过辽国的俸禄,这次就算是被咱们雇佣来的帮手,陛下赐给官职也无不可啊。”   “说的也是。”赵佶想想也对,完颜斜也不是说要帮着大宋打西贼吗?虽然这话也就是一说……50个生女直壮士在几十万人交兵的战场上有什么用?但是自己正好顺水推舟,给个官职笼络一下。   万一高丽灭不了生女真呢?现在先联络一下感情,将来也许可以让女真人做大宋的藩属……   赵佶想了想,“那就给个小使臣吧,他只带来了50骑……职官就给个指挥使,以后有了功劳再加官晋爵。”   “陛下圣明。”   武好古口里应着,心里却琢磨,斜也这厮该不会混着混着变成大宋这边的将主吧?   要这样以后女真还南下吗?会不会变成完颜斜也督军大战完颜宗翰、完颜宗弼什么的?这可就太有意思了!   赵佶笑着一挥手:“来人呐,宣完颜斜也和赵钟哥进帐!”   宣完颜斜也进帐自然是听封的,赵佶顺口就给了他一个正九品的左侍禁,任命了一个骑兵指挥使,又随便赐了几百匹绢,把一个好好的大金皇太弟(历史上他是金太宗吴乞买的接班人)变成了大宋的芝麻官儿。   不过完颜斜也却一点没觉得有啥不对——他本来就是来帮大宋打仗的,授官拿钱也应该啊!而且大宋看上去恁般强大,是一根很粗壮的大腿!弱小的生女真应该抱上去啊!   赵钟哥进帐则是充当通事的,他的女真话已经说得很流利了。另外,因为带回了番邦使者,赵钟哥算是立了大功,得到了超迁,现在已经是正八品的内殿承制,算是大使臣这个级别的武官了。   另外,在武好古的推荐下,赵钟哥还当上了御龙内卫直的指挥使。赵佶也知道他是武好古的首席军事幕僚,等到了西北,实际上指挥御前三直的恐怕就是他了。   所以在完颜斜也告退时,赵佶把赵钟哥和武好古都留了下来,面授机宜了。   “大郎,赵钟哥,你们后天就要出发了,朕且交待几句吧。”   赵佶说:“此战旨在全取无定河畔诸州,最远就打到盐州。但是必须牢固占据所得城池,不可再弃之于敌。因而你等必须谨慎选址筑城。赵卿熟读兵法,精于战阵,选址筑城上面也多用心思,万万不可重蹈永乐城的覆辙!大郎,朕给你中旨,准便宜行事!如果陶节夫也和钟傅一样,你不需听命与他!另外,御前三直的格赏也要改一改了,用脑袋换房产的规矩,不可以再执行了!最多就是让那些还没凑够10个脑袋的老骑士和老猛士凑齐,以后不能再给了!” 第六百九十八章 宝塔山下   巍巍宝塔山,滔滔延河水,还有位于宝塔山,哦,现在叫嘉岭山西面,紧依着延水的肤施县城,仿佛是一副充满历史沧桑感的画卷,展现在了武好古的眼前。   在近三十天的行军之后,武好古终于在大宋建中靖国三年十一月十二这一天,抵达了延安。   宝塔山、延河水、延安城,还有充满陕北风情的窑洞,还有大片大片的土黄色的山岭,全都一一出现在了武好古的眼中。   真是很熟悉的感觉啊!   可惜在宝塔山下迎接武好古的,并不是一群艰苦朴素,而又斗志昂扬,一心想要挽救民族于危亡的革命者,而是太尉高俅和御前三直的几个主官。   因为之前在湟州和鄯州立下的功劳,高太尉的武阶官已经升到了正七品的皇城使,同时还有了一个遥郡官,潮州刺史。   高俅还得到了新的职官,知鄜州事。也就是说他并没有被调离西北军前,而是以武官知缘边军、州事。在西北的将官中,担任知州事和知军事的还是很有一些的。   而和高俅一块儿统军的王禀、杨可世也都得到了超迁,阶官都升到了从七品供备库使,还加了宣赞舍人的閤职。职官则升到了殿前御马直都虞侯和御龙猛士直都虞侯——诸直都虞侯比诸直指挥使更高一级,不过之前御马直和猛士直没有配属都虞侯,是以指挥使为本直主官。所以两人的职官实际上没有发生变化。   另外,杨可世的兄弟杨可弼也升到了从八品的东头供奉官。不过他并没有继续留在殿前御马直,而是被高俅带去了鄜州当了兵马钤辖。不过他现在还没有上任(高俅也没上任),所以和高俅一块儿在宝塔山脚下迎接武好古一行。   御前两直的军营并不在肤施城内,当然也不是在宝塔山上,而是在延水北岸一字排开,从王家坪一直摆到米家沟,展开了十好几里。   在寒暄了一阵之后,高俅便带领着武好古一行好几千人,浩浩荡荡的向三直大军的驻地而去。   而童贯则先行告辞,往肤施城内的经略安抚使司去了——他现在的职官是监鄜延军,自然要先去肤施城内和陶节夫见面了。   和童贯分别之后,武好古便和高俅并辔而进。   “大郎,你怎地答应来鄜延路带兵了?这兵可不容易带啊!如果不是被钟傅搅和了还好,现在可是不行了……”   “怎么会不行?某家可是带足了房契的。”   “锐气终究是泄了!况且你把房契给了他们,他们也得到想要的东西了,再指望他们和以前一样拼命是不可能了。兴许那千把没凑够脑袋的还肯拼,但是大部分人不行了……本来还想搞点别的激励,可是官家都不许可,只能按照寻常禁军的规矩给赏钱和官身。不过官身卡得太紧,不容易得,只能给钱了,可钱又给不多。”   高俅自己也有点泄气的样子,他本来还想搞个类似军功爵的“激励套餐”,可是赵佶却不怎么有兴趣——现在已经有不少人上书指责朝廷“重武轻文”了,如果再出个军功爵,反弹恐怕太厉害了。   况且大宋行的还是以文御武的祖制,并不是要走秦汉隋唐的老路。要不然也别让陶节夫和钟傅两个文官督军,直接派出武官做大将军岂不是更好?   另外,赵佶也觉得高俅给房奴兵们的奖励太丰厚了!价值1000万的房产啊!就这么给出去了,赵佶心在大也疼啊!所以在武好古离开开封府前,赵佶就下令取消了“脑袋换房”的激励办法,只是给最初的猛士和骑士开了个小口子……也仅仅是凑齐一套房而已。   没有了开封府的房子做奖品,房奴兵的战斗力当然要大打一个折扣了!   所以在高俅看来,武好古是接了一个大大的黑锅了。   武好古却淡淡一笑:“殿前骑士和御龙猛士稍差一点也无妨啊,不是还有10000战兵的内卫直?人数上可比之前多了太多了。光是战兵就超过15000人了……那么多人,怎么会不能战?”   “人多管甚用?都是些只能扛锄头的府兵。”   “府兵怎么了?”武好古道,“隋唐不也靠府兵打过蛮夷?”   “嗨,怎么能和隋唐比?”高俅连连摇头,“那些府兵就是群庄稼汉,鄜延路帅司还给他们配了不少农具,也没给多少兵器,俨然就是把他们当成屯田的农夫兵了。”   “无妨。”武好古笑道,“兵器已经带来了!一万根长枪,一万柄直刀,还有一万领铠甲。”   武好古不是空身而来的,而是带着浩浩荡荡的骡马大车。要不然也不会走了开30天才赶到延安府了。   “有兵器也无用……”高俅还是摇头,“有将校吗?鄜延路配给的就是些上了年纪的老军,混混日子还行,可撑不起2万大军。”   “将校有啊!”武好古点头道,“高大哥莫忘了昔日枢密院兵学司的500人,可大多在殿前御马直里面充骑士呢!现在还有三四个月时间,足够调教出20个长枪兵指挥了。”   “是啊……”高俅一愣,“怎把他们给忘记了?500个将校啊!大郎,还是你心思细密!”   “所以有的打啊!”武好古笑着指指身后,“还带来了不少好手……高大哥,也给你一些带去鄜州吧。”   “也好!”高俅就在马背上拱拱手,“那就多谢了。”   ……   “二哥儿,这位是萧合达,大辽上国派了帮着咱们的大将。”   同一时间,大白高国的皇帝嵬名乾顺正在自己的皇宫里面,将一位脸盘很大,眼睛却很细的大汉介绍给从秦王川城返回的晋王察哥。   “下官拜见大王!”名叫萧合达的汉子向察哥行礼,他今年还不到30岁,声音洪亮,能说一口流利的党项话。   乾顺笑着:“萧卿现在是我大白高国的人了……他是成安公主的陪臣。”   成安公主名叫耶律南仙,是辽国的宗室女子,不久之前被耶律延禧封为成安公主,准备嫁给嵬名乾顺为后。现在公主还在辽国上京,耶律延禧却把作为陪臣的萧合达派到了西夏。   “萧卿还给咱们带来个好消息。”乾顺又道,“宋人的大将高俅被解职了,又派了个只会画画做买卖的武好古来当劳什子御前三直的都虞侯。”   高俅恐怕再也不会被人看成只会蹴鞠的奸臣了,而是要被人当成武力值爆棚的名将了!   “武好古?”察哥一愣,“听说过这个人……那个界河商市是不是他建起来的?”   “对,就是此人。”萧合达道,“此人还是有点治理之才的,如果用做州郡太守应该是个好官。可惜宋国君王有点儿糊涂,竟然派他指挥大军。”   “东朝的皇帝糊涂?”察哥可是亲眼见过“天可汗赵佶”的,而且还被赵佶“亲训”的精兵打败了,所以多少有点儿心虚。   萧合达却眯着眼睛:“大王,某家见过那个武好古……就在界河商市的元老院里。”   萧合达原来以元老代理的名义和武好古见过面!他自然也在界河商市呆过一阵子了。   “元老院?”察哥不大明白,“这是个甚衙门?”   “这是个……是个共和的衙门。”   “共和?”察哥更糊涂了。   “共和就是一城大事儿由元老公议而定。”萧合达道,“是挺奇怪的……不过效果还不错,倒也把界河商市给搞起来了。只是这人根本不知兵,也不是将门出身,带兵打仗肯定是不行的。御前两直到了他的手中,再也不会如之前那么犀利了。”   “如果真能如此就好了。”察哥低声说。   御前两直(现在是三直了)毫无疑问是可怕的对手!如果没有他们,湟州、鄯州是绝不可能那么快就陷落的。   “那萧将军有何破敌良策吗?”察哥这时又问。   萧合达笑着说:“倒是有那么一点儿谋划。”   察哥道:“不妨说来听听。”   萧合达说:“眼下的情形固然是敌强我弱,但是咱们毕竟是马背上的兵马,便是处在下风也不能将拿手的本事完全丢了……咱们还是应该发挥马军的长处,往来奔突,攻其薄弱。哪怕打不赢,也能将宋军的力量分散,使之不能集中兵力长驱猛进。”   “萧将军的意思是,咱们要主动入侵东朝的境内?”   “对!”萧合达说,“去抢,去杀,去烧……这才是咱们马背男儿应该干的!那种没有收获的阵仗,可不是咱们的上策!”   察哥轻轻点头,他之前的确有点保守了。诱敌深入,后退决战的策略固然是稳妥的。但这也让敌人可以突入大白高国境内烧杀,而且还要承受坚壁清野的痛苦,最重要的是这样的打法即便胜利了也没有多少战利品。   等于是亏本打仗!而现在的大白高国可还没从小梁太后当政时期的连年征战中缓过劲儿,可以说是百业凋零,要是再打一场有损无补的苦战,只怕赢了也是一场惨胜! 第六百九十九章 强盗来了(一)   萧合达是打过仗的,在他被萧保先派去界河商市担任元老之前,曾经辽国的西北招讨司任官,和阻卜克烈部周旋了几年,太了解马背上的战争该怎么打了。   在他看来,北宋和西夏的边境线漫长,而且地形复杂,特别是在横山山脉和无定河流域,双方的地盘犬牙交错,修筑的城池堡寨不计其数。虽然宋军在堡寨争夺战中始终处于上风,但是占领和修建了大量的堡寨也加大了防守的负担。对于西夏的骑兵而已,入侵攻击的目标也多得数不胜数。   除非宋军可以夺取整条无定河谷,将西夏的势力挤出瀚海东南。否则西夏骑兵就可以发起猛烈而短促的突击,以打破宋军缘边的堡寨。甚至稍微深入,去洗劫宋朝百姓开垦居住的山谷。   而东线的宋军毕竟是以步兵为主的,即使有点骑兵也分散于各将或者各家将门,急切之间根本不可能集结起来。等他们集中起来反击,西夏的骑兵早就已经满载而归了。   这样的洗劫多来上几回,宋军的士气就会急剧下降,而且他们的兵力也会被迫分散。等到明年春天的时候,他们能够集中起来用于进攻的兵力或许就会大大减少了。   想到这里,察哥重重点头,然后对乾顺说:“陛下,臣弟觉得萧将军的办法可行。”他想了想,又道,“不过当下还不是时候儿,秦王川城、夏州城和宥州城还没有修筑完毕,若是引得宋人大兵来犯就不妥了。”   “那何时出兵为佳?”   “可待到腊月二十三送了灶神之后。”察哥道,“宋人的官员在腊月二十三、二十四日之后都会锁印休假。现在虽然是战时,但横山-无定河一线还算平静,估计东路的宋军还是会松懈下来的。”   ……   延河北岸,王家坪。   数十骑披着皮甲的骑兵飞也似的卷过,直奔几百步外的草人而去。马上的骑士都刻意控制着马速,使得几十骑勉强维持一个正面宽大的横阵,仿佛一堵快速移动的长墙,猛地撞在一群草人身上,顿时就把大部分用麦秆扎成真人大小的草人用木杆给捅飞了。   “快快快,撤回来,别停下!”   慕容鹉仿佛闷雷一样的大嗓门随即响起,催促着刚刚完成一次冲击的骑兵们撤回。但是那些骑兵们却仿佛没有听见他的吼声,而是纷纷勒停战马,似乎想查看方才冲阵的“战果”,还有几个骑兵甚至用手中的木杆把还立在那里的草人给撂倒了。   “直娘贼的,你们这般贼配军到底长没长耳朵!”慕容鹉的心情似乎不大好,看到这般骑兵的表现,顿时就暴跳如雷,策马飞奔过去,扬起手中的马鞭就一顿胡乱抽打。   “都给爷爷跑起来!傻站着作甚?等着挨西贼的长矛杖么?此间若是战场,你们这群贼配军就都见阎王去了……”   随着慕容鹉的叫骂和鞭打,一帮子正耍得开心的效用骑兵只得再次驱马奔跑,向他们的出发阵地飞驰而去。   正在进行冲阵训练的,是殿前御马直的效用骑兵,也就是武好古通过各种渠道雇佣来的补充骑士缺额的骑兵。不过并不包括200名假子骑士和50名生女真骑士。他们早就掌握了轮番冲阵的本事,根本不用慕容鹉去训练。这些日子正由当地的向导带着在熟悉陕北的地形。   顺便提一下,拥有“便宜行事”之权的武好古抵达延安,从高俅手中接管了御前三直的全部兵马之后,立即进行了改编和人事调整。   首先,武好古从殿前御马直中抽调出了200名接受过兵学司训练,可以充当步军指会和都头的骑士,并且用他们去统带10000名府兵,组成了20个“步矟指挥”。   然后,武好古又对御龙猛士直进行了调整,将3000余名猛士编成了10个“猛士指挥”,而每个猛士指挥满编的时候都是500人,现在流出了200人的阙额,等待第二次御前演武选出的猛士抵达后再补齐。   再之后,武好古又按照2个步矟指挥加1个猛士指挥再加1个辅兵指挥的标准编成了一个“厢”,也就是在“直”和“指挥”之间又加了一个临时的单位。   20个步矟指挥、10个猛士指挥和10个同样由府兵组成的辅兵指挥,一共编组出了10个厢。分别配属给了御龙猛士直和御龙内卫直,两直分别统领5个厢,满编情况下每个直的人数超过了10000人。   为了方便两个直都虞侯,以及自己这个三直都虞侯管理部队,武好古又从殿前御马直中抽调出了150名入过兵学司的骑士,再加上一些界河云台学宫毕业的博士,组成了三个“参谋团”。   而在调出了350名骑士之后,殿前御马直又得到了一批补充的效用骑兵,包括完颜斜也的50个“敢达”,慕容鹉带来的200个假子,还有不到200名普通的效用——就是现在正在接受慕容鹉调教的人。   三个直的主官,也由着武好古的意思进行了调整。原本被任命为御龙内卫直指挥使的赵钟哥,被调整到了军事机宜指挥的殿位置上。杨可世则被任命为御龙内卫直都虞侯,王禀则依旧担任御龙猛士直都虞侯。而前御马直指挥使则由仅仅拥有从九品官身的慕容鹉担任。   最后,三直都虞侯司也拥有了不少直属的指挥。包括第一工兵指挥、第二工兵指挥、亲兵指挥、辎重指挥和军事机宜指挥。其中军事机宜指挥就是武好古的参谋团,成员除了几十名“骑士参谋”,还有传骑、鼓手、号手、旗手、文书等等。   一番调整之后,人数超过30000的大军,立即变得严整有序,容易调动了。   还别说,这种用军事学校培养出来的骑士军官对部队进行标准化管理的方式,其实也够得上一场军事革命了!   对于大宋这样工商业开始大发展,庄园制早就不复存在的大国而言,只要能每年培养出一二百名骑士军官,能够征召到几十万义务府兵,就足够维持一支战斗力相当过得去的大军了。   而武好古这个“半外行”,也乐得做起了甩手掌柜,把部队的训练和管理都交给了军事机宜指挥赵钟哥。他自己则带着奥丽加和白飞飞,在延安左近到处溜达。   今天武好古就带着两个女伴去游了宝塔山,登上了始建于唐大历年间,重建于宋庆历年间的延安宝塔。饱览了一番延安的山山水水后又去观看了范书摩崖石刻,到了黄昏时分才返回了沿河北岸的王家坪,正撞见慕容鹉在大声训斥一群不怎么守纪律的效用骑兵。   发现武好古驱马而来,慕容鹉也不再骂人,解散了这群效用骑兵,策马到了武好古跟前,就在马背上行了一礼:“宣赞,您可回来了。”   “怎地?”武好古笑着,“有人寻我?”   慕容鹉道,“是完颜斜也和武天他们回来了。”   武天是武好古的“首席假子”,所以就被任命为200名假子骑士的指挥。这200名假子骑士和完颜斜也带来的50名生女真人又被合编成了一个指挥,由完颜斜也担任指挥使,武天担任副指挥(副指挥不是正式的职官),实际上则是斜也和武天共同掌握。   “可去了不少日子啊……”武好古忽然发现慕容鹉的表情有些异常,连忙问,“出事了?”   慕容鹉点点头,“是出了点儿状况,他们好像趁着在横山-无定河一带探查地形的机会进入了西夏境内。”   完颜敢达和假子骑士的马背功夫都是顶级的,自然不需要留在延水北岸的营地进行基础训练。所以武好古和赵钟哥就让他们跟着西军派来的向导去无定河-横山一带查看地形。这一去就是十数日,武好古当然也不担心他们了。有完颜斜也在,怎么可能出状况?   “进入西贼的地盘了?”武好古忙问,“没有吃亏吧?”   “他们怎么可能吃亏?”慕容鹉摇摇头道,“他们跑去人家的地盘上抢劫了……烧了几个村子,还劫杀了一队西贼的兵马,砍了一百多个脑袋,牵回几百匹马,上千头牛羊,还,还抓回来几百人藩人。”   “有损伤吗?”武好古追问。   “女真人没有损失,宣赞的假子伤了两个,都不严重,跟随的骑士辅兵死了三个,伤了六个。”   完颜斜也和武天的这个指挥一共有251个正兵,武好古又给他们配属了502个辅助骑兵,总共有753骑。另外还有一些带路的西军轻骑,总共是758骑。第一次出击就战绩不俗,而且自身的损失微乎其微,看来是足堪大用了。   “这是好事啊!”武好古笑了笑,“得给他们记功。”   “先别忙着记功。”慕容鹉道,“他们可惹了麻烦了!陪着他们一块儿出击的西军官人说他们是无令擅自出击,而且……他们还不肯把抓获的藩人交出来。说那是他们的奴隶!” 第七百章 强盗来了(二)   武好古的三直都虞侯司就设在一所王姓的地主大院里面。说是大院,其实是在一处山坡上挖了层层叠叠的十几个窑洞,再加上一圈夯土围墙。   窑洞群是沿着山坡从下往上打的,处于最底层的几个大窑洞因为进出方便,就被都司参谋指挥占用,成了三直大军的首脑所在。而武好古和奥丽加还有白飞飞的住处,则摆在最顶层的窑洞里面。那里视野开阔,私密性又好,而且非常干净舒适,的确是个很不错的安乐窝。   武好古抵达王家大院的时候,一群军事机宜正奔走在各个窑洞和走廊中,繁忙之中透着秩序,秩序之中还带着肃杀。还真有点三万大军的指挥机关的模样!   武好古的假子和一群生女真敢达们也拥挤在巨大的院子里,个个喜气洋洋,显然收获颇丰。   看到武好古进来,他的假子们马上立正行礼,并不称呼他为义父,而是和其他人一样,都称呼武好古为“宣赞”。这是武好古特别关照的,虽然大家都知道这些少年是武好古豢养的私兵。但是假子200人听上去还是有点刺耳了……所以他们武氏假子的身份是“军事机密”,不得泄露的!   女真人就随便多了,只笑嘻嘻的也叫声“宣赞”,他们也不知道宣赞是什么?只是跟着叫罢了。不过他们这样也不算不尊重武好古,如今的生女真还是个部落联盟,没多少上下尊卑。就是乌雅束的名字,大家也可以直呼的。   完颜斜也和武天并不在这里,一个名叫武川的假子告诉武好古斜也和武天在赵钟哥那边,还有姓折的官人同他们在一起。   武好古到了军事机宜指挥的正厅外面,就听见里面传出了争吵的声音。   “……直娘贼的,小爷我凭本事抢的,为何要交给你?你还说我们抢得不好呢!”   “你们那是违令出击!抚司有令,让各军谨守防备,你们也不听,还越境上百里,都快突到弥陀洞了,幸亏西贼无备,要不然七百多骑就都丢了!而且本官也不是叫你把牛羊马匹交出来,只是让你们把掠到的蕃部百姓交出来……”   “不交不交!俺们抢到的就是俺们的奴婢,你想要,自己去抢啊!”   “胡闹,那是蕃部百姓!你还想把他们掠了卖钱?”   “也不是都卖掉,有个婆娘长得好看,要做小爷的老婆……”   这话一出来,顿时就是哄堂大笑。   “哈哈,你个小子才多大,就想老婆了?”   “那么点儿大,你是想要个妈还是想要个老婆?”   “当然是老婆了!小爷都十五,转年就是十六了……”   “哈哈哈……”   正在和不知道谁争论的就是武好古的“首席假子”武天,他好像抢到了一个蕃部的婆娘,还想留着做老婆……还真是阻卜人的作风啊!看来本性难移的说法还是有道理的。   现在200个阻卜强盗和50来个女真强盗凑在一起,其中还有完颜斜也这个强盗祖宗,西贼恐怕要被他们抢哭了!   武好古皱了皱眉,嗯咳了一声,就走进了厅堂。看到武好古进来,所有人都上了拜见武好古这个三军将主。其中就有个二十多岁的青年武官是武好古不认识的,应该就是来告状的西军官人了。   “下官折彦质,见过武宣赞。”   武好古还了一礼:“原来是折仲古到此。”   折彦质的名声,武好古在开封府时就听闻过。他是折可适的儿子,虽然出身将门,但却文采卓然,同时也是关学传人,有折氏之冠冕的名声。   当然了,折彦质也不是纯粹的文人。他毕竟出身将门世家,才兼文武是肯定的。而且他还有个荫补的从九品武官,还被执掌鄜延路的陶节夫征辟为从事。   “宣赞。”折彦质眉头皱着,显然有点气愤,“你的骑兵不听号令,前日冒然突入西贼境内百余里,还大肆烧杀,又掠了数百蕃部百姓回来。”   “怎么回事?”武好古问左右道。   武天这时恭敬地回答道:“回宣赞的话,三日前的晚上我们就沿着无定河摸到了银州左近,正撞见一队西贼的硬探。完颜指挥便领人去把他们抓了,一番拷问后得知贼境空虚无备。所以属下就和完颜指挥议定趁夜入境袭扰一番,谁知连破了几个村子都是空的。一路摸到银州城北好远才遇上一队西贼骑兵,约有三五百骑,不过却不能打,冲了一阵就散了,杀了一百几十个,都割了脑袋带回来了。还捉了几个生俘,问过之后才知到了弥陀洞左近,而且还知附近有几个蕃部(居住在横山和无定河流域的吐蕃、羌人部落)村子有油水。于是就顺路去抢了一把,又杀了几百,掠了几百,还捞到许多牛羊马匹。属下还掠到了一个白嫩的婆娘,看着和阎婆儿差不多……”   和阎婆儿差不多?武好古心想:这是个熟妇啊?都能做你妈了!   “折从事。”武好古微笑着问折彦质,“陶使相怎么说?”   “陶使相只是叫你的人把蕃部的百姓交出去。”折彦质道,“把蕃部百姓掠为奴婢可不合规矩!另外,使相还想请宣赞去肤施县城走一遭。”   北宋的西军其实也干过不少烧杀的事情,但是却不会公然掠夺蕃部百姓为奴。可是武好古的那些假子还有生女真敢达,却是生活在一个奴隶制度还非常流行的社会之中。打仗的时候从敌国抓点奴隶是天经地义的……   “知道了。”武好古点点头,又对在场的赵钟哥道,“钟哥儿,先安排第三骑兵指挥的人去休息吧,抓获的生俘也要好生看管。”   “喏!”   赵钟哥应了一声,就用女真话招呼完颜斜也去了,武天也冲武好古行了一礼,满心欢喜的走了——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去找自己的熟妇牵手了?   武好古摇了摇头,又对折彦质道:“折从事,您稍等则个,咱们一块儿去见陶使相吧。”   折彦质问:“那些蕃人生俘怎么办?”   武好古笑着:“等某见到使相和童监军再商量吧。”   商量?折彦质心说:商量什么呀?   当然是商量价钱了……不会做生意的高俅已经吃了个闷亏,武好古大大的奸商,怎么可能不和陶节夫讲价钱?   “250多个战兵突入敌境上百里,斩首155,攻破村寨数个,抓获生俘数百,掠获牛羊马匹数千……童大官,你说这事儿可能吗?”   肤施城内,经略安抚使陶节夫根本没有发怒,因为他只剩下震惊了。   如果这几百骑突入的是湟州蕃部境内,取得这样的战绩还比较像真的。可这里是延安啊!他们突入的是西贼的银州境内,一路烧杀抢掠还顺便击破了一队几百骑的西贼兵马,杀到了靠近弥陀洞的地方……   而且更夸张的是只死了三个辅兵,正兵骑士无一阵亡!   御前骑士居然那么能打?   童贯摇摇头:“应该是不可能的……可是这个也不是御前三直报上来的,是西军的向导报告的。”   是啊,这不是虚报,因为人家根本没有报告,是西军的人报告的。他们有必要去替别人虚报战功吗?   “而且……”童贯拈着胡须,思索着说,“而且西贼境内也太空虚了吧?从银州城到弥陀洞,只有数百骑来拦截。”   “对啊!”陶节夫说,“他们还眼睁睁看着御马直的人满载而归……西贼怎么会恁般好欺负?”   “会不会……”童贯说,“会不会西贼已经撤了?”   “撤了?”陶节夫皱着眉头,“他们要坚壁清野?”   “多半如此。”童贯说,“元丰四年时他们就这么干的!”   “那咱们可不能傻等到来年三月才进兵啊!”陶节夫说,“如果让西贼把无定河流域诸州的粮草都收拾走了,咱们的大军开过去可就很难搜罗到粮食了。”   西夏在无定河、横山一带是有许多存粮之地的——无定河西面就是几百里瀚海沙地,如果要携带粮食过瀚海,西夏一样会遇到后勤瓶颈。所以他们就习惯在前线寻常隐秘之处存粮,而陶节夫延安府任官的这些日子,已经派遣密探,查明了几处可能的屯粮之地。就等着明年三月开始进攻的时候偷袭其中之一,哪怕只能捞到十万石粮食,也足够供缓解大军供应的压力。   “要不咱们提前出兵吧!”童贯说,“先打下一个存粮的堡寨再说吧。”   “这个……”陶节夫眉头大皱,“就怕把西贼的大兵都引过来啊!”   根据原本的计划,下一步的作战应该是由河西经略安抚使司首先发起,攻打卓罗城和秦王川,吸引西贼西援。然后再由鄜延、河东、环庆、泾原等路大兵齐出,直扑无定河流域诸城。   可如果鄜延路在这个时候突然发兵,就有可能暴露目标,为后续的行动增加障碍。   就在陶节夫犹豫的时候,门外传来了通报声:“禀使相,三直禁军的武宣赞到了。” 第七百零一章 强盗来了(三)   “使相,监军,下官是来报功的!”   武好古走进了抚司节堂,看见正在看地图的陶节夫和童贯,就笑着行了一礼,口称报功。   “155颗西贼的首级,七百多个生俘,还烧了几个村寨,摸清了西贼在银州的虚实……这份功劳不小吧?”   听着武好古的话,陶节夫和童贯都互相瞧了对方一眼。童贯道:“大郎,这次你的人马是无令出击,不问罪就不错了,还想要功劳?”   武好古笑嘻嘻地说:“也不能算是无令出击吧?他们不过是迷路进入了西贼境内。”   迷路?童贯心说,这一迷路就是一百多里,他们可是带着向导呢!   陶节夫摇摇头,也没和武好古计较。现在武好古的三直禁军是鄜延路的主力,如果把他得罪了,给你来个出工不出力,吃亏的就是他这个经略安抚使了。   “宣赞。”陶节夫说,“你的人还掠了几百个蕃人吧?”   “是的。”武好古笑道,“个个都是身强力壮的,一个蕃人算二十缗吧。”   陶节夫愣了一下,算二十缗?什么意思?   童贯却已经明白了,眉头一皱:“大郎,你是要把那些蕃人卖给抚司?”   武好古点了点头,“使相,一共捉了七百多个,零头给您抹了,算七百个,一个二十缗,您给一万四千缗吧……如果现钱不方便,给盐引也行,不过您得给两万面值的盐引。”   还把零头抹了……   陶节夫都被武好古气乐了,武好古果然是奸商啊!生意都做到西北军前了。   “大郎!”童贯看着武好古,“可不能这样!”   武好古也是苦笑:“不这样我就得往里面贴一万四千了!大官,你以为那些生女真的战士会不要钱?而且,他们可是官家的客人……朝廷可是向来厚待远人的,可不能亏了人家。”   其实武好古很想把完颜斜也留在大宋为将,所以就想给人家一点甜头。   童贯听了这话,也觉得有点道理。又对陶节夫说:“使相,要不就……就别管这些生俘了。”   别管了?这样也行?   武好古连连点头,“还是别管了,抚司赎回他们没有啥好处。这些人都是从横山迁过去的蕃部民众,和咱们可是仇人啊,留着他们还得提防,不如就把他们卖去界河商市吧。”   横山一带的民族团结工作向来不好,番汉矛盾非常尖锐!因为横山蕃部是西贼精锐步跋子的来源,在过去的一百多年(从李继迁时代开始)中,他们都是夏军入侵宋朝缘边州郡的急先锋,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到了西军崛起后,攻入横山的宋军也都是带着报仇雪恨的心思去的,烧杀抢掠什么的也没少干,结果双方的仇恨越结越深。而不少横山蕃部又因为不想被仇人统治,北逃到了西贼控制下的无定河流域安家落户。其中的丁壮,也就成了西贼的左厢神勇军司和嘉定军司的兵力来源。这些被掠到的蕃人,就是居住在弥陀洞附近的蕃人,察哥已经计划将他们迁去夏州城附近,不过还没成行就遇上了万恶的女真和阻卜强盗!   陶节夫摇头:“宣赞,朝中可有不少人盯着咱们啊!”   “不怕不怕。”武好古说,“生女真也是蛮夷!难道朝廷应该为了和咱们血战百年的蛮夷去得罪帮咱们打仗的蛮夷?”   陶节夫问:“那些人真的很能打?”   武好古点点头:“能打!非常能打!”   童贯却摇摇头:“可咱家在曷懒甸看到的生女真却不怎么能打啊。”   “那些是种地做买卖的生女真。”武好古说,“赵钟哥带回来的是杀人放火的生女真!”   还有这样的区别?童贯有些将信将疑。   陶节夫没心思去想什么曷懒甸女真的事儿,也不再考虑那些被抓的蕃部俘虏了。眼下最要紧的是能不能在这天寒地冻的时候打上一仗,拿下几个关键的据点——各种扯皮撕逼的事情,可以等立功以后再说。   “武宣赞。”陶节夫皱着眉头问,“你的三直禁军现在还能战吗?”   武好古道:“得看有没有钱了?御龙猛士和殿前骑士在湟州时为房而战,如今房子的奖励快没了,大家伙的干劲自然不如前了。”   其实三直禁军开始要钱的原因也不都是房子的问题,而是现在多了一万名长枪府兵。这些人是不支饷的,而且宋朝也没有军功爵,再不给赏钱,人家还有什么打仗的动力?   “要多少?”   武好古问:“那要看使相想要打哪里了?”   这话听着有点儿像做买卖,不过真是的宋朝军队就是这样运作的!不讲好价钱是没有任何一个将主敢把部队带上前线的。之前高俅之所以不讲钱,是因为赵佶给了房契……   陶节夫说:“石堡寨和银州城!”   “石堡寨?”武好古把目光移向地图。   童贯伸出手指,点了下地图上横山北麓,距离银州三十余里远的一个山寨。   “此寨地形险要,三面都是悬崖,只有一面可以进出。”陶节夫说,“西贼窖粟其间,约有十数万石!”   “如此险要,怎么才能攻占?”武好古听陶节夫一说,马上就感到棘手了。   如果石堡寨是一座平城,还可以搞坑道爆破。可这座偏偏是山城,黄四郎的工兵靠恐怕也不好使了。   “石堡寨不须三直禁军出兵攻打。”陶节夫道,“本官自有办法夺取。不过需要你的骑兵扫清和遮断石堡寨周围,让西贼无法探知虚实。”   “那就得把割来的一百几十个西贼脑袋的账先结了。”   “行!”陶节夫说,“就按照西军的行市给。”   “那下官把最好的女真骑兵拨给使相,连正兵带辅兵一共750余人,您得给8000缗开拔费。”   “给你!”陶节夫说,“另外银州城需要你的人去攻打,打完后还需要筑城。”   武好古想了想,“打银州出兵三万,一人给三缗就是九万,这要先给。斩首、俘虏战后另算。”   “行!”陶节夫点点头,“筑城要多少民夫?粮草要多少?”   武好古摇摇头,笑道:“使相,这可不好说了,得让军事机宜指挥去计算,过上几日给您答复如何?”   “军事机宜指挥?”   “下官的幕僚。”武好古解释,“下官可不会打仗,得靠幕僚们辅佐,所以就奏请官家,设了这个指挥。其中的官佐大都是选自殿前骑士。”   “原来如此。”陶节夫点点头,没有再多问。   宋朝猜忌武将,带兵的将领自设幕府可是大忌,不过有官家准许,幕僚又都来自御前骑士,那就另当别论了。   ……   “我们被抢了?”   只用了四天时间,银州蕃人部落被宋朝强盗洗劫的消息就传到了兴庆府中。   可不论是国主乾顺,还是萧合达、嵬名景思、嵬名安惠、兀移勃麻等臣僚,都不敢相信有这种事情。   这有点像一个成立了一百多年的强盗团伙突然发现自己成了被抢劫的对象了!   “错不了的!”都统军察哥十分肯定,“弥陀洞的告急文书,路上跑死了六匹好马才送来的,不会有错。”   确认了消息之后,疑问并没有消除。老臣嵬名景思疑惑道:“弥陀洞都快到了,为何又匆匆而退?怎不把银州城抢下来?咱们在银州城周围可空虚得很啊!”   现在西夏开始在无定河两岸坚壁清野了,不过坚壁清野也有个过程,先撤退的是靠近宋国边境的村寨部落。其中银州城周围几乎撤空了,而且在银州附近百姓撤退的同时,银州城的守军也所剩无几。   在嵬名景思看来,宋军既然能入境一百多里,还轻松击溃了一个左厢神勇军的骑兵指挥,怎么都该有几千乃至上万人马。   那么多人兴师动众杀过来,抢一把就走了?而且也没抢到什么呀。   “要不要加快撤退?”同样上了年纪的嵬名安惠道,“现在的情形,看着有点像大安七年。”   大安七年就是大宋的元丰四年,大宋五路伐夏就是在这一年!   乾顺看着弟弟察哥,察哥道:“撤得不慢了……而是这支宋军来的太快了!”   “那该如何是好?”   “还是再等等看吧。”察哥并没有什么主意,毕竟他还没摸清前线的状况,自然不知道该怎么应付。   不过他这一等,就在几日后等来了新的坏消息。   这一次宋军的“大队骑兵”从保安军出击,在一个风雪之夜翻越长城岭然后直接越过防务空虚的洪州,一路深入宥州,又是好一番烧杀抢掠,还在乌古延城附近同嘉宁军司派出的骑兵遭遇,又一次展现出了可怕的战斗力。他们使用了一种小股骑兵轮番冲击的战术,毫不费力的就打垮了嘉宁军司的两千骑兵,斩杀了至少两百人,还俘获了两百多。随后这股凶残的宋军又驱使被俘的西夏骑兵还有掠来的百姓去攻打乌古延城。   又过了一天,宥州方面送来了新的坏消息。兵力空虚的乌古延城在宥州派出的救兵到达前就被攻破!城内所有人和被迫攻城的西夏军民全部被杀!而从城中撤走的那股宋军又沿着无定河东进,一路烧杀,一直冲到了夏州城下才折返向南,消失在横山山脉中了…… 第七百零二章 银州一夜城(一)   再次出击的大宋强盗骑兵已经凯旋而归回到延安府了。这一回他们因为太过深入,而且又在敌境停留得太久,所以没有能把掠获的人畜全都带回来,而是处理掉了……   不过他们也不是空手而回,可以跟上行军队伍马匹都牵回来了,其中还有不少河曲良马,一看就知道是西贼的军马。另外,还带回来四百多个脑袋,都是西贼兵将的脑袋!   其实被他们杀掉的人远远不止四百多,但是武好古的假子和完颜斜也的女真勇士都缺心眼,不知道有冒功这回事儿。所以被他们杀掉的平民,那么是壮年男性,也没有被割了脑袋充军功。   他们虽然缺心眼,但是作为他们的长官兼奸商的武好古却是个会讨价还价的。所以他马上就和赵钟哥、黄植生一块儿,带着随从和几百个看着就让人反胃的人头前往延安城见陶节夫了——现在武好古的神经也越来越粗了,刚开始到达这个时代的时候,他看到梁山好汉都害怕,现在见着几百个西贼的脑袋居然也不怎么恐惧了,最多就是在心里默念着:天理保佑!   在鄜延路帅司的节堂里,武好古这一次不仅见到了抚帅陶节夫和监军童贯,还见到了刚刚从知渭州任上调来延安的鄜延路兵马都总管王恩。   这位王恩年纪不小了,须发皆白,不过却显得精神矍铄,身材也高大异常,看着就是个不可多得的虎将。   他并不是西军将领,而是个开封人,殿前诸班出身,因为善于骑射而被神宗皇帝看中,派到西北军中,累立战功,一直升到了一路兵马都总管的地位——其实在王安石废除更戍法之前,开封禁军虽然废柴,但也不是没有将才出现的!   在互相寒暄见礼之后,王恩看着望之不似良将的武好古,只是微微皱眉,说道:“本以为废了更戍之后再无开封良将,不想今年又见到了高师严、王正臣和你武崇道这样的后起之秀了。”   高俅现在已经是国际公认的良将了!仁多保忠都被他打得投降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可是王老总管提到“武崇道”时,这语气总是有些不屑。看来对武好古这个奸商取代高太尉来带兵,是很有一点不认可啊!   开封禁军让西军笑话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在高太尉的领导下崛起了,尽然因为奸臣陷害,又给换了一个买房子的地产商来指挥……   “王老太尉过奖了。”武好古也不和这样的老前辈计较,“晚辈怎敢称为后起之秀?”   王恩摇摇头,苦笑道:“你怎不是后起之秀?实不相瞒,老夫在开封府的赐第中还挂着你的大作呢,界河商市之中也有老夫的产业,而且老夫还赚了不少。只是这带兵打仗……你真的能行吗?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若是不成,还是让高师严来替你吧。老夫是兵马都总管,做得了这个主的。”   这话说的不大中听,不过王恩作为开封将门的老前辈(他年纪老,把别人都熬死了,所以就是老军事家了),武好古只能算他的子侄辈,所以这话也有资格说。   而且武好古也知道他是好意……哪怕让高俅走一趟,军功还是少不了自己一份的!   不过这回情况不同,真的不能让高俅来替代武好古了。因为御前三直被武好古参考着后世陆军的军/师一级的编组模式进行了一番调整,高俅怕是不知道怎么指挥了。   另外,这回在银州要干的是个大工程,高俅可没这样的经验啊。   “那敢情好啊!”武好古却也没有一口回绝王老太尉,他对陶节夫道:“使相,不如让高师严和苏伯充带领鄜州、延安的民夫前来相助下官吧。”   听到武好古要调苏辙的儿子,现任的知肤施事苏迟相助,陶节夫就有点儿犯难了。   武好古摆明了是要给苏迟创造立功的机会啊!苏迟是个文官啊,而且是正经的进士出身,现在已经是朝臣的级别了。如果立功超迁,五品、六品的官阶也是转眼的事情。五品六品的文官,是随时都可以宣麻的重臣啊!   看到陶节夫为难,武好古笑道:“苏伯充久任知县,善于抚民,精于农事,若由他率延安民夫及屯田府兵前往银州,应该能赶上明年的春播了。银州本是熟地,无定河、明堂川两岸沃土无数,可耕之田不下百万亩。如果开垦得力,明年秋天就能收获一百五十万石以上的粮食!有了这一百五十万石,使相就能在无定河两岸布兵二十万打上一年,西贼怎么都守不住石、夏、宥、洪诸州了。如果拿下了无定河畔诸州,使相可就铁定能宣麻拜相了!”   宣麻拜相啊!   而且说这话的武好古可是官家心腹,还是苏东坡的弟子……如果他肯替陶节夫运作一下,右相未必能当上,但是一个副相或着一个知枢密院事还是十拿九稳的。   一旁的王恩却有点连连摇头,“武崇道,你把屯田的事儿想简单了……光拿下银州城是不行的。拿地图过来!”   在节堂内的从事折彦质连忙取过一张无定河流域的地图,铺在案几上。   老将军指着图上的无定河说:“无定河中游的地形是河南多山而河北比较平坦,只有少量丘陵。宜耕宜牧之地,皆在无定河北平坦之地,特别是明堂川两岸尤为富庶,古时候的上郡就在那里。”   无定河、明堂川流域其实就是后世的榆林,处于黄土高原和毛乌素沙地的交界处。虽然大体上处于比较干旱的地区,但是境内有大大小小数十条河流通过,海子湖泊星罗棋布,是一块难得的宜耕宜牧之地。   而且那里也不似陕北高原那样,沟壑纵横,丘陵峁梁交错,而是存在大片无险可守的平地。   “上郡的北面,则是水草肥美的河套大草原!”武好古身边的赵钟哥这时插话了,“契丹在河套一带设有河清、金肃二军节度使司,党项人则设了黑山威福军司。如果我们在明堂川两岸和无定河北屯田放牧,就很容易遭到由河套大草原南下的贼人洗劫。”   无定河流域的西面是戈壁沙漠,一旦宋军控制整个无定河流域,西夏一定会破坏戈壁沙漠中的水源,以阻挡宋军越过沙漠攻击兴、灵二州。   所以宋军也不必担心西面的敌人——几百里的沙漠,没有可靠的水源,大军是根本无法通过的。而且就算有水源,在沙漠里走上十天消耗的粮食,也会让西夏军队的后勤陷入困境。   但是无定河流域北面的河套大草原,却是一个无法封闭的突破口!   “呵呵,果然有见解!”王恩摸着胡子笑了笑,又看看插话的赵钟哥,这才是一员虎将啊!   王恩又问:“你有办法吗?”   “有!”赵钟哥点点头,从随身带着的一个单肩背包(这种单肩布包在宋朝很多见)中取出一卷书册,摆在了地图台上。   这是什么?   王恩眯着老眼扫了一眼,看到这本厚厚的书册的白色封皮上写了“银州平定方略”。   赵钟哥翻看这本《银州平定方略》到第169页(页数是用阿拉伯数字标明的)上,然后指着一行标题说:“这是军事机宜指挥制定的河间讨伐策,就是用出兵讨伐的办法,暂时驱逐河间之地的党项部落,然后再用骑兵进行遮蔽。”   他所指的“河间地”就是黄河几字形大拐弯内侧的地区,大约是后世鄂尔多斯市的地盘。现在生活在那里的并不是蒙古人,而是游牧的党项部落——党项人的生活方式是多样化的,既有住在城市中的党项贵族官僚,也有在山谷或河畔种地的党项人,还有保持着比较原始的游牧状态的党项人。   而且并不是所有的党项人都在西夏境内,宋国和辽国境内同样有不少党项人存在。当年辽兴宗和嵬名元昊撕破脸开战的导火索,就是元昊引诱辽国境内河套地区的党项人归附。   对于这些游牧党项,赵钟哥提出的短期解决办法就是用骑兵驱逐了拉倒。招抚什么的,不是短期内能解决的,用武力解决是最简单的。   只要能打出一个纵深一二百里的无人区,再用骑兵进行遮蔽。西贼想要入侵明堂川、无定河一带的屯田区就不大容易了。   当然了,要成功执行驱逐和遮蔽任务也不是那么简单的。如果没有强大的殿前御马直,赵钟哥也不敢制定这样的计划。   王恩老眼昏花,已经看不清小字儿了,陶节夫便让自己的幕僚折彦质一个字字儿的念了一遍,他自己也跟着听了。而听完之后,陶节夫对武好古已经刮目相看了。   河间讨伐策可不可行另当别论,但是武好古的军事机宜指挥显然在不长的时间里将河间党项部落的情况,以及河间草原的情况都了解清楚了。   光是在情报收集上的高效,就已经胜过自己这个抚帅的幕僚了! 第七百零三章 银州一夜城(二)   “王太尉,您老觉得怎样?”   陶节夫将目光转向了老将王恩。王恩捋着白胡子,“或许可行……但是光拿下一个银州还是不够。必须夺取银州、弥陀洞、石州等城堡,还得拔掉周遭一大批支堡,同时再将这些城堡全部修复,作为防御西贼从西面沿无定河发起攻击的依托。另外,还有必要在明堂川上游和安庆泽边缘构筑城堡,以为支撑。”   “王太尉。”赵钟哥道,“在三直军事机宜指挥所拟之方略中,预备攻拔的大城有三个,预备占据或修筑的支堡有十二个。”   王恩微微皱眉,“那就需要修筑或修复十五个城堡……你们要多少民夫?花多少时间?怕是几个月也修不完吧?”   西夏在无定河流域控制的城堡大多是破破烂烂的,因为这些城堡都曾被宋军占领过。在元丰四年的五路伐夏之战失败后,宋军也没有马上放弃在无定河地区占据的城堡,而是进行了有秩序的撤退,对所有曾经占据的城堡进行了破坏。   而西夏的国力有限,也不喜欢修墙,所以就马马虎虎修一修凑合着过了。如果要把这些破破烂烂的城堡全都修好了,没有几个月时间是不行的。   “而现在还是冬天!”折彦质这时插话道,“横山以北的天气非常寒冷,泥土全都冻得坚硬无比,挖掘难度极大!光是银州一城,没有半个月都修不好。何况十五个城堡?所以明春开始屯田是不可能的。”   武好古笑了笑:“折从事,你说的是寻常的办法……但是我们御前三直的两个工匠指挥中有营造高手,可以用急造之法筑城!”   筑城还有急造之法?   “不可能,不可能。”折彦质连连摇头,“再怎么急造,你还能挖开冻得坚硬的泥土?”   武好古说:“有加急钱就行!”   加急要给钱的!后世的加急费就是这么来的……   “加急钱?”   陶节夫和王恩两人互相看看,心里都想:武好古这厮果然是奸商啊!   “要多少?”陶节夫问。   “有多急?”武好古反问。   “多急?”王恩笑道,“老夫若要你一天内把银州城修复你也办得到?”   武好古居然认真地点点头:“可以啊!需要十万缗加急钱,给盐茶引或度牒得加价三成。”   什么人啊?这是什么人啊?   陶节夫和王恩还有折彦质都傻了,不仅傻了,他们都有点想念高俅了……高俅多好的人啊,一心为公,从来不讲钱。那么好的官居然被钟傅这个奸臣给害得丢了御前三直的指挥权。现在换了个奸商过来,什么都讲钱!   “十三万缗盐茶引可以给!”陶节夫脸色沉沉的,“不过你得立军令状!若是逾期,须得重治其罪!”   “禀报使相!”和武好古一块儿来的金牌大状何天然开口了,“我家宣赞是不可能签军令状的,宣赞只能签合同凭由。”   签合同?还是在做买卖啊!   陶节夫看着武好古,武好古点点头,笑道:“军令状是不可能签的,出兵打仗是有风险的,本官可不会赌上脑袋。不过合同凭由可以签,若是逾期,本官赔钱就是了。”   “胡闹!”王恩哼了一声,“军中无戏言!打仗哪有签合同的?”   “只能签合同。”武好古坚持道,“下官不和人赌脑袋的,下官只有一个脑袋,还得留着吃饭呢。若是陶使相和王总管答应了,那么不包括行军和完全攻占银州城所需之时间,本官的御前三直可以在一天之内完成对银州城的急造修复,使之足以抵抗西贼大军攻击。”   说真的,陶节夫和王恩都有让人把武好古拖下去打板子的冲动了——他们真有这个权力!军中是有肉刑的……不过打完以后,别说银州城没人去修了,就是那些厉害无比的女真骑兵(其实只有一小部分是女真)也别想用了。   “逾期一日须赔偿十万!”陶节夫咬着牙说,“武崇道,这是本官的底线了!”   武好古听了陶节夫的话,只是苦苦一笑:“使相,下官说一日筑城,其实是有十足把握的。而且这十万缗的加急钱也不是本官装进口袋里,不仅下面的府兵、民夫要给钱激励,而且还得花钱在材料上面。折从事都说了泥土坚硬不能施工,下官虽然有办法,但必须花钱买引火之物把泥土烤软了。其实这个泥土冻结只是一层,下面的土还是软的,只要烤化了表面,就可以进行挖掘了。另外,为了加快修复城墙,下官还准备了特殊的筑城工具,都是从界河商市高价买来的!这些都是要花钱的……说实在的,下官在筑银州城的事情中,是一文钱都不赚的。所以您要下官逾期一日赔偿十万,恕下官难以从命。”   这话说的还挺有道理的……   王恩皱眉道:“那你准备赔多少?”   “三千缗。”武好古道,“逾期一天赔三千缗吧……也不是下官赔,而是参加筑城的全体官兵和民夫扣减工钱、赏钱。”   听上去好像有点道理啊!   “好吧!”陶节夫其实也没啥选择的余地,想要在冬天筑银州城,就得武好古来了。   他想了想,又问:“你要多少民夫?”   “不需要太多。”武好古道,“几千人就够了。召集民夫动静太大,费时也久,是瞒不过西贼密探的。”   陶节夫有点不大相信自己的耳朵了,“武宣赞,你真能用两万几千人在一天之内修复银州城?”   “能!”武好古点了点头,“如果使相没有异议,那么下官就让人起草合同凭由了。”   “好!”陶节夫笑道,“本官领兵多年,还第一次同部下签合同……你可别叫本官失望了!”   ……   高俅又一次和武好古凑在一块儿了,他接到了鄜延路帅司签发的命令后,立即就点起了3000人马赶来了肤施和武好古汇合他带来的也不是都是民夫,其中有1000名精锐的缘边弓箭手。   缘边弓箭手其实也是一种府兵试点,最早开始于宋真宗景德二年,由知镇戎军曹玮提出,用给田200-250亩招募一壮丁,自备粮食兵器,参战则为正兵前锋。   这种类似于府兵的半农半军的存在,虽然不在禁军账面上,但却是西军战力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其人数甚至不少于西北禁军的数量,而且每每被置于前沿,用于先锋。战斗力之强,也不亚于隋唐府兵了。   但是陕西、河东的弓箭手也和历史上的唐朝府兵一样,出现了难以维持的困局。一方面连年征战让弓箭手们承受了极大的经济压力和伤亡;另一方面陕西诸路官田被日益膨胀起来的将门大量占用,也出现了无田可授的情况出现。   没有田,自然就没有弓箭手了……没有田的情况在新开辟的熙河路并不存在,但是在鄜延路这样一百几十年的大宋土地上就可想而知了。   所以从哲宗朝开始,鄜延路缘边弓箭手的数量就开始持续下降,不过眼下还没有发展到难以为继的地步。至少高俅和杨可弼还是从鄜州地面上拉出了1000名弓箭手。   “大郎,你真能在一天修好银州城?”   高俅已经知道武好古在陶节夫跟前夸下的海口了。   “不大可能吧!”   回答这个问题的是苏迟,他自己就是知肤施县事,自然常往武好古这里走动了。而且他也已经将1000名种地的府兵和1000名民夫准备停当,随时可以开拔了。   “哪里用得着一天?我又不会用板筑的法子去把银州城墙完全修复了……难度还要考虑百年大计?眼下能用就行了,半天足够了。”   武好古笑着,勾勒在嘴角的纹路中尽是得意的表情,西贼会怎么对付宋朝来势汹汹的攻势是再清楚不过了。一定和元丰四年的办法一样,用坚壁清野加诱敌深入的法子。决战的战场肯定不会摆在无定河一带。   所以无定河一带的战斗就是围绕攻打防守并不严密的城池和修复城池还有屯田展开的。且不说屯田,那是苏迟的活儿。攻城和修城是完全难不倒自己的!   等到把无定河畔的城池都搞定,自己也该加遥郡了,到时候想办法走人就是了……   “不用板筑法?”高俅一愣,“难道要修砖城?”   武好古笑着:“砖城多贵啊……高大哥,伯充,我告诉你们,你们可别泄露了。其实黄四郎在离开界河的时候就想好办法了,用麻袋装上泥土堵塞城墙的破口。”   “用麻袋装土?”苏迟皱了皱眉,“牢靠吗?”   “牢靠!”武好古说,“界河商市用这个加固过界河河堤的,这种办法施工很快。有两万多人,扛一晚上的土包怎么都有十万个了,还会堵不上缺口?”   “可土从哪儿来?”苏迟又问,“泥土都冻硬了。”   “拆房子啊!”武好古笑道,“银州城内房子不少,都是土坯的,拔了房子就有土,足够把城墙补好了。” 第七百零四章 银州一夜城(三)   一支军队正穿行在瀚海沙漠之中。   站在队伍的中段,向前望不到头,向后望不到尾。浩浩荡荡,人马多达数万。前军已经靠近盐州城,后军则仍然在戈壁滩上冒着凛冽的寒风开进。   大白高国都统军,晋王察哥此时便身在这支队伍之中。他骑着一匹龙种骏马,头戴着防风御寒的毡帽,套了一件厚实的皮袍,一条金带系在腰间,显示了他的尊贵身份。   本来打算等到腊月才出兵的察哥,在接到了宋朝强盗再次洗劫无定河流域的消息后,再也安坐不住,不得不提前点集兵马离开兴庆府了。   强盗被反抢的恶劣影响可是相当严重的!因为西夏立国于贫瘠之地,而且和宋国开战后陆上丝路也随之断绝,国家的财政一直极为吃紧。长期以来,都要依靠宋朝的岁赐以及从宋国土地上劫掠到的财物维持。说西夏是个强盗国家可一点不冤枉!   但自从横山之役后,抢掠宋朝州县的难度就大大增加了。而今年又失去了宗喀吐蕃这个多少能刮一点的小弟……当然了,这只是日子难过,大家的希望犹在。   强盗国家嘛,只要有抢劫的希望,国家就有凝聚力,有凝聚力,大家就能团结起来共渡难关。   可是这次是怎么啦?堂堂强盗大国居然被宋朝这个肥羊给抢了……而且还是被人家的少量骑兵给洗劫了,洗劫了一次还不够,居然还来第二次,更可恨的是两次都是满载而归!   这事儿太打击乾顺、察哥两兄弟的威望了。你们哥俩画画写大字不如赵官家也就算了,怎么做强盗的本事也不如赵佶了?你们嵬名家世世代代都是强盗头子啊!   这脸儿打得实在太疼了——宋朝人,还有后世的人是很难理解这些强盗团伙的思路的,能抢才是真本事!能抢才有人跟随!如果赵佶抢东西的本事比乾顺、察哥厉害,那下面的小强盗当然抛弃乾顺、察哥去投赵佶这个天可汗了。   历史上李世民的天可汗不就是怎么当上的?   至于小强盗们被大强盗欺负的事儿,那都是小事儿,民族团结大如天嘛!只要强盗头子天可汗能带着他们去抢别人,大家就拥护天可汗的民族团结政策。   所以乾顺和察哥现在必须证明自己是比赵佶还要厉害的强盗头目……考虑到抢劫党项人的其实是完颜斜也指挥的女真和阻卜强盗团,乾顺和察哥这两个党项强盗真的是压历山大啊!   不过察哥现在并不知道自己遇上了强盗祖宗,他还以为是几千个(其实只有几百个)杀人不眨眼的汉人匪徒在党项人的土地上烧杀抢掠。   丢掉的面子如果不赶紧找回来,团伙的人心就要散了。   “抢哪里好呢……”察哥低声嘀咕着。其实他也没抢东西的经验,他今年还不到二十岁,掌权才几个月。而且就算他之前在仁多保忠手下“实习”的时候,也没什么机会去抢劫,毕竟那时候宋军占了太大的优势了。   到了现在,随着宋军平定湟、鄯、廓三州和仁多家族的叛变,宋军的优势变得比以往任何一个时期都要大了。   在这种情况下,嵬名察哥不得不亲自带领铁鹞子和卫戍军这样的精锐离开兴庆府到横山-无定河前线来找场子了。   为了确保抢劫成功,他可真是拿出老本来拼了!光是铁鹞子就出动了1500!卫戍军则一举出动了8500,总共是10000精锐战兵。再加上三倍的负赡兵,一共出动了四万大军。而且所有的正兵都是一人双马,负赡兵则牵着骆驼和驮马。只要这三万余匹骆驼和驮马可以满载而归,乾顺、察哥在军中的威望才算真正树立起来。   不过下的本钱越大,嵬名察哥的心事也就越大。因为眼下西夏朝廷手中掌握着的,也就是三万几千真正精锐的战兵了——打酱油的,当肉盾的杂兵,西夏还是有许多的。但是大白高国武力的支柱,从来都是三万几千最多四万的精锐。   说句动摇军心的话,只要有这三四万精锐在手,乾顺和察哥兄弟再不济还能弃国西走。西夏的这些精兵可是久经战火考验的铁军!在东面和同样打了几十年的老对手大宋西军比自不占优势。   可要是去了西域,哼哼!察哥已经和曹勉打听过了,西域的喀喇汗国和高昌回鹘都已经将近百年安泰下来了,军队早就朽坏了不堪了。   也许是时候改变用兵的方向了!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察哥抬头一看,只看见几名骑士飞奔而来。当先的是一个嘉宁军司的指挥,也是察哥派到嘉宁军司中的心腹,名叫梁哆,是梁氏族人。不知什么原因没有跟着小梁太后出走,而是被察哥所用了。   跟在梁哆身后的,是几个梳着汉人发髻的男子。察哥知道这些打扮得和汉人无异的人都是心向大白高国的横山蕃部子弟——也就是身在宋营心在夏!在宋朝占据横山后,可是有不少这样的蕃部儿郎的!   而且就算是那些执掌一族命运的首领,也大多和西夏暗通……并不一定是爱国,而是谁也不知道西夏什么时候就会打回来!   察哥连忙冲梁哆招招手,这个年龄只比察哥长几岁的黑瘦汉子马上就带着一个有些矮胖的青年策马到了察哥跟前,然后两人一起下马行了礼。   梁哆行完礼,一指身边的矮胖子,对察哥道:“大王,这位是环州李讹,是心向大白高国的忠义之士!”   李讹又行了一礼,言语恳切地说:“大王,小底李讹,愿为大白高国粉身碎骨!”   他当然不是汉人了,他家原是横山蕃部一个首领,李姓也是个赐姓——西夏皇帝给下面人赐姓的时候很有意思,从来不赐嵬名这个姓,也不赐拓跋,而是把得自李唐的李姓赐下去。所以横山蕃部的头头基本上都李家人。   “好!”察哥点点头道,“果是忠义之士!”   梁哆在旁说道:“据李讹所报,日前入我国境烧杀抢掠的宋军骑兵乃是殿前御马直所部,是奉了新任的御前三直都虞侯武好古命令出动的。”   “武好古?”察哥问,“他不是个商人吗?”   李讹道:“回禀大王,武贼好古的确是奸商!不知用了何等手段,居然当上了统军之将。看来宋国的气数也快到头了,居然用商人为将。”   但这个奸商还是把大白高国给抢了!察哥很有些郁闷。   他又问:“宋军可有大举出动的迹象?”   “并无大举出动的迹象。”李讹道,“沿边各州、军的民夫和弓箭手大多没有集结,没有他们协助,宋军是不能打的。”   那么说武好古这个奸商就是派骑兵来抢劫的?   察哥皱眉又问:“何处可以越横山?”   这个问题是问梁哆的,梁哆马上回答道:“延安府和绥德军沿边比较空虚,不久之前宋人的鄜延抚司抽调了一些缘边弓箭手去延安听用。”   “抽调了弓箭手?”察哥问,“只有延安府和绥德军调了弓箭手?”   “只有这两处。”   “知道做何用处?”   “不知道。”梁哆回答,“不过抽调的数目不多,应该不是为了大举进攻。”   察哥思索了一番,目光忽然凛冽了起来,自言自语道:“就去延安府走一遭吧!”   ……   几乎同一时间,武好古也率领着人数超过三万的大军在向北开进。   他的大军,步兵人数虽多,但是怎么看都没有了高俅统带御前猛士直时候的那种锐气了。   首先是部队的行军速度下降了,之前几乎是人人赶着上战场!而且御龙猛士的体力也好得出奇,哪怕全副武装,再披上铠甲也能日中而百里!   可是扩编后的御前三直中的两直却明显不行了,现在虽然是无甲行军,行李也不多,但是速度依旧不快,一天走个五六十里大概就差不多了。   其次是部队的士气也明显低落了下来!这一点旁人看不大出,但是和武好古并辔而行的高俅,却可以明显察觉到。他掌管的御前两直,那真是有一口气杀到兴庆府去把西贼的兀卒(皇帝)宰了换房子的气势。   可是现在,他明显感到恐惧的气氛在军中弥漫着——这也难怪,在部队扩充之后,新兵的数量占到了绝大多数。而且这些新兵并没有得到足够的训练,就被武好古带上战场了。   这样的部队,守城也许没什么,用来野外浪战,搞不好要吃败仗的,真是让人担心啊!   不过让高俅感到欣慰的事情还是有的,就是殿前御马直在经过调整之后,仿佛变得更加犀利了,虽然从中调出了大量的骑士充当军官和军事机宜,但是调入的骑士似乎更加厉害!现在一千出头的骑士走在队伍前面开道,不仅队形极为严整,而且处处散发着让人恐惧的杀气……连高俅和杨可弼都有点看不懂了,为什么殿前御马直的气质会发生那么大的变化? 第七百零五章 银州一夜城(四)   数百骑战马,仿佛风一般的卷过了冬日的陕北大地。   刚刚下过一场不大不小的中雪,官道上白茫茫的一片,马蹄踏过,只是溅起雪花。   这是一支纯骑兵队伍,一人双马,除了战马,还有一匹走马或驮马,只是以寻常行军的速度向前。   马背上的骑士,分成了两种,一种是典型的重骑兵,穿上了皮甲,背上了马矟,也带着弓箭,有一部分还带着模样古怪的“骑弩”。   另一种则是典型轻骑兵,虽然也有皮甲护体,但是没有人背马矟或者马枪,只带了刀弓。而且他们还负责照看一匹驮了不少物资的驮马,显然是那些背矟骑士的辅兵随从。   另外,这支七百多名骑兵组成的队伍,还有几个颇为显著的特点。   一是没有旗号,显然是有意稍稍隐藏一番踪迹。   二是在行军途中,呈扇形逐渐散开。先是散成了五个各有约一百五十骑的分队,然后又散成了十五个五十骑的小队,稍后又变成了三十个二十五骑的小分队。每一个分队之间,都间隔不过数里,左右都在目视可见的距离内。   这样三十个小分队就一下子拉出了快二百里,然后开始往北面的西夏境内平推而去。   这就是一个典型的搜索遮蔽队形!就仿佛一块宽达150里的幕布,将宋军一方的战场完全遮蔽起来了。   而此时位于无定河南岸的银州城,已经处于这些骑兵背后,完全被隔断了同弥陀洞和石州的联络。   激烈而短促的交战很快在150里的“搜索遮蔽幕”的全线展开了。   只要是真正懂得一点军事的人,就知道侦察和反侦察的斗争,才是军事斗争中最为关键的方面。而取得侦察和反侦察斗争胜利的一方,就会拥有最大的主动权。   而在中世纪的战场上,侦察和反侦察斗争的主角,就是双方的精锐骑兵了。   武好古,哦,应该是赵钟哥之所以敢带着并没有完成训练的内卫直和猛士直大军,浩浩荡荡开进西夏的境内。就是对以248名女真和阻卜骑士(在第二次入侵劫掠作战中,有2名武好古的假子和1名女真人阵亡)为主力的御马直第三指挥,拥有足够的信心!   这些兼修轻重,而且互相之间的战术配合默契到了极点,装备也相当精良的骑兵,绝对可以扫清西夏左厢神勇军司的侦骑。   而失去了侦骑的西夏左厢神勇军司不过是瞎子聋子……瞎子、聋子还敢出城寻敌交战?他们怎么知道来的是外强中干的“三直精锐”?   “首席假子”武天所率领的小分队,这个时候也遭遇了几名西贼的轻骑兵。对方显然看到了武天和另外四名少年骑士背着的马矟,所以不敢靠近了交手,而是转身就逃——使用马矟进行轮番冲阵的宋军骑兵已经把西贼的左厢神勇军司打怕了!   而且马刀不和马矟近战也是常识,根本够不着啊!不过武天他们的本事可不仅仅是在马矟上。   他们还有水牛角弓和三不齐箭,还有一种在踏张弩的基础上开发的骑兵弩。   这是武好古设计的武器,就是给一张缩小的,可以单手使用的踏张弩安装上类似枪托的木柄。而且这种踏张弩也使用了昂贵的水牛角制成了复合型的弩臂,也配上了三不齐弩箭,所以射程和精确程度都是非常惊人的。   虽然在马背上无法给踏张弩张弦上箭,但是致命的打击有一次就足够了!   策马尾随着敌骑的武天已经将上了弩箭的骑弩紧握着右手中,只用左手控着缰绳,双眸则紧紧盯着一个西夏骑兵的后背。   因为武天拥有一匹第二代界河马,所以很快就追到了骑弩可以发挥威力的距离上了。不过他并没有发射弩箭,而是一边追赶,一边等待时机。   在过去的几年中,假子军团的战术训练是围绕战场侦察和反侦察展开的。所以狙杀对手的侦骑一直都是重点演练内容,骑弩也是为了狙杀侦骑而被制造出来的。   而在各种演练和最近发生的实战中,武天和他的兄弟们已经摸索到了发射弩箭的最佳时机,就是等对手在马背上回身射箭的时候抢先发射弩箭。   一来,在马背上转身射箭时一定会放慢马速;二来,转身的敌人会露出没有甲胄保护的面部;再者,当对手转身射箭的时候,双方的距离也已经足够拉近了。   被武天盯上的西夏骑兵已经本能地感到了死亡的逼近!在上一次“大宋强盗”入侵的时候,他就遇到过这些背着马矟的死神。无论是列阵冲击,还是在马背上比拼弓弩,自家都不是对手!特别是一群看上去矮壮敦实的“汉人骑兵”,更是强悍的不像话!不仅马背上的功夫厉害的不行,下了马还能披着披甲,提着马矟藤盾飞奔着上山去追杀逃命的党项男儿。而且他们的武艺高强,力气也大到了古怪的地步,一个打几个都不在话下。   遇上这样的敌人,只有逃!   可是人家的马怎么跑得那么快?不是说汉人没有好马吗?   这位名叫细风阿兀,来自河间草原的党项骑兵都快哭出来了!他和那些生活在横山火线上的步跋子可不一样。河间草原水草丰美,宜耕宜牧,而且自从元昊死后,辽夏两国就变得越来越亲密,河间草原已经是几十年未闻干戈了。在被点集到左厢神勇军司服役之前,他不过是草原上的一介牧民,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身后传来的催命的马蹄声越来越响亮了,细风阿兀知道自己必须要做些什么了,要不然可怕的马矟就要捅上来了!   想到这里,身体都有点发抖的细风阿兀取出自己的马弓,也不是什么好弓,又抽出几支羽箭,左手将羽箭和弓身握在一起,右手则抽出其中的一支羽箭,猛地转身,想要寻找目标下手,却看见一团不知什么东西就以极快的速度向自己飞来。   不好……他刚想到这里,面颊上就不知被什么东西猛撞了一下,然后就是一阵距离的疼痛!他手中的弓箭都捏不住了,双手下意识的就去捂脸,却摸到一根木杆生生的插在了面门之上!   恐惧和疼痛同时袭来,让他暂时失去了对平衡和马匹的控制,身体就像一侧翻倒下去,他连忙扑倒在马背上,一手捂脸,一手抱着马脖子。   武天这个时候已经收好了骑弩,换上了马矟,同时双腿一夹马服,吼叫了一声:“天理保佑!”就直冲上去,马矟伸出,矟尖晃动着如灵蛇一般,猛地从细风阿兀的背上滑过。   借住巨大的奔马的冲力,马矟长而锋利的矟尖变成一柄足以切开一切都利刃,割开了细风阿兀的皮夹、衣衫和皮肉,在他的背部割出了一道又长又深的流血的伤口……这是真正致命的伤害!   凶残的杀戮,同时在上百里宽的正面上发生了,结果自然是一边倒的女真敢达加上阻卜假子大获全胜。   随着双方侦骑的较量分出了输赢,银州城周围的大片战场,很快就会落入了宋军的控制当中。如果守在银州那个破城里面的少量西夏兵不赶紧逃走,那他们可就要变成真正的瓮中之鳖了。   “宣赞,你快看!”   武好古顺着赵钟哥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就看见一条烟柱不知从什么地方升起,飘得老高,才被北风吹散。   “着火了?那是……”   赵钟哥道:“是银州城!”   “西贼弃城了?”武好古还不大确定。   “那还用说?”赵钟哥冷笑道,“银州城的城墙上一定有望楼,所以西贼能够看到咱们的大军,大概也能瞧见他们的远拦子是怎么被斜也、武天他们追杀的。趁着现在咱们的大军还没到,他们还能跑掉几个,要不然就只能等死或者投降了!”   “要让骑兵去追杀吗?”   赵钟哥笑道:“五哥(慕容鹉)大概已经带着骑兵在追杀了吧?多了没有,两三百个斩首总是能得到的!”   “会有漏网的吗?”   赵钟哥道:“总会有的。如果没有意外,夏州的左厢神勇军司今晚就得到银州陷落的噩耗了!”   武好古抬头看看天色,“现在还是正午,黄昏前大军应该可以进城扎营了吧?”   “可以的。”赵钟哥道,“今晚就让猛士和骑士休息,让府兵和弓箭手加把劲筑城,这样明天一大早就能把银州修得差不多了。”   他说的其实是黄四郎制定的“银州城修缮策”中的一个方案,一夜修复银州城,然后安安心心睡大觉,等着西贼的大军来反扑。   “好!”武好古点点头,大声对离他稍远一些的黄四郎道:“四哥,今晚让大家伙儿加把劲,把城墙修好了才能安心睡大觉。”   他顿了顿又道:“把奖赏再加一倍,扛一包土上城就给100文赏钱!另外,给上工的兄弟们加肉菜,白面的馒头蒸饼管饱!” 第七百零六章 银州一夜城(五)   辛辛苦苦扛一麻袋的泥土上城堆好的奖励是100个铜钱……根据筑城专家黄四郎及其团队的计算,修好银州城需要的沙袋不会超过十万只。   也就是说,武好古最多得付出一千万枚铜钱,按照770枚一缗的“省陌”标准计算,差不多是一万三千缗。   用来装土的麻袋——就是武好古所说的特殊工具——是界河商市生产用来装粮食的。因为产量和需求量很大,所以价钱很便宜,大量采购的话一只不过十几二十文的。   十万只麻袋的价钱就是一百多万文,差不多两千缗。加上一万三千缗的人工就是一万五千缗。   还有一些守城的工具,譬如床子弩、塞门刀(就是用来填破口的刀车)、铁蒺藜都是从抚司的兵器库里面领用出来的,不花一文钱。   另外,还得去砍点树木做成拒马、滚木,再去捡点大石头当檑石,还要再架起铁锅用来熬粥、熬粪汁等等的,也都不怎么花钱。   当然了,还有黄大都料还有一些指挥施工的大匠们的薪水没有计进修筑银州城墙的成本。   也就是说,武好古收了陶节夫十万缗,然后只花了一万五千缗就修复了银州城……还真不愧是一代奸商了!   不过武大奸商并不会把这八万五千缗的“利润”装进自己的口袋,因为这笔“利润”不是他个人赚来的,而是属于三直禁军这个光荣的集体……有了这些“利润”,三直禁军的将士们战死、负伤后就能得到真正够花的抚恤(北宋朝廷开给禁军的军饷是蛮高的,但是抚恤却很少),有功的将士也能得到一点额外的奖励,还有那些服役的府兵更能多少带一笔小钱回家。   总之,花钱的地方还是很多的,如果现在不想办法捞一点存着,等仗打完了武好古还能找谁要钱去?到时候陶节夫不找他麻烦就不错了,怎么可能掏钱?   而且武好古也不好公开拿自己的钱去进行犒赏抚恤界河商市系统外的军人,负责一个邀买军心的罪名压下来,赵佶也不会保他了。   所以武好古就得趁着鄜延路帅司有求于自己的时候,多多捞钱存着了。   ……   将近三万人的大军,在军事机宜指挥的调度下,从银州城的四门还有各个城墙坍塌形成的破口迅速开进城内。随后又井然有序的安营扎寨、布置防御,并且埋锅造饭。   三直禁军的人数虽然比原本的两直禁军增加了两万多人,但是伙食标准并没有降低,每天供应三餐,而不是大部分宋人的一日两餐制。而且吃得也很不错——武好古从界河商市带过来的辎重指挥中,可有从苏家粮行和金拱楼抽调出来的账房还有厨子。由他们负责采购和烹调出来的伙食,那是绝对能让人满意的。   而且高俅把两直精锐带到延安府的时候就和陶节夫商量出了一个非常优厚的粮草供应标准,足够让大家伙都能吃饱吃好了。   骑士、猛士和普通的府兵在伙食方面也是完全一样的,今天的晚饭是金拱楼的特色小吃,白面蒸饼夹碎肉饼,还配了一点腌菜,白面蒸饼还可以加一份儿。军官,包括武好古在内,不论官职大小,都可以额外得到一点肉汤。   顺便提一下,所有的蒸饼、肉饼、腌菜,都是事先预备好了的,只要上蒸屉温一下就能吃了。如果赶得太急,凉的也一样可以吃。   另外,每一名官兵随身还带了三天的干粮。就是烘烤出来的胡饼,也就是后世所说的馕。骑士和猛士还有军官还能额外得到一些界河商市出品的腌牛羊肉干。   武好古背着手,带着他的贴身保镖奥丽加和武诚兰,在部队当中转圈,每个都自成一个伙食单位,围坐着锅灶和蒸屉在那里吃饭。他第一次带兵打仗,而且是三万多人的大兵团,又是威名赫赫的御前三直,所以不得不在心里拿着点劲儿,小心谨慎的争取把部队带好。可不能砸了牌子,要不然以后宣抚燕云的差事就要归了童贯了。   因此从延安开拔后,他也拿出了和士卒们同甘共苦的名将风范。不仅没把白飞飞带出来,还和大家(指基础军官)吃一样的饭食,还在饭前巡视军营,确定了下面的官兵都吃好了,才能放心去用饭。   就在他巡营的时候,“加夜班”修城墙的命令已经下达到了各个长枪兵都(猛士们要承担警戒和备战任务,所以不参加修墙),就有都统在当间叫着:“快些吃饭,吃完饭后要扛土垒城。一包土给100个铜钱的赏,完工后还有夜宵,加酒加肉!都给洒家好好干活!”   “万胜!”   欢呼的声音立即就在银州城内响起了。100个铜钱对房奴们是没有吸引力的,他们一年的收入就超过200缗,便是省陌的缗,也有154000文铜钱了。   可是府兵们是管饭不支饷的,而且他们都是乡村的贫农,平时一文钱都不舍得。现在扛一包土就是100文,今晚上卖力点扛他十包,不就有1000文了?   另外,在离开延安府的时候,武好古还给他们一人发了一缗(770文)的赏钱……这位武宣赞还真是大善人啊!   看到大家伙儿尽头挺足的,武好古也就放心了。两万多人肯甩开膀子干活,明天早上就能把银州城修好了。   只要银州城修好了,自己的三万大军就能立于不败了!   ……   “大王,下令出兵吧!”   “大王,可不能让宋狗太得意了!”   “大王,宋狗欺人太甚,这都是第三回了……”   察哥在刚刚迁到夏州的左厢神勇军司的节堂里来回踱着步子,脚步落下又重又快,尽是心浮气躁。   他率领的四万大军现在已经抵达了夏州城,加上城内左厢神勇军司的近一万五千人,以及正从石州撤往盐州的一万五千人,总共有七万大军可以调用。其中还有一万人是精锐的铁鹞子和卫戍军。   这绝对是能让人胆寒的实力啊!可是那群“汉人强盗”却一点面子不给,又大摇大摆来抢劫了。还杀得左厢神勇军司派出的侦骑损失惨重,一点儿都不神勇了……   消息传到夏州城,不仅左厢军上下义愤填膺,纷纷向察哥请战。就连察哥带来铁鹞子和卫戍军的将校,也得跃跃欲试,想要给这股不知道厉害的“汉人骑兵”以致命一击。   可是察哥却犹豫了起来。毕竟左厢神勇军司的侦骑让人一扫而空,现在银州方向到底怎么了那是两眼一抹黑啊!   宋人到底出动多少人马都不知道,你要怎么出兵?把1500铁鹞子和8500卫戍军都派出去?这不是牛刀杀鸡,而是被人牵着鼻子溜达。   而且马背上的强盗都是很难抓住的,真要是大兵压过去,人家早跑了。   “大王,宋狗的大军出动了!宋狗的大军动了!”   一名察哥的亲信小校,突然跑了来,在节堂外大呼小叫。   “宋人的大军?”   察哥闻声一下停住了脚步,忙将人招进帐来。紧张和兴奋,此刻他心中兼而有之。他并不害怕宋人的大军,哪怕是御前两直出击,也没有什么好怕的。他已经打听清楚了,御前两直的精锐不过数千,而他手中的精兵有一万!足够可以打一场主力会战了。   真正让他烦恼的,其实是那些小股杀入境内抢劫的精锐骑兵。   大军出击抓不找,小队有出去又是送人头……这才是最让人头疼的!   那么小校进了大堂:“……大王,是留守银州的指挥往利荣回来了,银州被宋军攻占了!”   察哥面孔虽然板了下来,心里面却是一阵大喜,但还是沉声道:“命往利荣进来。”   进来通报的小校嗓门压低了几分:“回大王,往利指挥在撤往夏州途中遇袭受了重伤,现在正在医治。”   “遇袭受伤?”察哥眼眉剔起,马上又想到了那些万恶的“汉人强盗”了。有这些家伙在战场上晃悠,眼这一仗可不好打了。   “往利荣说了攻打银州的宋狗有多少吗?随军的民夫又有多少?”察哥放缓了声音,这个时候,一定要慎重再慎重!   “往利指挥说来敌在两万人以上,但是未见有大队民夫跟随。”   “大王,银州城残破,如今又是寒冬,土地坚硬,若无十万民夫,想要修复城墙非月余不可。”   马上就有左厢军的军将提出了建议,“此乃天赐良机!如果能再打出一个永乐城大捷,宋狗一定不敢再小觑我大白高国!”   察哥不置可否,只是问:“延安府、绥德军方面可有民夫和弓箭手集结?”   “并未集结民夫和弓箭手的消息传来。”   听到手下的报告,察哥已经知道自己必须要出战了。宋军的西军在横山-无定河一线都是打堡垒战的,大军出击必有大量的民夫、弓箭手跟随,随时修筑堡垒城寨。   现在既然延安、绥德的民夫和弓箭手没有大举集中,那么出击银州的必然不是宋军的主力。   如果只是两万西军,那么自家有四万大军,还能怯战避战吗? 第七百零七章 谁才是强盗祖宗   “禀宣赞,银州州城业已修复完毕,如今的银州城好似铁打铜铸一般,纵有十万贼兵,也休想踏足分毫……”   银州城,武好古的大帐之内,正拍着胸脯夸海口的,就是“筑城专家”黄四郎了。   不过他的得意也是有道理的!因为只用了一夜时间,他领导的第一工兵指挥就督导着两万府兵,用“沙袋”将银州城所有的破口全部填上了。   这可不是随随便便垒上薄薄一层沙袋,而是城墙有多宽,沙袋就堆得多宽!整个修复工程,一共使用七万九千多个沙袋。另外有两万多个麻袋也填进了泥土,扎紧了袋口,然后一个个堆放在四面城墙之下,随时可以用来修补在交战中毁坏的城墙。   另外,御前三直从延安府带来的几十具床子弩,以及从城内的房子上拆下来的梁木,也都运上了城头摆放停当。   而昨天晚上养精蓄锐休息了一夜的十个猛士指挥,现在也都布署到了城墙上。人数虽然不多,但是用他们坚守银州这样小而坚固的城池,怕是十万大军也难以攻拔。   “好啊!”武好古笑着,脸孔上尽是得意,“四郎,这回可是大功……攻拔了一座州城呢!”   虽然银州城内没有几个西贼,但毕竟不是一座空城。昨天下午放出去追杀逃敌的骑兵已经带回了两百多颗脑袋,更早出击的那些“强盗骑兵”想来也会有同样数量的斩获。   那么武好古就能妙笔生花,报一个破敌数千,斩首五百,取银州并复筑其城的大捷了。   虽然不能和早先的浩亹河相比,但是也足够替武好古骗到转官的功劳了。   而且,银州城只是个开始。等到银州城占稳了,武好古还想进占弥陀洞、石州城、神堆驿、七里坪等一系列堡垒,再派骑兵深入安庆泽、地斤泽这两个位于瀚海沙漠边缘或内部的绿洲,驱逐那里的党项部落,顺便多割点脑袋回来报功……总之,一定能混个既砍了许多人头,又占了不少地盘的大功。   越想越开心的武好古站起身,走到黄四郎跟前,拍了拍这个大高个肩膀,笑着道:“四哥,先去歇着吧,好好养精蓄锐,这一阵子还有不少城池要修呢!等咱们替官家拿回了无定河两岸的地盘就能回界河商市了,到时候一个横行少不了你的!”   “好嘞,那下官就先谢过宣赞了。”   黄四郎也是累了,从昨日清晨到现在,差不多15个时辰没有合眼了,打了个哈欠就拱手而退,去自己的营帐睡大觉了。   武好古也和他一样,15个时辰没有睡过了,不过精神却好得出奇,哪里有一点睡意。他磨着巴掌,对坐在自己营帐里面喝茶的高俅、苏迟笑道:“高大哥,伯充兄,怎么样?一夜城啊!小弟没有吹牛吧?接下去只需要依葫芦画瓢,就能拿下半个无定河两岸地盘了!”   苏迟心里面很有点感激武好古,他其实什么都没干,不过就是跟着来罢了。但是论功的时候,转一官总有吧?而且稍后他还要负责在银州屯田呢!   想到这里,苏迟冲武好古一拱手:“崇道,这些我真是沾了你光了。”   “怎说沾光?”武好古笑着,“咱们都是替官家,替朝廷做事的,况且我们又是苏学同门,本就该互相提携。再说了,攻城、筑城才是个开始呢,屯田才是最大的功劳。陶节夫要拿下无定河两岸的地盘不就是为了屯田么?这事儿可得伯充兄来操办。到时候就是我和师严沾你的光了!”   苏迟道:“既然崇道你提到了屯田,那我就立即动身回延安,争取在除夕前先拉个几万人过来。”   “好好!”武好古扭头对高俅道,“不如咱们俩联名上奏,举荐伯充当一个银州营田使吧。”   “干嘛当营田使?”高俅一挥手,“直接当个知州事不好吗?”   “对对!”武好古笑着点头,“就这样!”   其实武好古是可以自己当知州的。宋朝的武人可以出任知州,特别是缘边前线的知州一般都是武人在当。如果武好古可以取下银州故地(不是西夏的银州,而是原本宋朝的银州地方),那么他当个知银州事是毫无问题的。   所以武好古也可以把这个机会让给苏迟——其实武好古并不需要知州的履历,因为他一手建立的界河商市已经够得上一个州了。   不过苏迟却非常需要一个知州的履历,知县到知州可是跳着晋级啊!如果不是超迁,而是要按部就班的来,说不定要十年才能当得上。不过他还是想要客气几句,就在这时,一个军事机宜快步走了进来。   “禀报宣赞,骑兵第三指挥的侦骑发现大队西贼骑兵从夏州东进,人数可能超过两万!”   “两万骑兵?”武好古吃了一惊。   高俅却是大喜,“好啊!功劳来了!”   赵钟哥、慕容鹉、王禀、杨可世等人也很快闻讯赶来。一群人就在武好古的大帐里面开始军议了。   “都是骑兵?他们是来咱们这儿的?”   “应该是吧,他们一定没想到咱们用一个晚上就把银州城修复了……”   “他们会来攻城?”   “应该不会吧?”   “那咱们能出城野战?”   “恐怕也不行,那些府兵还没训练好呢。”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了一番,也没议论出个所以然。   武好古嗯咳了一声,众人马上安静下来,武好古把目光投向了赵钟哥,赵钟哥道:“点狼烟,把骑兵都召回吧。”   “召回骑兵?”武好古问,“在银州城外决战?”   “不。”赵钟哥摇摇头,“召回骑兵是为了组成大队,由五哥带着去抄安庆泽和地斤泽。”   慕容鹉补充道:“咱们手里的骑士就是千余,加上骑士随从才不过三千,要打堂堂之阵可不是西贼的对手。不过他们的两万骑(其实有四万)一旦到了银州城下,别的地方漏洞可就大了!”   说起骑兵运用的本领,赵钟哥、慕容鹉还有完颜斜也肯定是目前宋军中唯三的大师级人物了。   杨可世和杨可弼这两位骑将是根本不能和他们相比的。毕竟宋朝不是马背上的国家,而辽国和生女真才是真正将国家基础建立在马背上的。   所以在之前的湟州之战中,殿前御马直执行的都是决战冲阵之类的任务,是被当成重骑兵运用的。虽然打得也很出色,但那不过是殿前御马直实力的正常发挥。   而现在殿前御马直则开始真正发挥出控制战场和灵活机动的优势了……赵钟哥、慕容鹉现在想用3000骑兵突到河间草原和戈壁沙漠里面,把察哥的侧后搅个天翻地覆!   ……   大队大队的骑兵,正沿着地势开阔的无定河北岸浩浩荡荡的开进,大白高国的旗帜遮蔽天日,大军周遭,小股的侦骑硬探往来奔突,扬起一阵阵烟尘。   大白高国的晋王察哥坐在一匹龙种良马的背上,手持着尚方令锤,年轻的面孔上没有一点喜怒。   一骑飞驰而来,马背上的那人竟然是萧合达。他认得晋王的旗帜,直接策马奔到了察哥驾前,满脸兴奋地说:“大王!宋人的侦骑果然退了。现在他们成了瞎子、聋子!”   “好!”察哥的面孔上终于有了一点得意的笑容,他猛地举起上方令锤,大声道:“传本王将令!全军调转方向,翻越横山,直扑延安府塞门寨!”   察哥也不蠢!他才不会用自己的4万骑兵去怼宋人的2万或3万步兵呢!况且人家还有银州城可以依托……哪怕银州残破,一时无法修复,察哥也没兴趣去反攻银州城。银州城墙再破也是城墙,而且城内还有大量的房屋,根本不是骑兵可以发挥的地形。   再说他预设的东线决战战场本就是夏州、宥州嘛!银州本来就要放弃,有什么可争的?而且他也不需要和武好古征一城一地。   现在要比的根本不是攻城、守城,而是比做贼!乾顺、察哥领导下的游牧民族强盗在抢东西的主业上,要干不过武好古的资产阶级强盗,那西夏还怎么立国?做买卖不如人,做诗词不如人,做贼也不如人了,还有脸立国称帝?   所以他率领四万骑兵从夏州城出来,真正的目标根本不是银州,而是横山以南的塞门寨。   察哥又是一声大吼:“传令三军,此次当在塞门寨饱掠三日!”   ……   “使相,武好古一夜筑城!银州已经牢牢控制在手了!”   “好!”   延安府城的鄜延帅司节堂之内,刚刚得到银州筑城成功消息的陶节夫和王恩,都是一脸大功告成的喜悦。   “使相。”王恩对陶节夫道,“现在可以出兵偷袭石堡寨了!”   “不会有失吧?”陶节夫看着王恩问。   “不会!”王恩笑道,“都是精挑细选出来,最善于攀爬山险的好汉。况且石堡寨内还有咱们的内应,怎么会失手?”   “好!”陶节夫拍了拍手,“那就有劳令郎了。” 第七百零八章 察哥先得一分   横山的地形,严格来说并不是一条山脉,而是一片古老的高原,经过不知多少年的流水切割和土壤侵蚀后,变成了千沟万壑的破碎地形,实在是复杂到了极点。如果不是世代居住在这片碎裂的高原之中,进入其中便仿佛入了迷宫,根本搞不清东南西北。   在北宋时代,生活在横山地区的族群被人称为横山羌,又称横山蕃部。他们的血缘到底是羌人,是吐蕃,是党项,还是汉人,已经很难搞清楚了,也许各种血缘兼而有之吧。   大约是因为他们生活的坏境实在恶劣,而且自唐朝衰弱后这片千沟万壑的山地就成了法外之地,无数的山沟之王应运而生,也就形成了无数个好斗的横山蕃部。   而西夏强盗政权的崛起和北宋的富而弱,又给了那些山沟之王们跟着大强盗当小强盗的机会。   所以贫瘠的横山地区,一直以来就是西夏最佳的步兵兵源之地,横山步跋子就来源于此。大大小小的山沟之王们,也因为跟随西夏抢劫汉人而发了大财小财,几十年下来,也就习惯了把汉人当成猎物的生活方式了。   哪怕现在大部分横山地区都已经被划入了大宋的版图,生活在那里的横山蕃部,依旧忠于西夏而反对大宋——毕竟群狼不会被绵羊统治,除非绵羊变成了老虎!   而大宋肯定不是会咬人的老虎,虽然西军中不少将门和这些蕃部打了几十年,早就打出了血海深仇,恨不得将之全部屠灭。可是北宋的文官系统是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所以这里的蕃部就处于被伤害,但是又没被打死打垮,同时又因为没有了抢劫的机会而由奢入俭的痛苦过程中。   所以横山的人心,目前还是属于西夏的。毕竟西夏这个强盗国家是唯一能带着横山蕃部去抢劫汉人的大贼头!   因为人心属夏,所以千沟万壑的横山对察哥的大军而言,根本就不是太大的障碍。这里并没有连成一片,可以阻断南北交通的高山,有的只是无数个四通八达的沟壑。   哪怕是最善于筑城的宋军,也没有能力修建足够多的城堡去堵上这里不计其数的沟壑。   唯一的办法,就是派出无数的哨探,盯住每一条沟壑,每一个蕃部。   一片荒凉的黄土塬上,少年韩五站在寒风之中,死死盯着远处星星点点的火光。   此刻正是丑时,朔气正寒,万物蛰伏。横山蕃部的贼人们在这个时候可不会打着火把出门。   再瞧瞧那些火把的数目,正在行动的贼人可不是三百五百的数目,只怕有好几千吧?   几千之数对横山蕃部而言,几乎是不可能齐集的数目。那帮山沟之王手底下能有几百个精壮,就能号称个大首领,在大宋或着西贼那里谋个不大不小的官职了。   长在延安边陲之地,从小就闻着狼烟长大的少年弓箭手韩五顿时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整个人都颤抖起来,也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即将到来的大战感到兴奋。   这可是他韩五的初阵啊!   “火长!火长!”   韩五好像疯了一样在高高的黄土塬上飞奔,一边奔跑,还一边扯着嗓门大吼。   此处黄土塬的中央扎着七八个小小的,斜坡状的单人小帐幕。小帐幕围城一个环形,中间还点着一堆篝火,把几个小帐幕都烘烤的暖洋洋的。每个帐幕里面,都有一个蒙头大睡的弓箭手。   少年韩五的脑子里面一片空白,只剩下了西贼来袭的念头,一时也想不起来自己的火长韩矮虎在哪个帐幕里面,干脆就一个个掀翻了。   里面睡得正香甜的弓箭手们忽地让朔风一激,全都被搅了清梦,顿时就嚷嚷着开骂了。   “直娘贼,是哪个撮鸟在掀帐篷?”   “是泼韩五,这个小腌臜货莫不是失心疯了吧?”   “韩五,你个腌臜混沌在做甚?”   韩五闹了一阵,已经有些清醒了,连忙手指着北边跳着脚道:“西贼来啦!是西贼打来啦,好几千,兴许上万人……”   “你个小杀才,大晚上的发甚鸟疯?哪儿来的西贼?西贼早叫俺们打怕了!”   “石老四,你个睁眼瞎,自己看那边!”   被韩五称为石老四的弓箭手这才站了起来,眯着眼睛往北一望,顿时也和韩五一样嚷嚷起来:“直娘贼的,真是西贼……恁般许多,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年纪比韩五大了十岁,个头却只到韩五肩头的火长韩矮虎这时也瞧见无数的火把,在一片黑暗中组成了三条火龙,在横山的沟壑中流动一般前行,而且速度极快!   “西贼!”韩矮虎一下跳了起来,“快快快,快收拾东西,咱们去塞门寨报信儿!石老四,别干愣着,把火灭了……可不能让西贼顺着亮光摸上来!”   火堆很快就被石老四弄灭了,黄土塬上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此时此刻,就在中间那条滚动的火龙之中,几双锐目,正眺望着火光熄灭之处。   萧合达将目光收回,看着领先他一个马脖子的晋王察哥道:“大王,这伙漏网的宋狗倒是没有在睡大觉,发现咱们了。”   效忠西夏的一部分横山蕃部当然派出了好手去摸宋军的岗哨。不过这里地形实在太碎了,真正的千沟万壑。饶是祖祖辈辈生活在此的蕃部,也不敢说能摸遍每一处山岗土塬。而且宋军的岗哨是流动的,想要完全收拾了也不大可能。   不过那又能怎么样?自己可是带着四万大军翻越横山而来,塞门寨上有多少宋人的弓箭手?撑死了就是一两千,怎么可能挡得住?   “无妨。”察哥冷冷一笑,“李讹,此间离塞门寨还有多远?”   “明日午时便可到达了!宋人便是知道大王来了,也不可能调兵布防了。”   察哥又问身旁一个上了点年纪的蕃部首领:“李大首领,点集到多少人了?”   “回禀大王,俺们延州十三个蕃部早就盼着大白高国打回来了!不过大王您来的忽然,急切之间实在着急不到多少人,只有小臣本部的数千人都已经拿起刀弓,愿意为王前驱了!”   一个蕃部是无论如何都拉不出数千丁壮的,这位李大首领多半是集中了部落中老弱妇孺,勉强凑起两千余人,就号称数千了。   察哥当然也心知肚明,不过他也不会打击李大首领的积极性,笑着说:“好!大首领果然豪勇!待打下塞门寨,让你家先抢一个时辰!”   “多谢大王!”   察哥点了点头,火把映照下年轻的面庞上显出了狰狞的表情:“传令三军,急行!明日午时之前,务必杀到塞门寨下!”   “喏!”   塞门寨位于延水上游,距离延安府城肤施约200里,处在由横山南下进攻延安的捷径之上。   康定元年(1040年)时,嵬名元昊就是此处攻入延州,并且在三川口大败刘平、石元孙所部的。如果不是天气转冷,风雪骤起,延州怕是早就变成西夏的地盘了!   而察哥这一次选择塞门寨的原因,除了饱掠一番,也存着袭破塞门以威逼延安,迫使宋军从银州撤退的心思。   ……   塞门寨守不住了!   当韩五骑着一匹跑得口吐白沫的老马抵达塞门寨以北的险要土门关时,这个才充弓箭手没多久的少年,就知道塞门寨必失了。   因为韩五自己就是塞门寨的弓箭手,对这座缘边山寨的情况是再熟悉不过了。   虽然早年间的三川口之战后,塞门寨就是西军弓箭手布防的重点,一直有大量的弓手在塞门寨和塞门寨以北的土门关布防。但是随着宋军不断在横山、无定河一带取得进展,对塞门寨的防御也就变得日益疏忽了。   渐渐的,在塞门寨充当弓箭手也变成了一桩不错的买卖了。二百亩土地不用缴纳租税,便是租出去也能让一家几口人温饱无虞了。而且塞门寨又不大会遭到西贼的攻打,真是再好不过的地方了。   而好地方,自然有人打破头想挤进来,哪怕把那二百亩中的一部分“献给”上官……譬如韩五的二百亩就没有拿全,有一半孝敬给上司了!   剩下的一百亩,养他一个单身的小子其实也够了。可是那些有家口的弓箭手可就不得不扣减装备、训练以节省开销,同时租种土地以增加收入。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的战斗力自然没有任何保证了!   “老五!”   就在韩五等人等待土门关开门放他们进入的时候,和他一族的韩矮虎突然叫了他一声。   “虎哥,怎地?”韩五问。   韩矮虎的声音非常低沉,显然也知道不对头了,“给你个差,去找个黄土塬盯着大路,若是西贼到了,就立即来报。”   这是什么差事?   韩五愣了愣。西贼要到了土门关,还能躲过关上的望台瞭哨?   “快去!”韩矮虎吼了一声,“若是有来日,记着照看着一下俺娘!”   韩五顿时就明白了,自己的这个族兄是要放自己一条生路……他也知道塞门寨不保了! 第七百零九章 资产阶级强盗的诡计   夏州以北,戈壁沙漠的边缘有一处绿洲名叫安庆泽。世居此处的党项部落以颇超为姓,也是昔日党项八部之一,早年间还是定难军李氏部落的重要伙伴,世代通婚。不过在元昊建国称帝后,颇超氏就渐渐和西夏王族疏离,但是也没有卷入激烈的权力斗争以致灭族。   到了如今,颇超一族仍然是西夏党项人的大族,还有不少分支就散落在河间之地。居住在安庆泽的颇超部就是其中之一,总共有两千余帐,人口不下万人,拥有牛羊马匹以十万计。在党项诸部中,也算是大部落了。   现在安庆泽颇超部的大首领颇超马乞肥胖的身形就骑在马上,带着部落之中的数百甲士,披挂整齐,列阵等待。   数百甲士可是了不得的实力!得有甲才是甲士,没甲的最多是壮士。而且这数百甲士是部落的武力,并不包括在西夏军中服役的族人。   这样的实力,也就是安庆泽颇超部这样血统纯粹的党项名门才能拥有。南面横山蕃部的那些羌人部落,是无论如何都拿不出那么多副铠甲和皮甲的。   不过这些穿着铠甲皮甲的甲士,包括大首领颇超马乞在内,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多少显出了一点不安。   不安是由于最近在无定河流域肆虐的汉人强盗引起的,虽然安庆泽距离无定河还有些路程,但是对于一人双马、三马的“马匪”而言,这点距离也不算什么?   而且安庆泽颇超部可是个颇有油水的部落啊!虽然颇超部并不是第一等的权贵之族,但毕竟是党项腹心。族中子弟为官为将者不知凡几,再不济也能谋个卫戍军正兵的差事。   另外,安庆泽虽然地处戈壁边缘,却是个水草丰美的绿洲,宜耕宜牧,非常富饶。而颇超部又是党项腹心,不需要交什么税给兴庆府。日子过得自是非常滋润的!   好在晋王察哥还没忘记安庆泽这边还有党项的腹心部落,派来了整整1000名卫戍军的骑兵!   有了这1000铁骑外加上两三千的负赡兵,安庆泽颇超部暂时可保无虞了。   只是暂时……如果宋人真的夺取了整条无定河流域,那么颇超部就只能背井离乡进行迁徙了。   可是能往哪儿去呢?大白高国境内的水草丰美之地都已经有主了……   脑海中想着搬家的事情,让勒马在那里等候援兵的颇超马乞最后只是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还烦躁的在空中虚挥了一记马鞭。胯下一匹四蹄带雪的西域良马耳朵一竖,条件反射一般发出了一声嘶鸣。   看着首领忧心忡忡,颇超马乞的一个心腹,名叫颇超荣忠的汉子不出声的轻轻带马,到了马乞身边。   “大首领,您可听说了西迁的事儿?”   “西迁?”颇超马乞一愣,“迁哪儿去?”   “西域啊!”颇超荣忠说,“俺那小子不是在六班直里面当差吗?他消息通灵,前些日子写信来说,兀卒派了尚书令安惠出镇西平军,还派遣了于阗李氏的后裔李良臣出访高昌。”   颇超马乞看了自己的这个族弟一眼,叹口气道:“真要西去,咱们颇超部只怕有九死一存了。西边的天方教徒据说很厉害啊,于阗、高昌、归义联军都打不过他们……景宗恁般神武,也不敢出兵帮着于阗复国。”   原来于阗王室在亡国后就避居到了归义军,后来又依附西夏,也曾经向夏景宗元昊提出过借兵复国。可是元昊志不在西方,也就没搭理人家。   不过现在乾顺看着东方的大宋出了天可汗,思量着自己说不定打不过宋国,于是就在做最坏的打算了。一方面让心腹去执掌西平军司,还在敦煌囤积物资,整修宫室,还找到了于阗王室后裔出访高昌回鹘,想要建立一个西进联盟……   两人正说话的时候,地平线上终于出现了白色的大旗,上面用党项文绣了两个大大的黑字,正是“往利”这个党项姓氏,另外还有一些古怪的花纹。同时出现的,还有七八面大旗,猎猎卷动,然后才是一片跳跃着的马矟的矟尖,反射着阳光,让人不寒而栗。   “不对啊!”颇超荣忠这时皱起眉头道,“这是左厢军指挥往利荣的旗号啊。”   “没错,来的就是往利荣。”颇超马乞道,“他是奉了晋王之命,率领左厢军的精锐来援的。”   “左厢军有这样的精锐?”颇超荣忠摇摇头,“那都是甲骑啊……”   颇超马乞也觉得不对了。左厢军怎么可能有那么神气的骑兵?   “有诈!”颇超马乞大叫了一声,“备战!备战!”   起马站在他背后的几百颇超家的甲士一下没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才纷纷摘下弓箭,还散开了队形。   对面的骑兵也一样散开了队形,缓缓的靠近,还在行进过程中变成了个弧形,似乎要把颇超家的骑兵包围起来!   颇超马乞看到情况不对,正想下令撤退,对面突然有人用党项话叫嚷了起来。   “都统军,持尚方令锤,晋王殿下驾到!”   什么?晋王察哥来了?   颇超马乞和颇超荣忠一愣,互相看看,也没什么主意了。   察哥打着往利荣的旗号来了?这是为什么呀?   那边的人又嚷嚷开了:“颇超马乞何在?有人告发你通敌卖国,晋王前来问罪!”   卖国?颇超马乞心说:谁买啊?再说我也没国啊,就一个部落……   “呜呜……”   就在颇超马乞和他的甲士们都心烦意乱的时候,沉闷的军号声忽然想起。   然后就是越来越急促的马蹄声!“晋王”率领的骑兵居然发起冲击了!而且是从颇超家甲士们的左右两侧,发起如墙而进的轮番冲击!   这样的打法,当然不是西夏的卫戍军、铁鹞子了,而是慕容鹉、完颜斜也指挥的殿前御马直。   因为之前慕容鹉率骑士追杀过往利荣,缴获了他的旗帜,也通过俘虏知道了一些左厢军的口令。另外,慕容鹉、完颜斜也和武天所部还抢到了不少西夏左厢军的衣甲,所以才有了现在这个诡计——冒充西夏军骗过颇超家摆在安庆泽外面的侦骑,还把颇超家的甲士都骗出来迎候。   听人说自家的大首领卖国,来问罪的又是“晋王”,颇超家的那帮“老实强盗”完全不知所措了。他们都是终于大白高国热爱兀卒陛下的好强盗啊!如果大首领真的要卖国投宋,他们可不答应……   就是这么一恍惚的功夫,安庆泽颇超部的悲剧命运就算注定了!   以武好古的假子骑士和完颜斜也率领的生女真敢达为先锋,一排排手持长矟的甲骑,第次发动,轰隆隆的席卷而来。哪怕上万人的轻骑都抵挡不住这千人重骑的冲击,可是颇超马乞部下,不过数百甲士,而且还慌乱不知所措,真正是连半分抵抗的能力都没有!   安庆泽颇超部,被“大宋强盗”们不费吹灰之力的攻破了。   屠杀和抢掠,随即开始……   ……   老军事家王恩的儿子王泽,这个时候正率领五百多名完全轻装的勇士,潜伏在了石堡寨所在的黄土塬下方。   石堡寨的位置靠近银州城,是横山北麓仅存的几个由西夏控制的堡垒之一。   和位于横山山脉的大部分堡垒一样,石堡寨也充分利用了黄土塬的地形,将堡垒建在了黄土塬平坦的底部。而此处黄土塬三面都是悬崖峭壁,只有一处是缓坡。因而可以算得上天险!   不过天险也不是无懈可击,因为黄土塬上通常是没有水源的。而从黄土塬下天天背水上山太麻烦,所以驻守此地的西贼就在一面悬崖边上修了个可以把水桶吊上去的轱辘,还在石堡城内挖了水窖,用来储存淡水,以防长期被围困。   而看守这个吊水的轱辘的西夏小将,却被王恩用重金——重达几千斤的铜,其实也没多少——给收买了!   今天晚上,他会趁着巡查的机会,把缠绕在轱辘上的绳索放到黄土塬的下方,还会打开平时用来运水的一道小门……等到宋军攻上来,他就可以带着铜钱去繁华富庶的延安生活了。   呃,开封府是不敢想象的。对于当了半辈子西夏的军卒,连灵州和兴庆府都没有去过的苦汉子而言,能带着几千斤铜去宋国的延安,已经是最大的幸福了。   “将主,快看上面,水桶放下来了!”   天色才暗下来不久,一个巨大的水桶就缓缓落在了王泽跟前,系在水桶上的绳子有小孩手臂恁般粗细,显得非常结实牢靠。   “行了!”王泽笑了起来,“谁先上去?”   先上去的是人探路的,不是挨刀,就是头功!   “小底愿往!”   就在大家稍稍有些迟疑的时候,名叫张俊,长了颗大扁头的二十岁不到的小兵已经挽起袖子,脱了靴子,还把刀背含嘴里准备攀爬了。   “好!”王泽一挥手,“上吧,如果一切安好,就牵三下绳索。” 第七百一十章 强盗也有赔本的   得手了!得手了!   晨风吹动,嵬名察哥站在一块黄土塬上,望着远处浓烟滚滚,哭喊声一阵阵传来的塞门寨,只觉得一阵阵痛快。   自己果然是祖传的强盗,一出手就抢了票大的。   他是昨天中午率部抵达塞门寨北面的土门关的,关上虽然已经戒备,可是守军并不多,大约只有一二百人。根本不用他从兴灵带来的精锐出手,只让李大首领的蕃部壮士出手。李大首领的人早有准备,他们是带着长梯跟着察哥行军的,而且也善于攀爬,不到两个时辰就攻下了土门关。   随后察哥就挥军猛扑塞门寨,抢在那里的汉人肥羊逃走前,就把城寨团团围住。先是劝降,然后又驱使李大首领的人马发起猛攻。   不过这回遇到的抵抗就激烈多了。因为之前土门关的抵抗耽误了些时间,塞门寨周围的农夫和弓箭手都入了寨子。所有能拿起兵器的人都武装起来了,拼了性命抵抗,箭如雨下,滚木檑石也如冰雹一样砸了下来,李大首领很快就支撑不住败下阵来。   随后察哥又迫使李大首领带人攻了两次,直到把塞门寨上预备的滚木檑石消耗得差不多了,才点了2000卫戍军上前,一次进攻,就打破了塞门寨!   这可是个至少拥有几千口人的大寨子啊!寨子里面的牛羊马匹怎么都上万,存粮说不定有十万石,铜钱、丝绸肯定也有不少。   虽然要分一点给李家大首领,但是大白高国拿到的东西还是足够多的。   而且拿下塞门寨还能起到威逼延安府的效果……如果陶节夫还想想保延安府万无一失,那就得把占据银州那支大军调回去。银州之战,就算大白高国取胜了。   如果陶节夫再莽撞一点,不调回银州的主力就派兵来夺塞门寨。那么,哼哼……又是一场三川口大捷就能到手了!   有人得意,也有人伤心。   韩五的心就伤得厉害!初阵败了不说,连家都没了,那些和他一块儿在塞门寨种田练武的朋友还有亲情,全都没有了,不是死了,就是成了西贼的奴隶。   最后看了一眼黑烟滚滚的塞门寨,少年韩五抹了一把眼泪,在心里发了个灭亡西贼的毒誓,然后爬上马背,催马疾驰而去,给延安府报信儿去了。   除了得意和伤心的,今天还人感到失望,这人是老军事家王恩和他的儿子王泽。   他们……当然打下石堡寨了!但是石堡寨内的存粮和守军,都远比想象中要少。   割下的西贼首级不到300,俘虏是零,唯一生还的一个西贼叛徒。这点儿兵力已经少到了不正常的地步!这可是个能够存粮几十万石的大寨啊!   而且,堡寨内的粮仓也大多空空如也,只有很少的几个存了不到一万石的粮食。   根据那个西贼叛徒交待,石堡寨内的存粮在最近的一个月内都在往夏州运送,守军中也有相当一部分去了夏州。   也就是说,石堡寨是即将被放弃的城寨……   费了那么大的劲儿,花了那么多的钱,最后只拿下一座几乎是空寨的石堡城,还真是有点儿亏了。   老军事家王恩和儿子互相对视了一眼,看来只能靠折彦质的那支妙笔去粉饰出一个大捷了。   “七哥儿。”王老军事家叹了口气,对自己的儿子说,“你带人走一趟银州,让武好古派人来运粮食吧。记着小心一点儿,若是银州被西贼围攻,就赶紧回来,可知道了?”   “孩儿知道了。”   王恩应了一声,就领着几十骑(这些骑兵都是他爹带来的)往银州而去,当天傍晚的时候,就抵达了一片平静的银州城。   哦,也不是一点动静没有的那种平静,而是没有一点战火的味道,只有无数的府兵在各自军官的指挥下,在银州城外的旷野上操练枪阵。   枪阵歪歪扭扭的,一看就知道是新兵蛋子在操练。军官们都跟凶神恶煞似的,人人手中拎着皮鞭,看到不对的就毫不客气一下抽了过去。   不过也不都是体罚,奖励也是有的,王恩从一队长枪兵旁边经过的时候就听见一个都头之类的小军官在嚷嚷:“你们这帮撮鸟都听好了,十天后就是各都小比,若是拿了第一,全都人人有赏,一个赏三缗铜钱!2310文啊……你们这帮贼配军想要钱吗?要钱就给老子好好操练!”   十天一比,得胜有奖?王恩听得好生奇怪,还有这般练兵的办法?不过这一都百人,一人给三缗就是三百缗……这武好古真也舍得?   王恩哪里知道,武好古要给出的赏钱并不止三百缗,因为第二名、第三名也有赏钱,而且都头、副都头、十将等各级基层军官还有更加丰厚的奖金。   十天一次的练兵比赛,武好古只少要摸出1200缗的奖金!   当然了,也不是只有奖没有罚。比赛倒数第一的都,全体军棍伺候!   和宋军传统的轻管理、重实战不同,武好古这个资产阶级是深深知道管理出效益的!所以他的部队里面不仅有比较专业化的管理团队,而且对于军队的训练,也抓得很严。   没有什么几天操练一回的道理,都是天天操练两回,上午一回,下午一回。而且为了防止下面的人糊弄事情,武好古还想出了各都比赛的法子,而且有奖有罚。   至于怎么比,怎么定胜负,那是军事机宜们的事情……   总之,在武大郎手下做事,是不大好混日子的!   就在王恩抵达银州城内,武好古的大帐的时候。这位注重效益的大资本家,正在帐中来回踱步子,看上去非常焦虑。   让他焦虑的是从夏州城出来的西贼大军忽然没了踪影!   本来他们应该已经逼近银州了,明后两天间也许就会有一场鏖战在银州展开。   可是现在,这支西贼大军仿佛消失在空气中了。不知去哪儿了?也许回城,也许南下穿越横山去威胁延安,也许……发现了慕容鹉、完颜斜也率领的3000骑兵,跟随而去了!   其中最后一种可能,是武好古最担心的。   因为他手中两万府兵并没有多少战斗力,能战的就是三千多御龙猛士和一千甲骑。而御龙猛士的作用,是远远比不上甲骑。   如果这些甲骑被西贼消耗干净了,那么自己就得从银州城狼狈逃窜了。   另外,这一千甲骑中有200骑是武好古的假子,还有二百多骑是从界河商市招募的骑兵效用。他们也可以看成是武好古自己的力量。   要是都让西贼给灭了,那武好古可就做了一笔大大的亏本买卖了!   “宣赞,王正将来了,鄜延军的王正将来了!”   一名军事机宜,突然跑了来,把王泽到来的消息告诉了武好古。   “王正将?”武好古一时想不起来这人是谁。   “就是王总管的七衙内,鄜延路第三将正将王泽之。”   这位军事机宜是西军出身的骑士,是认识王泽的。   “他怎么来了?”武好古一愣,马上道,“快请进来。”   “喏!”   这名军事机宜领着王泽走了进来,和武好古见过礼后,也不寒暄,王泽就直截了当通报了夺取石堡寨,并且缴获军粮数千石的好消息。   “石堡寨?”武好古走到地图旁,找到了石堡寨的位置,果然距离银州不远。   “武宣赞。”王泽见武好古没有说什么时候派人去运粮,便催促道,“石堡寨中有几千石粮食,请宣赞派人去取吧。”   武好古摇了摇头,“泽之……四天前有至少两万西贼的骑兵离开了夏州,本以为他们是向银州而来,可是却踪影全无了。”   “四天前?两万西贼骑兵!?”王泽也感到事情有点严重了。   夏州和银州的距离只有一百多里,步兵走上三天随便怎么样也到了。骑兵如何奔袭,一天也能走完。正常行军的话,两天也差不多了。   也就是说,这支西贼骑兵两天前就应该到达夏州!   “宣赞可知道他们去哪儿了?”   “并不知道!”武好古摇摇头,“有没有可能进入横山了?”   “进入横山?”王泽眉头一皱,“宣赞是说他们越过横山去打……”   他的目光在地图上一扫,就落在了塞门寨。   “他们去打塞门寨了!”王泽低声道。   “塞门寨?”武好古也找到了图上的塞门寨,“距离延安府城很近啊!他们会不会……”   “攻打延安府城?”王泽摇摇头,“打不下来的……延安府六十多年前差点被元昊拿下。因而此后就不断加固增筑,如今早就固若金汤了。而且府城及周边堡垒驻兵很多,禁军加上弓箭手不下两万。西贼便有十万之众,没有几个月的攻打也拿不下来。”   武好古的心已经沉了下来,“那就不是塞门寨了……”   “不不。”王泽摇摇头,脸色有点难看,“一定是塞门寨!塞门寨屯田数十年,储备颇丰,周围的人口也多,一旦被攻破,咱们的损失可就大了!” 第七百一十一章 国际名将高太尉   王泽这下再没心思和武好古商量搬运粮草的事情了,不过几千石粮食,烧了也没什么。   而且,一旦延安府有警。武好古在银州的这支兵随时会被调回延安府。到时候这几千石粮食还能运回去?还不是一把火烧了?   所以小军事家王泽立即离开了银州,奔回了石堡城,把从武好古那里得到的坏消息告诉了自己的老爹王恩。王恩一样是大吃一惊,连忙留了些人守着石堡城,就自己和儿子一起带着几千人往延安府一路急忙忙赶去。   与此同时,延安府那边,陶节夫和童贯也已经知道了塞门寨被西贼攻占的噩耗了。   坏消息是少年韩五带来的,先是折彦质问了话,然后又是陶节夫亲自问话,确认了情况。   “使相,平戎寨、平羌寨、安塞堡还有殄羌寨都有可能是西贼的下一个目标!”   折彦质眉头大皱,思索着说:“延安左近只有两万余兵马,王总管还带走了几千……咱们最多分兵数千去安寨堡,别的地方暂时顾不上了,除非把武好古的兵调回来。”   “现在把武好古调回来?”童贯横了一眼折彦质,“那可就满盘皆输了!”   根据现在鄜延抚司所掌握的情况,宋军占了石堡寨和银州城,斩首一共有八百。而西贼拿下了塞门寨,灭掉了西军的一千弓箭手。   至于慕容鹉和完颜斜也把安庆泽颇超部给抄了的捷报,鄜延抚司和察哥都还不知道。   所以双方的战绩,现在看起来都差不多,可一旦银州城被放弃,那么宋军一方毫无疑问就输掉了。虽然西贼也不会长久占据塞门寨,但是人家南下塞门寨就是抢一把顺便调动占据银州的宋军南下的。战役目标完全达成啊!   童贯又道:“而且银州距离延安那么远,武好古的兵大多是步兵,没有六七天根本回不来。”   折彦质道:“那就只能让武好古从银州出兵攻打石州,迫使西贼撤兵。”   “从银州出兵……”童贯眉头大皱,“西贼有两万以上的人马,在夏州、石州一定还有兵马。如果诸军集合,只怕五万人都不止。武好古只有三万人,其中的两万还是新兵。靠这点人守银州没有问题,西进去迫敌回援就怕变成决战之势。他要是大败了,咱们的大局也就不能收拾了。”   说实话,童贯对武好古带兵的手段还是没有什么信心。如果现在是他在银州督军,或许还能出兵威胁察哥的后方。但是武好古哪有这个能耐?   “那咱们怎么办?”折彦质问,“难道眼睁睁看着西贼在塞门寨左近肆虐?”   一直不啃声的陶节夫忽然冷哼了一声:“那就从延安府城出兵!”   “从延安府出兵?”折彦质被吓了一跳,“使相,您要和西贼决战?”   “决战?”陶节夫冷笑着,“你以为西贼有那么大胆?延安的兵少,可是整个鄜延路,还有临近的环庆路兵可不少,禁军加上弓箭手再加上武好古的兵,十五万人都有!西贼才多少?”   “可是……”   陶节夫一挥手,打断了折彦质,“去传令吧!集结第一将、第二将、第三将,由高太尉率领,出屯安塞堡!”   “高太尉?”   这回折彦质和童贯都愣住了,高太尉当然是高俅了,如今的“国际名将”,可他现在带着1000名弓箭手在银州城啊,现在调他回来也来不及啊。   陶节夫笑着对童贯说:“道夫,劳烦你先替高师严走一趟安塞堡。”   童贯已经明白了,“使相是想让咱家打着高师严的旗号?”   陶节夫笑道:“正是如此,想必塞门寨那边的西贼,也听说过高师严的威名吧?”   国际名将高太尉的威名察哥当然知道了,那可是西夏立国百年来所遇到的最凶恶的敌人啊!   西夏和宋军打仗并不是没有败过,甚至惨败的次数也不少。甚至还一次折损过六路统军嵬名阿埋和西寿监军妹勒都逋,但那是在宋军偷袭天都山,打了西夏一个措手不及的情况下取得的。   而浩亹河之战则是数量仿佛的宋夏两军展开堂堂之战,结果是仁多保忠率领的两万大军覆灭,保忠本人战败投降,整个右厢军损失惨重。   高俅要是再不厉害,世上还有谁堪称名将?   ……   “高俅来了?”   高太尉率部出延安府城的消息,很快就被西贼的密探察知,并且报告给了塞门寨的察哥。   第一次当强盗的察哥本来有点做贼心虚,准备开溜了。毕竟现在的大宋是天可汗当国啊!可不比几十年前了。   而且察哥在塞门寨的收获也的确丰厚,掠获的粮食有数万石之多,各种牲畜上万头,生俘近三千,还抢到了铜钱数千缗,绢帛上千匹,甲胄上百副,还有各种兵器数千件,箭镞不计其数。   现在撤退,也算是满载而归了吧?   可就在这时,可怕的高太尉来了!   “有多少兵马?”察哥忙问。   “大约两万。”回答的是李讹,他现在得了个西夏的官职,跟在察哥身边负责情报工作。   “两万……”   “大王,咱们有四万大军啊!”萧合达提醒道,“若能在安塞堡殄灭此敌,当是为大白高国铲除大害啊!”   四万灭两万?察哥吸了口气儿,这可是很是个很有吸引力的提议啊!   高俅的兵再精锐,最多也就是铁鹞子和卫戍军的程度。而在人数上,察哥应该有一倍的优势……如果摆开来打还不能取胜,那么大白高国还有什么指望?还是赶紧西迁去吧!   若是高俅死守堡寨不出,那么自家就率部在安塞堡外大掠,虽然抢不到多少东西,但总算洗了浩亹河之败的耻辱,横竖都是不亏的。   拿定了主意,察哥便是一声冷笑:“来的好!本王正想会会这个东朝名将!传本王将领,全军休整一日,明天就直赴安塞堡,为战死浩亹河畔的儿郎们雪恨!”   “喏!”   ……   “大捷!大捷啊!”   在银州城吃不香睡不着的武好古,终于等到了自己想要的好消息。   赵钟哥拿着刚刚收到的捷报飞奔进了武好古的大帐,“五哥打赢了!抄了党项颇超部的老家,斩首1200级,生俘2000,掠货牛羊马匹多达数万头,缴获各种粮食数万石,兵器甲械不计其数。而且还抢到一百余匹颇超部的种马!200副青唐瘊子甲,200柄西夏剑……”   抢劫果然是建设资本主义的捷径啊!武好古听着赵钟哥的喜报,心里想着:光是种马就一百余匹啊!其他的好马一定还有许多。虽然颇超部养得河曲马质量不如波斯马和天竺折耳马。但还是能选出一个高大母马和种马的,对于改善界河马群还是很有益处的,至少再开两条杂交路线——波斯公马配河曲母马、天竺折耳公马配河曲母马。   另外,大量的河曲种马还可以改善北沧州骑士家养马匹的品种,从而大幅增加界河良马的产出,尽快形成一个产业。   “斩首1200,生俘2000?都是党项人吗?殿前御马直才千余骑啊!”   “宣赞,赶紧派兵去接应则个吧,可别人西贼把牛羊马匹再抢回去。”   “宣赞,等骑兵回来,咱们就发兵打弥陀洞吧,打下弥陀洞,就能沿着明堂川攻入河间草原,那里还有更多的党项部落!”   几名得到消息的将领都匆匆赶来,七嘴八舌的议论开来。高俅和苏迟也过来了,他们俩,特别是高俅,也对御马直的犀利程度大感惊讶。   “大郎,御马直损失了多少?”高俅问。   杀敌一千,自损三百!这一仗打得那么漂亮,御马直的伤亡恐怕小不了吧?   “三人阵殁,五人负伤。”赵钟哥喜气洋洋地说,“阵亡的三人中有两人是辅兵。”   “骑士才阵亡了一人?”高俅讶异道。   赵钟哥笑着:“哈哈,是一场偷袭!五哥和斜也可都是干这事儿的好手啊!而且骑士车轮突击也是犀利无比……这是女真人的战术,很厉害吧?”   骑兵的墙式冲击当然是厉害的,而车轮发动的墙式冲击等于让某一点(或者几个点)的敌人,接连不断的承受骑兵冲击的威力。   后来的契丹骑兵都扛不住这样的战术,更何况党项人的骑兵?而且还只是部落骑兵,并不是精锐的铁鹞子,还是骤然遇袭,而且颇超部的那些甲士是出来迎接援兵的,连马枪都没带,被打出一边倒的战绩是再正常不过了。   武好古也得意地笑了笑,对高俅道:“高大哥,兄弟可是托了你的福……殿前御马直可是你带出来的!”   是我带出来的?高俅仔细想了想,自己好像就是数人头,发房契,别的事儿没干过什么呀?   “报……”一个拖长了声调的军事机宜又跑了进来,向武好古和赵钟哥行了一礼,“宣赞,指挥容禀,延安抚司将令,调高太尉南下安塞堡接掌三将兵马,会战党项两万大兵!” 第七百一十二章 高俅果然是厉害的   啥?去安寨堡接下三将的西军去和两万西贼打?   高俅听到这个命令,腿肚子都有点打颤了。他在西北已经呆了一段时间,对西军的状况算是比较了解的。西军和他原来带过的足额满员的两直禁军是不一样的,西军是有不少空额的。三将西军理论上至少应该有15000人,可实际上能有10000人就算空额吃的有良心了。其中的精锐战兵也不知道有没有5000?   而且西军虽然素称善战,但是真实的战斗力也就和西贼半斤八两。   也就是说5000西军战兵可以对抗5000西贼的正兵,如果遇上铁鹞子和卫戍军,则需要出动相应的精锐战兵。   而这种可以充当选锋的战兵效用,通常都由西军各将门中的悍将掌握,是不会轻易拿出来给高俅这个外来户使用的。   没有选锋精锐,就靠几千实力平平的西军正兵,这一仗没得打啊!如果真的要打,一条性命就这样交代了!   “太守,宣赞。”跟着高俅去鄜州担任兵马钤辖的杨可弼这时献策道,“如果三直精锐能沿着无定河西进攻打石州,兴许能迫西贼从横山以南退兵。这样安塞堡那边就能不战而胜了!”   “就怕西贼舍了安塞堡北上石州。”高俅皱眉道,“战报上说西贼有两万人,兴许还不止吧?夏州、石州现在都有西夏的军司(石州的军司已经撤走),三处合兵只怕有五六万人呢!”   “只要骑兵回来了就不怕。”赵钟哥道,“有他们戒哨遮蔽,不等西贼大军靠近,咱们就从石州城下撤退了。”   一支优秀的骑兵,哪怕数量不多,在战场上的作用也是不容小觑,用好了甚至能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如果武好古手里没有这1000骑士,他的两万几千大军一旦离开银州城,就得时刻提防敌人的骑兵集群突然出现。而且后勤线也会随时被西贼的小股骑兵切断。这样的仗是根本没有办法打赢的!   而现在,在1000甲骑和2000辅助骑兵的护卫下,西夏的小股骑兵根本没有发挥的余地,除非出动相同级别的精锐甲骑才能驱赶他们。   不过就算是铁鹞子来了,完颜斜也和武天他们也不会吃什么亏,总能掩护大军撤退的。   而且武好古对完颜斜也当然是有信心的,这个时代比他更好的骑将是不多的,至少西夏那边是不会有的,辽国那边估计也没有。   “就依钟哥儿所言。”武好古说,“等骑兵回来后,再休息一日,就向石州挺进。高大哥,你只需要守着安塞堡,无论如何都不出战,待敌自退就行了。”   赵钟哥插话道:“今天是腊月初七了,御马直的精锐至少还要两天才能回来,再休息一日,就是腊月十一出兵,两天可以到石州城下。而横山以南的西贼至少还有一日才能知道这事儿……也就是腊月十四。如果他们在腊月十四之后撤兵,就不是使诈了。”   “知道了。”高俅明白赵钟哥的意思,笑着说,“到时候某就率部尾随,斩他几个殿军也算功劳了。”   ……   高俅和杨可弼一起走了,还带上了武好古给他们俩预备的几十骑界河效用士,一人双马,花了两天半才赶到已经处于全面戒备状态的延安府城之中。   此时“老军事家”王恩和儿子王泽已经领着本部的精锐选锋500人从石堡寨回来了。   “银州那边怎么样?”陶节夫一见着高俅就问,“武崇道能行吗?三直军能不能出战?”   他之前只是召回了高俅,并没有向武好古下达命令。因为他对武好古根本没底,一介商人,也能打仗吗?   现在有此一问,其实是在等着高俅说坏话,这样他就能顺手把王恩派去银州了。虽然陶节夫无权撤换三直军的都虞侯,但是却可以委任王恩总管银州诸军。这样王恩就能名正言顺指挥三直军了。   当然了,打完仗后,武好古这个奸商还是可以得到一份大功的!   “银州那边又打了个大捷!”高俅的回答却让陶节夫和王恩都大吃一惊,“御马直灭了安庆泽的一个劳什子颇超部,斩首1200,生俘2000……”   “灭了颇超部?”王恩难以置信的眨了眨老眼儿,安庆泽颇超部可是党项名门!当年跟着嵬名元昊的老祖宗们一块儿崛起的,几百年的大部落了。   “应该是灭了!”高俅笑道,“加上之前的500斩首,这回武崇道领着的三直军已经斩了1700个党项战士,还捉了2000,又夺了个州城……这份战功也够得上一个遥郡了。另外,下官离开银州的时候和武崇道约好了。等到抄掠颇超部的骑兵回来,他就统兵去打石州,总能迫使西贼退走的。”   陶节夫和王恩互相瞧了瞧,武好古这个奸商居然打得不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高俅是将门出身,能打仗也不奇怪。可武好古就是个卖房子的奸商,怎么也能打仗了?   现在打仗怎么变得那么容易了?连个地产奸商随随便便也能拿下1700个党项人头,是不是党项人变弱了?人头随便砍了?   “使相,王总管。”高俅这时问,“安塞堡的情况如何?西贼大军的又有何动作?”   王恩回答道:“安塞堡那边是童监军在主持,禁军加上弓箭手有大约一万六千人(安塞堡上原有1000弓箭手,另外王恩也‘不知道’有空额),自保是没有问题的。西贼则抵近安塞堡扎营,正在砍伐树木,似乎要打造攻城器械。”   “没有围困安塞堡?”杨可弼插话问。   “没有。”王恩摇了摇头。“贼众大约只有两万,不够围城吧?”   其实察哥把他的四万大军都带到了安塞堡,留在塞门寨的仅仅是李大首领的老弱残兵。   不过在安塞堡以北,察哥的骑兵在蕃部带路党的配合下,有效遮蔽了战场,让西军的侦察骑兵和硬探无法查明敌情。所以才会得出“大约两万”这个错误的判断。   另外,察哥也将手中的王牌铁鹞子雪藏了起来,所以陶节夫和王恩到现在都没发现,自己遇到的是西夏的精锐主力。   ……   “这高俅,果然沉得住气!”   高俅人还没到,西夏晋王察哥就已经感觉到他的厉害了!   唔,人家可是扫荡湟州、鄯州,还把统兵两万的仁多保忠打得投降的国际名将高太尉啊!   察哥虽然有四万大军,但是也不敢去打高太尉统兵防守的安塞堡。   而且安塞堡也是一座坚城,这里可是延安府城的门户,在三川口之战后下了血本建设起来的要塞。别说是名将高太尉在防守,就是寻常平庸的将领带着上万人防守,就凭西夏的攻坚能力,没十万二十万人怎么打得下来?   所以察哥压根没想过打下安塞堡,他现在屯兵在安塞堡前,不过是为了向宋军施加压力,迫使他们从银州撤兵。   但是与此同时,察哥又存了同高俅决战的心思。所以又雪藏了一半兵力,只拿出两万人给宋军看,还在安塞堡下故意示弱。让在安塞堡下挑战的卫戍军用皮袄遮住了皮甲铠甲,还拿出了破旧的武器,阵型也摆得歪歪扭扭。察哥的这两个目标仿佛相反的……   如果童贯统领的是御前三直,他早杀出去了!可是他没有精兵啊!陶节夫调给他的三个将都是西军中的弱兵,账面上有15000,实际上就万把人,而且也没有骑兵,根本不可能在野战中取胜。   所以在察哥示弱的同时,童贯却故意示强。在安塞堡的城墙上插满了各色旗帜,还让将士们披上铠甲(再弱也是西军,铠甲还是有的),威风凛凛的在墙上展出。但是……就是不出城和察哥打仗。   就这样城上城下对峙了好些天,察哥就更加佩服高俅了——自己的那点计谋,人家一眼就看穿了!   “不想宋人竟然有了这样名将!”   萧合达点点头,心里想着:回头得写信给萧保先,日后一定要小心这个大宋的名将。   “大王。”他想了想,又对察哥道,“看来高俅是不会上当了,这安塞堡也打不动,不如早些撤兵吧。”   察哥点了点头,他这一次也算是赚了,在塞门寨抢到了不少好东西,而且还烧了不少位于塞门寨和安塞堡之间的村子——这些村子里的居民虽然跑没影了,可是财物来不及带走,还是让察哥的兵又小小赚了一票。   另外,现在已经是寒冬腊月了,根本不是行军打仗的季节。幸好天气比较干旱,没有大规模降雪,否则根本就没法行军了。   就在察哥准备下令退兵的时候,一名小校忽然飞奔到了察哥和萧合达的身边,“大,大王!不好了,安庆泽的颇超部让人给灭亡了!”   “啥?”察哥一愣,“安庆泽?颇超部?谁干的?”   “是,是宋人的骑兵!”小校道,“好几千人,冒充大王的亲兵骗过了颇超部的侦骑,把颇超部打了个措手不及……” 第七百一十三章 想骗高俅   安庆泽颇超部完了!   这下可亏大发了!   安庆泽颇超部有好几千口人……而且他们不是吐蕃、羌人,而是党项国族!   吐蕃、羌人死多少,察哥都不会心疼的,可是党项人不一样。   党项人既然是少数民族同胞,人口肯定是少的。之前丢了仁多一门和仁多保忠的两万大军。现在又丢了安庆泽颇超部的好几千人,再加杂七杂八的损失。短短几个月间,西夏的党项国族就少了将近四万口人……再这样打下去,大白高国的国族会不会灭绝啊?   另外,本来察哥在这次“抢劫比赛”中是领先的。他杀掉的,掠到的汉人要损失的党项人、羌人多,而且还得到了大量的财物。   等到把生俘和财物浩浩荡荡押回夏州,察哥的威信就可以立起来了。   可是现在赔了个颇超部,可真是亏大发了!颇超部不仅有好几千口党项国族,而且还有许多牛羊马匹和粮食财货,远远比塞门寨里的好东西要多——塞门寨里都是苦哈哈的弓箭手和弓箭手家眷。而颇超部可是大白高国的名门贵族,好东西当然多了!   两下一比,真是亏出血本了!   “大王,赶紧退兵吧!”   “大王,不能再久留了……”   “大王,河间之地可不止一个颇超部啊!”   跟随在察哥身边的将领们都忍不住开口劝说他退兵了。西夏铁鹞子是世袭的,虽然最初的战士都来源于党项各部,但是几十年传承下来,关系也淡薄了。但是卫戍军的正兵都是从党项部落中征集来的,其中也有来自安庆泽颇超部的,还有更多的是来源于河间地的。   要是让银州的那支强悍的有点不像话的强盗骑兵一个个灭过去,那不少人得家破人亡了!所以卫戍军里面带兵的将官能不急吗?   察哥的眼睛都红了,牙齿更是咬得咯咯作响,脸颊上更是热得发烫。仿佛给宋国强盗结结实实扇了几个大耳刮子……   这回丢的可不是几千人的颇超部,而是乾顺、察哥作为强盗头子的威名。   而且还让横山蕃部和河间党项部落知道了天可汗赵佶的厉害!   原来赵佶才是全天下最厉害的强盗啊!   萧合达的眉头也紧紧拧着,他虽然是契丹人,但还是知道安庆泽是在什么地方。这支宋国的精锐骑兵居然能从银州跑去安庆泽撒野……还一下子破灭了一个党项部落!   这说明宋人已经找到了训练优秀骑兵的方法!   可不能让这支宋人的骑兵发展壮大起来,得用西夏的力量把他们扼杀在还比较弱小的阶段。   打定了主意的萧合达马上对察哥道:“大王,看来这支宋人的骑兵才是为害犹大的强敌!无论如何,都得把他们消灭了,否则不仅银夏不保,连河间草地都不保了。”   察哥点了点头,却目光灼灼地看着远处的安塞堡城墙,“这支骑兵的确要屠尽了,不过……高俅这厮也不能放过!”   “大王……”萧合达看了看对面的坚城,“这城咱们打不下来的。”   “不必打……”察哥道,“咱们退兵,引他们来追!”   “引?”   萧合达摇摇头:“能引得出来?”   察哥笑了笑:“就看下不下本钱了!”   “本钱?大王的意思是……”   “塞门寨那里不是还有几千生俘?”察哥道,“那可都是延安左近的汉人!本王就不信,高俅能眼睁睁看着那么多汉人被咱们从头眼皮底下押走!”   ……   “师严,你来的可真是时候啊!”   “怎地?”   “西贼退了!”   “退了?”   “对!正在退兵!”   “是吗?”   “呵呵,随咱家去看看吧。”   高俅还真是个福将,当他在刘仲武率领的一将骑兵护送下进入安塞堡的时候,正好赶上察哥退兵。   于是就跟着童贯一块儿上了安塞城的城墙观看察哥的大军拔营撤退……哦,高俅和童贯此时并不知道对面看着破破烂烂的军队是西贼的晋王察哥亲自率领的。   虽然通过拷问俘虏,宋军方面已经知道了西贼的晋王率部抵达了夏州坐镇。但是他们并不知道翻越横山进入延安府境内的西贼是察哥亲率的……看起来也不像啊,察哥的兵怎么可能那么破?   “太尉,监军,那边好像有咱们的人!”   不知道是谁忽然喊了一声,高俅闻听便是一愣,心里还在琢磨咱们的人是谁?站在他旁边的童贯已经冷哼一声:“该死的西贼……”   紧接着安塞堡城楼上的诸将都纷纷议论起来了。   “都是塞门寨的百姓啊……”   “被西贼掠去了,真是生不如死啊!”   “居然驱使到安塞堡来了,一定是想用他们攻城吧?”   “总得救他们一救……”   高俅这回也看清楚西贼的大营门外出现了许多穿着汉人百姓衣服的男男女女,都背着大包小包,在全副武装的西贼士兵看押下,哭声震天,一群一群的往北开拔。   看着这些百姓哭喊着被押走,高俅的心也软了,对童贯道:“大官,不如派个使者去说说,用三直禁军抓到的俘虏去和西贼交换吧。”   交换俘虏?   大宋有这规矩?   童贯有些哭笑不得,对高俅道:“他们掠咱们的人太多了,要交换的话,两千几百人可不够啊。”   其实童贯的意思是,西夏那么多年不知道抓了多少汉人去当奴隶,而宋军又没抓住多少党项人,怎么交换?   可是高俅却会错了意,笑了笑道:“无妨,却多少再叫武大郎派骑兵去河间草原上逮就是了。”   缺多少逮多少?   童贯心说:你这活宝以为党项人是兔子?缺多少就逮多少……不过这厮的办法倒是有可取之处。   想到这里,童贯笑了笑说:“也罢,咱们出去会会西贼吧。刘子文,你的骑兵能战吗?”   子文是刘仲武的字号,他在上一次河湟之战中先是立功,后是获罪,和王厚、高永年一起丢官罢职。不过他却没有王厚、高永年的运气,因为腿伤错过了第三次河湟之战,现在只是鄜延路的钤辖。这回奉命带着一个将的骑兵,护着高俅进入安塞堡。   “战是能战的,不过……”刘仲武面露些许难色。他带来的这个骑兵将只有2000名骑兵正兵,而且也不是能冲锋陷阵的重骑,而是轻骑兵。   “无妨。”童贯笑着说,“能战就行了……咱家也不打算和西贼决战,只要能吊着他们就行。高太尉,你觉得怎么样?”   “行!”高俅根本不懂,反正他就知道听童贯的没错,“就出寨会会西贼!”   ……   “宋军要出战?”   察哥听到手下的报告安塞堡北门大开,一队队宋军正在往外开出时,他已经在向北退却的途中了。   “好!”察哥笑道,“高俅果然中计了。”   “大王。”前来报告的小校这时又说,“宋将高俅想和大王谈判交换生俘。”   “和本王?”察哥问,“他知道本王来了延安?”   “并不知道,他只想和咱们的统军谈判。”   察哥笑了笑:“合达,和本王走一遭。不过你得扮个大将,就叫李合达吧。”   萧合达的名字一听就知道是契丹人了,叫李合达就像个得了赐姓的党项贵人了。   随后察哥又叫人拿了一面没有官衔的党项文的李字旗号,又带上几十个用皮袍遮住青唐甲的铁鹞子,就和萧合达一块儿去殿军队尾和高太尉见面了。   还别说,高俅现在的长相还真有点名将的样子。因为在湟州、鄯州晒黑了皮肤,胡子也长得挺长了,修成了五绺长髯。还穿着一身从死人身上拔下来的青唐甲,胯下一匹高大的界河龙种马,在几十个背着马矟的界河效用骑兵护卫下,很有气势的到了战场中央。   察哥和萧达也带着人策马到了和高俅相距三四十步开外的地方,勒住战马。   萧合达用洪亮的嗓音说着汉话:“洒家乃是大白高国统军李合达,来着可是宋国的高太尉?”   “本官正是高俅!”高俅的嗓门同样不小,“今日本官请李统军答话,就是为了交换两家生俘之事。”   “交换生俘?”萧合达装出一副蔑视的表情,“你们也捉了我大白高国的人?”   “是捉了一些。”高俅道,“有2000颇超部的妇孺,还有好几百从弥陀洞附近捉到的妇孺。可够交换你们在塞门寨抓到的汉人吗?”   “不够!”萧合达大声道。其实交换俘虏并不一定要一比一,两千几百党项,交换五千汉人对西夏来说都不亏啊。   “没有关系。”高俅到通情达理,“本官让人再去河间草原上抓一些就是了……还缺多少?”   “你……”跟在萧合达身边的察哥听了这话脸都给气成黑色的了!   “合达。”察哥总算是忍住了马上和宋军决战的冲动,他低声说,“告诉高俅,等我军过了横山,再谈交换生俘之事。”   “喏!”萧合达明白,察哥是想用这个借口套住宋军,看看能不能把他们从安塞寨下引走,只要他们远离了城寨,就有机会下手了。 第七百一十四章 功劳够了   “大官,西贼的统军是个姓李的贼人,狡诈得很,想把咱们骗得远离安塞堡再和咱们开战!”   高俅多聪明一人啊,怎么可能让察哥和萧合达的诡计给骗了?回到自家阵中,就和童贯说破了对方的诡计。   童贯只是笑了笑:“区区雕虫小技,咱家早就看破了。”   高俅笑了笑:“就知道瞒不过大官,那么咱们这就回寨子里去吧。”   “回去?”童贯摇摇头,“打都没打就回去了?”   “还要打?”高俅摇摇头,有些惶恐地问,“大官难道不怕有诈啊!”   “不怕。”童贯笑道,“咱们也有四个将的兵力,两万人的大军,战兵七八千人,可没那么容易让西贼给击破了。再说从安塞堡到塞门寨这一路地形都不怎么开阔,沿途千沟万壑,处处都有险可守。昔日元昊亲率十万大军击刘平、石元孙与三川口,不也苦战多日,方才分出胜负?眼前这股贼军,难不成还能和元昊的十万大军相比?况且昔日刘平、石元孙乃是孤军,四下并无应援,才被元昊所破。而如今鄜延路诸军正向延安靠拢,横山北麓还有武好古一军迫近石州、夏州。眼前这股贼军可谓腹背受敌,极为不利。我军只需要持重缓进,就不怕中伏了。若是堂堂之阵,在这等地形上,又有何惧?”   高俅现在胆子也肥了那么一丁点儿了,毕竟在湟州见识过尸山血海,党项人的精锐也不是没有打败过。况且眼前的两万党项兵看着并不很强,应该是容易对付的弱兵。   但总还有些犹豫,低声说:“大官,话是这么说,可就怕有个万一啊!现在情形对咱们有利,功劳也赚得够了……多了也无用啊!”   最后一句话说得可真有点太直白了,高太尉已经赚足功劳了!武好古在银州拿下的功劳,他也有一份。在安塞堡退敌的功劳也有他的份儿,一个遥郡还怕没有吗?   再说宋朝的武人真的是功劳越大越好吗?当今官家是心大,可他毕竟姓赵啊!而且朝中还有许多喜欢找武官麻烦的文臣大青天呢。功劳不大还好,要是功高盖主了,有人说你跋扈都得害怕上老半天,这日子过得多没劲啊!   将门边角料出身的高俅太明白这一套规则了,所以他没太高的要求,这辈子能有一任三衙管军就心满意足了,再往上去当同知枢密院事那可就是众矢之的了。   童贯已经明白高俅的意思了,他又想了想,“不如这样吧,咱们吊在西贼身后10里开外,同时再派精锐前出,占据沿途高地,这样就能万无一失了。”   这里是千沟万壑的陕北延安啊,十里在山沟沟里弯弯曲曲的道路,对于高俅、童贯的大军而言,已经是足够安全的距离了。别看童贯高俅手中实际只有一万四千人,可是只要这一万四千人依托地形,摆出枪林箭阵,十倍的西夏军队也不敢硬冲的。   童贯和高俅定计妥当之后,便率领着四个将,账面两万,实际上不下一万四千人的步骑大队,列阵而进,缓缓追赶在装作乱纷纷撤退的西夏大军背后。   ……   夜色当中,篝火在沟壑山谷间烧得旺旺的。退了大半天的西夏大军,重要在塞门寨和安塞寨之间的崎岖地形上暂时扎了下来。   早有提前撤退的卫戍骑兵把周遭的山谷沟壑翻了个底朝天,确保没有宋军潜伏,然后又占据了几处高地,以掩护庞大的西夏军团。   大堆大堆的篝火随后被燃了起来,还有从塞门寨已经南下途中发现的村落中搜罗出来的各种好吃食,都由随行的负赡兵烧得滚热的将出来,去伺候那些铁鹞子和卫戍军的大爷。   还有一些负赡兵趁着做饭吃饭的时候,搭建起了帐幕,一个个小小的帐幕都搭在篝火边上,熊熊燃烧的火焰,将这陕北寒冬的低温,稍稍驱散了一些。   察哥此时此刻则和萧合达一块儿,登上了一处视野开阔的黄土塬,凭高眺望十余里外宋军的宿营地。   高俅果然名不虚传!虽然被从安塞堡中诱了出来,但是并没有急于追赶西夏大军,而是缓缓尾随在西夏大军背后,相距十余里。   而且在行军途中,还不断派出小股精锐在大军之前抢占沿途的制高点,几乎是步步为营的前行。还真是不露一点破绽给对手啊!   萧合达看了一会儿,对察哥说道:“大王,要不明晚某家带兵去试探则个?”   “试探?”察哥看着萧合达。   萧合达笑了笑说:“顺便再败上几阵。”   “骄兵之计?”   “对!”萧合达道,“前日塞门寨上来报,说是有不少横山蕃部的步跋子来投,正好驱使他们去和宋军交战。”   “好!就怎么办!”   横山蕃部的小强盗当然是拥护西夏这个大强盗的,大强盗会领着小强盗去抢汉人啊!所以听说大白高国的兵马又越横山南下了,他们自然纷纷来投了。   只可惜如今这世道,做贼也是有可能赔本的。   西夏祥祐军司原本的老巢石州,现在已经被将近两万人的宋军团团包围了。   不过今天并不是一个攻城的好日子,因为腊月的大雪又如鹅毛一般的下了下来,将周围的一切都覆盖在一片白茫茫之中。蜿蜒从石州左近流过的无定河的河面已经冬得犹如钢铁般坚硬。   和破烂不堪的银州城不一样,石州城并不是一座废城,虽然城防远远算不上坚固,城墙显得低矮,城外的壕沟也只是浅浅的一道,也没有什么出堡、角楼用以加强防守。但城墙至少是完整的,而且昨天晚上气温骤降的时候,守卫石州的西贼还用冷水从墙头往外墙上浇下去,利用低温和寒风,在外墙表面形成了一滑溜溜的“冰甲”,让城墙变得很难攀爬。   另外,由于石州在元丰四年、五年的大战之后,就一直处于宋军武力威胁之下。所以守卫这里的祥祐军司一早就让人砍光了周围方圆百里的所有树木,这让黄四郎的工兵指挥也有点无木难为能工巧匠的意思了。   不过黄四郎没法子解决的难题,却让本来应该不会攻城的完颜斜也给想出了一个对策——负土攻城!   这是最原始,也是相当凶残的攻击方法。说它原始,是因为堆个土坡上城的办法,大概在人类学会筑城的同时就产生了。说它凶残,是因为负责堆土的往往都是被裹挟的敌方平民。   “快点挖,挖不完就没饭吃!”   穿了件抢来的暖和的裘皮的武天,这个时候正在充当万恶的监工,一手拎着皮鞭,一手持着柄长剑。年轻的脸孔上显出的都是凶恶的表情,还用生硬的党项话不断催促。   而被他催促着挖土的,不用说,都是被捕捉来的党项老弱妇孺了!其中……还有那个长得有点像阎婆儿的党项熟妇!也不知道玩腻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现在也被武天和他的兄弟们驱使着用铁锹在坚硬的地面上刨土了。   那个女人还对武天有点幻想,趁着武天从她身旁走过就扑过去跪在地上哀求,可是得到的回应却是狠狠的两下皮鞭。   “臭婆娘,快去作活!”武天吼着,那婆娘哭着,其他的党项老弱妇孺则是早就流干了眼泪,麻木的刨土。有人累得倒下了,马上就会有假子军团的少年上去拳打脚踢……惨叫的声音,不时在旁观看的武好古耳边响起。   武好古看着有点皱眉,倒不是因为自己同意了完颜斜也提出的攻城方法而自责……慈不掌兵的道理,他还是懂得的。而且也没有比这个更低成本的攻城方法了。   根据可靠情报,现在石州城内的守军不多,西夏的祥祐军司早撤了,只有数百人的留守部队在石州城内。如果不是自家的骑兵太凶残,吓得他们不敢跑路,石州大概已经被拿下了。   让武好古叹气的是他的那些假子的表现……太凶残,太冷血了,没有一点同情心,而且还翻脸不认人。   武好古心想:那个武天十几天前还说要那个党项婆娘做老婆,现在就翻脸了……这小子有没有正常人的感情?不对啊,自己花了大价钱培养出来的假子骑士,是不是都有点心理疾病?   赵钟哥和王禀这时笑呵呵的到了武好古的身边,拱手行了一礼,赵钟哥道:“宣赞,二千几百个土袋已经差不多了,明天一大早就让骑兵第三指挥督促这些党项人堆土攻城吧。”   武好古点点头,“好。”他又问王禀道:“猛士都选出来了?”   “选出来了。”王禀说,“1000名猛士,都是没凑够一套房的,看着骑士们割来那么多脑袋,眼睛都红了。剩下的2000猛士都带着弓箭上阵,保管能压住城上的党项人。”   “好!那就好!”武好古笑道,“到时候本官也和高师严一样,拿着房契去督阵。”   王禀笑着:“那可就万无一失了!” 第七百一十五章 送人头啦   夜色已经非常深了,天空中乌云堆积,沉沉的压了下来,将月亮和星辰完全遮蔽。天空中只有一片黑暗。在并不太高的半空中,忽地一道火光闪出,伴随着还有轻微的轰鸣声。紧接着,又是第二道、第三道火光……   “火箭!敌袭!梆梆梆……”   在高俅、童贯统带的宋军大营中,顿时就响起了一阵阵惊呼和刺耳的梆子声。   刚刚过了一个提心吊胆的白天,正准备在温暖舒适的大帐内好好睡上一觉,恢复一下心力的高太尉,忽地就听见外面有人叫嚷起来了。然后就看见自己的一个亲随撩开裘皮的帐幕,慌慌张张跑了进来。   “太尉,火箭!前面的兄弟发射火箭了……”   童贯派出的小股精锐当然不是塞门寨的弓箭手可比的,不仅装备好,战斗力强,而且还带着火箭。呃,就是那种在寻常的羽箭上绑上一个小小的火药包,点上火以后发射到空中,然后炸开的玩意儿。   在两军阵前没啥大用,但是可以用来在夜间传递信号。   火箭在空中炸开,也就意味着今晚将有一场血战了!   “快取青唐甲来!”高俅吼了一声,唤来两个贴身伺候的亲随,麻利的把保命的青唐甲穿好了,还戴上了兜鍪,这才在一群闻讯赶来的亲随护卫下去了中军大帐。童贯、刘仲武、杨可弼,还有另外几个正将,都已经披挂整齐守候在那里了。看到高俅进来,除了童贯之外的众将,全都恭谨行礼,口称太尉。   “怎地了?贼到何处了?”高俅到底上过几次战场,见多了厮杀,神经也粗了不少,因而显得非常镇定。   “八里开外。”刘仲武道,“最快半个时辰后接战。”   八里就是差不多四公里,正常步行并不用半个时辰。但是夜间战场行军可不是正常步行,必须结阵缓行。半个时辰能走完已经是飞速了,就算走上一个时辰也不算慢了。   所以中军大帐内的几个将领都显得不慌不忙,不过高俅还是能感到紧张的气氛。   高俅又问:“知道有多少贼寇么?”   刘仲武回答:“尚不知晓,但应该不会太多。”   高俅问:“何以见得?”   “因为只有摆在大路两侧的哨探放了火箭。”刘仲武道,“一条大路上能摆多少兵马?来得多了也展布不开,估计就是几千吧。”   塞门寨和安塞堡之间的地形,也和横山那边差不多,也是千沟万壑的黄土高坡,只是高度不如横山。   所谓的大路,就是沿着延水上游东岸比较开阔的地形修建的官道。而延水上游流经之处,其实也是一条沟壑,只是不知多少万年的水流冲刷之后,变得比较开阔了。不过这并不是唯一的通道,在延水两岸的万千沟壑之中,还有不少弯弯曲曲的山路可以连通南北东西。   如果西贼派出的是一支大军,那么至少应该分成几路齐头并进。现在只有一路报警,说明来敌只是一路。   知道来敌不多,高俅才稍稍松了口气,然后看看童贯。   童贯也习惯替高俅出谋划策了,开口道:“若只一路来,或是偷袭,或是试探。且不论了,总之一颗颗人头实实在在的,先割了再说。”   这口气真也不小!   “对!”高俅心虚地点点头,他手中可没房奴兵了,不过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的道理还是知道的。“传某的将令,今夜之战,格赏一律翻倍!”   还真是大方!   不过在座的将官们却是人人皱眉。宋军的精锐那都是概不赊账的主儿,得见着现钱才肯卖命……除非是置之死地,不拼命就要没命了。   总之,在大部分情况下,出兵打仗时携带的铜钱绢帛数量,是和部队的战斗力挂钩的,如果把钱花完了,就只能草草收兵了。   可部队行军时是不可能无限量携带铜钱绢帛的,而且鄜延抚司也不会多给……作为一个宋军的将领,打仗就得精打细算啊!   看见场面有些冷,高俅还在怀疑是不是给少了?他现在有的是钱啦,他可是共和行和界河商市的股东,而且在开封府做官的时候还收了许多贿赂,身价早就几百万缗了。所以眼界也大,真不觉得一仗打没了几万缗有什么了不起。   今晚这仗,只要能赢,自己在西北的戎马生涯就算完美了,说不定回去就是三衙管军了……   “好,好啊,就给双倍格赏吧。”童贯知道高俅的心理,也就答应了下来。他是监军,他同意了,别人也就没话说了。   童贯顿了顿又道:“现在天色漆黑,贼兵多半是想趁着夜色攻打,不如将计就计,就在营中设下埋伏,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好!就依监军。”高俅是个没主意的名将,对童贯那是言听计从的。   就是童贯在自家大营中设伏的时候,萧合达正领着3000横山步跋子走在延河冰面上。   这些步跋子今天都弃了长枪,一律携带刀盾和弓箭。也没什么队形,只是乱纷纷的在冰面上快速涌动。   不携带长枪的原因是今天打得是夜袭,大晚上的可不是骑兵冲阵的时候儿。另外,横山步跋子有一点比宋军的步兵要强,就是身备三仗——同时能玩弓箭、刀盾和长枪。和武好古手下的猛士们一样,不过他们的“三仗”玩得并不太溜,也就是凑合一下。   而步跋子真正的本事,就是能行军。这些都是陕北山区的蕃部农民,从小就在万千沟壑中钻来钻去,练就了非常过硬的脚力。   另外,由于生存条件恶劣,他们也比较耐得苦寒。   相比之下,寻常的宋军步兵都只精通一仗,不是刀盾,就是长枪,又或者是弓弩。   而且宋军非常重视远射而忽视近搏,步兵一都(寻常的宋军此时是采取“花队编制”,也就是将刀手、枪手、弓弩手混编在一个都或者队中),通常只有刀手(刀盾)八人,枪手十一人,其余都是弓弩手。这样的编制下,列队阵战是很厉害的,万箭齐发,很容易就将对手射成刺猬了。不过在近战格斗中就吃亏了,毕竟一个都就只有二十几人(加上军官)能打肉搏。   对于宋军步兵的这个毛病,萧合达是非常清楚的,所以今晚的夜袭他就要尽可能和对手肉搏。如果能用3000横山兵把对方的阵营打乱。   那么他就会给后方的察哥发信号,四万党项大军就会猛扑而来,一举消灭高俅指挥的大军。   当然了,这只不过是侥幸的安排……高俅这样的名将,怎么可能那么好对付?   所以萧合达的3000横山兵其实是来送人头的。   这叫骄兵之计!   ……   “统军,宋狗乱了!”   用不着手下提醒,骑马行军的萧合达就看见前方宋军营寨的栅栏背后一片不停游动的火把。   这应该是宋军正在乱纷纷的整队!   可是他们在一个时辰前就射火箭报警了,那么长时间怎么还没整完队伍?   萧合达并不是傻瓜,已经知道不对了。可是他今晚本来就是送人头来的,所以也就将错就错了。   “横山蕃部的勇士们!”萧合达吼了一声,“宋狗已经乱了,现在就是打败他们的时候!吹号,进攻!”   他看到的情况,那些带着部落中的勇士来替西夏打头阵的横山蕃部首领们也都看见了。   这帮人现在虽然也号称是步跋子,但已经不是西夏的正规军了。毕竟绝大部分横山的控制权已经落在了宋军手中,他们这些蕃部首领和勇士,都是官家赵佶的子民,自然不可能接受西夏的训练了……   现在看到有机可乘,这帮蕃部勇士也不讲什么纪律什么阵型,一拥而上就是了。   反正今天本来就是夜战,大晚上的,还摆劳什子阵啊?   冲在最前面的勇士已经扑到了栅栏前面开始用刀子劈砍了,那些栅栏使用的木料看着都很细,也不是什么好木头,很快就被砍到或是推倒了不少。   在这个过程中,为数不多的宋军弓弩手也放了几轮箭镞,也不知道放倒了多少横山羌。不过这帮人正在兴头上,这点损失压根吓不住他们。   宋军的栅栏很快出现了多处破口,横山羌们呼喊着冲了进去。而那些放箭的宋军弓弩手却都桃之夭夭。紧接着出现在这些横山羌眼前的,就是一片停满了板车的开阔地带,而每一辆板车上,都“堆满”了各种颜色的绢帛!   一帮横山蕃部中来的小强盗们顿时就热血上脑了,他们本来就是为了抢一把才跟着西贼南下的,如今看到恁般多的财货,早就把打仗的事儿忘在脑后了。当下就是人人争先恐后,扑向了那一车车的“绢帛”……   就在这时,一支火箭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飞出来,在空中炸开。然后就是一阵密集的弓弦响动,无数支带着火光的箭簇,仿佛流星一样,出现在了漆黑一片的夜空之中!   宋军的伏兵上场了! 第七百一十六章 中计了,没钱了   无数支火箭(这个不是会爆炸的火箭)落下,除了插在正做发财梦的横山步跋子们身上,还有不少落在了一车车的“绢帛”上面,顿时就引起了大火。绢帛易燃,绢帛下面的干草更加易燃。碰着火星,顿时就是冲天的大火,将这些正在抢东西的横山羌的周遭,全都照得犹如白昼。   暴露在火光中的两三千横山羌顿时就成了埋伏的宋军弓弩手的活靶子。漫天而来的箭镞一轮又一轮的在人堆中落下。那些披甲的横山羌部落贵人们还好一点儿,无论披甲铠甲总是能遮挡一二。而且他们身边还有持盾的护卫,拼着自己被射成刺猬,也要遮护着主子。可是那些没有甲的,甚至连大一点的盾牌都没有的横山羌,那可就凄惨到家了。   一阵箭雨落下,顿时就扫倒了一片。而其中的大部分人又不能一下死透,只是在那里翻滚着嚎叫。   反应过来的横山羌开始乱纷纷的向那几处栅栏破口涌去,向要赶紧逃离这片死地。可就在这时,宋军的喊杀声响了起来。埋伏的长枪手、刀盾手,全都潮水一般的涌上来了。这些都是身披铠甲的悍卒,又得了高太尉的言语,准备来赚双份的赏钱了。   这份奖励虽然没有开封府的房子对房奴的吸引力大,但是今晚摆明是顺风仗了。怎么能不趁机多割点脑袋?脑袋还能换军功升官呢!   少年韩五也披上了铠甲,拎着一口直刀,持着一面盾牌,就出现在冲杀的宋军步兵中了。那日他是哭着要求加入禁军,替死难的家人朋友报仇,陶节夫才许他加入禁军,充了个下兵的。   兵虽然是“下”的,可是韩五的武艺却不打折!   韩五祖祖辈辈都是延安人,自打西贼崛起后,延安就是前线州府了。不仅西贼时不时的入侵,就连横山上的羌人也是有事没事就来抢一把!所以居住在延安的汉人农夫多少都得会两手了。   另外,北宋朝廷在西北沿边各路推行的弓箭手制度,也极大的鼓励了百姓习武——练好武艺就能去招弓箭手,招上弓箭手就有200亩到250亩耕地啊!   土地对农民的吸引力,恐怕不在开封府的房产对房奴的吸引力小啊!   所以练武从军,就变成了西北男儿上升的一条通道了。少年韩五也不例外,打小就把习武当成了日后安身立命的根本。而且他的身材也长得比同龄人高大,力气也粗,又是满怀着仇恨,当下就冲在了最前面。仿佛虎入羊群一样,又是用刀捅,又是用盾牌冲撞,眨眼的功夫就战成了个血人儿,也不知道有多少横山羌人倒在他的刀口之下了。   站在高处观战的高俅眼尖,也瞧见勇不可当的韩五了,“好一个勇士啊!都够资格当猛士骑士了……”他扭头对身边的随从说,“去个人问问那人是谁,回来报我?”   “喏。”   一个高俅的亲随应声而去,高太尉又回过头对童贯说:“大官,今日来犯的西贼是不是太弱了?”   “的确是弱了一些。”童贯摇摇头,“比仁多保忠的兵马可差远了……”   “监军,他们也许是横山步跋子。”刘仲武和西贼打了一辈子交道,对西贼还有西贼的两个小弟,宗喀吐蕃和横山羌是非常了解的。   延安这里不会有宗喀吐蕃的人马,但是横山羌跟着西贼来抢一票的事情太多了。   “横山不是都被咱们打下来了?”高俅有些不明白,“怎还有横山步跋子?”   刘仲武摇摇头道:“横山一带还是有几个城堡在西贼手中的,不过那些步跋子未必都是从西贼控制的地头招募的。瞧他们混乱的样子,多半是临时跟着西贼过来的……应该是我朝境内的横山羌!”   “我朝的横山羌?”高俅一听就有点火了,“怎么还帮着西贼?西贼给他们甚好处了?这可是叛国啊!”   刘仲武说:“西贼能带着他们抢汉人啊!”   “该死!”高俅咬咬牙,“一定得查清楚是哪个部落的,回头要从重治罪!”   “治个劳什子罪……过去又不是没遇上过。”刘仲武用低不可闻的声音道,“大不了就是换个大首领,其他就是胁从不问了。”   高俅一愣,“这,这就没法子了?”   童贯眉头大皱起来,高俅有点踩线了!怎么对待横山步跋子,高俅一个武官说了可不作数……甚至,他都不应该多议论。   想到这里,童贯嗯咳了一声,把话题引了回来:“看来进犯安塞堡和塞门寨的西贼里面混着不少横山羌,就是在虚张声势啊!”   危险!童贯居然中计了!   “那可得多砍些脑袋啊!”高俅道,“多杀一些,他们总能消停上几年吧?”   高俅显然也被卖国投敌的横山羌给激怒了,大宋对他们这些羌人真心不薄了!怎么还忘恩负义?   童贯点了点头:“今晚这一阵就能有2000个首级……待明日问过生俘,查明情况,就集合全军去追!怎么都不能让这伙贼寇生还横山!”   刘仲武摇摇头道:“监军,明天恐怕追不了啦。”   “追不了?为何追不了?”高俅问。   刘仲武两手一摊,“没钱了……”   “没钱?”高俅一愣,“怎么会没有钱?”   刘仲武苦笑道:“一万几千个兄弟,战前就发了双份的犒赏,今晚一战起码斩首2000……又是双份,得按照4000颗脑袋结账,刚才还烧了不少绢帛。军中携带的铜钱绢帛差不多都花出去了,哪儿还有钱?”   “没有钱……”高俅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堂堂一个共和行股东,界河商市股东,身家几百万的大富豪,本来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用为钱操心了,现在居然被钱难住了,这怎么可能?   “能不能商量则个?”高俅问,“能打欠条吗?本官摁手印行吗?本官可是共和行和界河商市的股东!”   “恐怕不行啊……”刘仲武摇摇头,“高太尉,西北的汉子朴实,也没见过世面,不知道共和行和界河商市。他们,只认现钱。”   这事儿真是让人郁闷了!可是高俅也没办法啊,这年头也没支付宝什么的,要不然高俅立马给大家刷个几万缗也没问题的。   “那,那怎么办?”高俅问。   “只能等脑袋运去延安府后向陶使相要钱了。”刘仲武说,“2000个斩首,也算是大捷了。”   高俅也点点头,叹了口气:“其实本官的功劳早就赚够了,只是放跑了那帮步跋子忒可惜了。”   ……   “大王,宋狗的兵马按兵不动,没有追上来!”   第二天快到中午的时候,正在冒雪行军的察哥听到了让他几乎要晕倒的坏消息了。   自己处心积虑设下的圈套,又被高俅识破了!   而且,还白白送掉了两千几百个横山步跋子的性命。横山羌的命,察哥是不在乎的。但是大白高国威望的折损可就忒大了。   这帮横山小贼是兴冲冲跟着西夏大贼去抢汉儿的,本以为可以抢个盆满钵溢的,现在可好,脑袋都丢了两千几百!   算上这一次送掉的人头,察哥在这一次抢劫杀人比赛中,可是输得太难看了。   西夏这边被杀被抓的,恐怕很快就要上万了!丢掉的财货牛羊马匹更是不计其数……   另外还丢了一个银州城!   正想到这里,一个拉长的“报……”在他耳边响起,一名传骑飞驰而道。   “禀报大王,石州告急!”   什么?石州也要丢了?   察哥一抬头,看了眼白茫茫飘落下来的雪花。   那么大的雪,汉人竟然也能攻城略地?   这些汉人,到底是怎么了?怎么那么厉害?   ……   “大宋的猛士们,你们看,这是何物?”   武好古这个时候,冒着大雪,穿着厚厚的皮裘,手里捏着一叠房契,正在对着上千个盔甲外面穿着皮袍的房奴猛士做动员。   下雪怕什么?   天冷怕什么?   为了开封府的房子,绝对是拼了!   “房契!”   “割脑袋,换房子啦!”   猛士欢呼起来了。他们等的都要急死了,终于又看见可爱的房契了。   武好古挥动拿着房契的手,指着不远处一条用沙袋和尸体堆起来的通行低矮的石州城头的通道。   “西贼的脑袋就在那里。”武好古大喊,“快去割啊!”   “割啊!冲啊!割脑袋,换房子啦……”   所有防守在城头上,准备和攻城的宋军展开肉搏的西夏兵将,脑子里面的念头,此时都是一样的:遇上疯子了!   那么大的雪,冷都冷死了,那帮人居然还能打仗!而且士气还那么高……也不知道宋朝的官家给他们什么好处了?那么拼命!   汉人现在都怎么了?骑兵厉害得不得了,步兵又这样玩命,而且都是清一色的剑盾,他们不是害怕肉搏的吗?   这些胡思乱想的西贼很快就不能想了,因为他们的脑袋都搬家了,成了五分之一张房契了……价值差不多600缗,真是贵到天上去了,想来死了也能瞑目了! 第七百一十七章 计划赶不上变化了   大宋建中靖国三年的腊月,对鄜延路经略安抚使陶节夫而言,简直可以用喜从天降来形容了。   横山南北两地的战事,都顺利得让人难以置信!   在横山以北,武好古指挥的三直精锐连克银州、石州,击溃西贼数万,斩首2000余,生俘3400多(在石州城内又抓到一些),缴获的牛羊马匹和粮食不计其数。   而王恩、王泽指挥的鄜延军也突袭石堡寨得手,斩首三百,缴获粮食数千石。   在横山以南,本来被西贼打了个措手不及,塞门寨一度失守,弓箭手损失上千,被俘被杀的百姓也有两三千之数。   可是随后高俅又在安塞堡击退了西贼的大军,一路追杀数百里,不仅把进犯的西贼赶出了大宋境内,而且还取得了斩首2300余的战绩!   短短的一个多月,鄜延路的宋军不仅拿下了银州、石州、石堡三座城堡,而且还斩杀、俘虏了超过8000西贼!这还是在天气寒冷,不适宜作战的艰苦条件下取得的!   如果再考虑到西线战场上取得的浩亹河战役的胜利,西贼在几个月的时间中,已经丧失了两万五千大军。还丢掉了银州、石州、石堡寨、仁多泉城等至少四座城堡。   这样的胜利,简直可以和元符二年的横山大捷相比了,甚至还超过了横山大捷……毕竟横山大捷是动用了西北七路(陕西六路加河东路)的主力才打出的胜利。   而现在的连场大捷,只是动用了熙河路和鄜延路的兵力,西军的主力根本还没动用呢!   而且这一次在无定河一带的作战中,还出现了大宋骑兵横扫西贼骑兵的状况!不过千数的甲骑正兵,以少得让人难以置信的损失,在无定河北岸一通横扫,如入无人之境!   在过去,这样的情况简直是不可以想象的。过去哪怕宋军的骑兵可以和西贼的骑兵较量,也不可能以个位数的损失取胜……个位数啊!这几乎是碾压对手啊!   这说明宋军和西贼的实力对比,已经发生了显著的逆转。宋军已经具有了碾压西贼的实力!   “西贼看来真的不行了!”   “也许不是西贼不行了,而是御马直和猛士直太厉害了……特别是御马直,如此能战,实在是太让人意外了。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咱家都怀疑武好古在谎报军情了。”   “是啊,本官在西北为官十余年,管的都是军务,也从没见过御马直恁般的甲骑。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打垮西贼的铁鹞子,若是能败了铁鹞子,那么攻破灵兴,也不过是转眼间的事情了。”   延安府城的节堂里面,已经锁了印的陶节夫和童贯闲来无事,又聊起了军务。   他们两人可不是纸上谈兵的主儿,童贯不必说了,是李宪之后大宋的头号军事宦官,陶节夫也不差,他可是章楶的头号谋士,等于是参谋长。上一次横山大捷就有他的一份大功劳!   陶节夫捧着一碗香喷喷的云雾茶抿了一口,看着童贯问:“道夫,三五年是不是太久了?”   “三五年袭破兴灵还久?”童贯笑着,“若是元丰四年时咱们能存着三五年灭亡西贼的心思,西北早就大定了。”   “难道契丹会坐视西贼覆灭?”陶节夫反问。   童贯思索了一会儿,轻轻摇头。   现在是天下三分!宋辽夏三国的联动的,理论上辽国眼睁睁看着大宋灭亡西夏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童贯思索着问:“可是元丰四年那一回,契丹也没有大举出兵啊?”   陶节夫轻轻转动着手中的茶碗,思索着说:“开宝元年,太祖趁北汉国主刘钧新丧遣李庄武(李继勋)北伐太原,当年十月直逼太原城下,十一月契丹发大兵救北汉,李庄武引兵南归。次年二月,太祖亲自率大军亲征太原,三月太祖围太原并引汾河水灌城,前后长达三月,随后辽军再次大至,太祖仓皇退兵。开宝九年八月,太祖又遣五路大兵云集太原城下,辽兵又至,后因太祖驾崩而休兵。太宗太平兴国四年二月,太宗亲率大军伐辽,再次兵围太原。辽国以宰相耶律沙威都统,率兵救援。被郭进统兵击败并阻于石岭关,北汉才得以破灭。随后,太宗以得胜之师进逼燕云,五六月间连战连捷,六月二十三日太宗亲至幽州,驻跸宝光寺并督军攻城。其后激战近二十日,士卒疲惫不堪时,耶律休哥又引辽北面军大至,战于高粱河,摧破太宗大军。最后雍熙三年之战,太宗有鉴于太平兴国四年之败,因此没有兵围幽州,而是兵分三路,先取幽州周遭之州郡,所以也就没有战于幽州城下了……在我朝历次北伐之战中,只有这一次不是先顿于坚城之下,再遇上契丹大军的!”   童贯已经明白陶节夫的意思了,“使相是说,元丰四年之战时,如果不是我军先败,辽国也会遣大兵救援西贼的?”   “难道不会吗?”陶节夫将茶碗轻轻摆在案几之上,“契丹连着五次这么对付咱们,难道不会有第六次、第七次?”   “说的也是……”童贯点了点头,“不过辽国为何要劳师远征出兵兴灵?不能来个围魏救赵吗?”   陶节夫笑道:“围魏未必能救赵,搞不好就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契丹人眼下困于阻卜、女真、高丽之间,而且国内释教太盛,浪费无度,国用匮乏,是拖不起的。而直接发兵援救灵兴,趁着咱们师老兵疲之际打一场又快又狠的胜仗,重创了咱们最强的西军,回头还能向朝廷勒索更多的岁币。大官,你要是契丹人,会怎么选?”   童贯连连点头,这个陶节夫果然有点门道,分析得很有道理!   表面上看,围魏救赵似乎是契丹人的上佳之选,但是就目前契丹人面临的困境来看,无疑是一场豪赌。只有在短时间内攻破开封府,夺取中原富饶之地,才算赢下了赌局。而一旦兴灵先被摧破,西军大举东援,契丹人恐怕就得同时面临大宋、阻卜、女真和高丽的围攻,想要不灭亡都不可能了。   再说了,以御前三直在战场上的表现,以高太尉的善战,契丹人能在短时间内打破开封府?到时候别让高太尉打败了,那可真的就哭死了。   相比之下,还是对围攻兴灵的宋军来一场短促突击来得保险。顿于坚城下的大军是非常脆弱的,肯定比坚守城池的敌人要脆弱。   而且援救兴灵之战肯定是一场速决战,几天,最多十几天也就分出胜负了。   师老兵疲的西军一旦溃败,大宋也就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了,说不定还会被迫增加几十万的岁币。   陶节夫有些得意的又往下说:“不过要援救兴灵也不容易,毕竟兴灵远离契丹人腹心之地,如果长途奔袭,人马困顿,恐怕就要重蹈辽兴宗的覆辙了。所以必须先在后套牧马休整一段时间,等马匹恢复了元气,再沿黄河直下兴灵。而后套草原又是西贼的牧马放羊之地,他们在那里摆了个黑山威福军司就是用来防备契丹的。不过一旦无定河一带皆为我有,河间之地成为我朝铁骑纵横之处。那么割让后套草原与契丹就势在必行了,拿到后套之地的契丹,要南下援救兴灵就容易多了。另外,现在北阻卜的乱子还没有平定,契丹人一时也抽不出兵力,所以三五年才取兴灵是有点久了。”   “三五年太久……”童贯心里也在反复盘算着陶节夫的言语,道理似乎是有的!   先取银夏,然后屯田耕种筹集军粮,再汇集大军,一举夺取兴灵的办法看着稳妥,但是完全没有考虑辽国的反应。   如果西夏在失去兴灵后割让后套、河间之地给辽国,大宋还有攻打兴灵的机会吗?   到时候辽国在河套草原摆上十万大军,西军恐怕动都不敢动了,还打什么兴灵?   “使相有何良策?”   陶节夫道:“日前武崇道上报说可以在明春就组织府兵在银州屯田数十万亩,到秋天时至少可以收获百万石麦子。另外,还可以在明堂川上游的草原牧马放羊,等到秋天马壮羊肥之时再出大兵,当可一举破灭兴灵!”   “明年就攻打兴灵?”童贯皱着眉头,“会不会太急了一点?”   “兵贵神速嘛!”陶节夫道,“如果真的拖上几年,不知道要生出多少变化呢!道夫,这一次进京,不如咱们俩就一块儿向官家进言献策吧。”   童贯眼珠子转了转,笑道:“使相,咱家走不开啊……银州那边的武崇道毕竟是个商人,那么多兵交给他,咱家不放心。所以咱家已经奏请官家,让咱家去银州坐镇了。”   陶节夫并不知道童贯的请镇银州的奏章还没写呢!他想了想,也觉得童贯的话有道理,于是就道:“也好,那就请道夫上了奏章,本官自去开封述职吧。”   童贯点点头,“好啊,就依使相吧。” 第七百一十八章 捞够了就要避险   陶节夫提出的观点,平心而论是很有道理的。分两步攻打兴灵的计划完全没有考虑辽国的反应,如果是一鼓作气,辽国也许反应不过来,可是要分两步拖个三年五载,契丹人又怎会完全无备?   不过童贯却不支持陶节夫!   道理很简单,童贯已经捞够了。在之前的湟州和鄯州之战中,出风头的虽然是高俅,但是赵佶也不傻,知道拿头功的是童贯。所以童贯在调离熙河路时就被提升到了从五品的景福殿使、襄州观察使。而这一回收复银、石二州,又斩首、生俘8000余党项的大功,他这个监军怎么都能分润一二,一个落阶还不是闭着眼睛拿下?   再进一步,当上入内内侍省副都知、都都知也不是不可能的。甚至有可能和昔日的李宪一样当上经略安抚使!   哦,不是有可能,是只要顺利收复无定河流域诸州,这份大功就能到手了。   直攻兴灵?呵呵,一个内侍,功劳再大还能宣麻拜相?可要是和元丰四年、五年之战时一样,岂不是要走李宪的老路,晚节不保了?   童贯恁般机灵,自然知道捞够了就要及时收手的道理。毕竟大宋对外征战时都有虎头蛇尾的毛病……   不过作为当今官家最信任的军事宦官,想要在风险来临前退出西北战场,也是很不容易的。   好在眼下被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还有武好古和高俅这两只,他们恐怕也不甘心一直困在西北战场上吧?   所以童贯也不顾寒冬腊月的风雪,离开陶节夫后就立马带着亲随去了御前三直都虞侯司所在的石州。   “道夫,你来的正好,给看看这些报功举荐的奏章写得怎么样?”   武好古把童贯请进了自己的都虞侯司大堂,也就是原来的西夏祥祐军司的大堂后,就乐呵呵取出一堆刚刚写好的奏章交给童贯。   这些奏章有的是武好古自己写的,有的是让幕僚起草,然后自己抄了一遍的,内容都差不多,就是吹嘘御前三直的赫赫战功。   武好古现在的心情也好到了极点。因为他刚刚得到报告,西贼留在弥陀洞的守军已经溜了,弥陀洞已经被前去侦察的御马直骑士控制了。也就是说,整个银州(并不是西夏的银州,而是原来宋朝的银州疆域)已经被武好古收复了!虽然多少有点儿取巧,但是斩首也有两千多,生俘有三千多,还攻下了三座大城,这样的战功怎么说都是实实在在的。   童贯装模作样地看着武好古递给他的奏章,笑着说:“一次收复一个州啊……以本朝武官有功必赏的惯例,大郎你这回算是打出一家将门了。”   “是吗?”武好古笑着,“依着道夫的经验,官家能给我升个啥官啊?”   “呵呵。”童贯笑了笑,“横行正使加遥郡是肯定的,能不能落阶就不知道了,倒不是官家不肯给,多半是怕你升得太快遭人嫉妒。”   横行正使就是正五品内客省使到正六品西上阁门使之间的十三阶。宋朝的武阶官设置很奇怪,正五品的内客省使往上就是一个正二品的太尉了。太尉不是寻常可得的,也就是说武阶官差不多到正五品内客省使到头了!   不过宋朝武官制中还有两个非常奇怪的存在,遥郡和正任官。所谓遥郡就遥领州郡的意思,共有节度留后、观察使、防御使、团练使和刺史一共五阶。而在受了遥郡之后,还有落阶升正任的晋升路线。也就是落去武阶官,将遥郡官变成正任官。而正任官一共有六阶,分别是节度使、节度留后、观察使、防御使、团练使和刺史。不过加遥郡加到节度留后的武官也不多见,一般在防御、团练、刺史三阶就能落阶了。   而武好古这次的功劳直升到正任也不是不行,不过赵佶多半不会那么干,毕竟爬得太快也是遭人恨的。   另外,银夏之战还没打完呢!等到武好古攻拔了夏、宥二州,一个正任官躺着都有了。   顺便一提,西夏初兴的五州之地分别是夏、宥、银、绥、静等五州。其中绥州早就被宋朝收复,现在是绥德军。静州在灵州以南,瀚海沙漠以西,不是无定河战役的目标。余下的夏、宥、银三州就是所谓的无定河流域诸州。而西夏在这三州土地上又增设了石州、洪州、龙州三州,不过大宋方面是不承认的。   所以武好古需要收复的就是夏、宥、银三州,现在银州已经拿下,还有两个州要少不了武好古的参与,特别是打攻坚战!如果夏、宥二州尽复,武好古怎么都有正任官做了。   大宋重文轻武是一回事儿,论功升官是另一回事儿。哪怕武好古的功劳来得取巧,但是只要能拿下州郡土地和斩首,太尉不一定有得做,节度使是肯定的。   不过宋朝的武官是个暴涨暴跌的行情,升起来可以连着涨停,一旦打了败仗也会连着跌停……所以真正的大赢家,一定是会避险离场的武官。   童贯话锋一转,就开始谈论避险的问题了。   “大郎。”童贯道,“陶使相担心契丹会在我们占据无定河之地后得到后套草原,并且以此为据点随时增援兴灵二州。”   “那就让他们占据吧。”武好古笑着点头,“不过咱们也可以拿下一部分河套草原,河套草原可是隋唐牧马之地。如果能好生经营,将来也可以成为群牧监的养马之地。这样中原的牧场就能用来安置骑士,如果能有一万名御前骑士,收复燕云也就不在话下了。”   群牧监管辖的土地很多,现在有相当一部分被用来收租了,还有一些用来“给地养马”,不过由群牧监主管下的牧场还占据着一千多万亩土地,足可以安置一万名骑士。   这可是一万名甲骑加上两万名辅助轻骑的战斗力啊!如果他们能有眼下御前骑士的战斗力,不仅收复燕云不是问题,就连日后大兴的女真,也不可能有力量进犯中原了。   童贯缓缓地说:“可是契丹一旦占据了后套草原,那咱们就不可能在三五年内夺取兴灵了。”   武好古一笑:“银夏宥三州是西贼的冶铁产粮之地,河套草原是他们的产马之地。如果没有了铁器、粮食和马匹,西贼还怎么可能立国?弃兴灵而西迁是必然的。”   他顿了顿,“以西贼的实力在咱们这里讨不到好,去了西域保管能打下一大片天地的,到时候他们就顾不了兴灵这块骨头了,说不定连凉、甘、肃、瓜、沙等州也得放弃。到时候朝廷花点绢帛都买下来,再封给西军将门管辖就能万无一失了。”   童贯心想:武好古这厮的如意算盘打得也太好了!   他嗯咳了一声,“大郎,陶使相的意思是明年就一鼓作气,拿下兴灵二州!”   “明年就一鼓作气?”武好古一怔,“这不是要逼着西贼拼命吗?”   “可不是吗?”童贯苦笑着,“其实还不止陶使相有一鼓作气的想法,河西路的钟傅只怕更着急……怕是天气一暖,就要猛扑秦王川了。”   “钟傅如果扑击秦王川,咱们在无定河的仗倒是好打了。”武好古道,“只是秦王川是西贼必守之地,怕不好打啊!”   童贯叹了口气:“秦王川不好打,兴灵怕是更不好打吧?”   武好古看了眼童贯,心说:捞够了就要闪人了吗?这仗打得怎么和做投资一个路数呢?   “兴灵之战即便要开打,也是明年秋天的事情吧?”武好古思索说,“总要等到银州的麦子熟了,大军才能有粮食可吃啊!在这之前咱们还有夏宥二州的油水可以吃啊!”   “吃了夏宥二州之后呢?”童贯问,“不知大郎可有退路吗?”   武好古笑了起来:“退路是可以安排的!既然童大官您提醒下官了,那么下官自然会安排则个。”   “那么咱家的退路呢?”童贯缓缓地道,“兴灵二州兴许就能让陶节夫和钟傅取了……这份功劳不小,咱家也想着分润一二。不知道大郎有何两全其美之法吗?”   “两全其美之法?”武好古看着童贯,心想:这只没卵子的老狐狸倒是挺精的,怎么宣和北伐的时候就糊涂了呢?   想到这里,武好古吐了口气,笑道:“驻兵河间,防备契丹如何?”   “倒是和咱家想得一样!”童贯拈着胡须,“不仅河间草原上要有人镇着,河北两路也得有大将镇守啊!”   “河北就交给下官和高太尉吧!”武好古笑道,“以高太尉的赫赫威名,应该可以镇住契丹人吧?另外,下官还可以再当个海路制置使,从海上威胁辽东,牵制契丹的兵力。”   “那是再好不过了!”童贯抚掌笑道,“只是咱家走不开,也没有运动的门路,不如就由大郎代替本官去开封府述职吧。”   “也好!”武好古笑了笑道,“有大官在银州坐镇,当是万无一失,下官就走一趟开封府吧!” 第七百一十九章 我不会打仗   由于开封府城和无定河前线路途遥遥,腊月中旬就完全结束的银州之战和塞门寨-安塞堡之战的捷报,直到年关前的几日,才露布飞报,送到了大宋首善之地的开封府。   这可真是最好的新年礼物了,而且还出人意料。本来冬季是西北战场上罢兵休战的日子,虽然陕北高原比较干旱,不会有大雪封山封路的情况出现。可是气候毕竟严寒,对交战双方都没好处。   可是这一届的开封禁军在天可汗赵佶的圣名领导下明显耐得苦寒,竟然在冬季打下了银州全境,拔掉了银州、石州和弥陀洞三座坚城,斩首和生俘将近六千!而且还扫荡了位于夏州以北的安庆泽绿洲,消灭了盘踞在那里不知道多少年的党项颇超部!   另外,在横山以南的延安战场上,太尉高俅依旧表现抢眼。在安塞堡、塞门寨两战两捷,仅以两万西军就击退数万党项大军,斩首两千几百。如果不是高俅大手大脚把奖金花光了,斩首的数字至少能再翻一倍!   消息传到开封府,顿时就让朝野内外沉浸在一片兴奋当中。   从浩亹河大战开始,西贼明显变弱了,砍杀、生俘加投降,已经没了三万多,而给宋军造成的损失还没有三千。十比一的交换啊!   对于人口只有几百万,国族(党项)最多一百万的西贼而言,这样的交换比绝对是没有办法承受的。   也就是说,灭亡西贼的时机,肯定已经成熟了。   崇政殿上,力主用兵的左相蔡京得意洋洋的在述说着他的两路攻夏之计。   “……从银州之战的情况看,根本用不着河西军进攻卓罗城、秦王川以分西贼兵力,以鄜延、环庆、河东三军加上殿前三直的兵马,就足够夺取夏、宥、盐三州之地。所以臣建议改变计划,在东路诸军夺取夏、宥、盐三州后,再和东路军同时对进。由东路军自盐州西进灵州,西路军则进逼秦王川。两路大军只要有一路得手,西贼覆亡之日就可待了。”   赵佶笑眯眯的点头,又把目光投向了坐在杌子上精神萎靡的右相苏东坡。苏东坡似乎想要起身,赵佶笑着道:“苏卿坐着说话吧。”   苏东坡也没有逞强,便咳嗽了几声,用沙哑的嗓音说:“陛下,西北军事之事,应当等吕惠卿、陶节夫、钟傅等帅臣入朝后再商议决断。而且也不能只考虑西贼,不考虑契丹。若西贼灭亡在即,契丹会不会南下攻打河北、河东?”   赵佶又看了看知枢密院事蔡卞,蔡卞说:“河东防务素来严密,陛下只需要派遣知兵之臣往镇,就不必担心契丹了。河北两路的防务有些疏忽,应当进行整顿。”   “那么谁是可以镇守河东的知兵之臣?”   蔡卞道:“判大名府事韩忠彦素来知兵,可以出镇河东。”   蔡卞推荐韩忠彦担任河东路经略安抚使当然是没安好心了,现在苏东坡随时可能倒下,他的继任人选自然是新旧两党斗争的重点了。   用河东路牵住韩忠彦,再让吕惠卿困在西北军务之中,然后推赵挺之宣麻就是蔡京、蔡卞的路数了。   赵佶又看看苏东坡,苏东坡道:“韩忠彦是相州人,且相州韩氏在河北颇具人望声名,既然蔡卞认为韩忠彦知兵,何不让他担任河北两路经略安抚使?”   赵佶也觉得苏东坡的话有道理,韩家是相州名门,在河北地方上势力很大盘根错节。用韩忠彦镇河北两路,绝对可以动员出河北豪门的人力物力,河北的府兵征募和训练也可以比较顺利的进行。   “韩忠彦倒是可以安抚河北。”赵佶又问。“那么河东路谁去?”   “范纯粹可以安抚河东。”苏东坡推举了旧党内部少有的知兵之人范纯粹。   范纯粹现在是永兴军路安抚使,虽然也在陕西前沿,但是却沾不到军功。苏东坡把他推上河东路,就是为了让他能立点功劳,将来就能寻机再入中枢了。   赵佶想了想,又问:“范纯粹去河东,韩忠彦去河北,那么现任的河北两路抚臣苏辙应该改任何职?”   这个问题苏东坡就不大好说了,他是苏辙的兄长,应该回避的。蔡京道:“臣建议让苏辙以礼部尚书使辽。”   又是个坑了!   现在使辽谈什么?还不是争取辽国在宋夏之战中中立?可能吗?就算可能,也少不了加岁币割土地。等到西夏打败了,这可都是罪过。   赵佶却点了点头,“契丹那里倒是要有人去交涉,苏辙的确最为合适。”   “陛下。”苏东坡的弟子李格非这时上奏道,“臣建议派遣起居舍人、翰林学士林摅为副使陪同苏辙一起使辽。”   林摅是蔡京提拔起来的官员,在担任屯田员外郎时曾经去河北视察,提出了“大府宜择帅、边州宜择守、骄兵宜更戍”的三点建言,得到了赵佶的看重,即赐进士及第,擢升超迁提拔到了如今的地位。   “那就择机让苏辙、林摅使辽吧。”赵佶拍了板,然后又将话题扯到了论功行赏上了,“银州得以恢复,全赖将士用命,朕当不吝重赏,诸卿以为如何?”   “陛下圣明。”   殿中的重臣齐声应答。   然后才是知枢密院事蔡卞单独上奏:“禀陛下,银州之战全赖三直都虞侯武好古调度有方,指挥若定,当居首功,请陛下超迁重赏武好古,以激烈三军将士。”   左相苏东坡也上奏道:“禀陛下,武好古并不知兵,得以建立功勋,完全是因为殿前骑士和御龙猛士善战勇猛,此乃陛下之功,高俅之劳。而且银州之战时,高俅也在三直军中,武好古多半是坐享其成,所以不应该超迁。”   赵佶愣了又愣,心想:你们俩位是不是拿错笏板(用来记录上奏话语的手板)了?   其实他哪里知道,武好古现在不能太出风头!武好古已经是“界河城主”,大宋首富,实学大儒,可以说是有地盘,有财富,有学问,如果再是用兵如神就牛逼大发了。   因此苏东坡一派就得捧高俅,抑武好古。而蔡京一派就要捧杀武好古了——武好古越牛逼死得就越快!武好古一完蛋,他的“遗产”可就都姓蔡了。   看到赵佶迟疑,尚书右丞李格非连忙奏道:“武好古即将入朝述职,陛下可以当面询问他到底谁在指挥作战。”   赵佶其实也不相信武好古有什么军事才能,他点点头道:“就算有高俅相助,武好古的功劳还是颇大的,就给个西上閤门使加海州刺史,再许荫二子为官吧。”   正六品的西上閤门使是横行正使中最小的,而刺史又是遥郡之中最小的。不过相对武好古过了除夕才27岁的年龄,这样的官职实在不小了。   赵佶接着又道:“高俅看来真是用兵打仗的奇才,这一次银州克复也有他一份功劳,在安塞堡、塞门寨又立了大功,就让他做东上閤门使加霸州团练使,调往河东路任兵马副总官,率河东军出银州。另外,武好古和高俅还联名举荐苏迟知银州事兼银州屯田使。诸卿以为如何?”   苏迟也参与了银州之战,自然有他一份功劳,转两官是肯定的。而且他是银州前线唯一的文官朝臣,又是老资格的地方官,知州事肯定给他做了。就连蔡京、蔡卞,也提不出什么反对意见,只能捏着鼻子看着苏家的子弟离着政事堂又近一步了。   ……   朝中明争暗斗的时候,武好古已经住进了相州城外的一所豪华庄园。这是韩忠彦在相州的产业,现在给女儿和女婿武好文居住。而借道河东入京的武好古一行,也特意路过相州,和兄弟武好文以及武好文的大舅子韩治见面。   “大哥,银州之战是怎么回事儿?真是你指挥的?”   兄弟俩见面聊了没几句,武好文就向风尘仆仆赶来的武好古问起了银州之战的真相。   “唉。”武好古一挥手,“我哪儿会啊,都是……都是高大哥的功劳。”   他本来想说都是赵钟哥和慕容鹉在帮忙,但是一想不对,这两人都是武家班的人才!可不能让他们被朝廷划拉过去,要不然自己往后还这么上战场?靠谁去收复燕云?   而且……他们知道的也太多了!如果不能留在界河商市,商市和假子军团的那些秘密,就都有可能会外泄。   所以银州之战的风头必须是高俅的!   “高大哥?是那个会蹴鞠的高俅吗?”   问话的是韩治,他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文士,曾经在开封府做官,认得蹴鞠高手高俅。   “对,对。”武好古连连点头,笑着说,“他可不仅会蹴鞠,而且还善于用兵,是难得的将才啊!”   韩治摸着自己保养得很好的胡子,蹙眉道:“真没想到他竟然是个将才……若是我相州也有这样的将才就好了。”   什么意思?武好古一愣,相州韩家也想要抓武装了?那岳飞就是你们家的大将了! 第七百二十章 不会打仗武好古(一)   看到武好古在发愣,武好文苦笑了起来,“大哥,家岳被蔡京那个奸臣给害了。”   害了?上了元祐党人碑了?还是给发送去海州了?武好古还是不明白。武好文道:“蔡京举荐家岳当了河北东、西两路经略安抚使。”   “这是好事啊!”武好古笑了起来,“西贼这次疲态尽显,看来是要挡不住了,他们一定会向契丹求援,河北东南两路少不得有些小摩擦。到时韩相公少不了一份功劳,没准可以再次宣麻。”   这事儿对武好古真的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儿!他本来就想找个离场的机会,韩忠彦主持河北东、西两路防务不就是现成的机会?到时候可以请韩忠彦夸大一下敌情,自己就能顺势带着假子骑士、女真骑士、界河效用骑士和两个工兵指挥一块儿返回界河商市了。   韩治却眉头大皱道:“怎么立功?家父哪里会打仗?而且河北的对手是辽国啊,蔡京分明是在陷害家父。”   韩忠彦是旧党嘛,旧党都是有恐辽症的,这个并不奇怪。   “相州韩家难得没有几个能为将的门客家臣?”   “没有啊!”韩治连连摇头,“我家又不是将门,养那种能为将的家臣做何用?而且……相州韩家虽蒙皇恩,但是也不能忘了人臣之本。”   不能忘本更应该养士吧?要不事到临头就没人可用了,怎么保卫大宋圣主赵佶?武好古心中一叹:如今中原的义门和豪门都这样,就知道培养文士考科举,根本不知道养点保家保国的武士。   “大哥。”武好文知道自己的哥哥手中有人才,“您能不能给推荐几个知兵的能人去做家岳的幕僚?”   还真是个“好兄弟”啊!武好古心说:既然老弟开口了,自己也不能不理啊。   他想了想,“御龙猛士直的都虞侯王禀,御龙内卫直的都虞侯杨可世都是难得的将才,可以让他们来河北辅佐韩相公。另外,他们在二直中也有些心腹,可以带来河北,只要能操练出两三万河北府兵,就可以无忧了。”   王禀和杨可世终究不是武好古夹带里的人物,把他们留在御前三直之内是很不方便的。所以武好古就琢磨着找个机会把他们调走,然后自己从猛士和骑士中选拔精英去替代他们的职务。   韩治也听说过王禀和杨可世,顿时笑着冲武好古拱拱手:“若有此二人相助,家父在河北任上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武好古笑道:“即便没有此二人,韩相公在河北也可以安枕的,因为契丹人根本不可能大举进犯河北两路。”   “不会?”武好文眉头皱着,“若是朝廷要和元丰四年一样的打法呢?”   “和元丰四年一样?”武好古稍稍皱眉,这事儿童贯和他说过,他自然也有了思想准备,所以并没有显得太惊讶。   武好文点点头:“蔡京现在力主速灭西贼,还要东西对进,会战灵州……多半是陶节夫和钟傅提出的方略。这两人都依附蔡京,甘为走卒。”   “官家也答应了?”   “官家说听听大哥你,还有陶节夫和钟傅的意见后再做定论。大哥,你可得劝劝官家。”   劝?武好古心说:你哥哥我不会打仗,还劝什么?一个外行去和两个假内行唱反调?   “京中还有要紧的消息吗?”武好古又问。   “小苏相公去当礼部尚书,准备出使辽国了。”   “出使辽国?”武好古想了想,“这倒是个机会啊!二哥儿,要不你也做个随员?”   “我去辽国?”武好文摇摇头,“现在去辽国会有甚好处?”   “谍画啊!”武好古笑着,“祖传的手艺还在吧?”   武好文苦笑着摇头:“大哥儿,我就能画几笔山水写意,谍画可不行啊。”   他的功夫都在科举考试上,没有在绘画上下过多大功夫,不过他的山水画还不错,不比武好古差。   “无妨。”武好古笑了笑,“我让米友仁派个学生和你走一趟辽国,总归你帮你升到朝臣的。”   其实燕云一带的地形、城池,辽军的武器装备阵容,都已经被云台学宫派出的能画谍画的博士绘制成图了,现在就存放在博士团大楼里面。只要拿出一些由武好文交上去,一个朝官就到手了。   不过武好古让武好文北上辽国,其实还另有目的,就是为了帮苏辙解套。   而要让苏辙解套,就一定得让这次使辽看上去得到了不少好处,而谍画就是其中一项。   苏东坡眼看就要不成了,李格非也已经病重,旧党的局面就要靠苏辙、韩忠彦和范纯粹三人撑起来了。其中韩忠彦庸懦,范纯粹又没有进士文凭,能在政事堂里面斗争蔡京的就只有苏辙了。   所以武好古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苏辙倒台!虽然他和苏辙的关系一直比较冷淡。   ……   大年初一的开封府之夜,依然有着浓浓的节日气氛。   傍晚时的一场风雪,并没有将节庆的喜气压下来,反而因为瑞雪之兆,让人们更加欢乐了。   苏东坡穿着厚厚的裘皮,手上抱着个暖炉,靠在一张铺了熊皮的胡床上,一脸的病容加倦容。胡床之侧,散乱的放着几本奏章,上面的笔迹犹新,看来是苏东坡刚刚写得的。   已经被一纸诏书唤回开封府的苏辙已经看过这几本奏章了,正叹着气说:“子瞻,你这又是何苦?身子都这样了,何必再强撑着?不如上表辞了差遣和职位,在家好生休养,身体好了,比啥都要紧。”   由于年关前后的操劳,苏东坡的病情更加严重了,现在拥着厚厚的皮裘,衰老病弱的身子显得更小,一脸病弱的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过了片刻,才轻轻叹息:“本来以为李文叔总比我强一点,没想到也染了重病,能不能熬过今年都不好说了。现在蔡京和吕惠卿又在西北战事的问题上咬起来了,他们两人怕是不能共相,现在只能指望子由你了。”   这可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本来李格非深得赵佶的宠幸,甚至有可能在苏东坡故去后接任右相。可是他最近也得了痨病,而且病情严重,看上去命不久矣。   如果他倒下了,那么旧党在政事堂中就没人了。而蔡京现在又在憋着一举平灭西贼的大功。如果让他得手了,政事堂还不变成他的一言堂?   可西征若是失利了,对旧党仿佛也没什么好处。因为吕惠卿关于西北战事的奏章也已经到了开封府。他的意见是坚持既定的方案,由西线佯攻,吸引西贼的兵力,再由东线主攻,夺取夏、宥、盐三州,最多再加个河间草地以设立朔州。   吕惠卿还建议,在拿下夏、宥、盐、银、朔(河间地)等五州后,设立朔方路,派出在这次无定河-河湟战役中功劳最大的武臣担任经略安抚制置使以掌军事大权。所谓的制置就是便宜制置军事的意思,加上“制置”名义后的经略安抚使就拥有了军事上的全权,但还是不管财政。   因此吕惠卿还建议设立朔方路营田群牧使司,派出精通军略及牧马的文官出任营田群牧使。总管夏、宥、盐、银、朔等五州屯田畜牧之事。   如此一文一武互相搭档,一定可以把朔方路经营起来,作为将来北拒契丹,西征党项的本据之地。   可以这么说,吕惠卿的建议比蔡京的主张靠谱多了。如果陶节夫、钟傅不能一举夺取兴灵,那么赵佶就只能用吕惠卿的办法设立朔方路,屯田畜牧,聚集兵力,徐图兴灵。   到时候,蔡京必然下台,吕惠卿就成为左相!失去蔡京牵制的吕惠卿,就会成为二苏一党的大敌。   而蔡京如果得计,那么吕惠卿因为献策无用,也就失去了拜相的可能。蔡京就会独掌朝纲了……   总之,在苏东坡、李格非都命不久矣的时候,朝中出现的是蔡吕对决的局面。   所以苏东坡现在只能想尽办法,安排政见和自己并不相同的苏辙拜相了。   “指望我?”苏辙摇摇头,“我这趟辽国回来,是铁定要被御史的弹章给埋起来的?还想进政事堂吗?”   “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苏东坡仿佛自嘲般笑着,“你我两个老儿没办法,武大郎那个不会打仗的武官却是一定有办法可以调停辽宋,总归能让你下得了台。”   苏辙冷淡地笑笑,对于武好古,他是非常反感的。“他又不在界河商市,还能使得上劲儿?再说他能有何良策?还不是花钱……可是这一次朝廷要一举灭亡西贼,他的钱恐怕也不好使了。”   苏东坡笑了笑,淡淡开口:“……钱有不好使的时候,譬如我的寿数就不是花钱能买到的。但是和契丹人交涉却是能花钱摆平的,问题只是花钱的门路。只要钱花到了点儿上,就不会真的打起来了。至于他人不在界河商市没有关系,钱在,门路在就行了!” 第七百二十一章 不会打仗武好古(二)   大宋建中靖国四年元月十日,白雪皑皑。   开封府周遭的气温并不太低,至少比起横山以北要暖和太多了,不过仍然不足以融化年前降下的瑞雪。   路边大片大片的田地,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从东南方吹来的一股暖风,稍稍驱散了笼罩在开封府上空的寒气,让人感到即将到来的春天的气息。   再往前,便可以看见红色的城墙了。这应该是城市稍稍西扩后修建的新墙,采用了夯土包砖的工艺,用不计其数的红砖覆盖了城墙的表面。在阳光下透出一股子坚不可摧的雄浑之气。   因为运河还没到开冻的时候,整个开封府的商业活动算不上多么活跃,城外往来的车马也不是太多。   武好古骑着马,在几十名效用骑士和幕僚的簇拥下,沿着官道前行。他一边呼吸这熟悉而又略显陌生的空气,一边又有点儿归心似箭。   又是数月分别,不知家中如何?十八姐可安好?几个孩子又长高了多少?   大概是经历了真正的战场厮杀,看到了别人的家破人亡,武好古现在愈发珍惜起自己的妻儿家人。一想到他们,心中就没由来有一种甜蜜的感受。距离红色的城墙越近,就越是有一种战士归来的疲惫。一旁米友仁和他并肩而行,一路上都是愁眉不展。   米友仁是从界河商市到相州和武好古会合的,一路上都在向武好古汇报商市的情况。   也不知道是因为没有了武好古这尊大神还是大宋和西夏的战争引起了恐慌——人们担心一旦辽国卷入战争,界河商市就会成为契丹铁骑践踏的目标。总之,商市现在人心惶恐,地产价格也出现了开市以来的第一次下跌,而且连跌了数月,不少房产价格已经丢去了三成。   除了房产价格下跌,更让人担心的是原任沧州通判吕颐浩提出的,在宋辽开衅时抢先接管界河商市并且设立界河州的密奏——虽然是密奏,但是米友仁也是赵佶的心腹,自然是知道的。   米友仁道:“老师,官家并没有把吕颐浩的密奏出示给宰执们看,可能会先问您的意见,您可得想好怎么回答。”   “你觉得应该怎么回答?”武好古问。   米友仁摇摇头:“学生也不知道……”   “不知道官家的心思?”   “不知道契丹人会不会真的和咱们开战……”米友仁分析道,“若是契丹人不和咱们打,咱们单方面接管商市无疑就是向契丹宣战了。西北之战未平,谁也不敢在河北再开个战场的。”   武好古点点头,不置可否。   米友仁又道:“如果能确定不会和契丹开战,那么老师就应该显得大公无私些……反正朝廷也不敢动界河商市的。如果有可能开战,那么老师最后快些返回界河商市坐镇。这样就算朝廷要接管商市,老师也能当上第一任的界河知州。”   武好古轻轻一笑:“我才不去当第一任界河知州呢!我又不会打仗,怎么守得住界河商市?”   米友仁一愣,“老师……界河商市可是咱们的根基所在啊!”   “那就更不能去当界河知州了。”武好古冷笑道,“当了知州就会有通判,就会有一大堆的属官……这可都是朝廷的文官!为师一个武官,能管得了他们?这知州我不能当!你也别去接!咱们的人都不能接!”   “咱们的人都不接?”米友仁一怔,“那让谁去?”   “谁?”武好古冷笑,“吕颐浩、蔡攸都可以啊!守土之责,他们不去谁去?”   米友仁恍然大悟,“老师的意思是把界河商市变得没有人敢接手?”   武好古哼笑一声:“是该让人知道商市烫手了……都以为咱们捞了不少,怕是眼馋的人很多啊!我倒要看看谁有恁大的胆量,敢和我争界河商市!”   “可是万一吕颐浩真敢接受呢?”米友仁想了想,又问,“蔡攸胆小,是怎么都不敢去的。但是吕颐浩有胆略,善鞍马弓剑,说不定敢去界河。”   武好古淡淡道:“那他就死了!”   对武好古来说,让一个人死在界河商市实在太简单了,哪怕他是堂堂文官,是大宋的知州。   师徒两人说话的时候,已经到了开封府西城的新万胜门工地了,新万胜门并不是这座尚未建成的城门的正式名称,它的名称是万胜门。之所以临时加了个“新”字,是因为在尚未拆除的“旧西墙”上还有一座“老万胜门”。等到新西墙完全建成,老西墙拆除,就不再有新老万胜门之分,而是只有一座万胜门了。   新万胜门外有值守的监门官和税吏、厢兵等人,见到武好古一行人过来,立即就有个五十多岁的老监门满脸堆笑上来,小心翼翼地将武好古和米友仁迎进城来。   离开开封府不过几个月,城中,至少是城西的模样已经大不相同。   才进新万胜门,就看见了“地标性的建筑物”共和楼、画仙观和三层楼高的佳士得行总店——就是原来那栋实验用的筒子楼,现在经过了一番改建扩建,成了佳士得行的总店所在。   顺便提一下,新西城的规划是黄四郎的族弟黄五郎做的,不用说,自然是让共和行的利益最大化了。   共和楼、画仙观、佳士得总店,现在都成了新西城商业区的中心,是真正的黄金地段了。   另外,武好古一早还收购了共和楼周围的一大块土地。现在也都成了工地,由万家地产负责建设开发成万大瓦子开封店。   在共和楼、画仙观、佳士得总店和万大瓦子开封店对面,则是潘家、米家、高家、万家和苏家(苏大郎家)的产业。   有潘家的小潘楼和潘家金银绢帛铺总店(新的总店);米家专门贩卖南货海货的小米商行;高家(高俅他家)和米家合开的米高美大旅馆;万家开办的万豪大旅舍;还有苏家的苏果子商行。   这几家商行、旅舍、酒楼和银行的建筑,全都是三层四层的高大楼房,和共和楼差不多。因为建筑高大,因此施工时间也比较久,现在都只是刚刚打完地基,至少得再过个年余才有可能完成主体建筑施工。至于内部的装修,那可就没个准了。   如果这些所有的建筑全部建成,那么武好古现在所在的新万胜门大街,就有点儿开封城西商业中心的模样儿了。   在新万胜门大街以南,是开封新西城的豪宅区和琼林宫的所在,以北则是大片的“石库门”和“筒子楼”——御前房奴最爱的房子,就在那里!   和开封府的新城墙工程以及新万胜门商业街工程相比,这些御前房奴最爱的房子,反而是施工进度最快的。哪怕现在年假期间,工程都没有停下来。   新万胜门街上不时有拖着红砖的马车进过。为了尽快造出房子以满足房奴猛士们的需要,赵佶不得不在去年秋天开了“红墙之禁”,允许民间使用红砖建房——老赵家第一怕武将造反,第二怕大头兵哗变。   要是那帮用敌人的人头换房子的房奴兵们回了开封府拿不到房子,满朝文武的脑袋都有危险!和可能的哗变相比,砖头是什么颜色就一点也不重要了。   “这不是武宣赞吗?甚时候回来的?”   “啊……”武好古正骑马走在新万胜门大街上,忽然听到有人在喊他,四下一张望,就看见一个骑马的内侍就在不远处。原来是梁师成。   “梁大官,你这是上哪儿去?”武好古看着梁师成一副急匆匆的模样就好奇地问。   “刚刚去看房子了。”   “房子?你要买房子?”   “不是咱家要房子,是御龙猛士和殿前骑士的房子……官家让咱家每天都去督促则个,就怕不能按时完工。现在宣赞您回来了就好,以后这差事就是您的了。”   “哈哈。”武好古和梁师成是很熟的,各种戏话尽管可以说,“梁大官,这事儿还得你来啊。某家就是回京述职,完事后还得去西北打仗。”   “还去打仗?您会吗?”   武好古摇摇头,“不会,不过没关系……有房契就行了!怎么打有高太尉和童大官,我就管发房契。对了,今年的御前演武办过了吗?选出多少猛士?”   “办了,办好了。”梁师成道,“选出2100多人……个个都摩拳擦掌想要上西北建功去呢。”   “那可太好了。”武好古笑着,“现在西北可正是建功的时候,梁大官,你的五年边疆任期满了吗?要不要也去西北建功?”   梁师成哈哈笑着:“可不敢去,听说西贼凶得很,咱家还是在琼林宫伺候官家吧。”   “官家在琼林宫?”   “是啊。”梁师成道,“十月份皇宫失火后,官家就一直住在琼林宫了。”   “皇宫失火?”武好古忙问,“烧得厉害吗?”   “不厉害。”梁师成笑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宣赞,琼林宫离您的梨花别院可不远,以后您入宫就方便多了。”   武好古笑着:“那倒是,劳烦大官去和官家言语一声,带某和小米安顿一番,就去宫里面拜见。” 第七百二十二章 不会打仗武好古(三)   梨花别院就在琼林宫北面不过五百多步开外的地方,紧挨着开封府新内城的城墙。新内城的城墙还没有开始建筑,只是在预留好的土地上砌了一堵红墙。在准备要修建内城城门的地方还安了两扇大门,都敞开着,还有禁军兵士站岗。   大门之内差不多就是禁区了,可不像位于开封府城中心的那个老内城恁般松松垮垮,拥挤不堪。新内城里面是没有普通民宅的,除了琼林宫和两府三省六部九寺五监这些衙署,就是权贵的私宅赐第——私宅并不多,除了武好古的梨花别院,就是潘孝庵的新潘圆,米友仁的小米园,高俅的白虎堂,蔡京的安养阁等等不多的几所宅邸。赐第倒是不少,不过大多没有建成,只是用红墙圈着,只等将来营造好了,会赐给在开封府的宰执重臣们居住。   到了那时,地处开封府城西南角的新内城就会成为大宋的帝国的中枢神经所在了。   当武好古骑马到了梨花别院门前的时候,就瞧见宅子门口站着四五个穿着皂绸绵披袄、白绢绵袜头裤,扎着紫罗头巾、黄蓝搭膊,足蹬麻鞋,腰挎直刀的护卫。   看到武好古带着一大群人,其中一个护卫就大喝了一声:“此乃武太尉府邸,来着通名!”   武太尉?武好古一愣,是自己吗?应该是的!自己现在也是中高级武官了,的确可以称得起太尉了。只是这些护卫是谁派来的?看他们的穿着打扮像是禁军啊。   一个梨花别院的老门房听见动静,出来一看,顿时就嚷嚷开来了:“老……老爷!老爷回来了!”   门口这几个护卫都是一怔,接着都纷纷拱手行礼:“见过太尉!”   那个门房更是一蹦老高,喊着嚷着就朝里面通报去了。武好古冲身旁还和他一起的米友仁笑了笑:“都让人叫太尉了,看来这个武官要当一辈子了。”   米友仁笑着:“老师,您要想转文资还不是小事一桩?而且下一榜进士就分左右榜了,您要拿个右榜进士也是小菜一碟吧?”   武好古笑了笑,就从马背上翻了下来,把缰绳丢给了奥丽加,大步就朝宅子里面走。米友仁也连忙下马,快速跟了上去。   此时梨花别院里面“老爷回来”的呼喊声一阵连着一阵,不一会儿就传遍了。武好古才过二门,就看见潘十八一手拉着一个小娃娃,分别是武美娘和武义勇,飞也似的奔了出来,小脸哭得跟花猫似的。两个小孩子倒是挺欢快,一边跑一边“爹爹,爹爹”的喊着。   潘巧莲大眼睛泪汪汪的,看这架势,就要一头撞进武好古怀里来。武好古已经做好准备抱个结实了。没想到潘巧莲看见米友仁屁颠屁颠的跟着进来了,一下站住,离着武好古三四步远,委委屈屈的瞧着他,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武好古上前几步拉住她,深情的打量着自己的妻子:“十八,我回来了!瞧瞧,毛也没少一根……那些个西贼可奈何不了我的。哦,美娘,勇儿,快过来给爹爹抱抱。”   说着话,武好古一把就把自己的这两个年纪较长的孩子抱了起来——还挺沉的!   潘巧莲则含着眼泪看着武好古,“都瘦了一圈了,也不知道白飞飞和罗汉婢是怎么照顾你的……”   白飞飞留在了石州,替武好古操持他的帅府后宅,罗汉婢倒是一路伺候着,她也瘦了一圈,却出落成了个大美人儿,听到主母的埋怨,就怯怯的上前准备领罪。武好古却笑着说:“在西北军前的时候可没瘦,这一路好赶才瘦下来的……罗汉婢,叫厨房弄点好吃的给我补补,再去准备洗澡水。”   罗汉婢应了一声,大松口气的走了。武好古又把抱着的两个孩子给了跟着出来的老妈子,这才和潘巧莲、米友仁一块儿进了中堂。   “家里怎么样?”武好古在主座上坐好,接过一碗云雾茶喝了一口,就顺嘴问了一声。   “好……”潘巧莲的回答有些小声,表情也显得古怪。   武好古觉得奇怪,刚想追问,就看见潘巧莲的眼眸扫了下米友仁——有外人在场呢!   出什么事儿了?武好古更觉得奇怪,顿了顿,又问:“界河和海州那边怎么样?”   “都好。”这回潘巧莲答的倒是干脆,“就是大姐也怪想你的……大郎,西北的仗快打好了吧?”   “恐怕得打到今年秋天。”武好古想了想,“不过开封府这边的事情了了以后,总能抽空去一趟界河商市。”   去界河商市并不全是为了西门青,有太多的事情要处理了!和辽国那边必须接触一下,商市的人心也需要稳住,另外就是有人觊觎的问题也要和西门青商量对策……   正聊着的时候,门外一个管事又飞奔进来通报:“禀老爷夫人,宫里来人了。”   来得可真快!武好古心想:看来赵佶也急于想了解西北的实际情况吧?   来的是梁师成,他是来颁旨的,赵佶早就让人准备好了给武好古升官的旨意,就等武好古回来了。   给武好古的官职还有额外的奖励同日前崇政殿上商量的一样,封武好古为西上閤门使,领海州刺史,并荫二子为官,又赐了些绫罗绸缎和杂七杂八的东西。   颁完了旨,梁师成又口述了一道口谕,让武好古和米友仁尽快入宫觐见。   ……   琼林宫内也有大庆殿、文德殿、紫宸殿、垂拱殿、崇政殿等等的大殿,名号和开封皇宫内的大殿完全一样,功能也仿佛。只是外观稍有不同,其中崇政殿就是一座两层的殿宇,一层是召对大臣的所在,二层则是官家用膳和处理日常公务的地方。   武好古和米友仁到达的时候,赵佶刚刚让人摆上午膳,看见武好古和米友仁风尘仆仆地赶来,就让伺候的小黄门又加了两副碗筷。   “大郎,小米。”赵佶依旧是那样的亲切,“你们一块儿来了也好,西北之事,北面之事,都和朕说说吧。大郎,你可打得不错啊!”   武好古一笑:“陛下您还不知道臣的本事吗?臣哪里会打仗?不过就是房契能激起斗志罢了。哦,另外那个完颜斜也也是个不可多得的虎将!殿前御马直变得恁般厉害,都是他的功劳。”   “真的吗?”赵佶笑着,“那就留他在我大宋吧……反正生女真联盟也打不过高丽人的,他回去也没甚前途。”   人家的前途比你不差的!武好古心里这样想,嘴上可不能说。只是摇摇头道:“不好说,不好说……女真人的骑兵真的很厉害!咱们只是学了一点,就已经能用御马直扫荡党项人摆在无定河一带的游骑以及安庆泽的部落了。”   “不过几百几千的。”赵佶摇头,“还能打得过高丽人的几万大军?”   赵佶看见武好古和米友仁都有些拘谨,笑着一挥手道:“吃吧,吃吧,瞧你们俩也饿了,一边吃一边说。”   武好古和米友仁也不客气,顿时就大快朵颐起来,吃到了五六分饱的时候,武好古才又开始和赵佶谈论西北军务了。   “陛下。”他斟酌着用词,“陶使相是否上奏说要在今年秋后一举荡平兴灵?”   “倒没有说荡平兴灵,只是要会攻灵州。”赵佶笑着,“大郎,你看能得手吗?”   武好古道:“臣不知道,不过童贯却让臣提醒陛下注意契丹人。”   “哦?他有何见解?”   “童贯认为西贼有可能会在失去夏州、宥州之地后,将后套草原割让给辽国。这样辽国就会在后套草原屯驻骑兵,并且在我军大举围攻兴灵时挥军南下……”   “大郎。”赵佶打断了武好古,“你认为辽国会因为咱们攻打兴灵就开战?”   “会!”武好古肯定地说,“只要西贼割让后套草原,辽国就一定会出兵!”   “一定会?”赵佶眉头紧皱,“难道他们就不怕战事旷日持久,给阻卜和高丽以可乘之机?”   “多半不会旷日持久。”   “不会?”赵佶一愣,“难道辽国能一鼓灭亡我大宋?”   武好古摇摇头说:“辽国哪有恁等实力?他们多半不会在河北、河东开战,只会以骑兵奔袭兴灵,袭击久攻坚城的我军。只要能摧破西军主力,他们也就保住西贼,也让咱们元气大伤,同时又不至于撕破脸皮,全面开战。所以童贯才建议屯重兵于河间草原,以吓阻契丹之兵。同时,河北、河东也要有所准备,也防止契丹袭扰抢掠。”   赵佶点点头:“屯兵河间的建议倒是和吕惠卿一致,他建议在收复夏、宥、盐三州和河间地后,设立朔方路并且派遣安抚经略制置使和营田群牧使。同时,他还建议缓攻兴灵,先集中精力于朔方路。大郎,你以为如何?”   武好古略作思索,然后笑道:“陛下,臣虽然不会打仗,但是对于理财还是有所心得的。所以臣以为,丧失横山、无定河、河套草原大部的西贼,是难以在兴灵立足的。西迁在所难免,所以一旦朔方路安稳,兴灵就可不战而得了。” 第七百二十三章 不会打仗武好古(四)   “不战而得?”琼林宫崇政殿中,大宋官家赵佶举着酒杯,“难不成大郎想花钱买下兴灵之地?”   武好古轻轻笑了一笑,抿了一口酒中仙,“陛下圣明,一旦银夏盐宥及河套草原尽失,西贼的地盘只剩下兴灵、甘凉、瓜沙之地,地蹙民贫而又手握百战之强兵,东进自然无路,唯有向西开拓,尽得汉唐西域之地,再开一番局面。而西域之地,据臣所知,乃是近中土之地多沙漠,近波斯之地多大河名城,近弗林之地多草原。西贼如果想在西域开创局面,必然要抵近波斯,取西域富饶之地为家。而西域富饶之地距离兴灵河西之地远达数千里,西贼如何能两头兼顾?到时候咱们花个几十万上百万就能买下兴灵二州了,怎么都比发兵攻打要划算啊。”   花费上百万缗买下兴灵之地在政治上也许不正确,不过却符合拓展华夏文明生存空间的大战略。   西夏虽然和大宋鏖战多年,但是从文明归属而言,还是华夏的一员。而且当今的西夏国主乾顺又在国中大兴儒学,循的也是佛治心,儒治国的路线。   如果能让西夏变成一个加强版的西辽——西夏现在可有两三百万人口几十万大军,远比历史上西征的耶律大石强大——说不定可以在西域建立一个佛教加儒学的强大国家。   米友仁也道:“臣主持界河市舶司时就见过不少西域名城来的胡商,有的说是从唐代安西四镇之一的碎叶而来,有的说是从喀喇汗国的都城八剌沙滚而来,有的说是从靠近波斯的西域第一大城撒马尔干而来,还有人来自一个名叫拔汗那的巨大山谷(费尔干纳)。这些地方都是山川秀美,土地富饶,城市繁荣,远胜过兴灵甘凉瓜沙之地。”   米友仁说得这些当然都是武好古教他的,不过也的确是市舶司招商务这些年苦心搜集来的情报再加上武好古的后世记忆综合而出的。   赵佶却只是摇头:“西贼立国于兴灵已经百年,怎么可能说迁移就迁移?而且西贼就算西迁,也未必会把兴灵之地还给我大宋,也有可能给契丹。到时候如何夺取?”   他的担心也是有道理的,不过也有点多余。因为现在已经是西历的1104年了,距离阿骨打起兵反辽只有10年,距离打断辽国脊梁的护步达岗战役也只有11年了。   而西夏西迁又是个非常浩大的事件,没有个十年八年根本不可能完成。到那时,契丹自己都是过河的泥菩萨,还会为了兴灵之地和大宋撕破脸?   不过这种未卜先知的话,武好古是没有办法和赵佶说的。   赵佶笑着:“大郎,打仗毕竟不是做买卖,国家的土地也不是花几个小钱就能买来的。要不然咱们还和西贼打恁多年做甚?”   “陛下圣明。”   知道赵佶头脑发热,武好古也就不再继续劝说了——上官都是永无错的,何况官家?   “陛下。”武好古还是要想法子把自己和童贯、高俅从可能发生的灾难中解救出来,“但是臣觉得童贯、吕惠卿的建议也有道理,只有屯兵河间,设立朔方路以防备契丹,才能让诸路大军没有后顾之忧。”   赵佶点点头:“如今西贼已经破败,唯有契丹才是心腹大患,不得不严加提防。大郎,你看让谁去主持朔方路为好?”   “此事当由陛下圣裁。”武好古绝不会直接推荐童贯,那样会让赵佶觉得武好古和童贯在结党,“以臣观之,当以威信素著、通晓兵事,又不会在朔方养成势力者为佳。”   不能直接推童贯,但是却可以照着童贯的条件划出一个标准,让赵佶自己上钩。   童贯虽然是宦官,但是在湟州、鄯州之战,以及现在正在半场休息的无定河之战中都立了大功,威信已经树立起来了,而且还显示出了极高的军事素质。   不过同样的条件,在西北军中也有不少人符合。但是那些人大多是西北地头蛇,至少也是在西北多年,已经建立起盘根错节的关系网的老军事家。   让他们去主持朔方路说不定会酿成藩镇之祸!其实宋朝对于藩镇并不是零容忍,譬如府州折家,播州杨家,鄯州赵家(仁多保忠现在叫赵保忠了),都是藩镇。界河商市,俨然也是一个商业藩镇了!   但是一州之地和银、夏、宥、盐、朔五州之地可完全不是一回事。   而且朔方历来都是精兵强将汇集之地,如果为了取兴灵而建一个朔方镇,赵佶宁愿不要兴灵了……   所以一帮西军将领和开封府出身的老军事家王恩就自然被排除在外了。   另外,吕惠卿也给划了一条线,就是武官出任制置使,文官出任营田群牧使——朔方路虽然不是藩镇,但是军镇的性质还是很明显的,如果让一个不能带兵的文官去主持,那是很容易耽误事儿的。   再说了,赵佶手中又有几个可以担任一路制置使的知兵文臣?掰着手指头数一数,不过就是吕惠卿、陶节夫和钟傅。吕惠卿年老,陶节夫和钟傅还要主持会攻兴灵。所以他就是想派文官也没人可派。   “那就只有童贯和高俅了……”赵佶自言自语道,“高俅稍显年轻,资历不足,看来还是童贯最为合适啊。”   “陛下圣明。”   武好古又恭维了赵佶一句,自己的心情也舒畅了不少。   童贯得到了朔方路经略安抚制置使的差遣,也就意味着武好古、高俅和御前三直都能解套了。   因为童贯不能去朔方当个光杆司令啊,总要有部队有将领,御前三直和高俅、武好古他都可以请调。   而且陶节夫也不会不给,毕竟功劳不能都让他们占了,别人也得分润一些啊。   赵佶夹了一筷子不知道什么菜,也不往嘴巴里面塞,而是思索着问:“契丹人会不会在河边寻衅?如果契丹从燕京发兵,界河商市首当其冲吧?”   首当其冲的当然是界河商市了!   契丹人说穿了也是一群强盗,而界河商市又是整个河北钱最多的地方。辽国大军怎么可能放着界河商市不抢,直接南下开封府?   另外,界河商市还卡着黄河、界河和海运的咽喉上。不拿下界河,燕京就得断粮!契丹大军的后勤补给也会出问题。   所以对契丹而言,从河北南下,界河商市就是必取的。同样的,如果契丹人的大军连一个商市都打不动,那还想什么开封府?界河商市只有一群目光短浅,唯利是图的商人。开封府里面可有天可汗赵佶的房奴大军!   “契丹会在河北寻衅。”武好古说,“但不会从燕京发兵取界河商市。而且……他们也打不下界河商市!”   “打不下?”赵佶微微皱眉,“不就是一座商市吗?”   “陛下。”米友仁插话道,“如今的界河商市早就是固若金汤的坚城了。环绕商市的城墙都是夯土包砖加上界河泥灰砌成,坚固非常。而且城中保甲完备,壮丁又多,储备丰厚。而且界河水面往来的船只十艘里面有九艘是大宋的……其中的海船,都是可以用来水战的。所以只要烧毁界河浮桥,契丹人在界河封冻之前,是没有办法过河的,更不可能沿着黄河南下。等到河水封冻,西北的战事应该已经结束了吧?”   界河商市居然变成一座拥有战斗力的堡垒城市了!   赵佶也有点惊讶,这事儿……似乎不妥,不过也是好事儿。如果界河商市真的没有一点抵抗之力,那才叫人头疼呢。   “既然如此。”赵佶笑了起来,“不如就寻个机会把界河商市变成界州,大郎你就当知界州事吧,就是循相州之例也可。”   赵佶还是挺够意思的,他是愿意让武家世袭知界州事一职的——当然了,世袭的只是知州事,而不是将界州变成武家的藩镇。   “陛下,不可啊!”武好古连连摇头,露出了惶恐的表情,“界河商市名义上还是宋辽合办的,辽国上下从中获利颇丰,是不可能轻易放弃的……若是变成了朝廷的州郡,只怕宋辽真的要大战一场了。界河封冻之前是不怕的,可是河水一旦结冰,契丹铁骑就会踏冰而来,单靠一道城墙,恐怕守不了多久的。而且臣又不会打仗,实在做不了知界州事。”   赵佶其实也是在试探设立界州的可能性。吕颐浩在密奏上把界河商市吹得都快上了天,什么户口十万,财帛亿兆,年入可以达到百万云云的。而且还卡着燕云十六州的咽喉!那么个好地方,赵佶当然想要收归朝廷。   不过他也知道这事儿不容易,至少现在的河北两路安抚经略使韩忠彦是不敢这么干的。不仅韩忠彦不敢,河北两路以及诸州、军的兵马总管和钤辖,肯定没一个敢那么干。   界河商市辽人是有一半的,而且这地方还掐着燕云的咽喉,要是让大宋一口吞了,契丹不拼命才怪!到时候几十万契丹铁骑踩过来,谁受得了?   现在武好古也不敢……看来只能再问问蔡京了。 第七百二十四章 不会打仗武好古(五)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蔡京现在算是惦记上你的界河商市了,吕颐浩的奏密奏只是个开头,以后一定会有后招,除非能把他扳倒了,才能安稳几日。”   “令尊怎么看?”武好古骑着马,侧脸对着身边陪他一起离开琼林宫的苏迨道,“他觉得界河商市应该改成州郡吗?”   武好古和米友仁从琼林宫离开时,已经是傍晚时候了,在出宫的时候正遇上崇政殿说书苏迨,便跟着一起去探望病中的苏东坡了。   在路上,苏迨也提及了吕颐浩所上密奏的事情。很显然,他这个崇政殿说书也看过这份密奏了。这很多半是赵佶故意让苏迨看的,想以此试探苏东坡的意思。   “家父觉得改成州郡是没错的,但不能贸然行事。界河商市牵扯宋辽两国,如果咱们单方面改制,一定会和辽国发生冲突。以开封禁军和河北禁军的实力,根本就抵挡不住辽国的进攻。”   “老师说得是。”武好古点点头。   实际上,以界河商市自身的力量,是可以在界河封冻前抵挡住辽兵的!但是一旦界河商市变成界州,那么辽国无论在什么季节,就都能轻易夺取它了……   好在恐辽症仍然是大宋官场上的流行病,赵佶也有遗传性胆小的毛病。   他惦记归惦记,真的事到临头要下决心的时候,让朝中恐辽的臣子们一吓唬,多半就不敢做了。   不过蔡京的惦记,还是让人头疼!   “蔡京现在力主攻打兴灵是怎么回事?”米友仁仿佛知道武好古的心思,把话题转向了蔡京,“是希合上意,还是在蛊惑君王?”   “两者皆有吧?蔡京善于迎合也是出名的。如果不是天子想要用兵,他怎么会如此积极?不过他一味鼓吹冒进,也的确蛊惑了天子,天子到底年轻。大郎,你看蔡京现在极力鼓吹的东西对进,会攻灵州之策能够成功吗?”   “会攻灵州其实是不必要的,只要西线能拿下秦王川,西贼就不得不硬着头皮西迁了。而要拿下秦王川则需要东西两路大军配合,东路军佯攻灵州,吸引西贼主力,西路军强袭卓罗城、秦王川,一举将西贼斩成两段。但是……有谁真的认为东西两路肯同心协力?”   虽然武好古不会打仗,但是也知道要几十万大军在方圆1000里的战场上进行配合的难度是极高的。在电报发明前,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而且西军内部早就是山头林立,看到这一轮对西夏的战争进展顺利肯定是个个都摩拳擦掌要去抢头功了。   另外,西北战场上很快就会出现了吕惠卿、童贯、钟傅和陶节夫一共四个主帅……而且这四个主帅还有各自的小算盘。   吕惠卿和童贯都已经捞够了功劳,现在一面求稳,一面冷眼观望,只怕心里面还巴望着钟傅和陶节夫栽跟头。而陶节夫和钟傅则都想要拿下兴灵二州的大蛋糕,多半还想要独吞。恐怕没有谁愿意配合对方打佯攻。   就算是自己,武好古心说:恐怕也不希望蔡京主导的兴灵之战能够得手吧?   兴灵一旦得手,蔡京在朝中的地位就将稳如泰山。到时候界河商市就将面对更大的危机了……   苏迨叹道:“本朝虽说是以文御武,但是依旧没办法完全改掉兵为将有的陋习。只要还有兵为将有,各种自相争斗和互相扯皮就不会停止。想要消灭西贼,收复燕云,总是不大可能的。”   “说的也是啊。”武好古淡淡应着。   宋军的确还残存了一些军阀制度,不仅西北禁军中有军阀,就连开封禁军和河北禁军也有类似的问题。只是表象形式不大一样。   西北禁军存在将门控制大量效用、弓箭手乃至正规禁军,形成了军阀集团。   而开封禁军和河北禁军则有将门垄断上升通道,同时因为长期没有战事,他们还通过“占役”和吃空额等手法,把禁军变成了他们的生财工具。   因而才有了各种恢复府兵制的努力,希望以文官掌握的府兵去替代被将门垄断的佣兵。如果这一次配属于三直精锐的府兵能够在战场上有抢眼的表现,恐怕府兵制的改革就会全面推开了吧?   苏东坡的相府已经到了,武好古勒住马,神色忧虑,“如今天下多事,老师可得千万撑住啊!”   ……   同一时间,陶节夫和钟傅二人,却在郑州的馆驿之中把酒言欢了。两人是在不同的时间,离开了不同的地点,向着同一个目标进发的,却在郑州馆驿“巧遇”了。   “子礼兄,只要你我二人可以齐心协力,眼下这一战定能大获全胜。”馆驿中,河西经略安抚使钟傅举着酒杯,“西贼已经落魄,夏、宥、盐三州转眼可得,夺取灵州也指日可待了。”   陶节夫轻轻笑了一笑,抿了一口酒,“夏、宥、盐三州倒是易取,可是灵州哪有那么容易打?从无定河出击灵州要过瀚海沙漠,四百里的茫茫大漠……大军倒是能过去,可是后勤转运不容易啊。倒是秦王川易得,横竖就是距离兰州150里,以熙河军的实力,还不是轻易可以拿下?所以拿下夏、宥、盐三州后,鄜延军就负责佯攻,吸引西贼的注意力到灵州。由熙河军打主攻,拿下秦王川。而后再东西对进,会师灵州。”   听了陶节夫的言语,钟傅顿时就在心里面骂开了。姓陶的吃相太难看了!不仅要独吞取夏、宥、盐三州的功劳,而且还要分润熙河军取秦王川的功劳……最后还丢给熙河军一个行军五百里去会攻灵州的苦差事。   这分明是要玩死熙河军啊!   如果陶节夫的计划可以成功,以鄜延军为主力的东路军就拿下了银、夏、宥、盐三州和河间草原,还有辅攻秦王川和会攻灵州的大功。毫无疑问是最大的赢家!   而熙河军辛辛苦苦打下卓罗城、秦王川,还要分鄜延军一杯羹不算。打完之后还要来个500里长途行军去灵州和鄜延军会师——秦王川可是卡住西贼东西两头交通咽喉的钉子。要是让宋军控制了,西贼还不拼命反扑?熙河军的500里行军恐怕要一路打杀过去了,能不能走到灵州都不好说。而陶节夫的鄜延军正好利用熙河军吸引西贼主力的机会扑击灵州……   “区区一个秦王川,还用得着鄜延路佯攻灵州么?”钟傅笑道,“倒是夏州、宥州、盐州都是西贼苦心经营多年的大据点,城高墙固,难以攻拔。不如先由熙河军打下秦王川,然后再佯攻凉州配合鄜延路夺取夏州、宥州、盐州吧。”   夺取秦王川只能严重威胁河西走廊,但并不能完全切断河西走廊。想要完全切断河西走廊,就必须攻下凉州。在赵保忠(仁多保忠)归顺前,打凉州是不大可能的。因为凉州距离卓罗城和秦王川太远,后勤根本顾不上。但是现在宋军一方在凉州附近有了个据点,就是仁多泉城。赵保忠在仁多泉城囤积了大量的粮草,只要宋军能拿到其中的一部分就足够支持围攻凉州城了。   而且不论熙河军能不能拿下凉州,一个吸引西贼主力西援的功劳是怎么都不会少了的。另外,就算熙河军在凉州受挫,后路又被自灵兴而来的西贼威胁,也能向仁多泉城转进,可谓立于不败之地。   陶节夫点点头,笑道:“如此也可……那么我二人就联名将之报给天子吧。”   陶节夫居然如此轻易就让了一大步,确实让钟傅有些意外。不过这是他自己提出的方案,也不好再吞回去了。于是就呵呵一笑:“就依子礼兄所言。对了,吕吉甫不大赞成直取灵州,主张止步于盐州及河间草原,还建议设立朔方路以备契丹。没准官家会听他这位老臣的意见,那你我可就轻松多了。”   “吕吉甫年事已高,行事难免过于稳重。”陶节夫说,“若说契丹可能插手兴灵战事,那咱们就更应该加紧进军,以求一鼓作气了。”   “好!”钟傅笑着举起酒杯,“就让咱们一鼓作气,替天下铲除巨寇,给西北各路百姓一个长治久安吧!下官先干为敬!”   ……   “恩师,弟子拜见恩师,见过子由先生。”   武好古这个时候也见到了病怏怏的苏东坡和苏东坡的弟弟苏辙。苏东坡一脸病容自不提了,人也瘦得不成样子,颧骨高高耸起,皮肤蜡黄,只是在脸颊处有一丝病态的潮红。   苏辙倒是精神矍铄,坐在苏东坡的病床边上,眉头紧皱,还微微抬手示意武好古坐下,然后开口问:“大郎,灵州能打下来吗?”   “晚辈是商人,不会打仗,因此不知灵州能否克复……”   “大郎!”苏辙看着武好古,“你糊弄旁人就算了,老夫也要糊弄?你不会打仗,但是你身边却养着一群会打仗的!你不会请教他们?” 第七百二十五章 不会打仗武好古(六)   “不知道!这事儿只有主帅才知道……可惜这一仗怕是有四个主帅了。”   武好古依旧没有办法给出一个肯定或者否定的答案。因为他不是这一次灵州之战的主帅,而且这一次灵州之战的主帅又太多,就有太多的事情不在掌控之中。   “那么……”苏辙顿了顿,“咱们和契丹人会打起来吗?”   “小摩擦不好说,大战不会。”这次武好古倒是给出了答案,“无论陶节夫能不能打下灵州,契丹人都不会和咱们开战。”   “何以见得?”苏辙问。   武好古笑了:“因为他们打不过三直精锐。”   “打不过?”   “大郎,你莫说笑。”   苏辙还有病得快不行了的苏东坡都惊讶起来。契丹人啊,超凶的!怎么可能打不过大宋的三直精锐?   武好古斩钉截铁地说:“打不过就是打不过!契丹人每年从咱们手里拿50万,一帮贵人还从界河商市获利丰厚。所以开战的决心不会轻易下的,只会先在河套草原试探。到时候被殿前御马直痛殴了,自然会缩回去的……所以子由先生也不必做丝毫让步,只管义正辞严教训契丹人便可。”   不会打仗的武好古手中可以一个超会打仗的完颜斜也,那些超凶的契丹人遇上完颜斜也还能凶得起来?   如果他们真的敢十万八万大兵压过来,完颜斜也和御马直的骑士兴许不好使。   可是契丹人哪敢那么干?大宋现在可是出了天可汗了……专治不服啊!难道耶律延禧想试试天可汗的刀子吗?   而且契丹人每年从大宋拿50万岁币,他们的贵人还从界河商市捞得盆满钵溢,哪儿能轻易开战?开战的损失可大呢!肯定得试探,到时候派完颜斜也和御马直去搞定,那就没有然后了。   武好古顿了顿又对苏东坡道:“恩师,您只管放心养病。子由先生使辽肯定会载誉而归,河北也不会有事的……至少在界河封冻之前,契丹人是不敢觊觎界河商市的。毕竟在水面上,契丹人的武力不值一提!至于西北的战事,灵州能不能下不得而知。但是夏、宥、盐三州及河间草原应该可以拿下,而且契丹也不敢入寇。所以这一战赢是肯定的,只是赢多少的问题。”   苏辙眉头大皱,“岂不是要便宜蔡京了?”   苏东坡冷冷一笑:“那要看灵州能不能打下来了!”   ……   “蔡卿,苏卿,你们留一下。”   第二天崇政殿召对结束的时候,赵佶点了蔡京和苏东坡两人的名,让他们俩留下继续问对。   两位宰相都坐在殿中的杌子上,等着赵佶问话。赵佶从御桌上的一叠奏章中,抽出做了记号的两本来,着站在身边的小黄门将之递给苏东坡和蔡京观看。   苏东坡先拿过一本展开一看,原来就是吕颐浩提议禁军进驻界河商市并将界河商市升为界州的上疏。   蔡京拿起一本翻开一看,却是新升任的监察御史张克公弹武好古在界河商市暗植势力,蓄养死士,图谋不轨的。   苏东坡和蔡京看完之后,又互相交换了奏章,又细细看了起来。   “昨日朕和武大郎在崇政殿吃饭的时候,已经问过他的意思了。”赵佶的声音中透着疑惑,“但是他不敢接知界州事的差遣。蔡卿,你觉得如何?”   “陛下,知界州事只有武好古可以做。”蔡京斟酌着说,“如果他不愿意接任,那就只能容后再议了。”   蔡京并不傻,他知道现在不是拿下界河商市的时候。因为没有人敢去当知界州事,提出这个意见的吕颐浩自己也不敢去。   而且,这事儿如果在崇政殿问对时提出,肯定会遭到一致反对的。哪怕蔡京的弟弟蔡卞也会提出反对!几十万契丹铁骑南下可不是闹着玩的!政争可不能真的把契丹铁骑给引来,要不大家就都死定了。   不过蔡京通过吕颐浩的上疏,还是摸清了赵佶的意思。赵佶还是想将界河商市变成界州的……而武好古显然是不想交出界河商市的。   这就是扳倒武好古的机会啊!即便现在扳不倒,将来一定会扳倒的!   “界河商市乃是先帝为伐辽而建。”病歪歪的苏东坡这时咳嗽着开腔了,“从元符二年开建至今,不到六载,能有今日之规模,实属不易。只是武好古做事难免急躁激进,且商市利益巨大,方方面面要摆平也很不容易。再说商市毕竟在契丹人的刀口之下,任谁在那里都得养一些保命的护卫。张克公他家在界河商市的商行豪宅,其实也是护卫森严的。所以若是要穷追细究,总能寻到把柄的。”   他的话也够损的,分明是在指张克公和武好古因为利益冲突而利用职权进行污蔑。   “对了。”赵佶轻轻点头,“张克公家里也是界河商市股东吧?”   “张家还有人在做商市元老。”苏东坡道,“而且他家和武家一直不和,是界河元老院中的两派。”   “他们因何不睦?”赵佶问。   苏东坡道:“商人嘛,自是为了争利。”   蔡京道:“可张克公是士大夫。”   苏东坡笑道:“商市股东,元老,还开着十几家买卖,拿着价值几十万的商市地产……这也算士大夫?”   “那不是张克公的产业,而是张家将门的产业。”   苏东坡道:“张家子弟不多啊,张克公所占份额怕是不小吧?臣知道他刚刚在开封新西城买了房子,价值十万缗啊!”   听苏东坡这么一说,赵佶也觉得张克公目的可疑了。   不过武好古在界河商市到底有多少实力,最好还是派可靠的人去查一查。   ……   正月十五,上元节。   上元节的晚上,开封府依旧被寒气笼罩。   傍晚时还下了一场雨夹雪,让原本有点上升的气温,又骤然下降了。   武好古穿着一袭宽松的棉袍,手上捧着张《文曲星》旬报,靠在一张铺着裘皮的胡床上。屋子里面还烧着炭炉,不让一点儿寒气从屋外透进来。   《文曲星》旬报上长篇累牍的都是吹捧高太尉的文章。这都是《文曲星》旬报的编纂们根据武好古的指示写的——武好古是不会打仗的,童贯又是身残志坚,不适合进行吹捧的,所以高俅就成各种光环加身的名将了。在一支支生花妙笔之下,简直就是李卫公再世了!   这回不会再有人把高俅写成一个不学无术,只会踢球的大奸佞了吧?   武好古突然笑了起来,历史果然是胜利者写的!现在高俅是胜利者了,所以历史会说他好话了。   “老爷因何发笑?”   西门青在门外问着,掀开厚厚的帘子走了进来。她是两天前才从界河商市回到开封府的,是武好古在相州时让人去召她前来的。   “因为大功将要告成,心中畅快,所以发笑。”武好古笑着朝西门青招了招手。   西门青回身从身后一个小丫鬟捧着的托盘上拿起一个盖碗,递到了武好古手中。   青玉色的瓷碗散发着热量,碰上去有点烫手。揭开碗盖,里面是一碗清澈的,散发着浓郁香气的羊肉面。面条并不多,也就是两三口的样子,还有两块肥瘦适中的羊肉。   这是武好古的宵夜,武好古把碗放在了面前的书桌上,又接过筷子,一口一口吃了起来。不一会儿就吃完了,又把汤也喝了。   “吃饱了就有力气干活了。”武好古放下筷子,笑盈盈看着西门青,目光在她最丰盈的胸前移动。西门青本来就很丰盈,现在因为生了两个儿子,身材比起原先更加丰满了。   美目似嗔似怒地瞪了武好古一眼,身子却在他身边坐下,软软糯糯的靠了上来。武家现在有个不成文的惯例,轮到谁伺候武好古,就得负责端夜宵,先伺候武大官人用了宵夜,然后再用身子去伺候。   武好古笑了笑,道:“先说会儿正事儿吧,最晚到夏季,界河商市就会感到压力了。你一介妇人,能掌控得了局面吗?”   西门青眨了眨眼睛,“奴是妇人不假,可是有慕容先生和安国大哥他们帮衬,怎么会掌握不了局面?而且咱们的实力也足够,假子团还有800人,战奴有200,界河保正有200人,水巡有600人,警巡骑士有100人,骑士学堂里面还有300多名年长一些学生,也是能战的。另外,奴还让人大都保所招募了1000名水军弓箭手,个个都是能射的。”   “有3000人了。”武好古笑了笑,“还可以趁着局势紧张,把保丁拉出来操练一番……200保正至少可撑起100个队,上万人的大军啊!”   “嗯。”西门青应了一声,“有慕容先生在,上万大军一定可以练起来。只是朝廷那边……”   武好古笑着:“无妨,朝廷不必担心。一座小小的商市扛着几十万契丹铁骑,哪能没有一点保家的?”   说着话,武好古已经站起身,在西门青的脸颊上拧了一记,“大姐,时候不早了,咱们一块儿去暖阁吧……” 第七百二十六章 不会打仗武好古(七)   梨花别院,东暖阁。   牵手运动过后,依偎在武好古肩头的西门青忽然有些担心地问道:“老爷,这一仗当真是不易打胜吗?”   “不好说,不好说啊!仁多保忠兵败倒戈之后,西贼日益式微,而大宋则有了三直精锐这样的精兵。所以无定河之争几无悬念,甚至可以一举囊括河间草地。吕惠卿和童贯提出的设朔方路及屯兵河间的策略是肯定能成功的——有了朔方路的五个州,接下去无论是以府兵屯田还是招募安置弓箭手和骑士,都可以养成一支朝气蓬勃的武力。有了他们,不仅西贼必走,就连复燕平辽也有了倚仗。可是陶节夫和钟傅却偏偏得陇望蜀,盯住了灵州这块肥肉,想要毕其功于一役。且不论东西两路数百里行军会不会搞得师老兵疲,最后被以逸待劳的西贼各个击破。便是侥幸胜了,对西军上下又就有甚好处?”   “老爷的意思是西贼一走,西军就没用了?”   武好古点点头:“本朝最忌讳的不就是兵为将有?可是有偏偏无法杜绝。东军是将官们的生财工具。西军则靠将门掌握的效用士为核心再加上需要将门庇护的弓箭手,分明就是隋唐勋贵府兵的余烬。不拆散了,朝中那些文官重臣能甘心么?”   武好古虽然不会打仗,但是这几年一直在寻找一条可以在北宋建立起既可靠又堪用的军队的路线。所以在这方面也有了一些研究,到了西北一番考察,就明白西军的根底其实是半雇佣半地产支持的军队。   而那些西军将门,则多少有点关陇勋贵的影子。家家都养了效用士,子侄也多在军中任职。实际上每家将门,就是一个随时可以支撑起一支军队的军官团。   另外,西北诸路的弓箭手可以拿稳土地,也少不得通过层层依附被将门掌握控制——如果没有将门的庇护,他们拿得住那200到250亩土地?   所以西军是一种对大宋帝国的平稳构成威胁的存在!它完全可以像隋唐府兵一样,不依靠朝廷巨额的军饷维持运行的。   实际上,不包括处于后方的永兴军路的沿边五路中的每一路,都可以在战时动员出六七万人的汉番大兵!账面上的数目在三十万到三十五万间。其中需要朝廷支饷的禁军最多半数,剩下的都是不支饷的汉番弓箭手和蕃部兵,而且他们的战斗力虽然弱于西北禁军精锐,但是比起开封、河北的禁军,不知道要强多少了!   各家将门完全可以依靠自家的军官团撑起依附于自家的弓箭手,从而建立起一支独立于国家军事体系外的军队。这可比依靠兵将之间的感情维系起来的没有后勤财政保障的军阀团体靠谱多了……   “老爷,听你这么一说,奴家愈发觉得界河商市也早晚不容于朝廷。咱们的商市不也有类似效用士的保正团?所谓保正,其实就是将校啊。而且咱们还有专门培养将校的骑士学堂,还有两万人的保丁,另外咱们还有钱,随时可以大举募兵,还有马场,还有不少生产兵器的作坊……比起西军将门可是丝毫不弱啊!”   听了这话,武好古立时就是眉头大皱,过了片刻才轻轻摇头:“西军将门到现在也没不容于朝廷啊?而且就算不容,也是富贵释兵权罢了。界河商市是为了伐辽而设,现在辽国还没落魄,界河商市是不会出问题的。况且界河商市的骑士学堂也不是咱们的,那是朝廷官学云台学宫下面一所军学书院。用军学书院教养武士,再让武士去考右榜进士成为国家的武官,最后这些右榜出身的武官支撑起服五年兵役的新府兵……这样官家不就有了可靠又能战的军队了?总比靠那些饭桶禁军安稳吧?这可是一片忠心啊!”   “可是老爷的一片忠心却不被士林认可……”西门青道,“除了咱们控制的《文曲星》旬报,其余的各种旬报上都是反对左右榜进士的文章。朝中支持左右榜进士的重臣也不多,连子由先生都颇具微词啊。”   “等夏州、宥州、盐州让府兵打下来了,就没恁多微词了!”武好古道,“因为没有比这个更可靠的养兵练兵之法了。”   西门青叹了口气,“奴家总觉得不大牢靠啊!老爷,咱们还是得有所防备……”   西门青只是本能的感觉到不牢靠,而武好古却是非常清楚依靠学校培养精英军官团的路线是个大坑。   因为精英军官团根本不是一个封建王朝可以驾驭的!而且,军官要是足够精英了,文官不就看上去无能了?科举考试出身的文官的办事能力,能和由六艺书院、云台学宫、骑士学堂通过十余年系统而且严格教养而成的精英军官相比?双方在教育上的投入,完全不是一个数量级的。而且科举应试教育基本上是脱离实际的,而六艺书院、云台学宫、骑士学堂的教育则是德才并重,有大量的实学课程。   所以右榜进士的舞台,是不可能被局限在军事领域的。就算现在的武官也不是不能担任知县、知州这等文职的。而且由六艺书院、云台学宫、骑士学堂教育出来的右榜进士在大量进入官场后,更加容易结成朋党,互相援引。毕竟大家都是十几年的老同学,感情自然比较深厚。   将来的党争,恐怕会在左右两榜进士之间展开了!   武好古咂了下嘴,“大姐,你说要怎样防备?”   西门青把声音压到最低,“老爷现在只有堂堂正正的力量,没有一个暗堂,怎么能行?”   “暗堂”是个黑话,就是不在明处,不为人知,专门做些见不得光的事情的堂口。有时候也可以用来保存实力——明面上的实力容易被消灭,暗中的实力可就不容易完全扫除了。   所以如西门家这样不大规矩的豪强都是有暗堂的。   “也好。”武好古想了想,“是时候搞个暗堂了……大姐,界河暗堂就交给你来弄!”   ……   夜幕降临的时候,蔡京府邸的内堂,被几十支点燃的巨烛照得犹如白昼一般。   今夜有客到访!   来访的是进京述职的陶节夫和钟傅。两人都是蔡京的党羽,入京后的第一件事不是去政事堂报到,而是登门拜访蔡京蔡相公。将他们二人在郑州馆驿商量好的平夏方略告诉了蔡京。   “先取秦王川?”   蔡京听完两人的叙述,眉头微微皱起,“两路会攻不好吗?为何要先在西线开战?”   “回禀相公。”钟傅说,“东线需要安排屯田,转运粮草,操练府兵,总要等到三四月间才能大举出兵。西线则需要赶在黄河解冻前出兵,这样方便大军渡河直扑秦王川,是最为有利的。”   “原来如此。”蔡京点点头,“那么拿下秦王川以后为何要扑击凉州?”   钟傅回答道:“扑击凉州乃是为了引诱西贼主力跟随,方便东路军夺取夏、宥、盐三州。”   蔡京心说:钟傅和陶节夫什么关系?居然那么帮忙?他就没想过先一步打到灵州城下?   “夏、宥、盐三州很难夺取么?”蔡京想了想又问。   陶节夫点点头:“夏、宥、盐三州都是坚城。虽然在元丰四年都被官军夺取,不过被西贼复夺后就加以修复,和银州废城是完全不一样的。现在西贼明显在东线收缩,银州城、石州城、弥陀洞、石堡寨都没有驻留大军。不过从之前西贼越横山来犯分析,他们还是不甘心放弃无定河-横山之地,估计在夏、宥、盐三州之战中,官军会遭逢苦战。”   蔡京其实不懂军事,就是懂,也不可能隔着那么老远就掌握了西北军前动态,所以也就任由钟傅和陶节夫忽悠了。   “好!”蔡京点点头,“元丰四年之战败北,全都是因为几路官军不肯配合,互相争功,才被西贼各个击破。如今你二位可以齐心协力,实在是国家之福。不过下面的武官难免有争功之心,你二人还是要多加约束,以免重蹈覆辙。另外,吕吉甫和童贯似有勾连,他们都提出了屯兵河间以备契丹的策略。其中吕吉甫还提出了以银、宥、夏、盐、朔五州设立朔方路的建议,你二人以为如何?”   陶节夫一听这话,脸色微微就有点不好看了。设立朔方路后,他的鄜延路就不是前线了,攻打灵州的战役该有谁来指挥?钟傅吗?   “下官觉得不错。”钟傅已经想清楚了其中的关节,“不知谁来主持这个朔方路呢?”   蔡京皱着眉头:“官家意属童贯,不过童贯又不赞成直扑灵州,估摸着会先以童贯为副,专注河套方向。朔方制置使一职可能由子礼(陶节夫)兼领。”   陶节夫稍稍松了口气,兼领两路的话,他的地位可就远远超过钟傅了。如果两军在灵州会师,他就是毫无疑问的主帅!   等到拿下了灵州,他大概也可以入朝宣麻了! 第七百二十七章 精兵是怎样练成的(一)   石州是党项人建立西夏后才设立的州郡,石州城自然也是党项人在一座原属于银州的县城基础上扩建而成的。因为是作为守卫边境的要塞,又是祥祐军司的驻地,因此城堡修筑的还算坚固。   而如今这座坚固的城堡,连带着周围几座支堡,都落入了大宋之手。现在这里更是成为了大宋银州的州治所在,名称也从石州改为了石城。   如今的石城,城门处车水马龙。一辆辆车、一队队兵马,从几座城门中进进出出。进城的车辆上大多堆满了粮草物资,都是从临近银州的绥德军和延安府运送过来的。   堆满了粮食和其他各种物资的马车,在城内一处处被很好的改造和加固过的仓库前停下,马上就有身强力壮的府兵在军官督促下上前,扛起一袋袋的米粮物资,满头大汗的往仓库中去堆放。秩序井然,丝毫不乱。   出城的则是队形严整,甲械精良的士兵,扛着长枪,背着刀弓,在军官的指挥下出城去训练。   “真没想到伯充兄这里竟如此井井有条。”鄜延路转运判官薛嗣昌从银州州衙外大步走进来,满脸的惊喜,“这才多少日子啊,不仅银州城内的粮仓、马场都设置齐全,沿途道路也整修完毕,连石城这里也万事齐备了。这本事,嗣昌自愧不如,大约只有先父能相比了。”   薛嗣昌和苏迟是很熟的,他们都是官宦世家出身。薛嗣昌的父亲叫薛向,号称干局绝人,尤善商财。曾经是王安石变法的得力助手,同时也是干转运使、发运使的奇才。   现在薛嗣昌拿苏迟的转运之才比自己的父亲,自然有吹捧的意思,但是多少也有几分佩服在里面。   这次苏迟可不是在大宋固有的土地上建立一套转运体系,而是在刚刚夺取自西贼的地盘上建立转运体系——西贼早就撤走了大部分人口,能破坏的桥梁、仓库,也都进行了破坏。   现在不过一个多月时间,不仅全部修复完毕,而且大量用于转运物资的府兵、车马,全都调配得井井有条。   这还不是全部,在薛嗣昌前来石城视察的途中,他还发现无定河北岸已经建立了不少临时的屯田营地,已经有不少扛锄头的府兵在整理土地了。   这办事的效率,实在高得有点离谱了。   “文黼兄夸错人了。”苏迟从一堆账本中抬起头,看着风尘仆仆的薛嗣昌,苦笑道,“修复银州、石城,以及沿途的桥梁、道路的事儿都是三直禁军军事机宜指挥在调配,设立仓库、马场,指挥府兵转运粮草辎重的也是他们。”   “军事机宜指挥?”薛嗣昌愣了又愣,“这是作甚的?”   “就是三直都虞侯司的幕僚,武崇道就是在他们的辅佐下指挥三万大军的。”   “军中的幕僚怎么能插手转运事宜?而且三直都虞侯司也不能管银州的事儿啊。”薛嗣昌摇摇头,接过一碗热茶,喝了几口。   三直都虞侯司相当于诸军都指挥使或是一路都总管,是管军不管民的。而且三直军是开封府调来的,不是银州或是鄜延路的兵,所以更管不到转运和民政了。   在一张三直军工兵指挥下的工匠打造的白坯椅子上坐下来,薛嗣昌又道:“而且那帮粗鄙武夫甚时候能把转运司的事情料理得井井有条了?”他皱了皱眉,“那帮武夫该不会用了严刑峻法,逼得府兵们日夜转运吧?”   “哪儿有啊,他们可不是粗鄙武夫。”苏迟瞥了薛嗣昌一眼。他原本也意味军事机宜指挥管不了转运和民政,但是架不住人家什么人才都有。“武崇道可是凭空建立起界河商市的大能,他的界河市舶司一年发运150万石麦子到洛阳白波,还往开封府运宋几十万料的木头,还在开封府盖了那么多的房子……你说他手下有没有能人?他手下的那帮人都是商海中历练出来的,行事不靠威逼,专门利诱。”   让人努力干活这事儿,无非就是一个合理的激励机制,这事儿怎么难得倒武好古这个巨商?   薛嗣昌沉默了片刻,露出了感兴趣的表情。他和武好古其实是认识的,他哥哥薛绍彭是书画大家,和米芾一样,都善于品鉴作伪。同武好古当然是一个圈子里面的人物了。薛嗣昌虽然在书画造诣上不如哥哥,但也是个玩家,家里又特有钱,所以没少从佳士得行买东西,还收过武好古的真迹。   苏迟笑道:“不过那个军事机宜指挥最厉害的地方还是在打仗练兵上面……你可知道军事机宜指挥里面大多是何等样人?告诉你吧,除了从界河商市、市舶司和共和行里抽调来的管事,都是昔日兵学司里面出来的生员。他们都转了骑士,在殿前御马直里面任职。武崇道带了原来兵学司的教授赵钟哥来上任,从御马直里面抽调出了许多原兵学司的生员,一部分入了军事机宜指挥,大部分则去接管20个府兵指挥,现在正日夜操练那10000府兵呢。”   薛嗣昌也算是知点兵事的,听了苏迟的介绍,显得更加惊讶了,问道:“那些府兵不是只能用于种地和转运吗?怎么能用来打仗?”   “石州城内就有三直军的大营,他们每天上午一操,下午一操,有时候还出夜操……文黼兄入城的时候该瞧见他们出城去训练的。”   上午一操,下午一操,有时候还出夜操!?薛嗣昌心说:难道那些府兵也想去试御龙猛士好拿开封府的房子?   他想想又不对,“可是府兵们都是不通武艺的农夫,急切之间怎么可能练出来?”   “这我就不明白了。”苏迟道,“文黼兄可以去问武崇道啊。”   “武崇道不是去开封府述职了吗?”   “回来了。”苏迟道,“正月二十五日就回来了……一回来就忙着练兵备战,这会儿大约在城外的练兵场忙活呢。咱们一块儿去看看吧。”   “居然在练兵场?”薛嗣昌愣了愣,武好古现在可是西上閤门使领海州刺史了。正六品的武官还领了遥郡!而且还是三直禁军的主将。这个级别的武官莫说是开封禁军系统的,就是西军系统的,也早就高高在上。怎么可能整天扑在军营里?   “右脚!抬右脚!知道那个是右吗?”   “向右看,看齐了!”   “斜了,直贼娘的还是斜……”   武好古的耳边传来了一阵阵的呵斥声,都是御龙猛士直和御龙内卫直的军官在嚷嚷。   他正骑着马,在一座大校场内缓缓而行,目光从一排排一列列手执长杆(就是把枪头拔掉的长枪)的或携带者刀弓的士兵们身上滑过。   他们正在进行最简单的队列训练,就是起步走,向左转,向右转之类的。北宋这边本来是没这套队列方法的,是武好古把这一套引入了自己的假子军团,后来又被慕容忘和赵钟哥忧学了去用来训练骑士队列——就是骑兵队列——到了武好古执掌殿前三直后,这种方法又被用来操练府兵长枪手了。   长枪手作战,其实是最讲究队形的。他们不像刀盾手主要靠个人武艺混市面,马马虎虎排个队能凑合就行。长枪手是战场上的“城墙”,是要用来应对敌方骑兵冲阵的。   如果队形练得特别好的话,他们甚至可以组成密集队形,进行长枪突击。在长枪突击的时候,队形越整齐,长枪越密集,威力也就越大。   而长枪手个人的武艺,几乎可以忽略,只要会紧握长枪冲击和会用长枪砸人也就行了。   所以在去年腊月双方交战告一段落后,被编入御龙猛士直和御龙内卫直的“战斗府兵”就一直在苦练队列。   可是练了一个多月仿佛后,效果还是让人失望,队伍歪歪扭扭,不少兵士还是左右不分。   不过因为每十天都有小比,获胜的长枪都可以得到奖金,倒数第一的会受罚,所以大家伙操练的积极性还是挺高的。   “钟哥儿,最晚四月可就要上阵了……能行吗?”武好古转过身,问落后他半个马身的赵钟哥。   “能凑合吧。”赵钟哥笑道,“其实不打野外浪战,这些长枪兵也就是壮个声势……夏州攻坚主要得靠四郎的工兵和御龙猛士。太尉这次又带来了2100多御龙猛士!现在咱们有5000余御龙猛士了,夏州城就是铁打的,下官也能把它夺了。”   武好古笑了笑:“也不知道夏州城能不能轮到咱们来打?等天暖以后,鄜延路、环庆路还有河东路的兵马都要汇集过来。没有十万也有八万,可是个个摩拳擦掌等着立功呢!”   “轮得到。”赵钟哥笑了笑,“攻城啊!太尉以为西贼的夏州城恁般好打?叫俺来说,也就是咱们御前三直能打,别的兵想都甭想。”   正说话的时候,就听见马蹄声响动,然后就有人通报道:“禀太尉,苏知州和薛运判驾到。” 第七百二十八章 精兵是怎样练成的(二)   “太严整了!太严整了!比开封府的禁军兴许不如,可这才练了多久?”   武好古觉得歪歪扭扭,看着有点像杂牌军的队列,在薛嗣昌这个知兵的运判看起来,简直都可以去开封府的各种庆典上充门面了。   而更让薛嗣昌感到惊讶的是,开封禁军那都是练了多少年才练出来的队形——他们也就会排个队——武好古手下的这些府兵,充其量不过练了一个多月时间。就是一天三操,也不过练了一百多场。就有了这样的成绩,这武好古怎么会不知兵?这要不知兵,天下还有知兵之人吗?   “武刺史,真没想到你还是个练兵的奇才啊!”   在校场的大帐外,听到薛嗣昌的夸奖,武好古连忙摆手道:“哪里哪里,我一个商人,懂甚练兵?不会的,不会的……都是慕容先生教出来的生员们有本事!那些人可都西军小将的底子,又让慕容先生教了四年啊!个个都身备三仗,弓马娴熟,对于步战马战的各种战法战阵,也都了然于心。有了这样的将校,练兵打仗可就容易多了。”   也对!   薛嗣昌心想:当年王荆公重开武学不就是想练出一批这样的将校吗?没想到武学没教出什么将校,却让慕容忘忧主持的兵学司教出来了……   “可惜这兵学司只开了一届!”薛嗣昌一叹,“若是能多教些将校出来,先帝富国强兵之愿,就可以达成了。”   “兵学司没有了,辟雍学宫和云台学宫却开出来了!”武好古笑着说,“两座学宫都开了兵学司的课程,而且右榜进士都要考战阵之学的。将来由右榜进士来带府兵,大宋富强之日,当为期不远了。”   “右榜进士带府兵?”薛嗣昌摇摇头,“能行吗?”   “行!怎么不行?”武好古笑着一指正在操练的府兵,“他们的指挥和都头还不是进士呢,不也练得有声有色?”   这话听着怎么恁般变扭?薛嗣昌心说:进士就干这个?到时候就怕右榜进士没有人去考了……   武好古却不认为右榜进士当“连长”有什么不妥……后世的精英军官哪个读书比进士少?在军国主义流行的时代,世界上的主要军事强国还搞军官养成教育,军官都是从娃娃抓起(后世俄罗斯还保留着这个传统)一路念到参谋学院,人家吃的苦,受的罪,学到的本事,都超过中国的进士老爷。   薛嗣昌也不会当面泼武好古的冷水——他来石城是有正经事情的。当下就道:“武太尉,此间不是说话的地方,可有个清净之处?”   武好古笑着一指自己的大帐,“运判里面请……这边是荒郊野外,只有这个大帐了。不过某家在城内还有衙署,今晚上就在那里摆酒给运判接风可好?”   “不必了,不必了。”薛嗣昌摇摇头道,“大战将至,我这个运判可忙得很……明天一早就得往延安府去了,所以还是早点安寝吧。”   说话间,武好古已经和薛嗣昌、苏迟一块儿入了大帐。   大帐里面也没什么好的摆设,就是毡毯铺地,摆着几个矮几和蒲团,一个红泥火炉正烧着,上面温着壶开水。一个黄头发的蕃人女子看到有人进来,就忙着点茶并且取出了糕点。   武好古和薛嗣昌、苏迟分宾主落座,罗汉婢则端来了茶点。   “运判。”武好古拿起茶碗,思索着问,“您方才说大战在即了?”   “是啊,陶使相是这么说的。”薛嗣昌道,“要不然我也不会大冷天的跑银州来了。”   “陶使相已经回来了?”武好古有些没想到,“我离开开封府的时候他还没动身呢,这可一路好赶啊!”   武好古是不大愿意把时间浪费在路上的,所以他经常会一人双骑,尽速赶路。   而陶节夫挺大一使相,再传统不过的官僚,怎么可能不迎来送往?从开封府到延安府,走上一个月也不算慢啊。   “是赶得很。”薛嗣昌摸着胡子,“不过钟弱翁只怕赶得更累。”   什么意思?   武好古稍一思索,眉头就皱起来了,“运判,您是说他们俩在较劲儿?”   “呵呵……”薛嗣昌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本官此来是查看银州转运情况和石城存粮多少的。道路、桥梁、仓库、马场都已经看过了,非常不错啊!现在就是存粮了,武太尉,您报个数吧。”   薛嗣昌是想问清楚御前三直手中的存粮——御前三直的骑兵可是抢了安庆泽的颇超部,那可是个党项大部落啊,而且是个百年名门,储备应该不少吧?   可是武好古并没有把这些粮食交给鄜延路转运司,而是扣在自己手里了。   本来陶节夫也不在乎这些粮食,反正本来就不在账面上。缴获的东西,武好古装进口袋里也没什么。   可现在不行了,陶节夫想要和钟傅抢头功,所以要尽快发兵攻打夏州。粮食转运就有点跟不上了,应此就想挖武好古手里的库存。   武好古伸出一只巴掌,“去年从颇超部那里挖出了五万石小麦,还零零散散挖到一些,总归有七八万石吧。不过也抓到了不少生俘,消耗了不少。军中因为训练艰苦,吃食就放开了一些。另外,还给了苏知州一些,现在还有不足四万石。”   “就算三万石吧。”薛嗣昌笑着,“能把这些粮食借给转运司吗?”   “说借干嘛?”武好古笑了笑,“战场上的缴获,本就是公家的东西。运判只要拿了帅司的命令,咱们还敢扣着不给?”   武好古当然要扣下许多战利品的,不过他不会扣住粮食。因为粮食的价值不高,远远比不上牛羊马匹和各种乳制品、干肉、毛皮、青盐、铠甲、刀剑、顽羊角弓等等。   当然了,喂养牛羊马匹的草料,虽然价值不高,但是却不能给陶节夫。因为武好古军中现在拥有大量的马匹需要喂养,至于缴获的牛羊,则大多已经宰杀变成了冻肉和肉干。有了这些肉制品,武好古的军队对小麦的消耗自然就减少了许多……   “那可太好了!”薛嗣昌笑道,“三万石小麦可以供十万大军吃上十天了。运司这些日子还往石城、银州的仓库里面存了下下四五万石,等到三月份,至少可以再存三万石。这样就有十一万石左右的粮食,足够支撑一个多月了。等这些粮食吃完,转运司至少还能再从环庆路运十万石军粮到宥州。”   “十万大军?”武好古皱了皱眉,“怎么有那么多?”   在武好古看来,攻取夏、宥二州根本用不着十万大军。盐州倒是困难一点,不过也不是兵力的问题,而是后勤转运的问题。   薛嗣昌掰着手指头道:“河东军出两万两千,鄜延军出两万四千,环庆军也是两万四千,再加上御前三直的三万多人,十万大军都止不住了。”   “不对啊!”苏迟这时忽然插话,“没有11万石……银州这边还要安排至少30万亩播种呢!一亩播20斤种子计,30万亩就需要600万斤,差不多6万石。”   “要不今年就别春播了。”薛嗣昌道,“明年再说吧。”   苏迟摇头道:“现在不春播,到秋天时吃啥?银州这边的土地从元符三年开始就一直种草来着,现在地力早就恢复了。如果用来种麦子,第一年一亩可以收一石半到两石。30万亩可以收获50万石啊!有了这50万石,朔方路才能立起来,秋后进攻灵州也才能有粮食啊。”   “可是陶使相已经下了将令,现在朔方、环庆两路都受他节制。”薛嗣昌说,“哪怕童大官从开封府回来,也不可能违抗的。”   童贯因为被任命为朔方路安抚经略制置使,最近也去开封府面圣了,估计要等二月中旬才能返回。   “而且。”薛嗣昌说,“鄜延、环庆的民夫和弓箭手已经开始动员,连秦凤路和永兴军路都要进行配合,出动的民夫、府兵、弓箭手超过20万人。不可能为了银州要种地就耽误了出兵日期吧?”   好大的动静啊!   武好古心说:明明自家的三万两千人再加个几千轻骑就能拿下夏、盐、宥三州和河间草原,陶节夫却要出动十万大军,还要用20万人负责后勤!   难道出兵多一点,胜利的把握就能多一点了?   想到这里,武好古道:“要不就少出点兵吧?这样也能节省一点粮食,银州总能开垦播种一些土地。”   “少出一点兵?”薛嗣昌两手一摊,“眼看就大功告成了,谁肯少出兵马?”   武好古笑了笑:“也别谁了,就让我的三直禁军少出一点人吧……我有一万五千多步兵战兵,少出一半的话就能稍上至少五千辅兵,这样就能少出一万两千多人了。让他们留守银州城和弥陀洞,这样就能由米脂就近供粮,两个多月至少就能省下两万几千石吧,我再挖一挖,给凑够三万石吧。”   “有三万石就能播种15万亩了。”苏迟点点头道,“秋后也能多个30万石,总归比没有的好吧?” 第七百二十九章 战无不胜高太尉,攻无不克武大郎(一)   三日后,将近黄昏的时候,在银州视察了一番的薛嗣昌才抵达了延安府城肤施。   虽然大战在即,但是延安府城内却显得非常清净。抚司衙门前来往的人流稀稀落落,只有提前一步回家的抚司吏员们脚步匆匆。隔壁的转运衙门更是冷清,只有三两个无精打采的老军扶着长枪在站岗,给暮色下的官衙,平添了一分萧瑟。   鄜延路是一个安抚使路,并没有独立的转运使司,而是和陕西的另外几个安抚使路合一个陕西转运使司。在鄜延路这边只摆了一个转运判官,就是薛嗣昌。   风尘仆仆返回延安的薛嗣昌却没有进入自己的衙署,而是去了隔壁的抚司。虽然安抚使和转运使是两个系统,并不互相统辖。但是现在已经是战时,陶节夫在开封府时已经领受了可便宜行事,管勾环庆、永兴、河东、鄜延、朔方五路公事的圣旨,俨然是西北战场东线的主帅了。   而薛嗣昌这个鄜延路转运判官,也就成了大军后勤的总管。他已经得到了陶节夫的言语,等到官军夏州、宥州、盐州和河间草原得手,他就能晋升为朔方路转运使了!   从转运判官擢升为运使可是官场上的飞跃啊!如果要熬资历,十年二十年都不一定能熬到——他是荫补的官儿,是没有进士文凭的。有了这么大的一个馅饼,薛嗣昌当然得卖点力气了。   “文黼回来的好快啊,银州那边怎么样?武崇道还好说话吗?”   鄜延路都总管王恩也在抚司衙门里,看到薛嗣昌回来,打了招呼后就直入主题了。   薛嗣昌从抚司的一个仆役手中接过碗温热的茶水,一口喝了,才笑道:“武崇道肯拿出三万石粮食,另外他还肯调一直兵马留守银州城和弥陀洞,这样就能由米脂寨就近供粮了。”   米脂处于无定河中游和横山东麓,因为拥有一条比较开阔的河谷(无定河谷)地带,所以一直都是横山地区重要的产粮区。在元符元年时被大宋占领后,立即成了鄜延路的屯田之地。河谷之中,都是肥美的良田。如果把一万几千名三直军的步兵摆在米脂附近的银州城和弥陀洞。那么粮食供应就不成问题了。   而弥陀洞所在的明堂川,以及弥陀洞以北的兔毛川、野屈川一带都是宜耕宜牧之地,拥有大片肥美到让人流口水的草原。本来有不少党项部落在那一带放牧,不过现在都给吓跑了。   武好古只需要让人多“搞”(可能是买,也可能是抢)点羊羔、牛犊养在那里,到了秋天就有肉吃了。   另外,御马直的骑士和童贯、高俅二人在去年的战争中都得到了许多良马。其中一部分是没有骟过的种马,现在都养在弥陀洞附近。武好古还花大价钱从府州、麟州请来了养马的好手,专门负责照料这些种马。还按照界河马场的管理办法,给每一匹种马和用来产仔的高大牡马建立了档案。   所以对武好古而言,弥陀洞也是个必须要留兵把守的所在。   陶节夫拈着胡子,“肯留一直兵马守弥陀洞和银州城,就说明武崇道没有争功的心思了。”   王恩点点头,“他还争甚功啊?27岁就已经加了遥郡,40岁前总能到节度使了,现在最要紧的是别出错!”   北宋的武官有功的时候升得飞快,若是让人捉了把柄也有可能被一撸到底的。   薛嗣昌这时却皱起眉头,欲言又止。   陶节夫道:“文黼,有话就说吧。”   “现在人人争着立功,武崇道肯退让总是好的。”薛嗣昌说,“只可惜他麾下的三直精锐发不出威了。”   “哪儿有三直精锐?”王恩道,“就是一直骑兵是真好……若是能留在西北就好了。”   “那是天子亲军。”陶节夫淡淡地道,“咱们这里庙小,容不下的。”   薛嗣昌摇摇头道:“不止一直,武崇道的步兵眼看着也练出来了。”   “你说那些御龙猛士?”王恩说,“倒是不错,只用处不大了。”   御龙猛士这样的重步兵好是好,就是太珍贵了。拿来扑城太浪费,用来野战冲锋又没什么机会——这次鄜延、环庆、河东三路的大兵都动起来了。人人争先,都想在这场“灭夏之役”中捞点功劳。真要有野战的机会,哪怕是御龙猛士这样的强龙,也得让着西北的地头蛇。   “似乎不仅是御龙猛士厉害。”薛嗣昌说,“猛士、内卫两直中还各有10个指挥的长枪手,都是由府兵充任,看着也非常严整。”   “各有10个指挥的长枪手?”王恩一愣,“整个指挥全是长枪手?”   “都是长枪手。”   老军事家王恩摇摇头:“弓弩手呢?刀盾手呢?都没有了?”   “猛士直和内卫直的编队办法和寻常的官军不一样,不是花队,而是纯队。”薛嗣昌解释道,“而且还是指挥一级的纯队,由长枪手组成的指挥称为步矟指挥,由御龙猛士组成的指挥称为猛士指挥。另外由两个步矟指挥加一个猛士指挥组成一个厢队,五个厢队组成一个直队。其中御龙猛士将同时兼任刀盾手和弓箭手。”   王恩摇摇头:“那弓箭手岂不是只有三分之一了?”   薛嗣昌点点头:“而且还没有弩手……估摸着武崇道是为了加快府兵的训练速度才这么编成部队的。”   宋军现在流行的是花队,也就是以都或队为单位,而且步兵战兵中的弓弩手比例极高,通常超过70%。也就是说作战其实是以射箭为主的。长枪手、刀盾手在宋军中的作用就是保护弓弩手射箭。   当然了,宋军中的弓弩手都配了直刀,因此是可以参加肉搏的,只是肉搏的能力完全比不上长枪手和刀盾手。   而武好古的两直步兵因为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训练弓箭手和弩手。干脆就采取了比较省事儿的办法,把配属的府兵训练成长枪手,同时让作战技能高超的猛士兼任刀盾和弓箭手。   薛嗣昌说:“虽然编队的办法不大合理,但是部队的训练看着还是不错的。仅仅一个多月,就已经有了模样,严整非常,看着像是精锐了。”   “也就是凑合吧?”王恩还是摇头,“那些扛锄头的府兵没个两三年怎么调教得出来?可他们总共服役五年,谁会花两三年去调教?”   “怕是用不着两三年……”薛嗣昌摸摸胡子,又瞥了一眼王恩,“武崇道从御前骑士中抽出了二百多个兵学司出身的去当了步矟指挥的军将,所以训练的进度很快。另外,武崇道又抽调了一些兵学司出身的骑士加上他自己的幕僚组成了一个军事机宜指挥,用来辅佐自己调度和训练部队。”   王恩摇摇头,干笑道:“那是他自己不懂,只好用人了。也亏得慕容忘忧那个老儿给他调教了一批人,虽然不能当大将,但是却掌握了一些战阵之术。”   陶节夫点点头,他也看过慕容忘忧编写的几本兵书,都是讲怎么指挥一队一部之兵,讲怎么训练战士和部队的。都是最实用和最粗浅的方法,其中仿佛就有关于步矟(队)都和步兵指挥(部)的编成及运用。   不过也就到指挥(部)这一级了,再多的兵该怎么用,慕容忘忧的书上并没有说,而且也没提及大的军略之策。所以慕容忘忧的几本兵书并没有引起太多的重视,陶节夫在章楶那里看过抄本之后也就忘记在了脑后,今天听薛嗣昌一提才记起来。   薛嗣昌又说:“武崇道还说辟雍学宫和云台学宫里面现在也教慕容忘忧的带兵之法,将来右榜进士科也是要考的,右榜进士可以去做队官带兵。”   “瞎胡闹!”陶节夫摇了摇头,“右榜进士去当队官?那右榜进士科还有人考吗?”   “可不是嘛!”王恩也附和道,“队正、都头也不是官啊!充其量就是个杂品武臣。要有官身怎么都得是部将和指挥使吧?”   宋朝的武官地位低,带兵的武官地位更低,部将和指挥使都不一定由武官充任。队官和都头这个级别,基本上没有带官身的。   而一个进士,哪怕是武进士,也是堂堂的从九品武官了。到部队里面带兵,起码是个部将或指挥使,多一点都能带上千人了。搁在后世就是个营长了——那都是校级军官!军校刚毕业怎么能干?况且宋朝的武进士根本不能和后世的军校毕业生相比,因为他们根本不懂军事……作为一个中世纪的军官,射箭居然不讲中靶,骑射的时候还得让马站稳了,这不是胡闹嘛?   陶节夫摆摆手:“且由他闹吧,反正这一次咱们也不指着他的步兵。”   “对。”王恩道,“只要他的三千骑兵能看住北面的草原和瀚海沙漠,别让西贼绕到咱们身后就行了。”   三人正说话的时候,一个抚司的吏员跑了进来,拱拱手道:“使相,银州方面遣使来报,说河东路兵马副总管高太尉的大军先头,已经抵达了弥陀洞。” 第七百三十章 战无不胜高太尉,攻无不克武大郎(二)   武好古的不会打仗的,所以陶节夫和王恩只管当他透明的就是了。可高俅人家是国际名将,战无不胜的存在!   而这一次他又作为河东路兵马副总管,带了三个步兵将、一个骑兵将外加2000府州番骑前来银州的——三个河东步兵将没有什么,但是一个骑兵将加2000折家番骑可不是闹着玩的,那可是至少5000骑兵。摆在哪里,都是一支雄兵了。   “高师严至少带来了5000骑,武崇道的3000骑多半也会归他指挥,这样就是8000骑!其中还有1000甲骑。”陶节夫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而且弥陀洞那里还有许多御马直缴获的战马驮马……看来这经略草原瀚海的差事,非高师严莫属了。”   老军事家王恩皱眉道:“一个朔州能喂饱高师严吗?”   听他的口气,这一场战役似乎不是打仗,而是在分功劳了。如果不算最大的战果灵州,现在摆在东路军面前的就是夏州、宥州、盐州、朔州一共四个州了。而要抢夺这四个州的,则是河东、环庆、鄜延三军,再加上御前三直的兵马。   陶节夫摇摇头:“不管了他饱不饱,就是这点儿了。环庆、鄜延两军再加上半个御前三直吃夏、宥、盐三州,也不是太饱。真想吃个满嘴油,怎么都得拿下灵州!王老太尉,这一次环庆军领兵的大将人选可定下了?”   王恩王老军事家本来是环庆路的兵马总管,不久前才调到鄜延路,不过在环庆军中还有不少门生故吏,消息是非常灵通的。   “已经定下了。”王恩说,“是都钤辖郭信之。”   郭信之就是郭成,在元符元年的第二次平夏城战役中以5000守军对抗小梁太后的几十万大军,立下奇功。稍后又和折可适一起偷袭天都山,再次立功。因此得到超擢,现在官拜雄州防御使,环庆路都钤辖。   “好!郭信之也是不可多得的虎将。”陶节夫闻言笑道,“咱们鄜延军自然要仰仗王老太尉您了!”   “使相言重了。”王恩振奋起精神道,“老夫本就是厮杀汉,上阵杀敌是份内之事啊。”   “那就赶紧叫人把郭信之、高师严都请到延安,哦,把武崇道也请来,一起议议吧。”   虽然陶节夫早就胸有成竹,但是军议还是要的。毕竟四路大军账面上有十万出头的兵马,即便扣掉武好古留在银州的一万多人,也还剩下八万多快九万了。   不好好商量则个,大军开动起来会不协调的。所以哪怕看不上武好古,陶节夫也让人去请他来延安府一聚了。   ……   弥陀洞城东门之外,武好古骑在一匹高大的河曲骏马上,身后一领红色的披风,被野外的大风吹得猎猎作响。   1000名披甲骑士,列阵而后,只是站在各自的战马旁边静静等待。   这些骑士当然就是威震河套的殿前御马直的骑士了!虽然武好古从中抽调出了二三百人去20个步矟指挥和自己的军事机宜指挥,但是却丝毫没有影响这支精锐骑兵的战斗力。   在补充了完颜斜也带来的“敢达骑士”和武好古自己的“问题少年骑士”后,御马直变得更加犀利。   看着都犀利啊!   原本都是靠皮甲护身的骑士,现在已经将近一成半披上了闪闪发亮的青唐瘊子甲。   这些瘊子甲大部分都是从战场上缴获的,也有几十副是青唐的蕃人送给童贯的。本来童贯打算把这批甲胄和几十匹龙种马一起送去开封府。可是却被武好古截留,龙种马都养在了弥陀洞附近的草场上和牧马牵蹄子。青唐甲则分发给了骑士们使用,平均一个队(50人队)分了七八副的样子。   分到青唐甲的骑士,在以后的冲锋作战中,就会摆在队形的前列或者中央,充当起全队的锋矢!   骑士们的战马也都换了个遍,清一色都是比较高大的河曲骏马了。   另外,有点阴损的骑兵弩也普及装备到了所有的甲骑,包括四十八骑女真敢达(又死了俩,其中一个是病死的)都得到了被称为“界河骑弩”的武器。以后他们充当远拦子的时候,就能用骑弩去阴人了。   而这支甲骑的战术,在一个多月的集训后,也有了很大的进步。其中轻骑兵战术来自武好古的假子军团,而重骑兵冲阵的战术则是女真式的车轮战术。   有了这样的一支骑兵,莫说西贼的铁鹞子,就是契丹人的铁林军来了,武好古也有一战的决心——呃,决心是有的!房契也是有的!不过临阵指挥是不去的……   武好古正琢磨该让赵铁牛,还是让慕容鹉,又或者干脆让完颜斜也去指挥这支骑兵的时候,就看见前面派出去迎候的十几骑快马飞也似的赶了回来,远远的就朝武好古这里大呼:“高太尉到了,高太尉到了。”   等候的骑士中有不少是高俅的老部下,这时嗡的发出一声低哗,不自主的就开始整理战袍盔甲,马匹也随之噪动了起来。   远处传来了马蹄响动,由远及近,最后连成了一片,让大地都在微微颤抖了!   武好古回头看了一眼赵钟哥,低声问:“差不多有5000骑了吧?”   赵钟哥点了点头:“不止,该有10000骑以上了。”   “一人双马?”武好古一愣,“河东军有恁般阔绰?”   “一人双马是不可能的。”赵钟哥笑了笑道,“不过一马一驴或是一马一骡还是能办到的。”   一人双马的骑兵,整个大宋大约也只有御前骑士和熙河路的番汉骑兵以及一部分将门效用可以做到了。   不过河东路毕竟是对抗西贼和契丹的前线,在马匹的供应上是享有优先权的。骑兵总是有马可以骑的……在河北、京畿这些地方,骑兵都不一定有马了。没有马的骑兵,当然还是骑兵啦!因为大宋朝廷会按照骑兵的标准发饷,骑兵拿钱可比禁军步兵的上兵还要多啊!   所以虽然没有马,但是大宋的骑兵真心不少,说不定比汉唐还要多。   不过在慕容忘忧、赵钟哥和慕容鹉这些骑兵专家们看来,就算能凑出一人一马的骑兵,大部分也没有存续的必要。   因为他们胯下的马大部分达不到战马的标准,而且照料得也不好。上了战场根本冲不起来,不过就是个代步工具。就算勉强冲起来,说不定会把马背上的骑兵震翻下去,一下就失去战斗力了。养着这样的骑兵,还不如养点骑驴子的步兵实惠……至少驴比马便宜,大宋也不缺驴子,骑驴行军,下驴作战也不错啊。   高俅的将旗很快出现在了武好古的视线之中,迎着草原上的大风,猎猎飞扬。然后才是数百甲士,簇拥着高太尉和杨可弼出现在视线当中。   这数百骑士,都是精壮的汉子,衣甲整齐,盔甲都是用上好的皮料制作的,漆成了黑色,而且背上都背着长长的马矟。数百黑甲骑士,乌沉沉的聚集在一起,闪闪发亮的矟尖跳动,还真有那么一点气势。   再走近些,武好古又注意到那些黑甲骑士,居然都是一人双骑!   武好古扭头对赵钟哥说:“钟哥儿,看来高太尉还是学到了你的真本事了。”   赵钟哥点了点头:“不错……差不多有500甲骑,用好了也能以一敌十了。就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充远拦子?”   “有点难。”武好古笑着,“远拦子可比冲阵的枪骑难练啊。不过有500甲骑也不错了!加上咱们的1000甲骑就是1500骑了。够西贼的铁鹞子喝一壶的了!”   两人说话的时候,高俅和杨可弼已经在甲骑簇拥下到了武好古的跟前。   这500甲骑可是高太尉从河东军的四个骑兵将中一个个选拔出来的!   虽然高太尉在历史上没干什么好事儿,但是并不代表他脑子笨——他真要笨得不开窍也当不上国际蹴鞠明星,更不可能华丽丽的转身变成三衙管军。虽然他在三衙管军任上没把兵带好,不过他这也不全是他的错。整个北宋压根就没人知道该怎么调教开封府的那帮房奴兵,除了武好古!   而现在,国际名将高太尉已经从战场上学到了不少带兵打仗的办法。其中一条就是要有一支能在战场上一锤定音的冲击骑兵!   要搞几百个能站在飞奔的马背上射箭的远拦子他是办不到的,但是要从人数众多的河东禁军中选出500个能骑马夹枪冲锋的精壮汉子,还是可以达成的。   所以高俅就花了一个多月,和杨可弼一起,一个个挑选,总算选出了500甲骑,号称黑甲选锋骑。   看到武好古和赵钟哥都干净利落的翻身下马,朝自家这边行来,高俅也哈哈笑着从马背上下来,看着武好古大笑:“大郎,某家带来的这500黑甲选锋骑如何?有没有御前骑士的气势?他们可都是冲着骑士的1500亩职田来的!”   呃,脑袋换房子的把戏现在变成了脑袋换土地的把戏了!也不知道高太尉准备好了地契没有? 第七百三十一章 战无不胜高太尉,攻无不克武大郎(三)   武好古打量了一番黑甲选锋骑,他们也和御马直的1000骑一样,排出了还算整齐的队形,不过并没有下马,而是坐在马背上看着御马直骑士们身边的高大战马眼馋。   另外,还有大约500名牵制驴子的辅兵跟在高俅的500骑士之后。   武好古嘿嘿一笑,点点头道:“不错,不错……”他上前两步,大模大样的一指周边空旷的原野,“看到了没有?这里便是河套大草原,是汉唐牧马之地,打完这仗就归咱们大宋了。到时候群牧监的马群就挪到这儿,腾出来的土地用来安置御前骑士!你们都给高太尉好好打,到时候一人一个骑士好不好?”   “好!”   欢呼之声雷动!   武好古笑着对高俅道:“高大哥,你可真有一套,恁短的时间,就带出一支精骑了。”   高俅哈哈大笑,真个有了一点名将的豪气,他拉着武好古的手腕,“跟着某过来的可不止500骑,而是整整5500骑兵呐,还都是有马的骑兵。咱们稍等一会儿,折衙内的2000折家骑兵就在后面。”   “2000折家兵?”武好古笑道,“折家这次也下了血本了。”   高俅笑着道:“那是啊,这次指不定就要灭亡西贼了。折家能不眼热?不仅折家人来了,连麟州杨家的杨宗闵也带了500骑,归在折家兵马之内了。”   麟州杨家就是杨家将他们一家,杨家在五代时是麟州的军阀,和府州折家,丰州王家组成三家同盟。刚入北宋的时候,三家都是世袭州事。不过真正传承下来的,只有府州折家。而麟州杨家的情况比较奇怪,本来已经把世袭的知麟州事弄没了。但是到了元丰四年时,麟州杨家的杨宗闵在折克行的提拔下成了麟州守将。到了元符元年的时候,杨宗闵又得到了知麟州事的职官,成了麟州杨家的第四代知麟州事。   不过麟州杨家的势力还是不能和府州折家相比,只能作为依附折家的存在。所以杨家的500骑是在府州折家的折可大带领下来到银州的。   “来了!”   赵钟哥这时喊了一嗓子,武好古忙伸着脖子望去,就看见浩浩荡荡的骑兵,一人一马一驴,正打着十几面大旗,列队而行。远远看去,也是兵甲整齐,戟戈森森。   高俅这时在武好古耳边嘀咕道:“府州的骑兵都配了双倍的辅兵,正兵有600多骑,是可以充甲骑和远拦子的。”   “好啊!”   武好古点了点头,笑道:“那就是2100甲骑了……高大哥,这下河间草地是咱们的了!回头就让钟哥儿和你一块儿去,狠狠抢上一把,把你的骑兵都换成一人双马的。”   高俅笑道:“不着急,先把大军安置一番,然后咱们一块儿去趟延安府……童道夫让人送信给某,说是会直接去延安府,让咱们也赶过去。”   “去延安作甚?”   武好古急着想出兵草原——游牧部落是会游走的!等到天气转暖,草原上绿油油一片的时候,牛羊马匹可就能一边吃一边跑了。   “去争功啊!”高俅道,“某知道你不想争……反正功劳够了,节度使早晚都有了。可是官场上面,你不争,人家就会当你好欺负了。所以该争还得争,不争功,也得争利!就算你不想争,也得替哥哥我,替童道夫争!”   ……   在高俅到达弥陀洞的第三天,陶节夫的将令也送到了,命令武好古和高俅立即动身去延安参加军议。   这下武好古不想去也不行了,只得和高俅一块儿骑着快马带着随从去了延安府城。   由监鄜延军改任朔方路经略安抚制置使的童贯已经到了延安府,他和陶节夫、老军事家王恩,以及几名属官,一起站在抚司大门口相迎。   “师严,崇道,一路辛苦了!”陶节夫的面色不愉,只是强颜着欢笑向高俅、武好古见礼。   武好古和高俅感到奇怪,不过还是也还了礼,又和同样眉头皱着的童贯、王恩寒暄施礼。众人进了大堂,闲杂人等都退下后,高俅才问道:“使相,都知,出了何事?”   陶节夫沉着脸:“折可适出兵了!”   “折可适?”高俅一愣,“他不是泾源路经略安抚副使吗?他怎么出兵了?泾源、熙河两路经略安抚使吕吉甫不是主张持重的吗?难道折遵正违抗吕吉甫的命令出兵了?”   折可适也是府州折家的人,不过他并不在府州军中任职,而是在北宋禁军里面征战。而且还是一员难得的虎将,履立大功,在元符元年的横山之战中,更是率军袭破天都山,俘虏了嵬名阿埋、昧勒都逋。因此升任到了泾源路副使,西安州(天都山)知州。现在是吕惠卿手下的主将。   武好古也问:“折遵正出兵打了哪里?”   童贯道:“折遵正是奉了吕吉甫的命令,率领泾源路的精骑出萧关,进抵灵州城外的灵州川,大败仓促前来迎击的西贼,斩首1500多,还掠获了大量西贼控制的百姓和牲畜。”   “还是打了西贼一个出其不意啊!”武好古摇摇头道,“这下西贼一定会抽调夏、宥二州的兵力去加强灵州了。咱们这一路可就好打了!”   好打是好打了,可是功劳又要分给吕惠卿一点了——之前第三次河湟之战的时候,吕惠卿啥没干就捞了个大功。现在又突袭了一把灵州!   不用问了,这是摆明了要抢功劳了。   “灵州以南有西贼的韦州和静塞军司。”高俅道,“若是让泾源路进攻此处,倒也有利于咱们进逼兴灵,没准可以打出个三路会攻。”   “想都别想!”王恩插话道,“吕吉甫才不会去打静塞军司呢!至少不会在咱们打下盐州,钟弱翁打下秦王川之前大举出兵了。”   会吗?   武好古看了看童贯,童贯道:“吕吉甫不愧是知兵老臣,抢功劳的手段也够高明的……抢在咱们和河西军动手前突了把灵州川,出够了风头。接下去他就不会再冒险了,只会等咱们和河西军把西贼吸过去后,再出兵打韦州和静塞军。以泾源军的实力,应该是万无一失的。如果咱们和河西军取胜紧逼灵州,他就会让泾源军继续推进到灵州城下。到时候怎么都要分他一份大功劳吧?”   好一番算计啊!   武好古心想:这大概就是不立主帅的毛病吧?现在四个大帅各自打小算盘。看起来有三路大军配合,实际上就是各自为战。这样的仗能打赢,一定得拥有压倒性的优势才行啊!只是不知道这一次,宋军的优势够不够大了?   “那咱们也赶紧出兵吧!”高俅道,“也不必等诸路齐集了……反正也用不了恁多兵马。现在要紧的是尽快打下点地盘,捞到一点斩首。要不然再输给钟弱翁就不好看了,毕竟咱们这一路才是兵马最多的。”   陶节夫主持的东路军汇集了鄜延、河东、环庆和御前三直一共四路兵马,而且还得到了秦凤和永兴军两路的支持。是绝对的主力!   相比之下,钟傅的河西军,吕惠卿主持的泾源军实力都比较弱小。   “师严,你现在能出多少兵?”陶节夫问。   “我有5500骑兵已经到了弥陀洞。”高俅说,“崇道还有3000骑兵……总共有8500骑,其中可做甲骑使用的有2100骑。足够扫荡河间草原了!”   童贯马上道:“可以先以大军围攻统万城,再分兵北进扫荡瀚海绿洲及河间草地,搜刮牛羊马匹以供军用。”   统万城是夏州治所,位于无定河北,黑水河西,乃是昔日南北朝时期的夏主赫连勃勃所筑之坚城。在北宋初年时为党项所据。后来被大宋朝廷短暂收复。喜欢“拆迁”城市的宋太宗就下令毁城迁民,把统万城的外廓城给毁平了。不过统万内城依旧存在,被党项收复后再次成为夏州治所。但是党项人并没有修复统万城的外廓城,只是以内城的东西二城为据点,屯兵驻守。   另外,统万城还是西贼的冶铁重镇,城内设有冶铁务,西夏至少一半的铁料都是由统万供应的。   陶节夫瞥了眼王恩,王恩道:“据细作探查,西贼的左厢神勇军司已经移驻统万城,城内守军应该在一万五千人以上。并且统万东西二城自去年秋天开始,就一直在进行加固,马面(指从城墙突出的矩形墩台)和城垣边上,全都插满了虎落(指削尖的木桩)。另外,统万周围方圆百里的树木都被西贼砍伐一空,我军很难找到木料打造攻城器械。这统万城只怕难以攻拔,只可长久围攻了。所以末将建议,在统万周遭挖掘长壕,做持久围困之计。同时切断统万城与无定河、黑水河之间的联系,断其水源。”   “好!”陶节夫说,“那就筑长壕围困统万城!”他顿了顿,点将道:“武崇道!”   武好古马上起身:“末将在。”   “你部善于营造工程,掘壕围城之事就交给你了!待大军抵近城下,十五日之内能完成长壕吗?” 第七百三十二章 战无不胜高太尉,攻无不克武大郎(四)   现在已经是无定河以北的开阔原野上万物复苏的时候,茫茫大地上极目远望处处可见嫩绿的颜色从封冻了一冬的土地中钻了出来。虽然气温依旧寒冷,但是行军起来,还算顺利。在无定河以北,瀚海沙漠以南的平坦大地上面,一条行军的长龙正在滚滚向前,步兵、骑兵、运送辎重的辅兵、装运着粮食和各种器械的骡马大车,一路向西。   武好古、高俅和童贯被大队骑士簇拥着,行进在这支庞大的军伍之间,也没有顶盔披甲,而是穿着舒适暖和的裘皮,一边走一边悠闲的说话,丝毫都没有沙场征伐的那股子紧张感觉。   让他们感到安心的自然是御马直的1000甲骑了,他们大概是这个时代第二强大的骑兵了——仅次于按出虎水完颜部的“敢达”。摆在西北这里,根本不担心遇到什么对付不了的强敌。   除了这1000甲骑,武好古还抽调了御龙猛士直的7500战兵和御龙内卫直的2500战兵(全都是房奴猛士),组成了加强的御龙猛士直——这样被留在银州和弥陀洞的就只有御龙内卫直的5000长枪兵和5000名辅兵了。不过河东军的后续兵马,也会暂时留在弥陀洞,等待高俅率领骑兵扫荡了河间草原,再北上去和高俅会师,并且修筑朔州城。   另外,高俅从河东带来的5500骑兵也和武好古的大军同行,其中有1100甲骑也是颇为善战的。   也就是说,在不到25000人的大军中(除了战兵和骑辅兵,步行辅兵加上工兵指挥、辎重指挥的人马总计有6000多人),战斗力颇强的精锐就有18500人。   而且其中的1000殿前直的甲骑还遮护在大军左近,党项人根本无法掌握武好古、高俅和童贯率领的这支由两万多名步兵和骑兵组成的大军的虚实。   因为党项人的侦骑根本无法靠近观察,只能远远的看一看大军行进时候扬起的烟尘来判断这股宋军的数量。   但是仅仅判断数量是没有用的,因为宋军各部的战斗力差了老远。两万五千河东开来的禁军“弱兵”(相对西军而已)和御前三直这样的精锐根本没有可比性。   如果是前者,靠着察哥手中的1500铁鹞子和8500卫戍军绝对能碾压了。   可要是遇上了战无不胜的高太尉指挥的宋军殿前精锐……   站在黑水河西岸一座高大望楼上的萧合达张开手掌搭在眼上,运足目力望着远方。地平线上漂浮着一层雾状烟尘,形状宽扁,平而弥散。在这一大平雾状烟尘的左右,还有几处尖锐而高耸的小片烟尘。   “至少有两万大军,步骑混杂。”萧合达停顿了一会儿,“附近还有几队警戒的游骑……大约有数百骑吧。”   同样站在望楼上的嵬名察哥苦笑道:“只是其中一路啊!再加上从十里井和牛心亭越横山而来的两路大军,差不多有十万人,都来扑统万城了。西线的情况也不好,灵州川被折可适突了一把。虽然没丢地盘,但是人心浮动啊!不少部落都弃了家园躲进了灵州城,今春的农时肯定要耽误了。而且兀卒也担心东朝大军会从泾原路出击灵州,现在已经调了一万卫戍之军去防守灵州和韦州了!这样咱们手头的兵力就更加吃紧了。河西右厢军那边更麻烦,东朝新建的河西军趁着黄河开冻前就动了,过了黄河,围困了水波城、盖朱城,还派精兵走小路突入喀罗川袭破了仁寿山城。幸好囤积在那里的粮食已经搬走了,要不然咱们就输得一干二净了……”   原来宋朝对西夏的进攻随着吕惠卿派遣折可适突击灵州川,就全面打响了!   不仅东线的陶节夫等不及高俅率领的河东军到期,就提前开始了进攻。河西的钟傅也立即开动,派遣种师极和高永年分兵两路强攻盖朱城、水波城,又让刘法率领精锐通过赵保忠提供的小路突入喀罗川,一举夺下了仁寿山城。   “大王,宋狗打仗一向是虎头蛇尾,俺们只要扛过一阵子,总能化险为夷的。”   和察哥、萧合达在一块儿的新任左厢神勇军师统军兀移勃麻没有另外两人那么悲观,用着平静和淡定的声音说着:“末将观之,宋狗的三路大军并不难破。他们如果合兵一路,沿无定河而来,俺们或许无计可施,只得依着夏州坚固城生扛。但是他们偏偏兵分三路,俺们可以将之各个击破。”   “各个击破?”察哥哼了一声,“本王一直在打这主意,只是宋狗虽然分兵而进,但是却很难击破。沿无定河而来的显然是精锐,你们左厢神勇军派出的侦骑硬探根本靠近不了。连虚实都查不出,还谈甚击破?至于越横山而来的两军虽然没有恁般强悍,但这两军相聚不远,行军也非常谨慎,乃是步步为营逼近龙州(西夏自设的州郡),最多再有两日就会在龙州城下会师,到时候就是将近六万人的大队人马了!”   王恩王老军事家也是用老了兵的将帅,所制定的计划当然不会有明显的破绽。分兵三路看似容易被西贼各个击破,但实际上是不存在这种可能性的。   沿无定河而进的武好古、高俅所部拥有2100甲骑和5000名房奴猛士,除非西夏集中全部的铁鹞子和卫戍军,否则根本打不动他们。   可是在折可适突袭灵州川,钟傅又发动河西军扑击喀罗川、秦王川的时候,西夏怎么可能把所有的精锐主力都摆在无定河沿岸?   而越横山进兵的鄜延、环庆两路大兵就更没问题了。横山蕃部因为在去年腊月跟随察哥入侵延安府而损失惨重,随后又被王恩、郭成率部清洗,凡是出兵跟随察哥的部落,全都扣上了谋反的帽子。为了保住部落不被屠戮,纷纷换掉了酋长还派出了部落中的丁壮随着宋军出征,充当炮灰。   所以在越横山而进的鄜延、环庆两军中都各有3000只有轻武装的步跋子。   在这种情况下,那些横山蕃部还怎么敢替西贼卖命?没有横山蕃部的配合,察哥怎么敢在千沟万壑的横山地区和宋军决战?   而且这两路宋军的人数也接近了三万(包括随行的横山番),又是环庆、鄜延的精锐,察哥根本没把握在短时间内把他们其中的一路打垮。   如果战事陷入胶着,察哥的大军就有可能陷入两路宋军近六万大军的夹击之中了。   “大王。”萧合达这时插话道,“末将看来,宋狗未必会有耐心合十万大军猛攻统万,因为宋狗打仗一直都有好高骛远的毛病。明明只有取无定河一带的实力,偏偏要想灵州、兴州。这一次也不会例外!所以他们极有可能会以一部围攻统万,然后分兵取宥州、洪州、乌古延城、三岔口城、左寸泽、万井口、柳泊岭、王亭镇等各处堡垒和沙漠绿洲,以求打开西进兴灵的通道。这就是咱们运用甲骑,一举摧破宋军的机会啊!”   从无定河沿岸西进兴灵的关键就是夺取戈壁沙漠中的绿洲。否则绿洲中的水源一旦被污染,那就不是千里运粮,而是千里运水了。   当然了,污染水源也是一柄双刃剑。一旦瀚海沙漠中的绿洲水源被污,西夏也就永远失去无定河畔诸州和横山了。甚至位于戈壁沙漠中的盐州,也会被大宋夺取。   而位于瀚海沙漠北面的河套草原,也会因为失去了瀚海绿洲的支援,失去抵抗宋军骑兵入侵的力量。辽国也会乘虚而入,在西夏控制的河套草原上狠狠割上一刀。   失去了横山、无定河、河套草原和瀚海绿洲的西夏,也就没有办法在局促的兴灵之地立国了。   西迁,将在所难免!   “统万城能守住吗?”察哥回过身,以手加额,忧心忡忡的望着远处高大巍峨的统万城。   统万虽然是坚城,但毕竟是东晋十六国时代的城池,距近已经有将近700年的历史!虽然始建的时候用了严酷的刑罚,使之成为天下闻名的坚城。但是在大宋初年已经被宋太宗下诏破坏了一回,外廓城不复存在,壕沟也被填平。原本东临黑水,南依无定的地势也不存在了。   “守几个月总不是问题。”兀移勃麻显得信心十足,“末将麾下有10000好男儿,而且还配足了弓弩箭镞,城中还有五六万老幼妇孺也都是能上城头的。统万周遭也没甚树木了,宋狗要打造个云梯都不容易,除非他们能插了翅膀飞上城头,否则粮尽水干之前,统万城就是铁打的一般!”   “好!”察哥点了点头,“就是要你这句话!今晚本王就离开统万城!勃麻,统万就交给你了!无论如何,都得守上三个月!”   “莫说三月,就是六个月也守得住!”   “好!”察哥笑了起来,“若能守住,你兀移勃麻就是我大白高国的第一功臣!本王一定奏名兀卒,让你兀移家世镇左厢神勇军司!” 第七百三十三章 战无不胜高太尉,攻无不克武大郎(五)   武好古和高俅、童贯被大队骑士簇拥着,已经远远的看见了统万白色的城墙。那据说是用蒸过的三合土加上糯米汁混合均匀后夯筑而成的。为了追求夯土的结实耐久,赫连勃勃在筑城的同时采取了残酷的监督手段,以铁锥效检,凡锥入一寸者,便立刻将其杀死,把尸体填于墙内。若锥不入城墙,就杀效检之人。   因此统万城被修筑的极为坚固,据说刚刚建好的时候城墙可以用来磨刀!   只是不知道风吹雨打700年后,统万白色的城墙能不能挡住火药?   从黑水河畔望去,远处的统万城明显经过了整修,看着就不像是700年的老古董。白色的城墙上守具层层叠叠,马面城垣之外都插满了尖锐的木桩。城外四下哨卡堆拔刁斗森严,城头的守卒数量不少,且衣甲鲜明,一看就知道此处守备严密。   不过这种情况也不让人意外,这里本来就是西贼在无定河、横山地区最大的屏障。这些日子,天知道有多少物资、人口从无定河沿岸各个城堡还有靠近统万的绿洲和草原中运过来,城内恐怕堆放着数量惊人的粮草物资。如果这座城池被宋军攻陷,西贼在无定河沿岸也就没什么好打了。直接退到盐州去吧!   武好古、高俅和童贯在观看统万城的时候,黑水河对岸也有不少党项人的步骑兵呆呆的看着正在缓缓展开的宋军。   这些党项战士们脸上都是惊恐的神色,不少人已经在往统万城的方向退却了。因为他们看到的是一支威势之盛,超过他们见识过的任何一支党项精兵的骑兵!   这支骑兵,正是殿前御马直的骑兵。   1000名甲骑,分成20个小队,在武好古等人的左右展开。并没有前突到岸边,而是在距离河滩四五百步的地方停住脚步,然后人人翻身下马。只是无言的站立在那里!   党项人都知道他们在干什么?这是在蓄马力!他们牵着的大马一看就知道是能冲起来的好马。宋国不是没有好马的吗?他们是从哪儿得到恁多高头大马的?   那可是上千匹……不对!他们背后好像还有牵着副马的辅兵随从!   至少2000匹战马啊!宋人的骑兵,居然阔绰如此!   西夏的大将,同时也是驸马爷的兀移勃麻这时也在黑水河西岸观看。见到河对岸的甲骑,顿时倒吸口凉气。   怪不得晋王殿下恁般忌惮宋人的甲骑,他们真的是精锐啊!至少兀移勃麻手中根本没有可以和他们对抗的骑兵。   不过……宋人的骑兵再强,还能爬上城墙吗?兀移勃麻想到这里,眉头微微一皱,现在怎么变成宋人的骑兵强,大白高国的城池坚了?   兀移勃麻摇了摇头,牵动缰绳,调转了马头,带着自己的护卫向坚不可摧的统万城飞奔而去!   “崇道,统万城不小啊,十五天能挖好长壕吗?”   童贯也有点皱眉头,因为武好古出兵的时候没有带着民夫,只有5000多个负责运送粮草辎重的辅兵。即便加上5000充当长枪手的府兵,还有2个工兵指挥的人手,最多就是11000人。   这么点人,要在15天内完成围城的长壕恐怕不大容易吧?   如果长壕挖不完,武好古难免就要受罚了——武好古这次和上回一样,又和陶节夫签了合同凭由,还拿了十万缗的“工程费”,如果到期不能完成,光是赔偿金就是一天三千缗。而且陶节夫下达的是军令,完不成是要挨罚的!   “挖当然能挖好了!”武好古笑道,“怎么都有10000人呢,而且合同上也没说长壕要多宽多深啊。”   啥意思?你还要偷工减料啊?童贯心想:现在可不是当奸商的时候!   高俅也摇摇头道:“大郎,这长壕要是挖得不够深,不够宽,恐怕困不住统万城内的西贼啊!”   “为何要困住他们?”武好古一笑,“拿下统万城不就行了!”   “拿下统万?”   高俅觉得不可思议。   童贯却想起了什么,“崇道,你要穴地爆破?”   武好古点点头:“对!就是穴地爆破!炸开统万城墙……咱们手里有10000步军战兵,其中5000人还是御龙猛士,我就不信守城的西贼能够抵挡!”   “穴地爆破?”高俅没听过这个名词,“还能破开城墙?真的假的?”   武好古笑着:“再过十几日就知道了!师严,劳烦你的骑兵再留些日子,给我压个阵脚。”   “行啊!”高俅笑道,“愚兄也想看看这统万坚城被破开的样子!”   ……   “儿郎们,随老夫杀过去,杀一个封妻荫子出来!”   “万胜!万胜!万胜!”   随着老军事家王恩的一声呐喊,刚刚在龙州城下展开的鄜延路大军就人人欢呼起来了。   他们的欢呼不是没有来由的,因为龙州城的城防看着就很虚。低矮破旧的城墙上旗帜稀稀拉拉的,守军和守具也寥寥无几。城外的壕沟又浅又窄,而且干枯无水。   这样的防御,根本抵挡不住鄜延军(包括随征的步跋子)28000人的攻击。   另外,龙州守军不仅人数不多,看来也没什么轻骑可用。面对气势汹汹而来的宋军,连侦骑之间的前哨战都没打,就全部龟缩进了城堡。任由宋军抵近扎下连绵的营盘阵地,稳住阵脚,展开大队。   看到全军士气高昂,王恩满意地点点头,对自己的儿子王泽道:“泽儿,选锋准备好了吗?”   “回禀父帅,孩儿已经备好了1000名选锋,都是我鄜延军的精锐,人人批坚执锐,云梯盾车,也准备就绪,随时可以攻城!”   “好!”王恩摸着白胡子,“横山的番兵呢?”   “3000壮士,都备好了刀盾弓箭!”   “好!传老夫将令。”王恩道,“让横山番推着盾车去打头阵,让咱们的选锋跟在后面压阵。”   “得令!”   老军事家当然是懂得民族团结的大道理的,所以就把打头阵这个光荣而又艰巨的任务让给了横山番兵。   去年腊月的时候给察哥带路的李讹,现在摇身一变,成了宋军这边的番将了——他爹管辖的部落也派人跟随察哥入侵延安府,所以他爹的大首领也到头了,被陶节夫叫去宝塔山下的延安城过日子了。而李讹也就接班当上了新的首领,还得到了一个巡检的官职。现在带着自家的200多儿郎,跟着王恩来打西夏了。   这个心里面反感大宋,热爱大白高国的蕃部青年首领耳边响起了进军的鼓声。披着铠甲,手持刀盾的宋军选锋,以及持着弓弩的宋军弓弩兵,都已经在李讹背后摆开了阵型。这些人可不是来掩护蕃部战士的,而是来督战的!   如果李讹和他的儿郎们敢临阵倒戈,甚至迁延不进。那就要品尝一下大宋民族团结的铁拳了!   “儿郎们!抬起云梯,推盾车……向前!”   李讹纵有万般不愿意,还是咬着牙下令进攻了。   因为时间仓促,而且横山番的性命在西军将士眼中也不值钱。所以王恩和王泽根本没给他们准备像样的攻城器具,就是把大木盾钉在运粮的板车上做成盾车,再加上一些云梯,马马虎虎就让横山番们去打头阵了。   另外,盾车上还堆里一些装了泥土的麻袋,是用来填平壕沟的。所以推动起来非常吃力。一辆盾车都是七八人在推,而且也只能缓缓前进。   而在盾车背后,则是七八个蕃部战士一起扛着的云梯。他们一手举着木盾,一手拎着云梯,蒙着头向前。   等到推着盾车的战士填平了壕沟,就轮到他们冒死架起云梯了!   而李讹率领的则是最精壮的战士,人人身上都披了一点甲,一手盾,一手刀,跟在抬着梯子的战士后面。   等梯子架起了,就轮到他们不要命的往上爬了!   爬上去和昔日的同胞刀兵相见……   少年韩五这个时候也披上了铁甲,执着刀盾,呼哧呼哧走在李讹的身后,眼睛红红的看着低矮的龙州城垣。   城上有党项贼人的首级!   只要砍下几个……砍下几十个,就能做官了!应该不是很难的!   ……   在一张木图之上,嵬名察哥看到的是横山-无定河战场的最新态势。   越横山而来的宋军中的一路,已经抵达龙州城下!现在已经在攻城了!   他长叹了口气,龙州是守不住的……不仅龙州守不住,横山北麓的洪州同样守不住。洪州、龙州以北的古乌延城、贺兰原、三岔口城、神流堆城、亲王井等等一系列的要塞,全都守不住。   不过宋人也别想轻轻松松的就把地盘占了。因为他不仅在这些城堡据点中都留了一些党项的勇士。另外还有一些誓死追随大白高国的横山羌人被撒在了横山北麓的山沟里面,等待宋军大队一过,他们就可以跳出来搞破坏了。   这样宋军就必须留兵守城,摆在第一线的兵力就会大大减少……   等到他们围攻宥州的时候,反击的机会就到了! 第七百三十四章 战无不胜高太尉,攻无不克武大郎(六)   “哈哈哈……”   正笑得前俯后仰的是大白高国的驸马都尉,左厢神勇军司统军兀移勃麻。   而引他发笑的,则是一道挖得歪歪扭扭,而且又浅又窄的壕沟。这应该是围城的长壕,而且在壕沟之后,还用装了泥土的麻袋垒起了一道低矮的胸墙。   可是那墙是恁样矮,沟又是如此的浅,骑着马一跳就能跳过去,怎么可能围困住城内的党项儿郎呢?宋人的兵马真是愚蠢,明显在干傻事啊。   “看来宋狗的名将高俅也不过如此了。”兀移勃麻笑着对左右道,“这样的壕沟胸墙有甚用处?不过是浪费人力罢了。”   “父亲。”兀移勃麻的儿子李忠良(他是赐姓李的)的声音响了起来,“给儿子3000兵马,去填了宋狗的壕沟吧。”   兀移勃麻收回视线,看了看儿子,淡淡地道:“宋人的壕沟是开玩笑,可是守在壕沟后面的甲士还有甲骑,可都是货真价实的!”   壕沟是“假”的,壕沟后面却排列着真的甲士和甲骑,他们是用来掩护府兵和工兵们施工的。其中甲士是清一色的御龙猛士,人人手持弓箭,伸着脖子望着统万城的城头,仿佛在盼着守城的党项人把脑袋送去让他们割了……   在甲士们后方列队的则是高俅的黑甲选锋骑,骑兵都下了战马,一手持着马枪,一手牵着缰绳,也都伸长了脖子望着城墙上的党项了。他们的脑袋……可以换到骑士身份和1500亩土地,而且还是富庶的中原地区的土地!   可惜,统万城上的党项人都很重视自己的脑袋,轻易是不让人砍的。   “走!”兀移勃麻笑着对儿子道,“回去喝酒!就让那般宋狗挖沟去吧!这沟就算挖得又深又阔,也伤不了俺们半根汗毛的。”   “哈哈哈……”   周围左厢神勇军司的将领们都应景般的大笑了起来,还有人开口附和。   “是啊,顶天就是围困。可是咱们统万城里面的储备,足够几万军民吃上一年的!”   “而且咱们也不怕断水,城里面早就修了水窖,还储满了清水,够咱们喝上六个月的!”   “他们也攻不了城……俺们早就把周围的树木都砍没了,连筷子粗细的树苗都没留下一根。他们要打造攻城器械,就得去银州砍树了。”   “哈哈哈……”   李忠良这时皱着眉头提醒道:“父帅,宋狗还可以穴地攻城。”   兀移勃麻赞赏地看了看儿子,点点头道:“好!能想到这一点也不容易了。不过晋王殿下早就已经料到宋狗会挖地道,所以已经让人在城内的墙根上埋了许多大水缸,可以用来听地下的动静。宋狗在何处挖洞,咱们就在城内相应的方向上挖一条壕沟即可。”   穴地攻城不是新鲜的战术,而是一种非常古老的攻城之法。防备起来也很容易,只要埋缸听地,确定敌人在什么方向上挖掘,然后再挖一条和城墙平行的壕沟即可。   这样当敌人的地道挖透的时候,就会遇上城内的壕沟。敌人从地道里面出来就进了壕沟,就会遭到居高临下的己方长枪兵的攻击。一枪一个,基本上没跑。   不过武好古麾下的工兵指挥黄四郎和朱行书主持的挖掘工程,是不需要挖透城墙的。他们只需要把地洞挖到统万城的城墙下面,然后埋上几千斤临时搅拌好的炸药,就能把700年古城墙给强拆了。   突破口选择在了统万城东城的东城墙下,为了确保爆破成功,两条地道同时开工。四百名工兵(主要是矿工出身)加上上千名府兵分成四班,日夜不停的挖掘地道。   四条地道一块儿挖掘的动静是很大的,挖了没几天,就被统万城内的党项人给发现了。   “果然在挖洞!”   兀移勃麻大笑了起来,对前来报告的儿子说:“儿啊,你马上带人去挖壕沟,顺着东城的东墙挖掘,一定要挖得深一点!可不能让他们从咱们的壕沟下面挖过去。”   “孩儿知道了!”   兀移勃麻又道:“挖好之后,再选上1000名勇士,拿着长矛杖,分成两班日夜守候。只要那些宋狗露头,立马都给结果了!”   李忠良领了父亲的将令,立即就去挖了壕沟。可是等他的壕沟挖好,宋人的挖掘工程却突然停止了,一连几日,听缸的士兵都没有发现任何挖掘的声响。又过了两天,西城南墙处听缸的兵士又报告发现宋军挖掘地道的声音……   原来统万城有东西两城,两城之间隔着一道城墙。如果只炸开了一城的城墙,还不足以同时攻陷统万东西两城。   所以制定攻城计划的赵钟哥、黄四郎就决定同时爆破统万东城的东墙和西城的南墙。   这样就能一举攻占两城了!   ……   就在武好古准备用火药强拆统万城的时候,王恩和郭成两军,已经攻占了十里井、牛心亭和龙州三座西夏的堡垒。并且再一次分兵两路,一路由王恩亲自率领,往攻宥州;一路则由郭成率领去攻打洪州。   宋军分兵的消息,很快就被西夏的游骑报告到了统万城正西60里开外,一处名叫万井口的水源地。   此地位于瀚海戈壁的边缘,有一些水源充沛的水井。要进入沙漠的商队或军队,一般都会在这里补充一次饮水。而西夏则将此地当成了一处要点,修了城堡,把水源保护了起来,而且还在此地囤积了不少粮食。   在上一次越横山入侵延安府的行动失败后,嵬名察哥就把他的四万大军摆在了万井口以西的沙漠边缘地带。到了今年一月下旬的时候,又有三万两千大军奉命从兴庆府开来,也屯驻在万井口以西。   而他本人也在不久前进驻万井口城,并且将此地当成了他的指挥部。   宋军分兵的消息传来时,他正在自己的节堂内看着右厢军送来的军报——他可是大白高国的都统军,左右两厢十几个军司的大军都归他管。   而眼下,他的注意力也不能都放在无定河战场上,也得留一只眼睛看着河西战场。如果秦王川城不保,他就得立即放弃在无定河战场去增援河西了。   根据他的盘算,西夏的那点可以动用的精锐主力——包括一万五千名卫戍军、三千名铁鹞子和五万四千名负赡军,总共七万两千大军,必须同时兼顾东西两线。   所以在击溃了顿兵夏、宥二州城下的宋军之后,嵬名察哥还得带着剩余的大军,马不停蹄地赶去秦王川,同宋军的河西军决战!   如果两场大战都可以获胜,那么西夏的国运就算扭转过来了。   “大王,敌人分在了三处。”日益受到察哥信任的萧合达,这时闻讯走进了察哥的节堂,“咱们的大计将成了!”   “合达。”察哥站起身,走到摆放着一张桌子上的木图边上,看着三个分别摆放在统万、宥州、洪州的小木人,思考着问,“咱们该吃掉哪支敌兵?”   “自然是统万城的宋军了!”萧合达道,“统万的宋军多半是劳什子御前三直,乃是宋人的强兵,若是能灭了,战局可就彻底扭转了。而且,统万城中存放着三十万石粮食和五十万石草料,还有大批的兵器,是咱们在无定河一带的根本!如果有个万一,那咱们就算灭了另外两路宋军,也无法在无定河立足了。”   萧合达这么说,其实一半是为了辽国的利益。他已经意识到宋军的御前三直不仅冠绝大宋三军,而且还意味着大宋东军的复兴!   虽然不知道高俅用什么办法让原本萎靡得不成样子的开封禁军变得如狼似虎,但是他还是能闻到极端危险的气温。   宋朝的西军再强,对大辽的威胁也是有限的。因为西军一半的战斗力在番汉弓箭手上,而番汉弓箭手是兵农合一的,根本不可能远征燕云。他们要去了燕云,家里的200亩250亩田怎么种啊?   所以出了陕西的西军,最多只有一半力量。而且也不可能把所有的西北禁军都调走吧?因此实际上是一半力气都使不出来的,顶天就是三分之一。   而御前三直肯定是“长征兵”,他们在西北战场上都快一年了,不照样生龙活虎?   如果这支军队成长起来,有了十万八万的兵力,那么燕云十六州可就悬了。   所以萧合达想借着西夏的七万两千大军,将宋军的御前三直拼光。   “说得也对!”察哥思考了一会儿,点点头,“可是宋人的御前三直很强啊……”   萧合达道:“正因为他们强大,才不能放过眼下的机会啊!如果让他们再发展个几年,御前三直的人马增加到十万!那咱们大白高国还能存活下去吗?”   “十万?”察哥吸了口凉气儿,“会有恁么多?”   “如今大宋,可是出了天可汗了!”   “天可汗……”嵬名察哥咬了咬牙,“也对,不能让他们再壮大下去了。合达,去传本王将令,点集兵马,直扑统万城!”   “末将遵命!” 第七百三十五章 战无不胜高太尉,攻无不克武大郎(七)   统万城东南,无定河和黑水河夹角之处,新设了一处帐落。   这处帐落所取的地势,是极为巧妙的。背靠两河夹角,面向统万坚城。面向坚城的一面,又挖掘了长壕,垒起了沙袋。经过十几天的紧张施工,围城的长壕又出现了一点儿变化,靠近统万城东、南两面的壕沟被加深加宽,壕沟后用沙袋垒砌的胸墙也变得高大宽厚,还在胸墙顶部架设了许多旁排。   而统万城西北两面的壕沟,还是敷衍了事,又窄又浅,一看就是偷工减料的豆腐渣工程。   另外,在长壕南段和西段的结合部,以及长壕东段和北段的结合部,又出现了两座用沙袋垒成的圆形堡垒,称为“南堡子”和“东堡子”。堡垒虽然不大,但是成为了两座可以掩护东南两段长壕侧翼的支撑点。   而在东南二堡、东南两段长壕、黑水河、无定河的环护之中,就是武好古的两万五千大军的营垒了。   因为找不到什么树木,所以武好古的大营并没有设置营栅和拒马,而是使用沙袋垒成了护墙。好不容易寻到的“漏网之木”(也被砍了),则用来搭建了一座高大的望楼,伫立在营垒的中央。   军事机宜,御前骑士,三班借职李永奇,今天一大早就背了一个铜皮敲打出来的望远筒,顺着望楼的木梯子爬了上去。在望楼顶上,两个军事机宜指挥所属的兵士——都是聪明机灵,识文断字,而且比较年轻的兵士,都来自界河商市,大多是武家、西门家的子弟或客户(佃户)子弟——已经到了。看到李永奇爬上了,双双拱手行礼。   李永奇点点头,“旗帜可带否?三脚架可备好否?”   “回禀机宜,都已经备妥。”   其中一名士兵答着话就取出三面分别为红色、黄色和绿色的三角小旗,而另一名士兵则将一个三角架支了开来。   小旗子是用来传递信号的,界河骑士学堂和船政学堂根据武好古的命令和提示,编成了一套简单的旗语。而三角架则是武好古根据后世的三角画架设计的,既可以用于绘图,也可以用来架设望远筒。   望远筒就是李永奇背着的那个筒皮卷成的长筒,长筒的两段各有一块水晶磨制的凸透镜——在宋朝发明望远筒是很容易的,因为宋朝人早就会用水晶磨制凸透镜作为放大镜或者眼镜使用。   武好古只需要找两块凸透镜和一个长筒,就能制作出简单的望远筒了。不过通过这个望远筒看出来的东西都是上下左右颠倒的……这是因为凹透镜的磨制比凸透镜困难,毕竟没有人磨过。而且水晶片也不是玻璃,价格昂贵不说,产量也少,同时磨制两种镜片也不利于镜片互换。   所以李永奇这样的军事机宜,就不得不忍受一个颠倒的世界了。   不过相比轮番登上高塔,用奇怪的望远筒观看一个颠倒的,放大的世界,更让军事机宜们感到头疼的是每天都要面对大量的文案工作。   比如每天都要攥写各种《战场日志》、《作训日志》,还要负责绘制大量的地图,包括地形图、布防图等等,还要制定非常琐碎的各级《战阵策略》,并且监督各级部队的执行情况,最后还要进行战阵总结,同样要写成文本进行存档。   而且在各种“日志”、“策略”、“总结”的基础之上,军事机宜指挥还在不断改进名为《步兵条令》、《骑兵条令》、《工兵条令》、《辎重条令》、《参谋指挥条令》的一系列指导部队作战训练的各种条列规章。   这一套东西,在后世的人看来是理所当然的,但是对于李永奇这样的北宋军人来说,却是整个思维方法都得彻底改变了。因为这一套通过反复实践和细致的观察得到进步的方法,就是实证主义在军事科学中的运用了。   各种日志、各种策略方案,其实就是在透过直接或间接的感觉,推知或认识经验。而各种条令,则是对于这些经验的总结,以及推论出的还没有经过验证的假说——这些假说又可以通过实践进行验证!   这是一种取得进步和知识的方法,不仅可以用在自然科学上,也可以用于军事和各种社会制度的发展之上。   可别小看这些对后人来说是当然的思维方法对宋人的冲击,在北宋这个时代,国人的思维还是比较教条的,对于先贤写在书上的东西看得很重。著书立说更是一件神圣的事情,怎么都得是大儒或是老军事家才有资格写部兵书。而李永奇这样的青年军官,现在居然可以参与实战运用价值极高的各种条令的攥写,真是连他们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不过命令就是命令!李永奇再不理解,也得不折不扣的去完成,每天都有对己方的营垒,敌方的城池,还有远方可以看到的一切,进行尽可能细致的记录。   如有异常,还要通过旗语及时报告!   将自己随身带来的记录本和铅笔摆放在一张小小的木桌上之后,李永奇就把长筒望远镜安放在了木架子上的一个转盘上面,再用皮索扎紧。然后就开始了观察……观察是有顺序的,循着“四方-敌营(城)-己方壕沟-己方营垒-四方”的循环进行,每看一处,都要通报有无异常。那名负责架设三角架的士兵,同时也是记录兵,会把李永奇通报的情况一一记录在本子上面。   “北方……”   李永奇先将望远筒转向了正北方,让人头晕的倒立的影像出现在目镜之中了。天在下,地在上,中间漂浮着一层灰蒙蒙的烟尘,头部尖锐,向后呈现不断发散的形状。   这是?   李永奇的脑袋嗡的一下就紧张起来了,这是大队骑兵在开进啊!从烟尘的规模来估算,至少有10000匹马(其实远远超过,只是李永奇不知道怎么通过望远镜里面的烟尘来判断敌方数量),正从统万城北方几十里外绕过!   “敌人!西贼!约50里外,烟尘可见,位置正北,数量大约一万匹马,正快速西进!不,不,是东进!他们在东进!”   随着他的吼声,手执三角信号旗的士兵拼命挥动手中的红旗和绿旗,将他的报告用最快的速度发送到了三直军的中军大帐。   “50里外10000匹马向东?”   “西贼想要去打石城?”   “不可能……石城有河东军的一个将,最多万余西贼怎么打得动?”   “应该是想断咱们的粮道吧?”   中军大帐之内,留守的军事机宜们一边派人去向武好古、高俅、童贯还有赵钟哥通报,一边纷纷议论起来了。   不一会儿,武好古、高俅、童贯还有赵钟哥就心急火燎的从各自休息的营帐赶来了。   “怎么回事?”   武好古是四个人中表现得最紧张的,一进大帐就问了起来。   “禀都虞侯。”一个名叫刘斌,五短身材,却长了个大脑壳,双目炯炯有神的青年军事机宜答道,“瞭望台报告,正北50里开外发现了大股烟尘,判断是有西贼骑兵通过,数量约10000骑匹马。”   童贯插话问:“是一万匹马还一万骑兵?”   “目前还不能确定。”刘斌说,“距离太远,望台上只能见到烟尘,无从判断。”   “侦骑呢?”童贯问,“放到50里开外了吗?”   “放了30里。”赵钟哥说,“不过他们应该能发现50里开外的情况,过会儿会有回报的。”   游骑远拦也不是说放得越远越好,特别是放出去的御马直骑士常常会对敌方的游骑展开猎杀——这就需要组成更大规模的游骑兵分队,通常是50骑到100骑(包括辅助骑兵)。而御马直包括辅助骑兵在内,拢共就3000余人,轮番出动,又要在各个方向上进行屏蔽和戒哨,自然不可能把网张得太大了。   武好古抱着胳膊走到地图台前,上面已经用小木牌标出了刚刚被发现的西贼骑兵的大概位置。   很显然,这支骑兵是有意绕开包围统万城的三直精锐的!   “他们想去哪儿的?”武好古问。   “应该是统万和石城之间。”童贯给出了一个看似最合理的答案。   “断咱们的粮道?”高俅问。   “多半如此吧。”童贯笑了笑,“顶天就是一万人,还能打下石城吗?”   “大官,大郎。”高俅朝武好古笑道,“不如我带骑兵走一趟,打掉这一万西贼吧!”   童贯点点头,“大郎,你怎么看?”   现在三直禁军的指挥权归属比较奇怪,在外人看来,似乎应该是童贯和高俅说了算的。童贯是安抚经略制置使,高俅则是一手把三直精锐“带”出来的国际名将。相比之下,武好古不过是个不会打仗的吏商,下面的人怎么会听他的?   可实际上,通过军事机宜指挥,假子骑士,界河效用骑兵,以及两个工兵指挥和一个辎重兵指挥,武好古牢牢掌握着三直禁军的指挥权。   所以是否出动强大的殿前御马直,得由他来拿主意。 第七百三十六章 战无不胜高太尉,攻无不克武大郎(八)   武好古是不会打仗的,他只是利用慕容忘忧这个外来和尚光明正大的办了个军校,又用骑士制度和骑士学校把夭折的枢密院兵学司给复活了。现在又利用自己担任三直都虞侯的机会,实践了一把参谋制度和职业军官加义务兵的组合。   而在需要做出重大决定的时候,武好古一般会先征求军事机宜指挥使赵钟哥的意见。   他瞧了一眼眉头紧皱的赵钟哥,钟哥儿摇摇头,“统万城西的地道两条今日就可以完工了,工兵指挥正在调配火药,明日就能爆破城垣。在这个当口,咱们必须把大部分甲骑都捏在手里,以防各种不测。再说了,只要爆破成功,统万城就是咱们的了。城内有恁多的守军,还有不少百姓,储备一定不少。这些储备到手,咱们的大军几个月的吃喝都有了,西贼要断粮道就由他们去断吧。就算要割人头,让甲骑去追杀逃敌也是一样的。”   武好古点点头道:“那就不追了……还是准备攻城吧!作战方略有了吗?”   赵钟哥道:“已经准备好了两套方略,一套是白天进攻;一套是夜晚进攻。”   武好古思索着说:“那就明天一大早,不,夜长梦多,别等明天了,今天晚上就攻城!”   “喏!”赵钟哥一拱手,算是领受了将令。不过稍后还会有书面的命令和作战方略一并送到武好古的案头,等他签署用印。   童贯和高俅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好像不对啊!作战方略到底是什么?赵钟哥根本没有说啊,武大郎怎么就准了?有他这样指挥打仗的吗?他果然是不会打仗的。   “等等。”童贯插话道,“赵指挥,你和咱家说说攻城方略。”   说说?怎么说呀?赵钟哥看了眼武好古,武好古道:“让人抄两本夜攻方略送去给童大官和高总管看。”   “喏!”   赵钟哥领命去了。童贯和高俅却有点发愣,一个攻城方略而已,怎么还要抄上两本?多厚的两本啊?   到了当天下午,他们才知道军事机宜指挥拟定的攻城方略有多厚!那是很厚的一本手抄线装书,其中还有许多插图,看着都复杂。还好童贯和高俅都是比较有耐心的,高俅还是文吏出身呢(他的足球运动员是业余的,早年的本职工作是秘书),所以都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看完之后,童贯发现自己也不会打仗了,而高俅则恍然大悟——原来仗是这么打的!   攻城作战的任务可以分解到各个都!每个都有各自的小方案,什么时候准备完毕,什么时候出营,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潜伏,什么时候发起冲锋,冲进缺口后的任务,都有严格而细致的规定!   凡是由骑士冲当指挥使和都头的部队,“小方案”会下发到各级指挥官手中。没有骑士出任军官的猛士指挥和猛士都,则会有军事机宜指挥派出的机宜直接到队,负责组织作战。   也就是说,进攻统万城的作战,将会以一种枢密院的文官宰执们梦寐以求的“运筹帷幄之中”的方式进行指挥。   只是没有决胜千里之外的事儿……制订计划的军事机宜们距离战场最多只有一千步。   ……   虽然不会打仗的武好古有了很可能是这个时代最会打仗的参谋团体的辅佐,但是缺乏名将直觉的他,还没有办法料到此时此刻,正有超过七万人的西贼骑兵,兵分两路,准备一口吃掉他的两万五千大军!   指挥这支七万两千余人组成的庞大骑兵集团的嵬名察哥和萧合达也拟定了一个方略,不过比殿前三直军事机宜指挥拟定的厚厚一本的方略要简单多了。   就是兵分两路,一路偏师约两万四千人由萧合达率领,迂回到统万城的东面和南面,切断武好古东撤石城或是南逃横山的退路;剩下的主力则由嵬名察哥亲率,直扑统万城下,会同城中的一万大军,总共五万八千人,内外夹击武好古的最多三万大军。力争一举将之摧破,从而彻底改变大白高国在战场上的不利局面。   为了最大程度达成突袭,察哥和萧合达也做了精心的策划,提前派出轻骑,试探出了宋军游骑远拦子的遮护距离。然后又率领大军,在卫戍军的轻骑遮护下,从瀚海沙漠的边缘开进。   今天清晨,被李永奇看到的冲天尘土,就是由嵬名察哥指挥的七万两千大军弄出来的。   在到达统万城正北方大约50里外,靠近黑水河源头的王亭镇后,嵬名察哥就和萧合达分了手,后者领了两万四千大军继续迂回。而察哥则率领剩下的四万八千大军在王亭镇休整。   察哥并不希望自己的大军过早暴露,而是想等到天黑再快速向南行进。五十里的草地/沙地行军,有一个晚上也就够了。这样明天一大早,他的大军就能出现在统万城北了!   突袭当然是不可能的,毕竟宋军的游骑远拦放出了三十里远,不可能发现不了将近五万骑兵浩浩荡荡的靠近。   不过,夜色的掩护还是可以最大程度的达成突然性。哪怕让宋军晚上一个时辰发现,也能减少他们解围撤走的可能。   在察哥的大军停止行动之后,大批属于卫戍军的侦骑被放了出去,向南一路推进,很快就和殿前御马直的侦骑撞在了一起。   激烈的冲突,在大宋建中靖国元年二月十九日傍晚前后,在统万城以北的草地上,全面展开了!   所谓的游骑远拦子也叫斥候,其实就是侦察兵的前身。并不一定要骑在马背上闲逛,有的时候也可以卧在草丛中打埋伏。   武天率领的一队骑兵,现在就潜伏在了王亭镇以南约20里外的草原上。他们占据了一处矮丘,马匹都拴在矮丘南坡下面,大部分的骑士也在矮丘下面休整,只有武天带了几个伙伴,一起上了矮丘,伏在草丛中一边啃着腌牛肉一边打量着黄昏中对面的景象。   他的手下耐不得了,纷纷低声开口。   “再过不久就天黑了,到时候就连个鸟都看不清了!还是再朝前一点吧!”   “北面一定有支大军,错不了的……上午的时候俺亲耳听到的。”   “天哥,义父的兵马可都在难南……”   “说甚呢?”武天一扭头横了刚才提及“义父”的少年骑士一眼,“忘记离开界河商市的时候慕容先生怎么交待的?”   “可,可这里没有外人啊!”   “混账!军令就是军令!”武天阴沉沉地说,“回去后打十鞭子!”   “天,天哥,俺不说了还不行?”   “多甚嘴?”武天喝道,“嫌打得太少么?”   那少年骑士苦了下脸,低头不敢说话了。   假子军团向来纪律森严!而且“天、地、玄、黄”四大假子的威信很高,下面的“小假子”根本不敢违抗。   不过也正是因为森严的纪律,让这支少年军团在战场上发挥出了让完颜斜也也感到震惊的战斗力。   在斜也看来,如果让完颜部的勇士和那些少年骑士一对一打,是肯定可以取胜的,毕竟那些少年还没长成。但是要在完颜部选200个勇士去战那200少年骑士,如果不是在白山黑水的老林子里交锋,那么斜也真是没有一点胜算的。   因为那些少年骑士不仅战技一流,而且纪律性太好了,相互之间的配合也到了完美的地步。   “俺们天黑后再出发,向北走20里就回。”   “走20里?”刚才被五天罚了10鞭子的少年又开口道,“怕是要撞上西贼了。”   “撞上才好!”武天笑道,“准备好火药箭和火折子,俺们扰上一阵子,看看能点出多少个火把!”   夜晚大军遇袭,不举火是不可能的,除非是假子军团这样部队才能控制住。所以武天就想来一场夜袭,只要逼西贼举火备战,就能知道他们的人数了。   ……   同一时间,御龙内卫直指第二指挥的指挥使武松,终于搞清楚自己的指挥在今晚上的任务了。   就是趁着夜色摸到统万城东墙外二三百步的旷野上,然后匍匐等待城墙爆破成功。   在城墙被爆破崩出缺口后,武松就要领着500名才从开封府而来的房奴猛士去砍人头——这些猛士都是在今年正月举行的御前演武中新选出来的,都还没有房子呐!   到了银州后,他们已经得知之前一批猛士大部分都已经靠砍人赚出了开封府的房子,成了光荣的有房一族。自然人人眼热!所以今晚充当选锋的,就是这2000个新猛士还有大约500个还没凑够脑袋的老猛士。   “弟兄们!好消息!”一回到营地,武松就开始进行最朴素的政治动员,“今晚就去砍人……五颗脑袋一套房!去不去?”   “去!”   一帮房奴那个激动啊!终于等到机会了!   “好!”武松一拍巴掌,豪爽地说:“规矩不多说了,等着开饭,今晚有酒有肉,白馍馍管饱。吃好了就披甲,跟俺出营去埋伏。” 第七百三十七章 战无不胜高太尉,攻无不克武大郎(九)   当最后一缕夕阳消失在西方的天际之后,天地之间,终于陷入了一片黑暗,连九天之上的繁星和月亮,都是忽明忽暗,只能洒下一丁点昏暗的光线。不过这些光线已经足够让人看清前方的背影,紧紧追随着行军了。   黑暗之中,一支庞大到无边无际的军队正在第次开拔,这是一支依靠马匹行军的大军,机动性极强。现在他们人衔枚,马摘铃,除了军官们刻意压低的声音,就只有密集到连成一片的蹄声了。   嵬名察哥站在王亭镇城墙的高处,身边站满了披了青唐瘊子甲的铁鹞子战士。所有人都一言不发,看着他们年少的都统军。和去年刚刚接手都统军和尚方令锤时相比,现在的察哥又长高了一些,可是也瘦了一圈。站在那里高高瘦瘦的,仿佛一根竹竿似也。   消瘦的同时,察哥也变得越来越沉默,性格越来越阴郁,根本不像一个二十岁上下的青年,倒好似一位四五十岁,久居上位,同时又历经风霜的权臣。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更加黑沉阴暗了,看来今夜是个潜行的好时候!   只要能让此间的四万八千大军接近统万城,那么一场大胜就可期了。   大白高国太需要一场可以振奋人心的胜利了!有了胜利,才能凝聚人心,人心凝聚了,国家也就可以续存。哪怕无法在兴灵立国,也可以向西迁徙……否则人心离散下去,就算能够西迁,嵬名家族也会控制不住局面。到时候察哥和乾顺两兄弟,可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大王,该咱们了。”铁鹞子的统军李良辅(赐姓李,其实是党项人),走到了察哥的身边,身上披着的瘊子甲的甲叶轻轻碰撞,发出几声叮咚。   “哦。”察哥点了点头,他是随着铁鹞子骑兵一起行动的,“一切还顺利吧?”   “顺利!”生得高大威猛,满脸都是横肉的李良辅笑着说,“大王放心,一切都很顺利……宋狗的骑兵都叫咱们的勇士赶走了,不会干扰大军开进的。”   大军夜行最怕被强敌惊扰,这个时候就得依靠游骑远拦发挥威力了。   谁家的游骑更强,就能遮护大军或者渗透到敌方大军的附近。   “口令!”   黑暗中,对面朦朦胧胧的人影忽然大吼了一声,用得是党项话。   武天知道自己遇上了西贼的侦骑,虽然他很小心的带队前行,可是却没料到对方的侦骑又多又密,怎么也避不开。   不过武天并没有慌张,他已经把一支上了箭镞的骑兵弩捏在手中了。这些日子,他已经用骑兵弩暗算了不知多少党项人的骑兵了。   “金刚杵!”武天一开口,就是生硬的党项话。这是下午时他带领的骑兵从一个俘获的党项骑兵那里拷问出来的。   “那是下午的口令。”对面的党项骑兵显然没有意识到死神的脚步已经逼近,“你这鸟厮莫不是忘记晚上的口令了吧?快快报上番号……”   就在他说话的当口,武天带着的几十骑仍然在缓步逼近,人人都手执骑弩,睁大了眼睛,努力在黑暗中寻找对方的人影。   朦朦胧胧的一片黑暗中,隐约出现了十来个党项人的游骑,他们并没有张起弓箭,而是手持着长枪,列成了一排。   武天和他的弟兄们都是配合得天衣无缝的伙伴,这个时候都已经各自选定好了目标,谁射第一个,谁射第二个,谁射第三个,以此类推,都是早就商量好的。另外还会有十来支骑弩是备用的,专门用来射击漏网的目标。   “别靠近了!”那边的西夏骑兵也警惕起来,吼了一嗓子,同时攥紧了手中的长枪。   夜晚上骑射是没甚准头的,马背上就得靠长枪来分个死活了!   “嘣嘣嘣嘣……”   一阵弓弦响动忽地传来了,把这名西贼的骑兵就是一惊。有人射箭?射箭的人在哪儿?   他并没有发现向他缓缓走来的那些骑兵有射箭的动作——黑暗中朦朦胧胧的,但还是可以看清射箭的大动作。   不过他没有机会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因为几支挟着劲风射来的箭镞猛然插进了他的躯体,其中一支不偏不倚,正插在他的喉咙口。   敌袭!遇上宋狗的硬探了……   他扔掉了长枪,伸出双手去捂自己的喉咙,整个人在马背上摇晃了几下,猛地跌落下了马背。   和他一起落马的,还有另外几个党项游骑,都被穿透性极强的骑弩射中了要害。武好古给御前骑士们配发的骑弩,都是界河市舶司下属的修械务的弩匠精心打造的——名字叫修械务,不过工匠却都是最好的,不仅手艺一流,而且年纪也轻,接收新事物的能力也强。   而且武好古为了这些骑弩也不惜工本,虽然是弩,但还是用了昂贵的水牛角为主要材料,做出了复合型的弩臂。因此射程的弩箭拥有极强的穿透性,即便是青唐瘊子甲,也难以抵挡近距离被骑弩攻击。   不过也有几个人扛住了这夺命一击!   毕竟黑灯瞎火的,只能射个大概,不能保证命中要害。   “敌袭!”   “宋狗!”   “啊……”   逃过一劫的几个发出的喊声,又为他们招来了新的一轮箭镞!现在所有的少年骑士都射空了骑弩,也不用武天下令,他们就已经熟练的把骑弩换成了马矟,开始了突击。   喊杀声、惨叫声、怒骂声,还有战马的嘶鸣声,还有马矟拍打在盔甲上发出的清脆声响,顿时响成了一片。   这一番动静,可是今晚的夜色掩饰不住的,就在几百步外,无数的火光仿佛从地下涌出似也,顿时就形成了长长的一条。   这是行军中的队伍打出的火把!   “准备火药箭!”   武天并不打算马上逃跑,而是下达了发射火箭的命令。   如果是白天,也许他会感到恐惧,敌人是那样的多!也许有几千骑(并不是所有的党项骑兵都打出了火把)。但是现在是夜间,他和他的兄弟们,都是受过严格夜战训练的!完全可以从容逃走……不过在逃走之前,一定要给党项人制造最大的混乱,这样才能迟滞他们南下的脚步。   ……   武松这是听见了耳后传来了一阵纷扰,趴在冰冷地面上的武指挥使扭过头,突然发现无数的火光,星星点点,出现在了一片夜色之中。   火光出现在武松的背后,也就是殿前三直大营的所在!   今晚不是偷袭吗?偷袭不是应该悄悄的前进,火把的不要?怎么大明大方打出火把了?武松心说:看来西门大姐的男人就是个商人,真的不会打仗的……   心里面满是疑问,不过武松也还得老老实实趴着,这是命令!而且上面还拍了军事机宜下了部队,和武松还有500来个房奴猛士一块儿趴着。   三直军大营中突然出现的火把,也惊动了统万城中的兀移勃麻,他刚刚喝完酒,正准备搂着娘们安睡的时候,被他的儿子李忠良给闹醒了。   “敌袭!敌袭……”   喝得晕晕乎乎的兀移勃麻猛然惊醒,猛地就坐了起来,瞪着醉眼问看着儿子就问:“地道?宋狗从地道里攻来了?”   “不,不是从地道。”   “那是从哪里?”   “他们,他们还没有进攻,而是准备进攻。”   “准备进攻?”兀移勃麻眨了眨眼睛,愣愣地看着儿子,“从哪儿?”   “从城东和城南。”李忠良道,“差不多有一万人,都打着火把正在列队呢。”   “列队?”兀移勃麻笑了起来,“看来宋人的将军是个傻子……他还想强攻统万城啊!”   他顿了顿,又提高了嗓门,醉醺醺地说:“来人呐,给本统军披甲……对了,快去擂鼓,点集兵马,咱们去杀宋狗啦!”   说完兀移勃麻就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李忠良上去搀扶,他才想起了什么,大声对儿子道:“快,快去守着城内的壕沟,以防宋狗钻地道进来!”   李忠良应了一声,急急忙忙的去了。宋人靠爬墙是进不了统万城的,唯一的机会就是那些地道了!   只要守住地道,统万城就万无一失了!   李忠良去安排手下守住那两道防地道的壕沟的同时,黄植生和李行书这两位工兵指挥,正紧张兮兮的看着一包包火药被工兵们传递进了黑洞洞的地道入口。   现在可是晚上,虽然地道里面没有点灯,但是入口处还是点上了灯火。万一有火星落在火药包上,那篓子可就大了。   不过工兵们还是足够小心的,火药包一包包的传递进了地道,没有任何纰漏。没过多久,最后一包火药也传进了地洞。然后就是工兵们一个个从地道里面钻出来了。   最后退出的是四个工兵都头,摆放火药和埋线的活儿都是他们亲自负责的。   四个工兵都头退出洞口后,各自取过了一支火把,拿在手中,目光则投向各自的上司——黄植生和朱行书,等待着他们点火的命令…… 第七百三十八章 战无不胜高太尉,攻无不克武大郎(十)   “轰轰轰……”   沉闷的响声和火光突然出现在几千步外的一片夜色中的时候,嵬名察哥刚刚骑上战马,在一群穿着青唐甲的铁鹞子换护之下,正准备出发。   “护驾!护驾!”   铁鹞子的首领李良辅大吼起来,周遭的铁鹞子骑兵也都立即向察哥靠拢。察哥却是一挥手,制止了铁鹞子,然后面无表情地说:“不过是宋狗的游骑,不碍事的!”   他顿了顿,呵呵大笑:“宋狗的这支骑兵也是难得,居然敢摸到咱们的大军左近!可这又能如何?一将无能,累死三军!他们的大将无能,兵分三路不说,还以不足三万兵马围攻统万城,至今已经十几日,差不多该人困马乏了。现在俺们扑过去,宋人的这支兵还能跑得了吗?现在既然被他们发现了,也不必藏着掖着了……传本王将令,全军打起火把,俺们浩浩荡荡的走这一遭!”   李良辅也笑了起来:“大王所言极是,俺们便是浩浩荡荡的过去,这几十里的路,宋狗还能走得了?”   随着察哥的一声令下,被黑暗笼罩的广袤原野上忽地出现了不计其数的火把,星星点点,无边无际!   “天哥!快看后面……”   正策马向南而走的武天忽然听见耳边伙伴的大喊,回头一望,也被眼前的这一幕给惊呆了。   他原本以为党项人不过几千到一万,可现在这漫天遍野的火把,怎么看都不是几千一万的气势啊。   “天哥,怕是有四五万人吧?咱们怎么办?”   “走!”武天咬咬牙,“去保护武太尉!”   他现在也吃不准武好古能不能用两万多人打垮这边的四五万敌人了。   如果不能,那么他武天就得带着兄弟们保着干爹逃命了。   干爹也真是的,明明打不了仗还出来带兵……要是败了,大宋的官家会不会惩罚他啊?   ……   “哈哈哈,区区几千人,也没甚攻城的器具,竟然还想扑击咱们铁打的统万城,你们说这些宋狗是疯了还是傻了?”   半醉半醒间的兀移勃麻这个时候正高兴着呢!   宋人的主帅一定是个大傻瓜,就那么几千人稀稀拉拉的在统万东城的东墙外列阵,好像也没什么像样的攻城器具。这模样怎么能攻城?难得让人插了翅膀飞上城墙吗?   “统军,也许有诈……”   一旁有人提醒道。   “有诈?”兀移勃麻狂笑道,“还能有个鸟诈,除非那些鸟宋狗能长出翅膀飞上天去,要不然怎么上城墙?你们说是不是啊?人能长出翅膀飞起来吗?根本不可能啊……”   他的话刚说到这儿,脚下突然一个不稳,就晃了起来,然后他就觉得自己正在飞升,整个儿飞上了半空?这是怎么回事?   看来真是喝多了!兀移勃麻心说:以后一定少喝点儿……他闭上了眼睛,然后又猛然睁开,就瞧见一团灰蒙蒙的烟雾正飞速向自己靠近!   这是什么?难道是天塌了么?   半醉半醒的兀移勃麻大头冲下,从天而降的时候,他的宝贝儿子李忠良正一屁股坐在地上,瞪大了眼珠子看着眼前尘土飞扬的场面。爆破发生前,他刚刚离开墙根,想去四下巡视一番,前脚离开,后脚就“地震”了,然后就是巨大的轰鸣声,再就是尘土飞扬,将一切都吞没其中了,四周都是粉尘,原本被他手下的士兵举着的火把也不知是掉落了还是被烟尘遮蔽了,总之四周很快就陷入了一片黑暗。   统万城东墙上的党项战士,如果没有被爆破产生的震动从城头崩落,也都被刚刚发生的事情给吓傻了。   统万城不是坚不可摧吗?怎么就突然塌了一段呢?而且不偏不倚,正好在打仗的时候塌了!更巧的是,塌掉的那一段城墙好像就是统军兀移勃麻所在的那一段!   兀移勃麻和左厢神勇军司的另外几个主将都在那里观看宋军的阵列呢,怎么看着看着就没了……   这到底是咋回事儿?是统万城年久失修塌掉了,还是宋人施了什么法术!?   武松和他手下的五百房奴猛士也被眼前的场景给惊呆了!虽然他们已经知道工兵指挥的人会用火药把统万城的一段城墙给崩塌了,可是眼前的一幕还是太让人震惊了。   现在可不是打起仗来就炮火纷飞的时代,谁也没这个思想准备啊!   而且城墙倒塌产生了巨大的粉尘,也把距离城墙仅两三百步之遥的武松和他的手下全都给笼罩其中了。   周围一片昏暗,空气里面都是呛人的粉尘,耳边还回响着巨大的轰鸣。   到底发生了什么?   现在该怎么办?   就在所有的人都不知所措的时候,一阵紧似一阵的战鼓声传了过来!   战鼓就是进攻的命令!   已经是个战场老兵的武松立时就反应过来了,猛地跳了起来,大声呼喊:“直娘贼的,杀敌立功的时候到了,割脑袋,换房子啦!”   一听到房子,开封禁军出身的房奴猛士们立即就进入了狂暴状态。也不管周围浓得磨不开的粉尘了,只管跳起来举着盾牌,抽出长刀,蒙着头冲锋吧。   实际上这次穴地爆破的效果并不是太理想,虽然在东城这边就用了六七千斤的火药,还挖出了两个巨大的药室,可是由于没有进行颗粒化的火药总是存在燃烧太不充分的问题,所以没有发挥出应有的威力。   如果是六七千斤高纯度的黑火药,爆炸威力可相当于一千斤普通威力的炸药,统万城的东城墙整个都能炸没了!   不过即便那些火药没有发挥出应有的威力,还是在统万城东墙上开出了一道七八十步的大口子,崩塌的城墙形成了一道高约一丈半的缓坡。   而且,没有人把守!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武松高大的身影一马当先,已经杀入了城墙的破口。并没有直接向前冲杀,而是向右一拐,沿着城墙一路砍杀过去,遇上几个还没有从“大地震”中回过神来的党项兵,二话不说就用长剑捅了个对穿!   武二郎吼声如雷,身先士卒,跟在他身后的猛士也不含糊,也都持着剑盾,一路冲杀。   冲杀的路线早就订好了,就是沿着城墙寻找能冲上城头的阶梯。上了城墙后,再把半截统万城东墙清理干净。至于另外半截城墙,则交给另一个猛士指挥料理。   只要这两截城墙拿下,后续的部队就能杀进统万城了!   武松很快就带人冲上了城墙,他虽然已经是有房一族了,但还是大吼着冲着最前面。因为他老婆西门玉兰不久前又给他生了个儿子!   俩儿子啊!说不定以后还会有第三个……   一套筒子楼怕是不够住啊!幸好他那个本家奸商武好古给出了“分期砍”换“石库门”的优惠,这可是军官才有的特权。之前拿下的人头就算首付,剩下的慢慢砍……或者还!   但是一颗普通的西贼脑袋只能算300缗了,他现在欠了15000缗,再砍50颗就够了。要不然就得还钱,20年分期,一年得还750缗,亚历山大啊!   压力就是动力!武松和他身后的房奴战士们,大吼着冲上了城头,不少人在城墙下面已经开了杀戒,盔甲上,脸面上,都沾了人血,还发出鬼哭狼嚎一样的怒吼,看着就好似地狱里面冲出来的恶鬼。   看到这些恍若恶鬼一样的房奴,城墙上面本就惊魂未定的党项人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这样的念头:这一定是恶鬼!不可能是宋军的……宋军要是那么凶,大白高国早亡了。   被恐惧笼罩的党项士卒们一时间都失去了抵抗的勇气,而且他们的上官刚才都聚在兀移勃麻身边,现在都不知道飞哪儿去了?   没有了军官的组织,士兵们只能各自为战,根本不能进行有组织的抵抗了。   “割脑袋,换房子啊!”   怒涛一般的喊杀声顿时在城墙上爆发了,武松和他的房奴手下们个个如同疯虎一般,杀得城墙上的党项守军丢盔卸甲,根本没有办法抵抗,只得向城墙的缺口处逃去。那里距离地面有三丈多高,仿佛个断崖一般。掉下去即使不摔死,也得骨折筋断!   没了退路的党项战士现在不得不搏命而斗了。看到他们停止后退,一个个持着兵刃,面目狰狞,武松却露出了贪婪的目光。   好多颗脑袋啊!至少有数百上千,俺武二郎只要50颗……   “停!”武松大吼了一声,“结盾阵!”   现在得结阵而斗了,这可是房奴猛士们最拿手的活儿。他们本来就是重步兵,现在又持着剑盾。在武松还有另外几个都头的命令下,很快就结成了一个巨大的盾阵。   “弟兄们。”武松依旧站在盾阵的第一排,他大声呼喊,“跟着某,向前!向前!把西贼都他娘的挤下城墙摔死!”   “向前!向前!”   然后就是几百人同时怒吼,同时发力向前,不顾一切都朝乱纷纷无法组织起来的党项人冲撞过去! 第七百三十九章 战无不胜高太尉,攻无不克武大郎(十一)   在统万东城的东墙上,还有统万西城的南墙上,厮杀已经到了最为惨烈的时候。   不会打仗的武大郎用了前所未有的方法,直接爆破拆除了两段城墙,而且还把统万城的守将兀移勃麻和左厢神勇军司的大部分指挥都一并结果了。   失去组织,又突遭打击的党项守军,顿时就陷入了一片混乱。在城头上被恶鬼一样的房奴猛士们堵上的党项战士,只能进行绝望的死斗。而其他人则跟个没头苍蝇似的,纷纷向分隔统万东西二城的那道中墙逃去。因为东城的党项人并不知道西城已经被打破了,西城的党项人也不知道东城已经陷入了苦战。   就在这时,统万城东南两面,又一次传来了金鼓号令之声。还在城墙上死撑的党项战士们绝望的看见,在一片烟尘之后,方才列出战阵的宋军,已经开始向城墙的豁口处而来了。   这些宋军,全都是步卒,大半都披甲持枪,以都为单位,列出了方阵,朝着慌乱中的统万城,疾扑而来!   兀移勃麻的儿子李忠良居然还活着!武松带人杀进来的时候,他就在距离统万城东墙豁口不过几十步的地上坐着发呆。如果武松他们不是沿着城墙一路杀过去,他多半已经是个死人了。   可是死神却在他跟前拐了个弯。而死里逃生的李忠良也是一条汉子,居然就在距离东墙豁口不远的空地上大声呼喊:“某李忠郎在此!只要某在,统万城就不会破!跟着某,把宋狗打出去!”   慌张不知所措的党项战士们听到他的喊声,纷纷聚集过去,很快就有了数百人。可不等李忠良想好怎么运用手头这支仓促集结起来的武力,大队大队列成方阵的宋军长枪手就蜂拥而来了。   第一个冲进统万城东墙缺口的是吴扆指挥的一个都。吴扆的性子有些粗疏,虽然读过蒙学,可是识得的文字也不多,在兵学司当生员的时候,凡是动笔的考试他都是倒数第一。不过他的武艺却过得去,无论是马上的功夫,还是长枪、剑盾和弓箭,都耍得不错。而且他因为在西军中当过队将,有点带兵的经验,所以才没被慕容忘忧淘汰掉。   而在从骑士转行去指挥一都长枪手后,吴扆又展示出了调教新兵的本事——骂人、打人、唬人还有骗人,他都挺在行的,居然把100名新兵操弄得相当不错,而且还调教出了三个十将(其中一个是他的骑士随从,还有两个是府兵们自己推举出来的),加上他自己,一共就有了前后左右四个十将,每个十将指挥24-25名长枪手,相当于后世的排长。   除了一名都头和四名十将(都头兼任其中一个十将)之外,三直禁军的各个长枪都还会拥有一名旗手紧跟着都头。另外,都头和十将还配发了可以发出尖利哨声的哨子,用以和军旗一同发号施令。   借着朦胧的月光看见前方有一群党项兵,吴扆连忙吹响了哨子,听到尖利的哨音,百余名长枪手立即就整队集结,组成了十乘十的方阵。吴扆带着自己的十将队站在最前列,一名旗手就在他身边。   “第一排、第二排,枪放平!”吴扆大吼了一声,抽出了自己的长剑,同时举起盾牌,将长剑向前一指,“向前!”   长枪兵的冲击随即开始了,上百名长枪手组成密集的队形,喊着整齐的口号:“杀敌!杀敌!杀敌……”就朝着前方混乱的党项人冲过去了。   李忠良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打仗的宋军,上百人摆出个刀切斧砍一般的严整队形,还拿着长度至少一丈半的长枪,就这样冲上来了!   应该怎么打?   今年已经快三十岁,和西军打生打死十几年的李忠良突然发现自己不会打仗了。   敌人的队形太密集了,枪尖的密度更高,而且喊着不知道什么就冲过来了……   “党项的勇士们,和他们拼了!”   李忠良咬着牙大喝了一声,举起一把长矛杖就要往前冲。   似乎是被李忠良的勇敢给激励了,刚才还乱成一团的党项战士们,都纷纷呐喊着举起手中的刀矛向前冲去。只是眨眼的功夫,双方就碰撞在了一起。锋利的枪尖刺入人体的噗哧声接连响起,惨叫的声音也紧跟着出现。血腥的味道也在统万城的街道上弥漫开来了!   吴扆再次吹响了凄厉的哨子,接连两声长哨,这是在下达第一排拍打敌人的命令。   密集的长枪突刺威力极大,几乎可以和甲骑突击相比。借着战士奔跑产生的惯性,长枪几乎无坚不摧。   而且组成密集严整的队形冲锋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前排的人会被后排推着向前,想跑都没有路。   不过在冲刺之后,长枪手们的战术就得变化了。第一排的长枪手采取了大力拍击的战术,而第二排则使用刺杀的战术,相互配合着向前挤压过去。   而在双方的碰撞发生之后,被摆在第一排的宋军长枪兵们第一次闻到了鲜血的味道,而且还发现自己这边毫发无伤!   原来李忠良临时集结起来的这些党项人,大多没有携带长矛杖——长矛杖这种武器在城墙上能有多大用处?而且这种武器携带起来不方便,所以携带长矛杖的兵士也大多将之丢弃了。   初战告捷的宋军长枪手们顿时士气大振,大喊着:“杀敌!杀敌!”向前碾压过去了。   李忠良手中倒是有一根长矛杖,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捡来的,刚才冲击的时候他跑慢了一些,所以没有冲在最前面。现在则奋力挥舞着长矛杖厮杀,也不知拍打了多少下,居然还被他拍翻了两人。   但是他的奋力厮杀仍然改变不了战场上一边倒的局面。他身边的党项战士一个个倒下或是逃跑,不多时身旁就没有多少人了。   不得已,他只能吼了一声,用力把手中的长矛杖投掷出去,然后调头就向中墙跑去。   统万东城算是完了,但愿西城还有救!   吴扆看到敌人逃走,就大松口气吹了个长哨,这是下令停止前进。   打完了一阵,该收割人头了。   御前三直怎么割敌人的人头也是有条令规定的。只能在各自负责的作战区域内收割,必须在交战告一段落的时候割,而且只有参与肉搏的士兵才可以割。担任弓手的猛士或骑士、骑兵,无论射翻了多少敌人,都没有资格取得斩首。当然了,他们也可以得到奖励。负责监阵的军官会在每都之中选出一个“神射手”发放奖金。   李忠良失魂落魄的跑着,他只想赶快逃到西城。左厢神勇军司的衙署、库房,都在西城!大部分的居民,也住在西城。只要西城不丢,这一战就还有的打!   可是当他冲到统万城中墙附近的时候,去看到了让他万分绝望的一幕。   西城方向,火光冲天而起,将黑茫茫一片的天空映照得一片血红颜色。   西城,也被攻破了!   哭喊的声音从西面传来,大批党项百姓扶老携幼,从敞开的城门中涌来了。他们都是为了躲避凶神恶煞一般的宋军而逃亡过来的,可是却看见统万东城也同样变成了阿鼻地狱。   绝望的哭喊,顿时就响彻天际了。   全完了……   李忠良完全绝望了,统万城丢了!一城军民数万人,都要成为宋狗杀戮的对象了。   “少统军,快撤进坊廓中暂避吧!”   不知道是谁忽然提醒了李忠良一声。形势虽然万分危急,但是他的脑袋暂时还不会搬家。   因为统万城是一座堡垒型的城池,城内也有大量的坊廓,也就是一座座小城。虽然700年的风风雨雨,已经让大部分坊廓的外墙出现了豁口,但进入其中总还能坚持一会儿。   “万胜!万胜……”   欢呼的声音忽然从东面传来,李忠良绝望的扭头看去,那是统万城东墙上传来的欢呼,而且用的是汉话。   这说明,整个东墙,都已经被宋军控制了!   “拿下东城墙了!拿下东城墙了……”   正在中军督战的武好古身边环绕着的几个军事机宜这时大声嚷嚷起来了。   武好古大松了口气,扭头对身边一脸震惊的童贯、高俅笑道:“终于打进去了,真不容易啊!”   这还不容易!?   童贯心想:统万坚城啊,比开封府还坚固,让你一两个时辰就打破了,还说不容易?   高俅则喃喃地道:“大郎啊……统万就这样打破了?这,这灵州、兴庆的城防也不过如此吧?这次,咱们真的要灭亡西贼了!”   “灭亡西贼?”武好古轻轻摇头,“也没恁般容易吧?西贼还有几十万大军呐!”   话正说到这里,军事机宜指挥使赵钟哥脚步匆匆的走来了,“太尉,使相,高太尉,发现西贼的大军了,可能有五万之众,正向统万城而来!”   听到这个消息,童贯和高俅都忍不住望了武好古一眼:这可真是说西贼,西贼到了! 第七百四十章 战无不胜高太尉,攻无不克武大郎(十二)   “五,五万!?”   武好古倒吸了口凉气儿,惊讶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怎么会变成五万了?早上还不是说五千到一万吗?现在怎么翻了几倍,变成五万了?那么多西贼,要怎么打啊?自己可只要两万五千人啊。   童贯倒是非常震惊,低声发问道:“距离多远?”   “不足40里了。”赵钟哥道,“明天早上会到达统万城下。”   高俅的声音也有点发抖:“那咱们现在走还来得及么?”   “已经来不及了!”   赵钟哥摇了摇头,表情严肃地说:“西贼既然集中了五万大军增援统万,就说明他们想在统万与我决一死战。因此他们很可能会派出偏师在统万东、南方向上设伏。如果咱们要走的话,很可能中了他们的埋伏。所以军事机宜指挥建议尽快拿下统万城,然后据城和远来的这股西贼会战。”   国际名将高俅在心里面直摇头,赵钟哥的算盘打得太如意了!   统万城里面还有不少西贼在抵抗,怎么可能很快拿下?而且,统万城的城墙已经被炸开两个大豁口了,就是拿下了也很难守住啊。   “能打赢?”武好古也有些怀疑。   “能!”赵钟哥却丝毫都不含糊,“咱们又不是孤军,宥州和洪州还有鄜延、环庆两路的近六万人(包括横山蕃部的炮灰),只要他们赶来,少不得就有一场大捷了。如果能在统万城下打出一场大捷,盐州、河间草地就能不战而下了。”   “可是西贼有五万大军啊!”高俅摇摇头,“咱们才两万五千,还都是疲惫之师,怎么可能坚持恁么久?”   童贯拈着他仅有的几根胡须,看着赵钟哥问:“赵指挥使,军事机宜指挥可拟定了西贼援兵大至时的应对方略了?”   “拟了。”赵钟哥道,“出动御马直骑兵去迟滞西贼援兵,同时猛攻统万城。待拿下统万城后,大军移驻其中。”   “御马直不过千余甲骑,能抵挡西贼的五万大军?”   “能!”赵钟哥笑道,“请使相安心,下官和慕容都指挥自有办法对付。”   童贯点点头,看着武好古,“崇道,你是三直都虞侯,你来拿主意吧。”   武好古看着赵钟哥,这个慕容老儿的得意门生倒是信心满满。   “那就……”武好古咬了咬牙,“那就打吧!钟哥儿,你留下指挥攻城,让五哥和斜也去吧。”   “斜也?”赵钟哥愣了愣,随即就点点头道,“也行,斜也颇有将才。”   高俅这个时候皱着眉头沉思了一会儿,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那某也去吧!某有5500骑在此,其中还有1100是甲骑……一起去吧,人马多些,说不定能多拖一点时间。”   武好古冲着高俅一拱手,笑道:“高大哥,那就有劳你给慕容五哥和完颜斜也压个阵了。”   “行了!”高俅点了点头,“大郎,统万城这边也抓紧点……得尽快拿下了,最好再用沙袋把破口封上,这样就不怕了。”   “好的!高大哥放心吧!”武好古说,“明天上午一准能拿下统万城。”   高俅转过头,“赵指挥,我们御马直何时能够出发?”   “丑时。”赵钟哥说,“现在放信号召回所有的游骑,再要换马进餐,丑时能再出动。”   童贯皱眉道:“这些游骑可累了半天了,还能打?”   “能的。”赵钟哥说,“没甚不能的……半天就受不了啦,还能叫马军吗?”   今晚被赵钟哥派出去的,不是生女真“敢达”,就是武好古的“问题少年”。个个都似铁打的一样,根本不会吃不消。   用来召回游骑的信号,其实就是孔明灯,几十上百的同时放飞,游骑远拦子老远就能看见,便知道要马上赶回大营了。   而正统领大军,浩浩荡荡南行的嵬名察哥,同样也看见了天空中星星点点的孔明灯了。   铁鹞子的统领李良辅对察哥道:“大王,那好像是统万城的方向!”   察哥冷冷一笑:“宋狗发现咱们的大军了……大概用孔明灯做信号求救吧?”   “难不成附近还有宋狗的兵马?”李良辅皱了下眉。这个可能性并不能排除,因为御马直甲骑的战斗力非常强大,让西夏的游骑兵损失惨重,也限制了他们的活动范围。所以察哥对无定河北岸宋军的动向并不了解。   “兴许吧。”察哥哼了一声,“不过咱们有七万多人……宋狗的兵不可能比咱们多了!”   “大王。”李良辅又道,“咱们再走快些吧,争取天亮后赶到统万城。”   “不必。”察哥摇了摇头,“得留着些力气,明天一早很可能会有大战。”   “大王,您是说宋狗会解了统万之围来和咱们决战?”   察哥点了点头:“统万被封得水泄不通,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被宋狗攻破是不可能的,但是掘壕围困也没一定。宋狗在统万很可能有三万人,抽出两万来和咱们一战还是能办到的。”   李良辅笑道:“那咱们可赢定了!”   察哥笑道:“那当然!两万人怎么打得过五万人?”   “大王,南面的天空中仿佛有些发红!”不知道是谁,这个时候忽然手指统万城的方向喊了一声。   发红?   察哥和李良辅张目望去,远方的天空真的有红光映照而出。   “统万城着火了?”察哥犹豫着说。   “不。”李良辅摇摇头,“应该是篝火……宋狗一定在连夜攻打!”   “夜攻?”察哥皱眉道,“好!若真是如此,那咱们就赢定了!”   ……   “八千多人怎么打得过五万人?”   国际名将高俅在凌晨丑时带领约8500名骑兵离开统万城下宋军大营的时候,紧张的都快说不出话了。   不仅紧张,而且非常非常后悔……后悔自己不应该多嘴,说要带着5500骑兵和殿前御马直一起行动。   但是说出去的话又不好意思收回,他高俅现在也是名将了!名将说话能不算话吗?   所以就硬着头皮出发了!不过一出军营,恐惧就从心底涌出,怎么都抹不去了。   “高太尉,西贼约有五万,以四路纵队齐头并进,每路纵队间隔大约四五里地……”   骑在马上跟着大队人马行军的高俅,这时候心里只知道害怕了,压根就没听清向他汇报军情的武天在说什么了?   “可以先打散一路!”完颜斜也马上提出了建议。   “怎么打散?”慕容鹉问。   “集中甲骑打车轮突击!”完颜斜也说,“打个十轮八轮的一定能打散。”   “打个十轮八轮?”跟着高俅一起出动的折可大听得眉头大皱,忍不住插了一句,“你们的骑兵都是铁打的不成?”   完颜斜也一笑:“不能战上一百个回合,还能叫马军吗?”   一百个回合!?折可大心说:这个女真番将还真会吹牛啊!天下拿有能战上一百个回合的骑兵?若是真有,那还不横行无敌了?   杨可弼也摇摇头道:“莫说一百个回合,就是十个八个回合也打不动啊!”   他可是在御马直当过指挥使的,知道当初御马直有多少斤两。现在才过多久?御马直的骑士就变成铁打的了?   慕容鹉这时插话道:“杨太尉有所不知,俺们御马直现在的打法和过去不一样了……现在是以50骑为一小队,轮番冲击一点,而且冲完就走,把路让给下一队。这样往来轮回,一波波的冲击,并不和对手持久肉搏。”   只冲击不肉搏的战法并不是西洋近代骑兵才有的,女真人在两宋相交的时候就这么干过。他们的重骑在一天的作战中往往能冲上几十阵,在冲击过程中尽可能不和敌方纠缠肉搏,而是最大程度发挥冲击的威力。   同时,冲阵的女真骑兵往往会以50骑为一队,其中20骑披重甲,持长矟。余下30骑则持弓箭紧随其后,这样在接近敌阵后女真骑兵的小队就拥有了两种作战的手段。   而跟随御马直作战的四十几名女真甲士的打法,又有了进步。因为武好古给他们配备了骑兵弩,使得枪骑也有了射箭的可能。所以他们往往会全部持枪出击,在冲阵结束后用骑弩进行一波弩箭攻击。   “那咱们河东军的5500骑怎么打?”杨可弼思索着问。   慕容鹉笑着:“河东军的兄弟不必冲阵,给咱们当一回游骑,然后压个阵脚就行了。”   什么?压阵就行?杨可弼和折可大互相看了对方一眼,慕容鹉这厮脑子糊涂了吗?   8500骑对人家四五万,结果还要让5500骑在边上看戏吗?   “行了!”慕容鹉这时忽然勒住了缰绳,“就到这里吧!”他扭头对高俅说,“太尉,咱们就在这里等着西贼的大军。另外,劳烦河东军的兄弟出马,散成游骑分队去和西贼交个手,让他们摸不清俺们的虚实。”   高俅回头看了眼统万城,火光冲天,看上去也不是很远。   “也好!”高俅点点头,“就在这里迎战西贼吧!” 第七百四十一章 战无不胜高太尉,攻无不克武大郎(十三)   数千骑战马,趁着夜色,风一般的卷过春寒料峭的无定河以北的大地。   慕容鹉和完颜斜也,哦,应该是国际名将高太尉——在后世的记载中,高俅才是统万城会战的主帅——采取了一种完全出乎对手预料的布署。将手中8500骑的大部分,超过4500骑都撒了出去冲当游骑,布满了整个战场。   这4500骑相对党项的游骑,除了数量之外,其实也没什么优势。   因为高俅的500黑甲选锋骑兵没有出动——高俅希望他们可以在必要的时候保护自己退回统万城。所以出动的大部分都是河东军的轻骑,平日的配置就是一人一马,而且胯下的坐骑也达不到战马的标准。只有折家的600骑比较精锐。   但是他们的数量着实不少,而且又是生力军。无论人还是马,都在统万城下的宋军大营里面歇了十几日,现在养足了力气,倒是可以和党项人杀上一阵了。   而且,现在天色还没放亮,还不是玩骑射的时候。而要持矟冲击……呵呵,察哥手下的游骑早就被御马直的骑士给打怕了,完全提不起信心了。   另外,察哥派出的游骑数量也少,只有不足1000骑。   所以面对慢野而来的宋军游骑,党项人的骑兵根本不敢与之交锋,很快就被逼到了党项军大队人马左近。   这样一来察哥就失去了对战场形势的把握。   “大王,宋军的游骑数量极多,咱们的游骑太少,应付不及啊。”   听到手下的汇报,察哥只是一声冷笑:“虚张声势而已!只管把游骑收在大队附近,莫让宋人的小股骑兵碍了大军行动便可。”   “大王。”李良辅觉得有些不妥,低声提醒道,“要不让属下的铁鹞子出击,狠狠教训宋狗的轻骑!”   “不必!”察哥又是一声冷哼,“且留着气力,等会儿还指着你的铁鹞子去踏破宋狗的甲骑呢!”   察哥这一次集中了全部3000名铁鹞子骑兵在手,就是为了对付御马直甲骑的。   经过几个月的反复试探,他现在已经知道御马直甲骑有多么扎手了。   如果不打垮他们,今次的统万之战,自己就算取胜了,恐怕很难取得大量歼敌的战果,而且宋军的这支甲骑明显在进步,如果现在不打垮他们,再过几年,恐怕就没有任何一支大白高国的骑兵能与之对抗了。   “好勒!大王尽管放心。”李良辅拍着胸脯,“只要铁鹞子出马,保管让那些宋狗死无葬身之地!”   “好!”察哥重重点头,不过心里面却清楚这是李良辅在吹牛!   元昊时代铁鹞子骑兵也许能够轻易在野外击破宋人的骑兵,可是如今的铁鹞子,却有点让人担心了。因为这支本该在野外纵横的骑兵,几十年来都被养在了兴庆府城中。   而且铁鹞子骑兵并不是从西夏的几十万大军中选拔出来的,而是由第一代铁鹞子的子孙担任……世袭的军人,如果没有严格的体系化教育和淘汰机制,肯定会一代不如一代的。   不过铁鹞子再不靠谱,察哥现在也必须倚重他们。因为整个西夏,现在也只有这3000披甲的铁骑可以对抗那支正变得越来越可怕的宋军甲骑了。   ……   天色渐渐的明亮起来了,无定河边的山川大地,被笼罩在金色的晨曦当中,仿佛也被染上血色,似乎是老天爷想将统万城中正在发生的血腥杀戮,扩张到四面八方。   统万城内的残酷暴烈的厮杀,仍然在进行当中。虽然城中的西贼遭到了前所未有的爆破式攻城,而且在一开始就丧失统一的指挥。但是城内毕竟有上万名党项战士和数万平民,所谓的平民也不是完全没有抵抗能力的,西夏搞得是全民皆兵,党项国族更加如此。哪怕是老弱妇女,也有一点厮杀的能力。   而且统万城能有二十余处坊廓,其实就是一个个小城。东西二城虽被打破,但是这些小城的大门一闭,豁口一填,依然可以坚守!   另外,区隔统万东西二城的中墙也在党项人手中。城墙下挤满了哭喊叫骂乱成一团的平民,城墙上则都是从四面八方退过来的兵士。这段城墙的两头,已经出现了手持盾牌或长枪的宋军。都组成了百人的方阵,在赵钟哥的亲自调度下,轮番出击进行无情的杀戮。   但是退无可退的党项人还在进行最后的抵抗,虽然武好古和童贯已经派出了捉到的能说汉话党项老者去劝降。但是却遭到了拒绝,因为还在抵抗的党项人都知道,他们的都统军,晋王察哥的大军就在附近!   只要等到晋王殿下的大军返回,统万城的战局就可以扭转,大家也就不必沦为汉人的奴隶了!   因此统万城中墙上的厮杀,就变得格外惨烈了。虽然党项人失去了统一的指挥,还一度陷入了混乱。但是在人挤人的城墙上还是有不少西夏军队的将校,可以勉强组织起抵抗。而且城墙上的空间有限,作战模式也比较简单,除了射箭,就是结阵对撞,然后挤压对方。   双方就这样你挤过来,我推过去。在这场“挤推”作战中,宋军的长枪府兵展现出了出人意料的战斗力。密集的长枪阵在房奴猛士射出的箭镞掩护下有序的进退冲击。每一次冲击,都能捅穿至少二十名西贼的身躯——党项人太密集了,长枪刺出去都不可能落空。   但是随着党项人的尸体不住堆积起来,又被活着的党项人垒砌成了“尸墙”,长枪兵终于无法发挥了。赵钟哥随即又抽调猛士持着剑盾进行冲击,想要夺下“尸墙”,但是党项人也拼命抵挡,居然打退了猛士们的进攻。尸体也越积越多,鲜血不断流出来,浇满了城头,将白色的城墙染成了暗红的颜色,晨光之下,触目惊心到了极处。   不过赵钟哥没有丝毫放弃的意思,依然不断调遣猛士,发起一轮又一轮的进攻。这并不是要将敌人一举击溃,而是要消耗他们的体力。   现在宋军的进攻组织良好,可以不断进行轮换,以合理运用士兵的体力。而党项人这边被挤成了一堆,也没有一个大将可以发号施令,所以一直都是城墙两头的人在苦战。战至天亮的时候,他们已经拼杀得有气无力,终于丢掉了尸墙。   不过狭窄的统万城中墙上,血腥的战斗仍然在继续,很快就会有新的尸墙和新的血腥争夺出现!   而在城内各处,激烈的争夺则在左厢神勇军司的都署和囤积了几十万石粮草的仓库展开。兀移勃麻留了两个指挥的兵马守卫两处要地。武好古则指派了杨可世和王禀分别率领四个指挥去强攻,其中两个是猛士指挥,都是由已经拿到房子的老兵组成。   他们都经历过去年的连场大战,作战经验非常丰富,武艺也在实战中接受了磨练,本来应该是最犀利的战士。但是因为房子已经到手,失去了奋斗的目标——接下去就是用人头换功劳、换赏钱而已,而且赏钱的数目也打了折,和寻常的禁军是一个数目。用后世的话说,他们不是“刚需”盘了,所以也就不那么拼命了。无论杨可世和王禀怎么吆喝,那帮猛士们都只是不紧不慢的攻打,能用弓箭解决的绝不肉搏,能让长枪兵们冲锋的绝不自己上马。   不过两个长枪指挥的表现,却让杨可世和王禀感到意外。这些长枪兵往往以都级(百人)、十将级(二十五人)为单位,组成小而密集的方阵和横阵,在弓箭手(猛士)的掩护下轮流发起冲锋。面对这种长枪如林的强袭,慌乱的西贼根本连抵抗的力气都没有。进入统万城后,一路上遇到的敌人,很少需要长枪兵们发动第二轮强袭。直到杨可世和王禀带着人杀到左厢神勇军司的都署以及粮仓外面,才遇到了一点儿麻烦。   神勇军司的都署和粮仓都各占了一个相当完好的坊廓,大门一闭,就是一座可以坚守的小城。   这种小城当然挡不住拥有两个工兵指挥的宋军——统万城的城垣、马面下可插满了虎落(就是削尖的木桩),只要把它们拔出来,什么样的攻城器械打造不出来?可问题是,拔木桩和打造攻城器械都需要时间啊!   而国际名将高太尉,又能为攻无不克的武好古争取到多少时间呢?   武好古这个时候已经带着军事机宜指挥登上了统万城西城的北门城楼。他就披挂整齐,站在垛口之后,双手举着一支长长的望远筒看着远方尘土飞扬的地平线。   尘土飞扬,意味着有大批的战马正在往来奔腾,骑兵的厮杀,也许已经开始了。自己现在抽不出兵力去支援他们,唯一的办法就是给他们打起助威了。   “来人呐!”武好古忽然大喊了一声。   “太尉,有何吩咐?”   一个军事机宜大步上前。   武好古一抬手,指着统万东城北门的城门楼道:“快去,把那座城门楼点着了!本官要让西贼的大将知道,统万城,已经被打破了!”   “喏!” 第七百四十二章 战无不胜高太尉,攻无不克武大郎(十四)   “大王,快看,统万城,统万城起火了,好大的火……”   颤抖的声音在嵬名察哥的耳边响起,年轻的西夏晋王将目光投向了南方的天空。这里距离统万城还有二三十里,高大的城垣已经隐约可见。从城头升起,直上云天的烟柱,则是清晰可见。   这怎么可能!?   察哥的心头就是一跳,他明白,统万坚城已经被宋军攻破了!   可宋军怎么可能攻破统万城?那可是统万城啊!在察哥的印象中,这座700年前就建成的古城,是堪比兴庆府和灵州的坚城。   虽然城墙的年头有点久,但是坚固程度却丝毫不亚于新建的城池。而且从去年秋天开始,左厢神勇军司就一直在想方设法加固城防,还砍伐了方圆百里内可堪利用的树木都削尖了做成虎落插在城垣和马面周围。不把这些尖木桩拔掉,轻便型的飞梯(就是靠人扛着的长梯子)是架不起来的,必须使用架在车轮上,拥有一定防护,可以把虎落撞断的重型云梯,或者先用盾车撞断虎落,然后再架云梯。   如果没有重型云梯和盾车之类的大型器械,要靠士兵冒着滚木檑石和箭雨去拔掉虎落,伤亡一定会大到让人难以承受的地步。   而且就算宋军不顾死伤,清理了一部分虎落,架起了长梯,也不等于可以攻破统万城。察哥在统万城留下整整一万人的守军,另外还有六七万党项国族可以动员。如果要用蚁附攻城法,随随便便死伤个几万人!   宋人到底出动了多少军队去打统万城的?怎么可能承担那样的损失?   一连串的问题涌现在察哥的心头,一时间竟让他有点不知所措了。   “大王,机会啊!”跟着察哥身边的李良辅大声地说,“统万城中一定还在鏖战!兀移勃麻是不可多得的虎将,没有那么容易被打败的……况且统万城并不只有一道城墙,它是由东西二城和二十四坊廓组成的坚城。就算被宋军突入城内,也可以继续抵抗。所以统万城中一定还在苦战!如果大王可以率部及时赶到,那么大胜就可期了。”   察哥还是有些拿不定主意,思索着说:“宋人的骑兵还没有逐退,周遭的情况都不明朗……”   慕容鹉和完颜斜也排除的4500游骑,让察哥对周遭的情况失去了掌握。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前方到底有多少宋军,也不知道他们的具体位置。   “大王!宋人才多少骑兵?能奈何得了俺们几万铁骑?”李良辅有些着急了,“若是大王实在不放心,那就让末将领着铁鹞子去会会他们!大王只管领着卫戍军急赴统万。”   察哥还在犹豫,眉头紧皱,似乎在反复权衡。   三千铁鹞子加上赡负兵就是一万两千人,人数还是有点少啊!万一撞上宋人的大股骑兵,有把握取胜吗?可是要增加李良辅的兵力,那么往统万城去的人又少了。   早知道统万城那么不经打,就不应该让萧合达带走两万四千人……   看到察哥还在思索,李良辅已经等不及了:“大王,三军为害,犹豫最大啊!”   “直娘贼的!”被李良辅这么一说,察哥忽然笑了起来,“本王的确是犹豫了……有个鸟好怕的,俺们手头有近五万人,统万城里面怎么都有几千,而且都是精锐!这要再打不过,也没甚好说的了!良辅,铁鹞子交给你了,给本王狠狠的打!”   “好勒!”李良辅笑着,“大王您就瞧好吧!”   ……   高俅猛地回头,也看见了统万城头升起的直冲云霄的烟柱。他掏出酒壶喝了一口酒中仙,既壮了胆,又暖了身子,然后才吸了口春寒料峭的凉气儿,自言自语道:“好大的火啊,也不知道西贼看了会这么想?如果能吓跑了他们就好了……统万城已破,他们就是插上翅膀飞过去也来不及了……”   在他身边,大队的甲骑已经展开了一个相当宽大的正面。   高俅从河东军中选出的黑甲选锋骑居中,环绕在高太尉身边,团团护卫。这些河东甲骑显得非常紧张,人人都紧握着弓箭,目光凝视着前方。也不知道是准备和缓缓逼近的西贼骑兵拼杀,还是准备护着高俅逃走?   慕容鹉和完颜斜也各自领着一个御马直的指挥,散在高俅左右,而且也没有摆出严整的队形,而是组成了松松垮垮的20个小队,每个小队都有一百五十人左右的规模,其中约五十人是甲骑,其余都是辅助骑兵。   这20个小队分成了两列,呈V字形排列在高俅所在的黑甲选锋骑大队的两侧,也就是所谓的雁行阵。但是并不严整,每个小队之间都有几十步的距离,看着东一堆西一群的,一点儿都不像重骑兵的队列,倒是有点草原轻骑的样子。   高俅可是见识过殿前御马直冲阵的,根本不是这样玩的!他倒是提出过异议,可是慕容鹉和完颜斜也根本不听他的!而且高俅还发现武好古已经“清洗”了一遍御马直,大批兵学司出身的骑士被调离,同时又补充了许多界河雇佣来的“效用骑士”,这些人只听慕容鹉(其实是听武好古的)的。通过他们再加上完颜斜也带来的几十骑生女真猛人,现在的御马直完全不在高俅控制之中了……   高俅看了看左右,心想:还是这些黑甲选锋骑靠得住啊!得让他们都当上骑士,将来才有自家人可用啊!   前方忽然传来了密集的马蹄声响,满腹心思的高俅抬头看去,就看见不少宋军的游骑兵正从前面飞奔而来。高家将门出身的高世宣也带着几骑黑甲兵,和那些游骑兵一起策马而来了。这个高世宣是高俅的远亲,被高俅提拔当了黑甲骑的指挥使。   “太尉,西贼上来了!有上万骑,打头的是铁鹞子!”   “上万骑……铁鹞子!?”高俅顿时有了一种调头逃回统万城的念头。   “太尉!太尉!”   高俅还没来得及跑,慕容鹉已经笑呵呵带着两个人骑马跑来了。   “五哥……”高俅就在马背上和慕容鹉招呼了一声,正想讨论撤退的事情,慕容鹉却抢先开口了:“太尉,西贼上来了,好像是铁鹞子……这下有的打了!”   有的打?   难道不是应该逃跑吗?   “铁鹞子不容易打吧?”高俅眉头大皱,“他们可是西贼的精锐!”   “打一打就知道了!”慕容鹉笑着说,“有太尉督阵,咱们可不惧他们。”   可是本太尉很惧怕啊!高俅很想这么说,不过话到嘴边又不好意思了。   慕容鹉又开口了:“西贼的铁鹞子是先锋,后面还有大队……咱们毕竟只有千人,不能和他们纠缠太久。不如冲上一阵,然后就往统万城撤退。”   只是一阵?高俅稍微有点放心了。   “要怎么冲?”高世宣插话问,“黑甲骑参战吗?”   慕容鹉道:“看情况吧……到时候俺和斜也会带着左右两翼冲他们的中央,二十队连着冲一点,如果能把他们冲垮了,黑甲骑就掩杀一阵。然后咱们就撤!”   高世宣有点担心,“冲得垮?那可是铁鹞子啊!”   “怎么会冲不垮?”慕容鹉笑着,“二十队连续冲一点,如果铁鹞子队形散乱些,就是1000骑冲他几十骑一百骑,怎么可能不垮?而且头阵让生女真的蛮子上,恁些人强悍的不像话,一个人能当十个用……所以没问题的,一定可以冲垮铁鹞子的!”   女真人的这种轮番冲击战术,在很长一段时间中,连宋军步兵的阵列都扛不住。原因就在于他们可以连续冲击一点,一旦宋军步队的兵力调整和补充不及,就肯定会被突破。   现在用1000甲骑去冲铁鹞子骑兵,怎么可能冲不垮呢?   真的吗?那是铁鹞子啊!!   高俅看着慕容鹉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心里面也活络起来了。   “也好!那就打一阵吧!”高俅道,“来人呐,把本官的将旗打出来。”   “喏!”   高俅左右的黑甲骑士大声应着。   一面巨大的高字将旗,很快就猎猎飞扬起来了。   “统领,是高俅!”   李良辅的眼睛一眯,在马蹬上立了起来,手搭在额头上,望着远处出现的一面“高”字将旗。   “果然是高俅!”   “统领。”李良辅麾下的一个铁鹞子队将说,“高俅摆了一个很松散的雁行阵,看来想用骑射对付咱们……根本禁不住咱们的铁鹞子一击啊!”   “也许有诈吧?”   李良辅摇摇头,那可是高俅啊!不可能犯这样的低级错误吧?面对铁鹞子摆一个骑射的队形,铁鹞子可是天下闻名的铁甲骑兵,骑射管什么用?   “统领,咱们冲锋吧!”又有一个队将建议,“让某家带队先杀他娘的一阵!”   李良辅想了想,“还是先列阵吧!十队分列左右,再让勇士们都用钩锁把自己扎在马鞍之上。”   “喏!” 第七百四十三章 战无不胜高太尉,攻无不克武大郎(十五)   数十骑女真骑士,这个时候已经组成了严整的横队,前队20骑,其中八骑都披着青唐瘊子甲,后队27骑。前后两队呈现交错排列,每个人都已经把马矟从肩膀上取下,紧紧握在手中了。   完颜斜也也在队列之中,迎着北风,静静的看着已经摆出十个呈一字排列的约300人的方阵的西夏铁鹞子。   看着还行,队伍还算严整,人人披着青唐瘊子甲,手中持着马枪,胯下的战马也都有具装,这点儿比御马直的骑士还强一点。   在这十个铁骑方阵后面,还有不少步卒,似乎都拿着弓箭。这些步卒后面又是骑兵,看着是携带着弓箭的轻骑。十个铁骑方阵的两侧,也有一些看着非常散乱的轻骑,也都携带着弓箭。   “斜也,这股子西贼的甲骑瞧着挺有钱啊,人人都是好甲好马!”一个完颜部的女真骑士笑着对完颜斜也说。   “很快就是咱们的了!”斜也漫不经心地一笑,“他们穿得好像也是瘊子甲啊……箭镞不入,刀斩不破,好东西啊!若是有了2000领,咱们就不怕契丹人了。”   “真的不怕契丹人了?”一个完颜部的汉子说,“虽然俺们这一路虽然没遇上对手,可打得都是党项啊人。”   “呵呵。”斜也扬起马鞭,遥指着前方的铁鹞子,“那可是党项人最厉害的铁鹞子,连契丹人都吃过他们的苦头……如果今日可以一击而破,来日就能马踏契丹了!女真的好汉们,你们看那些党项人是咱们的对手吗?”   “不是!”几十条汉子一块儿吼着。   “俺们今天就割了他们的脑袋,抢了他们的甲胄,夺了他们的战马!好不好?”   “好!”   女真人嗷嗷叫着,声音传到了高俅那里,高俅一个字儿都听不懂。他身边的高世宣也不懂,于是问高俅道:“太尉,他们在喊甚底?”   高俅笑道:“当然是割脑袋换房子了……五个脑袋换一套房!那些苦哈哈的女真人还不拼命?”   “女真人也要开封府的房子?”   高俅一笑:“当然了!开封府多好?谁不想住开封府?”   高世宣摇摇头,“可是开封府就那么点儿大,哪有恁多房子可以分?官家早就埋怨过您了……现在武太尉照样许了房子给御前猛士,也不知道能不能兑现?”   高俅瞥了高世宣一眼:“直娘贼的,不许房子,谁肯拼了性命打?要是打败了……咱们的麻烦就更大了!”   他一挥手,大声道:“击鼓吧!”   擂鼓进军!   咚咚咚……   高俅一声令下,催动进攻的鼓声,马上一阵急似一阵地响了起来。   ……   “生女真的勇士们,跟着某,天理保佑,杀啊!杀个痛快!”   完颜斜也举起马矟,在空中扬了扬,然后指向前方。   四十八名生女真骑士同时催动战马,先是快步行走,然后是小跑,接着就是越跑越快……   开始行动的并不只有完颜斜也一队,武天率领的位于高俅右侧的第一队(位于V字形的顶端)也紧跟着开始前进,然后就是左二队、右二队、左三队……第次跟进,一块儿开始奔跑。   车轮攻击说起来容易,练起来可困难!20队骑兵,必须第次冲击一点,最好是连续不断进行冲击!一队冲完撤退,一队立马跟进,不让敌方有时间重整队形。   幸好武好古早就从赵钟哥、马扩从按出虎水完颜部寄回的书信中了解到了这种战术,然后就让自己的假子军团进行演练。   现在假子军团的少年骑士们已经可以很好的掌握车轮冲击的节奏,所以慕容鹉就给每个分队派了几名假子骑士担任领队。这样其余的骑士只需要保持队形,跟着领队冲击就是了。   李良辅这个时候已经在心腹武士的保护下退到了十个铁鹞子方阵背后。他站在马蹬上看见了二十队骑兵“乱纷纷”的开始冲锋,就是一愣,自言自语道:“这是在冲阵?怎恁般混乱?”   说完这话,他也举起一臂,然后用力挥下:“吹号,冲阵!”   号角呜咽之声响动,三千铁鹞子骑士也举起马枪,催动战马,迎着“乱纷纷”而来的宋军御马直骑士,发起了反冲锋。   远处的高俅,也立在了马蹬之上,瞪大了眼睛,呆呆的向北望去。   只看见无数羽毛,在尘土飞扬中,猎猎舞动,看着这些羽毛的位置,几乎是在一条直线之上,就向着自己这边碾压过来了!   高俅腿肚子一软,一屁股坐在了马鞍上,额头上冷汗直冒,整个人都在轻轻颤抖着。他大喊了起来:“快,快,快……”   他想喊:“快撤!”   可是却结巴着就是喊不出一个撤字!   他身后的鼓手却会错了意思,以为是要前面的甲骑再冲得快些,于是拼了命的擂鼓。鼓声、马踏声、各种各样的怪叫声和呐喊声糅合成了一团,成为了一曲最壮丽的战场交响曲。   完颜斜也的注意力已经完全集中到了前方——他已经选好了目标,是位于党项甲骑阵形中间的一队越300骑的铁鹞子大队!   他只有48骑,却有信心一举冲垮铁鹞子的300骑。   这不是盲目的自信,而是通过观察得出的结论。在对方的铁鹞子开始冲击前,完颜斜也并没有必胜的把握。阵前动员时说的话自然不能当真。   可是当铁鹞子骑兵如滚雷般涌动而来时,完颜斜也就已经知道对方不过是外强中干了。   骑兵冲阵其实也和长枪兵一样,也是要讲密度的。同样的宽度上,谁摆出的骑兵越多,队形越整齐,冲击的速度越快,就一定能取胜!   但是要达成这几项指标,却是很不容易的。同样的宽度,人家只能摆出20骑,你为什么就能摆出30骑?而且你的骑兵密度大,奔跑的速度还要比对方更快!这都得靠团队训练——靠单个骑士在家里苦练是不行的,必须几十上百骑整天聚集在一起苦练。   按出虎水完颜部的勇士当然呆在一起,没事儿就能操练。也不知道是谁想出小队冲锋战术的,反正他们就是这么打的!   而武好古的假子军团一样可以进行完美的配合,他们都是一起长大的少年,五年六年的住在一起,练在一起,自然能进行完美的配合协同。严整的程度,甚至超过了完颜部的勇士。   所以二十队甲骑冲锋中,真正致命的,其实是摆在最前面的五个队。虽然他们每一队都只有四十几骑,还没有对手的六分之一多,但是他们的队形更加密集。   在同样的宽度上——也就是将要发生碰撞的那一段,党项人的铁鹞子最多只有二十几骑!所以真正发生交锋的不是四十几骑对三百骑,而是四十几骑对二十几骑!   “杀!”   随着完颜斜也和他的女真健儿们从胸腔中迸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四十几骑生女真“敢达”就撞入了铁鹞子大队之中。   人马碰撞之声大作,兵刃拍打之声四下响起。一时间响彻战场的,就是党项人最精锐铁鹞子骑士的惨叫之声!   只是一阵冲击,完颜斜也就带着健儿穿透了铁鹞子的阵型!他们也不停下和铁鹞子们去搏斗,而是继续催动马匹奔跑,迅速脱离,然后就从铁鹞子骑士身后穿过。在催动马匹奔跑、拐弯的同时,这些马背健儿们还在百忙中背好了马矟,取出骑弩,对着铁鹞子们的后背射出了四十多支箭镞!   这队精锐的铁鹞子立时就遭了重创!与此同时,骑士们纷纷勒停战马,似乎想要寻找女真人肉搏——冲击然后肉搏本就是铁鹞子的战术啊!可是女真人却一溜烟跑了。铁鹞子骑士还没反应过来,第二阵突击就紧接着而至了。   四十余骑少年骑士,在武天的带领下一头撞了进去,马矟挥动,在铁鹞子阵中挥砍劈砸,带起一片片血光。然后同样毫不停留,飞奔而走。   接着又是第三波、第四波、第五波突击……陡然而至!都是只冲击,不肉搏!撤退的时候还会放一波弩箭。五波冲击结束,整个一队300骑铁鹞子已经完全被粉碎了!虽然真正被扫落马下的不过五六十骑,还有一些人被弩箭射了个轻伤。但是他们队形完全混乱,胆气以寒。再也没有勇气去迎接第六波、第七波的冲击。   但是殿前骑士的冲击,却不会因为他们的崩溃而停止!   这些被打崩的铁鹞子,就是最好的屠杀目标!三百骑铁鹞子,在二十队骑士的第次冲杀之下,几乎全军覆没!   “这怎么可能!?”   站在阵后观战的李良辅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一队三百骑的铁鹞子啊!居然被对方一连串的冲击彻底粉碎了!而且更可恨的是,对方实在太油滑了,冲完就走,根本不给铁鹞子们打肉搏的机会。   “统领!高俅撤了!快看,高俅撤了……”   就在李良辅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耳边忽然响起了心腹的大喊。他抬头一看,高俅的将旗果然在快速后退!   李良辅心说:那么容易就打垮了自己的一队铁鹞子勇士,居然还要逃跑……一定有诈啊! 第七百四十四章 战无不胜高太尉,攻无不克武大郎(十六)   既然有诈,当然不能中计了!   李良辅连忙下令鸣金,可是他不知道,高俅其实是也被他的铁鹞子赶着,正从战场上逃跑呢。   因为一千骑御前骑士都去冲击十队铁鹞子中的一队了!还有九队没有人管,于是都往高俅的将旗所在的方向杀来了。   高俅哪里敢硬拼?赶紧跑路吧!所以就在500黑甲选锋骑的保护下逃命,因为逃得匆忙,连鸣金收兵的命令也忘了下达。   所以在他被铁鹞子追赶着逃跑的时候,前方的一千甲骑却照样完成了冲击。   高俅也不知道御马直的甲骑已经摧毁了一队300骑的铁鹞子,因为他只顾着逃跑了。背后还有一大堆铁鹞子在追击呢!   追当然是追不上的,铁鹞子都是具装甲骑,而且他们已经走了一个晚上,马力有点儿下降。而黑甲选锋骑都着皮甲,马匹则是裸奔,没有具装,所以跑得比较快。   而当刺耳的金属敲打声传来的时候,高俅也没搞清楚状况,还在继续逃命。直到高世宣发现背后的铁鹞子甲骑撤退了,才上去拉住高俅的缰绳。   “太尉,党项人的铁鹞子撤了!”   “撤了?”高俅回头一看,只看身后见烟尘已经散去,的确没有铁鹞子在追击了。   “太悬了!”高俅大松口气,又抹了把额头的冷汗,“险些叫人把脑袋拿去了。”   “太尉,咱们现在怎么办?”高世宣看了看左右,五百黑甲骑倒大多还在。   高俅的将旗也被高高举着,看到它的甲骑和游骑应该会聚集过来吧?   他又在马蹬上站起身往远处看,统万城就在十里开外,而党项大军似乎也在继续靠近之中。   “太尉,要不咱们收兵再战一场?”   “再战一场?”高俅露出后怕的表情,“这,这,这怕是不妥吧?”   “那咱们就在这里等着……”高世宣又道,“等御马直的骑士退下来再做打算吧?”   “行。”高俅点点头,“就这样吧。”   等了不到一刻钟,第一个带队发起冲阵的完颜斜也就带着人马喜气洋洋的找到了高俅的将旗所在。   “高太尉,俺们打赢了!那些铁鹞子外强中干,根本不挡不住俺们一阵!”   胡说!高俅心道:刚才追得本太尉上天入地的铁鹞子是怎么回事儿?   高世宣却问:“可是击溃了一队?”   “何止溃了,估摸着三百来人已经叫俺们御马直的好汉给杀光了!之前是高估了他们,根本用不着用20队去冲他一队,有10队就足够了……高太尉,咱们接着再来吧!怎么都要把西贼的3000铁鹞子都留下!”   这口气,可真是忒大了!高俅心想:你这蛮子还真能吹!手下就四五十人而已,就敢想着灭了铁鹞子,要是给你四五万人,是不是连契丹都敢灭了?   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能那么不客气,正想着怎么敷衍完颜斜也的时候,身边又有人报告道:“太尉,西贼的铁鹞子撤了,是大举后撤。”   大举后撤和一次冲阵结束后的后撤可不是一个概念。   高俅一愣,在马镫上立了起来,向北观望。发现烟尘之中,铁鹞子头盔上的羽毛,还有西贼的旗号,果然都在快速向北而去。   难道完颜斜也说的都是真的?高俅眼珠子转了转,既然西贼跑了,那自家就不用跑了……两边一起跑,这仗算谁打胜了?   “好!”高俅咧嘴大笑,“传某家将令,整顿队伍,准备再战!”   “喏!”   高俅这边整队准备再战的同时,李良辅已经和察哥汇合了,正跪在察哥的马前请罪。   铁鹞子的损失已经初步统计好了,遭到宋军御马直甲骑突击的铁鹞子的第四队(铁鹞子一共十队,每队都是300骑),300铁骑,现在还剩下不到50骑,全都失魂落魄,有几个还吓得尿裤子了——虽说御马直甲骑的车轮突击非常犀利,但是能一阵就打垮了一队铁鹞子,自身的损失还微乎其微,其中也有铁鹞子不复当年之勇的缘故。如果换成元昊时代的铁鹞子,可没那么好对付。   察哥气得脸色铁青,大白高国可以倚仗的最强武力不就是铁鹞子和步跋子吗?步跋子出自横山,现在横山已失,步跋子断了来路。而铁鹞子又有点养废的趋势……将来可怎么办呢?   “起来吧!”察哥咬咬牙,“不就是输了一阵么?有甚了不得的?俺们有五万大军,今次的大战才开始呢!”   “大王。”李良辅从地上爬起来,“宋狗的骑兵实在犀利,他们的轮番突击连铁鹞子都抵挡不住……”   “知道了!”察哥一挥手,“你的铁鹞子挡不住是因为队形太散太薄,只需多摆上几层,就不那么容易被他们突破了!俺们毕竟有五万大军,还能惧了他们的一千甲骑?”   话虽这么说,但是察哥随即还是调整了队形,将分路进军的大队拧成了一股。又将铁鹞子和卫戍军分成了两三千骑一队的大阵,徐徐而进。   两三千骑结成的大阵,虽然在冲阵的时候不容易施展威力。但是也的确不容易被打散——并不是冲不开,而是需要更强的兵力,付出更大的损失。如果御马直是由一千骑生女真甲骑组成的,倒是可以一试,可是只有四十几骑女真和不到二百假子骑士组成的御马直却没有这样的实力。   不过这么一番折腾,自然又花了不少时间,而且行军速度也下来了不少。   而与此同时,统万城内的交锋,依旧没有结束!   区隔东西两城的中墙终于被赵钟哥带人打下来了!尸体堆满了城头,鲜血已经将白城子染成了红城子。趁着手下的战士们手割人头的时候。一身是血的赵钟哥已经到了西城北门的城门楼上向武好古报捷了。   “钟哥儿,你也上阵厮杀了?没有受伤吧?”武好古看见赵钟哥一身血淋淋的模样,连忙关切地发问。   赵钟哥哈哈大笑:“呵呵,带着猛士杀了一阵!杀得痛快!”   武好古眉头一皱,上前拉着钟哥儿的手,“钟哥儿,你可是咱们界河商市的架海紫金梁,若是有个甚万一,可如何是好?”   赵钟哥笑着:“俺就是看着弟兄们厮杀手痒了,冲一阵过过瘾罢了。”   杀人的瘾?武好古心想:这也是个狠角色啊,也不知道历史上混成啥样?好像不大出名啊!   “杀了一夜也该累了。”武好古拉着赵钟哥往城楼里面走去,“且卸了甲休息片刻,奥丽加,快来伺候钟哥儿卸甲。罗汉婢,去准备些热水让钟哥儿擦洗则个。”   奥丽加披了一件从界河商市中的西域甲胄师那里买来的锁子甲跟在武好古身后,充当着贴身护卫的角色。听到武好古的命令,就立马上前动手帮着赵钟哥卸了青唐甲。   同样披着锁子甲的罗汉婢端来了热水和手巾,让赵钟哥擦掉了头脸上的血迹。   然后武好古又让人取出了腌生牛肉、馕饼和烧酒(并不是白酒,而是经过烧煮的低度酒),就在城楼里面和赵钟哥、童贯一起用餐,顺便讨论起下一步的作战。   赵钟哥站了一夜,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取过吃食就是一番狼吞虎咽,先填了个囫囵半饱,然后才喝了一大口烧酒,开口道:“城内的西贼太多了,还有不少廓坊……看一时半会儿拿不下来了。”   童贯眉头大皱,“不能再加一把力气,把统万城拿下来?方才高师严遣人来报,西贼大队骑兵四五万人,已经抵达统万城北20里外了。他虽然领着御马直的甲骑奋力杀败了铁鹞子,但是贼势太大……”   赵钟哥摇了摇头,“大官,俺们已经尽全力了!一个晚上拿下大半个统万城,斩了数千西贼……若不是统万城内有恁多的坊廓,早拿下多时了。”   “那可如何是好?”武好古看着赵钟哥,“四五万西贼就要逼近了,统万城又拿不下来……”   “无妨。”赵钟哥一笑,“城廓已经拿下了,城内的坊廓也不少在俺们手里,粮草也还能支撑几日。某估摸着这股来援的西贼也没带攻城器械,周遭又无树木。只要俺们入了城,他们就无计可施了。”   武好古道:“可是城墙上有两道豁口,各有几十步宽呢!”   “这不挺好?”赵钟哥哈哈笑着,“给西贼一点念想,诱他们来攻打统万城的两道豁口,还怕不能多赚上两三千颗首级?”   “太过弄险了吧?”童贯摇摇头道。   赵钟哥笑道:“俺们有5000猛士、5000长枪手!他们有多能战大官也亲眼见了……出城野战也许打不过四五万西贼,可是守两道豁口有甚难的?况且城外还有御马直的精骑往来游击,保管万无一失!”   童贯皱起眉头,似乎在反复权衡,可没等他拿出主意,武好古却猛然站起来,将手中一个酒碗摔在地上,酒花四溅。   “直娘贼,都打到这个份上了!还有甚可怕的?不就是四五万西贼么?难不成他们也能炸开统万城墙?若是不能,俺们就敢在统万城下和他们周旋下去!” 第七百四十五章 战无不胜高太尉,攻无不克武大郎(十七)   在统万城外,黑水河西岸。   一座望楼,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烟柱高高升起,直上云霄,在二十里外也看得清楚。   军事机宜指挥再一次显示出了在军队调度上的高效率,不过一个上午的功夫,原本摆在统万城东南的宋军大营,就整个儿撤入了统万城。连一顶营帐,一辆板车都没丢下来。只有那座高大的望楼没有挪走,点了把火烧掉了。   在统万城外的宋军撤入城内的同时,率部在统万城北和西夏大军周旋的高俅也接到了武好古的命令,带领5500河东骑兵返回统万,只留下御马直的不到3000骑在城外游斗——其实高俅并不归武好古指挥,他的阶官比武好古大,职官又是河东路兵马副总管,和武好古并无统辖关联。不过高太尉还是欣然领命,将御马直交给了慕容鹉和完颜斜也,自己领兵退向了相对安全的统万城。   作为一个国际名将,他还是很知道要顾全大局的。   慕容鹉和完颜斜也也没有继续阻挡西夏大军,而是向南急速退到了无定河以南暂时隐藏了起来。   因为宋军骑兵的退场,西夏大军的行动也就变得迅捷起来。当统万城外的望台大火燃起的时候,西夏的游骑已经推进到了黑水河的北岸。   不过已经吃够了宋军骑兵苦头的西夏游骑也显得小心翼翼,不敢踏过黑水河(黑水河水并不深)半步。只是目光复杂地望着统万城,望着熊熊燃烧的望楼残骸,以及大摇大摆退过黑水河的宋军骑兵。   在黑水河南岸,武好古和童贯都率领亲卫在这里等候高俅率领骑兵退下来。见到他得胜而归,武好古和童贯双双策马上前相迎。   退过黑水河的宋军骑兵,还有几位将帅的亲卫,都在河岸上,默默地看着河对岸,出现在地平线上的大队大队结阵而来的西夏骑兵。   统万之战,看来还有下半场要打啊!   高俅看上去有些疲惫又万分焦急,一见到武好古和童贯就问:“要在统万城决战吗?”   童贯咳嗽一声,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不在统万决战还能在哪儿?谁能想到西贼来了五万……而且还有3000铁鹞子,这是摆明要和咱们决一死战了!幸好大半个统万城已经在咱们手中,多少也有点依托……”   这位军事宦官看上去有些低落,倒不是因为战局叵测,而是因为他老人家好像被一个奸商给架空了!这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呢?为什么赵钟哥、慕容鹉都听武好古的?为什么军事机宜指挥能毫不费力的掌握御前三直?自从武好古来了,这支御前三直就变得越来越奇怪了!   武好古则嘿了一声,笑着对高俅道:“师严,你可打得不错啊,轻轻松松击破了西贼引以为傲的铁鹞子……西贼若是有自知之明,现在就该夹着尾巴逃跑!”   高俅心想:轻轻松松击破铁鹞子的好像是御马直……不对,应该是那些生女真蛮子和二百来个界河商市来的少年骑士!那些少年其实是什么来路?怎恁般能战?   正满心疑问的时候,望楼的一根支柱已经被烧断,失去平衡,整个儿轰然倒下。   武好古看了一眼坍塌的望楼,笑着对高俅说:“师严,咱们还是先进城,吃顿好的,然后休息上一晚……明日说不定还有决战要打!”   “好!先入城歇息吧!”高俅的确有些乏了,昨天晚上就没睡过,今天又领着骑兵出战,虽然交锋的时间并不久,但受得惊吓可不轻。之后又在几万西贼的紧逼下徐徐而退(其实是察哥自己玩其徐如林),承受了极大的压力。现在到了统万城下,真有点心力憔悴了。   ……   远处的火光正渐渐熄灭,黑烟也随风而散。   正站在马背上远眺的李良辅两脚一分,屁股稳稳滑落到了马背上,然后就转过头对察哥大声道:“大王,统万城的火光熄灭了,该不会……”   在场所有的西夏将领都把目光集中在了晋王察哥身上。统万城有多坚固,他们都是知道的。而宋军守城的本事,他们更加清楚。几年前的第二次平夏城之战时,小梁太后的几十万大军围攻了十几天都啃不一个小小的平夏城,何况现在用几万人去打一个大大的统万城?   可是不打一下就走,又怎么能甘心?统万城内,也许还有坚持抵抗的党项勇士呢!   而且,宋军花了十几日强攻统万,损失一定是非常惨重的,或许可以很容易的把他们给吃掉。   另外,统万城内有几十万石粮食和干草!如果这些粮草都落到了宋军手中,他们就有了在今年越过瀚海沙漠去进攻灵州的可能了。   权衡再三之后,察哥往着远方渐渐熄灭的火光,猛吸了口气:“走!去统万城看看……本王一定要弄清楚宋人是怎么打下统万城的!另外,去把萧合达叫到统万城……本王就不信用七万大军还不能夺回统万城!”   ……   就在察哥派出的军使去寻找萧合达的同时,童贯派出的银牌军情急递正马不停蹄赶往统万西南的宥州城下。   由王恩和郭成统率的两路宋军,将近五万五千之众,现在已经在西夏嘉宁军司防御的宥州城下会师了。   这十几天他们也没闲着,一连攻取了好几座防守空虚的西夏城池。差不多把属于宥州(指宋朝的宥州)的据点拔了个精光,只剩下了一座宥州州城还没有被他们攻占。   而鄜延和环庆两路大军在宥州遇到的麻烦,也和三直军在统万城下遇到的问题仿佛。宥州城内大约有几千到一万的守军,宥州城又是一座始建于唐朝的城堡,比较坚固,而且也在近期得到了加固。城垣和马面周围都查满了虎落,周遭的树木也一样被砍了个精光。   所以远道而来的鄜延、环庆两军不得不派人去横山砍树。忙活了七八天,总算拉来了不少堪用的木料,但还没来得及将它们打造成功城器械,童贯和武好古派出的军情急递就先到了。   王恩此时正在自己陈设豪华的大帐里面闭目养神,两个宠姬正在伺候老军事家,一个捏肩,一个敲腿。一旁还有使唤丫头捧着茶水糕点,显得非常惬意。他的这等做派在军中其实也算不得奢侈,大宋的武将基本都是享受惯了的主儿。而且军中本就设有营伎用来伺候这些将帅,就连武好古也一样入乡随俗,带着奥丽加个罗汉婢上了战场。   而且王恩还有一点和武好古挺相似的,他也是个甩手掌柜。鄜延路大军中的事物,大多是他的儿子王泽带着幕僚效用在应付。他老人家年纪大了,精力不济,也懒得处理一大堆繁杂的军务。除非遇到什么大事儿,一般王泽王衙内也不会来打扰他老人家。便是围攻宥州城的布署,也是由王泽出面去和环庆军的郭成商量的。   所以当王泽和郭成一块儿带着童贯派出的军情急递走进大帐时,被打扰了的王恩就是一愣。   “怎地?”老军事家眯着眼睛问,“宥州城里的西贼要突围么?”   “大人。”王泽答道,“不是宥州,是统万!武崇道已经打破了统万城!”   “打破!?”老军事家猛地坐了起来,“怎么可能……哦,也有可能!”   老头的脑子还是挺活络的,当下就想到一定是武大富豪花钱买通了西贼的统万守将,就和他老人家收买石堡城的内奸一样!   “大人。”王泽道,“武崇道用来穴地爆破之法,爆塌了统万城的两段城墙!”   “爆塌?”王恩一愣,“怎么爆的?”   王泽把那个童贯派出的军情急递拉到了老爹面前,“快说说,到底是怎么爆塌的?”   “这个,这个小底也不知,只知昨天晚上轰的两声巨响,统万城的东城墙和南城墙就塌出了两个几十步宽的豁口。然后几千长枪府兵和猛士就一块儿冲进去,厮杀了一夜,差不多拿下了大半个统万城。”   王恩听得一头雾水,颇为不快地说:“到底是怎么崩开城墙的?怎么就没个说法呢?武崇道是甚意思?怕老夫学了本事?”   “太尉。”那军情递看到王恩有点动怒,连忙拿出了童贯亲笔写的书信,“这是俺们童使相写给您老的求援信……”   是求援信而不是命令!因为童贯不是王恩、郭成的上官,童贯现在是朔方路经略安抚制置使,管不到王恩、郭成。而且在无定河战场上宋军的主帅也不是童贯,而是有管勾环庆、河东、朔方等路公事名义的陶节夫。   理论上,童贯得先向陶节夫求援,再由陶节夫给王恩、郭成下令。   不过在实际作战中,前线的将领们还是得学会变通。否则等陶节夫下令,黄花菜都凉……不是凉,而是发霉了!   “求援信?”王恩又是一愣,“怎么回事?”   “大人。”王泽急道,“约有数万西贼出现在了统万城北,现在多半已经到了统万城下了!大人,咱们得去求援啊,那高师严和武崇道,都是官家的亲信!” 第七百四十六章 战无不胜高太尉,攻无不克武大郎(十八)   见死不救是不敢的,大宋朝的武官可不是民国的军头。   而且现在求救的是武好古、高俅、童贯啊!人家是官家的心腹爱将,其中武好古和高俅是可以夜宿琼林宫,还能让宫女陪睡的!   王恩和郭成敢干看着他们都壮烈牺牲了,赵佶一准和他俩急,吃饭的家伙还要不要了?   不过就算全力赴援,武好古、高俅和童贯三位的性命也挺难保全的。毕竟是数万西贼啊!而且……统万城很可能是个诱饵,那数万西贼应该一早就潜伏在统万城以北的沙漠边缘地带了。   另外,就算武好古用不知道什么办法弄塌了统万城墙,统万城内至少还有上万人的守军,而且还有大量的廓坊,统万之战再打上几日几夜是没有问题的。   武好古、高俅和童贯现在可是腹背受敌!   而且更糟糕的是,在统万城周围虽然有两万五千宋军,但是真正能打的就是5000猛士和1000骑士,区区6000人,怎么能和几万西贼对抗?   说不定,武好古、高俅和童贯现在已经不在人世了!   老军事家那个着急啊!   踩着界河商市生产的波斯地毯,在大帐里面团团转。郭成和王泽互相看看,也都显出了焦急的神情。   王恩猛地站住,回过头对郭成道:“信之,形势紧急,容不得咱们不拼命了。不如这样,老夫和泽儿今晚就出发,带上两路的精锐还有老夫的效用士,连夜去救统万。余下的大军就交给老弟,明天一大早便结围北上。无论如何要抢在三直军覆灭前把他们救出来啊!要是救不出来,咱们俩的麻烦就大了……不仅上面要怪罪,得胜的西贼也不会容太太平平返回横山以南的!”   他的一连串命令下得又急又快,急切之下,还有点颠三倒四。郭成和王泽被他说的也有点面面相觑,心也快沉到地底下去了。   本来好好的一场胜仗,怎么就突然急转而下了?   不过这倒也是宋军的老毛病了,宋军和西贼、契丹打仗,不常常都是虎头蛇尾,好好的打着打着就败了?看来这一次也凶多吉少了。   郭成和王泽双双向王恩行了一礼。   郭成道:“王太尉,某家身边还有三百能充选锋,都给老太尉带着。”   “好!”   王泽道:“孩儿马上点集兵马!”   看到两人都领了命令,调头就朝外疾奔而去。王恩扭头看着自家大帐的帐顶,双手合十祝告了两下:“佛祖保佑啊!佑老汉能救出三直军……只要能过了眼前这一关,老汉一定为佛祖塑金身,建高塔!”   ……   天色渐暗的时候,统万城中又一次燃起了火光,还传出了一阵阵的金鼓声音。   策马而立在黑水河北岸的嵬名察哥望着映红了天空的火光,听着一阵紧似一阵的金鼓之声,终于大松了口气。   很显然,统万城中的抵抗还在继续!   就在此时,急促的马蹄声从黑水河对岸传来。围在察哥身边的护卫都紧张起来,举起长枪,拿出弓箭,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不过从黑水河对岸过来的却是几骑西夏的游骑,他们看到一群铁甲鲜亮的骑士簇拥着不知道什么人,就连忙上前对了口令。   知道是自家派去的游骑硬探,察哥便让人将他们叫到跟前问话。   其中一名硬探报告:“禀报大王,小底在河对岸发现了宋军放弃的营垒,他们挖了壕沟,修了堡垒,还用麻袋装土修了胸墙,不过现在已经全部放弃了!”   另外一名硬探也说:“大王,小底发现统万城的城墙破了个大口子,足有几十步上百步宽……”   “城墙破了口子?还那么大?”察哥愣了又愣,“宋狗就是从这口子攻进去的?”   “应该是的……”   这也太倒霉了吧?察哥心想:难道是宋军攻城的时候700年都没塌的老城墙怎么就突然塌了?倒霉也不能这样啊!自家两兄弟这些年也没少烧香拜佛,咋不灵验呢?   “小底不知。”这硬探道,“不过宋狗正在进行修补,那道破口附近灯火通明,有不少人在干活。”   “大王,不能让他们补好城墙啊!得马上攻打!”   “大王,末将请令带人去夺下那道破口!”   察哥身边马上就有将领提出建议了。   察哥却不置可否,只是问:“宋狗放弃营垒是空的?”   “空的,并无一人!”   “是啊,小底们已经仔细探查过了,这座营垒修得很大,足以驻扎数万大军。现在营帐都已经撤走,只剩下壕沟、胸墙和堡垒。”   “好!”察哥点点头,“李良辅。”   “末将在!”李良辅现在已经不是铁鹞子的统领了,现在正戴罪立功。   察哥道:“你去带三队铁鹞子,去把宋狗遗弃的营垒夺下!”   “喏!”   李良辅领命而去,察哥随后又对身边的几个将领说:“都回去准备移营吧。先移营,再攻城!”   ……   随着工兵指挥的工匠用城垣下面的虎落(木桩)为材料,打造出一些攻城器械,统万城内的厮杀再次开展开了。   眼看着时间慢慢过去,从下午战到傍晚,又从傍晚打到了深夜。   被西夏残兵控制的廓坊,一个接着一个陷落了。虽然他们完全拼出了性命,哪怕是用尸首筑成肉墙来抵挡,也无法抵挡冲入坊廓杀人的猛士和长枪手。   在中墙血战之后,赵钟哥有发明了一种新的巷战战术。用一个长枪十将和一个猛士十将打配合。二十多名长枪手组成严密的队形冲锋!同样数量的猛士则用弓箭和剑盾支援长枪兵。   这种以长枪突击为核心的战术,居然在城廓巷战中也显示出了威力。那些散落的党项残兵和党项老弱妇女,根本无法阻挡披甲的长枪手的冲击,往往一触即溃。而猛士的剑盾和弓箭,则可以肆意收割生命。   不过难对付的廓坊也不是没有,被两个党项人指挥占据的粮仓和军司都是最坚固的坊廓,而且守军的组织也非常良好。   但是宋军在几次冲击不成后,就抓来了许多党项生俘,强迫他们负土攻城!   在长枪和弓箭逼迫之下,党项人的老弱妇孺哭喊着顶着装满泥土的麻袋,冒着雨点般射下来的箭镞冲向两座廓坊……   与此同时,宋军的猛士也带着弓箭登上了附近的坊廓墙头,把一波波的箭镞抛射到西夏兵将们的头上。   还有一些大嗓门的西夏生俘被挑选出来,在两座坊廓外面大声呼喊着劝降。   武好古开出了非常优厚的条件,只要两座坊廓的守军肯投降,不仅生命可以得到保障,每名士兵还可以得到五千钱,军官至少得到三万钱,指挥使可以得到百万钱(一千多缗)!而且所有的军官士兵,都可以收编成为宋朝的官兵!   可是这两座廓坊内的西贼,直到后半夜,也没有投降。   血战仍然在继续,尸体(党项人的尸体)和沙袋在坊廓的墙外慢慢堆积,眼看就要廓墙等高了!   “太尉,您去歇息一会儿吧,明天可能还要和西贼的援兵大战呢!”   赵钟哥快步走上了统万中城墙上的城楼,武好古已经将自己的本阵移动到了此处。在这里,他可以亲眼看着粮仓的争夺战——统军司并不是关键,粮仓才是!   武好古已经知道粮仓内有数十万石的粮食和草料,一旦到手,不仅城外的党项人就只能灰溜溜的撤走,连宥州、盐州和河间草原,也都能到手了。   “西贼移营了?”   武好古问赵钟哥。   “正在移营!”赵钟哥道,“明天就要在东面城墙的豁口处开战了。”   其实武好古有足够的施工力量可以堵上两处豁口。这并不困难,不仅有沙袋可以堆放,而且还有无数根虎落可以利用。只要在城墙倒塌后形成的土坡外侧插满虎落,再土坡顶部堆上沙袋。西贼就无论如何都打不进来了。   可是武好古的军事机宜们却建议留下一处豁口,同时再制造出城内正在血战的假象,吸引西贼的援兵攻打……   “大王,萧统军到了。”   正在指挥移营的察哥这时得到了萧合达到了的消息,他回头问道:“萧合达的大军都到了?”   “还没有,萧统军带着2000骑先来的。”   察哥点点头,“快,快叫他过来。”   风尘仆仆的萧合达很快就被领到了察哥跟前。   “合达,你的军队在哪里?明早可以到达吗?”   萧合达不慌不忙行了一礼:“大王,末将让他们往统万城西南而去了。”   “去统万城西南?为何?”察哥问。   “去阻挡宥州一带的宋军……根据军报,环庆、鄜延两路的大军就在那里。末将担心他们会全力增援统万的这支宋军!”萧合达顿了顿,看着察哥,“大王,不如咱们来个围城打援吧!统万坚城,咱们又没甚攻城器械,一时怎能攻拔?莫不如分兵打援,总能重创宋狗的援兵,多少为大白高国争取一点时间。” 第七百四十七章 战无不胜高太尉,攻无不克武大郎(十九)   天色渐渐的明亮起来,但是温暖的阳光却没有穿透铅灰色的云层,冰冷刺骨的雨滴也飞飞扬扬的落了下来,似乎想将被血色染红的统万城墙再一次洗成白色。   喧闹了一夜的统万城,到了清晨的时候也渐渐安静下来了。也许是厮杀了两天一夜的双方将士,都需要喘上口气儿了。   两天一夜之前还是志得意满的少统军,兀移家族的继承人,身体内还流淌着高贵的党项皇家血液的李忠良,这个时候正惊恐的看着眼前一位穿着闪亮的青唐瘊子甲,身材高大,肌肤白皙,相貌堂堂的大宋将领。   “你就是兀移勃麻的儿子?某家是高俅!”   他就是高俅!战无不胜的高俅!大白高国的克星高俅!   跪在地上的李忠良抖了一下,连忙低下头颅,瑟瑟发抖。   “听说你想戴罪立功?”   李忠良磕头如捣蒜,哭着说:“小底愿意戴罪立功,只求高太尉饶了小底这一回……”   他其实也没啥罪过,除了一条打败仗罪!他躲藏的那个坊廓在昨天晚上叫一群房奴猛士给攻破了。因为他穿着鲜亮的青唐甲,所以被人捉到的时候没有马上割掉脑袋,这给了他一个求活的机会。   所以就给带来见高俅了!   “你爹是西贼的驸马,你外祖该是西贼的兀卒吧?”高俅问。   “不,不,不,不是兀卒,小底外公是李成嵬。”   李成嵬是李元昊的三弟,兀移勃麻这个驸马娶得就是他的女儿,不过也有个公主的名分。   “哦。”高俅点点头,“你能劝降粮仓的守军吗?”   统军司已经被打破了,不过粮仓却不好打。因为守卫的西贼指挥使已经将引火之物都堆在了粮囤周围,威胁要放火烧毁。虽然现在正下着雨,不过武好古还是担心能烧起来,所以正在犹豫要不要强攻。   就在这时,有人来报,说抓到了少统军李忠良,而且李忠良还愿意戴罪立功,所以就让高俅去问话了。   “能!能……守粮仓的兀移讹答是小底的叔父,只要小底去劝,一定会投降的。”   高俅点了点头,“好!你去和他说,你们的晋王察哥已经领兵数万到了统万城外!如果他还幻想察哥能攻进来,那就只管等着。待本官打垮了察哥,再降不迟。只要他不放火烧粮,本官就保他一个官身,兀移家也可以保全。”   说着话,高俅很自信的一挥手,就让手下把李忠良拖走了。看着李忠良离开,高俅眉头一下子就拧了起来,接着就起身快步往武好古的中军而去了。   “怎地?那厮答应了?”武好古和童贯正在被用作中军的城楼里面议论着战局,看到高俅走进来,就一块儿发问了。   “答应了,还说守粮仓的西贼指挥使是他的叔叔。”高俅答道。   “那就行了。”武好古抚着巴掌说,“只要能拿下统万的粮仓,西贼就离西迁不远了……大官,高大哥,咱们一块儿去东墙上观战吧。”   “好!”高俅也笑道,“西贼主力现在已经被俺们诳骗在统万城下了,只要王太尉、郭太尉的大军赶到,内外夹击,中心开花,一定可以尽灭群贼,收复兴灵,指日可待了!”   童贯也应景似地笑道:“这一战打完,二位怎么都能落阶了……不是观察使就是防御使,说不定还有枢密院的前程,真是可喜可贺啊。”   “哈哈哈……”高俅闻言大笑了起来。而武好古则是眉头微皱——不知不觉间,功劳就有点多了!   不行啊,一定得谦让……自己是大儒嘛,必须要有大儒的风范。回头和童贯商量则个,一块儿把高俅推出去当头号个功臣吧。   ……   昨夜也不是所有的三直军战士都在统万城内忙着厮杀,吴扆和他的手下就是一场好睡。现在又用了一顿热乎丰盛的早饭,现在又披上铠甲,在统万城东墙豁口后面列好了队伍,人人都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他们刚刚取得一场大捷,又美美睡了一觉,还吃到了热乎的饭食,而且人人账上都记了几条人命。战场上的军人,似乎也没有其他更多的奢求了。   作为吴扆的临时上司,武松武二郎看起来也是兴致高昂到了极点,这时正站在豁口土堆的顶部,倚着一道沙包垒起来的胸墙,手里捧着支长筒望远镜,在东张西望。   望远镜的目镜中出现的,是不计其数,大头冲下的西贼军将兵士。每个西贼都有一颗脑袋!看着就叫人喜欢……自家也不都要,再拿十八颗就心满意足了。到时候房子的问题就彻底解决了,官阶多半也能连升几级,下半辈子就不愁了。   武松觉得自己下半辈子可以不发愁的时候,察哥却有点发愁了。统万城墙上的那个豁口看着有点窄,只有几十步的样子。而且宋军还在豁口处修建了沙袋垒砌的胸墙。墙后立着不少身披铁甲的战士,应该是那种肉搏能力极强的猛士。   虽然宋军没有在土堆的外侧插满虎落。但是土堆的坡度有点陡,两侧又有高大的城垣可以布署弓箭手,这样的地形实在不利于骑兵冲阵。   不过要让察哥就此放弃,带着他的大军灰溜溜回到兴灵,也是极不甘心的。   因为城内隐约还是有金鼓厮杀之声传出,还有淡淡的黑烟扬起。很显然,党项的勇士还在城内抵抗,他们应该能牵制宋军的不少兵力吧?   “大王,都已经准备好了!”   “大王,请下令吧!”   李良辅和另外一位名叫籍辣阿荣的卫戍军的大将,这是双双站察哥的马前行礼。   今天的进攻,就是由他们二位负责的。其中李良辅负责指挥负赡军扛着沙袋(就是宋军留在城外的沙袋)填出一条可供骑兵冲上土堆(豁口处)的通道,而籍辣阿荣则率领甲士掩护负赡军。   另外2700多铁鹞子骑兵,则在嵬名察哥的亲自控制之下,一旦通道填出来,就会发起冲击!   “好!”察哥重重点了点头,“吹号角,进军!”   “喏!”   两员党项战将吼了一声,就各自跨上战马向已经列队完毕的卫戍军和负赡军奔去。   其中籍辣阿荣指挥的卫戍军摆出了四个千人方阵,三个方阵都持着旁排,带着顽羊角弓和箭镞。他们会负责抛射羽箭,压制城头上和胸墙后面的宋军。另一个方阵则是刀盾长枪混编,准备冲击豁口的土堆。   西夏的卫戍军也和宋军的猛士、骑士一样,都是“花装”,也就是同时装备多种主战兵器。而且他们还兼修步骑,既可以骑射冲阵,也可以下马作战。   负赡军是辅兵,大多由兴灵一代的汉人或者其他非党项族人担任。主要的任务是为正兵,也就是铁鹞子、卫戍军服务,携带兵器辎重,不过有时候也会承担作战任务。   李良辅就从卫戍军的负赡军中选出五千精壮之士,人人头顶一个沙袋,在1000名卫戍军骑兵的监督之下,乱纷纷的簇拥在一块儿,跟在四个卫戍军方阵后面。   悠扬的号角声响起的时候,摆在统万城东战场上的上万西夏军兵将开始呼喊着叫骂着向前了。   走在最前面的是三个弓箭手组成的千人阵,走在三个千人阵的第一列的兵士,人人双手持着一张步兵使用的大型旁牌,组成了三面长长的盾墙。虽然只是缓缓推进,但还是给人一种碾压而来的感觉。   一面巨大的“高”字战旗,这个时候忽然出现在了统万东关的城门楼上,迎着东风,猎猎飘扬,吸引了正在观正的嵬名察哥的视线。   又是高俅!   嵬名察哥的心脏就是陡然一紧,一股不祥之兆随之深起。   其实个这面高字战旗一起出现的还有武好古和童贯的将旗,只是被察哥给无视了……奸商和阉人有什么可怕的?大白高国真正的敌人,还是高俅啊!   “是伪晋王察哥!”   童贯认得西夏的文字,他举着望远筒很快就找到了察哥的旗号,还看到了一个大头冲下的晋王。随后他又观看了一番西夏大军的军容和营帐,又对身边的武好古和高俅说:“四万到五万人,大部分是负赡军,战兵只有一万多。”   “才一万多?”高俅大松口气,“俺们也有一万多战兵啊!”   童贯摇摇头:“西贼的一万多战兵可是精锐,是卫戍军和铁鹞子……不容易对付,比仁多保忠的手下厉害多了。”   高俅一笑:“厉害多了不也给御马直一击而破了?”   那是御马直太强了……强的都有点奇怪了!   童贯收起望远筒,对武好古道:“崇道,你的这个望远筒不错啊,就是看出去的影像都是倒着的,是怎么回事儿?”   武好古笑道:“这可是自然小道,得让云台学宫的博士和通才们去钻研。”   童贯笑了笑,“用兵打仗之道也是自然小道吧?是不是也得让云台学宫去钻研?”   武好古笑了笑,心里却知道童贯的话中是有话的,正想找什么托辞的时候,战场上忽然发出了一阵刺耳的哨音,然后就是“崩崩崩”的弓弦声音。   交战开始了!   武好古笑着,大声对童贯说:“大官,打仗不是小道,打仗是生死存亡之道!” 第七百四十八章 战无不胜高太尉,攻无不克武大郎(二十)   统万城之战俨然已经关系到大白高国的生死了!而且隐约还牵涉到了大辽国的兴衰。   在统万城下万箭齐发之时,两万党项大军,正沿着无定河向西南方向疾驰。万马奔腾之声,在荒凉的陕北大地上,显得惊天动地。   萧合达就在全军的最前面,顶盔贯甲,强打着精神,还不住用沙哑的嗓音给周遭的党项战士打气。   虽然萧合达竭尽全力隐瞒统万失陷的消息,但是他的部队昨日从统万城附近经过时,人人都看到了统万方向燃起的大火。只要有点脑子,都能猜到大事不妙了。   不过萧合达自己的情绪也高不到哪儿去。因为他也知道情况非常之不妙!不仅因为统万城被宋军奇迹一般的夺取了,还因为西夏最强悍的武力铁鹞子在统万城北遭到了重创!虽然损失不大,但是输得却很难看。   以具装甲骑冲击闻名天下的骑兵,居然被宋军甲骑的突击打垮,而且人家只冲了一阵,就打掉了200多个铁鹞子骑兵!   自己就是骑兵专家的萧合达非常明白其中的意义!宋军已经有了天下第一的甲骑!怪不得人人都说赵佶是天可汗啊,他现在连玄甲骑都有了!   实际上,连契丹也没有可以碾压铁鹞子的甲骑,契丹的骑兵主打骑射,以“轻而不整”为特点,并不善于打正面突击——早年的契丹勇士也许能打甲骑突击,但是这一届契丹没有这样的能力。   而宋军,却拥有了这样的甲骑!真是想想都可怕啊!   而且更加可怕的是,统万城之战的结果,其实已经没有什么悬念了。   至少在萧合达看来,晋王察哥夺回统万城的可能性几乎是不存在的。   因为统万城内有大宋第一名将高俅!还有高俅一手调教出来的御前三直,而且宋军还凭险据守,察哥凭什么打赢?   所以围城打援就是唯一可以重创一下宋军的机会,虽然挽救不了统万城和东线的败局。但是却可以迟滞宋军推进的步伐,为大白高国赢得一丝转机。   不过失去无定河流域和河套之地的党项人,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兴灵二州立国了。所谓的转机,不过是一个从容西迁的机会。   只是党项人放弃的兴灵二州会归谁所有?   归大宋,还是归大辽?   正满腹心事的萧合达并没有注意到迎面跑来了几骑侦骑,直到身边的亲随提醒,才连忙勒住缰绳。   “统军!”领头的一个侦骑就在马背上大声道,“禀报统军,前方三岔口以西二十里外,发现宋军大队踪迹!”   果然来了!   萧合达突然在马镫上站了起来,大声呼喊:“大白高国的勇士们,宋狗的兵马正往三岔口而来!俺们也加把劲,抢在他们之前占下三岔口!抢下三岔口,痛打宋狗兵!”   三岔口也在无定河畔,位于宥州、洪州和统万城之间,而且有官道通往三地,因此被称为三岔口。另外,三岔口周围的地形非常险要,易守难攻,是个打援的好地方。   萧合达一声呼喊,稍微激起了麾下的士气,大家不自觉的跟着应和:“抢下三岔口,痛打宋狗兵!”   痛打宋狗什么的,就是喊喊也解恨啊!   ……   “杀敌!杀敌!杀敌……”   整齐划一的口号声响起的时候,如林的长枪,如墙的府兵,就取代了手持弓箭的猛士,出现在统万城东墙的豁口出。   “长枪?”   站在马镫上伸着脖子观看的察哥忍不住嘀咕了一声,带着些许惊喜。   长枪兵通常不是刀盾兵的对手,宋军明明有战斗力极强的剑盾兵却不用,而是用长枪迎战手持刀盾的卫戍军……看来是佛祖在保佑大白高国啊!   “第一排、第二排,长枪放平!”   随着指挥使武松的一声呼喊,吴扆指挥的近100名长枪兵,全部将手中长达一丈半的长枪平端。   “第三排、第四排,举枪向前!”   接着武松又向另外一个长枪兵都下达了命令。   因为御龙猛士直和御龙内卫直的编制及军官,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标准化。所以每个指挥下属的都是可以互换的,现在武松指挥下的都就减去了两个猛士都,增加了两个长枪都。   “第五排,拔剑,督战!”   “其余各排猛士,弓箭准备……”   随着武松的一道道命令,不到500人的指挥顿时就有了一点万马千军都难以动摇的样子。和对面正呼哧呼哧的冒着两侧城垣上射下的羽箭冲锋的西夏卫戍军的队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冲!”   武松大喝一声。   刺耳的长哨音响起,举着长枪的战士们立即开始用整齐的步伐向前冲锋!   “这队形也……”   党项卫戍军的队将房当阿理看着如墙而进的长枪,顿时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长枪虽然长,但是并不灵活,如果是一对一,武艺好一点的刀(剑)盾兵都能打败长枪兵。   可是上百根长枪组成了一道墙这该怎么破?   同样的问题,还有许多党项战士想要询问,不过他们这辈子是不会得到答案了。   因为如墙而进的长枪转眼就到他们跟前了!   他们要么逃走,要么……去死!   房当阿理很想逃走,但是西夏军队还是有军纪这回事儿的,今天还是晋王察哥督战。   无令而退,同样是死路一条。一个是战死,一个是犯罪斩首,对于家眷而言,可是完全不同的待遇啊!   想到这里,他只好吼了一声:“后退者死……杀宋狗啊!”然后举起盾牌,迎着头皮向前冲去。   硬着头皮冲阵的还有吴扆的手下,府兵的战斗意志是不能和猛士相比的。他们最初只是作为屯田兵被征募而来的,也没有特殊的奖励,大部分人甚至没有正经练过武艺。   除了队列,举枪冲锋和长枪拍击之外,他们就没别的战技了。所谓艺高人胆大,这次长枪兵的武艺不高,胆子自然就小了。在之前的统万城内交战中,就发生过几次长枪兵不听命令,拒绝冲阵的事情。   所以军事机宜指挥就进行了调整,开始将长枪兵和猛士混编,并且让手执剑盾的猛士列阵于长枪兵后,一来充当督战队——如果长枪兵无令而退,那就是杀无赦了!   二来这些剑盾猛士还要在长枪兵冲阵结束后上前同敌人肉搏,以便扩大战果,同时也掩护长枪兵后撤。   长枪兵以密集阵形冲阵或挤压敌人的效果毋庸置疑是好的,但是手执一丈多长的长枪的士兵,是不能单独上战场的。必须要有弓箭手和剑盾兵进行掩护支援,否则在冲阵结束后,他们就很容易成为对方刀盾兵屠杀的对象了。   血腥的碰撞转眼之后就发生了!上百支长枪的枪尖,挟着劲风,借着枪手奔跑产生的惯性,以不可阻挡之势而来。冲在第一排的房当阿理奋力举起盾,挡住了迎面而来的一支长枪。可是随即就是咔嚓一声脆响,阿理知道不好,想要闪躲,却已经慢了半拍。他的木盾被长枪刺穿,又尖又长的枪尖随后又扎进了他的皮甲,刺入了他的身体。   剧痛从右胸处传来,房当阿理惨叫了起来,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惊恐,他浑身的力气一点也使不出来,连刀都拿不住了,一只手抓住刺入他躯体的长枪,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长枪扎穿了胸膛还能抢救吗?   就在这时,长枪开始往回用力抽了。回抽的力量很大,阿理根本握不住长枪。随着枪尖从他的右胸抽出,鲜血也跟着一起飙射出来。阿理捂着伤口倒了下去,剧痛和恐惧萦绕着他。他哭喊着,惨叫着,希望有人可以救他,却忘记了自己实际上已经死了!   当长枪兵后退的时候,原本充当督战队的猛士们分成两路,从长枪兵横阵的左右杀出,好像下山猛虎一样,朝着完全被打懵的西夏兵一阵砍杀。把他们从城墙破口附近驱离。   与此同时,还有更多的猛士在一轮轮抛射羽箭,努力压制西夏弓箭手的火力。   “这长枪……怎恁般厉害!?”   察哥目睹了前方的一轮惨败,脸色铁青,嘴唇也有些颤抖了。   宋军不但骑兵犀利,猛士无敌,现在连最简单的长枪也玩得那么溜了。   长枪如墙而进,如风而退,只是留下一地的死尸毫不费劲就打退了卫戍军的一轮冲锋!   然后才是剑盾兵猛扑上来补刀辇人,配合得天衣无缝啊!   这套战术,看着就比自家的打法厉害,不行,不能傻乎乎的硬拼。   “鸣金!”   察哥咬着牙下令,然后又把李良辅和籍辣阿荣唤到跟前面首机宜。   放弃进攻是不可能的,这才刚刚开始呢!察哥怎么肯认输离场?不过他却可以向敌人学习。   不就是长枪阵加上刀盾兵配合吗?谁没有长枪啊?卫戍军和铁鹞子都是一正三辅的配置,三个负赡兵自然可以携带大量的武器,所以他们都是“身备三仗”的精锐兵。拿上长矛杖还会打不过宋兵的长枪? 第七百四十九章 战无不胜高太尉,攻无不克武大郎(二十一)   惨烈的厮杀,仍然在统万城东墙的豁口处展开。   眼看着时间慢慢流逝,从清晨打到午后,又从午后打到天黑。   自从善于学习的晋王察哥及时调整了战术,让大白高国的精锐主力换上长矛杖组成矛阵,再和刀盾手、弓箭手配合着冲锋之后,宋夏双方在统万城下的厮杀,顿时就比之前更要惨烈十倍。   虽然宋军这边又阵列和指挥调度上的优势,但是西夏的卫戍军那是精锐主力啊!他们论起武艺,个个都和御龙猛士们差不多。要是单打独斗,持着长枪的府兵根本不是对手。肯定是有一个宰一个,有两个宰一对的。   党项武士要没这点本事,还能抗拒民族团结恁多年吗?   不过今天他们对上了一批只练了几个月的队形和长枪的府兵,在交换比上面,居然落了很大的下风。   差不多两个卫戍军倒下,才能换到一个长枪府兵或猛士骑士……哪怕他们完全拼出了性命,也不能让宋军从他们占据的城墙豁口后退。   双方围绕着不过几十步的豁口,反反复复的争夺,打了一天就丢下了一千多具的尸体。西夏军杀上了,又被杀退下去。在这个过程中,名将高俅也再一次上了一线,整个白天始终在豁口后面,大呼酣战,鼓舞着府兵枪手们拼死抵抗。   “脑袋换土地啦!一颗脑袋五十亩田啊!”   “后退者死!奋战者赏!守住一阵就赏钱千文!”   “换土地啊!尔等今生只有这一次机会,再不拼命,更待何时?”   高俅的军事家也不是吹出来的,他是真的知道士兵们想要什么?御龙猛士以开封府为家,当然是房奴了。而府兵都是农民,农民当然要土地了。   所以他也没二话,直接就拿出最吸引人的土地了!一颗西贼的脑袋就给五十亩田!而且肯定能兑现……朔方路经略安抚制置使童贯就在统万城呢!朔方路的土地那么多,拿出个几十万亩大家分分有啥不行的?“制置使”就有便宜行事之权,可以给有功部下分配土地的。   要是打败了,不仅朔方路的土地都是西贼的,就连童贯的脑袋也得给西贼割了去,还有啥不舍得的?   因此童贯也拼了,直接在统万城楼上开土地白条——都是用了朔方路经略安抚制置使大印的,绝对有法律效应!   而且那帮子府兵都是普通农民出身,有些还相当贫苦。这辈子能赚出几十亩上百亩土地的机会,也就是今朝了。   再不拼命,更待何时?   而且,西贼的脑袋好像也不是特别难割……反正打了一整天,统万城墙豁口处的土堆,都快给无头的西贼尸体填满了。   在这帮红了眼睛的府兵面前,西夏精锐的卫戍军的攻势都被粉碎,伤亡也越来越大,到了晚上,终于有些攻不动了。   攻势终于在太阳落山的时候,戛然而止了。   不过一个白天的攻势中,西贼们也不是一无所获,他们在距离统万城墙百步开外的地方,用沙袋垒起了一道胸墙——察哥居然和宋军玩起阵地战了!   实际上,他在这场统万之战中也学到不少本事了。一个是长枪阵突击战术;二是堆沙袋;三嘛……他很快会学到的,而且在后来的很多年中,会有无穷的受用。也会让李察哥和高俅的大名,传遍远方的大漠草原。   高俅大步走回了统万城的东关城楼的时候,武好古正在视察伤病。现在东关城楼下面,已经满满的都是御前三直的伤兵了。伤得都不轻,大部分人是枪伤——西夏的长矛杖也是相当犀利的武器!虽然卫戍军在阵型和组织上差了不少,但还是给宋军造成了相当大的伤亡。   不少伤卒,就在东关城楼下面临时搭起来的帐篷里面躺着,辗转惨叫,血流得一地。一些随军的大夫在那里照顾他们,其实也没什么好办法,无非就是用针线缝合伤口,再用开水煮过的纱布包扎,也没什么麻药,只能用酒中仙把伤兵灌得半醉。   而这种程度的照料,实际上已经有超越了这个时代所有的军队了。之所以可以做到,当然是因为一个由武好古的命令而组建的不怎么引入注目的辎重指挥。   所谓的辎重指挥,并不是单纯的运输大队,而是一个全面负责后勤管理的指挥。   由很早就跟在武好古身边打杂的周高担任指挥使,这位周高是郭京的朋友,也是开封禁军出身。不过打仗是不行的,但是却在几家将门打过杂。也识文断字,也能写写画画,还打得一手好算盘。所以加入武好古旗下后就是佳士得行的杂物房管事。后来又去界河商市打杂,勤勤恳恳的,干得也算不错。总之就是一个做事相当周到的人。   因此在武好古就给了他一个御前三直辎重指挥的差遣,还把部队的财务、运输、仓储、营妓和随军医馆,一股脑都交给了辎重指挥管理。   而随军医馆的大夫还有学徒(其实就是护士),都按照武好古的吩咐,掌握了“陕西名医韩大夫”的消毒之法。   现在武好古在伤兵院视察,就是想看看那些二把刀的随军大夫(真的好大夫不可能随军)到底有没有照着“韩神医”的办法照顾伤兵?   而视察所见,则是不大理想。武好古自己也不懂多少医术,“韩神医”的许多法子也不见得灵光。   真正要大幅改善,还是需要建立一套可以吸引到人才的伎术官体制,同时建立起专业的医学院。   “大郎,情况怎么样?”   高俅疲惫嘶哑的声音传了过来。   武好古回头一瞧,就看着高俅拖着疲惫的步子走来了。   “不是很好……”武好古摇了摇头,就和高俅一块儿出了挤满伤兵的帐篷。   “军医也是一门大学问啊!”武好古和高俅一边沿着阶梯走上城楼,一边对高俅说,“这是伎术官……咱们以往还是忽视了。等回了开封府,咱们一起向官家进言,定出一个鼓励伎术官的办法。”   “大郎,你想得也忒远了!”高俅苦笑着摇头,“西贼还没有击退,今天白天的战事可非常激烈啊!”   武好古淡淡一笑:“察哥其实已经被你打败了……只是他还没想明白。”   “被我打败了?”高俅翻了翻眼皮,心道:何止察哥不明白,就是我都不知道已经赢了。   “斩首和伤亡统计上来了?”   “统计好了。”高俅道,“斩首1000余,可俺们的伤亡也有800余,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啊!这西贼的精锐,果然厉害!”   “呵呵。”武好古消息,“800多伤亡中有多少猛士和骑士?”   “这倒不多。”高俅叹口气说,“主要是长枪兵死伤太重了,超过750人了……大郎,咱们可得好好抚恤人家。”   武好古点了点头,“刚才问过周高了,账上还有七八万,陶节夫还欠咱们十万……总能额外给伤兵和阵亡勇士的家眷一点钱了。”   “唉,大郎,你也别太抠了。”高俅摇摇头,“俺们都打出将门了,就不能掏一点私囊?”   “私囊?”武好古摇了摇头,“一个邀买军心的罪名谁受得了?高大哥,你也别掏私囊,你现在也是巨富啊!”   “啊……”高俅听武好古这么一说,额头上冷汗珠子都冒出来了。   巨富、名将、邀买军心……脑袋还要不要了?   武好古看了他一眼,低声道:“700多长枪兵,几十个猛士、骑士就换了西贼至少1000卫戍精锐,你觉得察哥能打下去?他的卫戍精锐练了多少年?咱们的长枪兵练了几个月?这样的交换,可是西贼能承受的?”   察哥那边的伤亡其实是远超1000人的,1000余是斩首的数字。还有不少重伤后爬回去的,还有一些被弓箭射死的,还有尸首给拖走的。林林总总加在一起,2000都挡不住!   “这……”高俅听了武好古的言语,顿时有一种眼前一亮的感觉。   府兵……可以大用啊!   只要有骑士军官撑着,府兵就是可用之兵!   长枪手几个月就能练出来,刀盾手、弓箭手久一点,一年或一年半也差不多了。   如果拉上战场就能和铁鹞子、卫戍军打,那西贼还活得了?就是契丹也禁不起消耗吧?大宋的府兵是几百万也能召集起来的,契丹才多少人多少兵?   打个屁啊!   “大郎,你……”高俅停下脚步,看着武好古,“你可,你可是用兵如神啊!”   我怎么会用兵如神?   武好古听这个话就是一阵心虚,正想否认,童贯的声音已经传来了。   “崇道、师严,明日就决战吧!咱家看那个察哥是撑不了太久了,若是明日不决战,军事机宜指挥的那番布置,可就都要落空了。”   这时武好古才发现自己和高俅已经到了统万东关城楼之上,披了件皮袄的童贯,就站在他们俩面前,一脸的兴奋和焦急。   一场空前的大捷,说不定就在明日了! 第七百五十章 战无不胜高太尉,攻无不克武大郎(二十二)   此时在无定河上游的三岔口战场。   三座浮桥之上,正进行着一场血与火的搏杀!   三岔口就位于无定河北岸,丘陵环绕,沿着河岸修了一座堡垒,名字就叫三岔口寨,是有西夏军队驻防的城寨。   堡寨正好堵住了沿无定河向统万城而去的大道,而在堡寨附近还有几座西夏嘉宁军司架设的浮桥,都有些年头了,是无定河两岸沟通的要道。   经过这三座浮桥,就能绕过堡寨,通过无定河南岸的小路前往统万城。   而在今天下午快到黄昏的时候,萧合达率领的两万党项骑兵先一步抵达了三岔口,进入了堡垒,挡住了王恩、王泽父子东进统万的道路。   王家父子并不知道三岔口城堡附近有两万西贼,他们还以为是嘉宁军司的小股部队在堡寨中驻守。为了尽快抵达统万,他们俩也懒得攻打堡垒,而且明知浮桥没有被烧毁一定是有原因的,还是采取了冒险渡河的行动。只是让3000步兵在三座浮桥的北岸列阵,监视三岔口堡垒。   结果才过来一半,大队的西夏骑兵就向浮桥涌来了。于是双方就围绕着几座浮桥展开了血战!   由于两边都是战斗力不打折的精锐,而且还都挺疲惫,所以战斗一开始就异常激烈。王家父子虽然有点措手不及,但他们摆在河边看着三岔口堡垒的3000人也是够给力了。背水列阵,用长枪和弓弩挡住了西夏骑兵的三次冲锋,直到萧合达亲自披甲上阵,才勉强将他们打散,占据了浮桥北岸的地盘。从而将王恩、王泽的一万五千大军截断成了两部。   不过出乎萧合达的预料,被截断的宋军并没有乱成一团,而是很快稳重阵脚,继续和萧合达展开了厮杀,而且丝毫不落下风!   原来王家父子率领的是环庆、鄜延两路的精兵,亲自还包括至少1000西军效用,都是环庆、鄜延两路主将的私兵,悍勇异常。   而且因为无定河之战眼看大胜可期,所以各方面都想把人塞进部队立功,各部也就没有什么空额,全都满员了。这15000大军可是实打实的,不仅禁军、效用都能战,连随军的辅兵都是两路弓箭手充任的——这些西军弓箭手有点像隋唐的府兵,200到250亩田养一兵,自备一部分武器和粮食,平时也在家训练。因为西北战事不断,所以他们也不敢放松,战斗力是相当可靠的。   所以王家父子的兵力在账面上比萧合达少了5000,但是实际上的战斗力是丝毫不弱的。   而萧合达也没有足够的力量同时吃掉两部宋军,于是就选择被隔在无定河北的王恩所部下手,想用15000人吃掉王老军事家的7000多人。同时再用5000人守住几座浮桥北岸的桥头堡,挡住王泽所部的反击。   不过王老军事家却守得严密,几千人缩成一团,怎么都打不下来。王泽则拼了命救援老爹,亲自披甲率领死士从浮桥上杀过来,打得西夏军队难以招架。   萧合达于是就下令放火烧毁浮桥。但是烧毁浮桥也不容易,因为浮桥也不是一点就着的干柴,而且之前还下过场雨,浮桥木板吸满了水汽,很难点燃。王泽派出的甲士又占据了三座浮桥的大部分桥面。看到党项人想要点火,就拼了命发起反扑,几乎占领了三座浮桥中的两座。   不得已之下,萧合达只得暂停了对王恩所部的攻击,调动兵力反扑三座浮桥。虽然将王泽的人马挤退了一些,但还是没有办法放火。   于是两军人马就在三座浮桥上挤挤挨挨,或是互相砍杀,或是抛射羽箭,或者互相叫骂,不过一时间谁也奈何不了对方。   而萧合达也知道,宋军在宥州城下汇集的大军是环庆、鄜延两路的主力,人数总有五万六万,现在只是来了一部分。   如果全都到了三岔口,那可就是自家吃不了兜着走了!而要想尽快拿下三岔口,就必须得到增援!   于是萧合达就连夜派出军使,请察哥放弃统万城,将大军移动到三岔口,先吃掉宋军的援兵一到两万人,然后再做打算。   ……   察哥猛地睁开眼睛。   他在迷迷糊糊之间听见地下发出奇怪的声响,仿佛有什么恶鬼妖魔想从地底下爬出来!猛地惊醒之后,耳边传来的却是金鼓厮杀之声——这是从统万城内传出的!应该是宋军在加紧进攻党项勇士据守的廓坊。   看来得尽快打进城去!察哥心想,如果晚了,勇士们让宋狗消灭了,进得城去也没大用了。   因为统万城有东西两城二十四廓坊,拿下了东城,宋军还可以缩进西城。而统万的粮仓恰恰在西城……只要粮仓夺不下来,察哥是没有办法在统万城和宋军耗下去的。而宋人一旦得到统万城的存粮,他们就能在无定河边和河间之地站稳脚跟了!   想到这里,察哥就猛地从铺在帐篷内土地上的一张兽皮上站了起来。他是和衣而睡的,所以也不必穿衣服,直接就一掀帐帘走了出去,正撞上急匆匆走来的籍辣阿荣和李良辅。   “怎地?”察哥问,“找到克制宋人枪阵的方法了?”   “回禀大王。”籍辣阿荣回答道,“末将和李指挥摸索了半个晚上,已经有点眉目了。”   “哦?是吗?”   李良辅也说:“末将和籍辣指挥准备用旁牌加长矛杖组成横阵,由负赡兵举着旁牌在前,俺们的党项勇士带着长矛杖或者刀盾在后。另外再让另一批负赡兵扛着土袋跟在最后,一旦旁牌兵和随后的卫戍兵站稳脚跟,他们就上去堆砌土袋,为骑兵开路。”   旁牌可不是单手持的盾牌,这种盾牌宽大厚重,需要士兵用双手才能举起,自然很难被长枪捅穿。而且持盾的负赡兵也不比卫戍军恁般精贵,死一些察哥也不心疼。   “好!”察哥笑道,“快快准备,天亮后就是盘踞统万的那些宋狗受死的时候!”   “喏!”   ……   天亮了,也放晴了,的确是个决战的好时候。   西夏军万余,又一次在统万城东的那处豁口外摆好了阵型。和昨日不同,今天西夏军拿出了两三百个旁牌手,举着大盾,走在队伍的最前列。组成了一道移动的城墙,向着统万城城墙的豁口之处压迫而来了。   统万城城墙豁口处,由城墙坍塌形成的土堆上方一道沙袋垒成的胸墙后面,宋军的猛士们已经披挂整齐,倚墙而立,手执弓箭。看着越来越近的盾墙,并没有什么表情。   他们都是已经“上车”的房奴,不是“刚需盘”了,所以拼命的动力不足。在这一场统万城之战中,更多被用作弓箭手,很少参加肉搏。   不过他们的技术和体能依旧处于顶峰,又是久战老兵,心理素质也是极佳的,看到如墙而进的西夏旁牌兵一点儿也不忙乱。当西夏的卫戍军远远的开始抛射羽箭时,他们也没有还击,只是蹲下身子,举起盾牌。用盾牌和胸前掩护自己是身体,同时露出双眸,冷冷的看着对手接近。   其实旁牌根本保护不了举着它们的负赡兵,因为宋军弓箭手是居高临下射箭的。以他们的本事,完全可以把羽箭抛到他们的脑袋上。   但是这些举盾的负赡兵并没有遭到箭雨的覆盖,站在统万城头的猛士和站在城墙豁口处的猛士,全都不发一矢。   “靠近了,靠近了……”   察哥低声嘀咕着,呼吸也急促起来了。敌人不发一矢,肯定不是忘记带箭镞上战场了,而是在酝酿最致命的箭雨。因为弓箭手的体力是有限的,所以在一场战斗中射出去的箭镞也是有限的。因此必须保存体力,避免滥射。   这些宋人的弓箭手现在不发一箭,一定是在等待最有价值的猎物。   戴罪立功的李良辅这个时候正领着几十个卫戍军的兵士跟着举着旁牌的负赡兵身后。越靠近那个豁口处的土堆,他的心脏就抽得越紧,几乎都要从腔子里面跳出来了。   居然还不射箭!李良辅举着盾牌,披着青唐甲,满头满脸都是汗,看着就很怕对手的箭镞,但是心里面却又在盼着对手赶紧射箭。   因为他已经做好用负赡兵的尸体铺满前进道路的准备了,可是现在对方居然心慈手软不杀人了……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有诡计!诡计多端的高太尉一定给大白高国的勇士设了圈套。   嘣嘣嘣……   随着一阵刺耳的哨声,弓弦响动的声音陡然而起,然后就是箭镞击穿皮甲时发出的闷响和凄厉的惨叫声。   不过不是射向举着盾牌的负赡兵的,而是抛射到他们身后的长矛杖兵头上。使用的应该是可以破甲的重箭,在近距离上,卫戍军的披甲根本抵挡不住。所以立时就被射翻了一大片!   李良辅猛地吸气大呼:“一钱汉,还在等甚?想一辈子当牛做马吗?快快举盾向前,冲上去!搏一个荣华富贵!” 第七百五十一章 战无不胜高太尉,攻无不克武大郎(二十四)   在统万城墙头上,武好古正静静的看着眼前一切。   就在那道一丈多高的土堆,也就是党项人拼了命都想要夺下的城墙豁口的背后,5个长枪府兵的指挥,已经排出了凹字形的枪阵。   正严阵以待!   而在武好古所在的统万城东关城楼的南面,距离那个被火药崩开的豁口并不太远的一道壕沟之内,不计其数的壮汉正一个挨着一个站立着,一直通到一个开在壕沟内壁上的地道里面。一包包刚刚调配好的火药,就通过他们被传递进了地道……   不用说了,这个地道一定是通往城外西夏大军脚下的!要不然还有谁有这样的福分一次享用几千斤昂贵的火药?   原先那两条用来穴地爆破统万城墙的地道,在大爆炸后并没有完全坍塌。只是靠近统万城墙的一段坍塌了。而为了用火药再阴一把党项人,所以工兵指挥就组织人手填上了两条地道在城外的出口。同时工兵们又从城内开挖,重新打通了其中的一条地道。还偷偷的在党项人的脚下挖出了一个可以堆放火药的药室……   能不能一下把察哥崩上天真不好说,也不见得能炸死几个党项人。不过应该能把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们吓个够呛——党项人其实也会做火药,只是威力稍差。不过他们不会那么奢侈,一下子拿出几千斤火药去听个响。所以直到现在,晋王察哥都没琢磨明白统万城的城墙是怎么塌掉的?   而武好古的军事机宜们则建议利用剩余的火药和地道制造一场混乱,同时进行反击,打垮城外的党项大军。   现在看见党项人摆出了旁牌阵和长枪阵,武好古低低吸了口气:“却没想到,这晋王察哥学起本事来倒挺快的,这人要是不死在无定河岸边,将来说不定也是一号人物啊……”   在他身边的,是工兵指挥使黄植生和朱行书,两人是来向武好古汇报爆破准备工作的。听到武好古的话,黄植生便笑着说:“长枪阵容易学……可是挖地道和配制火药却不容易啊!如果不是太尉试出了最佳的火药配方,俺们可调制不出那么大威力的火药。挖地道也是一门学问,怎么测距离,怎么测深度,怎么保持直线,怎么支撑地道内部,都是本事啊!幸亏朱指挥家里世世代代挖石炭,要不然还真挖不准方向。”   武好古看了朱行书一眼,淡淡笑道:“朱三郎,干得不错,总有你一个官身的,以后就跟着本官吧。”   “小底愿为太尉效死。”朱行书闻听能有官身,立马就是躬身一礼。   武好古摆摆手:“效死是用不着的……不过你的一身本事,本官却是要大用。不过本官从不白使唤人,你跟着本官,不出十年,定能当上徐州最大的冶主和最大的矿主!”   徐州可是这个时代全世界最大的煤铁产业重镇!虽然走了煤炼铁的弯路,导致产品的含硫过高,质量下降。但是产业的规模还非常大的,最大的三十家冶主(就是炼铁行的东家)个个都有百万以上的身家。   而最大的冶主加上最大的矿主,身家恐怕得上千万了!   这样的承诺,哪怕出自“大宋首富”武好古之口,还是让人难以置信。不仅朱行书感到惊讶,就连跟随武好古多年的黄植生黄四郎,也是一脸将信将疑。   武好古向后招手,奥丽加立即将他的头盔奉上——这是一顶青唐城出品的铁盔,坚固而且轻便,质量比宋朝的铁盔可好多了!   武好古将铁盔合在头上,长长吐了一口气:“青唐的铁盔铁甲居然比咱们的要好……这就是机会啊!这说明徐州的那些冶主干得不怎么好!他们干不好,我们就有发财的机会了!因为我们一定能干好的,我们有云台学宫,还得到了许多青唐的铁匠,将来还要开始冶金学堂。那帮过了时的冶主玩不过咱们的……他们也和会那个伪晋王察哥一样,输给咱们的。”   不等黄四郎和朱行书回话,武好古已经大步向阶梯走去:“走,一块儿去看看高太尉怎么打垮西贼的数万大军!”   就在武好古大步走下城楼的时候,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已经从城外传来了。   发出欢呼的,是西夏的数万精锐。因为他们看到了由旁牌手、长矛杖兵和刀盾手组成的突击队,冒着宋人雨点般射出的箭镞,冲上了统万城豁口的土堆高处!   仅仅一次冲锋就取得了成功,顺利的都有点超出想象了……该不会是个圈套吧?   所有的西夏军兵在欢呼的同时,脑海中都不约而同想到了“圈套”二字。   可是明知道有可能是圈套,战场上的党项人,却依旧想冲进统万城一搏!   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一次大白高国是输不起的!如果丢了统万城和统万城内的粮草,也许今年秋天,宋军就要越过瀚海沙漠进攻兴灵二州了。   即便宋军今秋不来,失却横山、无定河还有河间之地的大白高国,还能续存多久呢?西迁什么的,只有大白高国的最高层才知道,下面这些打生打死的战士,是没有资格与闻的。   为了不当亡国之奴,他们这些党项人的勇士也只有一搏了。   数百卫戍军的甲士,举着盾牌,呼啸着冲上了旁牌手们抢占的土堆。守在这里的宋军猛士出人意料的没有进行肉搏,将阵地让了出去。可是在两侧城垣上的宋军却没有撤走,还在一波一波的将羽箭射向冲上豁口的党项战士。   而这些党项甲士的处境,却比之前在城外时更加糟糕了。因为宋军不仅居高临下,而且还能进行无死角射击。党项甲士却拥挤在狭小的豁口中,只能头顶盾牌被动挨打,想要反击都很困难。   而且从土堆上退下去的宋军猛士也没走远,他们在土堆之下三四十步开外又组成了阵列,开始往土堆上射箭。   箭镞从三个方向射过来,形成了交叉火力。让土堆上的党项甲士们没处躲没处藏的,很快就被射得尸横遍地!   不过籍辣阿理和李良辅这两员战将却只能咬着牙将手下的战士,一波一波往这个缺口中填进去。   这可是唯一的希望!谁敢放弃,谁又甘心放弃?   李良辅甚至不顾宋人的箭镞,亲自上了土堆,趴在一堆尸体和沙袋垒成的屏障后面查看了豁口内的情况。   入眼之处,就是一大片白地。断瓦残垣,入目皆是。也不知道是宋人拆毁了城内的部分建筑,还是城墙倒塌是的震动震垮了那些房屋?   三队宋人的长枪兵已经在豁口内列阵了,三个呈凹字形排列的横阵,每一阵都只有4排长枪兵……仅仅是四排!   虽然长枪犀利,但是想依靠四排长枪挡住名闻天下多年的铁鹞子还是不大可能的。   宋人低估铁鹞子了!   作为铁鹞子的前任统领,李良辅马上就有了结论。也许铁鹞子会承受很大的伤亡,但是一定能冲垮宋人的长枪阵!   只要枪阵一乱,那些宋人的枪兵怎么可能打得过身披青唐甲的铁鹞子?铁鹞子可不是只会在马背上作战的,他们下了马一样可以肉搏。   如果两千多人的铁鹞子连数量差不多的宋人长枪兵都打不赢,那大白高国还凭什么打下去?早点投降算了……   拿定主意的李良辅在亲卫的保护下退了下去,骑上战马飞奔到了察哥跟前请战。   “大王,请给末将一个赎罪的机会吧!让末将领着铁鹞子冲阵!”   察哥看着这位西夏数得上号的大将,温和的一笑:“可有把握吗?”   “有!”李良辅道,“大王,属下已经仔细查看过了。只要不惜伤亡,铁鹞子一定能冲进去。豁口里面是一大片空地,还有三队凹字形排列的长枪手,约有2500人。”   “2500人?”察哥犹豫了一下,又看了一眼城墙的豁口,仅仅几十步不到一百步宽,能容纳多少骑兵通过?二十骑还是三十骑?冲的动吗?   “大王。”李良辅看着察哥的表情,知道对方在担心什么,于是又道,“要不就让铁鹞子下马,这样就能肩并肩摆出上百人了,都用长矛杖和他们对冲!”   把铁鹞子当成枪兵使用?察哥还在犹豫。   李良辅大声道:“大王,如果不投入铁鹞子,还有谁能扛住宋狗的箭雨?只怕过不了豁口,就已经死伤枕藉了。”   “那可是铁鹞子啊!”察哥目光中滑过一丝狠厉,“还是让卫戍军冲吧,本王给你2000人,许他们良田美宅奴婢。”   “喏!”李良辅点点头,领命而去。   察哥看了眼李良辅的背影,忽然策马奔驰到了正在等待出击的铁鹞子骑兵跟前,振臂大呼:“统万城就要被俺们夺回了!铁鹞子的勇士们,可愿随本王一起杀尽城内的宋狗吗?大白高国的兴亡,我党项人的前途命运,就在此一战了!大白高国万胜!党项,万胜!” 第七百五十二章 战无不胜高太尉,攻无不克武大郎(二十五)   2000西夏卫戍军甲士,呼啸着冲过了被箭雨覆盖的城墙豁口。他们虽然都披着甲举着盾,但是宋军猛士射出的都是重箭。距离又近,他们身上的皮甲很难抵挡。顿时就射翻了好几十,还有不少人身上都带着几支箭镞,忍着疼痛继续冲杀。   这就是箭镞比不上火枪的地方了——箭镞的停止作用差了不知多少啊!虽然皮甲很难挡住近距离射出的重箭,但是多少可以减一点重箭的杀伤力。只要不插中要害,兵士还是可以咬着牙继续作战的。   等过豁口的时候,这不足2000的甲士,几乎人人身上都挂了箭镞,心惊肉跳,皮甲之下,一身透汗。   李良辅当先,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听见耳边响起了“杀敌!杀敌!”的喊声。   忙抬头一看,入眼之处,长枪如林,铁甲如墙!   宋人摆在豁口内的长枪兵已经开始冲锋了!   该死!   李良辅马上就有一种凶多吉少的感觉。自己带着的2000人是排着三十排的队伍冲进来的,所以正面很窄,很容易被半包围。而且冲过宋军箭雨的时候队伍已经有点混乱,怎么和如此严整的敌人交锋?   不过他也没有丝毫停步的意思,大喝一声,长矛杖夹在手臂中,另一只手举起皮盾,身先士卒的就朝眼前如林而进的长枪冲去。   实际上,他也没有后退的余地——他背后还有三十几排拿着长矛杖和盾牌的西夏卫戍军将士呢!而且其中排在末尾几排的卫戍军战士还没有脱离宋军弓箭的打击范围,屁股上,后背上随时会插上几支利箭。他们怎么肯停下脚步?所以这人挤人,人推人的,当选的李良辅想不迎着宋军的枪尖冲锋也不行啊。   长枪兵之间的交锋很快就开始了,李良辅用盾牌架开了一支直刺过来的长枪,又侧过身子躲开了另一支长枪的突刺。不过他左右的两名卫戍军勇士就没有那么幸运了,都被当面刺来的长枪捅穿,发出凄厉的惨叫。不过刺穿他们的长枪还没有用尽力道,继续向前,其中一支居然又扎进了后排的一名卫戍军。   李良辅手中的长矛杖也有了战果,直刺出去,一下子就扎进了一名宋军府兵的胸口。那人惨叫着死死抓住了李良辅的长矛杖,大叫了一声就翻倒下去。李良辅急切之间拔不出长矛杖,只好弃杖拔刀,奋力去砍宋人长枪的木杆,砍了几下,也没砍断一根木杆。   “杀敌!杀敌!杀敌……”   这时让人胆寒的喊杀声又从李良辅的左侧传来,他连忙扭头看去。原来是和城墙呈直角摆出来的宋军长枪兵开始冲击了。   “快快快……快向左转!”李良辅大声叫喊着,想要调整自己手下的队形。但是他手下的那些卫戍军的甲士急切之间哪里分得清左右?就算能分清,也没几个人听得见李良辅的命令。   不过还是有一些人注意到了自己的左侧有麻烦了,纷纷转身,将长矛杖伸出,想要抵挡宋人的长枪。   接着就是万分瘆人的,长枪刺入人体的“噗噗”声音,接连不断的响起。随后才是声嘶力竭的惨叫和人血的腥味开始弥漫。   “杀敌!杀敌!杀敌……”   同样的口号声,第三次响了起来。这回是呈凹字形排列的三个宋军长枪兵横队中,列于统万东城墙豁口北侧的横队发起冲锋了。   一个指挥的长枪兵摆出四列横队,其中前两排的长枪全部放平。将近250支雪亮的枪尖刺入了拥挤成一团的人群,瞬间就带起了一片血雨。   三波长枪兵突击之后,李良辅带着冲阵的2000卫戍军,就已经被完全打垮了。至少一半的人死去或即将死去,剩下的人也惊慌失措,面对敌人从三个方向发起的攻击,只能进行最被动的抵抗。   李良辅自己也处于绝境之中了,虽然他躲过了最凶险的长枪刺击,但是却成了长枪拍击的目标。像一只苍蝇一样,躲闪腾挪,妄图躲过不团拍击下来的长枪。这种一丈半长的长枪凌空砸下来的力量很大,哪怕用盾牌架住,整条手臂都是一阵发麻。   难道要死在这里了?李良辅满腔的悲愤。作为一个铁杆的反民族和谐分子,李良辅是不在乎被高太尉的民族团结铁拳砸死的。   但是大白高国灭亡在即,他怎么能甘心呢?   就在手臂发麻的李良辅被一根凌空抽打下来的大枪打翻在死人堆里的时候,他忽然感觉到了地面的轻微颤抖。   这一定是骑兵群在奔驰冲突!   可是哪儿来的骑兵?李良辅心想:高俅难道还想用骑兵的马蹄子来踩死自己?用得着吗?多拍几下就拍死了。   “铁鹞子!铁鹞子来了……”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李良辅马上就明白出了什么事儿了?一定是晋王察哥发动铁鹞子突击了!   他先让自己带着2000卫戍军冲进豁口,打乱宋军的长枪阵,然后不等自己的卫戍军退出,就发起铁鹞子冲击,用马蹄把卫戍军的勇士和宋人的长枪手一起踩死!   好啊!李良辅心道,好一个晋王殿下,有这样的都统军,自己就是死了也能放心了……看来大白高国,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灭亡了!   ……   此时此刻,武好古正在统万城东墙豁口之后三四百步开外的一座坊廓的墙头上观战。他透过豁口看见了铁鹞子闪亮的头盔和头盔上的羽毛,不住起伏跳动而来了。   晋王察哥居然不等城墙豁口内的拼杀结束,就让铁鹞子发起冲击了!   这厮也真是够狠毒的!武好古倒吸了口凉气儿,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了。   “钟哥儿,铁鹞子来了!该怎么办?”武好古大声发问。   “无妨,长枪兵能应付的!”赵钟哥的回答不仅让武好古觉得有点不靠谱,连童贯都觉得有点儿靠不住了。   长枪兵不过是群府兵,靠着计谋打垮2000西贼的卫戍精锐已经是极限了,怎么可能对付得了两三千铁鹞子?   “太尉!这是机会啊!”赵钟哥大声道,“赶紧让高太尉的甲骑出击吧,再让黄四郎去点火!”   “现在吗?”武好古犹豫了一下。   “对!”赵钟哥道,“就是现在……察哥的铁鹞子出动了,现在就是打败他的时机。至于那些铁鹞子,俺会安排长枪兵把他们打出去的!”   说完赵钟哥也不再武好古和童贯废话了,开始大声向身边的传令兵下达命令了。   他手中还有预备队呢!10个长枪兵指挥,现在只投入了5个用于豁口之战,另外还有2个在看守城内西贼最后的据点粮仓廓坊。另外3个长枪兵指挥,都在等待命令,随时可以投入战斗。   赵钟哥马上调动了其中的2个,分别在豁口的左右两侧拉出来横队。   而就在这两个长枪兵指挥列队的时候,察哥已经一马当先,带着2700名铁鹞子骑兵,如潮水一样涌向城墙的豁口了。   这一次铁鹞子骑兵们没有把自己的身体用绳索连在马鞍上,因为察哥需要他们在冲进城墙豁口后下马肉搏,用出众的武艺生生驱散聚集在豁口附近的宋军,为城外的主力入城创造有利条件。   就在察哥纵马奔驰,在亲兵的护卫下冲进豁口,撞入了正在混战的双方长枪兵的人堆中时,统万城东关禁闭的城门,突然吱呀呀的让人给推开了。   高俅的将旗,从城门内徐徐而出,然后是身披黑甲的骑士!高俅率领着他的黑甲选锋骑出动了!   和国际名将高俅一起出城的,还有折可大、杨宗闵率领的600府麟甲骑。   总共1100甲骑,浩浩荡荡开出了统万城,在城外的空地上摆出了冲锋的队形。   宋军的甲骑居然在这个时候出城准备冲锋了!   这下留在城外代替察哥主持大军的藉辣阿理和另外几个西夏大将都有点傻眼。他们手中的兵马还有四万出头呢!高俅再厉害,能用1000多甲骑把四万西夏大军冲垮了?   不过傻眼归傻眼,藉辣阿理等人还是不敢掉以轻心,毕竟人家是国际名将高俅啊!   于是他们马上调整布署,派出几个指挥的卫戍军和持着长矛杖参战的负赡军炮灰去抵挡。   就在一团纷乱的时候,藉辣阿理突然地面摇晃起来了,然后就是一阵轰隆隆的闷响,地动山摇!本来好端端的四周也陡然起了烟尘,变得灰蒙蒙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了,他胯下的战马也受了惊吓,嘶鸣着就要飞奔……阿理下意识一拽缰绳,吃痛的战马前蹄扬起,只用后蹄直立,将阿理整个儿掀翻落地!   这是怎么回事?   又地震了?   藉辣阿理和所有的西夏官兵都有点儿懵圈了,谁也没想到是几千斤火药在他们脚下的药室里面爆炸整出来的动静。   就在大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的时候,鼓声、马蹄声,还有“割脑袋,当骑士”的喊杀声一块儿响了起来。   战无不胜的名将高俅率领骑兵冲锋了! 第七百五十三章 战无不胜高太尉,攻无不克武大郎(二十六)   察哥也听见背后传来的巨响了,他还感受到了脚下大地的颤抖!   他也知道不妙了……这一定是高俅的诡计!肯定的,因为他自己没有定下这种“地震之计”,而且也不知道怎么弄?那么施展诡计的就一定是高俅了。   这高俅……莫不是个会法术的将军吧?   一个可怕的念头顿时在察哥心头萦绕了——都折腾的地动山摇了,说不会法术也不可能啊!   对了,统万城的城墙多半也是被高俅妖人的法术给弄塌的……这妖人的本事也忒厉害了。   察哥已经知道自己打败了!虽然他很努力的在作战,铁鹞子和卫戍军的勇士也都豁出性命了,但是奈何宋军有高俅啊!   高俅不仅是名将,而且是妖人。名将还能破,这妖将要怎么打?   既然打不过,那就得逃了,得保持实力啊!   察哥虽然年轻,可也是枭雄人物。自然是万分果决,也是拿得起放得下的,在判断清楚自己所处的局势之后,纵然是再不甘心,也只能保存实力撤退了。   拿定主意要逃跑的察哥,这个时候却一时半会跑不掉。因为在爆破发生前,他已经率领铁鹞子完成了一次“无差别冲击”,具装的战马冲入了正在厮杀的人群,把遇到的一切敌人和友军,统统撞死、踏死。一时间统万城豁口之内血肉横飞,尸横遍地,到处都是被踩死、撞死、杀死或是别的什么死法的死人,或是还在挣扎着,喊叫着,搏杀着的活人。个个都是满头满脸的鲜血,也不知道是他们自己的还是敌人的。   那些没有被铁鹞子的战马撞击踩踏的宋军长枪兵,也被眼前的这一幕吓懵了,不少人就要丢了长枪逃走,督战的骑士军官还没来得及呵斥阻止,巨大的爆炸轰鸣就响了起来。   正在厮杀的双方的注意力,一时间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声音吸引住了。大家一起扭头向轰鸣声传来的地方看去,只看见一团黑云腾空而起,黑云下面还拖着又粗又黑的烟柱,再下面就看不清了,就是灰蒙蒙的一片。   宋军的长枪手们都见识过统万城墙被爆破的场面了,所以很快反应过来。急促的哨声随即响成了一片,陷入混战的长枪手们就趁着对手短暂失神的机会,迅速脱离接触,后退下去重新整队了。   与此同时,在察哥心目中已经近乎妖人的高俅,也率领着一千一百甲骑猛冲进了升腾斗乱的烟尘之中了。灰蒙蒙的一片,也看不清楚,不过也没关系,闭着眼睛冲吧。冲到什么是什么,撞死、踩死都行。   而在一片烟尘中的党项卫戍军还有充当炮灰的负赡兵也都慌乱起来了,地动山摇,又加上烟雾升腾的,也不知道是天塌还是地陷的,谁还有心思打仗?   再说了,这天塌地陷的看来也不是晋王察哥弄出来的,既然不是晋王的法术,那就是宋人那边有高人了……西夏大军,顿时就大乱起来了!   “大王,不行了,快走吧!”   “宋人有妖法,俺们对付不了……”   “宋人的长枪兵已经整顿完毕了!”   几个察哥的亲卫也反应过来了,纷纷拥到察哥身边,都劝他赶紧逃走。   不过察哥却知道自己不能就这样逃离了,必须得有人留下殿后,缠住那些可怕的长枪兵。   正在他琢磨要让谁留下殿后的时候,被宋人的长枪兵拍了不知道多少下,居然没有拍死,也没拍出重伤的李良辅这时突然出现在了察哥马前。   “大王,您快走吧,此间由末将顶着!”   察哥看着这位大将,点了点头:“好样的!果然是我大白高国的忠臣!”   说完之后,他就调转马头,大喊了一声:“铁鹞子,跟着本王,俺们一起杀出去!”   “杀敌!杀敌!杀敌……”   长枪兵的喊杀声这时又响了起来,原来退下去的长枪兵已经整顿完毕了。   本来还有点发懵的铁鹞子和卫戍军都反应过来了。铁鹞子们全都上马了,乱纷纷的就往城墙豁口冲去。卫戍军们没有马,想要走要走不了啦。   “党项的勇士们!”李良辅扯着嗓子大喊,“拿起你们的长矛杖,和宋狗拼了!”   被他这么一鼓舞,多少有一些卫戍军的士兵拿起了长矛杖,绝望的簇拥在了一块儿……   ……   察哥带领铁鹞子狼狈逃窜的时候,国际名将高太尉正舞动马矟,一骑当先,冲入了被烟尘笼罩的党项军大队之中。   他现在终于找到一点国际名将的感觉了,在战场上捕捉机会的能力也练出一些了。当地面开始摇动,烟尘开始升起的时候,高俅就毫不犹豫带着人马往灰尘最多的地方冲击了。   其实黄四郎埋的火药根本炸不死几个党项人……穴地爆破用来对付城墙是没问题的,但是基本对付不了分散列阵的兵马。哪怕是几千斤火药爆燃,威力覆盖的范围还是很有限的。能弄死弄伤百八十人就不错了。相对于近五万的党项大军,这些伤亡几乎可以不计。   不过察哥带来的党项兵也是第一次遇上“地雷战”,轰隆隆一下就是好大的烟雾灰尘,不害怕是不可能的。而高俅就趁着对手人心慌乱的机会,带着上千甲骑往烟雾最浓的方向冲杀而来了。   藉辣阿理之前已经调动了将近两千持着长矛杖的卫戍军去阻挡高俅的甲骑,可是不等他们摆好队形,地动山摇的火药爆燃就发生了。而慌乱也随之产生,无论带队的西夏军指挥使如何喊破喉咙,都没有办法让这些卫戍军士兵列出整齐的队形。   实际上列阵步战本来就不是西夏卫戍军的强项,虽然他们是“身备三仗”的花装全能兵种。但是在实际作战中,主要还是被当成骑兵使用的。   透过滚滚的烟尘,高太尉看见了处于混乱中的这些党项步卒,举起手中的马矟,大声呼喊:“杀西贼啊!”   上千披甲骑士立时催动战马,汇合成了一股不可遏制的洪流,在这无定河畔,扑向了党项人的战阵!   马蹄踏过,还没有成阵的千余党项卫戍军立时就伤亡惨重,到处都是丢弃长矛杖发足奔逃到溃兵,到处都是随意割取的人头。   “冲冲冲,不许停下!”   高俅很快就发现有不少黑甲骑士禁不住诱惑,放弃了冲击,开始收割人头了,连忙调转马头,绕着自家的骑士一边奔跑一边大声呼喊:“快随某冲阵!快快快……”   喊了半天,才勉强集中了三四百骑,而藉辣阿理控制的党项军中军,也趁着短暂的喘息之机恢复了队形和镇定。   黑甲选锋骑和折家的府麟骑兵果然不能和御前骑士相比,更加不如“女真敢达”和假子骑士,他们的武艺也许出众,至少不亚于假子军团的少年骑士。但是纪律却松散了许多,在冲锋的时候无法保持队形,更没有办法挡住“人头的诱惑”,以至于陷入了不必要的缠斗,丧失了最佳的冲锋时机。   看到无法继续冲击党项中军之后,高俅只得让他麾下的甲骑狠狠收割了一番战利品。然后就带着他们沿着统万城的城墙向西而去。   虽然暂时保住了指挥中枢,但是西夏军的形势仍然危机万分!   因为之前被军事机宜指挥安排到统万城外围活动的御马直骑兵,这个时候已经大举杀回战场,在清理了黑水河以北,无定河以南和统万城以西的党项侦骑之后,也开始向统万城西、无定河以北的草原上集结,并且同沿着统万城墙绕道而来的高俅率领的甲骑汇合了!   高太尉的战旗在统万城以西的草原上猎猎飘扬,两千余甲骑摆出了冲击的队形。   嵬名察哥这个时候已经退出统万城了,在他身边还有一千多名铁鹞子甲士,遮护着他往自己的中军而去。余下的铁鹞子还有李良辅带进统万城的2000卫戍军,看来都已经死在了城内!   这一战,察哥可真是赔了老本了!   不过越是这个时候,察哥就越显得沉稳,在听说了宋军甲骑已经在统万城西列阵,似乎要切断自己的退路之后,也没有显出任何慌乱,反而不慌不忙的收拾兵马,向自家的大营退去。   与此同时,他还亲自带人前往刚才被几千斤火药炸出的大坑勘查。一股浓烈的硝烟味儿扑鼻而来,马上就有人闻出了究竟。   “大王,这是火药……这个大坑是用火药炸出来的!”   “那得多少火药?宋狗也忒奢侈了吧?”   察哥忽然苦笑了起来:“原来如此……宋人挖了地道,将几千上万斤的火药埋在了统万城城墙下面,把统万城的城墙给崩塌了,这手笔也只有富得流油的宋国能玩得起啊!不过这法子咱们也不妨记住了!以后未必没有用得上的时候。火药,咱们也会制造的。另外,宋军的枪阵也值得咱们学一学……哦,还有他们的甲骑冲击也颇是厉害,咱们一样要学会!只有学会了宋人的本事,俺们大白高国才有将来!” 第七百五十四章 战无不胜高太尉,攻无不克武大郎(二十七)   当天色再一次黯淡下来的时候,统万城的大战终于到了尾声的时候。   城内还在坚持的几个廓坊中的党项人,这个时候都已经知道了晋王察哥已经兵败——之前的爆炸声,厮杀声和宋军取胜后的欢呼声,以及欢呼声过后的一片安静。都充分说明了察哥大王已经被打败了,统万城现在被宋军牢牢的控制住了!   被分割包围在统万城内的西夏军兵百姓,已经知道统万城和自家的命运了。   他们已经是宋人砧板上的鱼肉——这些宋人可是攻破了统万坚城,又击败了察哥大王数万大军的恶魔啊!落到他们手中,还会有什么好下场吗?恐怕要变成宋人的奴隶了……   可是不向宋军投降还会有别的出路吗?察哥大王已经败退了,大部分的统万城也被宋军牢牢控制,接下去他们只需要拔掉一部分虎落,就能打造出足够的攻城器械,城内坊廓又矮又薄的围墙是抵挡不住的。   围墙一破,等待坊内党项人的恐怕就不是成为奴隶,而是被屠杀干净了——无定河一带的党项人可以说是横山以南宋人的死敌。双方仇杀了数十年,这个时候还能指望人家手下留情?   朔方路经略安抚置制使童贯这个时候再一次向各个坊廓派出了劝降的使者。   凡是投降的党项人,都可以被迁往海外荒岛安置——这是武好古的建议,现在台湾岛、琉球群岛、吕宋岛很可能已经是大宋自古以来不可分割的神圣领土了,那里需要很多坏人去开发建设。大宋的坏人不够多也不够坏,所以需要西贼坏人一起为祖国的边疆岛屿的开发建设做贡献。   而不愿意投降的党项人,那么就只能被大宋民族团结的铁拳粉碎了。   至于在无定河边继续生活下去,那是想都别想的!等到这一仗打完,不知道有多少股势力会看中无定河和明堂川边上的肥沃土地,怎么可能再留给西贼的余孽?   就不怕再出一个李继迁吗?   所以在得知了童贯的条件后,痛哭声就在城内几个还被党项人盘踞的坊廓中传了出来……   痛哭的同时,所有还在党项人控制下的坊廓都选择了投降。   即便是远方海岛,也比死在统万城要好啊!好歹是条活路……多少总能活一点儿下来吧?   ……   察哥这个时候,已经在西撤的途中了。因为有高俅率领的甲骑在西面劫道,察哥是不敢在天色明亮的时候撤退的。只有天黑下来以后,他才组织部队撤退。   虽然心中已经是焦躁万分,但是察哥的撤退却非常谨慎。他在统万城之战中丢掉了超过1300名铁鹞子和近4000名卫戍军将士,还损失了2000多负赡军。   察哥布署在统万城周围的侦骑硬探也损失了好几百人,在之前向统万城进军的途中还损失了将近千人。前前后后没了将近9000人,其中的7000人还都是铁鹞子和卫戍军这样的精锐。   原本48000人的大军,从统万城离开时只剩下大约39000人了。   另外,兀移勃麻指挥的西夏左厢神勇军司的万余人,也在统万城内覆灭。   这一战,大白高国绝对是损失惨重了!   此时此刻,察哥的心中七上八下,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一个滋味了。在无定河边的这一轮决战中,他和大白高国可以说使出了吃奶的劲儿,但还是落了个惨败的局面。   在反反复复思考了一番后,他也不得不承认,这场惨败不是没来由的,也不是运气不好。而是大宋的高太尉实在太厉害了,不仅足智多谋,而且能治军练兵。带出来的军队,在战术上、纪律上,都能碾压铁鹞子这样的党项精兵。   在此时此刻,察哥只觉得自己和整个大白高国面对敌人是不可战胜的,而且终将会碾压、粉碎、吞噬掉无数的党项生灵,让党项人亡国灭种!   如果党项人想要保住自己的国家,那就只有三十六计走为上了……   而要走,又谈何容易?   如今的党项,早就不是骑在马背上了,而是住进了繁华的城市,习惯了安稳舒适的生活,还能进行万里迁徙吗?   而且西方听说也是有强国的,仿佛是一个由皈依了天方教的突厥人建立的大帝国,其国威不亚于昔日的大食国。如果大白高国西迁,说不定会和这个突厥帝国来一场血战——察哥打听到的这个西方突厥强国是迦色尼王朝,是由中亚突厥人建立,统治中亚南部、波斯高原东部、阿富汗和阿三河流域等地的天方教强国。不过这个大帝国现在早就衰弱,分崩离析,不复昔日之强盛了。而另一个从迦色尼王朝衍生而出的塞尔柱帝国,在十几年前也盛极而衰了。   只是察哥得到的消息都是滞后了几十年的,还不知道昔日的强国现在都碎成了一地,正静静等候他的征服呢!   不知道过了多久,恍惚之间,察哥忽然听到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他抬头一看,就发现几个亲随正领着一名看上去非常狼狈,身上还插着箭镞的骑士到了跟前。   “大王。”其中领头的一名骑士就在马背上向察哥报告,“萧合达的军使带来了军情急递!”   萧合达的军情急递?察哥心里面就是咯噔一下。   萧合达带了两万多人去打援,不会也打了败仗吧?   “情况如何?快快说来!”察哥喊道。   那名身上插了箭镞的骑士用沙哑的声音禀报:“大王,两天前俺们萧统领在三岔口打了宋军一个埋伏,将一万多宋军分隔在了无定河两岸,激战了一天一夜也吃不掉他们,所以想请大王解了统万之围与他合兵……”   “两天前?为何现在才……”察哥看了那名萧合达派来的骑士一眼,忍不住叹了口气。   一定是宋军的甲骑封锁了三岔口到统万城的道路,眼前这个骑士能突破到此,也一定是殊为不易啊!   “传令全军,加速向三岔口进发!”察哥的命令刚一出口,嘈杂喧闹的声音就从身后不知道什么地方传出了?   “何事喧哗?”察哥一边扭头去瞧,一边大声发问。   没有人回答他,也不需要回答。因为他已经看见了无数火光往来晃动,隐约还有阵阵喊杀声音传来。   一定是高俅率领的甲骑在发起尾随攻击!   察哥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这几日连续行军作战,还亲自带人冲杀了一场,早就在透支体力精力了。如果打胜了还好,可偏偏是一场又一场的惨败,连一丝胜利的希望都没有,如何不沮丧难支?不过现在可不是他这个三军统帅倒下的时候,他瞪着眼对身边的铁鹞子们喝道:“诸君还有力气再战吗?有的话,就随本王冲杀一场,可好?”   藉辣阿理这时凑上来道:“大王,末将带人去殿后吧,大王您赶紧率领主力西行,和萧统领合兵一处,狠狠打一场胜仗!”   察哥叹了一声,摇摇头道:“事到如今,东线的战事已经不可为了……胜仗不要想了,及早收兵撤过瀚海沙漠才是正理。稍后还有西线的仗要打!东线可以输,西线可是万万输不起的!要不然,咱们大白高国连退走的余地都没有了。”   察哥的头脑还是相当冷静的。萧合达在三岔口虽然将一万多宋军切成两段,但那是两天前的事情了!两天打下来,如果还没有吃掉这股宋军,那么人家的后队差不多也该到了。自己就算领兵而去,也不过是陷入苦战。   而苦战之后就算胜了又能如何?少不得再失去几千上万的勇士。   自己在统万城下已经丢了7000铁鹞子和卫戍军了,现在还没摆脱宋军的尾追,多半还得继续损失精锐。如果三岔口那边再丢了几千,那么精锐的损失恐怕就有一万多了。   而西夏一共就两万五千卫戍军加三千铁鹞子再加五千六直质子军。总共三万三千,如果丢了一万多,整个国家的元气就大损了。   到时候还能应付西线的苦战和未来的西迁吗?   察哥摇摇头:“还是本王亲自殿后!阿理,你督军北走,向王亭镇退去。另外,再向三岔口和宥州派出使者,让萧合达和宥州的嘉宁军司马上撤退,都退到盐州去!”   “大王……难道不要无定河了?”   察哥失笑摇头:“何止不要无定河?连河套草原都要不得了……”   “河套草原也不要了?”藉辣阿理瞪大了眼睛,“可宋军的兵马还没有大举进入草原呢!”   察哥道:“没有进入才好……阿理,你可知道昔日的长平之战是怎么打起来的?”   “长平之战?”藉辣阿理怔了一下,“大王的意思是割让河套草原给辽国?”   察哥痛苦地点点头。   现在只有这个办法才能暂时稳定东线了!   只有东线稳住了,西线才有希望可以取胜!   可是这一割让,无论能不能引起一场宋辽间的“长平之战”,大白高国,都无法继续在兴灵立足了…… 第七百五十五章 没有实力武大郎,手握重兵是童贯(一)   “打了一场大胜仗,自家现在,却是一堆的麻烦不知怎么收拾的说……”   刚刚视察了一番城防的武好古,无趣的踢掉了自己的臭靴子,大模大样的坐在一处统万城内的豪华府邸的正堂之上,居然有点心事重重的模样。   也不知道怎么混的,他现在居然混成了一个大宋的太尉了!西上閤门使,海州刺史,殿前三直都虞侯……好大的官职啊!   官大当然不是发愁的原因了!至少不必愁成现在这样。可是作为一个大宋的太尉,统帅三万几千精锐的高级将领,又打了一场堪称空前的大胜仗,可就有点儿叫人发愁了。   当然了,宋朝的将领也不是不许打胜仗的。可是武好古在无定河之战中打得有点儿政治不正确了!   那是相当的不正确!   首先是违反了宋徽宗的指示,继续用开封府的房子蛊惑人心。   现在军事机宜指挥已经统计好了准确的斩首数据,从进军银州开始到现在,三直军已经拿下了13000多颗西贼的头颅!另外还有超过7000生俘。   按照5颗头颅(生俘)一套房的标准,总共就需要4000套开封府的房子……不过还好,这些头颅并不都是有资格拿房子的房奴猛士拿下来的。   要不然武好古现在要考虑的就是跑路躲债的问题了……   不过2000套房子还是需要的!   按照开封府当下的房价,那就是600万缗啊!   赵佶肯拿出来吗?   他要是不肯,该怎么收场?   这是打了大胜仗的武好古需要解决的第一个大麻烦。   第二个麻烦则是三直禁军在武好古领导下发生的剧变!   童贯和高俅又不是瞎子,他们会不知道三直禁军所发生的进化吗?   没错,就是进化!   三直禁军在高俅领导下,是一支不折不扣的封建军队。殿前骑士是标准的封建兵,和日本武士、欧罗巴的骑士一样,都是建立在土地上的士兵。而为房而战的房奴雇佣军虽然不封建,但也不是后世所谓的近代化军队,他们也是封建军队的一部分。   可是到了武好古领导三直禁军的时候,这支封建军队却在机缘巧合下迈上了“近代化”的阶梯。   由兵学司和骑士学堂培养出来的骑士军官无疑是相当“近代化”的,虽然他们掌握的军事知识是古典的。   而连续服役五年的“义务府兵”,则是更加近代化的。他们既不是兵农不分,打仗和种地互相耽误的老式府兵。也不是长期服役,把当兵当成职业的职业雇佣军。而是可以在几年中脱离生产,把全部精力投入军旅的新式军人。   在得到了近代化的骑士军官的领导和训练后,这些义务府兵展现出的战斗力,恐怕已经不下西军的精锐了。而他们的成本,则要远远低于西军的弓箭手……   也就是说,义务府兵加职业军官的组合,才是成本最低,战斗力最有保障的军事制度。   而这种军事制度,无疑是动了雇佣军们的奶酪!   同时,骑士军官或者将来的右榜进士,又会对文官政治构成巨大的威胁。   因为骑士军官和右榜进士们能文能武,不仅可以带领府兵为国征战,而且也可以担任文官治理地方,甚至可以进入朝堂出任大臣。   此外,大部分的骑士军官和右榜进士,很可能会是云台学宫、辟雍学宫和骑士学堂的同窗!   这意味着他们会比左榜进士更加团结,更容易结成党派团体……   如果国家要依靠他们掌控府兵招讨四方,那么他们也会利用掌握府兵的权力结党营私。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推翻骑在脖子上没有什么大用的士大夫文官了。   所以现在发生在殿前三直的军事革新,不仅动了雇佣军的奶酪,而且还威胁到了士大夫文官的尊荣地位。   一旦这两股力量意识到了危险,武好古和三直禁军就有可能变成众矢之的。   第三个麻烦,当然就是功高震主又特别有钱,严重威胁到了官家赵佶的宝座了……   大宋乍一看仿佛是士大夫和君王共天下,但骨子里其实是君主独裁政治,只是君主们都比较温和,掩盖了他们大权独揽的真相。   之前两个麻烦看上去很大,但是只要赵佶力挺,那就什么事儿都不会有。   所以武好古最大的风险,还是来自赵佶的……一旦恩宠不在,那他这个大宋首富就是各方垂涎的肥肉了。   虽然他现在已经有点实力了,但是根基太浅,整个集团拢共只有几年的历史,真正誓死追随的人能有几个?怎么可能对抗早就深入人心的大宋王朝?   “为人还是得谦虚啊,谦虚使人进步,某家想要进步,就得谦虚再谦虚……”   罗汉婢给他端来洗脚水的时候,武好古正皱着眉头在自言自语。   “老爷,啥叫谦虚?”罗汉婢有口无心的应了一句。   武好古道:“谦虚就是明明是你的功与名,你都要让给别人……”   “那可就吃亏了。”罗汉婢一边儿替武好古洗脚,一边回着话。   武好古一笑:“吃亏是福啊!现在就怕有些人不肯占这个便宜!”   “老爷,好了。”罗汉婢替武好古擦干了脚丫子,又给裹上了干净的布袜子,然后套上了一双松软的布靴。   武好古站了起来,在大堂里踱着步子,走了几步,他就问了一句:“白飞飞到了没?”   罗汉婢小嘴撅了一下,“才安定下来,老爷就不要奴婢和奥姐姐,只想着白姐姐……看来奴婢和奥姐姐都是有福之人啊。”   “哈哈。”武好古笑着,“罗汉婢也会贫嘴了,行了,今晚上你来陪吧。待会儿白飞飞如果来了叫她马上来见我!”   武好古和罗汉婢说话的时候,门外突然响起了脚步声,武好古扭头一看,就看见奥丽加引着赵钟哥和慕容鹉进来。慕容鹉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看上去非常疲劳,眼圈都是黑的,走着路脚都有点儿发飘。   武好古对奥丽加佯怒道:“奥丽加,你怎么不扶着些五哥?”   慕容鹉哈哈笑道:“太尉,下官大好男儿,走路还用得着妇人搀扶?”   “快坐,坐下说话。”武好古笑着,“罗汉婢,去准备些好酒好菜。”   “喏!”   罗汉婢应着便走了。   武好古和慕容鹉、赵钟哥分头落座,奥丽加则转身离去,在门外守着。   武好古收起心神,笑问道:“五哥,大家伙儿都回来了?”   “都回来了!”慕容鹉道,“一路追到盐州才回的,又拿下了上千的斩首。”   现在已经是统万城之战后的第五天了,慕容鹉和高俅带着两千多甲骑一路追击了三天,在两天前才折返。   “高师严也回来了?”   “高太尉的人走得慢,明天才能回来吧。”   “哦。”武好古点了点头,“五哥,待会儿简单吃些,就去睡一觉,睡饱了和我一起去见使相吧。”   慕容鹉摇摇头,“不吃了,太困了,就在太尉府上睡一觉吧。”   “也行。”武好古道,“来人呐,准备客房,伺候五哥安寝。”   叫来了两个使唤人儿,搀着慕容鹉去了,武好古这才冲着赵钟哥苦苦一笑:“又多了一千斩首……”   “元首。”赵钟哥唤着武好古在界河商市的称呼,“您是担心功劳太大?”   武好古点了点头。   赵钟哥和他是一体的——赵钟哥虽然入了赵卫公的家谱,但是开封府的赵家将门并没有真正接纳他。他和慕容忘忧始终是大宋官场上的异类!   而且赵钟哥在界河商市的利益太大了,根本不可能离开武好古的团体了。   另外,赵钟哥的原配在前年去世了,又娶了西门家的一个姑娘,和武好古算是连襟。   有了这几层关系,武好古现在可以把赵钟哥当成真正的心腹对待。   “元首,您想怎么办?”赵钟哥又问。   “推给高师严!”武好古顿了顿。   “就怕他不要啊……”赵钟哥现在也知道宋朝武将的苦楚了。   功劳太大是有危险的!高俅应该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很有可能和武好古一样,把功劳往外面推。   “不好说。”武好古想了想,“等白飞飞来了,让她去试探则个。”   白飞飞是武好古花重金养起来的交际花,和高俅也很熟悉,因此可以派去试探高俅的意思。   “高俅还好对付。”赵钟哥皱起眉头,“俺看他是大有功名之心的,未必会拒绝这个大功。可童贯……”   童贯是老狐狸啊!   武好古在御前三直中搞得事情,怎么可能满得过童贯?   “童道夫那边……就得劳烦你和五哥去说项了。”武好古斟酌着说,“我还给他备了一份厚礼,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打动他。他一个没卵子的,要恁多钱也无用吧?”   赵钟哥也点头道:“童使相的确不大贪婪。”   童贯当然是贪的,但是并没有太过分,也不会因为钱财就出卖良心。   赵钟哥顿了顿,“不过他的功名之心极盛,元首何不把功劳给他?”   武好古苦苦一笑,“他不敢要的,因为三直禁军不是他能染指的!” 第七百五十六章 没有实力武大郎,手握重兵是童贯(二)   三直禁军的功劳,童贯是可以沾一点的,但是绝对不能拿大头。因为三直禁军不是一般的禁军,而是殿前司下辖的禁军。是直接护卫天子的亲兵。   在北宋臣子间互相制约的权力架构中,殿前司和閤门司一直都是开封将门的地盘。高俅和武好古,现在是被当成了开封将门的边角料在使用,所以才能担任三直军的长官。   而童贯只是个没卵子的宦官,如果在三直军中有着巨大的影响力,那么赵佶就会看到一个“神策军童中尉”了。童贯的脑袋还要不要了?   所以童贯是不敢把这场无定河大战的头功拿到手里去的,要不然就是在拿自己的六斤四两开玩笑了。   看着武好古的烦恼的表情,赵钟哥叹道:“御前三直这支兵马也真是犀利,不仅骑士、猛士的战力强悍,连配属的府兵都历练出来了。那些在兵学司泡过三年的骑士更了不得,都是良将种子啊。统万城这一战,没有他们带着的府兵,咱们要赢下来可就困难了。这些府兵……总不是三直禁军的人吧?殿前司又不给支饷,童大官多半想要一支朔方军的。只是可惜了那些带兵的骑士,都是将才啊。”   赵钟哥话中有话,武好古先是一愣,随即就有了大悟的表情。赵钟哥是想拿10000名战斗府兵和童贯做交易。   童贯现在是朔方路经略安抚制置使,估计还得在朔方路呆上几年才能回去。而三直禁军是不可能一直在朔方路呆着的,他们是殿前司的部队啊,老在西北呆着不成西军了?   而三直军一走,童贯能靠谁?靠西军那帮老狐狸吗?西军是可以用的,但是童贯也不能全靠他们啊,他得有自己的班底,要不然地位是很不牢靠的,所以童贯最好是建立一个朔方军!   有了朔方军,童贯才有了真正的实力,将来才能更上一层楼。   顺便提一句,北宋的军事宦官们虽然不能染指以殿前军为核心的开封禁军,但是却可以染指边军。所以童贯掌握朔方军是政策允许的。   而朔方军从哪儿来?似乎就得脱胎于三直禁军的府兵了。   这个三直禁军说起来也挺乱的,有正儿八经的殿前骑士,有骑士的随从,有“打零工”的女真敢达和界河骑士(包括假子们),有为房而战的猛士,有花钱雇佣来的界河效用士,还有工兵指挥的工匠效用,不过人数最多的就是府兵了。   其中殿前骑士和房奴猛士是有编制的三直军,人数不到6000,其余两万多人都是没编制的,并不是真正的三直禁军。所以武好古是不必把这两万多没编制的带回开封府的,带回去也没人管饭……   但是这些人的战斗力,同样是不容忽视的!   “钟哥儿的意思是把10000府兵送给童大官?”   “对!”赵钟哥点了点头,“有了这10000人,童大官的使相才能安稳。要不然,都是西军的人马,他一个外来的阉人,得费多大心思才能坐得稳?”   “可是带兵的都是骑士啊!”武好古思索着说,“把他们留在朔方的话,殿前骑士的人数是不是太少了?”   “用高俅的黑甲骑士去填。”赵钟哥说,“还可以让黑甲骑士的人去辟雍学宫学习军事,这样高太尉也就有了自己的实力。”   武好古点了点头,展出了笑颜:“如此最好,童大官和高师严都有了自己的实力,而我看上去却没有军事实力,这样官家就会放心重用了。”   赵钟哥淡淡一笑,顺着武好古的话往下说:“元首您当然是有实力的,只是这实力不能摆在明处,对吧?其实这一次无定河之战,军事机宜指挥才是最大的功臣,这个指挥也是三直禁军最大的实力啊!其次的功臣是两个工兵指挥,没有他们炸开统万城墙,咱们现在是不可能坐在这里的。再次的功臣,则是那几十个生女真骑士和元首您的假子……西贼引以为傲的铁鹞子被他们这二百多骑一阵就冲垮了一队!如果不是附近有察哥率领的数万大军,单是三千铁鹞子的话,说不定就被他们全部消灭了。这三大实力,元首不会交出去吧?”   赵钟哥的问题不随口问出来的,而是在考武好古!   “当然不会!”武好古笑着,“都交出去了,将来怎么扫荡燕云辽东,怎么扬威海外诸岛?我已经想好了,所有的军事机宜,再抽调一批当过府兵都头的骑士,全都调入云台学宫和辟雍学宫当教授,主要是去云台学宫界河分院。参战的假子,都去云台学宫下的骑士学堂一边念书一边充任马术教头。也得给他们授田,让他们都当界河商市的骑士。完颜斜也等女真骑士,尽可能的挽留吧。”   他顿了顿,又道:“至于两个工兵指挥中的人员,可以通过营造学堂和在徐州开设矿场冶场进行吸收。”   武好古的思路还是从人才培养着手,把骑士军官和假子骑士中的精英,扫数归入学宫系统,把他们培养成为军事教官,用来培养新一代的军事精英。对于工兵指挥中的技术人才,也是同样的方法,统统都抓在手中。不仅要抓在手中,而且还要通过办学,让他们去培养新一代的人才。   而武好古所办的学校和大宋所有其他的学校还有一个最大的不同,就是这些学校都是“研究型”的。因为它们都是以《实证论》为指导思想的学校,所以他们是拥有相当强大的研究能力的——可别小看这种哲学思想上的突破,没有实证主义和科学方法,研究和探索就缺乏方法,就很难展开。   而科学研究又是包括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的,军事学就是典型的社会科学门类,是可以通过研究探索实践加以提升的。   比如这一次无定河之战的经验教训,就足够让云台学宫和骑士学堂的教授们研究上好几年的。而他们自己研究出来的成果,可比武好古的金手指更有价值!   赵钟哥静静的听着,半晌之后才是一笑:“好,末将回了界河后就替元首主持骑士学堂吧……末将去看看斜也,他也累得够呛吧?也不知现在睡饱了没有?”   他举止潇洒的站起身来,抱拳行礼。别看他是个赳赳武夫,其实是燕云四家的子弟,妥妥的世家子。这些日子大约是太过操劳,整个儿瘦了一圈,看着没那么粗旷,倒是多了几分风流倜傥。他定定的看着武好古:“元首,潜龙在渊是为蓄势,蓄势乃是为了一飞冲天!末将和诸位军事机宜,都愿意随元首建立大好功业!”   听到赵钟哥的话语,武好古一怔,最后也只是默然点头。   赵钟哥这样的人物愿意追随自家,自然是有所图的。而他所图的,就是大好功业……也不知道什么样的功业在他眼里才算得上大好?   两人正相对无言之际,就听见外面又响起了急匆匆的脚步声,还听见了罗汉婢的声音:“老爷,老爷!白姐姐她们来了!”   ……   武好古以富豪之身从军带兵,自然不能太过艰苦朴素了。否则下面的人会觉得你抠门,上面的人又会觉得你是“财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此其志不在小”。总之,就是里外不是人,脑袋要搬家了。   所以武好古就把白飞飞这个开封花魁带着一块儿出征,而且不仅带了一个白飞飞,还让白飞飞组织了一个营伎团,跟着一起到了西北。   不过武好古也没让白飞飞和她的伙伴们临阵,而是将她们留在比较靠后的地方。一开始摆在延安,后来又放在了银州的石城。在统万之战打完后,才让人去把白飞飞等人招来统万。   招白飞飞来统万的主要目的,则是为了筹备一场庆功大宴。统万一战不仅是激战,而且是苦战。总算让三直军的兄弟们扛下来了,现在不得好好让大家伙乐一乐?   除了筹备组织庆功宴,白飞飞还是武好古的御用交际花——官场交际可不是小事儿。她是开封府的花魁行首出身,和高俅、童贯等人都很熟悉,同王老军事家、王小军事家,还有东线主帅陶节夫都是认识的。而且还有办法从他们口中套话,摸清他们的心思,有时候还能当个行贿的桥梁……   所以在武好古的团体中,白飞飞,还有现在留在界河的阎婆儿,已经主持佳士得行的墨娘子,都是不可或缺的角色。   “飞飞。”见到了风尘仆仆的白飞飞后,武好古马上就给她分派任务了,“今晚安排筵席,我要宴请童道夫和高师严。”   “老爷。”白飞飞行了个福礼,“今晚的筵席是要大办,还是摆个家宴?”   “摆个家宴。”武好古说,“你来弄,有甚需要就去找罗汉婢。另外,给童道夫和高师严的请帖你亲自去送,不要让无关之人知晓此事。”   白飞飞又是盈盈一福,“奴婢省得了。” 第七百五十七章 没有实力武大郎,手握重兵是童贯(三)   在统万城内武好古的临时府邸当中,这一餐开封风味的家宴,那是人人都吃得舒服之极。   这些日子在西北征战,酒肉固然不缺,但是开封市井民家风味的饭食,却只能在梦中品尝了。此番白飞飞和她的两个女徒弟出手,烹制了一餐正宗的开封菜,香糖的果子,芥辣的瓜儿,绿嫩的野菜,米粥熬得微黄,无定河里捞起的鲤鱼熬了浓汤,当然还少不了最有特色的开封菜——猪油炸子鸡。   这可是三个不着粉黛也姿色绝佳的美人儿亲自下厨烹的美味,而且三位美人还亲自在席间作陪,如何不叫武好古、高俅和童贯三人胸怀大畅?   少许酒菜下肚,揽着美人儿的三人也放开了心神,不住的谈笑风生。说的都是开封府的风花雪月,隐隐都有些思乡。白飞飞一张巧嘴也颇能应景儿,不时赔笑几句,就能让在座的两个半大老爷们(童贯只能算半个)心情欢快。   这开封府撷芳楼的花魁行首,还真是名不虚传啊!   “高大哥。”白飞飞朝着高俅微微一笑,用一口纯正的开封口音说着,“奴奴听人说,你现在可是大宋第一将了,上回在河湟就是头功,这回在无定河又是头功,奴奴佩服的紧,先敬高大哥一杯。”   高俅闻言摆摆手笑道:“飞飞,你莫听人瞎说,某可不是头功,上回在河湟全靠童大官指挥运筹。而这一回,大郎才是头功啊!”   武好古听了这话连忙摇头,笑着说:“高大哥,你怎恁般谦虚?某一个商人,又不会打仗,怎能立下头功?”   “唉。”高俅一笑,“你怎不会打仗?那个军事机宜指挥,还有两个工兵指挥,不都是你让人建立起来的?另外,用骑士武官训练府兵也是你的办法啊!光是这三个法子,就能让你坐实了一代名将啦!”   武好古的嘴角带着一丝淡淡微笑,听着高俅说话,目光却在童贯脸上扫了又扫。只看见这大貂珰面带微笑,手拈胡须,却不知他的心思如何?   “高大哥,你莫抬举小弟了。”收回眼神,武好古继续谦让,“小弟哪是一代名将?小弟压根连金鼓军号都分辨不出,成立军事机宜指挥不过是小弟实在不懂打仗,不得已才靠那些懂行的骑士。那些骑士,不都是高大哥一手带出来的?”   “我也是拿现成的。”高俅摇摇头,“殿前御马直里面也没谁是我调教出来的……若有功劳,也该是慕容先生的。”   武好古笑着:“慕容先生不过是把那些骑士领进了兵学的门,真正带着他们上战场,将他们编组成军的,不还是高大哥你吗?这次的头功,我看是非你莫属了。童大官,您说是不是啊?”   童贯只是笑着看看武好古,又瞅瞅高俅,却只是笑而不答。其实武好古的谦虚让他有点意外,这一次的头功无疑就是武好古的!   而且武好古一不小心,还在军学之道上面开创了四条新路——一是依靠军事机宜指挥调度;二是组建专业的工兵;三是运用火药炸毁城墙;四是以骑士御府兵。   就这几条,说他是军学大家都不为过!   还不会打仗……这谦虚的,可有点儿过头了。   看到童贯不言语,又瞅瞅高俅,一样是若有所思。武好古心里就是一沉,能在历史上扬名立万的,果然个个都不简单啊!   “高大哥,童大官。”武好古斟酌着用词,“某终究是个商人,战场不是在下能长久驰骋之地。所以这功劳嘛,够用就行了……难道某还要长久在西北苦寒之地带兵打仗?这仗有啥好打的?界河商市那边还有一大堆事情,对于东南海上的开拓,也才刚刚开始呢!”   这话说的倒是在理。   童贯轻轻点头,但还是没有表态。   武好古接着又说:“道夫兄,师严兄,你二位才是真正领兵打仗的人啊。作为将帅,才需要功劳以固恩宠,立威名。有了恩宠和威名,二位才能继续与军中为国家为官家效命。所以这次的首功,某看还是高大哥的。”   高俅摇摇头,又想谦让——真没想到高俅也是一个懂得谦让的君子——武好古连忙继续说道:“至于道夫兄现在可是使相了,朔方路经略安抚制置使,封疆一方,手里没点兵马也忒不方便了。不如就在三直军中选个万余壮士跟随吧!”   武好古的提议把童贯吓了一跳,连忙摆手道:“不可,不可,三直军岂是咱家可以染指的?”   “是啊。”高俅也道,“三直军是殿前司的人马!”   武好古笑道:“殿前骑士和御龙猛士才是殿前司的人,其他人可不是!某的意思是,道夫兄不如把那万余使长枪的府兵留在朔方。人数虽然不多,却是很好的路子……府兵要多少都有啊!”   童贯闻言就拧起眉头。他当然知道三直军中那些长枪府兵的好处了——那可是既廉价,又好用啊!   这种“义务府兵”的招募成本可比募兵低多了,而且还不用支饷。真是再廉价都没有了!原本以为这种廉价府兵没有什么用,最多充个辅兵屯田兵的,上不了战场。   可是谁能想到,让那些从御马直中抽调出的骑士军官训练了几个月后,这些府兵非但能上战场,而且表现非常不错。虽然比不上猛士,但也不比寻常的西军精锐差!   这事儿可不是出人意料那么简单,而是有可能砸掉一大批人的饭碗了!   “道夫兄。”武好古认真地看着童贯,“府兵稍加训练就能当大用这事儿,终是隐瞒不住的,也不应该隐瞒。而且西军各家将门现在一定知道了……这是咱们三人的功劳,推是推不了的。”   这话的意思是,得罪人的是咱仨,谁也跑不了。而且最跑不掉的就是你童贯了!   武好古还能去界河商市避风头,高俅大不了回开封府混殿前司。而童贯却得在朔方路的任上顶着,如果手里面没兵,又被西军将门看成砸饭碗的对头。那这个朔方路经略安抚制置使还怎么当?   看到童贯的眉头越锁越紧,武好古心里终于松了口气。童贯毕竟是童贯,历史上封王的宦官又怎么会没有功名利禄之心?想让他急流勇退,放下朔方路经略安抚制置使的权位回开封府去养老,那是没有可能的。   “崇道,师严。”思索良久,童贯终于开口道,“不如咱们一块儿给官家递个奏章,说一说这回的无定河大战。”   “行啊。”高俅点点头。   “都听道夫兄的。”武好古也笑着。   童贯又道:“今次大战的头功……师严,要不还是你来担待则个。”   高俅眉头微皱,似乎也在担心风头太过。他当然不知道岳飞的悲剧,但是前面毕竟有个狄青。宋朝的武将最怕太出风头,出了风头就会成为众矢之的,被各方面没完没了的挑毛病,日子是不会好过的。   童贯连忙道:“师严你也莫担心,咱家也帮着担待一些,三直军中的府兵,咱家上奏天子,请求留在朔方。并且再请留带兵的骑士二三百,负责调教府兵,并且组成朔方路军事机宜指挥。与此同时,咱们再把兵学司出身的骑士可以带兵,可以帮着将帅指挥的法子报告给官家。”   “这事儿……”高俅也不傻,自然知道这事儿忒得罪人!   童贯笑着又对武好古说:“大郎,你也不能置身事外,你得让苏相公上一道兴兵学并练府兵的上疏。他是相公,肩膀可比咱们能担待啊!而且官家何等英明?那么好的事情,他能不恩准吗?”   武好古明白了,童贯知道躲不开了,干脆就把事情闹大。让苏东坡这个右相出面去捅“军事改革”的马蜂窝。   武好古、童贯、高俅三人肩膀单薄,扛不住太大的压力。可是苏东坡一出面那就不一样了,他可是堂堂右相啊。那么众矢之的也就是苏东坡了。北宋重文轻武,敢去招惹右相的人除了御史也就是左相了。那些西军的将门是怎么都不敢怼苏东坡——不管有没有理,谁怼了谁就是一个跋扈的罪名!   而且童贯知道赵佶是比较冲动的,看到武好古、童贯、高俅的奏章,再加上苏东坡的上疏,肯定会批准改革。   官家一批准,呵呵,篓子就捅大了!自有一帮拍马屁的文官武将去附和,武好古、童贯、高俅三人不就解套了?   “好!”武好古举着酒杯大笑起来,“还是道夫兄有办法!小弟佩服,小弟敬道夫兄一杯。”   童贯举起一只手摇了摇,“大郎,你且慢敬酒,咱家还有事儿要请你帮忙。”   “说甚帮忙?”武好古豪爽的一挥手,“大官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且吩咐吧!”   “好!”童贯笑了笑,“那咱家就说了!咱家的朔方路眼下还是草创,一穷二白,除了土地啥都没有,可怎样才能尽快兴盛起来?” 第七百五十八章 没有实力武大郎,手握重兵是童贯(四)   如果说武好古在军学上崭露出的本事还能稍加掩盖,那么界河商市如今的繁华,却把他在经营方面的才干完全展露出来了。   若是说武好古不会打仗,人家兴许还能相信。如果武好古要说自己不会经营,那无疑是在说一个极大的笑话了。   而且通过经营界河商市,武好古还积累起了一批善于经营的人才!   这可都是能办实事的人才,不是那种大道理一堆,实干才能没有的人才。   对于武好古的能力和他夹带里的人才非常了解的童贯,现在自然想要借助武好古的本事来经营朔方路了。   北宋朝廷对地方的压制是比较厉害的,据说是“钱也收了,兵也收了,刑罚也收了”。不过在西北地方还是有点特殊政策的,适当放了点权,让地方上有点腾挪经营的空间。因此童贯也想努力经营一下朔方路。   说句真心话,童贯虽然是后世公认的奸贼,但是谁都不能否认,他是一个很有事业心的奸贼,是奸贼中的劳动模范,为了大宋江山东征西讨好不忙碌。至于后来宣和北伐的失败,其实责任也不在他一个贼身上。真要追根溯源,大宋朝的历代官家,才是最大的责任人吧?   正是他们这些重文轻武的君王,让大宋变成了一个很难放开手脚练出一支精兵的国家。   要不然,就是这次无定河之战中出现的“军事革命”的苗头,好好呵护一下,浇点水,施点肥。保管长出一支半近代化的军队,哪怕没有火枪大炮,拼长枪、弓箭和刀盾,也能扛住塞外辽东的各种“敢达”了……   武好古看着一心求教的贼中模范,轻轻叹了口气:“道夫,朔方路和界河商市终究是不一样的。界河商市之所以可以在那么短的时间里繁盛起来,的确有其得天独厚的方面。而朔方路虽然也是边地,但是没有水运之利,交通实在太过不便了。”   在北宋做了几年商人的武好古当然知道这个时代陆上运输的成本有多吓人了。所以远离海洋,又没有内河运输可以依靠的地区,想要发展成工商业中心是根本不可能的。   甚至连资本主义农牧业都很难发展起来——农产品陆上运输的成本是难以承受的,哪怕土地成本为零,朔方路的农产品运输到关中地区大约就没有一点竞争力了。   童贯皱着眉头问:“可是朔方有青盐,还有无边无际的草原可以养马啊。”   武好古摇摇头:“青盐不过是二三十万缗一年,再多的话别处的转运司怕是要跳起来了。至于养马,那是群牧监的烂摊子,会让朔方路置司插手?”   “群牧监又养不好马。”高俅连连摇头,“开封府的禁军马兵一半没有马,剩下的也没像样的战马……这不都是群牧监的错?”   武好古一笑:“马养不好,土地可有许多啊!群牧监在熙宁变法的时候一年就能收上三十万缗的租子,被各级官吏贪墨的怕还得翻上一倍!现在有了河套草原这等养马的好地方,群牧监还不得把中原的马场都租出去,然后把马养到朔方来?如果咱们能从中抠出个上百万亩再安置一些骑士就很好了,让朔方路大办马场是基本没戏的。”   童贯轻轻点头。武好古的分析不错,朔方路的马场的确办不成,群牧监绝不会让步的。而青盐……能到手的利益的确不多。   武好古接着又道:“再说了,朔方路要不了多久就会有转运司或是转运判官司的,青盐一定是归转运司的财路。”   童贯拈着胡须,看着武好古,似乎在等着他的对策。   武好古道:“朔方置司可以染指的,只有营田和冶铁,前者是府兵屯田,交给转运使是没道理的,理应由一路置司把持。而后者则是干系军政外交的大事,必须由置司控制!”   “冶铁还干系外交?”童贯有些不解。   说冶铁为打造兵器倒是个理由,说冶铁干系外交就有点牵强了。   “当然。”武好古道,“河套草原至少一半得归咱们,这样咱们距离阻卜草原就很近了。阻卜各部落民风极其彪悍,和契丹多是世仇,因此不时起兵反辽。但是困于契丹人的铁禁,难以给辽国以致命打击。现在河套草原半在我手,向阻卜走私铁器的条件成熟。而这等事情,又怎是不知边事文官能做好的?就算他们能办好,也难免走漏风声,引起不必要的战祸。所以应该由制置司直接掌控。”   武好古其实根本不想买铁器给阻卜人……那是蒙古人啊!超凶的,契丹人和他们一比简直就是草原小白兔。不过这是个染指冶铁业的机会啊!   “好!”童贯拍了拍手,“这个理由找得不错!统万城就是西贼的冶铁务所在,城内还有不少铁匠,正好利用起来。”   武好古笑道:“听说大官在青唐城还拘了不少蕃部铁匠?”   “没错!”童贯笑道,“都押在延安呢!”   “不如都拘到统万城来吧。”武好古装模作样思考了一下,“不瞒大官,某家手底下的工兵指挥里面也有善于冶铁和开矿的。不如就让他们把统万城的冶铁务先管起来,西夏剑、青唐甲可都是好东西啊!”   说起来真是丢人,惶惶大宋的冶铁技术居然比西夏、青唐这样的蛮夷都不如,至少在质量上不如人家。   所以武好古不能放过这个吸收国外先进技术的机会……怎么都得把西夏、青唐冶铁的技术都拿到手吧!顺便再让朱行书和周大侠他们在统万成练个手。   “如此甚好,就交给大郎你了。”童贯并不知道武好古打算,还以为人家真心帮忙呢,于是笑道,“对了,卖力气的苦力也不缺啊,这边生俘都有好几万呢!”   “这些苦力还要用在屯田上。”武好古又说,“屯田的事儿置司也不能都交给州县。原本以为府兵不能打,现在看起来只要有精通兵学的军官负责指挥训练,府兵还是能战的。那么就没有理由把府兵交给地方州县了。而且这屯田要是搞好了,也是能有莫大收益的。”   “屯田该怎么才能搞好?”童贯皱着眉头问。   武好古笑道:“这个得去史书上找了。”   “史书?”   “是啊。”武好古道,“秦之耕战是怎么搞的,如今朔方路就该照着来啊!朔方路地处西北偏僻之地,三面受敌,地阔而人稀。用别处通行的办法,恐怕是治理不好朔方的。在我看来,将来十数年间,朔方路是不会有多少百姓的,而是会以府兵为主。既然百姓都没有几个,自然也不会有百业昌盛。所以朔方路就应该以屯田耕战为本。”   “屯田耕战为本?”童贯拈着胡须,眼睛也眯了起来,看着还真有点儿奸贼的模样儿。   过了半晌,他忽然笑了起来:“大郎,亏得咱家这个阉人是朔方路的经略安抚制置使啊。若换成他人,谁敢提出在朔方路屯田耕战?这可是要拥兵啊!”   屯田兵也是兵啊!而且利用府兵屯田备战的同时,必然要选用大量的“新式军官”,这样就很容易在宋军原有的雇佣军体系外再造一个军系。   如果童贯是个有卵子的堂堂男儿,怕是要让赵官家吃不下睡不着了。   武好古摇摇头道:“其实也说不上拥兵,府兵就是五年的兵役,不可能成为道夫兄的私兵。而将来的带兵军官大多会是右榜进士出身,也会不时轮换。这样的兵马,还有何不放心的?”   看上去是挺让人放心的……就是不知道后世用了这种军事制度的君主制国家咋老遇上革命呢?   “说的也是!”不知道新式军队厉害的童贯笑着,“既然如此,就烦劳大郎走一趟开封府,替咱家运动则个。”   童贯当然不合适自己跳出来说要“拥兵自重”了,哪怕他没卵子,别人也会怀疑他有异志的。   所以这事儿必须得让别人提出,而最合适提出的,无疑就是右相苏东坡了……   “行啊,某就走一趟开封府吧!”武好古心里面大松了口气儿——黑锅终于甩出去了!   功劳是高俅最大,拥兵自重的也是童贯,而我武好古是没有实力的商人,妥妥的肥羊一只啊!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然后就听见赵钟哥的声音传了进来:“太尉,弥陀洞的急报,契丹人仿佛有了异动!”   “契丹!?”   “怎么回事?”   “进来说话!”   屋子里面正喝酒说话的武好古、高俅、童贯,一下子都紧张起来了。   西贼还没打完呢,契丹就来了,这事儿可不是闹着玩的!   赵钟哥推门进来,手里就拿着弥陀洞的御龙内卫直都指挥使杨可世让人送来的军情急递。   赵钟哥向三人行了礼,然后不慌不忙地道:“辽国河清军的兵马几日前越过辽夏边境,进入了屈野川安营扎寨了!” 第七百五十九章 契丹来也(一)   夜幕沉沉,在延安府城的经略安抚使衙署当中,这个晚上总有寥寥几点灯火不曾熄灭。   契丹兵马入侵的消息也传到了陶节夫这里。哦,也不能算入侵吧?他们只是进入了原本属于西夏的地盘而已。但还是给正处于兴头上的陶使相当头浇了一盆冰水。   在他领导下的宋夏战场东线,现在可谓是形势一片大好!三直军和河东军在统万城下取得的近乎奇迹一般的大胜之后,西贼已经丧失在无定河流域立足的可能了。随后的几日中,晋王察哥的兵马就在快速撤退,包括宥州城在内,所有位于无定河流域的城堡,都在第一时间放弃。   因为走得太过匆忙,在宥州城内甚至还遗留下了许多百姓!粮草也没来得及全部烧毁——放了火,但随后就被参与哄抢的百姓给扑灭了。可没过多久,在三岔口让萧合达一顿好打,憋了一股邪气的王老军事家就带兵打进了宥州。在一番民族团结的教育工作之后,宥州城的党项百姓全都把抢到了粮食交给了国家……   再加上三直军在统万城抢到的三十几万石粮食,现在无定河一带的宋军一共掌握了超过50万石粮食。足够支持向河套草原和盐州、灵州的进攻了。   所以陶节夫今天白天的时候可是志得意满,和幕僚们商量了几个时辰,制订了一个相当宏大的作战方略,准备集结十万以上的大军,直捣灵州!   如果有可能,就把兴庆府一块儿给拿下了!   可是兴奋了没多久,让人心惊肉跳的坏消息就来了。   契丹人南下了!   这是要和大宋开战吗?   鄜延路的转运判官薛嗣昌闻讯第一个赶来,进了陶节夫的书房,看着坐在椅子上,眉头紧皱,一言不发的陶节夫就问:“使相,会打起来吗?”   陶节夫抬眼看着薛嗣昌,一时没有开口。   说实话,会不会打起来,他这个使相也不知道。他虽然跟随章楶在西军前沿多年,也算精通军务。但他只是个对付西贼的“专家”,对契丹人的情况并不了解。而且他也和大部分宋人一样,有那么一点恐辽症!   一想到契丹大军蜂拥而来,陶节夫就有点头皮发麻了。现在东线的精兵都在宥、夏二州,银州那边比较虚。一旦被契丹抄了银州后路,东线的战局怕是要满盘皆输啊。到时候丢的不仅是夏州、银州、宥州,没准连绥德军和延安府也得一块儿玩完!   “不可不防!”   过了半晌,陶节夫才憋出这么一句。   “使相,让谁去防?”薛嗣昌接着又问,“又要怎么防?”   陶节夫想了想,“当然是童贯去防,他是朔方路经略安抚制置使嘛,银州可是朔方路的地盘!”   这个锅甩的也不错,他虽然是东线宋军的主帅,但他的权力是有限的,只能用在对西贼的作战中。可没有同大辽开战的权限!   一个擅开边衅的罪名,陶节夫可背不起。同样的,如果等到辽国准备停当,大兵压境,丧师失地了,他陶节夫一样要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现在最要紧的甩锅,把这个对辽的黑锅甩给童贯。   不过光有甩锅也不够,因为陶节夫的本职是鄜延路经略安抚使。属于朔方路的银州可以丢一点地盘,可属于鄜延路的绥德军和延安府却是寸土都不能丢的。   而要确保鄜延路寸土不失,那就势必要将老军事家王恩统帅的大军从宥州召回。可这样一来,对盐州的攻势可就没有办法进行了。   哦,也不是没有办法,而是不能由东线诸军主导,只能由吕惠卿从泾原路出兵去攻打盐州了。   想到自己(其实是高太尉和武大郎)辛辛苦苦打出的局面,却要给吕惠卿去捞现成的。陶节夫顿时就大大的郁闷起来了!   ……   “崇道,师严,赵指挥,你们觉得,咱们该怎么对付这些契丹人?”   斯时斯刻,月黑风高,统万城内的朔方路帅府之内,却是灯火通明。使相童贯一身便服,在陈设豪华的中堂中,显得有点坐立不安。   而和童贯一块儿商量大事的三个人中,高俅自是眉头大皱,看上去比童贯更加不安。倒是武好古和赵钟哥二位,都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儿。   特别是武好古,那真是一丁点的惊恐都没有,给人一种特别安心的感觉——他能不安心吗?有完颜斜也在呢,什么样的契丹人搞不定?   再说了,他和契丹的大人物都一块儿在界河商市发财,那么大的利益说放下就放下了?   “怎么对付都行!”武好古一笑,指着身旁的高俅说,“有高大哥这等大将坐镇,契丹又能奈我何?”   高俅一听这话,脸色都青了,气呼呼的说:“大郎,都甚时候了,你怎还说这等风凉话?”   “怎是风凉话儿?”   赵钟哥笑着插话了,他刚才一直在观察武好古,见到他的镇定自若,也大感欣慰,他现在可是跟着武好古混的。要是武好古是个被契丹人一吓唬就尿了的怂蛋,那他还有啥指望?   “契丹兵不过尔尔。”赵钟哥道,“轻而不整,只能游斗骑射,不大能阵战,比起铁鹞子还有所不及,所以不必惧怕。”   契丹兵那么弱?这话武好古听了都有点怀疑了。历史上大石头不是用几千骑兵就打败了童贯的十五万大军?   赵钟哥接着说:“契丹也承平日久,所谓的宫帐精锐大多没有上过战场,而且又喜欢吃斋念佛,早就没有了昔日的杀性。也就是摆在镇州城的两万部族军战力稍强,阻卜克烈部汗王磨古斯就是被他们打败的。”   被他这么一说,武好古也觉得有理。如今辽军的战斗力恐怕真是比不上历史上宣和北伐期间童贯遇上的辽兵。   后者可是和“生女真敢达”打生打死十余年的老兵,能活下来就是本事了。而现在的辽兵,除了在同磨古斯的战争中得到锻炼的一部分人,其他人都没怎么上过战场,怎么能和经年累月打仗的西夏军队精锐相比?   “赵指挥。”童贯拈着胡须,看着赵钟哥问,“你可有良策?”   赵钟哥一笑:“有甚良策,无非就是打出去!”   “打……打出去?”童贯眉头大皱,这可是契丹人啊!   赵钟哥道:“打出去最干脆,否则就有的好纠缠了。使相您可别以为契丹人真恁般大胆,其实他们也怕开战。现在露点头是试探,如果发现咱们软弱一定会得寸进尺的。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迎头痛击,打疼了他们就不敢再来了。”   童贯只是摇头,“不妥不妥,现在他们又没进入咱们的国境,不过是在西贼故地上转悠。”   “那便是胆怯。”赵钟哥道,“和西贼接壤的辽境属于辽国的西南面招讨司管辖,这个招讨司在辽兴宗年间还有点兵力,如今辽夏和睦多年,早就没落了。下属州军全都空虚无备,唯一堪用的也就是南北王府的皮室军,总共就两万人。”   皮室军!?童贯吸了口凉气儿。   皮室军的威名他如何不知?那可是契丹的精锐!   “现在的皮室军可不是百十年前的皮室军了。”赵钟哥看着童贯解释道,“当年的皮室军是御帐精锐。后来隶属南北王府就不行了,不过是寻常部族兵的水准。因为南北王府皆在西南面招讨司的地盘上活动,所以这两万过了气的皮室就是西南面招讨司手中最能战的兵,其余就更弱了。”   “皮室都不是精锐,那谁才是契丹的精锐?”童贯不解地问。   “契丹的精锐有两种。”赵钟哥解释道,“一种成天打仗的精锐,都在西北面招讨司下面,其中以镇州建安军的兵马最强,都是从诸部族中选出的精兵,共有两万余骑。不过他们只在西北作战镇守,其他地方的征伐不得抽移。另一种是新组建的宫分军。契丹人的宫分军账面上虽有十一宫一府,但往往只有新建的宫卫精锐汇集,气象刷新。那些老宫卫大多是暮气沉沉,供应不足,难堪大用。如今比较新的宫卫就是太和宫、永昌宫,拢共两万五千骑,其中具装不过五六千。”   家家都有难念的经,大宋官家因为不放心武人而重文轻武,以致军力削弱。而契丹皇帝一样害怕底下人造反,所以就要把各部精锐都搜集到宫分军中用来自保。   但是宫分军也有亲疏远近,老的宫分军总没有新建的宫分军靠得住。所以契丹的历代皇帝在新建宫卫的时候,往往会削弱老的宫卫。于是就形成了宫卫削弱部族,新宫卫削弱老宫卫的循环。   而被契丹朝廷摆在西南面对付西夏的皮室军,就是最过气的宫分军(皮室军起源于辽太祖的御帐亲军),实力早就和威名不相称了。   “高大哥。”武好古是完全信任赵钟哥的,人家可是辽军的“内部人”出身啊,于是就笑着对高俅道,“看来这事儿还得麻烦您了,不如就由高大哥统帅御马直和河东两军的甲骑走一趟屈野川吧。” 第七百六十章 契丹来也(二)   马蹄声轰隆隆如雷一般响动。五百黑甲选锋骑,只是簇拥着国际名将高俅和不会打仗的武好古走在前头。   在他们身后,是数面红色的旗帜翻卷,更有大队大队的骑兵步兵跟随。御马直和河东甲骑的大队,在休整了数日后,终于开出了统万城。   在高俅和武好古身后,除了黑甲骑的四百余骑,府麟军的约五百余骑,御马直的九百余骑。就是三千余骑的骑士随从和两千多人的御龙猛士,还有数百名拉着车马的辅兵。足足八千大军,浩浩荡荡的出征。   绝大部分的宋军将士,脸色都是沉沉的,金鼓号角声中,更增了加了几分肃然之气。在大军出发前,武好古就通过军事机宜指挥发表了军情通报。把有可能和契丹人发生交战的情况告知了全军。   这下所有人,除了武好古和赵钟哥,全都紧张起来了。谁都知道,他们马上就要和全天下最强大的武力发生对撞了。若然失败,整个大宋帝国,或将面临轰然坍塌的风险!   大家的目光,都不由自主投向了走在前头的武好古和高俅。两人只是着着戎服,却没有着甲。如果他们能看到两人的脸孔,恐怕都会大为不解的。因为战无不胜的国际名将高太尉,不仅一脸凝重,而且还不住地叹息。也不知道是要上战场还是上法场?而和他并辔齐行的武好古,却是一脸的风轻云淡,还不住的给高俅打气。   “师严,咱们这次又要扬名立万了……痛打契丹啊,这下官家可是要扬眉吐气了!”   武好古已经下定决心要和契丹人打上一场了!他太了解辽国的内情了,大打是不可能的,最多就是小打小闹加恫吓。对界河商市而言,当然是晚打不如早打了。   早打的话,一会儿就完了,契丹人知道了厉害就好说话了,无非就是划分河套草原,多一点少一点武好古都不在乎。反正大辽国也命不久矣……他现在真正担心的是宋辽之间在河套草原长期对峙。   一旦对峙长期化,宋辽合办的界河商市一定会遭到冲击!现在蔡京可是对这个富得流油的商市垂涎三尺,如果河北方面也出现对峙,自己又不在界河商市主持大局,那么蔡京很有可能会寻到下手的机会。   听到了武好古的建议,高俅只是摇头:“大郎,万不可如此冲动!契丹不比西贼……而且我朝和契丹并没有开战,乃是兄弟之邦。”   旁边府州折家的折可大也眉头紧锁的插了一句:“高太尉所言极是,契丹的实力十倍于西贼。一旦开衅,不仅朔方路要遭殃,连带着河东、河北都会被契丹贼人掳掠,便是武太尉你的界河商市,说不定也会成为契丹人的猎物。”   武好古淡淡的扫视他一眼,笑道:“正因为契丹实力强大,而且为祸更甚,咱们才要在事情初起之时就痛下杀手,好让契丹人知道咱们大宋铁骑是不好惹的!”   武好古神态轻松,似乎胜券在握,却让高俅和跟随高俅的几个河东军将领脸色更加低沉了。   现在离开统万的8000大军可是以三直军为主的,而且在弥陀洞还有另外5000名三直军的长枪手。武好古这个三直都虞侯如果铁了心要和契丹人打一架,高太尉好像也拦不住啊!所有人都心虚地看着高俅。   看着周遭人的神情,高俅苦笑道:“大郎,这事儿咱们可拿不了主意,得听上面的,要不然一个善开边衅的罪名压下来,就算官家也护不住俺们啊!”   高俅的这番话,他的麾下将领都听得连连点头,大声附和着:“太尉说的对,俺们也不是怕了契丹人,只是这仗打不得,打赢了也没好处,反而有罪啊!”   高俅连连点头,又道:“是啊,契丹人的脑袋可换不来开封府的房子!大郎,和契丹人开打可没好处。”   武好古只是笑着点头。   他本来就不指望高太尉、折太尉这些个太尉敢和契丹开打。他故意喊打的目的,就是要试探一下这些人的态度。   如果他们一个个都热血上头,那么就一块儿打契丹人。如果他们不肯打,那也没关系……   ……   在黄河的支流屈野川边上,新设了一处帐落。   这处营寨的风格,却和宋军、西贼的营帐大异其趣。   宋军和西贼的营寨一看就知道是属于战时军队的,无不是壕深墙高,紧密坚固。营寨之中,各色帐落,甚至用木料茅草临时搭起来的棚子,都井井有条,而且一定会建起望楼高塔。巡营士卒,也都号令约束,一丝不苟。其余的兵卒将领,无论在休息还是在操练,也都井然有序,丝毫不乱。   可是这处的帐落,却处处都透着漫不经心和敷衍了事。壕沟既窄且浅,寨栅也是草草了事。望楼干脆没有。营中人马活动的范围倒是极大,只是进进出出的并不是大队骑兵,而是赶着牛羊的牧民。不仅有成年男子,而且还能见到妇女儿童出没其间。   营寨周围,都是肥美的草场,现在正是春天草绿花红的时候儿。花草之间,还有大群大群的牛羊流动。如果不是进出营寨的骑兵和营寨中央,高高挂着的一面红牙镶边的大旗,上面赫然用契丹文绣着军号:河清军。另外还有一面黑旗上,还有契丹文的萧字。恐怕没有人会把这处好似牧民帐落一般的营地,当成全天下最强的契丹军马的营寨。   这面萧字大旗,属于大辽河清军节度使萧得里斯,他是辽圣宗时那个在平定渤海大延琳起义中被活捉后关了几个月的驸马都尉萧孝先的孙子,是辽国第一等的亲贵。生下来就是祗候郎君,现在不过三十来岁就已经当上了节度使。他还有个哥哥,名叫萧得里底,官运更好,现在已经做到了北面林牙、同知北面枢密院事。是耶律延禧的心腹,曾经受命追查耶律乙辛余党,从中捞了不少,还在界河商市置下了偌大的家业……   不过萧得里斯和他哥哥不一样,他是个在家修行的大居士,同时还是个儒生。在清河军节度使的任上也不大管军务政务,就和几个要好的高僧儒士一起研究《天理论》、《实证论》这两部书!   虽然武好古不怎么想把《实证论》传去辽国,但是这本书是可以用来批判佛教的理论工具——依据《实证论》,佛教的世界观变成了一个有待证实的假说,这自然是佛弟子们不能接受的邪说。所以也引起了精通佛儒的辽国儒生们的注意,被引入了大辽。   《天理论》又提出了一个“天理唯一”的假说,更是和佛教观点直接对立,同样被人带去了辽国。   而《天理论》和《实证论》进入辽国之后,很快就引起了极大的争议。由于这两部书都属于儒家一脉,《天理论》补齐了儒家的世界观缺失,《实证论》则作为探索世界的工具,又能用来攻击其他教派的世界观,因此在佛儒两教并立的辽国,简直就是两贴让人发疯的疯药。许多既拜佛祖,又读孔孟的契丹儒生都不知道该信谁了?   当然了,汉人儒生倒是没有怎么样。因为汉人对于佛教的虔诚程度,远远比不过痴迷进去的契丹人——看看宋朝的寺庙都能卖猪肉就知道了!辽国的汉人也差不多,在佛祖面前都是老油条。根本不能和思想比较淳朴的契丹人相比。   而且,汉人终究是被统治的民族,契丹人也不能让他们和自己一样信佛,因为佛教对生产力是有破坏性的。如果汉人都去当和尚了,谁来伺候他们?   因此燕云汉人儒生看到《天理论》和《实证论》后,不管信与不信,反正不会较真。   可是萧得里斯不一样,哪怕奉了南面招讨司的命令,带着河清军境内(河清军是军号,同时也是地方)的几千部落兵溜达到西夏境内的屈野川安营扎寨,他也带着几个和尚、儒生,和他们在帅帐里面研究实证主义哲学……   一个中过进士的汉人儒生正和一个俗家姓萧的年轻和尚在争论“实践是检验真理标准”的时候,营帐之外,蹄声得得。随后就是一个披着契丹式大袍子的壮汉走撩起帐帘走了近来,行了一礼:“禀报太师,西南面招讨司都监萧回离保带兵到了大营五里开外。”   一听到“萧回离保”的名号,萧得里斯的眉头就大皱起来,“他怎来了?”   萧回离保有个汉名,单独一个“干”字,也叫萧干,是国舅别部的亲贵,出身和萧得里斯差不多。不过却和萧得里斯仿佛是两个品种的人。萧得里斯身材矮小,鸡胸驼背(不是是不是因为近亲结婚的缘故?),面貌丑陋。但是却满腹经纶,精通佛儒。   而萧回离保却是个赳赳武夫,高大强壮,相貌堂堂。对于佛啊,儒啊的,不过是浅信,并不着迷,也不知道《天理论》和《实证论》什么的。倒是对兵法弓马颇有兴趣,现在全副的注意力都在宋夏战争上。   这一次萧得里斯出兵屈野川,就是他向西南面招讨使耶律大悲奴建议的。 第七百六十一章 契丹来也(三)   萧得里斯带着几个幕僚亲随从营帐里面出来,走到大营门口的时候,两个穿着圆领广袖皮袍,带着契丹式风雪皮冒,满身满脸,都是精悍味道的三十多岁男子,已经骑着骏马,带着一队骑兵到来了。   其中一个高瘦些的,萧得里斯认得,正是让人烦恼的萧回离保。这厮好好的日子不过,成天就想着打打杀杀,到了西南面招讨司任上就不断鼓动耶律大悲奴出兵干涉宋夏战争,还一天到晚说西南面招讨司的军队都太松散了,必须严加训练等等的。   还说什么“唇亡齿寒”,什么“大宋复燕之心不死”,什么“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总之就是要马上派兵去支援被宋人吊打的西夏。   好在耶律大悲奴是有德老臣,且精通儒学佛法,不会善开边衅,一直压制着好战的萧回离保。所以西南招讨司才没有卷入宋夏之战。   可是随着统万城之战分出了胜负,宋军完全夺取了无定河两岸,并且开始觊觎兴灵的时候。大辽朝廷终于有点坐不住了,一方面派出了萧得里斯的兄长萧得里底和南院枢密使牛温舒出使大宋,施加压力。   一方面命令萧得里斯率领河清军的部落兵进入屈野川一带,以威胁宋军的后路,延缓他们的西进步伐。   而今天,萧干又带着人马跑来了屈野川,也不知道想干什么?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好事情的!   想到这里,萧得里斯冲着正从马背上下来的萧干抱了抱拳:“回离保,哪阵风把您给吹来屈野川这个荒凉之地了?对了,这位仁兄眼生的很,是新到西南招讨司的吗?”   萧干和身边的汉子对望一眼,然后走到萧得里斯跟前,单手抚胸行了一礼:“太师,末将是奉了招讨的将令,带了南皮室的精兵过来支援的。”   他又一指身边的汉子,“这位是萧合达,也是俺们大辽的好汉,不过现在却在西夏为官,这一次是奉了西夏兀卒的命令来我大辽求援和通报战况的。”   “萧合达?哦,就是那位成安公主的陪臣啊,久仰,久仰。”萧得里斯紧接着做了个肃客的手势,将两位来客一块儿请进了自己的大帐。   看到萧得里斯的大帐里面有几个和尚和儒生,萧干就忍不住要皱眉头。   养几个儒生还能说是幕僚文案,把和尚带在军中又算什么?等有人战死了做法事超渡吗?   接着他又看见了几本放在案几上的书册,都是在辽国非常罕见的线装本,封皮上赫然印着“天理说”和“实证论”的汉字。   “这是……武好古的书?”萧合达也看见这几本书了,他点点头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太师果有远见,合达佩服。”   “哦?”萧得里斯笑问道,“合达你也读过《天理说》和《实证论》吗?觉得如何?”   萧合达尴尬地一笑:“下官没有读过……下官只是和武好古在战场上交了手。”   “和武好古?”萧得里斯一愣,“他还会带兵?”   萧干插话道:“武好古现在是大宋殿前三直都虞侯,和高俅、童贯一起领兵打了统万城。”   萧得里斯点了点头:“怪不得西夏军兵输得恁般凄惨,原来是有武好古在领兵啊!”   “武好古哪会打仗?”萧干笑道,“都是高俅在指挥啊。”   萧得里斯看了看萧干,又看着萧合达,后者也点头道:“都是高俅,或许还有童贯在指挥。”   萧得里斯皱了皱眉,“难道咱们的细作都派到了武好古、高俅和童贯身边了?”   “没,没有啊。”   “要真那样还能打败了?”   “既然没有。”萧得里斯问,“那你们怎么知道武好古不会打仗,是高俅、童贯在指挥?”   萧合达道:“这不明摆着,武好古一个商人……”   “明摆着?”萧得里斯摇摇头,“没有实证啊!没有实证,只是猜测,恐怕不能作数吧?”   萧干和萧合达都是一愣,互相看看,都有些无语。   萧得里斯接着说:“你们大概还不知道,武好古在界河开办的云台学宫和骑士学堂里面都是有军学课的。另外,界河的四开书院(四家书院,分别是南开、东开、西开、北开书院)也都传授武艺和军略。说武好古不懂打仗,恐怕没有多少根据吧!”   “还有这事儿?”萧干低声道,“有机会倒是应该去界河商市看一看。”   萧得里斯一挥手,让大帐内的和尚和儒生都告退,然后才指了指帐内的两只坐垫,让萧干和萧合达落座,自己也在居中的案几后面坐了下来。   “回离保。”萧得里斯问,“招讨司是甚意思?”   “得往前推一推。”萧干道,“推到明堂川!”   “明堂川?”萧得里斯一愣,“上游吗?”   “中游,一直推到弥陀洞以北百里。”   “甚?”萧得里斯瞪着眼睛,“回离保……莫不是真要和宋国开战吧?河清军可不行啊!”   他是懂实证主义的,当然知道自己的河清军是经不起实证检验的军队,真上了战场一定给敌人送人头。   “开战?”萧干摇摇头,“没有的事儿……不过河套草原要归俺大辽所有了!合达兄这一次奉命来使,就是要将河南、河北之地,割与我大辽的。”   他说的“河南”、“河北”,指得是河套地区的黄河以南、黄河以北地区。   也就是说,西夏要将河套地区大部——除了靠近兴灵地区的部分——全部割让给大辽。   “回离保难道不知道昔日冯亭的嫁祸之计吗?”   “冯亭?”萧干一愣,没想起这人是谁。   萧得离斯道:“西夏兀卒是想让咱们和宋国打一场‘长平之战’啊!”   提起长平之战,萧干总算是知道了,他摇摇头道:“此等谋划是瞒不住招讨和朝廷的,但是招讨还是让俺带兵来相助与你,想来一定是有主张的。”   萧合达则道:“西夏的兴灵宝地眼见是不守了!河套如果入了宋,那么在西北地面上,宋国就有了汉唐的局面……若是他们重立朔方强镇,再以铁器支援阻卜,俺们大辽怕是有覆亡的危机。所以河套草原必须牢牢掌握在俺们大辽手中!”   萧合达虽然在西夏做了官,但是他始终是个契丹人,是把大辽当成祖国的。在历史上,他就曾经起兵作乱,想要在西夏的土地上重建辽朝,被宋朝的降将任得敬击败。可见他对西夏,是没有什么忠诚可言,对大辽却是赤胆忠心的。   “会不会开战呢?”萧得离斯问。   “应该不会。”萧合达道,“现在察哥已经返回兴灵重整铁鹞子和卫戍军,等到补充完毕,就会去解秦王川城之围。某估计,这一回察哥取胜的可能极大,到时候宋人就顾不上咱们了。”   铁鹞子和卫戍军都是封建化的军队,前者是世袭的,后者则从党项部族中招募的壮士。因此是可以快速补充的——世袭兵可以拉兄弟子侄入伍,部落兵则能让部落再出壮士。   当然了,补充也不是无限制的,能补个一两次就顶天了。   相比之下,如果义务府兵制真的在大宋推开,再加上军事学校培养的职业军官,军队的补充能力才是真正可怕的!哪怕是拼人命消耗战,也能让少数民族充分认识到只有搞好民族团结,才能取得长久的发展和利益……   不过现在察哥还没认识到这一点,所以他赶回兴庆府后,除了提出割让河套以嫁祸大辽的计策,就是拼命补充军队,准备去秦王川和西线宋军决一死战!   而秦王川,则在大宋建中靖国四年的三月初,被高永年率领的大军包围了。   在包围秦王川的同时,大宋的河西安抚使钟傅还派种师道统帅两万大军远征凉州,试图分散西夏的兵力。   总之,在东线战场因为契丹的压迫,暂时陷入平静之时。西线的宋夏两军,又在酝酿一场决战了。   不过西线的大战和刚刚抵达弥陀洞的武好古已经没有太大的关系了,他现在要考虑的是怎么对付步步逼近的契丹人,同时还要应付背后的大宋朝廷。   “师严,崇道,契丹人的兵马已经推进到了明堂川!”   武好古和高俅刚刚在弥陀洞见到了从石城移驻此地的知银州事苏迟,就从他口中得到了最新的辽军动态。   “有多少人?”风尘仆仆的高俅连茶水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就急切地发问了。   “万余吧。”苏迟道,“师严,崇道,这可如何是好?”   “不能让他们向弥陀洞逼近!”武好古马上道,“明堂川两岸水草肥美,宜耕宜牧,是大宋立足河套的根本。”   苏迟看了看高俅,高俅的脸色铁青,“朝廷知道了吗?有没有旨意下来?”   “早就报上去了。”苏迟道,“这会儿怕是正在争吵吧?”   “不管朝廷如何。”武好古又提高了声音,“咱们都不能让他们继续沿着明堂川南下,否则将来的划界谈判,咱们就要吃大亏了。” 第七百六十二章 战争阴云下的商市(一)   在建中靖国元年季春时节来临的时候,位于宋辽之间的新兴商贸都市界河商市里,正是繁盛热闹的时候儿。   不过和往年那种人人掉进钱眼里面只顾发财的气氛不同,今年界河商市的春天却多了几分肃杀。   商市的元老院在年初的时候,就一连通过了几个用来加强保甲训练和装备的法令。凡是登记在册的男性公民,16岁以上,60岁以下,身体健康无重大疾病者,都开始分批接受军事训练。   隶属于云台学宫的博士团,也得到了界河商市的元老院的一大笔特别拨款,用于雇佣一批从学宫毕业的博士,并且还要委托骑士学堂对他们进行短期训练和装备。   云台学宫博士生课程本来就包含了大量的军学内容,而且都是慕容忘忧从昔日兵学司的课程中提炼出来的精华,完全可以让博士们拥有低级军官的知识。   现在又进过了两个月的集中训练,到三月份时,大约150名博士团博士被补充进了界河保甲,同数量相当的保正,还有几十名骑警一起,组成了庞大的商市保甲军官团。   随后,对公民保丁的训练也陡然严厉起来了。在不到五天的时间内,登记在册的符合条件的一万五千多名男性公民都在自家门口见到了商市大都保所的征丁官——其实就是保甲军官团的成员。   这些让人讨厌的征丁官会检查男性公民的身体条件和备战情况,然后根据情况分配兵种和所在的保甲队。   分配完毕之后,当然是让人烦恼的征召和严格训练。根据最新的法令,一万五千名男性公民每个月都得为了军事训练贡献出十天时间!   而且在这十天内,服役的公民还必须住在界河商市外的军营里面不能回家。还得让凶巴巴的保甲军官们逼着进行各种体能、队列、军事技艺方面的训练,或者承担商市内外的巡逻任务。   每一名公民的服役时间,也都是连续的,且经过了博士团机宜务(界河商市的兵权是由大都保所和博士团分别掌握的,大都保所掌握军政,博士团则掌握军令)的精心计划,可以确保商市随时有5000名公民兵可以动用。   另外,商市的公民兵因为政策限制无法配备盔甲,不得已只能装备了藤帽和界河皮盾。   藤帽是打擦边球的头盔,说是在建筑工地上使用,防止被坠落物砸中脑袋,实际上对弓箭也有一定防护能力。   所谓界河皮盾,其实就是罗马盾,是奥丽加提供的图纸。主要材料是木头,外蒙牛皮和金属,俯视呈弧形,正面看是长方形的,防护能力极佳。不仅界河公民兵大量配备了皮盾,连作为重装步兵的巡防兵,也都配备了皮盾,以增强近战防护能力。   藤帽是界河公民兵的标配,无论弓箭手还是标牌手,人人都配发了一顶。   而界河皮盾则只装备标牌手,所谓标牌就是标枪和盾牌的组合。乍一看有点儿罗马步兵的模样,使用的标枪也可以投掷。不过大部分的标牌手压根没有投掷标枪的臂力,所以标枪只是作为短矛配合盾牌使用的格斗武器。   除了配置标枪和皮盾的标牌兵,界河商市的公民兵还会充任弓箭手。除了弓箭之外,他们还拥有一顶藤帽和一柄长剑。就再没别的装备了——作为保丁,他们是不能装备盔甲和弩机的!能拥有藤帽、皮盾、标枪、水牛角弓和长剑,已经多少有点儿打擦边球了。   除了公民兵之外,界河商市或者界河市舶司还拥有了另外几支武装。   一是隶属于界河市舶司的巡防指挥,这支兵是在阻卜战奴队的基础上扩充而来的。虽然只是厢军的编制,但却发了禁军上兵的饷,而且还有不少福利可以享受,战死或者受伤者也能得到优厚的抚恤。因此有不少流落界河商市的壮士去应募,人数也从原先的200,迅速扩充到了1000人。   这支由战奴和应募壮士组成的部队有点类似御龙猛士,是和商市的公民兵一起配合作战的。不过执行的任务却稍有不同。他们不会承担弓箭手的任务,而是作为重步兵,披坚执锐,参加肉搏。   二是同样隶属于界河市舶司的水巡指挥,这其实是一支属于市舶司的舰队!现在分成了招商务船队、巡防务船队两个部分。前者负责外海,后者负责内河。   负责外海的招商务船队并没有急速扩张,负责内河的巡防务船队却在武好古离开界河之后扩张了几倍的规模,人数增加到了千人以上,还在界河商市的船场里面订购了十几艘八车战船。   所谓“八车”就是拥有八只(四对)水轮作为动力。人力明轮船是宋朝时非常多见的内河船只,并不是用桨或者橹,而是用人力脚踏带动水轮以驱动船只。   因为市舶司水巡指挥是正儿八经的大宋厢军,所以在武器装备上没啥限制。不仅配备了军弩,而且连床子弩也装上了战船。甚至还在界河商市范围外的界河岸边修建了两座砲台,准备装备几十架发石机,用以封锁水面。   第三则是完全违规的假子骑士了。不过他们并没有驻扎界河南城,而是依旧摆在北城郊外(也属于商市)的庄子里面,处于大宋朝廷的监控范围之外——根据商市警巡所掌握的情况,直属宫廷的界河奉应局已经接管了张叔夜布下的暗探网,不过暗探们只在界河南城活动,基本不会去北城,更不会去北城郊外。   因为过河就是辽国了,辽国境内的特务活动是归枢密院北面房和往来国信所管的。区区奉应局可不能踩过界……   而且界河北市有大量的契丹武士出没(其实是马植的家臣家兵),开封禁军出身的奉应局特务们可不敢去找抽。   ……   一行车马逶迤的进了商市北城的北门,这队车马很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一队人马都是彪悍凶相的汉子,都是契丹武士的打扮,从眼神儿里面就能看出凶悍来。他们拱卫的马车,倒是精美舒适,使用的车帘都是上等的皮裘缝制,看做工就知道一定是界河商市马车行打造出来的上品,价格可不便宜!   这等精美的马车排成了长长的一列,在那些彪悍的契丹武士护卫下浩浩荡荡的进入了界河商市的北城。   进城的时候,走在马车队前的几个契丹武士还打出了黑色的旗号,上面赫然用契丹文绣着“北面林牙、同知北面枢密院事萧”和“南院枢密使牛”等字样。   没错儿,这就是大辽国派来大宋的使团,现在已经到了界河商市。   马车驶入界河北城北门的时候,萧得里底撩起了车帘,眯着眼睛看着周围一切。   如今的界河北门大街上到处都是酒肆旅舍,现在正是午市开饭的时候,不少酒肆饭馆的伙计亮着嗓子在门口吆喝,运送酒食的车子哗愣愣的碾过街道。   街上除了百姓,还有穿着战袄,举着大盾牌,夹着标枪短矛的兵士,队列整齐的往来巡逻!   还有一些看着就不是什么善类的壮汉,穿着各色的襕衫,怀抱着长剑,大摇大摆的在街头横着行走。   “停车!”   萧得里底沉着嗓子低吼了一声,一旁护卫的契丹武士马上大喊:“枢密相公有令:停步!”   整队车马,全部停在了街道之上。   一个穿着汉人衣服的五十多岁的大胖子马上从队列前面小跑到了萧得里底的马车前面,行了一礼,开口就是契丹话:“相公,此间不方便停车,您来的匆忙,小的没来得及通报市政所安排清道,因此商市的警巡要来罚钱的……”   界河商市现在也有堵车的问题了!所以警巡所就有了梳理交通的责任!   “知道!”萧得里底眉头一皱,界河商市什么都好,就是不必要的规矩忒多!停个车还要管……哪怕自己是堂堂的大辽枢密相公,想要享受清道,也得提前申请,还得规定时间和路线。麻烦的要死!   “那些扛盾牌拿短矛的是怎么回事儿?”萧得里底问,“上回我来时可没见过。”   “他们是商市保丁……”这个胖子是萧得里底在界河商市的管家,是个汉人,他叹口气道:“从年初就开始闹腾了,又是征丁又是训练的,还抓了几十号抗命的,还罚了不少人的钱,搞得怨声载道。小底如果不是因为太胖,年纪又大,也给他们拎了去扛枪了。”   “哼!”萧得里底哼了一声,“这是想抗拒我大辽天兵吧?真是做梦!”   是做梦?胖管事心里面也吃不准……界河商市现在每天都有5000多保丁枕戈待旦,必要时还能扩充两倍!另外南城外还有巡防队,河面上水巡船队。林林总总加起来,小两万人都有了。   “那些拿剑的百姓是怎么回事?”萧得里底又指着几个从一间小酒馆里出来的“剑客”问。   胖管事叹息一声:“他们都是些别处来的恶人,自称甚底剑客……” 第七百六十三章 战争阴影下的商市(二)   “恶人?”   萧得里底的脸色沉了一下,“既然是恶人,界河商市的警巡怎么不捉拿?”   胖管事只是苦笑着摇头,“相公,这些恶人在别处兴许犯了王法,可是在界河商市却没有犯法,警巡怎么能捉拿?而且商市也需要这些恶人啊。”   “需要恶人作甚?”   “恶人能做的可多了。”胖管事掰着粗短的手指头道:“一是跟着出海当水手,海上无好人……打打杀杀常有的事儿。现在进出商市的海船有许多,自然需要雇佣很多打手。二是给商市里面的富裕人家当护院。商市之中富豪颇多,不少人是来避祸的,怕仇家追杀,所以就愿意花大价钱养门客死士了。三是给市舶司的巡防队当佣兵,巡防队是宋军厢军的编制,却有超过禁军上兵的厚饷,而且还有不少额外的利益。愿意投身的壮士颇有一点。四是在商市混武馆。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商市的上层都好武,时常举行弓箭、马术、剑术比试,胜者还能得到重奖。所以民间尚武的气氛就极盛。不少商会、行会都会开设或赞襄几家武馆,许多学校也会请武师教头传授武艺。”   界河商市尚武的风气,倒是慢慢养成了!这不仅是武好古有意推动的结果,也是界河商市的特点决定的。   这是一座面向海洋的自由商市!   “海上无好人”是海商界的行话。哪怕这人在陆地上是个造桥修路施粥救穷的大善人,只要是海商行的勾当,一定没少干恶事。在陆地上行善,不过是为了求得一个心理上的安慰……这年头的人们大多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干了那么多坏事死了以后还不得十八层地狱慢慢熬着?   而界河商市介于宋辽之间,拥有较大的自由度,又吸引了许多别处来避祸的人。   避祸之人,无论怎么招惹的祸事,他们自己多半也不是善类。如果是善类遇上了大祸一般也跑不了。而避祸的恶人不是自己能打,就是身边带着能打的护卫。   另外,界河商市特殊的地理位置也让它时时刻刻处于辽国武力的威胁之下。   在这里生存的人们,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总要想办法搞一点武力。有钱的雇保镖,没钱的也得学点武艺。免得事到临头跑都跑不了!   所以各种尚武的人汇聚到了界河商市,哪怕不尚武,到了这里,也不得不变得被环境改变。   就连萧得里底因为要打界河商市路过,还想在这里多住几日,所以也特意挑选了在阻卜草原上打过仗的契丹武士护卫。   他摇摇头,还没等他放下车窗帘子,又腾腾腾跑来一位锦袍大汉,却是新任的大辽南京道警巡副使张觉。   “下官张觉,拜见枢密相公,不知枢密相公今日入城,未曾安排清道净街,实在有罪。”   萧得里底挥挥手,笑道:“你都不知道本官前来,怎地安排?对了,你的衙署不在界河商市城内吧?”   “不在。”张觉道,“下官今日入商市是为了迎接宋国使团。”   “宋国使团?”萧得里底一笑,“是因为咱们的大军进驻屈野川吧?来的是谁啊?”   “正使是宋国的礼部尚书苏徹,副使是翰林学士林摅。”张觉道,“他们是昨日抵达商市的,现在就住在南城的馆舍之中。枢密相公可要他们见上一面吗?”   萧得里底摇摇头,又点点头:“公开见面就不必了,不过私下倒是可以碰个头。他们俩应该和本官一样,都会在界河商市等等接伴使吧?”   “正是。”张觉道,“下官会立即上报,不过接班使还得过些日子才能抵达。”   “嗯。”萧得里底四下看了看,笑道,“其实就在界河商市谈判也不错啊……”   ……   界河商市内本没有大宋官方的馆驿,不过在米友仁接替武好古成为提举市舶司后,就动用市舶司的经费,在商市南城买了个现场的豪宅,作为他自己在商市的住所,名义则用了馆驿。   所以苏辙、林摅北来后,就住进了这座富丽堂皇的馆驿。馆驿的位置很好,就在商市最繁华的中心地区。出门就是商业街,距离商市码头也不远。   因为苏辙是旧党领袖,而林摅则是新党的新进,两人根本没什么话说。所以住进馆驿之后,他们就分开活动了。林摅今天去了界河商市的元老院参观,而苏辙则和随员武好文,提举市舶司米友仁,还有自己的儿子苏适一块儿,穿了便服上街溜达了。   在街上,苏辙也发现了提着大盾牌和短矛列队训练的保丁了。   “怎么有军兵?”苏辙眉头大皱,“商市怎么还养兵了?”   “大人,这是保丁啊。”苏适笑着解释,“根据《保甲法》,两丁之家就要抽调一丁的。界河商市现在有人口近二十万,其中丁壮不下七八万……有几千个保丁不奇怪啊。”   王安石制定的《保甲法》现在处于半废除状态。凡是开始实行府兵制的地方,《保甲法》就停止实行。界河商市所在的沧州地面,最近正准备实行府兵制。不过界河商市现在不归沧州州衙管辖,也不会实行府兵制,因此保留《保甲法》是有依据的。   不过苏辙还是摇头:“这样下去早晚出事……你看看那些保丁的严整程度,还有他们的大盾,还有那个帽子,都快赶上禁军了!”   米友仁道:“如果没有这点实力,契丹打来了该怎么办?”   “契丹来了,自有朝廷的禁军去应付。”   苏适摇头道:“大人,要是没有这些保丁,辽人岂不是一下就把商市给占了?如何能等到河北禁军来救啊?”   “说的也是……”   苏辙认真的点头。不过他也知道,如果界河商市自己没有防御的能力,河北禁军是完全指望不上的。   他自己不久前还是河北东路经略安抚使呢,河北东路禁军都归他管,还不知道那些家伙多没用吗?   可是河北禁军没用不等于武好古在界河商市发展保甲武装就没问题了……   他想了想,又摇摇头:“其实这界河商市根本就不应该办啊!”   苏适问:“怎么不应该?一年可收入好多钱呢,而且还卡住了辽国的燕京粮道。现在辽国敢对河北下手,商市立即就能切断界河水运。到时燕京城内的二三十万人口就得断粮了。而且商市的海商行会随时可以动员数十艘大海船,可以运兵去辽东登陆的!”   界河商市本就是为伐辽而设立,现在可以说已经取得了非常让人满意的效果。   因为辽人无法取得界河的控制权,更没有办法取得制海权。所以界河商市在界河冰封前是不可能被辽军占领的。与此同时,商市的舰队却能切断燕京粮道,还能直接运兵去辽东半岛登陆去烧杀抢掠。   实际上,根本不需要出动朝廷的水师和禁军,商市就能通过雇佣海贼(海商)和流浪坏人凑出一支骚扰辽国沿海的军队!   而这种海贼战术对于没有制海权的敌人来说,就和被游牧民族入侵的农耕国家一样,绝对是很难防御的。   苏辙看了儿子一眼,叹口气道:“界河商市对国家肯定是有好处的……没有商市的时候,河北就在契丹铁蹄之下,时刻都要担惊受怕。有了商市,河北就安如泰山。可是这商市,同样也是遭人猜忌的源头啊!你们看吧,等林彦振回了开封府,一定会狠狠参上一本的!”   说到这里,苏辙也没心思继续逛商市了,早早的就回了馆驿。刚一进门,就看见林摅大步从大堂里迎了出来,“苏相公,辽使到界河商市来了!”   “辽使?”苏辙道,“是去开封府的辽使?”   “正是。”林摅道,“刚才那个辽国的南京道警巡副使又来了,说是辽国的北面林牙、同知北面枢密院事萧得里底和南院枢密使牛舒温一起来了。”   “两个枢密?”苏徹吃了一惊。   辽国使臣的规格很高啊!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来使规格那么高,就说明辽国皇帝想要解决的不是河套草原的划界问题,而是要大宋放过西夏。   可这又是不可能的事情!苏辙离开开封府的时候,赵佶已经面授过机宜了,在灭亡西夏的问题上,大宋没有让步的余地!   “苏相公。”林摅这时说道,“张觉说萧得里底和牛舒温想和咱们见上一面,是私下的见面。”   “在哪儿见?”苏辙问。   见面是很有必要的,先交换一下双方的意见,也好有个思想准备啊。   “让咱们安排。”林摅说,“咱们毕竟是地主啊。”   苏辙回头看了看米友仁。   米友仁笑道:“就由晚生安排吧……请他们去界河市舶司的衙署一见吧。市舶司下属有1000铁甲精锐,不如都拉出来给他们看看,也叫契丹人莫小瞧了俺们商市。”   苏徹摇摇头:“不必了……如果契丹人不想打,你搞这个是白白得罪人。如果他们想打,你又何必暴露实力?” 第七百六十四章 高俅冤枉(一)   “归还无定河畔取自党项的所有州郡?这怎么可能!?”   “苏相公,北朝天子对贵国入侵西夏相当震怒,已经亲率大军驻扎鸳鸯泺了!”   两个一心想要维护世界和平的宋辽高官,今天终于在米友仁的衙署后花园里面见了面了。   寒暄了几句之后,双方就开门见山,交换起意见了——说不上谈判,就是互相亮一亮牌面,稍微有个底。   先亮出牌面的是萧得里底,他告诉苏辙,辽主耶律延禧的意思是让赵佶把吃到肚子里的银夏宥三州都吐出来还给乾顺。而且他还告知苏辙,现在辽国皇帝已经率领大军驻扎到鸳鸯泺了。   鸳鸯泺是个湖泊,位于后世的河北省张北县境内。也就是燕山北麓地区,据说因为湖中有许多鸳鸯,因而得名。此地水草丰美,又临近燕云富庶之地,是契丹帝王狩猎和驻屯大军的好地方。   耶律延禧驻兵鸳鸯泺,自然是想摆出打仗的架势,迫使大宋朝廷屈服。   “驻防鸳鸯泺又如何?”苏辙连连摇头,“此处商市你也见了!固若金汤不说,城外界河上往来的十有八九都是我大宋船只,而且还有不少是海船!你们的大军还能过得了界河?”   当然过不了河了!   萧得里底从浮桥上通过的时候,已经发现问题了。界河南岸正在修建砲台,红砖垒成的堡垒!看上去比燕京城还坚固。而且还安放了不少巨大的发石机。   另外,界河河道上还有宋军的八车战船往来开动!战船上的水军看着都精悍,大辽根本没这样的水师。而且,进出界河商市的海船上许多都安放了大型弩机——其实别处的海船也一样,只是进入港口的时候得收起弩机。而界河商市不管这个,所以就有不少海船大明大方的把床子弩摆出来了。   总之,界河商市拥有的水上武力,百分之百能让耶律延禧的大军望河心叹。   唔,其实耶律延禧身边带兵的大将们在界河商市都有产业的……要是这个商市空虚无备,他们反而不知该怎么办了。   不抢没有办法在耶律延禧和下面的契丹兵将那里交待,去抢的话自己的损失可就大了。   现在看到商市防备完善,萧得里底也替他们大松口气了。   “贵国天子有何条件?”轮到萧得里底发问了。   苏辙道:“大宋官家可以把河套的河北部分让给大辽,至于河南部分,则按照西贼和大辽的旧界划分。另外,凉、甘、肃、瓜、沙等河西州郡,都可以给大辽。我朝只要兴灵盐静等州。”   呵呵,这就把大白高国给分了!?   萧得里底和牛舒温互相对视了一眼,都连连摇头。牛舒温道:“苏相公,北朝天子不会答应的……只怕要开战端了!”   “开战就开战!”林摅大声说,“我朝现在有大将高太尉,战无不胜,攻无不取。扫河湟、降仁多、克统万、破察哥,斩杀西贼壮士不下十万!”   高俅那是不得了!威名已经传遍了开封府,赵佶在得到统万克服和察哥兵败逃窜的露布报捷后,就大喜过望,当场就表示要让高俅做同知枢密院事了。   幸好苏东坡出面阻止,赵佶才打消了念头。只是落去了高俅的阶官,又授予定难军节度留后,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朔方路兵马总管兼经略安抚制置副使,封了管城县开国伯食邑七百户实封三百户。   听到高俅的名号,两个辽使也眉头大皱起来。   大宋重文轻武那么多年,居然还能出高俅这样的名将。而大辽一直以来都重武轻文,咋就出不了几个可以扫荡四方的良将呢?   ……   “高太尉的旗号!”   银州,明堂川中游,东岸。一座在沙袋、木栅、壕沟团团保护下的军营之中,几名守军突然指着远处地平线上出现的旗帜,大声呼喊了起来。   这座军营是武好古统帅的三直禁军的大营,和它隔河对望的则是一座修建的马马虎虎的辽军大营。   这两座夹河对峙的大营,是在建中靖国四年三月中上旬时先后建成的。   先立起来的是辽人的大营,超过一万人的辽兵在三月上旬的时候浩浩荡荡开了过来,到了以后就开始修筑营寨。还派出游骑四下活动,甚至还向南面的弥陀洞城试探着前进。   不过没有等他们在这里站稳脚跟,武好古就带着一万多宋军赶到了,随后就在明堂川西岸也立了一个大营,和契丹人对峙。   而这一对峙,就是十好几天。   仅仅是对峙!   作为三直禁军的都虞侯,武好古在这十几天中还是非常规矩的,约束着手下那群和契丹人有深仇大恨的假子和“敢达”,不让他们过河去宰几个看上去很好对付的契丹骑兵……   不仅不去惹契丹人,而且武好古还天天向弥陀洞告急,要求战无不胜的国际名将高太尉赶紧带兵来明堂川旁来增援自己。   呃,武好古不是早就下了决心要和契丹人干一架了,怎么还不动手反而向高俅求援呢?   那是啊,高俅不来,打败契丹人的黑锅谁来背啊?   武好古可不敢!   又是大宋首富,又是大大的儒,又有界河商市这样的地盘,还能打败凶残野蛮的契丹天兵……就算赵佶够朋友,不让武好古走岳飞的路子,也得让他去当狄青二号啊。   所以武好古在路上就拿定主意,只要高俅不来,他就当个缩头乌龟!   绝对,绝对不开第一枪……哦,枪还没有发明,是不射第一箭才对。   而他的这个意思,别人不晓得,“首席假子”武天是知道的。这小子和契丹人那是深仇大恨啊!整个部落都被打破,杀了不知道多少,他侥幸没挨刀,给卖到了燕京,跟了义父武好古才算有了出头之日的……   所以他也不能坑武好古,要坑也只能坑高太尉。   这些日子他是盼星星,盼月亮,就盼着高太尉带兵马过来了。   可是一连多日,高俅就是窝在弥陀洞中没有动静。今天总算是领着他的黑甲选锋骑喜气洋洋的过来了!   武天这时正在营地里面练习骑射,听到喊声顿时驱马到了一处栅栏边上,在马镫上站着观看,摸了摸光溜溜的下巴,咧着嘴笑道:“直娘贼的,总算来了,这下可好,能痛痛快快的和辽狗们战上一场了!”   高俅并没有想到自己马上就要掉进好兄弟武大郎挖的坑里去了。他现在正得意呢!   官家的圣旨几日前才由进奏官送到了弥陀洞城。可是一大堆让人升官发财的诏书啊。   不仅是高俅超迁了一把,童贯也跟着沾光,当上了武康军节度使,还得了个什么开国伯的爵位,食邑和实封都和高俅一般。   而武好古也落了阶官,又升了郓州防御使,封了武昌县开国子食邑五百户实封二百户。   不过童贯和武好古二人的职官都没有变化,还是原来的差遣。   除了加官晋爵的旨意之外,赵佶还给了高俅一道手诏,命令他千万别开衅契丹,只要能把他们阻挡在明堂川一带,就算大大有功了。   因为现在正是西线决战的关键时刻,高永年正指挥四万大军猛攻秦王川城——有了武好古贡献的穴地爆破法(其实武好古并没有把自己的工兵指挥交出去,只是写了穴地爆破的方法和火药的配方送了上去),秦王川城是一定能打下来的!   到了那时,大局也就奠定了……   所以高俅这次带着他的黑甲骑兵前来,真的不是要和契丹人开战的,只是不放心武好古这个商人罢了。   “是高俅!”   “斩杀十万党项人的名将啊!”   同一时间,萧干和萧得里斯也在自家营垒的望楼上,看见一大群黑甲骑士簇拥的高俅了。   虽然他们看不清高俅的将旗,但是黑甲选锋骑的威名却传播得很快,他们俩都知道有黑甲必有高俅了。   “回离保,你觉得他的骑兵怎么样?”   萧得里斯问身边的萧干。   萧干远远看着,顿了顿,“仿佛没有武好古带来的骑兵严整,不过也还不错……现在他们有一千五百具装了,不好对付了。”   因为之前打败铁鹞子的时候,三直军又抢到了许多好马、具装和青唐甲,所以现在他们的装备有上了个档次。不仅有了大量的青唐甲,而且战马也有了具装保护,已经是真正的重骑兵了。   相比之下,聚集在明堂川以东的辽军,却只有萧干带来的属于南皮室军的1000名具装甲骑,而且这些甲骑的装备都很破旧,训练水平也让人担心。   “能打吗?”萧得里斯问。   萧干摇摇头:“打不过。”   萧得里斯想了想,“好在他们也不想打……不如安排则个,双方见个面,划一划防区吧。”   “可是天子还想帮着西夏拿回点地盘呢!”萧干说,“虽然不大可能,但是咱们总要有所行动吧?”   萧得里斯摇头:“打不过啊,招讨又不给咱们多派点皮室军。” 第七百六十五章 高俅冤枉(二)   “鸳鸯泺离界河商市只有600里了……”   赵佶脸色阴沉,手里拿着苏辙从界河商市发来的奏章,看着下面的一大堆臣僚。   他现在的心情就好像坐上了过山车,一会儿满满的雄心壮志,仿佛是天可汗第二;一会儿又提心吊胆,怕得要死,好像是遗传性胆小病发作了。   而现在看起来就是遗传性胆小病发作的时候!这是一种心理疾病,不过却没有心理医生给他治疗,只有一群胡子很长见识却有点短的大臣在崇政殿里面出馊主意。   “陛下不必担忧。”病怏怏的苏东坡安抚着赵佶,“界河商市城池坚固,有险可恃。界河水上,也都是我大宋的船只,契丹人纵有快马,也不可能踏水而过的。”   “用兵贵奇,如果契丹人决心南下开战,就不会驻兵鸳鸯泺,还让使臣告诉我们了。何况河北经略安抚使韩忠彦素来知兵,陛下无须忧虑。”   李格非也跟着老师一起说着安慰赵佶的话,不过赵佶的眉头却大皱了起来。韩忠彦能叫知兵吗?他就是个上了年纪的书呆子,辽人要打过来了,他能做什么?   “把高俅调往河北如何?”赵佶突然冒出个念头,“让他做河北东、西两路兵马都总管,将河北的府兵好好整顿一番。”   这段时间,朝廷上最热的话题,除了平灭西贼和力抗契丹之外,就是改革军制,大兴府兵了。   因为童贯、高俅和武好古都在奏章中报告了隶属三直禁军的5000府兵在统万之战中的出色表现。   这些只是经过短期训练的府兵,使用长度在一丈半左右的长枪(步矟),以密集而严整的队形进行冲击时,几乎让敌人难以抵挡。   在统万城墙豁口处的血腥战斗中,西贼投入了2000名卫戍军和2500以上的铁鹞子进行冲击。却无法攻破不到5000人的宋军长枪兵的防御,最后付出了超过2700余人的重大损失。   而宋军长枪兵的伤亡,仅仅只有五六百人,其中重伤和阵亡的府兵不足三百。   这样的战果别说是“只会扛锄头”的府兵,就是西军精锐也很难取得吧?   所以在看了童贯、高俅和武好古三人的奏章之后,朝廷中的舆论一边倒的开始吹捧府兵,贬低募兵。还有不少官员干脆上疏建议不再募兵招效用,转而全面恢复府兵制。以后大宋就用府兵去打天下了。   同时,对于左右榜进士的争议也小了许多——只是不知道府兵都头的官场开局,有没有可能吸引到足够多的人才来报考?   搞不好,大家对辟雍学宫和云台学宫的兴趣也会降低不少吧?   “陛下。”知枢密院事张康国还是比较冷静的,他上奏道,“高俅虽然能战,但是他能够扫河湟、降仁多、破统万、败察哥,连战连捷也不全是因为用兵的本事。还有兵学司的生员、开封府的房子、朔方路的土地……少了这三样,只怕便是高俅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张康国一提到房子,赵佶就忍不住烦恼起来了。他并不是个小气抠门的官家,武好古擅自给出的2000多套房子纵然价值600万缗,但赵佶并不心疼。可问题是御前猛士的待遇太高,已经引起了不少文官的不满——文贵武轻的等级制度,正在被打破!   御前猛士的军饷和福利就已经堪比京官儿了,现在又因为割脑袋换房子的奖励方式,获得了大量的房产。这可就让那些在开封府蜗居多年的文官们眼红了。   可别小看3000缗的“筒子楼”,文官做到朝官拿出这笔钱当然不费劲儿。可是京官、选人,靠正当的收入,那是一辈子也买不起的。最小的从九品官儿,一年的正俸才144缗啊!3000缗那是20年都攒不齐的。   而且这些文官大多从小就接受“书中自有黄金屋”的洗脑,现在书中连筒子楼都没有,倒是割脑袋赚功劳的粗鄙武夫拿到了筒子楼……这不成了“刀下自有黄金屋”了?真宗皇帝的《励学篇》是不是要改成《尚武篇》,什么千钟粟、黄金屋、颜如玉的,统统用西贼和契丹人的脑袋来换?   这还是大宋吗?这不变成了用军功爵蛊惑人心的暴秦了?大宋可绝对不能走暴秦的老路!   所以在给武好古加官晋爵的同时,赵佶还写了一封手诏,严肃批评了武好古所奉行的地产兴邦路线,勒令他不得再以房产为饵激励将士死战。   “开封府的房产自是不能轻易授予战士了!”赵佶咬着牙道,“御前演武也不再定期举行……不过给有功府兵授田之法并没有错,具体如何奖励,枢密院和兵部要尽快商量出个办法。”   “臣领旨。”   知枢密院事张康国和兵部尚书刘逵双双领了圣旨。赵佶点了点头,神色中有了几分欣慰。   他之所以坚决放弃“以房换头”的激励方式,不仅是因为文官们的不满,更主要的还在于府兵在统万之战中表现出来的战斗力。   既然有了便宜量又足的府兵,还要昂贵的房奴猛士干什么?所以赵佶只是停掉了“以头换房”,并没有停止“以头换地”。当然了,地也不能多给,必须以250亩为上限,而且只能给缘边州县的荒地,不能给内地的沃土。   “陛下。”右相苏东坡这个时候坐在一张杌子上开口了,“现在契丹漫天要价,又摆出了大兵压境的姿态,不可掉以轻心。因此老臣建议暂停西北方对党项的攻势。东线可止于盐州、河套草原,西线可解秦王川城之围,并且放弃凉州攻略。最后再允许乾顺割地称臣。”   赵佶神情变得非常纠结,苏东坡的意思就是见好就收算了。且放乾顺一条活路,然后集中力量应付契丹——这样契丹人多半也会缩回去的。   毕竟大宋现在看起来很能打啊,还出了高俅这样的名将。而且辽国的内部也不稳定,阻卜人叛服不定,生女真又有失控的趋势。如果辽国决意开战,一旦被高太尉打败,阻卜和女真就会乘势而起。大辽就有灭顶之灾了!   可是现在又是灭亡或迫使西贼西迁的最佳时机。只要秦王川到手,河西走廊就面临着被大宋封闭的危险。西贼就得在马上西迁和彻底屈服之间做出选择了。   而且正在围攻秦王川的高永年,仿佛还拥有了可以迅速攻破秦王川城的办法——穴地爆破城墙法!   “陛下,秦王川城城破在即,现在放弃岂不是要前功尽弃?”蔡京一直在观察赵佶的表情,他笑着,“说不定现在已经城破,难不成咱们还要把苦战得来的地盘还给西贼吗?”   秦王川的战事是从三月初开始的,高永年指挥的河西路主力在拔掉了卓罗城、水波城、盖朱城、仁寿山城等一系列西贼据点之后,终于推进到了秦王川,并且完成了包围。   不过高永年的军中没有专业的工兵,施工能力和三直禁军不是一个档次,所以没有一两个月的施工,根本不可能完成穴地施工。   而且秦王川城内的西夏军已经知道了统万城是怎么被攻破的,所以早就有了准备。在城内预备了大量的塞门刀(就是刀车)和后备部队。一旦城墙崩塌,就能及时进行封堵了。   另外,乾顺、察哥两兄弟也在兴灵二州拼命动员兵力,现在已经将铁鹞子和卫戍军补充完毕,随时可以出征秦王川了!   不过赵佶并不知道这些情况,他只晓得西贼已经站在悬崖边上了,只要稍微用力推一下,也许就能一劳永逸解决问题了。   想到这里,赵佶的神色又缓和了一些,“东线止于盐州,西线止于秦王川吧……等打下秦王川后,便许乾顺、察哥兄弟改过自新。只要他们肯亲入开封府谢罪,朕便待之如子,不再追究其罪,仍让他们主政兴、灵、韦、凉、甘、肃、瓜、沙等八州,还可以给乾顺一个西域大都护的名义,任其西取四镇之地。至于契丹嘛,可与之分割河套之地,这样他们也算有所得了,当不至于与我刀兵相见。”   天子总算放弃一举破灭西贼了!苏东坡心中松了口气,这下就好办了。   蔡京这时又上奏道:“陛下,臣建议将武好古从朔方路调回,出知沧州事兼兵马钤辖,并统沧州兵马进驻界河商市,以防备契丹。”   沧州兵马一旦进入界河商市,也就意味着商市高度自治时代的结束,将会沦为和海州京东商市仿佛的半自治商市。   虽然武好古在知沧州事兼兵马钤辖任上还可以一手遮天,可是他的任期一到,别人就能来接管商市的防务了。甚至能进一步把沧州的州治从清池县前往界河商市……   苏东坡当然知道蔡京的意思,不过他却没有出面反对。因为找不到反对的理由……现在辽国大兵就要压境了,界河商市如此富庶之地,怎么能空虚无备?   除非宋辽之间的这场冲突可以在短时间内结束,至少辽国得放弃在河边施压,否则蔡京的提议就是非常必要的! 第七百六十六章 高俅冤枉(三)   “大郎,官家的手诏上说了甚?”   “还能说甚?当然是房子的事情了……”   “他不肯给?”   “没说给不给,只说以后再也不许用开封府的房子去激励军心了。”   明堂川,宋军大营,帅帐之内,高太尉和武好古都换了一身便装,悠然自得的坐在界河造的波斯地毯上,一边喝着香茶,一边儿聊天说话。除了他们二位,在大帐里面只有一个罗汉婢在伺候。   武好古已经接了升官的诏书,现在是堂堂的郓州防御使了——这可是个了不得的大官儿了。比防御使大的武官,就只剩下观察使、节度使留后、节度使和太尉等四阶了。   也就是说,武好古现在已经成为了大宋第一等的高级武官!   有了这样的正任官(节度留后、观察使、防御使、团练使、刺史等五阶作为阶官时称正任官)身份,武好古就有资格当上三衙管军或是一路的经略安抚使了。   虽然武好古现在的官升得飞了起来,不过却没人敢说他是“幸近”了。他的官袍,可是用党项人的鲜血染红的!银、夏二州都是他领兵收复的。统万血战杀了一万多个西贼,割下来的脑袋垒成了京观,就在统万城外面堆着。   而且穴地爆破强攻统万城的功劳,怎么都是他的!天下闻名的坚城加上一万西夏守军,还换不来一个正任官?   再加上之前武好古还带兵筑了“银州一夜城”,所以攻坚和筑城的本事,无疑是当事第一了。   不过在宋朝,武官的本事太大也不见得是好事!   这不,一向对武好古恩宠有加的官家赵佶,现在也在手诏里面对他进行申斥了。   不仅申斥,连武好古开出去的空头房契,他都没确定认下来。   “且放宽心吧。”高俅笑着安慰道,“官家不会让你自掏腰包的……这2000套房,他一定会给的。官家不给你准话,就是怕你再用房产去激励军心。”   “不用房子还能用甚?”武好古苦笑起来。   “土地啊!”高俅笑道,“在统万城的时候童大官用土地激励府兵的效果不错啊。”   “唉,那也就是骗骗没见识的农夫。”武好古摇头,“朔方的土地,一亩不知道能不能值100文?250亩不过几十缗。”   高俅道:“这不还有升官吗?”   “府兵升个屁官。”武好古摇头,“比下兵还第一级,升上五级才有一个守阙进勇副使,升五级得砍多少脑袋?”   宋朝武官的升官图从某种程度上说是用来给服役期限漫长的雇佣军打发时间的。从无品阶尉勇中最低的守阙进勇副使往上数到太尉有60阶!下面还有马兵、上兵、中兵、下兵。   当兵想要升官那真是想太多了!而且府兵服役期限一共就五年,能升到一个上兵就已经很拼命了。   “唉,莫想恁多了。”高俅笑了笑,“本朝就是重文轻武的规矩……所谓的轻重,当然得和钱财挂钩了!”   重文轻武不是空口说说的,而是涉及到一个利益分配机制。宋真宗的《励学篇》里面不就赤裸裸的提到了土地、房子和美女了?   而土地、房产、美女,总是有限的,文士拿了大头,可以给武士的自然就没多少了。   所以宋朝的重文轻武,从根本上说,就是在社会财富分配的时候倾向文士而抑制武士。   而这种利益分配导向造成的问题,并不会因为募兵制改成了府兵制就有所缓解。事实上,府兵制从北宋中期开始受到官场青睐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府兵制看上去比募兵制更省钱——这意味着国家可以花更少的钱在武人身上,而文士自然就能得到更大的蛋糕……   “不说这些了。”高俅想到府兵制也有点头疼,摆摆手道,“官家给我的手诏上说了,绝不可以开衅,只需把契丹人挡在明堂川一带就行了。大郎,这些日子,明堂川还安稳吧?”   “安稳。”武好古笑着,“稳如泰山……”   他的话刚刚说了一半,大帐外面传来了奥丽加的声音:“太尉,赵客省请见。”   赵客省就是赵钟哥。高俅也带来了给赵钟哥升官的诏书,他现在是从七品客省副使了。不过职官也没变化,依旧是武好古的军事机宜指挥使。   武好古和高俅对视了一眼,便道:“请他进来。”   奥丽加一挑帘子,一身戎装的赵钟哥就快步走了进来,手中还拿着一封书信。   “太尉,契丹人的河清军节度使萧得里斯派来了使者,提出要和您还有高太尉见面。”   高俅皱眉,“见面?”   武好古则一伸手,从赵钟哥手中接过了书信,展开了细看了一遍。   “想要和咱们划分防区。”武好古一笑,“高大哥,看来契丹人是怕了你啦。”   “别胡说,他们可是契丹人!”   武好古笑了笑:“高大哥,不如让他们后退到大横水以东吧,这样双方能离得远一点。”   大横水也是黄河的支流,在明堂川和屈野川之间。   武好古又道:“他们后退到大横水东,而咱们依旧留在明堂川以西。这样大横水和明堂川之间就空了,作为双方的缓冲。”   武好古当然是有阴谋的!他带兵到了明堂川后,就立即下令赵钟哥和最心腹的军事机宜制定袭击契丹人的作战方案。而把契丹人从明堂川骗走,然后再下手突袭,则是最佳的方案。   “他们肯吗?”高俅问。   “怎么不肯?”武好古笑道,“咱们的实力可比他们强大,而且还有高大哥你在这里。万一发生摩擦,吃亏的一准是契丹人。钟哥儿,你说是这个理儿吗?”   “没错。”赵钟哥也道,“俺们又没要他们退回境内,不过是以大横水为暂时的分界嘛。”   高俅想了想,“也好,那就提一提吧!”   ……   两方面的头脑会面的地方,是在明堂川的河滩上。高俅和武好古并辔策马立在明堂川西岸和浅滩上,前面是七八丈宽的河道,水深超过一丈,不可能涉渡。萧得里斯和萧干则一起骑马站在靠近明堂川东岸的河道上面。双方的四个人都没有携带兵器,同时还穿着铠甲。在会面之前,两边都派人过河进行检查,确保对方没有暗藏兵刃。   “不知哪一位是武太尉?”其貌不扬的萧得里斯首先拱手行了一礼,开口就是流利的开封话,“本官河清军节度使萧得里斯。”   “在下便是。”武好古也回了一礼,他微微有点奇怪,这位怎么不问高太尉,却先问起自己这位武太尉呢?   “久仰,久仰!”萧得里斯笑道,“在下早就拜读过阁下的《实证论》,颇受启发啊!”   其实《实证论》还没有完成呢,现在完成的只是“总纲”,也就是大的理论。至于《实证论》要如何运用于自然科学各领域和社会科学各领域,那可是一门很大的学问了。根本不是短时间内能理清楚的。   “是吗?”武好古笑了笑,“没想到萧太师还是在下的知音。”   “非也。”萧得里斯摇摇头,“我可不是太尉的知音,虽然《实证论》有可取之处,但是大部分都是谬论!因为众生觉识一共有九识,《实证论》者只知眼、耳、鼻、舌、身,实在太过浅薄无知了。”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在后世都大存争议,何况在宋辽之世?圣人之言,佛陀之经,怎么都比你亲自观察出来的要准确吧?更不用说根据实践推导而出的道理了。   而萧得里斯所说的“九识”则是佛教的观点,正好可以用来批评《实证论》,因为《实证论》只注重感官的认识,比如“眼、耳、鼻、舌、身”等五识。而佛教则在“五识”之上还有“意识”、“末那识”、“阿赖耶识”、“庵摩罗识”,总之高明的很……   武好古只是笑了笑,他没有兴趣去和一个契丹的佛教徒辩论实证主义——你们都去烧香拜佛吧,科学实践什么的,汉人来就行了!   “在下高俅!”高太尉有些不耐烦的插话道,“萧太师前来不是为了和咱们辩法吧?”   听到高俅自报家门,跟在萧得里斯身旁的萧干立马就神色一凛,锐利的双目死死盯住了大宋第一将!   “原来是高太尉啊!”萧得里斯冲着高俅一拱手,然后又一指身边的萧干,“这位是萧回离保,是我大辽西南面招讨司的都监。”   武好古和高俅都不知道萧回离保是哪位,都监的官职听上去也不大,所以都没在意,只是礼貌性的行了礼。   然后武好古就质问道:“萧太师,你不觉得贵国的兵马早就已经深入我大宋境内了吗?”   “大宋境内?”萧干哼了一声,“此地分明是我大辽的臣属邦泥定国的土地!分明是你们入侵了大辽藩属之地,现在倒到打一耙了!”   武好古笑道:“不说这些绕嘴皮子的话了,俺们都是武人,今日只问一句,可欲一战否?” 第七百六十七章 高俅冤枉(四)   可欲一战否?   武好古的问题一出,高俅高太尉就被惊了一下。   高俅心说:你怎么这么问呢?官家都说了,不让开衅……开衅什么意思?就是开战和挑衅!你也是个大儒,怎么就不明白呢?   萧得里斯和萧干也给吓着了。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啊!高俅、武好古什么意思?唬人还是说真的?   其实萧得里斯带兵推进到明堂川一带并不是在侵犯大宋的土地,而是在抢占争议地区。而在萧得里斯和萧干看来,宋人绝不会为了明堂川中游的地盘和大辽开战的,特别是眼下宋人和西夏还在交战呢!   “若俺说欲战呢?”萧干沉着声发问。   “那就战啊!”武好古笑着。   什么?   高俅惊讶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武好古疯了吧?和辽国开战能那么轻率吗?虽然眼前的这股辽兵看上去打不过三直军,可是人家大辽有的是精兵啊!要真打起来,生灵涂炭什么的不说了,自己和武好古这两个善开边衅的武人说不定连脑袋都得给御史台的文官弹劾没了!   “你就不怕俺们大辽的天兵踏平界河商市?”萧干说着威胁的话,脸上凶相毕露。   可武好古却是哈哈大笑起来:“不怕,不怕!萧太师,你若要战,咱们就约个时间,在明堂川以东开战!你若不想战,那就请退往大横水以东吧。”   居然不怕?   萧得里斯咬着牙,心想:你不怕,难道本太师会怕?   不对啊,本太师在界河商市置了宅子,还有个木料行……要是开战了就不好办了。本太师辛辛苦苦搞点钱也不容易,可不能都赔进去!   “回离保。”他用契丹话对萧干说,“我们现在可打不过他们,不如且退一步吧。”   “那可不行。”萧干摇摇头,“退了一步,就等于把大横水和明堂川之间的肥美草地都让出去了。而且他们还有可能会得寸进尺,再进逼到大横水。到时候太师再后退吗?”   萧得里斯想了想,又用汉语说:“高太尉,武太尉,在下奉了西南面诏讨司的将令而来,就算要退也得先请示诏讨司。而且,这一退岂不是把大好的土地让给你们了?”   武好古一笑:“你们退,我们不进……让明堂川和大横水之间空出来不好吗?要不然双方大军夹着一条小溪对峙,岂不是要天天提心吊胆过日子了?万一有个约束不及,说不定就是一场大战。与其这样,不如明儿就选个地方,痛痛快快打上一场。”   “凭什么我们退,你们不退?”萧得里斯眉头大皱。   “因为我们的兵马比你们的强。”武好古一指身边的高俅,“而且还有高太尉在此,如果发生交战,我们必胜!”   这个理由……是对的!真要撕破脸开打,萧得里斯和萧干的人马肯定不是对手。   萧得里斯和萧干互相对视了一眼,萧得里斯道:“好吧,我方明日就退往大横水以东。不过大横水和明堂川之间,你方不得进入。”   “一言为定!”武好古笑着,“只是君子之约……我与高太尉都是武官,可没办法和萧太师移文立约啊!”   “明白。”   萧得里斯点了点头,便和萧干一块儿告辞离去了。   “大郎。”高俅看着两个契丹人离开,大为惊讶,“他们居然被你说退了?”   其实萧得里斯的表现是典型的契丹风格,契丹人没那么死心眼,他们不搞寸土不让。大辽可不是地盘一丁点儿大的西夏,大辽是辽阔得没边没界的半游牧帝国,怎么会为了一小块草地白扔进去上万丁壮?   武好古一笑,“怎么是被我说退的?明明是被你给吓退的!可真是军中有一高,契丹吓破胆啊!”   高俅连连摇头,“大郎,你这不是损我吗?我一介武夫,怎么能和范文正公相提并论?”   范仲淹曾经在陕西当过经略安抚招讨使对抗夏主元昊,表现还算不错,因此得了个“军中有一范,西贼闻之胆破”的评价。   武好古笑道:“高大哥,你这话说得不妥,是范文正比不了你啊!范文正就是吓唬西贼……而且西贼元昊也没胆破啊,庆历议和不是咱们给西贼金银绢帛的吗?你现在吓跑的可是契丹啊,契丹比西贼厉害!”   高俅吐了口气,“莫胡说了,你这话私下说说就罢了,如果传出去,那可就是把某放在火上烤了!”   “知道,知道。”武好古笑道,“既然谈妥了,咱们就回去吧。”   “好,回去喝酒!”高俅笑了笑,“他们走了也好,省得提心吊胆了。”   “好,好回去喝酒!”武好古笑着,“我军中有上好的酒中仙,今天咱们哥俩一醉方休!”   “一醉方休!”   因为事情太顺,高俅是一点防备没有,完全着了武好古的道。回了大营后先视察了一番,发现营寨的确硬的不像话,就和武好古喝酒了。   而且真的一醉方休,不过只有高俅醉了,武好古却没有醉——因为武好古喝的是兑水的白酒!   把高俅灌醉了之后,武好古就把赵钟哥叫来了自己的大帐,又让奥丽加持剑守在外面,无关人等不得靠近!   “太尉,高太尉醉了?”   “醉了,醉的不省人事……钟哥儿,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准备好了!46名生女真勇士,192名太尉的假子,还有151名界河招募来的效用骑士,都是可靠的人,随时可以出击!”   “谁带队?”   “斜也和武天。”   “好!”   武好古擦着手掌,笑道:“好!狠狠的打……把他们打疼了就好!”   靠389个甲骑就要打疼上万契丹军兵是非常困难的,不过武好古也没再多可靠的兵马能用了。   实际上,让46个生女真敢达出动都不大让人放心——这些人可不是武好古养大的假子。不过他们一样憎恨契丹!而且还比较朴实,绝大部分不会说汉语。赵钟哥和斜也谈妥了以后,就向武好古保证不会出问题,武好古才让他们加入的。   “太尉,武天求见!”   奥丽加的声音传了进来。   “进来!”武好古说了一句,就看见武天脚步匆匆走了进来。   武天行了一礼,“太尉,契丹人今晚就要走了!”   “何以见得?”武好古问。   “炊烟!”武天道,“今天下午契丹营中的炊烟持续的比往日更久,至少久了两刻钟,一定在准备几份饭食。”   武好古看了一眼赵钟哥。赵钟哥道:“有理!武天,你现在就去休息,天黑后带人出营……记着,一定要分批走,不要带随从。”   武好古点点头,“就是这样!千万小心,莫受伤了。”   武天一拱手,“喏!”   ……   武天当斥候的本事显然是一流的,仅仅凭着炊烟的变化,就准确判断到了契丹军马正在准备夜行。   趁着夜色离开明堂川前往大横水是萧干提出的建议。他总觉得事情不大保险,来的可是高太尉啊!看看他在和党项人作战中的表现就知道这厮有多狠了。   明堂川这里乱纷纷的一万多契丹兵马在高太尉眼中,没准就是一堆土鸡瓦狗啊。   “不必担心。”萧得里斯坐在帅帐里面,一边看着《天理说》一边安慰着有点坐立不宁的萧干,“宋人和西夏还没打完,不会和咱们开战的。”   萧干点了点头,应该是不会开战的……可是不应该的事情,也不一定不会发生吧?   “太师,总有些不放心。”萧干道,“不如这样,下官带着南皮室的勇士殿后,掩护大军退走。”   “如此也好。”萧得里斯道,“再把远拦子放得远一点,这样应该万无一失了。”   说完,萧得里斯又全神贯注地看起《天理说》了……这本书中的观点虽然也和《实证论》一样,谬误颇多,但还是可以一观的。   汉人的大儒是想用天理代替佛祖,可惜人言如何能比佛说?人言只是假说,佛说却是不容置疑。   看着看着,天色就渐渐暗下来了。萧得理斯的仆人送来了晚餐,非常的简单,就是烤肉、馕饼、腌菜,还有一壶兑水的酒中仙——这种蒸馏酒在辽国贵人中极受欢迎,几乎供不应求。所以就有不少奸商往酒里兑水,不过兑水后的酒中仙还是非常好卖。   就在萧得里斯喝酒吃饭的时候,他的大军也开始悄悄开拔了。   为了迷惑宋军,今晚开拔的部队不会把营帐收走,而且还会有少量的人马留守营寨,在明天天亮后再拔营启程。   而余下的兵马分成三批,负责驱赶牛羊和辎重车辆的辅兵先走。然后才是萧得里斯亲率的主力,而萧干则亲率1000名南皮室军的甲士殿后。   另外,还有数百轻骑提前撒了出去,严密遮护大队人马。   这番布置,都是萧干安排的。在萧得里斯看来,实在有点多余了。   自己已经肯退一步了,高俅、武好古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这份“功绩”也够他们在赵佶跟前吹嘘的了。   而且,他们俩年纪那么轻就落了阶,还有什么立功的动力?难不成想学狄青吗? 第七百六十八章 高俅冤枉(五)   夜色当中,时不时从乌云中探出的明月,将一队行进在草原上的人马身影映照得忽隐忽现。也照亮了周遭辽阔荒凉的草原,这里曾经是汉家战士牧马之地,在沦陷敌手百余年后,终于又一次引来了汉家旗帜下的兵马。   而这一次,在大宋名将高太尉的将旗前退却的,却是不可一世的契丹大军。   这一队人马现在就尾随着如火龙一般蜿蜒东撤的契丹大军身后。他们的人数并不多,不足四百。不打旗号,纯是骑兵,一人双马。领头的是几十个留着金钱鼠尾,带着皮帽子的粗壮战士,背着长长的马矟,挎着巨大的弓袋,只是低头策马向着东面不疾不徐的前行。始终和前方逶迤而进的契丹大军保持着五到十里的距离。   这队人马居中的,正是完颜斜也和武天。两人都穿上了坚固的青唐瘊子甲,还在铠甲外面罩了一件麻布斗篷,遮盖起鲜亮的甲叶,头上的兜鍪,也用阻卜式样的皮帽遮掩起来。   这样的打扮,自然是为了冒充阻卜克烈部的勇士。虽然武好古已经打定主意要成就高太尉的威名,不过表面上的伪装还是需要的——高太尉恁样的名将,怎么会打着自己的旗号去破坏民族和谐呢?肯定得栽赃嫁祸啊。   而河套草原又靠近阻卜人的地盘,原本控制这一片地盘的党项人在统万城之战后就闪人了,连黄河北岸的黑山威福军司都已经撤了,所以暂时出现了权力真空。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力量可以阻挡克烈部的勇士南下了。   当然了,这瞎话契丹人是不相信的。倒不是因为克烈部的人来不了河套草原南部,而是克烈部根本没有披甲的冲击骑兵。他们要能凑出三四百甲骑,就不会被契丹人牢牢压制住阻卜草原西北了。   不过契丹人信不信武好古是不在乎的,只要能把这理由拿去朝堂上忽悠赵佶就行了。这样高俅冤枉是冤枉的,但是风波亭是不会去的。   迎面突然上了数骑,当先一人,正是武好古的假子武黄,他也是“天地玄黄”四大假子之一,和武天一块儿来的西北军前。这小子年纪虽然和武天仿佛,但是却到了猛长个头的时候,离开界河商市的时候他和武天差不多的身高,现在却比武天高了半个头。大概是因为身材猛涨的缘故,最近武黄的胃口也好的出起,现在坐在马背上,手里还拿着半张夹了熟牛肉的馕饼,大口大口的咀嚼着。他看着也不像武天那么严厉,整天都是一张哈哈笑的笑脸,笑着对武天和斜也说:“前头的辽狗看着挺严整的,都是具装甲骑,结阵而行,还有远拦子撒在后面,偷袭是不成了。”   原来他大半个晚上都领着一队远拦子跟在契丹人殿后的甲骑后面。   武天对这个和自己肩碰肩的兄弟也没什么好脸色,凶巴巴的问:“阿黄,你的人没和辽狗交手?”   “没有。”武黄嚼着馕饼道,“那帮辽狗害怕俺们,根本不敢靠近交战。”   “那是他们吃不准俺们的来路和目的。”武天回头对完颜斜也道,“斜也,看来契丹人没把咱们当回事儿,不如就这样跟他们一晚上,平旦(黎明时分)后再下手。”   尾随一夜,在黎明时进行攻击的战术乍一看有违常识——突袭似乎应该在夜色掩护下进行。但是现在武天、斜也面对的敌人并不是毫无防备。而是人披甲,马具装,结阵而行,还撒出了不少远拦子,所以根本不存在突袭的可能。   因此武天干脆反其道而行,通过一路尾随给对手施加压力,消耗他们的精神和体力(披甲具装是很费精力的)。同时,尾随而不战也会迷惑敌人,使他们误以为只是宋军的小股骑兵在监视他们东撤。   毕竟,宋辽两国还没开战呢!   而一晚上煎熬下来,殿后的契丹甲骑一定人困马乏,到了黎明的时候恐怕要打瞌睡了,正好下手!   当然了,武天、斜也也是有本钱才能那么玩的。武天的假子团,斜也的“生女真敢达”都是最能打熬的。几天几夜不睡觉都顶得住。   这就是打疲劳战的本钱!   ……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草原上晨雾弥漫,对面数十步外就难以分辨。   萧干带着百余骑,缓缓走在自己的一千南皮室甲骑队伍的最后。大家都人困马乏,只是强打着精神在坚持。萧干骑马走在最前面,也不住的打着哈欠。他可是整整一天一夜没有合眼了!   昨晚上当他得知有来路不明的骑兵尾随的时候,他可是丝毫不敢掉以轻心,马上命令具装披甲,结阵徐进。自己亲率百余骑走在最后,还额外撒出去不少远拦子。   不过一个晚上警戒下来,后面尾随的骑兵依然远远吊着,没有想要攻击的样子。   而且被萧干派出去侦察的远拦子,也在天亮前回报说,跟随在自家兵马后面的最多就是数百骑,不是什么大队人马。   数百骑当然是不可能威胁到上万契丹兵马的,甚至连殿后的一千南皮室甲骑都对付不了。所以萧干总算是安心了许多,而精神一放松下来,这困意就浓的怎么都抹不开了。   而他身后跟着的南皮室精锐,一个个也都已经人困马乏了。   其实真正的皮室精锐是他们这些人的祖宗,那是跟着太祖阿保机,太宗耶律德光扫荡大漠草原,甚至差一点就入主中原的精锐!比起现在的完颜部“敢达”也是丝毫不弱的。   可是从辽圣宗的时代开始,皮室军就渐渐沦为了屯驻兵马了。左右皮室驻扎太牢古山遏宋,南北皮室归到了南北大王府下驻扎西南遏西夏,由属国军组成的黄皮室干脆只剩下个空壳。   沦为驻防军的皮室军也就不可能如以往那样从各部落宫帐中选拔健豪勇士,只能依靠老皮室生养小皮室,也就是变成了世袭兵。   而且也没有了优厚的供给,只能靠放牧维持生计和军备了。而辽国朝堂分配给他们的地盘,又是比较太平安逸的河套草原地区(属于辽国的部分河套草原),已经几十年没有上过战场了。   这些跟着萧干的精锐,不过是年轻一点,结实一点而已,战阵什么的,也不过是祖辈口中的故事罢了。这些人跟着萧干刚刚出来的时候,多少还有那么一点精神。如果萧得里斯和萧干昨天有点志气,就在明堂川水边上和高太尉拼了,他们兴许还能战。   可是萧得里斯和萧干偏偏选择了后撤,这下因为初阵而鼓起来的士气马上就跌落了一大截。而且还不是养足了精神在白天撤退,而是连夜退兵。   退兵退得也不安稳,让“不明身份”的骑兵一路尾随。而萧干虽然打过仗,但是经验也谈不上多丰富,过于紧张,担心对方会在夜间发起冲击,早早就让部下披甲具装,结阵而行。一个晚上下来,人人都又困又累,怨声载道。   “……到底是怎么指挥的?没来由的前行,看到宋狗的大军又后退,俺们大契丹的勇士啥时候恁般没用了?”   “俺们命苦,家里的牛羊没有人照看,却跟着出兵上千里,也打不着草谷,尽在草原上瞎转悠了。”   “是啊,在草原上转悠了那么久,马都累瘦累病了,最后却两手空空的回去……”   “好歹掠上一把再走,也算没白来啊!”   萧干当然把这些抱怨的声音都听在耳朵里面了,也不过是轻轻摇头。这些皮室军太没纪律了,而且也不知道战争的残酷,对于宋军更是缺乏认知,还以为是任凭他们掳掠的弱鸡呢。   透过蒙蒙的晨雾,背后忽然传来了若有若无的声响。似乎是马蹄踏在草地上的声音,而且越来越响!   这是谁来了?是一直跟随自己的数百骑兵吗?还是自己散在后面的远拦子回来了?   正在他吃不准的时候,一声尖利的哨音忽然响了起来,这是报警的响箭!然后就是人的惨叫声和马匹的嘶鸣声!   “敌袭!敌袭!列阵……”   萧干大喊着下令。   他身边的一名亲随马上举起了号角,吹出了呜咽的号音。   正无精打采东行的甲骑,同时都是一个激灵。   这是怎么回事?要打仗了?是宋人?他们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和大辽开战?   “快!快列横队!”萧干大声喊着,“敌袭,快列阵,横队!”   短暂的震惊之后,上千契丹甲骑开始乱纷纷的展开了,还是他们“轻而不整”的风格。契丹虽然有具装甲骑,但是却摆脱不了游牧习气,不大喜欢列阵硬战。就算是列阵,也是一鼓而决——就是一拥而上,然后用肉搏决胜。   就在萧干的南皮室军忙着列阵的时候,晨雾之中已经出现了第一队敌骑!同时出现的还有阻卜人的呐喊声:“为了磨古斯!天父保佑……”   萧干是能听懂阻卜话的,顿时就是一愣。   来的是阻卜人?还是克烈部的阻卜人?   这怎么可能!?   “阻卜人!”   “是阻卜人……”   马上就有人惊恐的大喊起来了,“阻卜人”已经出现在了蒙蒙的晨雾之中,都戴着阻卜式样的皮帽子,骑着没有具装的骏马,手执长长的马矟,呼啸而来了! 第七百六十九章 高俅冤枉(六)   “是宋狗,是高俅!”   萧干一看到冲出雾气的那些“阻卜骑兵”手执的马矟,马上就知道是高俅高太尉的阴谋了!   阻卜人怎么可能用马矟?他们顶天用短矛、短枪,那么长的马矟,还有长长的钢铁打造的矟尖……阻卜人怎么可能有那么好的马矟?   再说这些“阻卜骑兵”的队形也太整齐了,一看就知道不是散漫的克烈部牧民了。   而这种严整的冲击队形,和萧合达说的宋军甲骑完全一样啊,所以他们一定是宋军的骑兵!   “冲!”萧干大喝了一声,“儿郎们,都跟着某冲啊!”   他不是傻瓜,当然知道自己带着的百余骑人困马乏的,根本不是人家的对手。可不是对手,也得咬着牙上去抵挡一下,给身后的大队赢得换马和列阵的机会。   要不然自己带着的上千南皮室甲骑,很有可能被对方的数百骑轮番冲散。   真要打成那样,大辽的威名可就扫地了!在西南面招讨司地盘上游牧的,还有不少阻卜、党项部落,他们可都是契丹的奴仆,一旦契丹的威名不再,这些墙头草一样的部落很有可能会倒向大宋……   萧干已经将肩膀上背着的马枪提在了手中,大喊着一马当先,就迎着对面的“阻卜骑兵”冲去。跟着他的都的南皮室的精锐,刚才虽然怨声载道,但是现在敌人打来了,也只有挺身而战了!   今天不战一场还能善罢吗?也不管来的是不是阻卜克烈部的骑兵,契丹的勇士都要将他们打翻在地。   只有这样,大辽才是河套草原的主人!   道理是这样的,不过每个举起马枪的契丹战士嘴里都是又干又涩,僵硬的驱马前进,也不讲究什么逐渐加速,也不讲什么保持队形了,只管拼了命拍打马匹,一上来就全力冲刺了。   而在“阻卜人”这边,打头阵的是完颜斜也率领的四十几骑生女真铁骑!   现在他们是真正的铁骑了,因为有了许多铁!人人都披上了坚固的青唐瘊子甲,胯下的河曲大马也有半副具装(他们有全副具装,但是为了减轻马匹的负担,只用了半幅),个个都跟凶神恶煞差不多。   萧干的那百余骑,在斜也眼中,不过是待宰的羔羊。   虽然也披甲具装,手握长枪,可是队形如此松散混乱,马匹的速度也不控制,快的快,慢的慢,一看就知道是乌合之众!   这些人,真的是压迫了女真人不知多少年的契丹武士吗?看上去,他们还比不上党项人的铁鹞子,比起汉人的殿前骑士更是差了一大截,更不必和自家生女真的勇士还有武好古的假子骑士相比了。   今天,就让生女真的英雄杀个痛快吧!   完颜斜也坐在马上,娴熟的控制着马速,和他的四十几个儿郎一起,组成阵列,如墙而进,速度越来越快,最后仿佛雷霆,仿佛狂风,和迎面而来的契丹甲骑冲撞在了一起。   当碰撞发生的时候,斜也猛的大喝一声,似乎要将女真民族一百多年来所受的压迫和屈辱,全部变成怒火,发泄出来!   这吼声一时压倒了一切声响,将迎面的一骑契丹甲士也震得一滞,当时就勒住缰绳,想要调头逃跑!   可是斜也怎么会容他逃走?吼声中,他已经猛的一夹马腹,直迎上去。马矟伸出,劲道恰到好处,矟尖如活了一般摆动,在这契丹甲士的咽喉上带出一蓬血雾。接着就不停留的直扑向后面的一骑,再次挥动长矟,奋力一击,将其打落马下。   同时发生的血案还有二十余起!   被打死打伤的,无一例外,都是契丹甲骑!   这群第一次上阵的契丹壮丁,无论在个人勇武还是在战术队形上,都处于绝对的劣势。   面对四十余骑以密集队形冲锋的生女真骑兵,他们在同样宽度上展开的不过二十三四骑,密度只有对手的一半。而且手里的马枪也没对方的马矟那么长,冲锋的速度也没起来,队形又乱。根本不堪一击,除了带队冲锋的萧干躲过一劫之外,其他人全部落马。   萧干虽然没有落马,但是也中了招,被一根马矟在肩膀上擦了一下。因为有铠甲护体,并没有见血。但是加在马矟上的巨力也不是闹着玩的,当场就打得他的右臂一阵剧痛,也不知是骨折还是骨裂,反正长枪是拿不住了,只能丢了长枪,伏在马背上闭目待死。   不过取胜的女真骑兵没有停留,而是直接驱马而走了。死里逃生的萧干忍着剧痛,在马背上直起身体,还没来得及看一看周围的情况。又是一阵马蹄声和喊杀声传来!   “为了磨古斯!为了忽儿札忽斯!冲啊!天父保佑……”   萧干听得很清楚,这回的阻卜话不仅长,而且纯正!不一定是克烈部的,但肯定是阻卜人的语言!   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真是阻卜人?   难道冤枉了高俅?   这样的念头在萧干脑海中一闪而过,很快就被否决了。因为他已经看到武天率领的骑兵冲出晨雾了。   他们的队形,甚至比刚才打头阵的骑兵还要严整。这肯定不是阻卜人,磨古斯要是有这样的骑兵,他就不会兵败被俘了。   所以来的一定是高太尉!   萧干心思转动的同时,手脚也没闲着,熟练的操控着战马调头就跑。   他现在只有一只左手能用,射箭都不可能了,不跑难道等死?契丹的勇士从来都不等死也不送死的!   萧干逃跑的同时,冲出晨雾的武天则向另一群契丹甲骑发起了冲锋。这群契丹甲骑没有被完颜斜也攻击,但是他们可能没有搞清楚状况,看到完颜斜也带着骑兵后撤,以为自己这边打胜了,于是就去追赶。结果统统撞在了武天等人的矟尖上。   他们的表现也和之前被斜也打垮的契丹骑兵差不多,在武天所部的墙式冲锋之下,一触即溃!原来的喊杀声,变成了一连串的惨叫,二三十人被扫落马下,发出垂死的惨叫。失去主人的战马悲鸣起来,在战场上到处乱跑。   一击得手之后的武天,同样没有任何拖泥带水,带着兄弟们就如一阵风似的退去。只留下了一地的死尸伤者,还有惊慌的四散奔逃到契丹骑兵。   经过斜也和武天的带队连续冲锋,萧干亲领殿后的百余骑已经是死的死,逃的逃了。就连萧干所部的主力,尚没有遭到攻击的九百余骑,也开始动摇了。   契丹的骑兵不管有没有具装铠甲,他们都是游牧骑兵的作风,打得过就打,打不过跑起来也很快。现在萧干率领的百余骑已经被打散了,后面的甲骑自然要准备跑路了。   武黄率领的是第三阵,四十多名假子骑士排出两列横阵,如一道移动的城墙一样,直直压了上去。短暂而剧烈的碰撞之后,人的惨叫声,战马的嘶鸣声音,又响成了一片。   第三波冲击过后,南皮室军的一千余甲骑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虽然他们的损失不过七八十骑,但是谁都知道,他们遇上了难以战胜的强敌。   负伤的萧干这时也回到了自家的阵中,一个南皮室军的都监,名叫耶律观音奴的汉子慌慌张张的策马到了萧干跟前,“回离保,挡不住了!那些阻卜人太厉害了……”   “不是阻卜人,是宋军!”萧干咬着牙道,“是高俅那个狗贼!”   “高……高俅!?”耶律观音奴一愣,“难不成咱们和南朝开战了?”   “为了磨古斯!天父保佑……”   又是一阵阻卜话的喊杀声响起。   耶律观音奴急忙问道:“怎么办?挡不住了……”   萧干咬咬牙,“挡不住就撤,俺们契丹的好男儿是不以撤退为耻的。”   “好!”耶律观音奴大声下令,“吹号角,撤退!”   契丹军制是闻鼓而进,闻号而退。号角声一起,南皮室军的甲骑还有辅骑,顿时星散而走。萧干和耶律观音奴也立即在亲信的护卫下向东而走,直奔萧得里斯的中军而去。   ……   “契丹人吹撤兵号了!”   对契丹军制非常熟悉的武天策马奔到了正准备发起第二次冲击的完颜斜也跟前,大声说:“斜也,俺们不如集中全队再冲一次吧。”   斜也立在马镫上张望,前方雾蒙蒙的一片,看不大清楚,“这就撤退了?也忒弱了吧?”   “可不是嘛!一触即溃,比党项人的铁鹞子都不如。”武天说,“这还是他们的具装甲骑呢,还有万余轻骑大概更弱,不如一阵把他们驱散了,然后好收拾战利品回营。”   “好!”完颜斜也笑道,“武天,这回俺们只要具装盔甲,其他都给你们!”   完颜斜也一直在搜集盔甲,准备带回老家去装备按出虎水完颜部,之前还得到不少青唐甲,结果被武好古用绢帛美酒换走了大半。   不过寻常的铠甲,武好古也不感兴趣,所以武天就点点头道:“一言为定……那就吹号集结吧!” 第七百七十章 高俅冤枉(七)   大宋建中靖国四年三月二十八日。   河套草原,明堂川和大横水之间的某处。   “败了!败了!快跑啊,阻卜人来啦……”   草原上,响起了山呼海啸一般的巨大呼喊声音,然后就是密集到极点的马蹄声。也不知道有多少只马蹄在猛烈敲打地面,使得大地都微微颤抖起来了。   这一天凌晨,因为撤退而整夜行军,士气低落,人困马乏的一万多契丹兵马,突然遭到了从晨雾中冲杀出来的具装甲骑的突击。仅仅几轮打击,就摧破了萧干指挥的千余殿军。   随后完颜斜也和武天又利用萧干所部撤退的慌乱,果断发起了总攻。   猝不及防遭到近四百甲骑猛冲的大辽河清军的部落军,也和南皮室的甲骑一样,一触即溃。上万人的大军,从尾部开始崩溃。整个草原上,一时间到处都是奔逃的辽骑。   完颜斜也和武天指挥的三百八十九骑,居然一击得手,打散了萧得里斯和萧干的一万余骑!   当然了,仅仅是打散罢了。靠三百多甲骑的突击,是不可能给一万多契丹骑兵造成太大伤亡的。算上自相践踏而亡的,能搞死三五百就很不错了。   这就是骑兵的优势了!打不过,还能逃跑!特别是不具装的轻骑,一旦跑起来是很快的。而且这些轻骑都是善于骑射的,真要去追一准挨他们的回马箭。哪怕一身青唐瘊子甲,也怕胯下的坐骑给射翻呢。   所以完颜斜也和武天也没猛追,在最后一次突击结束后,就目视着满山遍野的契丹骑兵离去了。   同样选了个高处,脸色铁青的看着契丹骑兵逃亡的,还有萧得里斯以及刚刚跑来和他汇合的萧干。   从他们所在的高地往四下望去,契丹兵马散得到处都是,正呼啦啦的向东逃窜。被遗弃的牛羊马匹,则在战场上四处乱跑,也没人去捉拿它们。   这显然不是阻卜人的作风,来敌明显是宋军!   而取胜的宋军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居然放过了可以轻易杀戮契丹人的机会,并没有继续追赶,只是在远处列成一线,冷眼观望。   “他们没有追来……”   萧得里斯吐了口气,回头看着一条手臂大概残废了,正用木板夹着,还用布条裹着挂在脖子上的萧干。   “太师,俺们怎么办?”萧干痛苦地看着萧得里斯。   “还能怎么办?”萧得里斯苦笑着,“当然退回河清军了……看看损失了多少,然后写了奏章送去鸳鸯泺请罪吧!”   这个萧得里斯还挺老实,倒没有想过谎报个大捷去蒙骗耶律延禧。   “太师。”萧干的手臂这时一阵阵的生疼,他只好咬着牙说话,“咱们算是被谁打败的?”   这事儿真是再荒唐没有了!   打了那么大一个败仗,居然不知道敌人是谁?   “当然是被高俅打败的!”萧得里斯苦笑道,“没想到这高俅如此狡诈凶狠……先是假意哄退我军,然后又以两万精锐尾随突袭。如果不是回离保你死战殿后,俺们就得全军覆没了!”   什么!?萧干心说:某还当你是个老实人,没想到狡诈如此!   可是这样报告真的没问题吗?   宋军好像只出动了几百甲骑就把自家的一万多人打散了。如果来的是两万精锐,大辽河清军还有没有都成问题了。   看到萧干眉头紧皱,萧得里斯放沉了语气,“回离保,你该不会想如实上奏吧?俺们一万余骑被高俅的几百甲骑打得大败亏输……报上去,万一龙颜大怒,你我项上人头还要不要了?”   萧干叹了口气:“都是宋国柔弱,不堪一击,没想到也出了高俅这样的绝世名将,难道俺大辽的国运要急转直下了?”   萧得里斯哼了一声:“才不会呢!他们宋国重文轻武,最忌有本事的武将,高俅那厮擅开边衅,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擅开边衅?”萧干一愣,“太师怎知他是擅开边衅?”   “这不明摆着,只出动了数百甲骑,还化妆成阻卜人……不是擅开边衅用得着如此吗?”   萧干恍然大悟,“还是太师英明!”   ……   高太尉这个时候当然还不知道自己已经犯下了不可饶恕的擅开边衅罪了。   他昨天被武好古灌了不知道多少酒中仙,这会儿还在呼呼大睡呢,压根就不知道自己又当了一回以少胜多,击破契丹一万多大军的名将了。   而且,武好古这个奸商压根不打算让他知道……   唔,因为不会打仗的武好古根本就不知道契丹人的大军溃败了!他怎么会知道呢?他也喝得酩酊大醉,正搂着奥丽加睡觉呢!   “谁都不许说出去!知道吗!”   “请太尉放心,我等一定守口如瓶!”   “太尉放心,某家对天理发誓,俺们生女真的汉子绝不会泄露消息的。”   在宋军大营北面,一座隐没在草原中的小营里。武好古和赵钟哥、慕容鹉见到了得胜而归的完颜斜也和武天等人,并且向他们颁发的赏赐——一人一锭黄金!是武好古自己掏的腰包。   同时,武好古还下达了封口令!   今天的这场胜仗,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人知道是自己干的……暗蓄私兵,还擅开边衅,呵呵,大宋开国以来,这样的武将大概也没几号吧?   “斜也。”他又笑着对完颜斜也道,“界河商市刚刚来信,说高丽国被你们打败了……阿骨打希望你能带着人马回去,好大干一番事业。”   “哈哈。”斜也大笑着,“契丹都不过如此,高丽国家更不堪一击了!武太尉,看来俺们生女真和大宋联手灭辽的日子,也为期不远了!”   谁要和你们联手灭辽!武好古心想:让你早点回家是为了有人去开封府做个伪证!官家不一定相信自己和高俅,但是一定会相信你这个国际友人的。   武好古笑着:“那敢情好啊!过一阵子某就要回开封府了,到时候你们和某一块儿回去,见到官家的时候,把这事儿说说。”   完颜斜也揖拜一礼,正色道:“太尉若是能玉成此事,便是俺女真的恩人,请受俺一拜!”   他现在考察过宋军了!还是很厉害的!骑兵不比生女真差,步兵战斗力更加惊人,而且还有一下把城墙崩个缺口的秘法。如果能和这样的强国联手,灭辽还不是小菜一碟!   武好古连忙虚扶了一下完颜斜也,一本正经地说:“若是将来有一日你们举起反旗,某家一定会率大军跨海而赴辽东的。”   “好,一言为定!”完颜斜也闻言大喜。他压根没想到武好古的跨海而赴辽东并不是帮着灭辽,而是去抢地盘的……   ……   高俅醒了。   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头昏脑胀的,脸色也不大好看。因为他做了个噩梦,梦见自己被官家赵佶训斥,还被拘进了御史台,御史台的人说他犯了打胜仗罪!   真是荒唐,打胜仗居然也是罪了……   “来人呐!”高俅呼喊着,想让自己的仆人进来伺候。   “高大哥,你可醒啦!”撩开帐帘进来的却是武好古,一脸的喜气洋洋,比升了官还开心的样子。   “大郎啊。”高俅打了个哈欠,从床上坐了起来,看着武好古问,“有甚好事儿吗?”   “有啊!”武好古笑道,“契丹人退了……昨天晚上退的!”   “是吗?”高俅吐了口气,“退了就好。”   “是啊。”武好古笑呵呵道,“这下可以安心了……高大哥,咱们赶紧在明堂川两岸多筑几座城池,使之和弥陀洞连成一线吧。最好隔100里就建一座城,同时再打造一些木船,这样就能通过明堂川和弥陀洞联络了。另外,再派出骑兵去扫荡地斤泽和河套草原河南部分。如果有可能就推进到黄河南岸,寻找合适的地方筑起朔州城吧。”   武好古一连提出了一大堆筑城抢地盘的建议。因为他知道,挨了打的契丹人不会太平多久,就会再找上门来的!   毕竟今天凌晨的这一战还没把契丹人打疼!虽然几百骑击垮了他们一万多,看着很有震慑力。但是契丹人的伤亡毕竟不大,耶律延禧很有可能想要找回场子。   所以河套这里很可能再燃战火!因此自己必须抢在辽军大至之前,完成明堂川——地斤泽——河套南岸草原——朔州城的防线。   只有这样,才能在契丹大军到来后立于不败之地。   而只要契丹大军无处下手,真正的和平就可以期待了。   “真有那么着急吗?”高俅看着武好古急切的模样,“俺们兄弟功劳都够了,该留点给别人了。”   武好古笑着:“那就把苏伯充叫来,让他主持筑城吧……这些城池要是筑好了,他怎么都能转上几个官,说不定还能挤进枢密院。”   “这样最好,只要苏伯充能上去,我们就能放心了。”高俅点点头。现在苏东坡身体很不好,随时会一命呜呼。所以扶植起一个可以在政事堂或枢密院里面说得上话的文官,是非常重要的! 第七百七十一章 高俅冤枉(八)   鸳鸯泺距离燕山山脉不远,周围又是富饶肥美的漠南草原,算是处于游牧区和农耕区的结合部。因此向来是契丹向南用兵或施加压力时的集结地。   大辽国的天祚皇帝耶律延禧,在年初时,就直接从冬捺钵营地来了鸳鸯泺,并且派出使者持金鱼符向奚王府、东京渤海兵马司、燕京统军兵马司点集军马、器仗。同时又以皇太叔、天下兵马大元帅耶律和鲁斡充行营兵马都统,以北院枢密使耶律斡特剌为都部署,以同知北枢密院事萧奉先充行营副都统。算是搭起了一个南征的指挥班子。   现在耶律和鲁斡、萧奉先、耶律斡特剌,以及南院枢密使耶律俨,同知南枢密院事马人望,南京留守萧保先,还有作为西夏使臣前来鸳鸯泺的萧合达,全都被紧急招到了耶律延禧的御帐之内议事。   几个辽国重臣和萧合达刚一走进御帐,就看见两个髡发结辫,穿着皮袍子的契丹官员,正跪在耶律延禧面前。   这两人中的一位,大家都认得,正是河清军节度使萧得里斯。还有一位则显得面生,而且还受了伤,一条胳膊裹着绷带吊在脖子上。   这是怎么回事?   几个辽国重臣都是一愣,萧合达的脸上却滑过一丝震惊——他在前来鸳鸯泺之前就在屈野川见过萧得里斯和萧干,知道他们正准备领兵去明堂川和宋军对峙。   现在这么那么狼狈的来了鸳鸯泺?不会是擅开边衅给高俅打败了吧?要真这样可就糟了,现在正是宋辽对峙的关键时刻,谁先服软谁吃亏啊!   如果萧得里斯和萧干在明堂川兵败,那就把大辽置于不开战就是服软的不利境地了……   等几人行完了礼,耶律延禧就咬着牙说话了,“诸卿,河清军和南皮室军的一万多人,还包括一千具装甲骑在明堂川以东遭宋军突袭,南皮室军的甲骑折损过半!河清军落荒而逃,损失牛羊马匹无数!”   什么!?   这下耶律和鲁斡、萧奉先、耶律斡特剌、萧保先、耶律俨和马人望他们都傻眼了。   “这,这怎么可能!?”南院枢密使,曾经大败磨古斯并且将之活捉的耶律斡特剌失声道,“难道南皮室军的一千具装甲骑在完全无备的情况下被偷袭了?”   没打过中世纪战争的人,是很难理解具装甲骑在的决定性威力的。套用后世的名称,具装甲骑可以说这个时代国家的核心竞争力!是战场上真正的决定性力量!   那种用轻骑的游斗和回马箭对付具装甲骑的传说,在东方世界是不存在的。   因为东方的具装甲骑同时也拥有游牧轻骑的能力,而且宋辽夏三国都拥有相当数量的轻骑可以支援具装甲骑。哪怕是号称缺马的大宋,在西北前沿召集起数万轻骑也不大费劲儿。   所以具装甲骑,才是过去几十年上百年间,大宋军备上真正的缺门。   而契丹这个半游牧帝国真正的核心武力,并不是数量多到自己都搞不清的游牧骑兵,而是为数大约三万的具装甲骑。其中御帐亲军拥有三千具装,诸宫卫一共拥有一万八千具装,南北王府、奚王府各有三千具装,镇州建安军有三千具装,南京道、西京道的汉人侍卫亲军中也有三千具装。   另外,不少辽国的贵族和部落手中也有具装甲骑,不过他们不是腹心武力,也没有办法统计。   不过三万具装数量还是足够的。单从数量而言,辽军的甲骑绝对可以对西夏和大宋构成碾压。   但是辽国的具装甲骑质量并不怎么好,游牧习气很重,纪律松弛。而且辽军缺乏优秀的步兵,攻坚能力薄弱,也无法在战场上组成坚强的步兵战阵。对于宋军的步阵,他们也无计可施。具装甲骑不敢攻击宋军步阵,轻骑兵又无法对抗宋军的弓弩——宋军步兵中弓弩比例过高,超过七成,而格斗兵力偏少的原因,也在于他们的主要对手缺乏结阵步战的能力,也没有以甲骑突击步阵的决心。   根据宋史《兵卫志》的记载,辽军有“轻而不整”,“便于弓矢,拙于剑戟”的缺点。也就是说,在北宋军队(主要是澶渊之盟前的宋军)看来,辽军也是一支不能打硬仗的军队。   不过契丹军马再不能打硬仗,也不能让宋军的具装甲骑给修理了!   这可是能要命的大麻烦!   因为以步兵为主的宋军如果没有强大的甲骑和一定数量的轻骑配合,是不可能给马背上的辽军造成致命伤害的。   哪怕打赢了,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辽军散而复聚,而且宋军因为没有扫荡辽军骑兵的能力,所以在平原作战中就缺乏遮护和搜索能力,也就只能处于被动,很难主动发起进攻。   但是现在情况好像发生了根本的变化,宋军已经拥有了一支可以摧破铁鹞子的具装甲骑——这是萧合达从西夏带来的消息。耶律延禧等人本来是不大相信的,可是现在南皮室军的具装甲骑也被宋军甲骑给击溃了!   “并,并不是完全无备……”跪着的萧干用低沉到了极点的声音回答,“宋军大队出动的时候,就被我军的远拦子发现了。因此下官就率领1000南皮室的具装甲骑殿后。”   耶律斡特剌吸了口气,看着萧干,“怎么还让宋军的甲骑打败了?他们有多少人?”   “有,有两万……”   “说甲骑!”耶律斡特剌打断道,“步军有甚用?又不是列阵而斗,你们散的那么快,怕是根本没和宋军的步兵交手吧?”   肯定没交手!旁听的萧合达心说:要和宋军御前三直的步兵交了手,那就不是死五百六百的问题了!   “没,没有交手。”萧干不敢欺瞒,而且也没法子欺瞒——看到宋军把步阵摆出来还去交战,那不是脑残吗?大辽不需要脑残的将军。   “宋军的甲骑有多少人?”耶律斡特剌追问。   “有,有……”萧干支支吾吾。   “最多2000。”萧合达替萧干回答说,“其中半数属于殿前御马直,是精锐之中的精锐。在统万之战中曾经以一千骑击破三千铁鹞子,并且杀伤近三百。”   统万之战中高俅指挥御马直大破铁鹞子的战斗,萧合达早就向耶律延禧等人汇报过了。当时大家都以为是铁鹞子养尊处优太久,没落不堪用了。   谁知道转眼挨揍的就是南皮室军的具装了,而且伤亡更大,没了将近500骑!   “是宋军的御马直吗?”耶律延禧问。   “对,对。”萧干连忙点头,哭丧着说,“就是高俅指挥的御马直甲骑……他们全都穿着青唐甲,大概是从铁鹞子那里夺取的,胯下的战马也都是青唐龙种马,极为雄壮,也披着具装。而且他们的阵型极为严整,数十骑为一队,排列得好像城墙一般,快速奔跑时也丝毫不乱。还会发起车轮冲击,一阵连着一阵,专攻我军薄弱之处。俺们的儿郎真是拼了命也抵挡不住啊!”   吹吧,打了胜仗吹自己,打了败仗吹敌人,总是不错的!   耶律延禧扭头看看萧合达,萧合达奏道:“萧干所言非虚!此御马直数量虽然不多,但是精锐异常,实在是我大辽心腹之患啊!”   老臣耶律斡特剌眉头大皱,“宋国怎么会有恁般精悍的骑兵?”   “是高俅!”负责搜集宋朝情报的南京留守萧保先(他本来已经去东京道了,不过因为辽宋关系紧张,又回析津府坐镇)马上奏道,“御马直乃是高俅一手创立的骑兵!和御马直齐名的步兵御龙猛士,也是高俅所创。”   耶律延禧重重拍了下案几,沉声道:“这高俅真是我大辽心腹之敌啊!诸卿,现在宋人仗着有名将高俅,有御马直骑兵,就挑起战端,侮我大辽,实在是可忍,孰不可忍!”   是可忍,孰不可忍之后是什么呢?耶律延禧眉头紧锁,神色阴郁,目光灼灼地看着下面的几个心腹大臣。   现在大辽让人打脸了,打得生疼啊!   场子是一定要找回来的,问题就是上哪儿去找了?   几个大臣互相看看,都有点不知所措。   因为“明堂川之战”后,宋军并没有进一步的行动。河东、河北边境上平安无事。连河套方面的宋军也没有越境打击人心惶惶的河清军。   这似乎意味宋国不希望和大辽撕破脸……那么大辽要不要把战事升级呢?   如果要升级,能打赢吗?好像也没什么把握啊!   现在河北方向上,界河水道完全被界河商市控制!而且界河商市不知不觉间已经变成了坚城……想要攻占是非常困难的。   如果不打界河,就只有从河北西路进军。但是宋军又有可能从界河出兵反攻析津府!   与此同时,在西北河套方面,明堂川战后,宋军已经取得了极大的优势。如果不尽快出兵占领河套草原的黄河以北部分,宋军就有可能和阻卜部落建立联系,将大量的兵器输往克烈部以及其他反抗大辽的阻卜部落。   另外,最近高丽方面也传来了不可思议的消息。占据曷懒甸的数万高丽大军居然给几百也不知道是一千个生女真打得大败亏输。生女真人还反攻打进了高丽定州和宣德关…… 第七百七十二章 高俅冤枉(九)   “陛下,我大辽天朝是礼仪之邦,理应先礼后兵……”   提出先礼后兵的是马植的叔叔,同知南枢密院事马人望。   他当然是不想宋辽开战的,现在医巫闾山马家可是发财了!在界河商市置办下了偌大的产业,还联合另外几家大族“承包”了苏州商市(辽国苏州),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如果宋辽开战,那他家的损失可就大了去啦。   而且,马人望也知道界河商市不容易攻占——界河商市能现在的局面,他侄子马植难辞其咎啊。商市违反澶渊之盟的规定大肆构筑城墙的时候,马植根本就没上报。直到红墙高耸后,才被耶律延禧知晓。   随后马植又居中联络,让商市花了十几万缗疏通了萧奉先、萧保先、萧嗣先三兄弟的门路,把违规筑墙的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另外,马人望更知道界河商市水军的实力——反正辽国这边是拿他们没办法的。所以只要商市决心封锁界河,析津府搞不好就要断粮,而且辽兵也过不了河。   南京留守萧保先也奏道:“陛下,臣也以为应该先礼后兵,万不可匆忙开战。毕竟我军尚未齐集,西线河套方面尤为空虚。而且忽儿札忽斯也没有剿灭,辽东道的生女真又不安稳……如果战之不利,只怕会酿成大乱啊!”   忽儿札忽斯虽然不如他老子磨古斯会折腾,但他却是个打不死的小强。被辽军的西北面招讨司打败了几回,可就是逮不住。   逮不住忽儿札忽斯,克烈部的反抗就会一直继续。不过这并不是问题,问题是克烈部有可能取得宋朝的支援!   因为在原本的辽夏边境上就活动着两个和辽国为敌的阻卜部落,拔思母部和达里底部。这两个部族曾经响应过克烈部,不过却在西夏和辽国的联合攻击下降伏。   而现在西夏已经退出了河套北部草原,宋朝的势力随时会进入。这样拔思母部和达里底部就同宋朝接壤了。通过这两个部落,宋国就有可能和克烈部建立同盟。   克烈部如果得到大量的铁器,那么阻卜草原只怕要处处烽火了……   耶律延禧斜倚着身子,靠着虎皮卧榻,眉头皱着,似乎陷入了沉思。   “陛下。”马人望看了看大辽的天子,又上奏道,“宋国的使臣苏辙、林摅被困在析津府馆驿多日……如此对待使臣,怕是不符合我大辽天朝上国的风范啊。”   苏辙、林摅在三月初就到达了析津府,不过没有获准前往鸳鸯泺——鸳鸯泺现在只有几千御帐亲军,看着也不吓人啊——而是被扣在了析津府的馆驿。   而且辽国的态度非常强硬,向苏辙、林摅提出了“归还所取西夏土地城池”的要求,还以开战相威胁。   可是却没想到,大辽国手中的底牌——开战,被高俅抢着打出去了!   在这种情况下,大辽再把苏辙、林摅圈在析津府馆驿里面也没啥意思了不是?   “要让苏辙、林摅来鸳鸯泺?”耶律延禧问。   “倒也不必。”马人望斟酌着道,“臣可以去析津府同他们谈判,只是……谈判的条件是不是能适当灵活一点?”   灵活一点的意思,当然就是放弃归还西夏所有土地的要求了。   因为辽国原本以开战相威胁,现在……这个威胁已经没有用了,人家不怕开战啊!   耶律延闻言禧眉头大皱,这算什么?大辽国被打怕了?   “陛下。”看到耶律延禧面色阴郁,萧保先连忙开口劝道,“如果我大辽不能摧破宋国的御前三直,宋国是不会从西夏国土退出的……再提出让宋国归还全部土地,实在是没有丝毫意义。不如让宋国从河套草原、盐州、秦王川、卓罗城、喀罗川等地退兵。”   他的意思,就是承认宋国占有银、夏、宥三州。实际上,这个条件能谈下来就不错了!   耶律延禧又将目光转向耶律斡特剌,这位须发皆白的契丹战将眉头紧拧,似乎在反复权衡。   看到延禧的目光,就叹了口气道:“阻卜始终是心腹大患,必须尽快遣精兵控制河套草原,至少要控制河套河北草原。否则克烈部反贼一旦与大宋勾结,将会一发不可收拾。其次,宋军的高俅如今气焰嚣张,如果不加压制,只怕会成为阻卜之后,我大辽的又一巨患了。再者,现在析津府城内有多少存粮?能支持大军在冬天越界河南下吗?”   萧保先皱眉答道:“存粮不多……如果界河水运中断,析津府到冬天就得断粮了!”   析津府其实也没那么缺粮。因为这几年有不少人从析津府移居去了界河商市,粮食供应压力大大减轻了。   不过萧保先是一定要把问题说的严重一点,他在界河商市的投资也有许多啊!   “陛下,臣觉得河北方面暂时不宜大动干戈。”南枢密院使耶律俨这时也说话了,“臣愿意和马人望一同前往析津府,同宋使和谈。”   耶律俨不用说了(他的枢密使都是掷骰子赢来的,什么德行就可想而知了),也在界河商市有偌大的产业……而且也从马植那里收了一大笔贿赂。现在当然不能同意自断财路了!   耶律延禧的眉头还是皱着,他其实是想对界河商市下手的!他在界河商市没有投资啊,而且他也知道界河商市有钱,如果能抢一把,下半辈子就不愁了。   可是帐中的大臣们都反对……   “皇太叔,您怎么看?”   耶律延禧只能向自己的叔祖问计了。   皇太叔、天下兵马大元帅耶律和鲁斡今年已经64岁了,他是辽道宗耶律洪基的弟弟,名义上的皇位继承人。   不过鉴于上一届皇太叔耶律重元的悲惨下场,和鲁斡是从来不敢奢望继承皇位的。他只求太太平平做个花瓶便好了,自然也就少不了在界河商市投资了。而他的儿子耶律淳(后来的北辽皇帝)看上去也没什么野心,在东京留守任上无所建树,只是忙着倒卖粮食给界河商市,还参股了苏州商市,还同在东京道做官的马植混成了好哥们。前两天还写信给他爸爸,说是可以插手高丽国的税关……   除了捞钱之外,和鲁斡的另一个兴趣就是烧香拜佛。现在听到耶律延禧的提问,他只是双手合十,“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打仗终究是要死人的,能不打,且不打吧。就算是要打,也在河套打,千万别到河北来打。”   “别到河北打?”耶律延禧问,“为何?”   皇太叔笑了笑,“界河商市可是只会下金蛋的母鸡,一刀杀了岂不可惜?”   “是啊,一刀杀了太可惜了!”   “留着它对我大辽是有好处的。”   “皇太叔所言极是……”   大帐之内的辽国重臣们难得齐声附和起皇太叔了。耶律延禧看着这群人,心里却想:界河商市真的是只会下金蛋的母鸡吗?可是金蛋去哪儿了呢?朕怎么没有瞧见?   ……   “苏相公,契丹人今天送来的饮食又减少了一成,门外的军兵却加了一倍,晚生刚才在馆驿门外还看见不少军兵路过……”   “唉,看来契丹人真的要威逼河北了!”   “威逼就威逼!河北防务有韩相公主持,界河商市更是固若金汤,还怕契丹人逼吗?下官看来,契丹人也就是虚张声势,不敢真打的。”   “不好说啊,万一西北打到关键时候,也不排除他们插一手,不让咱们一举破灭兴灵。”   “相公,如果真打起来,咱们可怎么办啊?”   析津府馆驿之中,晚餐的时候,摆在苏辙、林摅和武好文面前的,只有泡菜和黄米粥,连一个荤腥都没有!   这是契丹人故意在为难使团,同时也摆出了强硬的姿态。他们提出了“返还所占土地”的要求,在遭到拒绝后,就开始减少使团的饮食供应。还派兵包围馆驿,禁止使团成员外出。   没好东西吃,苏辙、林摅和武好文三人还能忍受,可是宋辽将要开战的前景,却让他们多少有点焦虑。   河北看起来是没有多大问题的,可是河东呢?西北呢?   现在应该是攻打兴灵的关键时刻吧?万一契丹大军从河套草原南下,宋军说不定就要重蹈元丰四年的覆辙了。   而被困在析津府的使团,只怕要变成牧羊的苏武了——这可能不小啊,苏辙的苏加上武好文的武,不就是苏武吗?不吉利呀!   三个人正对着黄米粥发愁的时候,有使团的随员进来禀报,说是辽国的南京道警巡副使张觉求见。   “哦,张觉又来了,快让他进来。”   苏辙听说张觉来了,顿时振奋起来了。这个张觉对大宋使团挺照顾的,不时前来探望,还会送点饮食。   很快,张觉就被人领了进来,来的不是他一个,还有几个仆役,手里都拎着食盒,带来的食物显然比之前几次更加丰盛。可是张觉的脸色却难看的很,眉头紧皱,也不知出了什么大事儿? 第七百七十三章 高俅冤枉(十)   苏辙拿不准主意,向武好文使了个眼色,武好文笑着问:“张巡使今日怎拿了恁多好吃的?今日是大辽的节庆吗?”   张觉没有答话,而是吩咐手下摆好了酒食,然后挥手叫他们离开,等他们走了以后,才叹口气道:“我方的和谈使很快就要来析津府了,明日起就解了圈禁,饮食供应也会恢复正常。”   “这是……”苏辙看着张觉的表情,心中顿时涌起了一阵强烈的不安,又问道:“到底怎么啦?”   “苏相公……现在已经打起来了!”张觉坦言相告。   “打起来了?”苏辙忙问,“谁和谁打?”   张觉苦笑:“当然是大宋和大辽打起来了!”   苏辙脸上闪过一阵潮红,身子晃了一晃,差点从座椅上翻倒。   “苏相公。”武好文连忙上去搀扶了一把。   林摅颤抖着声音问:“契丹人进攻界河商市了?”   “没有。”张觉摇着头,“不是我朝先下手的……”   “不是大辽……”林摅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难道,难道是我大宋先开战的?”   张觉点了点头,“是贵国的高俅……他率领两万大军尾随在东撤的一万几千大辽军背后,在日出之时以具装甲骑发起突袭,杀了南皮室军的500余人,还抢走了无数的马匹牛羊!”   “不可能!”   “绝不可能!”   苏辙和林摅都跳了起来。   这事儿真是不可能啊,大宋的具装甲骑向辽国的皮室军发起突袭,斩杀500多人,还抢走好多牛羊马匹!这怎么可能?   “是真的……”张觉顿了一下,又着重强调道,“要不然今天下官怎么会接到解除馆驿圈禁的命令?耶律相公和马相公又怎会亲自前来析津府同二位谈判?”   “不可能,不可能……”苏辙还是摇头,“西贼未平,朝廷怎么可能在西北和大辽开战?”   林摅问:“张巡使,兴灵没有被攻破吧?”   “当然没有。”张觉摇头,“哪儿那么快啊?要攻克兴灵,没有十万战兵是不可能做到的,光是准备就得两三个月吧?”   “可是高俅怎么会开战呢?”林摅看着张觉发问。   张觉苦笑:“这事儿下官怎么知道?林副使还是去问大宋的朝廷吧。现在馆驿的圈禁已经解除,你们随时可以派人南下了。”   说完,张觉拱了拱手,就转身出了馆驿。今晚他还得派人把这个消息送去界河商市,报告给慕容忘忧和西门青!另外还得派人去辽阳府,给担任东京道户部副使的马植报信。   这场战争来的太过突然,不仅出乎苏辙等人的预料,连马植和张觉都没有思想准备。   他们俩还在努力向军州节度使的位子上攀爬,可毕竟还没当上节度使,手里没有什么兵权,想要举兵叛辽也不可能啊!   如果宋辽两国真的大打起来,他和马植到底该怎么办呢?   “望道……”   苏辙望着张觉垂头丧气地离开,低声将武好文唤到身边,“看来张觉所言非虚,高俅真的领兵打了辽军。你赶紧去准备则个,明天一大早就出发,去开封府问问官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苏相公。”林摅在旁低声道,“朝廷不可能这么干啊……西夏没有灭就主动和辽国开战,这不是发疯吗?”   苏辙摇摇头,“彦振,你觉得辽人在使诈?”   “不像,会不会是……”林摅顿了顿,“是高师严擅开边衅!?”   “怎么可能?”武好文摇头道,“和辽国擅自开战搞不好是要掉脑袋的!高师严有几颗脑袋,怎敢如此行事?”   “说的也是。”林摅点点头,“也许官家有甚谋划咱们不知道吧?”   “对。”武好文点点头,“一定是这样的!”   ……   官家赵佶此时并不知道高俅犯了打胜仗罪,因为他不知道有“明堂川之战”。没有人向他报告过,在高俅、武好古和童贯送来的奏章中,只说了和辽人约定以大横水为界,暂时脱离接触的事情。   另外,知银州事苏迟还上报了一个修筑明堂城、明川城、地斤泽城、朔州城等一系列城池,以保护河套草原河南部分的建议。   对于这样的河套形势,赵佶是非常满意的。所以就立即批准了苏迟的建议,还顺手提升苏迟为朔方路转运副使兼知银州,全权负责修筑城堡。   同时,又下了一道手诏,告诫高俅和武好古——万不可与辽国开衅,不仅不能先射第一箭,连招诱辽国境内的阻卜部落来归都不允许。   在这之后,赵佶的全部注意力就转向了秦王川之战了。   这场作战打得真有点久了!眼看就是夏天了,钟傅和高永年居然还没有得手。他们比起高俅真是差得太远了。实在不行,还是让高俅去河西替代高永年吧!   崇政殿内,被秦王川之战拖得有点不耐烦的赵佶,提出了临阵换将的设想。   “陛下。”蔡京上奏道,“如今秦王川两军对峙,已经有了决战之势。而钟傅、高永年又谋划多日,刚刚汇集大军,正要一举破敌,骤然换将,只怕动摇军心啊。”   原来晋王察哥已经带着补充完毕的铁鹞子和卫戍军以及负赡兵七万余人赶到了秦王川。   而围攻秦王川多时的高永年部却没有能炸开秦王川的城墙——他们用来配置火药的硝石、硫磺纯度不高,也没有充分研磨,而且搅拌也不均匀,不是在阵前配置的,而是在兰州配置好运去秦王川的。在运输途中因为颠簸的原因,造成了炭粉、硝石、硫磺部分分离,所以爆炸威力大大减弱,穴地爆破没有取得成功!   不过钟傅和高永年也不是一无所获,他们在围攻秦王川城的同时,又在秦王川的中央另外修筑了一座城堡,称为镇秦堡,作为大宋在秦王川的根本。   所以在察哥大军抵达后,高永年也没有撤退,而是解了秦王川之围去守镇秦堡了。   现在就是两军在镇秦堡——秦王川城对峙着,两边都咬着牙,既不敢决战,也不肯撤退。其实就是在耗军粮,比后勤了。   晋王察哥在秦王川城摆了上百万石粮草,足够支持很长时间。而宋军也有熬下去的本钱,之前的河湟之战进展顺利,所以兰州城内储存的粮草所耗不多,也能让高永年的大军支撑上几个月。   在军粮耗尽之前,双方都是不敢轻易决战的。   至于东线,因为辽军进入河套地区,已经捞足了功劳的童贯和陶节夫都选择了保守路线。   现在只要保住银州、夏州、宥州、盐州等四个州的地盘,他们俩还有什么好愁的?   而且在辽国出兵的情况下,大宋已经不可能一举破灭兴灵了。这样头功无疑就是童贯、高俅和陶节夫三人的。   “陛下。”瘦得都有点脱了型的苏东坡这时有气无力地开了口,他咳嗽了一声,“老臣以为不必在秦王川与西贼决一死战了。现在银州、夏州、宥州、盐州等四州皆为我所有。河套草原看着又要由我朝和契丹瓜分。西贼怎么可能在兴灵长久立足?秦王川的得失,已经无关紧要了,现在更不必逼得西贼鱼死网破。”   赵佶眉头一紧,他对秦王川一战颇为期待。西夏在那里摆出了八到十万大军,宋军人数虽然只有五万,但都是熙河路的精锐,后勤也非常充足,完全可以拖下去。   而且吕惠卿、折可适的泾原军还没有大举出动呢!他们只要能攻占韦州,逼近灵州,还怕察哥不退兵回援?   蔡京看着赵佶的表情,刚想顺着官家的意思说话,一个御药院的小黄门快步走了进来,俯身在赵佶跟前低声说了几句话。   “他怎么来了?”赵佶愣了愣,“说为了何事么?”   小黄门道:“回禀陛下,武好文只说是奉了小苏相公之命,来问宋辽战事和陛下的打算。”   “宋辽战事?”赵佶一头雾水,“他真是这么说的?”   “是这么说的。”   赵佶顿了顿,“叫他进来!”   “喏。”   小黄门领命而去,在场的重臣们也觉得奇怪,都看着赵佶。   现在是崇政殿问对啊!怎么还有人插进来了?不合规矩吧?   正琢磨着,就看见穿着一身灰灰的绿袍子的武好文一路小跑着就进来了,眉头紧皱着似乎心事重重。   “陛下。”见到赵佶后,武好文先是一个揖拜礼,然后不等赵佶发问,就先报告了起来,“臣等着燕京得到消息,高俅在三月中旬前后,率领两万大军于明堂川以东击破辽国河清军的一万多人,斩杀皮室甲骑五百,虏获牛羊马匹无数……”   “啊!?”赵佶叫了起来,“武好文,你在说甚?你,你,你莫不是失心疯了吧?”   知枢密院事张康国也道:“武望道,你们哪儿听来的信息?枢密院并怎么不知道?”   刘逵也道:“兵部也没听说啊!没有这回事儿啊!”   苏东坡咳嗽了几声,皱眉看着一脸苦笑不得的武好文,“望道,到底怎么回事?”   武好文摇了摇头,苦笑道:“苏相公,下官也不大清楚,开战的事情是析津府的辽国官员说的……小苏相公和林副使都信了。可是开封府这边,仿佛一无所知。” 第七百七十四章 高俅冤枉(十一)   这是怎么回事?   崇政殿内的圣君名臣们全都傻眼了。如果排除了武好文得了失心疯的可能,那么他和苏辙、林摅肯定是从辽国那里得知了西北开战的消息。   辽人应该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吧?   可是童贯、高俅、武好古等朔方方面的将帅却只字未提与辽军开战之事,这又怎么回事儿?   难不成高俅故意隐瞒了开战的消息?这个可怕的念头在赵佶的脑袋里面一转立即就被打消了。   根据武好文的报告,那是两万宋军和一万多辽军之间的大战!怎么可能隐瞒不报?就算高俅不想报告,那还有经略安抚制置使童贯、转运使薛嗣昌、知银州事苏迟和三直都虞侯武好古等人,还有宫中派出去的走马承受。这些人难不成都瞎了,都聋了?   那不是几百人对几百人的摩擦,而是双方三四万人的大战。看过兵马校阅的人都知道,人马过万,无边无际啊!出动两万兵马,这个声势怎么可能瞒过朝廷在军中的耳目?如果高俅可以在朔方军中一手遮天,那可就太可怕了!朔方军岂不是变成高家军了?   “陛下,此事会不会是辽人的诡计?”右相苏东坡摸着雪白的胡子,思索着说,“也许只是边境上的摩擦,被辽人往大说了。”   多半是这样的!赵佶心想:高俅从河东军中招募了500人的黑甲选锋骑,还想把他们变成骑士。如果动用的是这支兵马,瞒过童贯和武好古还是有可能的。   左相蔡京沉声道:“便是几百人对几百人的摩擦,也得上报啊!那可是和辽国开衅!居然隐瞒不报,真当朝廷没有法度吗?”   知枢密院事张康国则上奏道:“陛下,此事必须彻查清楚!如果童贯、高俅、武好古等人真的瞒报和辽国开衅之事,就应该严惩以儆效尤!”   “陛下。”兵部尚书刘逵也奏道,“此事非同小可,必须严查!臣建议立即撤换童贯、高俅、武好古等人,另选谨直能臣前往,如此方能查明真相。”   尚书右丞李格非冷冷道:“就因为辽人的一面之词,我们便要撤换前线大将?现在西贼还在顽抗呢,万一因为撤换大将使得战局逆转,岂不是功亏一篑了?”   赵佶闻言轻轻点头。童贯、高俅、武好古这三人还是能打的!就连其中最弱的武好古,虽然不能野战,但是攻城筑城也是一把好手。   钟傅、高永年和他相比就差远了。武好古用了十几天就把统万坚城给炸开了。而高永年却连一个小小的秦王川城都无计可施。两人在攻城的水平上,真是高下立判啊!   而且武好古筑城的本事更高明,用了一个晚上就把破破烂烂的银州城给补好了。如果没有他帮衬,苏迟一介书生,怎么可能在朔方路建起几座金汤城池?   赵佶的表情当然逃不过蔡京的目光,他马上奏道:“现在讨论撤换朔方路将帅还为时过早。臣建议先向辽国使团问清缘由,如果辽国使团也得知河套战事,那么就应该向他们说明我方并不知情,也不愿意与辽国开战之立场,以免再起误会。另外,朔方、河东、河北等处防务也需要尽快完备,特别是界河、白沟(拒马河,位于界河上游)、安肃军、广信军、保州、定州等河北沿边州郡,都得严密布防。”   苏东坡知道蔡京又想趁机染指油水十足的界河商市了,于是就顺着他的话头往下说:“陛下,臣建议将界河市舶司升格为沿海市舶制置司,负责河北东路市舶事,界河、拒马河、渤海、东海等海路防御。”   将界河市舶司升级为沿海市舶制置司当然是武好古的建议了,是武好古在给苏东坡的私信中提出的。   沿海市舶制置使当然就是武好古想要得到的新职位了!以他现在的正任官职,再去当提举市舶司是不大合适了。不过知沧州事兼兵马钤辖也不是他想要的,因为大宋的州官没有太大的实权,而且任期通常都很短,干上年余大多就得换人了。   而且武好古很清楚蔡京的盘算,他是想让自己亲手把自治的界河商市变成和京东商市一样的半自治商市。   这事儿可不是随便谁来都能办妥的。现在的界河商市已经有尾大不掉之势,还牵扯到同辽国的外交。   另外,商市的股东大多都很不好惹。要是操办的不好,很有可能被当成众矢之的——可以让人吃不了兜着走的罪名实在太多了,即便是蔡京,也不敢贸然下手。   而宋辽关系紧张,倒是让他找到了一个可以“国有化”商市的机会。   只不过武好古也有他自己的一套盘算!他也不想在西北没完没了的呆下去。毕竟界河商市才是他的根本,长期远离根本之地,总是让人不大放心的。   人走茶凉的事情,早晚也会在界河商市发生。   所以在故意挑起宋辽军事冲突的同时,武好古还给苏东坡写信,谋求将界河市舶司升级为沿海市舶制置司。   蔡京一听苏东坡的建议,就知道是在替武好古谋市舶制置使的位子了。根据他自己的建议,提举市舶司事是可以久任的。那么由提举市舶司事升格来的沿海市舶制置使,或许也能来个久任了——不让武好古久任,别人去了也摆不平啊!大宋朝廷又不可能给沿海市舶制置使拨款大办水军,都得靠武好古去组织武装商船助战。随便派个文官过去,指挥谁去?   不过蔡京还是要和苏东坡唱反调了,于是就问:“不知沿海市舶制置司能不能管陆上的兵马?”   “沿海制置自然要以水军为主。”苏轼答道,“不过水军不一定在船上。沿河、沿海堡垒,岛屿驻屯兵卒,都可以划入沿海制置司水军。另外,海上、水上的防务也不能都依赖水军战船。在界河市舶司登记在册的商船,一样可以为国家所用。毕竟水军战船数量稀少,商船数量庞大,而且多半和战船一样配备了武器,船上的水手也都勇武善斗。只要适当给予兵器和奖励,就能担当水战了。”   宋朝对于民间的武力,奉行的是限制加利用的路线。民间有保甲,有弓箭手,有效用士,现在多一个“武装商船”也不是不可以。   其实海船拥有武装是公开的秘密,大宋官府并不太在意。相比海商武装的危害,市舶和榷场的收入则更加诱人。   现在苏东坡提出将海商武装变成如保甲、弓箭手一样的民兵,用于对辽作战,则更加符宋朝这几十年来的一贯政策了——多用民兵,少用募兵,以节省开销。   “苏卿,沿海市舶制置司能在冬季界河、拒马河封冻后守住河防吗?”赵佶问道。   “春、夏、秋三季河防,冬季则是塞防。”苏轼回答,“而且界河、拒马河皆有河堤,只要善加利用,是可以在冬季变成长墙的。”   “那你觉得由谁来出任沿海市舶制置使为佳?”赵佶又问。   “此事当由陛下圣裁。”苏东坡绝不会点名,虽然谁都知道他想提名武好古,但是说出来是没有必要的。“以臣观之,当以在界河商市威信素著、通晓兵事,又善于营造者为佳。”   “那就是武好古了。”赵佶笑着,“他现在已经是正任官了,出任这个制置使该是够资格了。”   看到赵佶的表情,蔡京心里就是咯噔一下。   赵佶还是相信武好古的!   “陛下。”蔡京奏道,“河套宋辽交兵之事也需要彻查!臣建议让武好古参与调查,待查明事情原委之后,再令其出任沿海市舶制置使。”   让武好古去查“河套擅开边衅之事”!还别说,蔡京还是知人善任的——全天下如果有谁能查清此事,那也就是武好古了!   “也好。”赵佶点点头,“不过也不能让他一个人去查……有谁可以去有一趟朔方路?”   “臣愿往朔方一行。”站出来的是侍御史侯蒙。   在北宋,官员不法的事儿归御史台和大理寺管,不归包青天的开封府管。所以这事儿正该侯蒙出头!   赵佶看了眼侯蒙,见他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又知道此人素来不结朋党,又以善理诉讼闻名,于是点点头道:“也好,就劳烦侯卿了。再给侯卿加个给事中,以壮声威。”   “臣领旨。”   赵佶顿了顿,“辽使那边,谁去查问?”   “老臣去吧。”苏东坡请命道。   这一次来访的辽使非同寻常,有同知北院枢密使的官衔——辽朝重武轻文,枢密使就是宰相。而同知北院枢密使则相当于宋朝的右相或副相(辽朝的南面官是以民政为主,所以南院枢密使和北院枢密使的地位相差很大,和宋朝的左右相是不一样的),苏东坡和他是对等的。   “也好。”赵佶道,“苏卿你务必和辽使说明,朕并未下令朔方军开战,而且也未得报,说不定就是一场误会。” 第七百七十五章 高俅冤枉(十二)   苏东坡向辽国使团查问的结果是让人失望的,武好文没有得失心疯,苏辙、林摅也没被张觉戏弄。   辽国的河清军的确是被高俅给打了!   而且还死了500余个皮室军的具装甲骑……按照萧得里底的说法,现在辽主耶律延禧已经勃然大怒,一定要看到高俅的首级才能消气儿了!   也就是说,高俅的项上人头,已经有搬家的风险了。   不过大辽国的西南面招讨司,这些日子却乖得出奇,真是一点都没想要高俅的脑袋。   如果要用一句话来形容他们的态度,那就是民族和谐大如天了!别说高俅的脑袋,就连普通一名宋军的脑袋,他们都不敢来搬。   而高俅自己,也不知道有明堂川之战,更不知道自己的脑袋有点悬。   在辽军从明堂川退却之后,他也离开了明堂川,还带走了10000名战斗府兵和一批骑士军官,同时又调拨了一批河东军给武好古指挥,去完成筑城任务。   而他自己,则带着10000名战斗府兵和骑士军官、猛士军官们去了朔方路治所所在的统万城。   他得去练一支“高家军”来保卫自己的脑袋啊!   因为“战斗府兵”在统万之战中表现出色,朝廷那边终于下了决心要大办了。于是就给童贯、高俅下了大诏,让他们以原属于御前三直管辖的“战斗府兵”为基础,大办朔方府兵——怎么都得练个几万大兵吧?   所以高俅就和武好古商量了一下,把一万战斗府兵,再加上一批骑士军官和猛士军官(也有不少猛士因为战功晋升成了军官),都带回了统万城。   就在侍御史侯蒙侯青天带着一帮御史台卒一路向西的时候。   统万城附近,却是热火朝天的在练兵。   大队大队的新兵,已经换了崭新的麻布战袄,又套上沉重的纸甲和藤帽子,手上持着木棍、木盾、弓箭等武器。数万人分成几个大阵,整齐站在统万城外的校场上,面前都是戎服整齐,腰悬利剑的军官,居然有了一种精锐的气度。   这些新兵,都是从陕西、河东、河南(府)等地征来的府兵中选出来的精壮,总数有个三万多人!   可真是不少了!要收拾那么多新兵,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好在高俅也学到了武好古的办法,也从御前骑士中选出了一批兵学司出身的,组成了自己的军事机宜指挥,还让自己的心腹杨可弼去主管这个军事机宜指挥。   这个军事机宜指挥中的不少机宜,本来就参与了上一届战斗府兵的训练,有了不少经验。在这个基础上,又制定了更加合理的编制和训练方法。   在编制方面,把原来的“直”、“指挥”、“都”、“十将”等四级,改为了“将”、“部”、“营”、“队”、“火”、“什”等六级。   而且还采取了“三三编制”和“四四编制”相结合的办法,也就是将部营三级采取三三编制,一将下辖三部,一部下辖三营,一营下辖三队。而队以下采取四四编制,一队下辖四火,一火下辖四什,一什则有十名左右的战兵。   也就是说,一火大约拥有40名战兵,一队大约拥有160名战兵,一营拥有480名战兵,一部有1440名战兵,一将拥有4320名战兵——这仅仅是一线战斗兵的数目,还没有包括各级辅兵和指挥官的护兵、传令兵。   其中一什的什长由府兵马兵(在军事机宜指挥的设计中,马兵只是一种级别,高于上兵)担任,而火长、队副和队正三级至少都是杂品武臣,从营准备将往上都是拥有官身的武官。   另外,从队一级编制开始,都会配置数量不等的辅兵、护兵、传令兵。这些兵力都会有各级的副职,也就是队副、准备副、部副、副将直接指挥。   部、将两级,则会配属军事机宜,以辅佐主官指挥和训练部队。   在将一级,则计划配属用于侦察的轻骑兵营。现在马已经有了,就缺骑马的兵了……骑兵是不可能从府兵中寻的。而且现在开始训练也有点晚了,轻骑兵的活儿可真心不好掌握。   除了骑兵和最基础的长枪兵之外,正在训练的府兵(包括那一万名老战斗府兵)战兵,还拥有刀盾和弓箭两个兵种。   长枪、刀盾、弓箭三个兵种都会采取“纯队”的方式编组,队一级只有一种战兵,在营一级则采取混编。每个营都由一队长枪兵、一队刀盾兵和一队弓箭手组成。   也就是说,弓箭手只占到府兵战兵总数的三分之一,远远低于其他宋军的七成以上。   统万城头,童贯、高俅、薛嗣昌等人,都远远的在观看城下的新兵操练。   说是新兵,其实也不是完全新的。为了加快训练的速度,高俅的军事机宜指挥拟定了“新老混杂”的办法。将10000名老府兵和不到16000名新府兵混合,编成了6个临时的将。   因为这种以老带新,又有大批的军官、小武臣为灵魂和骨干,所以新府兵们进步很快,现在已经适应了严格的训练,也能服从命令了。   夏季舒适凉爽的微风中,薛嗣昌轻轻道:“真没想到府兵还可以这样练的……6个将啊!如果配齐了辅兵和骑兵,怕是有四万多人了。若是用禁军,一个月光是军饷就得十万缗以上了!如果能将全国的禁军都换成府兵,一个月就能省去一百多万,一年就能省去一千四五百万缗了。”   高俅头也不回地说:“府兵当然省钱了,想当年唐初的时候,年入才多少?要都用兵募还不把李世民穷死?不过咱们现在实行的府兵制也有不足……府兵只服役5年,而且还是从在家乡入伍时开始计算,把来去途中的日子也算进去了。真正能在军营里呆着的时间,也就是四年半。这兵得抓紧练啊!要不然什么都不会怎么用?而要频繁训练新兵,可就难为了武官和小武臣了。个个都得是好样的,要不然是支撑不了军队的。咱们的这个府兵,是省兵不省将的!”   高俅还是很聪明的,他现在已经看出了“新府兵”的优点和缺点了。   优点是“兵省”。如果全国都用府兵替代禁军,那么一年就能省下一千多万缗。   要知道现在大宋朝廷一年的收入才六千多万啊!省下一千四五百万后在财用上面就宽松多了。   可是在“兵省”的同时,将却不能省!   为了支撑起眼前的6个将,高俅已经从武好古那里抽调出了三四百名骑士或猛士军官。另外还从行伍中提拔了一千三四百名有功的老府兵担任队正、队副、火长。   高俅叹了口气:“眼下是将不够用啊!之前的府兵连队正一级都是兵学司的生员。那可都是学了四年,又在战场上历练了至少一年,有些人在入兵学司前还带过兵……和现在从老府兵中提拔的队正根本不是一回事儿。所以现在这支府兵,是没有老府兵能战的,至少眼下是不行的。”   “如果都要用兵学司的生员,岂不是要七八百了?”薛嗣昌摇头,“一共也没那么多啊,而且也得给武崇道留一点吧?”   高俅苦笑道:“若是要把全国的禁军都换成府兵,上万兵学司的军官也是要的。而且骑兵是不能用府兵的,至少得兵募,骑士就更好了。另外,担当队副和火长的都得是杂品武臣,至少得有两万人!如果还有配备工兵,那么兵募和军官就更多了,上哪儿去找?”   童贯静静点头,高俅现在是真的懂了!   如果他能躲过眼前这一劫,多半就能成为一代名将了。   ……   “侯御史,御前三直军的大营就在前面!”   听到了带路的银州小吏的声音,侯蒙撩开车帘,探出了脑袋,向着官道前方看去。   只见一座土黄色的,用夯土垒成的城堡,已经出现在远方的天边了。黄昏的阳光洒在了城堡上,映照出了一丝金灿灿的颜色。而周遭又是一片绿意盎然的草原,还有一些牛羊在缓缓流动,显出了那么一些富饶。   “这城是一直就有的?”侯蒙问。   “不是。”银州小吏回答,“这是才建成的,正式的名称还没有,眼下只叫做明堂城。武太尉这些日子都忙着筑城,不仅在明堂川旁边修了明堂、明川两城,而且还深入地斤泽修了地斤泽城,听说还派兵去了河南修筑朔州城。”   “河南?”侯蒙眉头微皱,“是不是远了一些?他就不怕派去的兵马被契丹人攻打?”   小吏笑着:“这小底就不知道了,侯御史见着武太尉自己问吧。”   陪着侯蒙往明堂城而来的小吏是苏迟从银州派出的,同时苏迟还派了快马去给武好古报信。而在这之前,苏东坡和赵佶分别派出的信使已经到了明堂城,将侯蒙前来朔方的目的,全都告知了武好古。   所以武好古现在已经把所有参与了“明堂川之战”的女真人和假子骑士都打发去了“河南”,掩护朔州城的修建了。 第七百七十六章 高俅冤枉(十三)   “钟哥儿,咱们这次可把高师严给坑苦了!耶律延禧要他的脑袋啊……”   “太尉,官家不会真的砍了高太尉的脑袋吧?”   正在明堂城外的接官亭里一边喝茶,一边等着侯大御史的武好古、赵钟哥,低声讨论起来高太尉脑袋的事情。   当武好古看到了苏东坡和慕容忘忧分别寄来的书信后(慕容忘忧的信里写了耶律延禧想杀高俅的事儿),还真有点担心高俅了。   脑袋应该是不会掉的……这一届官家还没那么凶残!如果换成他儿子赵构,呵呵,高太尉怕是要去风波亭走一遭了。   不过脑袋不掉,皮也得被扒一层下去。   现在来的可是侍御史、给事中侯蒙!如果不是赵佶的手诏在几天前由走马承受送到了武好古军中,武好古还真有点担心自己的脑袋了——侍御史是可以执行逮捕官员任务的!说不定见面后就拿出诏书抓人了!这回也不知道会不会把高俅抓去开封府的御史台狱?   “太尉,不会真的要杀高太尉吧?”赵钟哥看到武好古不言语,也有点替高俅紧张了。   他和高俅也挺熟悉的,平时关系不错,要是真把人家坑死了,心里面也内疚啊。   “不会,没有那么严重。”武好古摇了摇头,“高俅可是官家的心腹……”   “如果不是心腹……”赵钟哥看着武好古。   武好古想了想,苦笑道:“那可就不好说了!”   他的话刚说完,何天然的声音就从亭子外面传来了:“太尉,侯御史到了!”   武好古的首席状师何天然肯定是要参与对高俅的审查的。武好古得让他寸步不离的跟着,以免说错了什么话,一不小心就把高俅给害了。   武好古站起身,笑着对赵钟哥道:“钟哥儿,咱们就去迎一迎侯御史吧。”   ……   侍御史,给事中侯蒙今年五十岁上下,有着一副文质彬彬的好相貌。温文尔雅,看着就是一个气质淳淳的饱学宿儒。武好古这个正牌的大儒跟他比起来,实在多了些铜臭,少了些儒雅——当然了大儒和铜臭是不矛盾。一个儒大不大,是不能从个人品德来判断的,而要看他对儒学的贡献。从贡献而言,武好古评个儒家圣人是没有问题的。   武好古在打量侯蒙的时候,侯蒙也在看武好古。他和武好古当然是认识的,不过并没有太多的交集。因为他过去看不上武好古的为人!   在建中靖国三年的时候,他曾经向赵佶蒙疏十事,其中就有“绝幸冀”、“戒滥恩”、“节妄费”三事,或多或少都和武好古有关。   可是这一次高俅和武好古这两个幸近居然立下如此大功,还真是有点让侯御史意外。   不过意外归意外,侯蒙并不会因此就包庇高俅……如果他在调查中发现武好古也参与了擅开边衅之事,他照样会参武好古一本的。   “侯御史一路辛苦了!”武好古站在接官停外相迎。   “为国家办事,未足为劳。”风尘仆仆的侯蒙微笑着回答。   负责调查高俅的两人寒暄了一番,就一起携手向明堂城内走去。   明堂城的城墙并不高,但是周围的壕沟挖得又深又宽。城墙的厚度惊人,看上去非常坚固。走进了城门,侯蒙还发现城内的空地上摆放了大量的木料,还搭起了一排木工篷子。大批的木匠正忙着做工,大约是在打造守城的器械。   城内没有房屋,只有一个个帐篷。武好古的大帐就是其中之一,进了大帐,显得有点焦急的武好古也不等人端茶上来,坐下来就问侯蒙有关调查高俅擅开边衅的事情。   侯蒙说话声不徐不急,声调中尽透着文人儒士的闲雅,“数万大军的交战应该不至于,大约是几百人的开衅,被契丹人给放大了。武太尉,这样的事情,想来瞒不过你吧?”   武好古早就和何天然何大状研究过侯蒙可能采取的战术了——抓大是不可能的,三四万人的大战是编不出来的。现在脑袋换房子的奖励办法已经没有了,出动两万人要发出去的犒赏就得用上百辆大车来啦!去转运使司一查账就知道了。   “侯御史。”武好古苦笑着摇摇头,“您说的话和官家给某的手诏上说的是一样的。但是契丹人真的没有开衅啊……三月份的时候他们是推进到了明堂川,但是很快就和咱们约定以明堂川——大横水之间的草原为缓冲,随后就撤走了。直到现在,他们都很规矩,根本没有一点冲突啊!如果真的开了衅,咱们杀了500个契丹人,他们就不找回场子?御史觉得契丹人有那么好商量吗?而且高太尉也没在明堂川呆几日,就带着10000长枪府兵去了统万。如果真的开了衅,本官也不敢让他带着这10000大军啊!”   武好古说的头头是道,可是侯蒙却还是感到了蹊跷。   “崇道,你说三月份时他们到过明堂川?”   “对啊。”武好古点点头,“就在明堂城对岸扎营的,和本官率领的三直军对峙了一些日子。后来高师严来了,和本官一起去谈判,选了个浅滩,隔着七八丈谈的。辽国方面来了两人,一个叫萧得里斯,是萧得里底的兄弟,河清军节度使。一个叫萧干,不知道是甚来路?”   “谈了甚底?”   “谈了《实证论》和佛家的众生觉识……”武好古顿了顿,“还谈了怎么划分防区,最后说好了以明堂川东,大横水西为缓冲。”   “就这些?”侯蒙问。   “是啊。”武好古道,“就是这些了。”   “之后和契丹人接触过吗?”   “没有。”武好古摇着头,“并没有再接触过。”   侯蒙笑着问:“崇道,你难道不觉得蹊跷吗?契丹人怎么会那么好相与?难道他们真的甘心看着西贼灭亡?”   “御史不说,我还没有想到。御史现在一提,我也觉得有点蹊跷了。”武好古的声音沉了一点,“这事儿恐怕是契丹人和西贼一起使的计策吧?咱们这次可以打得那么顺利,全靠高师严神勇。现在西贼可是畏高如虎,如果高师严不被调走。克复灵夏不过是这两年的事情……等高师严练好了新军,朔方的屯田也有所小成。西贼灭国之日,也就为期不远了!”   “高师严在练兵?”   武好古点点头:“没错,高师严正在统万训练府兵。除了他从本官处带走的10000人,另外还选了15000人。稍后还会有另外15000人充当辅兵和骑兵,总兵力会超过4万,预备编成10个将。”   “10个将,4万大军?”侯蒙问,“大多是府兵能行吗?”   “怎不行?”武好古笑着,“有御马直和御龙猛士出身的军官小将,4万的兵马如何撑不起来?等御史和本官一起去了统万城,就能知道高师严的本事了。”   武好古现在的策略就是捧红高俅给自己遮风挡雨。界河商市看起来总没有高俅“一手带出来”的数万精锐府兵可怕吧?   除了四万府兵,高俅的盟友童贯手中还有一个朔方强镇!这个朔方强镇不仅有银、夏、宥、盐、朔等五个州的土地,而且还拥有盐州的青盐,夏州的铁务,朔州的马场,还有数百万亩可耕之地,还有一个同样拥有大量的屯田府兵的朔方营田司!   再过个一两年,他们两人的实力,想想都可怕啊!   ……   “童大官救我……”   实力强大的高俅害怕了。一接到武好古派奥丽加送来的书信,就急得快哭出来了——官家派了御史侯蒙来朔方查他了!   说是差什么和契丹擅开边衅的……可哪有这事儿?而且他在明堂川就呆了两三天,期间虽然和契丹人见了面,但是双方谈得很好,后来契丹人也很遵守君子协定,拍拍屁股就走了。然后高俅就回了统万城,根本没有边衅啊!   所以高俅很快就开始联想了,开边衅很可能是个借口。而官家真正要查的,恐怕是高俅这个“拥兵数万”的大将有没有造反的可能?   童贯当然早就知道朝廷要查高俅了,他是内官啊,怎么可能不知道?   不过他没有把这事儿告诉高俅……现在看到高俅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眉头顿时大皱了起来。   “师严,莫非你真的开了边衅?是不是你的黑甲选锋骑偷袭了一把契丹人?”   “没有的事儿。”高俅痛苦地摇头,“我的黑甲选锋骑有多少本事,道夫你还不知道?他们现在还在武大郎训练呢!怎么可能把契丹人的具装甲骑给打了?还打死500……这根本不可能。”   “既然不是你干的,你为何要咱家搭救?”   高俅在童贯都署的内堂里面转来转去,很有一点热锅蚂蚁的样子,他摇摇头道:“道夫,你还不明白?那几万府兵怕是,怕是……”   “不会,不会的。”童贯明白高俅的意思了,“官家不会怀疑你的。”他看了看高俅,“要不这样吧,咱家替你担待一些,从明天开始,你就告病请辞,这样总行了吧?” 第七百七十七章 高俅冤枉(十四)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军歌嘹亮,两万六千人在统万城外的旷野上齐声高唱着《国风·秦风·无衣》,唱出了慷慨激昂,唱出了同仇敌忾。   唱者其实无心。《国风·秦风·无衣》作为军歌是武好古早年向慕容忘忧建议的,是兵学司的传统。后来又被殿前骑士们带到了三直禁军,现在又成了新府兵的军歌。   每天早餐后唱一唱不过是例行公事。哪怕高太尉生了病,代替他主持训练的王禀、杨可世和杨可弼也没有做出改变。   可是听到这两万多人齐声高歌的某个人,却是听着有意了。   连夜赶路,在马车里面昏昏欲睡的侯蒙突然撩开车帘,露出一张显得非常困倦的面孔。   然后他就看到让人震惊的场面。   无数人在草原上列队,严整,威武,似乎不可战胜。他们组成了一个个五百人的方阵,摆在官道的两侧。站在前排的都是清一色的长枪兵,披着铁甲,戴着兜鍪,手执着一丈多长的长枪,枪尖在晨光下泛着令人胆寒的光芒。   军官们也都披挂整齐,手按着腰刀,在一个个方阵前面来回走动。这气质,这精悍,就和开封府的那帮废物禁军不一样啊!   “这就是高家军吗?”侯蒙低声嘀咕着,脸色变得越来越阴郁了。   这很不对啊!   这是在向自己示威啊!自己今天正好到统万,高俅那厮就让那么多的兵将在草原上列阵唱《无衣》,还与子同仇,与子偕作,与子偕行……这“子”是谁?不就是高俅高太尉吗?这些高俅调教出来的兵,都要跟着高俅一起做乱吗?   侯蒙其实并不是个很难伺候的文官,也不怎么喜欢欺负武将。在历史上因为高永年战死,赵佶迁怒西军十八将的时候,他就奉命去逮捕,到了西北后却主动上疏说好话,免了那帮西军将领的“罪过”。   可是这不代表侯蒙会容忍武将的抗拒,高俅要是服软认错。哪怕真的开了边衅,侯蒙也会想办法替他开脱的。所谓坦白从宽嘛!可高俅现在却在抗拒,抗拒是要从严的!   知道自己和武好古要来,就告了病假,一定是想躲起来不配合调查!   而且还指示自己的兵将在草原上列阵示威……大宋怎么能容这样的武将!?即便他没有擅开边衅,自己也得参他一本!   “侯御史,您看这些兵,怎么样?某家就说高太尉有本事吧?这才多少日子啊,气势就起来了,好啊!两万五六千战兵这就有了。这可真是撼山易,撼高家军难啊!”   武好古的声音这时又在侯蒙耳边响起了,原来武好古已经从自己的马车里面钻起来,骑上了高头大马,到了侯蒙的马车边上。一边骑马赶路,还一边兴奋的在侯蒙面前夸奖高俅。   正躲在宅邸里装病的高太尉如果听见了武好古的话,肯定是要哭晕过去的。   不过武好古不在乎高俅哭晕过去的……而且他也知道高俅,还有高俅背后的童贯没那么好欺负。   童贯可是六贼之一,鼎鼎大名的媪相!是可以和蔡京搬手腕的存在。   ……   “高师严,辽人说你带这两万大军打了他们河清军的一万多人,还杀了500皮室军,可有此事?”   侯蒙已经见到了“抗拒从严”的高俅。   虽然告了病,但他还是朔方路经略安抚制置副使兼兵马都总管——请辞的事情,可没那么容易,官家赵佶还不一定批准呢!   所以也不能躲着不见人,在迎接侯蒙的官员中,他是排在第三位的,仅次于童贯和权发遣朔方路转运使薛嗣昌。   进了童贯的制置司大堂后,侯蒙也不寒暄,沉着脸就入了主题。   “冤枉啊!”高俅一脸的委屈,“本官,不仅是本官,在整个朔方路,之前就没有人知道契丹人被咱打了……虽然咱们朔方路和契丹接壤,可是却处处风平浪静,压根没有半点摩擦,如果真打起来了,还会这般吗?”   “是啊,根本就没这回事儿!”   “出兵两万根本是无稽之谈,两万兵马出动,那得多少犒赏……”   “杀了个500皮室军就更胡扯了,500个契丹的脑袋,得换多少套房子啊?”   “早就没房子可以换了!”   “没房子还能大败契丹?不可能啊!御史您可要明查啊!”   高俅果然党羽众多!他话一出口,下面的将领就纷纷附和。   侯蒙目光流转,将大堂内一众将领的表现都收入了眼底,心里面对高俅的印象又差了几分。   现在高俅不仅有擅开边衅的嫌疑,而且还拥兵自重!这可是比开边衅更大的罪过……   另外,高俅看上去也不像有病,只是精神稍有萎靡。看来他多半是装病抗拒!这态度,是相当恶劣啊!   童贯这时笑着开口:“咱家觉着,契丹人就是想用这个借口把咱们朔方路的大军都牵扯在原地,免得进军兴灵……现在西线可是在秦王川大战呢!如果朔方路能以大军越瀚海西征,西贼怕是马上就要灭亡了。”   秦王川一战已经打出了持久战的苗头,双方都在秦王川深沟高垒,不敢轻易决战。对于河西路的大军而言,深沟高垒倒没什么,问题后勤转运非常困难。   而河西路又没有什么地盘人口,根本不可能自己筹措兵粮民夫,不得已只能让熙河路多多承担。而熙河路只是在兰州拥有不少储备,在储备耗尽之后,就不得不从别的地方转运。由于道路艰难,运输的成本过高,负责熙河路转运的陕西转运使李伯宗急都快急死了,不住上奏说熙河、泾原府库空虚,难以维持。   童贯知道了河西、熙河两路的困境之后,就想以偏师越瀚海而出,去捞一把功劳。如果高永年在秦王川取胜,朔方军就有一个助战的功劳,说不定还能顺手拿下兴庆府!如果高永年兵败,那么朔方路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可是朝廷方面传来的“高俅擅开边衅”的消息,却牵扯住了童贯。让他无法越瀚海出兵——毕竟辽国随时可能南下的情况实在有点吓人。   与此同时,辽国西南面招讨司又显得非常安静,压根一点越界骚扰的行动都没有。好像真的给高俅打怕了一般……   这可就让童贯有点拿不定主意了。   “童使相所言也有道理。”侯蒙轻轻点头,“不过本官是奉旨前来,自然要进行查问的……如果查不出甚底,官家自有分辨。”   “那是,那是。”童贯笑着,“尽管查!尽管查!传咱家的将令,无论侯御史所问何事,朔方路诸将都必须如实回答,若有半点隐瞒,咱家定然不饶他!”   “喏!”   堂下的诸将纷纷应答。   侯蒙的目光从这些人身上一一扫过,发现大部分人都非常年轻。别说四五十岁的老成之将了,连三十岁以上的都不多啊!   要知道有资格在置司大堂拜见侯蒙的,起码是个大使臣,还有一些甚至有了横行官的阶官。   看他们的年纪,应该都是殿前骑士和御龙猛士出身吧?年纪轻轻就爬到现在的位置,应该少不了高俅的提拔吧?   不用说,这些人一定都是高俅的党羽!   现在高俅到底有没有擅开边衅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正在拥兵自重,而府兵似乎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   ……   “道夫,大郎,你们可得给我在官家那里说说好话啊!”   侯蒙已经离开了童贯的置司,住进了统万城的馆驿,在将在那里向朔方军中部将以上(喊部将)的军官进行问话,而且是单独问话!   天知道那些人会和侯蒙说什么?借口商量军事留在置司当中的高俅显然有点乱了方寸——他和朔方军中的年轻军官一样,都蹿升太快,没有经过多少年的官场历练,遇到事情自然容易发慌。   而且他也有点自己吓自己,以为官家赵佶是因为他“拥兵数万”起了疑心。大宋的将官最怕的好像就是这个了。   早知道就不该练那么多的兵,见好就收,回开封府做个富家翁不好吗?   “听说你要请辞?”武好古皱眉道,“高大哥,这样不好吧?侯御史才来,你就请辞……”   “你不懂,你不懂……”高俅摆摆手,“开衅的事情子虚乌有,但是练新府兵的事情上,咱们走得太远了,大宋的武官不能这样啊!哥哥我之前是一时糊涂,太冒进了,现在正好趁机辞了官职。哪怕受点罚,降个几级又如何?只要能把这两三万府兵送出去,怎么都值了。大郎,你也要小心些。你虽然不会打仗,可身边也有不少猛士效用,还有界河商市!”   所以才要你和童贯来抗雷啊!武好古连连点头,心里却开始盘算起来,怎么把高俅留在朔方军任上了。 第七百七十八章 撼山易,撼高家军难(一)   “官军在秦王川与西贼对峙已经有两个月了,所耗惊人,进退失据,不如早些退守兰州。”   “官军所耗惊人,西贼耗费就少了?官军在秦王川的兵力不足五万,西贼可有七八万之众,耗下去对官军有利。”   “官军已经拿下了银、夏、宥、朔、盐等五州之地,已然是前所未有的大胜,何必要毕其功于一役呢?不如暂缓两三年,等到朔方路练出十万府兵精锐,就能一举推平兴灵了。”   “现在西贼已经日暮途穷,高永年只需要在秦王川支撑下去,就能把西贼耗干了。”   “万一西贼的粮草充沛呢?熙河路还能给高永年多少粮食?”   “契丹的西南面招讨司如今已经进驻河套河北草原,占领了西贼黑山威福军司的地盘。再过几年,等契丹人在河北草原站稳了脚跟,还能眼睁睁看着咱们灭亡西贼吗?想要收复兴灵,又不和契丹全面开战,唯一的办法就是夺取秦王川,迫使西贼西迁……”   崇政殿中,赵佶正板着脸听着蔡京、苏东坡二人针锋相对的言语。   苏东坡的痨病在天气回暖后就有所缓解,于是又变得有点唠叨了。而且还打定了主意要见好就收——虽然苏东坡并不是这一场西征的倡议者,但是毫无疑问他所领导的朋党势力在这场战争中获利丰厚,所以不想打下去了。   童贯当上了制置使——童贯并不能算旧党的一员,但他和高俅、武好古关系密切,几乎一体。所以也被归在了亲近旧党和苏东坡的一群人中。   高俅则当上了制置副使兼兵马都总管,负责在朔方训练府兵。在侯蒙和武好古的奏章中,都喊出了“撼山易,撼高家军难”的口号。虽然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还两说,不过肯定说明府兵是可以打仗的,这对主张大办府兵的旧党非常有利。   武好古也得到了制置使的任命,虽然他的沿海市舶制置使不能和童贯的朔方路经略安抚制置使相比。但终究是开府建衙了!而且界河、市舶和海外之事,都是他人很难插手的。   武好古这下可得到了一个非常理想的地盘了。虽然不大,但是却容易控制,而且还有了在海外占据地盘的名义。不要太得意啊。   不过最让蔡京感到担心的是苏东坡的弟弟苏辙搞不好要回炉来再当宰相了!   因为苏辙在辽国的出使因为“高俅擅开边衅”而变得比较顺利了。在明堂川之战前,苏辙在辽国的处境非常艰难,辽人的要价也很高。要求宋国把银、夏、宥、盐、朔五州土地全部归还给西夏,否则就要开战!   可不知怎么回事儿,在“高俅擅开边衅”后,契丹人的调门一下子低下来了,而且还有越来越低的趋势——根据苏辙从析津府发来的奏章,辽人现在的要价是归还盐、朔二州,并且从秦王川、喀罗川、卓罗城退兵。   也就是说,契丹人可以承认银、夏、宥三州归大宋所有了!   而且苏辙还在奏章中表示,只要他据理力争,大宋应该可以把盐州和朔州也占据下来——对苏辙来说,这可是一桩大功了。吃掉西夏五个州后,还避免了和辽国开战,也没有被勒索,绝对是外交上的胜利啊。   有功肯定要赏的!这样苏辙就有机会再回政事堂了。不一定能马上当右相,但是可以在李格非当上右相后接替尚书右丞的职位。   对蔡京而言,这可是大大的糟糕了!   所以蔡京就一心想要拿下秦王川,只要拿下秦王川,西夏就算站在悬崖边上了!童贯、高俅、武好古的光芒被盖住不说,就连苏辙也会遇上大麻烦。和契丹的和谈不会成功,搞不好还会打起来。到那时,苏辙不落个“触怒辽邦”的罪名就不错了。   “西贼并不是没有一搏的能力,如果狗急跳墙,不排除在秦王川发起猛攻。如果高永年兵败,契丹人还会那么好说话吗?”   “怎么可能兵败?高永年有将近五万大军,深沟高垒,怎么会败?”   “说得是,高永年即便不能取胜,也能维持。而且东线的高俅也不错,撼山易,撼高家军难啊!”赵佶大笑着点点头。   侯蒙和武好古的奏章已经到了。侯蒙在奏章中指出高俅很可能动用了黑甲骑兵突袭契丹人,打了对手的皮室军骑兵。同时,侯蒙还说了新府兵操练的事情,并且说高俅在新府军中党羽众多……   而武好古的奏章也验证了侯蒙关于新府兵的看法,不过他是在夸高俅,把一个高太尉夸成了绝世名将,大宋柱石了。   当然了,高俅在新府军中培植势力是个问题,不过赵佶并不怎么担心。因为高俅的辞章也送到了开封府,与此同时,童贯也上了密折,表示完全可以接管高俅在军中的实力。   也就是说,高俅并无贰心,而且他在军中的根基尚浅,暂时不构成什么危险。   赵佶话锋一转,语气也变得沉重了一些,“高俅称病请辞一事,诸卿以为如何?西北军中可以没有高俅吗?”   “臣以为应该允许其辞去军职。”蔡京道,“六将府兵和三直禁军都出自其门下,对国家并非好事,对他自己也不见得有利。陛下不如就以擅开边衅之名将其治罪,略施薄惩,对契丹人也是个交代。”   如果高俅听到蔡京的话语,一定会非常感激,马上承认擅开边衅之罪的。   “陛下。”苏东坡却道,“如果治了高俅的罪,契丹人怕是要生事了!现在契丹人虽然嚷嚷的挺凶,但是朔方、河东、河北边境上安泰无事。辽人的要价也越来越低,如果高俅真的开了边衅,也一定把契丹人打疼了。说不定真的用几百个黑甲骑兵杀了他们500皮室骑兵,所以契丹人不敢找麻烦了。”   赵佶突然大笑了起来,“若真用黑甲骑打疼了契丹,朕就不治他开边衅的罪了,还要重赏他。”   他顿了顿,“高俅的兵带得不错,仗也打得不错……朔方的兵还是要他带的。所以侯蒙也别查了,早点和武好古一起回开封府吧。另外,再给高俅升个节度使吧……他不承认开了边衅,但朕还是要赏他的!给他个光化军节度使当当!”   赵佶的话语,让苏东坡的眉头微皱了起来。官家赵佶显然不像以往那样信任高俅了!   ……   苏东坡还真猜中了一点。契丹人的姿态越来越低,就是因为几乎所有的重臣都知道明堂川战役的真相了。   当然了,耶律延禧还蒙在鼓里,并不知道他的一万几千大军是被宋人的几百甲骑打败的——这事儿太不可思议,听着也太吓人了,谁也不敢向耶律延禧报告。   毕竟在明堂川打了败仗的萧得里斯是萧得里底的弟弟,而萧得里底又是耶律延禧的心腹,同时和萧奉先、萧保先、萧嗣先兄弟有关系密切。   去揭发萧得里斯,岂不是和萧得里底、萧奉先、萧保先、萧嗣先他们过不去?   不过不揭发萧得里斯不等于要去招惹可怕的高太尉!   高太尉是打不过的,所以朔方那边不能找麻烦。   而河北那边也不能找麻烦,因为大家都知道武好古武财神马上要当沿海市舶制置使了……到时候肯定有钱可以大家一起赚,还打什么呀?   有利润的地方就没有战争了!   既然朔方打不过,河北不能打,那么可以打的地方好像就只剩下河东了……   “陛下,除了河东,我军还可以直接进入河西!”   鸳鸯泺,大辽天子御帐之内。   老臣耶律斡特剌总算提出了一个比较靠谱的办法。   耶律延禧皱了皱眉,“直接进入河西?去秦王川?”   契丹人是半游牧的,所以机动能力很强。在11世纪初,大约宋真宗和宋仁宗执政的时代,契丹人就多次派兵攻打甘州回鹘。在西元1010年攻破肃州,在西元1028年围攻甘州4个月。但是没有能破城,却给了元昊袭破甘州的机会——元昊乘着辽军退兵,甘州回鹘元气大伤的机会攻打甘州,一举破城。   所以对契丹而言,走上几千里路进入河西并不是问题。   “对,就去秦王川!”耶律斡特剌道,“宋人只有一个高俅能战,现在高俅在朔方,不在河西。而河西的高永年不过中等之才,数万大军都没打下一个秦王川城,现在又和察哥对峙日久,大军锐气以丧。如果此时能有数万大辽兵马出现在秦王川,宋军一定会胆寒,而党项一定士气大振!”   “好!”耶律延禧闻言大喜,斡特剌到底是打死了磨古斯的宿将老臣,就是有办法啊!   不过随即延禧的眉头又皱了起来,“难不成要和宋人撕破脸?”   斡特剌笑道:“老臣可以带兵去一趟河西,保管能让察哥大获全胜,咱们又不陷进去。”   “那可就太好了……不知你要带多少兵马前去?”   “有三万骑兵,其中六千是具装甲骑就足够了。” 第七百七十九章 撼山易,撼高家军难(二)   “恭喜太尉,贺喜太尉……”   “属下等为太尉贺!”   在统万城内一座大宅的中堂之中,此时聚集了不少朔方军中的将领,大家第次而列,每个人脸上都喜气洋洋,一块儿向上首坐着的高俅道喜。   给高俅升官的诏书,又一次飞递到了统万城军前。把高俅从节度留后提拔到了节度使!而且还驳回了高俅的请辞,让他继续担任朔方路经略安抚制置副使兼兵马都总管。   另外,还有不少珍贵的药材一块儿送到了统万城,说是给高俅进补治病的。   总之,皇恩浩荡啊!   对了,负责调查“擅开边衅”的侯蒙和武好古,也在同时被召回开封府了。   也就是说,对高太尉调查结束了。官家还是相信高太尉的!所以高太尉的一帮部下,得到消息后都蜂拥到了高俅在统万城的府中,来给他道贺了。   高俅看着一群穿着戎服的将领,忍不住就在心里一叹。自家和他们的关系,的确是太近了!他们几乎都是兵学司出身,被自家挑入御马直,又带来西北立功。而且还一路提拔到了横行官或大使臣……只有杨可世、杨可弼、武松、高世宣不是骑士出身。不过这四人也是自家的心腹!   大宋是讲究“大小相制”、“文武相制”、“异论相搅”的……可是这支新府兵,怎么就都是清一色的“高家将”呢?自己真的不是故意要培植亲信的!   高俅痛苦的看着来给自己贺喜的人,六个正将,六个副将,十八个部将,十八个副部,全都是自己一手提拔的!而且绝大部分都是从骑士、猛士拔到高位的。而且下面的准备将、副准备、队正、拥队……也都是一脉相承,没有谁会和自己过不去啊!   这小将小官都不会和高俅作对,也没有文官搅局,而且杨可世、杨可弼这些新府兵中的高层,一样是高俅的人!   这种势力,狄青根本比不了!西军里面的那些将门,一样没得比。   好像比起大宋开国皇帝赵匡胤的殿前都检点也差不了太多了……   自己怎就恁般不小心呢?现在势力已经养成,官家也开始猜忌,将来可怎么办啊!   众人看到高俅按剑而坐,眉头紧锁,都一时沉默下来。人人都看着高俅,有几个知道高俅的心思,是担心自己往赵匡胤的路子上走……不过大部分人没看那么远,还以为高俅在为骑兵的事情操心呢。   正在统万城训练的新府兵其实没有外表看上去那么强大——新府兵的问题很多,士兵普遍士气不高,优秀军官的数量不足,士官(杂品武臣)大多滥竽充数。刀盾兵、弓箭兵的训练进度延迟。而最大的问题出在骑兵上。   根据计划,新府兵至少需要6个骑兵营,将近3000名骑兵正兵,一名正兵还要配属一名辅兵和三匹走马、战马。   而这6000骑兵(包括辅兵)是不可能从府兵中选拔的。骑马、养马、伺候马,在马背上“玩杂技”的功夫没几年学不会。等学会了,5年兵役也差不多到时候了,还有什么用?   所以在高俅被调查之前,他就和童贯一起琢磨了一个“朔方骑士制度”,其实就是参考御前骑士的路子。在陕西六路和河东路中招募3000名骑士……不仅汉人子弟可以应募,善于骑射的蕃人子弟一样可以应募。   不过请求组建3000朔方骑士的奏章,到现在也没有得到官家赵佶的批准。   静默当中,不知道谁嘀咕了一声:“太尉,朔方骑士……”   高俅猛地扬手,示意那人不要再说,他缓缓而道:“朔方骑士一定会有的,诸位不必担心。武崇道很快就要入京,有他去疏通关系,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情。咱们现在的要紧事情还是要把兵练好!朝廷用咱们的,不就是练兵的本事吗?现在26000大兵已经在你们手中了,兵甲器械都已经运来了,再有三个月能成军吗?现在西贼还在秦王川和咱们的大军抗衡,战场的局势说不定会有变化,到时候可就是咱们新府兵的机会了!”   高俅的话语说得慷慨,不过心里面却是七上八下,一点儿底都没有。他是真心想辞的,可是赵佶不许,还给他送来了手诏。要他别忙着回开封府,先想办法把府兵给操练出来……   这可是官家的手诏,高俅还能说什么?哪怕真的要当狄青第二,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   “高大哥,恭喜了!”   “师严,恭喜,恭喜。”   高俅从中堂出来,才到后院的内堂里能,等在那里的武好古和童贯就双双从椅子上起身,向高俅道喜了。   高俅只是苦苦一笑,拱拱手道:“同喜,同喜啊!”   “高大哥,何必愁眉苦脸?”武好古笑着,“是担心练不好朔方军,辜负了天子的信任?”   高俅摇摇头,看着武好古叹道:“大郎,朔方军其实该你来练啊!”   武好古笑着,“高大哥,你在朔方练兵,小弟则要去沧州练兵……都是替大宋练兵啊!”   童贯笑问道:“崇道,看来再过几年,咱们就能从朔方和沧州一起进兵,两路伐辽了。”   武好古点点头,伸出两只巴掌:“十年,最多十年,北方一定会有剧变。咱们今天练兵,就是为了十年后的剧变啊!”   虽然武好古对西征没有兴趣,但是现在拉出了一支朔方军却让武好古看到了更多抗金胜利的希望。   西军现在已经暮气沉沉不说,而且西军一半的战斗力是建立在缘边弓箭手制度上的——但是弓箭手是兵农合一,建立在200-250亩授田上的不支薪的战士。所以他们是不可能长久远征的。如果战场远离陕西,他们几乎就派不上用场了。   历史上童贯指挥的宣和北伐输得那么难看,很大的原因就是没有了弓箭手配合的西军,战斗力狠打了一个折扣。   而现在的朔方府兵,却是一支可以进行长久远征的军队!   “你说辽国十年内必有剧变?”童贯对于伐辽是很有兴趣的,“何以见得?”   武好古笑了笑:“不是明摆着吗?那几十个生女真骑士有多犀利,童大官不会不知道吧?御马直骑士每次冲锋,都是他们打头阵的……而且御马直骑士的轮番冲击战法,也是他们教授的。而这样的骑兵,按出虎水完颜部有整整2000名啊!另外,大官可知道高丽人被那些生女真打惨了吗?500人打败了几万人……真是厉害啊!”   童贯沉默着点点头,他已经知道高丽人的惨败了。他留在高丽观战的陆谦不久之前到了朔方军前,将高丽人惨败的过程告诉了童贯。   虽然高丽国王并不死心,已经任命枢密使尹瓘出征,不过陆谦却认为尹瓘也不是女真人的对手。   未来能给契丹造成致命打击的,必然是生女真!   “斜也等人也随你回去?”童贯问。   “是啊。”武好古点点头,“赵钟哥、慕容鹉等人,还有几十个骑士,还有界河雇佣来的效用,都要带走。没有他们,我在沧州可就干不成事情了。”   武好古的三直禁军都虞侯也干到头了,接他班的是王禀。不过王禀并不会得到完整的三直军,不仅高俅从中抽调了一部分骑士和猛士,武好古也从中拉了一批人去界河。他的制置使官职是允许开府建衙的,自然可以名正言顺从三直军中请调。   而王禀率领的三直军也不会在西北呆多久了。赵佶在给童贯的手诏中说了,等到新府军成军,三直军就会被调回开封府。   另外,赵佶也没有批准将高俅的500黑甲选锋骑并入三直军。看来童贯只能在朔方给这500骑安排“封地”了。   武好古顿了顿,又对高俅、童贯道:“高大哥,童大官,不如咱们联名给官家上个请在开封府练新府兵的上疏吧。三直禁军剩下的几千人可以做新府兵的底子,好生操弄一番,可又是几万精兵啊!”   听武好古提出在开封府练兵的建议,高俅和童贯却都面露难色。   这事儿说起来也不错。可问题是谁能主持开封府练兵呢?高俅是怎么都不敢去的,童贯是没卵子的宦官,不可以染指开封府的兵力。武好古只想要界河,也不会想在开封府练兵。   看着两人的脸色,武好古淡淡一笑,没有再提着个茬,只是笑着道:“不提这些了,反正也在统万城呆不了几日,还是不谈公事,只说风月!”   他的话刚说到这儿,陆谦就脚步匆匆的从门外进来,向武好古和高俅行了个礼,然后就到了童贯身边,将一封书信递了过去。   童贯皱了下眉头,接过书信拆开一看,“是朔州的军情急递!黄河以北出现了大批契丹兵马,可能多达数万人,还有不少是具装甲骑!”   高俅一下子紧张起来了,“契丹人要和咱们开战?”   武好古笑道:“开战也不惧,现在朔州城已经初具规模,守得住的。”   童贯却轻轻摇头,“未必是朔州啊!说不定他们是往河西而去的!” 第七百八十章 撼山易,撼高家军难(三)   孟夏时节,大宋东京开封府城中各条河道旁栽着的杨柳,早就是一片浓绿。阳光也开始变得热辣起来,载着富贵人家往城外别业去避暑的画舫官船,也在汴河、金水河上排起了长队。   大概是为了向北方的契丹显示强硬,早就忘记怎么打仗的京营禁军,这些日子也开始频繁操练。打磨得锃亮,但实际上很单薄的铠甲,披在了一群至少半数是油腻大叔的禁军身上,在大太阳底下个个都有气无力,同时还叫苦连天。   没错,京营禁军的士气现在非常低落!和武好古在几个月前离开开封府时看到的人人争先操练,都憋着股劲儿要去给赵佶当房奴猛士的情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之所以会这样,当然是因为赵佶下旨停止通过御前演武选拔房奴猛士。欲当房奴而不得的京营禁军,自然没有了一点练兵的动力。哪怕契丹大军“压境”,这帮京营大爷兵也没一点儿气力。   当不上房奴的小兵和低级武官没有气力,而大多有祖传的房产可以安居的将门出身的中高级军官,这些日子则是人心浮动,同样没有心思练兵——其实他们从来就没练兵的心思,过去只是在假装勤勉。而现在,这帮实际上是艺术家、金融家、文学家的将军,练写字画画都快没心思了!   这是因为统万城之战后,以府兵替代募兵的呼声开始响了起来,几乎变成了开封府最热门的话题了。募兵又费钱又不能打,何必花费民脂民膏去养这群废物?还不如大办府兵,一年光是军饷就能省下一千多万呢!   可是又有谁想过,禁军里面一群等着喝兵血、吃空额的官儿怎么办?如果都改成府兵了,哪怕他们可以继续当官,也没空额可以吃了。府兵本来就不支饷,吃个屁啊?而且“占役”也不好使,禁军服役几十年,是容易培养成手艺人的。当官的可以驱使他们去进行手工业生产,府兵一共五年,来回路上兴许就一年了。剩下四年你学个手艺就得三年出师吧?   这这这……大家伙以后怎么买房子,讨娘子,养小三?   所以这些日子,不少开封府的亲贵豪门,都通过各种路子向赵佶进言,说府兵制的坏话了。哦,府兵制的坏话可不容易说。因为这事儿是朝中文官们非常赞同的,他们才不管将门有没有大鱼大肉呢!   所以战无不胜的高太尉,也就被他昔日的战友们推上了风口浪尖,成了抹黑攻击的对象了——府兵制不能批评,那么掌控府兵的大将总能拿出来批斗一下吧?   什么拥兵自重,什么居心叵测,甚至高俅的宅邸当中还有祥瑞出现……   总之,坐断统万,睥睨天下的高太尉,距离黄袍加身的日子,大概也不会太远了!   ……   “朕听说高俅在开封府城的新宅中甘泉从地下冒出来,可有这事儿?”   正在问话的当然是官家赵佶了,这时他正琼林宫的御花园内,行走在一处低矮的山岳之上。这处山岳约有十余丈高,山上不多的花草树木,都极见巧思。俱是潘孝庵、蔡攸费了不少心思搜罗来的。此山名为坤岳,是一座风水之山,据说可以为官家祈多子之福。其实赵佶并不是没有儿子,他现在有了长子赵桓,三子赵楷,五子赵枢,六子赵杞一共四个在世的儿子,另外还有两个儿子早夭。不过赵佶还是想要更多的儿子,于是就让郭京那个神棍给算了一卦,于是就有了坤岳这个小山包了。   坤岳工程现在只是开了个头,不过却已经有了不惜工本大建的趋势了。为此还将苏杭制造局升格为了应奉局,还在海州设立了新的应奉局。各处奇珍异宝,也流水似的被搜罗起来,运往开封府,用来装点坤岳和整个琼林宫。   至于工程的花费,眼下还没轮到政事堂头疼,而是武好古和潘孝庵的事情。   而武好古一回到开封府,还没在家里面和潘巧莲亲热一番,就被梁师成叫去了琼林宫,和郭京,刘无忌还有郭小小一起,陪着官家赵佶登上了坤岳。   傍晚的时候,坤岳上一片安安静静,只有偶尔几声鸟鸣。因为琼林宫远离开封府的闹市,所以也隔绝了市井之声。置身其间,还真有几分到了人间仙境的感觉。   郭京、刘无忌和郭小小都是道装。特别引人注目的是小小,昔日的小丫头现在已经长成了个黑里俏的大姑娘,身才高挑,五官秀丽,胸前居然也鼓鼓囊囊的,发育的极好。这么好的女孩不知怎的并没有嫁人,而是入了画仙观当了女道士,现在是画仙观的主持,道号清一散人,也叫郭青衣。   听见赵佶的问题,郭小小就咯咯笑了起来:“高太尉的宅邸地势很低,真要是有甘泉从地下涌出可就倒霉了。得花不少力气把水运走,要不然房子可就被淹了。”   听到女道士的话,赵佶也哈哈笑了起来:“小小,亏得你是修道之人,怎不知家中有甘泉乃是祥瑞吗?”   “知道啊,可高大哥是臣子。”郭小小冲着赵佶眨了眨大眼睛,甜甜一笑,“官家哥哥,臣子家中若有祥瑞,应该怎么做?”   “应该避嫌。”赵佶笑着,“等消息传到统万,他又可以请辞了。”   “那谁能去统万城代替高大哥呢?”郭小小笑着,“是不是得找个没有房子的,省得家里再冒出甘泉呢?”   “这倒不必。”武好古笑着插话道,“高俅可是狄武襄都不能比拟的良将,我朝还会有第二人吗?”   他的脸上是风轻云淡,可心里面可真是有种拎着的感觉啊!如果这次不是坑了高俅,现在就该自己家里“冒喷泉”了。   而且他比高俅的抗风险能力更差,高俅还只是大宋的无双良将,大不了交出兵权闭门隐居——以赵佶的气度,肯定能容他善终的。   可武好古的小辫子更多!他不仅是军事家,还是大儒和大资本家,还有一块真正可以控制的地盘——界河商市!   高俅只是动了开封将门的一部分奶酪,才被抹得黑不溜秋。而武好古不仅动了将门的奶酪,连大宋最尊贵的文官士大夫也早晚会因为《实证论》和左右榜进士对武好古恨之入骨的。   所以武好古要是一旦失去赵佶的信任,恐怕就得在造反和逃亡之间二选一了。   而要暂时保住赵佶的信任,高俅这个拉仇恨的“大恶人”就不能倒台。   因此武好古还得努力吹捧和扶植高太尉!   “高太尉怕是天上的将星下凡吧……”一身紫色道袍的郭京在旁装模作样的掐指一算,点点头道,“没错,就是天上的武曲星,是下凡来保陛下江山的,贫道为陛下贺!”   武曲星是北斗七星之一,又名开阳,在道教信仰中主管财富和打架。而郭京能算出高俅就是武曲星下凡,当然是从武好古那里得到了启发……价值三万缗的启发,郭京、郭小小和刘无忌各自拿了一万缗。   赵佶又看看自己身边的二号高人刘无忌,刘道人也在装模作样的数手指,最后也点点头道:“确实是星君下凡……不过高太尉宅邸有甘泉上涌的传闻也不能等闲,贫道愿意走一趟,探个究竟。”   郭京也道:“贫道也愿意走一趟。”   “唔。”赵佶点了点头,“那就快去快回。”   高俅的宅邸就在开封府西南的新内城,距离琼林宫很近。郭京和刘无忌走一趟也不需要太多时间。两个道士领了旨意,就去看“祥瑞”了。   赵佶又笑着对武好古道:“大郎,你也远来辛苦,今日就在琼林宫中摆了酒宴,给你接风洗尘。”他一指郭小小,笑道,“今晚的酒宴是小小亲自下厨的,都是养生的菜色。你别看她是个女流,却极为精通性命双修之术……”   “是吗?”武好古冲着郭小小一笑。   女道士也以微笑报之,看上去还真有一些滋味,她笑着行了一礼,“时候不早了,贫道且去准备一二。”   然后便飘飘然而去,还真有那么几分仙风。   赵佶打量了武好古一下,笑着说:“大郎,这女道士看着不错吧?可有意亲近则个?朕可以帮你搭个桥。”   武好古尴尬一笑,忙把目光从郭小小的背影上收回,笑道:“她怕是陛下的人吧?臣怎敢有非分之念?”   赵佶展颜一笑:“不过常常出入宫门罢了,没有甚大不了的。你不日就要去界河商市了,让她陪着也免得寂寞。”   武好古道:“陛下,臣其实想把十八姐带上……她还没给臣生出儿子呢。”   北宋的大臣外任,一般是带小妾不带妻子的。不过武好古现在准备把潘巧莲带去界河商市了……   “好啊。”赵佶笑了笑,“那就更得带着小小了,她对怎么生儿子,是很有一些办法的。”   武好古揖拜一礼,“那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第七百八十一章 撼山易,撼高家军难(四)   “契丹人的大军已经在黄河北岸驻扎下来了!”   赵佶脸色阴沉。他找武好古入宫,并不是为了介绍郭小小给武好古,而是有军国大事要商量。   所以在郭小小准备养生晚餐的时候,赵佶就和武好古说起来河套的军情。   “陛下不必担忧。”武好古安抚着赵佶,“河套有高俅坐镇,辽人绝不敢贸然进犯的。”   “如果没有高俅呢?”赵佶当即追问。   “没有高俅,那就只能放弃朔州之地了,毕竟朔州孤悬在北,很难得到朔方路其余各州的支援。一旦遭到攻击,就是孤城。不过有童贯在朔方路,银、夏、宥、盐四州问题不大。只是失去朔州的草原之后,朝廷就没有养马之地,群牧监的盘算可就要泡汤了。”   武好古倒也不是在误导赵佶。因为高俅已经被吹出了威慑力,而且契丹人也“领教”过厉害了,高俅是用几百甲骑击败过河清军和皮室军一万多骑的猛人,辽人自然不敢轻举妄动了。   所以高俅的将旗只要在朔州城一竖起来,河对岸的契丹人就不敢动了。如个没有了高俅,那么童贯就只能放弃朔州以及附近的大草原了。   因为朔州其实是远离银、夏、宥、盐四州,孤立在瀚海戈壁以北的草原上。后勤供应非常困难,屯田畜牧什么的,也没有开始。所以无法屯驻大兵,只能仗着高俅的威名,用少量的兵力据守。要不然,契丹只要过河,就能依靠骑兵的数量包围朔州城,饿也能把城里的守军饿垮了。   听武好古这么一分析,赵佶心里面最后一点撤回高俅的心思也没了。因为现在政事堂已经瞄上了朔州的大草原了——那可是养马的好地方啊!如果能把群牧监的马场迁到朔州大草原,就能多出几百万到一千多万亩的官地用来出租了,每年光是地租就能收入至少几十万缗!   而且这千把万亩土地用来种粮食,一年得有多少收成?能喂饱多少张嘴?   老百姓能吃饱了,当官的,当官家的,不就都能安心搞腐败了?   至于高俅拥兵自重的问题,其实也不是没有应对的办法。   首先有童贯在看着高俅!   童贯的手腕可比高俅厉害,在朔方军中的亲信一点不比高俅少。只是他是没卵子的宦官,没有人会拿拥兵的事儿去批斗他,因为北宋向来不忌内官掌边军。   其次是高俅大军的核心,也就是兵学司出身的军官,其实是可以无限复制的!   “陛下,其实您如果撤了高俅,随便换谁去朔方,还是会被人说成拥兵自重的。”武好古开始替高俅开脱罪名了。   “何以见得?”   武好古笑道:“高俅其实是因缘际会,占了府兵壮丁、兵学司武官、御前猛士和骑士各方面的好处,才能成就名将之威的。而府兵、兵学司、猛士和骑士,本不是我大宋固有,横空出世,必然会伤及一些人的利益。高俅又正好借着府兵、兵学司、猛士和骑士得了威名,且主持朔方府兵,当然会遭人嫉恨。如个陛下不愿意放弃府兵制,那么无论谁去朔方,都会成为众矢之的。区别只是有高俅坐镇,契丹不敢来犯,府兵制也就能成功了。别人去的话,万一被契丹挫败,府兵制也就只能不了了之。”   “府兵真的比募兵强?”赵佶又问。   “那是自然的。”武好古说,“募兵要服役到五六十岁,都是当爷爷的人了,还能上阵杀敌吗?人的一生,最精壮有力的不过是十七八岁到三十岁这段。也就是说,陛下所用的兵募,虽然在役三十年,真正有用的不过十年而已。平均下来,军营中也就三分之一是精壮,其余逐渐老弱。而府兵只服役五年,都选青壮之士,自然个个都是精壮了。至于武艺战技,现在看起来募兵也不如府兵。”   “怎么会?”   武好古一笑:“陛下也是汴梁子,难道不知道京营禁军们平时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吗?他们都是老婆孩子围着,说是住在军营里面,可那军营和百姓住家并无二致。便是依据军规,也不过几日一操,怎么能和府兵相比?朔方的府兵都离家千里,日日夜夜住在军营里面,一日两操是没问题的。募兵一年操练的时间,也赶不上府兵一个月啊!”   现在北宋正在试行的府兵和隋唐的府兵不一样,后者也是终身服役的,而前者只有五年兵役。因此可以连续服役,而不是亦兵亦农轮流番上。在连续服役几年的情况下,军队对士兵的管理自然可以大大加强,可以把士兵“关起来”操练——后世所谓的军事化管理就是这样的!   而开封府的京营禁军的生活,用后世的眼光来看,其实就一群老百姓的居家过日子,压根和军事不沾边,能练出来才见鬼了。用这样实际上是老百姓的军队去打仗,当然被女真人一击而溃了。   “另外。”武好古接着说,“现在朔方军中带兵的武官,大多都是兵学司出身,他们可是花了好几年时间学习带兵、练兵之法的。京营禁军里面那些世袭来的带兵官如何能比?以臣观之,这个法子还是很好的。陛下不如在右榜进士的基础上再加上一年两年的兵学司讲武,然后再派他们去朔方军中任职。同时再把朔方军中的老军官调出,去组建新的府兵军……渐渐的还可以形成一个军官轮换的制度,就和文官轮换一样,这样就不怕他们养成势力了。”   赵佶点了点头,神色中有几分欣慰。   武好古还是可靠的,一心为了国,想出了“兵学司讲武”和“军官轮换”的办法。   回头让政事堂讨论一下,尽快拿出个章程来……   ……   高俅还是第一次站在河套地区的黄河之滨。   这里没有高得好像城墙一样的堤坝,也没有汹涌奔流的河水,只有一条大河在无边无际的草原之中蜿蜒流淌。   抬头向黄河北岸再看,依旧是无垠的草原,草原上,零星点缀着一处处小小的毡帐。白云似的羊群,在山坡上面流动。整个天地之间,就好像一副草原风景画一般。   “契丹大军呢?”   高俅自言自语问着。契丹大军没有了,不见了,高俅白跑了一趟。   “太尉,辽狗早就走了……是晚上走的,也不知去了何方?”   高俅回头一看,说话的是个相貌堂堂的大汉,正是武松武二郎。   武松在河湟之战的时候送了高俅一领青唐甲,让高俅非常喜欢,随后就视为心腹。而且他也真是能打,一路打过来立下了不少功劳。所以被高俅一再提拔,现在已经官拜权知朔州事兼兵马钤辖,职官也提到了从七品的客省副使,还有了个宣赞舍人的閤职。   在朔方军中,也算得上是有数的人物了。也不知道是升官的缘故还是在战场上历练出来了。现在的武松气质沉凝浑厚,一双眸子露出坚定的目光。高俅看着他,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好兄弟武好古,武好古现在也越来越沉凝了,有点看不大透了!   “走了也好。”高俅吐了口气,“要是一直不走,靠这里的黄河可挡不住他们!如果真的过了河,某这个大宋名将,恐怕就要吃败仗了。”   他其实是做好了吃败仗的准备,才离开统万城,只带了1000骑兵——亲自黑甲选锋骑500,骑兵辅兵500——来朔州城的。如果他在朔州打了败仗,只要不战死,倒也算解脱了。高俅败了,府兵也败了,大家就都满意了。   可是契丹人偏偏不肯配合一下!   而武松则是在辽兵出现在黄河北岸之后,被高俅派来朔州的,手底下只有一个猛士指挥,一个从鄜延路开来的步兵将,总共不到5000人。   不过在面对至少数万辽兵的时候,武松也没怎么害怕。因为由黄植生亲自设计和督造的朔州城,还是相当坚固的。   城池虽然不大,但是却选址刁钻,在一个黄河小拐弯的地方,三面临水,只有南面是草原。而且黄四郎还采取了夯土加沙袋垒砌的方法,以夯土为基,沙袋为墙,又加上了护城的水渠,将小小的朔州变成了一座尽可能坚固的堡垒。   别说数万契丹兵,就是再多几倍,武松也有把握守住。   所以他对黄河对岸云集的大军并不担心,反而在契丹大军消失以后,感到了忧心忡忡。   “太尉,下官担心他们有可能会往西南而去!”武松说出了自己担心。   “秦王川?”高俅问。   “对!”武松道,“从这里向西南走600里就是秦王川战场了。契丹都是骑兵马队,一人双马三马的配置,几天就能抵达!”   “几天……”高俅皱眉,“恐怕他们已经到了秦王川了!”   “那么河西军……”   “凶多吉少!”高俅吸了口气,突然苦笑了起来,“这下朝廷只能靠咱们朔方军维持西北的局面了!某这个兵马总管,恐怕要长置久任了!” 第七百八十二章 撼山易,撼高家军难(五)   大宋建中靖国四年四月二十一日。   这个时候,远在河套,坐镇朔方的高太尉刚刚派出使者,将契丹大军很可能南下秦王川的消息报告给制置使童贯。   在秦王川中部的镇秦城周遭,却还是一片安安静静,没有半点大战在即时候的紧张。   驻守在这里的就是所谓大宋河西军的主力,其实就是从熙河路、泾原路抽调出来的将近五万大军。主将是河西路兵马都总管高永年,副将则是河西路都钤辖种师极。都是西军中成名久矣的悍将。不管是用兵还是武艺,都不是高俅可以比拟的。   可是在秦王川战场上的战绩却实在有点拿不出手,一座小小的秦王川城,打来打去都没得手,最后不得不在察哥大军到来时退保镇秦城。   其实秦王川并没多大,不过是河西走廊入口群山丘陵中的一片洼地,可以用来屯田屯兵,也就成了双方争夺的一个焦点了——说起来还是和后勤有关系。宋军如果拿下整个秦王川,就能在这里开垦种地,哪怕一年收获个十万十几万石的,也能喂饱两三万人马。有两三万大宋精兵摆在秦王川,河西走廊起码断一半!   因为秦王川并不大,所以位于秦王川北部的秦王川城和位于秦王川中部的镇秦城之间相距也就不远了。   而双方的大军人数也不少,宋军光是战兵、辅兵就有五万。西贼的兵马更多,超过了八万。   那么多的兵也没法挤进两座小城,于是就在城外扎营。双方的大营几乎逼着对方,前锋哨探,也都时时刻刻保持接触。   远道而来的察哥大概是接连在高俅手上吃败仗,看到姓高的宋将都有点发怵了吧?反正一连多日都反应软弱。除了用游骑遮护自家大营之外,根本不出阵来挑战宋军的营盘。倒是高永年和种师极还时常派出步骑去西贼营前挑战骂阵。   不过随便怎么骂,察哥都打定了主意当缩头乌龟了!   而察哥的龟缩,对于高永年、种师极而言,却不是什么好消息。因为察哥那么多兵马驻扎不动,很有可能是打定了和宋军拼后勤。   可是在河西战场上,后勤始终是宋军的心病!   河西的背后只有一个熙河路,并不是什么富庶的地盘。都是大片的山区,只有少数的山谷、河谷适合开垦。而且交通又忒不方便。相比之下,西贼背后的兴灵之地和河西走廊要富庶的多。   而且西贼在秦王川周围是有基础的,他们很可能已经将囤积在仁寿山城的粮草全都搬去了秦王川城……   不过大宋和西夏的整体实力相比,又是另外一种情况了。   别说整个大宋,就是陕西六路的人口、财富、兵力,都可以碾压西夏。之所以让西夏嚣张了那么多年,多半都是瞎指挥闹得。   而素称知兵的钟傅,在去年河湟之战的时候也瞎指挥了一把,错失了趁乱夺取仁寿山城存粮和秦王川的机会。   所以现在只能依靠从熙河路、泾原路动员出来的海量的民夫、辅兵、物资勉强支撑着和察哥对耗了。   秦王川的仗打到现在这个份上,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无非就是拼消耗。   河西军上下,对这个道理是再清楚不过了。   可是在后面的水波城督促物资转运的钟傅,提起这个就忍不住要唉声叹气了。这一轮的宋夏之战已经到了收尾阶段了。东线的陶节夫、童贯、高俅,已经捞得盆满钵溢。西线的吕惠卿、王厚也有不少老本可以啃。现在又有契丹屯兵河套河北草原,给了大家一个胜利停战的借口。所以大家都想着早点停战,不怎么积极支援河西军了……   哪怕是高永年和种师极,也都萌生了退意——留着西贼其实也不错啊!现在朝廷已经有了府兵,已经有点看不上募兵了,西军可也是募兵啊!如果没有了西贼,呵呵,大家的日子还能过下去吗?   所以无论熙河路还是泾原路,总是想尽办法拖延供应。负总责的陕西路转运使司也是一个劲儿的叫苦,又是府库空虚,又是百姓疲敝,就差明言早点收场,大家过几年安生日子再说了。   可是别人能收场,钟傅却不大好收拾。因为没有他上一回搅局,秦王川早拿下多时了!   而且钟傅上面的蔡京也要他在秦王川顶着……只要不退就行!   可是钟傅也不是不知兵的书生,他的官位可是用军功换来的。他怎么不知道后勤现在卡着秦王川这里五万大军的脖子?   是的,眼下五万大军还没有断粮的危机。送到军前的帐篷、木料、器具、被服还有发给大兵的犒赏也够用。   可是军中的储备总也积攒不起来!如个秦王川宋军背后,由无数民夫辅兵大车小车组成的长长运输线出点什么问题……比如中断个十来天,大军可就有断粮的危机了。   而宋军背后的运输线,光是从秦王川到兰州城就有150里……万一有点什么意外,问题可就大了!   所以钟傅这些日子,都亲自坐镇在后勤转运的要地水波城。亲自盯着大队大队的民夫车马,将物资从黄河对岸一波波转运过来。   可是后面不停转运,前面不断消耗,运输途中还有损耗……要攒出一点东西,还真是不容易啊!   昨天傍晚正好有一大批粮食运到黄河对岸,都拥挤在浮桥渡口,一群民夫辅兵又叫苦连天。钟傅这个安抚使也是拼了,一夜没睡,亲自坐镇监督。看着知兰州事张叔夜带着人马疏导秩序,集合队伍,安置民夫。忙了一夜,总算把大队大队的物资都集中到了黄河北岸,就等着发运了。   而在渡口熬了一夜的钟傅和张叔夜,虽然都困倦不堪,但还是顾不上睡觉,回到水波城后就开始一起翻看刚刚收到的军情急递。   越看越灰心!   现在除了河西,其它各处战场都已经收了。基本和西贼脱离了接触!东线借口防辽,泾原路则借口支援河西——把物资给了河西,他们自然可以歇了!   分明是东西对进,中路(指泾原)牵制,怎么打着打着就只剩下一个西路了?   两人看了一会儿军情递,已经是天色灰蒙蒙发亮的时候。这个时间,本该是一天中最安静的时间,可不知怎么,钟傅的节堂之外,忽然就是一阵喧哗噪杂。   然后就看见一个钟傅的心腹推门进来,连通报都忘记了。   “帅司,西贼!西贼的大队兵马来了……”   “莫慌张!西贼有多少?”钟傅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惊慌,西贼绕道攻击宋军的后勤线早就在他的预料之中,而且他也有所准备。   兰州城的兵力,他可是一点也没动用。都摆在兰州和水波城呢!足足有两万余众,而且还有名将王舜臣,足够应付西贼的偏师。   “多,很多!”钟傅的心腹报告,“探子回报,说是漫山遍野,足有数万之众!”   “数万?”张叔夜皱眉,“难道秦王川的西贼分兵了?”   “如果是那样就好了!”钟傅笑道,“便是数万之众就能打下水波城了?倒是咱们在秦王川的大军可以趁机出兵……哪怕打不下秦王川城,打掉西贼的营垒也行!”   钟傅顿时来了精神,猛地站起身,“走,咱们去瞧瞧!”   ……   漫山遍野的西贼来了!   快到中午的时候才到达水波城附近——钟傅、张叔夜和王舜臣三人都是知兵善战的,当然不会给西贼偷袭的机会了。所以早就把硬探游骑撒出100里外去了,哪怕西贼算准了时间,乘着夜色而来,也在几十里外被发现。   等他们到达的时候,水波城外的民夫、辅兵都已经入城,黄河河面上连接南北的浮桥上也铺满了稻草,随时可以放火烧毁了。   至于水波城内的万余守军,都已经披挂整齐上了城墙,全都士气高昂的看着满山满谷的西贼。   大家伙儿虽然打得有点厌烦了,可是容易拿到手的功劳,谁他娘的嫌多?   这帮傻乎乎的西贼居然从秦王川绕到黄河边上,怕是走了有200多里了吧?他们带了多少补给?能坚持几天?想攻下水波城?做梦吧!以为宋军不会砍树?水波城周围早就是光秃秃一片,如个西贼不是带着木头上路的,现在连云梯都打造不了……   “三万?四万?”钟傅望着无边无际的西贼,脸上的喜色已经怎么都掩饰不住了。   终于熬到立功,立大功的机会了!   “西贼怎么会恁么蠢?”   持怀疑态度的是个胡子花白,身材高大的将军,正是熙河路兵马都钤辖王舜臣,驻扎在水波城和兰州城的两万大军,都归他指挥。   “的确有三四万呐!”张叔夜摇摇头,“这个假不了的……看上去还算严整,不少人是披甲的,应该是从秦王川分出来的。”   钟傅点了点头,对身边的机宜道:“去给高总管下令吧,告诉他,西贼分兵三万到四万来打水波城了。让他出击,把秦王川城周遭的西贼撵走!” 第七百八十三章 撼山易,撼高家军难(六)   后路遭袭的消息,在第一时间就传到了镇秦城的高永年和种师极这里。   消息之所以传得那么快,是因为河西军在水波城和镇秦城之间修建了十几座烽火台。烽火次第燃起,只是转眼的功夫,镇秦城周遭正和西夏大军对峙的大宋河西军就知道后路有麻烦了。   实际上,两天前高永年和种师极就有所察觉了。眼皮底下的敌军进行了大规模的调动,河西军如果一无所知,那眼下这一战也不用打了,根本就输定了。不过高永年、种师极对西贼的具体动向却是察觉不到的。这是因为在秦王川战场上,西夏的骑兵无论在数量还是质量上都优于宋军。只要他们大举出动,就可以将己方战线遮护的密不透风。   宋军的硬探侦骑无法渗透,自然就无法侦察到西贼的动向了。不过西贼骑兵的大举出动,也说明了他们将会有大动作了。   所以在得到硬探侦骑的活动范围被大大压缩的报告后,高永年和种师极马上就意识到西贼将有大动作了。   因此从两天前开始,镇秦城这里的大军就处于高度戒备当中。夜间各处营寨都加番值守,以策万全。镇秦城以南的烽火台同样加强了守备,以防被西贼偷袭。自秦王川通往喀罗川的小路,也都派出兵马往来巡逻,还在沿途紧要之处用沙袋垒砌的堡垒。喀罗川内的仁寿山城和卓罗城,也都增加了守军。   在进行布署的同时,高永年和种师极还和几个幕僚反复探讨军情——他们俩实在弄不明白党项人能玩出什么花样?   分兵抄后路是用脚后跟也能想到的,可是水波城中有一万守军,黄河对岸的兰州还有一万人。而在水波城统兵的王舜臣又是成名多年的宿将,有他守城,西贼纵有百万也休想在短时间内破城。   而西贼向镇秦城侧后出击一样会遇到后勤补给难题。在秦王川对峙的这些日子里,高永年和种师极也没忘记用民族和谐的道理教化西夏人心的事儿。所以卓秦王川以南,黄河以北、以西这块土地上的民众,都在宋军的教化之下拆了房屋迁移走了。所有可能藏着粮食的地方,都搜了几遍。所有能用来修造器械工事的树木,全都砍伐了。   在这种情况下,西贼的兵马就算绕到了秦王川背后,也不过就是暂时切断秦王川和水波城之间的道路。   但是他们既不可能携带大量的军粮,也不可能修筑起坚固的工事——有工事,就能以少量兵力切断宋军的粮道,而由大量主力为少量精锐携带兵粮,就能让他们长久维持了。   可是西贼的施工能力本来就不行,现在连木头都没有了,怎么可能修筑工事?   然而不可能的事情,却还是发生了。   “高太尉,高太尉!水波城的军情急递!西贼大队,正在抄袭俺们的后路?”   钟傅发出的军情急递和命令送达镇秦城军前的时候,高永年正在自己陈设富丽的大帐里面准备享用丰盛的午餐——高永年这个级别的大宋将领可不会在生活上亏待自己,他是世家武将,刻意和士卒同甘共苦,很容易让人扣上个邀买军心的罪名……而且宋朝的武将升官容易,降罪也快,谁不是趁着有权有势的时候好好享受?   从大帐外面飞步进来的,正是河西路兵马都钤辖种师极。他本来率领一支偏师在河西走廊活动,后来又因为察哥大军抵达了秦王川,而被召回和高永年合兵一处。   “不着急。”高永年看着心急火燎一般的种师极,只是哈哈一笑,“彝叔来的正好,咱们哥俩一起喝上几杯,某这里有刚送到的酒中仙……”   后路被抄……当然不怕的!水波城丢不了,西贼也不可能在沿途修建什么坚固的堡垒,而且他们也不可能久留,有什么好怕?大不了等他们锐气丧尽时,再督军反击。大胜未必能有,但是斩个几百上千颗首级还不和玩似的?   可是种师极却摇了摇头道:“帅司的命令到了,说是西贼大举分兵,秦王川城正好空袭,让俺们出击扫清秦王川城周遭。”   “出击?”高永年放下酒杯,伸出一只手,将钟傅的军令接了过来,细细看了一遍。   “彝叔,你怎么看?”高永年问。   种师极道:“明着看,党项人的确干了件蠢事儿,分出三四万兵马去打水波城……如果西贼没有得到大举增援,那么秦王川城一线,他们的兵力大概只剩下四万了,倒是可以一战。”   种师极和高永年合兵后,在秦王川的宋军接近五万。五万大宋西军对上四万西贼的优势也不是很大,不过也不是不能打。   “虽然西贼守着营寨。”种师极又道,“可是他们的营寨并不牢固,俺们手中还有日前攻城时留下的器械。”   高永年点了点头,刚想做出决定,大帐外面又进来一个高永年的幕僚,行了一礼,急急禀报道:“二位太尉,西贼大队正在开出营地,仿佛要和俺们野战。”   “和俺们野战?”   “莫不会有诈吧?”   高永年和种师极互相看看,都感到不可思议。   西贼想干什么?   兵分两路,还主动以半数兵力出战,这是要找死还是要拼命了?   “会不会是高师严的大军越过了瀚海大漠,逼得西贼不得不拼死一搏?”   种师极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解释比较合理。一定是高俅这个大宋第一将又建功了!   看来西贼是真要玩了!   “应该是这么回事吧?”高永年点了点头,“这个高师严现在是越来越厉害了……彝叔,俺们出击吧!贼要野战,俺们岂有不奉陪的道理?不如留3000人守城,5000人守营,其余一并出击!狠狠的打上一仗,怎么都得砍下一万颗西贼的脑袋!”   西贼的脑袋,现在是越来越稀有,如果不抓紧机会砍一点,以后就再没有砍了!   “好!全凭太尉吩咐!”   “传某将令,点集诸将,并给诸军放赏!”   ……   高永年、种师极忙着点集诸将,准备决战砍西贼的时候。一队队的西夏兵马,正从他们的大营中次第而出,并且在两军大营之间徐徐展开。   西夏摆在秦王川的兵马,总兵力大约是八万,现在已经分了三万五千绕道南下,还有三千守秦王川城,另有两千骑兵散出去充了硬探侦骑。余下的约四万大军,现在正在察哥和萧合达的指挥下,在秦王川的原野上缓缓展开。   在这四万大军中,正兵只有一万人,其中三千是铁鹞子骑兵,还有七千则是卫戍骑兵。全都披上了甲胄,持着长枪,牵着战马,在一名负赡兵的伺候下步行进入阵地。   另外还有两万负赡兵,则配属了弓箭、刀盾和长矛杖,充当起了步卒。背靠着自家大营,摆出了战阵。   其实也不是什么复杂的大阵,就是二十个的千人横阵,都是弓箭在前,长矛在后,刀盾位于两侧。二十个千人横阵列成了两排,每个横阵之间还预留出了可供骑兵出入的通道。在第一排的横阵之间的通道,则都用塞门刀堵了路。而在每个横阵的前方,还立了一排高大的旁牌。   完完全全,就是一副防守挨打的姿态!   而一万骑兵和伺候他们分负赡兵,则在二十队步兵之后。察哥和萧合达的本阵,则在一万甲骑的中央,和三千铁鹞子摆在一块儿。   察哥披着闪着银色光芒的青唐甲,骑着一匹棕色的波斯马,在众将簇拥之间,目光阴冷地看着前方,目光之间,却充斥着必胜的信心!   “大王,宋狗也出营了!”   不知道谁呼喊了一声。察哥举目望去,就看见对面那座修建的跟个城堡差不多少的营寨,现在也是寨门大开,吊桥放下。大队大队的兵马,在层层叠叠的旗帜引领下,浩浩荡荡的开了出来。   察哥打量着自己的对手,和在统万城遇到的敌人明显不同。这支宋军中并没有大量的甲骑,而且步兵中的肉搏兵明显少了许多,更不是那种“身备三仗”的精锐。而是传统的,以弓弩为主的宋军步兵。   不过宋军的箭阵,同样不容易对付!在去年的河湟战役开始前,察哥还向乾顺建议要学习宋人的弓弩箭阵呢……   “大王,要不要乘着他们立阵未稳,先让属下带兵冲上一阵吧!”   马上就有西夏的将领忍不住请战了。   “不必。”察哥冷冷地道,“既然要示弱,怎能主动出击?”他哼哼了一声,“俺们现在就是要粘着他们,不让他们回援水波城嘛!而且,宋狗定有防备……他们的营寨木栅后面,一定埋伏了强弓硬弩!”   “可是宋狗要是沉住气,不主动来打,俺们可怎么办?”   察哥哈哈大笑了起来,“怎么沉得住气?他们不怕俺们大白高国,还不怕大辽的天兵吗?只要大辽的旗鼓出现在秦王川,宋狗焉能不败?” 第七百八十四章 撼山易,撼高家军难(七)   秦王川战场,就是一片一马平川的开阔之地。宋军的大队,源源不断从大营中开出来,在西夏大军对面展开。整个布阵的过程进行的非常迅速,而且极有章法。宋军以部为单位展开,各部都是一阵,相互掩护,交替前行。背后又有持着神臂弓的战术依托营寨掩护。   所谓的神臂弓其实就是一种重型踏张弩,最大射程可以达到惊人的300步!而且能洞穿扎甲——穿扎甲的距离当然没有300步那么远了,视扎甲的质量不同,大约就是几十步内有杀伤力。   而在各部抵达阵位之后,又以营为单位排列出一个个数百人的方阵迎敌。和后世人们想象的不同,宋军摆好方阵后并不是站着迎敌。而是以跪坐之姿迎敌的!   也就是“以长枪居前,坐不得起;次最强弓,次强弓,次神臂弓,跪膝以俟。约敌相搏至百五十步或百步内,则神臂先发,敌至七十步,强弓并发……”   也就是说,正宗的宋军战术和三直禁军还有新府兵是完全不同的。三直军的猛士完全是唐朝和五代精锐步兵的标准。慕容忘忧和赵钟哥都是辽国汉人贵族,传承的本来就是唐朝和五代的战术,所以猛士步兵要求“身备三仗”,同时可承担刀盾、弓箭和长枪兵的任务。   而新府兵则是在猛士的基础上进行了“简化”,实际上也是唐朝和五代的路线,比较注重进攻和肉搏,大约就是唐朝、五代的次等精兵或炮灰兵的水平——具体要看新府兵的训练和装备而定。   至于北宋末年的宋军步兵,则是过分注重弓弩而忽视了肉搏,因此进攻的能力是非常薄弱。   一个都或是队,在没有空额的情况下,也就是十几二十个长枪兵或刀盾手,撑死不会超过三十个能打肉搏的。余下全都是弓手和弩手,通常使用神臂弓的弩手占弓弩手的三分之一,其余则是强弓和次强弓——也就是较硬或较软的弓。前者可以破甲,后者则可以提供较为密集的火力。   在如何运用弓弩的问题上,宋军真的是动足了脑筋!   所以在北宋军队和敌人进行的战斗中,那种仍然热血沸腾的男子汉肉搏厮杀的场面,是很少能看到的。宋军喜欢射箭,而他们的敌人,则通常害怕宋军的弓弩,面对“箭阵”并不敢于发起正面冲击。契丹人看到宋军的箭阵就绕着走,而党项人最厉害的铁鹞子也往往冲不破只有少数长枪作为支撑的宋军箭阵……   在今日的秦王川之战中,情况也差不多。宋军以箭阵对敌,而西贼则以旁牌和弓手应对。   两边好像都打定主意要用弓箭决胜负了。   双方摆好阵形后,呃,先是对峙。   大眼等着小眼,都等着对方先进攻!   等啊等的,在太阳底下等了好长一会儿,高永年终于先沉不住气了。   “擂鼓!全队压上,抵近西贼百五十步!”   “喏!”   随着一阵急促的鼓声,跪着和坐着的宋军兵士,全都在队正和拥队的催促声中起立。然后开始缓缓前进,走上几步就要停一下。这是为了保持队形的严整——像新府兵或是御马直骑兵那样,在不断的前进中还能保持阵形的本事,传统的宋军是没有的。   因为他们不是整天凑一块儿同吃同住同训练的士兵,而是半农半兵的缘边弓箭手或居家过日子的职业兵。集中操练的时间其实是很有限的,所以大部分的训练都和武艺有关,是要他们自觉自愿去完成,而且也没有足够优秀的基层军官和士官去操练队形和战术。   由于不能保持队形,而且肉搏兵太少,所以宋军的“箭阵”是不大能冲锋的,只能以缓慢的速度迫近对手。   当然了,宋军也不是完全没有冲锋陷阵的能力。只是寻常的步兵不大能陷阵,而是要依靠精选出来的选锋进行冲击。   高俅从河东军中选出的500黑甲选锋骑就是这样的精锐。   而在秦王川军前,高永年和种师极并没有成建制的“选锋”部队——这样的“选锋”部队看着有点像五代唐季的牙兵!还是有点犯忌的。所以西军各家将门虽然都养了冲锋陷阵的效用士,但是各家的效用都不多,而且平时也不会组成行伍进行训练。只有在战时,才会根据需要集中起来运用。   因此这些效用的个人能力虽然突出,但是团队作战的能力并不强,要不然历史上的西军也不会被穷途末路的辽兵给一顿好打了。   而在今天的战场上,高永年和种师极则从军中选出了1000名效用士充选锋,由种师极的弟弟种师中亲率。他们并不是甲骑,而是重步兵,个个都配备了重甲,使用长枪或刀盾杀敌。   现在这千名效用还在高永年和种师极的中军附近待命,为了节省体力,也没有披坚执锐。   他们得等到“箭阵”将敌人的士气消耗的差不多了,才会发起突击。   ……   由如雷霆一样的战鼓声,突然从秦王川的上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声声清脆无比的梆子声。   梆子声响过之后,就是连成一片的“嘣嘣嘣嘣”的弩弦响动!无数只神臂弓射出了箭镞,从西夏军的旁牌上空急速飞过,直扑百五十步外的西夏负赡兵而去。   站在前排的负赡兵们仿佛早就知道自己要挨弩箭射击了,全都举起了木盾。不过还是因为遮蔽的不够牢靠,被射倒了不少。惨叫的声音顿时就在西夏军阵中响起了起来,不过却很快给号角声给盖下去了。   号角是西夏军前进的信号。   负责压阵的党项军官马上大声催促起来,迫着不大情愿的负赡兵们乱纷纷向前。今天这些炮灰们也带着弓箭、盾牌和战刀。   不过他们的弓箭可够不着150步以外的目标,必须向前推进至宋军箭阵几十步外,才有可能反击。   而在他们推进的过程中,本就散乱的阵型就会变得更乱,从而让木盾和旁牌(旁牌当然得拎着一起向前了)难以遮护,伤亡也就不可避免的会增加了。   如果他们不向前推进,那么一轮一轮神臂弓的齐射则会迅速降低他们原本就比较低迷的士气……   如果直接投入骑兵冲击的话,因为神臂弓的射程太远,破甲能力又太强。在党项人的铁鹞子冲近之前,足够发射四到五次,同时至少还有两轮以上的弓箭打击。在这种密集的箭雨打击下,哪怕是铁鹞子也给射成了铁刺猬。就算他们能扛下来,也没有余勇再去突破宋军长枪手的防御了。   这大概就是宋军的弓弩大阵最让敌人头疼的地方了。   而和宋军打生打死那么多年的西夏,也摸索出了一招对付箭阵的办法——就是拼炮灰!用负赡兵或是撞令郎这种“族外兵”去消耗宋军弓箭手的气力,然后再投入精锐冲阵。   这也是铁鹞子和卫戍军这样的精锐要配备三倍于己的负赡军的原因——他们并不是单纯的辎重兵,同时还是消耗宋军弓箭手力气的炮灰。   在统万之战中,察哥大军的惨败其实也和负赡军根本无法对抗长枪兵、猛士兵以及御马直骑兵的突击有关。   不过在秦王川之战中,察哥的炮灰战术还是有点用的,至少他的负赡兵能在宋军的箭雨中坚持一段时间,同时还能用配属的弓箭进行反击。只是宋军的弓弩手和枪手、刀盾手都披着坚甲上阵,西夏负赡军的弓箭又能对他们造成多大的伤害呢?   “选锋披甲!”   高永年大声下令。同时他已经从马镫上站立起来,伸着脖子观看西夏军战线上的薄弱环节。   使用选锋突击也是一门学问啊!   突击都是短促而猛烈的!因为西贼会出动骑兵进行反突击……所以必须见好就收。因而就得选个好地方下手了!   就在高永年的眼角突然扫到了远方的天空,空中烟尘弥漫!   这是……   高永年定睛看去,顿时就是一愣。   这是西贼的援兵在接近吗?   “太尉,选锋兄弟们都披甲完毕了。”种师极这时问高永年,“应该从何处冲锋?”   “彝叔,你看那边!”高永年抬手指着北方的天际。   “那是……”种师极也一愣,“西贼居然有援兵!还不少!”   高永年点点头:“怕是有几万人呢!”   “怎么办?”种师极问。   “怕个甚!”高永年一笑,“西贼就这点精锐,秦王川这边都齐全了,再多来些也是乌合之众。除非他们真的不管灵夏了,也许还能凑出点人。不过就算他们都来了,俺们往大营里面一撤不就行了?”   说着话高永年就收回了目光,然后一直西夏军阵的一角,“就那里……杀一阵就退,别太耽搁!”   “好!”   同一时间,察哥也在回头观望,看着天边的烟尘,笑着对萧合达道:“傍晚能到吧?俺们得算好了时间,给宋狗来一下狠的!”   萧合达笑着:“就交给末将吧!保管杀宋狗一个措手不及!” 第七百八十五章 撼山易,撼高家军难(八)   秦王川战场之上,有气无力的战斗,还在一轮又一轮持续着。   宋军的战鼓声和西夏的号角声交替吹响。宋军一方,箭阵不动如山!西夏一边,虽然负赡军不断被宋军的箭雨和选锋击退。但是因为选锋甲士的突击都很短促,而宋军的弓弩手因为节省体力的原因,也没太卖力的射箭。所以西夏负赡军的伤亡也不是太大,战了小半天,到傍晚的时候,也不过被射死了千余,加上重伤的也不到两千。   对于数量高达三万的西夏负赡兵而言,也没到完全不能承受的地步。况且他们背后还有万余西夏的腹心精锐在押着,谁敢不硬着头皮死扛?   不过此时战场上的优势,也不能说已经到了宋军手中。   因为西夏军真正的实力,3000铁鹞子骑兵和7000卫戍骑兵,到现在还不曾动用。   他们还在等着宋军弓弩手渐渐力竭,才发起致命的一击!   和后来喜欢打车轮战的生女真不一样,西夏骑兵的冲击向来只有一轮!   “西贼的骑兵上马了!”   高永年耳边不知道谁喊了一声,他连忙抬头看去。只见远处本来站在地面上的西夏骑兵,已经纷纷爬上了马背。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是一身皮甲,少部分人则穿着闪亮的青唐瘊子甲。   穿着皮甲的卫戍军骑兵胯下的战马都是不具装的,而铁鹞子们则骑上了具装的大马。无论是卫戍军还是铁鹞子,所有的西夏骑兵都夹着长矛,叼着长刀,如海潮一般向前涌来。   这是上万骑兵开动的场面,几乎铺满了整个天地,一层层的如墙一般涌动过来!原本和宋军箭阵对射的那些负赡兵,这个时候已经完成了使命,开始乱纷纷的后撤,将战场让给了西夏的精锐骑兵。   正在观阵的高永年和种师极看着气势惊人的西夏骑兵,却没有丝毫的恐惧,两人嘴角上还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区区万余西贼的骑兵可奈何不了战场上的四万多大宋西军的精锐!   至于西夏的援兵将至……也没有什么问题啊,现在宋军背靠着营寨,大不了退回去死手,有甚可惧的?   战场上的西夏骑兵停止了前进,上万骑兵密密麻麻拥成了一大片,也没有多么严整的队形。只有居中的铁鹞子稍微好一点,闪亮亮的一大片,勉强排出了一个松散的方阵。   不过这些西夏骑兵并没有马上进攻,只是静静站在那里。   这是什么意思?   吓唬人?   等太阳落山?   高永年和种师极互相看了看,都露出了不解的颜色。   西贼花了一个下午消耗宋军弓弩手的体力,死伤不下2000。不就是为了在宋军弓弩手力竭的时候发起骑兵冲击吗?   可是现在……   西贼没有动,可是地面却在轻轻震动,跪着、坐着的宋军弓弩手都能看见脚底下和屁股底下的小石子沙土在轻轻震颤。   一定是有另一支数量惊人的骑兵正在赶来吧?   难道按兵不动的西贼就在等待着他们?   这时,被安排在宋军大营望楼上值班的兵士,已经可以在昏黄的落日光芒中隐约看见一队队骑兵的身影……日光落在他们身上,映照出相当耀眼的反光!   这些骑兵穿着铁甲!?   宋军的哨兵们都不大相信自己的眼睛了,西夏的铁甲骑兵不就是铁鹞子吗?他们已经在这里了,怎么又来了一批?而且数量看上去好多啊,铺天盖地的,只怕有五六千吧?   难不成西贼的铁鹞子大幅扩充了?   正发愣的时候,一个曾经在河东军中任职的小军官忽然看见了一面熟悉的鹰旗!   然后又是日旗、月旗、虎旗和龙旗!   这是契丹的军旗啊!   契丹人崇拜鹰神、日神、月神、虎神、龙神等等,于是就用它们的形象画在旗帜上作为军旗。   而能使用“鹰、日、月、虎、龙”为军旗的,都是契丹的具装甲骑!   “敌袭,辽,辽狗……辽狗来啦!”   那名在河东军中呆过的武官,惊恐的大喊了起来。   “大白高国的勇士们,你们向东面看啊,大辽的十万援兵到啦!”   同一时间,正指挥一万骑兵准备进攻的萧合达突然用最大的嗓门吼了起来。   “大白高国的勇士们,你们向东面看啊,大辽的十万援兵到啦……”   马上有几十个大嗓门的西夏兵跟着一起大喊,这些人都是萧合达安排的,就是要让党项骑兵们第一时间知道大辽已经出兵了!   虽然契丹早就衰弱,真是的战力比起党项的精锐也不一定强了,可是在心理上,无论是西夏还是大宋,都有那么一点恐辽的!   知道大辽已经出兵,而且已经到达战场,和自家并肩作战了,原本都有点绝望的党项战士们的士气顿时就飙升起来了。   “万胜!万胜!大白高国,万胜……”   欢呼的声音响彻云霄!   而另一边,高永年也看见契丹的军旗了。他最早就是在河东军中任职的,当然知道契丹的军旗是什么样的。   而且,旗帜可以造假,那漫山遍野压过来的铁甲骑兵可假不了。   这里至少有好几千具装甲骑……如今的西夏根本没有这样的实力,能拿出来的,只有大辽!   “是契丹!”高永年咬着牙。   “太尉,快退回大营固守吧!”种师极也发现不对了。   “来不及了……”   高永年的话音未落,呜咽的军号声就在秦王川战场上空响彻了,这是西夏军进攻的军号声。   高永年这时也反应了过来,扯着嗓子大声下令:“彝叔,你马上带第七将和选锋部去右翼布置,无论如何要挡住契丹人的第一阵!”   “喏!”   种师极应了一声,策马就向担任预备队的第七将所在的阵地奔去。   高永年又大声吼叫:“传某将令,所有人都各安其位,后退一步者,立斩不饶!”   高永年身后的亲兵,大多应喏一声,传令而去。而此时的西夏大队骑兵,已经乌压压一片的压了上来。   党项的骑兵很快就冲到了神臂弓的射程之内,在前线指挥箭阵的军将们纷纷大声下令。就听见空气中一阵弓弦响动,无数又短又利的弩箭暴射而出,直扑向党项人涌来的大队!   就看见党项人骑兵的前排的战士,在数千支神臂弓攒射之下,几乎同时扑倒了一片,人马都滚成了一团!   这样的打击如果放在往常,足够让冲锋的铁鹞子和卫戍军们胆寒上一阵了,冲刺的速度多半也会放缓。   可是今天党项人的兵马都处在极度兴奋之中!因为现在他们已经不是单独对抗大宋这个庞然大物了,比大宋更强大的辽国,现在已经和他们并肩作战。   辽军的突然出现,将这些党项战士的士气,拔到了最高。   持着神臂弓的射士再度踏弦上箭,虽然每个人都紧张到了极点,但是手上的动作却丝毫不差。   这些人,毕竟是久历战阵的西军精锐!如果换成京营禁军,恐怕已经被吓哭了!   第二轮神臂弓的弩箭射出,党项人再倒下一片。人的惨叫,马的哀鸣,响彻战场。但是兴奋中的党项人,却仍然没有后退!   马速已经提到了极限,一匹匹高大的河曲骏马,飞一般的向前撞去。冲得最凶的是铁鹞子骑士,他们都用皮锁将身体固定在马背上。哪怕中了弩箭,也不会落马!因此也对后方的战马,也就没有一丝的阻挡。而且他们不仅人披甲,马也具装,对于扑面而来的弩箭,多少有点阻挡。虽然会被穿透,但是力道减少的弩箭,已经不足以将飞奔的骏马放倒。   宋军的箭雨开始落下!   不仅神臂弓在以最快的速度发射,连普通的步弓手,也开始发疯一样抛射箭雨。   箭如雨下,党项人的骑士战马不断中箭,不断倒下。但是完全陷入疯狂的他们,已经不管什么死伤了。   辽国已经出兵,这是他们大白高国的转机!如果再不牢牢抓住,那么大白高国的基业,可就真要毁在他们一代人手中了。   宋军的长枪手和刀盾手,还有少数持着大斧的壮士已经在弓弩手前面结成了硬阵……可惜只有薄薄的一排。   如果换成长枪如林的新府兵,党项人的骑兵士气再高也是不可能突破的——人家的步兵战兵中三分之一持着长枪,肉搏能力惊人。   可是传统的宋军是靠弓弩过日子的,长枪和刀盾加在一起,通常只占战兵人数的两成。   不过就是这两成的肉搏兵,在以往也能挡住党项最精锐的铁鹞子……可是今天,战场上除了铁鹞子,还有契丹人的甲骑!   每个宋军战士的心头,都仿佛压了一块大石头,不过此时此刻,他们还是紧握住了手中的兵器。   不知道过了多久,第一旗党项铁鹞子,已经撞进了宋军的军阵当中。这名党项人身上插了不知道几支弩箭羽箭,已然重伤不治了。只是身体被锁在马背上,因而才坚持着撞进了宋军的枪林之中……一根长枪,猛地刺入了他的胸膛!但是同时,也有两名宋军的甲士,被他的战马撞飞!   而更多的铁鹞子甲骑,紧跟着汹涌而来了! 第七百八十六章 撼山易,撼高家军难(九)   当铁鹞子甲骑率先撞进宋军大阵中时,战场上两军的主帅高永年和察哥,都同时摒住了呼吸。   这可是生死一线!   铁鹞子的冲击都是一锤子买卖,冲得垮就大获全胜,冲不垮对手就要开始最凶残的肉搏战了。如果要肉搏的话,可就没有必胜把握了。   “撞进去啊!”   站在马镫上伸长脖子观战的察哥大声发喊,这一刻他都有一种驱马向前加入战团的冲动了。   现在“契丹爸爸”都亲自下场了,正是党项勇士士气最高,而宋军又最为惶恐的时候。如果还不能将宋军一举摧破,那么大白高国还有什么希望?   “儿郎们,顶住啊!”   高永年也大呼了起来,因为他已经看见党项铁鹞子的战马狠狠撞进了结阵的宋军之中。   战马嘶鸣奋蹄,将一个个人体撞飞。呼喊声,惨叫声连成了一片。宋军战阵的中央顿时就有崩溃的征兆!   但是……终究还没有崩溃!   高永年猛地咬牙,打马冲出,一边冲一边大声厉呼:“俺们都在死地了!只能死中求活,受过皇恩的都随俺来,今日就将这条性命和辽狗、党项狗拼了!”   西北男儿,素来能耐苦战。纵然面对党项的铁鹞子和契丹的具装甲骑同时压来,但战场上大部分的宋军仍然咬牙坚持。看到高永年带着效用疾驰而来,已经被铁鹞子突破的宋军箭阵,也咬着牙死死挺住!   宋军传统的箭阵和新府兵的横阵是不一样的,箭阵大致上是四四方方,非常厚实,层次很多,通常可以排上十几排。虽然不是人手一把长枪,但是骑兵要一举冲垮他们也不容易。如果换成生女真敢达或是武好古的假子军团,将甲骑组成小队,轮番发起墙式冲锋,冲个几波或十几波,那是一定能冲开的。   可是铁鹞子不是这样打的,他们是乱纷纷一拥而上。而在这种不分层次,而且队形混乱的冲击中,真正能形成冲击力的其实就是排在最前面的铁鹞子。它们再厉害能冲垮几层宋军的阵列?那可是形成了阵列的重步兵!   而在一阵冲击后,铁鹞子们也不后退进行再次冲击,而是开始肉搏了!   不过这些被西夏倚为泰山之靠的铁鹞子骑兵的肉搏能力,其实是非常普通的——铁鹞子不是比武比出来的,人家投胎投出来的!而西军箭阵中的禁军和弓箭手,在个人勇武上都不弱于铁鹞子,他们可是靠杀人换富贵的厮杀汉。哪怕是持着弓箭弩机的弓弩兵,抽出直刀也能和铁鹞子干架的。况且高永年还带了二三百个效用甲士驱马加入了战斗。   这些效用都是带兵多年的高永年养出来的死士,就是在关键时刻拼命用的!只见他们分成了数队,就从几个箭阵间的空隙中钻了进去,迎着突入的铁鹞子发起了逆袭。   各式各样的长大兵刃卷动,转瞬之间,就是血肉横飞。本来已经被宋军的步兵用血肉之躯抵挡住的铁鹞子,顿时失去了最后的冲击力。双方的将士,就这样展开了消耗人命似的肉搏。   在宋军战线的其余各处,负责冲击的是西夏的卫戍军。他们的战斗力比铁鹞子还差一点,也没有青唐甲和具装,所以在冲击的过程中就被宋军的箭雨杀伤了一大批,冲击力更加减弱。如果不是凭借着“契丹爸爸”兵到提升起来的高昂士气,他们早就被击退了。现在他们虽然没有溃退下去,但是也没办法冲垮宋军的战阵,同样陷入了苦战之中。   萧合达这个时候也带着亲兵冲进了杀得天昏地暗的战场,直直冲向大呼酣斗的高永年。   和战场上的党项人不一样,他非常清楚耶律斡特剌麾下的6000具装甲骑的战斗力有多水了。   这6000具装都是从各个宫卫中抽调出来的老爷,大部分人还是头一回上战场,而且平时也都是吃斋念佛的时候比骑马射箭的时候多,至于甲骑冲阵什么的,好像从来就不是契丹人拿手的活儿。   所以这6000大辽的铁骑,主要的作用就是吓唬宋人。至于另外24000骑就更没什么大用了,其中4000人是担任斥候远拦子的轻骑,还20000人是所谓的打草谷兵和守营铺兵,也就是辅兵。   这三万大辽兵最佳的作用,就是震慑一下宋军的人心,顺便提振党项人的士气。真要让他们上战场还是算了吧,万一被狗急跳墙的大宋西军打垮了,那可就是满盘皆输了……   因此今天的这场厮杀,还是得靠党项人自己啊!   耶律斡特剌当然知道自己带着的老爷兵是什么德行了,他可不是耶律延禧和萧奉先、萧保先、萧嗣先那样没见过尸山血海就登上人生巅峰的家伙。他可是在阻卜大草原上和磨古斯较量了多年的宿将,早就知道大辽的铁骑如何不堪了。如今的大辽,只有长驻草原的镇州建安军的两万部落兵是真能打的,其余各部都只能装装样子了!   所以在率领辽兵进入战场东北角后,耶律斡特剌就开始磨蹭了,慢腾腾的排兵布阵,龟速一般的向前推进。虽然号角吹得都快破了,军鼓也敲得震天作响,各式军旗更是摇得那一个欢快。可是冲阵的甲骑却迟迟没有准备好……就在战场上的厮杀到了最激烈的时候,契丹人的第一战将,横扫阻卜草原的耶律斡特剌才一挥大手,下令道:“蓄马力!”   对,就是蓄马力。马儿都累了,得让它们休息一会儿才能冲击啊。   什么?换马?听到有部下建议换马冲阵,老头子哼了一声,就丢过去一个白眼:没瞧见前面已经有五六千宋军布好箭阵枪阵了么?人家可是和党项人打了几十年的大宋西军精锐!凭你们这些不争气的东西能冲得动?   老头子收回目光,也在马镫上站立起来,开始眯着眼睛遥望前方的战场了。   喊杀声、马蹄声、金鼓声一阵阵的涌来!这阵势可比在草原上和阻卜克烈部决战的时候生猛多了。   克烈部的战士虽然凶悍,可他们的兵器太差。别说铠甲,就连弓箭的箭头也大多是兽骨做的,所以也不大敢和契丹军决战。而且真的摆开来打,也不是装备精良而且凶性犹存的镇州建安军的对手。   可是眼前的宋军却是全身都披挂着铁甲,而凶悍的程度丝毫不在阻卜人之下,哪怕看到了契丹的三万大军,又被四万党项军猛攻,也是尤自不退,死战不休。   而这样的精锐在宋军中,只能算是二流的!他们最强大的三直军如果来了这里,恐怕契丹和党项的七万联军也只有败北吧?   耶律斡特剌慢吞吞拖时间的时候,种师极的心都吊到嗓子眼了,他现在已经做好了为国捐躯的思想准备。   今天肯定要死在这里了!   毕竟对面是强大的契丹铁骑啊!而且那样的多……看来这回真的要战死沙场了!   心里面虽然怕得要死,可是老种的嘴上却一点不犯怵,大声嚷嚷着:“契丹狗贼不过如此,见着俺们的箭阵枪林就不敢动了!兄弟们都他娘的跟俺吼两声:大宋……万胜!万胜!”   “万胜……”   宋军的欢呼声卷过战场,传到了正在观战的察哥耳中。他现在也快急死了,已经带着亲兵上了第一线。直接把王旗插在了铁鹞子们的背后,尚方令锤也捏在手里面了,谁要是敢往后退,那就要先锤后奏了。   他的亲兵也拎着刀斧在前面拉出了一条长而稀疏的阵线,十几根长枪插在地上,每一根的枪尖上都挑着一颗刚刚砍下来的血淋淋的脑袋!全都是擅自后退的铁鹞子和卫戍军将士的头颅!   秦王川城的守将,卓罗和南军司的统军曹勉这个时候已经集结好了2000族外兵的精锐,并且押着2000从负赡军中挑出来的壮丁,摆出了四个千人步阵。   步完阵后,这个在秦王川城苦守了几个月的西夏汉人将领就驱马到了察哥跟前,大声请战:“大王,让末将带着儿郎们上阵吧!”   察哥用力点了点头:“曹统军,你速速带着儿郎绕道宋营的西面猛攻!一定要多造声势!”   “喏!”   曹勉大声令命而去的时候,高永年已经被萧合达找上了。不过两人并没有单挑,高永年也不是没脑子的莽夫,他亲临到前线就已经足够了,上去和蛮子单挑那就是不负责任了。而且他是五十来岁的老头子了,怎么也不能去和二十多岁的萧合达打架吧?   不过他在战场上大呼酣战的表现,还是让萧合达知道了他是个大人物了。一支不知道从哪儿捡来的神臂弩已经上了箭,捧在萧合达的手中,而且瞄准了几十步开外的高永年。   萧合达扣动了弩机上的机括,随即就是一阵金属和弓弦的响动。   弩箭离弦而出,不偏不倚正好射在了高永年的右胸,弩箭破甲而入,高永年惨叫了一声,扑倒在了马背之上! 第七百八十七章 撼山易,撼高家军难(十)   高永年的倒下和曹勉指挥的4000西夏步卒对宋军大营展开攻势,成了压倒宋军的最后两根稻草了。   在高永年离开中军向前督战后接管指挥权的河西路第一将正将,前军都部署刘延庆完全慌了神,看着盔甲战袍已经被鲜血染红的高永年被亲兵抬下来,扯着有些嘶哑的嗓子大声下令:“鸣金,鸣金,传令各将徐徐后退,还营坚守!”   簇拥在他身边的河西军的几个将领,还有高永年的幕僚听了这话,都不由心头一沉。   现在还能徐徐后退吗?两军都快打成一团浆糊了,谁先后退谁就得让对方一阵掩杀了,天知道要死多少人?   可是现在不后退能行吗?高大总管身负重伤给抬下去了,死活都不知道!而且大营西北方向又传来了喊杀声,现在大营可空虚的很,万一出了意外,那么此间的数万宋军就得全军覆没了。   另外,最让人害怕的是,这里还有数万辽军!   这可是战斗力暴表,让大宋惶惶不可终日,光靠吓唬就“吓得”黄河三易的辽兵啊!   在这种情况下,还有比退回大营死守更佳的选择吗?   在历史上的宣和北伐和靖康守城战中大出洋相的刘延庆,这个时候却一点儿都不含糊。虽然下达了退军的命令,却没有带头逃走。而是亲自率部上前去支援正遭受西夏铁鹞子猛击的河西军第三将所部——也就是高永年中箭负伤的位置。   现在别的地方都还好说,虽然少不了被西贼掩杀一通,但主力还是能退下来的。只有这个第三将受得压力最大,坚持到现在还没有崩盘真的是奇迹了。而他们如果崩溃,那么铁鹞子骑兵就将扑向宋军的中军,在将其击溃后,就会卷向宋军各将的侧后。   到时就是一场灭顶之灾!   所以胆气还没有耗尽的刘延庆毫不犹豫就带人顶了上去,不过他手头也没多少死士效用可用了。原本高永年和种师极是留了好几千人的后备兵力的,可是他们大部分都用来抵御契丹人了,剩下的多半也跟着高永年填了缺口。   当他带着所剩不多的预备队顶上前线的时候,看到的一切仿佛都变成了末日的景象。   在原来宋军还有阵列,拼命发射箭镞,拼命用刀盾长枪拦阻党项铁鹞子的地方,现在双方尸首层层叠叠堆了起来,最高的地方都比刘延庆还高了,死人死马流出的鲜血把地皮都染得鲜红。血水太多,连土地都吸纳不下,形成了一个个红色的水塘。   以刘延庆这个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了多年的老兵的经验,看到这一幕就知道第三将很快就要崩溃了——他们居然撑到现在,真的是尽了全力啦!不过和他们作战铁鹞子今天也一样打出了超常的水平。如果不是契丹狗贼突然出现,死伤到这个程度,铁鹞子也该垮了。   可以说今天处于绝境中的西军和陡然看到了胜利希望的西夏军,都发挥出了他们最大的战斗力,忍受了往常无法承受的巨大伤亡!   但是今天战场上士气更高,更加能够承受死伤的无疑是党项人的铁鹞子。他们用上千具自己的或是敌人的尸体,铺成了一条通往胜利的道路。哪怕是刘延庆亲自率部填了上来,也无法挽救河西军第三将的崩溃!   三千余人同时崩溃,丢下手中的兵刃就往大营的方向逃窜。就连手持神臂弓的射士,也顾不上毁坏手中宝贵的武器,只得蒙头逃跑。   崩溃很快在战场上蔓延开来了,原本秩序还算良好的各将各部,也都次第崩溃,大队大队的向大营方向奔逃。他们不可能都从营门中退还,大部分人只是沿着最近的路线逃跑,直接跳进了壕沟,然后在手脚并用向大营的栅栏和营墙爬去。   西夏的骑兵很快追了上来,他们手中的兵器已经换成了弓箭,就在马背上开弓,将一支支利剑射向了宋军的后背!   还没有爬进大营的宋军,顿时就死伤惨重!   不过也不是每一队宋军此刻都如此狼狈的。种师极率领的河西军第七将加上千余人的效用士,却在结阵徐徐而退,秩序良好的向宋军大营的东门而去。   这可真是让人意外啊!他们在三万辽兵的压力之下,还能这样完好无损的后退……而对面的辽兵,也不知道是来打仗的还是来看戏的,反正也没什么动作,只是眼睁睁看着他们退走。   这一幕让提心吊胆,以为必死无疑的种师极大感意外,还以为辽军并没有得到开战的旨意,只是来河西战场转一转吓唬人的……   退入大营之后,种师极马上被带去见了脸色惨白,奄奄一息的高永年。他身上的铠甲已经被卸了下来,右胸上还插着一支弩箭的箭镞!白色的衣衫已经染成了红色!   不过高永年还没有失去知觉,看见种师极过来,他也有些吃惊——种师极居然还活着,而且看上去也不像打了场苦战的样子。   “怎样?”高永年问,“第七将还剩多少……”   “总管,契丹人只是和俺们对峙,没有进攻。”   没有进攻?   高永年和大帐里面的人都是一愣,随即都松了口气。   不管怎么样,总还有一个完整的将和上千效用。   高永年吐了口气,“快,快去把儿郎们接应进来吧!”   种师极拱了拱手,转身就去了。到了外面,他并没有马上带人去接应溃兵,而是把弟弟种师中唤到跟前。   “端孺,你拿着我的将令,带人跑一趟水波城求援。”   种师中摇摇头,“彝叔,此间的军粮可不多啊……不如今晚就突围而走吧!”   “不可。”种师极摇了摇头,“你莫忘了西贼之前已经分兵去抄袭俺们的后路了!恐怕他们不会去打水波城,而是会在中道设伏。端孺,你小心些,绕道喀罗川南下吧。”   宋军在喀罗川一带还有些兵马,虽然挡不住西夏的数万大军,但是今天晚上还不至于被封锁。不过秦王川这边的数万大军想要走喀罗川退兵显然是不现实的,数万大军的行军速度可比不了数十个骑兵,明天早上都到不了喀罗川。到那时,只需要两三千西夏军兵进入并且扼守险要宋军可就无路可退了。   ……   “西贼退了!帅司,西贼的大军退走了……”   一夜未眠,今天又熬了一个白天的钟傅到天黑的时候正在自己的衙署里面迷迷糊糊的打瞌睡,忽然听到一个大嗓门在吼着。他睁开眼睛一看,发现是王舜臣和张叔夜联袂而来了。   “怎地?”钟傅问了一声。   “退了!西贼退兵了!”   “退兵?怎么可能?”钟傅一愣,“他们不是要攻城吗?”   “攻城就是送死!”王舜臣道,“现在退兵倒是可以保住狗命,只是……”   只是大老远来一次,吓唬了水波城的宋军一番就走,这算怎么回事?   “往哪儿去了?”钟傅问。   “往北去了。”张叔夜道,“应该是往秦王川去了。”   “去包围秦王川的我军?”   “不大可能吧。”王舜臣摇了摇头,“那儿有咱们的五万大军呢,怎么会怕七八万党项兵的包围?就是摆开决战,俺们也有胜算。”   “不过也不能不防。”张叔夜道,“不如集结兵马,准备去援救秦王川吧。”   钟傅点了点头,“水波城和兰州有20000人,不大够吧?”   “可以向泾原路求援。”张叔夜建议,“会州有刘法的15000人,都是精锐,如果和俺们合兵一处,就有35000大军,加上秦王川的兵,再多的西贼都能打了。”   刘法现在是泾原路的兵马都钤辖,不过却提兵一万五千驻扎在熙河路的会州。会州紧挨着兰州,在黄河南岸。如果渡河而来,没有多少路就能到水波城。   “好!”钟傅点点头,“刘法天生神将,仅次于高俅,有他督军北上,定然可以和高永年一起大败西贼的。”   钟傅当下就做了决定,然后连夜派遣使者去泾原路的西安州见吕惠卿请兵。可是没等刘法领兵而来,种师中就给他带来了最可怕的坏消息。   辽兵到了秦王川!   “辽兵?你看清楚了么?”钟傅眼前一黑,几乎要昏厥过去了。   这也太吓人了吧?辽兵怎么来了河西!?他们想干什么?难道大辽已经和大宋开战了?   这下可完了……   “是辽兵!”种师中肯定的点点头,“辽人的旗帜,而且还有五六千具装甲骑!不可能是西贼。”   “五六千具装!?”钟傅颤抖着问,“守得住吗?”   “守得住!”种师中说,“昨日一战虽然败了,可是秦王川那边至少还有俺们四万弟兄,又有城池营寨。只是军粮不大够,哪怕杀了骡马充饥,再节省食物,最多能坚持一个月。”   那就完了!   钟傅和张叔夜都是心思沉沉的,战争肯定是败了!而且秦王川那里的大军也是个完啊!就算能守住,一个月后,饿也饿死了。 第七百八十八章 撼山易,撼高家军难(十一)   和钟傅一样,都是一日两夜未眠的晋王察哥,这个时候却没有丝毫的睡意。他正陪同着上了年纪的耶律斡特剌站上了秦王川城的城头,遥望着前方已经被西夏——大辽联军团团包围在镇秦城周遭的宋军营寨。   昨日一战,虽然西夏军伤亡不轻,负赡军死伤超过2000,铁鹞子和卫戍军也有1000余人阵亡或者重伤。但是战果也是相当卓著的,光是斩杀、俘虏、击伤的宋军,就在万人左右了。   这样的战绩,对于察哥而言可以说是前所未有了,有了这样的胜利,他的都统军地位,也算牢靠了。   而且昨日战后,还有至少四万宋军被围!   这可是整整四万人啊!说是河西军,但实际上却是熙河路的主力。如果能把他们吃掉,西夏马上就能取得西线的优势。收复兰州虽然不可能,但是卓罗城、喀罗川、仁多山城、矬子山,甚至还有湟州、鄯州、廓州,都能控制在手了……   这样,向西的退路也就非常牢靠了!   “好好!和谈的筹码终于有了。”耶律斡特剌说着汉话。   他和察哥都不懂对方的母语,可是都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所以就用汉话互相交谈了。   “和谈?”察哥看着耶律斡特剌。   “大王。”跟在耶律斡特剌和察哥身后的萧合达说,“混同老郡王(耶律斡特剌的爵位)的意思是用此处四五万宋兵的性命做筹码,去和宋人和谈。”   和谈?这样也好……察哥心想:契丹人一定不想和大宋完全撕破脸,昨天打仗的时候他们也就露个面,并不厮杀,应该就是这个意思吧?   察哥想了想,又问:“老郡王,俺们邦泥定国能要回无定河边上的几个州吗?”   “要回来你们守得住?”耶律斡特剌看了察哥一眼,“朔方路的高俅可不是河西路的高永年!如果昨日遇上的是高俅的大军,你们能大获全胜?”   肯定是不能的!   高俅多厉害啊!察哥心说:自家在统万城败得那叫一个惨啊!差一点就把老本都赔进去了……   “就拿回一个盐州吧。”耶律斡特剌说,“这样总有青盐可以卖了,而且也能遮护一下兴灵二州。”   无定河畔的银州、夏州、宥州其实是一体的。而盐州则不在无定河流域,而是瀚海沙漠中的一个很大的绿洲。不仅有充沛的水源,而且还有出产青盐的盐池。是西夏的一个重要财源所在!   而且相比银州、夏州、宥州,藏在沙漠里面的盐州也比较容易守卫。   察哥想了想,冲耶律斡特剌拱拱手,“那就请老郡王从中斡旋了,若能事成,老郡王对于我邦泥定国就恩同再造。”   耶律斡特剌摸着白胡子,点点头道:“就包在老夫身上了。”   耶律斡特剌和察哥说话的时候,他的使者已经兵分两路,分别往水波城和耶律延禧所在的鸳鸯泺而去了。   ……   “劝架?你们辽人是来劝架的?”   钟傅看着眼前的辽使,名叫萧干的威武汉子,真有点哭笑不得了。   三万辽军,五六千具装甲骑出现在了宋夏交兵的战场上,而且明显站在西贼这边,现在又说是劝架,你们能再不要脸一点吗?   萧干笑盈盈地说:“这次的战事,的确是党项人的错啊!他们不应该脚踏两只船,一边向贵国称臣,一边又向我大辽称臣,而且还不时侵扰贵国边境……所以我家天子就派了混同郡王领兵前来劝和。混同郡王的意思是,邦泥定国割让银、夏、宥三州给贵国。同时承认湟、鄯、廓三州归贵国所有。今后邦泥定国只向我大辽称臣,乃是大辽的藩属,我大辽将会屯兵兴灵,确保邦泥定国永远不会侵犯贵国的边境……只要贵国同意,贵国在秦王川的大军,立马就能离开。”   钟傅听到萧干的条件,险些没背过气去。   辽人的算盘打得实在太精明了。不仅要让大宋把吃到嘴里面的盐、朔二州再吐出来,而且还想让西贼做他们的藩属——西夏本来就是大辽的藩属,但是宋朝并不承认,宋朝认为他们才是西夏的主子,所以才一直进攻西夏。   如果承认了西夏归大辽所有,那么今后大宋就没有办法再去进攻西夏了。除非和大辽同时开战!   而且,听这个辽使的意思,以后大辽还要在兴灵驻军。这明摆着就是不让大宋继续进攻了……   这样的和谈条件,大宋怎么可能答应?   可大宋不答应,秦王川的四万大军该怎么办啊?   钟傅心里那个懊悔啊!   如果当日不拦着高俅、张叔夜、童贯去打秦王川,秦王川早拿下一年了。   如果自己不坚持要在秦王川和西夏打到底,现在也已经停战了。自己虽然没有什么功劳,但是苦劳还是不少的。河西安抚使的位子应该能保住……   可是现在,无论和谈成与不成,自己恐怕都不会落好吧?也不知道蔡相公能有什么招了?   ……   蔡京这个时候还不知道秦王川的战局,但是他已经知道契丹大军很可能进入西夏了!   崇政殿上,气氛少有的阴沉到了极点。   西夏过去虽然奉行联辽抗宋的路线,但同时也没有放弃独立。并不想成为一个被大辽长期驻军的藩属国。而这一次,他们面临亡国的危机,会不会改变以往一贯的政策,邀请契丹大军进入本国长期驻扎?   一旦大辽驻兵兴灵,大宋还有机会灭亡或者迫使西贼西迁吗?   另外,进入西夏境内的辽军,会不会前往秦王川战场?   如果契丹进入秦王川,那里宋军会不会大败?   这可真是越想越可怕啊!   不仅御座上的赵佶有点方寸大乱,连左相也有点傻眼了。   蔡京虽然希望宋辽之间起点冲突,好给苏辙按一个触怒辽国的罪名。可他并不希望辽军开进秦王川啊!   秦王川之战是他坚持要打下去的,一旦落得怪惨败,他还不得让人弹劾丢了相位?   “陛下,契丹进入西贼境内驻兵还不是最危险的,最危险的是秦王川啊!”   知枢密院事张康国也想到了秦王川。   “请陛下立即降诏河西路收兵。”张康国道,“只要高永年全师无虞,河西局面就不会崩坏,别的事情还可以慢慢再想办法。”   高永年全军有五万之众,可是万万不能有失的。否则不是河西路出问题,而是整个西线都有可能崩盘。   “很可能已经来不及了!”   开口的是武好古,他现在穿上了宽袖高帽的朝服,带着方心曲领,脚上套着白绫袜黑皮履,腰带上挂着银鱼袋,手上持着象牙笏板,也站在崇政殿内。   他现在官职不低了,正任官是郓州防御使,是大宋所有武官阶中排第五的大官了,职官更是到了制置使。虽然这个沿海市舶制置使有点水,没有陆地上的地盘(界河商市并不是制置司的地盘),但是级别还是在的。大约相当于分路安抚使,和现在的钟傅差不多。   不过他这个官儿还是没有资格参加崇政殿问对的,除非是有特旨。今天他就是被特旨召到琼林宫的崇政殿,参加只有宰执重臣才能参加的召对的。   而今天召对的内容,就是契丹军队进入西夏的事儿!   虽然只是高俅的一个猜测,但是赵佶和满朝文武都不敢掉以轻心。所以就把武好古这个正在准备去界河赴任的沿海市舶制置使召到了崇政殿中——他毕竟是从朔方前线回来的,而且还是“契丹问题专家”。   武好古奏道:“陛下,高俅和童贯的奏章是十余日前发出的,而从河套河北草原到秦王川不过600多里,对于契丹骑兵而言,最多十日便可抵达。”   赵佶眉头大皱,“武卿你是说契丹很可能已经同我朝开战了?”   这事儿有点可怕啊!   崇政殿内的大臣都有点头皮发麻。   “未必已经开战,但还是要做最坏的打算。”武好古顿了顿,“契丹人如果想要大打出手,也不必跑那么远,直接在河北、河东、朔方就能打了。他们现在却舍近求远,显然只是想保住西贼,也许还想让我朝把朔方路的几个州郡归还给西贼。”   赵佶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朔方路的州郡都是血战而得的,而且还拿出了几千套房子打赏有功将士,要是就这样把土地还给西贼,那么不仅将士们的血白流了,开封府的房子也白送出去,那可是价值上千万的房产啊,实在太亏了。   “如果陛下不愿意归还土地给西贼。”武好古顿了顿,似乎在下很大的决心,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就请陛下委任高俅为兴灵宣抚处置大使,总帅朔方、鄜延、环庆、泾原、熙河、河西诸路大军,并授予便宜处置大权,如此方能与贼周旋。”   “宣抚处置大使?”赵佶咂了咂嘴,“六路大军,相隔甚远,需要设置总帅吗?而且朕也无意在今年就破灭兴灵,有必要设置兴灵宣抚处置大使吗?” 第七百八十九章 撼山易,撼高家军难(十二)   今日高太尉如果也在崇政殿里面站着,估计会当场和奸贼武大郎割袍断义的……   那可是兴灵宣抚处置大使啊!总督朔方、鄜延、环庆、泾原、熙河、河西六路大军!为了增加高太尉的权威,少不得还要给他一个同知枢密院事的衔头。这下他可就超过狄青、郭逵,一下站到了国初名将才能达到的高度了。虽然狄青当过枢密使,郭逵当过枢密副使,但是他们俩都没当过宣抚大使兼六路总帅啊!   这样的职位所拥有的事权,几乎超过了北宋开国初期的行营都部署,和后来的南宋中兴诸将曾经拥有的最大事权仿佛。一个大宋的武官做到这个地步,还会有好下场?   而武好古现在提出要授予高太尉这样的大权,目的自然是为国为民啦……现在的大宋王朝在天可汗赵佶的英明领导下,各项工作,特别是基础建设和军事建设,都进行的非常顺利。   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北伐燕云很可能会提前。到了那时,武好古自己多半就是宣抚了,如果不让高俅当这个出头鸟试试水,那武大郎自己就得出头了!也不知道一帮文官老爷会不会拿着神臂弓在后面等着打出头鸟呢?   所以得让高俅先去探探路……万一真有风波亭什么的,武好古也好有个准备。   “陛下。”对于高俅的提问,武好古早就准备好答案了,“六路大军指的是军将出自六个安抚使路,并不是兵分六路。西北诸军出自六路,向来难以统辖,数十万大军没有一个主帅,各自为战,此乃兵之大忌,取败之道。而且如今西贼地盘被大大压缩,无定河畔诸州和河间之地皆为我有。朔方、鄜延、环庆大军可屯兵盐州。此处距离泾路大军所屯驻的西安州(天都山)不过二百里,距离兰州不过七八百里,并不能算相距遥远了。如果不设总帅,盐州、西安州和兰州三方面无法呼应,很可能会被西贼——契丹联军各个击破。”   赵佶犹豫起来,又将目光投向了殿中的宰执重臣。重臣们全都眉头大皱,一言不发。   让高俅担任六路总帅,兴灵宣抚,还要给便宜处置之权……难道就不怕高俅造反吗?哦,倒真不怕。谁都知道高俅不可能造反的,但高俅毕竟是武官啊!大宋的祖制是以文御武。高俅如果担任了总帅,那不就成了以武御文了?六路安抚里面除了童贯挂着武官衔,其他可都是文资。   “陛下。”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左相苏东坡终于开口了,“老臣以为设置六路总帅并无必要。因为西北之战已经旷日持久,陕西诸路疲敝不堪,新得到的朔方路也百废待兴。一举破灭西贼,看来是不现实的。不如暂时放过西贼,允许乾顺、察哥兄弟改过自新。”   苏东坡的建议的确是稳妥的……不过现在契丹人要价还是挺高的。苏辙从析津府发来消息说契丹人要求宋朝交出盐、朔二州,并且承认西贼是大辽的藩属。   交出盐、朔二州还好,但是承认西贼是大辽藩属却有点为难了。因为大宋一直以来都认为西夏地盘是大宋的土地,西夏并不是独立的国家,更不是契丹的藩属。如果在这个问题上让了步,那么兴灵盐朔凉甘肃沙瓜等九个州在宋辽大战取胜前就不可能收复了。   而且西贼一旦“入辽”,以后大宋要收复燕云之地就更困难了。不仅要打败契丹人,还必须要在西北压制住和大辽联合的西夏。   “不可!”左相蔡京立即站出来和苏东坡唱反调,“纵虎归山,必有后患;一日纵敌,十年不安。如今西贼式微,我朝正是鼎盛。即便不能一举攻占兴灵,也不必割地与贼,更不能承认西贼为契丹藩属。”   “蔡卿是支持让高俅出任六路总帅?”赵佶问。   蔡京摇摇头,“高俅一介武夫,有勇无谋,怎可总帅六路大兵?以臣之见,可将六路大军一分为二,西路辖河西、泾原、熙河之兵,由钟傅总帅。东路辖朔方、敷衍、环庆之兵,由陶节夫总帅。高俅可任前军都部署,率部西进兴灵。”   赵佶轻轻点头,蔡京提出的建议倒是正合他的心思——六路大兵分成两个总帅,这样就能互相牵制。总帅都由文官出任,下面在安排武将当都部署、都总管。也不能一个方面安排一个,至少得安排几个都部署、都总管,让他们互不统辖,同时再安排内臣监军。另外,赵佶还可以给东西两方面授予阵图,下面的将领只需要依着阵图行事,就能保证……打败仗了!   武好古一直在偷眼打量赵佶,察言观色的事情,他也是会的。   “陛下。”武好古奏道,“钟傅在西路用兵多日,进展颇是缓慢,看来没有阃帅之才。”   这话一出口,连苏东坡也有点不满了。   一个武官怎么能说文官阃臣没有阃才呢?而且,谁不知道钟傅是知兵的?如今大宋的文官阃帅里面,也就是钟傅和陶节夫是真懂打仗的,别人的水平更糟心。   武好古又道:“陶节夫虽有阃才,但是他是鄜延路安抚使,坐镇延安,距离兴灵有千里之遥,如何指挥作战?不能指挥,这总帅又有何用处?”   蔡京冷冷问:“武防御难道不知道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吗?”   “这是《史记·高祖本纪》中的记载,高祖言:运筹策帷帐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可是汉高祖也没让张子房代替韩信督军打仗啊?陶节夫善于运筹帷幄,有张子房的才干。高俅善于统兵作战,不亚于淮阴侯韩信,蔡相公和苏相公则有萧何之才。张良、韩信、萧何各司其事,汉朝才得以建立。”   武好古的一番狡辩,居然让蔡京哑口无言。不过高俅要是听见,多半是不敢承认自己有韩信之才的……韩信可没什么好下场啊!   赵佶还是皱着眉头,似乎非常犹豫,想了一会儿,还是摆摆手宣布散朝,却让武好古一个人留了下来。   “大郎,你这是把高俅放在火上烤了!”宰执重臣们一离开,赵佶就用埋怨的口吻对武好古道。   武好古一笑:“陛下心疼高俅了?”   赵佶叹了口气:“本想让高俅去立点功劳,不想他真是用兵的奇才。只是我朝家法如此,有甚办法?”   能在武好古跟前说这话,看来赵佶还是信任高俅的。   “陛下。”武好古道,“如今不用高俅的威名,不摆出破灭兴灵的架势。小苏相公在析津府就谈不下去了……如果契丹大军真的长驻兴灵,那么将来无论北伐还是西征,我们都将同时和契丹、西贼开战。”   “用高俅为前军都部署也不行?”   “陛下。”武好古摇摇头,“如今不在于兵战,而在于攻心。高俅是否领兵进攻兴灵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让契丹人和西贼相信高俅会领着西北六路数十万大军将他们压碎!这样陛下就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只要西贼降伏,契丹撤兵,朔方得以整顿,数年之后,就是西贼的末日了。”   赵佶看着武好古,“大郎,你的意思是让高俅去吓唬西贼和契丹?高俅有那么吓人吗?”   “不是高俅有多吓人,而是陛下敢于重用善战的武将并授予全权,就足以让西贼和契丹惊恐了。我朝人口和财富十倍于辽国,百倍于西贼。只要能有英武之主善加运用,灭贼平辽不过是反掌之事!”   说到这里,武好古昧着良心揖拜一礼:“陛下就是我大宋百年不出的英主,如今契丹和西贼都视陛下为天可汗第二!臣也相信陛下定能扫平群贼,恢复安史以来之失地!”   这话在宋朝其实也不是什么好话,如果在朝会的时候公开说,少不得被御史一顿弹劾——大宋的官家个个都是明主啊,怎么能和李世民那个平庸之君相比?不过赵佶现在一心想要灭夏平辽,也就觉得李世民其实还是挺厉害的。自然就觉得武好古的“奸言”颇为顺耳了。   而且摆出大用高俅的姿态吓唬契丹和西贼如果真的能奏效,倒也是不错的。毕竟眼下这场战争打的有点久了……虽然进展顺利,但是西北诸路的物资消耗也是非常惊人的。现在有二十万大军被动员和布署,数十万民夫忙于转运物资,还有一整个朔方路要开发利用。陕西转运使司可早就在叫苦了!如果能早点结束,休养个几年,巩固一下成果,再打起来就更顺手了。   “只要任命高俅为兴灵宣抚,总帅六路大军,就能迫使西贼降伏吗?”   武好古笑着保证:“待臣到了界河商市还会有所安排,保管让西贼除了降伏别无出路!”   “好!”赵佶看着武好古笑道,“如果高俅是朕的韩信,你武大郎就是朕的张子房了……有你们辅佐,朕还怕打不下燕云和兴灵吗?” 第七百九十章 撼山易,撼高家军难(十三)   位于沙漠之中,以盛产青盐著称的盐州白池城内的官署,现在已经挂上了大宋兴灵宣抚处置使,管勾朔方、鄜延、环庆、泾原、熙河、河西六路军事,同知枢密院事高俅的节旗。   白池城内外,戒备森严,大兵云集。城关内外,往来的都是报马急递,将泾原、熙河、河西等路的消息源源不断的传递过来,又从盐州的高俅帅府传回大宋的中枢开封府。   朔方路和陕西路的两个转运使司,同样派出了官吏在白池城设置了转运判官衙门。朔方、鄜延、环庆、泾原、熙河、河西等五路安抚使司,也都在白池城设立了官衙,除了朔方路的童贯亲自坐镇之外,其余五路的阃臣也都派出了心腹机宜在白池城听用,每天都得一大早去高太尉的辕门听鼓,接受一道道高宣帅传下来的命令。整个西北六路的大军,似乎都已经在战无不胜的高太尉的统一指挥之下了。   而高太尉统领这支庞大而分散的大军的方式,说起来也非常简单——只要会骂人,会写自己的名字,基本上就没有问题了。因为武好古“留给”他的军事机宜指挥是相当给力的!   几十名西军小将出身,在兵学司学堂呆了四年(包括一年骑士训练),又在西北战场上历练了两年的军事机宜们,现在被分成了几个都,分别负责“作战”、“训练”、“军令”、“后勤”、“情报”,各司其职,各管一摊。   各种各样的“方略”在最短的时间中被他们拟订出来,提交到了其实看不大懂的太尉高俅面前,只等他批示后用了官印,就能下发执行了。   这种带兵指挥的方式,对于宋朝的文武官员来说其实也不是特别新鲜。因为各地的安抚使都能征辟幕职,拥有不少机宜为自己出谋划策。可是不知是什么原因,宋朝的安抚使们总喜欢使用文士作为自己的机宜——安抚使可不是转运使,主管的是军务,却用一帮没有军旅经验的文士出谋划策,效果如何也就可想而知了。战场什么样都没见过,出的主意能管用那绝不是大概率事件。   另外,一支军队并不能靠奇谋立足。日常的严格管理,战场上的周密布置,才是真正能立于不败的关键。而这些事情是不能靠外行去做的!   顺便再提一下,后世的小说和戏剧之中,也经常能看见一堆摇鹅毛扇子的军师再给大将军或是大军阀们出谋划策。这其实反应的就是宋朝开始实行“文武殊途”后的情况,在宋朝之前,文武官员并不殊途,没有一点武力值的文士当然也有,或许也会出现在军旅之中,但绝对不是主流。在那个时代担任幕职的大多都是贵族或大士族的门客家臣,谁会养一堆没有什么事干能力,只会文采风流的家臣门客?就算要装大文豪也是大士族大贵族自己去装啊。哪有花钱雇一群底下人来装逼的?   因为有一群不装逼,能实干的军事机宜。盐州城内外,现在只剩下了一片大宋少有的肃杀和严整之气。这可不是一个将帅的经验在发挥作用,而是一个几十人的团队在协助,所有人都兢兢业业,全身心灌注在这场战事之上,当然能将所有的一切都调度的井井有条。   其中最能立竿见影的,就是作为朔方军主力的六将新府兵的组织和训练了。同武好古离开朔方路的时候相比,这支军队不仅更加严整,而且规模也更大了——除了“战斗府兵”之外,“辅助府兵”也全部到位,配属到了各将、各部、各营。   一直困扰高俅、童贯的骑兵,也已经得到了解决。在军事机宜们的建议下,朔方路抚司实行了“骑士职田制”,用多达2000亩的朔方路土地使用权(40年使用权)招募骑士。不仅陕西六路的汉人骑士可以应募,各地的番人骑士一样可以应募。   于是一个多月内就有数千人投到了高太尉旗下,总算是把新府兵六将所需的骑兵营补齐了,而且高俅的500黑甲选锋骑还被保留了建制,成了直属高俅的一支甲骑部存在。   再凑齐了骑兵和辅兵之后,单是新府军六将的总兵力就已经达到了五万之众!   另外,三直军现在也没有被调回开封府,而是由杨可世率领,继续在高俅麾下听用。不过人数已经大大减少,只剩下了不到4500名猛士,500-600名骑士,还有辅兵和辅助骑兵,总数不到8000。   现在六将府兵和三直禁军,还有从鄜延路调来的一部精锐骑兵,都已经汇集在了盐州白池城,总兵力达到了62000余人。   可以说是空前强大,随时可以越过沙漠去佯攻兴灵,以配合河西、熙河两军去解救被困于秦王川的高永年和种师极所部。   ……   在盐州白池城中的街道之上,马蹄銮铃之声疾响。数骑银牌急递快马加鞭飞奔而来,路上巡逻的士兵纷纷闪避,不敢丝毫阻挡。   谁都知道,这是从水波城或是天都山来的银牌急递!传送的是河西抚司和泾原抚司的军报——虽然十万分的不愿意,但是“犯了错误”的钟傅,和“不想犯错误”的吕惠卿,现在还是捏着鼻子听从高太尉的指挥了……   现在高永年、种师极率领的大军被包围在秦王川已经将近一个月了!如果再不想办法解围,恐怕五万大军(其实不足四万)就得全军覆没了。   虽然钟傅已经拼凑出了三万兵马交给了王舜臣和刘法,但是面对总兵力可能达到11万的契丹——党项联军,知兵的钟傅压根不敢出兵。   至于吕惠卿,则是一面向赵佶上奏告蔡京和钟傅的刁状,一面搜罗了泾原路的三万大军交给了大将折可适,也随时准备向灵州进攻。   根据高俅的军事机宜们制定的方略。解围作战将运用围魏救赵的思路,由高俅亲自指挥六万大军,从白池城出击,冒险越过瀚海沙漠,吸引西贼的注意力。随后折可适将会率军再一次突袭灵州——这是为了掩护高俅的主力从兴黄河东岸撤军。   当然了,具体的方案制定的非常详尽,特别是高俅所率领的主力两次穿越瀚海沙漠的行动计划,严密详尽到了每名士兵一天能喝几次水的程度。   几名水波城赶来的急递来到衙署前,从马鞍上翻下来,当先一人高举银牌,大声禀报:“俺是钟帅司所差银牌急递!有紧急军情要面见宣帅!”   一个军事机宜指挥管辖的传令兵马上接过银牌验看了一番,马上道:“不知道规矩?有甚军情,都送到军事机宜指挥下的军情都。”   高俅这个六路总帅还真有点像是军事机宜们的傀儡,连军情的上传下达,也都是他们在主管——这是武好古留下的惯例,军事机宜指挥下属有专门的军情都,就管这事儿。   那个河西帅司派来送信的小武臣一怔,马上摸出一串铜钱递上去,用央求的口气道:“这位都头,俺是奉了钟帅司的钧命,必得面报宣帅……而且军中有则,持银牌者,得见率臣。还望都头通报则个,此乃急务,耽搁不得啊!”   那兵士苦笑一声:“你这是做甚?俺也不都头,就是个不值钱的府兵……不过你要见高太尉其实也无用,太尉不怎么管事儿。军务都是由军事机宜指挥和朔方路兵马都总管王太尉在管着,高太尉就是点个头。”   王太尉就是王禀,他也和赵钟哥一起,曾经在慕容忘忧主持的兵学司里面任职了好几年。算是学到本事了!而且后来又和高俅一块儿主持建立三直军,实际上是高俅的副手。现在也照旧在给高俅打下手,不仅接过了朔方路兵马都总管的差遣,而且还和军事机宜指挥李永奇一起管事儿。   而高俅本人,倒是甩手掌柜一个,这些日子除了在童贯跟前埋怨武好古,就是在自家衙署旁边的白池寺里面烧香拜佛。   今天也不例外,他这会儿正在童贯跟前说武好古的不是。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亏得某当天是兄弟,他却如此待某,把某放在火上烤还不算,还要再加把柴……如今可怎生是好?兴灵宣抚,六路总帅,还兼着个同知枢密院事!若是再打赢了,岂不是要当枢臣了?某哪有这本事啊?狄武襄都干不好的事儿,某怎能干好……”   童贯则是同情地看着高俅。实际上,朔方路府兵的实力,是他和高俅共有的——现在高俅已经不是朔方路兵马都总管了,只是凭着威望和军事机宜指挥着驱使朔方军。而童贯才是朔方军真正的主帅!   而且童贯其实是很想帮高俅去背黑锅的……他不怕当狄武襄,他没那个把儿,谋朝篡位是不可能的!不是谋来没有人可以传,而是根本不可能。汉人看不起少了几两肉的宦官,根本不可能认一阉人当天子的,所以他不担心让人抹黑成谋朝篡位的奸雄。   但是也不知怎么搞的,现在就是高太尉的声望节节高升,他却有点默默无闻,看来宦官总是被人歧视啊! 第七百九十一章 撼山易,撼高家军难(十四)   童贯正想着要怎么开解高俅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杂沓的脚步声响,接着就看见王禀和李永奇二人脚步匆匆的从外面进来。   “拜见宣帅,帅司。”   两人向童贯和高俅行了礼,现在是高宣帅在上,童帅司在下了。不过官越做越大的高俅,却有一种如履薄冰的感觉。   出头橼子先烂的道理,高太尉是再清楚不过了!而他现在就是个出头的橼子,如果不是苏东坡还吊着口气儿,他现在已经是大宋全体文官(也许有几个例外)的眼中钉了。   这才几年功夫啊,就靠着军功蹿升到枢相的地位了。现在谁还敢说东华门外唱名的才是好汉?   而且,高俅得罪人的还不止于此。他的,或者准确的说是武好古那个奸佞小人搞出来的军事机宜指挥更得罪人。高俅又不糊涂,他怎么会不知道这个军事机宜指挥不就是个缩小的枢密院吗?只不过枢密院十二房的主事官员大多是东华门外唱名的出身,都在不懂装懂——要不然大宋那么强大的财力、人力,怎么可能总吃契丹和党项的亏?   早年打不过元昊,打不过萧太后也就罢了,他们都是狠人,打不过很正常。可现在党项和契丹掌权的都什么人呢?都腐败透顶,都忙着捞钱内讧狗咬狗,而且连内讧都不好好讧……耶律洪基那货在害死老婆孩子之前也不检查一下自己的生育能力,差一点闹得自己断子绝孙!耶律延禧上台后没干什么正事儿,就忙着给老子报仇。结果报了好几年的仇,也没杀死多少仇人,倒是加速了界河商市的繁荣,还让负责报仇的心腹都变成了大富翁!连仇都报不好,还能打仗?   所以武好古搞出来的军事机宜指挥,将来肯定会威胁到枢密院里面一帮文官的前程……这可是官场上的地盘之争啊!枢密院十二房都得让这种军事机宜来啊。   “出了甚事儿?”   童贯看见高俅让人有点失魂落魄,只能自己开口询问了。   “禀帅司。”王禀道,“河西路送来了银牌军情急递……秦王川那边又派死士突围而出,说是军粮将尽,难以维持了。如果俺们再不出兵,四万大军就要全军覆没了!”   “哼。”高俅却冷哼了一声,“去年仁多保忠刚刚投降的时候,如果不是钟傅拦着,秦王川早就拿下了,仁寿山城的百万石存粮也是咱们的……现在西贼说不定都西迁了!现在可好,打成了血战,生死一线了!”   “师严。”童贯瞥了眼高俅,“俺们出兵吧!可不能看着秦王川的四万大军没了……”   其实高俅无所谓,要是秦王川败了,他正好就坡下驴,哪怕被贬官,将来总有复起的时候。总比这样在谋朝篡位嫌疑犯的不归路上走下去好!   “能出兵吗?”高俅问。   他肯定不能明着说啊,特别是在童贯跟前儿。所以就朝着心腹李永奇打眼色——李永奇可精明了,马上就体会到高俅的意思了。高太尉一定是想夺下打败西贼的首功啊!有了首功才能当知枢密院事,高俅当了知枢密院事,他们这些机宜才能跟着飞黄腾达啊。   “能!”李永奇斩钉截铁地说,“六万大军已经整装待发,200里地四天可以走完……”   “四天?”童贯问,“能不能再快点?”   “不能啊。”李永奇说,“现在可是夏天,沙漠里面白天是要晒死人的,只能晚上行军,白天避暑……四个晚上走200里已经很快了。”   沙漠行军真的难不倒这批军事机宜,因为他们之中本就有人当过西北沿边的硬探斥候,知道怎么过沙漠。   夏天过沙漠是不能白天行军的,会被晒干的。只能晚上走路,白天躲在帐篷里面休息。   另外,部队还需要大量的民夫背水——不仅人要喝,马匹也得喝水啊!而背水的民夫,还要分批返回。绝不能跟着大军行动,因为他们本身也会消耗宝贵的饮用水。   在返回之后,这些民夫还要第二次携带廉价的“烧酒”进入沙漠,在指定的地点设立“储酒点”,供给返程的大军饮用……   总之,6万大军,还有随行的至少5万民夫和府兵,都必须严格按照计划行动,以节省饮水和体力。   这样才能保证大军能在越过戈壁沙漠后仍然拥有强大的战斗力!而且还能在战胜后返回——没错,打完以后还得回来。攻打兴庆府可不在军事机宜指挥的计划当中,因为那帮军事机宜都知道西贼是非常善于坚壁清野,不大可能让宋军有机会渡河去打兴庆府。   而部队拥有超越沙漠的能力,其实就是强大的战斗力,同时也会让西夏的统治者们难以安枕了。   因为西夏的心脏兴灵地区唯一的屏障,就是并不算浩瀚的瀚海沙漠了……   ……   黄河水奔腾流淌,不舍昼夜。   夏日阳光,洒在兴庆府附近的黄河两岸,一片祥和,这景象下,谁也不会想到,也许数日之后,这里就会爆发一场决定大白高国命运的血战!   大白高国兀卒乾顺站在他的大军营地中的望楼之上,静静的看着对岸,看着奔腾汹涌的黄河,看河面上刚刚架好的浮桥。   宋军在盐州白池城集结的消息,他当然是知道的……这可是性命交关的事情,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不仅知道,而且还和弟弟察哥一块儿制定了一个痛击宋军的计划!   哪怕是战无不胜的高太尉,也没有办法让瀚海沙漠变成大军来去自如的坦途吧?虽然占领了白池绿洲后,高俅的大军只需要在沙漠中行进200里就能推进到黄河边上。   但是这200里,是很不好走的!很有可能会葬送高俅和他的大军!   而大白高国,也就因此获得重生!   只要消灭了越沙漠而来的高俅,再打垮秦王川那里的五万宋军(其实只有四万),乾顺就能再现他的祖母梁太后昔日的辉煌胜利。   如果兵败,那么大白高国,就只剩下了苟延残喘——失去兴庆府是不可能的,兴庆府不在黄河的东岸,而是处在黄河西岸。有这条奔腾的大河保护,暂时是不会有失的。   而且乾顺已经做好了万一战败的准备(毕竟来人是高太尉啊),兴庆府附近黄河东岸已经遂行了坚壁清野。树木全部被砍伐,船只全部被拖到了西岸,沿岸的村庄居民全部迁移。   除非宋军能和草原上的牧民一样用充气的羊皮口袋扎成筏子渡河,否则他们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几座浮桥被烧毁后渡河攻击兴庆府的。   除了做好最坏的打算之外,乾顺还尽了一切努力调集军队。他将之前留守灵州的10000名卫戍军中的5000人调入了兴庆府,加上拱卫宫廷的5000六直禁军,再加上从秦王川抽调而来的2500铁鹞子,总共凑出的12500精锐骑兵。   另外,他还调集了12000名步跋子和6000名撞令郎。总共凑出了三万以上的战兵!如果算上配属的负赡军,总共集结了八万大军。   同时,乾顺还向“契丹爸爸”求救,将耶律斡特剌的三万契丹兵马都请来了兴庆府。到时候,八万大白高国的军队加上三万辽兵,总共十一万大军!   成王败寇,就在此一战了!   ……   “契丹人走了?可确定么?是真走了,还是虚晃一枪?”   钟傅这个时候眼中精光四射,死死的盯着赵保忠的面孔。   赵保忠就是原来的仁多保忠,他现在赐了国姓,是光荣的赵家人了——赵家人在河湟一带可不少呢!唃厮罗的不少子孙都姓了赵。   除了姓赵,仁多保忠还得到了鄯州蕃部大首领和知鄯州事的差遣,还有了保顺军节度使的正任官。而且赵佶还给了一大堆各种各样的赏赐,还真是皇恩浩荡了!   所以赵保忠在关键时刻也不能含糊,带了两千个骑兵从青唐城跑来水波城了。而且他带来的两千人都是青唐赵家(就是仁多家)的好手,早先不少人就在右厢卓罗军司里面当差。这些人对喀罗川、秦王川一带的地形是非常熟悉的。   因此钟傅就让赵保忠派人去秦王川周遭探查情况,今天还真探出了好消息。   契丹人已经从秦王川周围撤走了!   “都走了!”赵保忠道,“错不了……下官派去的人可精明着呢,混进了秦王川的西贼大营,都打听得清楚了。契丹人的大军三天前就走了,去了兴庆府。”   “去了兴庆府?”钟傅皱着眉头,“那是……”   那还用说?肯定是要去和高俅那厮率领的朔方府兵打仗啊!   如此也好!钟傅松了口气,心里想着:那帮契丹兵可不好对付啊!人数也不少,好几万人呢。他们要在秦王川呆着,王舜臣和刘法的那点兵去了也不够瞧的——要不然钟傅早派他们去秦王川解围了。   “好!”钟傅吸了口气,“传本官的将令,点集诸将!”   给高永年、种师极他们解围就看这一次了!如果能在秦王川打赢了,那可就能补了之前的过失了。 第七百九十二章 撼山易,撼高家军难(十五)   高永年呻吟一声,悠悠醒转。   一时间,他竟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了?   一个月前的秦王川大战中,他右胸中弩,伤了肺脏。这可妥妥是致命之伤啊!也亏得高永年虽然上了年纪,又居高位,但是不沉迷酒色,仍然努力打熬力气筋骨,练得一身铜皮铁骨。这才堪堪保住了性命,但是伤口仍然化了脓。其实就是发了炎,不过这年头也没什么抗生素,伤口发炎后就靠自身的白细胞去战斗吧!   所以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断断续续的发烧,整个人也昏昏沉沉的,而且一闭眼睛就做噩梦。   刚才的梦魇里面,高永年正带着部下在开封府的城墙上和潮水一样涌来的辽兵鏖战。双方的战士,都仿佛从血海里面爬出来一般,无声的厮杀在一起。所有的景物,都是血色的,猩红的刺眼。   可是契丹人的大军实在太多,契丹的战士也实在太勇猛了,跟随高永年的战士们,一个个倒下,最后只剩下了高永年一人,还在尤自死战,突然一根长枪直直刺来,不偏不倚,正好扎进了他的胸膛……   这个时候,高永年才感觉到自己胸口的疼痛,伸手去捂,却被人一把抓住,耳边同时响起了许多熟悉的声音。   “高太尉,您可醒了!”   “高太尉醒了……”   “快快快,快去请种太尉!”   高永年这才记起来自己还在秦王川的镇秦城里面等着不知道谁来拯救,其实这还不如在开封府城痛痛快快的战死呢——战死在开封府至少可以青史留名……如果以后还有汉人写历史的话,一定会说他的好话的。他是为了保卫大宋王朝和汉人的江山被外国侵略者打死的,怎么都是英雄烈士吧?   可是死在秦王川……在契丹大军潮水一样南下攻打开封府的时候,自己却在鸟不拉屎的秦王川等死,就是死了也憋屈啊!   胸口的伤处虽然还传来阵痛,但是整个人却清醒了许多,烧已经退了。一个医官正小心翼翼地将裹在他胸前的纱布撕开,露出了已经结疤的伤口。然后高永年就听见那个医官大松了口气:“好了……总算愈合了,也没溃烂,看来性命保住了。”   性命保得住?高永年心想:那得问问外面包围的契丹人和党项人啊!   “……战况如何?知道外面的情形吗?河东、河北那边怎么样了?”   一个高永年的侄子趋前回答:“禀太尉,围已经解了!契丹人是三天前撤围而走的,然后党项人也解了围困,只是派出大批游骑在俺们的南面活动,不让俺们和水波城间的道路畅通。不过钟帅司还是派出了死士突破了西贼的封锁给俺们送来了军令,让俺们今天晚上就全师撤离秦王川,水波城方面会派出大军接应。至于河东、河北,似乎还算太平。契丹人似乎不想和俺们大打出手,只是派兵增援了西贼。”   那可真是谢天谢地了!高永年大宋口气,他最早的军职就是在河东路,太知道河东路的防御有多单薄了。偌大的河东路,系将禁军只有12个将,其中4个还是驻扎在河东路下的府麟路,名义上是防备西贼的,实际上是看着府州折家的……   如果不计算折家的兵马,整个河东能战的兵马顶天就是六万,可以和西军精锐相比的,恐怕连一万都没有。   契丹人真的要打过来,说不定一路扫到太原城去了!   至于河北军的情况就更糟糕了。河东军还要防个西贼,至少府麟折家还有点儿精锐可以用。河北有什么?界河商市?等着被契丹人抢光吧!   高永年正琢磨到这里,种师极、种师中、刘延庆他们仨都急匆匆跑来了。   在高永年晕晕乎乎的这些天中,困在秦王川的四万宋军就是有他们仨在主持。其实在得到钟傅的命令前,他们就已经准备好突围撤退了——因为军粮和随军的骡马牲畜都差不多吃完了。   再不走,就只有等着饿死了!   不过要走也不容易,因为在一个月前的大战中,高永年、种师极所部的损失非常惨重——远比数字上反映的要惨重!五万人的大军中有一万人阵亡、重伤或者失踪。损失似乎是五分之一,但是五万人的总兵力中是包括辅兵的,真正的战兵不过三万左右。   也就是说,一个月前的那场大战让高永年和种师极损失了三分之一的战力。   而且,在大军溃败回营的过程中还遗失了大量的长大兵刃和神臂弓。   高永年已经支撑着坐了起来,因为晕晕乎乎的已经个把月了,人也没什么力气。一个亲兵给他端了一碗马肉汤,喂他喝了半碗,整个人顿时有了点精神,头脑已经完全清醒了。   “……朔方路的高太尉已经当了兴灵宣抚,管勾六路军事,还领了同知枢密院事的衔。这次给俺们解围的方略就是他定下的,三路大军合击西贼,其中高太尉亲领六万大兵扑击兴庆府!围困俺们的契丹人应该是去援救兴庆府了。这是俺们的机会,不如今晚就走吧!”   种师极又快又急的说了大致的情况,高永年的眉头却紧紧拧了起来。   高俅居然率军扑击兴庆府!这个胆子也忒大了……从盐州白池城出兵攻打兴庆府是要过戈壁瀚海的!这几乎就是背水一战,如果不利,连退兵回去都很困难。   如果高俅败光了朔方路的实力,契丹人恐怕就要乘虚而入,到时候整个陕西都要动摇了!   “高师严太过弄险了!”高永年摇了摇头,“万一有失,大宋可就有灭顶之灾了!……那咱们今晚就走吧!无论如何,总是欠了高师严一个人情啦。若是能活下来,这条命就是高师严给俺们的!”   种师极道:“太尉,既然您醒转了,那大局还是您来,末将就率部殿后吧!”   高永年摆摆手,“俺这样还如何将兵?彝叔,你来指挥吧。”   ……   夜色降临,瀚海戈壁之上,大军浩荡。   眼看得前面就出现了一个只剩下半截,焦黑的堡坞残迹,从外观上看,应该是不久之前才被遗弃和破坏的。   看到眼前的景象,高俅所在的中军队列中的军事机宜们都低声议论起来。   “直娘贼的,又毁了一处水井!”   “西贼一定是怕了宣帅,只有坚壁清野一个法子了。”   “没错,西贼害怕了。而且靠毁坏水井根本挡不住俺们,不过是二百里的沙地,又不是两千里。三四天就能走完了,这点水俺们还背得动!”   “快些走吧!今晚再走个二三十里,这样后天就能和西贼、契丹大战一场了!”   “可惜西贼和契丹人的脑袋不能换房子了……要不然这一役打下来,俺们就能有新房子住了!”   “俺们现在跟着宣帅,将来还怕没有大房子住吗?等打完这一仗,宣帅可就不是同知枢密院事,而是正牌的知枢密院事了!”   “那可就太好了,有了高枢相执掌枢密院,俺们这些武官可就有立功的机会了……”   军事机宜们的兴致都很高,而且都把自己当成了高俅夹带中的人了——不过这也是事实!虽然他们都是从类似近代军校的兵学司学堂出来的,可是依旧不能脱离这个时代。要他们将自己看成国家的军人是不现实的,他们就是枢密宣帅高俅的党羽。和高俅的关系,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而且他们这些人已经发现自己是一种特殊的存在了。这个时代宋朝的武将无非就是世家出身和行伍出身两种,可他们却是学堂出身的武官——这并不是读过书的武官的意思。而是因为上了几年军学堂才成为了武官,这让他们拥有了其他武官和文官所没有的,丰富的,系统的,实用的军事知识,同时也让他们成为了一个非常容易抱团的军官集群。   他们,需要在重文轻武的大宋找到自己的位置!   高俅听着这群机宜在高谈阔论,心情却愈发沉重了。他已经明显感到了这些军事机宜的与众不同之处,他们并不怎么害怕文官,在东华门外唱名的好汉跟前也不感到自卑……他们不过是在兵学司学堂里面呆了四年,如果换成云台学宫出身,又考了右榜进士才成为武官的“书生将军”,还会心甘情愿被左榜进士出身的文官压着吗?   东坡先生和武好古看来真的错了……   就在高俅陷入迷茫和思考的时候,他的心腹李永奇忽然策马到了跟前,“禀宣帅,远拦子发现西贼的大营了!”   “发现大营?”高俅一愣,“你们把远拦子放到哪儿去了?黄河边上?”   “没有。”李永奇摇了摇头,“是他们进入沙漠了!就在沙漠的边上立了寨子,还拉出了二三十里,就拦在俺们面前。”   “看来是不愿意让俺们走出沙漠。”高俅哼了一声,“多远?”   “七八十里开外……最快明天就可以接战了。” 第七百九十三章 撼山易,撼高家军难(十六)   大白高国兀卒乾顺,在第二天清晨时也得知了高俅大军已经落入圈套的消息。   没错,是落入了圈套!至少在兀卒乾顺看来,高俅已经落入了圈套,成了十余万西夏——契丹联军的猎物了!   这个圈套并不是乾顺、察哥两兄弟原创的。而是他们很牛逼的老祖宗李德明和元昊父子留下来的。这对父子和宋朝作对的时候,其实是做了最坏的打算。因此就将老巢从黄河东岸的西平府(灵州),迁到了依托黄河和大漠的兴庆府。   在如何防御兴庆府的问题上,德明、元昊两父子同样有他们的安排。如果敌人自东方而来,那么依河而守或凭城而守都是中下之策,上策则是将战场摆在沙漠的边缘——400里瀚海或200里大漠(在盐州白池城被宋军占领的情况下,宋军需要穿越的沙漠就只剩下了200里)都不是那么好走的。只要能提前毁掉沙漠中的水源,就能让来犯的大军陷入缺水的困境。   哪怕敌人带足了饮水,也坚持不了几天的。所以德明和元昊就计划将敌人堵在沙漠的边缘,不让他们接近黄河取水。   这样堵上几天,把敌军的饮水耗尽,就能让他们自行崩溃了……   计划是祖宗定的,而且看起来也万无一失,乾顺自然要照办了。所以他就和耶律斡特剌商量,将大军营寨摆进了瀚海沙漠的边缘。而且摆了个三十里连营,正好挡在从白池城通往黄河的最近路线上。   绕当然是能绕过去的,不过绕个道又得在沙漠里面多走几十里……这差不多又是一天的路程。   “兀卒,看来高俅不过如此,可以一战而破之了!”   说话的是太师尚书令梁国公嵬名安惠。他是眼下西夏的第三号人物,仅次于兀卒乾顺和晋王、都统军察哥。   不过他的年纪却要比乾顺、察哥兄弟长了许多,今年已经四十多岁。在梁氏集团倒台后,作为西夏王族中的老前辈,得到了乾顺的重用,出任了太师尚书令,也就是西夏的首相。   “还是要小心些,来着毕竟是高俅啊!”大辽的南院枢密使耶律斡特剌也在乾顺的大帐之内。他显得非常谨慎——在一个月前现场观看了秦王川大战后,耶律斡特剌真的有点害怕了。   因为宋军在秦王川战场上展示出来的战斗力,分明就在寻常的契丹军将之上啊!   而且,秦王川的宋军还不是最厉害的。这一次越沙漠而来的高俅率领的朔方军才是最厉害的,在明堂川之战中,人家的500甲骑就摧破了皮室军的1000具装,还把河清军的上万大军一阵好辇。   这样的精锐,还在高俅这等名将手中掌握,小心谨慎一点总是不错的。   “老郡王且放宽心。”兀卒乾顺笑着,“这一次俺们有十余万大军,而且还有营寨可以凭借,实在是万无一失啊。而且还有老郡王的三万契丹精锐压阵,就是吓也吓死高俅了!”   高俅可不怕!耶律斡特剌心说:怕的是本王啊!本王带着三万不能战的“契丹天兵”,可万万不能让高俅撤掉虎皮,要不然阻卜和女真都得起来造反!另外,也不能让党项人知道契丹的精兵早就不能打了……要不然,乾顺他妈可在开封府呢!   想到这里,耶律斡特剌拈着胡子,装模作样说道:“好!本王就带着三万儿郎给兀卒压阵!所以你就放心去打吧!”   “那便多谢老郡王了。”兀卒乾顺哪里知道耶律斡特剌带来的三万人马都是废柴?他只知道有了“契丹爸爸”给自己撑腰,高俅这厮是必败无疑了!   正想到这里,外面进来一员六直禁军的指挥使,向兀卒乾顺行了一礼,然后禀报道:“兀卒,探子来报,说是宋狗的兵马已经到了三十里开外。”   “呵呵,来的好快啊!”兀卒乾顺笑着对耶律斡特剌说,“老郡王,可要和寡人一起去观阵吗?”   “好啊!”耶律斡特剌摸着胡子,“老夫就随兀卒去瞧瞧宋军的行伍……他们可是在沙漠里面走了170里了,这可不容易啊!也不知高俅的兵马,能不能易于常理?”   ……   高俅的宣抚帅旗之下,大军正在隆隆而行,三万多步骑战兵,连同辅军,那是相当浩荡的阵容。更不用说加上那么多马匹、骆驼和大车了。为了节省马力,除了在大军左近掩护的游骑,其余的骑兵和将领,包括高俅在内,现在都下马步行。另外,除了少部分随时准备迎敌的猛士,其他战兵都没有披甲,而是布衣而行。   然而这样一支没有人骑马,大部分人都没有披甲的大军,仍然有一种肃杀沉默之气。特别是全军上下,几乎都明白他们是置之死地了,背后是茫茫大漠,绝没有一点水源。而随身携带的饮水也所剩不多,绝不可能供他们原路返回之用了。   哦,实际上军事机宜指挥已经做好了安排!在中途返回的民夫,会携带烧酒(一种低度酒)再次进入沙漠,在指定的地点放置,以供大军返回时饮用。   但是这个安排对于将要走出沙漠的大军而言,是军事机密!只有高级将领和机宜们知道。   而在大军进入沙漠之后,各级带兵官就反复告诉士兵——他们要么战胜,要么渴死!   所以这是一支自以为置之死地的大军,而且还有一个自以为处于死地的主帅——大宋兴灵宣抚使,管勾朔方、鄜延、环庆、泾原、熙河、河西六路军事,兼同知枢密院事高俅。   对他而言,打败了固然是一死。可打胜了,恐怕也是如临深渊,总之都是好危险的!   “宣帅,发现辽人的军旗!”   忽然有人大喊起来,高俅扭头望去,见一名军事机宜驱马从前面飞奔而来,他是被李永奇派去和斥候侦骑一起探查敌营的,身上还背着一只望远筒!   来人循着高俅的旗帜,找到了高宣抚,然后从马背上翻下来,禀报道:“敌营中有契丹人的军旗,有飞鹰、飞虎、飞熊和日月星辰等旗帜。”   高俅哼了一声:“辽人的大军到了!”   “宣帅,属下还发现了西贼的王旗!”   高俅点点头,“好啊,贼首乾顺也来了……看来就要在这里决一死战了!”   他顿了顿,“可以扎营了吗?”   “可以扎营了。”李永奇道,“现在天色尚早,如果让大军休整一个白天,黄昏时就能出战了。”   高俅点了点头。   他的大军毕竟走了170里左右的沙漠,而且还是在夏季!体力的消耗可想而知,不好好休息,那是根本打不了仗的。   “水还有多少?”   “还够维持2日。”   高俅吸了口闷热的空气,摇摇头:“那就让大家畅饮……黄昏就出兵决战,如果可以获胜,明天要多少水就有多少水了!”   一旁的王禀忽然问:“宣帅,您这是要断水一战?”   高俅一愣,点点头道:“对!就是断水一战……正臣,永之,随某去观阵吧,看看黄昏后该在何处交战?”   ……   “那么多长枪!?”   “那是数万大军吗?看着像十万战兵啊!”   “是啊……而且还恁般整齐!”   同一时刻,在六直禁军护卫下的兀卒乾顺,太师尚书令嵬名安惠,还有契丹老郡王耶律斡特剌都有点傻眼。   因为他们看到了无数根长枪的枪尖,在日光底下散射着让人胆寒的光芒!   凡是了解宋军情况的人都知道,宋军的肉搏兵不是很多,他们喜欢射箭。一百人中也就是七八人到十来人装备长枪。   所以数一数长枪的枪尖,也能知道宋军的人数了。而之前他们得到的所有情报都说高俅麾下的兵马是数万,战兵最多就是三四万。也就是说,顶天有4000根长枪。   可是现在一看,无边无际的枪尖,起码有一万几千啊!难道高俅带来了十几万战兵?   而且,那些长枪看上去非常严整啊,根本不像走了170里沙漠的样子。或者换句话说,那是十几万在夏天酷热中走了170里沙漠还能士气昂扬的精兵。   那还打个毛啊?赶紧跪下喊爸爸吧!   “禀报兀卒,老郡王,这高俅的兵和寻常宋军不同,特别能打肉搏,配属的长枪、刀盾很多,至少有一部分兵士是花装,而且也没有神臂弓。”   说话的萧合达,今天也跟着乾顺一块儿出营了。他是和耶律斡特剌一块儿来的,因为他和高俅的三直禁军打过好多场,知道三直军的情况,所以就给察哥派过来当军事顾问了。   “花装?”耶律斡特剌皱了皱眉,“而且还特别能肉搏!?”   这个很不好啊!射箭就可以了,为什么要肉搏呢?多野蛮啊?耶律斡特剌寻思,这是汉人的军队?阻卜草原上的克烈部都不大敢肉搏的——克烈部也没盔甲没长枪的,打毛肉搏——怎么汉人军队特别能肉搏?这可麻烦啊!到时候别出现契丹的具装甲骑让汉人的长枪兵追着打……不行,一定得多多留神! 第七百九十四章 撼山易,撼高家军难(十七)   黄昏,瀚海沙漠边缘,宋军大营之中。   一辆辆装满了木头的水车,被拉到各营驻地。所有的水桶都被打开,各营的准备将、副准备,都亲手将一只只空空如也的木桶当着全营官兵的面倒立起来。   当然是没有一滴水流出来的!今天是畅饮,渴了几天的人和马都喝了个痛快,还剩下一些,也都和干粮还有出阵的赏钱一起,早就分发了下去。每一个官兵的水袋,都装得满满的。   准备将、副准备喊了起来。   “看见没有?水桶已经空了!没有水了!”   “儿郎们,现在没有水了,只能和西贼辽狗拼了!”   “要么渴死,要么就去喝西贼辽狗的血!”   “你们是要渴死,还是要喝血?”   “喝血!喝血……”   看到兵士们都嗷嗷叫了起来,那些营准备将和副准备将又开始蛊惑:“宣帅有令!今晚决战,有进无退,死中觅活,凡是斩首一级着,皆赐朔方田100亩,小使臣以下,转一官!”   “万胜!万胜!”   “杀西贼,换土地……”   开封府的房子是没有分了,不过朔方路的土地还有许多。高俅其实不想给的,可是架不住童贯大方啊。童贯是朔方路经略安抚制置使,分地的事情他能扛下来。所以在高俅出兵前就和高俅的军事机宜指挥说了,一颗脑袋换100亩土地,而且不设上限!砍够10颗就是1000亩,100颗就是10000亩了。总之想当大地主,就努力砍人去吧!   朔方路的土地对开封府的房奴猛士是没有什么吸引力的,他们有另外的标准,是拿脑袋换钱的。   但是对于没有多少见识的农夫府兵而已,100亩土地还是能鼓舞起干劲儿的!   而且现在不拼命仿佛也不行了,没水了!水桶都空了,如果打不赢,大家可就要活活渴死啦!与其渴死,不如和西贼拼命!   “披甲!”   各营的准备将、副准备们看到士气都起来了,开始继续下令。   “整队!”   “各队开拔,第一队,跟随副准备;第三队,跟随准备将……出发!唱军歌!”   新府兵是以营为基本作战单位的——新府兵不是花装的,而且队以下(包括队)都是纯队。也就是说一队士兵都装备一种武器,不是长枪,就是刀盾或弓箭。因此只有三个队凑在一起,才有完备的攻防能力。   而每个营的第一队都是长枪队,第二队都是弓箭队,第三队都是刀盾队。根据高俅的命令(其实是军事机宜指挥下达的),今天的作战主要拼肉搏,所以准备将和副准备们必须亲自掌握长枪队和刀盾队。   战鼓号角之声,这个时候已经在草草扎起来的宋军营地上空响彻了。以营为单位的新府兵,开始浩浩荡荡离开自己的营地,唱着军歌《无衣》,开赴指定的阵位。   而在宋军大营之外,几千名骑兵已经全部披甲完毕,翻身上马,然后以50骑一队的小队在战场上展开。开始逼近大约20里外的党项——契丹联军大营了。   人数不过6万的宋军,现在似乎要主动对十余万党项——契丹联军的大营展开进攻了!   这一幕看得党项——契丹大军营寨的栅栏后面的乾顺、安惠、耶律斡特剌和萧合达等人都有点傻了。   这些宋军倒是一点不拖泥带水啊!今儿早上刚到,白天避暑,到了日落就出营要来攻打了!   不得不说,这高俅果然是高啊!   他们现在没有水源,拖延下去必然是不利的,还不如趁着士气没有散去,马上决战呢!   “老郡王。”兀卒乾顺有点手足无措的感觉,于是就向大辽老将耶律斡特剌求教了,“可要出阵营敌吗?”   出阵肯定是对的……   因为西夏——契丹大军并没有硬寨可以依托。他们本就不善于扎营下寨,而且也没想到宋军会直接攻打自己的营寨。   这不符合常理啊!   西夏——契丹大军有十余万那么多!宋军应该绕道走个几十里,然后又累又渴的等着西夏——契丹大军来攻击,哪儿有直接攻打硬寨的?   “还是守寨比较妥当!”耶律斡特剌看着在落日余辉的映照下,反射出耀眼光芒的无数根枪尖,咽了口唾沫。“宋狗士气很高,应该先据守营寨,措敌锋芒,然后再以骑兵反击。”   “好!就依老郡王。”   乾顺并没有打过仗,也没遗传到他老妈的那份好斗……其实他是个儒生,还是个佛弟子,打仗什么的,先是靠妈妈,后来靠弟弟,历史上还会靠一个宋朝西军投降过去的岳父。   萧合达补充道:“宋军有可能佯攻,再以骑兵绕道我军背后。不如请老郡王率领3万契丹勇士出营,在大营后方埋伏。”   乾顺点了点头,“如此也好!”   ……   “居然守营?三十里的连营啊,又没高大的营墙,也没什么壕沟,连木栅栏都那么稀疏,不少地方都用大车凑数……这也能守得住?”   另外一边,看到西夏——党项联军守营不出,就连实际上不大会打仗的高俅也觉得对方在瞎指挥了。   为了阻挡宋军,乾顺和耶律斡特剌摆出了一个三十里的连营。那么大的防御正面,自然不可能修得和铁桶一般。也没那么多材料啊!而且西夏——契丹联军有十一二万大军,怎么算都比从白池城过来的宋军多一倍。   那么多人,又是以逸待劳,而且人家又是走了200里沙漠过来的。稍微有点军事常识的人就知道应该是躺着打都能赢的……可是今天他们偏偏遇到了一支违反军事常识的宋军。   “怎么打?”高俅问。   “先佯攻左翼,然后再佯攻右翼,再投入猛士强攻下中间的某处,最后骑兵跟进,一起突击到敌营后方……估计他们就要总崩了!”   李永奇马上拿出了方案。一点都不难,在兵学司里面慕容老头都教过——对付乌合之众最好的办法就是佯攻拉扯,然后强势突破。   高俅也不懂恁多,直接看了看王禀。王禀道:“永之的办法不错,不如就由武松攻其左翼,由宣帅亲自攻其右翼。下官亲率御前三直从中央突破,军事机宜指挥居中调度。”   “好!”高俅点了点头,“就这么办!”   ……   随着高俅所部的调度布署完毕,夜色已经降了下来。西夏——契丹联军的大营,依旧是紧闭寨门,长长的栅栏上插了无数支牛油火把,夜风将火光扯动得老长,映照出影影绰绰的人形。每个人,都紧张不安的注视着对面战场上的景象。   宋军仿佛也拉出了一个一字长蛇阵,点燃了不少篝火,一堆一堆的,总有几十堆。篝火后面,隐隐约约站着宋军,他们并没有举着火把,只有明亮的月光洒在他们的铠甲之上,泛出森冷的寒芒。   宋军的轻骑在战场上游荡,他们的身影在黑暗当中若隐若现,给人一种神秘而恐怖的感觉。不过宋军的重骑兵并没有出场,他们一定在远处的黑暗中,等待着出击的时机。   乾顺此时已经在他的六班殿直护卫下回到了中军大帐。防御已经布置好了,就是以卫戍军为核心,押着撞令郎和负赡军,组成了几十个临时的指挥,沿着三十里的木栅栏布署。为了加强防御,这会儿卫戍军们正督促着撞令郎和负赡军负沙堆墙,好歹垒成个营墙,再把木盾旁牌安放上去,这样就不怕宋军的箭雨了。   在守营的西夏军将们看来,宋军的攻击,还是应该以弓弩为主的……   另外,乾顺的中军大帐周围还摆了西夏的六直禁军、铁鹞子骑兵和步跋子,拢共有19500人,都是最精锐的战士。他们将作为预备队,随时填补到宋军的突破口去。   至于三万契丹骑兵,则已经离开大营,在大营后方布署起来了……   ……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整整两个将,8000多名战兵,这个时候已经组成了18个营级方阵,高唱着军歌《无衣》,在月光的指引下,走向战场的南线。   带领着这两将新府兵的,正是武松。作为高俅的心腹悍将,他自然要参加这场战役了。   而且还是头阵!   夜战在今后的许多年中,对于指挥官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难题!武松也不例外,他在这个夜晚也没有办法掌握步下18个营的情况。不过他至少有几十个可以依靠的正将、副将、部将、副部、准备和副准备——他们不是猛士出身就是骑士出身,是最好的军官。另外,54个队正和54个拥队大约也是可靠的!虽然他们都是府兵(参加过统万之战,并且表现优异的府兵)出身,但是在上级军官的教导下,也勉强能掌握一个队了。   虽然这18个营没有办法和之前的御前三直的部队相比,但是武松相信,他们依旧是党项人不能抵挡的强兵! 第七百九十五章 撼山易,撼高家军难(十八)   武松督率的十八营步兵,以队方阵为单位,在一阵紧似一阵的军鼓声中,喊着“杀敌!杀敌!”的口号,向党项——契丹联军大营的左翼扑击而来的时候。   大队大队的撞令郎和负赡军已经在卫戍军的驱势下,乱纷纷的猬集在一起,呆呆的看着月华之下,喊着犹如雷霆一般的口号,如墙而进的敌军。每个人都目瞪口呆,拿到刀盾弓箭的胳膊也不自觉的颤抖起来。他们中大部分人都是第一次上战场,肯定是害怕的!   其实和他们一样,正结阵推进的十八营新府兵也大多是第一次上阵的新兵。但是一百数十个披坚执锐的战士肩并肩组成战阵是可以壮胆的,而且新府军的编制合理,还拥有大量在这个时代中算是最优秀的职业军官以及上过战场的“士官”(杂品武臣)——军官配属到了营级,士官则配属到了什级(相当于班)。现在一级压着一级,很好的将部队拧成了一团,喊着口号,齐步而进。   而且之前的“断水表演”和一颗西贼头颅换百亩土地的重赏标准,都让这些初上战场的士兵鼓足了勇气……他们所有人都知道,只有打赢才能活下去,才能当上地主阶级!   而在党项人这边,情况就非常糟糕了。卫戍军不过是从党项部落中挑选出来的战士,虽然个人的武艺都不错,但是他们没有受过军官训练,大部分人甚至不知道怎么控制一火一什。   在宋军如墙而进的时候,议论声居然渐渐在党项军中响起,其中更杂着哀嚎之声。   “宋狗,宋狗上来啦!”   “俺的天爷啊,宋狗的兵居然恁般严整!”   “不是说宋狗兵弱,不堪一击吗?这就是不堪一击的宋军?”   “都杀到兴庆府跟前了,怎么可能不堪一击?”   “宋狗兵强啊,兵强啊!俺们回不去了!”   “过黄河的时候俺就知道,这次是回不去了。黄河东岸那么多田地村庄都不要了,连树都伐没了,黄河上的渔船都不见了……”   “这是要弃了河东和宋狗划河而治了?”   “怕是,怕是要……”   “不许喧哗!不许喧哗!违令者斩!”   “列阵!弓箭预备……”   党项国族出身的卫戍军军将们终于反应过来,大声训斥着想要维持秩序。可是秩序能够维持,那些被逼着当炮灰的负赡兵和撞令郎的士气却没有办法鼓舞起来。   因为西夏本来就不是他们的国家!他们的“族外人”,大部分还是汉人。在西夏这边也就是三等四等的贱民。即便是用他们充军上阵,也没什么好甲好兵器给他们使用。无非就是一身布衣,一把钝刀,一张木盾,一根木枪,再加上劣质的弓箭,勉勉强强能当个炮灰就行了。   不过这样的配置在对抗以往的宋军时却也够用了。因为宋军不怎么打肉搏,主动进攻的时候也不多。打起来无非就是结阵放箭,用负赡兵和撞令郎的血肉之躯去消耗宋军弓弩手的气力,倒也是不错的打法。   今天晚上,负责指挥的党项军将还是循着这个老办法。当宋军结阵而进的时候,他们就开始迫着负赡兵和撞令郎们在木栅栏和旁牌、沙土组成的防线后面一排排的步列开来,张弓搭箭,准备迎敌。   第一支搭上弓弦的是缠着麻布,在油脂中浸过的火箭,箭头已经摘去。在发射前,有负责点火的兵士用火把将所有的火箭点燃。然后射了一排出去,层次分明的落在沙地上。因为没有箭头,所以相当一部分火箭没有插进沙土,而是落在地上,火苗也没熄灭,仍然散发着星星点点的光芒。这样就标识出了弓箭的最大射程,其实也不是很远,不过六七十步而已。   如果是白天,这个射程可威胁不到拥有神臂弓的宋军(其实新府兵没有神臂弓),不过现在是晚上……几十步开外就黑压压一片看不清了,所有射程较短就不是问题了。   党项人的各级带队军官,这时手心里都攥了一把冷汗,死死的看着宋军严整的大队,渐渐逼近了己方的射程之内。   宋人的步兵实在太多太密了,多到了可以组成人墙的地步。那么高的密度,就不怕被箭镞一片片射倒吗?对了,他们一定是重甲步兵!各个都披着铠甲吧?   和这样的敌人拼弓箭,真是让人痛苦啊!   更让人痛苦的事情又发生了!宋军居然没有在星星点点的火光前停步,而是毫不犹豫的踏进了撞令郎和负赡军们用火箭标识出的“禁区”!   他们疯了?   忘了带弓箭了?   所有的西夏军将士都愣住了,一时间连箭都忘了射了,直到带队卫戍军军将反应过来,大声下令。就听见空气中一阵嘣嘣嘣嘣的弓弦声响,无数的羽箭才暴射而出,直扑向宋军涌来的大队!   因为之前武松已经确认西贼不敢出营应战,所以他在大队向前扑击前就调整了队列。   十八个营被分成了三列,每一列都是并排的六个营。但是每个营下面所辖的队都进行了调整,最前列的六个营都下辖了刀盾手,第二列的六个营则是由弓箭手组成的,第三列才是长枪兵。   所以首先踏入西夏军弓箭打击范围的,就是18个刀盾队,总共2880名刀盾兵,每一队都是一个单独的刀盾阵,排出十乘十六的密集长方队形,冒着雨点般落下的利箭前进。走在队伍前排的刀盾手都用盾牌遮护在身前,抵御从正面飞来的箭镞。后面十一排的刀盾手则把手中的圆盾高举过头,遮挡从空中落下的羽箭。乍一看还有点罗马盾阵的样子。不过宋军使用的是体积较小的圆盾,循着小盾长剑(刀)的路线,只能遮护住要害,不可能对弓箭“免疫”。但是他们都披着全套的扎甲,再加上盾牌遮护要害,基本可以无视弓箭了。   就在18个刀盾队顶着西贼的雨点一般射下来的箭镞猛冲的时候,刀盾队后面跟着的18个弓箭队则全部组成四列横阵,跟随着前方的刀盾队,踏入了西夏军弓箭的射程之内。随后停止前进,开始向着西夏军的营地抛射羽箭。而跟在最后的是18个长枪队,他们则以四列纵队,从18个弓箭队横阵间的空隙穿过,继续向前。   宋军的弓箭手和长枪手的活动,西贼那边并没有人注意到,哪怕从空中落下的一波波箭雨,也因为没啥准头让人忽视了(宋军弓箭手根本看不见目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那18个不断逼近的,朦朦胧胧的方阵给死死吸引住了。   虽然看不清朦胧中的方阵到底是由什么样的战士组成的,但是谁都知道他们是来肉搏的!   整整18个肉搏方阵啊!得有多少想要玩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壮士?别说是没怎么打过仗的负赡兵和撞令郎了,就是上过沙场的卫戍军将士,也都心惊肉跳起来——那18个肉搏方阵看上去都很大啊,怎么都得有两三千人吧?而且箭镞射过去也没啥用,多半都是批铁甲的!   一下子看到两三千披甲的刀盾兵或者是长枪兵啊!能不害怕吗?要知道西夏这边,因为战线过长,长达三十里,而总兵力也不过八万人,所以平均到每一里上,兵力还是比较薄弱的——在扣除护卫乾顺的六直军和铁鹞子以及一部分看守物资、马匹和营地另外三个面的负赡兵之外。被乾顺用于正面三十里防线的就是5000卫戍军,6000撞令郎和不到30000负赡军,总共40000人上下。平均一里防线上就是一千三百多人。   而武松所指挥的18营战兵所展开的正面还不到三里。也就是说,在这一段正面上,抵抗18个宋军战兵营的,只有4000上下的西夏军士,其中大部分还是没有多少战斗力的撞令郎和负赡兵,如何抵挡得住两三千宋军甲士的冲击!?   看到黑压压的宋军军阵压了上来,负责指挥防御几个西夏的指挥使一边派人去向乾顺所在的中军求救,一边大声喝令射了不知多少利箭,现在个个都手臂酸软的撞令郎和负赡兵拿钱刀矛向前——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宋军推倒栅栏和胸墙!   一根根木枪从稀疏的木栅栏后伸出,架在了松软的沙堆上,还有一些弓箭手仍然在拼命发射羽箭。党项国族出身的卫戍军官兵已经在撞令郎和负赡兵列好了督战的横队。人人刀矛在手,皮甲在身!   不知道过了多久,冲在最前面的刀盾方阵,已经猛然撞上了栅栏、胸墙还有只有寥寥几根的木枪。   “杀敌!杀敌……”   宋军甲士们狂呼怒号着,用足全部的力量,先是猛地一撞,然后就是用力推挤。不是一个人在推,而是一群人一起用力。如果西夏军营修建了坚固的营墙,这样的撞击和推挤或许没有什么用处。   可是草草修建起来的栅栏和营墙却太过单薄,一撞一推一挤之下,就纷纷向内翻倒! 第七百九十六章 撼山易,撼高家军难(十九)   “被,被突破了?怎么可能!?”   “陛下,宋狗一定集中了主力,想从俺们的左翼突破!”   “陛下,赶紧派出铁鹞子和步跋子吧!”   乾顺的御帐这个时候已经得知了左翼被突破的坏消息了。被突破并不让人意外,可是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营寨的左翼就被破,实在是太让人感到意外了。   倒不是西夏军营寨有多么坚固,而是宋军历来没有太强的攻击力——宋军应该是善守不善攻,怎么可能那么快就形成突破?   而且现在还不是列阵野战,而是西夏方面坚守营寨,宋军在攻坚啊!哪怕西夏军的营寨防御非常薄弱,但毕竟还是有工事可以倚仗的。怎么可能转眼的功夫,就让宋军给突破了?   “陛下,宋军一定投入了他们的三直禁军!”萧合达这时就守在乾顺的御帐之内,他建议道,“三直禁军乃是从几十万宋国禁军中挑选出来的精锐,人人都身备三仗,悍勇异常,不可等闲视之啊!”   乾顺点了点头,“那就派出四队铁鹞子和6000步跋子去增援左翼!”   西夏兀卒手中可存了不少预备队呢!所以他很快就恢复了镇定,并且派出了足够数量的援兵——四队铁鹞子共1200铁骑,6000步跋子虽然不是横山来的(横山步跋子和铁鹞子齐名,但是现在横山已经归了大宋),但也都是披甲执锐的精兵,应该可以抵挡住宋国的三直精锐。   7200援兵才开走没多久,坏消息又一次传到了乾顺的御帐之中。   这一次被突破的是大营的右翼!   情况也差不多,也是披坚执锐的宋军组成十几二十个或许更多的严整的方阵,撞开了西夏军的栅栏和营墙!随后又是十几队长枪兵突入,打了一轮长枪突击,冲垮了卫戍军、撞令郎和负赡军的防御……   而且,负责右翼防御的几个指挥使还报告发现了高俅的将旗!   萧合达低声道:“高俅果然拼命了……他一定是分了一部分三直精锐先打左翼,想要吸引俺们的精锐,然后又突袭右翼,想要一举破了俺们的营寨。现在宋军也是在绝境中了,说不定还有了必死之心,可不能等闲视之……”   乾顺哼了一声:“高俅便是侥幸突破了朕的右翼,又能如何?大辽的三万铁骑正等着他们,这一战,大白高国必胜无疑!”   他猛地站了起来,“朕要亲自去会一会高俅!今夜,定要将宋人的第一名将斩杀在瀚海沙漠之中!”   “陛下。”西夏的尚书令嵬名安惠听到乾顺要亲自出阵,被吓了一跳,连忙上奏道,“高俅不过是宋国的一员战将,徒有虚名而已,如何当得陛下亲自迎敌?臣愿意领兵与高俅一战!”   乾顺看了一眼忠心耿耿的尚书令嵬名安惠,没有再坚持己见——他英明神武的祖父谅祚就是在大顺城之战中太过靠前,才被宋狗用强弩暗算了一把!虽然没有当场阵亡,但是伤口溃烂,难以痊愈,造成了谅祚在第二年英年早逝,享年21岁。   梁太后(老的那一个)的专权,就是由此而起。乾顺自然是要以史为鉴的,可不敢太过冒险……   “也好!”乾顺点了点头,“就由尚书令代朕一行……萧卿,你也陪尚书令走一遭。”   “臣等领旨!”   嵬名安惠和萧合达双双领旨。   乾顺当下就拨了六队铁鹞子(1600骑)和6000步跋子,外加1000名六直禁军(质子军),总共8600精锐,交给了嵬名安惠和萧合达,去对付刚刚打破了大营右翼的高俅了。   而这8600精锐一走,乾顺身边就只剩下4000名六直禁军了——所谓的六直禁军其实是由西夏境内各个部族和大贵族家的质子组成的。装备当然是很好的,都是好甲好马好兵器,一点不比铁鹞子差。   但是这些质子都是富贵出身,到了兀卒乾顺身边更是养尊处优,从没想过要上战场。而且这一届兀卒也不好战啊,基本上是个文士,亲政后就忙着兴儒学,建寺庙,粉饰太平,压根就没想要开疆辟土。   这一次战争,分明就是大宋天可汗强加给爱好和平的兀卒乾顺的!   不过还好,现在有了“契丹爸爸”的援兵,还有老祖宗留下的锦囊妙计,总归可以砍了高俅的首级。   高俅一死,宋国的那个天可汗赵佶应该可以清醒一点……现在可不是隋唐那会儿了,汉人的武力早就衰弱了,怎么可能再出天可汗呢?   ……   在靠近西夏军大营中央的地方,王禀和李永奇正立马在御前三直的数千大军之前,看着左右两边的火光升起,听着一阵又一阵的鼓声、号声传来,喊杀声也一阵阵传来。这个声音如此的巨大,传到这里,还听得清清楚楚!   每名列阵待命的猛士、骑士,都眉头紧皱的左看右看,看着两边火光冲天,都是一脸的惋惜——这得有多少颗脑袋啊,要是脑袋换房子的政策没取消多好?这一仗打下来,那还不得人人换大房子?   李永强低声对王禀道:“王太尉,现在差不多了……可以让猛士们冲锋了!”   根据计划,四千几百猛士负责打开缺口,八九百个骑士加上两千多骑士随从再从缺口突入,就在西夏大军的营寨中一阵搅和。应该就能大获全胜了……说不定还能把西贼的兀卒乾顺给逮住了!   王禀的神色还是蛮严峻的,他可没李永奇那么乐观。因为今晚要打的可不止是西贼,还有两三万契丹天兵!   现在两翼倒是打得挺热闹,可是从声势上判断,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大啊!   “也不知道辽兵动了没有?”王禀皱着眉,“如果没有把辽兵牵动出来,俺们御前三直恐怕突破不了啊!”   “王太尉,现在是断水一战了!”李永奇道,“如果胜不了……”   断水一战虽然是骗下面人的瞎话,但是军中饮水的确没有了,得走上几十里沙漠,才有可能到达一个“储酒点”。对于一支败军,这一路可不好走啊!   王禀深吸了口气:“如今的处境,本官还会不明白?好吧!就搏这一下了!永之,你也别闲着,把剩下的兵力都集中起来。等猛士们打开缺口后,就和骑兵一起冲进去……如果真的遇上了辽兵,就和他们拼了!”   “好!”李永奇点点头,“下官和军事机宜指挥全体,也和骑兵一块儿冲击!”   王禀点了点头,当下就打马向前,飞奔到了猛士阵列的前方,大声吼道:“御前诸君,大漠在后,兴州在前,今日以无退路,只有杀尽贼寇,立马黄河,愿立不世之功者,随某杀敌!”   “杀敌!杀敌!杀敌……”   四千数百御前猛士,齐声大喝!   西夏大营中央遭到猛攻的消息,在最短的时间里就传到了西夏兀卒乾顺的御帐之内。   顿时就引发了最大的惶恐。   现在乾顺手中已经没有什么有利的预备队了,只剩下4000护驾的六直禁军。虽然也有“六个直”,比宋国的三直禁军看上去多一倍。可实际上的战斗力是很水的,只能装装样子。   而且,他们是乾顺这个兀卒的护驾亲兵。如果都派出去了,万一宋军杀到跟前了,乾顺怎么办?被抓去开封府和他妈妈团聚?   “兀卒,请向大辽军求援吧!”   “兀卒,只有请大辽的铁骑出马了!”   “是啊,右翼和左翼都陷入了苦战!现在中央又被宋狗给突破了……看了这高俅果真是百年不遇的悍将啊!”   现在告急的还不止是刚刚被突破的营寨中央,左翼和右翼同样岌岌可危。哪怕是乾顺派出了铁鹞子和步跋子,却仍然陷入了苦战——因为在两路援兵感到战场前,原本驻守在西夏军营左右两翼突破口的守军,都被宋军杀散。所以随后抵达的七八千西夏精锐,在数量上并没有什么优势。   而且现在是夜晚,西夏的铁鹞子也没办法进行冲击——不仅看不清路,也看不清冲击的目标啊,万一正撞上宋军的长枪呢?那不是变成送死了?   所以西贼这边虽然投入的都是精锐,在个人的武艺上肯定比他们的对手要强。可是面对组织更好,士气更高的宋军,却一点也占不到上风。   所以现在唯一的办法,也只有请大辽的天兵出马了!   此时此刻,大辽天兵正在西夏大军的营寨后方10里列阵,眼睁睁看着前方有八万大军驻守的西夏军营中到处升腾起雄雄烈焰,倾听着喊杀声、金鼓声、号角声一阵阵传来。   “老郡王,兀卒大营中央也起火了!”   “老郡王,宋狗怎么那么能战?”   “邦泥定国的人也忒没用了,八万人呐,怎么就挡不住五六万宋军呢?”   耶律斡特剌长叹了一声,摇摇头道:“兵少两万又能怎样?夜战是最见真功夫的!宋军能打夜战,就说明他们比邦泥定国的兵强太多了……这仗没得打了,看来只能退过黄河死守了。” 第七百九十七章 撼山易,撼高家军难(二十)   “老郡王……”   “真的要败了?”   “不可能吧?”   耶律斡特剌左右的契丹将领都被这位老郡王的判断吓了一跳。   八万西夏大兵,三万契丹天兵,总共十一万大兵,怎么就被最多六万宋军一击而败了呢?这怎么可能?今天遇上的真是宋军?   耶律斡特剌望着前方的大营,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道:“败了!败了……两翼还能坚持一会儿,但是中间被突破了,根本挡不住……都快杀到兀卒的御帐了!完了,完了!”   老头子眼光还是有的,远远一看就知道完了。乾顺的八万大军被对手中间突破,很快就要被斩成两段了。   而且宋军已经突破到了乾顺的御帐附近!抓住乾顺是不至于的,可是一旦逼得乾顺到处逃窜,八万大军的指挥可就要乱套了。到时候还不人人逃命?   “老郡王,不至于吧,兀卒有八万人啊!”   耶律斡特剌摇摇头:“八万就是个数字……况且兀卒的铁鹞子、卫戍军和六直禁军都是一正三辅,而且六直禁军中的大部分得护着兀卒,根本不能用来厮杀。真要论起战兵的数量,多半还是宋军多呢!”   老头子说的不错!西夏军虽然有八万人,可是真正能上战场的正兵,也就是5000卫戍军,12000步跋子,2500铁鹞子,最多再加1000六直禁军,也就是20000出头一点。   至于撞令郎和负赡军,不能说他们没有战斗力,但是他们肯定打不了苦战——他们大多是三等汉四等汉,平时要辛苦劳作养活党项国族,战时还得辛苦受累冲动辎重兵,有时候还得去填沟攻坚冲炮灰,而且还没有什么好兵器好盔甲的,人家有啥力战的劲头?   所以撞令郎和负赡军也就是凑个数,壮一下声势罢了。   而宋军那边,辅兵的比例肯定不会和铁鹞子、卫戍军还有六直禁军一样,达到一比四那么多,能有一比一就顶天了。如果他们有六万人,战兵至少三万!比党项人可能还多一万呢!   “老郡王!”这时又人来报,“兀卒的使者来了,求俺们快些出兵!”   耶律斡特剌点点头,“带过来!”   被带到耶律斡特剌跟前的是西夏的宗室,濮王嵬名仁忠。他爸爸景思曾经保护过被梁太后(老梁)一度废黜的兀卒秉常(乾顺的爸爸),所以在乾顺亲政后就成了重臣。不过这位重臣除了体重比较重以外,别的用处就没什么了。被带到耶律斡特剌跟前的时候,整个人都在发抖。看到耶律斡特剌就哭喊了起来。   “老郡王救命啊!宋狗的铁骑冲杀进大营了,到处杀人放火,就快冲到兀卒的御帐前面了……”   原来御前骑士已经从“房奴猛士”们打开的缺口冲了进去,如入无人之境啊!   “兀卒呢?兀卒不会有危险吧?”耶律斡特剌眉头紧拧。   乾顺可万万不能战死或者被俘……他可是一心想要给大辽当驸马爷的!如果没有了,换成察哥当兀卒,还有没有那么亲辽就两说了。   “暂时没事儿。”嵬名仁忠苦苦哀求道,“六直军护着兀卒暂避到后营去了……可是大营已经被攻破了,如果大辽兵不救俺们,只怕很快就得全军崩溃了。到那时,就算兀卒能生还兴州,俺们的国也要亡了!”   西夏这个国,看起来不亡也得走了!耶律斡特剌心想:不过乾顺这个兀卒还是得救一救。   有他在,西夏多少还能支撑些日子……   “好吧。”耶律斡特剌点了点头,吩咐左右道,“所有人上马,擂鼓,吹号!都随老夫来吧!”   “老郡王,交给俺们吧!”   “是啊,您年事已高……”   耶律斡特剌一摆手,眉毛一扬:“老夫亲自走这一遭!传老夫的令,叫儿郎们把鼓擂得响一点,呐喊的声音也大一点!一定得让那些宋狗知道,俺们大辽的天兵到了!”   ……   西夏大军营寨中路左近,已经是一片狼藉,一片烟火弥漫,一片石山血海。   宋军在这一路投入的兵力是最强的!整整4500猛士,人人都带着弓箭,一半人持刀盾在前,一半人持长枪在后。毫无悬念的就突破了西夏军队的防御,攻入了大营。这伙人的战斗力可不是新府兵能比的!新府兵再严整,也还是新兵蛋子,个人的武艺、体能和战斗经验,都差了不止一点两点。虽然也能突破,但是之后杀人的效率就不行了。   而且,这4500猛士背后还有更要命的甲骑跟进!   虽然现在的天色不适合甲骑冲击,但是四条腿骑兵在追杀崩溃的步兵时拥有的威力,始终是两条腿的步兵没有办法比拟的。   被猛士们杀得四散奔逃的负赡军和撞令郎在这些甲骑和辅助的轻骑驱赶下,在西夏军的大营中好像一股失去约束的洪水一样,疯狂的冲击,让本来还没有崩溃的部队,也跟着一起瓦解!   更多的宋军新府兵——超过15个营,也被李永奇的军事机宜指挥搜罗了起来,跟在甲骑和轻骑之后,一起冲进了西夏军的大营,然后以部为单位,分成五路进行冲杀!一边冲杀,还一边放火,什么营帐、车辆、旗帜……除了粮草之外,看见什么就烧什么,到处都是火光弥漫,到处都是尸横遍地,到处都喊杀的声音和惶恐的呼喊!   整个西夏的军营,这一刻仿佛变成了地狱一般的景象。   崩溃很快蔓延到了西夏军营的左右两翼,原本还在拼死抵抗的西夏铁鹞子、步跋子和数量不多的六直禁军,也精神崩溃,大呼着开始逃散。有马的铁鹞子和六直禁军跑的快一点,没有马的步跋子就惨了,被一队队长枪兵追着屁股在戳!   兀卒乾顺这个时候也被人从御帐中赶出来了,在一群比他还要惶恐的六直军骑兵的护卫下,在自己已经崩溃的大营中到处逃窜。耳边只传来一阵阵惶恐到极点的呼喊:“高俅来了!高俅来了,高俅追来了……”   仿佛天地之间,再也没有乾顺逃亡的地方了!   ……   “胜了!胜了!又胜了……”   高俅这个时候正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带着一群亲随护卫跟在自家的府兵步卒背后,漫无目的的前行。   今晚的这一战,他其实是豁出去了!   他现在是败了必死,胜了也未见得有好日子过,大约也只有战死沙场才能换个死后哀荣。但是……他偏偏又非常怕死,几次想要冲到最前面,都在最后关头缩了。   而且更让他哭笑不得的是,他自己退缩不前(其实他已经很突前了)的行为,却还是鼓舞了一帮子新府兵——好嘛,堂堂宣帅,六路总帅,同知枢密院事,现在就在他们背后,大家一块儿冲锋陷阵!   这样的情况,大宋朝初年或许有,但是真宗朝到今天,肯定是头一回了。   高俅现在的同知枢密院事就相当于元丰改制前的枢密副使,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包青天干过的最高的职官。   想想看,如果包青天披坚执锐,骑着青唐龙种马和兵士们一起冲锋陷阵了,这士气得高成什么样啊?   所以高俅亲率的18个营的兵将都好像磕了药一样,嗷嗷叫着就往前冲,打得嵬名安惠和萧合达丢盔卸甲,如果不是马快,他们二位的小命都没了。   两人在一群铁鹞子的护卫下,被高俅手下那些进入兴奋状态的长枪兵追杀,追着追着,居然撞上了和他们俩一样惶恐的兀卒乾顺。乾顺身边的六直禁军还多一点,大概有个两三千骑——其他人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也在大营里面乱窜。   就在混乱和惶恐之中,乾顺和嵬名安惠和萧合达总算合兵一处,也有个三千余骑了,还都是甲骑!可是他们居然没有一丝反身去和高太尉决一死战的念头,还是继续逃跑……向北面逃出了大营。而高俅也糊里糊涂的指挥着几千累得气喘吁吁,兴奋的不行的步兵在追!   几千步兵,居然在追赶西夏最强大的甲骑!   这也真是一个奇观了。   就在这时——天色已经蒙蒙有点方亮了——铺天盖地而来的三万契丹骑兵,终于出现在了兀卒乾顺的眼前。   总算是及时救了乾顺一命!   追赶的宋军步兵,也看见了漫天遍野的契丹骑兵,不敢造次,在一阵金鼓和口哨声中,重新恢复了阵列,摆出了一个巨大的四方枪阵,将高俅的帅旗围在了中间。   高俅仍然骑在马上,看着仿佛望不到边的契丹骑兵,竟然缓缓而退,向着黄河而去,只是吐了口气:“契丹人到底不敢和我大宋开战么?怎到了战场,都不肯一战呢?”   与此同时,耶律斡特剌也和萧合达一起在高处东望着刚刚结阵的宋军还有高字帅旗,耶律斡特剌叹道:“果然是撼山易,撼高家军难啊!”   萧合达也道:“老郡王,若是不能除去高俅,我大辽恐怕早晚得毁在此人手中啊!”   “除去?”耶律斡特剌瞥了萧合达一眼,“怎么除去?”   萧合达想了想,“老郡王,要不试试反间计?” 第七百九十八章 儿臣赵乾顺(一)   大白高国就这样完了?   祖宗留下来的基业,就要断送在他嵬名乾顺手中了?   直到被耶律斡特剌统领的辽兵所救,嵬名乾顺还不敢置信昨晚所发生的一切。他的八万大军,就这样被高俅的数万大宋铁军摧垮,而在那一波波重步兵和重骑兵组成的攻击浪潮之中,飘扬的正是一面面宣帅高俅的旗帜!   其实乾顺也知道,去年仁多保忠兵败投敌后,大白高国一直是在死中求活。和大宋相比,大白高国的力量太过微弱,基业本就单薄到了极处。只是因为宋国自身的原因,没有办法发挥出自身强大的国力,才让大白高国的祖宗们可以建立一番霸业。可是大宋现在出了天可汗,也寻到了一些释放强大国力的办法,而且还发现了高俅这样的名将,终于打造出了一支不可战胜的铁军!   在大辽国的三万天兵来援之时,乾顺心中一度又有了中兴大白高国的希望。特别是在秦王川胜利的消息传来后,乾顺更是有了那么一点志气昂扬。只要有契丹爸爸相助,大宋的天可汗又如何?大宋的绝世名将高俅又如何?还不是自己的手下败将?恢复银夏,指日可待了!   谁知道,高俅这个大白高国的噩梦突然又出现了。一点不给契丹爸爸的面子,将着数万大军越沙漠而来,还趁夜进兵,强攻自家八万大军驻守的营地,再一次大获全胜!乾顺麾下的精锐损失惨重,如果不是契丹爸爸的骑兵及时出现,他这会儿恐怕已经被打入囚车,在送往开封府的途中了。   可是契丹爸爸能救得了乾顺,却救不了他的大军。兵败如山倒!山倒了要怎么扶?就在乾顺获救后不一会儿,八万西夏大军就完全崩溃,数万失去组织的溃兵发足狂奔,被数量与之仿佛的宋军驱赶,亡命一般的向黄河岸边跑去。   看到这一幕,乾顺都已经绝望了,差一点就要拔剑抹脖子了。还是大辽老郡王耶律斡特剌及时劝住他,扯着他的缰绳就走。后面的溃军,一概不管了。这里距离黄河并不太远,河面上架着的几座浮桥就是逃出生天的活路。可是浮桥的通行能力终究有限,在宋军追上来前,肯定不能让黄河东岸的辽兵和西夏兵全部通过。如果不是秩序良好,而是争先恐后的涌上桥面,只怕能过桥的人就更少了。   现在趁着西夏溃兵还能抵挡一阵,说不定还能让三万契丹兵马和乾顺身边的几千人安然渡河。如果还妄想着收拢败兵,那么搞不好把三万辽兵和乾顺手头最后的那几千精锐都折进去。   到时候,就算烧了浮桥,也保不住兴庆府一座空城了。   这样,大白高国,就彻底完了!   现在耶律斡特剌,必须要保住乾顺的性命以及三万契丹兵马和几千西夏余烬,逃过黄河,守住兴庆府。虽然这一战损失惨重,丢掉了大白高国一半的主力。但是晋王察哥手中还有七八万大军可用——大宋只有一个高俅,所以察哥那边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   另外,大白高国还有西平府的翔庆军司、韦州的静塞军司、零波山的西寿保泰军司、沙瓜二州的西平军司等几个重要的军司,都还有点兵力。   如果能及时将位于黄河东岸的翔庆军司、静塞军司和西寿保泰军司的兵马还有周遭的党项国族撤离,西夏总归还能保持一定的武力,在大辽的支持下说不定还能挣扎着维持下去。   三万契丹兵马加上几千党项精锐保着兀卒乾顺,朝西便逃。那里还有一些守着黄河浮桥的步卒,都是兴庆府内召集来的亲贵子弟。为了保卫浮桥,他们还在黄河东岸搭了个简易的桥头堡。昨天晚上,宋夏两军在沙漠边缘开战的动静很大,这些兴庆府的亲贵子弟,也都是一夜未眠,都在伸着脖子等待捷报。   大白高国和契丹联军啊,怎么可能输给宋人?所以捷报是肯定的……可是现在却看到了仓惶而来的契丹大军和为数不多的党项兵马,风也似的涌向了浮桥。   看他们逃难似的样子,分明就是败了!   抱着马脖子昏昏沉沉逃了一路的乾顺终于被黄河上吹来的凉风一激,终于清醒了过来。   顿时就听见一个急切的声音在耳边大喊:“兀卒,浮桥可不能留着,必须得烧了!只有这样才能暂时保住兴庆府啊!另外,还得传令给翔庆军司、静塞军司和西寿保泰军司,让他们赶紧收拾人马部民,一并退过黄河……谋个划河而治吧!”   乾顺转头,就看见太师尚书令嵬名安惠一脸焦急的拉住了自己马匹的缰绳,大声在和自己说话。   乾顺喃喃自语:“划河而治?现在还能划河而治吗?”   “能啊!”大辽老郡王耶律斡特剌在旁搭话道,“有大辽从中斡旋,一定可以保住嵬名家的根基。”   老郡王并不是在信口开河,他可是大辽国如今的第一战将,是国之柱石一样的人物。看看他带着的三万契丹“酱油兵”到现在还完好无损,就知道他的厉害了。   大辽国的虎皮,到现在还没被戳破呢!   在退往黄河岸边的途中,他一路都在思考怎么保住西夏。想来想去,最后觉得西夏是保不住的——都到了现在这个程度了,还不赶紧跪下喊爸爸,还想继续当兀卒青天子吗?所以去除兀卒名号是肯定的!向大宋称臣称儿子什么的,也别觉得不好意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多认个爸爸有什么嘛……反正乾顺从小就没爸爸,缺乏父爱啊!   至于土地肯定得割出去一大块!银夏宥盐朔五个州是怎么都收不回来了……高俅那么厉害,就是契丹爸爸也不敢开战啊!万一打败了,那阻卜、女真还不一块儿造反!?   另外,灵州、韦州这两个位于黄河东岸的州也别要了,都割给大宋吧!   只要能保住黄河以西的兴州、凉州、甘州、肃州、瓜州、沙州等六个州,手里还有几十万上百万的党项腹心部众,还有十万带甲之兵,将来兴许还有复兴的机会!   乾顺这个时候也稍微回过点神了……高俅是打不过的,既然打不过,那就只能跪了!忍辱负重是不丢人的,只要将来能够在西边开出一片疆域,补了东面的损失,他乾顺就还是党项人的有为之君!   “好!”乾顺点了点头,对太师尚书令嵬名安惠道,“太师,你且守在这里,尽可能收拢一点兵马吧。若是宋军杀来了,就烧了浮桥!”   “臣,遵旨!”   乾顺又对耶律斡特剌一抱拳:“老郡王,小王已经力竭了……再拼下去只有全军覆没,不得已必须向大宋服软了。不过小王的心永远是向着大辽的,哪怕当了赵佶的臣子,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老夫一定将兀卒的心思转告给大辽天子知晓!”耶律斡特剌又看了一眼身后,烟尘弥漫,看来追兵正在靠近。“兀卒,咱们快些过河吧!”   乾顺点了点头,“好,过河,过河吧……”   ……   黄河岸边。   兴灵宣抚使,管勾朔方、鄜延、环庆、泾原、熙河、河西六路军事,兼同知枢密院事高俅在大队骑士簇拥下到达的时候,河面上已经没有了浮桥的踪影。黄河东岸滩头,倒是还有一些焦黑的火烧过的痕迹。   黄河对岸可以看见一座堡垒,并不是如何宽大,不过城墙很高,依河而建,看着就知道是险要之处。   城堡周围,出现了连片的营地。规模比昨晚上被宋军袭破的西贼营地那是小多了,也破烂多了,一看就知道是草草而建的。如果不是隔着一条黄河,只需要一阵长枪冲锋,那些西贼也不知道是契丹的,就都得覆灭了。   不过高俅也没啥兴趣再杀契丹人、党项人了……杀得够了,杀得多了,杀得都快功高震主了!   他叹了口气,对左右道:“各部的斩首、生俘统计好了吗?”   “还没有呢。”盔甲上沾了不少鲜血,满脸都是兴奋的李永强笑道,“不过数目肯定少不了的,估摸着总有好几万!空前大捷啊!宣帅,儿郎们还在党项人的大营中掠到了不少粮草,总够大军吃上十数日的,加上手头的军粮,二十日可以维持了。不如沿着黄河南下灵州吧!宣帅是兴灵宣抚使,拿下灵州才好宣抚啊!”   灵州距离此处并不是很远,还不到100里,走上两三日怎么都到了,而且是沿河而进,不愁没有水喝,是非常舒服的。   “俺们能拿下灵州?”高俅问,“元丰四年时,灵州可是俺们宋军的伤心之地啊!”   李永奇笑了笑:“此一时,彼一时了。西贼约莫会弃灵州而逃了……今次战后,他们也不剩下多少兵马了,不可能在灵州和俺们拼命的。所以此去一定是舒舒服服的,如果西贼识相,等宣帅到了灵州,就该有乞降的使者过来了。”   “乞降?”高俅苦笑,“不世之功啊!” 第七百九十九章 儿臣赵乾顺(二)   高俅隔着黄河看到的城堡,名叫怀州城,是西夏私设的州郡。在原本宋朝的州郡建制中,这一带,包括现在兴庆府所在的地界都属于灵州管辖。   在黄河以东大败的乾顺并没有马上返回兴庆府,而是停留在了怀州城,一面努力搜罗败退的党项兵马,一面监视黄河东岸的宋军。   停留了几日,败退的党项兵马当然没有搜罗到几个——黄河上既没有浮桥,也没有舟船,败退的党项人要过河只有靠游泳!这滔滔黄河水还非常湍急,能游过去几个?所以当日在黄河东岸漏网的党项兵马,大多都往灵州方向逃窜了。不过也没跑掉多少,根据后来乾顺得到的报告,当日和他过河的八万大军,最后生返河西的,还不足两万人。   余下的,不是给宋军宰了或捉了,就是下落不明……   总之,黄河东岸这一战,算是让大白高国伤上加伤了!   所以在黄河东岸之战后的第三天,看到高俅的大军沿着河岸东下而去的时候,虽然明知道对方是要去夺取灵州,但是乾顺还是大松了口气。   “总算走了……”   “兀卒,他们是往灵州去了!”   跟在兀卒乾顺身边,一块儿登上怀州城头看着宋军离去的嵬名安惠哭丧着提醒说,“最多两日,他们就能抵达灵州了……根本来不及撤退啊!”   灵州的地盘并不大,但却是西夏这边最富庶的所在,素有塞上江南之称。因为靠近黄河,又有灵州川从境内流淌而过,水资源非常丰富。而且早在西汉惠帝年间,这里就已经设立了灵州县,属于开发了一千多年的熟地,现在整个灵州境内,光是水田就有30多万亩——旱田在西北并不稀奇,但是产量通常很低,并不保收。而水田在西北就非常少见了,如灵州这样拥有数十万亩水田的州郡,更是绝无仅有!   除了产量相当有保障的水田之外,灵州还有盛产青盐、芒硝、石灰、石炭,还有非常富饶的黄河滩草场,著名的滩羊就产自灵州。   另外,灵州还是西夏的手工业中心。城内拥有大量的汉族工匠,产品包括兵器、布匹、瓷器、陶器等等。   如果失去灵州,不仅会让西夏失去一个重要的粮食产区(灵州不仅有30多万亩水田,还有大量的旱田),而且还会失去主要的手工业和贸易产品的来源,当然还会失去大量的人口和税赋!   可以说,丢失灵州之痛,甚至超过了失去银夏五州!   乾顺长叹了口气,“给仁礼派个使者,让他向高俅请和……”他又回头对大辽老郡王耶律斡特剌道,“也请大辽上国派个使者吧!”   耶律斡特剌笑了笑,道:“就让萧合达走一趟吧!”   他顿了顿,对乾顺道:“兀卒,眼下可是咱们设计铲除高俅的机会啊!”   “铲除高俅?”乾顺一愣,“怎么可能?”   “怎么不能?”耶律斡特剌摸着胡须,“只要大宋还是原来的大宋,高俅这厮的下场就不会比狄青好多少……卸去兵权,召还开封,郁郁而终是早晚的。俺们再加把劲,就能早点送他去开封府养老了。”   高俅可还不老,他今年不过三十多岁还不到四十呢。如果让他在西北带兵带到六十开外,不仅西夏的日子别过了,连大辽国也安生不得。   所以耶律斡特剌这几天一直在和萧合达商量怎么用反间计铲除高俅——至少也得让高俅惹上一身的麻烦!   商议了一番之后,两人还真的想到了办法,就是要让高俅在和谈中发挥重要作用,抢了开封府朝廷中那帮负责议和的文官的风头。同时,还要把高俅包装成嵬名家族的保护人!   光是一个勾结番邦或是勾结藩镇的罪名,就足够这位高大宣抚喝上一壶了。   ……   灵州城东。   昨日才发生激战的东关镇的几处城门口的火苗已经扑息,城内城外,城头城下,仍然到处都能看到焦黑和血迹。一具具没了头颅的尸首,被收拾起来,堆叠在镇子的城墙外面,放火焚烧。   尸体数量并不是很多,大约就是一千多具。这场屠杀本来是可以避免的,刚刚接管了翔庆军司的嵬名仁礼根本无心恋战,上任后就忙着收拢兵力,准备撤退。却没有想到王禀率领的宋军先锋(御前三直)绕开了灵州城的正面,直接袭击灵州城东二十里开外的东关镇,将镇上的一个西夏军指挥系数全灭。还把这座富庶的镇子洗劫了一番——不洗劫上哪儿去筹集军粮喂饱高俅的五万多军将?   等到高俅抵达的时候,兴灵宣抚的军旗,已经在这座变得有些残破的镇子上空飞扬了。   在镇子外面的官道上,到处都是胡服秃发的百姓身影,扶老携幼,托着壶浆,恭迎大军。东关镇上还住着一些党项贵人,虽然不是嫡系,但也颇为富庶,他们全都破了家,都穿着囚衣,在高俅的马前跪迎。因为他们都已经知道,兀卒的大军,已经在黄河东岸的沙漠中惨败!宋人的大军,正由北面而来。整个灵州,就要落入宋人的掌中了!镇上的汉人百姓(东关镇上大多是汉人)还好,无非就是换了个主子。可是党项国族可就难说了,也许宋人的宣帅高俅一声令下,就都要丢了性命了。   一个上了点年纪,也许是西夏退隐官员的白胡子老头被一个猛士拖到了高俅的马前,提前抵达的王禀向高俅一拱手:“宣帅,这人是东关镇上官最大的党项人。”   高俅眄视了那个瑟瑟发抖老头一眼:“会说汉话吗?姓甚底?”   “老汉会说汉话,老汉姓李……”   “你是党项人怎么会姓李?”高俅脸色一沉。   “禀宣帅,小老儿的祖宗曾经为国家效命,被太宗皇帝赐了李姓。”   “太宗赐了李姓?”高俅一愣,“哪朝的太宗?”   “唐太宗……”   “呵呵,党项老姓是甚?”   “拓,拓跋……”老头子抖着声说。   原来这老头是贞观初年归顺大唐的拓跋赤辞的后人,翻一翻家谱,和现在的嵬名王族还真有那么一点血缘关系——几百年前是一家的关系!如果不是党项人闹将起来,建立了自己的国家。这个老头他家早就是汉人了,估计也忘记老祖宗姓拓跋了。   高俅冷哼,“原来是王族啊!”   小老头吓得连连摆手,“不,不,不是的,小老儿和逆贼元昊血缘疏远,没有多少关系的。”   “甭废话!”高俅一挥手,“你既然是党项王族,那么一定和灵州城里的贼酋相识吧?”   “相,相识的……”老头点点头。没有关系,也是几百年前的一家子啊!姓拓跋的在西夏多少还有点余荫,可以入仕做官——现在的西夏还没有开科举(西夏科举是从乾顺时代开始的),要做官就得靠投胎啊!   “那就劳烦你走一趟灵州,和他们说,让他们赶紧滚蛋!”高俅厉声道,“要不然就是下一个统万城了!”   说完这话,高宣帅就大摇大摆的入了东关镇。不过他要把灵州城变成第二个统万城的话完全是吓唬人的。武好古离开统万城的时候已经带走了两个工兵指挥,而且灵州城的地形和统万城完全不一样。统万是个废了一半的城池,外城已经被宋太宗下旨拆毁了——原本统万城的外城是依着无定河和黑水河修建的,在没有河道可依的一面也有又宽又深的壕沟,想要挖个地道去安放炸药基本是不可能的。而灵州城的地势和原先的统万城也有几分类似,不过依着黄河修建的。   一面靠着黄河,另外三面还有宽阔的壕沟可以屏障。而且壕沟还和黄河相连,修了水闸,随时可以引水灌入。想要穴地爆破,几乎是不可能的。   不过这个姓李的老头过了两天,居然从灵州城带来了个名叫谋宁克任的使臣,而且这个使臣还给高俅带来了一个让人意外的消息。   西贼想要和高大宣抚谈判,讨论招安自新之事!   “招安自新?”   听到属下来报,高俅就是一笑,回头对李永奇道:“永之,还真给你说着了!西贼要降了……也不知是不是在使诈?”   李永奇笑嘻嘻地道:“宣帅不如给他们一个证明诚意的机会。”   “如何证明?”高俅问。   “可以叫他们交出灵州城!”李永奇道,“宣帅本就要取灵州城的,而灵州城又着实不好打,如要强攻恐怕得等折太尉兵到,才能合力攻城,伤亡肯定也小不了。如果西贼肯交出灵州城,倒是免了俺们的麻烦,宣帅不如就和他们谈谈,万一能谈成,也算是为官家了了心愿。”   “如此也好!”高俅点点头,他并不想在西北久留——他现在已经有了拥兵自重的嫌疑,早日解除兵权才是自保的上策啊!   高俅道:“永之,你就和那人说,只要肯交出灵州,某家就可以做主和谈,某家是兴灵宣抚,有这个权力!” 第八百章 儿臣赵乾顺(三)   高俅兵临灵州城下的消息,现在还没传到开封府。历史就和患有遗传性胆小的赵佶开了个玩笑,先传来的是河西路的败报——倒霉的钟傅又打了个败仗!这是意料之中的败仗,被打败的还是高永年、种师极率领的兵马。   不到四万人的兵马从秦王川一路南逃,还没有和王舜臣、刘法率领的援兵汇合,就遭到了嵬名察哥亲率的数万骑兵突击。结果自然是大败亏输!又损失了上万人,溃逃的兵马还撞上了王舜臣、刘法率领的生力军,累得后者也莫名其妙的溃退,人员虽然没有什么损失,但是却丢失了大批的辎重。   与此同时,原本由宋军控制的仁寿山城、卓罗城、盖朱城、水波城,全部被西夏复夺。宋军又退回了去年开战前的原防——钟傅忙活了半天,除了损兵折将,便一无所获。   消息由急脚递传到了开封府,朝堂之上,两波文官就开始甩锅了……   “高俅这回又要背黑锅了。”武好古想着,顺便用眼角余光观察着崇政殿上两波人马的表情。   他眼下的地位有点特殊,他不仅不是两府中人,甚至不是在京为官,而是个地方大员,可是却被赵佶留在了开封府,每天还上崇政殿参与议政——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两个原因,一是河北方面太平无事;二是武好古是前任三直都虞侯,对西北军务非常了解,留他在朝可以随时询问。   不过官家和宰执不问,他是没有资格在崇政殿上开口说话的。   “这次兵败都是兴灵宣抚,六路总帅高俅布置无方所致!”蔡京一开口就把责任推给了高俅,然后又挑衅似的看了苏东坡一眼。   这锅甩得非常牵强,但是又很有水平!   牵强是因为高俅接手的本就是个烂摊子,而且高永年和种师极也算得救了,还带出三万官兵,怎么都不能算解救失败吧?   而水平则是蔡京明知道高俅冤枉,还一个黑锅丢过去,就是要引苏东坡出手给高俅辩护的。   谁都知道高俅是苏东坡门下出身,而且他和苏东坡的弟子武好古还是铁哥们。所以高俅是被看成苏东坡一党的……而宰执和拥兵的宣帅是一党,呵呵,官家会怎么看,怎么想?   “高俅已经越沙漠出击兴州,现在胜负未知,所以也不必讨论战败的责任。”苏东坡明知道蔡京的心思,可还是得向着高俅说话——党争这种事情就的党同伐异,高俅既然是苏东坡的门下,他就不能把人家一脚踢。   赵佶则是眉头大皱,他现在压根没心情看着两个宰相甩黑锅。现在最要紧的是怎么应付和谈,现在党项人和契丹人已经成了一伙儿,要价可颇高啊!在河西路溃败前,他们就想要回盐州、朔州,而且还想让大宋承认西贼是契丹的藩属!   现在,西贼又赢了一局,只怕很快就要在和谈之中价码了。   知枢密院事张康国出班道:“河西路也不算糜烂难救,只要能稳守兰州、湟州、鄯州,局面就不算太坏。而高俅和折可适两路总有一路能有所收获,所以在和谈之中,我方仍然应该谨守底线。无论如何,都不能承认西贼是契丹藩属。”   张康国实际上还是主张让步,只是要守住不承认党项是契丹藩属这一线。至于盐州、朔州,应该可以让出去的。   他接着又道:“如今已是夏季,再过几个月就是冬季界河、黄河封冻之时了。到了那时,几十万契丹虎狼之师就不是河北之兵可以抵挡的了。所以臣建议应该尽快议和,以免拖延时日。”   这番话说的赵佶心情沉重起来了。   大宋的北方边境上,到了秋冬都是一年中最为紧张的时候。因为黄河、界河、拒马河这些河流都会封冻。就起不到阻挡契丹铁骑南下的作用了!而那时又正好是契丹战马膘肥体壮的时候,正好大举南侵。   而界河商市,似乎应该是契丹南侵的第一个目标!   “大郎,界河商市需要增派兵马,加强防卫吗?”赵佶一个问题就让武好古有点小郁闷了。   现在界河商市是自由市,如果让朝廷兵马进去,那可就变成朝堂的州郡了……   十几道目光陡然转向了武好古,殿上的群臣其实都觉得界河商市是个问题——越来越肥,还越来越强,而且还拥有相当大的自治权。这一次宋辽之间的剑拔弩张,倒是一个解决界河问题的机会。如果错过了,只怕又要顾虑契丹人的态度了。   武好古奏道:“陛下,怎会拖到冬天?高俅、折可适两路应该会很快报捷,到那时和局一定会成功的。”   武好古对高俅、折可适两路还是很有信心的,而且他也不愿意交出界河商市!   听到武好古的表态,蔡京心中又是一阵窃喜——这可不是为人臣应有的立场啊!   “可是契丹兵马多半就在兴州方向上……”副相温益开口替蔡京讲话了,“高俅再勇猛,能打败数万契丹兵马吗?”   “老子就打败过,而且只用几百重骑就打了人家一万多……”武好古心里这么想,嘴上可不敢说。   “几日之内总会有消息的。”武好古道,“温相公静候就是了,何必急于一时?”   赵佶叹了口气,等消息的日子可不好受啊!可也没办法,只能等啊!   想到这里,他也没兴趣继续议论了,给蔡京打了个眼色,后者马上就建议散朝了。   “武卿留下吧。”赵佶开口留下了武好古——这已经不让人意外了!因为这些日子,武好古几乎天天在崇政殿和赵佶一块儿吃午饭。   看着重臣们一一离去,赵佶却是轻轻摇头,站起身在大殿里面跺着步子:“大郎,你真认为高俅能打赢契丹人和西贼的联军?”   武好古笑着:“那就要看怎么才算赢了。”   赵佶一怔,看着武好古。武好古解释道:“高俅率领的大军是以府兵为主,御前三直为辅的。能不能打,能不能赢,关键就是这两万几千府兵战兵了。”   “怎么说?”   武好古道:“府兵可比契丹人的正兵容易得到啊,上百万都能征集到。如果能在战场上用一个府兵换到一个契丹人的正兵,无论谁先撤离战场,都是契丹人输了。毕竟契丹国族只有一二百万,适合当正兵的也就一二十万人。他们是死不起的!”   少数民族嘛!数量总是少的……   “也是啊!”赵佶想了想,“那高俅的府兵能和契丹兵打出一比一交换?”   “能!”武好古说。   “高俅那么厉害?”   武好古道:“并不是高俅厉害,而是高俅有兵学司出身的军官和军事机宜可用……这些人,可都是大宋最好的武官啊!”   “是吗?”赵佶点点头,还是有点将信将疑。   这个时候,梁师成一路小跑着从崇政殿外面进来了,一边跑一边还在嚷嚷:“陛下,陛下,露布报捷,朔方路露布报捷!高俅在兴州沙漠中大破契丹——西贼联军十数万,斩杀生俘西贼五万!”   什么!?   这回不仅赵佶大吃了一惊,连武好古都愣住了。一战斩杀生俘西贼五万!这打的可比统万之战还厉害了——统万之战高俅那是用来顶雷的,真正指挥的赵钟哥、慕容鹉,而且还有完颜斜也这样大牛,所以吊打察哥那是很正常的。   可是这一回赵钟哥和慕容鹉已经带着武好古的假子和效用骑士回界河商市了,完颜斜也也在琼林宫大吃大喝了一番,还得了一堆赏赐,现在回按出虎水的老林子去了。高俅身边没多少牛人了,居然也打出了这样的大捷,难道高俅是有真本事的?   “快,快拿给朕瞧瞧!”赵佶一伸手,梁师成连忙将童贯发来的捷报双手递给了大宋天子。   赵佶拿过奏报,展开细看了一遍,就连声说道:“好!好!好……高俅果然不负朕之所望!大郎,你也看看吧。”   说着,他就把奏报给了一旁的武好古,武好古接过来一瞧。果然是空前大捷!沙漠夜战,断水决死,打垮了西夏兀卒亲自指挥的八万大军——如果对手是察哥,高俅绝没有那么轻松赢下来——斩杀了两三万,还逮着近两万生俘!获胜的高俅,还率部沿着黄河去打灵州了,估计很快就可以和折可适率领的泾原军会师了。   “陛下,西贼完了!”武好古道,“臣为陛下贺!西北之乱,终于可以平定了!”   赵佶大笑着:“朕总算没有看错人呐!大郎,你说朕应该怎么奖赏高俅?”   武好古想了想,“陛下应该让高大哥当枢相。”   高俅要听到武好古的建议,一定会大喊一声:“大郎误我!”   而且赵佶也觉得有点不妥,他本来想提升高俅当太尉(真正的太尉,正二品武官)的。   “陛下。”武好古看着赵佶的表情,斟酌着说,“若是您觉得高俅资历尚浅,不如让他在西北再待一些时日,等到彻底降伏了西贼,再回朝执掌枢密院吧。” 第八百零一章 儿臣赵乾顺(四)   露布飞捷送来的消息,在第一时间就在开封府城内传遍了,自然也传到了政事堂中。实际上由进奏官露布飞捷带来的奏报一共有两份,一份是童贯写给赵佶的密奏——就是赵佶在崇政殿收到的那份,武好古也跟着看了一眼。还有一份则是露章上奏,就是送到政事堂的。   所以刚刚在崇政殿上甩完锅的蔡京和苏东坡两党,现在又要忙着争功了!   战场上的功没啥好争的。高俅是兴灵宣抚六路总帅,童贯是朔方帅司,王禀是三直都虞侯,杨可世是朔方军兵马都总管,薛嗣昌是朔方转运使,苏迟则是朔方转运副使。功劳簿上自然是以这几位为主了!朝堂上的诸君,最多得个倡议赞襄之功,对于蔡京和苏东坡这种地位的文官而言,都是不疼不痒的。不过谈判桌上的功劳,却是两方面都不能放过的。   可别以为战场上的功劳一定比谈判桌上的功劳大,大宋朝毕竟是重文轻武的,所以耍嘴皮子和摇笔杆子的功劳自然有加成。   而且,战场上的敌人“只有”一个西贼——辽国虽然出兵兴灵了,但是却没有和宋朝直接开战,只说是“送亲”去的。   也就是说,耶律斡特剌带着三万大军进入西夏的使命,是护送辽国的成安公主耶律南仙出嫁去兴庆府。不管这理由有多荒唐,反正大宋朝廷是捏着鼻子认了。所以高俅的功劳簿上是不会出现契丹人的脑袋的。而“没有参战”的契丹人,却是和谈中的主角。   现在苏辙、林摅正在析津府和契丹人谈判。而在开封府也有一张谈判桌,由萧得里底和牛舒温同大宋朝廷直接交手。   “子瞻兄。”蔡京放下奏章,端起茶汤喝了一口,笑吟吟看面色蜡黄的苏东坡,“高师严该不会直接打进兴庆府,顺手捉了贼酋乾顺吧?”   苏东坡笑着,他已经看过奏章了,正捧着一碗汤药在往嘴巴里灌,听到蔡京的提问,便放下了盛了乌黑的药汁的瓷碗,思索着说:“奏章上说黄河上的浮桥被烧,也没有船只可用,所以高师严就南下去迫近灵州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打下灵州?如果能拿下灵州,那可真是不世之功了。”   温益插话道:“灵州没有那么容易拿下吧?元丰四年时动用了恁多的兵将,也没夺下灵州城啊。”   李格非接过话题,“高师严总能迫近灵州的。折可适也从天都山出兵了,估计很快就能和高师严在灵州城下会师。且不论灵州城能不能攻占,咱们都得争一争,得叫西贼割让灵州和韦州之地!”   他这是在“唱高调”,至少他以为是在唱高调!先把调门拔高,然后再把皮球踢给蔡京。毕竟开封府这边的谈判是政事堂直接在主导,而蔡京又是左相,而且苏东坡又病病歪歪的。所以开封府的谈判桌似乎只能以蔡京为主。   所以李格非是想用言语挤兑蔡京,让他在谈判桌上争一争灵州和韦州。   “灵韦二州自然是要争的!”温益接过李格非踢过来的皮球,“不过最要紧的,还是大义名分!”   苏东坡又喝了一口苦药,然后咳嗽了几声:“不知禹弼想要怎样的大义名分?”   温益看了一眼蔡京,蔡京笑道:“自然是官家为君,乾顺为臣了。”   在宋朝的文官们看来,名分是比实际利益更加重要的!而最大的名分,当然就是君君臣臣了。赵佶是君,乾顺为臣。只要这个名分有了,那么大宋朝廷就能自认为西贼已经被平定,兴灵凉甘肃瓜沙等州郡全部恢复了。   苏东坡和李格非又对了一下眼色,苏东坡笑道:“乾顺可一直都是一仆二主的!元长兄以为如何?”   苏东坡又是一道难题出给了蔡京。   蔡京摸着胡须,“一仆二主自然是不行的!”   “元长兄有把握?”   蔡京点点头,“自然是有把握的!”   是啊,高俅都快把乾顺打死了,你让乾顺称臣认爸爸还有什么难的?   苏东坡拈着胡须点点头,笑道:“如今是开封府、析津府两处一起和谈,也无西贼的使臣参与,终究有些不便啊。元长兄,我们不如选定一处进行谈判,再叫上西贼的使臣,如何啊?”   现在进行的谈判是宋辽和谈,而且是宋辽两国分别向对方派出了使团,于是就有两个使团在两处,分别和对方进行谈判。还真有点混乱!   “这个……”蔡京眉头一下皱了起来,因为他已经发现苏东坡这个奸相在给自己挖坑了!   选定一处谈判的话,选在哪里?开封府?不可能吧?凭什么让契丹人上大宋的都城来谈?为什么不能在析津府谈呢?所以最佳的谈判地点,似乎就是位于宋辽之间,两边都不靠的界河商市。   也就是说,负责谈判的重臣必须离开开封府!   蔡相公肯不肯出这趟差呢?   他要是不去,功劳就是苏辙的!他要去了,政事堂就得让苏东坡做主一段时间了……   蔡京正觉着不对头的时候,外面进来一个小黄门,传达了赵佶的旨意,请宰执重臣们午饭后再去崇政殿。   ……   “蔡卿、苏卿,可知道西北露布飞捷了?”   再看见赵佶的时候,宰执重臣们发现这位官家脸上都快要笑得开花了,而武好古也笑吟吟站在崇政殿里面,看着都有点小人得志的模样儿……   “回陛下的话,臣等已经知道了,臣等为陛下贺!”   赵佶点了点头,“看来先帝的夙愿,很快就要达成了!不过契丹那边,还是要小心应付的,诸卿有何建议?”   蔡京知道苏东坡的图谋,一时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却听见苏大宰相一阵咳嗽,然后就哑着嗓子又快又急的说话了:“陛下,现在契丹人和我朝都向对方派出了使团,一个在开封府,一个在析津府,着实不大方便。不如将两处和谈并在一起,再叫上西贼的使臣,这样就方便多了。”   “唔。”赵佶点头,“正该如此!只是合并在何处谈判为好?”   “在界河商市谈判最好。”苏东坡马上道。   “蔡卿。”赵佶看了眼蔡京,“你看怎样?”   “臣,臣也觉得可行。”蔡京可不蠢,眼珠子一转,早就有主意了,“我朝派去析津府的使臣苏辙只是礼部尚书,而契丹派出的使臣是枢密使,双方并不对等。因此老臣建议由知枢密院事张康国为正使,苏辙改任副使,在界河商市与契丹、西贼和谈。”   赵佶看着张康国,“张卿,你能去一趟界河商市吗?”   “臣愿意。”张康国当然愿意了,而且还非常感激蔡京,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立功机会啊。   “只是臣应该以何种条件同契丹、西贼谈判?”张康国又问。   “诸卿有何建议?”   蔡京道:“臣以为,和谈应该以大义名分为重点。西贼必须向我大宋称臣,而且不得同时向契丹称臣!此外,西贼至少要交出银夏宥盐朔韦等六个州。如有可能,灵州也得交出来。”   “就这些?”听了蔡京的话,赵佶居然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善于体会赵佶心思的蔡京也是一愣,天子还想要什么?要乾顺认爹?   “哦,还有,乾顺必须认官家为父!”蔡京想了想,又补充道,“而且只能有官家一个父亲!”   对乾顺而言,世界上只有一个爸爸,那就是赵佶了!   “没有了?”赵佶看着发愣的蔡京,一挥手道,“朕给乾顺当爹那是小事一桩。”他扭头看着武好古,“武卿,你说说吧。”   原来武好古在陪官家吃午饭的时候,已经说了一大堆设想了。   “臣遵旨。”武好古道,“臣以为称臣称儿只是最基本的名分,对乾顺而言都不是问题。”   那是啊,赵佶要给人当干爹,那多少人求之不得啊!   “武崇道,乾顺都称臣称儿了,你还想要他怎样?”蔡京有点想不通的问。   武好古一笑:“自然是要他真心称臣称儿了!”   “真心?怎样才是真心?”   武好古道:“自然是书汉字,言汉语,行汉家礼法,用汉家姓氏,以汉人自居。从此再无党项国族!如此才是陛下的好儿子,大宋的好臣子!”   这个要求,岂止是高啊,简直是要西贼出卖灵魂!   蔡京摇了摇头,“这,这怎么可能!?”   “不可能?”   “不可能,不可能的!”张康国也跟着摇头。“武崇道,你怎不说要在西贼的地盘上开官学,开发解试啊?”   “还是枢密所虑周全。”武好古笑着,“的确应该在兴、凉、甘、苏、瓜、沙六州设立官学,传授儒家大道,并且进行发解试。”   听着都好像是梦话!书汉字,言汉语,行汉家礼法,用汉家姓氏,以汉人自居,再设官学,开科取士,那么兴、凉、甘、苏、瓜、沙六州就和府、麟、丰三州无二了。那西贼就不是贼,而是世守一方的大宋好臣子了…… 第八百零二章 儿臣赵乾顺(五)   西北,灵州。   东关镇、南平州、定边镇这几个灵州城周围的要冲之地,现在都屯驻了大批的宋军。不仅有从北面开过来的高俅高宣帅的大军,还有从南面的西安州和怀德军开过来的泾原路大军。   折可适率领的泾原军在过去的一二十天里面,也得了不少便宜,拿下了西贼主动放弃的韦州、割踏寨、清远军城、萌井城、薄乐城、耀德城等多处紧要城池。而且因为西贼撤退的非常匆忙,根本来不及实行焦土作战,不少地方连存粮都来不及烧毁,居住在韦州一带的汉人百姓也大多留下来给赵佶当顺民了。   而灵州、韦州(韦州也是西夏私设的州)又是西夏境内少有的富庶之乡,不仅人口众多,而且还有不少世家大族。如果没有足够的时间清洗,根本不可能搞什么焦土。所以大宋的天兵一到,很快就挖出了大量的存粮。足够让大军在灵州城下支撑上好一阵了!   而且现在已经是夏末了,再过不久就是金灿灿的秋天。到时候,有塞上江南之称的灵州就会变成一个巨大的粮仓了!   至于挖透黄河大坝,来个以水代兵的招数,这回也不大好使了。因为这一回宋军是在一再重创西贼主力之后,才包围灵州的。所以西贼已经没有办法在灵州城外活动,也就很难在特定的位置挖掘黄河大坝了——灵州城西倒有一段河堤可以给西贼去挖,不过挖了那里,第一个被淹的就是灵州城本身了。   所以现在的灵州城,已经是一颗熟透的果子,就等着高宣帅来摘取了。   而高俅能够得到的,似乎还不止一个灵州城。   赵佶批准高俅和西贼进行谈判的手诏,在一日前已经被童贯的心腹陆谦送到了灵州城外的东关镇大营。   之所以会有这么一道手诏送到,是因为高俅在二十天前给赵佶上了一道密折,说是西贼和契丹派了使臣到灵州,愿意就割让灵州以及降伏称臣等问题展开和谈。还说可以通过和谈拿下灵州城,因此赵佶就顺水推舟,给了高俅一道手诏,而且还在手诏上写了自己的条件。一二三四五好几条,就是那日在崇政殿上和蔡京、苏东坡、武好古等臣子商量出来的条款。   就的给乾顺当爸爸,还要教育乾顺好好做汉人,做大宋臣的良臣云云的。基本上就是狮子大开口,至少在赵佶看来,是没有什么可能全部达成的。不过他还是把这些条件告诉了高俅,好让他去给乾顺施加一定的压力。   呃,虽然界河商市那边有张康国、苏辙、林摅这些“外交家”,可是高俅这边有十万以德服人的大军……   “李良民,你也看看吧。”   高俅将陆谦带来的天子手诏递给了一个叫李良民的老头,就是那个东关镇的首富,几百年前和乾顺是一家子的老头子。他现在是汉人了,还有了高俅给起的汉名,叫李良民,大大的良民啊!   现在高俅就把自己的中军摆在了李良民的庄园里面,还纳了李家的两个水灵灵的孙女做小妾。而且还让李良民和他的两个儿子在东关镇——灵州城之间走动,当个人肉传声筒。   而在灵州城内,西贼和契丹的使臣也早就已经到位了。西贼派出的是个叫谋宁克任的官儿,契丹的使臣则是高俅的老对手萧合达。这两个使臣的分量都不大足,想来也谈不成什么大事儿的……   “宣帅。”满脸堆笑的李大良民已经看完了大宋天子的手诏,双手捧着交还给了高俅,“天可汗的条件,西贼方面是不敢不从的……只是契丹人不会恁般好说话啊!恐怕,恐怕谈不成吧?”   高俅一摆手,笑道:“谈不成也没关系,本宣帅是非常讲理的。你明天就走一趟灵州,把天子的条件告诉谋宁克任和萧合达,再和他们说,给他们十天,如果再不交出灵州城,本官就要挥军攻打了!灵州,是肯定守不住的!”   高俅和折可适的大军这些日子也不是在干等,而是在搜集木料,打造攻城器械。再过十天就差不多了,到时候十万大军一起攻打,灵州城那是肯定守不住的。   所以高俅也不会让灵州城内的党项人无限期的拖延下去!   ……   赵佶的和谈条件,很快就被萧合达亲自带去了兴庆府。   “老郡王,察哥,你们怎么看?”   “兀卒,宋主的条件的确是太苛刻了!不仅要银、夏、宥、盐、朔、韦、灵等七州之地,还要兀卒您称臣认爹,可真是欺人太甚……”   老郡王耶律斡特剌摸着胡须,一边说话,一边转着眼珠子,自然是在琢磨怎么给高俅挖坑了。   实际上,赵佶开出的条件也出乎了耶律斡特剌的预料。要乾顺称臣认爹,还要银、夏、宥、盐、朔、韦、灵七州是很自然的。但是要求乾顺姓赵当汉人,还要求西夏废除自己的文字,改用汉字,还要党项人全都用汉人的衣冠,学习汉人的儒学,汉化当一钱汉,却是耶律斡特剌没有想到的。   “称臣、称儿,在过去也不是没有。”西夏的太师尚书令嵬名安惠一脸忧郁,“可是要废除俺们党项的文字、发式、衣冠,还要兴儒办学,就,就好像在刨俺们的根了!”   不就是刨根嘛!耶律斡特剌心想:这天可汗赵佶还真是够狠毒的!不仅要给乾顺当爹当主子,还要改造和教育乾顺……李世民都没他狠啊!   晋王察哥也从秦王川军前带兵回来了,这会儿真愁眉苦脸坐在大殿里面叹着气,听到安惠的话语,便是一声哀叹:“不答应的话,高俅肯退兵吗?灵州是守不住的……城内根本没有多少兵马,而且也不可能再往那里派兵了。而且灵州还是粮仓,等到秋后,高俅就不会为军粮所困了。到时候他的大军就会越过黄河,向兴庆府而来了!如果俺们要打的话,就得马上西迁去凉州了……”   “大王,去凉州也保不住啊!”萧合达说,“凉州距离灵州才多远?不过五六百里……如果粮食够吃,高俅的大军十天就能过去。”   察哥就是一叹。   打不过啊!   从去年开始,党项国族的鲜血就和喷泉一样哗哗的往外流啊!其中最精锐的铁鹞子和卫戍军,差不多都死了一茬半了。   党项国族又不是汉人,人口万万,能够承受巨大的伤亡。党项人撑死了就是百万,刨去老弱妇孺,能够出来当兵的不过二十多万。被乾顺他妈小梁太后折腾了十几年,壮丁少了好几万。仁多保忠那厮又拉走了至少一万,在无定河畔的交战中陆陆续续又没了两万多,兴州沙漠一战又损失仅一万多(不包括汉人),秦王川之战中没了几千,陷在灵州、韦州没出来的也上了万。前前后后加起来,快十万壮丁没有了!   而且没了的这十万壮丁,都是党项人中最精华的人口,剩下的十万壮丁可比不了!   另外,除了人口的损失,装备和军用物资的损失也是惊人的。   而且西夏的军工重镇向来在夏州和灵州,夏州的横山蕃部工匠和灵州的汉人工匠,撑起了西夏三分之二以上的兵器甲胄供应。   现在这两处都没有了,西夏军队往后的武器装备供应都是个困难,还敢放开手脚大打?   再说了,乾顺、察哥手里能用的最多就十万壮丁,再打没了就不是当不当汉人,而是有没有人可以当的问题了。   “难道是上天要我党项灭族吗?”乾顺一边哀叹,一边打量着契丹老郡王耶律斡特剌。   “倒也不是没有出路……”耶律斡特剌和萧合达对了下眼神,然后道,“宋军可虑者,唯有高俅一人。如果可以设计让高俅和赵佶君臣相互猜忌,党项就不怕没有复兴的机会了。”   “可是寡人听闻这高俅乃是赵佶的潜邸出身,极为受宠……”   “受宠又如何?”萧合达道,“大宋毕竟是重文轻武的,而高俅恰恰是个武夫……现在又有了拥兵自重的嫌疑,如果俺们再加把火,就不怕宋人不上当了。”   “是吗?”乾顺问,“萧合达,你有何妙计?”   “也谈不上妙计。”萧合达道,“只是请兀卒在高俅这边忍辱负重,同时让前往界河商市的使臣据理力争。另外,兀卒您还可以送高俅一份厚礼。请他替您在赵佶跟前求官请地。”   “请地?”乾顺一愣,摇摇头,“怎么可能?高俅又不呆傻,怎么可能答应这事儿?”   “请汉地高俅当然不会答应,但是您可以请大宝于阗国之地啊!”萧合达道,“大宝于阗国乃是大宋的藩属,在百年之前被回鹘黑汗王,天方教中国总督,宋国汗阿赫马德攻灭。如果兀卒当了大宋官家的臣子和儿子,请求已经被敌人占领的于阗之地,又有何不可?而且黑汗回鹘的大王一直自称桃花石汗,也就是宋国汉,又接受天方教主授予的中国总督一职,实在大逆不道,难道不应该讨伐吗?” 第八百零三章 儿臣赵乾顺(六)   还别说,萧合达这些天挖空心思在琢磨,还琢磨出了一个高俅不得不往里面跳的大坑了。   这事儿其实也怪天方教的哈里发太想当然,随随便便就把中国总督和宋国可汗的官职给了回鹘人了——估计也是回鹘人的萨图克·博格拉汗(第一个改宗天方教的回鹘大汗)自己花钱从哈里发那里买的官,要不然怎么是“桃花石”(宋国)汗呢?如果按照天方教的称呼,不应该是大宋苏丹或是大宋埃米尔什么的吗?   总之,这事儿也就是遇上好说话的大宋初年了,要是换成大唐开头的那些年,一准要引发世界大战的!   不过大宋现在也有天可汗了!而且从地图上看,大宋这位天可汗将来可以拥有的地盘,肯定比李世民还要大!   所以这天可汗可是货真价实的!   哦,也不能这么说,赵佶不能算天可汗,他最多是个海可汗……   就在赵佶的乖儿子赵乾顺准备替父西征去教某个中国埃米尔兼桃花石汗做人(其实人家也冤枉,喀喇回鹘早就一分为二了,而且自称桃花石汗的西喀喇回鹘,在哲宗朝的时候已经被塞尔柱突厥打趴下当了小弟了)的同时,武好古已经陪着张康国、萧得里底、牛舒温等人回到了繁荣而且强大的城市界河了。   萧得里底和牛舒温没有跟着武好古、张康国去入住刚刚扩建完成的沿海市舶制置司官衙——就是原来的市舶司官衙,被米友仁接手后又大兴土木扩建了一番,还修了红色的城墙,也变成了一座城堡——而是去界河商市内的自家宅邸了。   和萧得里底、牛舒温分别之后,武好古就陪着知枢密院事张康国一块儿去了自己的新官衙。一行人才到官衙(其实是一座城堡)的大门口,就看见米友仁带着一群属员从里面一路小跑出来了。   “老师,老师您可来了!”米友仁到了武好古的马前,行了一礼,“子由先生他们前天就到了,还有辽国的耶律俨、马人望也一起来了。子由先生现在就住在制置司衙署里面,耶律俨和马人望住在城内。”   苏辙原来已经从析津府回到界河了,不过这也对,从析津府到界河商市没多少路,而从开封府到此可不近啊。   “崇道,这些辽人怎么都住进界河商市城内了?”跟着武好古一块儿来的张康国有些糊涂了,界河商市好像在大宋的土地上啊!辽国使臣不是应该住馆驿吗?怎么都自己走了呢?这不符合规矩啊!   武好古笑着:“枢相有所不知,这些辽国的贵人都喜欢狡兔三巢,免得被卷进各种内讧,落得个断子绝孙。因而有点身家的辽国大官,都在界河商市置了产业。”   米友仁也道:“俺们大宋是不杀士大夫的,辽国可没那么好说话……一旦政争失败,就有可能家破人亡,所以有机会的时候,大家都得留个后路。俺们这处界河商市开张的时候,正好遇上辽道宗年老将亡,因而不少辽国的贵人为了避险,都将一部分家人安置在界河了。这界河商市能有今天这般繁荣,也托了他们的福啊。”   “界河商市里面岂不是到处都有辽人?”张康国眉头大皱,“非我族类,其志必异啊!”   武好古笑了笑,“若真如此,需要担心的也是契丹人……因为在俺们这处界河商市里面的辽人,大部分都不是契丹人,而是汉人、渤海人和女真人!其中汉人又多出自燕云豪强,他们和俺们才是同族,和契丹人却不是族类。现在这些燕云豪强和俺们不仅有同族之情,还有了金钱上的利益!枢相,这钱可通神啊!”   历史上宣和北伐的时候,倒戈投靠宋军的辽国汉族官吏和大族并不多,主要原因除了童贯的仗打得太让人灰心,就是双方并没有共同的利益。   在政治上,燕云汉族豪强都是辽国的世选之家,靠投胎就能做官了。如果投靠到宋朝这边,那就得去考科举,那可是真的考啊,不是辽国这边看出身上榜的进士!   在经济上,燕云汉族豪强世世代代把持着五京计司的大权,基本上控制了辽国的工商业,而辽国的工商业和大宋的工商业也不是一个体系,没有各自的分工,短时间内很难整合。   而界河商市的出现,则有可能在燕云豪强和大宋之间寻到一些共同的利益……当然了,如果赵佶真的能履行承诺,让武好古来收复燕云,那么他能找到或者创造出的共同利益就更多了!   说着话,武好古和张康国还有米友仁就已经进了制置司衙署的大门。现在衙署的围墙修得和城墙差不多了!也是夯土包着红砖,足有三四丈高。城内被街道和坊墙一分为四,一处是市舶司的衙署;一处是招商务的衙署(其实是海军部);一处是库房;一处原本准备修建兵营,不过现在正在施工,修建制置司衙署。   而在置司衙署建成之前,海路市舶制置司就和界河市舶司合署办公,也就是两个衙门合用一个衙署。   苏辙、林摅,还有武好文等人已经袍褂整齐,站在衙署门口相迎了。   “宾老,崇道,一路辛苦了!”苏辙冲着来人拱拱手。   “分内之事,何足为劳?”张康国笑着还了一礼。   “见过子由先生。”武好古也向着苏辙行礼。他的官阶可不比苏辙低了,不过他既然拜了苏东坡为师,苏辙就是他的师叔了。   然后武好古、张康国二人又和林摅、武好文见了礼,才一起携手入了衙署的中堂之中。   中堂内,有些性急的林摅也不等寒暄客套话说完,就打问起来有关最新和谈条件的事情。   张康国看了一眼武好古,武好古笑着开口,说话不急不徐,平稳如一的声调中还真透着几分大儒的气度,“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西贼之乱,源于李继迁、李德明、李元昊祖孙三代背华夏而入蛮夷,秃发易服,生造文字,自绝中华。这就是心中之贼!而继迁、德明、元昊三贼所倚仗之党项兵马,则是山中之贼。如今山中之贼已破,心中之贼犹存。所以官家才想以圣人之道,去破心中之贼,使兴、凉、甘、肃、瓜、沙诸州生民,重回我华夏正道。”   “谈何容易?”苏辙连连摇头,武好古这话在他听来都有点迂腐了。“西贼自绝中华已经百多年,早就自成一体,再想更易,只怕要百年之功,不可急于一时啊。”   张康国也叹了口气,他这回难得和苏辙有了共同语言了。   林摅也道:“是啊,辽国的耶律俨,马人望,还有党项使臣李造福、田若水都坚决不允。称臣,称儿都允了,只是这礼法、服饰、文字、习俗,都已经养成,如何能够更改?”   “这个容易更改!”武好古笑着,“可容易啦,这个银州、夏州、宥州、盐州,还有朔州的番汉百姓,全都改了!”   林摅翻了翻眼皮,这不废话嘛!那几个州都叫高俅打下来了,谁敢不移风易俗,脑袋就得搬家……   “可现在他们就是不答应。”苏辙眉头大皱,“难不成为了这事儿,真和契丹再开一战?”   武好古笑道:“怎会和契丹开战?无非就是和局不成,慢慢谈判就是了……反正现在山中贼已破,西北战事尽可以拖延,让西贼慢慢把血流干就行了。”   “崇道。”苏辙皱眉,“你可知道战事迁延一日,朝廷就要花费多少军饷,陕西百姓又要承担多少转运之苦吗?”   “所以才有一劳永逸,把心中之贼一并破除啊!”武好古道,“如果留着心中之贼不灭,不出十年,西贼就有可能复兴,到时候又得开战了。”   他忽然语气放沉,看着苏辙道:“子由先生,晚生觉得,这契丹已经没有十年的安泰了!如果不能在今次一劳永逸解决西贼,将来说不定会误了收复燕云的战机。”   现在已经是西元1104年秋天了,如果历史不发生大改,10年之后的1114年就是完颜阿骨打起兵反辽的时候了。   不过由于完颜斜也参与了几个月前的明堂川之战,对大辽纸老虎恐怕有了更透彻的认识,而且他和手下的那些“生女真敢达”还带了大量的铠甲回了老家,完颜部的实力肯定比历史上更强。   很有可能会提前起兵!   所以武好古就只能争取在这一次战争中,把西夏的心中贼一并破了,使其回到正确的民族团结的道路上来。   他当然也知道这事儿很不容易办到,所以也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反正契丹的底牌他清楚,是不可能进攻界河商市的,而且就算来进攻,武好古也有办法应付。   再说了,现在已经是初秋了,秋收在即,等到灵州田地里面的粮食收割了,高俅的十万大军就有吃不完的米面,就算渡河进攻兴庆府也没什么问题。   因此党项的心中贼,是肯定存活不了多久的! 第八百零四章 儿臣赵乾顺(七)   灵州城下。   紧闭了多日的城门,终于向着远来的大宋兴灵宣抚使、管勾六路军事兼同知枢密院事的高俅高宣帅敞开了。   因为是不战而降,无血开城。所以灵州城现在的样子,可比之前落入高俅手中的其它任何一座城市,都繁华热闹了许多。   甚至有点热闹过了头!   在这座唐朝遗留下来,曾经是威震天下的大唐朔方节度使司驻地的名镇雄城外,许多换上了汉家袍服的百姓身影,扶老携幼,立在灵州城的东门之外,愣愣的看着浩浩荡荡,从东关镇方向开来的大宋雄兵。   也有一些准备离开的党项官员和贵人,在高大的城门楼下站立着,望着从东面开来的望不到边的大军,只是一阵阵的发愣。他们当中有不少人就是在灵州城土生土长的,对于他们而言,灵州就是家乡。这座城池是在宋真宗咸平五年时被党项族叛军首领李继迁率部攻占的,之后就改名西平府,成了西贼的根据所在。在西夏建国后,西平府还是西夏的东京,和西京兴庆府并立。   对于生于斯,长于斯的党项贵人们而言。他们所知道的灵州,就是从李继迁破城时起的,之前的一千多年,根本不存在!   至于城中的汉人百姓,虽然是多数,但也是被他们无视的存在。   一钱汉,而已!   可是现在,大白高国的东京西平府,却又一次回到了宋国的手中,而且还是不战而降。对于城中的党项人而言,这就意味着必须背井离乡,只是不知道将来要往何处去了。   远远的一片黑压压的人马,出现在灵州东门之外。全都是黑甲骑士,黑色兜鍪,黑色的皮甲,胯下是黑色的高头大马,脸上还罩着黑色的面甲,以五十骑为一队,队列极为严整,次第而进。虽然总共只区区500骑,可是却给人一种巨大的压力,让官道两旁的党项人都暗自抽了口凉气儿。   大宋竟然这等的甲骑,怪不得能打败大白高国的铁鹞子呢!   500黑甲骑士之后,则是一片迎风招展的旗号。旗号后方,又是一群骑士,个个都是一身锃亮的青唐瘊子甲,队形却不大严整了,当先一名骑士,身才欣长,相貌堂堂,颌下几缕长髯,很有几分名将的风采。   此人正是糊里糊涂就被人捧成名将的高俅高宣帅,不过瞧着他的神色,似乎对现在的境遇并不满意,眉头微微皱着,显得心事重重。原来高俅在开封府的同党潘孝庵刚刚给他通风报信,说是最近不断有御史上疏弹劾他这个兴灵宣抚。有的说他家里面冒喷泉,有的说他家的看门狗头上长角变成了珍稀动物,有的说他家房子的柱子上长了林芝,还有人说他爸爸的坟头风水太好了,天天冒青烟……   不过这些玄幻的事情都还没什么,真正让高宣帅心惊肉跳的是有人上疏说他用房子邀买御前三直的军心!   这罪名可就严重了!邀买军心,而且还买了御前三直的军心!这可是殿前司下属的部队,负责保卫官家本人的精锐。而且战斗力还恁般强大,如果都叫高俅买了军心,回头他打个瞌睡就让人用黄袍罩上,那可如何是好?哪怕高宣帅是忠于大宋的,就和赵殿帅当年终于大周一样,这官家该做还得做啊!   所以这名御史老爷的弹劾,连高俅都觉得有道理啊!   “宣帅!宣帅!宣帅……”   就在高俅为了“邀买军心”的事情深深懊悔的时候,不知道是谁,忽然大喊起来“宣帅”,然后更多的人跟着一起喊,再接着就是官道两边的灵州百姓都跟着应和起来。   百年失地,今朝复还,汉家袍服,再现灵州!   已经有上了年纪的汉人百姓泪落如雨,灵州失陷虽然过了百年,但是如今距离李元昊为帝图皇,公开走上民族分裂的不归路不过七十余年。上了年纪的灵州汉人百姓,有些还曾经当过宋人,有些则听已故的长辈们说过民族团结的美好时代。   现在,大宋的十万铁军,终于开到灵州城下来以德服人了。   在呼喊声中,就看见几个站在城门口的西夏官员,纷纷躬身上前,在高宣帅的马前停步,拜舞在地:“罪臣赵仁礼,谋宁克任等,恭迎大宋王师,恭迎宣帅大驾!”   这几个西夏官员今天好像都穿错了衣服,全都是宽袍大袖的,怎么看都不像胡服。所行的礼仪也是隋唐和五代最尊贵的拜舞大礼,不过动作并不标准。   高俅也愣住了,这怎么回事?这几个不像是西贼的官儿啊?而且冲着自己怎么拜也不对啊,自己又不是官家,怎么受得起恁般大礼?   “你们是谁?”高俅皱着眉头问,“谁让你们来的?”   那个自称赵仁礼,年纪不过二十多岁的西夏官员马上就用流利的汉语回答:“小臣是定难军节度使司派到灵州的地方官,奉了节度使的命令……”   “等等!”高俅讶异道,“定难军节度使?是哪位啊?”   “是赵乾顺啊!”   “赵乾顺,乾顺……”高俅大吃一惊,看着眼前的赵仁礼,“乾顺怎么姓赵了?”   赵仁礼笑着,“节度使的父皇姓赵,他当然得姓赵了!”   “乾顺的父皇是……”   “是当今大宋天子,天可汗陛下啊!”   什么!?乾顺是官家的儿子了……高俅瞪大了眼珠子,他当然知道赵佶想给乾顺当爹的事情。但是他并不相信这事儿能成,也没和西贼方面就此事展开过多少谈判——他只是想要灵州城,称臣喊爸爸什么的,那是张康国和苏辙去谈的。   高俅心说:一定是谈下来了!还是张枢相和苏相公厉害!   “好好。”高俅点点头,笑着对还跪在地上的几个定难军的官员说,“都起来吧……既然你们都是定难军的官员了,那么大家今后就是同殿为臣,大家都是同僚,不必行恁般大礼的。”   赵仁礼闻言就和几个定难军的官儿一起站起身,然后满脸堆笑着将高俅请进了富丽堂皇的“州衙”——赵仁礼给高俅安排的州衙其实是西平府的西夏皇宫,大大的逾制啊!   高俅也觉得富丽堂皇的有点过头了,不过还没来得及一问究竟,就被赵仁礼等人恭请进了一间大殿。大殿内外,当然都是高俅的心腹府兵在控制着,他们比高俅先一步入城,也在定难军的官员引导下进驻了王宫。   在高俅进入的大殿之内,酒席已经摆好,都是灵州这边能搞到的最好的珍馐美味。还有陪酒的,伺候的美人儿,也都跪成了一片,都是西域的艳色,别有几番风情。   “宣帅,这些女子,都是我家节度使为您精心挑选的,可还看得过眼?”   “好,好。”高俅只是应着,也没显得多有兴趣。并不是他不好色,而是他有的是钱,界河商市的发起人股东啊,又是官家的宠臣,家里会没有艳色?   高俅在上首的一张椅子上(这是兀卒的位子啊)坐好以后,赵仁礼又满脸堆笑的奉上了一张礼单。   “这是我家节度使的一点心意。”   接过礼单翻看一瞧,高俅倒是挑了几下眉毛。礼单上的金银财宝,高俅是看不上眼的。不就是钱嘛,高俅有的是!不过礼单上面有十匹西域天马,十匹波斯良马,这可是有钱都买不到的好东西啊!   “这是我家节度使给官家的上表,宣帅您先过个目?”   赵仁礼又献上几份奏章,都是以赵乾顺的名义写的。   “给本官过目?”高俅一愣,“不妥吧?”   赵仁礼笑着:“这几份奏章,得请宣帅往上递啊,现在进奏官还没到兴州,您老又是兴灵宣抚,所以只能麻烦您了。”   也对!高俅点点头,自己是宣抚兴灵嘛!而且定难军不久之前还是西贼,朝廷没有往兴州派进奏官啊。   于是高俅接过奏章就打开瞧了,第一份奏章是认罪称臣喊爸爸的……态度很好啊!第二份奏章则是求官请地的,想要返还定难军节度使印信,另外求取河西节度使和安西大都护两个官职。并且请求管辖兴、凉、甘、肃、瓜、沙、于阗、疏勒、龟兹、碎叶等六州四镇。   “怎么还有于阗、疏勒、龟兹和碎叶啊?”高俅感到有些奇怪,“那不是唐朝的安西四镇吗?”   “那里也是我大宋的土地啊!”赵仁礼说。   啊?高俅一愣,有这事儿?   赵仁礼说:“此四镇在唐宪宗年间全部沦陷吐蕃,不过仅仅四十余年后,就由大宝于阗国起义收复了。而这个大宝于阗国其实是华夏之国,而且世世代代都忠于天朝的。在于阗恢复四镇后不久,就通过归义军向后晋称臣,国主李圣天也受封为大宝于阗国王。在大宋开国的次年,大宝于阗国王就遣使入朝,也受了册封,所以说是大宋之土了。只是可惜,大宝于阗国在真宗年间被中国总督,宋国汗,回鹘黑汗尤素服·卡迪尔汗给灭亡了……”   “等等,中国总督?宋国汗?”高俅猛地站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儿?谁那么大胆,敢自称中国总督和宋国汗?” 第八百零五章 儿臣赵乾顺(八)   开封府,正是秋高气爽的日子。阳光洒在梨花别院中,洒在后院当中小小的池塘上,也洒在了潘巧莲和几个不停闹腾的武好古的孩子身上。   家里面的仆人忙忙碌碌的,趁着阳光明媚,将一床床准备带去界河商市的被褥报出去晾晒。罗汉婢最近又有喜了,才三个月,本来该是好好安胎的时候,可她却一点闲不住,还在院子里面跑来跑去,指挥一帮仆役收拾东西——她虽然第二次怀了孕,也挺讨武好古、潘巧莲的喜欢,但是奴婢的身份却没有解除,不过在武家的地位还是显著提升了。现在是武家的管家婆,武好古和潘巧莲准备搬家去界河商市的事儿,自然要她这个管家婆忙活上一阵子了。这可是好大一家子啊!   武好古的六个儿女中,长子武义勇和长女武美娘,都已经到了可以开蒙的年纪。不过武好古却没有为他们聘请西席先生,而是让潘巧莲教他们算术和认字,还让奥丽加教他们一点基本的武艺。   这倒不是他不重视孩子的教育,而是他认为宋朝的蒙学没多大用处,他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接受更加“现代化”的蒙学教育。   而这样的教育,在开封府是没有的。只有在界河商市才有一所筹备中的“新式蒙学”,是武好古按照记忆中后世的小学,再参考六艺书院的课程,再加上云台学宫出来的老师,才办起来的新式学堂,名称就叫“启蒙学堂”。   等武好古阖家迁往界河商市后,武义勇和武美娘兄妹,就将成为启蒙学堂的第一届蒙学生了。当然了,男女还是要分班的。   几个小家伙歪歪倒倒的奔跑着,两个大的在追逐一只皮球,就是蹴鞠游戏中使用的皮球。四个小的则跟着哥哥姐姐,摇摇摆摆的好像四只小企鹅。小孩子的叫声和笑声,响彻在庭院之中。他们一个个都长得健康壮实,看上去很让人放心。   六个孩子闹得满头大汗,而在旁观看的潘巧莲却是娴娴静静的在看着书。她的长相本就美艳,现在成了两个孩子的母亲,年龄也长了一些,身材也婀娜了起来,变得犹如熟透了的果实,更加美艳不可方物。和煦的阳光洒下来,照在她的艳丽的脸庞上,而她却专注着手中的书册,秀美微蹙,若有所思。   武好古则站在她的对面,正在一张画板上用铅笔打稿——他是刚刚从界河商市回来的,是来向赵佶汇报和谈进程的。因为同辽国的和谈涉及到了商市包税分配的问题,所以武好古也就参与进去了。而且他还趁机给高丽人挖了个坑,现在就是为这事儿回开封府说明情况的。   潘巧莲看的书,也是武好古和苏迨、吕好问等几个大儒一起编纂而成的,还是哲学方面的书籍,名字叫《理性论》——没错,就是后世成为科学、民主和启蒙运动哲学基础的理性主义!   而之所以会有这本《理性论》的出笼,其实是《天理说》和《实证论》发生理论冲突后的必然产物。   在武好古西征的这些日子里,云台学宫内部因为《天理说》和《实证论》发生了争吵——这其实也是大批“通才”和“博士”从学宫毕业后,又被留校做学问后,必然会产生的矛盾。因为《实证论》所强调的注重实践和感官认知,同《天理说》的理论,存在着巨大的冲突。   这两种理论之间,缺少的就是理性主义——理性主义就是承认推理可以作为知识来源的理论基础上的一种哲学方法(也就思考问题的方法)。   《天理说》其实是形而上学的范畴,探讨的是不可证明的事物,自然是脱离实践的。在实证主义的质疑之下,理性主义就应运而生了——不过“道德”能不能作为推理的始基,可就是很值得商榷的了!所以《理性论》发展下去,最终还是会动摇《天理说》的根基。   但是武好古却顾及不了这么多,因为“推理”和“实验”是探索自然科学的基础,缺一不可!   潘巧莲虽然不什么大儒,但是她也看出了一些《理性论》的问题——这本书并不只有大道理,也存着具体的思考方法和实例。实例都是自然方面的,比如“水是生命之源”,比如“火是生命之源”,以及一些算学上的推理……也就是说,被用作理性推理始基的,都是可以用实践检验的道理。   很显然,无论是《实证论》还是《理性论》,都可以用来质疑《天理说》,在辩法和论道中,这可是个致命的缺陷啊!   当然了,潘巧莲没有想得那么深远,只是隐约觉得不大对头,正想要向丈夫提问的时候,奥丽加的声音就传来了。   “老爷,宫里来人了!”   宫里来人是宣武好古入宫的,说是西贼已经降伏!   “降伏了?”武好古一愣,他从界河商市回来的时候,可还在讨价还价呢!   “是张枢相和苏相公上的奏章?”武好古问了一句。   “哎哟,这咱家就不知了。”来传话的宦官地位不高,和武好古也不大熟悉。“官家只是让太尉赶紧入宫,去崇政殿召对。”   “好!本官换身衣裳就来。”   武好古心里面虽然感到奇怪,但还是穿上官服,跟着宫里来的小黄门去了琼林宫的崇政殿。   崇政殿里面,一堆的宰执重臣都已经到了,个个都喜气洋洋。武好古走进去的时候,他的老恩师苏东坡还在一边咳嗽一边吟诗——什么可汗啊,什么武功啊,什么万世啊,总之都是花团锦簇的马屁话。   武好古一想也对,西贼不是降伏了嘛!当然得作诗以贺了。   “臣为陛下贺!为大宋贺……”武好古被宣进大殿后,也不例外,赶紧马屁奉上!正准备吟诗赞美赵大圣君——他是大儒嘛,当然会作诗了,应制诗也不难做,都有格式的,只是做得好也不容易——赵佶却先开口了。   “大郎。”赵佶道,“你先别忙着作诗,朕有话要问。”   “陛下……”武好古抬头看了眼赵佶。   官家已经把笑脸收起来了!这怎么回事儿?难道西贼的跪姿不够漂亮?还是大辽又加码要钱了?   武好古道:“陛下想问何事?”   赵佶问:“你是沿海市舶制置使,海外的事情都知道一些吧?”   “知道啊。”武好古心里直打鼓,海外出事儿了?难道是日本国遣使来贺了?还是耽罗国也来认爸爸了?不像,这都是好事啊!   赵佶问:“那个桃花石是何意思?”   武好古回答道:“桃花石是西方诸国对我中华上国的称呼。”   这事儿他当然知道,他当过提举市舶司,家里还有个东罗马来的奥丽加。其实东罗马人也称中国为“桃花石”——东罗马史学家席摩喀塔在他的《莫利斯皇帝大事记》中,就把中国成为Taugast,音译就是“桃花石”。   赵佶哼了一声:“朕的皇儿乾顺在奏章上说,现在有黑汗回鹘的蛮夷受封桃花石汗和中国总督,还夺了于阗国的土地,还想要夺我大宋江山!大郎,这事儿就着你的沿海市舶制置司彻查清楚!”   什么?乾顺已经是皇儿?还要西征去找回鹘人的麻烦了?黑汗回鹘现在可是半死不活的,还夺大宋江山?就那个半条命的西贼伸个小拇指也能灭了他们!   武好古一头雾水。不过他倒是知道“桃花石汗”的事情,于是上奏道:“陛下,此事是真的!这个黑汗回鹘的银币上就有用突厥文写的‘苏来曼卡得尔桃花石可汗’的字样……”   现在的界河商市已经是丝绸之路的陆上起点的,城内当然有黑汗回鹘来的商人,也带来了一些黑汗回鹘的银币。   “真有啊!”   “大逆不道!”   “狂悖蛮夷!”   大殿里面马上炸锅了。这个什么“苏来曼卡得尔桃花石可汗”真是太可恨了,居然要夺大宋江山——连契丹都不敢想的事情,他居然敢想,难不成黑汗回鹘比契丹还要强大?   “武崇道。”蔡京这时一脸严肃地问,“这个黑汗回鹘可强大吗?比契丹如何?”   “蔡相公,黑汗回鹘曾经强大过,不过现在是弱国,下官所说的银币,也是将近百年前铸造的。”武好古解释道,“现如今的黑汗回鹘,可不敢来攻打咱们。”   赵佶问:“那他们的汗王还自称桃花石可汗吗?”   “这个……”武好古想了想,摇摇头道,“臣不知,臣马上派人去查。”   “速速查明!”赵佶拿起御案上的奏章,“如果该国的可汗现在还敢称桃花石可汗,朕就要准了皇儿乾顺之请,令他发兵安西,复夺四镇,顺便斩了这个悖逆狂妄的蛮夷!”   武好古闻言心道:一口一个皇儿……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乾顺是您和小梁太后的崽呢!听他的意思,乾顺应该是跪了,而且还拿那个倒霉的桃花石汗当靶子,要替父西征什么的。   这个黑汗回鹘也真倒霉,装逼还装出祸事来了! 第八卷 小航海时代 第八百零六章 小航海时代(一)   问过了桃花石汗的事儿,赵佶并没有宣布散朝,而是继续问武好古道:“武卿,现在乾顺已经向朕拜服,高俅的大军也入了灵州,西北之乱,看来已经圆满解决了。你觉得契丹人得知此事,还敢向咱们讹诈吗?”   武好古又是一愣。   难道契丹人还不知道这事儿?   一旁的李格非看出了武好古的疑问,替赵佶解释道:“定难军降伏请罪的奏章,都是通过兴灵宣抚司送来开封府的。界河方面并没有奏报,所以定难军很可能是受不了高俅的逼迫而降伏。契丹皇帝事先不一定知道。”   什么?是高俅逼迫西贼投降的,而且还把西贼的跪姿逼得那么赏心悦目……这高太尉还真的出息了!   不对!武好古马上就想到不对头的方面了,自己和苏辙、张康国等人在界河商市费尽口舌,也没最后谈妥,却被高俅轻轻松松给解决了。这不等于表示高俅比苏辙、张康国牛逼吗?这下高俅更遭人恨了,不会真的给人迫害到风波亭去吧?   想到这里,武好古又用眼角扫了一下苏东坡和蔡京,两位宰相倒是没有流露出什么不快的表情。   再一想,苏东坡是不可能害高俅的。至于蔡京……蔡京毕竟不是秦桧啊,应该没有那么狠吧?   高俅应该是……死不了的!   呃,他还是好好在西北呆着吧!武好古心说:回头给他运动一个河西、安西、朔方宣抚使的差遣,和赵佶的“皇儿”乾顺一块儿去捉拿桃花石可汗去吧。   “陛下。”武好古收回心神,“臣觉得契丹人还是容易应付的……契丹人无非就是想要点好处,给他们一些就是了。”   “给?”赵佶眉头大皱。   武好古奏道:“给些好处也能早点结束和契丹人的对峙,现在已经是秋日了,等到冬天界河封冻了,河北就将失去屏障。”   赵佶哼了一声,“那你打算给契丹人多少钱?”   武好古笑着:“没有钱可以给他们。”   “没有钱?那给甚好处?”   武好古道:“有两个高丽国的税关可以给契丹人……让他们自己去问高丽人收钱就是了。”   “高丽国的税关?”   “这是怎么回事?”   “高丽国的税关怎么给契丹人啊?”   殿中马上就有大臣议论起来了。武好古开出的条件太奇怪了,高丽国的税关和大宋有毛关系?怎么能拿去给契丹人?   武好古笑着:“陛下还记得界河市舶司曾经卖过一批兵器给高丽人吗?”   赵佶想了想,那是卖给高丽人的?难道不是白送给他们的吗?   武好古道:“那批兵器价值不菲,高丽人手头拮据,没有那么多钱,所以就给了咱们一部分钱和货,然后又给了咱们两个高丽国的税关,分别是高丽的海州关和釜山关,让咱们自己收取15年的关税。”   赵佶一听就笑了,“武大郎,你可是让高丽人给坑了……人家的税关给你管,你就能收税了?”   武好古连连点头,“陛下圣名……市舶司的确收不到几个税,是做亏了。在高丽国做买卖的人都有后台,谁都敢逃税,真是亏大了。所以臣就想着,干脆把这两个税关给契丹人,他们一定有办法可以收税的。”   你这是要把高丽人往死里坑?赵佶心说:武好古一定是在高丽做买卖亏了,所以想了这个招报复人家吧?   高丽人不讲道理,换成契丹人去,那可就更不讲道理了!高丽人敢怼武好古这个奸商,可不敢违逆契丹人。毕竟他们刚刚让几百个生女真人好一顿暴打,不大可能再对抗契丹人了。要那样就直接奔着亡国灭族去了!   “武卿。”赵佶皱眉问,“如果让契丹人接管了高丽的税关,会不会趁机控制高丽国?”   当然不会了!   武好古不会真的把税关交给契丹人的……其实也交不了,因为契丹不会收税!大辽国内自己的税都是汉人帮着收的,契丹人怎么接管高丽国的税收?   这事儿武好古早盘算好了,税关名义上转给契丹人抵充界河商市的“加税”(契丹人想加界河市舶司的税),然后再让马植出面花点钱承包下来——实际上还是界河商市的人去管事。不过就是披了一张大契丹的虎皮!   当然了,武好古也不会往死了压榨高丽人。他是很讲道理的儒商,不是那种唯利是图的奸商,他只是想在海州(高丽海州)关和釜山关的基础上搞两个商市,作为界河商市的分号。   这样就能更加方便高丽和大宋、大辽、日本等诸国之间的贸易往来了。   “陛下。”武好古奏道,“海州、釜山都是海港,没有大批的海船,根本无法控制。契丹人可以威逼高丽,却无法占领这两个港口。最多也就是从陆地上派去税关,收点小钱罢了。”   “可是高丽国……”赵佶还是有些犹豫,“高丽国不会因此怨恨大宋吧?”   “会啊。”武好古点了点头,笑道,“不过没有关系,高丽国兵弱,居然给数百女真勇士挫败。所以联利伐辽是不可能的,可以拉拢的,只有女真。而我朝如果要舍高丽而联女真,又怎么能指望高丽人和咱们交好呢?毕竟女真一旦代辽而兴,高丽国就有亡国的危险了。”   历史上女真人选择灭亡北宋那是因为宋朝的武力太弱了,而且又特别富裕。而眼下的大宋,显然已经找到了振兴军事的路线。所以女真南下的事件,很有可能不会发生。那么立足东北的女真,就必然会灭亡弱小的高丽国了……高丽国虽小,但也有几两油水的。   赵佶沉默了一会儿,“女真真的很强?”   “很强!”武好古说,“他们人口虽少,但是兵力却是极盛,完颜部的勇士,人人都和陛下的殿前骑士一样厉害。生女真全族的勇士,总在20000以上。一旦举事反辽,一定可以牵制辽国大部分的兵力。而高丽国举国之兵,却被数百女真勇士所败……在高丽和女真之间,我们只能选择女真了。”   赵佶还是有些犹豫,目光投到了苏东坡和蔡京两位宰相身上。   苏东坡奏道:“陛下,把高丽国的税关转给契丹无不可,毕竟高丽是契丹的属国,我朝不宜染指,以免横生枝节。”   蔡京也道:“既然高丽惨败给生女真,那么我朝再继续支援高丽也没有意义了。”   这两位都不算迂腐——宋朝处在一个国际间竞争相当激烈的时代,自然也不允许执政的文官太过书呆子气了。   “既然如此。”赵佶点点头,“此事就这么决定了。”   他顿了顿,“武卿留下,其余诸卿且退吧。”   ……   “大郎,高俅这次干的的确不错啊!”   崇政殿内,赵佶踱着步子,眉头微皱,似乎有些为难,“可是弹劾他的奏章也实在太多了……”   他走到御案前,随手拿起一份奏章交给了武好古。武好古拿过奏章展开一看,是御史中丞赵挺之亲自上的弹章,弹劾高俅“以开封房产邀买御前三直军心”——这一口咬的可真是险恶啊!   赵佶再够朋友,也不能允许御前三直被高俅控制!哪怕高俅在灵州搞割据,赵佶也不见得会翻脸。但是御前三直是碰不得的,否则随时就得出高匡胤了!   “陛下。”武好古恭谨的将奏章递还给了赵佶,“臣这一次不会提高俅说好话的,因为用房子收军心的事情的确有……高俅过去从来没有打过仗,也没带过兵,他可以在西北建立如此大功,所凭借的无非就是赏罚分明,而且肯给真正的重赏,所以才能让三军用命。这其实就是得军心了,说是邀买军心,也不算不对。但是这些房子如果不给,赵乾顺是不会成为陛下的儿子的。”   “……”   武好古瞧了赵佶一眼,接着又道:“依臣之见,陛下不如就让高俅在灵州多呆上几年,同时再把御前三直召回分散安置。这样三直军和高俅不在一起,时间久了,那点恩义也就淡了。”   “留在灵州?”赵佶想了想,“以何种名义呢?”   赵佶还算够朋友,没想要卸磨杀驴。   “不如给他当河西、安西、朔方三路宣抚使兼判灵州。”武好古斟酌着说,“宣抚使只是名义比较大,河西、河西他根本管不着,朔方还有童贯。另外还可以让苏迟出任西北三路转运使,也驻扎灵州。这样高俅能做的,也就是管辖灵州一地的府兵、屯田等事宜了。”   灵州其实也不错了,这块地皮可是西北三路中的精华,如果悉心经营,养出两万精兵当不是问题。   武好古顿了顿,又道:“另外,臣还建议在灵州设立学宫和博士团分团。”   “学宫?博士团分团?”赵佶问,“用来监视高俅?”   “当然不是了。”武好古笑着,“学宫和博士团分团是用来汉化河西,或许还有安西的……陛下不会对乾顺皇子放任不问了吧?” 第八百零七章 小航海时代(二)   “武崇道,你和高师严这玩得是哪一出啊?”   刚从琼林宫出来,武好古就被苏东坡的次子苏迨一把抓住了。苏迨现在的职官是龙图阁待制兼崇政殿侍读,文散官阶则升到了从六品下的通直郎。不过真正的差遣还和原来一样,每天在崇政殿负责给赵佶讲解儒家经义。最近他正在给赵佶讲解《理性论》和《形学》——苏迨参与了《理性论》的攥写,所以能把其中的关键讲清楚。   而《形学》其实就是几何学的知识,是攥写《理性论》的同时,由武好古、张择端、米友仁和杜文玉等人一同整理编写出来的,用于验证《理性论》的。《形学》一书中不仅有产生于中国本土的许多几何学的知识,而且还有一些武好古从后世带来的几何学知识,在几何透视法方面尤其精深——武好古在传授画学的时候,就把大量的几何学方面的知识一起传授出去了,所以这几位可以参与《形学》一书的编写。   在这本《形学》之中,武好古还引入了大量后世的几何学术语,如点、线、直线、平行线、角、三角形和四边形等等。同时,武好古还让将后世的一些尺规绘图工具收录进了《形学》一书,包括圆规、三角板、丁字尺(直尺)、比例尺等等,都画了图样,规定了尺寸。   因为赵佶也学了许多武好古的画学知识,因此他也拥有一定的几何学基础,对于《形学》一书上的知识,掌握的比苏迨本人还要快,已经到了可以反过来教苏迨的地步了。   不过今天苏迨并不是因为几何学的问题找上武好古的,而是他爹爹苏东坡的吩咐,是苏东坡想和武好古见面密谈。   “仲豫,你是说……”   武好古看着苏迨,一时没明白他想说什么。   “边走边说吧,家父有请。”苏迨一招手,他的一个长随就牵了匹马过来。   守在宫门口的武诚久也给武好古牵来了坐骑,武好古的这个十九叔现在也做官了,还不小!堂堂的从八品内殿承制,大使臣级别的武官了。不过却没有实职,还是跟着武好古做个跟班。   武好古和苏迨双双上马,一块儿沿着琼林宫外的御街北行。现在正是两府官员们下班回家的时候,御街上人来人往,都是官员和官员们的随从。还有不少做小买卖的商贩挑着各色点心,沿街叫卖。在靠近琼林宫的御街两侧是没有商行的,都是各种衙门,还有几处皇家宫观。不过也不禁止商贩摆摊,所以每天早晚,都是各种各样的小吃摊贩在沿街做买卖,非常热闹。   苏迨问道:“崇道,高师严怎又搞出个桃花石可汗?还替赵乾顺求安西大都护?”   “桃花石汗并不是高师严搞出来的。”武好古摇头道,“在本朝初年就有了,而且高师严也没替乾顺求安西大都护啊。”   “既然桃花石汗都存在那么多年了,也没惹出麻烦,何必去捅这个马蜂窝?”苏迨说,“而且界河那边都没有人提安西四镇的事儿,高师严却突然提乾顺上了请地请封安西的奏章……怎么能不惹人怀疑?现在已经有不少御史在参他了,他还那么不小心,说不定很快就会有人参他一个勾结藩镇了!”   “说的也是。”武好古点头表示赞同,“勾结藩镇的罪名的确能往高俅的头上扣了……可是他也不能回京啊!赵中丞前两天参了他一个邀买三直军心的罪名,要回京城,恐怕就更不让人放心了。”   “唉,他这次比狄武襄还麻烦了!”苏迨连连摇头。   “让他留在灵州就是了。”武好古叹道,“重耳在外而生,申生在内而亡。只要他不回开封府,御史台还真敢去灵州拿人吗?”   “你怎么说这样的话?”苏迨连连摇头,“大郎,你是怎么打算的?真的要让高师严和赵乾顺远征安西?这可是穷兵黩武啊!”   “我能怎么打算?”武好古苦苦一笑,“这事儿跟我没关系,我也不知道赵乾顺怎么想的?也许他觉得河西地盘局促,养不活那么多人,才琢磨着要去安西抢地盘吧。对了……那个桃花石可汗还有中国总督好像不是自称的,而是哈里发封的……应该是哈里发封的,他们天方教是政教合一,哈里发最大,得他来封。”   “哈……里发?”苏迨越听越糊涂,“他是何人?怎就可以封我中华的可汗?也太妄自尊大了吧?”   “哈里发是个……是个尊称。”武好古解释道,“天方教的教主兼大食国的官家就称哈里发。他们天方教的地盘是政教合一的,教主就是官家,官家就是教主。凡是信教的,都得听哈里发的话。”   “那这个哈里发也不能封咱们中华的可汗,咱们又不信他的教。”苏迨摇头道,“难不成这个大食国想要和俺们大宋开战?”   “开不了战的。”武好古一笑,“大食国和天方教强盛的时候是唐朝那会儿,现在早就没落了,他们的哈里发都成了突厥人的傀儡了。”   “那怎么还敢封中华的可汗?”   “估计是有人花钱买来了的官吧?”武好古想了想,一本正经地说,“这事儿得查问清楚了,如果属实,就应该向大食国派出使团,要求他们的哈里发取消桃花石汗和中国总督的委任。”   武好古早就想往大食国派出使团了!当然不是想问桃花石汗什么的,而是想从巴格达的哲理大学获取阿拉伯百年翻译运动的成果——这可是古希腊、古阿三、古罗马和古波斯科学文化的精粹。如果能吸收到云台学宫,就能在实证主义和理性主义的基础上,构建起一个庞大的科学体系了。   虽然拥有了实证主义和理性主义的儒学,已经有了自行发展出科学体系的能力——没有这两件工具,你靠“天理人欲”的那套思维方式,是不可能发展出科学的——不过吸收西方文明的精粹却可以大大加速这个过程。   而要派出使团,一定得有一个听上去响当当的名堂,最好能够一下子就把哈里发给唬住的。   ……   “你想派人去大食国问罪!?”   问话的是病怏怏的苏东坡,他在一间满是中药气味的屋子,靠着一张软榻,手里拿着一本《形学》一边翻看,一边听武好古说自己的打算。听到武好古准备派人去巴格达,惊了一下,没心情研究几何学了。   “问罪?”武好古想了想,“的确得问!哈里发封中国总督和桃花石汗,乃是对我大宋的侵犯!如果不问其罪,他们天方教还以为我们中华无人呢!”   苏东坡按着额头,麻烦事够多了,现在又多了个劳什子哈里发!   “他们要是置之不理,甚至扣押了使团,该如何是好?难道要兴兵讨伐?”   武好古道:“那咱们就查封天方寺,禁止天方教商人来大宋贸易。对了,咱们应该派出水师进驻三佛齐王国!”   苏东坡翻了翻眼皮,自己的这个学生现在打仗打上瘾了是怎么啦?还真的想和哈里发打仗啊!   “老师。”武好古看着苏东坡,“您放心,这些都是用来吓唬大食国商人的……大食国以商立国,离不开海贸的。只要咱们的水师一到三佛齐,摆出中断贸易的姿态,他们一准认错。再说这事儿错的的确是哈里发啊!他怎么能自说自话就封了中华可汗?这不是挑衅吗?”   苏东坡已经听出不对了,“水师进驻三佛齐?崇道,你到底想怎样?”   水师进驻三佛齐当然是摆出讨伐大食国的姿态……不过这只是装装样子,大食国离那么远,怎么可能去攻打?便是问罪也只是意思一下,真正的目的还是迫使哈里发把智慧馆里面的学问都交出来“赔罪”。   实际上现在的哈里发根本没有军队,塞尔柱突厥则忙着打内战同时还要和十字军开战,根本不会为了一百多年前被不知道哪个哈里发三瓜俩枣卖出去的桃花石可汗的头衔同大宋开战。   所以只要大使团义正辞严的谴责一下,哈里发多半就认怂了,根本不会闹到封锁三佛齐海峡的地步。   但是三佛齐海峡,也就是马六甲海峡,武好古早就想插上一脚了!   “老师,这三佛齐距离中原何止万里,但名义上是我大宋的藩属,曾经多次派出使臣来开封府朝贡。您觉得,他们为何要不远万里来朝?”   “自然是仰慕中华文化风物了!”   武好古一笑:“学生却觉得他们是为了钱财!三佛齐正好位于一处巨大的海峡,卡着大宋和大食国的航道,往来的商船都要向他们交税,所以才能富裕强大。所以他们必须和咱们搞好关系,保持贸易畅通,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和咱们翻脸的。而咱们则正好借着向哈里发问罪的机会,在三佛齐海峡布个点,有机会的话,再发展出一个商市。” 第八百零八章 小海航时代(三)   “帅司,可是回府吗?”   因为苏东坡病重需要将养,武好古并没有在相府逗留太久,就告辞离开了。他现在已经正式接了沿海市舶制置使的差遣,所以可以被人称为“帅司”了。他的跟班武诚久带着几个护卫守在相府门房,看到武好古出来,就上前询问。   “去画仙观吧,那可是官家搭得桥……”武好古翻身上马,“你去安排个人给家里面说一声。”   “喏。”武诚久应了一声,马上打发了一个亲随回府去给潘巧莲报信了。   武好古去的画仙观并不是一开始的那一座了。老的画仙观因为在开封府城西扩后被圈进了城内,而且还是“黄金地段”,位于“新区”的商业区,所以就被郭京、刘无忌倒卖给万家行建了个万大瓦子开封店,现在还在施工。在卖了老的画仙观后,郭京、刘无忌这两个在赵佶跟前非常得宠的道士又拿出点钱,在开封府城西北,一条连通惠济河(开封府的护城河)的小溪旁买了块地,又盖了一所新的画仙观,给了郭京的妹子郭小小,也就是清一散人打理。   这处新建的画仙观面积不大,还比不上原来的画仙观,地段又偏僻,香火当然就更差了,一年到头都没有什么香客上门。不过这座小小道观却是花了不少心思和本钱的,藏在溪边的垂柳之后,不仔细寻找很难发现。道观的门户极为精致,场面虽然不大,但是一柱一石还有观中的庭院,明显都花了大心思。见惯了宫廷奢华的武好古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座道观是将作监不惜工本打造出来的……   花了偌大的本钱和心思打造出来的道观,对于香火偏偏是一点都不在乎,一年到头都大门紧闭,似乎就是某个向道的富贵之人避世修行的所在。   不过今天武好古到来的时候,却发现这座仿佛从来都不开张的道观仿佛来了单大生意。道观外面不远处的道路上,停着一长串车马,还有衣着鲜亮家仆奴婢。现在正是晚饭的时候,这些家仆奴婢,道观当中也有酒肉招待,全都聚在道观外面的几个小亭子里面,汁水淋漓的吃喝着。   武好古并没有怎么留意他们,只是策马向道观的大门走去——他是来见郭小小的,可是武诚久却忽然对武好古道:“帅司,那些人好像是俺大哥儿府上的。”   “你大哥。”武好古一愣,“那不就是我爹吗?”他扭头看去,真的发现几个看着挺眼熟的仆人。   “帅司,要不要去问一问?”   武好古点点头:“去问问吧……应该是我小妈来这里上香了。”   武诚之现在还在平江做官,忙着替赵佶收集江南的书画文物和奇珍异宝,这可是个肥缺啊!而且老头子在江南还纳了几房小妾,日子过得都乐不思蜀了。三两个月前倒是回来过一次,是来给赵佶献宝的,不过武好古那时并不在开封府,所以没有见着。武诚之也没呆多久,在武好古回来前就走了。   而冯二娘则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开封府,也是挺寂寞的。不过武好古和她的关系不好,根本不把她当娘亲,所以也懒得上门去关心人家。   今天居然在这里遇上了,还真是碰巧了。既然碰上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一下的。   武诚久应了一声就去问了,没一会儿就奔了回来,满脸都是古怪的笑容。   “怎么了?”武好古看着他问。   武诚久笑吟吟地说:“帅司,给您道喜了。”   “道喜?”   “您要多个弟弟或是妹妹了。”   武好古愣了又愣,“怎么回事儿?”   “是俺那位嫂嫂怀了身孕,今天来画仙观还愿的。”   “你的嫂嫂……”武好古眼珠子一瞪,“冯二娘!?她,她又怀上了?怎么可能!?她都十几年没生养了。”   武诚久笑着:“您不知道吗?清一散人可是,可是个能替人求子的仙姑。”   “郭小小?”武好古这才想起来,赵佶曾经和自己说过郭小小精通性命双修之术什么的……   武诚久道:“帅司有所不知,这清一散人在开封府的亲贵圈子里面可小有名气啊。”   “是吗?”武好古将信将疑。难道郭小小是个妇科大夫?不能啊,她才多大?20出头的小道姑,就算通点医理也到不了那个程度。   正发愣的时候,道观的正门吱呀呀开了,两个女子从里面迈着莲步飘然而出,其中一个是道装打扮,正是郭小小。还有一位,一身白色苏绣缎子长裙,着一白色背子,姿态婀娜,极为动人。胸前鼓鼓囊囊的,隐隐约约透着一抹细腻白嫩,鹅蛋脸,柳叶眉,一双美目,秋波荡漾,正是冯二娘!   武好古连忙翻身下马,快步上前,行了一礼,“见过小娘。”   冯二娘也是一愣,一张俏脸涨的通红,顿时风晕无限,却又显出了不知所措。   一旁的郭小小美目流转,将冯二娘的那一份尴尬尽收眼底,笑着打起了圆场:“武夫人,今日可真是凑巧,你家大哥儿也来了。”   冯二娘这才低声问了一句,“大哥儿何时回的开封府?”   “两日前回来的。”武好古扫了冯二娘的腹部一眼,问道,“小娘有了身子?”   “嗯。”冯二娘应了一声,脸色更红了。   脸红什么样?不就是怀上二胎了……武好古心里奇怪,不过也没太往心里去,拱拱手道:“恭喜小娘了。”   郭小小冲着武好古嫣然一笑,道:“大郎,你等奴家片刻,奴家去去就来。”   说着话,郭小小就拉着冯二娘往车马所在的方向走了过去。   再见着郭小小的时候,这个道姑已经换掉了道装,穿了一件青色的褙子,褙子里面是一件略显紧身的青色对襟小袄,胸口高挺,腰身纤细,身材还真是婀娜。再看她的脸上,已经画上了妆容,眉毛弯弯,嘴唇艳艳,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唯一有点不足的就是肤色黝黑,不过也是别有风情。   这丫头,果然出落成个美人儿了。   可是这么好的美人,赵佶居然不要,送给自己了……武好古心思一转,已经有点明白了。   郭京虽然是在自家安排下认识赵佶的,可是这些年来,人家是独立发展的,并不是自己的人。赵佶以官家之尊,把人家收为心腹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而这位郭小小,看来也是赵佶的心腹了。   把心腹安插到自家枕边……呵呵,赵佶的帝王之术见长啊!   想到这里,武好古一笑便道:“小小,我在界河商市建了个道观,可不比此间的画仙观差,现在还缺个仙姑主持,你可愿意去吗?”   郭小小嫣然一笑,显出了妩媚风情,“青衣求之不得。”   武好古笑着,“官家说你精通阴阳双修之术?可是真的?”   郭小小脸蛋儿一红,小嘴儿一撅,“大郎,你怎乱说?那时性命双修,不是阴阳双修……”   性命双修和阴阳双修当然是不同的,呃,很大的不同!今晚上武好古就会知道了。就在他研究双修之术的同时,赵佶正一身紫色道装,坐在琼林宫中的皇家道观景灵宫内的一间净室当中。   “禀陛下,武好古在画仙观遇上冯二娘了!”   郭京郭大道士,这个时候正站在赵佶背后,同样一身道装,手中还握着个拂尘。   “知道了。”赵佶道,“他不会在乎的,一个父妾而已。”   “陛下圣明。”郭京道,“武好古只顾着寻舍妹了。”   赵佶一笑:“贪财好色,人之常情啊!”   “请陛下放心,有舍妹盯着他,保证他成不了第二个高俅。”   这话要是叫高俅听见,准话哭晕过去。   赵佶叹了口气,“光有一个小小可不够啊……而且,高俅对朕是没有二心的!他只是立功心切,做事有些欠考虑了。你去告诉无忌,等他到了灵州,一定要把朕的心意全都告诉高俅,让他安心在灵州呆着。无论那些御史怎么弹劾他,朕都不会相信的。不让他回来,只是因为开封府实在没有他的位置。要是回来做了知枢密院事,那可真是成了文官们的仇寇了。”   “贫道遵旨。”   赵佶顿了顿,又问:“郭京,你三教九流的朋友多,可认识天方教的僧人?”   “认识的。”郭京道,“开封府就有天方寺,最近里面住着不少泉州来的天方教高僧。”   “泉州来的?”赵佶一愣,“他们为何而来?”   郭京回答:“为辩法论道而来。”   “和谁论道?”   郭京道:“当然是和儒生论道。”   赵佶问:“因为《天理说》和《实证论》吗?”   郭京苦笑道:“可不是吗?特别是那个《实证论》简直就捅了诸教的马蜂窝,不仅是泉州的天方教高僧跑来了,还有各地的和尚、道人也来了不少。”   “还有儒生吧?”赵佶笑道,“这事儿皇城司早报给朕知晓了,武好古可是不知不觉间得罪了释儒道三教了!” 第八百零九章 小海航时代(四)   因为深入浅出的研究了一番性命双修之术,有点筋疲力尽,所以武好古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当第二天他抵达崇政殿的时候,时间已经很迟了,瞧见殿中的宰执都被赐了座,还赐了茶,就知道他们已经和赵佶说了好一会儿话,也不知道在讨论什么?   看见武好古在一个小黄门的引领下进来,赵佶笑着问:“武卿今日气色不错,可是逢了喜事吗?”   “臣家中的确有了喜事,不过不是臣的,而是臣的父亲要老来得子了。”   赵佶哈哈笑着,“武诚之可不老,怎么就不能得子了?你那六七十岁才中进士的叔祖不也得了个儿子?”   “他可是厉害了。”武好古笑着,“我那叔祖母又怀上了!”   赵佶和武好古说的是元符三年那一科的第561名进士武忠义,高中的时候已经66岁高龄了。在高中之后还娶了个三十多岁的花魁娘子做填房,险些变成了官场笑料。不过老头子也老当益壮,68岁的时候还真的给武好古生了个叔叔辈,前不久,已经70岁的武忠义还让自己的“花魁夫人”再次怀孕,何止是老当益壮啊!   不过和他在生育方面的能力相比,武忠义的官运就不行了。现在还是个从九品的选人——他是倒数第一的进士,所以得到的是个试衔县尉,三年不得磨勘。而且他已经年过60,这个年纪的官员本来就不能参加磨勘了。因此武忠义想要升官是很难的,只能靠立功或者国家遇上什么特大喜讯,皇恩浩荡,给中低级官员们普遍晋升的时候才能捞上转官。   普遍晋升的机会倒是就在眼前了,等到和西夏的战事正式结束,就该皇恩浩荡了!   不过再怎么皇恩浩荡,武忠义也不可能升到京官,除非是立了功劳……   “哦,是吗?”赵佶笑着应答,却已经将武好古的神色都收入了眼底,没有什么异常。   “苏辙让人送来的奏章,说是知道乾顺降伏的事情了,此事的确是高俅办成的。”赵佶收住笑容,话锋已经转向了正题。   武好古道:“蛮夷畏威而不怀德,高俅将十万兵驻马灵州,自然容易服人了。”   “可是契丹还是不服啊!”赵佶看着武好古。   “臣去界河,一定能用两个高丽税关说服契丹人的。”   武好古立马请命。他返回开封府主要为两件事,一是向朝廷汇报界河谈判的进展情况;二是接潘巧莲等家人儿女北上界河,现在差不多也该上路了。   赵佶点点头道:“有你这句话,朕也就放心了。另外,天方教册封桃花石可汗之事,朕已经着人查明了……的确是有的!”   赵佶是让郭京带着皇城司的人直接去开封府的天方寺查问的——事关大宋江山,可没啥好客气的!抓了人就压到开封府吊打(宋朝的皇城司没有自己的牢房,也没有权力审问),自然什么都问出来了,所以刚才提举皇城司的李忠已经来汇报过了。   桃花石可汗和中国总督都是有的,真的是哈里发在一百多年前胡乱封的!   虽然是胡乱封的,但还是让赵佶非常生气!   中国的传统是天无二日,民无二王。大宋皇帝只能有一个,现在就是赵佶。天方教的哈里发怎么能自说自话也封一个?   武好古向苏东坡那里瞟了一眼,当朝右相正巧开口:“陛下,此事不可等闲视之,否则大宋威严何在?国家面目何存?”   蔡京在旁问奏道:“陛下,臣建议查禁国中的天方教。”   听着苏东坡和蔡京的话,赵佶微笑点头,这事儿的确不能视而不见。他又望向武好古:“武卿,你熟知海外之事。依你之见,如今局势当如何应对?”   “我朝乃是礼仪之邦,应当先礼后兵。”武好古顿了一顿,“可以向大食国派出使团,责问此事。同时,再向三佛齐派出兵船,控制我朝通往大食国的水上要道。以便向大食国施压!至于国内的天方教,暂时不需要禁止,可以等使团返回后再做决定。”   武好古并不想和天方教撕破脸,而且也没这个可能。现在并不是天方教牛逼哄哄的时代,哈里发早就成了突厥人的傀儡。巴格达都不一定听哈里发的,还想什么中国?估计一听说大宋要兴师问罪,腿肚子都吓软了。   “那么谁可以出使大食国?”赵佶又问。   大食国可远着呢!一去好几年不说,没准去了就回不来。   “可以从云台学宫的博士中挑选使臣。”武好古道,“只要朝廷能授予官职,相信会有不少人愿意走一趟大食国的。”   “如此甚好!”赵佶应允道,“正使可以授予大使臣,随员一律授小使臣。”   大宋天子想了想,又问:“沿海市舶制置司现在能向三佛齐派出兵船?”   武好古道:“回禀陛下,今年来不及了,明年秋风起时,应该可以派出数艘兵船护送使团一路南下三佛齐。”   武好古发展海上力量也好多年了,现在已经有了一支可以远航的舰队。不过这种小小的舰队现在并不在界河商市,而是被呼延庆、吴四德带着去琉球群岛、台湾岛和吕宋岛一游了。他们是去年出发的,按照计划会在明年夏天返回,再要出海,至少是明年冬天了。   赵佶想了想:“三佛齐国也是大宋属国,兵船如果开过去,一定要秋毫无犯,免得让三佛齐感到恐惧。”   “臣遵旨。”   武好古接着又奏道:“黑汗回鹘的确罪不可赦,不仅妄称中国可汗,而且还攻灭我大宋属国于阗,夺取了安西四镇之地!如果不问其罪,天理何存?”   武好古的言下之意,赵佶听明白了:“武卿的意思是要同意乾顺所请?”   “以臣愚见,最好能给兴州方面一个立功自赎的机会。”武好古道。   “如果兴州吞并了安西四镇,会不会再次做大?”蔡京拈着胡须发问。   “如果黑汗回鹘强盛,那么兴州出兵征讨必然会两败俱伤。”武好古道,“到时很有可能把河西军变成河西路,何乐不为?若是黑汗回鹘不堪一击,那么河西、安西两军将来还会西扩……这也算是驱虎吞狼,无论如何,都不会威胁到大宋西北安危的。”   黑汗回鹘肯定是打不过西夏的,但是塞尔柱突厥怎么样就不知道了。如果西夏吞了黑汗回鹘的地盘,说不定会和塞尔柱突厥来一场大战!   不过无论谁胜谁负,对大宋而言,都是没有坏处的。   “那就答应乾顺所请。”赵佶似乎被武好古说服了,“就让他做个河西节度使兼安西大都护吧!让高俅做朔方、河西、安西三路宣抚使,兼判灵州事并钤辖兵马;再以苏迟总三路钱粮,权发遣西北三路转运使。另外,宣赵乾顺入朝觐见!”   听到赵佶要宣赵乾顺入朝,崇政殿上的文武官员们都是一怔。   入了朝,还能回去替父出征吗?   ……   从崇政殿再回到梨花别院时,潘巧莲和罗汉婢已经把全家北上界河商市的行装都打点好了。潘巧莲本就有点舍不得开封府,因此想要从开封府带走的东西就特别多了。大大小小的箱子装了总有上千只之多!   那么些东西,用车马运输是很不方便的,所以武好古就让苏大郎准备了十几条纲船,把这些收拾好了的家当统统装上了纲船。   “大郎,正道,五郎,墨娘子,屈秀才,尚之,四海……开封府这边的买卖,就拜托你们几位了。”在离开开封府前,武好古把自家的“高管”们,都请到了梨花别院。   他们分别是苏大郎,张择端,墨娘子,屈华杰,谢尚宾和魏四海,全都是跟随武好古多年的“老臣子”了。   “共和行的总行,将来也是要往界河商市迁移的。”武好古端起酒杯,敬了这几个高管一杯,“不过佳士得行、花魁行和万家行以后会继续留在开封府……再过一阵子,苏大郎就会带着总行迁移了。再以后佳士得行、花魁行和万家行就得独立在开封府运营了!”   在武好古的商业版图中,佳士得行、花魁行和万家行,目前仍然是无法被取代的现金奶牛。但是新的利润增长点,也已经开始出现了。而这些新的增长点,都是以界河商市或者京东商市为基地的。主要集中在商市运营、金融、海贸、酿酒、器械、造船、冶金等行业。   也就是说,武好古的产业,正在进行升级!   而这一轮产业升级的主要动力,并不是武好古本身,甚至不是越来越兴旺的界河商市,而是云台学宫!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所以实证主义和理性主义为指导思想的学府,已经开始从草创阶段进入了可以进行学术和伎术研究的阶段了——现在毕竟是中世纪,学术和伎术研究的门槛并不是很高。只要有了理性试错(实证主义)的方法,和掌握这种方法的人材,以及充沛的经费和需求,研究的进展是可以相当快速的。   这也是武好古要迁移自己的事业中心的主要原因,科学技术才是第一生产力啊! 第八百一十章 真理邪路   从云台学宫界河分院出来时,已经是华灯初上,无数星辰在天空上闪烁。   骑在马上往沿海市舶制置司走,苏辙还在想着方才云台学宫论道楼内的辩论。   不是他和别人辩论,而是他在听别人辩论。是云台学宫里面的几个教授运用《理性论》和《实证论》的原理,就几个“光学”的问题进行辩论——“光学”也和“形学”一样,是云台学宫中新产生的几门学问之一。   “光学”的产生,是因为武好古“发明”的望远筒引起了许多才从学宫通材科毕业没多久的教授们的兴趣——物体的影像为什么可以被两块凸镜放大?为什么会变成倒立的?阳光为什么可以被凸镜增强?增强的阳光为什么可以引燃纸张?使用望远筒到底可以看多远?为什么会有站得高,看得远的现象?还有人用望远镜观测了天空上的月亮和星辰,发现月亮上坑坑洼洼的……   一大帮教授们用“凸镜”进行了各种各样的实验,并将实验的过程用尽可能详细的文字和草图记录下来,然后进行了各种各样的解释和推理……有些推理是正确的,有些是错误的,有些则是脑洞大开的奇思妙想。   总之,苏辙真的听不大懂,但是又觉得这帮年轻人说的事情好像很有道理!不仅说的有道理,还进行了各种各样的实验,以证明自己的道理是正确的。   他也想指出那些年轻人正在钻研的是“奇伎淫巧”,是不值一提的小道。但是终究忍住没有说出来,因为他发现所有的教授们都带着宝剑,看上去就很会以理服人……只是在返回沿海市舶制置司的途中和米友仁,还有他的儿子苏适提及了自己的看法。   结果却被自己那圣人书读的不咋地的儿子苏适提出的一番“真理邪说”给难住了。   “父亲啊,光学怎么会是不值一提的小道和奇伎淫巧呢?光产生热、热产生火,光和热乃是万物本源之一啊!如果天上没有了光,那么世间万物还能生存吗?如果万物都不能生存了,道德还有意义吗?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所以探究光的学问,绝不是在钻研小道,而是在探究大道、天道、万物本源之道!《礼记·大学》不是说要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吗?所谓致知在格物者,言欲致吾之知,在即物而穷其理也。”   好嘛,实证主义,理性主义一股脑的都砸出来不说,还拉上了《礼记·大学》,真让苏辙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根本说不过儿子!就算“格物致知”另有他解,但是光为万物本源这个不能不承认啊!   而在不知道该怎么驳倒儿子的同时,苏辙还发现了另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对“光学”这种“本源”的研究,很有可能会在将来成为当今的儒学体系,发生剧变的一个突破口——因为没有人能真正把道德凌驾于光之上。没有光,连人都不会有,也不会有三皇五帝,也不会有周公孔子,还论什么道德?还克什么己,复什么礼?当然也不会有孝子忠臣了。   所以对自然本源的研究,是天然高于对“仁”的追求。而“道法自然”之说,实际上是老子、庄子的衣钵,虽然儒家也吸收了这种观点,但是因为没有探索自然本源的方法,所以道家只能无为——顺其自然。而儒家则是回避——以“仁”为核心,寻求修身治国的“大道”,而“仁”的高度始终没有办法和自然相比,这也是儒家会在佛教传入中原后遭遇危机的主要原因。   原本由二程等宋朝大儒开创的理学,融合三教思想,将天理和道德完美的融合在了一起,创造出了一套可以对抗佛教的思想体系。   可是武好古这个恶儒居然寻到了探索自然本源的方法,这种方法虽然能用来批判诸天神佛,但同时也会造成儒家本身的大分裂!   一部分儒会恪守“求仁”的核心,并且将个人道德无限拔高。一部分儒则会高举起探索自然的大旗,以自然本源为儒家的根本大道。   更糟糕的是,在苏辙的哥哥苏东坡的主持下,《实证论》已经变成了显学,要在下一场科举大比之中出题考核了!   而下一场科举大比的发解试,在明年秋后就要举行了!   ……   “除了奇技淫巧和歪理邪说,就是武艺兵学!这都是造反的学问啊!哪里是读书人应该学的?”   “图谋不轨!简直就是图谋不轨!”   “是啊,枢相,就凭云台学宫中所授的课业,就能参武好古一个图谋不轨……准能一举将此奸佞给扳倒了!”   同一时间,张康国和林摅,已经带着自家的幕僚随员回到了下榻的沿海市舶制置司衙署。因为西夏降伏喊爸爸的消息传来,界河商市这边的和谈暂时停止——双方都得向上请示啊!所以张康国和林摅这几天也在界河商市各处闲逛,他们都是读书人,最感兴趣的当然也是云台学宫了。   不过他们没有去听云台学宫教授们的辩论,而是去参观了博士科的教学。   一番参观之后,所有人,包括张康国和林摅还有他们的幕僚们,都觉得大大的不妥!   武好古设立“博士科”的最初目标,是为了培养儒家传教士。不过在发展的过程中,博士科中的军事课程越来越多,水平也越来越高。   由于武好古参与了对西夏的战争以及契丹“大军压境”所带来的推动力,让云台学宫界河分院大幅提高了博士科的军学教育水平,除了骑兵课程之外的各种军事课程,几乎和骑士学堂无二了。   而在一批参与和指挥了御前三直军和新府兵作战的“界河系”军官大量进入学宫(包括骑士学堂)担任教职后,学宫博士科和骑士学堂又新开设了“工兵”、“火器”、“机宜”三门新的课程,而且还成立了军学研究务,专门进行军事科学和战术方面的研究。   听着自己的幕僚们七嘴八舌说着武好古的坏话,知枢密院事张康国却面无表情,只是捧着茶汤在那里有一口没一口的饮着。只到众人都说得口干舌燥,不再言语了,才扭头看了一眼林摅。   “彦振,你怎么看?”   林摅这时手里正捏着一本《工兵学总论》借着烛光在一页页翻看。听到张康国的提问,才合上了《工兵学总论》,轻轻叹息:“不错啊,不错啊!”   “怎地不错?”张康国问。   “这书不错!”林摅笑道,“武好古的确是有实才的,《实证论》、《理性论》、《形学》、《工兵学》,都是可以传世的学问啊!”   “可以传世的学问?”张康国拈着胡须,低声沉吟,“如果朝廷下诏毁禁呢?”   林摅摇头道:“如今天下是南北二朝,朝廷的大诏能到辽国?况且,谁来做这个鼓动天子焚书坑儒的恶人?如果真学毁不了的话,恶人就要遗臭万年了!”   “彦振,你赞成武好古的学问?”张康国看着林摅问。   林摅是蔡京的心腹,也是以实干闻名的。他是个官二代,靠父荫入仕,本人却没有中过进士。能够爬到今天的地位,一是靠蔡京提携,二是确实有点能力。身为办事的官,自然能看出武好古的道理是真的。   不过林摅还是摇了摇头:“学问是真的,可人却是邪的!”   “这如何说?”   林摅笑道:“武好古不是好人啊!不是早就有人说他是个恶儒吗?此人终究是个大商,唯利是图,见利忘义,还有点无君无父!”   “无君无父?”   林摅道:“界河商市不就是无君无父?大权归于元老院,所谓元老院其实就是个商会。商会替代了民之父母,不就是无君无父吗?可是武好古这么干,却也将参加元老院的一帮人给绑上了贼船。”   张康国连连点头,官是他大,但是看问题却是林摅更加通透。   武好古的道理是真的,人却是邪的!   真的道理肯定会传承下去,而邪恶的人,却又很难消灭……因为武好古让太多的权贵豪门跟着一起发了大财。不仅有大宋的权贵,还有大辽的权贵,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而且。”林摅接着说,“现在大宋可不止一个界河商市,还有京东商市呢!枢相有没有发现海州那边在闷声发大财吗?章子厚、曾子宣、吕望之和纪忆之这些人都特别安静吗?”   被林摅那么一提醒,张康国也觉得有点奇怪了。前一阵朝里朝外不少人建议要取消界河商市的自治之权,还有人建议要彻查商市有无通辽。可是在这波风潮中,本来和界河商市好像仇敌一样的京东商市一派却集体噤声。连京东商市支持的旬报上也不说一句界河商市的坏话了!而蔡京也因为得不到新党中章惇、曾布两派人马的支持,也就无法进一步对界河商市下手,只能不了了之…… 第八百一十一章 一直在模仿   京东商市的话事人们当然是憎恨界河商市的!   友商是冤家啊,纪忆、吕嘉问这帮人恨不得武好古做倒闭了才好。   可是他们在和武好古斗争时,却遇到了两个非常大的难题。一是京东商市和界河商市之间是存在“交叉持股”的——纪忆本人就是界河商市的股东,界河商市元老院里面也有纪大官人的代表!   与此同时,武好古在京东商市的投资也非常庞大,京东商市主要组成部分之一的天涯镇就是武好古投资开发的。另外,在界河商市中和武好古合作的海州吴家、潘家将门、米家、王家将门(王诜)等等,也都在京东商市投了巨资。   虽然京东商市并不是完全的商人自治,而是“官士商共治”,但是这些背景强大的股东依旧在京东市老会中拥有很大的发言权。   另外,在界河商市影响力极大的云台学宫的总部,其实就是在海州的云台山,和京东商市就隔着一道海峡。   因此京东商市和武好古是脱不了干系的!如果武好古被打成奸贼逆臣什么的,京东商市肯定得受牵连。对于章惇、曾布、纪忆和吕嘉问这些人而言,就少不得要血亏上一笔了。   而另一个难题,则是纪忆、吕嘉问这些人现在都是“模仿者”,他们一直在模仿武好古的思路。也就是说,界河商市存在的问题,京东商市多多少少也是存在的。如果让蔡京把界河商市整死了,那么京东商市也得战战兢兢过日子。   再说了,如果把武好古一棍子打死了,他们以后抄谁的去?   对于章惇、曾布这些新党大佬来说,支持蔡京拿界河商市开刀,就等于把自己的把柄递给蔡京,他们才没那么傻呢。   而且,武好古明里暗里推行的许多政策,对于京东商市台前幕后的大佬们来说,都是有利无弊的……他们跟着拿好处,又不担什么罪名和风险,何乐而不为之?   “岳祖丈,这是《理性论》,这是《形学》,这本是《工兵学》,都是从云台学宫里面流出来的原本。”   在海州城南最大的豪宅蒲园之内,最近有点发福的提举京东市舶司纪忆,正将几本不知通过什么渠道搞到手的书册,交给了一身宽松的便服,在内堂上首安坐的章惇章老相公。   章惇慢慢摸出一副水晶打磨的眼镜,戴在鼻梁上面,然后拿过《工兵学》翻看了起来,翻了几页,眉头大皱。   怎么看不懂啊?自己那么大学问,怎么还有看不懂的书?   “岳祖丈,您得先看懂了《形学》,然后才能看懂《工兵学》。”纪忆在旁笑着说。   “《形学》是甚?”插话的是海州最大的煤老板吕嘉问。   他现在可是有钱了!不仅贩卖石炭狠捞了一笔,而且还在京东商市的地产上赚了个盆满钵盂,最近还和纪忆、潘孝庵、武诚昌(武忠义的儿子)、花满山(其实是共和行出资)等人合伙,准备挖一条运河!从海州的天涯镇一直挖到沂水——沂水直接通泗水,泗水则通往徐州,连接大运河!也就是说,这条二百多里长的运河一挖通,以后徐州到海州的交通就更加便利了。   当然了,这条运河是要收过路费的!过路费由京东市舶司和投资挖河商人分账……这可是躺着赚钱的大买卖啊!   可不止是收过河费,运河沿岸的土地还得增值,还能开发新的市镇!这个时代海州是北方最大的海港(目前仍然超过界河商市),而徐州则是中国的工业中心。用运河将这两个地方直连起来,肯定可以打造出一个无比繁荣的经济带。   这买卖多大,用屁股都能想明白了。   当然了,章惇、纪忆、吕嘉问他们都是有梦想的人,不会只想着捞钱的。   他们现在的梦想,就是在海州开一所可以和云台学宫分庭抗礼的大学!   而开办大学的目的,当然是为了实现政治上的理想。现在不是有了右榜进士吗?右榜进士注重实学,而且允文允武。   所以传统的儒家书院教出来的学生多半考不中右榜。而为了“抢占右榜”,章惇、曾布早就琢磨要开大学了。只有这样,他们的徒子徒孙,才能在将来遍布朝堂。   可是之前他们没现在那么有钱,而且也很难请到能担任大学教授的先生,所以就一直搁置着。   不过到了如今,钱已经不是问题了!人才也不是问题——云台学宫已经教出好几批学生了。只要肯花钱,挖一批过来有什么难度?   而且,云台学宫的学问也在过去几年变得越来越系统化,而且越来越有条理,抄起来也容易多了。   根据最新的科目变化,现在云台学宫有了“儒学”(包括传统的儒家经典、理学、实证和理性主义等等)、“文学”(教人作诗写文章)、“算学”(包括形学)、“格物学”(物理化学什么的)、“生物学”、“武艺”等六门基础学科,以及“军学”、“音律”、“律学”、“画学”、“工学”、“营造学”、“航海学”、“医学”、“农学”、“地理学”、“史学”等十一门专业学科。   另外,还在学宫之下建立了骑士学院、工学院、营造学院、船政学院、律学院、医学院、书画学院等七个独立的专科学院。   学宫的学生,也分成了“博士科”、“通才科”、“专科”三大类。其中“博士科”和“通才科”的学生必须攻读六大基础学科,然后再加上几门专业学科(有必修,也有选修)。而专科生则是有选择的学习基础学科和专业学科,走的是专精路线。   此外,云台学宫还有一个非常特殊的书院,称为科举书院!顾名思义,就是一个高级科举补习班。   凡是博士、通才两科毕业的生员,都可以免试进入科举书院接受最多三年的科举强化训练,以便去参加科举考试。而专科毕业的生员,只要考试及格,也可以进入科举书院就读。   也就是说,云台学宫现在是既能培养实干之才,也能帮助生员通过科举考试步入仕途。   这样的学宫,自然有了吸引天下读书人的能力。不仅生源一年比一年多,连学费也开始变得有点高昂了!   看到云台学宫的红火,章惇、曾布、纪忆当然得要模仿了。也不困难啊,反正他们现在有钱了,把云台学宫的课本拿来照抄,再挖云台学宫的老师,请来云台学宫毕业的生员。不就能照葫芦画瓢办起来了?   而这所筹办中的大学,取了“格物致知”中的“格致”二字为名,称为“格致书院”,就准备开在距离海州不远的徐州彭城。   “吕学士,这本就是《形学》。”纪忆又给吕嘉问递过一本书,“这是一本算学的课本,算学分成数和形两大科目。如果学会了数和形,再学格物,学画学,学工学,学营造,学船政等等,就都有基础了,可以事半功倍。就是做买卖的时候算账记账,也都是能用上的……”   纪忆接着又给章惇和吕嘉问讲解了一番“数”和“形”这两门学问的要义,说得口干了,停下来喝了口茶,却听章惇忽然问道:“大食国那个哈里发是怎么回事儿?武崇道为何要促成使团前往?还有那个三佛齐又是怎么回事儿?”   纪忆放下茶盏,思索着答道:“武大郎不知上哪儿打听到大食国的都城巴格达有个哲理大学,收藏了许多西域国家的学问,因而想一窥究竟,就琢磨要遣使前往。一度还想让孙婿做个使臣的……至于三佛齐则位于一处连着东西两大洋的海峡,因为是通商要道,所以富得流油。孙婿估摸着武大郎想要那里也搞个商市吧。”   “原来如此。”章惇抿了一下嘴,抬眼反问,“那你打算去大食国吗?”   “去,去大食国?”纪忆一愣,心说:去哪儿干嘛?现在提举市舶司干得好好的,跑那么老远有啥意思?而且自己还是个摩尼教徒,大食国哈里发可是天方教的首领,见了面该说什么呀?   “你得去!”章惇抬眼看着孙女婿,“你要不去,这辈子就是个提举市舶司了!你真的不想有荐跻二府的一天吗?”   一听见荐跻二府,纪忆马上就是双目灼灼有神,身子更前倾了一点:“岳祖丈,孙婿还有这样的机会?”   章惇开怀笑着:“怎么没有?官家对你有点芥蒂是不假,但是只要用得着你,二府还是进得去的……倒是武大郎没有进士身份,现在又有了大将的地位,反而绝了进入二府的道路。所以在海外和市舶司这方面,官家能够依靠的就是你。所以你不能惧怕大食国遥远,得走这一遭,还要沿途记录各国风物,最好写成游记,将来献给官家。以官家的轻佻,一定会很感兴趣的。到时候少不了你一个翰林学士!只要到了官家身边,将来还怕没有二府可以进吗?” 第八百一十二章 一城之主武大郎   九月的界河,北风大起,寒气南来,河上却行船如梭。   此时正是海船往东南而去的最佳时节,满载北货,乘风而下,纵有千里之遥,也可以朝发夕至。   城市中的豪商、伙计、工匠,乃至隐居避祸或者在此出仕的各色人等,也都在这个秋去而未去,冬来则未至的时节,加紧奔走活动。似乎都想在寒冬将界河封冻之前,多寻找到一些机会,或者多享受一点自由而且安全的美好生活。   对于携带者妻儿从开封府远道而来的武好古来说,机会和自由还有安全,同样是他想在界河商市这个属于他的化外之地得到的——随着干过的挖封建主义墙角的坏事越来越多,武好古的心也越来越虚了。总是担心某个御史老爷带着群台卒忽然把自己逮去乌台喝鸡汤!   在他看来,界河商市还是比较保险的地方。至少御史台不可能来界河商市抓人。要抓也得出动禁军啊。考虑到宋军当下的战斗力,如果不动用西军和高俅的府兵,大概是不可能攻破界河商市的!   站在一艘显得有点陈旧的官船的船头,一身便服的武好古正用一种父亲打量孩子的眼神,看着几千步外的红色城墙——似乎又长高了不少!而且还出现了一个个突出的“马面”,也都是用红砖垒砌起来的,隐约还可以看见巨大投石机被安置其上。   另外,在商市南城的一侧,一座高大的“红堡”也已经被垒砌起来了,外表呈现圆形的堡垒高大异常,足有三四丈高,而且还在继续施工。这其实是一座“砲台”,石字旁的“砲”,也就是发石机。不过主要的弹药却是燃烧弹,就是用火药、油脂,还有其他什么东西做成的一个球形物体,可以用来烧毁界河水面上的船只!   这座“红堡”是守护界河商市南城的两座“砲台”中的一座,还有一座在界河商市南城的东面。   除了高大的城墙和“红堡”,等到界河水面开始封冻的时候,商市大都保所和营造所还会在南岸河堤上堆砌沙袋,作为临时的防御手段。   当然了,采取这种防御手段的目的,并不是担心契丹人来攻打,而是为了锻炼界河商市自身的防御能力。只有时刻感到压力,商市的武力才能长久保持并且不断得到提升。   “大郎,此间的高楼可真多啊!”   当武好古的船队开到了界河市区附近(界河商市的城墙是半圆形的,靠近界河一面没有高墙,只有河堤、码头,以及许多高大的建筑物),潘巧莲已经从船舱内出来,轻移莲步,到了武好古的身后。   “十八姐,为夫没有骗你吧?”武好古笑着,回头望了一眼爱妻,笑着,“此地虽然比不了开封府恁般热闹,但也算不错了。人口已经超过二十万,城内更是百业兴隆,生民富庶,高楼广厦,随处可见啊。而且,这里还是为夫的基业,为夫可是一城之主啊!”   潘巧莲撅了下小嘴儿,“大郎,你这话若是让别有用心的人听了去,在官家跟前参一本可怎么办?”   说着话,她还斜着眼睛看了看船舱。   此时舱内还有两个美人儿,一个是“白美人”奥丽加,一个是“黑美人”郭小小。郭小小有点晕船,正由奥丽加陪着在舱内休息。   “无妨。”武好古笑了起来,低声道,“一城之主而已……他若是容不得我,日后怎么收买燕云豪强来归?”   “可是复了燕云以后呢?”   武好古一笑:“最多再来了杯酒释兵权吧,官家是仁君,你就放心吧。”   放心是不可能的……赵佶的确没那么狠,总能容得下武好古的,可是他的儿子就不好说了!   潘巧莲叹了口气,“但愿如此吧!”   两人正说话的时候,他们乘坐的官船已经靠近了界河商市的天字一号码头。码头上有人中气十足的喊了一声:“可是帅司武太尉的船?”   “正是!”回答声同样中气十足,是一直守在武好古身后的武诚久在嚷嚷,“可是西门都保?”   “某家正是西门安国……大姐,元首来了!”   原来在码头上迎候的正是西门青的本家哥哥,商市的大都保西门安国。西门安国吼了一声,然后就看见西门青带着杜文玉、阎婆儿,还有一群丫鬟仆役,还有一个米友仁,从码头附近的一栋三层楼房的底楼中一路小跑着就出来了。   “安国拜见元首。”西门安国这时则向船上的武好古行了一礼。   “不必多礼。”武好古等着船板搭上来的时候客气的摆摆手,“这可是多日未见了,界河这边一切都还安好吗?”   “都好!”西门安国笑道,“契丹人也就是吼吼,也没真的发兵过来,连北城都还在俺们手中牢牢掌控。”   西门青、杜文玉、阎婆儿和米友仁这时也到了码头上,纷纷向武好古夫妇行礼问候,跳板终于也搭了上来。武好古就扶着潘巧莲从甲板上到了码头上,他笑着打量了一番众人,“咦,二哥儿怎不在?是在使团里面奔忙吗?”   武好古乘坐的官船上可插着他的旗号,界河商市这边应该都能得到消息。苏辙是不可能来的,可是武好文应该来啊。武好古是兄长,这点礼数可不能忘了。   西门青蹙起秀眉道:“二哥儿三日前就告假南下了,说是他娘亲病了。”   “病了?”武好古想了想,“也是,她有了身孕,也该有人陪着。对了,二哥儿听说这消息时一定很高兴吧?他打小就想要个弟弟妹妹的。”   “高兴?”西门青摇摇头,“奴家可没看出来,倒是有点气急败坏……”   气急败坏?武好古一愣,为什么呀?独生子女不喜欢二胎?不对啊,还有自己呢,武二郎不是独生子女啊。而且他也不必担心多个弟弟分家产吧?他可是荐跻二府的前程,还会没钱花用?   “大姐!”潘巧莲这时插了句嘴,“我和老爷一路奔波,早就乏透了,可安排了车马?”   “安排了,都安排好了。”西门青一招手,马上就有仆役拉着走马,赶着马车奔了过来。   武好古笑着对潘巧莲道:“十八姐,俺们的大宅子离码头可不远,很快就能歇息了。”   “好啊。”潘巧莲道,“那就赶紧走吧,奴还想瞧瞧界河这边的宅子呢!”   武好古在界河商市的宅邸是极大的,这几年还一直在施工扩建整修,现在刚刚全面完工。别说潘巧莲,就是武好古也有点急不可耐想去瞧一眼了。   把潘巧莲、罗汉婢、郭小小等人还有几个孩子都送上几辆马车后,武好古就骑上一匹走马,和西门青等人,一块儿走在了车队前面。   一行人出了码头,就沿着繁华富丽的街市而行。街上到处都是过往的客商,不时还能瞧见举着“罗马盾”和短枪巡逻的保丁。队形瞧着还算整齐,看来这几个月练得挺辛苦的。   “大姐,暗堂的事情弄得怎么样了?”武好古忽然低声问落后自己半个马身的西门青。   暗堂是武好古上回西去前,批准西门青去组建的特务机关。不过西门青后来并没有在书信中提及此事——这事儿也的确不方便在书信里面说。   “已经有点眉目了,现在给林教头在管。”   林教头就是林冲,也算是跟随武好古多年,功劳不大,苦劳却是不小的。   “知道了。”武好古点点头,“现在谁在南京道警巡院任上?”   “是张觉,现在就在北城。”   武好古点了点头,“派人去请他……如果方便的话,把马人望也请上,我有要事和他们商量。另外,跟着我的郭小小不大对头,可能是官家的耳目。”   西门青点点头,“奴家知道了。对了,昨天纪家来人了,说纪忆很快就要来界河商市拜见了。”   武好古现在是沿海市舶制置使,名义上管着所有沿海市舶司的防务。纪忆勉强也能算是他的下属,来拜一拜也是应该的。所以武好古也没把这事儿和出使大食国的事情联系起来,毕竟出使大食国的差事还早呢,使团最快也得等到明年冬天才能顺风而下,现在还不忙着组建。   摆在武好古眼前当务之急的,就是和契丹人的和谈,以及在高丽海州和釜山设立商市。   一路到了自家大宅门口,武好古和西门青刚一下马,就见到一名绿袍小武官在门口守着。   那名武官显然是认识米友仁的,见了小米便双眼一亮,立刻小跑过来,行了个拱手礼,高声问道:“可是武帅司来了?”   米友仁答道:“家师刚到,是苏相公有请吗?”   “正是苏相公差小的前来。”那武官道,“相公请帅司到后,尽快前去一见。”   武好古也不惊讶,张康国和苏辙为了和谈的事情,在界河商市已经耽搁很久了。大概早就想办完差事,好回开封府去复命了。   “知道了。”武好古道,“请苏相公稍候,本官安顿好了就去拜见。” 第八百一十三章 宋辽原来是亲家   本来武好古还打算在自家的宅子里面好好歇一晚上,顺便再和马人望、张觉私下会个面。不过现在苏辙派人来请了,他也不好耽搁。吩咐西门青好生安顿潘巧莲等人还有几个孩子后,自己就换了一身官服,带着米友仁、武诚久、武诚兰、何天然等人,上马前往城南的市舶制置司衙门。   一路进了市舶制置司所在的城堡,张康国、苏辙和林摅都在,一块儿在衙门外面迎候。双方见了礼,才携手入了衙门的中堂。这所衙门其实是武好古的官衙,他理论上应该和家眷一起住在这里。不过在界河商市这边,武大元首说了算,他想住在城内别人也管不着。   双方寒暄了几句,也不等制置司的公吏端上茶汤,苏辙就说起了最新的和谈进展。大辽皇帝的旨意先到了界河商市,耶律延禧似乎也认栽了。提出了占有原属西夏的河套草原河北地以及增加界河商市包税15万缗一年的条件。   前者没有什么,反正河套草原河北地本就不是大宋的,大辽拿去也无妨。可是后者加一年15万缗的包税就有点问题了……现在界河商市给大辽的包税每年不过10万缗,一下加到25万缗可不是小钱。   不过武好古却没有露出一点肉痛的表情,只是笑吟吟地说:“契丹人要钱就好办了,漫天要价,坐地还价,这事儿交给下官就是了。”   苏辙对于大辽是从来不敢小觑的,“崇道莫要小瞧了辽人,如果能花点钱息事宁人也不错……如果商市手头紧,可以奏明圣上,免了大宋的一份包税就是了。”   “子由先生放心吧,晚辈自有主张,决计不会惹出战事的。”武好古笑道,“眼下的情况,咱们大宋和大辽很可能要结成亲家了,都是一家人,而且马上又有喜事要办,怎么可能开战?”   “亲家?喜事?”张康国愣了愣道,“难不成朝廷有同契丹和亲?”   “不可能吧?”林摅摇摇头道,“本朝从不和蛮夷和亲的。”   “万事总有例外。”武好古笑着,“这次肯定是要和亲的!”   “谁和谁啊?”苏辙问。   “官家的皇子乾顺和大辽皇帝的成安公主……这个是早就定下的婚事,三媒六聘都经过了,总不能不算数了吧?”   “皇子乾顺?”苏辙愣了愣,“这个不是西贼嘛!”   武好古笑道:“他不是贼了,现在是官家的儿子,西平王,太尉,开府仪同三司,检校太师,河西节度使兼安西大都护了。”   就在武好古离开开封府前,册封赵乾顺的使臣也已经出发了,他们走的肯定比拖家带口的武好古快,这会儿多半已经到了兴庆府。   由于乾顺现在是赵佶的儿子了,而辽国的成安公主耶律南仙又是耶律延禧名义上的女儿。所以他们俩的联姻,理论上就是大宋的皇子娶了辽国的公主。   “还可以这样攀亲戚啊!”苏辙苦笑着摇头,“武崇道,就算辽国和咱们是亲戚了,可是这钱也不一定能省啊。”   “没有问题的。”武好古道,“都包在晚辈身上,晚辈明天就去和马人望、张觉见面密谈,总能把聘礼的事儿谈妥的。”   “聘礼?”张康国接着话题问,“这是官家的意思吗?”   武好古笑道:“官家没有明说,但是已经下诏让西平王入朝觐见了。西平王和成安公主的大婚,也该顺手在开封府办了,枢相觉着这事儿咱们能不帮助操办吗?”   “说的也是。”苏辙点了点头,“官家是西平王之父,而西平王之母梁氏夫人也在开封府。这父母皆在开封府,西平王和成安公主的婚事当然应该在开封府办了。”   “可西平王愿意入朝吗?”林摅问。   “当然愿意了。”武好古回答,“现在不是有西方大食国册封黑汗回鹘做了中国总督、桃花石可汗,要夺大宋天下吗?官家已经震怒,准备令西平王讨伐黑汗回鹘,再遣使巴格达问罪。西平王还怕不能返回兴州吗?”   苏辙点了点头。可是张康国和林摅却都摇了摇头,这样的想法实在有点一厢情愿。苏辙向来是喜欢息事宁人的,西贼肯喊爸爸,还割了那么多土地,朝廷也就不要再赶尽杀绝了,他们想去安西抢地盘就让他们去吧。但张康国和林摅却知道这事儿没那么容易,老赵家是最见不得武人拥兵割据的!朝中的文官也没那么好说话,到时候一准嚷嚷着要杯酒释兵权。   张康国和林摅对视了一眼,张康国道:“不管怎么说,若能将西平王和成安公主的婚事安排在开封府举行,都是大功一件。”   林摅也道:“哪怕多给点聘礼,朝中也可以交待。”   赵乾顺和耶律南仙的婚事如果在开封府办,那赵乾顺肯定得入朝啊!要不然怎么办?让察哥代替?入洞房的事儿能找人代替吗?只要能把赵乾顺诳来开封府,这个大功就到手了!至于赵佶会不会放了人家,那就和张康国、苏辙、林摅他们没有关系了。   武好古也不管赵佶会不会在开封府请赵乾顺喝一杯释兵权的美酒,他一目光短浅的商人当然只顾眼前了!   现在已经得了张康国和苏辙言语,自然不再耽误,第二天一早,就在西门安国的陪同下去了位于界河商市南城马家园大街的马人望府邸——界河商市因为刚开始的时候给三十三家股东平分了坊市(没有城墙的坊),所以就不存在集中的豪宅区了,而是每一座坊市中都有几栋鲜亮的宅邸。   因为是私下到访,马人望没有大开宅门迎接,而是让武好古等人由偏门而入,自己和张觉则在内厅门口相迎。   将武好古和西门安国请进内厅,又摒退了左右,然后也不寒暄,就直入主题道:“大宋官家同意将高丽国的两个关卡交给我朝了?”   海州关和釜山关在宋朝看起来不值一提,甚至都没有多少人知道。可是在辽国看来,则是“失去”高丽国的一个征兆——高丽很可能会由此逐渐沦为大宋的藩属。原本高丽国和生女真大战的时候,大辽朝廷也只当这事儿没有发生。可是现在战场上的胜负已分,高丽国的大军被几百人的生女真骑兵所破,不可能对大辽国构成任何威胁了。   反倒是生女真露出了咄咄逼人的实力,引得大辽国朝廷非常警惕。在这种情况下,辽国朝廷自然想着要负责高丽国去牵制一下生女真了。而大宋的界河市舶司却控制着高丽国的海州关和釜山关,虽然并没有收到多少关税,但却拉近了高丽国和大宋的关系。   这让耶律延禧非常担心,害怕大宋会牵头组建一个大宋——高丽——生女真大同盟。所以在萧得里底、耶律俨上奏说能够拿到海州关和釜山关后,耶律延禧立即就下旨允可了。   现在高丽国新败,正是国中惶恐的时候,如果大辽再有了进入的名义,适当再给点军事援助,高丽国的大王再不情愿也只能跪了。   不过这事儿并没有通知宋国的使团,毕竟这事儿还没放到台面上,所以苏辙他们还不知道。   “大宋天子答应了。”武好古笑着说,“不过高丽海州关和釜山关要作为聘礼交给大辽。”   “聘礼?”马人望一怔,“聘谁啊?”   张觉也道:“难不成大宋天子要纳大辽的宗室女为妃?”   “不是官家。”武好古摇摇头道,“是皇子。”   “皇子?”马人望道,“你们官家才多大啊,他的皇子就要成亲了?”   “就是乾顺啊。”武好古也不卖关子了,笑着说,“乾顺现在是官家的儿子了,他不是要迎娶大辽天子的女儿成安公主吗?”   耶律南仙也不是耶律延禧的女儿,耶律延禧年纪也不大,生不出那么大的闺女。所以现在是赵佶的干儿子要娶耶律延禧的干闺女,名义上赵佶和耶律延禧还真成了亲家了。   马人望和张觉互相瞧了瞧,都点点头。   “这样也行。”马人望说,“只要能拿到海州关和釜山关就成。”   张觉又补充说:“可是包税还是得加一点,至少得加10万缗一年。”   “最多5万缗。”武好古马上还价。   “5万缗……”马人望看了眼张觉。   张觉伸出两个巴掌,“一次给10万缗……这是用来疏通的。”   就是10万缗贿赂!   武好古伸出两根手指,笑着说:“我给20万缗!不过有2个条件。一是西平王和成安公主的大婚得在开封府办;二是得让我和马二哥安排的人承包下高丽海州租界和釜山租界。”   奸商武大郎的贿赂当然不是白给的!   把西平王和成安公主的大婚在开封府办的功劳就不说了,单说婚事操办的花销,就少不了让武好古和潘孝庵分润上一笔了。以赵佶的丰亨豫大,儿子的婚事怎么都得花掉几百万吧?   而且借着这个机会,武好古还可以和赵乾顺母子见面商量更大的买卖!譬如河西军讨伐安西的军费有着落了吗?界河大相国寺长生库是可以提供贷款的…… 第八百一十四章 高丽国的辽租界   “大婚在开封府办!?那乾顺去不去开封府?”   界河商市,萧得里底的宅邸之内,大辽国的同知北院枢密使一听到马人望转告的宋国方面的要求,马上就从软榻上跳起来了,瞪着眼珠子看着来访的马人望和张觉。   “当然得去啊!”马人望有点为难地说,“不去怎么大婚?这事儿又不能让人代替。”   张觉也道:“现在乾顺的爹妈都在开封府……他要不去见面,也不大合适吧?”   “胡闹!”萧得里底一拍桌子,“去了还回得了兴庆府?”   “当然回得了啦!”马人望说着话,摸出个卷轴,双手奉上,“枢密相公,这是宋人的担保书,请您过目……”   “担保书?”萧得里底瞅着眼马人望,见这个平日里面都宝相庄严的汉人重臣现在一脸谄媚的笑容,看着怎么那么奸诈呢?   不过萧得里底可不怕什么奸诈,当下就结果卷轴,缓缓展开。展开以后他才发现,果然是有诈!这不是什么保证书,而是界河大相国寺长生库发行的大额“佛像交子”。这是杜文玉发明的一种大额存单,实际上就是一副临摹的工笔佛像图,原画都是出自杜文玉之手。再由丹青高手临摹,摹好以后再由界河大相国寺长生库的总管和存钱的储户一起在画上的留白处手写上金额、利率、期限、取款地点,然后签字用印,最后才是界河大相国寺的智深方丈用印。而且还是一式两份,一份由储户保存,一份由界河大相国寺长生库保存。   当然了,要用上这种“存单”(私交子就有存单的作用),金额肯定是极大的。通常都是几千上万的!   萧得里底仔细看了看,这张佛像交子的金额是两万缗,凭票即付!他又看了看马人望,马老头一脸忠厚的笑容,看上去都让人觉得可靠!   “既然有担保书。”萧得里底收好了“担保书”,笑道,“本官就相信了。只是耶律俨那边,还有萧保先、萧奉先、萧嗣先那里……”   “也会有担保书送到。”   萧得里底点点头,道:“先说好了,乾顺、察哥两兄弟只能去一个!如果两个都去了,有多少担保书都不行!”   “那是,那当然,察哥去开封府干嘛?又不是他娶老婆。”   “那么包税增加的事儿怎么说?”萧得里底又问。   “给加五万缗。”张觉说,“用绢帛支付。”   “五万太少了,不行,不行!”   大辽国的国用现在是连年亏空,幸好辽国不是靠雇佣军的武力在维持,要不然不等生女真造反,闹饷就能把辽国闹没了。   之所以这样,当然是因为和尚尼姑太多了。不到1000万人口,养了40多万真正不事生产的僧尼(和宋朝开银行、开饭馆、开集贸市场的和尚不一样,辽国的和尚是认真遵守清规戒律的),还有两百万不交税的国族,国家财政不崩溃才是见鬼了。   而要挽救已经破产的财政,也没别的办法,只有勒索宋国。之前是岁币,现在又多了个商市包税,一年能到手60万。不过耶律延禧并不满意,还想多要一点儿,希望能增加到80万一年!   “这不是还有两个高丽国的税关可以抵账吗?”忠厚老实的马人望道,“两个税关经营好了,一年收个数万问题不大,不就有十多万了?也差不多了。再说了,拿下了税关就能再进一步建立租界了。”   “租……借?”   “租子的租,界河的界。”马人望道,“意思就是租下来的地界,就是我大辽租下一块高丽国的土地,建了一块对高丽国而言的化外之界。”   萧得里底摇了摇头,不明白什么意思。   大辽国要高丽国的土地还用得着租吗?开打就是了!   不过大辽国现在也不可能和高丽国打仗啊,大宋要提防,阻卜还没搞定,生女真又抖起来了,还去惹高丽国……嫌敌人太少?   “高丽国不答应怎么办?”萧得里底问,“难不成咱们大辽还要出兵讨伐他们?”   “不必,不必。”马人望笑着,“高丽国现在求着大辽保护都来不及,怎么会不答应租地?再说了,咱们也不是要租多大的地盘,不过是给大辽的商人租两块做买卖的地皮,比界河商市还要小上许多,有个几千亩上万亩的就足够了。而且咱们也不白拿他们的土地,咱们付给地租啊。”   “给多少?”   “可以给战马1000匹。”马人望说,“现在高丽人输得不甘心,正想要报仇雪恨。而且他们觉得是因为没有战马才输的,所以一心想要得到铁骑。我朝正好用战马换取租界,再用租界建立商市,有了商市,就能收取包税了。”   “能收多少?”萧得里底说,“苏州关外的商市就没收到几个钱,高丽国的商市能好得了?”   张觉道:“那可不一样……苏州关本来就没多少买卖可以做,同大宋国的贸易十成里面有九成走了界河商市。而高丽国和大宋还有咱们辽国的交易走的都是海州(高丽海州),和日本国的交易走的都是釜山。如果能在这两处建了商市,拿住海关,怎么可能不赚钱?”   “商市加税关,一年能有十万吗?”   “能!”张觉很肯定地说,“如果枢密相公信得过下官,由下官奔走此事,下官保证从后年开始,一年能给朝廷十万绢帛铜钱。”   “能保证?”萧得里底看着张觉,“有保证书了?”   张觉马上摸出一个卷轴,双手奉上。萧得里底笑呵呵接过手,展开一观,又是一万缗。   “哈哈哈。”萧得里底道,“这事儿且试试看吧,本官这边一定替你们分说!”   马人望和张觉一块儿松了口气儿。   萧得里底这一关,总算是过了!接下去就是耶律俨了,这货也是个见钱眼开的主儿,问题应该是不大的。只要耶律俨一点头,界河这边就没什么问题了……   ……   界河商市,武家大宅。   红墙大院之内,一大家子人终于安置妥当了。   武好古、潘巧莲、西门青都有各自单独的院子。罗汉婢在开封府时是管家婆,到了界河商市,地位稍稍下降,跟着西门青做了副手,也没有自己独立的院子,而是在武好古的院子里占了一栋小楼。   白飞飞也和武好古一起来了界河商市,她也跟着武好古有点年头了,还一起去了西北军前。不过却没有怀上武好古的骨肉,在家里的地位也就那样了——西门青打定主意要做独一无二的妾,所以白飞飞也只能屈居在家伎的地位上。不过在武家大宅中,她也有自己的一片天地,管着武家的家伎班子,也有独立的院落。其实在家宅之外,她也和阎婆儿一样,有自己的产业,也有自己的住处。   和白飞飞一样地位特殊的还有女道姑郭小小,她可不一般,打小就和武好古认识,而且亲哥哥郭京是穿紫衣的道人!论起出身,给武好古当正妻也够了。所以潘巧莲特意吩咐西门青在武家大宅的一角辟出块地皮,修建一座道观送给郭小小。现在道观还没建成,潘巧莲就让她和自己住一个院子里,名义上是教自己怎么生儿子。   家里有了个眼线,武好古自然得上点心,不能不防,也不能防过了头,要不然就显得心里有鬼了。   所以今天西门青特意挑了一个郭小小陪武好古练剑的时候,笑吟吟的跑来汇报了。   “老爷,马家的七哥儿刚刚过了送了消息。”   郭小小看到西门青来了,就知道武好古有点正事儿,便接过了武好古的木剑,到了一旁的兵器架子上,取过一根挂在上面的手巾开始轻轻擦汗,耳朵当然是竖着的。   武好古问:“怎么说?他们答应了?”   “都答应了。”西门青笑道,“萧得里底、耶律俨都收了钱,应该没问题了……高丽的海州关和釜山关由平州张家出面买扑,俺们再从张家手中接下来,这样明面上是辽国在管,实际上还是俺们在控制,就是从后能开始,每年得给辽国朝廷十万缗。”   “十万缗……”武好古笑着,“行啊,只要能让俺们在高丽国开商市,十万缗还是能赚出来的。西平王和成安公主在开封府的婚事没问题吧?”   “没有问题,只是察哥不能跟着一起入朝。”   武好古笑了笑:“那也能交待了……官家本来就没让察哥入朝啊!”   他转身对郭小小笑道:“小小,今天只能到这儿了,我得去城外的沿海市舶制置司办事,要不让白飞飞陪着你在界河商市内四下逛逛?这里可有不少好玩的地方,有几家瓦子,还有赛马场,还有比试射箭的箭场,还有不少武馆,还有道观、寺庙、天方寺、十字寺,哦,还有一所自称是摩尼教总坛的大云光明寺。真要玩起来,一个月都不带重样的。”   “真的吗?”郭小小嫣然一笑,“那贫道就和飞飞姐去玩耍了。” 第八百一十五章 佛祖的铁金库   十月,万物肃杀。   现在已经是初冬的季节,地处北方的沧州地面,自然是一片寒风凛冽中的荒凉场景。   不过一到界河商市左近,便立刻感受到了别样的繁华。   路边时不时就能看到还在紧张施工中的大院,红墙都垒得高高的,房子大多是两层的楼房,也是砖瓦房,看着就非常坚固耐久。   这样大量使用砖瓦的房子,莫说在海州,就是在开封府也不多见,能住进这样的楼房,不是富豪就是权贵。   在界河商市附近怎么到处都是这样的房子?   再往前,便可以看到界河商市的城墙了。   高厚坚实的红色城墙,在冬日的阳光下显得格外雄浑。   这是一座雄城啊!   路上来来往往的车马,自是川流不息,可是也和别处不同。马背上的汉子,大多衣着鲜亮,携弓带剑,而且个个都外露出一种只有上过沙场的汉子才有的霸气。   这还是一座军城啊!   纪忆纪大官人骑着马,带着一群应该也算是雄壮的随从,走在这条通往界河商市的官道上,越走越害怕,越走越心惊。   界河商市真的是目光短浅的商人们的城市?怎么官道上的这些人看上去都恁般的凶狠啊?自己带着的随从摆在海州也算是能震住场子的好汉了,可是人家一比,怎么都像是待宰的猪羊?   纪忆那是见过世面的!黑白两道,海上的杀将,魔教的妖女,那都是见惯了的。所以一眼就能看出官道上往来的这些骑士都是超凶的!   “这些骑士都是……”   “大多是殿前骑士和骑士随从,也有一些是界河效用骑士。”纪家在界河商市的大掌柜纪磊笑着解释,“都是西北军前杀人无数的英雄,和咱家养的打手是不一样的。”   原来如此!   殿前骑士和御前猛士们已经从西北回家了,回到界河商市附近的都是骑士和骑士随从。不少随从也凑够了晋升骑士的功劳,就等着分配土地了——现在朝廷有点土地可以分配了。因为有了一部分河套草原,可以大规模放牧了。所以朝廷里面的文官纷纷建议把群牧监的河北、河东、关中各牧监废除,将马匹前往朔方牧养。   这样就有了一点土地可以分配给新的骑士,首先拿出来分配的是位于沧州、清州、霸州、河间等河北东路的马场,准备在年底前完成分配。所有在西北军中应功晋升的骑士,不愿意留在朔方、灵州的,都可以在河北东路领到1500亩职田。   粗略估算一下,不包括界河效用骑士和假子骑士,今后在界河商市附近的骑士数量,将可以达到3000余家。   这可是很大的规模啊!   所以纪忆在界河商市附近总遇到凶人也就一点不奇怪了。   “澶渊之盟上不是说不给建城墙的吗?”纪忆这个时候已经块到界河商市的南门了,看高达数丈的城墙和城外一座同样拥有高墙的堡垒,他又有点奇怪了。   “是啊,武元首有办法。”纪磊笑着说,“契丹人就是不问,所以城墙就越建越高了。而且界河不仅有城墙,还有保丁上万,效用、厢兵各有上千之数。”   “保丁?”纪忆一笑,“有用吗?”   纪磊苦笑,有没有用不好说,不过他这个界河商市元老家里也被拉了丁——元老本人是可以免役的,他们的儿子如果有官身(把大宋官人抓去当保丁是不行的),或是在指定的书院、学宫念书,也可以免役,不过他们的家丁护院管事儿,有不少却被抓了丁。轮流在兵营服役,训练可是严格着呢!   纪磊道:“忆之,待会儿你看见他们,就知道有没有用了!”   正说话间,他们已经骑马绕过了沿海市舶制置司所在的城堡。在这座小城堡和界河商市的大城之间,有一片空地。空地上面,正有大约500名界河保丁在进行训练。500保丁分别持着“枪盾”(就是罗马盾加短枪)、长枪(一丈以上的长枪)和弓箭,在军官的一阵阵口令声中,不断变换队列。看上去极为严整,丝毫不亚于纪忆见过的大宋禁军了。   “这可都是照着御龙猛士和新府兵的阵法在操练的。”纪磊道,“练兵的那些可不是寻常的保正,而是沿海市舶制置司的军事机宜,都是从西北前线下来的……”   武好古现在是所谓的帅司了,一路制置使,自然可以辟举幕职。下属有勾当公事司、管勾文字司、管勾账司等等幕职机构,而且还得到赵佶的允可,设立了军事机宜司和海路机宜司等两个军事幕僚机构。   有了这些幕职机构,武好古自然可以大量安置从西北军前带回来的武官。所以现在也就有了足够的军官可以调教界河的保丁,以及沿海市舶制置司下属的水陆厢兵了。   “要进城吗?”   纪忆已经跟着纪磊到了界河商市南门之外,和大宋的其他城市一样,城门口也有兵丁设卡站岗。   不过此处站岗的兵丁,却比别处纪忆见过的看大门的厢兵要精壮上不知多少。都是转到沿海市舶制置司下的那些阻卜战奴,厢兵的身份,拿着比禁军还高的饷。现在披着铁甲,持着长枪,带着弓箭和长剑,威风凛凛的站成了两列。看得纪忆都有点发怵了——做买卖讲和气生财,武好古这边怎么这样啊?   “进城。”纪磊道,“武好古不住城外的沿海市舶制置司,他住城内的大宅,平日就在市政所坐班。所以要见他,就得入城了。”   入城是需要登记(查验登记卡)和过税的。纪忆是官人,纪磊又是界河商市的元老,而且他们也没带货,自然很快办好手续,然后就入了界河商市。   现在界河还没有封冻,而宋辽之间的对峙已经因为几日前和谈的顺利结束,而彻底解除了。所以界河商市,又迎来了最繁荣的日子,甚至比纪忆熟知的海州,看上去更加热闹……   ……   纪忆入城的时候,武好古并没有在市政所坐班。他也是刚刚忙活好和谈的事情,和谈台面上没他什么事儿,可是台底下全是他在上蹿下跳,各种幕后的交易做了不少。现在终于完了事儿,还把张康国、苏辙这些大神都送走了,他自然要给自己放几天大假了。   至于政所还有沿海市舶制置司这两头,都有人可以帮忙料理俗事儿的。市政所有西门安国、张熙载、黄四郎、何天然、林万成等人。制置司则有米友仁、赵钟哥、赵佳仁看着,自然也出不了什么事儿。   闲下来的武好古,今天则带着郭小小,去了武家大宅边上的界河大相国寺游玩,顺便会一会此间的方丈智深大和尚还有主持界河大相国寺长生库的潘兴业,潘大管事儿。   会面的地点,是在界河大相国寺的后院,在一片松林之后,矗立着一座不大的小楼。   这座小楼的位置,极为偏僻,而且有松林遮掩,若不仔细找,还真不好发现。而这座小楼所在的地点,距离武好古大宅的后院其实是非常接近的,两处就是一墙之隔,通过一座月亮门就能互相往来了。   武好古今天就是和郭小小从那扇月亮门进入的界河大相国寺,游玩了一番之后,又回到此处小楼休息用饭——这座小楼,其实就是武好古在界河大相国寺中的住处!他在开封府也算有钱有势,不过终究是人臣。而在界河商市,他可是一城之主!拥有的势力,自然不可相比。   “元首啊,你过来怎也不说一声,洒家也好准备一番啊。”   “是啊,烧猪院大师现在也来了界河这边,正好请他出手烹制些美味。”   正在和武好古说话的智深大和尚还有潘兴业潘大掌柜。智深大和尚现在看上去可富贵多了,身上披着紫色的锦缎袈裟,脖子上挂着的念珠用的是最好的龙眼菩提穿成的,手上还拈着一串红珊瑚的手珠。   他现在可是真正的高僧大德了,不仅在界河商市这边赫赫有名,便是在辽国、高丽国、日本国,也是有名的神僧了——以他为原型的《毗沙门天》法相图不知道被摹了多少本!在辽国、高丽国、日本国可是流传甚广!   武好古今天来拜访这位神僧,自然是想请他出面的。   “大和尚。”武好古笑着,“本官这次过来,是想请您去析津府接个人。”   “接人?谁啊?”   “辽国成安公主。”武好古道,“她不日就要下嫁给我朝的西平王爷了,将会从界河商市入境……从界河商市到开封府的这一段,会有本官负责陪伴,您也和本官一起。”   “洒家也一块儿去?”智深和尚一愣,“洒家又不会哄公主开心,跟着有何用处?”   武好古一笑,“大师有钱啊,大师可以向公主的夫婿放债……西平王马上要替父西征了,军费估计没有着落,大师正好可以借给他。”   “贫僧……界河大相国寺长生库是有钱,可也不能随便借钱啊。”智深大和尚摇摇头,“这事儿得从长计议。”   “不,不,不。”武好古摇头道,“这笔钱是一定要借的!因为西平王这一次也是替佛祖打仗啊!” 第八百一十六章 僧团贷款,按揭打仗   “替佛祖打仗?”智深大和尚怔了怔,怎么回事儿?佛祖慈悲为怀,不喜欢打仗的。   “西域本是万里佛国,安西四镇也曾经是佛寺遍地,僧众满城之所在。可是自从大宝于阗国被黑汗回鹘攻灭,西域佛法便不复存在,如今都是外道的地盘了。想来佛祖也的不会满意的,所幸现在西平王上了奏章,要倾河西之兵西征安西,驱逐黑汗回鹘,恢复安西四镇。大师觉得佛法是不是应该同时回到安西四镇呢?”   “这个……”智深大师显得犹豫。佛法当然是应该回到安西四镇的,但是钱和法他两回事啊!   “帅司。”一旁的潘兴业插话道,“界河大相国寺长生库可是大买卖啊!这两年分到您府上的红利都在十五万缗以上,可不能做赔本生意啊。”   界河大相国寺长生库其实是武好古和潘孝庵的买卖,属于界河大相国寺的股份并不多,只是借了个名头。   而这座长生库因为在海州吸收了宋朝流放官员的存款,在界河又得到了辽国权贵的存款,因此有了大量低成本的资金可以调度。与此同时,界河商市和海州商市的商人们对融资以及汇兑的需求也极为旺盛,所以长生库的盈利情况很好。   去年光是分给武好古的红利,就超过了15万缗(匹),也算是一架动力十足的赚钱机器了。   不过在武好古看来,一年给自己15万到20万缗,并不是界河大相国寺长生库的全部作用,甚至不是主要的作用。   这座“银行”的经营还算稳健,利润也不算少。可是远远没有发挥出金钱的威力!   金钱用好了,可是威力无穷的!   现在界河大相国寺长生库内(包括界河、海州、徐州、析津府共四大分号)储存的金银、铜钱和绢帛的总价值已经超过了1500万缗!如此巨款,只要拿出十分之一,就足够支持一场规模巨大战争了。   而一场战争可以带来的收益,可是多到难以用金钱衡量的地步。   虽然西平王赵乾顺西征目标,都不是武好古所感兴趣的地盘。但是武好古还是愿意让河西军去和已经走向分裂、衰弱的塞尔柱突厥帝国较量一下。   因为只有赵佶的“皇儿”狠狠揍了天方教世界的支柱塞尔柱突厥,才有可能让大食国和塞尔柱突厥对大宋感到恐惧。   这对大宋从阿拉伯世界获取知识,同时从阿拉伯海商那里夺取制海权是很有好处的。   如果乾顺、察哥两兄弟能有耶律大石的本事,哦,也不需要那么大,有半个耶律大石那么厉害,界河大相国寺的贷款就会变成一笔非常有价值的投资了。   哪怕贷款最后无法以还款的形式回收,也可以获得许多额外的利益!   “借钱给西平王的买卖是包赚不赔的!”武好古端起郭小小给他点好的茶汤,喝了一口,润了下喉咙,接着说,“首先,西平王是有俸禄、有职钱、有公用钱的朝廷高官,一年从朝廷这里得到的各项收入就不下两三万缗。这笔钱,可以分期偿还债,完全坏账是不可能的。”   西平王赵乾顺是王爵,还有太尉和开府仪同三司的文武散官,拿得肯定是大宋最高一等的俸禄。其次,他还有两个职官,分别是河西节度使和安西大都护,而且都是实职,那就有两份职钱和两份公用钱。另外,还有各种补贴和赏赐,杂七杂八加一块儿,一年三万缗的收入怎么都是有的。   所以可以办一个打仗按揭,一次借个一百几十万的,然后分个几十年慢慢还。   武好古接着说:“其次,西平王还有产业可以经营。你别看他丢了一半的地盘,可是河西走廊还在他手里。陆上丝路最好的通道就是河西走郎,如果好生经营,还可以财源滚滚的。再次,西平王的兵马其实还是比较强大的,如果能得到咱们的借款,西征获胜的可能,还是非常大的。如果获胜,西平王就能得到安西四镇的地盘和财物。而这地盘可不仅仅是西平王的!”   “不仅是西平王的?还有谁?”   智深大师眉头皱了皱。   潘大掌柜潘兴业也抬眼看着武好古。   在武好古、智深大师和潘兴业三人会面的静室外面候着的郭小小也竖起耳朵了。   武好古是不是想在西北拿块地盘!?   “还有大相国寺啊!”武好古笑道,“安西四镇本是佛国,如今却是没有一座佛寺了。而西平王也是佛弟子,如果河西军恢复四镇,当然是要大兴佛法的。大相国寺现在借钱给西平王西征,将来就能领袖安西佛教了,这可是大买卖啊!”   的确是大买卖!   大相国寺本来就是全天下最会赚钱的寺院嘛!有长生库,有集贸市场,有土地收租,还有房子出租……对,还卖烧猪肉。完全可以连锁经营,在安西四镇开设四个大相国寺的分号。   当然了,以理服人的博士们也会跟着和尚们一起去安西四镇的。和尚虽然有钱,但是他们不大会讲道理,比不上一手宝剑,一手天理的博士。   而且,武好古一点都不担心西平王的偿付能力。虽然安西四镇并没有多大的油水,河西走廊也非常贫瘠,这两块地方加一块能养活西平王庞大的军队就已经非常勉强了。   但是西平王一旦入主安西四镇,就毫无疑问会和塞尔柱突厥发生战争。只要乾顺、察哥两兄弟能打败塞尔柱突厥的大军——参考后来耶律大石的战绩,问题应该是不大的——就可以向河中地区(指锡尔河、阿姆河流域)继续扩张,还能勒索大食、波斯、天竺西北等地的天方教领主。几百万缗的欠款,根本不存在还不清的可能。   智深大和尚心动了,他首先是和尚,然后才是银行家。对于这笔大大有利于佛教事业的大买卖,怎么可能不心动?   可是这笔交易他一个人说了不算,要支持西平王打仗,至少得上百万缗的贷款吧?而且西平王也不可能提供什么抵押。   大和尚看了看潘兴业,潘兴业皱眉道:“元首,这可是至少上百万缗的借贷,如果没有相应的担保,那么这事儿在下就得向潘太尉请示了。”   潘孝庵现在也升到了横行官,还加了个洋州刺史的遥郡官,所以也能唤作潘太尉了。至于潘孝庵的职官,现在变成了将作监丞,提举西城所。   “上百万?”武好古一笑,“没有那么多吧?我们拿二十万出来就够了。那么大的功德,咱们不能都占了,全天下那么多和尚,他们也得为弘扬佛法尽一份力啊!”   他看着智深大和尚,笑道:“人言开封府有九十九寺,每座佛寺都有长生库,库里面堆满了铜钱,可有此事?”   别看武好古现在号称大宋首富,他一力打造的界河商市更是肥得流油。但是要比钱多,他和界河商市还真比不了一帮“银行僧”。   武好古再阔,创业也不到十年,能积累多少?开封九十九寺起码都是百年以上的老店!武好古怎么和人家比现金?所以武好古就想搞一个银团,哦,应该是僧团贷款。拉上几十间寺庙长生库一起出钱,界河大相国寺长生库就牵个头。   这样总能凑出两三百万!   而且,赵乾顺再怎么当老赖,也不敢赖了全开封的寺庙的账吧?这事儿要让佛祖知道了,别说他自己将来很可能要下十八层地狱,就连他家祖祖辈辈,都得一块儿下地狱。   对于一个真正的佛弟子而言,这是不可想象的。   这就是佛法的力量!   ……   谈妥了“僧团贷款”,武好古又和智深大师、潘大掌柜一块品尝了烧猪院和尚的烹制的猪肉,酒足饭饱后才和郭小小一起回到了自家大宅之中。刚一进门,就有家人来报:提举京东市舶司事纪忆到访。   “忆之兄,许久未见,怎地发福了?”   “哈哈哈,心宽体胖啊,现在离了开封府这个是非之地,住在仙境一般的海州,能不发福吗?崇道兄,你的变化也不小啊!精壮,精壮了!”   几年未见,纪忆纪大官人已经从当初英俊小生,变成了个哈哈笑的中年胖子。不过他发福也是应该的,他现在可是海州做官,一年中倒有半年住在仙境一般的云台山上,而且还是肥得流油的提举市舶司。除了捞钱,就是享福,日子过得真好似神仙一般。   相比之下,武好古就苦了。为国为民为官家,真个是忙得团团转,连九死一生的战场都去了!整个人的气质自然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纪忆的形容也恰到好处,武好古变得精壮了不少。看上去不大像个和和气气的商人,浑身上下都是遮不住的冷酷!   “忆之兄大老远的来界河商市,不会是为了和俺这个武夫叙旧吧?”   在内堂中分宾主落座之后,武好古就开门见山问起了纪忆的来意。   纪忆呵呵笑着:“不瞒太尉,下官是在云台山呆久了,想要出来走动一番……崇道兄,出访巴格达的使臣可有了人选?” 第八百一十七章 史上最大的地产商   出访巴格达的使臣?   纪忆还记得这事儿?   姓纪的想走这一趟?   他也知道这一去好处大大的有?   那么……让不让他去呢?   仅仅是一刹那间,武好古已经转了几个念头了,不过面子还是带着淡淡的微笑。武好古终于在西北战场上学会了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就是害怕的想哭,也得强忍住装出豪勇的样子,要不然乱军心啊。   至于看到死相难看的尸体时想呕吐的感觉,在偷偷吐了几回后,也已经习惯了。   不过会控制面部表情不等于能猜到纪忆的雄心壮志。在武好古看来,纪忆这个在关键时刻站错队的家伙,赵佶能让他闷生发大财就已经是心胸宽广了,难道还能容他位列宰执吗?如果他这样想,就太不了解赵佶了。看来他插进来的目的还是为了钱。   如果是为了钱,就得拉上他一起干——不拉上他,他就是个很难对付的竞争对手,拉上他就能组团去圈地。   “出访巴格达的使臣,现在还没有开始寻找。”武好古和纪忆说了实话,他笑道,“沿海市舶制置司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发展和高丽国、日本国的关系。另外,去年还派了船队去探寻琉求、吕宋。已经寻到了几个大岛,留了些人,等过了年还会安排船队前往。如果能站住脚,那么就要安排更多的人和辎重上岛了。到时候可能要你们京东市舶司多多协助了。”   所谓“琉求”既是指台湾岛,也是指后世的琉球群岛,也包括位于台湾海峡中的澎湖列岛。这些岛屿虽然距离大陆都不算遥远,完全在大宋航海能力可以企及的范围内。但是非常奇怪的是,大宋朝廷并没有将这些岛屿纳入统治范围。   根据呼延庆和吴四德从明州送来的报告,琉求诸岛(包括台湾)上也不是没有居民。一些岛屿上早就有汉人居住,还有一些岛屿上则有土著在生活,甚至还有一些岛屿上有海盗活动的痕迹。   不过其中最大的一个岛屿(台湾岛)上却是没有汉人,倒是有不少土著,时不时的还会驾着他们的小船到福建沿海做点小买卖,有时候也会偷点、抢点什么。   而琉求诸岛中有几个较小的岛屿,比如位于琉求大岛和福建之间的澎湖诸岛上就有福建过去的渔民居住。而且澎湖诸岛上的港口非常不错,是天然的避风良港。所以呼延庆和吴四德就在澎湖列岛上建立了第一个据点,留了二百多个坏人和一队水军官兵,还从福建运去了许多物资,准备在那里建立据点。   另外,在琉求大岛的东北大约1000里的海中,还有一个东西长约200里的大岛,名曰阿儿奈波岛。岛上不仅有土著,还有不少福建过去的汉人,而且还有一个小小的王国,名叫天孙国。   因为人家已经有了国,呼延庆和吴四德也不敢贸然派坏人去攻打。不过呼延庆还是以大宋遣日使臣的名义去了趟阿儿奈波岛,还给岛上的天孙王送了礼物,换到了一块“修理船只”的地皮,还留了一条不知道坏在哪里的木船在岛上,当然还有几个磨洋工的船匠水手……   至于“琉求大岛”,也就是后世的台湾岛,据说是个瘴痢横行的岛屿。凡是上岛居住的汉人,往往过不了几年就会沾染上瘟疫,然后就是死路一条。   不过汉人也不是不能上岛,只是必须在冬季北风大起的时候上岛,在岛上的大溪(浊水溪)以北的平原附近登陆,去找岛上的土著收购鹿皮,然后尽快离开。   因为这段时间,大溪以北的沿海平原地区气候非常“寒冷”,和中原的春秋两季差不多,所以瘴痢不容易流行——所谓瘴痢其实就是蚊虫苍蝇传播的传染病,天气冷了就没有蚊虫苍蝇之类的传染媒介了,也就不会让人得病了。   虽然呼延庆和吴四德不知道原理,但还是准备在今年冬天上岛,去看看能不能找到通汉语的琉求土著,然后带回澎湖岛上的据点——其实台湾岛西部沿海平原收东北季风影响的低温期,对于开发台湾岛是很有利的。上岛的汉人至少有两三个月的“安全期”,可以清理出大片的平整干净的土地用来建立据点和港口。   当然了,清理出来的比较安全的土地也不会太大。用来建立一个收购鹿皮的殖民据点是没有问题的,至于要大规模开发,以后慢慢再说吧。反正先把土地占下来,开发的事情慢慢再说……这个就叫囤地皮!如果有可能的话就先囤上几千万平方公里的土地,总归会有升值的时候,反正也没人来收地产税,囤上一千年也没什么成本。   “探寻琉求、吕宋?”纪忆这几年一直在模仿武好古的商业行为,所以听说武好古在探寻琉求、吕宋,马上就来兴趣了。“崇道兄,咱们为何要探寻这种海外荒岛?”   武好古一笑,“探寻当然是为了占领了,这可是开疆辟土啊!”   这是开疆辟土?   纪忆想了想,“这种岛屿又没户口,又没产出,又没税赋,要来何用?”   “没人多少人口倒是不错,不过没有产出,没有税赋就未必了。”武好古笑道,“譬如琉求大岛上虽然没有汉人,但是有不少土著,还盛产鹿皮,如果仔细搜寻,也许还会有别的特产。而阿儿奈波岛上早就有土人建立了国家,有了农田渔村,可以向往来的船舶供给食物、淡水,你家去往日本国的商船就常常在那里停靠吧?”   纪忆点点头,这个阿儿奈波岛和岛上的天孙国他都是知道的。不过他也不觉得这个小岛有啥油水?   武好古又道:“琉求大岛和阿儿奈波岛眼下是没有多少油水的,但是再往南,吕宋岛……吕宋岛知道吗?”   “知道,知道。”纪忆道,“这个岛上有好几个小国,和咱们一直都有贸易往来。还有不少吕宋岛上毗舍耶国的人在你说的那个琉求大岛上定居,时不时会骚扰一下泉州、福州。”   和武好古最开始时的想象不同,吕宋岛在宋朝其实不是蛮荒之地。岛上的文明可以说是相当久远的!最早可以追溯到公元前。   “不过吕宋岛那个地方风向不好。”纪忆又道,“海船过去不大容易,所以和咱们的贸易不多。”   “不容易过去也得过去啊!”武好古正色道,“他们岛上的人侵扰福建沿海算怎么回事?本官现在是沿海市舶制置使,是不会等闲视之的,早晚要发兵讨伐!另外,那个三佛齐油水多吧?”   “这个多!”纪忆点点头道,“三佛齐可富得流油啊!往来大食国和中原,还有天竺国和中原的商船都得给他们上税,一条船就要交上好几百甚至上千缗,太黑了!而且那里的国王虽然向咱们大宋称臣,但是却亲近天方教的商人,常常刁难汉商,让咱们很难通过海峡。”   “所以啊,咱们得在三佛齐海峡入口处有个岛屿作为据点。”武好古道,“然后再发展成商市,这样就不怕三佛齐人讹诈了!忆之兄,咱们联手一块儿干吧!就乘着使团出访大食国的机会。怎么样?”   这个油水很足啊!   纪忆吸了口气儿,“可是三佛齐不是小国,而是强国大国,拥兵总有数万,真要打的话……”   “打不过咱们的!”武好古笑着,“乌合之众罢了,怎么打得过咱们大宋沿海制置司的水军?”   沿海制置司有几个水军?纪忆心说:你武大郎把海上的事情当成陆地了吧?派个1000骑士过去,呼啦啦一冲,三佛齐人有几万兵马也得垮。   “三佛齐水军不弱。”纪忆道,“而且三佛齐也是瘴痢之地,虽然比琉求大岛好一些,但是北人去了也很难久留啊。”   所谓瘴痢,其实就是疟疾,是一种热带常见的传染病。因为疟疾是通过蚊虫叮咬传播的,所以在开发时间比较长,原始的植被森林都不复存在热带地区,疫情就要轻一些,而在没有被开发的地方,疫情就会非常严重了。   所以台湾岛的维度虽然更靠北,气候也相对凉爽,但是在宋朝时岛上的疟疾还是非常严重的。而三佛齐的都城占卑和主要城市渤林邦,因为开发时间很长,砍伐了大量的原始森林,环境不利于疟疾传播,疫情也就没有那么严重了。   而武好古因为知道疟疾传播的媒介,所以也是有点办法可以应付的。也就是占据面积较小,容易清理的岛屿,同时相对凉爽干净的海边建立据点。   至于具体的选址,当然就是后世的新加坡岛了!   “忆之。”武好古笑着对纪忆摆了摆手,“且勿言难,你我联手,还对付不了一个小小的三佛齐吗?北人水土不服,那咱们就用南人去开拓三佛齐,大不了去儋州岛(海南岛)上雇佣黎人。咱们有的是钱,有官家授予的大权,兄弟手里还有能打打杀杀的军将,你手里有能跑海的老水手,界河商市和海州还有船场……这事儿咱们一起干,没有不成功的道理!” 第八百一十八章 组团去收费   纪忆也和武好古一样,笑得脸上就差开花了,不过心里面也在反复盘算。   去三佛齐海峡圈块地收过路费当然好了。这买卖比在徐州——海州之间挖运河可容易赚!从大宋往天竺、大食去的商船,都得过三佛齐海峡。一条都不例外!到时候过一条船收个1000缗,一年坐着收钱就有几十万上百万了。而且还不用你花钱挖运河,现成的海峡,纯天然的!   而且那些商船还得在三佛齐海峡找港口停靠,加补给淡水,水手还得休息,船只有时候还得待风。商市要是经营好了,收入几倍于海州和界河都是有可能的……   当然了,要拿下三佛齐海峡的控制权肯定不容易。一年坐着收一百万缗的事情就没有一件是容易的!   而不容易的事情,就必须有很多能干的人组团一起干了。   所以真的想要赚这个钱,纪忆就得和武好古联手。要不他们俩的船队没准出了海就自己打起来了,还能干别的事儿吗?   “一起干?”纪忆看着武好古。   “对!”武好古点了点头,“一起干!”   “不行!”纪忆摇了摇头,“光是你我二人还不够。”   “不够?”武好古笑着,“还有谁?带他们一起干。”   武好古是深知地产兴邦的道理的。所以他早就要立志当史上最大地产商的,而最大地产商靠他一个人是不行,必须吸收其他股东,而且是有实力的股东。   纪忆掰着手指头道:“海州吴家,明州谢家,广州陈家,还有平江纪家合称为海商四大家族。四大家族,必须凑齐了……如有必要,咱们四家能凑出1000条大海船,几万兵也能运去三佛齐了!”   “好!”武好古拍拍手,“都拉上他们!要官就给官,要股份就给股份,我占两成股就行。”   马六甲海峡的独食他可不敢吃,要不然就得犯众怒被群殴了。   “还有一家!”纪忆打断道,“泉州白家!”   武好古一愣,“泉州白家?阿拉丁商会?”   纪忆点点头:“对!”   武好古脸色微变,“他们不是天方教的人吗?俺们这次可是要寻天方教的麻烦!”   “那又怎样?”纪忆摇摇头道,“崇道你不会以为海上的买卖可以甩开天方教商人吧?”   不可以吗?武好古心说:只要绕过非洲就行了……   “那是不可能的!”纪忆道,“所以咱们想要插手三佛齐海峡,就一定得拉上阿拉丁商会。而且……要去巴格达,也得拉上阿拉丁商会,要不然差事是很难办好的。”   很难吗?武好古心想:只要赵佶的便宜儿子能打出耶律大石的威风,哈里发的腰杆子还能硬起来?   “阿拉丁商会不会帮着天方教哈里发?”武好古问。   “会啊!”纪忆点了点胖脑袋,“帮着牵线搭桥,两方说合……对了,咱们的要求是不是叫哈里发取消桃花石可汗和中国总督的官衔?”   最好还能赔款几百万……武好古早就想好了!得算好时间派出使团,最好在乾顺、察哥两兄弟大杀四方的时候把人派去巴格达。这样不仅能顺利要到哲理大学里面的书籍抄本,还能顺便赚个几百万路费回家——只要黄金白银,不要铜钱!   “还要哲理大学里面的藏书!”武好古没有说要钱的事情,现在还不是时候。   “行啊!”纪忆笑着,“有阿拉丁商会的白思文帮忙,这都是小事。哈里发早就是个傀儡了,他吃饱撑的封个桃花石可汗和咱们大宋作对?”   “那好吧。”武好古笑了起来,“那就算他一份……不过这事儿眼下还不急。眼下咱们还没有攻打三佛齐的船队,得准备上几年!当然了,我会向官家请旨,以护送使团的名义组建一支水军的。”   武好古现在制置使,本来就是管军的,而且还是大宋唯一的沿海市舶制置使,其实就是大宋海军总司令了。   自然可以提出并且受命组建海军舰队了。而呼延庆、吴四德的远航,不过是小试牛刀,为建立海军积累一点经验而已。   纪忆闻言笑道:“既然如此,那么下官就在帅司驾前请个令,带人走一趟大食国吧。”   “好啊!”武好古拍了拍巴掌,“那可是求之不得!忆之兄,你我过去的不快,今天就一笔勾销,今后你我同心一体,一起为朝廷为官家办事儿!”   这当然是骗人的!武好古是不会放过向赵佶进忠言揭发纪忆的机会的,不过现在大家还是要为了早日建成海峡收费站而联手的。   “好啊!”纪忆拱了拱手,“下官今后就唯帅司马首是瞻。”   纪忆当然也在骗……他一东华门唱名的进士,还是探花,瞄准的是二府。宋朝哪有二府的文官宰执跟着个武将当小弟的?   “不敢,不敢……”武好古也是连声说着不敢,“忆之兄可是折煞小弟了,小弟一介武夫,可不敢如此。今后,咱们还是兄弟相称,您是兄,我是弟,如何?”   “好好,一言为定。”   纪忆比武好古大八岁,当然是“兄”了。   兄弟二人接下去又是一番把酒言欢,白飞飞还安排了家伎陪酒陪寝——大宋官场就是这文化——到了第二天清晨,才把纪忆送走。   纪忆前脚刚走,武好古的另一位“兄弟”,苏辙的次子苏适就来了。   苏适是陪着苏辙一块儿回了趟开封府,还面了君,汇报了大宋和高丽国、耽罗国、日本国的邦交情况,以及海州(高丽)关和釜山关的情况——苏适可是武好古手底下的外交家,对高丽、耽罗、日本三国的邦交,都是他直接负责的。派驻海州关和釜山关的税吏,也都听命于他。另外,耽罗岛上的马场,苏适也有一定的管辖权。   说他是沿海市舶制置司的“外交部长”,也是不过的。   “仲南兄,恭喜升官啊!”   在武家大宅的中堂之内,武好古一看见满面春风的苏适就给他道喜了。   苏适因为少了一张进士文凭,就注定了官场蹉跎。所以在跟着武好古混之前,就是个太常寺太祝,官阶也不高。但是现在,短短几年,凭着数次出访高丽国、耽罗国、日本国的功劳,他现在已经升到了朝官。而且还得到了一个遣高丽国正使的差遣,去和高丽国商量交割海州关、釜山关给大辽的事情。   “官是升了,可差事不好办啊!”苏适苦笑着摇头,在一张椅子上大模大样坐下来。“海州关、釜山关毕竟是高丽国的海关,咱们把它们交割契丹人,终究不合适吧?”   “呵呵。”武好古只是笑着,“不合适也得想办法啊,仲南兄,你亲自出马,这事儿不可能不成吧?”   “不成是不会的。”苏适摇摇头,皱眉道,“高丽人现在一边和生女真打,一边还敢同时得罪大辽和咱们?只是高丽大王肯定心中不快,说不定会没收咱们在耽罗岛上的马场!”   耽罗岛上的马场是去年年初开始大办的,圈了好大一块土地,还从河北雇佣了一批善于养马的马夫、兽医,还带着一批年幼的界河马去了耽罗岛上喂养。现在刚刚有了一点基础,要是给高丽人没收了,那可就血亏了。   “会安排好的。”武好古笑了笑,“如果他们不打耽罗岛马场的主意便罢了,要不然大宋可就又要多一个属国了。”   “多一个属国?”苏适眉头大皱,“崇道,高丽国可没那么弱。”   “知道,知道,会有妥善安排的!”   将会被武好古安排上耽罗岛的是他的假子军团,1000名少年骑士(之前在西北战场上死了十几个,不过少年骑士本就有候补的,因此还是能凑出1000人),其中二百多在西北打过党项和契丹,根本不是高丽人能对付的。   如果高丽人不动耽罗国的马场便罢了,如果他们敢打马场的主意,那可就少不了挨一顿抽了。   这番打算,武好古也没和苏适明言,他现在还不算是武好古核心圈子里的人物——他爸爸死后也许会进核心,但是现在还不行。   武好古顿了顿,“辽国的使臣萧得里斯和马植,已经到了界河商市……仲南,你如果还耐得劳苦,就尽快启程和辽使一起去高丽国吧,再晚点界河就冻上了。”   “好吧。”苏适点了点头道,“这一次的副使是杜公美,也已经到了界河商市,随时可以出发了。”   因为这一次事情没什么脸面,所以派出的使臣级别很低。正使苏适,副使是绍圣年间的进士杜充。   “杜公美?”武好古知道杜充是什么样人,于是笑道,“那就劳烦仲南兄牵个线,我也和他结交则个。”   越是小人越不能得罪!宁愿多一点礼数,送一份厚礼,免得得罪人。   他想了想又道:“约他明晚到万大瓦子的软玉温香楼一聚吧。今天晚上,咱们先和辽国副使马植私下见个面,大家先达成共识,好一块儿对付高丽人。” 第八百一十九章 卑鄙无耻殖民者   武好古的内院书房当中,奥丽加亲自带着十数名海州武家佃户出身的亲卫在书房内外值守,将这里看得严严实实的。每个人的目光都随着一条三十多岁的精悍汉子转动。这精悍汉子一身契丹皮袍,正是马植。   他这两年在大辽这边混得也算风声水起,现在的职官已经做到了东京道户部使。   辽国的五京道类似于宋朝的“路”,五京计司类似于宋朝一路转运使。不过名称上不是转运使,而且每道计司的名称也各有不同。南京道为转运使,上京道为盐铁使,东京道为户部使,中京道为度支使,西京道为计使。   不过辽国走的是重武轻文的路子,五京计司和五京留守在权势地位上是不能相比的,甚至比起五京道下属的州军节度使都要矮上一头。而且州军节度使是有兵权的,五京计司不过是个收账的文官。   所以成为州军节度使一直都是马植的目标,而现在他距离这个目标,只有一步之遥了。   如果这一次的高丽之行能够圆满,那马植要不了多久就能再进一步,荣升州军节度使了。而且马植的“后台”萧保先已经给了言语,可以保他一个苏州安复军节度使的肥缺。   不过怎么折腾高丽人才算圆满呢?萧保先没有说,马植的叔叔马人望也没说。不说不是因为不想告诉马植,而是他们也不知道怎么才能算圆满?   因为这次要勒索高丽的并不是土地和贡赋,而是两个劳什子租界,据说加起来不过一万多亩,对大辽这样拥有五京、六府、一百五十六州军,五十二部族、六十属国的超级大国而言,这面点地皮小的都看不见了。就是夺下来也谈不上有多大的功劳,况且还是租的。   如果不是萧奉先、萧得里底、耶律俨、马人望、牛舒温这票重臣一个个都很肯定的告诉耶律延禧,这一万多亩土地加上两个税关,一年能收到十万缗(匹)的税收,耶律延禧根本不会批准“界河盟约”。   不过一票大辽重臣只管拿钱说话,要怎么落实他们的大话,就得马植这个在大辽国官场上公认的能吏跑断腿了。   武好古的书房里面,到处都是佳士得行搜罗来的精致陈设,墙壁上还挂着几幅精致的油画,都是张择端、杜文玉和米友仁的作品。不过马植也无心去欣赏佳作,只是背着手在那里团团转圈。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就听见书房外面传来了靴声橐橐,马植回头看去,就看见武好古一身锦袍,和一个穿着轻裘的中年文士一起,笑吟吟的走了过来。   大概是在万军之中历练了一番,和武好古挺熟悉的马植一眼就在武好古身上发现了威严沉稳的气度。虽然还是一副随和的模样,可马植的心头还是升起了一丝惊惧。不过他也是场面上的大人物,心中的异样,又怎会在面孔上流露?当下就拱拱手:“大郎安好?愚兄给你道喜来了!”   武好古笑了笑,当下也是一拱手道:“二哥也是同喜啊,已经是东京道计相了,军州节度使也能当了吧?”   “当是能当了,只是……”马植一边说话,一边打量着武好古身边的苏适。   “这位是苏仲南。”武好古笑着介绍道,“是这回出使高丽国的副使——仲南兄,这位是大辽国东京道户部使,也是大辽国派往高丽国的副使。”   给马植和苏适二人介绍了一番后,武好古就缓缓走到书房中间。这里摆了几张玫瑰椅和茶几,因此也可以用来会客。   武好古选了其中一张椅子坐下,又指了指边上的椅子,请马植和苏适也坐下了。奥丽加这时捧了个托盘进来,给书房里面的三人上了香茶。   “去门外守着。”武好古吩咐了一声。现在他家里可有赵佶的耳目了,所以得稍微小心一点。就在他和马植、苏适密会的时候,郭小小就被杜文玉叫去外宅当模特儿了……   “喏。”   看着奥丽加离去,武好古才端起茶碗喝了一口云雾茶,又对马植道:“马二哥,等这次高丽国的差事完了,就该当上州军节度使了吧?是哪个州军,有眉目了吗?”   马植苦苦一笑:“大郎,这次的差事怕没不容易办了!”   武好古笑着:“怎么会?高丽国还敢同时和大辽、大宋开战?被几百个生女真打了个人仰马翻,他们该知道厉害了吧?”   马植摇头道:“知道是知道了,可是不甘心啊!打了败仗的尹瓘在七月时被擢升为参知政事、判尚书刑部事兼太子宾客了!”   “尹瓘?带兵的不是林干吗?”武好古的消息好像有点滞后了。   马植道:“林干在今年年初被生女真打败的。随后高丽王就派枢密院使尹瓘为东北面行营兵马都统,领兵再战。据说在辟登水和生女真的500人大战一场,斩首30级,自己的几万人陷没死伤者过半。所以只好卑辞讲和,结盟而还了。”   一旁的苏适倒吸凉气儿,“斩首30级,自己的几万人陷没过半!生女真有那么厉害?”   “是啊!”马植道,“消息传到伏虎岭(秋捺钵营地),大辽天子和重臣们都感到震惊啊!之前那一败还可以看成林干骄兵无备,让生女真偷袭了一把。可是辟登水一战是堂堂之阵,还输得那么难看,只能说生女真的战力之强,远超预料了!”   “那辽国皇帝预备如何对应?”武好古问。   “呵呵。”马植笑了笑,“谁知道呢?俺不过是个计司,管好自家的一摊事儿就不易了。”   他倒不是想隐瞒什么,而是真的不知道耶律延禧在琢磨什么?反正这位大辽天子只是紧张了几天,然后就把注意力转到成安公主和西平王赵乾顺的婚事上去了。实际上,耶律延禧也没办法。   武好古和苏适对视了一眼,也没再追问。   武好古问:“高丽人还打算报仇?”   “对啊,高丽国大王王颙肯定不死心。”马植说,“要不然怎么会让打了败仗的尹瓘去当参知政事?”   “这样就好!”武好古喝着茶,“既然还想报仇,就不会同时得罪咱们两国。马二哥您的这一趟差事,一定可以马到功成的。”   “得有一年十万缗钱才算马到功成!”马植道,“别的都好说,就是钱不好说!”   虽然辽国的军制并不是建立在雇佣基础上的,但是随着辽国境内商品经济的发展,金钱在军事中的作用也越来越大了。在辽太祖、辽太宗的时候点集腹心诸部的兵马是不用给钱的。可是到了耶律洪基的时候不给钱就不行了,不给钱的话,许多宫帐兵、部落兵连兵器甲胄都没有,就一张软弓几支羽箭怎么打仗?   所以耶律延禧兜里没钱是打不了仗的,也只能眼睁睁看着生女真一步步壮大起来了。   “这个好办!”武好古道,“只要高丽人肯容许咱们长久占有海州关、釜山关,并且让咱们在海州、釜山港口各圈地10000亩建设自治之商市,十万缗一年的租金我们可以给。”   “长久占有?”马植皱眉,“不是十五年为期吗?”   “得延长一点。”武好古道,“我让人算了算账,这笔买卖需要100年才有的赚!要不然就得亏本了,亏本生意可不能做啊。另外,自治商市的期限,也应该是100年。所以就趁着这次的机会,由大辽提出加价吧。”   出让海关权益100年,外加两块租期100年的租界……乍一看都有点不平等条约的意思了。不过武好古可不是万恶的西方殖民者,他不可能,也没有能力将不平等的条约强加给高丽人民。   “高丽人能答应?”马植连连摇头。   在旁的苏适一样在皱眉。武好古也太无耻了吧?说好的十五年海关收费权,一下就增加到100年了。而且还要加上两个占地10000亩的商市,也是100年!   “能啊!”武好古一笑,“只要高丽人还想报仇,他们就得靠着大辽国!大辽国可以给他们更好的兵器、马匹,还可以借将给高丽,帮助他们练兵。大辽国帮了他们那么多,增加税关租期,再要两个小小的商市,应该不过分吧?”   “这个……”马植还真不大确定。   高丽国和生女真的战争刚刚开始,可是和契丹人却是有世仇的!想当年得亏出了个姜邯赞姜老状元能打,要不然高丽国早灭了。   武好古看马植犹豫不定,笑着道:“马二哥,你们尽管按照这个条件去提。别的事情,我自会安排的,保证高丽人会接受你们的条件。哪怕高丽人不想报仇了,他们总还想要保住自家的江山不被女真人夺去吧?”   他顿了顿,又对苏适说道:“仲南兄,高丽人素来善于在宋辽之中取利,不过这一次咱们不给他们机会了。务必要让高丽人知道咱们宋辽两国已经结成姻亲,以后就亲如一家,没有联丽制辽的事儿了。” 第八百二十章 别武班   高丽开京。   十二月,凛冬已至。   来自北方的寒流,掠过了无数的山脉河流,直直扫过了高丽国的土地。   气温早就降到了冰点以下,开京已经被皑皑白雪覆盖。站在皇城一角的临川阁向下望去,入眼的只有一片片雪白。   临川阁内的炉火熊熊燃烧着,给里面的高丽国君臣带去了一点暖意。但是身体温暖了,心里面却是寒意逼人。高丽国大王王颙一脸的悲愤,面色铁青,口中反复地说着:“愿借阴扶,扫荡贼境,仍许其地创佛宇!”   这段话是他在之前向佛祖和天地起誓发愿时说的,大意就是不服输,还想和生女真打到底吧?   虽然在曷懒甸打的两仗都输得很难看,但是王颙不认输、不服输的精神还是很可嘉的。至少比赵佶、赵桓、赵构父子三人要强多了。   而且王颙并不只是嘴硬,人家是有实际行动的!打了败仗,签了“不平等条约”之后,王颙就在琢磨怎么报仇了。   两次战败,而且都输得那么难看,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现在的高丽国军队打不过生女真……哦,至少打不过完颜部的生女真“敢达”。那伙人强悍的不正常,在辟登水大战中,他们50骑一队,犹如移动的城堡一样压过来。高丽步兵虽然多达几万,却根本无法抵挡,被人家一冲就冲散了,而且损失惨重!   这已经不是奇耻大辱的问题,而是要亡国灭种的问题了。   500生女真就这样了,人家要来个5000,大高丽还有吗?   所以从七月份尹瓘兵败时开始,开京就陷入了一片惶恐之中,天天都在备战,城墙加高了不少,城内的贵族子弟也被纠集起来练习武艺。一直到了冬天,没见到生女真人打过来,才稍微松了口气儿——冬天打猎不容易,就是生女真敢达也只能在老窝里面猫冬。   不过松了口气儿的高丽君臣并没有得过且过,开始末日来临前的享受。他们还要励精图治,还要练兵复仇,还要和生女真敢达干到底。   这个高丽国可不是后来的李氏朝鲜,可是坚韧着呢!   虽然他们也学大宋搞重文轻武,搞科举取士。但是也不知怎么考的,反正高丽国考出来的状元大多允文允武,上马能打架,下马能作诗——就是打架的手艺不如生女真,诗也做得不如大宋的才子。不过也是能凑合了。   “大王殿下!”状元出身的参知政事尹瓘这个时候也在临川阁内参加召对,听到王颙的喃喃自语,就出班奏道:“臣以为贼骑我步,不可敌也!如欲扫荡贼境,必须招兵买马,终日训练!”   还是状元有办法啊!   尹状元一针见血,就提出了对抗生女真敢达的有效策略——招兵买马,终日训练!   看来他的圣贤之书真没有白读啊!他知道马是要买的,兵是要练的……   “臣附议!”第一个站出来附议的是吴延宠,他现在已经升到了判尚书礼部事,相当于大宋的礼部尚书。   王颙眉头深皱,“尹卿,吴卿,你们觉着要练多少兵马才能一雪前耻?”   “欲雪耻报仇,必须发动全国之兵!”尹瓘奏道,“臣建议自文武散官吏胥至于商贾仆隶、及州府郡县凡有马者为神骑,无马者为神步、跳荡、梗弓、精弩、发火等军。年二十以上男子非举子皆属神步,西班与诸镇、府军人四时训练。再选僧徒为降魔军。倾力练兵蓄谷,以图再举!”   什么!?尹瓘要玩真的?   刚刚符合尹瓘的吴延宠被这番提议吓了一跳。   依着尹瓘的意思,全国的男丁都得去当兵了!有马的当骑兵,没马的当步兵,连和尚都得去当降魔军!   当然了,高丽国的兵是府兵,不是职业兵,而且和大宋现在搞得连着服五年兵役的新府兵不一样,人家是亦农亦兵。农忙的时候种地,农闲的时候才当兵训练。   不过依着尹瓘的办法,全国的男丁都去当府兵,除了练兵就是种地蓄谷,也实在有点耸人听闻了。高丽国以后不就变成军国了?海州吴家以后还能和高丽国做生意吗?   “如此可行吗?”王颙也有些怀疑。   “可行!”尹瓘道,“此乃昔日强秦扫六国的耕战之策!以高丽国数十万丁壮,力战力耕,如何不能摧破区区数万女直贼人?”   吴延宠道:“如果一国壮丁都力耕力战了,兵器甲胄从何而来?我等身上御寒的衣物又从何而来?”   尹瓘道:“生女直一国壮丁除了耕种畜牧狩猎,就是练兵打仗,所以才能以如此小邦败我大高丽国。既然生女直蛮夷可以全民皆兵,我大高丽的百姓官人为何不能力耕力战?”   他顿了顿,又道:“陛下,臣观生女直之国强悍异常,非同小可,曷懒甸之战只是他们牛刀小试,将来一定会惹出更大的祸事。说不定会动摇大契丹的二百年霸业……契丹如果败落,大宋、阻卜、西夏都将会卷入战事,天下将由此变成战国乱世。我高丽国如要雄起海东,必须要力行强军,遂行耕战立国之策。”   高丽国大王看了看吴延宠,吴延宠一时也无话可言了。他是宋人,又在高丽国半生,对两国的情况自然是非常了解的。   耕战立国的方针如果放在大宋,是绝无可能的,但是摆在高丽国却不能说不可行。因为大宋的工商百业太过发达,国家对老百姓的控制能力也就相应削弱——社会的结构和生产方式越简单,国家(领主)对老百姓的控制也就越容易——而且宋朝的士大夫和高丽国不同,他们是真正的读书人,就是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士子。而高丽国的科举是要比投胎的,大部分进士出身的文官其实都是勋贵出身,都是可以当武将的。所谓的重文轻武,其实还是文武不分。   要不然林干和尹瓘怎么可能当判东北面行营兵马总管?他们是要临阵指挥的,不是躲在后方的城堡里面运筹帷幄。   “好!”高丽国大王王颙拍板了,“就依尹卿所奏,我大高丽自今日起,当遂行强军,以耕战立国。尹卿、吴卿,你二人皆是文武全才,可以替寡人督军练兵。尹瓘你做太子少保判尚书兵部、翰林院事,总管练兵事宜。吴延宠升任枢密副使,协助尹瓘。另外,练兵之事讲究选锋精锐。寡人也需要这样的选锋精锐,就称为别武班军,可以从全国的府兵中挑选,集中到开京严格训练。由尹卿、吴卿二人总管别武班事宜!”   这又是高丽国和大宋不一样的地方了。高丽国不仅可以力耕力战搞强军,而且还可以把练兵的大任交给文资的大臣。   也就是说,练兵这事儿是有人负全责的!   而且负责的尹瓘虽然是状元出身的文官,但是他还是懂一点兵事的,也可以带兵打仗。   轻微的脚步声传进了临川阁,就看见一个内官出现在阁中,双手将一份不知道从哪儿收到的奏章摆到了王颙的御案之上。   王颙知道这是急报,拿起奏章就翻看起来,看了一会儿,眉头就大皱起来了。   “大宋和大辽的使臣到了海州。”王颙道。   “海州?”马上就有大臣问道,“陛下,大辽的使臣也从海州而来了?”   这事儿有点不对啊,大辽国和高丽国陆上相连,而且辽国的水师薄弱,走海路而来的话,安全根本没有保障。   “对。”王颙道,“辽使是乘坐宋国沿海市舶制置司的船来到的……和宋使的船一起入港。”   “辽使坐着宋国的船?”   “还和宋使一起?”   “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不是敌人吗?”   临川阁内的高丽大臣们议论纷纷起来了。高丽国这几十年来都是在宋辽之间取利的,从没有遇上宋辽一家亲的局面。   “吴卿。”王颙问吴延宠,“这是怎么回事?”   “回禀陛下。”吴延宠还是知道一些情况的,“臣听闻宋辽两国要联姻了,宋国的西平王赵乾顺要迎娶大辽的成安公主。”   “宋国的西平王?他是大宋天子的兄弟?”   “不是兄弟,是儿子!”   “儿子?”王颙一怔,“大宋官家才22岁吧?他儿子就要结婚了?他是几岁当爸爸的?”   “回禀陛下。”吴延宠道,“这位赵乾顺是大宋官家的义子,就是原本的西夏国主……他现在认了大宋官家做爹爹了。”   “认爹了?”王颙一愣,“西夏不是很厉害吗?怎么就认爹了?”   “他们打败了。”吴延宠道,“好像给打得很惨!”   “很惨?”   “好像丢了一半国土,连灵州都被宋国夺取了。”   “那么厉害啊!”王颙追问,“宋国不是很弱,怎么会变得厉害起来了?”   “好像出了一个盖世名将,名叫高俅的……”   王颙点了点头,“吴卿,就劳你走一趟海州,迎接辽使、宋使入开京。顺便再打听一番宋夏之战的事情。” 第八百二十一章 宋辽一起来帮高丽好吗   宋辽两个使团的下榻之处,并不是在又小又破的海州城中。高丽国的开京也弄得跟个森林公园差不多,城内各处时不时还有野猪和大灰狼出没,海州是什么样就可想而知了。   当然了,海州城内是没有野猪和狼的。海州城没有那么大面积,一共两三条街,外加一圈土墙,这就是高丽国最繁荣的商业城市了……   海州城的税关衙署本来也在这座小破城里面,不过在吴延宠把海州税关承包给宋人抵偿兵器交易的欠款之后,从界河商市来的宋国“税官”就把税关衙署从海州城内挪到了海州港口。还在海州港口附近圈了块地皮,修建了一座用高丽国的标准来说,绝对称得上富丽堂皇的新税官衙门。   这座衙门可以算得上是整个海州最好的房子了,又大又宽敞又豪华,里面的各种陈设物件,乃至下人使女,都是从界河商市运来的,整治的可比高丽国相公们的宅邸要富丽堂皇多了。而且房子周围还有坚固的围墙和壕沟——高丽国世家大族的房子都要高墙和壕沟,跟个城堡似的。所以到达海州的宋辽两国使团干脆就住进这所新落成的税关衙门了。   两国使团在这座税关中住了没几天,高丽国的枢密副使吴延宠就带着接伴使团到了海州城,而且还破天荒的见到了亲如一家的宋辽两国使臣。   “吴枢相,实不相瞒,今次本使和大辽国的萧正使、马副使乃是为了同一个目的来访高丽的。”   寒暄一番之后,和吴延宠有过交集的苏适就开门见山,开始说明自己和萧得里斯、马植的来意了。   苏适道:“这个目的就是帮助高丽国!”   是来帮忙的?   吴延宠看了看穿着契丹长袍的萧得里斯和马植,这二位今天和两位宋使都在一个堂上坐着,一块儿把酒言欢,吟诗作对……宋辽两国的关系有那么好吗?   “是啊。”马植接过话题,“大辽天子听闻高丽国的数万大军竟然败给了生女直的几百骑,感到惊诧非常。所以就遣使同大宋官家商量,要一起帮助高丽国,使之免遭蛮夷蹂躏。”   其实在高丽国眼中,契丹人也是蛮夷!不过契丹人自己是不承认的。他们以为自己是中华正统,一直想和大宋以南北二朝相称。   吴延宠愣了又愣,看着马植问:“难道,难道上国要出兵相助?”   大辽正使萧得里斯摇了摇头,笑道:“吴枢相,生女直也是我大辽属国,他们可没有任何的不敬,而且这一次的曷懒甸之战也是你们高丽挑起的……高丽国的北境,不是止于千里长城吗?”   “上使的意思是……天子不许我国越过千里长城出兵?”   大辽和高丽之间的关系并不是平等的,而是君臣主仆。如果高丽国没有被几百个女直骑兵一顿猛抽,也许还能反抗一下。   现在嘛,只要大辽国一声令下,高丽国也就只能认栽了。尹瓘的强军计划,也只能泡汤了。   “非也,非也。”   马植笑道:“天子不是这个意思,要不然也不会派我们了帮助高丽国了。”   “哦……”吴延宠点点头。   他已经明白了。大辽国的天子一定觉得生女直太厉害了!现在打得高丽国没了脾气,将来就会对大辽下手了。所以辽国才会帮助高丽国,希望用高丽国牵制生女直。不过这事儿是不能明说的,要不然大辽国的脸面可就没地方搁了。   “那大宋是想……”吴延宠对大宋使臣的来意有点糊涂了。   大宋应该是想收复燕云的!那他们现在就应该去联络强大是生女直,而不是和大辽一起来帮高丽国啊。   高丽再怎么励精图治,也不可能灭了生女直了,最多就是夺下一部分曷懒甸,挽回一点颜面。   对大宋而言,高丽国的价值根本比不上武力强大的生女直……   苏适笑道:“本使和苏副使此来,当然也是为了帮助高丽,高丽乃是礼仪之邦,又是我大宋友邦大辽的藩属,我们理应和大辽一同相助高丽抵抗女直蛮夷。另外,我朝为了替西平王迎娶大辽成安公主,已经将高丽海州税关、釜山税关的收税权益作为聘礼送给辽国。今次……”   “甚底!?”   吴延宠可不呆傻,马上就听出不对了。   海州税关、釜山税关交给大宋管理没有什么。大宋兵弱,又够不着高丽,给他们管税关实际上就是意思一下……免得人家说高丽国赖账。可是大宋现在居然将这两个税关交给了大辽!这可把高丽国坑苦了。   辽国要卡住了这两个税关,高丽的商人还敢不交税吗?   另外,税关是可以驻扎一点武装税吏的!现在宋国的界河市舶司就在海州、釜山摆了几十个武装税丁,高丽国自然当他们不存在。可是要换成辽兵,高丽人还不得提心吊胆!?   “今次本使前来,就是为了将两处税关交割给大辽国。”苏适笑着,“吴枢相,我想这事儿,你们高丽国不会反对吧?”   马植接过话题,笑道:“我大辽天子听说你们需要战马,还准备赠送给高丽国良马1000匹……很快就会送到的。另外,大辽还会派遣骑将来高丽国教授马上的功夫。区区两个税关,你们高丽不会想要收回去吧?”   “不不……”吴延宠额头上冷汗直冒。用税关抵偿兵器采购款的事儿,可是他向高丽国大王提出的。现在大辽国要挤进来了,大王不会震怒吧?   马植又道:“我大辽天子觉得十几年时间有点短,不如把税关转让的时间延长一点,100年怎么样?”   100年?吴延宠张着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萧得里斯笑着说:“对了,我朝还想在海州关和釜山关附近租上一万亩土地,开两个小小的商市……当然了,租金咱们会照付的。”   租地开商市?   吴延宠听了辽使的条件,顿时就有一种荒唐的感觉。辽人到底想干什么?难道是想入侵高丽国吗?可是两个税关,两个一万亩的商市能屯多少兵?撑死了几千人吧?怎么可能靠这点兵力吞了高丽国?   难不成大辽的兵马现在也和生女直的兵一样厉害了?   想到这里,吴延宠的脑袋摇得就跟波浪鼓似也了。   “不行,不行,海州绝对不行!”吴延宠道,“海州是开京的门户,绝对不可以开设商市的!”   这个回答,其实早在苏适和马植预料之内。他们在界河商市的时候,已经和武好古反复商量过了。   苏适和马植互相对了一下眼色,马植道:“那么就在釜山租下20000亩土地,开设一个专门和日本国做买卖的商市,这总可以吧?”   ……   开京,王宫,临川阁。   “大王,臣觉得此事万分可疑,其中说不定有阴谋,一定不能答应他们啊!”   从海州返回的吴延宠这个时候正在向高丽国大王王颙汇报和辽宋两国使臣商谈的情况,说到“辽租界”问题时,他也不等王颙提出问题,就先给出了建议——这事儿太过蹊跷了!契丹人根本不会做生意,怎么可能想要一个能和日本人做生意的商市?所以必须在第一时间把自己给撇干净了。   “尹卿。”王颙皱着眉头问在场的尹瓘,“你怎么看?”   “釜山的商市应该不是契丹人想要的吧?”尹瓘思索着说,“契丹人即便能在那里屯驻些兵马,也不可能从釜山进攻开京啊。”   “这还不如从北面的保州打过来呢!”王颙说。   “可能。”吴延宠额头上已经有汗珠子在冒出来了,“臣猜想,这可能是宋国的沿海市舶制置司在捣鬼。”   他是海州吴家的人,是知道一些武好古的打算的,自然也能猜中一部分武好古的意图。   “他们想怎样?”王颙问。   “臣知道他们一直想让日本开国。”吴延宠说,“今次到访的苏适就是沿海市舶制置司的人,他已经去了日本国好几回,都被太宰府挡驾了。如果他们能在我国南部沿海有个商市……”   尹瓘问:“他们想要个商市,为何是契丹人出头?”   “据臣所知。”吴延宠说,“宋国沿海市舶制置司和契丹人的关系非常密切。”   “怎么会有这等事情?”王颙想了想,他现在也没本钱同时得罪宋辽两个霸王啊,“不过釜山浦还是不能给他们……再找个偏僻一点的岛屿,让他们在岛上建个商市吧。”   吴延宠奏道:“大王,臣知道釜山浦附近有一座绝影岛,不如在这个小岛上划出15000亩土地,租给契丹人吧。”   “好的。”王颙道,“把釜山浦的税关也迁往绝影岛!并且不允许绝影岛上的宋国、辽国、日本国商民离岛登陆。”   尹瓘这时突然想到了什么,上奏道:“大王,臣记得宋人好像在耽罗岛上租了块土地开设了马场……他们会不会趁着我国新败之机,对耽罗岛有所图谋?”   王颙思索了一下,“那就尽快将耽罗国改为郡县,然后把岛上的马场收回吧。” 第八百二十二章 星主的崛起(一)   就在高丽国的君臣准备将耽罗国变成郡县的时候,他们大概还不知道,耽罗国的星主刚刚搬进了自己位于耽罗城外的崭新宫殿。   不再是茅草房了,而是融合了十二世纪初期最高技术的高科技砖瓦房。可别再说房地产没有高科技了,房子要盖好了,也是需要高科技的。   譬如耽罗星主高岷现在居住的新房子,搁在十二世纪的耽罗岛简直就是黑科技了。这所宫殿居然高达三层楼!而且不仅有瓦,还有砖头这种对高岷而言只是存在于传说中的高科技建筑材料。   至于用来粘合砖头的界河泥灰,那简直是“外星科技”了!只要薄薄的抹上一层,就能把两块砖头粘得仿佛是一块那么结实,连刀子都很难扎进去——这已经不是第一代界河泥灰了,而是云台学宫界河分院的营造学院用“实证主义”为指导(其实就是试错),研发出来的掺了龙烟铁山矿渣的第二代界河泥灰。   当然了,这种黑科技的红色砖头和界河泥灰都是不远万里从界河商市运到耽罗国的!   另外,这栋三层“高楼”的整体结构和布局水平,也有了极大的提高。不仅更加坚固,而且更加舒适,内部还有了三层挑高的大厅,非常气派。   宫殿的内部装修也非常漂亮,使用了大量的木雕、壁画、石刻、丝绸作为装饰。特别是作为耽罗星主大殿的那个三层挑高的大厅,更加是富丽堂皇。   在耽罗星主高岷的那张同样是界河出品的御座背后,巨大的墙面上则是一幅耽罗国的锦绣江山图。巨大的岛屿,屹立在浩瀚无垠的大海之中,无惧风浪,遥望着远方的大宋、大辽、高丽、日本……还真有几分笑看天下风云的趋势!   这样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当然不是耽罗国的穷光蛋星主可以负担的,这是耽罗人民的好朋友,耽罗星主高岷从未谋面的恩师武好古武大儒慷慨相赠的。   所以在耽罗星主的这座宫殿里面,武好古的儒服画像(杜文玉创作)是和孔子、老子、孟子、荀子这些先贤们挂在一起的。而武好古领衔编写的《实证论》、《理性论》,更是被耽罗星主高岷随身携带,一有空就要拿出来拜读的。   而且这位耽罗国的星主现在还在学习云台学宫的博士课程,想要在不久的将来去界河商市的云台学宫分院参加博士生毕业考核,然后还会加入博士团,成为一名光荣的儒家博士。   在气派非凡的星主宫中,不到20岁的星主高岷,现在完全是一副博士生的打扮了。身着儒服,双手拄着一把长剑,端坐在御座之上。那种志得意满,是怎么都掩饰不住的了。   他可是耽罗国有史以来第一个住进砖瓦房的星主啊!   而且在住进了砖瓦房后,他还成功摆脱了高丽人的控制,成了一百几十年以来,唯一一个有一定自主权的星主。   说起摆脱高丽人控制的过程,还真是充满了智慧和那么一点惊心动魄啊!   他现在居住的宫殿,一开始时是以学堂的名义在耽罗城外建筑的。因为使用了宋国运来的红砖黑瓦,所以非常引人注目。高岷也趁着看管自己的监国崔宪去云台学宫讲学后和宋人打成一片的机会,开始频繁的去工地参观,并且和宋国云台学宫派出的布道博士范之文交上了朋友,还从范之文那里得到了《实证论》、《理性论》,还得知了宋国出了一个非常了不起的大儒武好古……   而且高岷还在同范之文等博士接触的过程中,知道了不可一世的大高丽国居然被几百个生女真野人吊打的事情!   既然大高丽国根本就是外强中干,那么耽罗国为什么要跪舔他们?   其实跪舔什么的,高岷也忍了。反正也跪了那么多年,早就习惯了。可问题是高丽国现在一心想把耽罗国变成耽罗郡,要把高岷这个堂堂一国之君变成高丽国的芝麻绿豆官!   而在高岷对大高丽开始起贰心的时候,位于汉拿山下的大牧马场中,开始有大量的界河马和少年骑士进驻。再加上之前跟着苏适一块儿抵达的阻卜战士就再没离开,不知不觉间,宋人在耽罗国内的武力,已经可以强大到了可以和高丽人扳一下手腕的地步。   在了解到了这些情况之后,又听说了高丽国王王颙很快就要下达耽罗除国的诏令。耽罗星主高岷决心一搏,就在几天前,带着自己的妻儿以出游为名,离开了耽罗城,然后突然进驻了耽罗城外刚刚建成的“学堂”,并且将之改名为“星主宫”。   与此同时,200多名云台学宫布道团的护卫,也突然携带着武器和铠甲进入了星主宫,把守住了大门和围墙(其实是城墙),阻挡住了企图进入星主宫的高丽驻军。   高岷的使者,也很快出现在了耽罗岛上各处村落,向村落首领传达了率领村中壮士前往耽罗城外星主宫觐见的命令。   而驻扎耽罗岛上的高丽监国,也派出了军队去控制耽罗城附近的港口,还占领了港口附近的宋人“修船地”,还包围了耽罗星主暂居的星主宫。   一时间,耽罗岛上,到处都弥漫着开战前的紧张空气。   ……   “星主殿下……耽罗要自存,就不能将一切都交托给高丽人!他们现在被契丹、女真环逼,已经衰弱无比。但是还是骑在耽罗头上作威作福!现在还想要吞并耽罗人的大好江山。如果星主任凭高丽人欺压,就会成为耽罗国的千古罪人!而且星主已经做出了从耽罗城内脱逃的事情,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只能放手一搏!”   耽罗星主的王宫之内,云台学宫博士团驻耽罗布道团的团长范之文,正端坐在一张杌子上面,语气沉着的在娓娓劝说着耽罗星主。   星主高岷手按剑柄,一动不动地听着。脸上的表情却是沉重无比!因为事情有点出乎他的预料,在他逃入星主宫时,曾经幻想着登高一呼,从着如云的场面。   可是进入星主宫已经整整三天了,没有一个村长带着壮士来星主宫护驾。倒是高丽人的大军将星主宫团团围住,监国崔宪也全副披挂,气急败坏的出现在星主宫外,还扬言说如果星主高岷还不出去投降,就要发兵攻打!   等到捉住了高岷,呵呵,不仅要废掉他的星主之位,还要把他捉去开京问罪。   这下高岷真是有点傻眼了。耽罗国大概也有数万百姓,动员一下几千精壮还是有的。怎么就没有一个男儿壮士呢?   所以高岷这个时候儿,对于范之文的鼓动,只是一言不发。   而范之文则是信心十足,说完之后,只是静静的等待着。   “高丽的大军在这儿啊……”   “只要殿下登高一呼,区区数百高丽弱兵就将灰飞烟灭!”范之文依旧信心十足。   实际上高丽国在耽罗的驻军并不多,只有几百人,而且都是步兵,也没什么好装备。大部分人没有甲,只有不到一百人装备了皮甲,铠甲则是一领都没有。而且这些驻军也不是正经的士兵,几乎都是上了年纪大叔,他们是高丽太祖王建时代派过来的士兵的后代——他们都在耽罗岛上占了土地,靠下面的耽罗农民供养,日子过得还是非常滋润的。   不过这些高丽步兵在负责指挥阻卜战奴兵的武黄,还有率领着250名少年骑士(武好古的假子骑士并没有到齐)的武玄看来,这些高丽步兵的战斗力根本就是零。   只需要范之文这个布道团长一声令下,耽罗岛立即就可以易主!   “可是高丽国还有许多兵马,他们会源源不断派被到耽罗来的。”星主高岷说出了自己的心事。   范之文道:“他们来不了的,而且来了也不怕。因为大海始终在大宋的掌控之下,只有您的恩师一声令下,大宋沿海市舶制置司的船队就会确保耽罗岛的安全。而且,博士团在耽罗岛上有500名战士,都可以骑马冲阵,高丽人哪怕派来5000大军,也不是他们的对手。在不久前的辟登水一战中,数万高丽大军就被数百生女真骑兵所破,所以殿下不必担心。而且……陛下举兵只是为了抗拒高丽王的吞并。此乃高丽王破坏了君臣之义,错不在殿下。只要殿下愿意继续臣从高丽,高丽王又有何名目发兵征讨?”   “继续臣从高丽……”星主高岷皱眉道,“难道耽罗就不能独立自主吗?”   “独立自主是需要实力的!”范之文说,“殿下没有自己的力量,只是借助师祖(指武好古)和云台学宫的支持,如何能够真正自主?如果殿下想要耽罗自主,还是在夺回大权,驱逐了高丽驻军后继续隐忍,卧薪尝胆,增加耽罗的国力……这也是师祖的意思!”   星主高岷点了点头,从御座上起身:“好了,既然是恩师的意思,那我就必须遵从!范博士,我们现在就去和高丽人一决死战吧!” 第八百二十三章 星主的崛起(二)   高丽国派到耽罗岛的监国崔宪,在过去的近两年时间中,对于远道而来的云台学宫布道团还是非常照顾的。   他甚至把他们当成了同族——不是当成同族,实际上就是同族!因为他在今年春天的时候,在苏适的安排下去了一趟界河商市,在那里见到了博陵崔氏家族的崔子方,还在崔子方的安排下入了崔氏博陵谱,所以是货真价实的汉人了。而且还是高贵的五姓七望出身,大大的士族啊!   既然大家都是同族,而且耽罗岛上的云台博士们对他也非常尊敬,一口一个“海东先生”的叫着,还给了他不少礼物。所以崔宪也把这些云台博士当成了自己人,尽可能向他们提供方便。   汉拿山下的大牧马场,耽罗城外的大学堂(就是现在的星主宫),全都是在他的允可和帮助下才得以快速建成的。   对于星主高岷和云台学宫博士们的接触,他也不再阻扰,而是放任自流了。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把这些远来传播儒家大道的宋人当成正人君子,一点都不防备。可人家却是处心积虑要将耽罗国从大高丽手中夺走,还突然发难将年幼无知的星主高岷给拐带进“大学堂”里去了。   所以在明白过来之后,气急败坏的崔宪就点齐兵马,分两路去占领码头和包围“大学堂”了。至于汉拿山下的牧马场,他并没有派兵去攻打。因为他手头的兵力也不足,账面上应该有1000人,可是事到临头能召集起来的,还不到700。只能一分为二,分别去占领码头和“大学堂了”。   崔宪本人则带领其中一队,现在就堵在大学堂的门外,气呼呼的等着里面的星主高岷出来投降。   对,就是在等。不等还能怎么办?“大学堂”的外墙那么高大,而且还是红砖包土的构造,崔宪的“大军”连梯子都没有,还能插上翅膀飞过去?   好在耽罗岛远离大宋本土,想来也不可能等来宋国的援兵吧?   在等待的同时,崔宪还向耽罗岛上的各处村落派出了自己使者,告诉各个村子里的头人,必须服从大高丽驻耽罗监国司的命令,否则就要格杀勿论!   这些使臣到今天上午已经全部返回了,而且还带来了许多星主高岷派出的使臣——都是五花大绑捆来的!   还真有点人心所向啊!整个耽罗岛上,大概也只有高岷那个傻小子相信可以靠着宋人的支持,摆脱大高丽的控制吧?   正在洋洋得意的时候,一个高丽步兵飞也似的跑进了监国崔宪的中军大帐。   “禀报监国,高岷出来了!”   “出来了?是来请罪的?”   “不像,还带着不少穿着铁甲拿着长枪的步兵……”   “啊?他,他还敢反抗大高丽!”   崔宪顿时就怒了,这是在往十恶不赦的路上去啊!   “来人,擂鼓,出战!”崔宪大叫,“要让高岷和那些宋国来的贼人知道我大高丽的厉害!”   “喏!”   ……   高岷终于鼓起勇气出战了!   虽然除了少数几个亲随之外,就没几个耽罗人站出来支持他。但是当他穿上恩师武好古赠送的披甲,骑上武好古赠送的战马(其实是一匹阉割过的走马),腰里悬挂着武好古送的长剑,出了星主宫大门的时候,勇气和必胜的信心,立马就源源不断涌出来了。   因为200名披着铁甲,持着长枪和刀盾的阻卜战奴兵,已经在他前方摆出了严整到了极点的横阵。   这是两个队级横阵,由打过宋夏战争的武玄和武洪分别担任队正,并且由武玄节制两队。   “星主!星主!星主……”   耽罗话的欢呼声随即响起,虽然只200人在嚷嚷,但愣是喊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不仅让本来就有忐忑的高岷一下变得趾高气昂了,而且也让正在整队的高丽步兵们慌乱起来了。   这伙是宋人吗?怎么看上去那么凶?好像很厉害啊!   崔宪这个时候也披挂整齐,骑着一匹很矮的耽罗矮脚马上了战场。看见对面的200铁甲兵,他的感觉一下子不好了。   对面的这群铁甲兵一看就很厉害,好像比高丽大王的精锐还要厉害,自己的三百多人打得过人家吗?要不先谈判一下?   正琢磨的时候,高岷已经把宝剑抽出来了,向前一指,大声用汉语叫道:“擂鼓,进兵!”   擂鼓?   哪有鼓啊?   跟着高岷一块儿出来的范之文摸出一支哨子,用力一吹。然后负责指挥两个队的武玄,也拿出哨子吹了起来。   听到武玄的哨音,负责指挥摆在前排的,拉出了一个单列横阵的100名刀盾手的武洪马上大喊了道:“弓箭手,预备!”   本来持着刀盾的100名铁甲兵全部收起了直刀和盾牌,取出了随身携带的长弓,搭上了羽箭。   这就要射箭?   对面站着的高丽步兵们顿时有点发慌了。现在双方距离不到100步,如果有一张好弓,箭术也不错的话,是可以发挥威力的!   “弓箭手,准备……”崔宪也大喊了起来,可他的命令还没有下达完毕,一阵“嘣嘣嘣嘣”的弓箭响动就传来了。   100支羽箭,挟着劲风,在空中划出了一个完美的抛物线,先是飞到最高处,然后再向下滑落,不偏不倚,正好落在高丽步兵松散的阵列当中,顿时就射翻了一片!   “快,快射箭!”   崔宪气急败坏的大叫。不过这个距离,他的高丽步兵哪有本事把箭射到对手头上去?就是有这力气,也没那么好的弓啊!   不过箭还是被高丽人射出去了,零零散散的,都落在了阻卜铁甲兵阵列的十几步开外。   “该死!”崔宪骂了一句,“擂鼓,向前,靠近了再射……”   命令很快传达了下去,伴随着进兵的鼓声,一群一百个不愿意的高丽兵也只能冒着又准又狠的羽箭,硬着头皮前进。   崔宪当然没有一起前进,他只是在后面督战,咬着牙看着自己的部下一个个被敌人的利箭射翻,在地上翻滚着惨叫。   “监国,侧面!”   突然有人在崔宪耳边大喊。他连忙扭头左右张望,忽然就被不知道什么场景给吸引住了,张大了嘴巴只剩下惊讶了。   原来有两队长枪兵,已经以整齐的双列纵队,从正在射箭的宋军后方绕出来,快速奔跑到了正在乱纷纷前行的高丽兵的两侧。然后整了一下队形,纵队变成横队,长枪放平,在两声长哨之后就呐喊着开始冲击了!   长枪突击!   而且还是攻击侧翼……   崔宪眼前一阵发黑,差一点就从小矮马上跌下去了。   就在这位海东大儒,耽罗监国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办的时候,他的300多名高丽步兵,已经被数量不到他们三分之一的100名长枪兵的突击给打垮了。   不过这也帮助崔宪解决了一个难题——他本来就不会打仗,现在也就不必考虑怎么打了,赶紧逃跑吧!   对于逃跑,他还是很有点想法的,没有向耽罗城跑,而是直接往码头方向跑去了。那里还有他的350个大军,也许还能找到船。只要能离开耽罗岛,命就算保住了!   于是他就扑在小矮马的背上,用力拿马鞭抽打着马儿的身体。也不知道跑了多久,他胯下的小矮马突然就是一声惨叫,然后两条前腿跪了下去,再之后就翻到躺在地上了。马背上的崔宪自然也跌了下去,摔了个土头灰脸,幸好这马儿跑得慢,也足够矮,要不然还真够他受的。   怎么回事?   马失前蹄了?   不会让人逮住吧?   崔宪摔得晕头转向,正要挣扎着爬起来,突然就有两只很有力气的大手拧住了他的两条胳膊,把他整个儿拖了起来,然后又活活拖了一阵,最后才给扔在了泥地上。他挣扎着坐在了地上,缓了缓神,才抬头四下看看,发现自己已经到了海边,快到码头了……不,应该是永远都到不了码头了。   因为在他的周围,有一群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骑士,个个都穿着在太阳底下闪着耀眼光芒的铁甲,骑在高大的不像话的战马上。还有几个已经下了马,就围在他身边。   看起来,他好像被人抓到了!   “星主,抓到崔宪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崔宪被俘的消息已经由范之文送到了星主高岷的跟前。   “抓到了?”高岷还有点不大相信。   “是的!”范之文道,“是被咱们的骑兵抓到的!现在正往星主宫押过来。星主,您现在是耽罗岛的主人了!耽罗岛,是您的了!”   “耽罗岛是我的了?”   “对!整个耽罗,现在都在星主殿下的掌控之下了。”范之文道,“岛上的高丽人,全部被咱们捉拿或者杀掉了,没有一个逃脱!各个村落的头领,应该会很快来向您请安的。从现在开始,您就是耽罗国的中兴之主了!”   这就是中兴之主了?   高岷吸了口凉气儿,心说:好像比想象中要容易多了! 第八百二十四章 我们都是一家人(一)   崔宪被带到耽罗星主高岷跟前的时候,他已经不害怕了。   无非就是一死!   死有重如泰山,有轻如鸿毛。他现在是为君而亡,为国尽忠,当然是重如泰山的,又有什么好怕的呢?所以被人拎过来的途中,他已经把流芳百世的绝笔诗都想好了,就等着临难一死报君王了。可是敌人却不要他死!   “海东先生!您可受委屈了!”   笑着上来安慰他的是云台学宫的博士,知人知面不知心的阴险小人范之文。   “哼!”   崔宪只是冷冷一哼,一身正气,横眉冷对。“要杀便杀,何必多言?”   范之文闻言,则是轻声一叹:“海东先生何必一心求死呢?如今局面又不是不可收拾……”   这局面还能收拾?崔宪横了一眼高高坐在御座上的耽罗星主高岷,这要是在几天之前,他的冷眼足够让高岷害怕上好几天。可是现在,这位耽罗星主哪儿还有一点惧色?   “高岷。”崔宪用高丽话大声道,“别以为你有宋人撑腰就可以造反了,等到大王发兵讨伐,将你拿住,少不了要千刀万剐!”   “哼!”高岷也不示弱,“本王有大宋天朝相助,区区高丽,根本不在话下!”   “呵呵,宋国也能算天朝?”崔宪冷笑着,“连燕云十六州都收不回来……如果有天朝上国,那也是大辽!大辽可是高丽的上国宗主!”他瞥了一眼范之文,“你们现在用诈谋夺取耽罗,一旦我主向大辽请兵求援,饶是你们大宋举国之兵到此,也是死路一条!”   “海东先生,您可别乱说!”范之文还是一脸和气的笑容,“大宋可没夺过耽罗国……咱们也不是大宋的官兵。而且耽罗国,如今还是高丽国的属国。高丽的属国不愿意被高丽吞并,这个大辽国不好管吧?”   什么?耽罗还是高丽的属国?   崔宪一愣,又看着高岷。   高岷笑着说:“本王以臣礼侍高丽王,就犹如高丽王以臣礼侍契丹皇帝!”   其实高岷是想向大宋称臣的,多少也弄点岁赐来花用。可是现在东北亚的国际形势暂时还能让耽罗成为大宋的藩属。因为大宋还不能和高丽国撕破脸,这样可不利于界河商市在高丽国本土谋取租界。   “你,你们耽罗想和我们高丽一样?”崔宪有点哭笑不得。   高丽怎么说都是海东强国,历史上和契丹大战三场,前前后后持续了几十年,才打出了一个表面称臣,但实际上自己过自己的小日子的局面。   可耽罗国凭什么?就凭借着宋人的兵马打败了自己的700多步卒?真要打,现在才刚刚开始呢!   “怎么说‘我们高丽’。”范之文笑着插话,“海东先生和高星主都是汉人,并非高丽之人,我们才是一家子啊!”   崔宪哼了一声,心说:我当然是汉人,博陵崔氏,五姓七望,大大的士族……你范之文虽然不是个东西,但也是汉人。可是高岷不过是个岛夷,怎么也成了汉人了?   高岷看着崔宪脸上的表情就知道这个腐儒在想什么,当即就道:“吾虽岛夷,但已入华夏,因此就是汉人了!而你崔宪虽为博陵崔氏之后,但是却入了兄妹相亲的高丽,不知还是汉人吗?”   兄妹相亲……这话说的有点刻薄了!哪怕崔宪不认自己是汉人,但是他祖上是号称海东孔子的大儒,儒家的礼法还是不能丢的。   而高丽王室的族内通婚在他看来,简直如禽兽一般……   “星主,你别这么说海东先生。”范之文在旁劝道,“海东先生祖祖辈辈都是恪守礼法的,绝没有兄妹相亲之事。”   崔宪真有点哭笑不得了,范之文和高岷还真有点像是一对活宝,一点都不知道他们刚刚捅了多大的马蜂窝!   范之文这时笑着对崔宪说:“海东先生,你也不要害怕,今次是不会要您性命的,且在耽罗岛上委屈一些时日,等到东南风起来,就送您去中原一趟,崇道先生有点事情想和您商谈则个。”   现在是冬天,海上刮得是东北风、西北风和北风,顺着风向只能南下,而无法向西北方向的界河商市而去,同样也去不了东北方向的高丽国。   所以耽罗岛上的天变,高丽大王王颙暂时是不会知道的。至少要等到明年春天之后,东南风渐渐起来的时候,才有可能会有船只离开耽罗岛去给王颙报信。而在王颙得到消息之后,至少还得花几个月时间组建水军,等待北风,然后才有可能南下耽罗。   因此耽罗星主高岷和耽罗布道团团长范之文还有的是时间整顿耽罗岛上的防御,以便迎接可能到来的战争!   ……   同一时间,在界河商市的武好古还不知道耽罗岛已经是自己的地盘了,而且他也不知道界河商市没有在高丽海州拿到租界,却得到了釜山浦附近的整个绝影岛——绝影岛就在釜山浦的海湾里面,面积差不多就是15000亩,正好“给辽国”当租界。   如果能够顺利拿下绝影岛,再加上对耽罗岛的实际控制,武好古就能进一步去打开日本的国门了。   不过在建中靖国四年十二月下旬的时候,武好古的脑海中并没有高丽、日本乃至耽罗国的位置。因为他正在为另外一件大事奔忙,这件大事就是大辽国成安公主耶律南仙下嫁大宋西平王赵乾顺。   这可是宋辽还有西平两国三方的大事儿,甚至还可以牵扯到黑汗回鹘、塞尔柱突厥和巴格达的哈里发。说是个重大国际事件也不为过!   对武好古的界河商市而言,赵乾顺和耶律南仙的联姻,也能大大缓和之前紧张的宋辽关系,能让大家安心一点儿做买卖。   而且赵乾顺和耶律南仙的婚姻,本身还可以促成一桩至少上百万的大买卖——界河大相国寺的银行僧智深大师和潘兴业,一个多月前,就奉了武好古的命令北上析津府去和耶律南仙以及西平王方面迎亲的使者赵安惠碰面了。   赵安惠就是原来的西夏太师尚书令嵬名安惠,现在他是河西节度通判兼节度使司长吏,也就是河西军的文官之首。在嵬名乾顺认了赵佶做爸爸后,这些姓嵬名的西夏“皇亲”全都改姓了赵。不过他们只是姓赵,并不是皇亲。   在河西军中,有资格给赵佶当儿子的,也就是赵乾顺一人,连节度留后赵察哥,也仅仅是姓赵,并不是赵佶的儿子。   ……   “本官沿海市舶制置使武好古,奉旨接伴,馆驿已备,但请公主殿下移步,稍解逆旅劳顿。但有所需,本官当尽力满足!”   界河商市北城之外,新建成的接官亭畔的官道之上。一群穿着各色官服的沿海市舶制置司的文武官员,全都喜气洋洋的立在道路当中,迎接来自辽国的成安公主耶律南仙。   一辆马车在一群契丹和西平军的武士簇拥之下,在武好古等人的跟前停下。   从车上走下两个女子,一个看上去大约在双十年纪,做契丹妇人打扮,相貌也算养眼,但不是绝色;而另一则是个做汉人打扮的少女,约十四五岁模样,相貌极美,恍若仙女一般,气质更是端庄高贵。   也不知道她们中哪一个是成安公主?武好古打量着两个女人,心想:如果那个二十来岁的女人是成安公主,那赵乾顺可就亏了……   “我认得你,你便是画圣武好古!”   年少的女子忽然指着武好古欢声叫道,声音若银铃一般悦耳动听。   武好古闻言却是一愣,她是谁?怎么会认得我?难道她也来过界河商市?   不等武好古反应过来,辽国的送亲使马人望已经快步上前,朝那个女子唱了一个肥喏:“公主殿下,宋国的武帅司请咱们到界河商市的馆驿中歇息。”   原来她是成安公主,赵佶的儿媳……   武好古上前一步,又拱了拱手,笑着:“公主殿下,你我可曾见过面?”   成安公主与武好古一福,“武帅司,你我真人未曾见过,不过却是在云台学宫里面见过你的画像。”   她果然来过界河商市。武好古的画像在界河商市的云台学宫里面挂着——他是大儒嘛,自然要让学生们知道他长什么样了。   “武帅司,待会儿可否为吾画上一纸?”   成安公主显然对武好古的画技更有兴趣,居然当面求画了。   “公主,这不合礼仪……”跟着成安公主的那个契丹妇人这时开口了。   “并没有不合礼仪。”武好古却笑着插话,“本官昔日在宫廷为画师,给太后、娘娘和公主们都画过。”   现在是北宋,还不是“存天理,灭人欲”的时代,男女大防还没那么大——“存天理,灭人欲”的时代多半是不会有了,因为武好古的《实证论》和《理性论》比《天理说》流传更广,在实证主义和理性主义的批评下,理学也就是一种假说罢了。   “那可好了!”少女拍了拍手,对身边的妇人道,“观音婢,武帅司是大儒,他说没有不合礼仪,那就没有问题了。” 第八百二十五章 我们都是一家人(二)   招待耶律南仙的馆驿位于界河商市的北城,紧挨着界河北岸的港区,是一座被高大红墙包裹起来的园林式建筑——园林围墙的南段其实就城墙,和圆弧形的界河商市北城城墙的西侧相连,成为了事实上的城墙。在这所园林的东面,还有一座占地面积很大的跑马场,同样拥有高大的围墙,其中的南墙和界河商市北城城墙的东侧相连,也成为了事实上的城墙。   两段“事实城墙”之间并没有城门,而是一条由界河北城的北门直通过来的砖石大道,通往码头和界河浮桥。虽然没有门,但是每到冬季,只需要用沙袋封锁路口,就能将界河北城变成一座封闭的堡垒。   虽然外围是具有防御功能的高大红墙,但是红墙之内,却是别有一番风情。   沿着崎岖小径,穿过亭台楼榭,陡然间就看见一座荷花池,池中心一座精致小亭子,矗立在冰封的水池之中。池畔和小亭之间,有一座小小的石桥勾连,四周栽种着各色树木,并不是幼苗,而是从别处移栽过来的成年树木,布置得非常用心,极为清雅。   一路上,武好古都在和耶律南仙说话,主要是打听她的身世。这位成安公主也许是名字带着一丝仙气,在后世很有点名气,可是在史料上的记载却很少。武好古今天见她貌美可爱,就有了点兴趣,稍微打听了一番。这才知道这位耶律南仙原来是辽国十二宫卫之一的文忠王府出身,理论上是那个睡了萧太后的韩德让的后人。   可是韩德让没有子嗣,所以文忠王府就由正宗的辽国近支皇亲继承了。不过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文忠王府”的风水不好,反正只要当了文忠王就一准绝嗣。继承韩德让的耶律宗业就没儿子,所以就让魏王耶律宗熙的儿子耶律耶鲁为嗣。耶律耶鲁倒是生了一个儿子,就是耶律南仙的爸爸。可是这位文忠王世子却没有活过他老爹,现在已经作古了,而且也没儿子,倒是生了四个闺女,分别叫“东仙”、“南仙”、“西仙”和“北仙”。都是美人儿,在辽国人称文忠王府四仙子。其中耶律东仙已经嫁人,丈夫是这一任奚王(奚王并不是一个封爵,而是一个官职)的长子。   而这位耶律南仙不仅人长得漂亮,而且谈吐也非常不俗,不仅能和武好古聊几句书画文玩,连儒家的学问也能说上几句,而且说得还挺有道理,显然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孩子。   武好古听说西平王赵乾顺也是个儒生,对于汉家文化也颇为精通,看来和耶律南仙还真有点天生一对的意思。   ……   一行人进入了小亭子,亭子其实也不小,足够可以容纳下十几人摆酒置宴。亭子四面,张挂起了厚厚的锦缎帘幕,在帘幕外面又升起一个个炉子——这是一种在北宋的富贵豪门中很常见的冬季户外取暖方法,用炉子产生的热气烘暖帘幕之内的空气,同时又用帘幕隔绝烟气。心思倒是巧妙,可就是太过铺张,且不说木炭多贵,就是隔绝烟气的锦缎用过几次后也会被熏黑,等于就废掉了。   不过潘巧莲和最近才跟着武好古的郭小小却是两个奢侈的败家娘们,一点不在乎钱,每到冬天就这样糟蹋东西。   而武好古今天也奢侈了一把,将一个被冰面包围的亭子里面变得如同春季一样温暖。   亭子的帘幕之内,一场迎宾的酒宴已经到了宾主尽欢的时候。   参加酒宴的除了武好古和耶律南仙之外,还有西平王派出的迎亲使赵安惠,大辽国的送亲使马人望,成安公主的陪嫁使臣萧合达,成安公主的陪嫁媵妾耶律观音婢(观音婢是个非常普遍的佛教女名,在佛教泛滥的辽国遍地都是),还有进入析津府迎接成安公主的林冲(他是作为界河商市的使者)和智深大和尚等人,还有一个负责贴身陪伴成安公主的女道士郭小小。   现在武好古和成安公主的闲聊早就已经结束,谈话也开始转入正题,也就是借钱打仗。   借钱打仗的事情好像在春秋战国后就没怎么听说过了,所以智深大和尚透过耶律南仙向赵安惠、萧合达提出的时候,两人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不过在反复考虑之后,赵安惠和萧合达却都认为大宋和尚们的钱,是必须要借的!   一来是河西军方面真心缺钱!河西军的前身西夏的军事实力其实不是建立在金钱上的,而是以部落和土地为基础的。可是在失去了银、夏、宥、盐、朔、灵、韦等七个州后,又被迫汉化,使得土地和部落无法再提供足够多的廉价军队。这样一来,河西军至少在一段时间内,必须依靠发放军饷来维持,直到他们可以在安西夺取新的土地分配给士兵和部落。   另外,由于在之前的战争中损失了大量的军资器械,还丢失了夏州、灵州这两个军工重镇,所以现在的河西军也必须花钱购买军资器械,才有可能将西征大军武装起来。   二来则是通过向宋朝的和尚们借钱,可以将宋朝的几大皇家寺院都捆绑上河西军的战车——如果这帮和尚们想一文不少的收回贷款的本金利息,那就得想办法阻止,至少推迟大宋朝廷的削藩。   对于削藩,河西军的高层可是没有一点幻想的!释兵权的那一杯酒,恐怕早就已经准备好了,问题只是什么时候拿出来。   河西军如果想要尽可能长久的保持独立,除了抱紧了赵佶爸爸的大腿之外,就得在大宋广交朋友,其中当然也包括影响力颇大的皇家寺庙和云台学宫了。   而向和尚们借上一二百万高利贷,恐怕就是拉拢住他们的最佳办法了。   第三个让河西军不得不接受“和尚贷”的原因,就是河西军内部也有了解安西四镇状况的高人,所以他们知道要用武力征服安西四镇并不困难。   因为占有安西四镇的黑汗回鹘在大约60多年前就一分为二,西黑汗回鹘在河中立国,东黑汗回鹘在安西立国。而这两个黑汗回鹘又各自衰弱,其中西黑汗回鹘已经被大食国的苏丹王击败征服,只剩下东黑汗回鹘在苟延残喘。   而且衰弱的东黑汗回鹘还和本来是同族的高昌回鹘势如水火,如果河西军要进兵安西,高昌回鹘非但不会援助黑汗回鹘,反而会和河西军联手。   但是军事征服之后,河西军却将面临天方教徒们的强烈反抗,想要重建一个诸教和睦,信仰自由的安西四镇却是很不容易的。   而躲在界河大相国寺背后的云台学宫,正好拥有可以和天方教论道讲理的方法!   “……西征当然是要用钱的,等西平王到了开封府就会向朝廷提出军费上的资助,多少应该可以得到一些,如有不足,希望可以向界河大相国寺等宋国的寺庙借钱。毕竟这一次西征,也是为了安西地面上的佛弟子,如果能让佛光普照安西,也是无上的功德啊!”   赵安惠满口都是场面话儿,说得也颇为有理,仿佛大宋的和尚们应该白送一笔给河西军!   智深大和尚则是双手合十,一副有道高僧的模样儿:“阿弥陀佛,实不相瞒,贫僧出家前也是西军的武官,对于军事也不算外行,所以也想带上一批中原的佛弟子跟随西平王征战的。不过界河大相国寺长生库里面的钱,却都是另有主人的,寺庙只是代管,不能替他人做主啊。”   什么?这个胖大和尚还想上战场去弘扬佛法?   赵安惠和萧合达闻言都是一愣,心说:这些宋朝和尚到底会不会念经?怎么又是放贷,又是卖烧猪肉,又是开庙会的,现在居然还会打仗……就没见他们好好念过经!   武好古这时笑了起来,接过了智深和尚的话题,“大师说的不错,借钱是买卖,弘法则是信仰,两者不可混淆。不过云台学宫倒是可以出面替河西军的借款做个保,如果河西军最后还不出来,那么云台学宫可以承担一半的本金偿还之责!大师,有了云台学宫的保证,你们在利息方面,总能优惠一点吧?”   担保什么的,当然也是要有回报的。智深大和尚想借着领头放僧团贷的机会,带着大相国寺的和尚去安西抢地盘。而武好古则想借着担保,向安西派出一支武装布道团!   现在云台学宫本部和界河分院已经开办了好几年,陆陆续续毕业的博士也有了好几百。这些人除了充当教师(主要是六艺书院需要他们)和准备参加右榜进士考试之外,就没什么好的出路。   所以武好古就把他们圈在界河商市,让西北战场上下来的军事机宜和少年骑士给他们“补课”,主要是补军事课程,就是想让他们日后能一手剑一手经的去传播儒家的大道。   而河西军的西征,不就是博士团大显身手的机会吗?   智深大和尚呵呵笑着:“好说,好说。”   武好古又回头看着赵安惠和萧合达道:“不知二位想要借多少?200万缗可够吗?” 第八百二十六章 我们都是一家人(三)   年节前的开封府城,当然是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也是全世界最繁盛的所在。   在祭灶仪式将来的时候,置办年货的人们挤满了开封府的各条主要的商业街,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前日武诚之返回开封府时遇上的一场大雪,在路面上已经看不见什么积雪了,只是在远处近处的屋顶和树枝上,还是一片纯白。   也就是说,只用了短短的一天时间,开封府城内的大街小巷上的积雪,就被人们清理干净了!这样的市政管理效率,在整个天下,大约也只有界河商市和京东商市可以比拟了。不过三者的情况也有所不同,界河商市和京东商市拥有的是这个时代效率最高的市政团队。自然要尽可能把积雪对商业活动的影响降到最低了。   而开封府的情况又有所不同,这里的行会可比官府卖力气,除了几条御道(因为琼林宫的启用,开封府的御道数量有所增加)用了厢军,其他的街道都是行会出钱雇佣了猫冬的闲汉去清理的——开封府是依托运河的都市,靠着运河讨生活的人特别多,所以每到冬季运河封冻,就有不少人的生计成了问题。各家行会则会在这个时候尽可能放一点临时工的活儿出来,不是修缮房屋,就是清扫街道,也算是为了大宋和谐社会尽一份力量吧。   武诚之拥有很大发言权的开封府书画文玩行会,也掏出了一大笔铜钱雇了上千个闲汉,把整条潘楼街都清扫了一遍。所以今天午后,武大官人乘坐的马车就能稳稳当当的行驶在这条有些路段狭窄,有些路段宽敞的大街上了。   他昨天晚上并不是在城西的家宅中度过的。因为他已经许久没有回开封府,所以一回来就有不少老朋友需要应酬——他现在可了不起了,一个儿子是堂堂的帅司太尉,说是一方诸侯也不为过;另外一个儿子则是进士出身,短短几年就做到了朝官,刚刚授了权发遣秀州事,虽然远了一点,可却是个大大的肥缺啊!   而且武好文才多大年纪?这就授了知州,将来准保是个相公啊!   有了这么两个出息的儿子,整个开封府的书画文玩行还不努力巴结他这位老太爷?所以昨天晚上大家就在潘楼设宴给武大官人接风洗尘,同时也贺武诚之再添贵子(冯二娘是武诚之回家前几日才生产的,产下了一个男婴),还请了如今开封府最红的小阎娘子(就是阎婆儿的女儿阎惜惜)相陪。   武诚之现在斜倚在马车中,全身上下两百多块骨头中都透着舒坦,眯着眼睛还在回味小阎娘子的销魂之处……   他的身上已经换上了绿色的官服,他这是要去琼林宫中面圣的。今天一大早,就有武家的家人给他送来了武好古画的(其实武好古就打了一个底稿,其他都是杜文玉代笔的)《成安公主图》,是一副工笔写真人像。当然是要送给成安公主的公爹赵佶一观的!   这事儿本来该让武好文去的,可不知怎么,这位武二官人自打九月份回京来照顾怀孕的母亲冯二娘后,就不怎么愿意见官家了——别的官人都是想见见不着,他倒好,居然跟官家摆起架子了。连官家召见,他都想尽办法给推了。   可是说来也奇怪,怎么个官儿,赵佶居然没有一点要处罚的意思,还顺手给了他一个权发遣秀州事的肥缺儿。   这是知州啊!他当通判才多久?就升知州了,还是两浙路的秀州,那可是鱼米之乡,而且还有六七个盐场和一个酒务(上海务),可真是富得流油啊!   可是得了那么好的差遣,武好文依旧对官家不理不睬的……今天拿到了从界河商市送来的《成安公主图》也不亲自送进宫去,而是让人拿到了武诚之和阎惜惜共眠的惜苑。   “二十哥儿。”武诚之叫着车窗外的亲信伴当,同时也是自己的族弟武诚安,“离琼林宫还有多远?”   紧随在马车旁,长了一张忠厚老实的黑脸,看着就跟个农夫差不多(其实就是个农夫)的武诚安抬头看了看南面的城墙,低头对武诚之道:“回大官人的话,只有三里地了,不过前面路上车马众多,最少也要走上一刻钟。”停了一下,又问:“要不大官人骑马吧。”   “不急不急。”武诚之摇摇头,“官家现在多半在崇政殿中问对呢,去了也是见不着的。”   马车慢悠悠的走了一会儿,随着前面传来的一阵熙攘声音,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武诚之的双眉皱了起来:“前面出了何事!?”   听着车厢中传出的声音似乎有些不快,武诚安连忙道:“也不知道是那家王府的车马拦在咱们前面了……”   “王府?”武诚之一愣,“是哪位王爷?”   就在这时,一个陕西口音从车厢外面传了进来:“可是武帅司吗?我家王太妃有请。”   原来武诚之现在乘坐的马车是武好古的,不仅装饰得非常精美,而且马车上还有“共和行”的标记,非常好认。   “王太妃?”   武诚之一愣,然后才撩开了车帘儿,入眼的是一个五大三粗的武官,留着一脸浓密的络腮胡子,腰里面还挂着一口西夏剑。   “你不是武帅司?”   这个大胡子武官不认得武好古和武诚之,不过却认得官服,武诚之的官服是绿色的,而武好古是防御使的正任官,官服颜色应该是紫色的。   “老夫是管勾苏杭应奉局公事武诚之,武好古是老夫的儿子。”武诚之自我介绍了一番,“不知您是那位大王府上的?”   “下官是西平王府知客梁乙午。”   “西平王府?”武诚之一怔,这不是西贼吗?西平王太妃那不就是小梁太后吗?她今天也是要去琼林宫面圣吗?对了,她和官家的儿子要迎娶大辽国的公主了……   “原来是武帅司的爹爹,失敬,失敬。”名叫梁乙午的知客拱拱手就去了,没一会儿又折返回来,“武大官人,我家太妃有请。”   ……   小梁太后,哦,应该是梁太妃是奉诏入宫的。她和赵佶的儿子(听着怎么有不对呢)赵乾顺在半个月前就进入了灵州境内,现在正在前往开封府的途中。   虽然很快就能和儿子相见了,可是梁太妃的心却悬了起来。   赵乾顺这一来,还能回得去吗?现在他可是父母都在开封府,作为孝子,不应该遵循父母在,不远游的原则,留在开封府好好的尽孝吗?回凉州(河西节度使司已经前往凉州了)去干什么?   至于替父出征讨伐安西什么的,有赵察哥就行了。论起带兵打仗,赵察哥可比赵乾顺强多了。   而且还有一个朔方、河西、安西三路宣抚使高俅在灵州呢!有高俅指挥朔方、河西两军西征,不比赵乾顺这个高俅的手下败将西征靠谱?   所以这些日子,梁太妃一有机会就往琼林宫跑——当然了,她是去见刘太后的。还给刘太后送了不少礼物,就想求她在赵佶跟前美言几句。   同时,她还拿出多年的积蓄去给蔡京、苏东坡送礼,想让两位相公高抬贵手,放过乾顺。至于武好古、武好文兄弟,她当然也想要巴结则个,可是武好古人不在开封府,武好文又一直“生病”,今天在街上看见了武好古的马车往琼林宫而去,还以为这位沿海市舶制置司来开封府了,于是就想邀他共乘一车,联络一下感情。却没想到遇上了武好古、武好文的爹武诚之……   “这是……成安公主?真是个美人坯子啊!”   梁太妃的马车之内,武诚之已经将自己带来的《成安公主图》交给了成安公主的婆婆。   “是啊……”武诚之一边应着,一边也在偷眼打量着梁太妃。   梁太妃当然是漂亮的,不过她毕竟是个寡妇,照理不应该浓妆艳抹的,可是她却偏偏把自己打扮的好像朵怒放的鲜花似也,也不知道是想给谁看的?   ……   崇政殿内。   就在武诚之和梁太妃一块儿往琼林宫来的时候,赵佶正在崇政殿内和蔡京独对。   苏东坡不在,这位右相的痨病在天气转凉后又严重起来了,昨天晚上病情突然加重,所以今天就告了病假。   所以今天崇政殿召对结束后,在崇政殿内就只剩下蔡京独对了。   “陛下,据臣所知,黑汗回鹘妄称桃红石可汗已经一百余年了,而且此国早就衰弱,国分为二,互相攻打,根本不会对咱们大宋构成威胁的……”   “蔡卿,你的意思是不必讨伐这个黑汗回鹘了?”   “倒也不是。”蔡京笑道,“驱虎吞狼,使两贼俱伤的办法还是不错的,而且还能扬陛下天威于万里之外!只是陛下不觉得高俅对讨伐安西过分热心了吗?此事和高俅也没有多大关联,虽然授了他宣抚安西,但是他也不可能真的将兵去打安西吧?他为何力主讨伐?这不是在帮着西平王脱困吗?或者他还想在西北挑起战端,好让自己久镇灵州……” 第八百二十七章 我们都是一家人(四)   高俅的确有些热心过了头!   在他给赵佶的奏折中,不仅力主讨伐安西,而且还举出了一二三四五一共五条必胜的理由。而且还提出了一个让朔方军精锐参加西征的建议,还认为可以通过朔方军的参战加强朝廷对河西、安西的掌控——其实高俅提出的这些建议,都是他的军事指挥机宜们想出来的。那帮军事机宜根本不知道什么叫低调,个个都想着要用安西人民的鲜血染红自己的官服……   而高俅更多的是为了安抚这群一心想要立功的部下,才给赵佶上了这样的奏章。   与此同时,赵佶这边,弹劾高俅的弹章,多的都可以把高俅给埋起来了。几乎每一个御史言官,不论哪一派的,都至少踩了高俅几下。赵佶当然是一律留中不发,可天天看到这些东西,也觉得心烦,于是就和蔡京商量一番。   “只是久镇灵州?”赵佶皱着眉头,“朕有不许他在灵州久镇吗?”   “陛下,高俅身边还有不少能人!”蔡京道,“他们恐怕不甘心一辈子呆在灵州吧?”   赵佶道:“说的也是……蔡卿,让他们入京可以吗?”   “入京的话……”蔡京迟疑着说,“去管三衙军吗?”   赵佶默然。   三衙军向来是开封将门的地盘,这帮家伙虽然不能打,但是却胜在可靠。如果让高俅的人来替换他们……呵呵,虽然高俅本人不在开封府,但还是让人不放心啊!   “去枢密院如何?”赵佶问。   让军事机宜们去掌管枢密院十二房的想法,最早是武好古提出的,只是和赵佶私下说了,并没有上奏章——这个奏章要上了,大宋朝的文官恐怕就要把武好古当成死敌了!   “陛下!”蔡京一惊,“枢密院素来是文臣掌管的……这是本朝祖制啊!”   这就是以文御武啊!   北宋是中央集权的,地方的阃帅权力有限,掌握不了多少兵马。以高俅之威,现在也只有驻灵州的少量兵马被其控制。以武好古的财力和手段,界河商市和沿海市舶制置司能够动用的兵力,不包括界河保丁的话(保丁是不会跟着武好古造反的),也不过就是几千人。而且大部分还是水军,在陆地上的战兵非常有限。   而文官牢牢控制的兵部和枢密院,虽然也没有直接掌握多少军队,但是却拥有“军政”、“军令”两方面的大权,一旦被军事机宜们掌握,很有可能会就此展开对宋军的改革和清洗,大批云台学宫和骑士学院背景的军官会被启用,以替代将门荫补而来的军官。   这样一来,文官早晚会失去“御武”的能力!   “此事容朕再想想。”赵佶摇了摇头,把这事儿暂时搁置了,“蔡卿,武好古送来密奏,说是想让界河大相国寺牵头,借200万缗僧团债给河西军充兵费……”   “啊?”蔡京愣了又愣,“陛下,您说……”   “就是由界河大相国寺长生库联合其他一些寺庙的长生库,借200万缗给河西军充作安西之战的兵费。蔡卿,你怎么看?”   蔡京张了张嘴,感到不可思议,“官军打仗怎么可以向私人借钱?”   蔡京又不傻,当然知道界河大相国寺长生库其实是武好古和潘孝庵两人占大头的生意。而河西军现在已经投降朝廷,自然是官军了。河西军出征安西则是国战……官军打国战问私人借钱,这事儿还真不是一般的奇怪啊。   赵佶也说:“此事的确是春秋战国之后所未见……不过武好古的奏章上说,借出这200万的好处很多。首先是可以接着僧团放债的机会,让皇家寺庙的僧人们去河西、安西开设或者掌握寺庙。河西是佛教圣地,僧徒信众不计其数,如果寺庙被朝廷掌握,那人心就属于朝廷了。而安西本是佛国,如今虽然是天方教徒为众,但是佛教徒依然不少(其实是很少),如果皇家寺庙能过去,也是很有好处的。其次是能让云台学宫的博士团去河西、安西开设儒家书院,传播圣人的道理……武好古还建议等待河西、安西遍设书院后,朝廷就可以在此二处开科取士了。”   在河西、安西开科取士那是武好古的大招!   科举这事儿,负面的因素当然不少——主要是考的东西没啥大用——但是有一点却是值得肯定的,科举是加强国家统一的方法之一。   只要能给偏远地方的社会精英通过考试入朝做官的机会,他们对造反的兴趣就不高了。   “陛下,河西、安西的士子恐怕考不上吧?”   赵佶笑着:“左榜当然考不上,但是右榜他们能考啊……他们武艺都是不错的,再加上云台学宫开始的书院教导,10年之内应该能出一批朕的门生吧?到了那时,朝廷在河西、安西就大有基础了。所以朕觉着,这钱还是可以借的。”   “陛下圣名!”   蔡京嘴上这么说,心里面却是大感不妥。   河西、安西的壮士肯定是多的,写文章他们不行,武艺应该不差,左榜肯定考不上,右榜进士没准能出几个……这其实也没什么,可是蔡京已经想到了武好古一定会趁机扩大右榜进士的名额,将来也许就是右榜、左榜一样多了!   “好吧。”赵佶笑道,“今日就到这里吧。蔡卿,你待会儿替朕去一趟苏东坡的相府,探望一番。”   “臣领旨。”   ……   蔡京走后,几个小黄门就把赵佶的午膳送来了,山珍海味摆了一桌子。赵佶还没有开动,又有閤门宣赞来报:“西平王太妃和管勾苏杭应奉局公事武诚之求见。”   “宣他们进来。”赵佶笑着,“再加两副碗筷。”   “喏!”   陪官家吃饭啊!   西平王太妃没有怎么样,武诚之却是激动的不行,都不知道该站着吃,还是该坐着吃了。   “坐,坐下,站在怎么吃啊。”赵佶笑着,“武卿,听说你又当爹了?”   “哦,是啊。”武诚之坐了下来,“臣的内人几日前诞下一子。”   “好啊,好啊!”赵佶笑了笑,非常高兴“儿子好啊,儿子可以做官。武好古最近又立功了(立了什么功?),他的官职也不大好再升了,不如就给他一个荫补的名额,也让你的三子做官吧。”   “谢陛下。”武诚之起身行了一礼,忽然觉得不妥,“不过臣的长媳还有大郎的一个妾室最近也怀上了,若要荫补,也该等她们俩生产之后……”   郭小小似乎还是有点办法的,反正自打她跟了武好古,武家的女人们就纷纷怀孕了,不仅潘巧莲有了身子,西门青和奥丽加也先后怀了身孕。在武好古写给武诚之和武好文的信中,都提及了这些事情。   “无妨,无妨。”赵佶笑着挥挥手,“武好古有的是机会立功。”   “那臣就多谢陛下了。”说着话,武诚之就摸出了武好古“画”的《成安公主图》双手奉了上去,“陛下,这是大郎让臣献上的。”   “拿来看看。”赵佶接过卷轴,展开一看,就是眼前一亮,“真乃绝色佳人,呵呵,这是大郎在界河替朕选的美人?”   “啊。”武诚之一怔,马上道,“陛下,这是成安公主,是您和西平王太妃的儿媳……”   这话咋恁般变扭呢?   武诚之也觉得不对了,偷眼打量了和自己对面而坐的梁太妃一眼,梁太妃正没好气看着他呢!   “原来是乾顺的未婚妻啊!”赵佶轻轻点头,把画卷给了小梁太妃,“太妃,你也看看吧。她和吾儿乾顺,可称得上是郎才女貌吗?”   ……   “二姐儿,你还有两个妹妹?”   “是啊……”   “她们都和你一般貌美?”   “呃,吾的四妹北仙最美……”   “那可太好了!”   “大哥儿,你是想要……”   同一时刻,武好古和耶律南仙正并辔走在南下的途中。天气虽然寒冷,但他们二位却都选择了骑马而不是躲在暖和的马车里面赶路。   一边赶路,两人一边还在亲切交谈。   真的很亲切,武好古管耶律南仙叫“二姐儿”,而耶律南仙管武好古叫“大哥儿”,听着仿佛拜了把子一般。   “不,不,不是我。”看到耶律南仙一脸为难的表情,武好古连忙摇头。他不是在替自己张罗小妾……耶律南仙的妹妹也不可能给武好古做妾,身份摆在那里啊。   武好古毕竟是大宋的臣子,怎么可能纳大辽的郡主为妾?其实武好古是想把耶律南仙的妹妹送到赵佶的身边。这样赵佶和耶律延禧可就真的成了亲戚了!   “你四妹多大了?”武好古又问。   “今年九岁了。”   “九岁?”武好古算了算,“好,太好了,年纪正好!十年后正好十九岁。”   十年后?   耶律南仙更糊涂了,武好古什么意思啊?十年后要纳自己的妹子为妾?这怎么可以?他虽然有的是钱,但也不能这样啊!   武好古笑着压低了声音:“二姐儿,你可想让你的妹子入宫啊?”   “入宫?”耶律南仙看着武好古,忽然明白了什么,“大哥儿的意思是,让吾家四姐儿入琼林宫?”   武好古点了点头,“如果能行,宋辽可就一家人啦!” 第八百二十八章 以理服人天可汗(一)   在开封府城以南,有个名叫青城的地方,是天子南郊祭天的圜丘所在,所谓圜丘就是一座用黄土垒积而成的八十一尺高的土台。在这座土台旁边,还有一座专供天子在祭天大典前后休息的行宫,被称为青城行宫。都是很陈旧的房舍,是大宋朝开张时修建的,凑合着用了一百多年。   不过今年春天的时候,朝廷倒是拨下了一大笔款子,责成将作监将这破破烂烂的青城行宫翻修了一遍,到了年末的时候已经完工,算是焕然一新了。   而第一个入住其中的贵人,却不是来祭天的赵佶,而是他和小梁太妃的儿媳,从辽国嫁过来的成安公主耶律南仙。   在和赵乾顺拜堂入洞房前,她就会一直住在青城行宫。将耶律南仙还有从大辽国陪嫁过来的陪臣、媵妾、奴婢等一众人等都安顿在了青城行宫之后,武好古和赵安惠的使命就算基本完成了——他们俩算是迎亲使,一个代表赵乾顺的爸爸赵佶,一个代表赵乾顺的妈妈小梁太妃。完事之后,这两人,还有个送嫁迎亲队伍一块儿南来的智深大和尚,就带着各自的随员,并辔入城了。   武好古现在已经和赵安惠混熟了,两人虽然年纪相差很多,而且一度还是战场上的敌人,但是并不妨碍他们这一路的交往。至于智深大和尚,则更是和赵安惠混成了莫逆之交仿佛。   三个人有说有笑,一块儿从南熏门入的城。入城的时候正好午后,正赶上猪贩子、羊贩子赶着畜生入城的时候,满大街都是拉着待宰猪羊的车辆,气味也不大好闻。不过却丝毫没有影响到三人的兴致。   他们现在谈的可是几百万的大买卖,而且还关系到大宋官家能不能真正当上天可汗的大业,还关系到佛教和儒学能否联手走向世界,可真是历史性的谈话啊!   入了南熏门后,他们没有继续沿着旧御街(就是原来的御街,因为赵佶现在常住琼林宫,因此就将琼林宫前的大道称为新御街,原来的御街就变成旧御街了),而是向左拐弯,往宜男桥而去了。   “这里原来不是武学吗?现在怎么那么多红房子?”   当赵安惠骑马走上熙熙攘攘的宜男桥的时候,他忽然发现自己右侧前方出现了一片红色的房屋。而且都是两层三层的楼房,一栋挨着一栋,很有一点广厦千万的意思。   可是在赵安惠的记忆中(他曾经作为西夏的使臣来过开封府),那一片红房子应该是武学所在啊。难道这些红房子里面住的都是武学生?   “那里不是武学,而是万家商行所建的房舍。而且现在也没有武学了。”武好古回答道,“武学、太学、国子学都合并进了辟雍学宫,迁到西皇城内去了。赵刺史(赵安惠有刺史的正任官),这个辟雍学宫和原来的国子监诸学,可是大不一样了……”   所谓的西皇城就是琼林宫周围的一片独立区域,用城墙和西城厢的其余地方分割开来。其中西皇城的东、南两面城墙,就借用了开封府的西城墙和南城墙的一部分,都是新建的城墙,坚硬的红砖包着夯土,高大坚固。而西皇城的西、北两堵城墙同样也是新建的,连接着开封府的西城墙和南城墙,高度、厚度和使用的材料,也都和新建的开封府西城区和一部分南北城墙一样。   而辟雍学宫,则是西皇城内,占地面积仅次于琼林宫的存在。   和原本文武分科,亲贵寒门分学的国子监诸学不同,辟雍学宫的学制大体上模仿云台学宫,走的也是真理邪路——道理是真的,但却是在为资本主义培养实干人才,自然是邪路了!   辟雍学宫也设了“儒学”、“文学”、“算学”、“格物学”、“生物学”、“武艺”等六门基础学科,此外还有“军学”、“音律”、“地理”、“史学”、“律学”等五门专业学科。专业学科比不过两所云台学宫,也没有附属专科学院,而且也没有“通才”、“博士”、“专科”之分。实际上就是一所培养军官和公务员的新式学校。和原先的国子监三学一样,新的辟雍学宫也采取了“外舍”、“内舍”和“上舍”,不过和原本的国子三学不同,新辟雍的三舍是按照由浅到深的原则,采用了不同难度的课本。   另外,因为有十一门基础和专业学科,所以辟雍学宫的教师数量也远远多于原本的国子监三学,而学生的数量则没有原来的国子监三学那么多。总共只有不到900人,根据辟雍学宫的招生计划,每年会有400名来自全国各州郡的生员入学,进入外舍,而内舍和上舍的生员名额分别只有350名和300名。   也就是说,将来每年最多只能有不到300人(毕业试还会淘汰掉一些人)生员从辟雍学宫毕业。   而所有从辟雍学宫毕业的生员,都可以获得免左榜解试和参加右榜进士考试的资格。相比云台学宫,辟雍学宫虽然在教育水平和规模上逊了不止一筹,但是政治特权却更多一些,生员可以免解,也就是可以参加左榜进士的省试。而云台学宫和生员,只能参加右榜进士的省试——辟雍学宫的毕业生员当然也可以参加右榜进士的省试。此外大宋的各个府州军,都可以推荐文武双全的士子参加右榜进士省试。   当然了,各府州军的推荐生员基本上也没什么可能通过右榜进士省试。因为右榜进士科考试的科目,将会对应辟雍学宫的六门基础科目和五门专业科目。必须全部合格,才有资格通过省试。   那些没有经过辟雍学宫、云台学宫教育的生员,怎么可能十一门科目全部合格?   至于辟雍学宫、云台学宫的生员来源,则是三个来路,一是考试;二是亲贵官员子弟走后门入学;三是府州军推荐——每个府州军的学宫生员推荐额度,是和新府兵招募数量挂钩的,不能提供府兵或者朝廷不需要该府州军提供府兵,那么额度就是零了。不过该府州军的生员,依旧可以通过考试进入辟雍学宫和云台学宫。   而且,现在朝廷也鼓励和云台学宫类似的“新式学宫”的开办,只要通过礼部和国子监的审核,就可以获得资格。   顺便提一下,国子监作为一个衙门还是存在的,只是不再直接开办官学,而是变成了类似后世教育部的存在。   “原来如此……”听完武好古关于辟雍学宫、云台学宫、左右榜进士等等的介绍,赵安惠终于有点明白了,不过又产生了新的疑问,“将来光是一个辟雍学宫一年就有300生员完成学业,云台学宫规模更大,生员数量恐怕要倍于辟雍学宫了。这可就是900人了,一年900,三年就是2700……右榜进士才取多少?剩下的人可怎么办?”   其实不止900这个数目啦,等到云台学宫有南北二院,而且还有“骑士”、“工学”、“营造”、“船政”、“律法”、“医学”、“书画”等七大专科学院。而且每个专科学院里面还要细分专业,等到这些专科学院达到了预期的规模,光是云台一系,一年就能毕业1200左右的生员了。   如果再加上辟雍学宫,加上很快就要开张的格致大书院,在可见的将来,一年2000以上的生员都是有可能的。   相比后世一年几百万的大学应届毕业生,一年2000的“大学”和“专科”生仿佛是很少的。   但是一年2000,三年就是6000,而正奏名进士的数量,每科(三年一科)不过就是600,不到“大学”和“专科”生数量的十分之一。而且进士科也不能让学宫垄断啊,全国还那么多五经勤向窗前读的书生呢!他们才是正宗的读书人……   所以这每年2000甚至更多(肯定越来越多)的“学宫生员”的出路,必然是工商业……也就是为万恶的资本服务!就像后世天朝的几百万大学生一样,无论多么憎恨资本,多么鄙视商人,他们中的绝大部分只能选择与工商为伍。按照宋朝的标准,这些人都是工商末业——呵呵,大宋首富武好古是个目光短浅,卑鄙无耻的商人,为武好古打工跑腿的那些,大宋朝廷会给他们评个高贵的士人成分?   因此,那些立足于实学,以“实证”和“理性”为指导思想的新式学宫,就是为工商业,就是为资本主义的到来而服务的。   灵魂来自后世的武好古非常清楚,真正能主宰天下的,并不是权力,而是科学!是真理!   如果工商业知识分子掌握了明显可以压倒地主阶级知识分子的科学和真理,当普天下的学子都学好数理化,卖于资本家了,那么主宰天下的,其实就是工商资本——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除了右榜进士。”武好古当然不会和赵安惠说实话了,工商主宰天下搁在如今的大宋,那就是造反啊,“从军、做幕和参加博士团去传播儒家大道,也是学宫生员的出路啊!” 第八百二十九章 以理服人天可汗(二)   “博士团到底是做甚的?”   听到武好古提及了博士团,赵安惠就追问起来了。博士团在界河商市名气很大,因为之前宋辽因为西夏战败而发生对峙的时候,大批博士团的成员就被安排去充当界河商市保甲部队的保正了。前前后后忙活了半年多,把一群“界河公民”折腾的够呛。   同时也让一直关注着界河商市的辽国朝廷,注意到了博士团怎么一个“准军事组织”。和辽国高层人物关系密切的赵安惠也就知道了一些博士团的事情,不过他还是搞不清这个组织是干什么的?   “博士团是为了向外面传播儒家大道而立的,准备做的事情,就和当年孔圣人周游列国所做的事情是一样的。”   武好古说的其实是标准解释——博士团就是用来传播儒家大道的。可实际上,博士团正在变得越来越复杂,连它的创立者武好古也有点看不清它的本质了。   博士团首先是一个布道组织,这是成立博士团的初衷。但是这个布道组织在宋辽界河对峙(其实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对峙)发生后,就变得越来越军事化了。   许多从西北前线返回的界河效用士和假子骑士,都被安排进了博士团。包括赵钟哥、慕容鹉、天地玄黄四假子,还有从生女真返回的马扩,也都加入了博士团。   与此同时,武好古和慕容忘忧为了合理利用手头的军事人才,又让这些加入了博士团的军官成为了沿海市舶制置司的军事机宜和骑士学院、云台学宫界河分院的教授。   这就等于用博士团将武好古所掌握的各种军事资源串联了起来,将博士团变成了一个军事集团的核心。   而在这些真正上过战场,掌握了这个时代最先进陆军战术的职业军官的加盟之下,博士团拥有的军事能力也就更上层楼了。   另外,随着大量人员的加入,博士团内部也开始建立起了一整套管理机构,分别是总管博士团事务的总务司;负责博士团财务、建设、后勤等事宜的经营司;负责对外传播儒家真理的布道司;负责理论研究的寻道司;负责军事的护道司;负责博士培养和选拔的传道司等等。   不过要将博士团看成一个军事布道团,就好像十字军骑士团一样,好像也不大对。   因为博士团所掌握的财富,也在过去几年中迅速膨胀起来了。   在武好古个人的财富版图中,是分成“内”、“外”两系的。其中内系就是武家内账房所掌握的财产,主要是共和行的股份,酒仙行的股份,界河商会的股份,还有武好古和潘巧莲在界河商市、海州还有开封府拥有的大量地产——天文数字一样的财产,不过武好古却没有办法随意支配,因为他是个“立宪老爷”。   而外系财产,则是武好古在界河商市、京东商市两处经营起来的财产。包括万大商行(主要开办瓦子)、望北行(界河地产业)、界河马场、界河船厂、东海行(海州地产业)、市舶司商行(这是个“国有企业”,不过也在武好古的控制下)等等。   和内系财产不同,外系财产不受潘巧莲的监督,是武好古可以随意支配。所以武好古就可以使用这些财产去支持云台学宫和博士团的发展。所以这部分外系财产总收益(扣除尚不能盈利的界河马场、界河船厂的损失和市舶司商行必须上缴的利润)的三成,现在被直接“捐”给了博士团。   此外,由于博士们要负责传道布道,他们自然也是教师了,所以博士团本身会对博士们进行为人师表方面的培训(现在还没有专业的教育学科),让他们可以充当教师。   所以界河商市的四开书院和海州的东海书院,都是博士团的博士们在主持。   因此在辟雍学宫、云台学宫热门起来以后,这五家教授六艺的书院也就大热了。博士团也跟着沾光,收到了大量的赞助费——这就是把书院开在大商市的好处,望子成龙的有钱人太多了!同样的,这也是云台学宫这一类新式教育为工商服务的开端!   有了大量收入的博士团,不仅可以给下面的博士们发放高额的薪水,而且每年还会有不少盈余。这笔钱又被投资到了界河商市和京东商市,使得博士团的经济实力愈加雄厚,也就可以在未来吸收更多的博士,开设更多的书院……   所以博士团不仅是个军事团体,而且还是一个经营实体,一个教师团体。   而且武好古现在还不知道,博士团现在还拥有了耽罗国!   “那么……博士团也会去安西向那里信天方教的百姓传播孔圣人的道理?”   赵安惠当然知道安西四镇现在是什么情况了,西夏和东黑汗回鹘是邻居啊。所以他有理由怀疑博士团的能力,哪怕就是孔圣人再世,大概也没什么办法吧?   “当然了。”武好古认真地点头,“博士团的博士都善于以理服人,一定可以将大道布于西域的。而且,当今大宋的官家可是要当天可汗的!天可汗最会以理服人了,唐太宗那会儿,不就是万国来朝吗?”   也有不来的!赵安惠心说:高句丽和吐蕃不就不认李世民这个爸爸吗?难道赵佶现在比李世民还要牛逼了?   武好古当然没有从赵安惠的脸上看出怀疑的表情,官做到他们这种层次,都已经学会了控制自己的情绪了。   这个时候,他和赵安惠、智深和尚等人,已经走到了西平王府门外。   所以他就笑着对赵安惠道:“赵刺史,派遣博士团的事情,等到西平王抵达开封府后再细谈吧。今日就此别过吧!”   “也好,就此别过,带见过大宋官家后,老夫再去贵府拜访。”赵安惠又冲智深大和尚行了一礼,“大师,咱们也就此分别吧!”   “好。”智深大和尚笑了笑,“洒家先去见方丈(指大相国寺方丈),等说好了放债的事情,再来拜见王太妃吧。”   ……   武好古和赵安惠、智深大师就在西平王府门口分了手,又和郭小小分别,然后就回了金水河畔的武家大宅。   这次潘巧莲没有跟着武好古回开封府,一路上陪伴他的是郭小小。所以他也就不会梨花别院,而是去武家大宅了。   另外,他在界河商市的时候已经知道自己的小妈又生了个弟弟。也知道武诚之在年关前多半会回一趟开封府,所以就带着郭小小等人一块儿去了大宅。顺便看看弟弟,再拜见一下自己的老爹。老武多半是高兴坏了吧?他可是老来得子啊!   果然,武好古到达武家大宅所在的巷子口的时候,就撞见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燃放。   守在门口指挥放鞭炮的王婆的儿子张三宝——一个三十多岁的黑胖子,在武好古兄弟发迹前在潘楼当厨子,现在是武家大宅的二管家——看见武好古的大队人马,就飞也似的迎了上来,朝着武好古唱了个肥喏。   “原来是大郎君啊,小底有礼了。”   武好古笑着:“张三哥,你可又胖了。”   “都是托您的福,现在家里可是兴旺的不行,小底油水丰厚,能不胖吗?”   武好古哈哈笑着,张三宝的油水不就是从武家揩来的?不过当大官的都不在乎,只要这些家仆别惹是生非就行了。   “大官人已经回家了。”张三宝道,“二哥儿也在家里,您再一回,可真是合家团圆了。”   “哈哈,那三哥儿呢?”武好古问,“现在可好啊?”   “好,好。”张三宝笑着,“今天这鞭炮就是给小郎君放的。”   “今天?是……满月?”武好古算了算,好像早过了。   “不是,是三哥儿做官了!”   “做官了?”武好古一笑,“荫了个甚底官儿?”   “是登仕郎。”   “甚?”武好古笑了起来,“张三,你昏头了吧?怎么可能是登仕郎?”   登仕郎是文官,而且还是正九品,是选人四阶里面的第三阶。这种文散官怎么可能荫补给武诚之的儿子?   宋朝荫补得官一般都是武资,武好古的两个儿子(武铁哥是孽生,没有官位)都是三班借职的官衔。能够荫补到文官的,起码得是宰相或是文官重臣的儿子。武好文的儿子将来有点希望可以荫补到一个文官,可武诚之怎么可能?他自己就是个小使臣,芝麻大的官儿……   “那不是托了大哥儿您的福吗?”张三宝笑道,“官家是因为您的功劳,才给三哥儿荫了文官。”   “胡说……”武好古瞪了张三宝一眼,他的话可没说全:一个妾生子,怎么可能荫补到正九品的文官?而且还是因为自家的功劳——潘巧莲如果生了儿子,最多也就是正九品的武官。   顺便一提,武诚之把冯二娘扶正的行为在民间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官场和贵族间根本不会承认。妾室扶正得是西门青这样的媵妾,妓院里买来的妾怎么可以扶正?   而妾生子荫补到的官位,一定是低于妻生子的。所以武好古的两个儿子都是最小的武官,如果潘巧莲生了儿子,官位一定比他们大。而武诚之的这个儿子既是妾生,又是武好古的弟弟,荫补到的官位不应该比西门青所生的两个儿子大。 第八百三十章 以理服人天可汗(三)   武好古的这个三弟名叫武好德,真是荫了一个正九品的登仕郎!   吏部发出的官诰已经捏在武好古手里了,上面分明就写着正九品右登仕郎(荫补的官身要加右字)的官阶。   赵佶真的给了个正九品的文官……还真是乱来啊!   “对了,二哥儿呢?”武好古把官诰交还给了老爹武诚之,随后就问,“怎么没见着他?”   武好文居然不在家!弟弟荫官,家里面大摆宴席,他这个当哥哥的居然不在,太不知礼数了吧?   “他昨晚去撷芳楼了,现在还没回……”   “撷芳楼!?”武好古一怔。   武好文也学坏了!居然学会眠花宿柳了……看来封建主义的腐朽制度已经把武好文这个理学好青年给带坏了。   不对!武好古忽然又想起来刚才武好文的夫人韩氏还带着儿子出来拜见自己的,他不是怕老婆的吗?   哦,一定是陪官家去寻欢作乐了。这是国家大事,是可以例外的。   “对了。”武诚之收好了儿子的官诰后,又把一本最新出版的《花魁画册》递给了儿子,“大哥儿,你可认得这个琴娘?”   “琴娘?”武好古愣愣地看着父亲,“谁啊?”   “她是这个月的花魁啊。”武诚之一脸好色的模样儿,笑着,“为父想……想纳她做妾。”   什么!?   武诚之也学坏了……哦,他本来就坏!冯二娘不就是他从青楼里面赎出来的?   已经变成老色狼的武诚之还在说:“为父已经托阎娘子(阎惜惜)去分说了,不过她也不一定能办成,你路子广,要不给为父张罗则个?”   “呃,这事儿子去和张择端说,他有办法的。”   爸爸变身色狼,武好古也没什么办法……反正他亲妈早不在了,冯二娘就是个父妾,所以也只能答应老头子了。只是有点担心,老武的身体不怎么好,可别酒色过度挂掉了。到时候自己就得当孝子守三年孝,那得耽误多少大事儿?   武好古正琢磨要怎么劝说老爹保重身体的时候,门外一叠声的有人大喊:“宫里来人了,宫里来人了!”   随后就看见一个不认识的小黄门匆匆走了进来,“那位是武帅司?那位是武帅司?”   是找武好古的!   原来郭小小和武好古分手后没有去道观,而是直接去了琼林宫向赵佶做汇报了。   “本官武好古。”武好古起身道。   小黄门在武好古跟前站定,尖着嗓子:“天子有旨,宣郓州防御使,沿海市舶制置使武好古,即刻入宫陛见。”   “臣恭领陛下圣谕。”武好古恭声领旨,随后冲着跟着小黄门进来的张三宝使了个眼色。   张三宝早就准备好了一份赏钱,这个时候上前去塞给了那小黄门。   武好古又顺便问了一句:“这位中贵人,官家此时召见某家,不知有何要事?”   小黄门收了钱,而且也知道武好古是能夜宿皇宫的红人,所以就满脸堆笑着说:“是个女道士入了宫,和官家说了帅司到京,所以官家就急着要见您了。”   说了等于没说。郭小小本就是赵佶派来武好古身边的,武好古又怎么会不知道她会给赵佶通报消息?其实这事儿根本没有什么了不得。   接了旨后,武好古又和武诚之说了几句,然后又让跟着自己的武诚久拿来了一根长大的卷轴,然后就出门上马往宫中去了。一路上,他都在猜着赵佶的意图。估计是为了借钱给河西军打仗的事情想和自己讨论一下吧?   也不知道赵佶会不会答应自己?如果没有他的支持,往西边派出博士团的事情可就要泡汤了。   而博士团西进可是非常重要的!   走了大约半个时辰,武好古一行人才到了宫门外,他从武诚久手中拿过卷轴,然后才和那个小黄门从琼林宫的东华门入内,接着就被带到了金明池畔的宝津楼之上。   宝津楼是一处高达七层的“高层建筑”,下面三层是个城堡装的高台,内部空间很小,只是用做上下楼梯。上面四层则是楼阁式建筑,最上面还有个三重歇山组合的大屋顶。整个建筑的高度在开封府,绝对是第一位的。   武好古跟着那个小黄门,直接就上了最高的七楼。当他抵达的时候,就看见潘孝庵和纪忆两个胖子都在那里,郭小小却不见踪影。两个胖子都被赐了座,还一人捧着一碗茶汤在一边喘气一边喝着,可见他们也刚到不久。   看到武好古气色平常的走了上来,赵佶也笑吟吟招呼他坐下,还让在旁伺候的周飞燕也给他上了茶。   “大郎,见过你家三哥儿了?”赵佶问。   “已经见过了。”武好古笑着,“白白胖胖的,很有福相。”   “当然有福相。”赵佶道,“要不朕怎么会封他一个正九品的选人?你知道吗,早在去年,郭京就和朕说,他夜观天象,发现有天上的星宿下凡,落在了河北也不知是京师,要做保卫大宋江山的名臣……朕觉着你这个弟弟,就是郭京说的星宿。”   你搞错了!武好古心道:郭京说的一定是岳飞……回头得让人去相州汤阴县找一找!   心里怎么想,武好古嘴巴却说:“陛下,臣以后一定好生教导提携这个弟弟,不让他负了陛下的期望。”   “好好!”赵佶这时看到武好古带来的那个大大的卷轴了,于是指着问,“大郎,你拿来的是幅画吗?”   “回禀陛下,是一幅地图。”武好古道,“是臣在朔方带兵时偶尔得到的一幅《天下全舆总图》,据说是唐朝的玄奘法师所画。”   “唐朝的玄奘?”赵佶笑着,“那个写《大唐西域记》的和尚?”   “正是。”   “那就给朕看看。”赵佶道,“朕得看看真伪。”   他当然看不出真伪了,因为这幅地图是武好古让杜文玉做旧的——杜文玉可不仅有武好古传下的画技,还得到过大师兄米友仁的指点,造假作伪的本事出神入化,赵佶怎么可能看出来?   图已经展开在赵佶的眼前了,陈旧、沧桑、古朴、让人震撼。   这是一幅不包括欧洲的大陆地图,图上有后世的中国、中亚、西亚、南亚和一部分东南亚等等。   地面当然都是唐初时候的,所以没有大食国,只有吐蕃国、波斯国和大秦国(东罗马),另外还有戒日王朝为首的阿三诸国。当然,还有强势无比的大唐帝国。   而地图上各国的大致位置和欧亚大陆(不包括欧洲)的形状,则是武好古根据自己的记忆画出来的,还算是非常准确的。   “大唐真大啊!”赵佶感慨了一声,“大宋在何处?”   “在这里。”武好古用手指在地图上画了一条虚线,“比大唐小多了……不过,比陛下接手的时候可大多了!以后还会更大!”   那是肯定的,以后赵佶是要当“拥有四海的海可汗”的,地盘肯定小不了。   “安西在哪里?”   “在这里!”武好古指着地图上的于阗说,“离天竺是很近的。”   “从地图上看很近,真要走的话也不容易吧?”赵佶看着地图问。   “说容易也容易。”武好古笑着,“说难也难……忆之兄,天竺的情况,你比我知道的多吧?”   赵佶看了一眼纪忆。   纪家的商船每隔几年就会去一趟天竺注辇王国(也就是朱罗王国)进行贸易。自然知道许多天竺的事情。   他马上站起身:“陛下,天竺国现在大致上分成三大块,东南是注辇国,东北是波罗国,西北则是迦色尼国。其中注辇国信奉婆罗门外道,波罗国相信密宗佛法,迦色尼国则信奉天方教。”   武好古补充道:“这个迦色尼国是由突厥人和波斯人从西北入侵天竺后建立的……国家的开创者也是受了天方教哈里发的封赐,国主称为埃米尔,也就是总督的意思。”   “他们怎么可以这样!”赵佶低声道。   纪忆道:“其实波斯国也是被天方教的哈里发所灭亡的……天方教自创教以来,灭国无数啊!幸好现在已经衰弱,不再向四方扩张了。”   “哈里发是衰弱了。”武好古道,“不过却有皈依了天方教的突厥人继续征战,早在百年前就打到安西四镇了,只是不敢招惹西贼和契丹,才没有继续东进。”   其实东亚大陆上的武力直到明朝前期,都是全世界顶级的!看看耶律大石带着辽国的一点点残部在西域吊打塞尔柱突厥帝国就知道了——塞尔柱突厥在西方也是一等一的强权,打得东罗马节节败退,还能和西欧来的十字军打得难解难分,结果遇上契丹的残余就彻底没了脾气,东亚的武力有多强大就可想而知了。   而河西军现在的实力远远强于后来的耶律大石,又能得到大宋资本的支持,可以发挥的作用,理应比耶律大石更大!而武好古,早就有了全盘的谋划了。   这200万的投资,可是战略性的! 第八百三十一章 以理服人天可汗(四)   “原来那个劳什子黑汗回鹘是个软柿子啊,竟然也敢图谋朕的江山!”   赵佶轻蔑地一笑,又问:“大郎,你说西贼之前为何不往西去,非得在陕西和我大宋斗个你死我活?”   “贼嘛,总是见利忘命的。”武好古道,“我朝的兵马虽然强过安西不知多少,但是财帛却更容易得到。光是一年的岁赐就有20万,而且他们得了岁赐后照样抢咱们的边地百姓,一年所得怕不下50万。这么多的钱,从突厥人那里是抢不到的,只能去波斯和天竺抢,那可就远了。不过万里之行,始于足下,再远的路,只要开始走了,总有走完的一天。”   西贼的做贼路线,武好古早就给他们规划好了!安西四镇只是第一站……四镇没有多少钱的,要不然元昊早抢了,哪里还轮得到乾顺?不过拿下了安西四镇后,南下天竺,西进波斯的通道就打开了。到时候赵乾顺还不了钱,又不敢同一帮放高利贷的和尚和博士翻脸,就只能再去别的地方抢钱了。   而天竺和波斯可都是富得流油的地盘。只要能抢下一个角儿,比如在天竺西北占块地盘,就足够让赵乾顺吃得满嘴流油。而武好古、银行僧、博士团这些幕后投资人,也都能赚个盆满钵溢。甚至纪忆这厮,也能跟着一起捞上一大票——这可不是在胡思乱想,只要西贼能够插足天竺,那么大宋就成为了天竺次大陆上的一个玩家。就能合纵连横,拉一派打一派了。   而且西贼是佛教徒,和护法波罗王朝拥有共同的信仰。如果大宋能和波罗王朝结盟,那么沿海市舶制置司就能在天竺沿海获得商市……这就等于让大宋海商在西洋(印度洋)上拥有了商站和基地!以后大食海商还想垄断东西方贸易?   另外,如果西贼能打败塞尔柱突厥,又在天竺抢了地盘。天方教的哈里发会不害怕?现在又不是阿拔斯朝牛逼的时候,哈里发难道不怕武好古再投资个几百万让西贼去抢巴格达?   所以只要能让西贼挤进天竺,200万的投资就算血本无归了,哪怕再亏上几百万,武好古这些奸商奸儒奸僧们其实也赚大发了。   这就是战略性的亏损!   赵佶不知道武好古心里憋着的大棋,他只是看着武好古,“你就不怕西贼抢了波斯、天竺以后做大吗?”   “做大不了。”武好古摇摇头,“陛下,您看天竺、波斯、安西四镇和河西之间,距离都非常遥远,而且都是高山、沙漠,不易通行。赵乾顺在凉州怎么可能节制天竺的兵马官员?一道命令在路上往来就得一两年了。所以西贼往西而去,一旦做大,就必然会分裂。如果咱们的博士团、僧团、道士团跟着一块去,再加上陛下的诏令,很容易就能将西贼分而治之。到时候河西一个安抚使,安西一个大都护,天竺一个大都督,还怕他们能做大了?”   武好古说完,就朝自己的大舅哥潘孝庵使了个眼色,潘孝庵马上会意,笑着说:“陛下,西贼终究是贼,贼总是要抢要偷的,难道还能指望他们老老实实种地?再说了,失去灵州和朔方的地盘后,西贼也没有肥沃土地了,要种地也没得种了。所以他们只有一条路,到西边去抢!咱们要是硬拦着不让,只怕过上十年八年,等现在的小贼都长成了大贼,陕西又得起乱子了。当然了,有高俅在,乱子总能平下去的。只是……”   只是高俅又要做大了!潘孝庵这些日子就是赵佶的跟屁虫,主子的心思他再清楚不过了。   西贼再闹起来当然是麻烦,可高俅要是再做大下去一样是麻烦,说不定还更大。看来还是得把西贼这个麻烦一脚踢开为好!   赵佶摇了摇头,“不能这么说!赵乾顺已经改过自新,不再是贼了……朕也不会派他去西边抢钱,朕向来是以理服人,以德服人的!”   “对对对,陛下圣明,我大宋天朝就是要以理服人!”武好古连连点头,他知道赵佶终于下了最后的决心!   “陛下,所以臣和智深大和尚就准备在向赵乾顺放债的同时,派出博士团和僧团去跟安西的天方教众讲理。”   和天方教讲理?纪忆瞥了一本正经说胡话的武好古一眼,心想:能讲得过人家吗?天方教的那些人可会讲理了,那可是剑与火与真理……   “好!”赵佶点了点头,“是要派出儒生和僧人,另外还得派出道士,释儒道三教一体,一起出动,一定可以以理服人的。”   还得加上道士,赵佶是道教徒,当然觉得道士们很会讲道理。   “陛下圣明。”武好古连忙恭维了一句,“臣回头就去找郭京、刘无忌他们商量,看看能不能派出几个得道的高人一块儿去安西传授大道。”   “好!就该这样!”赵佶满意地点点头。   祸水西引是不错的,不过也不能完全放任自流。得让释儒道三家一起加入进去,多少看着点西贼,也教化一下西贼。   “另外。”赵佶顿了顿,“也不能光想着安西,河西生民也得善加教化。现在河西已经不是化外之地了,明年的发解试就有河西诸州的份。左榜对河西士子而言太困难了,右榜进士总可以出几个吧?”   右榜进士很容易?武好古心说:亏得你也熟读《实证论》、《理性论》、《算学》、《形学》、《军学》、《工兵学》、《营造学》、《音律》等儒家实证派的著作,这些书那本容易了?而且还要考武艺,是真考,射箭必须中靶,骑马必须能跑能跳,可难着呢!   ……   西皇城外,金水河畔,冰封的河道北侧,一家颇为雅致的小楼之中,传出了杳渺的丝竹之声。历经了白日喧嚣之后,暮色降临,金水河两岸变得格外宁静。只有一阵阵的北风呼啸,让人格外觉得小楼之中温暖舒适。   武好古眯着眼睛,看着眼前抚琴的女子。这女子大约二八年纪,生的娇小玲珑,妩媚动人。粉妆淡抹,眉间还有一朵红色的梅花,更添了几分俏丽。   这女子名叫张琴奴,又叫琴娘,就是今年腊月的花魁,红得发紫。别说和她共度春宵了,便是让她奉茶一杯,抚琴一曲,也得花费数十缗铜钱。   不过那是对寻常富豪而言的……武好古可是画中之圣,《花魁画册》的创始人,让谁大红大紫,谁就能大红大紫的存在,是开封府青楼界的大众情人。   谁能被他看上,叫去侍奉,那可是大涨身价的。如果谁能更上一层楼,在武好古家当上一两年的家伎,再出来那可就是花魁行首的档次了。   所以琴娘一听说是武好古带人来拜访,马上就推掉了今晚的生意,还让人从附近的千金一笑楼请来了两个姿色绝佳的女伎陪着武好古带来的贵人们喝酒。   当然了,武好古本人,绝对是琴娘亲自伺候的!   不过武好古今晚的兴趣却不在女人身上,所以琴娘一曲奏罢,武好古就笑着对她说:“琴娘子,本官有些事情要和两位大官人谈。”   “小女子先行告退。”   琴娘闻言只能起身施了一礼,然后就和另外两个女伎一起退了出去。   “真是个美人胚子……”武好古赞了一句琴娘,头却是轻轻摇着,“可惜今晚有不少事情要谈啊。”   真正可惜的是武好古的色鬼老爸想要吃嫩草!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现在可是腐朽的封建社会,没有人权的!   “西平王再有几天就要到了!”武好古说,“咱们得把放债的额度、利息、期限、还债的方式,都商量好了。对了,这笔债很有可能会收不回!而且,利息也不可能开太高,能有两成就不错了,肯定没有复利……忆之兄,你要占点额度吗?”   纪忆代表的是京东商市还有章惇、曾布两派的新党政客,那也是有势力的。教化安西的事儿,总要让他们沾一点。   纪忆笑了笑,“崇道兄,这债放得可真是不容易啊!一不小心就血本无归了,要不这样吧……要放多少?”   “大概200万缗。”   纪忆拍拍胸脯,笑着:“都给我吧……算命的说我这几年财运太旺,太旺了不好,得赔一点,这赔本的生意,你们可别跟我抢了。”   “那可不行!”潘孝庵马上叫起来了,“你的财运能有我好?我也得赔一点……而且还有大相国寺、开宝寺、天庆观、万寿观里面的和尚老道等着赔钱呢!”   “还真是麻烦啊!”武好古看了看纪忆,又看了看潘孝庵,都是有钱人啊!   “要不这样吧。”武好古道,“咱们先弄个安西大教化团,儒生、和尚、道士,都加一块儿,省得窝里斗了。”   “这个好!”纪忆马上表态,“那大教化团以谁为首呢?”   武好古笑道:“三教当然以儒为首,安西大教化团的首领就称大教谕,就由精通三教学问的大儒来担当吧。” 第八百三十二章 以理服人天可汗(五)   武好古和潘孝庵、纪忆谈了一个晚上,到第二天清晨,才算是商量好了安西大教化团的各种要紧的事项。   首先大教化团是一个放高利贷的团体——放债给河西军的就是这个安西大教化团!而且除了200万缗放给河西军的高利贷,大教化团还要在河西军的地盘上经营别的放债业务。   也就是说,大教化团运作的资金将会超过200万缗。只有200万缗怎么够分的?那么多等着赔钱的战略投资者在排队呢!所以武好古和纪忆、潘孝庵商量了半天,准备募集500万缗左右的投资,用于河西、安西的开拓和教化业务。   很大的买卖啊!   其次,安西大教化团还是一个军事团体!那500万缗也不是都用来放债建学校的,还得用来雇佣打手。人手不必太多,但是装备和训练一定要跟上。武好古的计划是募集500-1000名效用重骑兵。   云台学宫下面的骑士学校过去几个月中,一直在总结上一次对西夏作战中的经验教训,同时也加上了完颜部生女真吊打高丽人的经验。   结果他们发现了一个规律,以密集阵型发起冲击的重骑兵和重步兵总是能取得胜利。而且集体冲锋给敌人造成的损失,也要远远大于重骑兵和重步兵进行肉搏战的效果。   所以一支战斗力强大的军队,应该是以能以密集阵型发起突击的重骑兵和重步兵为核心的。其他的兵种,譬如轻骑兵、弓箭手等等,都应该以为突击创造条件为主要的作战目标。   而在未来的安西之战中,由于地形限制,重骑兵的作用显然要大于重步兵。因此大教化团应该拥有一支强大的冲击重骑兵,作为他们以德服人的根本。   而且考虑到河西军并不缺乏轻骑兵,所以大教化团的重骑兵完全可以采取“速成之法”,也就是放弃轻骑兵技能,同时适当进行肉搏训练,而将训练的重点放在结阵冲击上。   也就是说,要将重骑兵和轻骑兵完全分离。这样可以用比较短的时间,训练出可以一战的重骑兵——轻骑兵的本事其实比重骑兵难练,那是在马背上玩杂技啊,不是童子功是很难练出来的。而不拥有轻骑兵技能的重骑兵可就简单多了,就是骑马、列阵、夹枪冲锋这些技能。   而且技术差一点也没什么,技术好的冲得快一点,发起冲击的距离远一点。技术差的冲得慢一点,发起冲击的距离近一点。   这点差距在赵钟哥、马扩、慕容鹉还有几大假子们看来,也就是在对上精锐的时候有区别。如果打乌合之众,重骑兵只要能结阵冲锋,总归是一阵而溃!   所以武好古就决定组建一支“单纯”的重骑兵,去参加河西军的西征。   得让他们打出点威风,要不然赵乾顺这厮没准又得做贼。   再者,大教化团还得教化西域,说不定还得去教化阿三。所以必须得有负责教化的大儒,而且也不需要把云台学宫的课程带去西域。   并不是为了保密,而是成本太高了!   六门基础学科,十几个专业学科,而且还要理论结合实践——不能只呆在课堂上啃书本,得进行各种实验和实践。所以培养一个学宫生员的成本,远远高于一个传统的儒家生员。如果再要算上之前的六艺书院(相当于中学)和新式蒙学(相当于小学),武好古整出来的根本就是加强版的贵族精英教育。   一个生员从蒙学到学宫生员毕业,怎么都得花掉两三千缗!也就是开在大商市和开封府这种地方,别处根本没有人能承担。   所以这样的教育在河西、安西这种贫瘠之地,根本是无法开展的。   毕竟贵族精英教育的高成本,还是得受教育者自家承担的。要不然将来一年几千上万的“大学生”,还不得把武好古这个大宋首富整成首负?   所以武好古准备往外输送的就是低成本的理学——都“灭人欲”了,成本肯定低啊。   ……   从琴娘那里回了武家大宅,又睡到下午太阳晒屁股的时候,武好古才养足了精神。刚一起床,才洗漱完毕,武家大宅的二管事张三宝就来报告:“大哥儿,二哥儿今儿早上回来了,现在还在宅子里面,可要请他过来?”   “请他去内书房。”武好古吩咐了一句,就在丫鬟伺候下穿了身儒服,又用了些点心,这才去了自己的内书房。   “大哥儿,可回来了,路上安好否?”   武好文已经在书房里面等候着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做了知州后拍马屁的人太多,天天暴饮暴食,反正武好文看着也胖了一圈……   “安好,安好。”武好古笑着,“不过是几百里路,二哥儿,你这一路可远了,权发遣秀州啊!”   武好文苦苦一笑,在一张杌子上坐了下去。“这一去可就是三年了……”   “三年?”武好古道,“不会那么久吧?”   他也在一张椅子上坐好,笑呵呵地说:“现在有几人会真的做满一任知州?二哥儿,我看你最多在秀州呆上一年半,就该回京了……不是御史,就是翰林!”   其实武好文就算在秀州干满三年,再回京当翰林学士,也是大热的人选。他才多大年纪?武好古转年才28岁,武好文还小他几岁,明年才24岁,三年后也才27岁。   这个年纪当上翰林学士,将来准是个宰执了!   武好文笑了笑,不置可否。   武好古又道:“二哥儿,师圣先生在开封府吗?”   师圣先生就是侯仲良,理学大儒,武好文的老师。   “恩师不在开封府。”武好文摇摇头道,“伊川先生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所以恩师就在洛阳伺候。”   伺候?武好古心想:程颐没有仆人?需要侯仲良照顾吗?   武好古问:“能请他出山吗?”   武好文一愣,看着大哥一脸认真的样子。   请他出山干什么?在“旬报”上写文章批评“实证主义”和“理性主义”吗?这事儿他在伊川就能干,不用出山。   除了这事儿,自家的这位恩师,干什么肯定都不如自家哥哥夹带里的人啊——云台学宫里面什么人才没有?而且还批量生产,一年好几百的出来。不少官场上的高官都已经请他们当幕僚了,连自己都想请几个云台学宫出身的幕僚去秀州任上。断案子,理账目,写文章,捉强盗,管理各种官营产业,什么样的人才都有,多省事儿?自家这个知州只管吃喝玩乐就行了。   “大哥儿。”武好文想了想,“您请恩师出山是……”   “去安西教化蛮夷。”武好古道,“二哥儿,这事儿难不倒师圣先生吧?”   “啊,还难不倒?”武好文翻了翻眼皮,“大哥儿,你以为我那恩师和你的博士学生一样,是剑不离身,以德服人的儒生?”   “以德服人的事儿不用师圣先生。”武好古连忙解释道,“会有别人去以德服人,他只管教化。”   “教化?”武好文一怔。   武好古点点头,笑着:“这一次是三教联手组成大教化团,所以需要一个学贯三教的大教谕……学贯三教可不容易,愚兄也就是精通儒学,对于佛道并无研究,所以就想到你的恩师侯师圣了。”   武好文想了想,“可是我那恩师可不会把《实证论》和《理性论》的道理传授给西北的那些蛮夷。”   侯仲良其实并不排斥《实证论》和《理性论》,但是武好古却在《天理说》上将“天理”解释成了“假说”,也就是未经实践检验的假说。而且在《理性论》出台后不久,云台学宫的儒学教授们又指出“道德”不能作为理性推论的始基。因为“道德”本身也很难用实践进行检验——儒家的道德一定比基督教的道德,比天方教的道德,比佛教的道德高尚?而证明了大儒们道德高尚,就能证明儒家的道德和宇宙洪荒之间有联系?   所以《天理说》在云台学宫里面的地位,现在已经越来越低,一帮学了“实证主义”和“理想主义”的儒,怎么可能相信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这种一点都不理性的道理?   在这种情况下,理学和实证主义儒学基本上已经分道扬镳了——这也意味着儒学宗教化的努力,被云台学宫给粉碎了。   以程颐、侯仲良为首理学派自然也和云台学宫决裂,《实证论》和《理性论》这两个挖理学根基的理论,被侯仲良仇视也就不奇怪了。   “无妨,无妨。”武好古摆摆手,“《实证论》和《理性论》质疑立神,不仅和理学不相容,佛、道两家也不会喜欢的,更别说那些信了几辈子神的天方教徒了。所以在西北教化的时候,传下理学即可!”   “传理学?”武好文将信将疑,“大哥儿,你就不怕理学信众日多,最后打败你的实证之学吗?”   武好古哈哈大笑:“当然不怕!真理不在人多!”   理学打不过实证主义、理性主义可是经过实践经验的…… 第八百三十三章 以理服人天可汗(六)   “大教谕?这个大教化团有几个大教谕?几品官可以做?文资还是武资?”   “四叔,大教化团至少得有三个大教谕,释儒道各一……不过儒学毕竟领袖诸教,多一两个教谕也可,至于几品官做并没有说好。”   “那就给我安排一个吧!”   “甚?”   纪忆纪胖子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章援,章惇的这个四子现在正在守选,他在西北战场上也捞了一点好处。不过远远不能和高俅、武好古、武好文他们相比。现在虽然也是朝官了,但仍然是不冷不热的行情。光是在开封府守选就守了几个月,也没新的差遣下来。   “四叔。”纪忆摇了摇头,看着章援,“这又是何苦呢?”   “苦?”章援一笑,“你以为在西北做官会苦?无论在哪里,苦的都是普通百姓,高高在上的官人,到哪儿都是不苦的。所以得找个能升官的地方啊,既然在官场上蹉跎,总是想着更上层楼的!”   “说的也是!”纪忆叹了口气,自己何尝不是如此?   他想了想,“那么后天我再去和武好古商量此事时,就看看能不能多安排一个大教谕。”   关于大教化团的谈判,是不可能一个晚上就谈妥的。这可是500万缗的大买卖!昨天晚上,只是最初步的探讨。接下去还会有和尚、道士们的代表参加,最后还要拟定投资的合同凭由,建立起“股份制”的大教化团,再制定各种章程、制度,之后才是和河西军的谈判……   总之,这将是一个漫长、艰难,而且是非常认真的过程!   ……   病中的右相苏东坡是在武好古、武好文兄弟前来探访时,才知道要组建大教化团这么个古里古怪的组织,而且还准备借钱给西贼打仗的事儿。   苏东坡脸色蜡黄的坐在一张软榻上,屋子很暖和,而且到处弥漫着中药的味道,他看着气质日益威严的武好古,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崇道,为师时日无多了……”   “老师,您……”武好古瞧着苏东坡的样子,也知道老人家快要油尽灯枯了。   不过,苏东坡看上去却是一副心满意足。   他现在宰相也做了,大儒也当了,还创办了云台学宫,在将来的历史上,一定会留下很好的名声,不再是一个只会发牢骚的词臣了。而且苏家的子弟现在也都混得不错,官最大的苏迟现在都是权发遣西北路转运使了!他的长子苏迈前不久替代施国忠当了权发遣开封府,次子苏迨则是崇政殿侍读,三子苏过也不错,在武好古和米友仁的提携下已经过了选人四阶,当上京官,现在官拜管勾界河市舶司招商务公事。   哪怕他现在就咽了气,苏家一门的富贵也不可动摇了!   不过没有了他这棵大树,旧党,或者更准确的说是云台一党——云台学宫这一派,借着《实证论》和《理性论》两大“原创”经典,已经是开宗立派,不是旧党这座小庙可以容得下的了——肯定得低迷上一阵子。   而武好古作为一党魁首,虽然有著作支撑,但毕竟少了个进士身份,想要成为宰执是不可能的。   而且还有可能遭到新旧两党势力的联手打压!日子恐怕不大会好过吧?   “崇道。”苏东坡看着武好古,“为师古稀之人,而且该有的都有了,苏子由也复起了,几个子侄的仕途也都很顺利。现在唯一不放心的就是你了!你的官是不小了,如果是进士出身的文官,为师就不担心了。可你偏偏是个武官,可是你又写出了《实证论》和《理性论》……你该明白这两本书有多遭人恨吧?”   苏东坡说着话苦笑了起来,“如果你不是我的学生,我也一定会写文章驳斥《实证论》和《理性论》的!”   武好古也笑道:“如果是这样,那学生就不敢提出《实证论》和《理性论》了。”   “你会不敢?”苏东坡咳嗽了几声,摇了摇头,“你啊……你给我记着,虽然天大地大都没有道理大。但那是百年千年的事情,看个十年二十年的,还是权柄最大!那些手握权柄的人,是绝对不会想到百年千年之后,他们的话没有人会记得,而你的《实证论》和《理性论》却可以和圣人的道理摆在一起。”   《实证论》和《理性论》现在已经传播开来,而且还被运用到了许多自然科学门类上,现在已经开始推动中国的自然科学发展了——后世总喜欢说中国人不重视技术,儒家说“奇技淫巧”什么的。其实,儒家还将“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呢,老庄还有“道法自然”的理论。所以中国古人也没有特别排斥技术和科学,只是没有寻找到科学研究的哲学基础,也就是可以支持研究的思想方法。   而武好古现在已经基本解决这方面的问题,所以从现在开始,科学研究将会进入一个过去从来没有过的快速通道。   但是科学进步所带来的财富增长,却是存在颠覆性的!   苏东坡自己就是云台学宫的第一任司业,后来又是宰执,全天下的各种信息都会汇总到他这里。他自然可以感受到界河商市、京东商市和云台学宫带来的颠覆性的进步……   这种进步对于大宋王朝而言,可不一定是好事儿!   苏东坡看着武好古,轻轻道:“老夫不在了,就没有人能在政事堂中护着你了,至少在苏迟、苏迈、苏迨,还有武望道进入政事堂前,你得小心谨慎!可知道了?”   “学生知道了……”   武好古知道了又能如何?现在按照西历,已经是1105年了,护步达岗之战,就在10年以后!   还能容得了他放慢脚步,停止挖大宋封建主义墙角的活动吗?他不挖墙角了,完颜敢达们就不来推墙了?   ……   “500万!?恁么多?”   “有的赚?”   “一年能赚多少?”   “没有的赚,肯定会亏本的……呵呵,不过这亏本的买卖却也有人要抢着做的。”   “谁会抢着亏本?”   “武崇道、纪忆之、郭真人、刘真人,还有我潘孝庵!”   大相国寺内,一座清净宽敞的禅房里面,潘孝庵正在和一群老和尚一块儿吃斋饭。哦,其中也有不是很老的和尚,就是从界河大相国寺过来的智深大和尚。   今天能来这里吃斋菜的和尚,全都是开封府一等大寺的主持方丈。能在这座被商业化淹没的城市中当上大寺方丈,当然是会做生意的。不过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生意,却是有点奇怪了。   这生意,肯定是亏本的!   而且投入惊人,至少500万!   可是这种烧钱的生意,偏偏吸引了武好古、纪忆和潘孝庵这种大宋第一等的豪商。这三人没一个简单的,特别是武好古和纪忆,生意做得都快成仙儿了。他们肯往里面砸钱,一定是有暴利的。   亏本?骗谁呢!   “潘大官人。”一个蓄着白胡子的胖和尚问,“既然肯定会亏本,为何还要往里面砸钱?”   潘孝庵一笑,摸着自己的双下巴道:“安西四镇可连着天竺呢!西贼,哦,是河西军如果能拿下安西,那就能打通进入天竺的通道,说不定还能直接攻入天竺西北。那里现在可不是佛国,而是天方教的地盘了。如果有谁能把寺庙开到天竺,佛祖的老家去,那得多大的功德?那将来可就不是上西天的功德,而是要成佛的!”   还可以成佛?   大和尚们互相看看,武好古这几个奸商也配成佛?不对,人家真的能成佛的!天竺外道横行大家都知道,如果能在天竺弘法,佛祖该多高兴啊?奸商的那点罪孽,还不一笔勾销?到时候统统立地成佛!   “而且……安西穷,天竺富啊!”潘孝庵道,“天竺之富,比中华不差,而且那里还是中华往大食的海贸必经之地。如果河西军能入天竺,武崇道和纪忆之还不顺道跟着插手进去?呵呵,光是往西通大食国的海贸,刮个几百万算事儿?安西亏一点算个甚,只要能从海上几倍捞回来就行。而且还能捞个佛,那么好的买卖谁不做?”   潘孝庵说着话拍了拍胸脯,“我肯定是要往里面投钱的,等百年之后,我可就是佛了!哈哈哈,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界河大相国寺也投钱进去。”智深大和尚双手合十,“洒家一心弘法,不怕陪钱的!阿弥陀佛!”   “老衲也不怕赔钱!算老衲的观音禅院一份!”   “钱财是身外之物,只要能弘扬佛法,赔就赔了,少林寺不但出钱,还可以出僧兵。”   “阿弥陀佛,老衲的天宝寺也不怕赔钱,而且老衲还要派徒弟去安西弘法!”   老和尚们没有一个是傻的,马上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这笔买卖表面上看是亏本的,可是这赚头都在生意外面。十倍的利益都不止啊,而且还能成佛。谁不投资谁是傻子…… 第八百三十四章 以理服人天可汗(七)   大宋建中靖国五年正月十二,在开封府城西万胜门外,挤挤挨挨的都是人头攒动。   此时此刻,开封府城的西扩工程,已经基本完成。而这个通过扩建城市圈钱无数的大工程除了在新的开封府西城之内大搞了一番基本建设之外,在开封西城之外,也进行了一连串的建设。   一条从开封府城延伸往东北牟驮岗马场行宫的宽阔大道,也已经完成了施工。道路沿线,每隔数里,就矗立着一座红色的城堡,高大坚固,周围还有沟渠遮护。显然是用于屯兵的军城!   牟驮岗马场也和原来不一样了,从原本的没有什么防御能力的御马场,变成了一座兼顾养马、屯兵、训练等多种功能的军事基地。同时这里还建成了供赵佶使用的天驷宫——其实也是一座由红砖和夯土建成的城墙包围起来的堡垒。   这一系列的军事工程,当然都是御前演武和宋辽对峙的产物。虽然御前演武在不久前被取消,不再有“房奴猛士”这种凶残且昂贵的兵种了。但是对天驷监马场的改造工程却是早就规划好的,不可能半途而废,因此就在建中靖国四年末尾的时候完工了。   根据两府宰执们的规划,新的天驷宫、天驷马场和天驷大营,可以作为番上骑士和府兵的驻地——骑士和府兵的战斗力已经经过了检验,肯定是强于三衙禁军的,那么就应该在开封府左近布署一些,作为战斗力等于零的开封禁军的补充。   从灵州调回来的御前三直军将士的驻地,也被摆在了离开封府有点距离的天驷大营之中了。御前三直军的番号当然也是要被取消的,其中的骑士都暂时解散——他们已经连续服役太久了,该回家去生养教育小骑士了。而几千名房奴猛士,则轮番回开封府和家人团聚,大部分还是驻扎天驷大营,维持着日常训练,并且等待朝廷最终的安置决定。   对于这几千名真正打过硬仗的老兵,两府宰执都倾向于将他们变成新府兵的核心。完全使用右榜进士去指挥新府兵是让人不大放心的,而且也没那么多右榜进士可用。   所以蔡京、苏东坡和张康国都想到了利用这些在战场上打得西贼闻风丧胆的老兵为骨干,再加上禁军军官,再加上右榜进士,再加上数量庞大的新府兵,组成一支真正拥有战斗力的新军。   等到这支新军练成之日,大概就是收复燕云之时了!   现在开封新军的编练还没有开始,不过几千名御前猛士还是在西平王赵乾顺到达开封府的这一天被召集了起来,顶盔贯甲,手执长枪,排列在万胜门外崭新的官道两侧!   这些可是真正打过硬仗的战士,只是站在那里,举目投足之间,散发出来的杀气,就让骑马走在官道上的赵乾顺一行人等,有点儿脊背发冷了。   而开封府从上至下,自然也都被乾顺入朝的盛事扰动了。这可是大宋开国以来,除破灭北汉南唐后蜀外,从未一见的大胜利啊!而且西贼之强悍,又怎是柔弱无能的后蜀南唐可以相提并论的?即便是骁勇的北汉,所凭借的无非就是太原坚城。在人口、兵源、战力上,哪里能和动辄就能拉出十几万大军的西贼相比?   所以当乾顺一行人接近万胜门的时候,官道两边,已经挤满了看热闹的开封百姓了。还有不少小商小贩,提篮挑担,沿着官道叫卖吃食,当真是一幅太平盛世的模样儿。   看到大宋帝国欣欣向荣的场面,已经是“亡国之君”的赵乾顺的心情也沉到了十八层地下去了。虽然辽国派来的使臣牛舒温一再保证,在他和辽国成安公主完婚后就能夫妻双双把家还了。   可是一个辽国南院枢密副使的保证,又有多大的价值呢?   开封府琼林宫里的那个“爹”要留他在开封府尽孝,他还敢说个不字?   不过就算赵佶不需要他留在开封府尽孝,他的心情也不会有多少改善。因为大白高国已经没有了!他不再是兀卒,而是大宋的河西节度使兼安西大都护。这可不是名义上的降级,而是实实在在失去了立国的基础。土地丢了一半,而且还包括灵州这块号称塞上江南的好地盘。人口则失去了至少四成,其中包括最能生产的灵州汉人和最能战斗的国族丁壮。   对了,连党项国族这个概念都不允许保留了。以后河西就没有党项人,大家都是汉人了。连赵乾顺本人,现在也是汉人了。换上了汉人的服饰,头发也蓄起来了,还梳了一个发髻,除了发髻有点小,和普通的汉人男子也没什么区别了。   而且这种改变还不能只限于河西军的上层,而是必须从上到下,全部变夷为夏。还不能胡乱应付,因为会有一个捞什子大教化团跟着赵乾顺一起返回河西——如果他还能回去的话!   大教化团顾名思义,就是要去教化河西诸夷的,得把他们教化成汉人……抗拒教化是不行的,高俅还在灵州城等着带兵去河西以德服人呢!   所谓的党项国族现在还有多少?禁得起高太尉带兵杀戮吗?都给你杀没了,也省得教化了……   当然了,希望也不是没有。从开封府出发到牟驮岗迎接赵乾顺的萧合达带来了一个让他有点哭笑不得的好消息。   那个劳什子大教化团不仅管教化,还可以放高利贷——真不知道这两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是怎么联系起来的?总之,大教化团从大宋的和尚、道士、大儒们那里募集了500万缗的资本,因此有了向河西军放债的可能。而且他们也准备用放债的形式,支持河西军对安西的讨伐作战。   虽然很荒谬,但这是唯一一个可以让河西军拿到军费的办法。因为大宋朝廷是不会给河西军一文钱的,河西军不久之前还是西贼呢!不灭了你已经很客气了,还想要钱?做梦呢!   而且谁不知道河西军讨伐安西是为自己抢地盘?大宋朝廷当然乐于见到“西贼”和黑汗回鹘两败俱伤,但是也不会因此拿出几百万给“西贼”当军费的。   所以赵乾顺想要向西开拓出一片新的生存空间,就只有接受大教化团的帮助。   至于大教化团的帮助会附带多少让河西军感到难受的条件,赵乾顺现在是根本管不了的,因为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   崭新的,高大而且坚固的万胜门城楼上,这时随着大宋天子的全副仪仗出行的钧容直的乐手奏响了鼓乐之声,一对对御前班直的壮士盔甲鲜亮的出现在了万胜楼上,分左右向两边延伸,到了各自的位置站定。   再后面就是带御器械的散指挥,这些主要功能就是装样子的武士大多是勋臣之后,混个资历好升官儿罢了。现在也都次第而出,好像唱大戏一般的在万胜楼上站好了。再之后,就是一顶杏黄张盖出现在万胜楼上,张盖之下,是大宋官家,拥有四海的天可汗赵佶,一身龙袍,头戴长翅纱帽,端坐在步辇之上。在赵佶的身后,则是小梁太妃乘坐的步辇,以及大宋朝廷的文武官员和在开封府的各国使臣。还有几个高僧、道长和大儒。他们这些人都是跟着赵佶,从西皇城出发,沿着又高又宽的城墙(西皇城和开封府西城共用一段城墙)一路走到万胜楼的。武好古也在其中,穿着曲领大袖的紫色公服,手持象牙笏板,头戴幞头,腰间革带上加佩鱼袋,大摇大摆走在武班众臣之间。   万胜楼上,早就设好了官家御座,赵佶缓缓下了步辇,走到御座上做好,御座边上摆了个杌子,是给小梁太妃的。在赵佶和小梁太妃身后,才是一众高官显贵各国使臣,分班次站好,等着赵乾顺上楼陛见父皇帝。   “圣人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佶刚一坐好,万胜楼下的百姓和官兵,就开始山呼万岁,欢呼之声,声震四方。赵佶脸上满是笑容,抬手示意,欢呼之声犹自未消,渐渐的才止歇下来。   看着这个场面,看着已经到达万胜楼下,正立在官道上抬头仰望的河西军众人,赵佶微笑着环顾左右:“吾儿乾顺可到了?”   在赵佶左右,分别站着左相蔡京和知枢密院事张康国还有殿前都指挥使曹诵,右相苏东坡因为病重告假,并没有出现在万胜楼上。   听到赵佶的问题,蔡京就笑着上前奏道:“陛下,西平王已经到了城楼下面,就等着宣召了。”   赵佶点点头,又轻声问道:“武好古何在?”   马上就有跟随赵佶的小黄门把武好古唤到了跟前,武好古忙行了一礼,“臣武好古在此。”   “大郎。”赵佶笑着说,“高俅和童贯都不在开封府,就由你去带吾儿乾顺上楼吧。”   “臣领旨。”武好古行了一礼,转过身就往万胜楼的楼梯口走去…… 第八百三十五章 以理服人天可汗(八)   “儿臣赵乾顺,叩拜父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胜楼上,一身大宋郡王袍服的河西节度使,安西大都护,太尉,开府仪同三司,检校太师,西平王赵乾顺向着御座之上的大宋官家,大礼叩拜,还口称儿臣,并且将赵佶称为父皇帝。真个儿是一位忠孝两全的好儿臣啊!赵佶看着满心欢喜,仰天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好!好皇儿,拜过了朕,也拜一拜你的母妃吧!”   拜过了爹爹,自然要拜一拜妈妈了。赵乾顺当下又给自己的亲妈小梁太妃叩拜请安。   “平身,赐坐!”   这会儿万胜楼上虽然寒风正劲,但是赵佶兴致正高,一点儿也不觉得冷,更不想打道回宫,所以就命人给赵乾顺搬了张杌子。   赵乾顺心里那个恨啊,大庭广众之下受辱,而且还得端着笑脸装乖儿子,而且那个当便宜老爹的赵佶还没完没了了……   心里面是恨的,不过面子上还得装下去,当下起身称谢,就在杌子上端端正正的坐好。可不敢像在兴庆、凉州那样大模大样的端坐,得跟个犯了错误的蒙童一样,坐半个屁股,还得毕恭毕敬等着赵佶爸爸问话。   “吾儿,你现在是党项人还是汉人?”   “汉人,父皇是汉人,孩儿当然是汉人。”   赵乾顺哪里敢说自己是党项?说了就是不孝!赵佶是汉人,小梁太妃也自称是汉人,你这当儿子的怎么是党项人了?这是不认爹妈了?这等不孝子还留着干嘛!   “你是汉人,那么赵察哥是汉人还是党项人?”   “汉人!”赵乾顺说,“察哥是儿臣的弟弟,也是陛下的臣子。儿臣是汉人,陛下也是汉人,察哥当然是汉人。”   “察哥这个名字不像汉人啊。”赵佶笑着问小梁太妃,“梁妃,你是察哥的嫡母,你说该给察哥改一个怎样的名字?”   小梁太妃道:“察哥是乾顺的弟弟,不如就取顺为通字,再用一个忠字,以谢陛下的大恩。”   “赵忠顺?”赵佶点了点头,“好啊,就叫赵忠顺!”   赵乾顺连忙替弟弟谢了赐名之恩。   赵佶顿了顿,又道:“虽然你和察哥都是汉人了,但是在河西节度使司的辖区内还有不少番人蛮夷吧?”   “是有一些……”   “都是可以教化好的蛮夷吗?”赵佶又问。   “对对,父皇所言极是,都是可以教化的蛮夷。”   赵乾顺哪里敢说个“不”字,什么叫畏威而不怀德?就是他这样!他要敢顶撞赵佶爸爸,那就不是大教化团去教化,而是高宣帅带兵去消灭了!   “唔,朕也是这样想的!”赵佶点了点头,“所以朕就让云台学宫博士团,大相国寺和景灵宫联手牵头搞了一个大教化团,专门负责河西、安西两地的生民教化。吾儿以为如何?”   “儿臣替河西、安西百姓谢父皇隆恩。”   赵乾顺是孝子,自然是爸爸说什么是什么了。   “你且慢谢恩。”赵佶笑着对武好古道,“武卿,你把大教化团的筹备情况和西平王说一说。”   “臣领旨。”武好古转身又对赵乾顺说,“大王,下官所筹备的大教化团行的是三教合一,将会同时汇聚儒学、佛教和道教的道理。所以大教化团中既有儒生,也有和尚和道人。因为汇聚了红尘内外的道理和高人,所以大教化团并不是朝廷的衙门,而是相当于皇家宫观寺庙。成立大教化团所需的财帛,都是从宫观寺庙和儒家书院募集的……”   大教化团的定位当然是半官方的,要不然怎么能吸收寺庙、道观、豪商的投资?朝廷当然是不可能拨款的,那可是几百万缗的巨款,有赵佶这个“丰亨豫大”在,朝廷的财政每年都是紧巴巴的,如果遇到大规模的战事和灾害,铁定是要亏空的。怎么可能一下拨出500万?而且朝廷拨出500万缗也没法收回投资啊!开寺庙,开道观,放高利贷和西洋、南洋的海上贸易,都不是朝廷能干的事儿。朝廷要出钱,那摆明了就是打水漂。   当然了,在大教化团的“股东”名册上,也没有武好古、潘孝庵、纪忆这样的吏商。他们的投资,都是通过云台学宫博士团和格致大书院提供的。所以从表面上看,他们的钱是作为儒家的出资投入大教化团的。   而保障他们出资安全的,则是大教谕委任制。也就是由云台学宫博士团、格致大书院、辟雍学宫、大相国寺、少林寺、景灵宫、万寿观各推举一名大教谕。形成七大教谕共掌大教化团的局面。   七大教谕现在还没有凑齐,不过已经有了代表辟雍学宫的侯仲良,代表格致大书院的章援,代表大相国寺的智深大和尚,代表少林寺的玄寂大和尚,代表万寿官的刘无忌等五名大教谕已经确定。   “不知大教化团要如何教化安西四镇的蛮夷呢?”赵乾顺之前已经知道大教化团的一些事情,现在又听武好古一番介绍,已经大致上明白这是一个披着教化外衣牟利的团体。不过他还是想知道大教化团在“教化”上的办法。   “大教化团教化蛮夷的方法一共有三个。”武好古一本正经地说,“首先是借钱给河西军用于讨伐盘踞安西的黑汗回鹘!准备先借200万缗,年息两成,不计复利……”   这话不仅让赵乾顺哭笑不得,连在场的大宋官员们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借200万,年息两成——听着像是“青苗贷”啊!合着新党放债给农民赚利息,你们云台旧党就放债给西贼去杀人放火?呵呵,果然够黑啊!   武好古又道:“其次,大教化团也会组建护道团,和河西军一同进军安西!”   “护道团?不知要如何护道?”   “传道以经,护道当然得用刀枪弓弩了!”   赵乾顺心思一沉,这是要把军队派进河西啊!想到这里,他又偷眼打量了一番赵佶。赵爸爸笑呵呵的,显然是支持用刀枪弓弩护道的——他当然支持了,护道团又不是在朝廷的土地上护道,而是被派去河西军的地盘上……虽然不是官军,可是这个护道团和寺庙、宫观、书院一体,效果说不定比直接派官兵还好呢!   “那可就太好了!”赵乾顺马上表态,一定要和爸爸保持一致!   “再次。”武好古接着又说,“大教化团还要负责安西四镇和河西的诸教事宜……大教化团虽然以儒、释、道三教合一教化之本,但是也不排斥天方教、景教、摩尼教、婆罗门教等外道诸教,将会在安西河西执行诸教和睦之法。”   这番话是两个意思,一个意思是以后河西、安西两镇的宗教事务,必须交给大教化团主管了!   第二个意思则是不能一棍子把安西四镇占主导的天方教打死!这是不符合大宋的宗教和睦自由政策……而且武好古也不想和天方教世界完全决裂。打肯定是要打的——不打不行啊,安西四镇大约都是后世中国的疆土,现在这个局面,那不是搞分裂嘛?这是不符合包括安西人民在内的所有中华人民根本利益的!   但武好古也不是要将对手逼到狗急跳墙的地步。以后安西四镇土地上的天方教徒,只要遵循爱大宋,爱官家,尊重其他宗教信仰,也不和境外敌对势力相勾结的原则,完全可以保持自己的信仰。   当然了,这样的宗教自由政策,也取决于哈里发和塞尔柱突厥苏丹的态度!如果他们愿意取消授予黑汗回鹘首领的不恰当的桃花石可汗和中国埃米尔的职位,并且向受到伤害的中国人民道歉并且赔偿,同时保证“释儒道”三教可以自由的在天方教世界传播信仰,那么大宋就会继续保护天方教徒的信仰自由……   这样的要求,摆在21世纪大概是有点问题的,不过放在12世纪却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现在可是基督教放火烧人,而哈里发在赞助百年翻译运动的时代!天方教的理学派(理性主义)还在和苏菲派(神秘主义,阿拔斯朝哈里发下面当然没有什叶派了,所以在巴格达进行的斗争是发生在神秘主义和理性主义之间的)分庭抗礼。   虽然理学派处于下风,但是苏菲派也不可能像蒙古人那么干脆,来个基本上断根的大屠杀,再一把火把哲理大学里面的藏书全部烧掉——阿拉伯人早就没有什么武力了,哈里发自己都是塞尔柱突厥的傀儡,何况下面的宗教学者,所以巴格达城内的斗争只能开开嘴炮。   至于塞尔柱突厥人,其实他们在入主巴格达之前已经相当文明了。合并了智慧宫(哲理大学)的尼采米亚大学,就是在塞尔柱的苏丹马立克沙和宰相穆勒克主持下开办的。   同样是讲道理的文明官家的赵佶,这时笑吟吟看着自己的好儿子,“吾儿,为父的安排,你还满意吗?”   “满意,儿臣当然满意!”   “好!如果有不满意的,尽管和朕说,朕向来是以理服人的!” 第八百三十六章 东坡之死(一)   赵乾顺看来是乖的,很乖很乖!   赵佶爸爸看了很满意,所以赵乾顺到达开封府的当天,就拿到了“赐婚”的圣旨。   就是给赵乾顺和耶律南仙赐婚了!也不知道这场婚姻和赵佶有什么关系?用得着他来赐吗?   不过赵乾顺还是欢天喜地的接了旨,然后就忙着去和耶律南仙努力生孩子去了——赵佶还等着抱孙子呢!赵乾顺和耶律南仙得努力牵手,争取在赵乾顺返回凉州前,让耶律南仙怀上孩子。这样耶律南仙就能留在开封府给赵佶生个孙子了,如果赵佶的孙子生出来了,那么耶律南仙就能去凉州和赵乾顺过小日子了。   至于赵佶的孙子,当然得留在开封府沐浴皇恩了!这个孙子可是西平王世子,将来要继承河西节度使和安西大都护官职的……   如果耶律南仙怀不上,或者生不出儿子……那也不要紧,耶律南仙还带了个媵妾观音婢,也是可以帮忙生的。如果观音婢也完不成这个光荣的使命,那么赵佶还赐几个能生养的女人给赵乾顺。如果都怀不上,那赵佶这个当爸爸的就只能勉为其难来帮忙了。   总之,赵乾顺一定得留个继承人在开封府,要不然想抱孙子的赵佶是不会放过他的。   不过武好古现在却没有心情去关心赵乾顺怎么给赵佶生个孙子的问题了,因为他在政事堂的后台快要没有了!   ……   二月初二,冰封了许久的运河已经开冻,准备乘坐舒适的官船赴任的官员们,开始集中离京,武好文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一艘华丽的官船,正停靠在东水门内的码头边上。一名内侍匆匆赶来,带来了天子赏赐的几样糕点和几盒茶饼。礼物的价值很轻,但是给一个将要离京的权发遣知州事赐下糕点茶饼,在大宋一朝,实在也是非常罕见的。   赵佶对武好文的宠幸,由此也可见一斑了。   可是这样一个几乎肯定要进政事堂的官员外任离京的时候,前来码头送行的官员却寥寥无几。   送走了内侍,武好文站在船头,一张发福的脸上泛着阴沉的颜色,眉头微微皱着。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官场冷落,因为苏东坡已经病危了!   这是确定的病危!而不是之前病怏怏的还能坚持的状态。从去年除夕夜开始,这位大宋右相就没有再公开场合露过面,当然也没有上过朝,也没有去过政事堂。   而且更加朝中的旧党人物们提心吊胆的是,作为苏东坡的接班人,李格非同样在年节之后病倒,已经连着几日告假没有上朝了。   这意味着旧党很有可能会很快失去两个宰执级别的重臣!而且很难找到替补的人选。   虽然够资格的旧党重臣还有韩忠彦、苏辙、范纯粹、范纯礼四人。可是新党领袖蔡京推出了更有力的人选,赵挺之和陶节夫。   其中赵挺之已经当了好多年的御史中丞,而且谁都知道他非常得赵佶的宠幸。他的资历也早就够得上宰执了,只是为了让新党更有利的控制御史台,蔡京才让赵挺之一直挺在御史中丞的位子上。现在苏东坡、李格非都快死了,赵挺之入政事堂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儿了。   而陶节夫不用说了,收复银、夏、宥、盐、朔五州的功劳怎么都有他一份的。就算当不了宰相,一个同知枢密院事总是有的。   也就是说,蔡京主导的新党,这次肯定能拿下一席宰执!赵挺之是稳稳的!   这样一来,六个宰相里面旧党最多能保住一席。而且这一席能不能保住也很难说,因为还有一个吕惠卿也是大热。虽然吕惠卿的人品很差,但是这次在西北也立了功,干几天宰相不过分吧?   所以一旦苏东坡和李格非在近期先后病逝,旧党在政事堂和枢密院中很可能会清零。   当然了,武好文是不怕的。他的官运蔡京都挡不住,当宰相不过是时间问题。   可是他的年纪太小,二十多岁入政事堂也不像啊!赵佶再宠他,也得让他历练上十几年,到奔四的年纪才可能当个副相或是同知枢密院事。   在这之前,他是没有办法跟蔡京斗的,自然也保不住几个党羽。在京的官员们,当然不会为了十几年后的宰相去得罪当朝的宰相蔡京了。   而且,武好文还是武好古的弟弟!   蔡京和武好文的矛盾其实不是不能调和的,毕竟武好文就是个传统的士大夫官僚,只是娶了韩忠彦的女儿成了旧党的。   可是蔡京和武好古的矛盾就有点不大对头了。他们之间不是私人恩怨,甚至也不是党派之争,而且武好古是个武官,也不可能当宰执啊!   但是武好古却撑起了一个儒家实证学派(也叫儒家理性派),这绝对是可以在学术上碾压荆公新学的学派!   和实证派相比,理学和蜀学对荆公新学的威胁几乎不值一提了……   而且由云台学宫培养出来的儒生,在办事行政的能力上,也足以碾压用“经术造士”的思想培养出来的儒生。   所以武好古是在挖蔡京和新党的根基。作为新党的首领,蔡京必然要在苏东坡这棵大树倒下后,发起对武好古和实证派的进攻。   没错,真理的确在武好古这边!   但是蔡京拥有权力!   ……   “待制,好像有人来了!”   陷入沉思的武好文耳边忽然响起了他的幕僚章之凤的声音。   这个章之凤年纪和武好文仿佛,长得一表人才,而且也的确有才。他是郁州岛云台学宫通才科和律学院的生员,还留校任过教授。因为想要参加今年秋天的左榜发解试,才被推荐到武好文门下担任幕僚的——以他的才华,如果想考右榜进士,可以说是十拿九稳的。   可是在眼下的士林清流看来,左榜进士才是好男儿,右榜进士不过是个武进士,不值一提,所以章之凤就想要搏个左榜。   而他又没把握过了家乡常州的发解试——他是常州无锡县人士,常州因为文风鼎盛,读书人多如牛毛,所以发解试的难度也是地狱级的。   而且发解试中的猫腻要比礼部试大的多,对于寒门出身的章之凤而言,通过的把握可不是很大。   所以他就想走锁厅试的路子,而要走锁厅,就得有个官职,要有官职就得有个能保举的举主了,因此他就投了武好文了。   “好像是武帅司来了!”章之凤眼尖,已经看着武好古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在一群随从护卫下由远而近,沿着街道向码头而来了。   ……   “大哥儿,苏相公他……”   “不大好……已经不省人事了。”   兄弟二人在码头上见面,谈论起来的却是苏东坡的病情。武好古是从苏东坡的相府直接过来的,他已经多日没有回武家大宅了,都呆着苏东坡的府上当好徒弟。因为知道今天是武好文离京赴任的日子,才抽空跑来码头给弟弟送行。   其实他在苏东坡府上也就是装装样子,他也不是大夫,也不是苏东坡的儿子,床前尽孝也轮不到他啊。他这些日子其实是在读书,读三苏的著作,比如《易传》、《黄门老子解》、《志林》、《权书》、《衡论》等等。   说起来有点惭愧,武好古虽然号称是苏东坡的得意门生,是苏门七学士(武好古、秦观、黄庭坚、晁补之、张耒、陈师道、李廌)之一,但是他对真正的苏门学问其实一无所知。学问当然不是作诗填词了,也不是写字画画,而是对儒学,对佛道,对诸子百家的理解。武好古和二苏压根不是一路的……直到这段时间在苏东坡府上装好学生,才拿了三苏的一些著作研究,才真正理解了一点苏门的思想。   “爹爹和小娘呢?他们已经走了?”   武好古四下看看,没有发现武诚之和冯二娘的踪影。   “已经走了。”武好文说,“我娘体弱,爹爹陪她回去了。”   冯二娘到底是高龄产妇,身体本来也不强壮,有点伤了元气。去年冬天的时候又染了风寒,一直没有好利索。所以就没在码头呆太久,便和武诚之一起回去了。   武好古点了点头,“不如让爹爹回京做官吧,这样也能照顾小娘。”   他始终称冯二娘为小娘,而不是娘亲。   武好文却摇了摇头,“还是算了吧……爹爹留在京中不会有好日子过的,还不如去平江军。那里离秀州不远,我也可以照顾。而且还有米襄阳在,总不会吃亏的。”   米襄阳的官运当然是好的,他儿子米友仁和赵佶可是哥们!赵佶怎么都得照顾一下米芾吧?而且王诜又在去年冬天过世了,赵佶就更加珍惜这个“老朋友”,所以让他做了六路发运副使兼知苏杭应奉局。   兄弟二人正聊着,一骑快马飞奔而来,马背上骑着的正是武好古的跟班武诚久。到了码头上,才勒住了缰绳,大声发喊:“帅司,东坡先生醒了,您快点回去吧……” 第八百三十七章 东坡之死(二)   苏东坡醒了,不过精通医理的他知道这是回光返照。   他的痨病早就把身体耗空了,说是油尽灯枯也不过分。现在不过是上天给他一个和弟弟子侄还有学生们道别,再交代一下遗言的机会。   还在当礼部尚书的苏辙这几天也告假在苏东坡府上陪着哥哥,苏迈、苏迨、苏逊(苏辙的三子)也都在苏东坡府上。听说苏东坡醒了过来,也都知道他老人家是回光返照,都来他的屋子里面给他送终了。   在京为官的几个苏门弟子也陆续赶来了,有晁补之、张耒,还有年轻力壮的武好古,却没有看见副相李格非和国子监祭酒黄庭坚——这两人可是苏东坡一党的支柱人物了。李格非可以在苏东坡死后担任右相,而黄庭坚则是主持国子监改革的干将,控制着辟雍学宫!   可别以为辟雍学宫在学术上远远不如云台学宫就不重要了,辟雍学宫就是原来的太学、武学、国子学的合体啊。在宋朝,三学的学生是很让人扎手的存在。号称无官御史台!一旦三学生伏阙上书,宰相都得焦头烂额。   相比之下,两个云台学宫加一博士团就不大好用了,他们要伏阙上书那路就太远了,而且也没有这种影响力。   “黄鲁直呢?”苏东坡心头被一种不祥之兆笼住了。   “官家招他入宫了。”武好古连忙撒谎——其实黄庭坚也病倒了,和李格非一样,都是一病不起……搞不好也是这两个月就要走了!   到时候不仅有两个宰执的位置要争,连国子监都得撕上一阵子了。武好古心道:蔡京那厮不知憋了多久,现在就等苏东坡一去了!   苏东坡看了眼学生武好古,叹了口气问:“黄鲁直是不是也病倒了?”   “不,不是,他挺好的……”   苏东坡抬起瘦得皮包骨头的右手,吃力的摆了摆,“大郎,你记着……国子监一定要拿在手中的!御史的弹章你是不怕的,有多少官家都会替你压下去。可是明年礼部试前说不定会有公车上书,到时候只有用太学生(指辟雍学宫)伏阙上书来反击!”   北宋的党争是用嘴炮进行的,通常的斗争工具是台谏系统。可是台谏系统的斗争基本上是被官家掌握的,除非是露章弹劾,否则赵佶一个留中不发就没下文了。   而露章弹劾对外任的武好古和高俅这样有一块小小的地盘的武官没有什么用。武好古本来就不大去沿海市舶制置司衙门办公,就算知道自己被弹劾而要避嫌不上班,也不影响他对沿海市舶制置司的控制。至于界河商市元首和大博士团长这两个职位根本不是皇差,自然不是御史能弹劾掉的。   而且武好古和蔡京的斗争主要是学派斗争,而儒家实证派根本不会因为御史的露章弹劾而停止活动。赵佶更不会因为台谏的弹劾就把实证派打成伪学——毕竟实证派比较实用啊!修银州一夜城,炸开统万城墙,扩建开封府西城,建造琼林宫,训练新府兵,开设界河、京东两大商市等等的大事儿都得靠实证派。   所以荆公新学派可以用来打击实证派的工具就只有嘴炮斗争的终极杀手锏——公车上书!   因为汉代曾用公家的车马接送应举的士人,后便以“公车”泛指入京应举或者代指举人进京应试了。   而进京应举的举人,又被看成是全天下士子的代表,所以公车上书也可以看成是天下读书人的集体意志。而这些进京应试的举人,绝大部分都是荆州公新学一派!所以蔡京一派很容易就能把他们发动起来。   即便不是荆公新学的士子,除了极少数出身云台学宫的生员,全天下的读书人其实都是实证派在学术上的对手。   这实证学派,现在就是个掌握真理的极少数派,不仅荆公新学的士子反对他们,就算是理学和正宗的苏门蜀学的弟子,一样对实证派非常反感。所以要打倒他们,最好用的工具当然是天下士子的悠悠之口了。   这样的情况,苏东坡其实早有预料。他治国理政的水平其实还不如蔡京,但他怎么说也是一派学阀——在实证派兴起前,他就是苏门蜀学的学阀,在学界影响力极大!被新党发送到儋州去的主要原因,其实就是他在学界的影响力。   作为一个老资格的学阀,他当然知道实证派是个多遭人恨的学派了。所以他在掌权以后,就穷尽一切手段把国子监系统牢牢控制起来。因为只有辟雍学宫学生的伏阙上书,才能对抗天下士子的公车上书。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国子监祭酒黄庭坚在年节之后也一病不起了!   所以武好古现在必须要推出一个既有资格掌握国子监,又愿意和蔡京一战的高级文官去接替黄庭坚。   现在人之将死的苏东坡,就是在最后提点武好古,告诉他要怎么去对抗蔡京。   “学生知道了。”武好古站起身,感激的向苏东坡躬身一礼,“恩师提携庇护之恩,学生没齿难忘。”   苏东坡点了点头,又看了坐在自己的病床旁一言不发的苏辙一眼。苏辙其实也是实证学派的反对者。他不止一次和苏东坡私下讨论过这个问题——在苏辙看来,实证派只有“道”而没有“仁”,更倾向于“黄老之学”,追求的是“孔子问道于老子”的那个道。而且实证派求出的那些“小道”,好像都被用在了赚钱和打仗这两方面!   另外,实证派的高成本和随之而来的掉进钱眼里面的毛病,更让苏辙反感。   儒学教育在苏辙看来,不仅是为了追求道,更是为了让天下寒门士子有一条考试上升的路径。   而实证学派不是为寒门士子服务的,因为这个学派走的是“高端路线”。从蒙学阶段就要开始六艺基础教育,小学阶段(六艺书院)要求精通六艺,大学阶段更离谱,六个基础学科加十几个专科……而传统的儒学教育只相当于云台学宫的“儒学”和“文学”两个基础科目。所以实证派教育的成本,比如数倍乃至十数倍于传统的儒家教育。现在不包括博士团和六艺书院的开销,两个云台学宫加上七个专科学院一年的就要花掉上百万缗!而且还有不断增长的趋势。   那么多的钱花出去了,武大奸商当然得想办法捞点回来了。要不然他自己也赔不起啊,那是上百万一年!而且将来还会越赔越多啊!   所以在右榜进士科出现后,云台学宫的“免费试用期”就算到头了。除非特别优秀的新生(免费期入学的老生员继续免费)或是特殊关系户(主要是对口骑士学院的骑士子弟),否则都得缴纳高昂的学费!   特别是那些考试成绩不咋地的富商子弟,可都是花了大价钱买进去的——富商子弟当然也有念书好的,可是右榜还没有入人心,所以念书好的首选还是传统的左榜,左榜没有把握的才来读云台学宫。其中大部分人也不通六艺,考试成绩当然差了。所以就捐钱吧,捐完钱再去读预科(速成六艺),然后再读学宫。反正一个富N代花掉上万缗也是正常的……不过上万缗能“买”到一个进士,哪怕是一个由幕职爬上去的保举官儿,对于富而不贵的商人们而言,那也是完全值得的。   顺便提一下,宋朝也有“捐班”,但是宋朝捐纳官地位很低,远远比不上军功、荫补和保举出身,更不用说进士了。   所以在苏辙看来,云台学宫这么个搞法无疑是把学问当成了商品买卖,甚至有间接卖官的嫌疑,简直斯文扫地!   如果不是看着苏东坡的面子,他自己都要去参武好古一本了。   弟弟的心思,苏东坡都是知道的。不过事到如今,也没啥好说,他便对众人摆摆手,“除了子由,你们都出去吧!”   这是要向苏辙单独交代遗言了!   屋子里面的众人,只能依着苏东坡的话,起身离开,最后就只剩下了苏东坡和苏辙兄弟。   “子由。”苏东坡叹了口气,声音很轻,“我死之后,你就请外任吧。有武大郎的实学派在前面扛着,蔡元长肯定手忙脚乱,你只要不在开封府呆着,他也没功夫对付你。”   苏辙看着哥哥,苏东坡虽然是将死之人,可还是在为苏家的未来操心,但是心中却不再有天下了。他叹了口气:“大哥儿,武大郎的道恐怕还不如蔡元长吧?”   苏东坡摇了摇头,说话的声音已经细不可闻了:“子由,不要去想天下士子了……且顾好苏家吧!李文叔怕也时日无多了,你又进不了政事堂。伯充倒是前途无量,可惜年纪太小,不过三十多岁,还得历练上十年八年。在伯充显贵之前,你可千万不能倒,千万不能倒啊……”   这时苏东坡感觉到眼皮越来越沉,身上最后的一点力气也已经用尽了,现在只是想着好好的,好好的睡上一觉。 第八百三十八章 与时偕行蔡元长   苏东坡一命呜呼,李格非则是一病不起。   东府中书门下,便成了蔡京蔡元长的一言堂。   朝会之后,宰辅们回到政事堂中,共议今日要处置的几项重要政务。   “‘陕西和西北歉收,各地府库空虚’。薛嗣昌和苏迟的这两份奏章,几位都看过了吧?”蔡京高坐于中厅正位,将陕西转运使薛嗣昌和西北转运使苏迟发来的奏章,当先拿在了手中,“陕西和西北从前年开始就陷于战火,生民困于征战而疏于稼穑,歉收和府库空虚也是预料之中的。现在又要征伐安西,也不知西北、陕西能不能负担得起?”   尚书左丞张商英抿了一口茶汤,漫不经心地道:“征伐安西可以推迟个一二年,再让界河市舶司多运个一二百万石米粮到洛阳白波,同时调出部分西军到白波就食即可。”   张商英是在陆佃外任后当上尚书左丞的,他是章惇一派在朝廷中的代言人,历史上和蔡京也是政敌。不过现在旧党并没有倒台,所以新党内部的斗争也就不那么激烈了。张商英和蔡京的关系还算不错。   所以张商英现在提出的应对西北、陕西缺粮的建议,实际上是在给蔡京“打下手”——界河市舶司多运米粮是需要武好古这个重臣去操办的!所以他就别赖在开封府了,赶紧走人吧!   “西军东调之事非同小可,也是需要重臣坐镇洛阳才能妥善处置的。”中书侍郎邓洵武发话道,“不如让苏辙安抚京西吧!”   邓洵武和张商英一样,都是二苏兄弟的四川老乡,可却是蔡京的党羽。现在又给蔡京支了一个把苏辙调离开封府的招儿。   “中书所言甚是。不过苏辙在西军中没有多少根基,恐怕震不住局面。不如让吕吉甫出镇京西、永兴军两路,全权负责西军的调度安置。同时再让苏辙担任六路大发运使,负责筹措粮食运往白波,更为妥帖。”   当过兵部尚书,现在官拜门下侍郎的刘逵想得更加周到。不仅要把苏辙发送出京,连吕惠卿这个隐患也一并解决了。   蔡京拈着胡须,满脸都是笑意,最近可真是走大运啊!不仅苏东坡这个死对头一命呜呼了,而且苏东坡的接班人李格非、黄庭坚,现在也一样病得快不行了。待到他们二人一死,尚书右丞和国子监祭酒这两个相当关键的位子也都空了出来。   “除了吕吉甫,谁还能拜尚书右仆射?”蔡京笑问道,“诸位心中可有人选?不妨说来听听。”   这个问题一出,屋子里面的气氛顿时就有点怪异了。张商英眉头微皱,邓洵武和刘逵则将目光投向了张商英。虽然三人都是副相,但是官场资历还是不一样的。张商英是英宗朝的进士,邓洵武是神宗朝的进士,而刘逵资历更浅,是哲宗元丰八年的进士——张商英高中的那一年,刘逵还没开蒙呢!就连蔡京都比张商英晚出道两届,是神宗熙宁三年的进士。   张商英笑了起来,淡淡地道:“以资历论,商英可以做右相,赵正夫勉强也做得!”   赵挺之也是熙宁三年的进士,和蔡京是一届。不过他的年纪比张商英老,今年已经65岁,而且身体也不好。如果让他当右相,过过瘾也就该嗝屁了。张商英比赵挺之小三岁,但是身体却好太多了。现在礼让一下赵挺之,等赵挺之过完了瘾,也该张商英上了。这个右相,他是一定要做一做的!   “苏辙如何?”蔡京忽然问。   “苏辙?”   “他可是……”   “元长,能这是何意?”   蔡京笑着:“他是旧党。可是今年还是建中靖国五年啊!如果不出意外,明年就是建中靖国六年……再说了,你们觉得现在还是绍述和更化之争吗?西平王现在还在开封府忙着给官家生个孙子出来呢!收复燕云想来也是等个机会罢了,绍述、更化,也已经过时了!我等朝廷重臣,现在应该与时偕行,不能总想着熙宁、元丰、元符年间的事情。所以咱们和苏辙,也不能算是敌人了。”   还别说,蔡京的话很有道理啊!   张商英、邓洵武和刘逵三个仔细一想也对啊!绍述什么的,无非就是拿富国强兵忽悠官家。现在是国不富还是兵不强?官家刚刚搬进了崭新的琼林宫,西贼也被揍得喊爸爸了,而且西北的战事一停止,军费开支肯定大减,又有了个不大花钱的新府兵……所以富国强兵什么的,对赵佶没有多少紧迫感了。   而且帮着赵佶富国强兵的也不是“绍述”,而是高俅、武好古这帮幸近,哦,现在不能说他们是幸近了,人家是有真本事的!   “如今咱们和苏辙、韩忠彦、范纯粹其实都是旧党了。”蔡京苦苦一笑,“经术造士又如何?研习汉唐经学又如何?在《实证论》和《理性论》面前,不一样是陈旧之说?不一样要用实践来检验,用理性来推论?而且实证派有三大学宫,七大学院,六门基本之科,十一门专业之科……所传授的学问,可比经术之学更深更广,而且还能不停精进,不再是故步而封。你们难道不觉得危险吗?”   传统的儒家学问不说是停滞,至少也是发展缓慢的。宋朝的儒学只是终结了汉唐经学,并不能说比汉唐经学高明多少。至少“学以致用”的荆公新学看不出有多高明。倒是起源于北宋的理学、心学倒是大有精进。不过现在理学和实证学派一样,都是传统儒学学者眼中的异端——用后世比较能理解的归类,理学、心学都属于唯心主义,而《实证论》和《理性论》无疑是属于唯物主义的。   也就是说,对蔡京等人所坚持的荆公新学而言,现在左边是唯心主义,右边是唯物主义,两边一起挤压……蔡京要守住自家的学术阵地,得有多大的学问才够用啊?   而学术阵地失陷的后果,是远比后世人们想象的要严重的!   要不然王安石也不会在主持变法的同时创立荆公新学,建立一个学派来推行自己的主张了。而蜀学的代表人物苏东坡和关洛之学的首领程颐也就不会遭受那么大的打击了。   蔡京接着说:“据我所知,苏辙虽然是苏东坡的弟弟,但他并不同意实证学派,也不赞同理学。他的学问和咱们的荆公新学虽然不一样,但终究是一路的。如果咱们能把苏辙摆到右相的位置上,一来可以顺了官家建中靖国的意思;二来也能稳住韩忠彦、范纯粹、范纯礼等人……他们和苏东坡不一样,和云台学宫也不是一路的。”   蔡京推苏辙上台还有一个不可告人的目的,就是挡住对自己威胁比较大的张商英和吕惠卿——这两人都是新党大佬,资格又老,如果当了右相新党就不是蔡京的一言堂了。   而苏辙对蔡京的威胁就小多了,苏辙不可能当上新党的首领,而且赵挺之入政事堂是肯定的。到时苏辙就是个光棍,能有多大用处?   再说了,蔡京也不会无条件支持苏辙。他想让自己的弟弟蔡卞入主国子监!   蔡卞可是当过尚书左丞和知枢密院事的大人物,而且也是熙宁三年的进士,入仕35年,又以学问著称,如何不能屈就一个国子监祭酒?   而蔡卞一入国子监,就会想方设法化解辟雍学宫生员伏阙上书的危险。这样到了今年冬天,蔡京就能煽动公车上书,一举把实证派打成伪学了!   ……   武好古这些日子,都在张罗着苏东坡的身后之事,这也是他滞留在开封府的理由。   苏东坡是以右相的地位去世的,自然是极尽哀荣。先是官家赵佶照例宣布废朝三日,以示哀悼,然后还有追封了王爵,追赠了太傅,还赐下了“文忠”的谥号,配享孔庙等等——等到赵佶自己驾崩的时候,如果北宋还在,他老人家也没去雪乡打猎的话,苏东坡肯定还有配享太庙!可谓是人臣之极了。   不过这些死后哀荣的事情,也不需要武好古去运动,都会按照惯例赐下。而武好古帮着张罗的,则是安葬苏东坡的墓园和苏东坡的三个儿子守孝的地方。   苏东坡是四川人,老家是眉州,他爸爸苏洵也埋在那里。不过苏东坡并不一定要归葬四川,历史上他就和苏辙一起埋骨在了许洛古道上的小峨嵋山麓。而如今苏东坡遗命中的埋骨之地,则是海州云台山,就埋在云台学宫之旁。   这样一来,苏东坡的三个孝子也不必扶柩入蜀,也不需要在四川老家守孝,而是可以前往云台山隐居。一边守孝,一边还可以在云台学宫里面做学问,还可以关心天下大事。   而苏东坡灵柩入云台山和苏家三子在云台山守孝时的生活,当然都是武好古要尽力张罗操办的。   总之,很大一堆事情,而且武好古还得前往海州一段时间。 第八百三十九章 三教合一传真理   苏东坡的灵柩是通过运河,走水路往海州而去的。可不是一艘船,而长长的一溜官船,首尾相接,十好几艘。其中最大的一艘当然摆着苏东坡的棺材了,上好的楠木棺材,里面除了苏东坡的尸体,还有一堆陪葬品,主要是字画,有武好古的,有米友仁的,有黄庭坚的,有苏东坡自己的,有杜文玉的,有张择端的,当然还有拥有四海的天可汗赵佶的瘦金体书法作品《灵宝无量度人上品妙经》。总之,后世要是给谁挖出来的话,一百个亿都有了……   有那么多的宝贝,当然得找个好地方埋葬苏东坡的棺材了。所以武好古还带了一船会看风水,会分金定穴的道士,有万寿宫的无极真人刘无忌,画仙观的青一散人郭青衣(郭小小)带领,也跟着一块儿去了海州。到时候得让他们寻个可以保佑苏家后人升官发财的宝穴把苏东坡埋了——武好古真的不知道刘无忌和郭小小还会分金定穴。   道士负责分金定穴,和尚就负责超渡亡灵!请了大相国寺的高僧烧猪院和尚惠明禅师,界河大相国寺方丈智深禅师,少林寺达摩院首座玄寂禅师。个个都是得道高僧!一定可以把苏东坡超渡到西天上去的。   佛道两家都齐了,儒生当然不能少了。苏东坡的几个儿子是儒生,他的得意门生武好古、李廌、姜唐佐、潘大临、潘大观也是儒生,还有一个“顺道遇上”的元符三年礼部试第一的儒生纪忆之。大家伙儿一块送苏东坡的灵柩去海州云台山下葬,路上倒也挺热闹的。   当然,送葬的队伍还是要严肃一点的,路上也不好搞什么娱乐活动,所以大家每天就聚集在纪忆那条超豪华的“游船”上……讨论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什么的!   呃,可是真的在讨论啊。   “……我的意思,还是要走三教合一的路子,要不然大教化团也不用去教化别人,自己就得掐起来。”   “可三教怎么合一?”   “可以这样说,太初有天理,便有了佛、儒、道,佛治人心,儒治家国,道法自然。也就是天理生出佛、儒、道三教,三教各司其职……”   “这可不行,佛祖才是最大的!阿弥陀佛!”   “老君才是最大的,无量天尊!”   “嗯咳,明明是天理最大,天人合一,天人一理……”   吵起来了!   和尚、道士,还有理学大儒侯仲良在谁最大的问题上,那是谁都不服谁的。   三教合一在宋朝时是个热门话题。不仅二程理学走这个路子,苏门蜀学也想要三教合一,便是王安石的荆公新学也从佛道之中吸收了大量的养分。   可是这种三教合一都是儒家在向佛、道学习,而不是真正的合一。   而现在,儒家有了武好古的《实证论》和《理性论》,已经有了一条唯物主义的路线,没有佛、道(指道教)忽悠人的理论也不要紧了。唯物主义什么时候怕过唯心主义?   不过武好古为了方便儒学的外传,还是提出了三教合一的理念——不是作为实证主义和理性主义的大儒提出的,而是作为理学大儒提出的。   武好古看了一眼眉头微皱的纪忆,他从一开始讨论到现在,就没有表面过立场。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想把摩尼教的一套东西也加进来?   “忆之兄。”武好古道,“你怎么看?”   纪忆摇了摇头,“崇道兄,这不同教派之间的合流,据我所知就没有成功的先例啊。信神这回事儿,其实是越纯越好的!譬如天方教、景教都是一个神仙……佛教和道教的神仙已经多了,如果再搞个三教合一,恐怕太乱太杂了。”   还别说,纪忆这个儒生的知识还真是挺杂的,什么都知道一点,很有点杂家的意思。   “也有道理。”武好古点了点头。   理学其实有点一神教的意思,只是儒家从初始开始就不立神,主张对鬼神敬而远之。所以程颐也没办法把理学变成天理教,他没有办法立神,也没办法虚构神言。   对于信徒而言,神言是不容置疑的,自然也就没有进行实践建议和理性推论的必要——或者只能用实践和理性证明神的存在、正确,而不能得出相反的结论,要不然就要烤肉了。   从这方面来说,没有立神的儒学其实更容易接受理性和实证。   不过理学的不立神只是因为受到儒家“源代码”的牵制,没有办法立神。这个问题只是在中原存在,到了西域这种没有儒学基础的地方,天理和胡安拉,和天父完全可以是一回事儿。   “不如这样吧。”武好古想了想,“三教合一的旗帜暂时还是要举的,至少在西域,将来可能还有南洋必须这样。”   传教还得靠忽悠啊!历史上西方殖民者不也传天主教、基督教吗?也没听说他们一上来就把牛顿三大定律传给殖民地人民啊。   他想了想,又道:“大教化团就是三教联手……没有一个合一的说法怎么能行?不过等大家到了西域,开了寺庙、道观、书院后就各教各的。只是一点要遵循,那就是三教本一家,不能自相残杀,而且也不分地盘,不分彼此。”   “这倒可以!”   “行!”   “阿弥陀佛,就这样了。”   “无量天尊……”   武好古点了点头,又对身边的何天然何大状师道:“拟一个……三教盟约吧!把三教一家,不自相杀,不分地盘,不论彼此,同心联手都写上去!”   “帅司。”何天然想了想,又问,“要不要写上如有违反,天打雷劈,三刀六洞?”   怎么听着像黑道拜把子!   武好古看了看在场的和尚道士还有侯大儒——歃血为盟的是他们,武好古是幕后金主,不参与结盟的。   “也行!”大儒侯仲良道,“都写上去吧,待会儿杀只鸡,咱们歃血为盟!”   “杀鸡?”少林寺的玄寂大和尚摇摇头,“这是杀生啊,阿弥陀佛……”   武好古道:“那就不杀鸡了,改在佛祖、三清和孔圣人像前立誓吧!立完誓,咱们再商量一下僧兵、剑士和护道博士的事儿。”   西域传教当然要以理服人的,得学孔圣人“剑不离身,以德服人”,所以不仅博士团要派出武装的护道博士(骑士),少林寺也打算派出罗汉僧兵。而景灵宫和万寿观这些道观是没有道兵的,不过郭京和刘无忌也从赵佶那里请了旨,可以招募少量的剑士一块儿去西域。   ……   “爹爹,有贵客来访。”   正在书房里面读书和思考的苏辙突然被门外传来的声音打断了思绪。   打断他的是三子苏逊。苏逊是建中靖国三年的进士,名次并不是很高,不过得授的官职很不错,是秘书省校书——不是给赵佶当秘书,而是个图书管理员!不过在宋朝文官的升官图中,图书管理员比县尉要吃香多了。   “贵客?”苏辙皱眉,他家可是有日子没贵客上门了。   “进来。”苏辙道。   内书房的房门吱呀呀被人推开了,走进来的正是苏逊,手里拿着一份名帖,双手递给了苏辙。   苏辙接过名帖一看,顿时就是一愣——来访的是尚书左仆射蔡京!   “蔡元长?”苏辙猛地站了起来,“他亲自来了?”   “正是!”苏逊说,“是微服而来,孩儿请他在内堂等候。”   堂堂左相微服夜访一个马上就要外任的礼部尚书……这是想干什么?难道是想拉拢自己?苏辙心说:我可是刚正不阿的苏青天!不过,蔡京毕竟是宰相,避而不见还是大失礼数的。   想到这里,苏辙对儿子道:“走,去见见。”   蔡京微服来访,当然是不希望有人看见了。不过他也不是没有一点安排,他的儿子,同样在秘书省做校书的蔡翛一大早就和苏逊说好了,安排两位相公见上一面——别看苏辙和蔡京是政敌,他们的两位公子其实关系不错。   而且现在蔡京和苏辙之间,已经没有不可调和的矛盾了。   “爹爹,苏相公到了。”   陪着蔡京一起到来的蔡翛的声音从内堂门口传来,蔡京马上站了起来,满脸堆笑,看着从外面快步走进来的苏辙。   苏辙拱拱手道:“元长,你怎不事先让人通报则个,我也好开中门相迎啊。”   蔡京摇了摇头道:“不可,不可啊!尚书省的两个仆射,最好还是不要大明大方的往来,免得御史说话。”   “元长,你这话……”苏辙有些不大确定的看着蔡京。   苏辙是当过尚书右仆射的,不过那是在元丰年间,现在他不过是礼部尚书。   “怎么?”蔡京笑道,“令兄仙逝后空出来的右仆射难道不应该子由兄去补了。”   “我?”苏辙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右相他当然想做,而且苏东坡也想要他做,可是决定权不在他们俩手里啊!这事儿得官家说了算……可谁都知道官家没有这个意思,官家不大看得上苏辙这个“辽国人民的老朋友”。 第八百四十章 一心为公蔡元长   蔡京和苏辙已经分宾主坐下,苏逊亲自奉上了茶汤。蔡京喝了一口,然后又笑吟吟看着苏辙,说道:“实不相瞒,官家心中其实没有合适的右相人选。吕吉甫、张天觉、韩师朴还有苏子由你都不是官家心中理想的右相。但是右相总是要有人来做的,所以在这几位中,在下支持谁,谁就有很大的把握拜相。”   一群老家伙,赵佶当然看不上!   苏东坡的儿子苏迨,武好古的弟弟武好文,米芾的儿子米友仁,赵挺之的儿子赵明诚等等,才是赵佶中意的人选——如果纪忆不当了回小人,他也是其中之一,而且是最理想的一位。   不过这些年轻人还不够资历,至少10年之内连政事堂都入不了,更别说当右相了。   所以赵佶这次只能在一群他都看不上的人当中选一个做右仆射。   而蔡京这个左仆射在这个问题上,可就有一定的发言权了。他至少可以找理由挡住其他几个人,再给苏辙放点水,苏辙也就拜相了。   “元长兄,韩师朴比我更合适吧?”苏辙也是老江湖了,他已经有点猜到蔡京的心思了。   吕惠卿是个人见人厌的大恶人,又是新党大佬,他要当了右相,蔡京一天安稳日子也没有。张商英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出了名的凶啊,谁都敢骂,也就是章惇能降住他。而且他还是英宗朝的进士,四朝元老,在朝中的重臣中也只有吕惠卿和自己还有韩忠彦等寥寥几人才能在资格上压他一头。   所以两个新党的大佬,都是蔡京要卡住的,右相绝对不能给!那么在旧党之中,仿佛韩忠彦这个老实人更合适一些啊。   “韩师朴还肯来开封府?”蔡京笑着反问。“他如今在大名府过得是神仙日子,何必来开封府这个是非地?而且,他是做过左相的人,再做右相怕是有点屈就了。”   苏辙笑了笑,不置可否。   蔡京抿了口茶,接着说:“不过话说回来,如果子由兄对于实证之学的主张和令兄一样,我是无论如何都要阻止子由兄再次拜相的!”   苏辙挑了下眉毛,果然开始提条件了!   “实证之学不对吗?”苏辙问。   “对啊!”蔡京点了点头,一脸认真地说,“实证论、理性论都是对的!虽然不是儒家的正统学术,但是道理绝对不错,是可以把事情办好的。只是……子由兄你有没有想过天下间有多少寒门士子?有没想过科举的目的并不是全是为国家选取人才,更主要的,其实是给天下寒士一架通天之梯啊!可是实证论、理性论所引出的诸多学科,诸多的书院、学院、学宫,却是实实在在的要断了天下寒门士子的通天之梯啊!子由兄,你难道真的忍心看到你我都曾经用过的这架通天梯,在我们手中失去吗?”   苏辙皱眉不言。   云台学宫所推行的教育是高成本的,而且在可以想见的年代中都无法降低成本——后世高等教育普及的原因不是成本低了,而是生产力大幅提升,使得广大人民群众都能够负担。   而在当下和可以想见的年代,高等教育注定只能让少数人享受。不仅是高等教育,就是和云台学宫、辟雍书院配套的“六艺小学”,同样也是贵族化的教育,只有富贵人家的子孙才可以享受。虽然“六艺小学”也会免费招收一些特别聪颖的寒门子弟,但是人数并不会很多。而且还存在地域限制,毕竟现在只有界河商市、海州和开封府才有为数不多的六艺小学,自然不可能到特别遥远的地方去招几个寒门子弟。   对普天下绝大多数的寒门子弟而言,这种昂贵的新式教育,是和他们绝缘的。   蔡京叹了口气:“如果武崇道早生200年,做了太祖皇帝的开国功臣,你我这样生在乡下的寒门子弟,怕是只能一辈子种地,再无得见天日的机会了!”   其实蔡京是个官二代,并不是寒门子弟。蔡京的父亲蔡准是仁宗景祐元年的进士,官终侍郎。而苏辙的伯父苏涣是仁宗天圣二年的进士,也勉强能算个官二代。不过蔡准和苏涣却不是官宦家庭出身,而且也算不上富豪,如果大宋一开国就走了云台学宫的教育路线,恐怕真的没有蔡京、蔡卞、苏轼、苏辙的出头之日了。   蔡京又道:“如果天下的才智之士不能通过科举闻达,他们真的会甘心情愿种一辈子地吗?只怕要烽烟处处,天下大乱了!”   苏辙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元长,现在还是有左榜进士的……还是左榜为贵的!”   “左榜为贵?”蔡京看着苏辙,“这是谁说的?”   谁说的?反正不是赵佶说的。赵佶在诏令上是左右榜同为进士,不分上下。而且也没有规定右榜进士只能当武官——右榜进士可是允文允武的!   而且在云台学宫下面的七学院中还有一个律学院,就是教人做官断案的。请了开封府最好的讼师和幕职当教授,将大宋律法和官衙里面的各种门道都编成课本仔细传授,甚至还安排去界河商市和京东商市实习。如果律学院的生员做了文官,不知道要比那些只会读圣贤书的传统进士强多少!   “天下人都是怎么认为的!”苏辙说,“左榜进士是天下百万士子中取四百人,而且还是凭本事一级级考出来的。而右榜进士,不过是三所学宫的两千人中取二百,而且也不需要通过发解试,如何能和左榜相比?”   和右榜相比,左榜最大的优势是公平!几乎人人(男人)都可以参与。   而右榜是不公平的,除了三大学宫之外,就只能由地方府州军长官推荐。因为右榜进士根本不可能层层考核,地方上也没那么多懂实证派学问的官员,卷子都出不了,怎么考?而且右榜还得考核武艺,得弓马娴熟。大宋的大部分地方上都没有什么马,怎么考弓马?   但是苏辙和蔡京这个层次的人都知道,右榜进士的能力一定是普遍强于左榜的,两者在官场上长久竞争的结果一定是右榜胜出。   因此右榜现在是200人的额度,将来很有可能变成400人乃至600人,最终将左榜的份额完全挤掉……   听苏辙这么一说,蔡京心中已经有数了。苏辙果然是自家的同路人啊!   蔡京叹了口气,又道:“子由兄,其实你我反对右榜进士的目的,都是出于公心啊!若出于私心,你我的子孙后代还怕入不了云台学宫吗?能入了云台学宫,右榜进士还不是十拿九稳?可是这样一来,寒门子弟的通天之路就封死了,以后天下的富贵,只怕要被豪门权贵世代垄断了。情况只会比士族高门掌控天下的时候更严重啊!”   还别说,蔡奸相的公心真的是没有办法反驳的。因为云台学宫所代表的精英教育,的确对蔡京的子孙后代有好处。   苏辙点了点头,低声道:“可是武崇道毕竟是苏门七学士之一啊!”   武好古拜苏东坡为师,虽然是个“恶儒”,但是学问还是公认的,所以苏门六学士现在加了他一个,变成七学士了。   而且苏东坡现在已经死了,也就是说没有人可以将武好古逐出师门了。   另外,苏辙也不方便对付武好古。毕竟苏家受武好古的恩惠颇多,如果他跳出来咬武好古,会被士林看成不义的。   蔡京笑了起来:“足下袖手旁观即可。”   ……   “冶金学院?炼金子的!?”   “不,不,眼下主要研究铜铁,和金子的关系不大。”   “铜铁有啥好研究的?”   “怎么没有?铜铁的生意可比黄金大多了……”   “说的也是!”   “忆之兄,那咱们就去见见利国监的大匠吧。”   苏东坡的灵柩已经到达了徐州彭城,不过并没有马上往海州而去,而是在徐州暂时停留了。因为武好古在徐州有点事儿,他要去利国监见几个朱行书和周大侠替他请来的冶铁大匠,临出发的时候遇上了纪忆,顺带着就把他也拉上了。   武好古并不是要马上杀入竞争激烈的冶铁业,而是准备从研发入手,在界河商市开设冶金学院。   据武好古所知的情况,宋朝的冶金技术相对唐朝出现了一定程度的倒退——铁的产量应该是增长的,但是质量却出现了下降,甚至还比不上西夏。西夏剑和青唐铠在北宋的军中可是人见人爱的宝器。更有甚者,连日本刀都能在大宋卖成精品了。   这样的情况在大唐时是根本不可想象的!   而宋朝武力的下降,冶铁技术的退步也是重要的原因。没有马的锅可以甩给唐朝,铁都炼不好了,这可不关唐朝人的事儿吧?   所以武好古这个宋儒很早就打算要提高宋朝的冶铁技术水平了。不过打算是一回事,真的要上马就是另一回事了。   因为冶铁技术的提升不仅需要烧钱,而且还需要大量的冶铁方面的人才。这玩意就是试错,一炉烧掉上百缗,有决心烧掉几十万几百万,技术一定是会进步的,但前提是拥有一批会烧钱的人才! 第八百四十一章 不怕赔钱资本家   暂时辞别了给苏东坡送葬的人们,武好古就带上了何天然、郭小小,在武诚久率领的一队护卫保护下,又拉上了纪忆,离开了歇脚的徐州彭城馆驿,沿着泗水北上,往利国监而去了。   所谓的“监”,其实是一个专门管辖工矿业地区的行政单位。包括冶铁、煮盐、酿酒等工业区都会设监管理,有时候监以下还会有务或处。而利国监的前身就是狄丘冶铁处,在太平兴国四年被升为利国监。辖区大约在徐州彭城东北,境内有一座铁山名叫盘马山,是目前宋朝境内产量最大的铁山。   而且这座铁山并不是从宋朝才开发的,早在汉朝这里就是冶铁重镇了。不过1000多年的铁炼下来,在技术上仿佛也没太大的进步。而且还因为徐州附近的森林资源耗尽和徐州当地盛产石炭等原因,走上了煤炼铁的邪路,使得宋朝的冶铁技术发生了重大的倒退。   不过徐州这里还是很不错的,有煤有铁有运河,附近还有北方大港海州,周遭又是大平原,有足够的粮食供应可以支持人口汇聚!这块地盘简直就是为了让中国步入工业革命的时代而定制的。而传说中的资本主义萌芽——大规模的雇佣劳动,也早就在徐州附近产生了!   利国监的冶铁就是私营加剥削雇工的生产方式,三十六个冶坑,五千多的工人,报给官府的年产铁量超过150万斤,实际上300万斤都不止(官府根据产量抽铁课,当然得瞒报了),妥妥的资本主义萌芽初期啊。   而且徐州附近还不止一个利国监,这里还有许多石炭矿,还有大量的瓷窑。从海州输出的瓷器,一小半是在徐州附近生产的。而这些瓷窑和冶坑使用的燃料,又是徐州境内的石炭矿产出的。同时徐州的石炭也不是本地能够消化完的,还要通过运河和海港销往别处。因此徐州的瓷窑和石炭业也同冶铁业一样,雇佣了大量的劳动力,也已经站在了资本主义萌芽的起跑线上。   而冶铁、瓷器和石炭仅仅只是徐州的龙头产业,由它们所带动起来的周边产业还有不少,基本上都是私人经营加上雇佣劳工的模式。可以说,万恶的资本主义所需要的一切,在徐州这边都已经具备了。   没错,就是一切条件!   在武好古看来,历史上的北宋、南宋之所以卡在资本主义的门槛上一直到死,主要原因并不是中国的有钱人喜欢买地收租——买地收租的回报并不高,宋朝的资本会这样做的原因,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因为没有更好的地方可以投。   其实开封府的高房价,书画文玩的天价,还有在富人中很多见的窖藏铜钱的原因,都是有钱没地方投,只能用来收藏和炒作了。   而有钱之所以没地方投,则是因为科学技术的停滞,科技才是第一生产力啊!科学技术的停滞,自然造成了宋朝的工商业无法进行产业升级。低水平的生产也不需要投入大量的资本,所以就让资本相对显得过剩了。   所以商人买地不是原因,而是一个结果。   追根溯源的原因,则是传统的中国哲学缺少了支持科学研究的理论工具,无法开展系统性的研究,使得技术长期停留在手艺的层次上,而无法进化成科学技术。   现在,这个瓶颈已经不存在了。   所以万恶的资本家武好古和不知道自己是资本家的纪忆,在前往利国监的途中,终于可以开心的讨论赔钱的问题了。   因为科学研究就是要赔钱的,只有赔够了,才能大把往里捞。可如果没有研究的方法和工具,那就是有钱都不知道该往哪里赔了。   “崇道兄啊,在冶铁上面,咱们准备赔多少?”   准备赔多少?   纪忆的问题一出来,跟着武好古和纪忆身后的一帮随员,包括郭小小都有点傻了,做生意哪有不想赚钱只想赔钱的?   “这个不设限,需要赔多少就赔多少。”   武好古的回答则让大家惊掉下巴了。赔钱不设限……你有多少钱啊?敞开了赔?   “能赔那么多?”纪忆笑着问。   先赔后赚的道理,纪忆怎么会不懂?现在赔得越多,就意味着将来赚得越多!   不设限的赔,那岂不是要无限的赚了?   “能啊!”武好古道,“冶金之道可是个钱坑,选料、冶炼、精炼、锻造、铸造,还有金、银、铜、铁、锡等五金……忆之,你想想看,得往里面扔多少钱啊!怎么样?心疼了没有?”   纪忆笑了起来,脸上的肥肉都在颤抖,“不就是钱嘛!多了不说,几十万上百万我还赔得起!”   武好古点了点头,“短期内上百万应该用不了,几十万是不能少的……”   “真能赔那么多?”纪忆感兴趣地问,“往哪儿赔?”   “选料和冶炼还有精炼!”武好古道,“一炉铁加上精炼成钢的工序起码花上百缗,没有捷径可走的,必须一样样,一炉炉的试验。”   “实证论!”纪忆插话道,“我知道了,你这个叫试错法!”   “对!”武好古点点头,“试个几百炉就是几万缗没了……再加上雇佣都料、大匠、教授、小工的钱,还有建设学院的钱,还有给成功者的奖金,几十万缗很快就没了。”   武好古前世不是学冶金的,虽然在网上看过什么煤炼铁对宋朝冶铁造成的损害,也稍微知道一点坩埚炼钢法,但是他基本上是个外行。所以开不了金手指,只有用笨办法,就是理性推论,实践试错。把这个时代能收集到的,可能用来炼铁的原料都搜集起来,规划好各种搭配,然后一炉一炉的炼,去寻找最佳的配方。   同时,还需要对高炉进行不断的改良和设计——这当然也需要进行试错!也就是不断修建高炉进行试验,还要试验坩埚炼钢的办法。   而这些试验肯定是要烧钱的,而且负责进行试验的教授和工匠都得高薪聘用,所以几十万缗真的是很快能烧掉的。   这也是武好古不在一开始就选择冶金业进行突破的原因——这个行业没有几百十万上百万的投入,根本不可能取得突破性的进展。   而且光有钱还不够,还必须有一定数量的技术人员,光有大字儿不识得几个的工匠可不行。因为每一次试验都必须进行准确和详细的记录,并且能够在事后进行总结。而这又需要用到一定的数学、化学、物理学和工程学方面的知识。   你要让没有基本的数学、化学、物理学和工程学知识的儒生去主持试验,最终只能白白烧钱。   而武好古如果丢下自己手头的其他事情,全身心投入炼铁事业中去,也是不行的。他一个人能主持多少次试验?一次试验又要花费多少时间?恐怕花上一辈子也解决不了多少冶金方面的难题。   而且武好古也不可能长生不老,早晚两脚一蹬和苏东坡一样了。如果他不在有生之年培养出中国科研进步的源动力,就算建立起一个帝国,也不可能长久保持上升的活力,多半还是会走入兴亡周期律。   所以武好古这次准备将冶金方面的研究做成一个大规模的示范性科研项目。所谓的冶金学院,其实是一所冶金技术的研究院,或者也可以看成是后世那种野心勃勃,一心想要改变世界的科技巨头。   也就是说,不仅要赔钱,还得科学、快速、大量地赔钱!只有这样才能赔出一些足够改变世界,哦,应该是足可以征服世界的先进技术!   “大概多久可以赔完几十万?”纪忆问。   “几年总是要的。”武好古道,“或许等忆之兄从大食国归来之时,冶金学院肯定能有所成就了。”   “到时候能开始赚钱吗?”纪忆还是忍不住问起了赚钱的事情。   “不能!”武好古的回答非常干脆,“不瞒忆之兄,我也不知道投在冶金学院的钱何时能有利润回报。”   这是真话!冶金学院的目标是研发可以征服世界的技术……赚钱什么的只是附带的。   “哦。”纪忆点了点头,心想:我才不信呢!你这个奸商会真的一直赔下去?而且就算要一直赔下去,我也跟定了,不就是钱嘛。   纪忆这几年可是一直在模仿武好古来着,赚不赚钱先不管,只要武好古投资了,他就一定跟。   “还跟吗?”武好古问。   纪忆笑着点头,“跟啊!呵呵,不就是赔钱嘛!崇道兄投多少,某家就跟多少!”   “好!”武好古点了点头。“那回头就让何天然拟个合同,咱们一家一半投资冶金学院吧……我这边出资的是云台学宫。”   “我这边由格致大书院出资。”纪忆说,“不过冶金学院得在海州开个分院。”   “行!”武好古笑道,“这事儿本来就不能一家做,至少得有两个学院来角力。”   也就是说,赔一份钱还不够,必须赔双份,这样才能赔出竞争,赔出效率。 第八百四十二章 利国镇上财子多   徐州利国监所在的狄丘镇,从某种程度上说,和界河商市、京东商市也有点儿类似,也是一个自治程度相当高的商业城镇。在这座遍布冶铁高炉的城镇上真正做主的,并不是朝廷派下来的知利国监事,而是三十六家冶主。   大宋建中靖国五年三月初十,已经是季春时节,距离彭城六七十里的狄丘镇上一片浓烟滚滚。   狄丘是矿冶之镇,在其北面就是盘马铁山,山南有条水流平缓的小河,是人工开凿的小运河,称为运铁河。运铁河向南流入狄丘镇,从镇子当中穿过,然后向西穿过后世成为微山湖的洼地,汇入了泗水。此时的泗水是中原运河、水运系统的一部分。每日里都有大量的铁矿石从盘马山运入狄丘,同时还有石炭通过泗水和运铁河运入。最后在狄丘镇上的铁场中加工成生铁,再通过运铁河——泗水进入中原水运体系,发往大宋各处。   而运铁河流经的狄丘镇,则是极为繁华,人口足有数万之多——主要是三十六冶冶主的家眷家仆,数千矿工冶工和他们的家人,还有四方汇集而来的商贾,全都聚集在这座市镇之中,使得小小的狄丘镇拥有了不亚于界河商市和京东商市的繁华。   主宰这座繁华商镇的,名义上当然是朝廷委派的知利国监事——这是个相当于知县的官职。这一任的知利国监事是和武好文同科高中进士的刘豫刘彦游。他和武好文的关系不错,武好文还帮他买过开封府的房子。在南下秀州的途中,武好文还在利国监停留,和刘豫把酒言欢。   不过刘豫在利国监的权力并不大,比不上别处的知县。这是因为利国监的三十六冶冶主无不是背景深厚的豪商巨贾,家家都在开封府有几根粗腿可以抱。而且每一位冶主当家,都捐纳了官身。虽然捐纳之官的地位很低,不能和进士出身的刘豫相比,但多少也是个护身符。理论上,这些捐纳出身的官员犯罪也该由御史台来拿稳。刘豫这个利国监是当不了破门监事的……   而这些冶主,家家都是超级富豪,起码都是百万缗以上的财产,人人都富比王侯。   他们不仅拥有盘马山的矿山,有狄丘镇上的铁场,还买断了小半个徐州的土地,是徐州最大的地主集团。而且他们还互相联姻,又和徐州当地的士大夫家族联姻,共同组成了一个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   不过这些在徐州地方上不可一世的大人物,今天却都和刘豫一起站在狄丘镇外,显然是在恭候某人大驾光临。   “也不知道武帅司能不能看上我儿怡舟……”在诸位冶主中也算头面人物的任百川有些急切地说。   “舅舅您多虑了。”站在他旁边,穿着绿色官服的朱行书笑道,“大哥儿可是徐州城有名的才子,怎就不能拜在武帅司门下?”   “甚才子,今年的发解试不一样没把握?我们这些冶主家的郎君,真没几个是读书的料。”任百川摸着自己大肚皮嘟囔道。   周围的一群官服在身的冶主都附和着点头,有一位年纪最长些的,慢悠悠叹了口气:“可怜天下父母心,都是望子成龙啊,即便不是读书的料,哪怕多花点钱呢?”   “是啊,咱们有钱!”   “咱们不怕花钱!”   “只要能入云台学宫,他要多少钱,咱们就给多少钱!”   “就怕他不要钱啊!他可是大宋首富……比咱们还有钱呢!”   “他不要钱来咱们利国监做甚?咱们利国监还能出才子入他法眼?”   “是啊,咱们这里只有财主,没有才子的。”   众人说着话都哄笑起来,利国监这里的确没有出过什么才子——狄丘镇虽然富有,但是读书人并不多,也就是三十六家冶主还有一些煤老板的儿子会去正儿八经读书。至于矿徒和冶铁匠人们的子弟都走子承父业的路子,可别看他们是工人阶级,其实赚得钱一点不少,所以也就没什么兴趣通过读书改变命运了。   因为狄丘镇上的冶铁业虽然已经够得上资本主义萌芽的初期阶段了,但并不是真正的市场经济,比起新兴的界河商市和京东商市可差远了。   在狄丘镇上,和冶铁有关的行业大都是高度垄断的!不仅冶主是世代垄断的,矿工和冶匠一样是垄断的。存在着不少矿徒、冶匠帮会,经常会自相争斗,但同时又一致排外,根本不允许外来的劳工在利国监境内的铁矿、铁场和石炭矿上讨生活。   这样一来,利国监的矿工、冶匠也就长期拿着高昂的薪水,过着比较富裕而且有保障的生活,自然不思进取,只是靠祖祖辈辈留下的手艺生活。如果不是铁矿、煤矿、铁场时不时会出点事故,这里的工人阶级可算是相当安逸,小日子过得比开封府的房奴们快活多了。   而三十六冶冶主的买卖也都是很稳定的,比后世的垄断国企还稳,大部分冶主做的都是从五代十国时传下来的买卖,小二百年的老店,也没啥竞争。怎么炼铁,怎么销售,怎么定价,都是三十六冶一体,除了炭改煤之外(那是因为没有炭了),所用的冶铁技术也都是二百年不变,妥妥的匠人精神啊!   至于大宋别处的冶主,也是不可能威胁到利国监三十六冶的。利国监太得天独厚了,资源优势,地理优势,而且还有千年铁城的积淀。特别是在煤炼铁成为主流后,除了利国监哪儿还有煤铁运河一体的冶铁重镇?   除非冶铁业发生革命性的变革,这帮冶主都是可以躺着赚钱的……   而现在革命性的变革已经到了!   一大群人,个个都是鲜衣怒马,浩浩荡荡的来了。都是微服,没有人穿着官袍。不过刘豫还是一眼认出了武好古和纪忆。   刘豫笑着对身边的冶主们说:“来了,是武帅司,还有提举京东市舶司事的纪忆之也来了。”   “对对,是纪市舶……看他那样,春风得意啊!”   “听说他得了个优差,出使西方大食国!”   “好像他也搞了个学宫,名叫格致大书院的,如果咱们的儿子进不了云台学宫,能去格致大书院也行啊。”   刘豫微微皱眉,在利国监做官钱是有的,干个一年多就能在开封府攒出一所大房子!可就是官威有点小,这帮冶主个个都是上面有人,消息比自己的当官的还灵通——他都不知道纪忆要去出使劳什子大石国呢!对了,大石国在哪儿?是不是盛产大石头所以才叫大石国?   带着一脑袋疑问,刘豫大步向前,满脸堆笑着冲武好古和纪忆唱了个肥喏,“武帅司,忆之兄,二位大驾光临,可是令狄丘小镇生辉啊!”   武好古翻身下马,动作那个爽利啊,然后很四海的冲着刘豫还有他身后一帮穿着官服的冶主拱拱手,笑着:“彦游兄,某和忆之兄只是来利国监办点私事,多有叨扰,真是过意不去啊。”   “无妨,无妨,某和武望道是至交,帅司是望道的大哥,就是某家的大哥。”   刘豫一副很好打交道的样子,还和武好古攀起了交情。   武好古接着又对一群还不知道大难几年后(或许十年后)就要来临的冶主笑着说:“诸位都是利国监的冶主吧?本官来此,就是想请诸位帮忙的。”   帮忙?   一群冶主们自是满口答应,心里却想着:这个借口好啊!忙不能白帮吧?顺便再拉几十个“财子”去云台学宫这个是礼尚往来吧?至于学费好说……   ……   “这些都是利国镇上的才子?”   “回禀帅司,这些都是财子,个个都有很多财……”   “真的吗?好好,回头都跟某回彭城,某让人考考他们,只要过得去,都收入云台学宫或四开书院吧。”   有点出乎武好古的预料,朱行书和周大侠并没有给他带来精通冶铁的匠人,反而在利国镇上最大最豪华的任冶主府上的大厅内,给他带来了几十个才子,说是要入云台学宫或者六艺书院。   还别说,看着倒还挺像回事儿的。个个都是文质彬彬的——人家可不是暴发户,都是200年的“老贵族”了,气质早就养出来了。虽然读书不怎么样,但是个人的修养气质,看上去还是很不错的,全都彬彬有礼。   而且武好古也不大挑学生,他是秉承有教无类的先贤精神在收学生的……所以很爽快的就答应下来了。   在场的一群冶主们都高兴坏了,本来以为武帅司会出个对子,或者拿出半片词牌来考一考,没想到那么好说话。   这时武好古笑着又说:“这些才子一定都是诸位的子侄吧?你们放心,只要还堪教诲,本官的云台学宫就会把他们教育成才。至于能不能考中右榜进士不敢保证,但是真才实学一定是能学到的。不过本官也有点事儿想让诸位冶主帮衬则个。” 第八百四十三章 不知同行是冤家   “帅司要差咱们做事,尽管开口就是了,说甚帮啊。”   三十六冶之首的任百川捧着个茶碗,一边笑着一边对武好古说。   他的长子任怡舟是出了名的利国才子,人称三好才子,字好,词好,长相也好,潇洒英俊,风流倜傥,一看就知道是才子了。只是文章在任百川看起来稍微差点火候——任百川也读过书,还考过了发解试去开封府参加过礼部试呢,就是名落孙山了。   而任怡舟的文章,比任百川还差一些。只有工整,没有那种让人读了以后拍案叫绝的冲动。这种文章写个公文完全能应付,但是要考进士就差远了。   另外,任怡舟也写不出好的时务策。因为三好才子的经历太单纯了,家里有钱,又生活在一个富裕安逸的冶铁之乡。民间疾苦在他看来是不存在的,天下大势他也不知道。   这样的才子,文章再好,也是没有灵魂的,况且他的文章也不够好。   因此任百川对儿子的科举前途并不报什么希望。而在听说了右榜进士和云台学宫的“昂贵教育”之后,任百川马上就动了把儿子送去云台山拜师的脑筋了。   因为右榜进士考的东西和普罗大众们学的东西是不一样的,而云台学宫教的学问,也和天下士子们学的不一样——传授的知识更多,学习的成本更高。在这种情况下,任百川有钱的优势就可以发挥到极致了。   现在天随人愿,自己的“才子”看来已经入了云台门下,将来总有一个真正的官可以做的。   所以任百川现在真心想帮武好古的忙。   “好。”武好古笑了笑,“其实这事儿对诸位也是举手之劳……我呐,就想要几十个懂得开矿和冶铁的工匠,其中得有至少十个都料,其余的都要年轻一点,最好在20岁上下。”   什么!?   在场的冶主们都是一愣。   武好古也要做冶主?   “要那么多都料?”任百川倒没有拒绝,他还不了解武好古……武好古带来的可是技术革命!   “对!”武好古点了点头。   他准备同时开10个项目组,当然得有10个都料了。   现在云台学宫里面能拉出10组搞研究的工科生——他们都是通才科毕业后再进工学院或营造学院的,武好古还给了他们丰厚的奖学金和包做官的承诺(包分配是不行的)——也有了一批从青唐城和统万城抓来的铁匠,不过还是需要足够多的汉人铁匠去和他们一起工作。   看着任百川皱眉,在座的冶主们也都不说话。武好古笑着又抛出个大饼,“也不瞒诸位,本官对冶主的买卖没有兴趣,而且也没地方可以开矿。之所以要从你们这里借一批都料和匠人,是因为本官在西北打仗的时候得到了许多番匠,有青唐的,有西贼那边的。你们知道青唐甲和西夏剑吧?”   “知道,知道……”   能当冶主的,当然知道青唐甲和西夏剑了,于是都惭愧地点头——当然惭愧了,他们供应的铁料太差,打不出青唐甲和西夏剑。   武好古问:“你们的铁料能打出青唐甲和西夏剑吗?”   “不能,不能……”   “真是惭愧啊!”   “不必惭愧。”武好古摆摆手,笑着,“你们只要给我派人,我就能把打造上好铁料的办法摸索出来……本官手头可有青唐城一半的铁匠!还怕摸索不出办法?到时候,你们都可以从本官这里拿到打造上等铁料的方法。”   真的假的?   别说在场的冶主们不相信,连和武好古一起来到的纪忆都有点傻眼——自己和武好古花几十万上百万去摸索,然后给这帮冶主们用?一定是骗人的!   “当然了,本官也知道你们不会白白使用摸索出来的办法。”武好古这时又说,“所以本官的冶金学院会适当收取一些费用的。”   这叫专利费……武好古虽然在往冶金学院大把砸钱,但是他并没有自己去开设许多家钢铁厂的计划。因为这个时代并没有开设超大规模的钢铁厂的可能,所以出售“专利”获取利润是一个不错的办法。   武好古又说道:“而且本官现在就可以和你们订立合同,保证你们可以优先得到方法。”   任百川和在场的冶主们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这事儿……有点糟心啊!武好古说从青唐城得到了许多铁匠的事情多半是真的。青唐城不就是高俅带兵打下来的?高俅和武好古可是死党啊,得到一群铁匠根本不是问题。   而青唐城的铁匠本事不差啊!人家能打出青唐瘊子甲,自家这边就没办法。当年沈括主持兵器监的时候还专门派人到利国监来找高人打造上等铁料想自制青唐甲,结果也没人拿得出好东西。   所以沈括那么大能耐,最后也没办法打造出青唐甲……而这事儿吧,估计难不住武好古了。因为武好古不仅把青唐城的铁匠都抓来了,而且他有钱啊!沈括虽然是判军器监,但是他不可能拨出几万缗钱做研究的,没法报账。但武好古没这个限制,他可以随心所欲的砸钱。   等他把可以打造青唐甲的上等铁料搞出来了,谁家敢不要配方,以后东西卖不出去怎么办?   “行啊!”任百川思索良久,点点头道,“匠人的事情,下官(他有官身)回头去寻各家冶主商量,总归能凑出十个都料和五十个年轻匠人的。”   “那就有劳了。”武好古笑着点头。   任百川站起身又道:“下官让人在寒舍之中摆了便宴,现在该准备的差不多了,请武帅司和纪市舶移步中堂。”   ……   “蔡卿,你真的要举荐苏辙做右仆射?”   琼林宫,崇政殿内。大宋天子赵佶正和左相蔡京独对。独对的内容是关于右相人选的,出乎赵佶的预料,蔡京居然推荐苏辙出任右相。   “陛下,苏辙是最合适的人选。”蔡京笑道,“陛下用他做右相,可以让天下人知道陛下建中之心未动,而且建中以来也的确国势昌盛,丰亨豫大,这样的国策不宜更变。”   建中靖国就是和稀泥,在熙宁变法和元祐更化之间取个中间路线。本来是不可能造成国势昌盛的,但是武好古的蝴蝶效应已经到了足够巨大的地步。所以才有了对西夏战争的大获全胜。   赵佶微微点头,他也觉得建中以来的国势不错,河湟也复了,西夏也跪了,琼林宫也修了,开封府还扩建了,而且最要紧的是干了那么多穷兵黩武和穷奢极欲的事情,国库居然还没有被耗空!   “那就先让苏辙干几年吧。”   赵佶对苏辙这个人选是不大满意的,但是也无人可用。   他想了想,又对蔡京言道:“西平王府昨日遣人来报,西平王的正妃、侧妃和两个侍妾都有孕了。其中总有一个会是儿子的……”   赵乾顺这段时间天天窝在王府里面和妻妾牵手,那可真是不顾一切,磕了药上床啊!成绩终于是有了,四个女人都怀上了。其中总有一个是西平王世子吧?   “陛下想放他回去?”蔡京试探着问。   赵佶点了点头,“还是放了吧……凉州还有个赵忠顺,童贯的奏章上说,此人才是河西军的主将。如果不让乾顺回去,这个忠顺就要成为河西节度使了。西北的战事打了两年,再早些日子也是连年征战,早就把陕西六路的底子耗干净了。怎么都要让陕西休养几年,恢复元气再说吧。”   “陛下圣明。”蔡京道。   赵佶顿了顿,“李格非也快不行了,昨日派去他家的太医回来说,就是这几日的事情了……蔡卿,你看谁可以接替他做右丞?”   蔡京道:“让赵正夫接任吧。”   “就让他做吧。”赵佶道,“他的身体也不好,总是要给他做一做的。”   这是什么理由?蔡京心想:官家是觉得赵挺之挺不了多久,给他当一任副相好了他的心愿?   赵佶这时又将一份弹章从一堆奏章中取出,让身边的小黄门递给了蔡京。蔡京展开一看,原来是监察御史萧服弹劾武好古办学敛财的。说武好古操纵界河云台学宫及附属七学院收受商人子弟高额贿赂,让他们入学读书。还借着云台学宫的名义开办了四所书院,招收少年生员,传之以六艺,同样收取了商人的高额贿赂,让许多商人子弟入学。   因为云台学宫是官学,所以武好古的所为违反了国法,败坏了纲纪,应该予以严惩。   “陛下。”蔡京合上了奏章,“萧服所弹劾的事情并不属实,学宫和书院收取商人高额学费的事情臣知道,贿赂则不至于。”   赵佶皱眉,“他的钱还不够多吗?为何还要从学宫中捞钱呢?”   “陛下。”蔡京道,“武好古并没有把钱装进自己的口袋,而是悉数用于扩充学宫和开办新学了……据臣所知,云台学宫、四开书院还有海州的天涯书院向商人子弟收取的学费虽多,但是和学宫开销比起来却还是少的。”   “云台学宫、四开书院和天涯书院一年花费多少?”   蔡京道:“具体多少臣不知,但肯定超过100万缗!” 第八百四十四章 大宋毕竟是封建的   “100万缗?怎恁般多?”   赵佶一怔,因为蔡京的回答完全出乎他的预料。   其实他并不在乎武好古通过云台学宫捞钱,不就是钱嘛!又不是从国库或是赵佶的私库里面往外拿,而且也不是从升斗小民头上刮,也不是勒索富商。都是人家自愿给的,还能让武好古不收?多不好意思啊?   可是他却没有想到武好古的云台学宫居然是亏钱的,而且亏得好像还不少……   “陛下。”蔡京笑道,“这云台学宫一系的学校、书院,所教授的课程和寻常的书院是不一样的。云台一系是允文允武,百家兼收,且注重实践。所用的老师,也都是各个方面第一等的人才,而且数量很多,薪俸也很高,最差的也和京官等同。另外,云台学宫下面有许多专科学院,其中的工学院、营造学院、船政学院、骑士学院、医学院还有很多所谓的研究科目,都是非常花钱的。所以臣言百万缗花销,只是往低处在估算。”   蔡京的确低估可高等教育和科学研究的烧钱速度。不包括正在筹建的冶金学院,整个云台系学校在建中靖国五年的总预算就已经超过180缗了。真是花钱好似流水一般了!   如果武好古不把云台学宫的教育当成商品来卖,那他一年得亏多少本?哪怕是大宋首富,也不能这样亏啊。   “蔡卿。”赵佶蹙起双眉,“你说武好古这钱花的可值得?”   “值啊,当然值了。”蔡京道,“明年的春闱大比之后,右榜进士恐怕十之七八都要出自他的门下了。光是这一百多个进士,就能值了每年上百万的亏空了。这些云台学宫出身的进士,可是苦读五经的进士所不能比的。二十年之后,官场上,还有军中,恐怕都是他的学生在挑大梁了。到了那时,在崇政殿中和陛下独对之人,必是武好古了。”   蔡京的这番话,说得可是诛心到极点了。他根本没提云台学宫对于技术进步的作用——他也不懂这个,但是他非常清楚学宫弟子在才干上具有的优势。至少他们大多熟知律法,精通兵略,武艺娴熟,又能看懂各种账册。无论是审理案件,治理财政,捕盗捉贼,带兵打仗,他们相比宋朝的传统官员都是一把好手。   另外,如果每一科都有一百几十个进士出自一人门下,那就意味着一个巨大无比,而且能够紧密团结的朋党就此产生了。   武好古是云台学宫的金主,还是儒家实证派的学阀,是这些云台门生毫无疑问的领袖。   武资出身怎么了?如果满朝官员都是他的人,宰相做不得?到时候,只怕是赵佶求着武好古来当宰相了……他要不当这个宰相,没准那帮云台学生就弄件黄袍子往他身上披了!   不过赵佶的眉头并没有拧太久,就渐渐松开了。   武家子弟满朝堂的局面当然是不允许的,但是现在这事儿还八字没一撇呢!   蔡京自己都说了,得二十年后……而且还得看自己这个官家同意不同意了——云台学宫的生员学问好,本领大又如何?本官家少给你们一点右榜进士不行吗?   “辟雍学宫花了多少?”赵佶话锋一转,忽然问起了辟雍学宫的事情。   蔡京回答,“现在辟雍学宫有生员八百余人,学宫下面的国子监小学还有一千多人。总共有约两千人,花费十五万缗,摊到每一名生员上差不多就是七十五缗。”   “怎么差那么多?”赵佶问,“难道是户部没有钱拨给辟雍学宫吗?”   “不,不是没有钱。”蔡京连忙解释道,“辟雍学宫虽然和云台学宫一样都是官学,但毕竟是国子监直辖的。所以在辟雍学宫和国子监小学授课的许多官员的俸禄都不计入辟雍学宫和国子监小学的支出。而且辟雍学宫不设专科学院,花钱也就少了许多。另外,辟雍学宫占有的校舍,马场,使用的马匹,教学生演武的将官,也都没有算钱。”   “格致大书院和格致小学呢?”赵佶接着又问,“它们又准备花多少钱?”   赵佶是有耳目的,当然知道京东商市是谁的地盘,是谁开办了格致大书院,也知道格致系的书院也和云台系一样,都是属于实证派儒学的。   “陛下,臣不知道。”蔡京如实回答道。   赵佶笑道:“也不知这个格致大书院如何?政事堂可以考量则个,若还可以,也给个学宫地位……学宫可以再开几所,这样就能有更多的生员进去念书了,未来国家也可以多一点有用之才。”   “臣领旨。”   蔡京口称领旨,表情也非常平静。他可没指望三言两语就能说动赵佶下诏查封云台学宫。   “陛下。”蔡京又道,“臣以为学宫也不宜多办。”   “不宜多办?”赵佶一愣,“为何啊?”   “因为学宫靡费太多,辟雍学宫诸般减省,一年也在十五万缗以上。而朝廷的年入不过数千万,实在负担不起太多的学宫……”   “嗨。”赵佶挥了挥手,“云台学宫和格致大书院也没拿朝廷的钱,不照样办起来了?”   “陛下,不拿朝廷的钱,就要拿生员的钱了。”蔡京道,“以云台学宫为例,豪商子弟入学,最多要给上万缗的捐赠,然后还得每年承担数百缗的束脩之资。”   “那又怎样?”赵佶不解道,“咱们大宋多的是家资百万的豪商……他们养个花魁娘子往往就一掷万金,现在花个一两万教孩子有何不妥?就算考不中进士,能真的做点事情也不错啊。”   蔡京道:“只是能入学宫者,十之八九都是非富即贵,寒门子弟却百里无一啊!而且和苦读五经相比,学宫教授的本事不仅实用,而且易于传授和掌握。儒家的经义则是博大精深,苦涩难懂,便是穷尽一生,也不可能完全精通。而学宫的学问则是简单易学,小学六年,学宫三到四年,再加两年的专科。只要肯花钱,脑子不要太笨,稍稍用功一些,十一二年就可以学问大成了,出来做事做官了。”   儒家的经义要钻进去就是做学问了,这可是没边没底的。而且儒家没有立神,也不是组织严密的教派,也就没有了绝对的权威。许多问题,比如“天人一”还是“天人二”,“性本善”还是“性本恶”,“知难行易”还是“知行合一”这些个,两千年都研究不透。   相比之下,武好古模仿后世高等教育推出的学宫教育,不过是培养做事(包括搞研究)的人,十一二年的教育培养出来的并不是学问大成,而是可以做事的人。   所以蔡京在某种程度上偷换了概念。但是学宫的昂贵教育的确给了富贵子弟一条“迅速成才”的路径。而寒门儒生,也就是所谓的地主阶级知识分子,因为太穷(他们和佃户比当然是富的,可是和大商人一比就是穷光蛋了),则因为承担不起学费,失去了接受“昂贵教育”的机会。   “如果学宫大办。”蔡京突然从杌子上起身,揖拜一礼,“陛下,那将来的天下四民,恐怕就要变成商工士农了……士子沉沦,农为末业,如此大宋江山还能安稳吗?”   赵佶本来展开的眉头又拧起来了。   大宋的社会等级并不严格,所谓士农工商也就一说而已。身为末业的商人,一样可以读书做官。而高贵的勋贵世家,也都不以经商为耻。   而在宋朝的社会等级中,真正处于上升通道中的,就是“寒门士子”这个阶层。所谓“寒门”并不是指穷屌丝,而是门第微寒,就没有上《氏族志》,也不是大宋开国的勋贵,通常是指普通的地主。而士子也不是“士农工商”中的士,传统的士指得是官僚或是士族,武好古这个商人在做官之前倒是标准的“士”,因为他出身的白波武家是列名在《氏族志》上的,所以他是士族。而寒门士子,则是指普通的地主阶级知识分子,最多再算上低级官吏的子弟,蔡京的爸爸,还有苏轼、苏辙,就是标准的寒门士子出身。   而这一类寒门士子,因为数量众多,散布极广,又常常组成义门,早就成为大宋稳定的基石。而科举制度实际上就是为他们服务的,朝廷用一架通天之梯,换取寒门士子中的精英一辈子钻进儒家经义之中,再一次又一次的去考试谋求做官。这样也就没多余的经历折腾造反了……这种帝王之术,赵佶当然明白了。   赵佶皱眉道:“还是蔡卿所虑周详。学宫的确不宜大办,不过仅有南北云台、辟雍、格致四所还是少了一点。就以五所为限,在开封府新开一所青城学宫吧!”   青城学宫就是要在开封府城南青城宫附近开一所新式学宫,这是赵佶早就想好了的。在他的设想中,这所青城学宫除了六门基础学科外,还应该着重培养生员的书画音律等文艺才能,另外还应该有医学院和天文院。也就是将翰林院的书艺、绘画、医药、天文等局的教育功能,全部转入青城学宫。 第八百四十五章 一不小心就有了个国   时间悄然流逝,眼见已经是孟夏时节了。   武好古抵达海州,已近二十余日,整日里除了忙于安葬苏东坡的事情,就是在处理郁州岛云台学宫的各种事务。   现在主持郁州岛云台学宫的司业是大儒吕好问。武好古的《实证论》和《理性论》都有他的一份功劳。在黄庭坚入朝做官之后,武好古就推荐吕好问接任司业。这个人事任命,也是动了一番心思的。因为吕好问并不是进士出身的高官,只是荫补了一个官身,而且因为他家是旧党骨干,后来又在云台学宫做学问,所以一直没有得到什么好的差遣,官位也不高。从官场规则来说,他根本不够资格出任司业。但是他又是实证派大儒,对于传统的儒学也极有研究。所以从学术而言,他是最合适的司业人选。   因此武好古就让吕好问以京官的官阶,出任了本来由苏东坡和黄庭坚这样的朝臣级高官担任的云台学宫司业一职。   当然了,这个人事安排并不全是出于学术考虑,而是为了逐步确立郁州岛云台学宫和界河云台学宫的独立地位。这两所大学眼下还是官学,办学的经费理论上都来源于界河市舶司,司业也是由朝廷委任的。   在云台学宫开办的初期,这样的安排当然是很必要的。不过现在南北两所云台学宫已经立稳了脚跟,儒家实证派的牌子也打响了。再把云台学宫挂在朝廷的羽翼之下,可就没有什么必要了。   大宋王朝毕竟还是个封建王朝,是不大可能长久容许云台学宫自由发展的……   所以现在是时候让南北二云台逐步摆脱朝廷的控制,转变成为两座独立的高等学府了。   这种转变的第一步,当然是学宫的经费来源不依赖朝廷,同时还要实现多源化——当然也不能过分依赖武好古的个人捐赠。现在界河商市、京东商市、利国监这些地方恁么多财子,不要他们的钱多不好意思?   而转变的第二步,则是学宫的人事逐步和朝廷脱钩。目前司业以下的人事任免,已经由“司业推荐,朝廷允可”,转变为学宫内部的学会(类似于校董事会)推选,现在就差由学会选举司业了。   另外,南北两云台之间的隶属关系,也到了应该斩断的时候了。界河云台学宫本来就是在兵学司学堂的基础上独立发展起来的,之前为了顶着苏东坡的招牌,才让界河云台学宫作为郁州岛云台学宫的分校存在。不过现在苏东坡已经不在了,这层关系自然也没有必要再保持下去了。   任命官阶远比慕容忘忧要低的吕好问为郁州岛云台学宫的司业,就有着宣告南北云台脱钩的意味。   ……   在郁州岛,云台山脚下的宿城平原(不过几平方公里)上,现在已经没有了农田商港,这里完全变成了一座学城。郁州云台学宫、云台律学院、云台医学院和云台书画学院拥挤在一起,将小小的宿城镇围在了中间。   宿城小镇也焕然一新,和几年之前完全不一样了。小镇上除了一座座整洁漂亮的教授宅邸,就是一些书卷气息浓郁的商铺酒肆茶馆,还有不少书斋画廊。   东海县衙早就没了踪影。原来在云台学宫和京东商市兴起之后,苏东坡就和京东商市背后的大人物们联手发力,把东海县整个儿撤销了,然后把郁州岛划归京东商市管辖。实际上,就是由云台学宫学会自治了。   原本的东海县衙,现在变成了云台学宫学会的所在。和界河商市多见的高大宏伟不同,郁州岛上流行的小而精洁。学会的门户同样如此,虽然场面不大,但是里里外外都充满了雅趣,显然是用足心思的。   学会议事的厅堂也不是界河商市元老院的风格,而是一座外表朴素,内部却藏着精致的庐舍,仿佛是个坐而论道的地方。   庐舍之内,这时坐着不多几人,居中的就是武好古,他现在带着软帽幞头,一身儒服,跪坐在松软的蒲团之上,身边放着一柄长剑——这是实证派儒生标准的装扮,儒服加长剑,样子就和画上的孔夫子差不多。   郁州云台学宫的司业吕好问,管勾沿海市舶制置司招商务公事苏适,提举京东市舶司事纪忆,也都差不多的装扮,在武好古左右跪坐着。   而在他们对面,也跪坐着三个人,两个年轻一些,一个则是中年人。其中两个年轻人也是实证派儒生的打扮,儒服带剑,一看见知道是以德服人的。而那位中年人却没有携带长剑,坐在那里只是不住叹气,一看就知道没有什么道理了。   不过手握真理的武好古,这个时候眉头也皱着,正在问身边的纪忆,“忆之兄,你看这事儿怎么办啊?一不小心,就有了个国……”   一不小心有了个国!   这叫什么事儿?   纪忆心想:这真的是一不小心吗?怎么看都像有阴谋的样子。先是借口访日船只受损,在耽罗国租块地皮修船,修着修着,又要在岛上养马,养马的同时又开始在岛上建学校,收学生,传播天理大道……结果把耽罗国的星主给收了!接着就是少年星主发奋图强,联合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海贼就把耽罗岛上是高丽人给收拾了。而耽罗岛上的博士团成员又发扬宋丽友好的传统,出手驱逐了海贼,还调停了耽罗星主和高丽监国之间的矛盾,还顺手接管了耽罗岛的防务和政权!   耽罗国就这样被博士团控制了……居然还说一不小心,好像很无辜的样子!   “高丽王现在知道此事了吗?”纪忆皱着眉头问。   “还,还不知道……”回答他的是高丽派出的监耽罗国事崔宪,他终于没有一死报君王,而是决定忍辱负重,先活下来再说。还被高岷和范之文——就是那两个年轻的带剑儒生——一起带来了郁州岛。本来想在郁州岛休息几日再北上界河商市的,却没想到武好古这些日子就在郁州岛上。   “知道以后,会不会发兵攻打耽罗国?”   “多半会……”崔宪苦着张脸。   这事儿要怎么交待啊?大王那个暴脾气,要知道自己把耽罗岛玩丢了,杀头的罪过肯定跑不了。而且一定会发兵攻打的!   自己当然只能引颈就戮了。可是高丽国能打败占据耽罗岛的宋人和雄起的耽罗星主吗?   根据崔宪的判断,高丽国肯定打不赢!虽然高丽国有能力动员集中起20万人的大军,但那是在陆地上。因为高丽国基本没有水师,平日打个海盗都费劲儿,根本不可能海运一万以上的兵马去耽罗国。   一万以下的兵力又是渡海,又是登陆,而且更糟糕的是以步抗骑——几千个晕船晕得方向都没有的高丽步兵,在耽罗岛的滩头上去对抗博士团骑士的集团冲锋,想想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所以崔宪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在东南风起后,就跟着星主高岷还有范之文,一块儿跨海来了中土。   “忆之兄。”武好古对纪忆道,“高丽人兵弱……而且咱们也不宜和他们翻脸。”   高丽的兵再弱,会打不过博士团在耽罗岛上的几百号人?纪忆心里面直犯嘀咕。   “如何才能不翻脸呢?”纪忆眉头大皱。   他知道武好古把自己找来,还告诉了自己耽罗岛上发生的事情,一准是没安好心。   这是要拉自己下水啊!   可自己好像也不能向官家揭发他这个在海外一不小心就拿下一国的奸臣。因为自己刚刚给云台学宫的冶金学院捐了50万缗!而且,还替武好古招集了一支水师!   没错,纪忆这厮真的干了一件可以让他名垂青史的蠢事了。   他被武好古画出的“三佛齐海峡收费权”的大饼吸引,联络了明州谢家、广州陈家、泉州白家,而且还把纪家自己的战船队招到了海州。再加上海州吴家和界河市舶司的船队,现在海州湾里面已经有三十艘大型海战船了!   这可都是3000料以上的战船!每条船上都配置了至少200名水手和战士,还安装有床子弩和旋风砲这些大型水战器械。   这样一支海上武力,在东洋海上绝对是无敌的存在啊!   “崇,崇道兄。”纪忆忽然明白了,他瞪着眼珠子看着武好古,“你要用战船队和高丽国开战!?”   “不,不,不……怎么可能和高丽国开战呢?”武好古连忙摇头,“咱们大宋和高丽乃是友邦啊。不过耽罗岛的事情,的确是存有误会的,需要咱们出面调停。另外,高丽人去年答应把釜山浦的绝影岛租给辽国了……咱们又从辽人那里转租了绝影岛,准备在那里建个商市,得运不少东西过去,不如就让海州港内的三十条战船走一趟。忆之兄你是提举京东市舶司事,建商市的高手,不如也和苏仲南走一趟绝影岛吧,也算是远航历练一番。” 第八百四十六章 高丽征夷大将军   阴谋!又有阴谋了!   看着武好古的一脸诚恳,纪忆本能地感到了危险,也察觉到了阴谋的味道。   可是他却看不穿武好古的阴谋是什么?纪忆其实也是个在官场上玩阴谋,耍手腕的高手。可他的本事都在大宋官场上,出了大宋就玩不转了。高丽人要怎么忽悠?你三十条战船,六七千水兵开过去,这是几个意思啊?是要攻打?还是要震慑?高丽人能服气?人家可是大辽的属国,会不会把辽人也牵扯进局?   想想就叫人头疼啊!   武好古看纪忆不搭话,就将目光投向自己新收的徒弟高岷了,笑道:“明理(武好古给高岷的字号),你是高丽大王的臣子,是吧?”   “学生当然是高丽王的臣子!”耽罗星主高岷很不情愿地说,“学生的星主兼耽罗国主之位就是高丽王册封的,另外,学生还有高丽国的将军官职。”   武好古点了点头,又问:“那么你愿意自行废除星主和国主名号,改任高丽国的耽罗节度使兼征夷大将军吗?”   “废,废除星主和国主名号?”高岷听了这话就有点急了。   他和高丽国对抗不就是为了保全家国吗?怎么大宋爸爸关键时刻也靠不牢呢?   武好古接着道:“废除星主、国主名号后,耽罗国就变成耽罗郡,由节度使司全权管辖。你是节度使兼征夷大将军,自然大权独揽,还可以世袭莽替。而且也不许高丽国朝廷在耽罗驻军并且派遣官吏。也就是说,耽罗岛的一切,都由你做主。只是名义上从属国君王变成了高丽国的节度使兼征夷大将军,免得高丽国王发兵讨伐你。”   “那,那耽罗岛上的布道团会不会调走?”高岷看着老师问。   “不会。”武好古道,“非但不走,还会升格为海东教化团。”   “海东教化团?”崔宪警惕地问,“不知武帅司还想教化谁?”   “教化日本人。”武好古摸着自己颌下的须髯,笑着说,“日本国素来妄自尊大,自以为神州天朝,多次拒绝云台学宫前去开办书院……这就是自绝中华,甘为蛮夷了!”   自绝中华?   崔宪真有点哭笑不得了,日本人本来就不是中华之民,人家就是蛮夷啊!如假包换的蛮夷!   “崇道。”纪忆又听出点不对味儿了,“你该不会想要发兵攻打日本国吧?”   “不是,不会的,那怎么可能?”武好古连忙否认,“忆之,你都想哪儿去了?咱们的大教化团向来是以德服人的,怎么会去攻打日本国呢?”   “是吗?”纪忆心道:这不就马上要发兵去攻打黑汗回鹘了吗?而且还准备从三佛齐那里抢个可以拦住海峡收费的岛屿!哪里有一点以德服人的样子?   武好古接着又问崔宪,“如果高岷愿意献土归顺,高丽大王肯答封他做节度使兼征夷大将军吗?”   “应该……肯吧。”   崔宪很不确定。   “应该?”武好古笑着,“那就让高岷再奉上一万缗的贡赋,这样总行了吧?”   崔宪想了想,点点头道:“如果有贡赋奉上,大王应该不会再追究去年发生在耽罗岛上的变乱。”   高丽国现在是焦头烂额,别武班也刚刚开始训练,什么都没有,还怎么追究耽罗国的乱子?有个台阶好下就很不错了。   “好!”武好古笑着,“此事就这样解决吧!”   然后他又向自己的徒孙范之文打了个眼色,后者马上起身,将崔宪和高岷送去了郁州岛上武好古的庄园。   云台学宫学会的议事堂内,就只剩下了武好古、纪忆、苏适和吕好问等四人。   纪忆问:“崇道兄,你该不会在惦记日本国吧?”   武好古看了他一眼:“不该惦记吗?蕞尔小国,不服我天朝王化数百年,难道不该好好教化?”   纪忆摇了摇头,“可是朝廷不会同意和日本国开战的……而且日本国离咱们太远了,也打不下来。”   武好古一笑:“这不是很快就要有个高丽国的征夷大将军了?正好征日本国这个夷!”   啊!?   还有这种操作!?   纪忆真有点佩服武好古了,这家伙什么损招都能想出来。这边让高岷假装服软,去求个高丽国的征夷大将军,那边就把日本夷给征了……   “可日本不是小国!”纪忆提醒道,“他们应该有几百万人,带甲之士不下十万,海东教化团能有多少人?”   武好古一笑:“有个一两千就够了。”   “一两千打十万?”   “不必打十万的。”武好古道,“日本是岛国,是由三个大岛组成,四面环水不说,周遭还有许多附属的小岛。如果他们的水军不强,那就是四面漏风,处处都可能被韩寇侵犯。甚至可能丢失许多附属的岛屿,这恐怕是日本国的那个法王不能忍的吧?而且,咱们也不是真的要把日本国变成大宋的藩属,只是想让日本开国,让咱们在博多和难波设立商市、书院,展开平等贸易罢了。”   原来武好古是想趁着自己的手中掌控着东亚海上最强舰队的机会,好好敲诈一下高丽国和日本国。这也是奸商本色嘛!   现在被纪忆和吴延恩(吴家家主)召集起来的舰队中只有2艘船是属于界河商市的,其余28艘都是别人的。而武好古却要用别人的战船去完成吓唬日本、高丽两个国家的任务。这简直胡来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   “他的胆子也太大了吧?”   “这要是让御史参上一本,那还不被逮进御史台狱!”   “这倒未必……他的本职不就是沿海市舶制置使吗?这些事情虽然不地道,却也在本职之内。”   “岳祖丈,武崇道这么干真的不打紧?”   “不打紧,不打紧的……”   海州,蒲园。章惇、吕嘉问二人正一身便装,坐在一个纳凉的亭子里面,摇着蒲扇,和纪忆一起议论武好古的“胡作非为”。   吕嘉问倒是起了一点利用御史台扳倒武好古的想法,不过章惇并不赞成。   他摇着扇子道:“现在蔡元长正在挖武好古的墙根,望之,忆之,你们知道蔡元长从哪儿下手?”   “从哪儿下手?”纪忆问。   “云台学宫,实证学派,右榜进士。”章惇笑道。“蔡元长高明啊,他根本不去动沿海市舶制置司,不去动大教化团……而是挑了武好古的根基下手,来个釜底抽薪。而且还借着天下寒门士子的名义!因为他知道,海外的事情,西域的事情,官家要的是结果!开疆辟土,四夷臣服,这才是要紧的。至于武好古用了何种手段,一点也不重要,反正都威胁不到官家的天下。”   章惇对赵佶看得是很清楚的,赵佶性子轻佻,而且好大喜功。自然会注重结果而忽视过程。   武好古怎么折腾日本人,高丽人,根本不是赵佶关心的。只要日本国的官家最后派人到开封府称臣服软喊爸爸,赵佶就相当高兴了。哪个御史要去替蛮夷抱不平,准保会被赵佶当成腐儒看待。   “岳祖丈。”纪忆又问,“武崇道会被蔡京扳倒吗?”   “麻烦不小!”章惇非常肯定地说,“老夫刚刚得到消息,苏子由宣麻了!”   “苏子由?”纪忆一愣,“怎么是他?”   吕嘉问眼睛一眯,“一定是和蔡京暗中勾结了!蔡元长果然高明啊!相公,咱们该怎么办?”   章惇摸着自己的白胡子,冷冷哼了一声:“静观其变!先由他们去斗吧,咱们只管做事,运河要赶紧去挖,格致大书院要好好办,大教化团的事情也得跟紧了……忆之,你的事情最重要,出使大食国的事儿办好了可以青史留名!日后你的名望肯定要超过班定远!”   班定远就是班超,班超投笔从戎,平定西域,可以说是后世有意沙场建功的书生们的偶像。而纪忆要干的事情,肯定是超过班超的。所以他再去给武好古背后插刀子就掉格局了。   而且,万一把武好古插死了,出使大食国的事情多半就黄了。就是不黄,纪忆也干不成什么事儿,无非就是一趟远游,回头写本《纪学士西游记》就到头了。   可要是有武好古这个最佳后援团在背后支撑运作,纪忆可就牛逼了,整个西洋都是他的舞台!妥妥的中华国际外交第一人!中华对外开拓第一人!中华第一大航海家……   本来想要再当回小人的纪忆被章惇那么一说,马上就明白了,起身行了一礼,“岳祖丈教训的是。”   他顿了顿,“岳祖丈,咱们真的袖手旁观?万一武崇道真倒了,咱们许多事情就办不好了。”   章惇大笑了起来,“会倒吗?你以为武大郎在开封府没有耳目,身边没有高人吗?这一局,可有的瞧了!一定会很精彩的!”   他又对纪忆说:“忆之,你别在意了,你赶紧准备则个,早点出发去骗高丽人和日本人吧……也得让武大郎看看你的本事!”   “晚辈知道了!” 第八百四十七章 特殊的领主   “章待制,智深大师,玄寂大师,小乙哥……你们看看,这身甲械怎么样?”   武好古仿佛根本不知道开封府正在酝酿一场巨大的风暴,他只是在郁州岛上忙着自己的一大堆事儿。   今天又有一大批人上岛来和他讨论大教化团的装备。包括章惇的四子章援,少林寺的大和尚玄寂,界河大相国寺的智深大师,万寿观的观主刘无忌,全都上了郁州岛。到了武好古暂时居住的云台学宫学会的院落之内,在一间精致的庐舍里面,看到了武好古和一位披着铁甲的壮汉武诚久。   武诚久现在是个“模特儿”,穿着一身崭新的扎甲,扎甲外面还有一件白色的战袍,左手还拿着一张漆成白色的包着牛皮的木盾,不过不是罗马盾的形状,而是一张扇形盾,也就是上半段大而阔,下半段削尖的盾形。是10世纪——13世纪欧洲骑士常用的盾牌。   武诚久手持的这面白色扇形盾表面还有黑色毛笔书写的“天理”二字!   “‘天理’二字既是大教化团的口号,也是标志!”武好古指着武诚久的盾牌说,“不仅教化团骑士的盾牌上要写,教化团的大旗上也书写‘天理’二字,还要再配上八卦旗和万字旗。而这身铠甲、盾牌,还有长剑、马枪和骑弩,就是教化团骑士们使用的甲械了。”   “不配马弓?”智深大和尚懂得军事,插话问武好古。   “不。”武好古摇摇头,“不配弓,只配弩。因为教化团骑士是重骑兵,只冲锋,不骑射,配弩只是为了驱逐轻骑。”   教化团骑士的骑弩就是最早配属给假子骑士的弩,安装有可以抵在肩头以加强稳定性的弩托(枪托)。骑士们虽然没有办法在骑马作战时给骑弩上箭,但是由骑弩射出的致命利箭还是可以在几十步距离上给敌方的轻骑兵造成致命打击——轻骑兵是马弓通常也就能对付三四十步开外的目标,而在这个距离上,骑弩射出的特制的三棱弩箭对无甲或轻甲目标具有极大的杀伤了。这样以50骑为单位集体行动的教化团骑士就拥有了击溃上百名甚至更多游牧轻骑兵的火力。   而且由于骑弩没有持续的火力,所以重骑兵们必须足够珍惜这一支可以用来保命的箭镞,不到关键时刻不会使用。这样就能确保他们在大部分情况下,都依靠冲击进行作战。   “大郎,这么一身甲械怕是要花费不少吧?”穿着紫色道袍的刘无忌看着顶盔贯甲的武诚久问,“而且甲骑也不容易训练,没个几年也成不了军吧?”   武好古摆摆手,“用不了几年的,有个一年半载足够了。又不是要用庄稼汉来训练,直接到灵州去雇佣……咱们只需要出些博士就可以了。”   把不会骑马的人训练成重骑兵当然是很难的——骑马这事儿对官老爷是一回事儿,对骑兵是另一回事儿!官老爷只要能在马背上坐稳了不跌下来就算会了。骑兵得骑马作战,而且还要懂马,会伺候马,会简单的治疗马儿的疾病和创伤,当然还得会调教马儿。从零开始的话,没个几年还真是不行的。   不过要将已经会骑马会养马的丁壮训练成冲击骑兵,只要摸索到比较科学的方法,进行简化和严格的训练,难度就不是很高了。因此积累一批骑兵军官和在河北安置一批骑士家庭,才是培养出重骑兵的途径。而大骑士养小骑士是有个过程的,而且还必须在家呆着和老婆一起牵手才行。   所以武好古必须让北沧州的骑士团体有休养生子的时间,要不然以后就没足够的骑士可以用了——现在已经是公元1105年了,距离宣和北伐只有20年时间了。   再不多生一点,到时候就没骑士可以用了!   因此在这一回的教化团西征中,武好古并没有动用北沧州一带的骑士,仅仅只是出动了马政为首的一百多名博士团的博士,作为教化骑士团的核心。大部分的教化骑士,都得去灵州当地雇佣和训练。   因为是释儒道组团出征,所以那一百多名博士需要训练的还不止教化骑士,还有僧兵和道兵。   在展示完了骑士的装备之后,今天客串模特儿的武诚久又换上了一套僧兵装备,出现在了众人跟前了。   武好古则继续解说:“这套是僧兵的甲械,有藤笠,皮甲,戒刀,袈裟,念珠,另外还有长枪和步弩,还没有送到郁州岛上。”   所谓的僧兵,其实就是长枪兵的变种,装备和新府兵中的长枪兵差不多,只是多了一支界河商市出品的步弩——其实就是骑弩,一种加装了枪托,并且进行了轻型化的踏张弩。因为使用了从辽国进口的顽羊角为主要材料的复合型弩臂,所以威力仍然大于步弓,只是射速较慢。   只所以给僧兵配弩,主要是因为武好古的教化团军事机宜指挥(马政是指挥)认为,僧兵有守卫寺庙的职责,很可能会在没有骑士和弓箭手支援的情况下单独作战。所以需要拥有威力强大,而且易于掌握的远射武器。   “僧兵要到何处去募集?”   少林寺的玄寂大师看着身披袈裟,手握戒刀的武诚久,总有一点不大习惯。虽然少林寺因为宋太祖的允可,拥有不少武僧。但是少林武僧不过是保甲的水准,应付一下江湖斗殴,驱赶几个惦记少林寺财产的毛贼还行。哪有这样甲械俱全,还配上弩机的……谁见过少林高僧拿个弩机去和人比武的?   所以玄寂大和尚也知道,这些僧兵是不可能从少林寺出来的,肯定也得临时招募。   “僧兵还有道兵都可以在中原招募。”武好古道,“官家下了谕旨,允可大教化团在大宋境内招募教化骑士、僧兵、道兵各1000人,辅兵3000人……教化骑士就由本官派人去灵州招募,僧兵和道兵还有辅兵,要不就由大相国寺、少林寺、景林宫和万寿宫去招募吧。这可是偌大的功德啊,还有钱赚,想来会有不少丁壮愿意一搏的。”   说完,武好古又让武诚久去换上了道兵的服装和装备。其实也和僧兵们差不多,只是没有装备长枪,而是装备了一种长度不到一丈的枪斧——就是一种矛和斧钺的组合体,相当于在长矛的头部加了一柄不算太大的战斧。这种枪斧既可以刺击,又可以挥砍。矛尖可以对付骑兵,斧子则可以劈碎盾牌和甲胄。另外,一丈不到的长度又能让它在近距离的步兵格斗中发挥作用,完全可以替代箭盾兵保护长枪手。   当然了,步弩同样配属给了这些使用枪斧的“道兵”。这样他们也能拥有一定的独立作战能力。   “招募几百个壮丁自不是问题。”玄寂大和尚言道,“从少林寺的佃户之中就能募到了,只是谁去训练他们?这些器械又由谁来提供?钱又怎么计算?”   刘无忌也道:“人咱们可以想办法招到,只是不能在开封府训练吧?”   章援拈着胡须也道:“是啊,武帅司,三军易得,一将难求啊!”   “都去灵州。”武好古笑道,“只管把人手募集起来,空着手去灵州即可。高太尉在那里,还怕没有办法训练起来?至于带兵之将,到时候奏请官家,从新科右榜进士和禁军猛士中抽调人选就是了……大教化团不过是个名义,实际上还是朝廷的兵马啊!”   章援不解道:“既然是朝廷的兵马,何不直接请调禁军呢?”   “禁军怎能驻扎寺庙、道观和书院?怎能用来传播大道?”武好古笑着回道,“就算西平王答应,也会乱了名分制度的……寺庙、道观、书院怎么可以驱使禁军?按照制度,得要宣抚司和兵马总管的将令。在中原当然没有问题,可是在安西四镇和海外,却是不行的。”   “如何不行?”章援还是没想通透,“西北军中的将主权力都很大,不必事事都请示帅司的。”   “西军的将主,哪怕兼领一州,也还是大宋之官。”武好古解释道,“而安西四镇以及海外开设的书院、寺庙、道观,都是节度司,是要直辖土地民众的!”   武好古说“节度司”其实并不准确,准确的名称应该是封君或领主——书院、寺庙、道观在一个封建化(指封邦建国)程度很高的环境中的存在形式,就是一种特殊的领主。   既然是领主,当然要有直辖的军队了!如果没有军队,领主要怎么当?至于要效仿中原,建立一套完善的官僚体系,考虑到遥远的距离和完全不同的社会环境,还是别做梦了。   实际上,就是在大宋帝国的版图之内,羁绊州县的数量也是有不少的。   “原来如此!”章援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不大明白。自己这个大教化团的大教谕难道变成了个节度使了?这不大好吧?自己是文官啊……文官现在可以直接掌兵了?等回了蒲园一定要和父亲大人好生商量。 第八百四十八章 舰队外交的开始   海州,天涯港。   西南风刮了起来,风浪不小,推得码头旁停泊的那些战船一阵阵的起伏波动。这些可不是驻扎海州的平海军的小舢板,而是可以在外洋上进行水战的桨帆战船。形制并不统一,有中原式样的硬帆桨帆船,也有大食国式样的三角软帆桨帆船。但都建造的大而坚固,甲板上还公开摆放着各种水战武器,看上去就非常厉害。   今天还下着小雨,烟雨蒙蒙当中,还有不少扛着行李和兵器的壮汉,排着队伍,通过搭在船帮上的跳板,秩序良好的上船。   还有二十余艘装载了工匠和筑城物资还有粮食、武器的商船,已经提前出港,在海州湾内组成了船团,等待战船出港后,一起远航。   正在上船的这些人并不是水手,而是从徐州、海州、淮阳军、郓州还有应天府虞城县的武家、西门家、慕容家、花家、张家(张熙载)控制的保甲中调集来的保丁。出身都是这几家的佃户,人身被牢牢控制着,不得不卖命。   当然了,他们的命也不是白白卖给武好古的。安家费和薪水都是从优的,家里人还可以放心交给地主(就是武家、西门家、慕容家、花家和张家)照顾,如果不幸死在外面,还可以拿到优厚的抚恤。   那么好的条件,武好古也不会白白给出来。这些壮汉的目的地,就是海州千里之外的耽罗岛。他们是去耽罗岛当佣兵的!从现在起,他们不再是老婆、孩子、热炕头的保丁,而是一名为钱打仗的佣兵了!   在武好古得知自己一不小心有了个国家后,立即就向这几家的庄子下达了召集令。召集起了2000多人,另外还花钱在海州雇佣了1000多名闲汉(海州是大港,有许多愿意跑海的闲汉),凑齐了3000多人,今天就是他们上船出发的日子。   根据武好古的计划,这些人会在耽罗岛接受装备和训练。然后和耽罗道上的教化团,还有高岷这个国主召集起来的战士混编。组成一支6000余人的大军!   这支军队,不仅是海东教化团的主力,而且还会成为将来的海峡市舶司的主力打手!   码头上面,一座用于迎来送往的八角亭里面,武好古正在给即将出访的纪忆、苏适,还有自己的好徒弟高岷,徒孙范之文,以及高丽国的耽罗监国崔宪送行。   “明理,此间有3000多人,岛上已经有了2000多人,器械和粮食也会同时送过去。有了这6000大军,高丽国王就再也奈何你不得了!你的耽罗节度使兼征夷大将军,可以笃定当下去了。”   “学生谢过恩师!”   高岷连忙站起身,恭谨一礼。恩师还是靠得住的,6000大军啊!原来是想都不敢想的。   武好古冲高岷招了招手,示意他安坐下来。然后又笑着对崔宪说:“崔学士,你也看到了,30条战船,6000步骑,船上还有水手战士过万……这一万六千人要摆在高丽国陆地上,兴许不是高丽大王的对手。可是在海上,在岛屿上,呵呵,高丽国不是我的对手吧?”   你个奸臣,私蓄武力,擅开边衅!崔宪心里冷笑,等本官回了高丽,禀明大王,就会遣使开封,在大宋天子跟前告你一状,你就等着被抓进御史台狱吧。   心里这么想,嘴上可不敢说。崔宪连忙正色道:“武帅司何出此言?我高丽素与大宋亲善,如何会和大宋开战?”   武好古笑了起来,“高丽可不是大辽,半岛地形,三面环海。如果敌从陆上而来,还有千里长城可以依托。可要是敌人从海上而来,高丽国可就处处漏风,无险可守了!至于宋丽亲善,无非是为了牵制大辽。可如今高丽为数百生女真所破,还能牵制大辽吗?对我大宋而言,联合高丽不如联合生女真!如果这里的三十艘大海船装运数千名生女真战士从千里长城后方登陆,你们高丽国还有吗?”   武好古的这番话说的崔宪冷汗淋漓,因为他知道高丽国的海岸线是无法守卫的——实在太长了!处处布防的成本又太高,高丽国根本无法承受。至于建立强大的水师去和宋朝沿海市舶制置司的战船队对抗,一样是高丽国财政无法承担的。   说完这番威胁的话,武好古对高岷还有范之文道:“时候不早了,你们先陪崔学士上船吧。”   “喏!”   “学生拜别恩师!”   “徒孙拜别师祖!”   看着他们三人离去,武好古又对纪忆和苏适道:“忆之,仲南,我朝自建立以来,就拥有称霸东方海上的力量,可惜过去都不知道该如何运用,这才被辽人所欺,被高丽、日本所戏。幸好当今官家雄才伟略,命我等设立沿海市舶制置司,以开拓万里海疆!二位此次率战船队出使高丽,就是我朝扬威海上的第一役,务必要让高丽小邦驯服。”   其实大宋朝廷在海上也没什么力量,朝廷的水师只能在近海转悠,压根出不了远海。即便是武好古的沿海市舶制置司战船队在吴家、纪家、谢家、陈家、白家这些老牌海商眼中也是不值一提的。   百年海军嘛!   即便不是真的需要百年,十年总是要的。而武好古搞海军才几年功夫,怎么可能拿出一支能战的大舰队?   但是他却走了一条“寓兵于民”的海军发展路线!   其实许多西方的海权国家在早期也会这么玩,养一支规模庞大的常备海军的费用,可不是那些奸商国家可以负担的。   而在此时东亚的海上,用国家的财力去养一支大海军就更没必要了。因为大宋在海上没有敌人,高丽国是穷光蛋国,日本国在闭关锁国,契丹是旱鸭子国。天方教海商虽然有点实力,可是和大宋朝廷打仗还是不敢的。而且他们毕竟是海商,在海上打打群架还可以,要真的遇上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海军肉搏兵那就是送死了。   武好古接着又指着正在登船的壮丁言道:“这些丁壮还有招财、进宝这两条战船,会留在耽罗岛上进行训练。等到你们完成了使命,就能带着他们中间能上船作战的水战步兵南下了!”   和后世小说中喜欢玩高大上的青铜大炮装备海军的穿越客不同,武好古现在造不出能用的青铜大炮,而且他也不认为需要用大炮去对付阿拉伯人这种战五渣。   阿拉伯人的爸爸塞尔柱突厥遇上落魄的耶律大石也被揍得全军覆没,这个时代阿拉伯人的战斗力有多渣就可想而知了。对付他们还用大炮?用床弩射出拴着绳子的矛枪勾住对他们的船,然后水战步兵上去打肉搏,连人带船都拿下不挺好?   要知道沿海市舶制置司的水战步兵都要按照正规军的标准进行训练,而且还会有船政学堂毕业的海战科生员去担任指挥官,应该不会在水战肉搏中输给一帮阿拉伯土豪的。   ……   就在纪忆和苏适带着舰队气势汹汹的来高丽国以得服人的时候,高丽大王王颙正在前往西京的途中。   高丽西京就是平壤,位于开京西北,因此称为西京。此地因为距离千里长城比较近,所以就成了高丽国的国防重镇。上回林干还有尹瓘带兵出征曷懒甸的时候,都是以西京平壤为后路大营的。   由王颙的心腹大臣尹瓘、吴延宠负责训练的别武班新军,现在也都驻扎在西京平壤。   所以王颙这一次巡视西京的目的,就是想看看几乎掏空了高丽全国财富才组建起来的别武班新军到底训练的怎么样了?能不能在明年大举北伐曷懒甸?   这位高丽大王是很有雄心壮志的,而且在高丽国的历史上也是比较有作为,有才干的。先是凭本事篡了大位,然后又搜刮商人,整顿军力,铸造钱币,修建南京(汉城),真是干成了不少大事儿。可是偏偏在两次曷懒甸之战中都大败亏输,而且还让王颙输出了心魔。   如果生女真人稍微认真一点,出动个一万大军把他打败了,他也就认了。耶律阿保机都说过女真满万不可敌啊。   可是女真人两次都只是出兵500!500人就暴打了高丽人的几万大军。而且都是大比分获胜,第一次打林干的时候,高丽人拿到的斩首是零!第二次稍微进步一点,杀了三十个生女真……可是自己的损失却是讲万的。   好端端的大高丽,一下子就变成了笑柄。不仅大辽国跳出来欺负高丽,索走了釜山浦的一个小岛建立劳什子商市,连大宋也跟着大辽国一起来欺负高丽——那个釜山浦的绝影商市,据说就有大宋沿海市舶制置司的份!   最可恨的是耽罗国那边也不知道出了什么状况,撤藩设郡的旨意去年冬天就下达了。高岷那个小子早就该和崔宪一起带着耽罗的版籍前来了。   可是现在都夏天了,也不见高岷前来!而且连派去耽罗传旨的使臣都没回来……该不会耽罗国也敢不服大高丽了吧? 第八百四十九章 出使?出兵?   釜山浦海湾之中,风平浪静,海水缓缓起伏。也许是地形特殊,被两个小小的半岛和一个绝影岛包裹其中,无论港湾外的风浪有多大,釜山浦之中的水面却永远平缓安宁,是天然的避风港。   在釜山浦东岸,一处名为龙塘的港口码头上,一个穿着高丽国高级文官官袍的矮胖子,正带着一群芝麻绿豆官伸长着脖子张望。   后面则是瘦了巴几,面带菜色,一看就是很久没吃饱饭的高丽府兵官兵,也在码头上傻站着看海,有几个嘴巴还长得蛮大的,仿佛看到了怪兽。   釜山浦是高丽国蔚州牧管辖的一个县。说是一个县,其实就个村子。高丽国地方实行的是道、府(州)、郡、县,一共四级行政单位。可高丽才多大点儿地盘?拢共也就相当于大宋一个路,所以高丽的道也就和大宋的州差不多,州府就相当于县,郡大概就和市镇差不多,县嘛,就和大宋的村子仿佛了。   不过釜山浦这个“村子”还算是繁华的,这里向来就是高丽国和日本国海上贸易的重要口岸。虽然用大宋的眼光来看,这个口岸也太萧条了一些。但是每年东南风起的时候,多少会有几艘商船从日本国的博多港开过来。   这个时候,不仅是整个“釜山浦村”的节日,而且还是整个蔚州官员的节日了。那些商船上的宋国或是高丽国的商人(日本锁国,所以没有什么商人出海的),总归要预备上许多份的“厚礼”用来打点高丽国官员的,哪怕只是小小的府兵,只要能够得着那些商人,多少也能得几个好处的。   所以每当有海船到来的时候,蔚州上下的官员,就会带着手下的小兵,大模大样聚集到码头上,就等着收钱!   哪怕高丽大王把釜山浦的税卡“卖”给了宋国的商人,也阻挡不了这些大大小小的地头蛇来拦海收钱。   谁要敢不给,那可就连人带船一块儿没收!   不过前一阵子开京传来的宋国已经将釜山浦税卡献给了辽国的消息,却让蔚州的官吏们有一种大事不妙的感觉。   宋国是不怕的,可辽国就大大的凶残了。谁都知道那些契丹人当年可是连开京都占领过的。   另外,开京送来的诏书上还说,要把釜山浦内的绝影岛租给辽人开个劳什子商市!   以后大高丽的官员就不能管绝影岛上的事情了……哦,99年以后绝影岛还是要还给高丽的,不过在这之前就不能管了。   这可愁坏了一群在蔚州当官和在釜山浦当府兵的高丽国大老爷、小老爷了。   他们一年的收入,一多半可就在那几条商船上面。如果没得收了,日子可怎么过?而且在蔚州当官的缺又不会从天上落下来,都得花钱去买回来的。现在成本还没有收回,怎么就要绝收99年了?这不是把人往绝路上逼吗?   就在蔚州上下的官员和负责釜山浦这处地方守护的府兵们个个都急得团团转的时候,终于有一个好消息传来了。   海上出现了好几十条商船!都是又大又肥的,上面不知道装了多少好东西呢!   这回一定要狠狠的挂上一大笔!   大高丽国的蔚州牧李汝霖在心中暗下决心:这一次一定要捞够1000万……文!呃,缗和贯这两个单位的钱,李大州牧只是听说过,从来没有见过。   而且钱在高丽国好像也没太大用处,大部分高丽老百姓都不认识铜钱,买卖都是以货易货。   但是李大州牧就是喜欢钱啊!1000万,想想都开心!   一名高丽国的武官凑到了李汝霖身边,低声道:“州牧,好像有点不对啊!”   “哪里不对?”李汝霖问。   “您看那些船只都有桨……”   “废话!没桨的船怎么开?”   “州牧,海上的大商船一般没有桨,帆桨并用,又那么大,多半是战船!”   这个武官是釜山浦这里的水军指挥,虽然没正经打过海战,连海盗都没打过(也打不过),但多少懂点行。   知道海上运货的大船一般不会配上许多长桨——划桨得多少人啊!人装多了,补给和淡水也要多装,货物相对就少了。   而且商船都是顺风而行的,一日一夜上千里就走完了。有没有桨差别不大,多运点货才是最要紧的。   一般而言,只有那种大海商拥有的战船会配上长桨。可问题是,今天海面上好像有二十多艘正用木桨划动的大船。   二十多艘战船……这怎么可能?   想想也觉得不可能,这位高丽国水军武官也就不说话,等着那些“战船”靠近了就知道了。   不过李汝霖却不想给这个高丽水军的芝麻官等待敌人靠近的机会,低声命令道:“权指挥使,你带条船去拦住他们,告诉他们此处乃是大高丽的港口。他们那么多船不能一起入港,一次只能入港两艘,其它的都给本官在港外海面上候着。”   “喏。”   ……   “那么多人,还有不少官兵……他们是不是发现咱们不对头了?要布防啊?”   纪忆这个时候正立在纪家海商的“光明之神”号战船的船头,拿着个望远筒在向釜山浦的码头张望。   身边跟着的是呼延庆和纪家海商的战船头成贵。   成贵是个矮小的浙江汉子,皮肤黝黑,面孔上有一道可怕的刀疤,头戴万字巾,身穿白罗衫,腰系绣红带,腰带上挂着一柄乌兹钢打造的弯刀,是从一个大食国海商的格拉姆卫士那里抢来的。   呼延庆也黑了不少,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绿色官服,系着一根很不搭的黑色腰带,腰带上悬着一柄西夏剑,手里一样拿着个望远筒在张望。   这位呼延庆的官职也提升过了,因为“解放”了台湾岛和澎湖,武阶官被提拔到了西上阁门副使,职官则当上了五岛巡检使——在沿海市舶制置司下,现在有了五岛巡检司、澎湖巡检司、京东巡检司一共三个巡检司,实际上就是三个舰队司令部,只是用了巡检司的名号。   其中五岛巡检司和澎湖巡检司都是由沿海市舶制置司直辖的舰队,而京东巡检司则由京东市舶司管辖。三个巡检司下面并没有几条战船,不过船队的编制已经有了,造船的订单也已经下达给了船厂。   而且界河船政学堂在一年半前就开设了“战船科”,开始训练水军军官了。现在第一届水军军官已经毕业,正在耽罗岛上由吴四海(吴四德的弟弟)领着训练水战步兵。   “不像是布防,倒像是在看热闹。”呼延庆手中也有个望远筒,将码头边上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不过就算是布防也没啥,一堆兵看上去好弱,个个都跟没吃饭一样。”   “市舶。”成贵有些按捺不住,问纪忆道,“要不要打他们?”   纪忆闻言也放下了望远筒,横了这个纪家海商的头号打手一眼,“不要喊打喊杀……你现在是官军了!官军都是以德服人的。夏都,你说是不是啊?”   呼延庆嘿嘿一笑道:“对,对,市舶所言极善,咱们就是要以德服人,以德服人。不过打的准备还是要做好的!”   纪忆吐了口气,这叫什么事儿?自己这是出使呢,还是出兵呢?   出使的话,他也没国书,没诏令的……如果不是市舶司本就有出海缉私和招商之权,御史都能参自己一个擅离职守。   说是出兵那就更不像话了,这是擅开边衅啊!   “好吧,那就备战吧!”纪忆叹了口气,下达了备战的命令——他没有国书、没有诏令,就“擅自出使”,简直是无理取闹。所以得张牙舞爪,先吓唬一下高丽人,然后再和颜悦色的讲理。   “喏!”成贵大声应着,然后撒开脚丫子(赤脚)飞奔上了船尾,对几个守候在那里的纪家水军头领大声道,“市舶有令,备战!”   船上的命令都是通过旗帜或灯笼传达的。成贵一声令下,马上就有一面红色的战旗被升上了桅杆。与此同时,在甲板下面等候命令的水战打手,全都披上纸甲,拿着弓弩刀盾,打着赤脚飞奔上了甲板。还有一些纪家的战士则熟练的操作起了架在甲板上的床子弩,将一根根缠上了浸了动物油脂的纱布的长枪,装上了床弩,一副随时准备杀人放火的狠劲。   一阵纷乱惊动了在船舱里面休息的崔宪和苏适,两人也来到了船头,看到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都是吃了一惊。   崔宪忙问:“纪市舶,您要擅开边衅吗?”   纪忆哼了一声:“开不开战,就看你们高丽国的官兵怎么做了!本官是护送大辽友邦的官员来接管绝影岛租界的……若是胆敢抗拒,那就怪不得本官心狠了。”   “市舶。”这个时候呼延庆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有一艘高丽人的小船靠近了,船上好像有个高丽国的官儿。”   纪忆点点头,“靠上去,让高丽的官员上船,本官要和他分说一番!” 第八百五十章 我们是来搞建设的   被一个大篮子吊上“光明神”号战船的高丽国釜山浦水军指挥使权恩佐,一上船就知道不对了。   甲板上都是披甲的水兵,个个持着兵器!更让他心惊胆颤的是,这条船也不知什么来头,甲板上两排床子弩,都在船舷边上架着。   这根本不是海商的战船,应该是朝廷水师的战船啊!要不怎么可能人人披甲,而且还有那么多床子弩?床子弩是绝对的违禁武器,寻常的海商战船上能有两三架就很体面了。而这条船上整整两排,10架都不止啊。   “你,你们是宋国的来客?怎地恁多床子弩?”   所以权恩佐也没敢索贿,一开口就用流利的汉语询问了。因为他知道高丽国的海商是不会有这种战船的,水师就更别提了……至于日本国,还在闭关锁国,当然也不会有这样的舰船。   唯一的可能就只剩下海上霸主大宋的船了!难道是大宋的水师开来釜山浦了?   一个身穿白罗衫的黑汉子已经带着几个手下大步到了权恩佐跟前,开始自报家门了,“听着,俺是大宋沿海市舶制置司下,京东海面巡检使,玉爪龙成贵是也!”   这是什么人啊?怎么还带绰号的?   权恩佐愣了又愣,看了看眼前这人,怎么也不像是大宋的官儿,整个就一海贼!   “你是大宋的官人?”   “正是!”成贵点了点头,瞪着眼珠子看着权恩佐,“尔是何人,快快通名!”   “本官是高丽国釜山浦水军指挥!奉了我家州牧之命,要你们听着前行……大队到港外等候,每次只能放两条船进入釜山浦。”   成贵眼珠子一瞪,凶相毕露,“直娘贼,本官带着30艘战船护着20艘大辽国租用的商船,在海上行了2000里才到你个鸟不拉屎的釜山浦,你还敢叫本官的船只在浦外候着?若是遭了风浪算谁的?你个芝麻大的高丽官儿听着,赶紧回去告诉你家州牧,快些准备好酒好菜,都给你爷爷送来!另外,再叫你家的鸟州牧上船来见提举市舶司纪大官人。”   ……   什么?30艘大宋的战船护送着20艘大辽国的商船来了釜山浦!?   釜山浦的码头上,高丽国蔚州牧李汝霖听了权恩佐的回报,再看看正一艘接着一艘鱼贯进入海湾的战船商船,整个人仿佛一下子掉进了冰窟窿,心都快冻碎了。   1000万没有了不算,还得贴进去好酒好菜……   “问清楚大辽上国的船只是因何到我釜山浦吗?”李大州牧脸色铁青地问。   “下官忘了问……”权恩佐摇摇头,他刚才光顾着害怕了,把正事儿都忘记了,看到李大州牧脸色一沉,权恩佐忽然想起什么,“不过下官不问也知道大辽上国的船为何而来了。”   “为何?”   权恩佐哭丧着脸一指对岸的岛屿,道:“自然是为了这座绝影岛了。”   对了!李汝霖也想起来了,绝影岛已经“租”给辽国99年了……没想到辽人那么快就来了!本来还想趁着辽人没来前,再狠狠捞上一笔的。现在看起来,什么都没有了!   “权指挥,备船,本官先去见一见辽人的市舶官吧。”李汝霖哀叹了一声,当下就吩咐权恩佐准备快船,随后又叫手下的几个芝麻绿豆官赶紧去釜山浦“县村”里面取来最好的烧酒和泡菜——好酒好菜嘛!大辽的上官可没说要吃肉,要不然还真是挺难办的,得到蔚州城的州牧衙门里面去弄了。   带上几缸烧酒和泡菜,李大知州就跟着权恩佐上了一条稍大一点的快船,也没驶出多远,就到了“光明之神”号战船边上了——因为这条6000料的大战船可没乖乖在釜山浦外面等候,而是用两舷的长桨推动,大摇大摆的进了港,就快到釜山浦的码头了。   在“光明之神”号后面,则是另外二十几艘3000料-5000料的大战船,组成双列纵队,通过海峡入口,也都进了釜山浦海湾。   还有二十余条商船,则向绝影岛的东岸驶去,那里也有几个小小的码头,是可以用来装卸货物的。这二十余条商船上装载的杂七杂八的东西可是真不少,不仅有可以用来筑城的砖石和界河泥灰,还有可以供筑城的工匠、佣兵们食用一年的口粮,还有可以用来守护城堡的器械箭镞——人家高丽国可是把绝影岛租给大辽上国的,可现在接手的确是宋朝的“商人”。等到高丽人回过味儿来,没准就要收回租界了。   所以武好古从马植手中(这个绝影岛商市归属辽国东京道户部司管)承租下绝影岛商市后,没有忙着开市做买卖,而是指示军事机宜指挥制定了一个在绝影岛上修筑堡垒,屯驻军队的计划。   李汝霖和权恩佐已经带着烧酒、泡菜上了“光明之神”号的甲板,看到的依旧是一副如临大敌,准备开战的模样。看着那些凶神恶煞一般的水手,还一架架上了巨箭矛枪的床子弩,李汝霖也是一阵阵脊背发冷啊。   都说大宋兵弱,今日才知是人家是弱在陆地上……在海上,甭说整个大宋水师,单单是今天开进釜山浦的几十条战船,大概就能横扫高丽国全部的水师了。   “你这个入娘贼的高丽官人是那个鸟州牧吗?”   李汝霖也能听懂一些汉话,不过“入娘贼”和“鸟州牧”是什么意思他不大明白。而且说话的成贵口音很重,不是标准的河南话。所以李汝霖只是愣愣的看着这个穿着白袍打着赤脚,皮肤黑得更碳头仿佛,脸上还有刀疤的家伙。   和李汝霖一起的权恩佐马上介绍道:“州牧,这位是大宋京东海面巡检使,玉爪龙成贵。”   “他是大宋的官人?”李汝霖简直不敢相信。   大宋不是礼仪之邦吗?他们的官人至少应该和自己一个德行,怎么看着跟个海盗似的?   还有,“玉爪龙”是什么意思?是阶官的称谓吗?几品官儿啊?   “这位就是我国蔚州牧了。”权恩佐又将李汝霖介绍给了成贵。   “那个跟着某家来吧!”成贵打量着胖乎乎的李汝霖,也客气了一些。   州牧可比指挥使大多了,而且是个文官,不可以怠慢的。   于是成贵就客气的将李汝霖和权恩佐请进了后甲板下的船舱。船舱里面,纪忆、苏适、崔宪都已经换上了官服。纪忆在上端坐,苏适和崔宪则一边一个,坐在两旁。   李汝霖是认得崔宪的,而且他也知道宋朝公服的颜色和形制。纪忆和苏适都穿着绿色的袍服,说明他们是六品以下的官员。而崔宪和自己都是五品官身,崔宪是上朝散大夫,自己是下朝散大夫。照规矩,两个宋朝的官员至少应该到甲板上迎接啊?怎么让个海贼一样的粗鄙武夫出面?   另外,大辽上国的官员在哪里?   成贵又给双方介绍了一番,又指挥几个水手上了茶汤之后,再冲着纪忆一拱手,退出了船舱。   “纪市舶,不知大辽上国的官人何在?”李汝霖虽然对崔宪出现在宋国的战船上感到奇怪,但他还是先打听起了辽国上官的情况。   绝影岛是租给辽国的,可不是租给大宋的……   “大辽的官人没有来。”纪忆道,“这次是本官代表大辽国来接管绝影岛的。”   “代表大辽国?”李汝霖惊讶的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愣了半天才道,“怎可如此?这,这事儿……”   纪忆身旁坐着的苏适已经摸出一张合同凭由,双手递给李汝霖了,笑道:“李州牧,这是我朝的沿海市舶制置司和大辽国的东京道户部使司签署的合同凭由。大辽国的东京道户部使司,请咱们帮忙在绝影岛上修建商市、营房、衙署、码头和修船场。等这些都建好了,大辽的官员自然会来接管的。”   可以这样吗?   李汝霖取过合同凭由,打开一看就愣住了,原来苏适给的合同凭由是一本类似线装书的文本,打开文本的封皮,就能看见里面夹着一张好像是礼单的纸张。   “黄金1000两,白银5000两,绢万匹……”李汝霖吸了口气,一张胖脸都不自主的抖起来了。   “这是一点小意思。”纪忆看着这个高丽国的州牧,笑着说,“丽宋两国一直都是友邦……想来李州牧也不会为难咱们吧?”   李汝霖笑着,“那是自然,那是自然……绝影岛早就清理出来了,岛上没有一个高丽人,你们随时可以上岛。”   纪忆点了点头,这个高丽官儿还是挺讲道理的,还不错。   他又一指身旁的崔宪,笑道:“这位崔监国是本官在耽罗岛遇上的……耽罗岛上出了点乱子,不过在本官和苏宣奉(苏适)的调停下,如今已经圆满解决了。现在耽罗国已经是高丽国的臣子了,崔监国也带来了耽罗星主的上表和耽罗的版籍。”   “哦。”李汝霖又看了看崔宪,见到崔宪僵硬地点点头,于是就笑道:“那可真是要多谢大宋了,本官一定会将大宋的义举上报我家大王的。” 第八百五十一章 国际奸臣武大郎   平壤,郊外。   一片空旷的原野之上,战旗招展,兵将如林。   将近五万的别武班新军战兵,戴着皮笠子,穿着粗布战袄,战袄外面还披着皮甲,直挺挺的肃立。   虽然只有前后掩心,而非全装披甲,但是对高丽国而言,一次拿出那么多的皮甲,还是豁出血本了。不仅把早先从大宋买来的甲胄和高丽国多年的积蓄都拿了出来,而且还从国中的贵族和商人那里又搜刮了一笔金银钱帛,从大辽国购买了不少牛皮,都制成了皮甲,发给了被高丽国大王王颙视为高丽复兴之倚靠的别武班精锐。   除了皮甲、皮笠之外,别武班精锐还装备了长弓、硬弩、长矛、刀盾等兵器。都是尹瓘、吴延宠等人挖空心思才搜集打造出来的良品。特别是被称为高丽精弩的踏张弩,是参考从宋国进口的硬弩打造而出。射程远,精度大,堪称是弩中的精品。   另外,昂贵的马匹也被从各处搜集了起来。一部分是大辽国赠送的,一部分是高丽国旧有的,还有一部分则是大宋的海商走私而来的。林林总总,凑出了不下3000匹,都交给了别武班,组成了一支骑兵。现在也牵着马站在这篇旷野上,接受高丽国大王的校阅。   兵当然还没有完全练好,但是兵样子已经有了一点。至少看上去比之前在曷懒甸败北的两路高丽大军要神气多了。一个个看上去都还挺有力气的,脸色也好看,都是黑中透着红润。这可不是光靠训练能练出来的,还得吃饱饭啊!至少泡菜黄米得管够,将近一年练下来,光是吃都把王颙给吃穷了。   对高丽国这样一个穷得连侵略者都有点看不上的小国而言,训练5万别武班精兵简直就是在砸锅卖铁,以后不打算好好过日子的行为。   这场大练兵,再加上去年的两场损失惨重的大败,已经让本来就穷困的高丽国上下都有点儿吃不消了——虽然之前的两次出兵也就动用了几万人马。可是前线几万兵马,后方就得有数倍的人力用于转运粮草。不仅消耗巨大,而且十几万近二十万人连续一整年在曷懒甸前线和后方的运输线上奔忙,对农事和生产的耽误也是可想而知的。高丽国又不是大宋那样有几千万到上万万人口的超级大国。   所以高丽国中对王颙不满的呼声也日益高涨起来了。和曾经在两年前发生的大将军高文盖、张洪占、李弓济及将军金子珍等谋逆未遂事件不同,如今对王颙这位“高丽雄主”不满的已经不是少数勋贵重臣,而是包括了相当多的民间百姓。   府军人和民夫逃亡事件屡见不鲜,在千里长城沿线,甚至还发生了几起军人因为缺少衣食和驻防时间太久而哗变的恶性事件。   哗变的军人们甚至贴出告示,宣称要讨伐穷兵黩武的高丽炀帝——这可是将王颙比喻成了隋炀帝了。   在这种情况下,感到屁股底下的宝座已经在摇晃的王颙更加急于拿出一点可以让人信服的成就。   生女直眼下是打不过的,而且王颙也知道,自己如果再被生女直吊打一次,那么这个高丽炀宗恐怕当定了。   至于获胜,和尹瓘一起负责训练别武班的吴延宠日前就和他分析过利弊,认为下一次曷懒甸之战即便取胜,也会陷入持久的消耗。因为大高丽根本没有征服整个生女直的实力,所以一旦进入生女直部落联盟的地盘,很有可能会陷入持久的拉锯……这是高丽国力所承受不起的!   对于这样的分析,王颙其实是相信的。但是他现在已经势成骑虎,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了。   所以为了尽快拿出一点成绩,他在去年冬天就下旨将属国耽罗变成耽罗郡——这马马虎虎也算是开疆辟土吧?可是诏令下达了好多日子,耽罗国那边都没回音。直到大前天才有蔚州递来的好消息,说是监耽罗国事崔宪乘坐宋国的船只到了蔚州,还带来了耽罗星主请求取消国号的上表还有耽罗国十四县(村)的版籍。   听到这个消息后大松了口气的王颙,就马上下令两天后,也就是今天校阅别五班三军——也不是为了让大臣们相信他可以靠着别武班吊打生女直,而是要让大家知道他这个大王手中有那么一支精锐。   谁要是有贰心,那就来试试看吧!   可是今天,就在这位高丽大王带着群臣校阅大军的时候,却是脸色阴沉,没有一丝的笑容,看谁的眼神都是冰凉透骨的。   这让负责练兵的尹瓘和吴延宠也有点不知所措了,该不是大王对别武班的表现还不满意?要拿咱们俩问罪吧?   “尹卿,吴卿,你们随寡人来吧。”   好不容易捱到了校阅结束,王颙果然抛下了一句冷冰冰的话语,把尹瓘和吴延宠都叫走了,带回了自己在西京城内的宫殿。   一路无话,回到了王宫之中,王颙就直接领着忐忑不安的尹瓘和吴延宠进了一间被侍卫团团守护的偏殿。   偏殿之内,跪着一个上身打着赤膊还缠着荆条的中年男子,把尹瓘和吴延宠都吓了一跳。两人互相看看,心说:这是怎么了?这人是谁?怎么得罪大王了?待会儿不会这样对待咱们俩吧?   “崔宪!”王颙已经一屁股坐在御座上了,一指跪着的男人,“你说说吧!”   原来是崔宪!   尹瓘和吴延宠这下都认出这个被荆条捆上的男人就是监耽罗国事崔宪!那可是名门之后啊!虽然过去和大王有点矛盾,但是也不能这样虐待啊……   “大王,罪臣该死!”崔宪身哭哭啼啼开口了,他上的荆条其实不是王颙捆的,而是他自己让人捆的,这叫负荆请罪。   “耽罗……没了!”   崔宪接下去的一句话却让尹瓘和吴延宠吓了一跳。   耽罗岛没了?   沉到海里去了?   不能吧?   “咱们在耽罗岛上的兵马,全都叫耽罗星主高岷和宋国奸佞武好古的人给灭了!罪臣也叫敌人捉拿了……如果不是想要留着一条性命,将耽罗岛上发生的事情和宋国奸佞的阴谋报告大王,臣,臣早就以死殉国了!陛下,臣现在心愿已了,再无牵挂,就要一头碰死了!”   说着话就挣扎着要站起来,大概是想找个有棱有角的地方拿脑瓜子猛撞吧?不挣扎了半天也没起来,最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嗷嗷哭了起来。   王颙冷眼看着他在那里表演,过了半天才是一声叹息:“没有想到大宋礼仪之邦,居然也出了这样的奸臣!”   武好古现在已经是国际上有名的奸臣了……   “崔监国,到底出了何事?”吴延宠一脸惊讶万分的表情。   他惊讶不是因为武好古是奸臣,而是因为他对耽罗岛上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海州吴家可是武好古奸臣奸商奸人圈子里的要角儿,武好古在海上干的坏事儿,多半有吴家的份儿。   可他吴延宠怎么就不知道?   “武好古他私蓄了数万精兵,还建造了蒙冲战船数百艘!”崔宪咬着牙道,“而且他还利用耽罗岛上劳什子博士团书院把高岷给蛊惑了……去年秋天的时候就突然出动数千精兵登上的耽罗岛,把耽罗岛给夺走了!”   “夺,夺走了?高岷不是称臣纳土了吗?”   “假的,都是假的!”崔宪摇摇头道,“高岷和耽罗岛现在都被奸臣武好古的人控制了,所谓称臣纳土不过是应付我大高丽的手段。那高岷求的是耽罗节度使兼征夷大将军……整个耽罗,是不允许我大高丽的兵马再踏足了!大王,请您向大宋派出使臣,揭发武好古的罪行吧!”   王颙眉头大皱,看着尹瓘和吴延宠二人,“尹卿、吴卿,你们觉得如何?”   吴延宠提着胆子说:“去大宋控告他们的大臣,这个,这个不妥!”   他当然不敢让人去宋朝告状了,因为他好像是武好古的外国同党……   “为何不妥?”   “一旦告发了武好古,那么别人就会知道耽罗国没有了,还会觉得我大高丽连一个宋朝的奸臣也,也斗不过……”   王颙点点头,这个吴延宠的脑子可比崔宪这个腐儒清醒多了。   一个生女直就让他这个大王威风扫地了,再来一宋朝奸臣也随便欺负高丽国,他这个大王还当不当了?   而且,那个奸臣武好古派出的几十艘战场已经到了釜山浦,他们现在正在绝影岛上筑城。   也别耽罗国了,绝影岛能打得下来?   尹瓘也道:“大王,吴枢密所言甚善……敌在海上,有蒙冲巨舰,而我大高丽三面环海,且有海无防。所以一定要谨慎对待,万不可弃好成仇。”   “弃好?”王颙问,“好在哪里?”   尹瓘道:“大王,那武好古让高岷在表面上称臣纳土,就说明不想和咱们翻脸啊!至少当下给了咱们一个台阶,这说明他可能有求于高丽国……”   王颙点了点头,他脾气虽然暴躁,但是也知道自己在海上没有一点实力。   “崔宪!”王颙问,“你说武好古还派了两个手下的官员到了釜山浦?”   “正,正是。”   王颙看着尹瓘,“尹卿,你去一趟釜山浦,行踪要保密!”   “臣领旨。” 第八百五十二章 请上贼船   完全出乎尹瓘的预料,当他日夜兼程走了好几天,终于抵达被“宋寇”侵占的釜山浦时,见到的却是百姓安乐,士商和谐的盛世场面。   小小的釜山浦“村城”里面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物品,大多数从附近乡村运来的食物,黄米、泡菜,还有昂贵的腌肉,堆积如山。周围还有釜山浦的府兵们在看守,而且那些府兵看着也不大对了,居然挺胸凸肚,精气神十足。   怎么回事?吃饱饭了?不能啊,大高丽国寻常的府兵怎么可能吃得饱?难道是蔚州所缴纳的税赋太少了……   尹瓘是穿着便服而来的,不过在“村城”内巡逻守护的府兵还是一眼就认出他是个官人了——他可是骑着高头大马,还带着骑马的随从!而且随从们都带着弓箭和直刀,一看就知道是勋贵人家的家兵。   “这位官人!”一个看着很瘦,但是气色明显好看了很多的府兵拦住了尹瓘,“您可是来釜山浦拜访宋国大儒纪先生和苏先生的吗?”   大儒,怎么变成大儒了?他们应该是宋寇啊!   尹瓘声色不动,问那府兵道:“蔚州的李州牧在釜山浦吗?”   “在啊。”府兵回答道,“官人您原来是州牧的朋友啊。”   “啊。”尹瓘点点头,“李州牧在哪儿?”   “在绝影岛上。”府兵回答,“州牧带着一千几百个民夫去绝影岛上帮着宋国来的大儒修建学校了。”   什么!蔚州牧李汝霖带人去帮宋寇修房子,这是投敌了?   看到尹瓘的表情,那名府兵笑着解释道:“大官人您是不知道,绝影岛上的宋人可好啦,看到咱们这个府兵都吃不饱,就拿出好几百匹绢让李州牧换了黄米、泡菜和咸鱼给咱们……咱们现在可是一天两顿黄米加泡菜,敞开了吃啊,而且还能吃到耽罗咸鱼。”   不就是一些黄米、泡菜和咸鱼嘛!就把你们这些大高丽的府兵给收买了?你们这样对得起大王的恩惠吗?   尹瓘心里真是又生气又失望。不过他也不会和一个小人计较太多,当时就带着随从穿城而过,去了釜山浦的码头。寻了一艘高丽水军的小舢板,又让一个随从亮出官告,然后就乘着这艘小船渡海去了绝影岛。   绝影岛是一座丘陵遍布的岛屿,并不是一个理想的商业中心。只是在岛屿的东面靠近海滩的地方比较平坦,附近还散布着一些供渔船停靠的码头。   尹瓘到达的时候,这一带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工地。用来筑城的平地已经清理出来了,从蔚州当地募集来的小工们,正狼吞虎咽吃着米饭和肉汤。肉汤很香,应该是加足了料的,飘到了尹瓘的鼻子里,竟然让这位高丽国的重臣也不自觉的咽了下口水。   除了正在吃肉汤和米饭的高丽人,尹瓘还看到不少宋人,穿着丝绸的衣服,手里拿着不知名的测量工具,在刚刚平整出来的土地上一边测量,一边撒着石灰粉,撒出了一条条笔直白线。   还有许多建筑材料,正被高丽小工源源不断从停靠在码头上的宋国大商船中运来,大包大包的红色砖石,一块块整整齐齐的,好像刀切斧砍出来的一般。   另外还有到附近丘陵里面拉木料的队伍,也喊着号子,推着装满了木材的板车,一辆辆来来去去,好不热闹。当然了,干活的壮工,也都是高丽的百姓。一个个都喜气洋洋的,比给王颙大王服徭役的时候看起来快活多了。   不用说,这些高丽人一定是拿了宋人的钱……尹瓘叹了口气,心想:铜钱果然是败坏人心的东西。拿了钱,就不知道什么是忠义了。等回了西京,我一定要禀明大王,禁止铜钱,以后还是以物易物比较好!   码头上有知客的京东市舶司的前后行,都是跑海出身的纪家商人,眼光锐利的很,这个时候已经迎了上来。其中一个还会说高丽话,行了一礼就问:“这位官人可是来岛上拜访我家纪大官人的?”   尹瓘的随从掏出了一份名帖,递给了纪家的前后行,“家主乃是坡平尹氏的同玄先生,来岛上拜访纪先生和苏先生的。”   ……   “不知尹大参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在下久闻尹大参的大名,今日总算得见,也不虚此行了。”   “尹大参,您怎么也不提前让人知会下官,下官也好安排招待……”   在一间老早就清空了的寺庙里面,尹瓘终于见到了纪忆和苏适,还有高丽蔚州的州牧李汝霖。   李汝霖现在已经和纪忆、苏适混成了莫逆之交。而且还给绝影岛上的施工大开方便之门,帮着招募了大批劳工,本来以为蔚州山高大王远的,朝廷方面根本不会知道。可是万万没想到参知政事尹瓘居然微服到访……这可多少有点麻烦了!大王可是下过令旨,不许高丽人上绝影岛的!   “李州牧。”尹瓘看了李汝霖一眼,只是笑了笑,“本官和两位宋国来客有点话说,你还是先回釜山浦吧。”   李汝霖哪敢违抗尹瓘的命令,只能夹着尾巴离开。尹瓘叹了口气,目光阴郁地看着和自己还算熟悉的苏适,“仲南先生,你们千里迢迢来我高丽,先夺了耽罗,又占了绝影,到底意欲何为?”   苏适看了一眼纪忆,今天的这场谈判,纪忆才是主角!   武好古把那么重要的事情交给曾经和自己有过节的纪忆,就是想让纪忆纳个投名状。   殖民侵略的坏事大家一起干的,以后朝廷要追究,可就谁都没跑了!   纪忆笑了笑,端起茶汤,抿了一口,笑着道:“听说你们高丽国现在举国练兵,想要一雪曷懒甸战败之耻?”   “那是自然!”尹瓘道。   “可是你们打不过生女真的……”纪忆摇摇头道,“明知道要输,何苦没完没了的和生女真过不去?”   “这个……不关你们大宋的事儿吧?”尹瓘反问的时候又点心虚。   说实在的,他也不知道大宋和生女真有没有勾结?万一有的话,那高丽国的麻烦可就大了去啦!   “你们大王无非是想开疆辟土,张扬一下国威。”纪忆道,“可是没想到生女真那么厉害,仅仅用几百人,就两次击败了高丽国的数万大军,真是有点丢人呢!”   “胡说!”尹瓘正色道,“生女真大军明明有几千人!”   纪忆摆摆手,笑道:“尹大参,你真以为我朝天子只在你们高丽国下了注?实话和你说吧,两次曷懒甸之战,包括尹大参您亲自指挥的辟登水之战,都有我朝的军将临场观阵。”   “你……”尹瓘被纪忆一番话说的脸都黑了。   纪忆接着说:“根据我朝派出的观战军将汇报,其实你们高丽军还可以……比西贼是差一点的,比起我大宋的兵马肯定也不如。但也不是没有用武之地,只是北伐生女真是个失误。那些人你们是打不赢的!如果硬要打第三次曷懒甸之战,只怕隋炀亡国的覆辙,就要在高丽再现了。”   尹瓘眉头大皱,似乎已经听出一点话外之音了。   “纪市舶,你的意思是我大高丽的精兵用错了地方?”   纪忆笑着,“明明有软弱可欺的敌人不去攻打,偏偏要和满万不可敌的女真开衅,难道不是用错了地方?”   “软弱可欺的敌人是……”   “当然是日本国了!”纪忆笑道,“除了日本人,你们高丽人还能去欺负谁?难道去和辽国打?”   纪忆现在和尹瓘说的事情并不是武好古交代的。不过这年头一个好的使臣一定要敢于自作主张!因为没有什么通讯手段可以和国内保持及时联系,如果事事都要请示,那么差事就很难办了。特别是纪忆过一阵还得去大食国,如果一点主意都不会拿,可就要糟糕了。   所以武好古把他派到高丽国,也是在考验他的能力。   尹瓘完全没有想到纪忆会鼓动高丽国去入侵日本,所以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只是愣愣地看着纪忆和苏适。   纪忆笑道:“你们有兵,我们有船,而日本国两样都没有。只要我们两边联手,还怕日本国不服软吗?如果能让日本屈服,你家大王的威名不就立起来了?”   “可日本国的人口土地不亚于高丽,而且地形也不利于大军发挥,想要平定是很困难的。”尹瓘看着纪忆,心里则在盘算纪忆背后的奸臣武好古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纪忆摇了摇头,“何必要平定?抢下几个岛屿也是开疆辟土啊!譬如夹在日本和高丽之间的对马和隐歧都空虚无备,只要高丽出兵数千,乘坐我方提供的船只渡海,就可以轻易得手。此二岛的土地,也不比曷懒甸小吧?而且高丽国还必胜无疑,难道不是一个大张国威的好机会吗?”   尹瓘望着纪忆,有些不确定地问:“那你们又能从中得到怎样的好处呢?”   纪忆道:“我们不需要日本国的土地人口,我们只要日本国开放通商,并且向我大宋天朝称臣!” 第八百五十三章 一千年未有之变局   海州,京东商市。   六月盛夏,热浪滚滚。   天空之中,万里无云。炽热的阳光没有半分遮挡,直直的落到了大地上。饱含水汽的空气在阳光下晃动着,带着远处的景物都模糊了起来,潮湿和闷热,笼罩着整个海州。   海州城和京东商市东边的海州湾上,尚有着一些海风和凉爽。这个时候,正是居住在海州城和京东商市的富豪巨贾,还有那些虽然下野,却依旧保持着一定权势的大人们泛舟出海,去寻觅一丝清凉的时候儿。   在京东商市一住就是多日的武好古,这个时候仍然没有离开海州,北上自己的老巢界河的意思。   不仅没有离开的意思,而且还颇有一些泛舟游海的雅兴。在五月份的时候,从海州吴家那里买了一条只能在近海游弋的画舫海舟,只要海上的风浪不大,他就会坐着这条大海舟出海一游。   这条富丽堂皇的海舟,今天又一次出现在了海州城和郁州道之间的海面上,也没有扬帆,也没有伸出长桨,只是随着海浪轻轻起伏。在背对阳光的海舟右舷,一老一壮,两个穿着薄衫,戴着斗笠,正端坐不动,一人手中有一根竹制的鱼竿。   两名十三四岁的小使女就站在他们身后,手中各挎着个提篮,里面放着的白色手巾和两只酒葫芦。   其中一个上了年纪的老者伸出手,一名使女连忙将个葫芦递了过去,老者拿过葫芦,拔掉塞子,将里面的酸梅汤倒入口中,然后享受的咂巴了几下嘴,“刚刚好……没有刚才那么冰了。”   这酸梅汤原来是冰镇的,的确是盛夏驱除酷热的佳品。只是这老者年事已高,身体似乎也不是太好,得小心保养,可喝不得太凉的酸梅汤。   品了口酸梅汤后,老者又道:“崇道,老夫看你这些日子也挺悠哉的,要不就在海州长居吧……反正你的钱财十倍子都花不完了,何必去趟朝廷的浑水?”   “章相公,莫非你也和蔡相公、小苏相公一样,以为武某的学问会让天下纷乱?”   这老者原来就是隐居海州的章惇,而和他一起钓鱼的,正是武好古。   这官场上果然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党同伐异和永恒的利益。   在海州“度假”的武好古,不知怎么,居然和章惇走得很近了!   “呵呵。”章惇摇摇头,又抿了一口冰镇酸梅汤,“老夫现在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了。如果在其位,多半也会和蔡元长一样,想把你的实证之学打成伪学啊。”   “哦?晚辈的学问不好吗?”武好古笑了笑,“连大涤翁也看不上?”   他眯着老眼,又看了看武好古,哼笑了一声:“你以为蔡元长和苏子由是看不上你的学问才反对你的?蔡元长要是真看不上‘实证论’和‘理性论’,才不会把右相的位置拿出来拉拢苏子由呢。苏子由要是看不上你的学问,也不会为了右相的位置就和你的实证学派为难。他们二人,恰恰是看得上,而且看得懂,才会与你为难的!也就是苏子瞻因为蹉跎太久,看穿了官场,看破了天下事,心性剧变,才会不遗余力支持你的学派。”   他这话好像在说苏东坡是被一帮儒家官僚整太惨了,心理变态,所以才支持武好古的……   武好古瞅了眼章惇,伸手接过女使递过的葫芦,也拔掉塞子,喝了一口冰镇酸梅汤,然后沉默了一会儿,才问:“大涤翁以为晚辈的学问有何不妥之处?”   章惇想了想,道:“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武好古皱眉:“何解?”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是《论语》中的原文,在后世的解释当然是非常负面的。不过在北宋,《论语》上的每一句话都是圣人之言,不可能有负面的解读。   所以正确的理解是“圣人之道深远,人不易知,既然不易知,就不用知了,按照圣人的指导去做就行了”。   不过章惇显然是有了不同的理解——当然是他自己的,而不是圣人的。   “在读懂你的《理性论》之前,老夫也没有参透圣人的这段教诲。”章惇道,“不过现在老夫总算是明白了……圣人的意思并不是不想让民知道他的道,而是不想让民知到求道的手段。而你的‘理性论’,就是求道的手段。你的‘实证论’,则是证道的手段。这二论本应由圣人掌握,你却将它们公之于众。”   “所以,天下将会因为你迎来千年未有之变局了!”章惇加重了语气,“崇道,你觉得做官家的,做宰执的,有人会喜欢这种千年未有的变局吗?这变局,对于他们而言,又有何增益之处?”   果然厉害!   武好古心道:理性主义不就是启蒙运动的主导思想吗?而启蒙运动不是敲响了欧洲大陆封建势力的丧钟吗?   虽然自己的《理性论》还是非常浅薄的,还停留在理性演绎法的阶段——因为受到科学发展的限制,清楚明白的原理很少,所以通过理性演绎法推理而出的道理有时候会非常神秘而不可验证。   但是《理性论》配合上《实证论》,还是给了人民,或者更准确说是一部分知识分子进行独立思考和理性判断的能力。   而居上位的当权派,又有几个人会希望下面的老百姓(知识分子)能够独立思考和理性判断?老百姓要都会独立思考了,谁还会相信赵佶是“受命于天”的“天子”?他爸爸明明是神宗皇帝,怎么成“天”了?而且他们老赵家的天下,也是老祖宗赵匡胤行不忠不义之举,从恩主柴荣的孤儿寡母手里夺来的……同样的,人民的独立思考和理性判断,也会动摇没什么用处的士大夫的权威以及他们所坚持的政治路线和伦理道德。   “还是大涤翁所虑周全啊。”   到了这个时候,武好古也不得不承认章惇的眼光——理性主义和实证主义在社会学上的确是存在负面影响的,它们可以说直接推动了万恶的资本主义的诞生!   但是没有它们,科学技术又无法进步,中国社会就只能长久停留在中世纪,静静等待着帝国主义的坚船利炮!   “可惜《理性论》和《实证论》是没有办法收回去的!”武好古摇摇头道,“即便打成了伪学,也阻挡不了它们的传播……就算是学始皇帝焚书坑儒,也没有用的。”   是啊,赵佶、蔡京还能去巴格达,去君士坦丁堡,去意大利焚羊皮卷,坑神斗士吗?   章惇点点头,“没错,即便是打成了伪学,你的《理性论》和《实证论》还会在辽国继续传播……即便是大宋民间,你的学问也不可能完全禁绝了。”   也是啊,在界河云台学宫里面,来自燕云诸家和契丹贵胄的学生至少占了三分之一。   而且赵钟哥这两天又去了按出虎水——他是去接阿骨打的庶长子完颜斡本(宗干)和嫡长子完颜绳果(宗峻)到界河读书的。   赵佶权力再大,也不可能去白山黑水之间坑了完颜阿骨打的儿子们吧?   “既然不可能禁绝。”武好古顿了顿,“那还不如用其精华,去其糟粕。”   “怎么可能?”章惇一笑,“民若已知,又怎能使之不知?”   他摇摇头,“不过老夫现在不在其位,也就不必为蔡元长谋了。崇道,你今天请老夫出来钓鱼,不会就想和老夫坐而论道吧?”   “大涤翁。”武好古看着须发皆白的章惇,笑道,“晚辈能和张相公亲近亲近吗?”   张相公就是张商英!蔡京用右相拉拢苏辙,瓦解了武好古和旧党之间的同盟,同时也挡了张商英上升的途径。所以张商英一定是怨恨蔡京的!   武好古这些日子躲在海州也没闲着,一直都在和吕好问、苏迨还有替代苏辙出任礼部尚书的施国忠在谋划对策——施国忠现在的职官是礼部尚书兼翰林学士,人当然在开封府,不过却可以通过书信和武好古往来。   吕好问、苏迨和施国忠三人谋划出来的办法就是主动出手,搅动朝局。用张商英敲掉蔡京!然后再让苏辙晋升左相,由张商英出任右相。这样苏辙和张商英又得斗上好久……   不过武好古是没有能力扶张商英上台的。他虽然有钱,但是相位也不会拿到佳士得行唱卖啊!所以他得求着章惇帮忙——章惇肯帮忙了,武好古的钱才能用对地方。张商英才能上台!   “哈哈哈!”章惇大笑着,“崇道啊,你可是越来越长进了……只是张天觉和蔡元长又有何不同?你觉得他会容得下《理性论》和《实证论》?”   “总能拖延数年吧?”武好古说,“无尽居士如果当上右相,总要花上一段时间才能坐稳位置。然后还要做出一点政绩,以便获得官家的信用。而我实证学派,是可以给无尽居士帮忙的。”   实证学派现在是一天天在壮大!如果能拖过明年,起码能多一百几十个右榜进士。如果再拖上三年,那么实证学派的官员数量就能达到四五百之数了…… 第八百五十四章 章惇的私心,蔡京的弱点   听到武好古说想给张商英帮忙,章惇只是淡淡一笑,似乎不为所动,过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地问:“想法不错,但还是不够啊!”   不够?是想要好处吧?   武好古更凑近了一点,几乎贴到了章惇身边,笑着问:“大涤翁想要的,只要下官能拿得出,绝不会推辞!”   章惇瞪了武好古一眼,眼神却没有了昔日高高在上时的那种凌厉了。他探手接过装了冰镇酸梅汤的葫芦,啜饮了一口:“老夫都这把年纪了,还会贪图身外之物么?”   是吗?武好古的脑筋马上转了起来,身外之物章惇不在乎了——而且他也不缺这个,他那个孙女婿纪忆也是大富翁啊!   那么身后之人呢?这个纪忆可没辙。   武好古已经明白了,笑着对章惇说:“章致平又宰执之才,只是缺乏一个发扬的机会,如果能和高师严一样建立功业,将来一定可以荐跻二府的。”   章致平就是章援,章惇的四子,同时也是他最喜爱的儿子,当然也是最聪明,最能干的儿子。   但是由于在赵佶即位的问题上犯了错误,使得章援的仕途注定坎坷!   而且,受章惇牵连的还不止章援,甚至不止章惇的亲儿子,整个浦城章氏的子弟,都受到了连累,这些年在官场上的晋升都是龟速的。这样下去,浦城章氏的辉煌,恐怕要止于章惇了。   章惇现在年老将死,放心不下的自然是这些注定坎坷的后人了……这大概就是章惇的私心了!   而要让章援可以大用,让浦城章氏可以保持兴旺。唯一的办法,也只有建功立业……顺便再掌握一点实力了!   有实力,官家就不得不重用了!   “可致平是个书生啊!”章惇慢悠悠地说。   武好古笑着,“书生掌兵,正合了本朝的以文御武。”   章惇还是摇头,“可是致平他不会带兵打仗……”   “没有关系。”武好古压低了声音,“其实高师严也不会!”   “哦?”章惇扭头,笑吟吟看着武好古,“他不会?”   “不会!”   “不会也能打胜仗?”   “能啊!”武好古压低声音道,“其实是我派了会打仗的人去帮他的……大涤翁,我也可以帮章致平,保证他可以成为名垂青史的儒将!”   “哈哈哈!”章惇仰天大笑,“老夫就知道高俅那厮没那么大本事!崇道,你的云台学宫和博士团里面可真是人才济济啊!”   武好古摆摆手,“可不能这么说,可不能这么说……而且,那些人才在某手中也是明珠暗投,某一个商人,怎么懂得使用那些王佐之才?”   “呵呵。”章惇点点头,“老夫早就不在朝了,才不管这些!”   他顿了顿,“也罢,既然你能帮得了致平,那么老夫就助你一臂之力吧。”   “那晚辈就多谢大涤翁了。”   章惇笑了笑:“你可知道蔡元长的弱点在哪里?”   “请大涤翁明言。”   章惇摸了摸胡须,“蔡元长的弱点就是太过贪恋权位,而他贪恋权位的手段,就是给上位者办事儿。不管谁在他上面,都能用得很顺手……如果你当了左仆射,给他一个官,他照样可以给你当狗。”   武好古苦笑道:“大涤翁莫取笑晚辈了,晚辈一介武夫,可当不了左相。”   章惇笑道:“这可不好说……呵呵,现在可是一千年未有的大变局啊!”   他看了看武好古,接着又道:“蔡元长会办事,而且聪明绝顶,老夫能看清的大势,他也一样能看清。但是他却不会完全将你的实证派学问禁绝了,因为他要替官家办事,要让官家丰亨豫大,要替官家去开疆辟土……要做成这些事情,靠科举出身的文官是不行的!这个事情王荆公那时候就知道了。所以他现在要打压你的实学派,可能还想禁止其中的某些学说,但同时一定会想将辟雍学宫、云台学宫收为己用。因为他要办事儿啊,还要办好。而且高师严在西北的大胜还把官家的胃口吊起来了。他蔡元长总不能不如高师严吧?”   武好古试探着问:“他想要拿下国子监祭酒的位置?”   “他一定会拿下!”章惇道,“因为出面的是蔡元度!”   “蔡元度?”武好古吸了口凉气儿。   现在黄庭坚病得只剩一口气了,随时得去见苏东坡。他一死,国子监祭酒的位置就空了。   现在武好古想推施国忠去接班。可如果蔡京推出蔡卞,那么施国忠就没有竞争力了。   蔡卞是当过宰执的大人物,而且儒学学问远比施国忠要好。他当这个祭酒是高官低就,施国忠怎么争?   而且,苏辙很有可能在国子监祭酒的人选上和蔡京有共识!   “怎么办?”   章惇笑了笑:“让蔡元度去做祭酒啊!”   “……”   章惇低声说:“想做事,能做事,就得揽权,就得结党……想要替官家收复燕云就得选将练兵!呵呵,官家毕竟姓赵啊!连高师严这样的潜邸心腹都只能在灵州吃沙子,他蔡元长还会有好下场?”   说的也是!   武好古叹了口气,其实赵佶在老赵家一堆官家之中不算疑心病重的。可是赵宋一百多年来就是这个自己把自己搞残的体制。赵佶能有什么办法?   “其实蔡元长也挺不容易的……”章惇凑到了武好古的耳边,“你就这么办……保证可以把蔡元长打发到海州来养老!”   ……   蔡攸快步走在自家的豪华富丽的庭院之中,满脸都是喜色。   这座庭院位于开封府的新西城,距离西皇城很近,是蔡攸半个月前从潘孝庵那里“赢”来的——潘孝庵“好赌”在开封府的官场勋贵中是出名的,而且他是逢赌必输(他的口头禅就是“财运太旺不好,应该输掉一点”)……这几年输出去的钱财总有几百万了。可就不知道为什么,别人输钱输到家破人亡,可是他的钱却越输越多!   不过今天蔡攸满脸的喜色和赢了潘孝庵一栋豪宅没有关系,而是和一个人的死有关!   他刚刚得到消息,黄庭坚去世了!   苏东坡、李格非、黄庭坚……短短的时间内,和蔡京作对的高官大佬接连去世,这可真是太好了!   满心欢喜的蔡攸穿过一间间庭院,一条条回廊,最后到了后花园中。这处后花园也是极为雅致的,小桥流水,假山凉亭,水池上还布满了墨绿色的荷叶。   蔡攸快步走过架在水池上的小桥,到了凉亭之外,冲着正在亭内对弈的两人一拱手:“父亲,叔父,孩儿刚刚得到消息,黄鲁直昨天晚上过世了。”   正在对弈的,就是蔡攸的父亲蔡京和回京述职的蔡卞。两个老头都是一身清凉的薄衫,摇着大蒲扇。听到蔡攸的通报,蔡卞就是一声叹息:“没想到黄鲁直竟也跟着苏东坡一起去了!”   蔡卞叹了口气:“也算不枉此生了……国子监祭酒也做过了。”   “死的早了!”蔡京摇摇头,“要是再多活几年,等他的学生们在官场上崭露头角,他就肯定要拜相了!”他忽然抬头,看着弟弟蔡卞,“元度,辟雍学宫必须拿在咱们手里!”   他顿了顿,“现在章子厚、曾子宣一起合开了格致大书院,赵明诚又做了青城学宫司业,苏家和武好古还一起控制了云台学宫……如果不能把辟雍学宫拿下,再过个十年八年,就没人替咱们办事儿了。”   听到这里,蔡卞的眉头忽地皱了起来,“大哥儿,咱们不是要禁掉武好古的伪学吗?怎么还……”   “《实证论》、《理性论》当然得禁止了!”蔡京道,“现在不禁止,将来早晚要出乱子!不过那些造桥修路的工匠之学,那些治病救人的医术,那些用兵打仗的武夫学问,还是很有用的。武好古想用这等微末之道替代儒家大道,成为正统,当然是不行的。但是武官、伎术官,还是可以用学宫出来的生员。特别是武官……官家已经下了决心大办府兵了。要大办府兵就得有一批生员出身的武官。高师严在西北不就靠兵学司出身的生员大杀四方的?所以这五大学宫就该替朝廷输送武官和伎术官,而不应该去抢寒门士子的晋升之路。”   “元长,你想插手练兵?”   蔡卞已经感到不妥了。这兵权在宋朝,可是不大能碰的东西!   “愚兄心中有数的。”蔡京笑着说,“当今的官家不同以往,是大宋开国以来,除太祖皇帝之外的第一雄主!他是要复燕平夏的。现在西贼已经平复了,就剩下燕云故土了……这事儿我们兄弟总要替官家做了。所以这兵我们可以不去练,但是这将,还是得用些心思的。要不然官家就得依靠高俅、武好古去恢复燕云了。如果他要大用高俅和武好古,那么你我兄弟还能安居高位吗?”   蔡卞轻轻点头,“可是不用高俅、武好古,谁又能督军北复燕云呢?”   “元度,你去当个宣帅怎么样?” 第八百五十五章 军事家补习班   六月盛夏,整个中原大地,就跟放在火上烤一般。   官道上的行人和往来车马少了许多,沿途的馆驿草市也冷清了不少。这个时节,可真不适合外出赶路。   不过似火的骄阳却阻不了武好古北上的步伐。他的妻子潘巧莲,侍妾西门青,外室杜文玉在去年年末的时候都相继怀孕,今年秋天就该分娩了。另外罗汉婢也在不久前给他添了个儿子,现在正等着武好古赶去起名儿呢。   所以天气再热,武好古也得赶回界河商市。   此外,还有一个武好古必须尽快赶回界河商市的原因,就是他得履行对章惇的承诺——将章援培养成为绝世儒将!   这事儿在海州是没法办的,因为云台学宫所属的骑士学院并不在海州,而是开在了界河商市。章援要想成为名将,他自己也不能完全不懂啊,总得有点三脚猫功夫吧?所以武好古准备让慕容忘忧给他办个军事家补习班!   呃,这个军事家还能靠上补习班当上?   其实章援也有这样的疑问。让武好古介绍几个特别能打的帮手好像还比较靠谱,他自己去参加补习班……能行吗?   “行啊!”和章援并辔而进的武好古抹了把额头的汗珠子,又啜饮了一口被太阳晒热的酸梅汤,“致平兄,其实吧,许多带兵打仗的武将都是不懂装懂的外行。我去找几个高手给你补习一番,你就有点懂行了,这就比他们强了。如果再给你找几个能真善战的军事机宜,就足够让你在西北大显身手了。”   好像有点道理……章援想了想,又问:“那要怎么补呢?是不是要补《武经七书》?”   所谓《武经七书》是北宋朝廷作为官书颁行的兵法丛书,由《孙子兵法》、《吴子兵法》、《六韬》、《司马法》、《三略》、《尉缭子》、《李卫公问对》等七部著名兵书汇编而成。   这些书都是很好的,既有战略的,也有战术的,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因为宋军的战斗力一直堪忧,什么战略都执行不好。至于战术方面的内容就更没啥用了,因为宋朝的军制、装备、战斗模式和《武经七书》中的内容完全脱节。所以学了也是白学,除非要另起炉灶再见一支军队……   “这个不需要了。”武好古笑着摇摇头,“你们浦城章家可是累世名门,子弟当然都是允文允武的,你堂兄章子平还以射箭之技震惊辽国呢!致平兄的武艺武略想来也是不错的吧?”   章惇的家世可比苏东坡、蔡京好多了。他家老祖是五代时闵国的重臣,后来投降南唐还当重臣,再投降大宋照样做官,也算投降出了一家开国小功臣。后来又有不少长辈在朝为官,也算是代代有名臣。   而这样的世家子弟,也就有机会接受允文允武的教育了。那个章衡是个文状元,射箭还达到了武状元的水平。出使辽国的时候不仅秀了一手射箭的绝活,还留心辽国的边防,发现辽国在山后八州布置空虚,还提出了出兵偷袭的建议,可把少年宋神宗给吓坏了……   至于章惇的儿子章援,当然也走了文武双全的路线。这个武好古从他骑马的潇洒劲儿就能看出来了。要是没练过,绝对骑不出这样的水准。而且章援的坐骑也不是寻常的走马,而是一匹高大的青唐马,多半是他在西北军前做官的时候得到的。   “崇道兄,你的武艺看上去也进步颇大啊。”对于武艺,章援也算是内行,他看武好古骑马的姿势,也知道他这些年一直在练习来着。“等到了界河,咱们寻个机会笔试则个如何?”   “好啊!”武好古笑吟吟点头,“不过致平兄得先补完了军学……可有一大堆东西要学呢,有《步兵学》、《骑兵学》、《战术论》、《工兵学》、《火药兵器学》、《辎重学》。哦,我还让人编纂了一本《古拉姆兵论》,你也得读通了。”   骑士学院其实也教《武经七书》,但这只是一门课程,而步兵学、骑兵学、战术学、工兵学、兵器学、武艺、马术、辎重等等的也是必修课程。这些课程章援是不可能按部就班学完的,那得花上三年时间呢!不过课本却能让他记牢了——人家可是礼部试第一!说是天下第一聪明人也不为过,智商起码130,背几本书还不跟玩似的?   不过智商起码130的章援还是有没听明白的,他问:“《古拉姆兵论》?这是……”   “黑汗回鹘和天方教诸国最流行的兵制就是古拉姆。”武好古说,“古拉姆是波斯语,意思是经过训练的奴隶。”   “奴隶?”   “就是奴隶!”武好古道,“天方教诸国都是存在奴隶制的,他们的君王和大臣会购买突厥种的少年进行长达七年的严格训练,将他们调教成精锐之兵,再用他们组成自己的卫队。黑汗回鹘也是天方教诸国之一,自然也养了古拉姆兵。”   “还有这种军制?”章援摇摇头,“使奴隶为兵,难道就不怕这些奴隶造反,反噬其主吗?”   “名为奴隶,实际上也是待遇优厚的。”武好古笑着,“会不会反噬其主不知道,不过肯定得小心应付。”   章援点点头,心里对武好古的兵学又佩服了几分——兵法上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武好古在西征黑汗回鹘之战开始前,就把人家的兵制摸透了,还编成了书,看来这一战打不赢都不可能了。   ……   同一时间,在高丽国西京平壤又小又寒酸的宫殿里面,已经变成大外交家的纪忆,正跪坐在高丽国大王王颙对面,用一口流利的高丽话在劝说着这位精神萎靡的大王。   “大王殿下……高丽国要图强,一定要认清现实!北方的大辽和女真,根本不是高丽可以觊觎的。加固千里长城,稳守防御,才是图强的根本。而高丽可以伸张国威的地方,只有南方的日本诸岛。日本国自唐朝末年时开始锁岛自闭,到现在已经200多年了。原本可以在日韩之间海上纵横的国家,如今已不复存在。日本岛国,若无水师护佑,就是有国无防,万里海疆,处处都可以突入。他们的锁国,其实是锁住了自己,是掩耳盗铃之举。如此愚昧无知之国,正是上天留给高丽人吞并的对象啊!你们高丽如果不抓住这个机遇,那么我们的沿海市舶制置使就要奏请天子,发兵东征日本国了……”   王颙努力听着,他感到非常困倦,浑身没有一点力气。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得病了——好像是被眼前这个穿着绿色官服的大宋奸臣给吓,也许是给气出毛病的。   大宋的奸臣显然不止武好古一个啊!这个姓纪的也够奸诈的!居然收买了蔚州上下不少官员和府兵,让他们帮助雇佣民夫去修筑城池——在高丽国的土地上,利用高丽国官员和民众,去修建了一座宋国的城池!真是太奸诈了!   现在宋朝的奸臣怎么那么多,那么奸呢?看起来大宋也是主昏臣奸,就快亡国了。还是高丽国好,臣子们个个都那么老实可靠。哦,那个李汝霖例外,犯了错不说,还因为怕死带着家人奴仆一起逃到绝影岛上去了。   不过这个宋国奸臣提出的南征日本的办法……也是个办法!   至少比继续去打生女真要强!生女真实在太厉害了,个个都打不死的妖怪似的,高丽国的战士在人家跟前和豆腐渣似的。   相比之下,日本国的兵应该没有那么厉害吧?   可是宋朝的奸臣提出这种建议,怎么看都不像安了好心,不会是在坑害高丽国吧?   想到这里,王颙就对纪忆的提议产生了疑虑,只是一言不发。   纪忆也只是静静的等待着。   “可是日本国并无过错,伐之只怕无名啊!”   “生女真就有过错了?”纪忆一句话就堵得王颙面孔通红。   “没有过错,就给他们生造一个吧。”纪忆想了想,“就说耽罗岛被日本国海盗洗劫,驻耽罗的高丽兵将悉数阵亡。有了这个借口,总可以发兵了吧?”   “这……”   王颙还是犹豫,他知道奸臣的提议对高丽和日本都不是好事儿。   但是他现在因为北伐曷懒甸惨败,国内有不少人在反对他,还把他比作隋炀帝,说不定还会有人谋逆造反!所以必须得拿出点战果安抚人心。   “大王,只要你同意出兵日本国,今年秋天就能拿下对马岛和隐歧岛。而且也不需要出兵太多,有个三五千人就可以大获全胜了。这样的好事儿还需要考虑吗?如果错过了,等下官带来的船队开走了,再要出兵就麻烦了。”   纪忆带来的舰队现在就在釜山浦呆着,可他们不会一直留在高丽,最晚到冬天就要开走了。到了那时,王颙再想出兵,也没船只可以用了。   “那……那就在八月出兵吧!”王颙咬咬牙,终于下了决心,“出兵3000,攻打对马岛,可以吗?” 第八百五十六章 佣兵之城   转眼已是八月,界河商市的天气渐渐凉爽起来,同时也迎来了一年之中最好的季节。   街道上变得熙熙攘攘,城外的界河水面上更是轴轳相接,帆樯林立。两岸码头上的货物更是堆积如山,搬运货物的苦力们也不肯放过这一年中最容易赚钱的时节,忙得不亦乐乎。   武好古自海州回到界河老巢已经有一个月出头了,挤压起来等候他处理的公务,也终于料理完毕,可以忙中偷闲上一阵子了。   穿着一身宽松的袍服,躺在自家后花园八角亭中的一张软榻之上,悠然自得的看着近日的堂报和报纸。报纸有《文曲星旬报》、《士林》、《清流》、《界河商报》、《京东商报》、《云台学刊》等等。经过几年的发展,报纸这种传播消息和宣传鼓动的方式,算是提前在宋朝的大都市中出现了。   最近报纸上最热门的话题,当然是围绕三年一度的科举展开的。今年秋天,各州府军都要举行发解试,明年春天则是礼部试和殿试。对于大宋千千万万的读书人,特别是占读书人大多数的寒门士子而言,接下去的几个月无疑让人兴奋和期待的。   是跃过龙门,还是继续蹉跎,就要看他们在考场之上的发挥了。   不过这一次的龙门之跃,却出现了让天下寒门士子们非常不安的情况——龙门之侧,又开了一扇大大的后门!   这扇后门就是右榜进士科!   虽然暂定的名额只有200人,相当于左榜进士的400人——这只是暂定的额度,一般情况都会有增减——但是右榜挤占左榜的情形已经非常明显了。   要知道建中靖国三年的那一科,登进士第的人数有538人,而这一科已经减少到了400人左右。而被看成右榜进士前身的武进士的等第人数,在上一科只有二十几人,可现在也增加到了约200人,几乎翻了十倍!   而且更让寒门士子们心寒的是左右榜进士在待遇上将完全一样!不再是文武之别了,虽然大部分右榜进士仍然会担任武职,但是在朝廷承认的进士身份上,左右榜是完全平等的。   也就是说,凭着真本事从百万读书人中一场一场硬考出来的左榜进士,居然和走后门的右榜进士平等了——这实在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了!   另外,由于太学的改制,造成了“县学-州(府)学-太学”这条官学上升路线的消失。   原本的太学上舍生是可以直接授官的,上舍出身虽然不如进士出身,但是比起荫补还是要强一点,更不用说和武官相比了。   因此区区100名太学上舍生的背后,就是全国四百州军数量超过十万的官学生,以及负责管理官学的大批官吏。   虽然现在地方官学并没有取消,但是中央的太学一改组,就切断了地方官学升太学的途径,这就等于动了全天下官学的奶酪。说穿了,它们存在的基础,就是那100名太学上舍生的名额。   既然动了人家的奶酪,那么就得承受天下士子的嘴炮攻击了!   所以这些日子《文曲星旬报》、《士林》和《清流》这三份士林大报上,几乎一边倒的都是对右榜进士和实证学派的批斗。   什么骂人诅咒的话都出来了,“请废右榜进士”的呼声还是比较温和的,喊打喊杀,要“诛武好古以平天下士子之愤”,“诛武好古以慰孔子、孟子于九原之下”的呼声都出来了。   甚至还有人公开在报纸上呼吁“天下读书人仗剑杀之(武好古)”……幸好天下正经的读书人都是“别人怀宝剑,我有笔如刀”的,倒是武好古实证一派的读书人都剑不离身,所以武好古的小命儿暂时还是安全的。   但他还是减少了公开露面的次数,尽可能不在公开场合露面了,免得被人用“如刀之笔”戳中了。   潘巧莲走进了凉亭,挺着个大肚子,由一个丫鬟小心搀扶。看到她,武好古连忙放下报纸,上前去拉着潘巧莲的手,让她坐在自己的身边。   “十八,怎么样?”武好古笑着将手掌按在了潘巧莲的肚皮上,感受着轻微的胎动,“比前两胎可活跃多了,多半是个男孩吧?”   “但愿吧。”潘巧莲俏丽的容颜上写满了忧色,她撇了一眼摆在一张矮几上的报纸,“大郎,人言汹汹,颇为可畏啊!”   武好古一笑:“身处千年未有之剧变,还惧什么人言?十八,你不用担心这些,为夫自有办法对付,保管让蔡元长去海州养老。”   潘巧莲笑了笑,心里自然是担心的,可是嘴上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是道:“对了,刚才赵府来人说,钟哥儿回来了,还带来了阿骨打的两个儿子。一个十一岁,名叫斡本,是阿骨打的长子;一个只有八岁,名叫斡啜,是阿骨打的四子。”   “阿骨打的四子斡啜……兀术?”武好古一愣,这不是四太子金兀术吗?赵钟哥怎么把他给带来了?可不能让他往军事上发展,回头收他做徒弟,培养他对绘画艺术的兴趣,以后就是金国著名画家金兀术了……   “好!”武好古站起身,对潘巧莲道,“十八,为夫去一趟赵府,把阿骨打的两个孩子接到咱家,以后就让他们和义勇、铁哥一起上蒙学吧。”   “也好。”潘巧莲笑道,“反正家里房子也大,还有不少屋子空着,多住几个人也热闹一些。”   “那就好了。”武好古道,“为夫再去叫上章致平,他这些日子看了骑士学院的兵书,还读了许多战场日志,对钟哥儿是仰慕的不行,正想要结交一番呢。”   ……   赵钟哥的宅子坐落在界河商市的赵家坊,也是一所偌大的宅邸,深宅大院,气度森森。   住在里面的除了赵钟哥一大家子之外,还有早年跟着赵钟哥一起做过贼的伙伴。一共有十六人,现在都成了家,也有了业。有几个在云台学宫和骑士学堂担任教师,有两个是武好古假子骑士的教头,还有一个在界河商市的警巡所任官,还有一个在界河马场做事儿,剩下的都是赵钟哥的家臣——赵钟哥还保留着燕云豪强的旧俗,养了一批家臣门客,除了和赵钟哥最亲近的几个住在赵家大宅内,其余的都散居在赵家坊内或者住在城外的庄园里面。   顺便提一下,现在界河商市的势力范围已经从北沧州扩展到了辽国南京道下属的武清县。   许多流亡到界河商市的辽国显贵也带来了一些家臣门客,在界河商市内安置不下,就通过关系,在辽国的武清县境内置办了庄园用来安置。此外,马植和张觉也在努力扩充自己的实力。他们也学了武好古的办法,在武清县暗养了大批的武士。同时还将一批子弟送入了云台学宫下属的骑士学院,系统的学习军事。   至于界河商市在经济上的辐射圈,那就更大了,几乎已经取代了析津府,成为了燕云地区真正的经济中心了。   可以说,昔日武好古提议创办界河商市的初衷,算是完全达成了。只是也有一些“出乎意料”的地方,这座城市变得非常特殊。虽然是宋辽合办,但是宋辽两国的皇权在这座城市中却都非常微弱。   而和武好古一同前往赵钟哥府上的章援,也早就发现了异样的地方——这座城市中仿佛没有人关心马上就要开始的科举考试,反而是一年一度的四开书院入学联考和云台学宫入学考试,更加吸人眼球。   另外,在大宋其他地方几乎没有人关心的“安西之战”,在界河商市却是个热门话题。   因为这座城市除了是商人之城、学院之城和工匠之城外,还是一座佣兵之城。   这里是宋辽两国王法都到不了的地方,自然也就成了各种凶人坏人的避居之地。同时,这里又成了陆上和海上丝绸之路的交汇点,许多海商和行商都从这里出发,当然也就在这里雇佣保镖了,所以也就行成了“佣兵市场”。既然有了市场,那就要进行管理,所以佣兵行会也就在界河商市出现了。   而且之前武好古出征西北的时候,也在界河商市募集了不少佣兵,其中的一些还发了财,做了官。所以这一次大宋要讨伐黑汗回鹘的消息一传出来,就在界河商市的佣兵团体中引起了轰动。   这些佣兵团体的头头们都想在即将开始的战争中大捞一票!所以一早就开始四下活动,想要找到路子去西北打仗。   不过武好古和慕容忘忧他们是够不着的,慕容鹉总是不见人影(他是负责假子骑士的),所以就只能找西门安国、赵钟哥、林冲这几位了。而赵钟哥又无疑是话语权最大的一位,所以在今天上午不少人看见赵钟哥入城后,现在已经有不少佣兵头子抢在武好古、章援之前到访赵府了。   所以当武好古和章援一行人到达的时候,赵家大宅门外挤满了赳赳武夫…… 第八百五十七章 奸商也懂兵法   “元首,是元首!”   “洒家文安邦,见过元首!”   “某家医巫闾山风鸣山,参见元首!”   “某家苏之涣,见过元首!”   虽然是微服出行,但是武好古在赵钟哥家门口还是被一群佣兵头子认出来了,纷纷上前行礼。武好古可是他们的财神爷啊!在界河商市内开业的几家佣兵商行,都得到过武大财神的暗中资助……佣兵行也是武好古重点要在界河商市扶植的产业!   “致平,我来给你介绍,这位是河东护卫行的文安邦,文武双全,号称文能安邦,武能定国。和文潞公还是同宗呢!这位是医巫闾山风家的风鸣山,能够替咱联络到大辽国的好汉,可是手眼通天,上千人都能给你拉了来。这位是河北豪雄苏之涣,马背上的功夫了得,是界河商市最好的马师之一,还是界河马师行会的会员……”   武好古还让随从从一堆佣兵头子中找出三个最靠谱的,介绍给章援认识。其中一个是河东,也就是山西来的佣兵头子,自称姓文,叫文安邦,是文彦博的亲戚——听着就不像是真的!不过他真的能拉来壮丁,而且都是太行山拉来的山民,朴实可靠。   还有一个是马植的门客,医巫闾山来的风鸣山。也是个靠得住的佣兵头目,拉来的都是辽国汉人贫民。   最后一个是河北当地江湖上的豪客,名叫苏之涣,在界河商市开业前在宋辽之间贩私为业,练得一身马背上的好本领。商市开业后走私生意就难做了,于是在西门安国的介绍下当了效用骑士,去了趟西北战场。回来以后又做了界河赛马场的马师,同时也有个佣兵行,专做高级的骑马佣兵的买卖。   光是这三个佣兵头,两三千人的队伍都能给章援拉出来!   当然了,章援必须付得起钱。   “帅司,您怎么来了?这位是……”   武好古正想介绍其他佣兵头子给章援认识的时候,赵府正门已经吱呀呀敞开了,还没有换下行装的赵钟哥已经带着几个心腹家臣出迎了。   “咱们多日未见,今日听说你回来,也就等不及上门来了,没耽误你休息吧?”   武好古拉着赵钟哥的手,真有一点好生想念的模样儿,然后又把章援拉到身边,笑着对赵钟哥道,“这是章相公家的四郎,安西大教化团的大教谕章致平。”   “原来是章大教谕,久仰,久仰。”赵钟哥哈哈笑着,很四海的一抱拳。这时门外一群佣兵头子也都向他行礼,开口称“赵军师”。   赵钟哥也向他们抱了下拳,“好好好,诸位都到府中坐坐,待会儿都来陪赵某饮酒!”   接下去自有钟哥儿的门客家臣替他应付一众佣兵头子,他自己则陪着武好古和章援入了自家的大宅,一块儿入了中堂。   “赵军师。”坐下闲聊几句后,章援就把话题引向了佣兵,他也和门外那些佣兵头子一样,管赵钟哥叫“赵军师”,他笑着问:“那些拿钱打仗的效用士,真个靠得住么?”   效用士在北宋其实就是佣兵的意思,被朝廷或者朝廷的武将、帅臣雇佣就是效用士,给商人打工就是打手、护卫,被界河商市雇佣则是佣兵。   赵钟哥一笑,反问道:“怎地,大宋的禁军不是拿钱卖命吗?”   “那可不一样。”章援摇摇头,“禁军是为朝廷效力,佣兵则是在做买卖,谁给钱就给谁卖命。”   武好古在旁一笑,补充道:“还有一点不同,禁军是朝廷养着的。这些佣兵却没有这等福气,一分钱,一分货,可没闲饭好吃啊。真要精打细算起来,雇效用士可比养禁军划算多了。”   “怎么会?效用士可比禁军拿钱多啊。”   武好古摇头笑道,“那是致平兄不会算账!”   “怎么算?”   武好古道:“禁军服役之期长久,往往二十入伍,五六十才能退役,一干就是三四十年。可是寻常士卒的精壮之期才有几年?致平兄也是练过武艺的,应该知道武艺之道,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而且年老体衰之后,武艺也会衰退。如果不努力打熬,三十岁后就要走下坡了。而要打熬气力,这开销可不是寻常士卒可以承担的。所以朝廷花三十到五十缗养一兵,养他三十年,真正可用的也就是十五年。而且禁军因为要长久服役,所以都是拖家带口的。因此也不可能四时在营,不停训练。往往三日之中,只有一日在营。这十五年可用之期,又得狠打一个折扣了。另外,禁军阙额严重,也是尽人皆知的。朝廷账面上有五十五万禁军将士,可实际上有多少?能有三十多万就不错了。而这三十多万还常常被长官占役挪用,去干各种私活了……这样七折八扣下来,朝廷花了那么多钱养五十五万禁军,真正能用的,也不知有没有五万?朝廷为了得到一个可用的禁军,一年怎么都得花费数百缗吧?远比雇效用士昂贵了。”   “帅司只算了人工。”赵钟哥插话道,“还没有计算器械马匹的开支……朝廷实际上只有五万可用的禁军,却要按照五十五万禁军的标准制备器械、马匹。负责制备器械、马匹的官吏厢兵,少不得又要上下其手捞上一笔。而效用士的器械马匹多是自备,虽然要给一笔置办费用,但还是划算的。要不然大宋朝廷也不会频繁招募效用士随征了。”   武好古笑着,“养了五十五万禁军,可打仗的时候又是效用士,又是弓箭手……朝廷养兵可真是个赔了老本的买卖啊!致平兄,咱们的大教化团可不能这样,也没那么多钱可以赔。”   章援问:“大教化团全用效用?”   武好古笑着反问:“除了效用,大教化团还有别的兵可以用?”   章援认真想了想,摇摇头,“的确没有,只是,只是……”   “只是效用用好了也不易。”赵钟哥插话道。   “没错。”章援说,“从外面那些佣兵头子手中雇来的效用,只怕不能按照《骑兵学》、《步兵学》、《战术论》上面的办法使用吧?”   武好古笑了笑:“这和从谁手里雇佣效用无关,而是和谁去雇效用有关。”   章援没有明白。   武好古解释道:“谁雇佣,谁装备,谁训练。致平兄,你首先要有一个军事机宜指挥,这是万万不能马虎的。其次要有一批能按照《骑兵学》、《步兵学》、《战术论》上的办法带兵的部将、准备将和队正。然后直接把组成部、营、队的钱发给他们,让他们自己去同佣兵行和器械行的人谈,自己去训练。再让军事机宜指挥去监督他们就行了。当然了,还得有人帮着你管帐、管粮、管地盘……这些人才,致平兄不缺吧?最后,还得有一个合适的功赏、惩罚、抚恤的办法,这样才能督促力战。”   武好古的办法,其实就是把军队管理给商业化了——军事机宜指挥就是高效率的管理团队。能按照《骑兵学》、《步兵学》、《战术论》上的办法带兵的部将、准备将和队正则是承包制下的分店、分厂经理。佣兵行和器械行则是供应商。   这种商业化的军队当然比不过革命化的军队,比起那些管理良好的封建化军队可能也差一点——不过封建军队的管理通常是很差的。但是比起北宋的官僚军队,却是有着明显的优势。   北宋的军队同样化了大钱,但是官僚化的管理使得各级权责不明,激励和处罚的机制失控,甚至出现了逆向激励的效力。宋军实行的是高薪俸和低功赏加低抚恤的激励制度。也就是说混军饷是最划算的,拼死拼活去立功也不大可能从小兵一路升到将军,因为晋升路上的等级太多了。而战死和负伤后的抚恤又太少,如果谁打死打残了,那可就要大大亏本了。   所以宋军不仅管理效率低下,真正能战的部队占总兵力的比例很低,而且激励机制失灵,造成部队在战场上死战、苦战的动力不足。   因此从西北战场上返回之后,武好古就指示他的军事机宜指挥和骑士学院开始编纂一本新的军事教材——《治军论》。等到完成以后,也会成为骑士学院的必修之课。   “崇道兄真是大才啊!崇道兄是把经商之道用于军事了,真没想到还可以这样……”   章援听了武好古的一番介绍,已经有了一种顿悟的感觉——人家130以上的高智商,领悟能力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武好古笑着点头,又言道:“致平兄过奖了,以商道督军,不过是歪门邪道,比不得朝廷所行的新府兵……那才是堂堂正道!如果能够成功,何愁天下不能平定?致平兄,小弟最近也让人在研究此事,或许可以有所心得,等你回京复命的时候,就把小弟准备好的建白书带上,以致平兄自己的名义献给蔡相公吧。” 第八百五十八章 请蔡入瓮(一)   “献给蔡相公?”   章援有130以上的智商,还有从小耳闻目睹学来的官场黑厚术,当然知道武好古要坑蔡京了。   而且,章援也知道这是自己的忠臣老子帮武好古出的主意……老头子虽然是忠臣,但是官斗的手段也是一流的!妥妥的是忠臣中的战斗臣。也就是他才能和蔡京这样的奸臣过过手。   如果没有他支招,武好古除了起兵造反清君侧,还真没什么办法能斗倒蔡京。   “蔡相公可精明着呢!”章援道,“崇道兄的建白书可得仔细准备。”   这话的意思就是:坑得挖得好一点,还得好好伪装,要不然蔡京是不上当的。   “蔡相公一定会满意的!”武好古笑道,“沿海市舶制置司的军事机宜和骑兵学院教授团做出来的东西,他怎么会不满意?全天下还会有更好的?再说了,他现在大权在握,自然要替官家扫平契丹,恢复燕云的。所以整顿禁军,扩建新府兵的事儿,他一定得办好了。可他一介书生,又哪懂得这些?”   “崇道兄真的有办法吗?”章援感兴趣地问。   “当然!”   虽然他智商超高,但是他不像武好古已经建立起一个专业的幕僚团队。   替武好古出谋划策的那些可都是既有理论知识,又有实践经验的青年军官。而且还按照后世参谋本部和军事学院的模式组织起来了,当然可以集合众人的智慧,拿出最好的解决方案了。   只是这最好的解决方案,未必适合大宋这个已经过时的官僚帝国——其实当《实证论》、《理性论》和云台学宫出现后,大宋的体制已经完全过时了。   “好!”章援点点头,“我就替崇道兄跑一趟……只要你准备的建白书够好,我总有办法让蔡相公上钩的!”   武好古笑了起来,和赵钟哥对了下眼神,赵钟哥道:“时候不早了,帅司,大教谕,就在赵某这里用点酒食,也和外面的那些佣兵头目见见面。”   ……   琼林宫,崇政殿。   在苏辙宣麻后,蔡京就失去了和天子独对的机会。在崇政殿的召对结束后,天子常常会将蔡京和苏辙一起留下问对。今天也不例外。   虽然现在士林间反对右榜进士的呼声很高,因此给天子上疏的官员也不少。可是赵佶却从来未曾在朝堂上言及此事,他现在最关心的还是整军。   整军是有三个方面组成的,一方面是对西军的整理——西夏的降伏也意味着西军的作用下降,朝廷也就不需要每年在他们身上烧掉两三千万缗钱了。不过要怎么削减、怎么整理、怎么安置西军也是个麻烦事儿。稍有不慎,酿成军变,那可就是天下大乱!   第二个方面则是对东军的整理裁汰,东军包括开封禁军和河北禁军以及其他地方的禁军。总兵力多达四十余万——账面上的!每年耗费的军饷也是个天文数字,但是除了极少数部队之外,几乎没有什么战斗力。在新府兵展现出不亚于西军的战力之后,保留东军就成了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   但是朝廷也不能一脚踢开那些干什么都有,就是不会打仗的禁军。否则这伙人一旦闹起来,也是个大麻烦。   第三个方面当然是扩建新府兵了。经过那么多年的摸索实践,新府兵的好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高俅、武好古在西北用新府兵打出不少胜仗来,这些兵怎么也不比西军差,东军就更不用比了。   而且,用以选拔新府兵军官的右榜进士考试明年就要进行了,到时候至少200个右榜进士——是至少200个!如果真的要大办新府兵,考出500个甚至1000个右榜进士都难说。   可是扩建新府兵要解决的问题还有一大堆,比如军制、军需、器械、军饷、功赏、军纪、训练等等……   这种事情你让云台学宫骑士学院和武好古的军事机宜指挥去想办法也得整上好一阵子,让两府重臣去想辙的话……肯定是要搞砸锅的!   可这事儿也不能一直拖着,可关系到北伐燕云的大事儿,而且一年还能节省几千万的开销呢!   所以这段时间,蔡京和苏辙都有点害怕问对了。   可是再害怕也得见皇上啊,总不能因为没有办法而辞了相位吧?而且他们俩辞职了,有办法的人就能上台了?武好古和高俅大概都是有办法的,能让他们一个当左相,一个当右相吗?根本不可能,就是枢密使和兵部尚书也不能让他们来啊。   赵佶看着蔡京和苏辙,知道这两人一筹莫展,只是一声轻叹,“可惜东坡先生走得太早了。”   苏东坡当然有办法了,他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学派,而且一个专门解决问题的实证学派!   蔡京听赵佶怎么一说,也只好硬着头皮道:“陛下,臣以为,整顿西军,整顿东军和扩建新军三件事情,应该以扩建新军为首要。因为朝廷手中必须要有一支能战可用的兵马,才能裁撤整顿旧军。”   这倒也对。   手里没兵你就想拿东军、西军开刀,万一人家造反了,你不死定了。   赵佶点点头,“也对,那么新军何时可以组成?武好古在西北可只花了几个月便整出了一万多能战的新府兵!”   是啊,这事儿应该不难啊!   武好古和高俅都轻易组建起来数量庞大的新府兵,现在轮到蔡京和苏辙了,总不能一筹莫展吧?   “陛下,欲整军,先选将。”蔡京思索着道,“等明年大比之后,右榜进士就可以充任军将,整军之事,自然可以迅速推进。”   “可是总该拿出个办法吧?”赵佶不大满意,“蔡卿,苏卿,你们要责成兵部尽快拿出办法。朕也会让枢密院一起想办法的。总要在明年大比结束之前,把建军之法,都准备好了。”   “臣领旨……”   “老臣领旨。”   ……   高丽,釜山浦。   再回釜山浦的尹瓘已经多了个职官——南面行营兵马都统。南面行营当然是负责对南方用兵的,而这个南方并不是耽罗国。否则尹瓘指挥的大军根本不能出海,就算勉强出了海也只能喂鱼。   这个南方,就是闭关锁国的日本……虽然这个时代的日本人除了妄自尊大并没有别的罪过,他们根本闭关锁国,丝毫不关心外面的世界。但是却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没有躲过宋朝奸臣的魔掌。   站在釜山浦码头,看着海对岸一天比一天高大的红色城堡,和海湾中整装待发的船队,尹瓘也只有一声长叹了。   虽然他非常同情无辜的日本人,但是他还是得硬着头皮下达渡海讨伐日本国的命令——因为闭关锁国,根本没有水师可以出海,大概也不知道怎么去耽罗国的日本国大军,在去年发兵攻打了高丽的神圣领土耽罗……   “大参,现在北风正劲,如果马上出海,今晚船队就能抵达对马岛。估计不用打,吓唬一下耽罗岛上的日本官兵就该献岛降伏了。”   纪忆的声音在尹瓘耳边响了起来,是在建议尹瓘马上下令舰队启航的。   “这风会不会太大了?过去出使日本的船只常常遇风倾覆,不如等风小些再去吧。”   “不必担心。”纪忆笑着,“这样的风并不算大,而且这次出动的十艘战船都非常坚固,可以承受风浪的。”   尹瓘的南面行营其实没几个兵,只是从正在训练的别武班中挑选了3000人,由尹瓘的庶长子尹彦仁和釜山浦的指挥使权恩佐担任正副兵马指挥,乘坐十艘宋国战船渡海去占领对马岛和隐歧岛。   作战的胜负几无悬念。因为对马岛上的日本豪族阿比留家根本连200个武士都没有,就算动员农民助战也拿不出1000人。面对大宋的7艘战船和高丽国的2000大军(剩下的战船和兵马去隐歧岛),也许根本不会抵抗——因为尹彦仁已经得到尹瓘的命令,允许阿比留家族在交出对马岛之后退往日本九州岛,同时带去大高丽向日本国的宣战诏书。   至于隐歧岛,好像就更不值一提了,那里不过是日本国流放贵族的远恶之地,根本没有多少守军。   高丽朝廷对于侵日这件事情还是很小心的,并没有想入侵日本的九州、本州,更不用说四国岛了。他们只想拿下对马岛和隐歧岛,然后让日本以平等国礼和自己交往。   这样的战争似乎只有收益,而不会有任何风险。不过尹瓘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大宋的奸臣是那样的奸诈,怎么可能不狠狠坑一把高丽国?   可是现在箭在弦上,也是不得不发了!   “好吧!”尹瓘叹了口气,下达了命令,“出兵!出兵对马岛和隐歧岛!”   当釜山浦中的十艘战船升起风帆,划动长桨,缓缓向釜山浦外驶去的时候。在修建了一半的绝影城的城垣上,苏适正用一架望远筒在眺望海面。   看到装着高丽兵马的战船终于开动,他也长出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好了,终于上当了……高丽人上当了,然后就是日本人了,他们想要收复对马岛和隐歧岛,就得求大宋派船了!” 第八百五十九章 请蔡入瓮(二)   纪忆和苏适两个奸臣都奸到国际上去了的事情,蔡京和苏辙是不知道的——苏辙真是教子无方啊!儿子走了邪路他也不知道!   而且他们俩也没这个心思去想日本国和高丽国的事情。因为赵佶下达的制定扩建新军之法的旨意,已经让他们焦头烂额了。   两人懂什么军事啊?苏辙整个一和平主义者。   而蔡京则是新党里面少有的和军事基本不沾边的重臣。不过还好,他手上总算还有几个人物,比如正在开封府守选的钟傅就是个知兵的……虽然他在之前的宋夏战争中表现糟糕,战后直接丢了官职,一直在开封府守选。   于是蔡京就让儿子蔡攸把钟傅请到家里,又让蔡卞带上了从枢密院拿来的骑士学院教材《步兵学》、《骑兵学》、《战术论》一起到相府里面,大家一块儿研究研究。   研究了几天,蔡京和蔡卞还是一头雾水。他们俩都是智商至少130的天才,《武经七书》那是能倒背如流的,而且还能解释的头头是道。但是《步兵学》、《骑兵学》和《战术论》这三本书他们却看不大懂……因为这三本书必须配合《算学》、《形学》、《地理学》和《绘图论》等书籍一起学,而且还必须有一定的武艺和战术素养,才能通透的。另外,在这些书籍中,武好古还引入了阿拉伯数字和标点符号,这就更让蔡京、蔡卞两个大才子看得费劲儿了。   但是钟傅却多少能理解一些书上的东西,看得连声叹息。   蔡卞看到钟傅在摇头叹息,于是便问:“怎么?弱翁,这书上的东西不对吗?”   听到蔡卞的提问,钟傅却又是一声叹息:“蔡学士,这书太对了!下官若是早几年看到此书,如何会蹉跎至今?”   蔡卞点点头,心想:你当初别挡着高俅、童贯去突袭喀罗川,现在早当上同知枢密院事了,和看不看这本书有何关联?   钟傅接着又说:“下官也算是熟读兵书了,《武经七书》都能倒背,其它兵书也看了不下二十本。可是这些书却没有一本如《步兵学》这样详尽、仔细、严谨……学士您看第一百零九页到一百十九页,都是关于行军队型的。一队官兵百人以何种队形行军时应有的长度、宽度,都有严格的规定!士兵之间的间隔,行军时先迈哪只脚,后迈哪只脚,每一百尺要走多少步数,也都有严格规定!而且还要求军官通过每日的队列训练,让士兵们完全掌握。”   “真是太过繁琐了。”蔡京摇摇头,“通篇都是这样的内容,文字也干巴巴的毫无文采,又特别唠叨,还有奇奇怪怪的图形,看得人眼花。”   其实最早由慕容忘忧主笔的版本并不是这样“没看头”的,慕容老头怎么都是辽国进士,文采还是有的,而且那时他也不懂形学。不过后来武好古和许多云台学宫通才科、博士科毕业的生员,以及从前线返回的军事机宜也加入了军事教材的修订。结果就是文采越来越少,内容越来越细,运用到的数学知识越来越多,各种规定也越来越严格,对于阵型更是越来越注重——因为赵钟哥等军事机宜在实战中发现,无论是步兵还是骑兵,以严密阵形发起进攻的一方总是能取得优势!所以教给枢密院编修司的最新版教材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相公。”钟傅笑着道,“武好古一介吏商,他的书能有甚文采?再说了,这书是给粗鄙武人看的,写成白话最合适了。另外,那种小点儿应该是断句的符号,这样不容易误读。这的确是个好办法,军令还是应该避免歧义,务求精准。至于那些古里古怪的字符应该是一种计数的符号,下官在云台学宫的算学书上看过。虽然这书写得没有一分文采,但是书上所说的练兵打仗的办法,却是很好的。如果照此行事,应该可以一年之内把一个农夫给调教出来。”   “一年就够了?”   蔡卞不大相信,他虽然不懂军事,但是却当过一段时间的知枢密院事,还是知道朝廷挑选禁军的要求不低。就是为了选择有一定武艺的壮丁入武,以方便训练。   “足够了!武好古、高俅能行,下官也一定能做到!”钟傅突然站起身,冲着蔡京和蔡卞躬身一礼,“如果相公和学士觉得下官还堪使用,下官愿意为相公和学士练兵……哪怕要转个武资也行。”   高级文官转武资在大宋一朝历史上可不多见,而且大多是有将门背景的高级文官。譬如那位在好水川之战中被俘的鄜延路副总官兼鄜延、环庆路同安抚使刘平就是将门之后,进士出身,文官做到监察御史后改武资的。   而钟傅虽然不是将门出身,但他也不是进士出身,而是李宪的幕僚出身,靠着军功一步步往上爬,才有了如今的地位。可惜在宋夏大战的收尾之战中表现拙劣,失去了官家的信任。如果不行一点险招,只怕很快就要提举宫观了。   所以他也顾不得文官尊贵,武官卑微了,提出了转武资的请求。实际上就是看准了蔡京、蔡卞两兄弟夹带里面没有能练新府兵的武官——他们麾下能当阃帅的文官不少,可是能当兵马总管的武官却没有一个。   如果蔡京、蔡卞想要在来日的北伐大业中占主导,光靠一堆只能摇笔杆子,耍嘴皮子的阃臣是无论如何都不够的。   蔡京笑道:“着啊!弱翁可是文官里面最知兵的。如果转了武资,那么训练新府兵的差遣就非弱翁莫属了。只是弱翁你能拿出一个通盘方略吗?”   蔡京、蔡卞要交给钟傅的可是建军加练兵的活儿!   兵怎么练,《步兵学》、《骑兵学》上说了。可是新军怎么组建,《步兵学》、《骑兵学》上可没有。   钟傅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回答,这时就听见书房外面传来了相府仆役低低通传的声音:“章大教谕到了,老爷见不见他?”   “章大教谕?”蔡京一怔,“他怎么来了?”   钟傅不大知道大教化团的事情,于是就插了一句:“大教谕是个甚官职?”   蔡卞解释道:“就是大教化团主官,一共有七个,以章子厚的四子章致平为首。大哥儿,咱们见不见他?”   蔡京站起身,整了整衣衫,“当然要见!章子厚的儿子能不见吗?就在中堂相见吧。”   章惇再怎么落魄,都是蔡京、蔡卞曾经的靠山。而且现在也没“元祐党人碑”,章惇也不是死老虎一只——人家手里有京东商市,随随便便就能砸出几百万!什么时候武好古失了圣眷,官家就得去向章家的人要钱花了。   “元度,和我一起去见章致平吧。”蔡京又看了看钟傅,“弱翁,你稍等片刻,待应付了章致平,再和你说建新军的事情。”   说完,蔡京、蔡卞就大步向书房之外走去。   ……   章援一身风尘仆仆的,看起来刚刚才入了开封城,来不及去自家新买的宅子里面休息,就直接来了蔡京的府邸。   他可不是空手来的,还给蔡京、蔡卞带来了一份厚礼。当然不是钱财了,而是一份组建新军和训练新军的“解决方案”——正是蔡京、蔡卞当下最需要的东西。   而制定这份方案的,当然不是章援了。“军事家补习班”可没那么高的水准,章援现在也就是似懂非懂的水平。   制定这份方案的,正是武好古的军事机宜指挥和骑士学院的教授团,包括赵钟哥、马政(他现在是骑士学院的副司业)、慕容鹉、慕容忘忧,还有武好古本人都参与其中。   不过即便有他们这些人参与,这份方案仍然是一个非常粗浅的方案,并没有做到事无巨细,也谈不上有多缜密。要不然章援是不可能一个人带着整套方案来见蔡京的,至少得推上一辆独轮车。   在蔡府的中堂之内,正在琢磨着要怎么把这个包含着“毒丸”的建军之策献给蔡京的时候,蔡京、蔡卞已经一前一后,笑呵呵的走了进来。   章援连忙起身,笑着行了一礼:“下官章援,见过蔡相公,蔡学士。”   蔡卞现在有个翰林学士的差遣,所以章援称他一声“蔡学士”。蔡京、蔡卞对章援也是客气,笑着还礼,然后又分宾主落座。   寒暄了几句,蔡京就问:“致平,这些日子都没见着你,可是在筹备大教化团吗?”   章援笑道:“非也,蔡相公、蔡学士,下官这些日子被家父派去界河的云台学宫向慕容先生请教军学了。”   这个牛吹得还是很真的,蔡京、蔡卞在界河商市有耳目,只要调查一下就能知道章援在云台学宫下属的骑士学院呆了些日子。而且谁都知道章惇对慕容老头有知遇之恩,教导一下章援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章援接着就抬手指着眼前案几上摆放的几本书册,笑着说:“蔡相公,蔡学士,这是下官在云台学宫向慕容先生,还有慕容先生的几位得意门生请教之后,写的一些关于新府兵的建言,虽然都是些粗浅之见,但还是想请二位过目。” 第八百六十章 请蔡入瓮(三)   什么!?   有这么好的事情?   不会圈套吧?   蔡京、蔡卞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两人都是官场斗争的老手了,当然不会随便轻信他人了。现在他们俩正为整军建军的事情发愁,马上就有人来献计献策,怎么能不怀疑一下?   不过怀疑之后,他们也觉得问题不大。因为献计的人是章援啊!章援是新党,和蔡京、蔡卞是同党。虽然同党之间也会互相坑害,但是章援没有理由这样干。他爸爸年老多病,根本不可能再当宰相了。而且章惇还曾经得罪过官家……   至于章援的几个哥哥,现在也没有可以拜相的资格,所以坑蔡京、蔡卞一把好像也没啥好处。   另外,蔡京、蔡卞都聪明着呢。就算章援给他们下了个套,他们应该也能看出来吧?   既然能看得出来,那么就一起看看吧。   蔡京、蔡卞就让在中堂里面伺候的人把章援带来的书卷取了过来,然后粗略翻看了起来。   这一看不打紧,蔡京、蔡卞都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因为章援带来的方案,就是一个“外行领导内行”,“文官指挥武官”的最佳建军良策。简直是为以文御武的大宋量身定做的建军方案!   首先,在章援提交的建白书中提出了在新府兵的将、部两级设置由文官充任的监军御史!   所谓“将”,是一个大约五六千人的作战单位。是《将兵法》下宋军最大的常设部队编制。而“部”比“将”小一级,兵力大约一千。   虽然大宋实行以文御武,又搞了宦官监军,但是对“将”、“部”两级,无论文官还是宦官等不会直接染指,完全是由武官掌握的。而章援现在提出了“御史到部”的建议,等于大幅加强了文官对新军的掌控。   其次,章援还提出了开办由国子监主管的速成武学对右榜进士、御前猛士和一部分东西军的将门子弟进行训练,让他们能够胜任新军的部、营、队等各级军官。   第三,在开办速成武学的同时,章援还提出了训练“模范军”的建议。“模范军”隶属速成武学,设左中右三将,另设骑兵部、辎重部,员额两万五千人。这支军队的各级军官都由速成武学的师生担任。他们可以边学习,边练兵,在实践中进行摸索。等到速成武学的学业完成,模范军也就差不多训练出来了。   有了模范军做种子,接下去扩建新军可就容易多了。等到新一批速成武学的学员学成后,就能将模范军的三个将变成三个军,到第三批速成学员学成,三个军的九个将就可以扩充成九个军,到四批速成学员再出来,那可就是足足二十七个军,六十七万五千大军。还怕辽国不能铲平吗?   而在每一批速成武学的学员是和每一届科举对应的。也就是说,四批学员要历经四次科举,前后需要十二年。而这十二年,也就是新军壮大,旧军逐步退出的时间表。   也不必大刀阔斧的裁军,只需要连续十二年不招募新的禁军,同时再逐步提前禁军退役的年限——比如每年提前一年。这样十二年后,现在二十岁的禁军也已经三十二岁,而退役的最大年龄也提前到了四十多岁。这样禁军的人数不仅会大大压缩,而且平均年龄也会急剧增加。到时候再安排一个集体“专职”的方案,应该也没有什么难度。   第四,章援的计划中也给了禁军将门出路——将门子弟可以由朝廷保送进入南北云台、格致、辟雍、青城等五大学宫。还可以和骑士子弟一样进入云台学宫下属的骑士学院,学成之后也充当新府军的军官。   第五,新府军的骑兵将采用“雇佣”加“骑士”的组合,走高价质优的路线。   “好!致平,你真是大才啊!”   “哈哈,看来浦城章家早晚要再出一个相公了。”   蔡京、蔡卞两兄弟已经看完了章援送上的建白书,两人都是拍案叫好。这个方案实在太好了,完全可以满足他们两人的需要。这回可真是欠了章惇、章援一个大大的人情了。   蔡京、蔡卞互相对了下眼神,蔡京问:“致平,你现在的这个大教谕不伦不类的,不如换个知州做做吧。”   蔡卞也道:“是啊,西北遥远苦寒,征安西也是河西军的事儿,咱们不必掺和。”   章援冲蔡京、蔡卞感激地一笑,抱抱拳道:“相公,学士,家父毕竟是得罪过官家的,下官在大宋官场上注定是个异类。所以是不能走正途的,想要有荐跻二府的一天,只有去建功立业。北伐燕云是十余年后的事情,下官等不了那么久,所以就只能在安西寻个机会了。不瞒二位,晚辈还想在界河商市和京东商市雇一批效用士。人数可能比较多,还望行个方便。”   “用在安西,便是官家知晓了也无妨。”蔡京道,“只是西平王能让你的人进入河西吗?”   “下官自有办法。”章援回答。   “那就行了。”蔡京说,“老夫寻个机会去和官家说一说,给你求一份密诏,准你自募效用甲士1000,辅兵3000,再给你求一些空白官告和度牒。”   “下官多谢相公成全!”   ……   章援的“私兵”,其实已经招募,哦,应该是招标完成了。   中标的就是河东文安邦,医巫闾山风鸣山。   其中文安邦和风鸣山各“中”了一个步兵部。包括战兵、辅兵、护兵、传令兵在内,一个步兵部至少有2000名兵士,全部由文安邦和风鸣山负责募集,总共也就是4000人的合同。   其中的1500人需要壮丁,1500人得达到效用士的程度。不需要自备装备,也不需要配置军官。   一名壮丁按照一年50缗的标准结算基本军饷,一名效用士则按照一年100缗的标准支付基本的酬劳,辅兵则是30缗一年。伙食、装备、训练,都会有雇主免费提供。在合同到期后,装备可以归个人所有。   另外,在战场上取得的斩首、登城、破敌,都可以领取数额不等的奖金。   在得到许可的情况下,可以进行抢劫……   惩罚的措施也是相当严厉的,任何违反军纪的行为都会被严惩,包括体罚、禁闭或斩首!   而阵亡、失踪(战场失踪)和负伤,都可以得到相当诱惑的抚恤金。   最后,文安邦和风鸣山的佣金另算,自然是丰厚的,但不得从付给佣兵的军饷上刮油水——如果违约,那不是赔钱的问题,而是要斩首的!   总之,摆在文安邦和风鸣山两个佣兵头子跟前的,就是两份在界河商市最常见的合同凭由。条款一大堆,把可能遇到的各种情况都考虑进去了。   风鸣山看得仔细,一字不漏,看完以后,又了个问题:“元首,军官从哪里来啊?”   武好古笑了笑:“风老大,军官你能给某寻了来?”   “这个……”风鸣山哈哈一笑,“元首要的那种军官的确雇不着。”   一旁的文安邦一副文士打扮,摇着界河美人扇(就是有美人图样扇面的折扇),笑道:“风大,你也不看看界河这边藏龙卧虎,哪里用得着咱们去寻头领?”   “少贫嘴了!”武好古摆摆手,打断眼前的佣兵头子,“你们何时可以把人拉来?章大教谕可急用。”   “人很快就能拉来。”   “您给的价好,又不需要自备装备,自然好招人了。”   武好古给的钱对禁军猛男,对将门家养的效用士来说是不高的。但是文安邦能吃这行饭,就是因为在太行山山沟沟里面有许多朋友。拉来的都是山里面的苦汉子,100缗、50缗,那可就不少了。   至于风鸣山这厮是辽人,50缗、100缗在辽国那边是天文数字了!估计直接会有豪族家的庶子带着门下的死士应募了——这其实就是武好古给风鸣山开出高价的目的。   他现在就是要和辽国的汉人豪族子弟多拉关系,同时还要培养他们的军事能力。   “你们俩随军吗?”武好古问。   “随军,当然随军了。”   “额也随军,随军可以看看眼界,学点本事啊。”   武好古点点头,“没错,是该学点本事……这样吧,等队伍训练的时候,你们就跟队参加。看看正规打仗是啥样子,以后有的是机会让你们大展身手。”   说完,武好古轻轻一抬手,文安邦和风鸣山都明白什么意思,双双起身,带着合同凭由告退了。   接着走进来的是苏之涣,这个河北豪客生得却是副秀才模样,面色白净,几缕须髯可以随风飘扬,一身白色的儒服,腰带上也挂着宝剑。他也一样参加的招标,不过却没有中标——但是武好古还是把他招来了自己的市政所。   “苏之涣见过元首!”苏之涣见着武好古,便是一个揖拜之礼。   “免礼。”武好古一笑,“之涣,这次没有挑你发财,是不是有点怨恨某家了?”   “岂敢,岂敢。”   武好古哈哈笑了笑,“还是有单小买卖,就看你做不做了。” 第八百六十一章 请蔡入瓮(四)   “小买卖?”苏之涣在一张杌子上坐下来,“小买卖也做!元首的买卖,再小也不会让某家吃亏的。”   “倒也是啊。”武好古笑了笑,“那就先说说生意吧。给风大和文三的买卖,是从太行山和燕云拉出壮丁去西边。给你的买卖相反,武给你钱,给你骑将,你去西边给我雇人,雇骑兵,年纪要小,马背上的功夫要好,最好是西军里面干过的,弓箭手也行,越多越好。”   “元,元首,您和某开玩笑呢?”苏之涣被武好古的提议吓了一跳。   这是挖西军的墙角啊!脑袋还要不要了?他苏之涣虽然是豪侠,但是传统武术是不行的,真要让人逮可跑不掉……   “怎么是开玩笑呢?”武好古瞧着苏之涣一脸的害怕,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不是叫你去挖西军的墙根……他们的墙根不用挖,已经都是窟窿了。现在西贼成了河西军,在朔方还有童大官,在灵州又有高宣帅,还养西军做甚?裁撤调动,就是转眼的事儿了。说是裁汰老弱,但是最后被裁掉的,一定都是少年精锐。你去给我拉一点到界河商市了。怎么样?这买卖敢做吗?”   把西军裁汰下来的少年精锐拉到界河来干雇佣军怎么看都有点图谋不轨……   “行!”苏之涣重重点头,“某家本就是个走江湖的,有甚不敢做的?”   “好!”武好古点头,“去找西门大哥,他会给你安排的。”   苏之涣行了一礼,转身去城外制置司衙署的军事机宜制会找赵钟哥了。他前脚刚走没一会儿,赵钟哥就和米友仁一块儿从外面走进武好古的大书房了。两人都是一副喜气洋洋的,米友仁手中还拿着封书信。   “寅哥儿,钟哥儿,又有好事儿了?”武好古笑着发问。   “老师。”米友仁行了一礼,“苏仲南派来了快船通报消息,高丽国发兵3000,去攻打日本了!”   3000高丽侵略者就要打日本……这事儿听着都不像是真的。   “高丽国发兵?”武好古一愣,马上伸出只手,“书信拿来。”   米友仁一边把书信双手递给武好古,一边说道:“是纪忆之把高丽国大王给说动了,高丽人可能不打曷懒甸,改发兵攻打日本国了,已经派了3000人去占领对马岛和隐歧岛。苏仲南也坐船去博多了……他想看看能不能提供船只帮日本的朝廷运兵,这样应该就能让日本开国了。”   “苏仲南也长进了!”武好古拍了拍手,又问:“武藤亲一在哪里?”   武藤亲一就是阿比留亲一,武好古的日本家臣。跟着苏适去了几次日本国,都没有什么进展,于是也灰心了,返回中原后就一直跟着花满山混,后来花满山又让他到界河念书。   “他在界河。”米友仁道,“在云台学宫博士科念书,已经读到上舍了。”   “太好了?”武好古笑了笑,“派他用处的时候到了!”   “老师,您打算怎么用他?”米友仁问,“要让他出使日本国?”   “不。”武好古摆摆手,“寅哥儿,你准备一下,等苏仲南和倭人的太宰府谈妥了,就作为大宋使团正使,和苏仲南一起去京都。至于这个武藤亲一嘛……让他去当个新选组组长吧!”   “新选组?”米友仁和赵钟哥都没听懂。   武好古笑道:“就是个日本打手团……接下去可有不少人要打,咱们手头的力量可不够啊!”   原来武好古是想让武藤亲一去北九州召集浪人——虽然现在还不是武家执政的时代,但是武士这个群体却已经出现了,有了武士,必然会有浪士。毕竟有俸禄,有封地的武士数量总是有限的,而且武士也不计划生育,总有没办法安排的浪士。   这帮浪士拉到中原是不够看的。但是送去南洋打天下不错,数量足够,又比较勇武,最主要是便宜啊!廉价炮灰!   有了他们,大食海商和三佛齐国就都不再话下了。   米友仁的事儿说完了,赵钟哥又开口了:“帅司,大教化团的军事机宜名单已经拟好了,请您过个目。”   说完他就将一份军事机宜的名单递给了武好古。   名单上面领衔的是马政,武好古的假子武天、武黄也名列期间——这两人可是武好古重点培养的对象。在这一次返回界河后,武好古还替他们俩安排了亲事,娶了西门家和柴家的闺女,还在界河商市给他们买了宅子。   “再加几个。”武好古说着就提起毛笔,在名单上写了耶律大石、韩大狗和萧铁牛三个名字,然后再递还给赵钟哥。   “他们仨?”赵钟哥看了看名单,皱眉道,“他们都是辽人啊,其中两个还是契丹。”   耶律大石、韩大狗和萧铁牛三个是一起到界河商市,一起考入云台学宫博士科的,后来又一起转入骑士学院,现在已经从骑士学院毕业,并且留校任教。从培养军事精英的角度出发,现在也该让他们出去历练一下了。   只是他们的身份有点问题。耶律大石是辽国皇族,萧铁牛是萧氏后族,韩大狗虽然是汉人,但却出身玉田韩氏,是韩德让的一族……   “无妨。”武好古摆摆手,“我会亲自找他们谈话的。这一次要收拾的是天方教,他们可都是信天理的!”   对于黑汗回鹘和塞尔柱突厥当然得让大石头出马了,人家可是克星!有他在大教化团的军事机宜指挥中任职,可就不怕打不了胜仗啦。   ……   琼林宫,崇政殿。   蔡京昨天终于下了决心,把章援送来的建白书的抄本——蔡京自己抄的,还进行了修改——以暗入文字的形式,送去给了赵佶。   现在厚厚的一本《乞编练新府兵并裁撤旧军疏》,已经摆在了赵佶的御案之前。   蔡京和蔡卞当然不是冒失鬼,拿到了章援的“建白书”后,并没有马上往上递,而是找了钟傅、蔡攸等人一起来研究。反反复复的推敲,最后得出结论,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这才将“建白书”改动了一下,又抄了一遍,以蔡京、蔡卞的名义联名上奏给了赵佶。   赵佶当然已经看过了,拍案叫好啊!   能不好吗?   按照这套办法,不仅新军可以牢牢控制在朝廷手中,旧军也可以一步步缓缓撤除。两者衔接得天衣无缝,完全可以保证国家的稳定。   而且因为裁撤旧军的速度很慢,完全在旧军的承受范围之内……全部裁撤要等到十三四年后,到那时新军已成,而旧军就都是一些中老年人,想造反也没力气了。   所以今天,在崇政殿召对后被留下来的,就是蔡京和蔡卞两兄弟了。   赵佶拍了拍案几上的《乞编练新府兵并裁撤旧军疏》,满意地笑着:“不错!果然不负朕望!两位蔡卿,你们看谁可以负责速成武学和模范府兵编练?”   “此事当由陛下圣裁。”蔡京绝不会推荐自己的弟弟,那样就太蠢了,“以臣思之,速成武学和模范府兵不应该由一人主管,至少需要两人,而且还应该一人主管武学,一人主管模范军,其中主管武学者最好还能在枢密院任过职。如此才方便制定出一个由枢密院直接指挥调度新府兵各军的办法。”   虽然不能直接推荐蔡卞,但是却可以给赵佶下套,让赵佶自己往里钻。而这个套,在章援献给蔡京的建白书里面已经有了——就是由枢密院直接指挥河东、河北的新府兵各军!   这可是老赵家从赵光义开始多少代的梦想了,可就是老也指挥不好。   “由枢密院直接调度各军?”赵佶眉头微皱,“会不会贻误军机?”   “不会的。”蔡京说,“在上一次西征中,武好古、高俅二人都是依靠军事指挥机宜作战,大致的方略,都是在战前就拟定的……当然了,枢密院拟定的方略也不能具体到临阵布置之上,这就有点过了。但是如朔方军在西征灵州之战前那样的方略,其实是可以由枢密院制定的。”   好像是这么回事儿。   赵佶琢磨了一番,既然武好古和高俅可以利用军事机宜指挥制定出万全的方略,那么枢密院为什么不能制定出同样的方略?   对了,枢密院里面少有会打仗的将官啊。   “是要让武官入枢密院?”赵佶问。   “或可成立一个枢密院军事机宜房。”蔡卞适时提出建议——其实在枢密院成立军事机宜房的建议,章援送来的建白书中就有,只是蔡京在抄写的时候一不小心给漏了……   听蔡卞这么一说,赵佶才想起来,蔡卞当过知枢密院事的。   当下赵佶就道:“不如就由蔡卞来主管……蔡卿你当过知枢密院事,现在又是祭酒,负责速成武学是最合适的。至于模范军,管军应该是个武官吧?”   “应该是武官。”蔡京道,“但是将门出身的武官不大合适,没有上过战阵的武官,也不大合适。”   将门出身的确不行,成立新府兵就是要砸将门的金饭碗,你让他们自己来砸?像话吗?没上过战场也不行,啥也不懂,练个屁兵?   赵佶眉头一皱,“那就是……就是武好古了!” 第八百六十二章 请蔡入翁(五)   最合适担任模范军管军大将的,的确就是武好古!   武好古不是将门子,也不是旧禁军系统的,他实际上就是新府军运用的第一人,军事机宜制度也是他创立的。而且他的官阶也够了,现在是正任官的防御使,足够担当任何武职了,最后他也上过战场。的确符合蔡京列出的所有条件……   只是武好古自己肯往这个坑里跳吗?   如果他跳了,等待来年天下士子公车上书的时候,他这个光杆管军(模范军成立有个过程,不可能马上变成武好古的实力)也只能灰溜溜下台。   相比之下,他还是呆在界河商市比较安全。天高皇帝远,手里还有点实力,任谁也拿他没办法。就算赵佶废了右榜进士,禁了实证伪学,也不会去动武好古最后的根本。不仅不能动他,反而要好生安抚,免得他带着界河商市和云台学宫一块儿投了大辽国……   所以蔡京算准了武好古在天下士子反对实证伪学的呼声大涨的时候,是不肯轻易离开界河商市的,所以才照着武好古的条件划了条线。   武好古不敢来,高俅一样也不能来——高俅是西北三路宣帅,宰执级别的官员,入京也是当枢密,怎么可能去做新军管军?至于童贯这样的宦官,也不可能当驻京军队的管军的,这可是祖制!   武好古、高俅、童贯都不干,其他的高级武官当然也不会来干了。这不是一般得罪人啊!而且他们也干不了。   赵佶大概也知道武好古不大可能丢了沿海市舶制置司的肥缺,到开封府来当这个得罪人的管军。想了想又问:“如果他不肯来做模范军的管军,还有谁可以接任?”   “这个……”蔡京露出沉思的表情,想了老半天也没给出答案。倒是他的弟弟蔡卞出了个主意,“陛下,要当模范军的管军不仅要上过战场,还要有一定的官阶,而且最要紧的是必须精通《步兵学》、《骑兵学》、《辎重学》、《战术论》这几部云台学宫编纂的兵书。上过战场和官阶够高的臣子或许有不少,可是精通这几部新兵书的高官却是不多的。所以臣提议让有意学习新兵书的在京官员去速成武学念书,这样陛下就能从中选出合适的管军了。”   这是在为钟傅量身定制条件了。在京的,又够级别官员当管军的,吃撑了才去速成武学念书呢!   在京的可以当管军的武官都和潘孝庵差不多,不是大资本家就是大艺术家,打仗什么的是不会的,而且也不想学……很有可能,最后只有钟傅一个忠君爱国的大忠良报名,最后再自告奋勇提出转武资。   这样赵佶也就没得选择,只得让钟傅去当模范军的管军了。   “好!”赵佶点了点头,“就依蔡卿所言。待速成武学组建完毕,就下诏让在京官员报名入学。”   ……   就在蔡京、蔡卞两兄弟一步步踏入武好古和章惇联手布下的陷阱而不知的时候。作为陷害忠良的国际奸臣,武好古这个时候正在忙着帮助日本人民进步的大事儿。   很久都没有见过主公的武藤亲一,终于被招到了界河云台学宫内的博士团大楼四层的大团长公厅,见到了主公武好古。   “臣下亲一,参见主公!”   在大团长公厅的觐见室内,已经换上了一身儒服,发型也改成汉式发髻的武藤亲一,正跪坐在一张蒲团上,大礼参拜同样跪坐在上首的武好古。   “亲一。”武好古看着下方这位很久没见过,都快认不出的家臣,温言道,“就在数日前,高丽国的2000大军攻占了对马岛。”   “纳尼?”武藤亲一一怔,马上就反应过来了,“这些该死的韩寇!主公,阿比留家是不是……灭亡了?”   武好古道:“据苏仲南从博多派来的使者说,阿比留家在交出了岛上的庄园后,举族乘船撤往了博多,伤亡并不是很大。”   阿比留家当然不会像后来的日本武士一样随随便便就为主上殉死了。因为他们还不是真正的武士,也没有真正意义上可以效死的主君。   如今的日本国还没有建立起武家体制,尚处于公卿政治的末期。所谓的“武士”,一部分是朝廷的武官(高级武士),譬如直属于白河法皇的北面武士就是这一类高级武士。不过大部分武士,都来源于寄进式庄园的庄头家族。   所谓寄进式庄园,就是日本各地方的土豪,为了规避朝廷的赋税、徭役和兵役,将自己的土地和农民“献给”权贵、寺院、神社,以换取“不输不入”的特权。换言之,就是土豪们向权贵交钱换取庇护,而不是权贵赐下土地换取武士的效忠。   在这种制度下,指望阿比留家为了上一级的权贵效死是不现实的——如果这些地方土豪都肯为了他们名义上的主人(通常是公卿)殉死,那也就不会有后来的武家时代了。   所以在面对压倒性优势的敌人时,阿比留家族选择逃亡也是无可厚非的。   武好古看着眉头紧皱,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武藤亲一,“亲一,高丽国的军队,是乘坐着沿海市舶制置司提供的战船去往对马岛的!”   武藤亲一又是一愣,“主公,这是为何?”   “自然是为了促使日本开国!”武好古提高了嗓音,义正词严地说,“日本自闭国门已经200年了,在这200年中,日本不仅妄自尊大,自以为天朝上国,而且拒绝接受儒家天理教化,自绝华夏,甘为蛮夷。对于博士团的好言劝解,日本国的权贵则当成了耳畔之风,甚至拒绝博士团的使者去平安京面见法皇。如此愚顽之辈,难道不应该敲打震慑一二吗?”   “主公所言甚是!”武藤亲一可不敢顶撞武好古这个主公,连忙拜伏称是。   武好古点了点头,注视着武藤,“亲一,既然你也同意我的看法,那么你愿意作为一名布道博士,去博多开设书院,招收弟子吧?”   “臣下愿意。”武藤道,“只是太宰府会同意我们在九州传播儒家天理吗?”   武好古冷笑:“韩寇大至,难道还敢坚拒大宋天朝吗?想那白河法皇还不至于昏庸如此吧?”   他顿了顿,“而且日本国并不知道韩人是乘坐大宋的战船前往对马岛的!你去了日本之后,也不得泄露此事。”   “喏!”   武好古又点了下头,“好,那么明天就为你举行学成之礼和入团之礼,从明天起,你不仅是我的家臣,还是一名博士团的布道博士,当要牢记使命,以传播天理于四方为己命。”   武藤亲一再一次拜伏于地,大声道:“臣下自当为博士团效死!”   ……   今日要参见武好古这个博士团大团长的还不止武藤亲一,在武诚久带着他离开大团长公厅后,早就成为博士的耶律大石、萧铁牛和韩大狗三人,走进了觐见室。   “学生耶律大石,拜见恩师。”   “博士萧铁牛,拜见大团长。”   “博士韩大狗,拜见大团长。”   三人行礼完毕,就一字排开跪坐在武好古跟前,其中耶律大石坐在中间。武好古看着这个已经生得高大魁梧,五官棱角分明的青年博士,“大石,听说你想回辽国去考进士?”   “学生确有这个想法。”耶律大石回答道,“学生毕竟是大辽太祖皇帝的八世孙,同时学生也想趁机将恩师的大道布之于大辽。”   武好古的“道”其实已经在大辽传播了,不过却主要在邻近界河商市的南京道传播,在大辽其他地方,并没有多少人知道儒家实证派。   之所以这样,一方面是因为武好古并不热衷于在辽国境内“布道”;另一方面也和实证派的学问主要是为工商服务的,对于游牧、半游牧之民,以及中小地主的吸引力不大。   此外,在辽国势力庞大的佛教,也成为了实证派儒学传播的障碍。   而在武好古的《实证论》、《理性论》无法在辽国广泛传播的同时,云台学宫的兵法同样不被辽国重视。这才是耶律大石真正忧心的——大辽对于自己的武力太过自信了,根本看不到正在宋朝发生的“军事革命”。长此以往,大辽的国运恐怕就要终结了。   “布大道于辽的想法不错。”武好古笑道,“但是你还不到20岁,即便中了进士,得了官职,又能有多大的权力?而且布道之事,靠得也不是权力,而是名望。如果你能拥有声震草原大漠的威名,自然可以引起大辽皇帝的瞩目。现在就有一个让你扬名天下的机会,你想不想要?”   “恩师是想让弟子参加安西大教化团?”耶律大石不太确定地问。   “对!”武好古道,“你真正擅长的是军学,如果你去安西,一定可以打出威名,成为一代名将。到了那时,大辽皇帝就会以国士之礼聘你入朝,还愁不能一展所长吗?” 第八百六十三章 请蔡入瓮(六)   “帅司,这是章大教谕托人捎来的书信。”   界河商市政所内,武好古猛地从公案后面站了起来,忙不迭地冲过去,从界河商市暗堂的堂主林冲手中接过了一个没有任何署名的信封。公案下按着膝盖坐着的赵钟哥和马政两人对望了一眼。他们都是来和武好古汇报编练大教化团下属的护道团(佣兵)进展的。看到武好古急切的样子,赵钟哥嘴角一丝淡笑,马政却是眉头微皱。   作为武好古的心腹属下,他们谁还不明白武好古现在的处境?他的势力现在是养成了。界河商市、云台学宫、博士团、实证学派、沿海市舶制置司,当然还有共和行等商行。林林总总的实力加在一起,足以让他成为大宋政坛上的巨头。但是实力强大起来的同时,武好古也给自己树了一个难以战胜的敌人——天下士子!这可不是一两个官场朋党,而是全天下的读书人中的十之八九。   就连武好古的另一个心腹重臣苏适的爸爸苏辙,现在也站到了实证学派的对立面去了——爸爸反对实证学派不等于儿子也要跟着反对,在学派站队这方面,苏家一向是非常开明的……   而武好古的这份诺大基业要怎么维持,想想都是让人头疼了。   不过武好古倒是一向很沉得住气儿,甚至把即将到来的风雨丢在了一边,忙起了组织大教化团、促使日本开国和组织出访大食国使团这些事情了。一点不把蔡京的敌对态度放在心上。看见武好古这样沉着的气势,他的那些手下也就放心了一点。   只是到底能不能摆脱目前的困境,谁都是心中没底。   武好古接过书信,匆匆拆开,一目十行的看完,才大松了口气。   蔡京果然如他(应该是章惇)所料,还是中了圈套。这当然也是圈套设得太完美,以蔡京如今的地位和处境,实在是不能拒绝的——谁让蔡京是靠能折腾,能做事而当上左仆射的?赵佶大用他,不就是要他做事情吗?而如今最重要的事情,不就是军改吗?   现在蔡京已经吞下了“毒丸”,如果还要利用科举大比的机会搞劳什子公车上书,那武好古就能略施小计把蔡京毒翻了发送去海州养老了。   不过毒翻了蔡京,也不等于天下太平。要不了多久,就会有新的“儒家顽固派”冒出来和自家为敌的……谁让自己打开了理性主义和实证主义的魔盒?   可是魔盒既然已经打开,就不可能再合上了!   他不动神色,收好了章援的书信,然后对林冲道:“林教头,你且坐一会儿。”   “喏。”   林冲应了一声,就退到了一旁,也找了把椅子坐下静静等着。   武好古则继续和赵钟哥、马政两人商量护道团的组织。护道团看似是一支杂牌军,由僧兵、道兵和儒家博士团武装构成,主要成员都是临时雇佣来的。但是武好古的博士团却有能力为其提供一支核心军官团以及相当精良的装备,从而将其打造成为具有战斗力的精锐部队。   通过这一次的出兵,武好古还希望摸索出一套军官团加佣兵的“商业化军队”组织模式,将专业化和高水平的管理变成军队的核心战斗力——在他看来,北宋禁军的没落,主要原因也不是重文轻武,而是管理极度混乱、低效和不专业。   实际上,同样的问题也不仅仅存在于军队。北宋朝廷在其他方面的情况也差不多,水利工程可以玩到黄河三易,冲毁良田无数。开封府的官营房产出租则是到了房子大量倒塌都没有人问的地步。养马的群牧司更是个笑话,养一匹马居然需要一二百亩土地,而且还要再花费两三百缗钱……而且养来养去就是养不出几匹合格的战马,最后还责怪中原的土地不好!现在“好”的土地河套草原已经到手了,且看群牧监能养出什么好马吧!   ……   “林教头,要麻烦你走一趟开封府了!”   和赵钟哥、马政的谈话已经结束,现在到了关起门来密谋的时间了!   在武好古偌大的公厅大书房里面,就剩下了武好古和林冲二人。林冲跟随武好古真是很多年了,也没怎么大用,一直都是个看家护院的角色,不过胜在可靠。所以武好古回到界河商市后,就把西门青一手组建起来的暗堂交给了林冲主持。   因为林冲当过好几年的“警察头子”,又主持过警巡学堂,也算是有点搞特务工作的基础。所以接管暗堂之后,也算做得不错,没有出什么大的篓子。当然了,他也没遇到什么大的考验。   而这一回,则是对林冲能力的巨大考验了。   “帅司放心,属下一定会把差事办好的。”林冲拍着胸脯向武好古做保。   “现在谁在负责开封府的堂口?”武好古还是有点不放心。   “是刘二狗。”   刘二狗也是追随武好古多年的老臣子里。去年被西门青派回了开封府,接下了州北瓦子的买卖作为掩护,设立了界河暗堂的开封府堂口。   “辟雍学宫呢?”武好古问。“里面有咱们的人吗?”   “有!”林冲回道,“陈兴国在辟雍学宫当军学教授。”   陈兴国的“兴国”是字号,他单名一个剑字,是荆湖南路潭州的儒生。说是儒生,其实儒家的学问真心学得不咋地,倒是耍得一手的好棍棒。凭着点武艺游走天下,走到海州的时候正好遇上云台学宫开张,于是就心血来潮前去报名,居然因为棍棒耍得好而被录取了,成了第一期的博士生。在博士科毕业后,又被送去骑士学院学习了两年军学。在去年被派到辟雍学宫担任了军学教授——辟雍学宫的军学和骑士学院教授的军学相比可要简单多了,但也属于实证派的体系,所以必须得用云台学宫所属的骑士学院毕业的生员去教。   武好古想了想,又问:“兴国也是暗堂的人?”   “是的!”   听到了肯定的答复,武好古点了点头,又问:“还有哪个能大用的?”   林冲压低声音:“阎惜惜也是咱们的人!”   “哦!”武好古扬了扬眉毛,笑着点头,“不错!的确是能大用的……”   “还有几个落魄的武官。”林冲又道,“在马步诸军中都有咱们的人……马步诸军虽然不能打,但是闹起事来还是很厉害的。另外,在猛士直里面也有咱们的人。”   “好!”武好古终于大笑了起来,满意地点点头,“林教头,那我就祝你马到成功了!”   ……   当林冲风尘仆仆抵达开封府的时候,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入瓮的蔡京、蔡卞两兄弟,还有准备投笔从戎的钟傅三人,正在阎惜惜的小楼之中摆酒,还请了辟雍学宫的几个军学教授吃饭——这些军学教授都是武官儿衔,而且也不是什么大官,都是从九品的芝麻官。   这样的官职,在往常别说宰相请吃饭,就是去宰相府上送礼的资格都是没有的。   可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蔡京、蔡卞两兄弟正准备办速成武学。而俗称武学的教材,当然是从云台学宫的骑士学院抄来的。可问题是,光是《步兵学》、《骑兵学》、《战术论》这三本书,就蔡京、蔡卞这样大的学问,居然看着如同天书一般。在补了标点符号和天竺数字的课后,三本书上面的每一个字符,蔡京、蔡卞都认识了。   可是合在一起看,却不知道在说什么?完全不能理解啊!钟傅倒是能理解一点,至少大概的意思他明白——就是在战斗层面强调阵型的严密和依靠冲锋取得战果。但是要怎么达成阵型的严密,怎么组织枪阵和重骑兵的冲锋,钟傅还是不明白……   所以三个人一合计,也别自己瞎琢磨了,找懂行的来问吧!   而懂行的专家,就在蔡卞主管的辟雍学宫里面——在苏东坡活着的时候,辟雍学宫拥有相当的自主性,不过在蔡卞出任国子监祭酒后,辟雍学宫又变成了国子监直辖下的官学了,自主性完全丧失。不过这倒方便了蔡卞调动辟雍学宫之中的人才,其中以陈剑为首的几个军学教授,则是蔡京、蔡卞最看重的人才了。   所以他们也顾不得宰相之尊,也不管什么文贵武轻,拿出了礼贤下士的态度,请陈剑等人到惜惜楼吃饭了——这可是如今开封府最贵的“会所”,没有之一!   “相公,您说要俺们几个去撑起速成武学?”   “相公,这事儿……”   酒过三巡之后,几个如在云雾之中的军学教授,终于知道了蔡京和蔡卞的目的。几个教授还没喝醉,所以都有一种想要掉头逃跑的冲动。   云台学宫的军学现在已经是儒家实证学派的一个分支了,它是属于实证学派这个体系的。如果生员来源于三大学宫(不包括刚刚开张的青城和格致),学起来倒是不困难。可是也不可能几个月就速成了……如果是体系外面的学生,没个几年时间把算学、形学、画学等方面的知识补齐了,怎么教啊? 第八百六十四章 请蔡入瓮(七)   “怎么?”   蔡京的面孔已经板起来了。   自己那么大一个宰相,放下架子请你们几个粗鄙武夫吃喝嫖赌……没有赌,就是吃喝嫖。现在要你们帮点小忙,居然敢推三阻四。   陈剑,于同道,刘龙,薛定四个芝麻大的武官看到宰相板了面孔,顿时都是一身冷汗——开封府的这碗饭真心不好吃啊,还是早点回界河去吧。那边的机会更多,大教化团正在招人,哥几个的本事,一个准备将(营长)还怕没有?   “四位。”钟傅还是和颜悦色的,他知道这四个如果吓跑了,那模范军也就没有了,“有何难处,尽管可以和蔡相公明言。”   “相公,这个做不到啊……”第一个开口的是陈剑,就是那个林冲派到开封府来的特务,二十多岁年纪,是个长相非常威武的汉子,就是脸膛黑了一点,不过一张黑脸也让他看着显得忠厚。   “做不到?”蔡京问,“为何?”   陈剑站起身,拱手行了一礼,“回相公的话,《步兵学》、《骑兵学》、《战术论》这三本书是用来给云台学宫和辟雍学宫学成的生员来读的,而且也没有速成之法。学问,怎么可以速成?相公觉得儒学能速成吗?”   说的也是啊……蔡京眉头紧皱,学问怎么可以速成?不对!带兵打仗怎么成了学问了?   他刚想到这里,国子监祭酒蔡卞就说出口了,“不就是带兵打仗嘛,怎么能和儒学相比?”   这话说的……钟傅眉头大皱。   “内翰(指翰林学士)所言甚善。”陈剑满脸堆笑着说,“不过就是学一门手艺,也是得按部就班,多少年的苦功下去,才能精通的。如果要速成,可就是学艺不精了。”   蔡卞点点头。带兵打仗就门手艺罢了,和学问是不沾边的。   “也就是说可以速成?”   “当然可以了。”陈剑说,“不过不能按着《步兵学》、《骑兵学》、《战术论》这三本书来教……相公,内翰,这三本书其实是最新的版本,下官等人在骑士学院里面学的,其实不是这三本,要简单得多。”   武好古的学问也是慢慢完善的,而且“进步”很快,所以差上几年从骑士学院毕业,掌握的知识就差了许多了。   为了让部属可以掌握最新的知识,武好古还命令云台学宫开设了许多“短训班”,给外出任职的生员们轮流补课。   在苏东坡去世前,云台学宫的教授李纲就带着《理性论》,还有最新版的《形学》和《算学》到了辟雍学宫,给辟雍学宫中任职的云台系教授补了两个月的课。所以陈剑他们几个可以看明白新版的《步兵学》、《骑兵学》和《战术论》。   “你的意思是先教旧版的?”钟傅追问道。   “旧版的也太难了。”陈剑进一步道,“还得进行删减……而且《骑兵学》和《战术论》是很难速成的,可以先教删减后的《步兵学》。”   钟傅点点头,他是能理解陈剑所说的话的。没有人能把一个不会骑马(骑兵标准)的军官教成训练骑兵的高手的。而且《战术论》讲的是各种队以上(不包括队)单位的战术配合,在掌握《骑兵学》、《步兵学》还有那个复杂的章援都不好意思拿给蔡京、蔡卞看的《工兵学》之前,《战术论》根本没法教。   ……   “相公,下官觉得可以依着那个陈剑的办法来。”   蔡京、蔡卞和钟傅并没有在惜惜楼留宿,晚饭后就离开了,只是吩咐阎惜惜好生照看那四个武夫——阎惜惜是不可能陪他们过夜的,不过会安排别的佳人侍寝。   在返回相府的途中,钟傅对蔡京、蔡卞说着自己的看法。   “下官研究过高俅和武好古指挥的那几场交战。”钟傅说,“在下官看来,真正的神来之笔,其实是武好古用兵学司出来的骑士指挥府兵,将府兵调教成了可以组成密集枪阵冲锋的精锐。而且和寻常的禁军不同,武好古调教出来的府兵并不重视弓弩,而是以长枪为主……”   钟傅的败仗的确没有白吃,居然认真研究了武好古和高俅的战例,还从中发现了一点诀窍。   在他看来,只要能练出一支能打长枪集团冲锋的步兵,再配合上御前骑士和从界河、西北抽调来的骑兵,就足够完成收复燕云的重任了。   蔡京听着钟傅的话,心思却已经从练兵的事情上飘走了——既然钟傅说可以,那应该就可以了吧?大不了多练点兵,有个五六十万的,还怕复不了燕云?而且恢复燕云那是十多年后的事情了,当下最要紧的还是得尽快斗倒实证学派!   如果让武好古的实证学派不受限制的再发展上十几年,到时候恐怕就尾大不掉,不仅对正统的儒家经义是个威胁,对于大宋也绝不会是好事儿!   这时,蔡京等人正好到了开封府西皇城的脚下。高大的城墙下北风呼啸,特别的寒冷。骑在马背上的蔡京被寒风一激,忽然开口道:“快了,快了……”   “元长,什么快了?”   蔡京笑了笑,对弟弟说:“当然是天下士子就快要云集开封府了!元度,辟雍学宫那里,不会有问题吧?”   “不会。”蔡卞道,“所有云台学宫出身的教授,都已经派人看着了。”   蔡京道:“都打发了!除了那四个军学的,其他都赶走!”   “都赶走?”蔡卞一愣,“那学宫怎么上课?”   蔡京道:“之前太学怎么上课的,如今的辟雍学宫就怎么上课!只要再加上弓马武艺兵法就可以了……算学、形学、格物学、生物学等等的,学来何用?还有武好古的《实证论》、《理性论》也不必教了。现在最要紧的,是别让武好古的人在辟雍学宫里面煽动学生和咱们做对。”   “元长,这样不好吧?”蔡卞摇摇头道,“官家对算学、形学、格物学、生物学也是很有兴趣的……如果骤然取消,被官家知晓,只怕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那也得把武好古的人赶走!”蔡京道,“随便找点人去教就行了,如果生员们有意见,就和他们说,今科的右榜科举,将会以文章、武艺和兵学为题目,不会考算学、形学、格物学和生物学的。对了,那四个军官也别留在辟雍学宫教书了,让他们去筹建速成武学堂。”   “武学堂要开始招生吗?”钟傅插话问。   “开始吧!”蔡京道,“先拟定一个章程,在京的武官都可以报名……不论出身,都可以报名!”   ……   “不论出身?”   “是的,不论出身!”   “蔡京就怕没有人读他的武学吧?”   “也不是人人都可以报名,得有官身啊!”   “张三,你想要个官身吗?”   “官身,堂主,你想让我去?”   惜惜楼,再一次光临的陈剑见到的不是阎惜惜或是别的什么佳人,而是不知什么时候住进来的界河暗堂的堂主林冲。   阎惜惜在开封府可是个没什么人敢招惹的红行首,她的惜惜楼,自然也是皇城司和开封府的兵巡院碰都不敢碰的。所以也就成了林冲这个大特务最佳的藏身之处了。   在惜惜楼从不对外开放的三楼的一间屋子里面,陈剑,还有一个穿着一件明显大一号的锦袍,有点胡子拉碴的汉子正在和林冲说话。这汉子被林冲称为张三,名言志,年纪看着比林冲小一点,不过也是三十大几了。他是个杂品武臣,就是那种一辈子也混不上一个官身的落魄武人。   而且他也没有林冲的机遇,也没有那一身的本事,参加了两次御前演武都没成为猛士。自然也没得到房子,所以老大不小了也没娶上娘子。不过他和林冲有过几面之缘,走投无路之下就去界河商市投靠了,正好当时林冲接手了暗堂,就顺手把他给吸收了。还替他在界河商市娶了娘子,置办了房产,现在娘子还怀了孕——不过他在界河拥有的一切,在开封府是没有人知道的。   在开封府的张言志依旧是个落魄的不行的汉子,而且吃光用尽,交了一群狐朋狗友,也不置家产,今天来逛惜惜楼穿的衣裳,也是向朋友借来的。   “怎么?”林冲看着自己的这个得力手下,“不想做官?”   张言志只是摇摇头,“堂主,蔡老贼可精明,一定会看是谁保举的……”   林冲道:“知道,会让惜惜安排的……她的路子可比我广。”   他顿了顿,“你在猛士直里有不少朋友吧?”   “有啊!”张言志道,“猛士直里面有不少人也是汴梁子啊。不过……大家都看不惯蔡老贼,都想让高宣帅回来。”   林冲笑道:“想让高宣帅回来,就得先让蔡老贼滚蛋不是?张三哥,你想办法去动员一些猛士,大家一起考进去。兴国,入学试没有问题吧?”   陈剑一笑:“能有个鸟事儿,无非就是卖了名额,两个蔡贼用得着某,不会计较的。”   “那就好了!” 第八百六十五章 公车上书,以理服人(一)   十二月,凛冬已至。   不管外府的天地是怎样一个肃杀的模样,可是一进开封府治下,哪怕四周都是冰天雪地,也能够感到一种别样的繁华。特别是三年一度的科举大比,就在来年的春日。   在开封府境内的官道上,从天下四方而来的赶考举子,络绎不绝。富裕的举子乘着车马,带着随从,浩浩荡荡的进京赶考。微末穷困的士子,则是三五个同道一起,骑着毛驴,背着包袱,一路上高谈阔论,一样的豪气干云。   科举闻达这条通天之路上,可不论什么贫富。哪怕身无分文,只要道德文章足够好了,照样可以登上天子之堂。哪怕看上去再落魄的老学究,在往开封府去的途中,也没有人敢轻视分毫的——都是圣人书读通透的人,可不会把嫌贫爱富摆在面孔上,那也太没涵养了。   再说了,科举这事儿真的没准儿。也没谁规定上了年纪,看上去邋邋遢遢的穷措大不能高中啊?元符三年第561名进士武忠义可是科举界的励志佳话。65岁高中,高中后还娶了如花美眷,而且还又当了回人父……真是老而弥坚啊!   科举,就是这样的神奇!也正是因为它的神奇和相对公平,才彻底俘获了中国的地主阶级知识分子的心,在一千多年的时间中,为它如痴如狂。   可是怎么一个让天下读书人痴狂入迷的考试登天制度,现在却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机!   随着五大学宫的相继开办和第一次右榜科举考试即将举行,走在“通天路”上还没有高中的人们,人人都是脊背一阵阵的发冷啊。   且不论朝廷会不会取消科举,改成学宫取士——在王安石主持变法的年代中,可就动过废除科举,用太学取士的念头——单是五大学宫的开办和与之对应的右榜进士科的出现,就已经说明官家对那些用儒家经义取出的士人不大满意了。   大宋上百万读书人的通天之梯,已经在摇摇晃晃了……   来自蜀中的士子唐逍遥已经望见开封府西城红色的城墙了,在冬日的阳光下,透出一股子雄浑之气。   和上一次进京赶考时候车马随从一大堆的情况不同,这一次唐逍遥只是牵了匹毛驴,和几个蜀中同道一起,一步一步从唐家堡走到了天子脚下的开封府。   之所以不带随从,还走着来开封府,并不是唐逍遥在磨练自己的意志,锻炼自己的身体。而是他口袋里没有了万恶的金钱!   没错,蜀中唐门是百年老店,开封府七十二家正店之一的唐家老店就是他们家的。   但是蜀中唐门不是吃大锅饭的义门。慈不掌兵,义不掌财。义门是搞不好商业的,所以蜀中唐门这个吏商世家,是不可能走大锅饭的义门路线。   虽然唐门族中也有“族田”和“族学”这两项凝聚家族的福利。而且唐家的落魄子弟也可以优先进入唐家老店(唐家老店不止一家,都是唐门族人开办的,但不是连锁店,也不属于家族)中“学生意”,也容易得到族中长辈的栽培。不过大锅饭还是不存在的!   所以唐逍遥在他爸爸开办的唐家老店倒闭后,身份也就有了飞跃式的提升,再也不是一个不入流的商人子弟,而是一个高贵的地主阶级知识分子了——他爸爸成都府边上的蜀州还有几百亩土地,算得上一个中等地主。   不过在北宋,商人购买土地投资的收益是非常微薄的。买地不过是一种储存财富的手段,而不是获取财富的手段,除非能像武诚昌一样善于经营土地。   可是唐逍遥的父亲并不会种地,所以只能靠不多的几个地租维持一大家子的日常生活。也没有多少余力可以供唐大才子风风光光的进京赶考了……   而且更让唐逍遥感到无奈的是,他那个开饭店开到倒闭的爸爸一点儿都不吸取教训,还想让自己步他的后尘。所以不赞成他继续赶考,而是要他转行去学开饭店,先从做厨子开始——还打算把祖宗传下来的烹饪秘籍传授给他!   这也太荒唐了!一个堂堂的才子,考过两次发解试的读书人,怎么可以去做厨子?虽然唐逍遥本就做得一手好菜,很可能是才子界中菜做得最好的一位了。   可那是兴趣,不是谋生的手段!   望着高大雄浑的开封府城墙,心里本就不是滋味的唐逍遥,眼中闪烁着泪花。   今科不中,就得和炒锅菜刀相伴了……人生自此,不亦悲夫!   一旁和他并肩而行的成都府学的同窗宇文黄中,看着红墙,倒是一脸兴奋。   上一科他哥哥宇文粹中得了个探花郎,这一科该自己大显身手了。如果不中也没关系,他那个探花哥哥现在是青城学宫司业赵明诚的左右手了,会给他在青城学宫谋个生员……   这个青城学宫背后可是官家!入了青城学宫,就等于是官家的弟子了!   “元中,你在开封府可有去处?如果没有安排的话,不如一起去青城学宫借住吧。”   宇文黄中的话,把唐逍遥拉回了现实。   上一次进京赶考时他借住在开封府唐家的宅邸中——那是唐家的嫡流,开封府七十二正店之一的唐家老店就是他们家的。现在唐逍遥还带着老爹给开封府唐家老店总管的亲笔信。呃,是推荐他去学生意的!如果他这科考不中,那就得放弃梦想了……   “好!就去青城学宫。”   唐逍遥实在不愿意去开封府唐家,想到他们心情就不好了。真要住进去,那今科落榜是一定的!   青城学宫在开封府城南,占用了原来青城行宫的房舍,那可是相当的气派宽敞。就眼下还在筹办中的青城学宫的那点人手,根本用不了。所以主管这座学宫的赵明诚和梁师成就很好心的把学宫多余的房舍拿出来,给进京赶考的举子们居住。而且还免费提供饮食,为的就吸引一批落榜考生来报考青城学宫。   和学费高昂的南北云台和格致学宫(现在也是学宫了),以及不收学费,但是门槛很高的辟雍学宫都不一样。青城学宫一不收费,二不拼爹,一切全看个人的才华。   不过这个才华不是道德文章,而是书法、绘画、音律、医药,这是一所以培养伎术官为目标的学宫。   因为有免费的住宿和饮食,当唐逍遥和宇文虚中抵达青城学宫的时候,这里已经聚集了不知多少前来赶考的士子,在学宫门前排起了长队,等待办理入住的手续。队伍很长,手续办得也很慢。   宇文黄中也不知道去哪儿找自己的哥哥宇文粹中开后门,于是就和唐逍遥一起跟着排队。就在沿着红墙展开的队伍慢慢挪动的时候,唐逍遥忽然发现身边的红墙上贴满了“告示”。   “叔通,你看墙上都是告示……”   宇文黄中也发现了,“告示”的数量极多,几乎贴满了一整堵墙面。他挑了离自己最近的一张“告示”念了起来:“《乞不开右榜进士科疏》,臣等闻:士者,国之栋梁也;工商,四民之末也。今天下郡县至广,士大夫至众,辅国安民,是为根本。而巨商大工之徒,侥幸暴富,横行无法,盘剥小民,以致民不聊生,是为国贼。然贼犹是不足,富而思贵,又无科举通达之才,所以以虚妄之学,蛊惑天下,扰乱圣听,欲废经术取士而开杂学闻达之路,此乃绝天下士子之望也……”   “好!好一篇雄文!”   宇文黄中念了一半,就已经有人大声叫好了。   而且叫好的还不止一人。   “这才是振聋发聩的好文章啊!”   “可惜天子被奸臣蒙蔽,看不到这样的雄文!”   “废经术正途,而用实证杂学,长之以往,国家不国乎……”   “吾等书生,怎可坐视大好河山,为奸佞所坏!”   “没错,自建中以来,奸贼横行,众正压抑,正需要有人挺身而出!”   “挺身而出?难道要仗剑护道,诛杀奸贼吗?”   正议论着,也不知道是谁,大吼一声说要“仗剑护道”,顿时大家伙儿一下都没了声音。   “仗剑护道”好像是云台学宫博士团的口号……这个博士团一看就不是什么善类,一天到晚嚷嚷什么“仗剑护道”、“成仁取义”、“教化四夷”、“诛杀国贼”。   听说云台学宫出身的士子还要“剑不离身,以理服人”,这话说得都奇怪,既然以理服人,你要剑不离身干什么用?讲道理不行就砍人?   “奸贼不过一吏商尔,吾等士大夫诛之如杀一狗尔。”   不知道哪个儒生又多了句嘴,众人都把敬佩的眼神投过去了——这是要去界河商市杀武好古?那得多壮的壮士啊?不过众人看到的,却是个二十出头,文质彬彬的白面书生,看上去也不像能仗剑诛杀武好古的样子。   “在下解州赵鼎!”那人冲周围的举子拱拱手,先来了一番自我介绍,“愿与诸君联手除贼!” 第八百六十六章 公车上书,以理服人(二)   联手除贼的意思是……一起去界河商市仗剑诛杀武好古吗?这事儿好像有点风险啊!   在青城学宫门外排队的士子们一时间都好像中了定身术一样,张着嘴,愣愣地看着赵鼎,动也不动一下。   界河商市可是武好古的地盘!那里还有可怕的云台学宫博士团,里面据说有许多号称“剑不离身,以理服人”的博士。你要去诛这群带剑博士的大团长,他们能答应?   他们要是不答应,也亮出宝剑,到时候谁诛杀谁就不好说了……   场面有点清冷,让倡议联手除贼的赵鼎很有一些尴尬。在他想来,邪总是不能胜正的。现在云集在开封府的可是来自全天下的举子,而武好古不过是个奸商。大宋是和士大夫共天下的,区区奸商,势力再大,在天下士子面前,终是不堪一击的。   所以只要大家联手,打倒武好古这个奸商,还不是轻而易举?   怎么大家都不说话了呢?难道是害怕武大奸商了?这可真是太让人失望了……   “赵兄。”这时终于有人打破沉默了,“礼部大比就在年后,我等举子总不能不参加礼部试,都去界河商市杀贼吧?”   “是啊,杀贼哪有考科举重要?”   “没错,咱们读书人一生所学,不就是要将文章卖于帝王家吗?怎么能放着礼部试不考,去界河商市杀贼呢?”   “对啊,贼在界河,随时都可以去杀得,礼部试错过了可又得等上三年了……”   赵鼎眉头大皱,他知道大家误会了他的意思。但是将杀贼的重要性放在科举之后,好像还是有点不妥啊!   科举,怎么可以比杀贼重要?照这么个说法,如果国贼把持了科举,大家岂不是都要去从贼了?如果契丹打进来夺了大宋的江山,再开个科举给大家去考,那么契丹人就不杀了?都去考进士了?   赵鼎叹了口气,有些失望的扫了一眼正在排队的士子,然后伸手指着那篇贴出来《乞不开右榜进士科疏》道:“诸君,你们难道没有看出这是一份上疏吗?”   对啊,这是上疏啊。   写得那么好,是谁的上疏?   众人不约而同向《乞不开右榜进士科疏》正文上方的署名处看去——贴在青城学宫的红墙上的《乞不开右榜进士科疏》大字抄件可不止一张,而是一长排!所有贴在墙上的“告示”,内容都是一样的,就是这篇《乞不开右榜进士科疏》。   署名处陡然书写着:四方举子臣等昧死拜奏,上疏皇帝陛下。   原来是四方举子给皇帝的上疏……这是公车上书啊!   众人马上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了。   原来是有人要发动公车上书去废掉右榜进士科考试啊!   而赵鼎所说的“联手除贼”原来不是用剑去除,而是要用公车上书去除贼。这还差不多,不耽误大家考科举,而且就算除贼失败也不会有什么风险……   “赵兄,这篇雄文是你写的?”宇文黄中问了一句。   赵鼎摇摇头,“并非在下所写,不过此篇雄文却正好赵某心意,赵某一定要在上面署名的。不知这位仁兄如何称呼,愿意在这篇雄文上署名吗?”   “在下成都宇文黄中。”宇文黄中一拱手,“此文所言之事,也深合某心,自然愿意署名。只是不知此文的作者是谁?若要发起公车上书,也该以此文作者为首吧?”   “是啊,这篇上疏是谁写的?”   “看此人的文笔,今科必定高中啊!”   “如果能有幸结交……”   众人议论纷纷前来,但是谁也不知道这篇上疏的作者是谁?实际上,这是一篇匿名文章。   但是怎么一篇文章可以贴满青城学宫的外墙,到现在还没有被撕了,就知道这文章的来头不小——要是没有点来头,早让人撕了几百回了!   就在大家伙儿开始讨论这篇大作的作者是谁的时候,忽然有几个青城学宫的官吏快步走来,一边走一边大声嚷嚷:“快些,快一些,前面的人已经办完手续了,你们都快些,有什么事等住进学宫以后再议不迟……”   啊,原来他们被堵在门外排队就是因为有人想他们看见《乞不开右榜进士科疏》一文……现在看完了文章,那就赶紧住进学宫去吧。   住进去了,才好商量怎么搞公车上书啊……   虽然这篇《乞不开右榜进士科疏》写得很好,也是在为天下士子说话。但也不是每一个在青城学宫门外看到这篇雄文的士子,都愿意去趟这场公车上书的浑水的。   至少来自秀州的章之凤就不愿意参加这场公车上书!他本来是和几个秀州才子一起来的。在开封府城南的一处馆驿听说青城学宫有免费的食宿供应,结果就在几个秀州才子的力邀下一块儿来了。在看到青城学宫的外墙上贴满了《乞不开右榜进士科疏》一文后,马上就知道不对了,于是找了个借口先溜了。   也不是溜回秀州不考进士了,而是去了开封府西城厢的梨花别院报信儿——梨花别院原本是武好古在开封府的住处。现在武好古举家搬去了界河,这里就空了出来,被武好古用作了界河商市商会、云台学宫、沿海市舶制置司等机构在开封府的一个联络点。   这一次云台系举子(主要考右榜进士)入京后,也大多入住在梨花别院。   当章之凤急匆匆赶到梨花别院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云台学宫的学生和老师先一步到来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害怕“天下四方举子”到梨花别院来仗剑杀贼,梨花别院门口已经加派了岗哨——并不是应士的举子,而是一部分举子带来的随从充任——进进出出的士子,也都是剑不离身,好一副时刻准备和人讲理的架势。   章之凤也带着宝剑,不过并没有携带盾牌、长枪、弓箭,因为他不是来考右榜的,所以不必携带这些应试时要使用的武器。   在门口出示了云台剑(云台学宫的身份证明,剑身上刻着名字、学位和几时入学等信息)后,章之凤又问了些情况,便将走马交给了自己的随从,然后自己大步向梨花别院的大书房走去。几个云台学宫的教授,正在坐在里面商议着什么。为首的,正是海州云台学宫算学科的主持教授李纲。   李纲是云台学宫通才科第一期的学生,而且是以第一名的成绩入学,又以第一名的成绩毕业的高才生。毕业以后并没有离开云台学宫,而是留校任教同时研究学问,在算学、形学、光学、力学等领域皆有造诣。是云台学宫中最精通自然诸学的教授之一!   另外,李纲对云台兵学的兴趣也很高。特别是武好古将算学、形学运用于军事的思路让非常佩服,所以还参与《步兵学》、《骑兵学》、《工兵学》、《兵器学》等云台兵书的编修——他现在学问做得不亦乐乎,也就没有马上进入官场的兴趣了。   而且他爸爸李夔现在是新党一派的大员,和武好古可不是一派,他要入了官场该怎么站队?   不过不入官场也不等于不能做官,武好古给他安排了一个可以远离是非的差遣——作为纪忆的副手出访西方世界!纪忆他不大懂自然科学啊,让他去巴格达的智慧宫里随便拿,他都不知道该拿什么好东西回来。所以得给纪忆配一个专家团,李纲就是这个专家团的团长。   因此武好古还写了荐章,推荐李纲做官。这一次李纲入京,就是准备接受官告和官职,还有面见大宋官家赵佶的。   可是没想到,居然遇上了一次反对云台学宫的公车上书……这可真是来的早不如来得巧!   身为云台学宫里面级别很高的“主持教授”,同时又是云台一期老大哥的李纲,现在可真是躲都没法躲了。   “老师,咱不怕他们,他们人多有什么用啊?道理在咱们一边!”   章之凤走进书房的时候,就看见一个背对自己的彪形大汉举着宝剑,在嚷嚷着要和人去讲理——这还真有子路的风范啊!   可是李纲却大声呵斥,“王子才,你个小孩子瞎起什么哄?你以为此间是界河商市?”   “老师,怎么是起哄……”这彪形大汉这时转过身往一旁退去,章之凤才发现这人年纪很小,大约只有十六七岁,应该是界河云台学宫一期二期的博士生。那时候云台学宫还不怎么吃香,什么人都收,也不看年纪,也不管有没有学问。   这时李纲已经瞧见章之凤了,露出惊喜的表情,“子良,你怎么来了?也是来考进士的?你来了就好,你可是律学的,比我这个格物的要明白。你说说看,眼下的局面该怎么办?”   李纲和章之凤的关系很亲密的,他们都是云台学宫一期通才科的同学,而且还是同乡,都是常州无锡人。在通才科毕业后,李纲留校搞研究,章之凤则入了律学院学习,不过两人还是经常见面。直到章之凤跟随武好文去秀州做官,才算真正分开。没想到在开封府又一次碰面了,还真是有缘呢! 第八百六十七章 公车上书,以理服人(三)   “伯纪,你是说那帮考左榜的书呆子在闹公车上书的事儿?”   章之凤自己本来也是一个要考左榜的书呆子——他是在秀州考的锁厅试,然后向武好文请了长假来开封府考试的。不过他并没有高中的把握,毕竟他不是苦读五经出身的举子,而是个律学方面的专才。如果要比诉讼的本事,别说那帮举子,就是刑部和大理寺里面正儿八经的官人,也没有一个能相比的。   当然了,刑部和大理寺的积年老吏都是很厉害的,章之凤的律学老师就是几个退休的刑部和大理寺的吏员以及开封府的大状师。   “对啊!”李纲挠挠脑袋,他这个“理科男”也不是一点不懂官场的事情,他爸爸李夔可是新党的大员。党争的事情,他从小就耳闻目睹知道不少了。   而“公车上书”和“伏阙上书”绝对是党争中的杀手锏了,是最强嘴炮!比御史的风闻言事还要厉害!风闻言事可以不讲证据,但还是要讲道理,讲对错的。如果官家要处罚,也是下御史台诏狱,到了诏狱就要讲证据了。可是“公车上书”和“伏阙上书”连对错都不讲了,因为四方举子和太学生代表的是天下士子!   大宋是和士大夫共天下的,士大夫们的公论,再荒唐也是对的!   “子良,怎么办呢?”李纲急急地问。   他是真没主意了。别看他是什么主持教授,其实才22岁,过了年才23。可不是后来主持抗金时候四十多岁的李纲。   “和他们打!”   被李纲唤作王子才的少年挥着拳头,“咱们此间有500儿郎,辟雍学宫还有1000人,还愁打不过几千书呆子?”   他的办法倒是不错,直接来个全武行!   “王彦!”李纲怒吼了一声,“此间不是界河商市,也不是河北,是天子脚下……”   “等等。”章之凤忽然插话道,“这位王子才说的对,咱们和他们打!”   “子良,你……”李纲顿时无语,傻愣愣看着章之凤。   章之凤一拍手道:“伯纪,他们是举子,我们就不是举子了?官家都说了,左右榜一视同仁。既然一视同仁,你觉得开封府敢拿咱们怎么着?就算权发遣开封府事为了蔡京不打算做官了,开封府下面的军巡衙役都是人精,怎么可能和太学生动手?太学生是无官御史啊!大宋开国到现在,这种事情从没有发生过。”   在天子脚下,太学生和进京赶考的举人打群架!还动了宝剑!这样的事,大概也是大宋开国到现在从来都没发生过的吧?   “还有御史台呢!”李纲道。   名叫王彦的少年大笑道:“就御史台卒能逮住咱们?咱们手里的剑是假的?”   章之凤点点头,笑道:“御史台卒抓人可没有敢反抗的,真要亮了宝剑,吓都吓死了。”   “可是,可是公然和御史台卒斗狠,这个不好吧?”   章之凤一笑:“不会的,他们不敢来的。御史台卒也都是人精,没有那么笨。”   说的也是!李纲心想:那群御史台卒什么时候见过拿着宝剑的犯官?而且还是一千多人!吓都吓死了,还抓个屁?   李纲想了想,道:“那就只有用禁军了。”   章之凤摇摇头,笑道:“让一群粗鄙武夫来揍士大夫?官家就算提出,蔡京和苏相公也会反对的。”   “也是,士大夫的尊严可不能扫地……”李纲问,“难道就没办法了?”   “办法当然有。”章之凤道,“就是让天子下诏和解。如果天子下了和解诏,那么公车上书的事情就黄了。”   也是啊,天子都让你们和解了,你们怎么能继续上书控告对方?这不是抗旨不遵吗?   李纲点点头,“得有人去联络辟雍学宫的生员,你们谁有门路?”   “伯纪,这事儿交给某吧!”说话的是潘孝庵的一个侄子,十八九岁的年纪,也练得虎背熊腰,名叫潘烨,是云台学宫和骑士学院的学生。“某是汴梁子,又是老禁军,在辟雍学宫里面就有某的本家。”   “也好,小心一点,莫让蔡京的人抓了。”   潘烨一笑:“他们敢?某可是有官身的,某的堂兄是官家的妹夫,十一叔还是官家的心腹,眼看就是三衙管军了。”   李纲点头,“好好,快去联络!”   潘烨拱拱手便去了,不过并没有去距离梨花别院并不远的辟雍学宫,而是去了开封府城南,汴河之畔的惜惜楼……原来他也是界河暗堂的成员。是武好古亲自请他加入的,就是为了让他在进京赶考的云台系学生中发挥作用。   另外,那个喊打喊杀的王彦,其实也是暗堂的成员,执行的同样也是林冲布置的任务。   ……   在距离梨花别院不远的蔡府,左仆射蔡京正在听取钟傅的汇报。   “相公,报名要读速成武学的官人还不少。”钟傅道,“不过并没有和下官一边大的官,都是些开封禁军的小使臣。”   蔡京啜了口茶汤,笑了笑:“这帮汴梁子最会钻营,上了战场就不一定能战了。”   “相公所言极是。”钟傅顿了顿,道,“还有不少御龙猛士直出身的小使臣,倒是个个精壮,就是识不得几个文字。”   “呵呵,不识字更好。”蔡京笑了笑,“若是和武好古一样,那才不好办。”   “说的也是。”钟傅笑道,“下官带兵多年,也觉得还是不识字的粗鄙武夫好拨弄一些,叫他们干什么就干什么。真不知武好古搞什么名堂,居然喜欢读书的武人。”   武人粗鄙不识书的印象就是从宋朝开始流行的,之前的朝代许多世家武将,文化可不比书生差。   不识字的武官听话是比较听话,但是却不好指挥,复杂一点的战术他们就很难贯彻。云台兵学所追求的以“战术制胜”的作战思路,不仅需要军官们识字,而且还要军官们拥有一定的数学知识。最理想的情况就是六艺书院念六年,云台学宫念三年,骑士学院年两年(包括半年部队实习),前前后后十一年军事化的教育。这样出来的军官,那素质根本是自学成才的文盲不能比的。   不过蔡京是不会喜欢那么高素质的军官的,读书人挂在嘴边的也不过是“十年寒窗”,人家军官不包括蒙学就十一年寒窗,哦,不是寒窗,而是昂贵的精英军事教育。所学习的课程比文官们学的经术加史书复杂了至少十倍!   在这样的军官们看来,高高在上的士大夫就是一群半文盲。知识分子军官会服从半文盲的指挥?想想就知道不可能了。   大宋的军官要都这样,还不闹革命推翻士大夫专政?   钟傅又道:“对了,昨天还来了一个营的朔方府兵,分别由一队长枪,一队刀盾和一队弓箭手组成,带队的几个军官就是原来的猛士。”   调集一个营的朔方府兵隶属速成武学堂是陈剑的建议,理由是让学堂里面的军官们看看新军是啥模样的。   这个要求很快被蔡京报告给了赵佶,赵佶也没在意就批准了——横竖一个营,区区500人而已,开封府这边的房奴猛士可有三千多人呢!   “怎么样?”蔡京问,“严整否?”   “严整!”钟傅眉飞色舞道,“太严整了!特别是那100铁甲长枪兵如墙而进的样子……真是太好了!”   太好了?蔡京不明白,“这样就能百战百胜了?”   “不能。”钟傅道,“一上来就用枪墙推进是不行的,必须先用弓箭和骑兵扰乱敌方的阵型。然后再发动长枪突击……如果能把御前骑士集中起来,还可以用甲骑迂回敌后,和长枪兵前后夹击敌人。”   钟傅说的办法在《战术论》上都有,不过要执行就不容易了。甲骑迂回就是个多兵种配合的战术行动,否则光是甲骑会被敌人的轻骑扰乱的。而长枪兵也不能傻乎乎站着不动,同样要在战场上进行冲击和转动,吸引敌方转向。   总之这是一整套非常复杂的多兵种,多部队的协同行动。而且这套战术只是《战术论》中所论述的多个阵战战术之一。   “哦。”蔡京只是点头,他完全没有觉得这个战法高明在那里?   “弱翁。”蔡京想了想,又道,“你虽然是速成武学的生员,但是论起官阶,却比其他人都高。所以在元度照看不及的时候,就多费些心思吧。另外,一定要多多提防那几个云台学宫出身的教授……如果他们有所异动,不必报我,立即着人将其拘拿!”   钟傅听到蔡京的命令却是一愣,学生拘拿老师?   蔡京看着钟傅的表情,笑道:“会叫元度给你一道军令的,只要不入城,便没有甚要紧的。”   蔡京、蔡卞两兄弟也不是没脑子的,当然不敢把速成武学摆在开封府城内。而是远远的摆在了陈留附近的一座废弃寺庙里面,这样既方便了蔡卞控制,又不至于让赵佶不放心。 第八百六十八章 公车上书,以理服人(四)   在琼林宫旁边,辟雍学宫的大校场上,今儿已经乱成了一团了。和寻常的大宋官学私学校不同,云台式的学宫都有一个巨大的操场,用来让生员们出晨操和进行室外课程。而晨操一般是队列加上一套活动筋骨的拳操或是剑操,是整个学宫的生员和老师聚集在一起做的。   在以往,辟雍学宫的晨操都是军学(同时也是体育)科的几个教授负责的。不过在蔡卞赶走了辟雍学宫中所有的云台系老师后,晨操就变成了放羊,也没有老师领操,学生也不是必须出席。包括蔡卞在内,所有的辟雍学宫的学官们都不会把耍拳舞剑和队列演练当成学问的,忽视、轻视自然也在情理之内。   只是官僚主义的拖沓作风,让蔡卞并没有马上取消这个让全学宫的生员有机会聚集的晨操。   不过在学宫改组,云台系的老师们都收拾包袱走人以后,辟雍学宫的晨操也就成了放羊,生员们爱来不来的,也没什么人问了。也就是“毕业班”的二百多上舍生们稍微自觉一点,还维持着三年来养成的习惯,会按时出操训练,不过也没有以往那么严整了。   可是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一大清早,上舍、内舍、外舍,甚至还有预备舍(就是预科生)的生员,都呼啦啦的聚集到了学宫的大校场上。操场上的几块大告示牌上,这时也贴出了《乞不开右榜进士科疏》的全文。很快就把辟雍学宫的生员们都吸引过去,聚集在告示牌前议论纷纷起来了。   “这是什么狗屁文章?怎么就不开右榜了?”   “这是今科举人们公车上书的全文啊!现在借住在青城学宫的举人正在到处拉人来署名,要凑出5000个举人一起联名啊!”   “公车上书?这是何必呢?他们考左榜,我们考右榜,井水不犯河水……”   “你没看文章上怎么写的吗?我们是学杂学的巨商大工之徒!他们是和赵家共天下的士大夫!”   “瞎说,我家是开国元勋,我家老祖赵韩王,怎么就是巨商大工之徒了?”   “是啊,我唐家从唐朝开始就代代为官……”   “唐十四,唐家老店不是你家的吗?”   “潘五,你家还有潘楼和潘家金银绢帛交引行呢!”   “行了,行了,咱们自己吵什么吵?巨商大工怎么啦?考左榜进士的就没有巨商大工了?元符三年礼部试第一的纪忆之家里还是海商巨富呢!”   “咚咚咚咚……”   这个时候一阵紧似一阵的鼓声忽然响了起来,大校场上的生员们都是一愣,然后下意识的都往各自班队所在的位置跑去了——擂鼓聚兵,擂鼓集结!这是过去三年间辟雍学宫生员们每天早上出操时候的信号。   各自就位之后,生员们才想起来现在辟雍学宫早就变天了,再没有逼着大家伙出早操的教授了,只有一群不知所谓的老学究,连课本都看不懂,每天就知道尸位素餐的混日子。已经在筹备右榜考试的上舍生也无所谓了,他们的学业已经差不多完成了。可是内舍和外舍生们就惨了,根本学不到东西,每天只能自己看课本自学了……   大家将目光投向了摆在校场北侧的一座木头搭建的高台,那是每天晨操时指挥教授站立的地方。几个穿着黑色襕衫(生员们的服装),带着士子巾,手里攥着长剑的青年正站在上面。   他们并不是教授,而是上舍的几个学生领袖。为首的一个身材高大,面如白玉,五官英挺,站在那里就显出了几分儒将风范。此人名叫苗傅,是西军名将苗履之子,早就受了官身。但是苗履希望自己的儿子能中个进士,就送到开封府的辟雍学宫来读书了。而且一读还读出个品学兼优的学生领袖!这一次的右榜进士那是稳稳可以拿下的。   如果让那帮考左榜的书呆子用公车上书把右榜给禁了,他的三年苦读不是白费了吗?另外,苗傅是西军将门的公子,当然知道什么地方可以学到真本事。所以他并不想在拿到进士之后马上去做官,更不想去劳什子速成武学浪费时间。他想去的地方只有一个,就是界河骑士学院!   所以在得到了“保送”界河骑士学院的承诺后,他就答应潘家将门的潘烨来组织这一场讲理论道了……   “诸君!”苗傅大吼道,“我等在辟雍学宫的三年苦读,很快就要因为一群迂腐举子的上书而付诸东流了!如果公车上书遂行,我等就再没有右榜进士可以考了!我们能答应吗?”   “不能!”   马上就有人大声回答。   “不能!”   更多的人发出了怒吼。   辟雍学宫可不是那么好入的!能在这里读书的,不是有个特别靠谱的爹,就是家里花了大钱走了门路。而且能拼爹走门子进入的只是预舍,能入外舍,再一步步读到上舍的,都是下了苦功的。现在眼看就要金榜题名了,却有人要用公车上书封杀,怎不叫人恼火?   “我们该怎么办?”苗傅大声发问。   “论道!”有人一边大喊,一边举起了长剑——这可不是礼仪之剑,而是真正的杀人利器,辟雍学宫的军学课程里面就教击剑,而且是军中实战的剑术!   “论道!论道!论道……”   大校场中的一千多生员(包括预舍),全都沸腾起来了。长剑在手,真理在心,还怕和天下举子论道吗?   苗傅锵踉一声拔出了自己的长剑,想东南方向一指:“论道!敌在青城宫!”   “论道!敌在青城宫!”   ……   “出发!敌在青城宫!”   同一时刻,梨花别院大门外,二百多名云台学宫的生员,也已经集结完毕。带领他们的章之凤,也拔出长剑,指向东南。   为了这一次的科举大比,云台学宫也是下了血本,拿出了二百多名第一流的生员,其中不少人还是学宫加专科的“学历”,可以稳拿下右榜进士的——虽然武好古并不愿意让自己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人才去当进士,为朝廷所用。但是这场考试关系到“升学率”啊!   云台学宫必须拿下至少100个右榜进士!有了这样的“升学率”,武好古才能去扩招一批“财子”。要不然云台学宫的开支越来越大,早晚会让武好古承受不了的。   当然了,对于教育的投资是不会付诸流水的。云台学宫最终会变成带动界河商市和京东商市前进的发动机。   不过那不是短期内可以看见成效的,得等上很长一段时间。而在云台学生在各行各业崭露头角之前,进士文凭就是云台学宫最大的倚仗。   所以武好古是绝不能在右榜进士科的问题上向蔡京让步的!   而蔡京同样知道右榜进士科对于实证学派的意义,所以也猜到这批云台学宫的生员不会老老实实等着被剥夺前程。   因此他除了让蔡卞牢牢控制辟雍学宫之外,还给权发遣开封府李孝寿下达了指示,让他派出大批军巡院的铺兵,严密监控梨花别院。   梨花别院内的异动,早就被人通报给了李孝寿。与此同时,在梨花别院附近指挥铺兵行动的开封府左军巡院判官还命令铺兵在梨花别院所在的巷子外,拉出了一条封锁线。   所以章之凤带领的200多生员已经没有办法用长剑去讲道理了。好在,右榜进士科要考骑士和夹枪冲锋。所以聚集在梨花别院的绝大部分云台生员们还带着自己的战马、盾牌和长枪,而且他们还练习过骑马集团冲锋的本事……   “显谟,下官派去监视梨花别院的铺兵回报,已经有好几百士子集结起来了……”   “显谟,军巡院主管的是风火、争斗、盗贼与刑狱审讯事,举子论道咱们管不了啊!”   开封府左右军巡院的军巡使和军巡判官这个时候都到了公厅,一个个愁眉苦脸,束手无策。   李孝寿冷哼了一声:“什么举子?不过是一群商人徒罢了!派去的铺兵有多少?带没带器械?”   “派去了300人,都有棍棒刀枪,只是……”   “只是什么?”李孝寿脸色阴沉,“蔡相公已经下了钧命,我等只管照办!再去点齐300人,随本官一起去看看。”   “喏!”   李孝寿也是个酷吏,在王安石变法的时候做过吕嘉问的帮手,可是得罪了不少人。如果不是蔡京提携,他恐怕要一辈子蹉跎了。所以这个时候,他也就顾不得太多,只管跟着蔡京一条道走到黑吧。   不过他也不太担心会在这事儿上栽个大跟头,毕竟天下读书人都站在他背后,连苏辙都支持蔡京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大不了就把那帮来考右榜的云台学宫生员堵在梨花别院里面,只要等到公车上书实行了,官家就会在群臣一致的要求下取消右榜进士科,到时候他们就不是举子了。   还不是想怎么整治就怎么整治? 第八百六十九章 公车上书,以理服人(五)   “咚咚咚咚……”   一阵紧似一阵的战鼓声在梨花别院里面响起来了。然后就别院大门敞开,武装骑士鱼贯而出。人人都骑着高头大马,持着扇形骑兵盾,背着马矟,携带着弓箭,看上去都特别会讲道理,浑身上下都是真理啊……   堵在梨花别院外面巷子口的铺兵们看到这一幕都有一种如在梦中的感觉。不是说来堵一群工商之徒吗?怎么看上去像是御前骑士啊?是不是走错地方了?对,一定是迷路了!   一群老油条铺兵都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也不和站在他们前面的左军巡判官黄潜善打招呼,就蹑手蹑脚的开溜了……   开封府左军巡院判官黄潜善瞧见这一幕,也是目瞪口呆。这是什么意思?要造反?不就是不让考进士吗?犯得着造反吗?还真是一群目光短浅的工商之徒和粗鄙武夫啊!以为靠他们这区区数百人就能覆了铁桶一般的大宋江山了?真是找死!   想到这里,黄潜善挺起胸膛,大喝一声:“来人!给本官将这些反贼统统拿下!”   人,没有来,也没有人回应他。   怎么回事?黄潜善连忙左右张望,才发现本来在他身后列队的军巡院的铺兵已经神秘失踪了……人都去哪儿了?三百多个大活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大变活人吗?铺兵都没有了,本官怎么办?难道要以身许国了?不行,本官要留着有用之身和逆贼斗争到底!可是,本官可是腿怎么发软了?难道是为朝廷操劳过度了?   黄潜因为腿软迈不开步子的时候,一匹匹高头大马就从他左右两边大摇大摆的通过了,也没人多看他一眼,当然也没人用背着的马矟来扎他一下,似乎把他完全无视了。   不过黄潜善却一辈子也忘不了二百来个骑士策马从他身边通过的这一幕。他们胯下的战马高大强壮,看上去跟头蛮牛似的。背在肩膀上的长枪枪尖磨得雪亮,一看就是杀人利器!而骑在马背上的骑士却是身着对襟儒服,头戴士子巾。   这是什么装扮啊?强盗扮书生?还是书生当强盗了?等二百余骑强盗书生策马而过,向着万胜门而去的时候,黄潜善才抹了把额头的冷汗,长长吐了口气。   这帮强盗书生大概不是想造反吧?黄潜善心想:不过就凭他们这等在开封府城内持械骑马,还无视本官的行为,也足可以定个跋扈桀骜之罪了。   而且,这群人既是武夫,又是儒生,而且还习了不容于正道的实证邪说!如果不早日加以铲除,恐怕不是国家之福啊!   ……   “谁敢踏出辟雍学宫一步,本官就要奏名官家,将之除名了!”   新任的辟雍学宫丞蒋存诚带着十几个博士、学正、学录,将试图冲出学宫的一千多个持剑儒生给堵在学宫大门口。   辟雍学宫的最高长官称为大司成,原本由苏东坡门下的张耒出任。在苏东坡、李格非、黄庭坚相继过世后,张耒也被外放去了四川当知州了。而在蔡卞出任判国子监后,又兼任了辟雍大司成,实际上就把辟雍至于国子监的直接管辖之下了。   不过蔡卞是个大忙人,他同时还是翰林学士,是要每天上朝还得参加崇政殿问对,不到午后是不可能到辟雍学宫办公的。所日常主持辟雍学宫的,就是学宫丞蒋存诚了。   蒋存诚对于辟雍学宫现在所授的课程是非常不以为然的。在他看来,太学生应该以道德文章为立命之本。算学、格物学、军学等等的,只是课外的小道。而且就算是小道,辟雍学宫所授的东西也走偏了。课本完全不知所谓,根本就是在误人子弟!   在他上任之后还亲自考核了辟雍上舍生,发现他们的文章只是尚可,但是对于儒学、军学的见解都的错误的!更有甚者,有些学生自以为精通军学,可是连《武经七书》都没有通透,对于各种阵图更是一窍不通,此等不学无术之辈,比起以前的武学生都差远了,更不用说太学生了。他们最多就是读过书的粗鄙武夫,打仗的路子都是武夫的那一套。就知道结阵硬冲,一点计谋都不会用。   苏东坡的治学,看来是完全失败了!   “学宫丞,我等又非囚徒,怎不能踏出学宫一步?”   带头闹事的曲傅也是头脑发热的主儿,根本不把一个啥都不懂的学宫丞放在眼睛里,而且也不知道什么叫尊师重道——在他看来,那些被蒋存诚赶走的云台系的老师才是自己的授业恩师,蒋存诚是个老糊涂,课本都看不懂,怎么当老师?   “本官是学丞!”蒋存诚沉声道,“本官说不许就是不许!”   “我等要去青城学宫找那些想要公车上书的举人论道!这事儿又不违反辟雍学宫的规章,你凭什么拦着?”   “论道?”蒋存诚冷笑,“尔等的学问如此不堪,还敢和四方举子论道?且不论儒家经义,就是论军学,他们都胜过尔等!尔等还是回去好好温习《武经七书》和各种阵图吧。进士不是你们可以考的!不过朝廷也会给你们出路的,速成武学才是你们应该去的地方!”   “什么?进士不是我们可以考的?”   “学宫丞,开右榜进士科可是官家下过大诏的,你凭什么不让我们考?”   “对!凭什么不让我们去考?”   蒋存诚气得只摇头,这群家伙太不像话,明明没有学问,还想考进士。   “别理他!”曲傅大吼着拔出长剑,向前一指,“跟着某,冲将出去!去找青城学宫那帮腐儒论道!”   “冲啊!”   “冲……”   大家伙都急眼了。连辟雍学宫丞都不帮他们了,他们要是再退缩,就真的没有进士可以考了!   走在最前面的一群辟雍学宫的上舍生最着急,全都亮出宝剑了,可把蒋存诚给吓坏了。   太学生不讲道理,喜欢闹事是谁都知道的。但是以为闹事都是开嘴炮,现在直接拿宝剑来了。   这个国子监的学官怎么有生命危险呢?   蒋存诚真腿肚子发抖的时候,身边已经有反应敏捷的博士、学正拉着他就跑了。一边跑一边还说:“学宫诚,快去找蔡相公调兵吧!这帮太学生造反了……”   “对,对。”蒋存诚应着,“快扶蒋某去政事堂!去报告蔡相公……”   辟雍学宫的所在距离琼林宫很近,到政事堂在西皇城的办公地也没多远,蒋存诚很快就到了政事堂。不过却没有见到蔡京,现在崇政殿问对还没结束呢,倒是在政事堂撞上了急得跟个热锅蚂蚁一样的权发遣开封府李孝寿。   “景山。”见到权发遣开封府,蒋存诚就道,“不好了,太学生反了!你赶紧发兵去捉拿!”   “什么?太学生也反了?”李孝寿也是一头汗,他带着300大军抵达梨花别院外面的时候,正遇到已经变成孤家寡人的黄潜善,才知道梨花别院里面的“武举人”都反了。   俗话都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现在怎么举人说造反就造反?   知道事情闹大的李孝寿也不敢善作主张,连忙到政事堂找蔡京。结果遇上了蒋存诚,还听说了“太学生造反”的消息。   好嘛!太学生加上武举人,这事儿闹得可真是太大发了……   “发兵?”李孝寿翻了翻眼皮,“发兵捉拿太学生?遂明兄,这事儿可不那么简单!”   “怎地?”   李孝寿道:“咱们说他们造反,可有什么凭据吗?他们有打出反旗吗?有杀害官吏吗?有劫夺官仓吗?有攻打官衙吗?辟雍学宫和梨花别院距离琼林宫不过咫尺,他们有惊扰圣驾吗?”   好像都没有啊!可是他们的确是反了……   “可他们是真的反了!”蒋存诚摇了摇头,“虽然不反官家,却反天下士大夫……我朝是个士大夫共天下的!反了士大夫,就是反了大宋天下啊!”   他这话说的没错!现在辟雍学宫和生员和云台系的举人,的确是反了。但他们并不是反赵佶,而是反对传统的儒家士大夫。如果让他们得逞了,那大宋就不是大宋了。   这可就在考验赵佶的智慧了!   崇政殿内,赵佶已经知道了“实证学派造反”的事情了。他有皇城司做耳目,开封府的那点事情瞒不过他。   所以他知道公车上书的事儿,也知道辟雍学宫和梨花别院里面的士子是因为反对公车上书而闹起来的……至于权发遣开封府李孝寿派出铺兵去阻拦梨花别院里面的“骑士”,赵佶也知道了。   不过他不赞成李孝寿这么干,且不说梨花别院里面不少“骑士”是有官身的,便是学宫生员加上举人的资历,也不能让铺兵去对付啊。   铺兵是用来对付民间贼人的,怎么能用来对付举人和官人?这不瞎胡闹嘛!上下尊卑还要不要了?   “蔡卿,苏卿。”赵佶直接点了两个宰相的名,“这事儿,你们怎么看?” 第八百七十章 公车上书,以理服人(六)   “陛下,梨花别院的云台学宫生员和辟雍学宫的生员持械闹事,跋扈飞扬,绝不可以等闲视之!”   蔡京有点气急败坏了。   事情完全出乎他的预料,他本来以为辟雍学宫的生员有可能会以“伏阙上书”对抗“公车上书”。也就是两种最高级的嘴炮对轰!   对此,蔡京是有办法加以瓦解的。因为“伏阙上书”是需要花时间组织的,要有人领头,要写一篇雄文,还要有足够多的士子联名。就像青城学宫里面的举人们搞公车上书一样,没有十天八天根本不行。   有了那么长的时间,蔡京就有很多种方法进行分化瓦解,让辟雍学宫的“伏阙上书”无法成功。   而且就算“伏阙上书”组织起来了,也不是公车上书的对手。因为辟雍学宫的生员们的身份是存在争议的,他们不是从县学、州学一步步通过考核晋升上来的太学生。而是用府兵名额交换出来的生员,还有一部分是原本该去国子学的官员子弟。   也就是说,他们都拼爹拼出来的,不是凭本事考出来的!   而云台学宫的情况也差不多——爸爸是骑士或是爸爸支付了高额学费,这也是拼爹啊!   在宋朝的官场上,靠拼爹是过不硬的。呃,地主阶级知识分子其实也拼爹,贫下中农的儿子连读书的机会都没有呢!不过拼爹拼到最广大的地富分子都能承受就对了,要再往上,可就是不公平了。   赵佶又看了看苏辙,苏辙奏道:“云台学宫、辟雍学宫的生员闹事,完全是因为左右榜进士而起……朝廷开科取士,一为选出德才兼备之士;二为天下寒门开登天之路。而云台学宫和辟雍学宫以往的教学,却一味重才轻德,所以才有今天的事情。”   赵佶问:“苏卿的意思是云台学宫和辟雍学宫的生员都是有才无德之辈?”   “非也。”苏辙摇摇头道,“臣觉得实证学派只注重自然之道,而忽视了仁义道德,这才是真正的失德败德之处。”   苏辙在学问上的高度果然是蔡京不能比的!他一眼就看出了实证学派的错谬之处——道德是很难用实证检验的,而且道德的高度有时候比真理还高,只是敌不过屠刀!而真理则可以打造出比愚昧的屠刀犀利一万倍的武器……   赵佶点了点头,问:“苏卿,那你说仁义道德和实证学问相比,孰轻孰重?”   “自然是仁义道德!”苏辙答道,“太上有立德,其中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实证学问,最多是立功立言,却忽视了立德,因而处于下乘。”   说得是挺有道理的,可有什么用呢?   赵佶心想:苏辙的德肯定是好的,就是什么有功的事儿都做不出来。如果都用他的德,可就没有皇儿赵乾顺了……   这个时候,又有一个小黄门快步走到赵佶跟前,俯在他耳边,低声嘀咕了几句。   “知道了!”赵佶点点头,又对在场的大臣们说,“辟雍、云台两学宫的生员都出城往青城学宫去了。”   “陛下!”蔡京连忙上奏道,“千万不能让辟雍、云台两学宫的生员和青城学宫内的举人遇上啊!”   赵佶笑道,“蔡卿是害怕辟雍、云台两学宫的生员暴打想要公车上书的举人?苏卿,你觉得呢?”   “陛下,辟雍、云台两学宫的生员是去论道的。”苏辙回答,“不会动武,也不必动武,因为举子们论不过他们的。”   “论不过?”赵佶笑问,“难道立德论不过立功?”   “进京赶考的举子难言已经立德。”苏辙道,“立德难,而立功、立言易。实证学派专修立功立言之学,忽视基础,一味精进,因此可以速成一些本事。虽然基础不牢,但是在做事和论道上还是有立竿见影之效的。”   “是这样啊!”   赵佶笑了笑,“那就摆驾青城宫!朕去听听他们怎么论道的。”   “陛下,不可……”蔡京马上奏道,“辟雍、云台两学宫的生员都携带利器,只怕会对陛下不利。”   赵佶摆摆手道:“无妨,朕有御龙猛士护卫,谅他们也不敢造次。”   蔡京连忙看了看苏辙,可苏辙也只有一声叹息了。章惇说的没错,赵佶就是轻佻了!而且也和武好古是一个路子,只知道立功、立言,压根不知道立德。上台以来除了打仗就是修园子,各种败家,而且花钱花得财政盈余连创新高……真是太不像话了!   ……   “你们这是干什么?”   站在青城学宫的城门楼上向一群“武装士子”发问的,是个带着孝的女人,她就是李清照。   赵明诚胆小,听说有一千多个“武装士子”要来攻打青城学宫,险些没吓尿,连封闭宫门抵抗都不敢,直接就想跑。结果被他老婆李清照给挡住了,好说歹说才打消了逃跑的念头。不过也不敢出去和一帮气势汹汹的士子讲道理,倒是李清照一点不害怕,自己一个女人家的就站在门楼上问话了。   还别说,李清照一出马,真就没人敢乱来了。   因为李清照也是实证学派的大佬——云台学宫最早的算学、工学和格物学的课本还是李清照同米友仁、赵明诚还有赵佶一块儿整理出来的呢!   而且李清照也没和赵明诚、赵佶一样脱离实证学派了,而是一直参与实证学派的学术。李清照虽然是女流,但是天赋极高,对于理性主义和实证主义的理解非常透彻。并且将它们运用在了金石学(考古学)和一种被武好古称为“概率学”的学问上。   另外,由于赵佶的油画《李清照写真图》,辟雍学宫和云台学宫的生员也都认得出她。自然知道眼前这位妇人就是实证学派的大师李清照了。   “易安居士,我们是来论道的!”李纲在马上向李清照抱了抱拳。   “论道?”李清照笑了笑,“只是论道?不会说不过就动手吧?”   “怎么会说不过?”李纲笑道,“咱们有《实证论》和《理性论》!”   《实证论》和《理性论》用在儒学上的效果特别好!因为儒学是不立神的,不立神就没有“不可证”的道了,所以根本没有办法对抗实践经验和理性推理。   历史上,当西方哲学思想侵入中国的时候,貌似强大的理学体系根本不堪一击,几十年间就土崩瓦解,成了被批评的对象——鲁迅先生批判仁义道德并不能说明中国封建思想如何强大,反而说明其在西方哲学思想面前不堪一击,只能被鲁迅这样接受了西方思想的知识分子批判,而无力进行反击。   相比之下,哪怕是西方世界自己的基督教在面对理性主义和科学思想的进攻时,还可以祭出火刑柱和“圣父永无错”。“圣父”就是普世教会教宗,也就是所谓的教皇,作为神在世间的代理人,是永远无错的。这样的威权,是清末民国时任何一个理学巨匠自己都不敢想象的……   “说的也对!”李清照笑道,“不过你们可得保证不能杀人!”   “好的。”李纲道,“保证不杀人!”   “那就行了。”   说完话,李清照就脚步匆匆下了城楼,看到几个手足无措的学宫吏员,就对他们讲:“快些把门打开,外面是来论道的太学生。”   “啊,真的要打开?”   “快快打开!”李清照怒道,“难不成还能闭门不见?天下举子真怕了太学生不成?”   “喏!”   看到几个吏员手忙脚乱的去开门,李清照就一路快跑到了青城学宫的大堂上,跑得急切,还娇喘了起来。   “不好了,不好了!”   一到堂上,李清照就一边喘气一边嚷着“不好了”,可把赵明诚还有一群发动公车上书的举人头头们吓得够呛。   “娘子,他们连你的面子都不给了?”   赵明诚抖着声问。却让在场的举人老爷们一头雾水,都在想:赵司业的老婆很有面子吗?难道传说中她和官家有纯洁的友谊是真的?   “哎呀,你们要断他们的登天之路!”李清照跺了跺脚,“这还有什么面子好讲的?现在也只有三条路走了,一是你们几个举子去向人家赔礼道歉;二是登城抵抗,青城学宫也是个城堡,还有个兵器库,存了一些弓箭,原本是为学宫生员预备的,现在正好用来应急……”   说到这里李清照忽然止住了言语,只是盯着赵鼎等人看。   “我等都是读书人,不大好动武吧?”赵鼎皱眉说。“还是拖延些时间,朝廷不会坐视不管的。”   李清照摇了摇头:“第三嘛,就是你们派人去和他们论道了。”   “论道?这可不成……他们都带着兵器呢!”   “是啊!我等读书人,怎么能和这般粗鄙武夫论道?”   “不可,不可……”   一帮举人正推脱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了喊声。   “辟雍学宫,云台学宫学生,前来请教!来请教!” 第八百七十一章 公车上书,以理服人(七)   实证学派的儒生已经“攻”入青城学宫了!而且先头部队已经到了学宫的大殿之外!   这回可真是跑都来不及了……   青城学宫里面一片混乱。这里可居住着2000多名进京赶考的举人,其中不少举人还带着随从。虽然绝大多数举人都在“公车上书”上署了名,但是真正热心这事儿的也没几个。   大家毕竟是来考进士的,不是来玩政治的!   对于开后门的右榜进士,大家只是心理不平衡,所以才在“公车上书”上署了名,根本就没几个能有蔡京和苏辙的高度,看清了事物的本质。   所以在署名之后,大多数的举子都在各自的住处潜心复习功课,准备应付考试了,考上进士才是正途,要不然都是措大一个!所以当辟雍学宫和云台学宫的生员开到了青城学宫外面时,大多数举人都还不知道呢!   唐逍遥和同乡好友宇文黄中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举人,直到外面纷扰起来,同住在一间房舍里面的两个举子,也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   宇文黄中带着个书僮,是名叫文忠的少年,他倒是在青城学宫里面玩得挺欢,什么事儿都知道。这时慌慌张张冲了进来,大声嚷道:“郎君,不得了喽,郎君,不得了喽,祸事来咯……”   “祸事?”宇文黄中正低头在做一片文章,听到书僮的喊声,又听见外面的纷扰,于是就问,“到底出了啥子事情?”   “郎君,祸事来喽,是一帮太学生打上门来!一个个凶得很,有拿宝剑的,有的骑马背着大枪,那枪恁么老长一根,要被捅到可就没得救了……”   “啥子?他们,他们……”   坐在宇文黄中对面的唐逍遥一听顿时就跳起来了。这什么世道啊?太学生带着宝剑,扛着大枪来寻仇?大宋居然有这样的太学生,岂不是国将不国了?   “莫慌张!”还是宇文黄中沉得住气。“文忠,你可知道有啥子地方可以躲藏的?”   “知道,知道……我知道有个狗洞,可以钻进后花园。”   钻狗洞?   “好!”宇文黄中道,“大丈夫能屈能伸,元中,你钻不钻?”   唐逍遥点点头道:“如何不钻?只有留得性命中了进士,还怕没有对于恁般奸贼的机会?”   “好!文忠,前头带路!”   宇文黄中和唐逍遥跟着文忠出了房舍,还没来得及去找狗洞,就被宇文黄中的哥哥宇文粹中撞了个正着。   “二哥儿,快随我来。”宇文粹中也不解释,拉着宇文黄中就往大殿方向走去。   唐逍遥还以为宇文粹中有什么逃命的好门路,也没多问,就跟着一起走。走了一会儿发现不对了!他看见好些个骑在马上,背着长枪的儒生!   这是要自投罗网吗?   “大哥儿,我们去哪儿?”宇文黄中也问起来了。   “去大殿外面和太学生论道!”宇文粹中说,“太学生和云台学宫的人是来论道的……赵司业和易安居士做个裁判,双方各出几个人。愚兄不是举人,所以不能出战,就想到你了。”   真是好兄弟啊!宇文黄中心里那个恨呢,好事儿咋不想到自己,当出头鸟倒拉上自己了。那帮太学生和云台学宫的生员可都带着刀枪呢,也不知道论道输了会不会直接动手杀人?   宇文黄中正想找借口开溜的时候,已经被他哥哥宇文粹中拖到了青城学宫的青城大殿前的广场上。   广场上已经聚集了不少儒生,他们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个阵营,分别占据了大殿正前方左右两侧的空地。准备考右榜的辟雍、云台两学宫的学生在右,组成了一个方阵,看上去非常严整,而且所有人都非常年轻,极有朝气。在方阵后方,还有一些生员负责看守战马。   广场左侧,则是一群看着就东倒西歪的举子,高矮胖瘦,老老少少,什么样的人都有,就是没有一点纪律性,队伍都整理不起来。赵鼎和几个领头搞公车上书的举子正忙着在人群中拉夫,想要凑出一个论道的团队。   之所以要团队,是因为赵明诚和李清照定了一个“团体赛”的规则。双方各出七人,在论道过程中可以互相交换意见,但是不能再更换参加论道的成员。   所以赵鼎等人一定要选出最会讲理的七位举人,赵鼎自己是一个,老太学(辟雍学宫一期之前的太学生)出身的越州举子李光一个,泉州举子李邴一个,仁宗朝的名臣胡宿曾孙胡世将、胡唐老兄弟也准备参加论道,湖州举子刘珏也算一位。还剩下一个名额,和赵鼎等人相善的宇文粹中推荐了自己的弟弟宇文黄中。   与此同时,辟雍学宫和云台学宫这边也选出了七个参加论道的生员和教授。分别是李纲、章之凤、吕本中(吕好问之子)、曲傅、刘正彦、张智星和林灵之等七人。其中李纲和张智星都是云台学宫格物科的教授;章之凤和吕本中则是来考左榜的举人;林灵之则是郭京的徒弟,是个能言善辩的道士,被推荐到云台一期,后来又被派到辟雍学宫教授格物,现在是个待业道士,也跟着一块儿瞎起哄。   就在双方拼凑辩论团队的时候,赵明诚和李清照两人已经把题目商量好了。也不论大道,也不辩小道,只是就事论事,讨论右榜进士科该不该停?   当然了,这样的题目,其实是很难论出一个高下的。不过主持开封府这场闹剧的林冲,还安排了一个最大的后招!   ……   “放赏了,放赏了,蔡相公的赏,一人五两白银……”   “蔡相公钧令,开封府有贼子为祸,令我等速速入京平乱!”   “长枪队、刀盾队披甲,整队……”   “弓箭队备好40支羽箭,上弓弦,整队……”   “长枪队整队已成!”   “刀盾队整队已成!”   “弓箭队整队已成!”   “现在发布口令……”   同一时间,在距离青城学宫不到20里的陈留县城外一所寺庙改建的兵营外面,一营新府兵已经在陈剑的号令下整队完毕,准备开拔了!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500精锐府兵,既没有枢密院的命令,也没有三衙管军的将令,就在陈剑、于同道、刘龙和薛定四个临时代管的速成武学博士(这个博士是个官职)和2500两白银,还一道伪造的蔡京手令的作用下被调动起来了。   这样的事情,换成开封府的那支废物禁军,可是根本不敢想象的——那帮禁军虽然不能打,但是觉悟还是很高的。不是长官三言两语忽悠一下,再发点钱就自己开动起来的。   高薪养废物就这点好,可靠!而且不容易收买。对开封禁军的兵士们来说,五两银子根本不是大钱儿。   另外,他们的父母妻儿都在开封府,怎么可能乱来?   但是这群一年到头看不到几个钱的新府兵就不一样了,五两银子足以让他们眼红心跳了!而且他们是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兵营里面被长官管着的兵,又是朴实农民出身,已经养成了服从长官的习惯。和那种难得上一回军营应付差事,整天忙活自己的小日子的禁军士兵在思维方式是不一样的。   新府军士兵在独立思考这方面是远远不如比猴还精的开封禁军的!所以根本没去“蔡相公钧令”有什么不对?   在开封府,相公可不能调动军队!   看到兵士们整队完毕,陈剑就大吼一声:“擂行军鼓,唱《无衣》,出阵!敌在青城宫!”   “咚咚咚咚……”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   500名新府军士兵,就这摆出四列纵队,敲着鼙鼓,唱着战歌,糊里糊涂上了官道。   陈剑、于同道、刘龙和薛定四个人互相看看,也都上了各自的战马,两人在队伍前面开路,两人在队伍后面压阵,一起出发了。   刚走一块儿,他们就被飞驰而来的一骑给拦住了。   “陈兴国,你在干什么?”马背上是钟傅,他穿着一身红色的官服,手中持着一把宝剑,大声叱问。   “本官奉蔡相公钧命,统兵入开封府平乱!”陈剑大声回答,“尔休得阻挡大军,速速退开!”   什么?奉蔡京的钧命入京……钟傅险些没从马背上跌下来。   宰相能调集外兵入开封府?这是要造反吗?不可能,蔡相公是忠臣,怎么可能造反?   “胡说!”钟傅急道,“不可能是蔡相公的命令,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拿下!”陈剑也不和他废话,直接下令,“长枪队第一火,出动,活捉挡路之人!”   “喏!”   这个带兵的火长也是个榆木脑袋,而且还得过陈剑额外的赏赐,当下根本没多想,就带着25个长枪兵出列,把钟傅围了起来,然后用长枪捅死了钟傅的坐骑,把刚刚转成武资的钟傅给掀翻在地,又用绳索捆了。   “陈剑,你,你反了!”   “堵嘴!”陈剑又是一声令下,“带去见蔡相公!”   “喏!”   “全军前进!” 第八百七十二章 公车上书,以理服人(八)   “……李伯纪,你错了!我朝大兴科举,并不是全是为了取才,而是取士和养士!士者,乃是四民之首,国之柱石。士人安分,天下才会太平,我大宋才会万代千秋!”   “胡言!赵元镇,亏你是解州名士,见识怎如此之短?士者,事也。任事之称也。能任事才是士,百无一用的书生怎能称士?如今天下并没有归于一统,北有契丹,西有回鹘、吐蕃,南有大理、安南,东有高丽、日本,皆不在王化之内,形势犹如战国。天子如果想混同海内,再建一统,就必须选贤任能。怎可全用无能书生?”   “吕居仁此言荒谬!如今四海清平,天下无事,怎么能和战国乱世相比?而且战国皆用毒士,一味用能,而不修仁德,因此才会攻战不休,使生民不得立命,使天下不得安泰。这正是用能不用德的结果!”   “西贼得以平定,是因为用能还是用德?”   “用能!但是平定西贼之法并非正途,只能偶尔用之,否则必使天下陷于纷乱!”   “何为正途?多给岁币资敌吗?”   “非也,重农抑商,养士修德,富国强兵,才是正途!重农抑商,强壮的是根本。养士修德,才能让朝廷得到仁德之臣。然后才能富国,富国者则必须遏制巨商大工,使得工商之利尽归朝廷,这样才能使国富而民安。国富民安之后,才能寓兵于民,并以贤士大夫将之。如此才能国富兵强……”   “一派胡言,百无一用之腐士,还想官营工商,还想将民兵以驱虎狼,这不是异想天开吗?”   青城学宫大殿之前,嘴炮战正在上演。两边你一句,我一言,各不相让,似乎谁也不能说服谁。   这可是李纲和赵鼎之间的较量啊!两边都是能说能写的主儿。   李纲一上来就高举起“选贤任能”的大旗,科举应该是唯才是举,得有能力才能举,没用的举来干什么?   而赵鼎也知道自己这边的能力不如人家……自己这边就是道德文章好一点,可人家那边也有“儒学”和“文学”两门课程。差一点是可能的,但不会差太多,不影响做事儿的。   但是要比理财,比营造,比带兵打仗,比律法,比农艺等等,自己这边就没人了。   所以赵鼎一上来就讲“仁德”,用人以德为先。当然了,这个“德”不是个人操守道德,而是封建的伦理纲常,尊卑上下。还提出了“重农抑商,养士修德,富国强兵”的理想路线……   “如何是异想天开?”跪坐在一张蒲团上的赵鼎朗声道,“天下之民不买良田,不建高楼,不置车马,一心以耕读持家,以科举为通天之途,工商之利皆归国家,军伍之事也由书生掌握,不就是我朝历代官家所思所想的吗?李伯纪,你难道敢说官家也在异想天开吗?”   赵鼎的话其实是从真宗皇帝的《励学篇》延伸出来的!《励学篇》乍一看似乎是在鼓励大家读书,但是实际上却在构建一个以科举制度为分配手段的理想社会形态。   “荒唐,不买,不建,不置,田从哪里来?房子从哪里来?车马又从哪里来?从天上掉下来吗?”   “你错了!”跪坐在赵鼎身边的李光大笑道,“尔等果然是巨商大工之流,满脑子都是铜臭。须不知这金钱真是乱人心,乱上下,乱尊卑,乱家国天下的恶物啊!”   “何必做此虚伪之言?你李泰发若不爱钱,自在家修身养性便是,何必出来考科举做官?”   李光只是笑着摇头,道:“某不爱的只是钱,而不是不爱黄金屋、粟千钟、车马多和颜如玉。”   “哈哈,这有何不同?”   “自是不同的!”李光笑着道,“第一,黄金屋、粟千钟、车马多和颜如玉是不应该用钱得到的。”   “不用钱?难道去抢?”   李光鄙夷的看着发问的刘正彦,“除了买,就知道抢吗?”   刘正彦是西北军中那个天生神将刘法的儿子,现在是辟雍学宫的内舍生,他早就跟着爸爸上过战场,官身也有了。之所以到辟雍学宫读书,是因为刘法觉得武好古和高俅的兵法太厉害了,要儿子去跟人家学习。这小子居然也是读书的材料,在辟雍学宫里面成绩优异,而且很受同窗爱戴,和曲傅一样,都是学生领袖。   “哼!”刘正彦哼了一声,指着李光道,“你这腐儒,既不花钱买,又不动手抢,上哪里去得来黄金屋、粟千钟、车马多和颜如玉。”   “从书中得啊!”李光看着刘正彦,“看来你还是读书太少,不明白真宗先皇的《励学篇》中的深意啊!真宗皇帝的意思是要是读书定上下尊卑,以上下尊卑定黄金屋、粟千钟、车马多和颜如玉!不买、不建、不置的意思是不能由着工商之徒低买高卖,侥幸致富,坏了上下尊卑,又使得百姓日益穷困!”   李光当然是在胡说八道,真宗皇帝的《励学篇》就是在鼓励大家死读书罢了,还没到“社会革命”的地步。但是李光的这番发挥,倒是蛮符合一批读书人的理想社会形态的。   社会财富的分配完全由科举考试来决定!秀才拿多少,举人拿多少,进士更是一步登天——这个理想社会在宋朝并没有实现,宋朝只有中了进士才会有黄金屋、粟千钟、车马多和颜如玉,考不中就是个措大。所以宋朝的社会财富分配方式还是非常多样化的。   刘正彦瞪了李光一眼,“还是胡言乱语,没有人做买卖,农人种出的米粮卖给谁去?”   “错了!你又错了!”李光摇着头,“农人种粮本不是要卖掉的,而是为了自用……如果种粮食为了出卖,那么农人和商人还有什么区别?种地岂不是变成了经营?”   “种地难道不是经营?”   李光笑道:“若是经营,必然赔本的人多,赚钱的人少……工商百业,莫不如此,难道农业就会例外吗?可是天下农人何其之多?如果十之七八破产,十之二三成为大农,岂不是要流民遍地,天下大乱了吗?所以历朝历代都会以工商为末,以农为本,原因就在于此。对于我朝而言,想要天下安泰,就必须以科举定上下尊卑,以小农为养民之本,以官营工商为国致富。如此才会国富、兵强、民安、士大夫有德。”   还真是头头是道……而且也不是没有一点道理。   他的道理就是参透了小农经济的本质——以养民为目的,但总是会走上商品经济的歧途!而一旦将种地变成经营,就必须将本就利。小农破产,大农兼并,就不可避免的出现了。   经营土地,也是商业啊!而从商做买卖,总是赔钱的人多,赚钱的人少……而要避免这种状况,唯一的办法就是消灭私商,全部官营,然后再以科举定上下尊卑富贵,以科举出身的有德士大夫去监管官营工商!从而形成一个小农完全依附官衙,工商也完全被官府控制的经济体系。   这个体系早在王莽时代就是儒者的理想,王安石的变法也有这方面的追求,可惜因为种种原因而无法实现。   不过没有办法实现,也不能否定这种理想的政治正确。   而云台学宫为工商服务的路线,虽然可行,但是在政治上却是错误的……   ……   “好!这个李光说得好!”   为李光叫好的,正是微服而来的官家赵佶。当然了,赵佶没有进入青城宫,而是在一千多名御前猛士的护卫下和蔡京、苏辙、张康国、张商英、赵挺之、蔡卞等重臣一起登上南熏楼(开封府的城门楼)。然后又赵明诚抄写下双方的辩词,再派人骑快马送上南熏楼。   赵佶顿了顿,又来了一句,“虽然用他的办法,大宋多半是要亡国的,但是道理却是不错的!诸卿以为如何?”   “陛下圣明……”   大臣们应声虫似的回答。   谁不知道这个道理,是不可能混到现在这个位置上的。   赵佶笑道:“那就且看云台学宫的人怎么拆穿他吧。”   这个时候,又有一个跑得气喘吁吁的小黄门给赵佶送来了新的辩词。这回是云台学宫一边的章之凤反击了。   章之凤问李光道:“若以小农为养民之本,何以天下有人坐拥良田无数,有人却无寸尺之土?以君所言,是不是应该实行均田,根据科举功名和官职规定土地多寡,超过规定着一律充公,然后无偿分配给无地少地之小农?既然士大夫有德而不爱钱,不如就从朝中科举出身的文官开始实行,没收他们家中多余的土地吧!如果有德的士大夫们都不肯实行,就说明士大夫的德行不够。”   “哈哈哈。”赵佶也是调皮,大声念出了章之凤的话,然后对众臣道,“这个李光果然被拆穿了!”   “陛下圣明……”   群臣应道。还是圣明——要不怎么说?谁站出来说自己的土地不要了? 第八百七十三章 公车上书,以理服人(九)   “陛下。”苏辙这个时候站出来了,他摸了摸自己的大胡子,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开口道,“青城宫论道已经失了体统,请陛下下诏让他们和解吧。”   还好!   几个重臣都长出了口气。大家还以为苏辙头脑发热,不想当大地主了!   哦,大家也不是真的就舍不得家里的几亩……应该是家里的几千几万亩土地。而是绝对不能开这个先例!   士大夫做官是一手,当大地主收租是另一手,两手都得有。如果朝廷想动天下官员的土地,那可就肯定要亡国了。   所以这个念头,是动都不能动的!   你看王安石那么大义凛然,口口声声要救小民于水火,土地问题他敢提一个字吗?他要提了,神宗皇帝马上就得打发他去儋州看海,而且一辈子也回不来了。   所以李光的那套话根本就不应该说!根本不应该把道德和土地挂钩。那个章之凤更坏,居然拿均田分田堵他……虽然李光要狡辩也不是没有话讲,比如可以把田多田少和有德无德挂钩,把贫民说成德少家败。但是李光之前提出的以科举定贫贱的原则,在根本上就否定了“经营”,那么土地也就不能买卖,不再是私人的产业,而是国家根据科举功名授予的土地使用权,这样也就不存在“败家卖田”的可能性了。所以这个问题议论下去,一定会延伸到土地私有制上!李光是在反对私有制了!   而青城论道的内容是一定会传扬出去。这可好了,以小农为养民之本和分田分地挂上钩了……再论下去就是在为贫下中农造反找理论依据了!所以应该马上停止论道。如果有可能的话,论道的内容也要防扩散。   “陛下,苏辙所言甚善!”   “陛下,论道已经失了体统!不能再论下去了。”   “请陛下立即降诏让他们和解吧……”   跟着赵佶一起上南熏楼的个个都是老狐狸,怎么会不明白其中的关键?道,不能再论了!再论就要反了。   而且,高举道德大旗的举子们已经输了。说得头头是道,一提到分地马上就退缩,还装什么道德君子?一道德君子就值几亩地?   赵佶眉头皱着,他觉得青城论道蛮好玩的,就这样下旨劝和多没意思?   就在他迟疑的时候,青城学宫里面已经乱套了。   因为那帮云台学宫、辟雍学宫的生员都是得理不饶人的小人,看到章之凤一番话把赵鼎、李光等人堵得没声儿了,立即就开启了“嘲讽模式”。   “有德君子不爱财,只是未到均田时!”   “己所不欲,专施于人!这就是有德君子吗?”   “小农陷于困苦,难道不是因为土地多寡不均吗?你们既然有德,为什么不把土地分给农民?”   “士大夫读书科举就是为了豪夺土地,收租放贷,盘剥小民吗?”   “那么官营工商一定是为了贪污受贿,中饱私囊吧!”   一帮子剑不离身,以德服人的儒你一嘴我一言的,都是损人的话,看着也不是翩翩君子。   剑不离身的儒嘴炮都那么厉害,那边转放嘴炮的儒也没忍耐多久,就火力全开了。之乎者也,引经据典的往回怼。回敬的重点,当然还是在“工商末等”和“武夫跋扈”上面了。   两边正吵得起劲的时候,忽然一阵尖锐的哨音响起。在广场上的云台、辟雍两宫的儒生顿时停止了争吵,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手握宝剑和长枪。   看到这一幕,对面的举人老爷们也被吓着了。   什么意思?   说不过就要动手了?君子动口不动手啊……而且动口你们也没输,动什么手呢?   “敌袭!”忽然有一个骑马而来的云台儒生大喊道,“东南十里外,步卒500,正急行军而来!”   朝廷出兵了?一定是来抓实证学派反贼的!   广场上面的举人们这个高兴啊,他们是天下四方士大夫的代表,朝廷不可能抓他们的。那么这500精兵就一定是来抓实证学派的人的。   不用说,实证学派一定被定为伪学了。要不然朝廷怎么发兵来捉了?这可太好啦!   李纲和章之凤他们几个也傻了。论个道而已,怎么就派精兵来了?朝廷真的和实证学派决裂了?这可怎么办?马上跑回界河商市去跟着武好古造反?好好的,怎么就成反贼了……   “伯纪,快撤吧!”王彦这时对李纲道,“现在情况未明,咱们总不能和朝廷的官兵开战吧?不如且撤出青城宫去,再着人打听消息。”   “也好!”李纲也不甘心束手待毙。他可是新党高官李夔的儿子,怎么不知道御史台狱里面的鸡汤很不好喝?   如果一定要去御史台狱喝那碗鸡汤,那还是逃到界河商市去躲一躲吧。   “撤!”李纲下了决心,“太学生先走,云台学宫的骑士断后,从青城宫西门出去。”   “喏!”   云台学宫和辟雍学宫内部的管理都是高度军事化的——两宫的学生是被当成预备军官培养的。所以李纲一声令下,下面的人就快速行动起来,整队的整队,上马的上马,个个都麻利的很。   本来事情到了这一步,也就结束了。可是偏偏不知道是哪个嘴贱的举人忽然大喊了起来:“别让他们跑了,快快拦住这群反贼啊!”   还有几个没有搞清楚方向的举人也跟着起哄:“别让他们跑了,朝廷的天兵到了!”   “云台第一队,随某驱敌!”   亲自带领一队骑士的王彦也是暴脾气,马上就下达了攻击驱敌的命令!二三十骑马上列成一排,马矟放平!然后一声哨响,就冲过来了……   这下可让广场上的举人们知道云台学宫的真理是什么样子的啦!   “快跑啊!”   “杀人啦!”   “造反啦!”   “别,别,好汉饶命……”   “混账!赵某不惧死……”   “李某亦不惧死!”   骑兵冲起来的时候,就是对德行的终极考验了。虽然在骑兵和长枪面前,闭目待死也没什么卵用,但是至少能证明你是条汉子。   赵鼎是汉子,李光是汉子,宇文黄中也是汉子,唐逍遥就不是了,跪地求饶,还尿了裤子……   不过王彦也不是真的要杀人,他是林冲手下的特务,当然知道那500个精兵是怎么来的?所以并没有真的让骑士去践踏人群,只是带着二十几骑用很慢的速度“冲”了一下,把广场上的几百个举人吓得四散奔逃就算完。看到赵鼎、李光、宇文黄中正气凛然站在那里,还挑起大拇哥挥了挥,笑道:“果是好男儿,可惜不能为国杀敌!若是来日遇上南来的满意,只能一死报君王,又有何用?好吧,后会有期了!”   说着话,王彦就吹响了撤军的哨子,带着他的骑士如风一般而去了,只留下一地倒卧的举人——都是自己摔倒的,大部分都没什么事儿,不过也有几个心脏病发作了。   ……   “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这些兵哪儿来的?朕可没让调兵!”   南熏楼上,官家赵佶已经看见500个大兵浩浩荡荡往青城宫去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开封府界内,500个战兵的调动皇帝居然不知道……虽然在城外,但也足够骇人听闻了。   “三衙管军呢?”赵佶还没有意识到这500人不是三衙管军管辖的部队,“都上哪儿去了?快给朕宣来!”   几个小黄门领了旨意就要去找人。这时张商英忽然叫了起来:“陛下,他们不是禁军!”   “不是禁军?”赵佶一愣,“难道是厢兵?”   张商英道:“也不是厢兵,似乎是府兵。”   “府兵?”赵佶又是一愣,“何以见得?”   “陛下请看,那些士兵约有三分之一扛着长枪,约有三分之一带着刀盾,弓箭手也只有三分之一。这就是标准的朔方-灵州府兵的配置啊!”   也对啊!赵佶也发现了。开封府的禁军都是一成兵力扛长枪,七成兵力用弓弩的。而且也走不出这样的队列!这些兵不是朔方-灵州府兵就是御龙猛士。   御龙猛士不可能从城外开来,当值的猛士现在都在开封府南城墙上保卫自己呢!   “怎么会有朔方-灵州府兵?”赵佶脸色一沉,“怎么回事?是谁让他们来的?”   “是陛下让他们来的。”知枢密院事张康国奏道,“陛下日前下诏,从朔方调了一营500府兵入京师,归在国子监的速成武学下面。”   对了,是有这事儿!   赵佶扭过头,目光投向了蔡京和蔡卞。两人都面如死灰,大概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了。   摆在陈留的500府兵自己开动起来了!   “陛下,这,这,这臣不知他们怎么动起来的!”蔡卞说话的声音都抖了。   蔡京也道:“陛下,这其中一定,一定有误会……”   误会?   赵佶问:“那么谁去查明真相呢?”   “老臣愿往!”   “老臣也愿意走一趟。”   站出来的是张商英和张康国。他们一个是副相,一个是知枢密院事。倒是有资格走这一遭的。   赵佶点了点头,又看了看蔡京和蔡卞,然后才道:“调200猛士护卫你们,查明情况后速来报朕!”   “臣领旨!”   两个大臣刚要转身离开,赵佶忽然又加了一句:“你们再顺道去青城宫一趟,传朕的口谕,让太学生和举人们和解……他们都是国家的人才,应该不分彼此,同心协力!” 第八百七十四章 蔡京冤枉(一)   琼林宫,崇政殿。   真相当天晚上的时候就查明了,由张商英和张康国一起向赵佶密报了。   “陛下,今日午后包围青城宫的的确是从陈留的速成武学堂开来的500名府兵。据带队的军官说,他们是接到了蔡京的手令和3000两白银,这才依令调兵围青城宫的……”   “混账!混账!青城宫是朕的行宫啊,朕有时候还去小住几日!怎么就敢围宫?这是造反,这就是造反啊!”   赵佶已经跳脚了。平心而论,他是宋朝皇帝里面,对于拥兵自重这种事情最宽容的一个了。武好古在界河商市,高俅在灵州,童贯在朔方拥兵的事情他都知道。章惇的儿子章援还跟他们仨学,在界河商市雇兵雇将,他也知道。   这些他都睁一眼闭一眼了。因为他很清楚,高俅、童贯、武好古、章援都不会公开造反的。现在的大宋天下清平,百姓安康,人心所向,谁要造反就是找死。而且这四个人里面,只有没卵子的童贯手下兵马多一点,高俅、武好古、章援三人直辖的兵马都不满万,就这几号人,造反也不可能成功的。   但是现在有人在开封府拥兵了!这就不一样了,开封府的兵是可以搞政变的。可以废了自己这个圣君,再去立个小娃娃当傀儡。   “带队的武官呢?”赵佶问,“有没有捕拿?”   “没,没有。”张康国摇摇头道。“带队的几个武官说,说是奉了蔡京的命令行事,所以不能和咱们走……”   “你们不会抓他吗?”赵佶吼道。   张康国摇摇头,“陛下,他们有500多人,臣只有200人,而且,而且臣也没……”   “没什么?”赵佶怒喝道。   “没有房契啊!”张康国苦着脸憋出这么一句来了。   没有房契,房奴们没有干劲儿啊!   赵佶翻了翻眼皮,几乎要被眼前这个老狐狸知枢密院事给气晕了。一旁的张商英连忙帮着张康国说话道:“陛下,臣在城墙上看见,带着府兵的几个武官都骑着马。而张枢密带去的200猛士都是步卒,很难捕拿他们。”   赵佶的骑士们还在放大假——人家连着忙活了两三年,老婆有没有跟人跑了都不知道,现在当然要回北沧州好好歇一歇了。所以在开封府左近的官军中,还真没有能拿下陈剑等人的骑兵。再说了,陈剑等四人可都骑着第三代界河马,禁军骑兵的矮脚马也追不上人家。   另外,林冲也早就为他们安排好了逃亡的计划——他们会化妆成进奏院的进奏官往京东商市而去。   到了京东商市后,再以假身份投到章援麾下充当军事机宜。章援很快要前往西域去教化蛮夷了!就算包青天复生,也不可能去安西四镇查案子啊!   所以抓到陈剑等人,让蔡京沉冤得雪的可能性几乎是不存在的。   张商英又道:“陛下,那些府兵已经退走了,或可以调集猛士去陈留抓捕首恶。”   陈剑等人也不傻,看到张康国带了猛士上来查问,当然不会跟着去面圣了,更不会在是非之地久留,马上就带着人返回陈留了——其实也没回军营,路上就滑脚开溜了。这会儿都已经到应天府了!   “好!”赵佶点点头,对殿中伺候的御药院小黄门道,“去把王禀给朕宣来。”   现在的御前三直都虞侯就是王禀王太尉了。可惜兴起于高俅手中,壮大于武好古任上的御前三直军传到王禀手中的时候,不可避免已经在走下坡路了。   因为高俅、童贯、武好古都从三直军中抽走了大量的精锐。而且御前演武也已经停止不办,三直精锐中的御龙猛士也就没有了来路,没落只是时间问题了。   吩咐宦官去宣召王禀后,赵佶又问张商英和张康国道:“依二位张卿所见,那些府兵真是蔡京调来的吗?”   “是啊!”张商英点点头,很肯定地说,“要不然他们是怎么来的?”   张康国也道:“臣也觉得那些府兵不是擅自行动,而且也没有擅自行动的道理。他们和辟雍学宫、云台学宫的生员根本没有交集,和四方举子也没交情。”   “可是蔡京调集府兵围青城宫也太明目张胆了吧?”赵佶还是有所怀疑。   张商英和张康国互相瞄了对方一眼,张商英奏道:“陛下,臣有一言,不知当讲否。”   “讲吧。”赵佶说,“朕难道是听不了谏言的昏君吗?”   张商英道:“陛下,自苏文忠死后,蔡京的确有点一手遮天了……譬如这一次的公车上书,其实就是蔡京在背后鼓动起来的。而且权发遣开封府李孝寿也是蔡京的人,今日清晨还调了300铺兵去堵梨花别院。梨花别院中的云台学宫生员也是举子的身份,不少人还有官身,就算要公车上书,也是合乎规矩的。怎么可以派铺兵去堵?”   张康国也附和道:“臣也有同感,现在台谏之中已经有不少人附和蔡京弹劾实证学派。今次又鼓动举子公车上书,还指使辟雍学宫丞蒋存诚和权发遣开封府李孝寿阻止太学生、云台生员上书……这分明就是闭塞言路啊!本朝开国以来,何时有过这样的宰相?”   赵佶被这两人一说,也觉得蔡京做事太过了。其实他和朝中大部分文武一样,并没有将辟雍学宫和云台学宫的生员看成太学生。也没有将右榜进士科看得和左榜一样高贵。   可是现在一想,又发现辟雍学宫的生员就是太学生啊,云台学宫的生员至少也是举人的身份。   蔡京不让这些太学生和举人向自己上书,不就是闭塞言路吗?自己是圣君啊,圣君就是兼听则明的,怎么可以闭塞言路?   而且堂堂开封府的父母官,居然替蔡京去干这种闭塞言路的事情,难道不是蔡京一手遮天了吗?   另外,青城学宫的举人是从天下四方而来的,怎么就被蔡京鼓动起来了呢?   这个蔡京,是不是势力太大了?   赵佶沉默了一会儿,才对张商英和张康国说:“你们先回去吧,刚才的话,不要向任何人泄露。”   ……   “高,实在是高……没有想到武好古的手段那么高明!”   同一个晚上,蔡京的府邸之内,书房里面,灯火通明。蔡京、蔡卞两兄弟正在昼夜商谈,想寻个对策。   他们现在当然知道自己被武好古阴了一把!   什么闭塞言路,什么操纵公车上书,什么支使权发遣开封府事,这些事情都还能对付过去,可是调动500精锐府兵包围青城宫就把事情彻底闹大了。   这是可以政变的力量啊!   官家怎么能忍这样的事情?   “大哥,此事一定是武好古在捣鬼。”蔡卞急急地说,“我明天一早就出城,亲自去陈留,一定要拿住那几个祸首……”   蔡京摆摆手,“没有用了……官家一定会连夜调兵去包围速成武学的!不过他们也抓不到领头的几个武官,那些人一定都跑了。武好古做事还没那么粗枝大叶。”   “那不就说不清楚了?”蔡卞道。“这可如何是好?难道你我兄弟就要被奸人陷害了?”   蔡京苦笑:“还有什么办法?请郡外放吧……只要不提举宫观,总有再起的一天!”   “再起?”蔡卞看着哥哥,“真的能再起?”   蔡京一笑:“如何不能?武好古以为这样就能让你我兄弟一蹶不振,那可就大错特错了。元度,如果武好古自己可以入政事堂,那么你我兄弟真要去海州养老了。因为他比咱们会办事儿,能让官家丰亨豫大,而且还让钱财越挥霍越多……这样的本事,连我都是非常佩服的。但他就是进不了政事堂!”   “武资也可以转文。”蔡卞摇摇头道,“武好古现在是正任的防御使,转文的话四品、五品的朝臣肯定有啊。而且他还是大儒,著作那么多,是够得上赐进士的。”   “呵呵,正因为他是大儒,他又那么多的著作,就注定了他入不了政事堂!”蔡京道,“因为和赵家共天下的终究是读书人,是士大夫!而武好古,就是天下士大夫的敌人!他虽然赢了当下的一局,但也只是为实证学派续了命……元度,你觉得谁会取代为兄?”   “当然是苏子由了。”蔡卞道,“他现在是右相,你倒了,自然升左相了。”   “右相会给谁?”   “张天觉啊。”蔡卞道,“除了他还能有谁?”   蔡京冷笑,“你认为苏子由和张天觉会容得了武好古的实证学说?”   “自是容不下的。”蔡卞想了想,“但是这次的公车上书算是黄了,要禁止实证伪学又得再等上三年……”   “三年?”蔡京冷哼,“官家容易蒙蔽,苏子由和张天觉可都是老狐狸了!他们会不知道你我兄弟是被武好古暗害的?这武好古都能在开封府左近调动府兵了,将来要是为祸,还不颠覆了整个大宋江山?他们又怎会容武好古此贼三年?” 第八百七十五章 蔡京冤枉(二)   大宋建中靖国六年正月,界河再一次封冻,熙熙攘攘的商市也陷入了少有的宁静之中。   路上的行人也少了,城内的商坊也冷清了不少。只有城南依着护城河而建的打铁场和冶铁学院人气依旧——一排排各种式样的高炉已经垒起来了,有辽式的,有西夏式样的,也有从利国监抄来的几种中原式样的高炉。高炉旁边,还修建了炒铁炉,有单室式炒炼炉,有双室式炒炼炉,还有串联式的炒炼炉(就是将高炉和炒炼炉用砖石砌成的沟渠连接起来)。还修了一座双室闷炉,这是用来冶炼坩埚铁的炉子。   所有的这些高炉、炒炼炉、坩埚炉,都冒着滚滚的浓烟,显出了热火朝天的模样儿。不过这些炉子并不是“生产炉”,而是冶铁学院的实验炉。专门用来进行系统性“试错”的,不同的配方,不同的炉温,不同的炉型,都要一一进行实验。   而且实验的过程和结果,还会被冶金学院和工学院(冶金学院所有的教授都是工学院毕业的)的教授们一一记录备案……   在高炉和炒炼炉群的附近,还有敞开式和封闭式的砖窑各一座,这是专门用来实验耐火砖的。   除了浓烟滚滚的炉子,叮叮当当的锻打声也不时响起。和这片“烧钱”的炉子面对面建起来的,则是依着护城河内侧的打铁场。什么百炼钢、冷锻钢、灌钢、夹钢、包钢,种种锻铁成钢的方法,都要在这里一一实验。   此外,还有一些水车带动水力锤的设计,也准备在护城河开冻后进行实验。   而同样的冶金学院(其实是冶金研究所),在京东商市那边还有一座。两座学院虽然都有云台学宫的“股份”,但却是独立运作的(除了云台学宫,别的股东并不重叠),实际上是竞争关系。   而且武好古和纪忆还各拿出了十万缗钱,设立了一个“青唐奖”——这是发给首先实现量产青唐甲的学院教授团队重奖。   重赏之下,自然干劲十足了!   下面的人干劲十足,武好古自己却一连多日宅在家里,尽享着天伦之乐。   现在他正一身宽松的袍服,躺在自家宅子边上新建成的“一清观”内的一栋小楼上,悠然自得的看着开封府送来的堂报。一身清丽道装的郭小小正在一旁亲自布置午饭的饭桌。就是一桌口味清淡的小菜,没有摆酒,只有四杯清茶。   二十多岁的道姑,现在显得越发婀娜动人,一举一动之间,都充满了媚态。   潘巧莲从外面进来,看到她,郭小小连忙站起。   “小小妹妹你忙你的。”潘巧莲看着有点丰腴过头了,她在去年冬天时给武好古诞下了一个男孩,刚刚做完月子。而西门青和杜文玉则生了女儿。现在武好古可真是儿女成群了!   有了儿子,心情大好的潘巧莲到了武好古身边,“大郎,那么入神,在瞧什么呢?”   “开封府出了点事情。”武好古道,“蔡元长好像要倒台了……侍御史石国佐(石公弼)和监察御史张介仲联名弹劾他养兵京畿,闭塞言路,图谋不轨。”   “怎会有那么大的罪名?”潘巧莲笑着,“现在这些御史也太喜欢给官员胡乱定罪名了。”   “养兵京畿和闭塞言路似乎是有的。”武好古摇摇头,“图谋不轨自然是顺手按上去的。”   “养兵京畿?这怎么可能?一个相公。”   “还不是府兵制闹的?”武好古一笑,“谁也没想到啊……大家都把府兵当成禁军仿佛,可是不知怎地,这些府兵居然唯上命是从。而蔡京又把几百个府兵调给了蔡卞的速成武学,所以就弄成养兵京畿了。”   “府兵怎么可能唯上命是从?”   武好古想了想,笑道:“大约是现在的府兵是五年连续服役吧?过去禁军都讲究将不知兵,兵不知将。可现在的府兵都是离家五载,长居军营,四时训练,可是和将官日夜相处的。而且府兵都是朴实农人充任,不是禁军那种兵油子,唯上命是从也就不奇怪了。”   潘巧莲笑了笑,“不过官人却是得利了,要不然蔡元长接下去还得寻你的麻烦呢。”   “说的也是。”武好古笑着点头。   这时楼梯声响动传来,西门青也上了小楼,她手中拿着只小小的木匣,见着武好古和潘巧莲,便行了一个福礼,“老爷,姐姐。”   “大姐可来了,就等你开饭呢。”武好古拉着潘巧莲一块儿起身,就往饭桌旁走去,“今天可是小小亲自下的厨,虽然都是些清淡口味的小菜,但却是美味精致啊。”   “是小小的手艺啊,那奴家可得多吃一点儿。”西门青和潘巧莲差不多的时候生的孩子,不过身材看上去却比潘巧莲要匀称多了——她可是自幼习武的底子,可以承受比较大的运动量,所以不怕多吃上几口。   “大姐儿,你拿着的是什么呀?”郭小小瞧见西门青手中的木匣子了,好奇地发问。   “是一块甲片。”   西门青说着话,将木匣子搁在了饭桌上,然后打开了盖子。就看见木匣子里面放着一片半掌大小,颜色青黑,光洁透亮可以照见毛发的甲片。在甲片的一端,还有一小块突出部,隐约如皮肤上长的瘊子——这是用来验证没有锻打时候铁片厚度的,青唐瘊子甲的“瘊子”就因此而来。   “是朱行书刚刚送到宅子里面的。”西门青又说。   “东西对吗?”   “对。”西门青伸出两根手指,将甲叶翻了个身,上面很明显有一个白点。“这是用神臂弩在15步开外射出来的,完全没有穿透。”   “好!”武好古点了点头,笑道,“看来朱行书的人能赢下那20万了。”   当然了,靠这一片青唐瘊子甲,朱行书和他的团队是拿不下20万奖金的。武好古的要求是“量产”!   而且还要做到质量可靠,产量巨大。产量的问题,朱行书的团队准备用水力锤解决。现在难办到质量的控制,朱行书团队选择的路线是木炭炼铁加炒铁或坩埚熟铁(两条路线同时攻关)的工艺流程。说起来简单,但是真要完全掌握,也是很不容易的。   真也是挺惭愧的,武好古穿越都那么些年了,也只是将要攻克“冷锻甲”这个难关——这不过是宋朝这个时代,华夏冶金工业的最高水平,远没有到突破的程度。   至于传说中穿越者最爱的板甲,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武好古和两个妻妾还有一个外室一起用餐的时候,蔡京一家也正在避居的寺庙中用餐。   蔡京现在已经被一群御史谏臣弹劾了,而且都是露章弹劾。所以他不能再履行左相的职责了,同时他自己也和蔡卞一同请郡外调了。   不过赵佶并没有马上批准蔡京的请求,只是惯例而已,总要让蔡京请辞几回,再把他打发走的。   而从家中避居寺庙,也是一种认罪伏法的好态度,表示自己不敢在相府中居住了——其实蔡京在开封府西城的宅邸是私宅,便是贬去了海州,也不会没收的。   “爹爹,官家……官家今天还是不肯相见。”   正在和蔡京说话的是蔡攸。他也是赵佶的心腹,地位和武好古、高俅、潘孝庵仿佛,可是现在却见不着赵佶了。   蔡京叹了一声:“见不着就暂时别去打扰官家了。实在不行,你也请外调吧。先去地方上做几年知州,总有机会再回来的。”   “爹爹……”蔡攸显然不愿意离开赵佶。“您是被奸人陷害的,官家只是一时糊涂,等到将来想清楚了,一定会把您召回的。”   “陷害是有的。”蔡京捏起一个蟹粉馒头,拿到嘴边咬了一口,“但光是武好古的陷害,也不至于让为父失去官家的信任。为父还是自己糊涂,走错了一步啊!”   “爹爹错在哪里?”   “兵权!”蔡京苦笑,“身为宰执,染指兵权就已经是大错了……章惇独相七年,最后也没敢真的在开封府练兵。王荆公搞了那么多富国强兵的办法,就是不敢去练一支精兵。为父是被高俅、武好古和童贯他们几个的军功给搞迷糊了,以为官家真的是一代雄主。”   “官家不是吗?”   蔡京摇头道:“自然不是!官家只是聪明之主,却配不上雄主。雄主一定要手握雄兵,绝没有害怕雄兵作乱而不敢练兵的道理。现在为父因为练兵而倒台,苏子由、张天觉还敢再重提练兵之事吗?”   有利必然有弊!武好古用诡计整倒了蔡京也不是没有弊端的。因为蔡京之前一时糊涂,是真把赵佶当成了雄主天可汗,想要替他练一支精兵的。可是现在他因为练兵而倒台,苏辙和张商英怎么还敢大刀阔斧的练兵?兵权这种有害的东西,还是离得远一点吧!   他叹了口气:“只可惜好不容易寻到的富国强兵之路,又要半途而废了。不过只要官家的雄心不死,张天觉和武好古就都不会有好日子过的!”   “爹爹,这话是怎说的?”   蔡京冷冷一笑:“官家要当雄主,这兵就必须得有人去练!谁练,谁就会倒霉!” 第八百七十六章 轮到武好古倒霉了(一)   崇政殿,蔡京倒台,今天就是苏辙独对了。   看着一副有德老臣模样的苏子由,赵佶忍不住就皱眉。蔡京固然是奸的,可是这个苏辙一看就是来混日子的。居然很快就要混上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了!   这事儿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   赵佶叹了口气,问:“知贡举的人选有了吗?”   现在已经是一月底快到两月份了,眼看就是礼部大比的时候。负责礼部大比的考官就是知贡举。这个位子本来是给蔡卞的,他是判国子监兼翰林学士,正好当知贡举——知贡举一般都是翰林学士、国子监祭酒和礼部尚书去当。   可是现在蔡卞和哥哥蔡京一起倒霉,都停职听参,当然不能去主持礼部大比了。所以就得马上安排一个新的知贡举。而且今年的知贡举还是个超级烫手的差遣,因为今年是开右榜进士科的第一科。   虽然公车上书黄了,但是右榜进士科还是天下读书人的眼中钉!谁要当了今科的知贡举,一准遭读书人的嫉恨。   “陛下,臣建议让礼部尚书施国忠知贡举。”苏辙说出了自己推荐的人选。   “也好。”赵佶点点头,“就让施国忠去做吧。”   这个人选,赵佶还是比较满意的——他知道施国忠为人圆滑,说不上好官,但是却会体察上意。只要招来提点一二,应该就知道要保持辟雍学宫和云台学宫之间的平衡了。   现在武好古的实力已经有点大了!如果不加以遏制,只怕将来会尾大不掉。   而赵佶遏制武好古的方法主要是平衡术。首先要平衡的,就是云台系在右榜进士科里面比例,不能让右榜进士科的人都是武好古的门徒!   其次,当然是要在武好古、童贯、高俅,还有正在兴起的章援四个军事集团之间搞好平衡。   如果大宋的武力一定要靠军阀,那么四个军阀总比一个军阀要安全,至少能让互相牵制。   第三,当然还是朝廷得有一支强大能战的“中央军”了。之前赵佶重用蔡京去搞军改,目的就在于此。   现在虽然蔡京倒了台,但是赵佶仍然没有放弃建立新军的计划。   只是不知道该让谁来推行这个计划了?   苏辙一看就不是能办事的主儿,右相肯定得给张商英了,他比苏辙强一点,但是也比不过蔡京。练兵的事情,蔡京都没干成,张商英估计也不会有办法的。   这事儿该让谁来办呢?   叹了口气,赵佶就让苏辙告退了。不过崇政殿的召对,还在继续。   下一个被宣赞舍人带进来的是苏辙的儿子苏适。他是从日本国回来的,而且还带来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好消息,因此得到了越次入对的待遇。   原来日本国忽然邀请大宋派出使团去参加白河院法皇53岁寿诞,同时还要商讨两国今后以何种国礼相交,还有两国之间通商、传教等事务。   “苏卿,你去过日本国的京师了?”赵佶对这个问题,还是比较有兴趣的。   “去过了。”苏适回答道,“去年冬天入了趟平安京,还见到了他们的堀河天皇和白河法皇。”   “这可是好多年没有的事情了。”赵佶笑道,“苏卿,你是怎么做到的?”   “回禀陛下,其实臣什么也没做。”   苏适真不愧是苏辙的儿子,谦逊而不居功。明明做了那么多事儿,把原本和平相处的日本高丽两国推入了一场莫名其妙的战争中,现在却一推二六五,啥都没做……   “你什么都没做,倭人就肯开国了?”   “这个。”苏适笑道,“因为倭人现在有求于咱们。”   “求咱们?”赵佶问,“求什么?”   “他们要租咱们的船。”苏适解释道,“因为去年秋天,高丽国派兵入侵了日本国的两个岛屿……日本国想要收复,可是又没有能运送大军远航的船,所以就只能求咱们帮忙了。”   “高丽国入侵日本?”赵佶一愣,“他们不打生女真了?”   “不打了,打不过啊!”   “打不过生女真,就去打日本国?”赵佶眉头大皱,心想:高丽国也太不讲道理了!他们一定是跟随契丹太久,学坏了!   他想了想,又问:“咱们借船给倭人,不会招致高丽人的怨恨吧?”   他们哪敢啊……这是真话,当然不能对皇上说了。苏适摇摇头,笑道:“陛下,其实日本国不仅是没有大海船,他们连正经的军队都没有。所以借船出海只是个幻想,不会成真的。”   “没有军队?”赵佶道,“怎么可能没有军队?”   “回禀陛下。”苏适道,“这日本国的军制和隋唐时候差不多,都是府兵制。府兵得有土地才能负担兵役,可是日本国内的贵族豪门一直在侵占土地民户,建立庄园。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承担兵役的百姓了,所以日本朝廷是没有军队可用的。”   “还有这种事情?”赵佶心说:看来为了军队的事情发愁的还不止自己一个官家啊。   “那日本国的法皇靠什么镇压四方?”   “靠所谓的北面武士。”苏适回答道,“也就是一批贵族武官,各自有点私兵,可以保卫朝廷。不过靠这点兵力,想要收复沦陷的对马岛、隐歧岛是不可能的。”   还别说,苏适还真有点搞外交的天赋。居然把日本国的内情打听了一番,还得了一点要领。   日本国的朝廷的确没有能力反攻对马、隐歧。并不是说日本国全国没有武力,而是没有一个机构可以统领日本国的武力——在武家政治下,武士和主君之间存在紧密的联系。幕府通常可以号令大部分的武士家族,可以组成军队。   可是现在,武家政治还没有开始,公卿又无力号令旗下的武士。只有白河院法皇掌握了一批北面武士,因而可以排挤以藤原氏为代表的公卿贵族,独揽朝纲几十年。   但是他那点武力在高丽国的别武班面前根本不值一提。所以苏适很明白,所谓的借船出兵,只是白河院法皇安抚人心的一个说辞罢了。   “原来如此。”赵佶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马上做出什么决定。   出使日本国的决定得由政事堂议论后决定,不能由皇帝下中旨的。   ……   苏适走后,再进入崇政殿的是官家赵佶的心腹潘孝庵。   “陛下!”潘孝庵行了一礼,恭敬地站在赵佶面前。   赵佶看着胖得有点走形的潘大官人,就是一声叹息。   高俅走了,武好古走了,武好文走了,现在蔡攸也走了……昔日可以玩在一起的心腹,如今只剩下潘孝庵一人了。   “见过蔡攸了?”赵佶问。   “见过了。”潘孝庵回答,“看着有点憔悴,不大愿意离开……”   武好古和蔡京父子有矛盾,但是潘孝庵和他们的关系,特别是和蔡攸的关系却是极好的。   “朕也不愿意让他走啊。”赵佶摇摇头,“只是大势如此。对了,他还说了什么?”   潘孝庵说:“他还说好不容易寻到的富国强兵之路,要半途而废了。”   “半途而废……”赵佶咂了下嘴,“真的不能没有蔡京吗?”   潘孝庵道:“其实蔡京也做不了什么……”   赵佶看着潘孝庵,沉默了半晌,“那么,朕想让武好古出任同知枢密院事,你看如何?”   “这……”潘孝庵一时无语,只能为难地摇头。   武好古是不可能当同知枢密院事,这是个火坑!   可是赵佶显然还雄心不死……   “你走一趟界河商市。”赵佶顿了顿,“把武好古请来开封府吧。”   ……   两月初的时候,武好古还不知道自己马上就要被赵佶推到火坑边上了。   他的商市今天来了两个贵客,其中并没有潘孝庵!今天到达商市的,是两个注定要名垂青史的人物。其中一个是投笔从戎,开拓西域的章援;另一个是万里出海,出使西方,架起东西方交流之桥的纪忆之。   而武好古,就是他们二位幕后的英雄了。   纪忆站在船头,一张晒得有点黝黑的胖脸上泛着红润。这段时间的舟船劳顿,让他掉了七八斤的肥肉,整个人反而变得精力充沛起来了。   他其实是和苏适一起从日本国的博多港返回海州的。在海州遇上了正在为大教化团西征忙活的章援,然后两人一块儿乘着春天的东南风刮起来的时候,乘坐海船北上界河。   不过章援的脸色稍微有点难看,这一路晕船的滋味可不好受!不过现在海船驶入了界河,平稳了许多,也让章援的精神好了许多。现在他和纪忆一块儿并肩站在船头,看着远处被红墙包围起来的巨大城市。   界河两岸的风物真是日新月异,别说一年,就是几个月不见也会发生显著的变化。不是红墙又垒高了一些,就是多出不少高大富丽的建筑物,或者在界河岸边又多了几处码头,几座工场。   虽然这座城市的富丽繁华之处,是远远比不上开封府的,但是它的发展之快,活力之盛,却是远远超过大宋帝国的首善之城。 第八百七十七章 轮到武好古倒霉了(二)   巨大的海船在码头上停了下来,一名界河商市税关的吏员就站在栈桥上。纪忆和章援乘坐的是“光明之神”号战船,依例不需要缴纳任何赋税。不过商市税关的吏员还是要上船检查,确认该船的确是真正的“光明之神”号。   在上船检查的同时,界河商市税关的人员就将“光明之神”号到达的消息,报告给了界河商市的元首武好古。   很快,武好古就带着数十个护卫策马来到了距离市政所并不太远的南城码头,亲自迎接纪忆和章援。   在码头上寒暄了一番之后,武好古就和纪忆、章援并辔而行,一块儿向位于界河商市北城的馆驿——也就是耶律南仙途径界河商市时居住的地方——而去。   三个人一块儿上了横跨在界河之上的浮桥,一边走一边絮絮地说着不久之前朝中发生的变故。   “海州那边,不少读书人都在为蔡元长鸣不平啊!”章援淡淡地说,“海州那种地方都这样,别处就更不用提了!大约也只有界河商市没有人同情蔡元长吧?”   历史上,蔡京是很不受待见的。因为他替赵佶搜刮不择手段,而且又搞了个元祐党人碑,打击了一大批政敌。不过如今自有武好古、纪忆、潘孝庵替赵佶搞钱。也没有机会给蔡京去立元祐党人碑,所以他的名声并不怎么臭。   再加上他反对右榜进士,还因此失去权势,就成了天下读书人心目中的忠臣了。他可是为了天下读书人才“牺牲”的,虽然落魄,但是在士林中的声望却比之前高了几倍。   “令尊怎么说?”武好古问。   历史上的章惇在1105年就死了,不过现在章惇的处境要好很多,心情更好——发财了嘛,心情当然好了!所以还活得好好的。   章援道:“家父说蔡元长能不能复起不是关键,关键是你的实证学派,界河商市,咱们的京东商市,还有依托两大商市的巨商大工,的确是要颠覆天下的。”   “颠覆天下……”   武好古苦笑了起来。   章惇没有说错!理性主义和实证主义就是颠覆性的哲学思想。而两大商市实行的共和制度,对于封建王朝的体制怎么会没有冲击?至于巨商大工,更是在封建秩序之外又开启了一条登天之路。   而且理性主义、实证主义、共和商市和巨商大工现在还被拧在了一起,对于一个封建王朝的威胁就可想而知了。   “忆之。”武好古扭过头看着纪忆,“这事儿得靠你们二位来化解了。”   “我?”纪忆一愣。   章援也是一怔,“我们?”   “是啊!”武好古笑道,“天下之大,我朝只据一隅;海贸之富,厚利多属他人。天子是要开疆辟土,威加四海的。如果两大商市和实证学派能为天子拓土敛财,天子自然会支持咱们。”   武好古说赵佶的话可不是什么好话!几乎就在说赵佶是个好大喜功,挥霍无度的昏君。   而实证学派,两大商市,还有一票巨商大工,现在还没有力量对抗天下读书人,所以只能通过满足昏君的欲望,来换取一定的生存空间了。   而且在武好古看来,以小农经济为基础的传统士大夫,是无法适应一个海洋时代的,也不可能从海洋得到什么好处。   如果大宋能从海外攫取大片的土地和财富,那么被壮大的必然就是实证学派,两大商市,还有一票巨商大工了。   “说得也是。”纪忆点着头。   章援却苦笑道:“海外拓土敛财当然是容易的,现在汇集五岛的战船已经有36条,募集起来的战士水手不下10000人,寻常的海外小国怕是都能袭破了。可是某却要去西边拓土,那里除了石头就是沙子,怕没什么油水吧?”   他说的“五岛”就是以沙门岛为中心的群岛,由于岛屿的位置特殊,在海上形成了一个岛屿环绕的天然避风港。武好古在得到五岛管辖权后,就将那里当成了海军基地进行建设。修建了大量的码头、营房、堡垒和修船场,还在那里开设了一个船政学堂分校,用来培养海军军官。并且在那里设置了实际上是舰队司令部的五岛巡检司衙门。   现在由呼延庆、吴四德、吴四海、花满仓等人指挥的舰队,就驻扎在五岛群岛,日夜操练,准备在今年秋天跟随护送纪忆为首的师团出使大食国。   除了36条战船和10000名水手战士之外,还会有海州吴家、平江纪家、明州谢家、泉州白家、广州陈家的上百条商船随行,进行一次远距离的武装贩运。   根据计划,纪忆率领的船队将会在三佛齐海峡停留一段时间,等到在三佛齐海峡中的某座岛屿上修建起港口和城堡后,船队才会一分为三。一部分跟随纪忆进入西洋——史称纪忆之一下西洋;一部分则驻留三佛齐海峡,并且建立南洋巡检司;还有一部分则会在来年南风吹起后北返中原。   “致平兄此去也是大有可为啊!”武好古笑着,“若不是实在走不开,某就自走这一遭了。”   说着话,他就在马背上半转过身,冲着跟随在章援身后的陈剑一招手,“兴国。”   “学生在。”陈剑立即打马向前,到了落后章援半个马身的位置上。   “家里人都带来了吗?”   “都带来了。”陈剑回答,“乘坐‘光明之神’号战舟来了界河。”   陈剑、于同道、刘龙、薛定等四人中的三人都是河北京东一带的江湖豪强家庭出身的,至亲都住在界河商市,亲族都是一方豪强,自有办法应付地方官府的骚扰。只有陈剑是荆湖南路的潭州人士,而是赫赫有名的义门陈氏出身,至亲也都居住在老家潭州。所以林冲一早就安排人手去潭州接走了陈剑的父母、兄弟等至亲——他们都是官户,转移起来自然不困难。   至于义门族亲,只能让他们自己去应付了。不过皇封的义门,也不会因为其中出了一二不肖子就垮掉的。这可是江州义门陈的分支啊!   而且陈剑、于同道、刘龙、薛定的行为,也没有被定为谋逆——人家本来就不是谋逆,只是奉了蔡京的命令去驱散进入青城学宫的太学生和云台学宫生员。   就算是蔡京这个首犯,虽然被御史们喷成逆贼了,但也没被逮进御史台问罪,不过是自己辞去相位,请了外郡,现在以端明殿大学士出判江宁府去了。   其实赵佶在冷静下来后,也觉得蔡京挺冤枉的。反对实证学派是天下读书人的公论,蔡京的立场没什么不对。而让蔡京放手去练兵的,也是赵佶本人……赵佶现在轻轻放过蔡京,应该是在表明自己练兵强国的决心还在!   “那就好。”武好古笑着,“让他们放心住在界河北城就是了……这里是辽国的土地,官家的圣旨都到不了,某也会照顾他们的。”   “谢帅司。”陈剑在马背上行了一礼。   武好古又言道:“和章大教谕说了大教化团到了安西之后,再要向何处去了吗?”   “回禀帅司,下官已经说了。”   武好古画的大饼是很大的!在拿下安西四镇后,他计划让大教化团和河西军联手向天竺扩张。进攻已经衰弱的迦色尼王国,争取在赵乾顺、赵忠顺兄弟被他们庞大的军队搞到破产前,攻入富庶繁荣的阿富汗。   这话在后世人听来就是个疯话。但是根据武好古搜集到的情报,现在的阿富汗就是个富庶之地。受惠于迦色尼王国的雄主马赫穆德·本·索卜克塔琴对印度的17次入侵和洗劫,阿富汗得到了不计其数的财富,又得以用财富吸引来自波斯的学者和艺术家。天方寺、宫殿、医院、学校,甚至包括一所大学,都如雨后春笋一般出现在阿富汗。包括巴尔赫、赫拉特、坎大哈等一大批经济文化名城,也相继繁荣起来。   不过和历史上所有靠抢劫发家的野蛮人一样,马赫穆德的辉煌就是迦色尼王国衰弱的开始。富裕起来的野蛮人迅速腐化,而且分崩离析,再也没有能力保卫祖先们抢夺到的一切。位于波斯和中亚的领地(马赫穆德还入侵过波斯,占领了大片土地)在马赫穆德去世后没多久就被塞尔柱人夺取,迦色尼王国剩余的部分也陷入无休止的分裂和内乱。根本抵挡不住穷疯了的河西大军和大教化团……   “致平兄,如果一切顺利,也许明年后年,你就能和忆之兄在天竺相见了。”   武好古似乎在憧憬美好的未来,“致平兄由陆上而进,就和当年的王玄策一样,只是王玄策是一人灭一国,只能得逞一时,不可能长久占据。而致平兄是领着教化团和河西军的大军而去,去了就一定能站住脚跟!而忆之兄从海上去,周游西方列国,宣我大宋之雄威。也必将名垂青史,让无数后人敬仰。兴许二位联手,就能替中华开辟出一个由海上发扬的新局面了!” 第八百七十八章 轮到武好古倒霉了(三)   武好古、纪忆、章援很快就到了界河馆驿。馆驿是对外营业的,住了不少客商。不过其中还是有几个封闭的院子,是专供往来此间的贵人居住的。武好古等人到达的时候,酒宴已经摆了开来,就在花园中一座八角亭中摆上了一席开封菜。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章援又问起来大教化团佣兵的情况——他就是为这事儿来界河商市的。   “致平兄就放宽心吧!”武好古笑着,“4000名壮丁,已经全都到齐了。现下正由骑士学院的老师和生员们在训练,再有两个月就能出动了。五六月间肯定能到灵州的。另外,我还安排人去了灵州和统万,去雇佣骑兵和采购器械了,保管能在今年秋天赶上河西军的远征。数千教化团的兵马加上河西军的数万精锐,拿下安西四镇是没有一点困难的。”   4000名壮丁,再加上僧兵、道兵、武装博士,还有在灵州和朔方雇佣的骑兵,以及一些辅兵,七八千人可就有了。   这么一支兵力用来对付河西军(西贼)是不够瞧的,可是要拿来收拾盘踞安西四镇的黑汗回鹘是绰绰有余的。即便没有河西大军,就这七八千人,大概也能完成收复四镇的作战了。   “4000壮丁说有就有了……”章援摇着头,“崇道,也难怪家父和蔡京一样忌惮你的界河商市!”   这话听着不对啊!武好古连忙解释道:“有甚好忌惮的?界河商市不过是二十万人口的城池,开封府可有一百多万人呢!而且附近还有大名府、河南府、应天府等名城大镇。真要用上界河商市、京东商市的办法,十万大军也是随时能召集起来的?”   章援和纪忆互相看了看,章援问:“崇道兄,你真有办法?”   “办法?什么办法?”武好古仿佛还不大明白。   章援笑了起来,“自是替官家练兵的办法啊!”   “这。”武好古笑着,“蔡相公都练兵练倒了,某一介商贾,还能有什么办法?”   章援和纪忆都笑了起来。章援道:“崇道兄,实不相瞒,在下拜别老父的时候,老父就说你踹倒了蔡元长后,多半就得自己去顶蔡元长的缺了。”   “我顶蔡元长的缺?”武好古笑道,“这怎么可能?我是武官啊,怎么可能拜相宣麻?”   “宰相当然不会让你做,但是你可以顶他练兵的缺啊!”章援笑着道,“你可以当个同知枢密院事……也算位列宰执了!”   去当同知枢密院事?武好古心说:这不是在资产阶级革命的不归路上越走越远了吗?   纪忆也看着武好古,一张黑胖的面孔上怎么看都憋着笑,“崇道兄啊,我和致平先生这一去要做成大事,就必须有你在背后支撑。你若是也和蔡相公一样了,那我们俩可就要一事无成了。”   章援也道:“崇道兄,这事儿你是躲不过去的。官家虽然有些轻佻,但同时也聪明绝顶。他一定知道只有你才有办法替他练一支精兵,而且又不会把兵练成武家军。所以他一定会招你入京的……你得早做准备啊!”   我有办法吗?武好古心说:我怎么不知道呢?又想马儿跑得快,又要马儿不吃草,老赵家怎么尽想这样的好事儿呢?   ……   安排好了章援去位于界河北城的兵营观看正在训练中的4000佣兵后,武好古就和纪忆一块儿回了南城。纪忆在南城是有宅邸的,便回自家去了。武好古则满腹心事的回了自己的大宅,刚一入内宅,就看见潘巧莲在西门青的搀扶下,红着眼睛迎了出来。   “十八姐,怎么回事?是不是家里的孩子……”武好古看见潘巧莲哭哭啼啼的模样儿,心里就是咯噔一下,还以为是家里的几个孩子怎么了?   去年冬天,武家可是添了一男二女,分别取名义久、仙娘和金娘。这几个都还是小娃娃,正是容易得病的时候……特别是潘巧莲生下的武家嫡子义久,一生下来就有点体弱,完全不能和他的几个哥哥相比啊!   “呸呸呸!”潘巧莲没好气的就瞪了武好古一眼,“说什么呢?孩子都好着呢!现在不好的是你!”   “我?”武好古一愣,“我怎么啦?”   一旁的西门青道:“开封府的十一哥刚刚让人给姐姐捎了封信,说是过几日他就要到界河了。”   “潘十一要来?”武好古吐了口气,“那是好事儿啊!十八姐,你怎么……”   “他是来抓你的!”潘巧莲跺跺脚。   抓我?武好古有紧张起来了——他可是亏心事干太多了!   “他要抓你去当同知枢密院事……”潘巧莲的后半半句姗姗来迟。不过武好古的心并没有因为这句话放平下来。   还真是给章惇的老乌鸦嘴说中了!蔡京一下台,就轮到自己去顶杠了。   潘巧莲叹了口气:“本朝的武官只要当上枢密就不会有好日子过了!天天都得夹着尾巴做官。何况大郎你在界河商市这边又有点基业,还不让御史整日弹劾?”   西门青在旁劝着,“老爷,你不如推了差遣……界河商市这边没你可不行啊。”   推了差事?武好古眉头大皱着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能推得了吗?武好古心想:虽然界河商市已经有点实力了,也不是不能和朝廷对抗一下。可自己还有云台学宫,还有实证学派呢!得让云台学宫的生员能够通过右榜进士科入仕,云台学宫才能持续吸引天下“财子”入读啊。   如果自己在界河商市公开割据,朝廷即使不发兵征讨,也会取消右榜进士科的……   武好古叹了口气,对潘巧莲说:“十八,你莫担心,为夫总有办法应付的。”   然后又对西门青道:“大姐,派人去请慕容先生、米元晖、钟哥儿、西门大哥、慕容五哥、马仲甫、黄四郎、张熙载、魏四海、屈华杰、林老教头、赵佳人、何状师、陆仁嘉他们来用晚餐。”   这些人都是武好古在界河商市的核心团队,现在武好古遇到了大事儿,自然要让他们一块儿来出谋划策了。   ……   汴河,两岸村落遍布,阡陌相连。   此处的汴河已经流出了开封府,向南进入了应天府的境内。汴河其实就是中原运河体系的一部分,现在正是纲运最繁忙的时候,河面上轴撸相连,都是装满了各种货物的纲船。其中也有一些官船画舫,缓缓在河上行过,隐隐约约还可以听到杳渺的琴声歌声,从这些官船画舫中传出。   蔡京和蔡攸两父子,现在就坐在一艘特别宽大的画舫里面,一边饮宴,一边看着姿色上乘的家伎在卖力的表演。   父子两人,好不悠然自得,哪有一点仓惶离京的模样儿?   “爹爹,您说那个武好古敢往枢密院那个火坑里面跳吗?”   蔡攸忍不住还是把话题引向了自家的政敌武好古了。   蔡京呵呵一笑,“他敢不跳吗?难不成还真在界河商市举兵谋反?”   “那就好了!”   蔡攸说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蔡京眉头一蹙,沉吟半晌后摇了摇头,“没准他真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官家满意……”   “大人,这可就糟了!”   蔡京大笑,“糟什么?武好古兴许有办法替官家练几个兵,但那又如何?全天下的士子会放过他?朝中那帮风闻言事的御史能放过他?呵呵,一个武官当同知枢密院事就是个罪过了。武好古偏偏还是实证派的头目,还提出劳什子《实证论》、《理性论》,只怕天下读书人早就视他为仇寇了。他要是当了同知枢密院事,就等着被人弹劾到身败名裂吧!”   ……   “元首,这同知枢密院事您可当不得!”   同一时间,在武好古的大宅之内,一席家宴已经摆开,武好古的心腹骨干,只要人在界河的,个个都位列其上。   提出反对意见的是沿海市舶制置司管勾机宜公事的赵佳人。他也是机宜,不过是文职的机宜,和赵钟哥这个军事机宜分管不是一回事。他管的是官场上各种狗屁倒灶的事情,实际上就个师爷。   “为何当不得?”武好古看着赵佳人问。   上年纪,稀疏的须发都变成白色的赵佳人只是摇头:“元首要当就当知枢密院事,何故做同知呢?”   “当知枢密院事?”武好古道,“这不更遭人恨?”   赵佳人摸着胡子道:“元首难道还不够糟人恨?难道因为元首做了同知,御史台的那些人就肯放过元首了?既然横竖要被人弹劾,权大总比权小要好。而且,元首还应该向官家提出不设同知,由您独掌枢密院事。”   “独掌?”武好古蹙起眉头,“这有什么好处?”   “有啊。”赵佳人道,“如果有人露章弹劾您,那枢密院就没有枢密使了!”   “官家不会答应吧?”   赵佳人摇摇头道:“元首,只要您带老夫一人入京,官家一定什么都答应您。”   “就我们俩?”   “保镖护卫姬妾仆役当然可以带几个,不过别带军事机宜去开封府。” 第八百七十九章 轮到武好古倒霉了(四)   “十一哥,可把您给盼来啦!这界河商市也有您的一大股,开张到如今,您还没怎么来过吧?”   界河商市城外,沿海市舶制置司所在的那个城堡外的官道上。武好古大踏步的走向刚刚从马车上下来的潘孝庵潘大胖子,满脸都是笑容,一点儿都不知道大难已经临头了。   潘大胖子见着武好古跟个没事儿人似的,愣了一下,上前就问:“大郎,潘老六没有到界河吗?”   潘老六是潘大胖子的老书僮,跟着他几十年了,是心腹中的心腹。所以在知道了赵佶的心思后,他就立即让潘老六到界河商市给武好古报信。   在他想来,武好古肯定是不敢去当劳什子同知枢密院事的。现在界河城主多好啊?要钱有钱,要兵也有点兵。自由自在的,也不用怕御史弹劾——其实那帮御史也就瞎咋呼,赵佶真的要派他们带着御史台卒去界河商市抓武好古,他们保证一个个重病缠身,躺倒不会动了……   所以潘孝庵觉得武好古也应该装病,在床上躺平,盖上几层丝绒被窝,出气多进气少就对了。   怎么活蹦乱跳的出来迎接自己了?难道是潘老六在途中出了什么状况,没按时赶到?遇上拦路抢劫的贼人了?   “到了,到了。”武好古笑着往身后一指,“那不就是吗?”   潘孝庵一瞧,还真是自己的老书僮。他又左右看看,没有大群大群的闲杂人等出来迎接,都是自己人。于是就压低声音:“大郎,那你准备用什么理由推脱?”   “推脱?”武好古问,“推脱什么?”   “同知枢密院事啊!”   武好古笑着点头,“是要推的……同知枢密院事可干不了。”   “对对。”潘大胖子点头。“这个一定要推掉的!”   “要干就得是知枢密院事。”武好古接着又说,“还得不设同知。”   “啊!?”潘孝庵险些没跳起来,“大郎,你莫和我开玩笑……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情!”   “怎么是闹着玩?”武好古拉着潘孝庵的手,大步往界河商市沿海市舶制置司城堡的南门走去。   “你真要当知枢密院事?”潘孝庵一边走一边摇头,“这可真是在自讨苦吃啊!大郎,你在界河的基业那么好,要换成我,半步也不离开。”   “怎么能不离开?”武好古苦笑,“官家有诏,我这做臣子的还能躲着不去?”   “大宋的事情你还不知道?连蔡元长都练兵练倒了。”潘孝庵摇头,“你一武官,要在外府练兵没什么,可要在开封府,呵呵……太祖皇帝是怎么上去的?”   赵匡胤算是给他的子孙后代开了个好头!外府的兵还可以练一练,首都的兵马就没什么人敢去碰了。之前的御龙猛士并不是练出来的,而赵佶亲自主持御前演武选出来的。   只有御前骑士是经过骑士学院调教过的。不过骑士并不常驻开封府城内,他们是封建兵,轮番服役。而且自从御前骑士从征西北,和武好古、高俅混熟了以后,赵佶就不大信任他们,解散以后就没有重新召集过。   “练兵?”武好古看着潘孝庵,“十一哥,官家不是让我去管枢密院吗?这枢密院不管练兵吧?”   “你……”潘孝庵哭笑不得,“不管练兵他叫你去干什么?知枢密院事、同知枢密院事找不到人来当?”   武好古笑道:“一定是找不到我这样的大儒去当知枢密院事、同知枢密院事啊。”   潘孝庵摇摇头,“你这大儒都快成了天下儒生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所以我才必须要走这一遭!”武好古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潘孝庵道,“我若不去,今科的右榜进士恐怕就没有地方可以做官了。”   现在科举大比已经完事儿了,武好古的云台学院生员拿下了整整100名右榜进士!有了这个“升学率”,云台学宫在未来的三年中就不用为钱的事情操心了。   可是这100名右榜进士还有另外的100名来自辟雍学宫的右榜进士可是文官们眼中的异类,也只有武好古亲自去当了知枢密院事,才有办法给他们安排官职。要不然这些人守选不知要守到什么时候了。   “可这兵怎么办?”潘孝庵问,“而且你不帮着练,官家也不会让你当知枢密院事啊?”   武好古道:“兵,自然是要练的!不过不是枢密院直接去练……而且我也不会从界河商市带军事机宜去开封府。”   “那你怎么练兵?”潘孝庵问。   “不是有右榜进士科吗?”武好古道,“200个进士可用!而且还有两三千御龙猛士……有他们做骨,还怕撑不起三万新军?有了这三万精锐,官家总能睡踏实了。他睡踏实了,我和高大哥、童大官才能踏实了。”   “可是练兵还是得有个主官啊!”潘孝庵连连摇头,“谁肯来干?蔡元长、蔡元度都倒了,还有谁敢往火坑里跳?”   “会有人的!”武好古一笑,“因为有些人已经在火坑里面了!”   “最要紧的还有兵啊!”潘孝庵摇摇头,“练兵练成兵为将有的事儿还少吗?蔡元长、蔡元度不就是因为这事儿倒台的?大郎,你有办法破解这个死局吗?”   “有的,有办法的”武好古安慰着潘孝庵,“若是没有办法,我就不当这个知枢密院事了。”   ……   崇政殿。   今天群臣召对之后,被“留堂”的是新任的右相张商英和知枢密院事张康国。   “二位张卿。”赵佶皱着眉头开口了,“朕日前派人去了趟界河商市,想让武好古来干同知枢密院事。”   人家肯定不来……   张商英和张康国都面无表情,心里却是有数的。   在开封府练兵的事儿已经黄了,没人有这本事儿——这事儿归根结底得怪你赵家老祖,殿前都检点篡了位。谁还敢来当赵匡胤二号?也当不成啊!蔡京刚刚有那么一点苗头就倒台了。   武好古一武官,还因为实证学派的事情得罪了天下读书人,要是做倒了可没蔡京那么好的下场。   “武好古不同意当同知枢密院事。”赵佶看着张康国。   张康国一头雾水,官家干嘛看我?要我去练兵……这个差遣可万万不能接啊!   “陛下。”张康国连忙道,“臣虽有心为大宋训练一支精兵,但是臣书生,素不知兵啊……”   不知兵怎么当知枢密院事?赵佶心中也是一叹。不知兵的书生当知枢密院事和不识字的文盲当翰林学士好像是一回事儿吧?   赵佶叹了口气:“武好古提出要当知枢密院事。”   啊!?   作死啊!   张商英和张康国两人当场就呆住了。   同知枢密院事已经是个火坑了,知枢密院事不仅是火坑,而且还是万丈深渊!武好古竟然也敢跳!   “而且。”赵佶道,“武好古还要求独掌枢密院,不设同知。”   张商英和张康国都心道:这是个加盖的万丈火坑……武好古这下死定了!   “陛下,如果武好古真有办法。”张康国立即奏道,“臣可以请郡。”   “陛下。”张商英则道:“臣以为武好古一介武夫,出任知枢密院事实属不妥。”   他其实也不是真的要挽救武好古,只是在尽一名宰相的职责。   “那张卿来做知枢密院事吧?”赵佶看着张商英。   张商英连忙道:“老臣书生,素不知兵……”   又是个不知不兵的书生!赵佶心道:前一阵子打西贼的时候,你们一个个都献计献策,看上去好像很懂一样。现在怎么都不知兵了?   “那张卿知道有哪一位书生是知兵的?”   张商英道:“鄜延路安抚使陶节夫是知兵的。”   赵佶点点头,“武好古推荐他出任国子监祭酒兼辟雍学宫大司成了……朕也觉得只有他才能出任此职了。”   辟雍学宫已经被苏东坡和黄庭坚改造成了一所准军校,后来又被蔡卞胡乱搞了一下,现在半残了。当然得找个懂行的再去把军校支撑起来,所以武好古在给赵佶的密奏中就举荐陶节夫去当国子监祭酒兼辟雍学宫大司成。   不过这个举荐实在有点不像话——一个武官居然举荐国子监祭酒的人选!要是让御史知道了,少不了又要参上一本。   “陛下。”张商英皱着眉头奏道,“武好古干涉国子监祭酒的人选,又想要独掌枢密院,不免有些跋扈了。”   赵佶看了张商英一眼,道:“可是如今只有他才能替朕练出一支能北伐燕云的精兵了。”   “只怕会重蹈蔡京的覆辙。”   “不会。”赵佶道,“武好古一定会有两全其美之法的!要不然他也不会接下这个差遣!”   说着话,赵佶已经放沉了语气:“朕决心已下,要重用武好古!不希望有人用跋扈的罪名去参他。也不想看到御史露章弹劾,耽误朕的大事!因为朕终究是要北伐燕云,混同海内的!所以必须要练就一支精兵,如今也只有武好古能替朕练兵了。” 第八百八十章 公民模范军(一)   武好古这次入京的声势不小,虽然他并不是作为知枢密院事入京的——正式任命他知枢密院事的宣麻大诏还没有下达。   他现在是作为沿海市舶制置司入京述职的。倒不完全是因为赵佶的召唤,其实武好古筹谋了许久的两件大事儿,现在已经到了将要进入实行阶段的时候。   其一是纪忆的出使大食国——现在终于是万事俱备,只欠北风了。纪忆作为正使,李纲作为副使,自然要进京面圣,领取国书和礼物,然后才可以出发。   当然了,由于这次出使的特殊性。武好古希望赵佶能给沿海市舶制置司“移牒外交”的权力,这样就可以不用国书,而是用更加灵活的沿海市舶制置司文牒的形式展开外交。   毕竟国书是非常正式的外交文件,不可能给纪忆带上一叠空白国书出国。而换成沿海市舶制置司文牒就没有问题的,直接准备一百张空白加盖官印的文牒就是了,途径的国家都可以塞上一份。至于内容,完全可以让纪忆自由发挥。   其二自然是教化团西征。赵乾顺、赵忠顺兄弟的河西军现在已经准备就绪了。就等赵佶的“讨伐安西诏”送达,就可以挥军向安西四镇发起进攻了。   所以大教化团也必须尽快到位,这样才能赶上出兵。   因为这两件大事,所以纪忆和章援这一次就和武好古一起入京了。再加上一个潘孝庵,入京的队伍也就浩浩荡荡,很有一点气势了。   不过武好古等人并没有沿途游山玩水,慢腾腾的行动,而是抓紧时间赶路,在春暖花开的三月初就抵达了大宋帝国的首善之都开封府。   由于武好古等人沿途入住了馆驿,所以他们抵达的消息也提前送到了开封府。在开封府西北,金水河畔的接官亭前,风尘仆仆的武好古见到了从宫中派出的李忠,还有一百几十个穿着绿袍的年轻官员,人人都佩戴宝剑,显然都是新科的右榜进士。   李忠是奉旨而来的,那些穿绿袍的右榜进士在某种意义上,都是武好古的一派,自然要来迎接。而且也只有武好古才能给他们尽快安排官职……另外,这段时间还有不少传闻说有一些礼部试落榜的读书人出于义愤,要仗剑诛杀入京的武好古。   所以这些实学派的进士都带着长剑在都门迎接武好古,也是为了保护武大奸佞。   至于开封府的其他官员和亲贵,现在可不会来迎接武好古这个“实证学派”的头头。   上次因为公车上书而引发的论道和斗殴,虽然都以辟雍学宫和云台学宫的生员大获全胜而告终,但是舆论却是一边倒的支持举人们的。   这已经不是一个讲道理的问题了,而是一个屁股问题。谁要是支持实证学派,那可就是屁股歪了。   “李大官,可是久违了。”武好古的目光左右一扫,也没显出多少惊讶,而是翻身下马,笑着和李忠招呼了。   “倒是好久不见了。”李忠笑着。他现在是提举皇城司,算是开封府城中实权最大的宦官了。“咱家今次是奉了皇命,来这里等候武崇道你的。官家可是非常想念你啊,让咱家马上带你进宫去。”顿了一下,又低声道:“官家请你去金明池水心殿游玩,也不须换上公服,便装即可。”   听李忠这么一说,在场的一百几十个绿袍官人脸上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得色。官家显然还是把武好古当成自己人的!   武好古则冲着前来迎接他的一百多个绿袍官人拱拱手,大声道:“天子有召,武某只能先走一步了。”接着他回头对跟随自己进京的赵佳人道,“赵夫子,替某好生招待诸位。”   这一回武好古入京,随从的护卫是带了不少——他也怕被某个仗剑护道的儒生刺杀了——不过幕僚却带得不多,除了师爷赵佳人,就是大状何天然,书吏陆人嘉,一共三人。另外还有两个女人,白飞飞和郭小小一路陪伴着武好古,倒也不会寂寞。   同潘孝庵、章援和纪忆道了声暂别,又招来了郭小小,让她拿上两身替换的衣服,两人一起跟着李忠,上马前往万胜楼。然后又上了万胜楼的城墙,再沿着城墙往琼林宫而去。   一路进了宫中,天子正在殿中议事。武好古和郭小小就被李忠领到了金明池北岸的奥屋,这里是停放大龙舟的地方。龙舟上面已经有宫女和小黄门在准备了,看到李忠走来,便纷纷向他行礼。   李忠笑着对武好古道:“天色阴沉,怕是有个阴雨绵绵之夜了。能够水上泛龙舟,金池听夜雨的,满朝文武之中也不得几人啊。”   所谓“金池夜雨”就是阴雨之夜,雨打荷叶的声音传入金明池中的水心殿,别有一番意境。不过这番意境现在是属于天家的(金明池自打纳入了扩建的琼林宫中就不再开放了),也只有武好古这样级别的宠臣才有机会见识一二。   只是如今这些天子的宠臣也流散各地,只有潘孝庵一人能时常入宫伴驾了。不过赵佶也不是能耐住寂寞的孤家寡人,在宠臣们和他渐行渐远的同时,身边的道人们却开始多了起来。除了郭京和刘无忌,又多了王老志、王仔者和林灵素,时常陪着赵佶谈论神仙性命。   因为赵佶还没到,李忠就陪着武好古、郭小小上了龙舟,在一个颇为雅致的小间里面一边喝茶,一边等候。   李忠是李宪的养子,在内侍里面也算是知兵的,当然也知道武好古是为何而来,官家赵佶现下最担心的又是什么事儿?   所以和武好古聊了几句风花雪月,就把话题转到练兵上面去了。   “崇道,你可知道蔡元长这次到底错在哪里吗?”   武好古一笑,“不是说养兵京畿,闭塞言路吗?”   李忠知道武好古在装糊涂,摇摇头道:“那500个府兵又不是蔡京养的,是官家下旨调给速成武学的。速成武学的生员就是学练兵的,在学校里面认识几百个兵总是理所当然的吧?要不然兵都没怎么见过,将来怎么练,怎么带?至于闭塞言路,呵呵……”   武好古露出疑惑的表情,“那蔡元长是怎么倒台的?”   李忠看了还在装糊涂的武好古一眼,笑了起来:“实话和你说了吧。蔡元长之所以倒台,就是因为那500个府兵太好指挥,太听上官的话,而且又太凶了!这样的兵摆在外府没有什么,可以摆在开封府,摆在天子脚下,那可就大大的不妥了。”   李忠是在好意提醒武好古——他虽然不是武好古一党的人物,但是界河商市每年都给他一笔丰厚的孝敬。拿了人家那么多,总不好眼睁睁看着人家掉坑里万劫不覆吧?   “实不相瞒。”武好古也不隐瞒李忠了,笑着道,“本官早就知道这些朴实乡民、山民容易被蛊惑了……他们连着当五年兵,如果太太平平的是拿不着一文钱军饷的,而且如今的府兵不是有家产的农夫在当,而是赤贫之民为豪门胁迫,不得已才当兵的,他们想要搞事儿是很自然的。有事儿才能拿钱嘛!而且官家对他们也没有恩义,同时又和将官朝夕相处。说句不应该说的,带兵的将官可以搞到一点钱发给他们,他们很可能变成将官的心腹私兵。这就是如今这个府兵制度的隐患所在啊!”   现在的府兵制和隋唐那种征中上富户当兵不同,基本上都是强健而赤贫的农民当兵,而且又没军饷,只是在军官的强迫下训练作战。   至于终身免役的好处,对于他们而言,只是未来的,长期的好处。当下却是感觉不到的,而且能不能落实也不好说……所以这样的军队是比较容易闹出军乱的。   “对对对。”李忠连连点头,“还是崇道你看得明白,不愧为当世大儒。”   武好古笑着:“大儒可不敢当,只不过带过府兵,知道他们的秉性……如果朝廷真的要实行府兵,那就一定要有好的武官去带,要不然真的容易出乱子。”   李忠点点头,“若以可靠论,还是禁军最善。”   禁军中的东军在武好古看来根本不是真正的军队,就是一群有着各自营生的老百姓兼职去军营里面站个岗。这样的军队当然可靠了,但前提是没有敌人。   “禁军也不成。”武好古摇摇头,“除了西军尚可,东军根本就是名为军实为民,天下无事还好,一旦有用兵的地方,朝廷要如何应付?”   “可不是吗?”李忠道,“官家正发愁呢!崇道,你真有办法?”   “有一点办法。”武好古道,“全天下几十万府兵要怎么调教某也不知道,不过在开封府替官家练出几万既可靠,又堪用的兵,某还是有点办法的。”   “真的吗?”李忠一扬眉毛,正想询问,外面进来一个小黄门,看见李忠就行了一礼:“李都知,官家就快到了。” 第八百八十一章 公民模范军(二)   金明池,碧波滟潋,荷叶圆圆。   巨大的龙舟缓缓在池水和荷叶间行过,龙舟上安安静静的,并没有传出丝竹曲乐之声。一个道装女子带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宫女和一个大一些的小黄门,正在船尾的船舷边蹲着,一块儿在清洗从金明池中捞起的鱼虾。清洗完毕后,又用几个小篮子装了,捧着进入了位于船尾的一个小厨房。   厨房里面正煲着鸡汤,煮着米粥,飘着诱人的香气。   今天是郭小小亲自下厨,她会准备一席养生大餐,让正在龙舟的船舱顶楼一间舱室里面谈论国家大事的赵佶和武好古享用。   “大郎,你真的想当知枢密院事?”   虽然站在一扇打开窗前,但是赵佶却无心欣赏金明池的美景,而是问起了武好古真正的打算。   武好古呵呵一笑,“陛下要我做枢密的事情,就该给我枢相的权位啊。”   “做枢密的事情?你要做什么?”   武好古说:“首先当然改革枢密院了,枢密院素有调兵之权,而无统兵之责。但是自西北乱事迭起后,枢密院的调兵之权也基本下放给了前沿帅司。所谓将从中御,已经沦为形式。究其缘由,除了中枢距离前沿太远,就是枢密院中尽是不知兵的文官,不知兵则无从御将。陛下是圣明之主,一定想要恢复祖宗御兵之法,所以才召臣入京,主持枢密院改革的。”   赵佶陷入了沉思,他的确有点改革枢密院的想法。蔡京在上疏中也提及了,但是真想要改革,却有一种不知该如何入手的感觉。   “大郎。”赵佶问,“你有什么办法?”   武好古道:“臣的想法是建立枢密院军机房,军机房的职责类似于沿海制置司的军事机宜指挥,只不过要负责全国的军事调度及训练方略。与此同时,还应该在各路帅司设立和三衙设立军事机宜指挥,并且要将各路的军事机宜置于枢密院机宜房和各路帅司的双重管辖之下。而由陛下通过枢密院下达给各路帅司及三衙的调度、训练方面的诏令,也一律由军事机宜房下达给军事机宜指挥。如此,通过军机房和军机指挥这两级,陛下就能将各路帅司的调兵权控制在手中了。”   武好古的这个建议,其实就是建立起一个覆盖全国的军事参谋体系。把枢密院变成了总参谋部,同时又在各路帅司设立参谋部。这样一来,从右榜进士科中取出的进士,就有了许多比较体面的职位可以安排了。   赵佶点了点头,这个主意不错!   枢密院军机房可以收了前线帅司的调兵权,而监军御史又能牢牢看住统兵的将领。   大宋的兵权,就能牢牢被朝廷掌握了!   “其次。”武好古又言道,“如今西军、朔方军、灵州军都已经变成了强兵,守护开封府的禁军显得柔弱。陛下一定想要臣所管辖的枢密院制定一个在开封府训练精兵的法度……一个既能练出精兵,又不会让这种精兵脱离掌控的法度。”   怎么变成法度了?赵佶一愣,随即就追问道:“大郎,你有办法了?”   “这个……”武好古欲言又止。   “大郎,你快说吧!”赵佶道,“你如果真有办法,朕就让你当枢相。”   武好古一笑:“办法是有的,不过得让陛下破费了。”   “破费?”赵佶问,“要多少钱?”   武好古笑道:“就看陛下想要多少开封亲兵了!拱卫京畿精兵,当然不能和外府的府兵一个待遇了。”   “那是自然的。”赵佶的眉头皱了起来,并不是心疼钱,而是不大放心。   武好古会不会借着撒钱练兵的机会,把开封府的新军掌握起来?   武好古又道:“光是多给钱也不一定能买到兵士的忠心,所以臣以为若要让兵士忠心,就得用世世代代都沐浴圣恩的天下首善之民从军。”   “天下首善之民?”赵佶一愣,“用开封府的壮丁?这不就是禁军吗?”   “非也。”武好古摇摇头道,“禁军是终身服役,二十岁入伍,五六十岁方能除役。而且他们都是拖家带口服役的,不可能长住营中四时训练的。初兴之时因为是久战精锐,所以还算不错,但是如今却早就朽不堪用了。如果陛下想在开封府置一支可靠之精兵,就得选拔京畿各县的丁壮,加以厚饷,再使之服役数年,犹如府兵,长住兵营,每日操练,如此必能成为精锐。另外,这些开封壮丁,都是世世代代沐浴皇恩的首善之民,家眷亲人也都在开封府。而且见多识广,多数还能识得几个文字,自然不会轻易被居心叵测之人蛊惑。哪怕是统军的大将,也可能把他们变成自家的私兵。毕竟我大宋在开封府广施恩义已经一百六七十年了!这样的根基,是没有人能够动摇的。”   武好古提出的办法其实就是将新府兵制挪到了开封府,同时再发放高额薪俸以换取士兵的忠诚。   因为开封府在北宋是个非常特殊的地方,由于赵家王朝的精心治理,这里已经是大宋国内社会最稳定,人均收入最高,赵家也最受拥护的首善之区。   而且开封府百姓受教育的程度也比外府要高,大部分的壮丁青年都识得几个文字,又见多识广,可不是那些山沟沟里来的朴实农人可以相比的。这些识字断文,知道的又多的士兵和后世的公民军队多少也有点类似了。   要鼓动这种公民军队造反,可比煽动那些只知道“吃谁家的饭”和“穿谁家的衣”的雇佣军困难多了……至少赵佶是这么想的!   “好!好!好……”赵佶连着叫了三声好,转过身看着武好古,“好一个足智多谋的武大郎,果然没有让朕失望!”   “陛下。”武好古看到赵佶对“公民军队”很感兴趣,便继续进言道,“臣还有建言。”   “好好,快说快说。”   武好古道:“臣建议将御龙猛士直,以及这一科右榜进士中的半数都编入这支开封模范军,作为骨干。再从府城内及各县征召平民子弟两万,混编成军即可。”   “如此甚好!”赵佶道,“御龙猛士无精打采已经很长时间了,若能有个出路,也能让他们鼓起精神。只是……这支开封模范军应该由谁来统带?大郎,你有人可以推荐吗?”   武好古道:“开封模范军的官长应该包括管军、监军御史和军机长三人。现在主管三直禁军的王禀肯定是三位官长之一,监军御史应该由御史台推荐人选,臣要接掌的是枢密院,不方便说话。另外,臣还想为模范军推荐一人。”   “说吧,想推荐谁?朕照准就是。”赵佶心中有数,武好古一定是想推荐赵钟哥或慕容鹉。   这两人虽然是武好古的心腹,可本事是真有的,有他们来训练开封模范军,应该是可以使之成为劲旅的。   “臣推荐钟傅。”   “谁?”   “钟傅。”武好古道,“他不是转成武资了吗?正好可以带兵啊。”   赵佶想了想,“可他还在御史台狱里面呢。”   “罪很大吗?”   “也不是很大。”赵佶道,“多半是被人冤枉的。”   “那陛下正好用他啊。”武好古笑道,“要不然,谁肯去当模范军的管军?虽然管军控制不了模范军,但是御史台可不管这个……谁当管军,都少不得被弹章给淹没了。”   “说的也是……”赵佶点点头,又看了武好古一眼,“大郎,你当了枢密使,也少不得被人弹劾啊!”   武好古笑道:“臣早有准备,所以臣不打算干太久,有一年时间,能替陛下把军机房这一块给理顺了,再给陛下出点练兵的主意,臣就该请郡外放了。陛下可得把沿海市舶制置司的差遣给臣留着啊!”   “好,一言为定!”赵佶笑道,“现在就让寅哥儿权发遣沿海市舶制置司,等你请郡了,再调他入朝吧。”   ……   原来钟傅现在就在火坑里面呆着,而且随时可能“喝鸡汤”,真是倒霉到家了。   把他逮进御史台狱的原因,就是蔡卞给他的那道接管直属速成武学堂的一营府兵的手令。   他被陈剑下令抓捕的时候,这道手令也给搜了出来。后来陈剑等人跑没影了,可这道手令不知怎么,就到了御史台。结果他就被当成了“兵变”的主谋,逮进了御史台狱。   而且这还不是最糟糕的事情,最糟糕的是他在不久前自己请求换了武资。   所以他是作为一个武官被御史抓起来的,大宋不杀的是文官士大夫,可不是他这号“粗鄙武夫”。   “钟弱翁!”刚刚在弹劾蔡京的事情上大出了一把风头的张克公,这个时候正在审问钟傅,“你现在已经是个武官了!武官煽动兵变,依律是要处死的!”   处死……   钟傅那个悔恨啊!自己好好的文资,转什么武资啊!不就是提举宫观吗?安安稳稳的也挺好的,现在可怎么办?要杀头了!真是冤枉啊!   “张御史,钟某冤枉啊!”他看着张克公,低声下气的哀求。   他如果是文官,就那点事,御史台都不会进,更不用说掉脑袋了。   可是现在,真是一切都有可能啊! 第八百八十二章 钟大头,冤大头(一)   “冤枉?”   张克公看着钟傅,一脸的同情,“弱翁啊,御史台的同仁们都知道你是冤枉的!可是现在陈剑、于同道、薛定、刘龙四个贼子都跑了。你的罪证又落在了御史台,发兵包围青城宫的罪人你不当,那谁又来当啊?”   “可我也是被挟持的!”钟傅悔恨交加,“我本来想去阻挡那四个贼人,可谁知道那四贼恁般凶狠,直接让人把我捆了……张御史啊,下官真是被奸人所害的,您一定要明察啊!”   “奸人?”张克公皱着眉头问,“这个奸人是谁?不会是陈剑、于同道、薛定、刘龙他们四个吧?”   “当然不是!”钟傅道,“奸人就是武好古!他才是实证学派的头头,陈剑、于同道、薛定、刘龙全是他的学生,一定是他在背后指使谋划,下官就是被他给陷害了。”   “你这么说,可有凭据?”张克公问。   “凭据?”钟傅跺跺脚,“下官被拘在这里,哪里去寻凭据?若是能放我出去,一定能寻到凭据的。”   张克公还是摇头,“怎么可能放你出去呢?弱翁,此处是御史台诏狱啊!没有陛下的旨意,你怎么出得去?要不这样吧,你给官家刺血上疏,看看官家能不能饶了你这一回。”   “好好。”钟傅点点头,“麻烦张御史借钟某一把刀子……”   “刀子?”张克公一愣,“你这是要……”   “刺血啊!”钟傅咬牙道,“某现在是武人了,当不避刀剑!”   “不必,不必。”张克公瞅了眼钟傅,这家伙虽然上了点年纪,不过看上去却挺强壮的,绝不是文弱书生。把刀子给了他还不知道会捅谁呢?   再说了,现在也不是揭露武好古这个奸臣的时候!张商英已经让人和御史台的同党打过招呼了。官家已经决心重用武好古练兵,在兵练好之前,谁弹劾武好古谁就是自找没趣,统统去当监军御史。   所以张克公才不会那么傻,把钟傅的血书献上去……他只是想给钟傅喝一碗鲜香无比的鸡汤罢了。   谁让钟傅这厮怎么都不肯把罪名一个人扛下来,老老实实的去沙门岛走一遭?他的罪行可不是去海州了,起码得去沙门岛,然后再从沙门岛转去某个海外岛屿。   “弱翁啊。”张克公说,“咱们御史台的规矩是这样的,凡是刺血上书,一律用鸡血……你只要出钱让台卒去买只老母鸡,把鸡一杀,血不就有了?鸡还可以炖汤喝,多好啊。”   “是吗?那可太好了。”钟傅一想不错啊,他已经很久没有喝过鸡汤了,而且用鸡血也不用自己挨刀扎。   张克公吐了口气,刚想让台卒把钟傅押回牢房,外面就有人来报:“禀监察御史,提举皇城司的李副都知来了。”   李副都知就是李忠!他没事儿可不会来御史台串门。张克公不敢怠慢,连忙吩咐人把钟傅送回牢房,自己则大步出迎。到了院子里面,看见了一声大貂珰打扮的李忠。   李忠也没和钟傅见礼,只是高声问道:“犯官钟傅在哪里?”   一听这话的口气和称呼,张克公便知道李忠身负皇命,连忙让人再去把钟傅拘过来,自己上前一步:“下官监察御史张克公,已经让人去提犯官钟傅了。”   李忠客气的一拱手,“那就有劳。”   不一会儿,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的钟傅就被两个台卒押到了李忠跟前。   “奉天子口谕,犯官钟傅即刻入宫觐见。”   入宫觐见?   这回张克公和钟傅全都愣住了。   “钟傅!”李忠有点同情地看了一眼钟傅,他当然知道钟傅接下去要被放在火上烤了。   钟傅这才反应过来,行了揖拜之礼:“臣遵旨。”   起身后,钟傅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对李忠道:“都知权且少待,等钟傅沐浴更衣后,再去宫中觐见。”   御史台狱虽然比一般的大牢条件要好些,但终究还是监牢。在里面住了多日的钟傅人都快馊了,这么臭哄哄的去见天子,可是大不敬。所以李忠也不能催促,只好说:“钟弱翁请便,咱家就在堂上等候。”   “多谢都知。”钟傅刚想转身,忽然又上前一步,“都知,不知陛下召某,所谓何事?”   李忠道:“是好事!”   好事?钟傅心道:看来性命是能保住了……   钟傅很快在御史台狱的牢房里面洗了澡,又让家里人给他送来了一身穿戴。这才在李忠的引领下,上马往宫中去。   一路进了宫中,天子正在崇政殿中召见外臣。钟傅就被李忠领到了崇政殿外的閤门中等候。两人刚到,就看见章援和一个黑胖的官员,同一个约莫二十八九岁,中等身材,穿着紫袍,腰悬鱼袋和宝剑的官员,有说有笑往里走去。   钟傅看得惊讶无比:“章致平身边那位是什么人?那么年轻就穿上了紫袍,难道是宗室?”   “不是宗室,他就是沿海市舶制置使武好古啊!”李忠一笑,“才二十九岁,就已经是正任的防御使了。再过不久,说不定就要当上知枢密院事,也算是位列宰执之间了。”   “什么!?”钟傅张大了嘴,“武好古要当知枢密院事了?可他是武官啊!”   大宋一朝也不是没有武资的知枢密院事,但是比例很低,据后世的统计,只有9%的枢密院长贰之事(正副职)是武官,剩下的全是清一色的文官。   “陛下要练兵用武,自然要重用武官了。”李忠淡淡地道。   “可他还不到30岁……”   如果武好古今年四十多岁,再多立点军功,当上知枢密院事也没什么。可是武好古只有29岁,这也太年轻了吧?   李忠笑了笑:“的确年轻了一些,可是官家等不了十年八年了……如今西贼已经平定,契丹又日益衰弱,十年八年之后,天子就该威加四海了。你说现在没有人管练兵和枢密院改革能行吗?”   “练兵,还要改革枢密院!?”钟傅心道:武好古在找死啊!大宋什么时候能容得下这样的武人?看来自己也不需要刺血上书去揭发他了,用不了多久,他就要身败名裂了……   ……   崇政殿内,武好古正在和赵佶说着向大食国进发的计划。他的知枢密院事没那么快落实,赵佶点头是一回事儿,宣麻大诏下达是另一回事儿。左相苏辙还有台谏系统一定会制造麻烦,赵佶得和他们斗争上好一阵子,才有可能真的让武好古当上枢相。   但是“远征”大食,拉开小航海时代序幕的事情,倒是终于能够落实了。   “陛下,据臣所知,三佛齐国也是脚踏两只船的,一方面向我大宋称臣,一方面又接受了大食国的官职。而且该国一直将大食国置于我朝之上,帮着大食人封锁海峡,不让我朝的船只进入西洋……”   眼下还是沿海市舶制置使的武好古,正在向赵佶进谗言,污蔑无辜的三佛齐国。   “所以就要派出8艘战船和上两千兵丁去三佛齐?”赵佶皱着眉头,“兵力是不是太少了?”   武好古当然不会告诉赵佶自己已经纠集了36艘战舰和一万多水兵去三佛齐。因为沿海市舶制置司账面上根本没有那么多战舰和水兵。8艘战舰和2000水兵,已经是沿海市舶制置司八成的海上力量了。   “不少了。”武好古道,“臣已经命令冶金学院的工匠打造200副瘊子甲,配发给水师。这样就足够震慑三佛齐的贼寇了!”   “哦?”赵佶感兴趣地问:“你们打出青唐甲了?”   “已经打出来了。”武好古奏道,“臣离开界河之前,冶金学院已经打出了冷锻甲片。”   打出冷锻甲片并没有多困难,武好古已经把青唐城一半的铁匠抓到界河和海州了。而且生铁含硫含磷的问题也不难解决,不用煤炼铁,改用木炭炼铁就行了。徐州附近也许没有足够的木材可以烧炭,但是界河商市和京东商市都有进口木炭的渠道,根本不是问题。   另外,利国监的铁矿石其实很不错,低硫低磷,而且铁含量也高。   所以南北两座冶金学院都已经打出了合格的冷锻甲片。不过产量还是有点低——想要达到量产的水平,还要解决熟铁质量控制,完善水利锤的设计,同时还要打造更加宽大的甲叶,以减少扎甲的难度。   不过南北两大锻铁场在几个月中打造出200副瘊子甲还是有可能的。有了这200副瘊子甲,呼延庆就能装备起一队铁甲战兵,用于震慑三佛齐人和控制岛屿。   “能让军器监的人去云台学宫的冶金学院学习吗?”赵佶问。   武好古一笑:“怕是学不会吧。”   “也对。”赵佶想了想,“你们实证派的学问用到太多算学、形学、格物学的东西了……回头朕让青城学宫的生员去界河学习吧。”   “臣一定让云台学宫的教授好好教他们。”赵佶点点头,又对纪忆道,“纪卿,三佛齐固然不恭,但是你也要先礼后兵,不可仗着手中有点武力就肆意欺负他们,可知道了?”   “臣一定谨遵陛下教诲。” 第八百八十三章 钟大头,冤大头(二)   崇政殿,召对还在继续。   赵佶又嘱咐了几句,才结束了和纪忆的问对。   正式任命他当遣大食国使的诏书,很快就会通过中书门下下达。给大食国哈里发和塞尔柱苏丹的国书,则是由翰林学士起草,文采飞扬,保证哈里发和苏丹都看不懂。   礼物也已经准备妥帖,有张择端画的《大宋天子的油画像》和《孔夫子油画像》,有汝窑出品的精品瓷器,还有精美的江南丝绸,以及精装版的《天理说》、《大学》、《中庸》、《论语》、《孟子》、《礼记》、《道德经》等书籍。   对了,这些贵重的国礼并不只有一份,而是准备了同样的八份,分别装在八艘战船上。根据武好古的说辞,是为了防止船只遇上海难沉没而遗失……实际上则是想将其中的一部分赠送给天竺或欧洲的君王。   纪忆可是大外交家,好不容易出一趟远门,怎么都得多去一些国家吧?有可能的话,武好古还希望纪忆和李纲可以周游欧罗巴列国呢。所以礼物也得多准备几份。   “陛下。”接着向赵佶汇报的是章援,“大教化团也已经万事俱备,兵马已经聚集了3000人,缗钱筹集了500余万,和尚、道士、博士也集中了数百人。另外,大教化团还准备好了一套三教合一的道理。”   “三教合一?”赵佶不止一次听过这个词儿——因为佛教、道教的兴盛,使得占据统治地位的儒生不得不为了保卫信仰而斗争了。可是儒学又因为无法完美解释天地宇宙灵魂这些人们迫切想要知道的事物,因此也就无法抵御宗教对人心的侵蚀,不得已之下才有了三儒释道三教合一的路线。   “你们怎么解释?”赵佶问。   “太初有天理,同时有了儒、佛、道,儒治家国,佛化人心,道法自然。三教本同源,皆出于天理……”   “这不是将天理置于最高了?”赵佶皱皱眉头,“和尚、道士们能答应?”   “在中原是不能答应的。”武好古道,“但是在西域也只得答应了,要不然大教化团如何可以成行?难不成三教自己先斗起来?要那样的话,还这么去和天方教讲道理?”   “说的也是,也只能这样了。”赵佶想了想,又道,“章卿,你务必要牢记一点,大宋十载之内就会和契丹开战,河西、安西方面,至少要保持中立。”   章援道:“臣一定会设法将西平王兄弟的注意力引向天竺的。天竺距离中原数以万里,而且国富兵弱。西平王兄弟要入了天竺,没准会把河西版籍都奉还陛下的。”   在宋代,阿三国可是全世界唯一可以和中原媲美的富庶土地。而且阿三国那里没有什么强权,迦色尼王朝已经衰弱,再说他们也是个侵略者,还和阿三本土的信奉佛教和婆罗门的王国没完没了的拉锯——眼下佛教在印度还没有彻底仆街,在后世孟加拉和恒河中下游一带还存在一个以佛教为国教的护法波罗王朝。著名的佛教圣地那烂陀寺也还存在,受到波罗王朝的庇护。   如果信奉佛教的西平王进军西北天竺,完全可以和波罗王朝结盟。衰败的迦色尼王朝根本不堪一击。   而一旦进入西北天竺,那帮西贼就是老鼠钻进了米缸,再也不把贫瘠的河西走廊当成根本了。   如果高俅在这个时候挥军进入河西,不战而胜就是大概率事件了。   “这样最好。”赵佶满意地点点头。   和历史上的情况不同,因为武好古和高俅的努力,西夏已经变成了大宋的安西军。这一战也打出了赵佶的自信,在他看来,再有个十年八年,大宋就能做好北伐契丹的准备了。   到了那时,稳住河西军、安西军就显得非常重要了。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们和契丹站在一起,在西北挑起新的战争,牵制大宋的力量。赵佶对于大教化团和河西军西征的事情那么热心,也是出于这方面的考虑。   如果能用祸水外引的方法摆平河西,那大宋就能安心对付契丹人了。   见过了纪忆和章援之后,赵佶吐了口气,对还留在殿中的武好古道:“大郎,你说赵乾顺和赵忠顺真的会被引到天竺去吗?”   “会的。”武好古不假思索地回答。   “为何?”   “因为他们还欠大教化团200万缗呢!”   “200万缗很多吗?”   “不多。”武好古道,“但是却还不清,除非西平王肯进军天竺,否则还会欠更多的债。”   那200万是有利息的!一年40万,虽然不是利上滚利,但是40万对河西军而言也是天文数字了。   至于河西军第一个攻击目标黑汗回鹘其实也是苦哈哈的穷鬼,安西四镇也不是人口密集,土地肥沃的地方。根本没有多少钱可以刮,真正有钱的是波斯和天竺。所以河西军打安西四镇肯定是亏老本的,想要捞回来就必须去打波斯或天竺。   “真的?”赵佶将信将疑。   武好古笑道:“请陛下放心,大教化团不会让西平王有办法还债的。”   赵佶笑问:“如果吾儿赵乾顺赖账不给呢?”   “有高俅在灵州,西平王怎么敢赖账?”   “哈哈哈……”赵佶大笑,“说的也是!如此西北就可以放心了。”   就在这时,一个閤门宣赞从门外快步进来,冲着赵佶一礼:“犯官钟傅带到了。”   “宣他进来。”   “喏。”   不多时,这名閤门宣赞就出了大殿,笑吟吟对守候在外面的钟傅道:“你可有福了,官家今日心情愉快,总能免了你的罪过,快快随我进殿。”   钟傅连忙冲那宣赞行了一礼,又塞了个银铤过去,然后便整整衣衫,跟随这名宣赞进了殿门。   这座崇政殿是新盖的房舍,设计和老皇城的那个有点不一样,四周的窗户很大,在庑殿式屋顶的重檐之间,又开了一圈窗户,因此殿内的采光很好。   殿内深处,身穿常服的当今官家就在案后安坐,御案边上站着一个身穿紫袍,带着佩剑的武官,正是武好古。另外,殿中四角还各有一个御药院的小黄门,便再无旁人了。   这武好古居然可以带剑入殿!钟傅又看了一眼武好古挎着的长剑,应该是真家伙——寻常有“带御器械”资格的武官,也就带一支折了箭头的羽箭装样子。能带真家伙的,都是真正的心腹啊!   怪不得他敢来主持练兵,还敢当知枢密院事。可是艺祖当年,不也是后周世祖的心腹吗?   这武好古还是读书太少,在自寻死路啊!   钟傅在心里面诅咒了一番武好古后,就向赵佶行大礼参拜,还口称罪臣。   赵佶沉声道了句:“平身。”然后又沉默了一会儿,才道:“钟傅,你本是文资,为何要换成武官?”   因为我蠢啊!   钟傅当然不敢说真话,只是道:“因为臣的功业之心太盛,还想为朝廷带兵打仗……”   “哦。”赵佶点点头,“你愿意为朝廷带兵?”   “臣愿意……”   钟傅心里面咯噔一下,偷眼看了看武好古,心想:这厮不会拉我一起跳火坑吧?   “那好!”赵佶点点头,“朕就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以东上閤门使权发遣模范新军都指挥使吧。”   钟傅一怔,连忙推辞道:“微臣不懂新府兵军制,如何能担当此任?”   他现在已经被练兵的事情吓怕了,之前有蔡京顶着,自己还是糊里糊涂进了御史台狱。   现在没有了蔡京这棵大树,那帮御史老爷还能放过自己?还不得天天弹劾啊!所谓三人成虎,到时候没事儿都得弹劾出罪过!   况且,自己做了那么多年的官,又怎么可能没有一点罪过?到时候一定会给御史们挖出来的。   案几后的赵佶笑吟吟地道:“新府兵的军制尚未拟定,没有人懂的。而且钟卿不是入了辟谣学宫下属的速成武学堂吗?等陶节夫上任后,速成武学堂会重新开办。你先去学上几个月,等学成以后,再和枢密院的军机房一起商量军制的事情。”   怎么拟定军制,武好古早就有数了。不过这份功劳烫手,武好古可不敢独占。所以就走正规的程序,由军机房、武学堂一起拟定草案,再由两府宰执合议,最后由赵佶批准实行。   而且他也不需要去亲自掌握模范新军——因为他和后世那位袁大头是不一样的,他不是单纯的军阀,而是学派领袖加财阀加军阀。如果能通过组建模范军扩大实证学派的力量,就等于壮大了自身。   说到这里,赵佶又把身子向前倾了倾,看着钟傅道:“之前你是替蔡京练兵,今次则是替朕练兵,是不一样的!”   赵佶的话里有话,钟傅哪里听不出来?之前替蔡京练兵你是答应的,现在如果不肯替官家练兵,那么……呵呵!武官是可以杀头的!   钟傅连忙大礼揖拜,“臣愿意替陛下训练一支精兵!” 第八百八十四章 武大郎,都军机(一)   见过了钟傅,赵佶心情大好,恰又到了饭点,于是就留武好古在崇政殿中一起用膳了。   这种陪皇帝吃饭的荣誉,对别的大臣来说真可以荣幸上一辈子,可对武好古而言,却和去朋友家撮一顿没多大区别。   说起来赵佶对武好古真是没有什么好说的,是真把他当朋友的。冲着这个关系,武好古也不能对赵佶见死不救啊,那样还是人吗?   所以他说什么都得走这一趟火坑,替赵佶练出一支可以保命的新模范军。   历史上的开封禁军可实在太坑了,别说保卫开封府了,就连护着赵佶、赵恒逃命都有点悬。   在用膳的时候,武好古又开始和赵佶商量军机房主事以及模范新军监军御史的人选了。   “陛下,枢密院十二房的主事向由正六品或从六品的官员担当。”武好古啜饮了一口鸡汤,斟酌着说,“这个职位非同小可,必须由文武双全的官员担当。”   赵佶抿了一口酒仙行推出的低度葡萄酒,点点头说:“大郎,你推荐个人选吧。”   他的意思是让武好古推荐个党羽——武好古孤家寡人是很难掌握枢密院的,总得有几个心腹才好办事。   “臣推荐张叔夜。”武好古道,“张叔夜虽然是文资,但是久历战阵,精通兵略,足以执掌军机房。”   “可是张叔夜并没有带过新军啊。”赵佶还有些迟疑,“他能弄清新军该怎么打仗吗?”   “陛下,如今新军才有多少?天下兵制还是以旧军为主。”武好古道,“军机房中的检祥官、计议官和机宜,肯定以右榜进士为主。他们是不懂旧式军制的,也没有真正的带兵经验。如果军机房的主事再没有带过旧军,只怕会在整军的问题上仓促冒进。”   “也有道理。”赵佶点点头,“大郎,你这应该算是老成持重吧?”   “陛下过奖了。”   赵佶笑了笑:“现在模范新军都指挥使和枢密院军机房主事都有了,模范新军的军机主事该是王禀去做了。还差一个模范新军的监军御史……大郎,你可有人选吗?”   武好古笑道:“这事臣不方便说。”   “但说无妨。”   “那臣倒是要个想法。”   “说说吧。”   武好古道:“御史台的人,臣是不熟悉的,具体的人选臣提不出来。不过臣想着,自己这些日子行事多有荒谬偏颇,应该没少被御史弹劾吧?”   “哈哈,也还好吧。”赵佶大声笑着。武好古身上背的弹章怎么都有好几石重了,不仅御史弹劾他,还有不少官员也上了弹章参他。如果换个官家,武好古的性命多半都不保了。   “所以臣就想,不如让弹劾臣最多的那名御史去当模范新军的监军御史吧。”   赵佶一愣,看着武好古,“大郎,你倒是心大啊,就不怕这个监军御史把模范新军搞砸了?”   武好古笑道:“他如果搞砸了陛下的新军,陛下自然会罚他,然后再派别的更加称职的监军御史上任。如果他好好干,他就会理解臣这些年的所为了。”   赵佶点点头,“好吧,就让这个弹劾你最多的御史去监模范新军。”   他顿了顿,眉头已经皱了起来:“大郎,朕知道你想当这个知枢密院事是一心为公。不过你毕竟是个武官,而且年纪又轻,还不到30岁,朝中的老臣们一定会千方百计阻扰。”   武好古笑道:“臣可以先回界河去等着。”   赵佶明白武好古的意思,练兵和枢密院改革都不是小事儿,蔡京贵为宰相都没有成功。如果武好古没有一定的权位,事情根本不会成功。   可是两府的文官大员可没那么好说话,特别是左相苏辙很可能会动用门下省的封驳权进行阻挡……就算免了苏辙的相位,恐怕还会有别的文官宰执重臣挺身而出。   有权封驳王命的大臣可不是一个两个,中书舍人、翰林学士和给事中可以封还词头,门下省的通进银台司也可以进行封驳。宰执大臣也可以用二府聚议的方式拿出宰辅一致的反对意见。   这事儿,想想都让人头疼啊。   ……   宋代历来就有“百官集议”制度,不过这样的集议人数众多,七嘴八舌的也商量不出什么。真正在宋代中枢议政中发挥重要作用的,其实是宰辅之间的小规模集体聚议。   宰辅聚议分成两种,一是东西两府分别聚议,这是每日不间断举行的;二是两府合并聚议,一般是一月一聚,在东府的都堂议事。   今天又到了两府例行合议的日子,主持聚议的则是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苏辙。   崇政殿问对之后,宰辅们就齐聚东府,共议如今朝中最让人头疼的话题——怎么挡住武好古出任知枢密院事!   “难道再过一阵子,武崇道就要成为两府聚议中的一员了吗?”苏辙高坐于中厅正位,拿起一碗茶汤啜饮一口,又道:“本朝已经很久没有武人出掌西府了吧?不知诸位有何看法?”   张商英叹了口气,摇摇头道:“陛下心意已决,要重用武崇道练兵和改革枢府。我等宰辅,也不可能一直顶下去吧?”   这些天来,两府的重臣们已经不知道在私底下商量过多少回了。当然都是一致反对的,有几位中书舍人、给事中和翰林学士都表示愿意出头封还词头——这可是大大扬名的事情!哪怕暂时被皇帝踢出朝廷,将来也会成为清流领袖,问题是一味阻挡也不是个办法。   已经请郡,但是并没有被赵佶批准(一般都要客气上几回的)张康国叹了口气:“苏相公,现在的问题不是怎么挡住武崇道,而是知枢密院事要怎么当下去?”   苏辙看了张康国一眼,“怎么回事?”   张康国摇摇头道:“如今天下的兵制已经大乱了,在禁军、厢军、番军、弓箭手和保甲之外,又多了骑士、猛士、府兵三类,而且还有朔方军、灵州军、河西军和武好古界河军四支不在国家法度之中的新军。另外,开封府还有速成武学堂,界河又有一个骑士学院。都是教养武人的学堂!而且还开了劳什子右榜进士,又选出一批精通实证之学的武官……对了,蔡相公走之前还提了个建府军,撤禁军和设立监军御史的办法。枢密院都不知道要怎么应付了?”   “不知道怎么应付也不能把枢密院给武崇道啊!”   补了亲家李格非的缺的赵挺之开口数落张康国道:“枢臣可不是三衙管军!是两府宰执,向来是文臣出任的。武好古一介武夫,还那么年轻,怎么可以出任枢臣?”   “正夫。”张康国看着赵挺之,“要不你来做枢臣?今日两府合议,一起举荐你去做枢臣,想来天子也不会拒绝的。”   “对啊!”苏辙也眼前一亮,看着赵挺之道,“正夫,朝中谁不知道官家看重于你?如今也只有你出面去顶枢府的缺……最多给武好古一个承旨。”   “他怎么肯当承旨?”赵挺之摇着脑袋。   中书侍郎邓洵武插话道:“最多再给他一个军机房主事。”   “枢密院都承旨兼军机房主事?”苏辙皱着眉头,“他肯答应?”   “不可能。”张商英道,“他要答应了,那就什么事儿都干不成,只能等着被御史弹劾下台。”   “是啊。”张康国道,“与其这样,他还老老实实在界河眯着算了。”   “可是他肯眯着,官家也不会答应啊!”   “不如这样吧。”尚书左臣何执中忽然言道,“让他去统管三衙吧。本朝祖制是三衙管统军、训练,枢密院管调兵。现在官家要练新军,应该是三衙管的事情。”   “三衙管军?”苏辙摇摇头,“早就有名无实了,武崇道又不傻,怎么肯接那个烂摊子?”   “相公。”何执中看着苏辙,“您可是武崇道的长辈,就不能劝劝他?别的事儿都好说,只是这枢密院实在不能让给他。要不然,我等宰辅就该被清流物议骂成奸佞了。”   张商英也立即附和道:“是啊,子由兄,现在一边是官家要练兵,一边是武崇道要实权,一边又是天下清流将实学派视为仇寇……我们这些宰执真的三面受气。再这样,干脆一起请郡吧!”   “对,对!干脆一起请郡!”   “干不了啦!苏相公,要不您得去和武崇道说说,大家留点台阶吧。”   苏辙眉头大皱,那个为难啊!   “咱们自己就不能帮官家练兵?”苏辙问。   张康国和同知枢密院的刘逵还有林摅都一起摇头,现在的枢密院都不知道怎么办了。下面是一团乱麻,蔡京那厮又献了个狗屁整军方案,可是看着一回事儿,要执行起来谁都没有方向。   另外,还有200个授了武官阶的右榜进士也不知道往哪儿塞?   那么一大坨事情,真是难为死枢密院上下了。   苏辙叹了一声,咬咬牙:“也罢!那咱们就议定上奏,保武大郎一个都军机!” 第八百八十五章 武大郎,都军机(二)   “都军机?”张商英道,“只听说过都检点,何时有过都军机?”   苏辙叹了口气,“都军机,都检点,在我看来都差不多……都是将统兵、练兵、调度之权暂时发还给武官!不过,这总比让武崇道出任知枢密院事要好!至少都军机不列宰执,不会来参加两府议定啊!”   “可是交出调度之权后,枢密院又该管什么呢?”同知枢密院事刘逵问。   苏辙想了想,道:“可以把监军之权赋予枢密院,兵籍及将官升迁也交给枢密院。”   “这不是恢复到元丰改制前了?”林摅说,“就是少了一个调兵权。”   “那兵部岂不是架空了?”何执中问。   “那……那就把兵籍给兵部管。”苏辙道,“府兵的征募可比禁军困难,应该由兵部全权负责。另外,军器、军马、军资、军饷、军粮等事宜,也都交给兵部。枢密院则管监军、将官小吏升迁,再加上和大辽、高丽、日本等国邦交事宜,还有民兵、厢军也可以给枢密院管辖。”   苏辙怎么一番腾挪,枢密院就变成了一个集合了监军、人事、外交和民兵事务的大杂烩。不过看上去还是蛮重要的,可以继续和东府政事堂并驾齐驱。   而兵部则成了管征兵,管军饷,管后勤的衙门。也没有被架空,兵部尚书的权力还是蛮大的。   “那都军机呢?”张商英问。   “可以设立一个都军机司,哦,就相当于那个枢密院军机房。”苏辙说,“只是不归枢密院管,而是直属官家。”   “直属官家?”张商英摇摇头,“这不妥吧?绕开两府了。”   “也无甚不妥。”苏辙道,“枢密院本就是为辅弼官家掌控兵马而设。早先的时候根本没有两府聚议,而是两府各自议事,分别上奏,连上殿的时间都是分开的,现在不过是让都军机司代替枢密院辅弼官家指挥兵马。”   宋初的时候,朝廷设立枢密院是真的想让枢密院管军队的,枢臣大多是武将,即便是文官也是精通军略的。在那时,为了让枢密院和中书门下互相牵制,是不让他们一起开会讨论的,连朝会后的上奏也分开进行,中书门下和枢密院几乎是两个不大相关的部门。   苏辙道:“现在枢密院的军机调度之权已经名存实亡……干脆交出去,交给一个都军机司。让都军机司去负责整顿旧军,建立新军,以及各路战事。枢密院只要管好监军和人事就足够了。只要枢密院管住监军和人事,东府管住兵籍、军器、军马、军资、军饷、军粮,都军机司就不可能绕开两府行事。”   东府都堂内的宰执们互相看看,都觉得不错。麻烦事儿丢出去了,最要紧的权力还抓在手中。而且也免得让武好古这个武夫跑到枢密院来瞎折腾——这可是文官的地盘!怎么能交给一个武夫?   ……   “都,都军机?”   今日的常起居后,两府重臣就在崇政殿议定上奏,提出了设立都军机司并且委任郓州防御使武好古为都军机使的建议。   这回轮到赵佶皱眉头了。什么是都军机?是不是把还没有开张的枢密院军机房升了下级,丢出去应付武好古了?   “陛下。”左相苏辙上奏道,“臣等以为由御史台负责监军殊为不妥,因为监军使是要亲临战阵督战的,而御史大多是文弱书生,不通军务,多数连马都骑不好,上了战场也是累赘。不如将监军之职交给枢密院,由枢密院选择青壮英武的文官出任监军使。而枢密院一旦领受监军之职,就不能同时负责调度谋划,要不然就是自己监督自己了。因此臣等认为,应该另外设立一个都军机司,使之总领全军机宜。负责制定方略,传达军领,监督训练。新府军之建立,旧禁军之裁撤办法,都可以交给都军机司全权负责。都军机使也不隶属二府,而是直接辅弼陛下。”   和苏辙一起上奏的知枢密院事张康国补充道:“设立都军机司后,陛下就相当于统领三军的总帅,而都军机使则是总揽军事机宜,为陛下谋划一切。但是最终决定之前,仍然操于陛下之手。”   这个好像不错啊!   赵佶这下心动了,他早就想亲自指挥打仗了,可是又不会。如果有了一个都军机可以帮着拟定计划,布署军队,那可就容易了。   不过赵佶也没有马上点头,这事儿还得和武好古商量,要是武好古不干,他也为难。而武好古这个时候并不在城内,他送纪忆、章援两人出城去了。   这两位已经领受了大诏、国书、空白官告、还各自得了便宜行事的旨意,终于可以大显身手了。   而武好古和纪忆、章援二人告别的地方,其实也没离开开封府城太远,就是在那个位于惠济河附近,属于郭小小的画仙观外的一座凉亭之中。   亭内,坐着不多几人。居中的就是三个文士,纪忆和章援并排坐着,武好古在他们俩的对面。三人中间是一张矮几。打横作陪的就是郭小小本人,一身道装,还真有点仙气。谈笑间也有些雅趣,不言鬼神,倒是谈些诗词风月,在纪忆和章援两个高级文士之间也没有丝毫露怯。   很显然,郭京在发达后就下了打本钱培养自己的妹妹,生生把一个疯丫头打磨成了可以在豪门权贵间周旋的仙姑。   只是这样的仙姑,最后还是被赵佶赏给了武好古——这可着实叫人羡慕啊!   时候差不多了,武好古冲着跟前的二人一拱手,笑着说:“时候不早了,再聊下去,就得让二位在画仙观留宿了。虽然能让道观生辉,但是却耽误了二位的行程……不如就此别过了!”   纪忆笑道:“说不定还会在界河相见呢!现在还是初夏,某可得等到秋风乍起后才能从界河扬帆南下。”   武好古点点头,“如果顺风,一两个月间就能到三佛齐了吧?”   “应该能到。”纪忆笑说,“如果一切顺利,年内就可以在三佛齐海峡东面入口处拿下个岛屿了……这也算开疆辟土吧?”   “岂止开疆辟土?简直是不世之功!”武好古道,“但是忆之兄还是要做好一战的准备!”   他压低了声音,“不过忆之兄也无需担心。我已经让呼延夏都训练了360名铁甲战兵,专门用来守船,另外还让人去日本国雇佣死士了。”   360名铁甲战兵就是披着青天瘊子甲的格斗水兵。因为跳帮作战一般是不披重甲的——估计三佛齐人也没重甲可以披。所以披甲的战士在防御甲板时有着极大的优势。所以武好古很早就命人在五岛列岛训练铁甲水兵,因为瘊子甲数量有限,所以也没练太多,总共就360名,全部配备铁甲和陌刀。   虽然每艘战船上只能配备10名这样的战士,但是用来守甲板是足够了!   等到拿下了淡马锡岛(新加坡)后,武好古还计划让这360名铁甲兵留守岛上的堡垒。再给他们配上强功硬弩和三倍的辅兵。这样纵有十倍的敌人,也很难夺取大宋三佛齐巡检司的堡垒……   至于日本国的死士则是用来冲锋陷阵的,倒不是担心宋国雇佣来的打手不能战,而是用日本死士更便宜。对付无甲的三佛齐人,日本人的大太刀还是很好用的。   纪忆听武好古这么一说,心里也有数了——武好古是决心和三佛齐打一仗的。   不过也只有打上一仗,才能让三佛齐人心服口服,设立三佛齐巡检司也才有可能。   接着武好古又对章援道:“致平兄,你此去西域也没多少困难……灵州的高师严已经准备了一年了。他的军事机宜们可都想建功立业,所以灵州也会出兵的。至少可以出动1000甲骑!咱们博士团至少也可以拉出500甲骑,再加上西平王的3000铁鹞子,那可就是4500甲骑啊!黑汗回鹘怎么抵挡得住?”   在安西打仗,步兵其实没有太大的发挥余地,就是比骑兵。而在这方面西平军加教化团的优势是压倒性的。   光是西平军的3000铁鹞子就能碾压黑汗回鹘的古拉姆近卫军了——这个时代天方教君主们打仗已经不靠封建骑士和部落兵了,就看有多少古拉姆近卫军。   而古拉姆近卫军也基本上以重骑兵的形式存在。也就是说,比一下双方重骑兵的数量和质量,差不多就知道胜负了。   4500重骑兵对黑汗回鹘这种穷鬼来说,是根本承担不起的。况且西平王的铁鹞子,高俅的黑甲骑,还有武好古的博士团骑兵都不是吃素的。   武好古的话正说到这里时,他的师爷赵佳人忽然急急的走来,到了凉亭外面直冲郭小小打眼色。郭小小会意,起身道:“时候的确不早了,就由贫道和武帅司一起送二位启程吧。”   说着话,就在前引路,带着纪忆和章援先走了。赵佳人瞅见机会,就连忙奏上去,对武好古道:“帅司,宫里来人了,请你马上入宫去金明池水心殿见驾。” 第八百八十六章 武大郎,都军机(三)   这次从宫里来的是李忠,看见武好古就快步上前问道:“崇道,你可知道今日两府定议上奏,保你做了诸军都军机使?”   “两府定议?”武好古当然知道两府定议的分量,看来那帮宰辅也是挖空心思要挡着自己执掌枢密院了。   他皱眉又问:“都军机使是个什么官儿?这是个新设的差遣吧?”   他心想:这个差遣和清朝的军机大臣肯定不一样,应该是军事机宜的总头头吧?   李忠道:“两府定议上奏,提出成立一个新的衙门作为天子统调兵马的辅弼,称为都军事机宜司,长官就是都军机使,想让你来做。”   武好古心想:这不就是总参谋部和总参谋长吗?他看了看自己的狗头军师赵佳人。   赵老头道:“帅司,都军机的权势毕竟不如知枢密院事,知枢密院事是东府宰执,只是稍低于两省宰相(指左右相)。不过都军机司毕竟是新开张的衙门,又辅弼天子督军,还是有可为的,关键是帅司得抓住眼前的时机要权要钱,错过了可就没有了。”   武好古明白赵佳人的意思。两府定议让武好古做这个“总参谋长”,其实是在让步——两府宰执们最不想看到的,大概就是武好古入主枢密院了!可是他们又没有能力处理关于练兵军改的一大摊子事儿,所以干脆打包丢给武好古了。   而对武好古来说,再继续往枢密院里挤就有点没道理了。不过他也不能轻易接下都军机的差遣。   因为这个差遣现在就是“齐天大圣”,名义很大,但是实权有多少还很难说。所以武好古必须抓住眼下这个两府让步的机会,尽可能的要钱要权。要不然等到自己当上了“军机”再让人卡脖子,那可就要被动了。   想到这里,武好古就对赵佳人言道:“赵老,你且去和纪忆之、章致平言语一声,就说宫中有召,不能相送了。”   赵佳人应了一声,又上前几步,俯在武好古耳边道:“元首,机会难得,一定得狮子开口。”他想了想,“要做成事情,一要有钱;二要有人。元首最好能把界河、京东两座商市的收入从太府寺要到都军机司,这样钱就有了。至于人,可以把界河骑兵学院和开封速成武学都归到都军机司下面。这样不仅不缺做事的人才,还可以用两学生的名额去结好开封将门。有了钱和人,再加上开封将门的帮衬,总归能成一点事了。”   武好古点了点头,老赵虽然考科举总是落榜,但是一直游走在官场边缘,对于做官做事还是有点心得体会的。三言两语就点出了关键,钱和人一定要抓在手中,要不然早晚让那帮文官给卡死了。   ……   武好古随着李忠到达宫中时,天子正在金明池中的水心殿内练素描——赵佶现在已经得了武好古的真传,在画技上早就超过了忙于各种事务,疏于练习的武好古。   赵佶素描的对象是和赵明诚一起主持青城学宫的梁师成。现在的青城学宫也有模有样开出来了,开了儒学、文学、算学、格物学、生物学、画学、书学、音律、天文学、医学、营造等科目,其中又以儒学、文学、算学、格物学四门课程为基础。画学、书学、音律、天文学、营造和医学为专科,生物学又作为医学等基础科目教授。入学的生员除了四门基础课之外,必须再选择一到两门专科进行学习。   在学成以后,通过考试就能得到伎术官的官职,当然也可以自谋出路。   也就是说,这是一所专门培养伎术官的大学。虽然和进士无缘,但是也很受开封府中上之家的青睐——伎术官也是官啊!而且还能学到一门安身立命的本事,哪怕当不上伎术官,混个画师、书匠、郎中、营造大匠,或者在青楼行中做个乐师,收入也是相当丰厚的。   而且,青城学宫有赵佶掏腰包,学生不必缴纳高额的学费,所以人气就更旺了。日前招生的时候,青城宫外好一派人山人海。今天梁师成就是来向赵佶汇报招生情况的,结果就被赵佶拉了夫,穿上一身青唐瘊子甲扮成了个武将做模特。   看到武好古走进了,赵佶就招呼他道:“大郎,你来给朕看看,这个稿打得怎么样?”   武好古到了赵佶身后,往画板上一扫,心中就不尤赞叹起来了。   这就是天赋啊!   自己两世人生都是打小学画,加一块儿都有三十几年的功力,但是鼎盛时期都达不到赵佶现在的水平——实际上他鼎盛时期的画技不仅比不上现在的赵佶,同样也比不上现在的米友仁、张择端和杜文玉,甚至连张择端的弟子李唐和赵大年(他们的年纪比张择端大的多,但还是拜了师傅)都不如了。   “陛下的画技如神,臣自愧不如了。”武好古道。   赵佶大笑,放下了手中的铅椠,“大郎,你和高俅一样,事情太多了……前几日还收到他的信,抱怨说每日俗务缠身,都没功夫练习蹴鞠了。”   “陛下,臣和高大哥俗务多了,您才有时间修身养性啊。”   赵佶挥挥手让梁师成告退,然后就在水心殿书房案几后的椅子上坐下,又一指旁边的一只杌子,也让武好古安坐。   “大郎,你和高俅现在真的是朕的左膀右臂了。”赵佶道,“本朝的法度是优于历朝的,唯有用兵取胜不及汉唐。朕即位的时候,本也不抱什么希望,只想做个太平天子,却没有想到你和高俅那么有本事,居然平定了西贼。现在你又来替朕主持军改,如果成功,我大宋可真的能够千秋万代了!”   “陛下真是折煞微臣了。”武好古连忙起身。   赵佶摆摆手,示意武好古坐下,他说:“朕是最信任你的,别说知枢密院事,就是平章军国事也可以给你。只是那帮文臣讨厌的很,各种各样的办法来阻挡,朕又不能破坏祖制,只好慢慢应付,这又太费时间。不如你先把都军机做起来,等有了功劳再升知枢密院事如何?”   这话真是没说了,分明把武好古当成了兄弟。   武好古连忙道:“陛下,臣想当知枢密院事也是为了事权……毕竟练兵和军改,都是需要大权的。至于什么名义,臣也无所谓。”   “好好!”赵佶笑道,“要什么权尽管和朕说吧。”   武好古听赵佶怎么一说,也不客气了,当下就道:“陛下,臣是实证学派魁首,又是武官,是难容于士大夫的。所以臣主持的都军机司手里一定要有点财源,要不然户部随便卡卡臣的脖子,臣就什么事儿都做不了啦。”   “对,对。”赵佶点点头。   武好古接着说:“所以臣想把沿海置制司归在都军机司之下,这样界河商市和京东商市的收入就能供应都军机司开销了。”   在总参谋部下面挂两个赚钱的市舶司肯定是属于军队经商……不过在北宋这个封建王朝这么干也没什么不妥,而且也不是都军机司直接经商,而是用两个市舶司的收入供应都军机司和军改。   “都军机司能花那么多钱?”赵佶被武好古的提议惊了一下。现在两个市舶司已经成长为摇钱树了!两个商市一年上交的包税就超过了30万,加上代收的市舶税(包括过税、船税等等),再加上市舶司本事的经营收入(两家市舶司都有自己的商行,专门做官营进出口),一年交给太府寺60万都没问题。这还是太府寺放任不管,随便两市舶交钱的结果。如果抓紧一点,一年上百万都不是问题。   “陛下,都军机司当然花不了那么多。”武好古解释道,“但是臣还想让都军机司主管军学。整军首在选将,而选将不如育将。如果能有数千名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步骑良将,几十万的兵马也可以支撑起来了。”   “数千名?”赵佶吸了口气,“怎么可能?”   “可能的。”武好古掰着手指头道,“若是以10年育成4000军官计算,一年也就是400人。当然了,育成400人,招入学堂的肯定不止400,起码得800——1000人。”   赵佶算了算,“一年教养800-1000人……差不多就是辟雍学宫的规模了。”   “要大的多。”   “怎么会?”赵佶不大明白。   武好古道:“辟雍学宫的学制只有3年,但是养育一名军官,却需要8——10年。最好从小学开始就教授武艺、兵略、儒学、算学、格物学、生物学等等。使之允文允武,多才众艺。然后才能进入学制为三年的军学,分为步、骑、水、工、辎重等五科进行专攻,还要安排行伍见习,最后方可成才。因此都军机司要建立的不仅是一所军学,而是足够每年吸收1000人的军事小学和步、骑、水、工、辎重等五所专科军学。等到将来诸学建成时,同时在学的生员,只怕不下7000人啊,比现在的南北云台加在一起还大几倍。” 第八百八十七章 武大郎,都军机(四)   武好古的办法当然还是从后世克隆来的,只有先培养出正规化和精英化的军事人才,然后才会有接近于近代组织能力的强大军队。   其中的“精英化”在后世有点贬义的意思,不过在中世纪甚至近代,一支真正强大的军队的核心骨干,多半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精英。哪怕出身不是精英,也一定有机会接受了精英化的教育。特别在军事技能对广大农民来说很难掌握的宋代,指望将一批不识字也不会骑马射箭的农民在短时间内调教成优秀的军官,完全是做梦。   而正规化也是非常必要的。在正规化的军队中,士兵可以迅速补充,军官可以进行轮换,指挥可以标准化、规范化。如果进行一场短期的冲突,奇谋也许可以取得成功。但是要进行长期的军事对抗,标准化和规范化的作用还是非常重要的。   如果各支军队的编制、操典、战阵、装备、号令全都不一样,指挥和补充起来会非常费劲儿的。   武好古的这一套治军的办法,哪怕是赵佶这个外行听了以后,也觉得非常靠谱了——军官就应该是这个模样嘛!现在的禁军东军算什么?一群纨绔子弟加一群大字不识得几个的武夫,再加一大帮各行各业的老百姓兼职当兵,能打仗才见鬼了。   “好,好,好!”赵佶道,“还是你有办法……不过军学办起来也挺费时间的,似乎要十年才能大见成效吧?”   武好古道:“十年也不算久,真要做成了,可就能长治久安了。”   军校生加上义务兵,还有实证主义和理性主义,还有界河、京东两座商市的蓬勃发展,对一个封建王朝来说,真的能长治久安?   武好古当然知道欧洲文艺复兴后都发生了什么?不过在他看来,再怎么总比让赵佶去白山黑水之间当野人强吧?   也许革命什么的,一二百年后才会发生。这样赵佶就能安安稳稳当一个雄主圣君了……   赵佶问道:“可是眼下的模范新军怎么办?总不能等到10年后再建立吧?”   “当然不能,没有模范新军,军学生要去什么地方见习?所谓的模范新军,其实也是军学教导的一部分。”   赵佶问:“可是模范新军的军官从何而来?”   武好古道:“速成武学肯定是不行的。”   其实速成武学也是武好古提出的,只是由章援塞给了蔡京,不过表面上就是蔡京的主意了,武好古当然不会再用了。   他说:“现在界河已经有一所骑兵学堂,因为从云台学宫和界河四开书院中招收生员,又有不少骑士子弟入学,所以足够教养骑将了。臣觉得,以后骑将就由界河骑士学院提供,骑兵也从河北招募。再加上封在沧州、清州、河间府等地的两三千家骑士,应该可以应付了,不必在开封的模范新军中另外组建骑兵。”   “那是啊。”赵佶道,“开封府的百姓根本没地方可以骑马,要把开封的壮丁练成骑兵至少好几年。”   “陛下圣明。”武好古恭维了一下赵佶,接着又建议道,“所以臣建议在开封府征募的壮丁一律充当步军。与之相对的,在开封府开设的军学也以步军为主,而界河骑士学院则训练骑将为主。”   “正该如此。”   对于武好古的这个安排,赵佶自然没有办法表示异议。他的御前骑士主要安置在沧州,在那里形成了至少2000家骑士庄园。   另外,依托这些骑士庄园界河商市的养马业也得到了很好的发展。现在已经繁殖出了第三代界河马,比起初代界河马,不仅更加强壮,而且良品率也有了显著的提高。肩高四尺七寸以上的“一等战马”的产出率可以达到百分之四十以上,肩高五尺以上的“超等战马”的产出率也高达百分之十五——这种超等战马是由波斯公马和青唐龙种母马杂交而来的品种,肩高和冲刺的速度基本上可以达到波斯马的水准,而且比波斯马更加强壮。   如果在一岁之前对其公马进行阉割,应该可以得到相当良好的战马。百分之十五的“良品率”还达不到所谓“定型”,但是比起宋朝马政百分之二点五的战马出产率,已经是难以想象的高水平了——大规模放养,任其自然交配的马就是参差不齐。而且主管牧监的文官不懂育种,只顾眼前的政绩,常常会把高大的公马驹进行阉割(在公马年幼时进行阉割可以使其长得更加高大),从而让种马质量不断下降……   所以在开封府开办骑士学院不仅生源不能保证,连马源都没有保障。   武好古接着又言道:“除了步兵、骑兵两所学院外,还可以在海州开办一所水军学校。”   界河云台学宫下属有一家船政学堂,其中就有水军科。不过船政学堂还是以造船为主的,水军科只是附带。   另外,因为界河存在封冻期,又是内河,不大方便进行水军训练。所以在京东商市划入沿海市舶制置司管辖后,武好古就计划在海州开办一所专业的水军学堂。   “行啊,水军怎么搞,大郎你看着办就是了。”赵佶知道武好古说的“水军”其实是海上的水军,对此他压根没有一点兴趣。   在武好古道灌输下,他也知道海外有许多无主的大岛。但那都是蛮荒之地,即便圈占下来,也就是地图上好看一点——实际上会好看很多点的!在这个时空,赵佶的历史地位就是由这些海外荒岛决定的!   “大郎,你还是没和朕说模范新军的军官从哪里来啊?”赵佶听武好古说了半天,还是有点不得要领,干脆发问了。   “哦。”武好古笑了笑,“臣说得兴起,竟然忘记了。其实模范新军的军官可以逐步扩充,先用御龙猛士做种,由步军学堂的生员拿御龙猛士练手——这御龙猛士可不比山里来的府兵,大多都在开封府有家有房,受过陛下大恩,不会被人蛊惑的。”   “对,对!”   赵佶心说:那帮家伙谁蛊惑得起?拿房契都拿出瘾了!要他们去造反,起码准备几千张房契,还得是独栋的楼房……市价一个亿都有了!武好古也没那么多钱啊!   “至于步军学堂的教授。”武好古又道,“可以从右榜进士中选拔。右榜进士中有不少是读过界河骑士学院的,虽然学的主要是骑兵,但是当老师是没有问题的。”   其实界河骑士学堂的课程根本不分步骑,《步兵学》、《骑兵学》、《战术学》都得一起学。同样的,开封步兵学校的生员也得同时学习《步兵学》、《骑兵学》和《战术学》。只是马术训练的要求没有骑士学院那么高罢了。   所以直接让骑士学院的毕业生去教开封步兵学堂是没有问题的。   “另外,步兵学堂的儒学、画学、算学、格物学、生物学等课程的教授,也可以用辟雍学宫出身的进士。”   “那步兵学堂的生员呢?”赵佶又问。   “就从西军、东军将门子弟中招生。”武好古早就算好了,“西军、东军必然要逐渐裁撤,陛下总要给他们的将门子一点出路的。”   “言之有理。”赵佶点点头,又道,“对了,朕已经让人查过了,参你最多的御史就是监察御史张克公。让他去当模范新军的监军使如何?”   “臣求之不得!”   武好古一本正经地说。不过心里面却是憋着笑呢!现在不是监军御史,而是枢密院派出的监军使了!   前途似锦的监察御史变成了只能和士卒为伍的监军使,张克公怕是要吐血了——监察御史是个很容易蹿升的职位,弹劾个宰执,再上几个“请用清官疏”之类的废话奏章,就能得个好名声。再进一步往往就是中书舍人或者翰林学士了。   监军使弹劾谁去?武好古是都军机使,他弹劾不到。只有模范军都指挥使钟傅,模范军总军机王禀可以弹劾一下,不过也没多大意思。   “那张叔夜要如何安排?”赵佶又问。   “他是文官,就安排个副都军机,和臣文武相帮如何?”   文武相帮是没有的,文武相制才差不多。赵佶虽然信任武好古,但还不至于忘了祖宗家法。况且都机宜司不是一般的衙门,而是摆在官家眼皮底下的机要衙门。   赵佶笑着道:“今日且论到这里吧,你提出的各项,朕都准了。回头你写个奏章,还有什么今天没有想到的也一并说了,朕全都照准!对了,你这次入京没有带什么人,这也不是办法。朕给你开个方便之门,想要用谁,想要保举谁,给朕上个奏章,朕都准了。做事嘛,没有帮手怎么能行?都军机是朕的幕僚,是辅佐朕统领三军的!所以衙署也不要离琼林宫太远了。就设在新政门内的旧蔡王府吧,那里就紧挨着琼林宫,离开你的梨花别院也近。另外,给你在琼林宫内也安排个衙署,就在崇政殿旁,原来给翰林图画院的房子,就给都军机司了。” 第八百八十八章 武大郎,都军机(五)   开封府城外,画仙观。   画仙观内,一间给武好古使用的书房当中,今日坐了不少人。   能延入此间的,自然就是武好古在开封府这里可以信任的心腹铁杆和盟友。   这座道观其实是赵佶送给郭小小的,里里外外,包括郭小小本人,毫无疑问都是赵佶的耳目——可别以为郭小小让武好古睡了又睡就能不替大宋官家办事儿了。其中的利害关系,以今日的武好古当然一想就能想明白的。   郭小小早就不是汴梁市井底层的那个野丫头了,这八九年间,她不仅接受了良好的教育,而且还周旋豪门,出入宫廷,耳闻目睹间早就学坏了。当然知道利用赵佶的权势替自己在武家谋利益,现在武好古、潘巧莲、西门青都宠着她,由着她挥霍无度,还不是因为她是赵佶的特务?要不然她顶天是个侍妾,也就和白飞飞差不多,能有多少月例钱?   当然了,她也是会做人的,每个月花掉武好古几千上万的同时,对武好古恭恭敬敬,悉心伺候的时候可也不少,见到潘巧莲、西门青也是姐姐长,姐姐短的,一张小嘴吐出来的都是讨喜的话儿。其实就是刀切豆腐两面光的本事。   而武好古将自己在开封府的住处摆在画仙观,也是故意做给赵佶看的。他在界河商市一手遮天是赵佶能够容忍的,但在开封府一定要规矩一点。要不然,赵佶一旦起了疑心,那么都军机司可就得夭折了。   所以他入开封府时,只带了赵佳人一个幕僚,陆人嘉一个书吏,以及“法律顾问”何天然。能带兵的大将,是一个都没有的,而且他也不打算让赵钟哥、慕容鹉、马政这些将军到开封府来。   他在都军机司用的人,除了赵佳人、陆人嘉和何天然之外,主要就是右榜进士了。他们虽然也是实证学派的门徒,但是中了进士就是天子门生了,不能单纯视为武氏门人。要不然神宗朝的时候天下读书人都学荆公新学,岂不是满朝都是王安石的门人了?   当然了,这批右榜进士和武好古肯定是一党的。   如今的大宋政治,就是靠朋党推动的,想要不结党不营私,那就是只能当个开嘴炮的直臣了。   在武好古的实证学派强势崛起之后,朝廷的党争必然要进一步加剧了!   武好古的目光在书房里面扫了一圈儿,章之凤、吕本中、苗傅、林灵之和王彦这五个在青城宫扬名的才子都中了右榜进士,其中章之凤还中了个右榜状元。由于他是武好文推荐入仕的人才,自然得了赵佶的重视,并没有换武资,而是按照左榜进士的待遇,给了正九品承事郎的阶官。吕本中是右榜的榜眼,因为沾了父亲吕好问的光,也授了承事郎,同样是文官。苗傅、林灵之和王彦三人也都参加了右榜进士科的考试,都是右榜二甲,名次不错。所以全都授了武官,其中曲傅因为早就有官身,所以转了一官,授了三班奉职,因为他爸爸苗履是西军大将,所以又加了一个閤门祗候的閤职。   另外一名位列右榜三甲的右进士名叫刘震嶽,他是云台学宫通才科和云台学宫医学院的生员,家里面也是开药房医馆的,和西门家是世交。这次也沾了章之凤、吕本中的光,授了正九品的承事郎,现在同样也在武好古的书房里面。   潘家将门出身的潘烨现在也高中了,他本就有荫补的官身,现在也转了一官,当了从九品的三班奉职。现在也在武好古的书房里面,等着派差事呢。   不过这些人的资历浅薄,都是初入官场的新丁,骤然大用是不行的。比较妥帖的办法,就是把他们往步军学堂里面塞,把人才培养这块抓起来。这样才能尽快做大新式军官的盘子——人多了,说话的声音才会大,做起事来才会足够有力量。   此外,现在搭起来的模范新军和几个总军机房的架子里面,也得塞一点新人,先做一个军令传递的体系。   以后官家的军令,就得通过都军机司这条路线,一层层往下传达了——这就是所谓的“调兵权”了。   除了这些刚刚入仕的年轻人,还有几个上了点年纪的武官。三直禁军的王禀、杨可世、曹耒(曹彬的四世孙);提举西城所——其实就是御用地产商的潘孝庵;还有高家将门的高世英,还有武好古的一个远亲武汉英,现在都聚集在武好古的身边。   人是不少了!武好古微微皱眉,不过不是年资太浅,就是没有多大的能力,只能凑合着用了。   “正臣兄。”武好古笑着冲王禀一拱手,“论起资历,模范新军的都指挥使该你来当的。”   王禀笑了笑,摆摆手:“崇道兄,某可担当不起啊!”   他是高俅使出来的人,虽然入仕比高俅还早,算不得高俅私党,可毕竟有高家军的烙印。现在执掌三直军已经战战兢兢,要再去担当模范新军的统帅,那还不得吊起心来过日子?   武好古笑道:“那就委屈正臣兄当个模范新军总军机,再兼任一个步军总军机吧。”   “步军总军机是个甚差遣?”王禀问。   “就是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司的总管军事机宜。”武好古解释道,“咱们的都军机司下面可不仅是几个军学再加个模范新军,还得设立殿前、侍卫马军、侍卫步军三个总军机,捧日天武四厢总军机和龙卫神卫四厢总军机,再加诸路总军机。”   武好古这个新官还没上任就开始放火了!他的第一把火,就是由上而下,建立一个参谋体系——一开始当然是没有大用,多半还会让人讨厌的。不过机构一定要先有,有了机构才能有官位子可以安排,有了位子,军学才有人去上啊。   他顿了顿,又对高世英和曹耒一拱手,“高皇城,你是高家将门的英才,侍卫马军总军机就烦劳你去担当则个了。曹内藏,你们曹家世世代代都是天子最信任的将门,这个殿前都指挥使司总军机自是非你莫属了!”   高世英和曹耒都是潘孝庵玩在一起的朋友,不过并不是潘孝庵这样的开银行的将军,而是中规中矩的将门子。能骑马,能射箭,能做官。可是却没有潘孝庵的机遇,只是按部就班升到了皇城使和内藏库使。都是大使臣的官阶,离横行官也就一步之遥。武好古只要赵佶跟前保举一下,他们就能当上横班,也就够资格当个诸军总军机了。   “杨刺史,六哥儿。”武好古接着又对杨可世和武汉英二人道,“还有捧日天武和龙卫神卫两个四厢总军机,就劳烦二位去担任了。”   侍卫步军都指挥使司、侍卫马军都指挥使司和殿前都指挥使司合在一起就是所谓三衙了。   三衙之下还是四军,捧日、天武合一个四厢都指挥使司,龙卫、神卫又合一个四厢都指挥使司。一共五个都指挥使司,理论上就管辖了驻扎开封府的全部禁军。   不过实际上这五个都指挥使衙门早就是装样子的门面了,除了逢年过节组织点和老百姓差不多的禁军出来亮个相,就没什么正经事儿了。   “都军机。”武汉英一拱手,称呼着还没有正式加在武好古身上的官职,“咱们哥几个要当的总军机,到底,到底是做什么的?”   武好古一笑:“做官啊!先把衙门支起来,各方面的关系都理一理。”   说着话,他瞥了潘孝庵一眼,潘大老板哈哈一笑,“说实话,现在三衙四军也就是个架子,咱们都军机司眼下也得搭架子,架子搭好了,才能替官家办事啊。”   除了三衙四军的五个都指挥使之外,诸路帅司之中的沿海市舶制置司总军机房也会同时组建,赵钟哥将会出任总军机——有了这个总军机之后,武好古在界河商市慢慢经营起来的武力,就能逐步纳入正轨,变成大宋帝国合法的武装力量了。   另外,朔方路安抚制置司军机房和西北三路宣抚司军机房也会在稍后加以组建。   再加上一开始就掌握在都军机司下的模范新军,都军机司就算建立起了一个可以把大宋最有实力的军事力量串联起来的网络了。   而界河的骑兵学院,开封府的步兵学堂,海州的水军学堂又可以源源不断为这张网络的建设提供人才。如果能坚持上十年,那么宋军的参谋指挥体系就会脱胎换骨。   同时,新式军官也会渐渐形成气候,开始对旧军官产生换血效应。依托着群形成体系的新式军官,组建新军也就不成什么问题了。   不过这张刚刚诞生的军事变革之网,在大宋官场上的主流看来,却是一个将会颠覆一切的异类。   在用都军机司把武好古挡在枢密院之外以后,现在要考虑的就是怎么更进一步,把都军机司变成和三衙管军一样,有名无实的空头衙门了!   总之,好戏才刚刚开始呢! 第八百八十九章 臭名昭著纪忆之(一)   大宋建中靖国六年秋,当整个大宋官场的注意力都被新设立的都军机司吸引过去的时候。被后世西方世界的历史书称为臭名昭著的殖民先驱纪忆,正踌躇满志,准备着他的“一下西洋”——纪忆下西洋肯定不止一次啦!   当然,纪忆现在也不知道因为自己的多次西洋之行,将会在历史上留下那么难听的骂名,也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最后会为爱好和平的世界人民带去多大的灾难!   这家伙就是个灾星啊!   所有的坏事都是纪忆干的!武好古是好人啊,因为他开创的实证学派以后会写历史,所以一定要说武好古的好话。   至于纪忆嘛!他没有那么多的门徒,当然就是最坏的那个坏蛋了……   纪大坏蛋,这个时候已经乘坐着他的“光明之神”号抵达了位于渤海湾出口处的五岛列岛。   而五岛列岛的沙门岛,这个时候更是成为了一个国际坏蛋集中营。挤满了来自大宋四百州军的坏蛋,大多是杀人放火的贼头,已经聚集了超过2000人!由西北战场上见过尸山血海的周大侠带着一群阻卜恶人把他们收拾了一顿,然后分成了十个指挥,每日操练武艺和水战。   从界河商市和京东商市还来一群佣兵——都是通过吴家、花家、纪家、白家、谢家、陈家等六个“海贼世家”雇佣来的,全都是在海上犯了罪但没有被捕的坏蛋……总数不下2000,也在三家水军教头的指挥下操练了一阵子水战。   武好古的家臣武藤亲一带来了一批日本坏蛋,有五六百人——顺便提一下,苏适现在已经带着大宋皇帝的国书和礼物去平安京拜见白河院法皇和堀河天皇了。   作为和大宋交好的表示,九州的太宰府自然也放松了对宋商和宋人学者的限制。容许武藤亲一为首的“天理布道团”在博多开设了道场,称为“天理道场”,不仅传授儒学天理说,而且还传授“武藤流剑盾术”和“界河流弓道术”。   前者就是将扇形盾和武士刀配合起来使用。这是武藤亲一云台学宫读书的时候悟出的“剑道奥义”,靠着这一手,他在博多已经挑翻了不少九州的剑术高手。   后者就更厉害了,是武好古派给武藤的阻卜战奴兵们的绝技。他们的弓术可是出神入化,玩和弓的日本武士根本不能相比。   所以在很短的时间内,武藤亲一就有了不小的人气,然后他又拿出“高薪”——一年五贯铜钱的巨款——招募了一批聚集在博多的流浪武士。由于“韩寇来袭”事件,博多就成了日本讨伐韩寇的大本营。   哦,并不是日本朝廷大军的大本营,而是从西国各地聚集而来的流浪武士。都想在讨伐韩寇的战争中大捞一票。   可惜日本国朝廷并没有多少土地可以用来功赏,也没有什么船舶可以运送武士去夺回对马岛和隐歧岛。   在这种情况下,聚集在博多的流浪武士就变得越来越难以控制。所以太宰府对于武士外出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了。   到了大宋建中靖国六年,日本嘉承元年秋天的时候,武藤亲一已经拉着几百个矮脚武士来沙门岛了。   日本武士嘛,当然都是大大的坏蛋!   七月十五,北风开始挂起来的时候,集合了封建官僚,大地主,大资本家,魔教首领等多重恶人标签于一身的纪忆,已经和他的副手,实证学派大儒李纲一起,登上了恶徒云集的沙门岛。   “末将等恭迎天使,馆驿已备,但请两位天使移步,稍解海路颠簸……”   沙门岛的码头上,以五岛巡检使周皋和南洋巡检使呼延庆为首的一群袍褂俱全的水军将领,分班站好,一切仪注行过,恭迎从“光明之神”号上下来的两位使节。   在这个场合,纪大恶人和李大学者都穿上了官服,每一走动,又窄又长的纱翅都微微颤抖。两人都是一副雍容气度,冲着众将微微点头示意。   有宋一朝,不,应该是自东汉甘英出使大秦国未能成功以来,这可是泱泱中华向未知的西方世界派出的又一支规模庞大的使团了。   哦,这个使团看着实在有点像远征军啊!   包括36艘桨帆战场,103艘硬帆运输船,装备床子弩总共上千架,使团总人数包括水师战兵、雇佣军、水手、随行商人在内,约有15000余人!   第一次鸦片战争时英国远征舰队的规模都没有纪忆的使团庞大……   所以在后世阿拉伯人的记载中,纪忆并不是大宋帝国的使臣,而是中国远征舰队司令官!   真正的远征舰队司令官,南洋巡检使呼延庆是在场的武官中身份最高的,在武好古的提拔下,阶官已经到了从七品供备库副使,是大使臣中的诸司副使。和纪忆的朝臣身份还差了不少,所以谦逊的做了个肃客的手势,对纪忆道:“朝请,这几日正是北风大起,是南下的好时机啊……”   这个年头走海路基本靠风,风向对头,一日千里,风向不对,原地打转。而现在正是风向对头的时候,如果马上出发,最多两天两夜就能到海州。   对于呼延庆麾下的36艘战船来说,错过这一阵北风也没啥大不了的,反正有五六月经常刮北风的时候,总能把它们吹到三佛齐去的。   可是对跟随这36艘战船的103艘硬帆商船来说,这场北风可是吹来了无数的金钱。这些商船上没有一艘是空的,它们都在界河商市装满了木料、毛皮、药材、牛羊、白酒、毛毯、漆器、纸扇、雨伞、定瓷等各种商品,其中一部分是要在海州出手的。在海州出手了部分商品后,还要再装上徐州附近出产的瓷器、石炭、铁器、书籍还有各种手工艺品,运往江南的明州,在明州出手其中的部分商品,再装上江南的丝绸、食盐、药材、各类杂货运往南洋销售。   整个贸易流程可以说是一站接着一站,如果其中的一站误了时辰,那就会遇上商品难以出手或入手的问题——被别的商船抢先出手了,这样可就得少赚很多钱了。   纪忆自己也是海商家族出身,当然知道风向对海贸的重要性了,而且他也不晕船,只是担心李纲有可能受不了。   “伯纪。”纪忆问,“现在风向大好,若是明日就出发,两日内就可以到海州,到了海州就能觅个舒服的去处,好好将养几日了。若是误了时辰,没有顺风船可坐,一千多里的海路走上半个月都有可能啊!”   李纲也还顶得住,他好歹也在云台学宫多年,常常要乘船往来天涯港和郁州岛,已经有点习惯了。不过他习惯的仅仅是在风平浪静的海州湾里面漂个来回,这次在风浪稍大的渤海湾中走了一遭,胃里面就是一阵阵翻江倒海。   真要出了渤海湾,还不知道要晕成什么样呢?   不过他还是年轻气盛的时候,怎么肯在纪忆这个四体不勤的中年胖子跟前示弱?当时就道:“官家心切西方,某等为臣子的岂能惧怕风浪?今日且歇息一晚,明日就登舟南下,以期早日抵达大食国。”   看他的脸色,纪忆就知道不需要安排什么接风宴了——吃点清淡好消化的,再好好睡上一觉,就去迎接大海的风浪吧!   “夏都。”纪忆对呼延庆说,“某和李纲一路颠簸,都有些乏了,今日早点歇息,不必应酬了,明日全体启程,咱们去海州后再亲近一番吧。对了,阿拉丁商会的白员外到了没有?”   需要躺平不动的是李纲,纪忆有祖传的抗风浪基因,别看他的身体远没有李纲强壮,可是在海上他照样能吃能睡,精神着呢!   所以根本不需要休息,倒是要抓紧时间和几大海商的头头们见面,传达武好古的钧命,还要商量一个统一的“贸易政策”——也就是在往后海上交易中的定价原则和航线图。   而阿拉丁商会的白思文,则是一个最特殊的存在。他是天方教徒!长久以来,都是汉人海商在南洋市场上的竞争对手,甚至是敌人!   这一次,武好古和纪忆是用了厚利,也就是三佛齐海峡商市(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后来选在了淡马锡岛)五分之一的股份,再加上一个“移牒使者”的身份(拥有这个身份后白思文就可以去西方世界坑蒙拐骗了),才把白思文和他的家族拉拢过来当了个西洋航线的带路党。   不过纪忆对这个天方教的大商人还是有点不放心,毕竟人家是有坚定信仰的——纪忆自己就是个摩尼教徒,太了解宗教信仰的力量了。   所以他必须敲打一下白思文!当今官家的皇儿赵乾顺是非常厉害的,什么黑汗回鹘,什么塞尔柱突厥,统统都打不过西平王赵乾顺的。   如果白思文不想在巴格达见到高举万字旗的佛教徒远征军,那还是好好劝说哈里发向大宋赔礼道歉,再进供一点良马、财宝、美人……大家以后还是可以和平共处的。 第八百九十章 臭名昭著纪忆之(二)   “阿拉丁,你可知道哈里发和巴格达要大难临头了吗?”   在“真主至大”号大食式桨帆战船的舱室内,纪忆见到了已经接管阿拉丁商会的白思文。他管白思文叫“阿拉丁”,这是因为每一代白家当主,也就是阿拉丁商会之主,都自称“阿拉丁”。“阿拉丁”是一个可以继承的“商人名”。   顺便提一下,使用一个不变的“商人名”代代相传,在古代中国是比较流行的。纪忆的家族也是如此,当主的商人名是“纪白”,又称东方纪白。这一任“纪白”是纪忆的堂兄,本名叫纪云。   “哈里发有突厥人护卫,还有真神庇佑,是用不着我一个商人操心的。”   这样的话,白思文当着武好古的面可不敢说。因为这话有点向着哈里发,是把自己当成了哈里发的子民,而不是赵佶的子民……不过纪忆是魔教徒,和哈里发的子民肩碰肩,谁也别瞧不起谁。   “既然阿拉丁兄言商,那么咱们就在商言商吧?”纪忆看着白思文,“令郎可带来了?”   白思文明白纪忆的意思,僵硬的点了点头。   “那等会儿就让他和我走吧……”纪忆笑道,“这一路上正好教导他一些儒学,再过几年,可以让他去试试科举了。”   这是在索要人质。   “孩子让他跟着忆之兄,不过不必教导了。”白思文摇了摇头,道,“白家子弟,以后不再考科举了。”   “什么?”纪忆一愣,“为什么不考?都考了那么多代了,兴许就中了!阿拉丁啊,我可听说你家大郎是泉州有名的神童。”   白思文看着纪忆,“忆之兄,令郎还打算走科举通达的路子?”   “那是啊!”纪忆道,“如果小犬有做文章的天赋,就叫他走左榜的路子。要不然就去读格致学宫,将来做个右榜进士……阿拉丁,你为何摇头?”   阿拉丁正色道:“忆之,我当你家是虔诚信仰光明神的,没想到……居然也学了实证和天理邪说。”   这有关系吗?   纪忆居然没有想明白!   他虽然是个摩尼教徒,但他骨子里还是个中国人,思维方式是从《周礼》传下来的,讲究的是敬神,而不是信神。他拜光明神只是因为比较“灵验”,保他家升官发财罢了。要说是狂信徒,他可差太远了。   而白思文家族虽然在中国生活了许多年,但是思维方式却还是正统的天方教徒。他是信真神的,也相信穆圣是真神派到人间最后的使者。   所以他和纪忆的思想本源是不一样的。纪忆可以同时接受“实证主义”、“理性主义”、“摩尼教”、“佛教”、“道教”、“天理说”——这厮一样烧香拜佛算命看风水。   但是白思文就不能接受这些,虽然他喝酒吃猪肉,但是他不会烧香拜佛打卦问卜,也不会找个道士去给祖先寻一个什么宝穴。对于将神置于“假说”,要用实证去检验,用理性去推断的实证派儒学,当然是反感到极点的。   这是渎神的学问!   如果不是云台学宫的博士们看上去都很会讲道理,他早就去找他们讲理了。   当然了,白思文也不是什么狂信徒。如果不是《实证论》和《理性论》中有太多渎神的观念,他也是可以接受的。   “泉州那边,不少人已经恨透了云台学宫了!”白思文看着纪忆道。   “是吗?”纪忆有点紧张,“他们想去云台学宫找论道?”   “不会的。”白思文摇头,“天方教徒是不和渎神者论道的……”   是啊,好好的论道就是在质疑神!如果不好好的讲道理,而是要讲以德服人了……武装博士的“剑盾流”可不是闹着玩的!而且被砍了都没地儿说理去。   白思文压低声音:“但是会有人阻挡我们的西行!”   “谁?”   “三佛齐最多见的人名是什么?”   “蒲!”   纪忆眉头皱了起来。   三佛齐语言中的“先生”可以音译成“蒲”。所以就有一些三佛齐开买卖的天方教商人入乡随俗,也自称“蒲某某”,就是某某先生的意思。而当他们把生意做到中国后,“蒲”又变成了姓氏。   所以在广州、泉州有不少天方教徒是姓蒲的。其中势力最大的,就是广州蒲阿里(这也是个商人名)。   “蒲阿里敢和朝廷作对?”纪忆脸色放沉,“这是造反!”   “蒲阿里当然不敢。”白思文道,“但是三佛齐的蒲家就敢了……他们家在三佛齐经营了几百年,是那么容易动摇的?”   这个时代阿拉伯海商可以长期垄断东西方贸易的暴利,一半的原因就是在马六甲海峡的长期经营。   虽然当地的三佛齐王国并不信奉天方教,而是深受印度文明的影响,使用梵语,信奉佛教和婆罗门教。但是天方教商人在海峡地区的影响力却是不容忽视的。   “几百年又如何?”纪忆一声冷笑,“本官这次带了15000大军,就是三佛齐国说灭也灭了。”   “三佛齐可是大国!”白思文提醒道。   纪忆笑了笑:“那就走着瞧吧!”   ……   “致平兄,咱们可又见面了!”   “是啊,今次一别,就不知道何年才能再见了?”   “最多一二年吧?凯旋班师之日,某一定亲去灵州迎接。”   当纪忆的舰队,哦,应该是和平使团离开五岛列岛,接着北风驶向南方的时候。章援也带着他的教化团大军,浩浩荡荡的从界河商市坐船开到了洛阳白波。   已经当了一段时间都军机使的武好古,则向赵佶请了旨意,亲赴白波相送章援。   和章援寒暄了几句后,武好古又和章援一起校阅了一番教化团的护教团。其实就是观看好几千人马从上百艘纲船上下来,并且在白波码头附近的空地上整队。   指挥部队下船并且搬运物资的,就是大教化团总军机马政。虽然他没有真正指挥过大军,但是作为“军事观察员”,他在生女真按出虎水部呆了很长时间,还见识了这帮生女真敢达是怎么以500破数万,打的高丽人丢盔卸甲的。   而从按出虎水返回的马政,就成了骑士学院的副司业,同时还是铁杆的重骑兵派——在骑士学院的教授中,现在出现了“重骑派”和“长枪派”的学术之争。   重骑派认为具装甲骑是军队的核心,他们可以摧破包括长枪兵方阵在内的所有敌人。当然了,具装甲骑也不能傻乎乎的猛撞列阵的长枪兵。   而长枪派则认为,长枪兵便宜和容易训练的特点决定了他们可以成为战争制胜的关键。少量的重骑兵,哪怕得到了轻骑兵的掩护,也不可能击破以长枪兵为核心,得到刀盾兵(或斧枪兵),弩手和轻骑兵掩护的庞大步兵集群……   在这一次的教化团西征中,两个战术学派都派出了军事机宜,代表重骑派的是马政,代表长枪派的则是在同西夏的战争中指挥过长枪兵的王扆。   就在马政指挥部队列队的时候,王扆已经来向武好古和章援行礼了。   “不错啊,恁短的时间,已经把队伍带出来了,果有将才啊!”   武好古嘴里夸奖着王扆,实际上对于那几千佣兵步卒的表现并不满意。倒是马政负责操练的几百名甲骑有模有样的,看着就是精锐——这几百甲骑当然不能和假子骑士和御前骑士们相比了,优秀的骑士还是太少了,就连武好古也拿不出太多。   而这些以护道博士(大约100人)为核心的重骑,是循着“慢速、严整、冲击”的原则进行作战。   也就是牺牲速度换取整形的严整,并且只能进行夹枪冲击,不能进行单骑格斗或者骑射作战(除了使用骑弩进行一发射击)。   听到武好古的夸奖,王扆却是嘻嘻一笑:“都军机,您这是在损我吧?这些兵募还没调教出来呢!主要是太缺少小将了,没有御龙猛士做骨架……不过您放心,到了西北后再练练,还是可以一战的。”   实际上王扆是没有“士官”可用,御龙猛士都是老兵和杂品武臣,凶得很,战斗经验又丰富,压得住局面,下面的士兵都怕他们。用他们当士官,用同样凶悍的御前骑士当军官,自然可以把府兵“逼”出来。   可是王扆现在没有御龙猛士,也没有经验丰富的御前骑士,连假子骑士都没有,只能依靠骑士学院的生员去指挥。而这些生员又不够凶,缺乏带兵的经验,也就难怪部队松散了。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因为这一次要打的对手不强,不过是黑汗回鹘这个鱼腩。而且主力还是河西军!   这时马政也来向武好古行礼了。武好古点头还礼,然后对马政说:“仲甫,你到了西北,要留心观察高宣帅的黑甲骑和河西军的铁鹞子,然后回报给都军机司。有机会的话,再观察一下朔方军,也写个文本回报给都军机司。另外,苏之涣已经去西北招募骑兵了,你再从中选些能冲重骑的,争取练出1000甲骑。” 第八百九十一章 臭名昭著纪忆之(三)   洛阳,白波大营。   白波大营是为了整编西军而建,早在赵佶登基初期就被提出来了。现在赵佶已经当了七年天子,占地上万亩,足够驻扎十万大军的营地也已经建成,却一直因为西军以各种理由推脱而空空如也,直到章援率领的数千教化团兵马抵达,才算有了第一批入驻的军队。   根据都军机司的调度房制订的计划,大教化团的兵马会在白波大营驻扎至少十天,等待从开封府还有临近的登封县开来的道兵、僧兵全部抵达,才会再次踏上征程。   所谓道兵、僧兵,其实并不是由真正的道士和和尚组成的,而是由参加大教化团的寺庙和道观出面招募的壮丁装成的僧道。不过这些伪装的僧道并没有接受过正规的训练,也没有配备器械,没有几个月到一年的调教是上不了战场的。   即便是从界河出发的五千步骑(步兵4000,骑兵包括辅助的轻骑随从在内总共1000),也远远没有达到精锐的程度。   所以滞留白波大营的这十来天中,以马政、王扆二人为首参谋军官团也没有丝毫放松,依旧在加紧整训。   武好古陪着章援在空旷的白波营地中检视,他现在已经把都军机司、步军学堂、骑士学院、水师学堂办起来了。还在殿前军、侍卫马军、侍卫步军、上四军、沿海市舶制置司、朔方路帅司、西北宣抚司、模范新军等处开设了总军机房。还把模范新军的架子给搭起来了!   短短的几个月中干成了那么多的事儿,武好古自己都有点佩服自己了。   不过在北宋官场混了那么多年的武好古,还是知道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即使他一时没有想到,他带到开封府来的幕僚赵佳人还是会提醒他的:改革这种事情,步子太大了可不好!   所以在把那么多机构撑起来,又把御前三直的牌子变成了模范新军后,武好古就把都军机司那边的日常工作甩给了副使张叔夜和权发遣调度房(相当于作战处)章之凤、权发遣机宜房赵佳人、权发遣军法房何天然、权发遣训练房苗傅等人、殿前军机房主事陆人嘉等人。自己带着郭小小一起以视察白波大营的名义出了开封府去和章援碰面了。   现在两人并肩走着,后面跟着一大堆教化团总军机房的武官,那个坑了蔡京和钟傅的陈剑赫然在列。他现在是马政的副手,官拜教化团副总军机。而且马政是武好古的骨干,不可能一直在西北呆着,所以将来的教化团总军机就是他了。   至于于同道、刘龙、薛定三人,也分别担任了马军部将和步军部将,现在正在调教自己的部队。   武好古和章援在一处用木栅栏圈起来的马场前停了下来。远远的就看见500个骑兵分成了10队,都组成长方形的密集队形,慢吞吞的在小跑。比起假子骑士和生女真敢达能够发动的快速集群突击,这些骑兵差太多了,速度一快阵型就会散乱。不过在骑兵学院的专家们看来,集群冲锋还是要比散乱的马上肉搏强多了……   章援这时注意到了这些骑兵们胯下的战马都高大神骏,于是就问武好古道:“崇道兄,沧州马是怎么回事儿?过去没听说过沧州出骏马啊,现在怎么一下冒出恁多的良马?难道沧州的气候特别适合养马?”   宋朝士大夫对养马的认识是建立在“环境影响说”上的,所以忽视育种配种,强调马匹生长的环境,认为只有在寒冷草原上才能养出优秀的战马。而在中原缺乏天然草原的情况下,甚至不惜征用农业种草,人工制造出草原,模拟出“最适合”养马的环境。可惜也没啥效果。   所以当章援发现没有大片草原的沧州居然养出了良马,感到惊讶也就不奇怪了。   武好古笑着:“沧州哪有什么特别的气候?还不是和河北各地都相差不远?沧州马好,主要是引入了波斯马、大食马和青唐龙种马的缘故,而且还严格控制种马和母马的交配……给所有的良马都建立档案,记录它们的血统,按照血统进行交配。同时,对种马的选择也比较严格,不轻易阉割马驹。说起来也不复杂,只是做起来很不容易,而且见效也慢,群牧监怕是学不来的。”   界河马场已经开了七年,一共繁殖出三代界河马。初始的时候只是波斯种马和中原、契丹的高大母马杂交。后来又引入了天竺折耳马、青唐龙种马,又开启了几个新的谱系。   到了如今,总算是有点成绩了。不过还远没有到达马种定型(就是极高的良马率)的程度。想要最后定型,恐怕得花费几十年时间。   对于一任群牧当不了几年的文职官员来说,这种效率是根本无法接受的。   章援默默点头,半晌之后还是道:“崇道,沧州马渐渐出名,朝中少不了人要惦记,到时候怕是会向界河征调种马,你一定要早做准备。”   其实已经有一些在沧州、清州、信安军、保定军、河间府等处任职的官员上了奏章,报告了“沧州出良马”的消息。   听着章援好意的提醒,武好古感激地一笑道:“这事情我早就有准备了。现在界河马总算有点基础了,不仅我的马场在养,安置在沧州的骑士之家也都得到了马种。要拿出几十匹可充种马的公马,还是可以办到的。”   武好古在界河养马的事业其实是在烧钱,根本没有盈利的可能。而且他还让界河马场免费为沧州骑士之家的母马提供配种服务,从而提升沧州马的质量,以便培育出一个可以为骑士家庭创造收入的养马产业。   既然是产业,当然就要有市场,有利润。而沧州马的市场除了界河商市(包括驮马、挽马、赛马、走马、战马)之外,当然就是冤大头一样的大宋朝廷了!   朝廷要征调种马是不可能,只能高价购买……到时候又少不得一番讨价还价了。   ……   武好古琢磨着怎么把沧州马高价蒙给朝廷的时候,臭名昭著的大殖民者纪忆已经到了明州。   他是丢开主力船队,自己乘坐着“光明之神”号来到东南第二大港明州三江口港的——这是个内河港口,位于大浃江和余姚江的交汇处。而余姚江又连着大运河江南段,也可以看成江南运河的一部分。大浃江通海,余姚江又连着运河。而大运河的江南段又直通长江和中原的运河体系。   正因为四通八达的水上交通体系,明州也就成了江南地区最繁荣的海上贸易港口了。   不过纪家海商的东方总堂并不在这里,而是摆在了平江军——此时的平江,也就是苏州也是一个沿海城市。后世上海市的苏州河,此时名叫吴松江,是平江军和秀州的界河。而位于苏州河下游的黄浦江,现在还没有出现,黄浦江下游入海的这一段河道都是属于吴松江的。   而吴松江的上游则连接着江南运河,也就是直接通入了平江军的城池。   在纪家的先辈们看来,属于平江军昆山县和秀州华亭县共有的这段吴松江远比明州大浃江要好,更适合成为海港。所以就把总堂迁到了平江,而且还斥巨资买下了吴松江两岸的大片土地,然后曾经的江南第一海商就变成了第二海商,被明州谢家超过了……   顺便提一下,纪忆这厮名下还拥有吴松江下游,上海务一带的八个庄园,总共有八万亩土地(上海市中心5328万平方米的土地储备啊)……如果能持有到21世纪,世界首富也当上了!   可惜纪忆根本没有参透地产兴邦的真谛,对自己拥有的上海市的土地一点兴趣没有,今次南下甚至不去多看一眼,直接就去了繁忙的直堵船的明州大浃江。   不过他并不是来做买卖的,也不是来和明州市舶司或者明州州衙的官员见面的。而是微服前来,在来远亭码头下了船,就带着玉爪龙成贵,雇了毛驴,一块儿去了明州州城外的一所又大又破旧,也无甚香火的宝云寺。   今天并不是上香的时候,大云寺的山门闭着,门前只有一个正在打扫的小和尚。成贵下了驴子,上前去问:“请问静明法师在么?”   那和尚抬起头,看了眼成贵和纪忆,忽然笑道:“可是玉爪龙和纪大官人?小僧是方杰啊。”   成贵定睛一瞧,才回头对纪忆道:“大官人,真的遇上方杰了。”   纪忆也下了驴子,走到眉目清秀,不过十五六岁的方杰跟前,笑问道:“听说你入了方腊门下,现在是静明大师的徒孙了。我问你,你师祖在吗?”   小和尚唱了个肥喏,笑着回道:“纪大官人,静明大师是六个月前回到宝云寺的,今日正在寺中。”   纪忆道:“那就前面带路,我今日就是来拜访大师,并有要事相商。” 第八百九十二章 臭名昭著纪忆之(四)   宝云寺是一座始建于盛唐的古刹,一开始时是一所大云光明寺,也就是摩尼教的寺院。在会昌法难中被废置,后来虽然恢复,但是却不能再打摩尼教的招牌,因此改名宝云寺,又称大云寺。表面上是一座佛寺,实际上则是一所变异了的摩尼教寺庙。   之所以说是“变异”,是因为这所宝云寺所奉的明尊光明佛,乃是半佛半摩尼,又糅合了儒学因素,完全成了个大杂烩。   这么一座古里古怪的寺庙,一直以来的香火当然是不旺的。今天更是冷冷清清,连敲钟诵经的声音都听不见。   纪忆和成贵二人跟着在这里出家的方杰从一扇偏门入了寺庙,穿过了几座殿宇,几道门廊,又过了一条回廊,最后才来到了一座古朴沧桑的偏殿。   和寺庙其他地方的清冷不同,这座偏殿里面,这个时候却满满当当,都是和尚和香客。哦,也不能算香客,应该是信众或听者——墨娘子一派比较正宗的摩尼教称“听者”,静明和方腊这一系则称“信众”。   殿内有些喧嚣,似乎有人在高声争论着什么?   纪忆停住脚步,有些奇怪的问身边的方杰,“怎么回事?有人在辩法吗?”   和后世人们印象中魔教妖人常常和武林正派比武的情况不同,现实中宋朝的摩尼教僧侣并不和人比武——而且也没有什么正派武林,特别是在文风鼎盛的江南,正派人士一般也不练武,都是读书考科举的。   而读书人中,也有一些是信奉摩尼教的!这种情况在明清理学大兴后就不大可能发生了,因为理学从佛、道中吸取养分,构建了一个虚妄的儒家世界观体系。将天理置于了世界观的顶端,相当于佛教中佛陀和基督教中的上帝,等于虚拟了一个不称为神的神。   但是现在还是北宋,理学不过刚刚冒头,儒学的主流还在向释道取经,想要补齐儒学的缺门。   在这种思潮下,有一部分儒生向摩尼教取经,想用光明黑暗二元论去补儒学的缺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所以在各种思潮互相碰撞的明州,摩尼教这边的儒,和烧香拜佛的儒,和打卦问卜的儒凑一块儿论道辩法是常有的。   比武什么的……呵呵,读书人要以理服人的。   “是宝光寺的元觉和尚带了几个歙州的夫子过来,向师祖请教道理。”   “元觉?”纪忆隐约记得这个和尚,是个膀大腰圆,留一部乱糟糟的大胡子的凶恶和尚。不过在歙州却颇有名气,和不少当地的儒生士大夫都有交情。   “静明大师可在么?”成贵这个时候站在那偏殿之外吼了一嗓子,“吴江纪先生求见。”   “吴江先生”是纪忆的号,他可是礼部试第一,又是宰相章惇的孙女婿,也算是名儒了。   所以“吴江先生”的号在江南士林之中还是蛮有影响力的!   “原来是吴江先生,快请,快请。”   里面传出了一个老者的声音,接着又是个粗嗓门响起:“大师,你请了吴江先生也不说一声呢?”   “元觉,老僧也不知道吴江先生会来……”   说着话,偏殿的大门已经被人推开,就看见已经有点老态的静明和尚在一个粗大和尚的搀扶下从大殿中缓缓步行而出,两个和尚身后还跟着一群穿着儒服的信众。   “见过静明大师。”纪忆并没有用他们摩尼教的礼节,而是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因为他不知道那些儒生都是什么来路?即便是“听者”,也不方便让他们知道纪忆是摩尼教徒。   “大师。”纪忆行过佛礼后又问,“今日宝云寺中好生热闹啊。”   静明听到纪忆的话,轻轻一叹,转身对元觉和那群儒生道:“吴江先生是老僧在界河大云光明寺时结实的好友,今日他是远道而来的……诸位不如且去僧房休息。元觉,悟明(方觉的法号),替老僧送各位施主前去安歇。”   元觉和方杰都行了个佛礼,边领着一群很想和纪忆结交的儒生去了。   纪忆则和静明一起入了偏殿,只让成贵守在外面。   “大师,怎么啦?”纪忆已经看出老和尚脸上的愁容了,所以刚一在蒲团上坐下就发问了。   “还不是让武崇道害的?”老和尚又是一叹。   “武崇道?他……”纪忆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他可是礼部试第一啊!也是智商起码130的聪明人。还会不知老和尚和武好古有什么过节吗?   一定是老和尚的道让《实证论》、《理性论》给破了!   武好古鼓捣出来的《实证论》和《理性论》实在太符合儒学的“本”了——所谓的“本”就是大道,儒学一直是“求大道”而不得,同时又对鬼神之说敬而远之。   这种思想差不多是从《周礼》一路传承下来的,早就已经烙进了中国文化的本源中去了。所以要在儒学的基础上立神是很难的,而《实证论》和《理性论》又恰恰让“格物求道”成为可能(即便是理学也提倡格物穷理),这样一来,儒家的道理就能自圆其说了。   不仅儒家的道理圆了,而且儒家还能用《实证论》和《理性论》去批斗别的教派。实证检验,理性推论……虽然不能就此消灭宗教,但是也足以让各路神仙很不舒服了。   那种底层的信徒倒不受影响,反正他们也不大懂儒家的道理。可是总有一批中上层的知识分子信徒在研究了《实证论》和《理性论》后对各路神仙产生怀疑。   特别是今年年初的礼部大比后,一群在开封府了解了《实证论》和《理性论》的江南儒生回乡后,居然在江南各地掀起了一阵研究《实证论》和《理性论》的高峰。   这些儒生不一定能自学《算学》、《格物学》、《生物学》,但是绝对可以理解《实证论》和《理性论》。虽然他们大多带着批判的精神进行研究,但是儒家思想的缺陷明摆在那里,就是抵抗不了理性主义和实证主义……   所以最近一段时间,不少崇拜明尊的读书人都在退出。即便没有退出的,也拿了《实证论》和《理性论》上的道理来请教,真让静明和尚头都大了。   今日跟着那个元觉和尚来请教的就是一批歙州的信摩尼教的儒生……他们觉得明尊不大灵验,总是没有办法保佑他们中进士!这个是不是禁不住实践检验?   真是把静明和尚烦死了——要是拜明尊就能中进士,那静明还当什么老和尚?他是圣公啊,明尊第一个应该保佑他,早他妈做大官了。   “这事儿啊。”纪忆也没什么话好讲的,想了想道,“大师,现在证明明尊灵验的机会来了!”   这话要让白思文听见非笑喷了不可,信仰也太不坚定了吧?   “怎么验证?”静明老和尚问。   “可以往南洋和西洋传教了。”纪忆笑道,“而且还能有不少官职放出来!”   “真的?”老和尚问,“可以做官?”   老和尚才不在乎往海外传教的事儿……他只想弄个僧官做做,紫衣袈裟一穿,见着江南地方上的高官也能称兄道弟,去有钱人家里化缘也容易,有了钱以后再把宝云寺好好装修一下。   对了,老和尚还有俩儿子,总要给他们多留点遗产吧?   “官有!”纪忆道,“空白官诰我就随身带着呢!我有便宜行事之权,回头给二位郎君一人一个官。对了,方腊呢?也给他做官吧!”   纪忆真是忠臣啊!他知道江南的摩尼教很不安分,聚众太多——主要是不识字的穷人相信——而且教义中又有鼓励造反的内容。如果不加以控制,谁知道什么时候就反了?   当然了,造反肯定是死路一条的,但是搞得江南糜烂也不大好吧?所以纪忆就琢磨着多发一些官诰给摩尼教的头头。大家都做了朝廷鹰犬,自然就不会造反了。   “他不在。”老和尚道,“他去青溪县开漆园了。”   所谓漆园就是生产油漆的手工作坊,青溪县一带盛产竹木漆,方家祖祖辈辈都经营漆园,方腊家里也不例外。   纪忆道:“方十三是有大志的,一个漆园怎么能容下他?大师,你赶紧让方杰走一趟青溪,叫方十三召集一些能打能杀的,都跟着我去海外闯荡一番。”   “好好。”老和尚连连点头,又道,“此间那个元觉和尚也是个蛮横之人,不如也带出去闯闯。”   “他也是圣教中人?”   “是啊。”纪忆道,“自然要带着的!我带他们一起去波斯,去看看明尊法起之地是什么模样?”   “去波斯?”老和尚问,“圣女呢?她也去?”   “当然要去了!”纪忆道,“波斯可是她老家……而且她能说一口波斯话,等到了大食国见了哈里发,还得劳烦她当个通事呢。”   老和尚眉头一皱,“可是我听说哈里发和咱们是对头,你此去大食国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不会。”纪忆笑道,“我带了36艘战船、108艘运输船和15000兵马……所以哈里发一定会好好和咱们讲道理的。” 第八百九十三章 臭名昭著纪忆之(五)   广州,怀圣寺。   这不是一座普通的佛寺,而是一座古老的天方寺。相传始建于大唐贞观年间,又先知穆罕默德派到中国的四位门徒之一的艾比·宛葛素所建。为了纪念穆罕默德,故取名“怀圣”。   由于是穆圣门徒所创,又是第一座在中国建成的天方寺,其在中国天方教徒中的地位有多么崇高就可想而知了。   就在纪忆在明州等待方腊的摩尼教打手集结的时候,他的盟友阿拉丁,也就是白思文也没呆在海州做买卖,而是出现在了广州怀圣寺的看月楼内。   这时的白思文已经脱去了儒服,换上了一身天方教的长袍,头上还裹着头巾,再加上他的一部又黑又密的大胡子,活脱脱一个天方教宗教人士。   拜月楼的外观是中式的,内部却是大食国的风格,铺着厚厚的波斯毛毯,摆着几张矮桌。当间上首一张矮桌后面坐着一位和白思文一般装束,留着白胡子的白番老人。   另外,和白思文对面而坐的,则是一个看起来相当凶悍的中年大胡子番人,也是长袍加上头巾。   白番老人和中年大胡子番人手中,都各自捧着一本线装书在看,白番老人看的是《理性论》,另外一人则在看《实证论》。   两人的眉头都越拧越紧……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见那老人啪嗒一声,将手中的书册甩在了案几上面,念出了一个名字:“亚里士多德!”   “大教长,您说什么?”   白思文应该是没有听明白,恭敬地发问。   原来这白胡子老头就是怀圣寺的主持,名叫宛思圣。据说是艾比·宛葛素的直系后人!在宋朝的天方教白番商人中的地位尊贵无比。年轻的时候,还去巴格达的尼采米亚大学留学,在那里接触到了一些亚里士多德的著作。   所以他看了《实证论》和《理性论》后,马上就想到了亚里士多德的“经验主义”和“理性主义”了——当然了,宛思圣想到的是这两个词儿的阿拉伯语。   “这个武好古是信教的?他去过巴格达?”宛思圣问。   “不是,他是个汴梁子,也不信教,更没去过巴格达。”   “那他怎么知道亚里士多德的道理?”宛思圣皱着白眉毛,“难道是哪位去过尼采米亚大学的学者把亚里士多德的道理传授给他了?”   “大教长,您是说武好古的学问是从那个叫亚里士多德教长那里抄来的?”白思文看着宛思圣,“这么说,他不就是个欺世盗名的骗子?他拿了我们的学问去欺骗了愚昧的汉人……真是太可恶了!”   “不是我们的学问。”宛思文摇摇头,露出了轻蔑的表情,“不过是堕落的希腊人的一些过时的学问罢了。”   “那么教中的学者一定可以驳倒《实证论》和《理性论》吧?”白思文问。   “那是当然的!”宛思圣道,“用世界上最伟大的哲学家铿迭的《万物有源论》就能轻易驳倒浅薄的《实证论》和《理性论》。”   所谓的《万物有源论》就是建立在“真神创造世界”和“真神是第一本源”的基础上的。这套理论给了天方教理性派研究希腊哲学和科学的理论依据,其作用和程颐的理学差不多。只是武好古给理学定了个“假说”,使之低于实证和理性了。不过在宗教势力强大的西方,这样定性是不行的。   “大教长。”和白思文对面而坐的那个大胡子这时开口发话了,“他们并不是很讲道理的人,要不然真理传入已经几百年了,他们怎么还坚持自己的那一套东西呢?依我看,还是应该做好最坏的打算。”   白思文瞅了那人一眼,他就是蒲阿里,广州白番商人中的首富,当然也是海上实力最强大的海贼。   如果算上蒲家在三佛齐国的实力,他们拥有的战船数量已经超过了50艘,战奴人数号称一万!   所以他根本不惧怕纪忆率领的36艘战船,更加不会容忍纪忆在三佛齐海峡建立据点。   “海上的确没有人可以和我们大食国海商相比。”蒲阿里的眉毛还是拧着,“但是在陆地上……桃花石可汗的古拉姆战士能打败西贼的铁鹞子和大宋皇帝的御前骑士吗?”   “应该可以一战吧!”白思文说。   “即便不敌,也可以向塞尔柱苏丹求救。”蒲阿里也道。   这俩货懂一点水战,可是陆战就完全外行了。铁鹞子和教化团骑士那是什么水准?黑汗回鹘那些快一百年没打仗的古拉姆能和人家打?而且,古拉姆用钱烧出来的,迦色尼王朝那么阔能烧出万把也就到头,黑汗回鹘能有1000真正存在的古拉姆就算穷兵黩武了——号称几万什么的,根本不能听——而河西军加上教化团至少有5000重骑,怎么会打不赢?   另外,拼轻骑,拼步兵,黑汗回鹘更是死得贼难看了。党项人半游牧啊,最不缺的就是优秀的轻骑兵。而大教化团又组织起数千人的职业化步兵,他们再怎么不专业,也比黑汗回鹘临时征召的牧民农民强太多了。   白思文还是不大放心,他说:“我们还是赶紧派人去巴格达,将宋国入侵回鹘,并且将派遣使团和战船队前往巴格达的消息报告给哈里发。”   “阿拉丁,你放心吧,我会让我的兄弟阿布亲自去一趟巴格达的。”蒲阿里道。“另外,蒲家将会出动50艘战船,还会鼓动三佛齐国出兵。一定可以在三佛齐海峡全歼宋人的36艘战船……”   “不是36艘!”白思文笑道,“是30艘!因为阿拉丁商会的6艘战船是不会参战的。”   白思文说的是不会参战,而不是站在蒲阿里一边参战。   他现在是脚踏两条船,可不会轻易和其中的一家彻底闹翻。   “哼!”蒲阿里瞪了白思文一眼,“阿拉丁,宋人的船慢,又不能逆风航行。一旦战败,是不可能逃走的。所以三佛齐海州的结果是没有悬念的,胜利必然属于安拉!而且,不会有一艘宋人的船只逃走!”   不会有一艘逃走,也就不会有人知道蒲阿里的战船摧毁了宋国的使团船队——要不然蒲家就犯下了谋逆大罪,那是要灭族的!所以蒲阿里绝对不能放过纪忆使团中的任何一条船,除了白思文的六艘船。   白思文恭敬地笑着,“那我就提前向您祝贺胜利了。”   听着两个实际上是阿拉伯海盗的海商在这里你一句我一句的,早已经入华几百年的宛家之主只是眉头大皱。他是广州天方教的领袖,是精通理性派和苏菲派奥义的学者,连亚里士多德都知道。学问大着呢!和俩强盗真是没啥好说的。只是强盗捐款比较多,所以才应付一下。   可这事儿,怎么看着都有点不对啊!   ……   “斩!”   “杀……”   “冲!”   “刺……”   一大早,晕船晕的只剩下半条命的李纲耳边就响起了陌刀铁甲兵和水战格斗兵的喊声。在他所乘坐的“天理”号桨帆战船上,一共布署了12名陌刀铁甲兵,一律配属全装瘊子甲和大陌刀。除了领队的队长,其余的11名陌刀铁甲兵都是负责在五岛列岛操练水兵的周皋,从无数坏蛋中选出的坏蛋中的战斗蛋!   个个凶恶无比,而且身长力大,披上铁甲后就好似一台人型坦克。   除了6艘阿拉丁商会的战船表示不参战,没有布署“人型坦克”——白思文也挺实在,一早就表示只带路,不参战。其余的30艘战船上艘都配属了一队12名陌刀铁甲兵。   而且这些铁甲兵不是单独作战的,每一名铁甲兵身边,都会有一个5人队的水战格斗兵配合。这些人拿着长枪、刀盾、弓箭(1名长枪兵、1名刀盾兵和3名弓箭手)守护在铁甲兵身边。在铁甲兵冲杀的时候,负责掩护的跟进。在铁甲兵跌倒的时候,则负责上前救援。   除了这72人,每艘战船都分配到了一队十余人的新选组武士。都是轻装配属刀盾,他们将和另外十余名经验丰富的水战勇士负责在跳帮登船战斗中冲当先锋,同时还要负责操纵船上的床子弩。   此外,每艘战船上平均还有一百五十名以上的桨手和水手,他们并不是奴隶,而是被赦免的恶人和跑海的船夫子,也都配属了武器,在必要的时候,都可以参加战斗。   而随同30艘战船行动的108艘商船上面,多少都有一些武装,虽然不能参加海上决战,但也不是没有自保之力。   连李纲本人,也得到了一件锁子甲,一顶头盔,一张扇形盾和一柄宝剑——这些对他而言并不是装饰品,而是真正会用,用得还不错……哦,在他彻底晕菜之前。   现在的李纲,实在是没有一点力气,随便来个小孩都能把他暴揍一顿。   一阵脚步声响起,呼延庆大步走进了舱室,看到李纲就道:“伯纪,就快到明州了,咱们停泊在沈家门港,等纪忆之雇佣的打手和丝绸一起上了商船,就能继续南下了。”   “什么?纪忆之又从明州雇佣了打手?”李纲支撑着坐了起来,“咱们已经有15000人了,都足够攻陷一国了……再雇佣,是不是太多了?”   “不多,不多。”呼延庆摇摇头,笑道,“海上的恶人可多着呢!三佛齐那边没准还有大打出手,多叫点人没错的。” 第八百九十四章 臭名昭著纪忆之(六)   明州,沈家门港。   沈家门港位于明州的昌国县,也就是后世的舟山岛上。和隔海相望的三江口港一样,都是相当繁忙的口岸。   不过这两座相邻的港口也有不一样的地方,三江口港紧挨着明州市舶司,是个进出口大港。整个江南的货物大多从这里出海,而沈家门港则是一个转口港。这个港口在个岛屿上面,距离明州市舶司有一定的距离,可以活络的空间就大了许多。   所以就有许多不愿意去三江口的码头、榷场进行交易的商船到沈家门港进行私下交易。久而久之,也形成了市场。而明州市舶司后来也在沈家门设了个市舶务,向聚集沈家门的船只收一点过税。不过却不需要他们承担和买,税率也较低。前提则是在沈家门港交易的货物,都必须由海船从他处运来,也不能进入两浙陆地,实际上就是个中转贸易的中心。   纪家在沈家门港口就拥有码头和货栈。过去他们会将从南洋运来的货物,在此间转给“北路海商”,也就是控制明州以北海贸的商人。同时再从北路海商那里购入以瓷器为主的“北货”,运往南方交易。   不过如今纪家的商船已经可以大明大方进入北方市场了。相应的,在沿海市舶制置司的干涉下,由界河商市、京东商市出发的商船,也能比较安全的南下了。   所以沈家门港口的作用,稍稍有些下降了。   可是今日,一支由一百四十余艘战船、运输船组成的庞大舰队一下子挤进了不算宽敞的沈家门港口,顿时就让不算宽敞的港口变得非常拥挤了。   港口内可以停靠船只的码头数量是有限的,其中可以供纪忆率领的使团船队使用的只有纪家码头的几个泊位,需要装卸货物的商船必须轮流靠上泊位,而无需装卸货物的战船,则在距离码头较远的海面上下了锚,由猥集在码头一带的小木船往来驳运人员、补给、淡水和烧酒上船。   纪忆和已经穿上了一身绿皮官服的方腊,还有在沈家门港口休息了几天的李纲,这时正同乘着一艘小木舟往“光明之神”号而去。纪忆是昨天才带着方腊、元觉,还有三四百个在水上讨惯了生活的摩尼教的壮士,一块儿抵达沈家门的。   这个时候,纪忆正伸长了脖子,在沈家门的港口中仔细寻找着什么,过了一会儿才对身边的李纲道:“白思文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他没有发现阿拉丁商会的六艘大食式桨帆战船!   李纲想了想,道:“比你晚了一天,说是先回泉州去安排随行的商船了。”   “泉州?”纪忆哼了一声,“怕是去广州了吧?”   “广州?”李纲瞅了一眼纪忆,“忆之兄,有什么不对劲儿?”   纪忆笑了笑,“没有什么不对?他终究是天方教的白番,脚踏两只船有什么不对?”   “脚踏两只船?”李纲皱起眉头,“广州蒲家?难不成他们还真敢和朝廷做对?”   “怎么不敢?”纪忆冷冷一笑。“蒲家又不是宋人,他们归根结底是大食国的人。大宋这边,只是一个分支而已。”   “可他们入我华夏有几百年了。”   “他们不过是来做买卖的,心还留在大食国,留在他们的圣城麦加。”   “嗨!”跟在纪忆身后的方腊这是耐不住插话道,“怕他个鸟,这次俺带来了四百条好汉,个个都有一身好武艺,不少还是横行两浙沿海的大盗……”   纪忆猛一回头,瞪了他一眼。方腊这才想起自己做官了,连忙改口道:“不,不是大盗,是官兵,都是好官兵!”   纪忆冷冷道:“他们蒲家至少有50艘战舟,养的古拉姆战奴不下1000人,普通的战士超过万人。而且在三佛齐一带横行的大食国商人还不止蒲家一门!”   李纲眉头一皱,看着纪忆。纪忆淡淡道:“十三哥,那些好手都过硬吗?”   “硬!”方腊道,“一共52人,个个都是,都是忠君爱国的好官兵!”   “那就好!”纪忆道,“叫他们都上光明之神号。”   他又转过头对李纲道:“伯纪,你回头还是去天理号。我和方十三、墨娘子要走一趟广州。”   “去广州?”李纲问,“是要去抓捕蒲阿里吗?”   蒲阿里在海上再牛逼,也没本事在广州城做乱——广州的官兵倒也奈何不了蒲家的1000名古拉姆,但是广州的汉人海商也养了打手,城外还有许多士绅豪门都有族兵族丁,真的动员起来二三十万人都有。   “蒲阿里是抓不到的。”纪忆摇摇头道,“而且也不是去抓人的,而是去请人的。”   请人?   请人需要带着凶神恶煞一般的方腊,还有带上52个忠君爱国的好官兵?   李纲心道:这事儿怎么看都像是去绑肉票的!纪忆是礼部试第一的儒生啊!怎么能这样呢?真是太不像话了。   想到这里,李纲对纪忆道:“忆之兄,不如让武藤亲一也带上几个新选组的好手跟你去吧。别看那些倭人生得矮小,可是打起架来都不要命,让他们打堂堂之阵是不行的,但是打架斗殴却很厉害。”   武士嘛,都是隔三岔五要找人打架的。真正的战场是没上过的,但是几个人,几十个人的斗殴他们的经验太丰富了,恐怕赵钟哥都不如他们。   而且这群武士看着都很弱小,见了谁都点头哈腰的,看着就没什么威胁……在城市里面搞绑票,搞袭击真是太合适了。   ……   曾经在尼采米亚大学学习过的天方教大阿訇宛思圣正站在怀圣寺的邦克塔(宣礼塔)上,看着繁忙的广州港口,白色的眉毛渐渐拧了起来。   作为怀圣寺第一代创立者艾比·宛葛素的嫡系传人,他从小就接受了最严格的教育。不仅精通天方教的经典,而且还攻读过儒家的学说,对于儒学的了解绝不在任何一位当世大儒之下。   另外,他还在青年时代远赴巴格达,在尼采米亚大学学习哲学,还在智慧宫中读到了许多古希腊的哲学。   所以他拜读了《理性论》和《实证论》后,马上就意识到了这是亚里士多德哲学思想的东方版——不一定是抄来的,但是两者的核心思想是非常接近的。   而在稍后的日子中,他又反复攻读了《理性论》和《实证论》,终于发现这两部著作对于中国固有的儒家思想的作用是空前的!   这是真正能让儒家思想圆满的东西啊!   儒家讲究的格物求道而不信神,可是长久以来,儒家只知道要格物,却不知道要怎么格物。所以才会有佛、道大兴的情况出现,可是现在,儒学已经圆满,足以抵抗佛、道的侵蚀,甚至可以反过来夺取儒道的信徒——当然了,不识字的文盲信徒是不会被《理性论》和《实证论》所争取的。但是真正的上层信徒,却很难抵抗《理性论》和《实证论》……因为这两部著作真的解决了儒学的问题!   这对天方教,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事情吧?   因为解决了自身的缺陷后,儒学将会从防御转向进攻!   将会向南洋扩张!   那支由一百多艘战船组成的庞大使团船队,真正的目的,不就是向外扩张吗?   而这一次的扩张行动,不就是由儒家圣地云台学宫推动的吗?   沉重的脚步声和喘气声从背后传来了,然后就是广东腔的官话:“阿爹,吴江先生纪忆之来访。”   “纪忆之?”   宛思圣一怔,这事儿怎么没完没了了?他连忙道:“就说我不在,说我病倒了……”   “爹爹!您往下看!”说话的还是宛思圣的儿子,他的声音已经有点慌乱了。   宛思圣往下一瞧,发现怀圣寺外面的街道上密密麻麻的都是人!这个架势不对啊!难道姓白的转手又把自己给卖了?姓纪的是来抓人的吧?这可真太不像话了……   “他们都带着家伙!”宛思圣的儿子说,“足有上百人,进出的路都封死了……”   “快,快召集教徒……”   “爹爹,纪忆之是官啊!他可是大官,和广州知州差不多!”   宛思圣哼了一声,瞪了儿子一眼,“差不多也不见!老夫病重,不能见客!快去!”   “这样不好吧?他是大官啊!”   “是官怎么啦?难不成还敢烧了咱们的怀圣寺?”   宛思圣那个胖乎乎的大胡子儿子只好硬着头皮从邦克塔上下去,好一会儿才到门口,也不敢让人开门,只是在门上打开一扇小窗户,对门外的人说:“吴江先生,对不起,家父病了,实在不方便见客……”   纪忆笑了笑,扭头对身边的墨娘子说:“墨莉,他们不见客,怎么办啊?要不我先回去,你来和他们讲道理?”   墨莉上前,双眸直视着小窗户里面的胖脸,语气一沉,“光明神的使者墨莉前来请教!”   这下可不好了!纪忆是官,做事总要讲点规矩的,而且怀圣寺在上面也是有人的。   可是墨莉是摩尼教的妖女,妖女是不讲道理的!   不行,还是要纪忆回来吧…… 第八百九十五章 存天理,灭邪魔!(一)   南洋的海面,和北方的渤海、东海西比,自是另外一番景象。   海水蓝得如同一张闪闪发亮的波斯毛毯,一层层的翻涌滚动,就仿佛这层蓝色的毛毯在缓缓起伏。阳光一照,满眼都是光忙闪烁。潮热在空气中弥漫,极目四下望去,只看见一处处小岛点缀在三佛齐海峡开阔的入口处,每座小岛都是丛林葱郁,沙滩洁白。盎然的生机仿佛都要从当中溢出来了。数十艘阿拉伯风格的桨帆船散布期间,三角的船帆就如饱满的白云。蒲阿布站立在“真主之海”号阿拉伯式桨帆战舰的船头,看着眼前的美丽海景,一连几个时辰,都不觉得困倦。   他是蒲阿里的堂弟,三佛齐蒲家的主人,同时也是世袭的三佛齐贵族和三佛齐水军总督——“蒲”在三佛齐就是贵人和先生的意思,而将称号冠在名前也是阿拉伯人的习惯。   至于蒲家的姓,其实是没有的……阿拉伯人通常没有姓氏,他们起名字的习惯是这样,称号加上自己的名字,然后依次是老爹的名字、爷爷的名字、太爷爷的名字、高爷爷的名字、老爷爷的名字,如果是名门望族的话最后还得加个地名或者部族名。在后世,那个地名或部族名就会被当成姓氏。   蒲家早先就是个海贼,没有什么部族可以自吹自擂,也不能加个地名,要不然肯定是什么“骷髅岛”、“金银岛”的,人家一看就知道是强盗出身了。   所以没有地名、部族名可以当成姓氏的蒲家,在进入中土后,就把“蒲”这个称号的中文音译当成了姓。   不过在三佛齐,他们的家族并不姓“蒲”,而是以“阿里”为姓。这个“阿里”就是蒲阿布和蒲阿里的祖父阿里的名字,他也是让蒲家从海商、海贼变成三佛齐贵族,进而利用在三佛齐的特权成为南洋海上最强大的海商家族的人。   因此,蒲阿布真正的名字应该是蒲·阿布·某某·阿里。   而他的三佛齐水军总督,则是一个世袭的职位。三佛齐是一个非常古老的封建国家,深受阿三文化的影响,极有可能是古代阿三征服者建立的国家。最开始的时候是信奉种族隔离的婆罗门教,他们的上层应该是印度来的雅利安人。   不过在蒲家老祖到三佛齐海峡做强盗的时候,婆罗门教早就失去了统治权,大乘佛教的密宗崛起(可能是上层雅利安人数量太少,不得不用佛教去忽悠下面的马来贱民),成为了三佛齐国的国教。   大约在北宋真宗年间的时候,信奉婆罗门教的南阿三小国的朱罗王朝强势崛起,开始向孟加拉湾周围的佛教国家开战。而三佛齐国最为阿三文明的边角料,向来同阿三本土的佛教国家关系密切,因此也卷入了和朱罗王朝的冲突。被强大的朱罗王朝攻打两次,一度丢失了首都勃林邦,并且向朱罗王朝称臣。   现在三佛齐虽然已经摆脱了朱罗王朝的压迫,恢复了独立。但是位于三佛齐国北部的重要属国迦托诃(这个小国控制着克拉克地峡,也是个重要的贸易中转国),直到现在依然臣服于朱罗王朝。   而且朱罗王朝也借着对迦托诃国的控制,一直在三佛齐海峡保持着巨大的军事存在。   在这种情况下,信奉天方教的蒲家海贼、海商家族,就得到了为三佛齐王国效力的机会。不仅成为了贵族,而且还得到了世袭水军总督的官职——天方教和婆罗门教那可是血海深仇,如果让婆罗门教的海上强国朱罗王朝控制了三佛齐海峡,不用说,一定会对天方教商人克以重税的!   从这个角度而言,朱罗国也算是三佛齐和天方教海商共同的敌人。信奉天方教的蒲家被信奉佛教的三佛齐招安也就不足为奇了。   当然了,这个“世袭水军总督”也就是个名号,三佛齐国王自己的水军并不会让蒲阿布指挥。蒲阿布只能借助这个名号,号召天方教商人的海船为三佛齐王国而战。   而这一次,蒲阿布总督和三佛齐王国却要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敌人——大宋!   这事儿简直是不敢想象啊!三佛齐王国一边和南天竺的强国朱罗为敌,对抗已经持续了一百余年。一边再和东方的海上强国大宋开战……这简直是自杀啊!   所以蒲阿布都没敢把这个消息上报给三佛齐国王比陀罗和大相皮袜——他害怕三佛齐国的君臣直接给大宋朝跪了。只是借口说有安南国的海盗想要洗劫末罗瑜的财富,才请调了几十艘三佛齐的战船布署到了占卑河(末罗瑜城通往大海的水道)口备战。自己则率领蒲家的战船队去三佛齐海峡入口一带警戒,防止宋国的船队直接闯过海峡,或者在海峡上随便抢个岛屿。   之所以这样布署,是因为三佛齐国的首都末罗瑜位于后世称为加里曼丹岛的大岛屿的东南面,距离三佛齐海峡的入口处有500里之遥。   如果蒲阿布不把自己的舰队和三佛齐国的舰队分开布署,就无法同时守护末罗瑜城和三佛齐海峡入口了。   但是分散以后的舰队实力又有点不足,所以蒲阿布就让蒲阿里带着宛思圣的旗号去发动三佛齐一带的其他阿拉伯海商,想要集中他们的船队打一场神之战。   不过蒲阿布很怀疑有没有人会相信蒲阿里的话。大宋这么个大而弱的国家,怎么可能向强大的塞尔柱苏丹开战?他们可是连野蛮的契丹人都打不过的弱国啊!   实际上,就连蒲阿布自己都不大相信蒲阿里的话……   “主人!前方发现船只!”   蒲阿布耳边响起了他的古拉姆队长尤素服的声音。尤素服是个四十多岁的突厥人,十岁就被人贩子带到了蒲家在拉合尔的庄园,在那里接受了严格的训练,成为了一名水战古拉姆——他不会骑马,但是却能从一艘摇晃的战船上跳到附近的另一艘战船上,然后立即投入肉搏战。   另外,他还是非常优秀的船头,指挥战船在海上交战时从来都没有输过,是蒲阿布的王牌。   蒲阿布的旗舰“真主之海”号的船头就是这位尤素服。   “去看看!”   蒲阿布吩咐道。   “遵命,我的主人!”   尤素服一手按着胸膛,行了一礼,然后就麻利的爬上了桅杆,手掌搭载眉梢上,向北望去。   映入他眼帘的,是一艘巨大的阿拉伯式桨帆船。白色的船帆上方,赫然就是一面黑旗!   这是象征着阿拔斯王朝的黑旗!   “主人。”尤素服大喊,“是一艘阿拉伯式的桨帆船,挂着哈里发的旗帜。”   蒲阿布轻轻点头,并没有露出意外的表情,“尤素服,你去‘真主之刃’号上,然后再乘坐‘真主之刃’号去问问情况……如果是从宋国来的商船,就问问到底有没有宋国水师要来征服三佛齐?”   “遵命,我的主人。”   尤素服又麻利的从桅杆上滑到了甲板上,然后从一名水手那里接过了令旗,用力挥了几下,将行驶在“阿里”号边上的“真主之刃”号叫了过来,然后拉着根绳索就跳了上去。   “真主之刃”号的船头也是一名水战古拉姆,名叫阿尤布,来自钦察草原。也是从小就被卖到拉合尔的蒲家庄园中接受训练的,年纪比尤素服还长一点,约有50岁了。而且他还多次指挥“真主之刃”号护送蒲家的商船队去广州,所以一眼就认出正由东北方向顺风而来的那艘大船了。   “尤素服兄弟,那是‘赛义德·宛葛素’号,是广州宛家的船。”   “赛义德”是“圣裔”的意思,创建怀圣寺的宛葛素并不是圣裔,但是他是穆罕默德的门徒,在广东和南洋一带有着特别崇高的地位,所以也被人尊为“赛义德”了。   而“赛义德”的子孙都是“赛义德”。所以广州宛家的男丁都可以在名前冠上“赛义德”。   “竟然是赛义德宛家的船!”尤素服露出了仰慕的表情,对阿尤布道,“阿尤布大哥,那么我们赶紧前去问候吧。”   在十八根长桨的驱动下,逆风航行的真主之刃号还是很快靠近了赛义德·宛葛素号。   阿尤布则亲自站上了船头,用恭敬的语气喊道:“对面可是赛义德·宛葛素号吗?”   立即就有人用生硬的阿拉伯语回答,还是个女声:“是的!这是赛义德·宛葛素号,尊敬的赛义德·穆罕默德·宛素葛就在船上。”   天哪!   竟然来了一位赛义德!   尤素服和阿尤布全都感到无比的荣幸——如今“赛义德”和“谢里夫”在大食国是成堆的,但是在南洋和宋国,总共只有广州宛家的子弟敢把“赛义德”冠在名前。   “请问尊敬的赛义德,您远道而来三佛齐是为了什么?”阿尤布恭敬地问。   另外一个人用有点生硬的阿拉伯语回答:“我就是赛义德·穆罕默德·宛素葛,我带来了我父亲的神战法令!”   原来是宛思圣的儿子,来替宛思圣传达神战法令的…… 第八百九十六章 存天理,灭邪魔!(二)   根据天方教的规矩,大阿訇这样的宗教领袖是可以宣布发起“神之战”的,赛义德·宛思圣当然有这样的权力。   但是向大宋王朝宣布神之战……那就是公然造反啊!那是要满门抄斩的!   宛家在广州那是家大业大,多少子弟啊,抄斩起来可就一个都活不了啦。宛思圣脑子抽风了才下达这种法令。   所以白思文要是听说赛义德·宛思圣发布了神之战法令是说什么都不会相信的。但是尤素服和阿尤布两个古拉姆是老实人,培养古拉姆的课程中是没有多少阴谋诡计的——古拉姆的主人们要的就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打手,要是把古拉姆都培养成了阴谋家,他们的主人还睡得着觉吗?   另外,古拉姆也是要洗脑的!给他们的洗脑的工具当然是天方教了。所以正常情况,古拉姆都很虔诚。比他们的主子要虔诚多了,听到“神之战”那是一个热血沸腾啊!当下也不怀疑有诈,直接就命令真主之刃号靠上去了。   两艘阿拉伯式桨帆战船并拢,互相投掷缆绳的时候,眼尖的尤素服已经瞧见对面的甲板上站着一个穿着白色长袍,戴绿色头巾的胖子在向他们招手——绿头巾是赛义德的标准,不过在广州的时候宛家男子是不戴的……   “赛义德有请!”   马上就有赛义德身边的一个不知道干什么的女人喊了起来。   “快快,搭去跳板!”阿尤布喊道,“我和尤素服兄弟一起过去拜见赛义德。”   跳板很快搭了起来,尤素服和阿尤布两个船头乐呵呵的就过去了。   戴着绿头巾的真是赛义德·宛思圣的儿子,汉名叫宛穆德,他现在已经是大宋朝的一个堂堂的从九品武官了。他当然也不是一个人站在甲板上,身边站着个非常漂亮的白番女子,还有一群带着刀的童子保护,看长相都是汉人。   尤素服和阿尤布猜想这些看上去凶巴巴的汉人小孩应该是宛家的少年古拉姆。   看到两个高大精壮的中亚面孔的番人通过甲板上了船,宛穆德那张胖脸上就堆满了愁容和不忍。   他知道这两人一定是级别很高的古拉姆……其中一个应该是船头(他没想到两个都是船头)。   “尊敬的赛义德……”   阿尤布和尤素服双双行礼,刚一弯腰,忽然耳边就响起一片锵踉声。甲板上的“童子”们同时拔出了和他们的身高相比长得有点滑稽的长刀,接着就是一声怪叫。   “存天理,灭邪魔!杀给给!”   两位古拉姆战士都是一身的本事,可是现在事发突然,砍人的又是善于打群架的新选组武士,下手又快又狠,根本容不得他们反应过来,就有几把刀子把他们的身体捅穿了……   好快的刀!   好狠的古拉姆……   阿尤布和尤素服到死都没明白怎么回事?只是直愣愣看着宛穆德,满脸都是惊诧。   “新选组!跟我冲!存天理,灭邪魔!杀给给……”   带头杀人的就是武藤亲一!拔出捅入阿尤布体内的武士刀后,也不多看还在喷血的阿尤布一眼,就拎着太刀,又取下背着的扇形盾,就顶着盾牌冲向跳板,然后一跃而上,几步就冲了过去,跳到了“真主之刃”号的甲板上了。   真主之刃号的甲板上这时站了不少想要一睹赛义德风采的水手和战士,其中也有几个虔诚的古拉姆。   结果还没看清赛义德长什么样,就发生凶案了。而且还有一群拎着长刀的“小孩”嗷嗷叫着冲过来了!   这是什么意思?   大家正发懵的时候,惨叫声再次响起。原来武藤亲一又砍翻了一个目瞪口呆的水手。   “敌袭!”   “圈套!”   “赛义德是假的……”   “卑鄙……”   终于有人清醒过来,开始拔出弯刀开始抵抗了。而武藤亲一率领的十几个新选组的打手也不含糊,趁着对方慌乱的时候都冲过了跳板,现在背靠着跳板和船舷站成了一个半圆形。在这个过程中又砍翻了三五人。   血腥的味道开始在“真主之刃”号上弥漫了。   面对这群杀人不眨眼的“孩子”,真主之刃号上的人们一时也有点发怵。他们现在失去了船头,而且又没有准备。刀子是随身携带的,但是锁子甲和盾牌都没带。面对拿着长刀和盾牌的对手摆明了吃亏啊!   就在大家伙迟疑的时候,忽然又有人喊了一嗓子:“铁甲兵!”   铁甲兵!   持着恐怕的陌刀的铁甲兵,一共十二人,在一群拿着长枪、刀盾、弓箭的汉人水兵护卫下,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现在也往跳板处冲来了。   同时,还有不少赛义德·宛葛素号的水手也拿着带着钩子的跳板,纷纷搭上了真正之刃号的船舷,在两艘桨帆船之间,搭出了一个相当宽大的木板通道。   不用说,这是为了让行动不便的铁甲兵通过!   这些持着可怕长刀的铁甲兵一旦上了真主之刃号,毫无疑问就会展开一场屠杀!   “真主的战士们,不能让异教徒的铁甲兵上船!”   “杀了那些孩子!”   “杀死他们……”   真主之刃号上的战士水手们终于反应过来了,红着眼睛挥着弯刀就往上挤。可是等待他们的却是无情挥动的武士长刀。   “新选组,肩并肩!举盾!”   武藤亲一大声呼喝,命令自己的手下举盾坚守。现在可不是盲目发挥个人勇武的时候,他们这些打头阵的武士只要守住跳板,让铁甲武士可以通过跳板登上敌船,就能大获全胜了。   这种以铁甲兵为核心的战术,一看就知道是云台系兵法的水战版,完全在用陆战的思维在打海战。   不过真要让这些重步兵上了真主之刃号的甲板,那可真是没有人能抵挡住的。   知道大难将要临头的蒲家战士们这个时候也激发出了凶性,不过是一群“小孩子”罢了,难道还能打得过真主的勇士?   “真主至大!杀啊!”   随着一声发喊,所有人都一起向前涌去,猛地撞在了新选组武士的盾阵上,然后用力向前挤去。   巨大的撞击力和随之而来的挤压,通过盾牌传到了武藤亲一根本不算强壮的身体上。虽然他用尽全身的力气,但还是无法抵挡,生生向后退了几步,才被不知道谁扶了一把,勉强站稳了身体。   一个凶恶的大胡子嗷嗷叫着舞动大刀扑了上来,武藤亲一则举起盾牌迎向对方的刀刃,同时将手中的武士刀猛地刺出,并没有刺中对方的要害,但是刀刃却从对方身体上划过,锋利的刀刃切开了皮肉,疼得那人哇哇乱叫,接着就被武藤身边的一名武士挥刀结果了。但是另一个挥着弯刀的大胡子很快就替补上来,这是个凶人,挥刀砍杀的动作非常娴熟,而且专门找盾牌和盾牌之间的缝隙下手。逼得武藤好一阵手忙脚乱,不过靠着身边一名武士的帮助,总算还是抵挡住了。   不过新选组武士们还是出现了伤亡,他们的人数毕竟太少,而且也没什么好的防护。在被蒲家的战士们撞击的时候,就有几个人被撞翻,然后就被人潮淹没了。还有几人则倒在了敌人的弯刀之下,真主之刃号上除了尤素服和阿尤布之外,另有七八个古拉姆,都是勇武善战的斗士,武艺可不在新选组的武士们之下,而且在力量上又拥有巨大的优势。   可是他们的短暂抵抗还是很有价值的,因为援兵已经上来了!好像铁塔一样的铁甲兵终于在其他水战兵的护卫和搀扶下过了跳板,上了真主之刃号的甲板,开始一个个替换下已经支撑不住的武士。   他们可是全装的铁甲兵,只有脚丫子是光着的(为了方便在甲板上行走),而且还持着可怕的陌刀——这是一种长柄加长尖刃,而且还是双刃的古怪武器。是由界河冶金学院的工匠们用百炼钢和熟铁打造而成,对于无甲或轻甲目标的杀伤力极为惊人。   陌刀一挥,往往就是一片血雨!   已经当上大宋好官的方腊也从“赛义德·宛葛素”号船舱里面钻出来了,他拿着一面象征着佛教的万字旗,还带着几十个“好官兵”,这些“好官兵”今天都是弓箭手,全都披上了可以抵御羽箭的纸甲,在方腊的指挥下在甲板上列阵。   万字旗挥下一次,摩尼教徒的羽箭就会射向真主之刃号!   一阵羽箭落下,拥挤在真主之刃号上的天方教水手和战士,就会倒下一片。   在羽箭落下的同时,越来越多的铁甲战士也登上了真主之刃号上,这些披着全装铁甲的战士肩并肩组成了横阵,背后跟着持长枪、刀盾、弓弩的战兵,开始向前碾压过去。十几柄陌刀组成了一堵刀墙,随着一声声口令,同时挥下或者刺出,又长又细的刀刃所过,无甲轻甲的敌人就被斩了个东倒西歪。   面对如此恐怖的“人型坦克”,不少真主之刃号上的天方教战士们很快就陷入了崩溃,纷纷弃了兵刃,跳水逃生去了…… 第八百九十七章 存天理、灭邪魔(三)   当真主之刃号甲板上的战斗由铁甲战士们接手的时候,刚才打头阵的新选组战士也没闲着,他们在武藤亲一的带领下,开始向真主之刃号的下层甲板搜寻而去。   他们是去解放奴隶的!   和沿海市舶制置司的战船普遍使用雇佣桨手不同,阿拉伯人的战船上面使用的桨手通常都是奴隶。而且理论上,一个天方教徒是不能把另一个天方教徒变成奴隶的。也就是说,桨手甲板(通常第一次甲板之下)上的桨手,都是被掠来的异教徒奴隶!   所以他们不是天方教的战士,而是天方教的敌人,只要他们加入天理正途,真主之刃号上的战斗就会马上结束了。   在南洋和中国沿海一带活动的阿拉伯式桨帆战船的结构都是差不多的。在“赛义德·宛葛素”号上呆了不少时间的武藤亲一和他的新选组武士们,是知道该怎么进入桨手甲板的。   一群矮小而邪恶的日本武士沿着“真主之刃”号的左舷护板一边作战一边前行,很快就到达了高高隆起的船艉甲板的下方。这里有一扇紧闭起来,从外面锁住的木门,就是通往下层桨手甲板的入口!   木门用铁链和铁锁锁了起来,不过并没有人守护。武藤亲一让手下找来了一杆木枪,从铁链中插了进去,一头抵住门槛,另一头用来向外拉,在杠杆作用下很快就扯断了并不结实的铁链。   两个武士用力推开木门,一阵恶臭和嚣杂的声音就从黑洞洞的楼梯走道中传了出来!   “锁好铁链!快锁好铁链!你们这帮该死的异教徒奴隶!赶紧把自己锁上,这艘战船就是你们的坟墓,你们这帮卑鄙的异教徒……”   来自阿克苏姆的皮肤黝黑的白人奴隶奥巴哈耳边又一次想起了阿拉伯语的呼喝声,同时还有皮鞭抽打在人体上的瘆人声音,还有惨叫的声音。   这个来自非洲阿克苏姆,也就是后来埃塞俄比亚的黑白混血男子原本是个贵族武士——在后世,黑白混血一律算黑人,不过在中世纪,黑漆漆的阿克苏姆人都认为自己是白的。他属于分崩离析的阿克苏姆王国。这个由长得比较黑的非洲白人所建立的国家,一度非常强大,控制了红海的贸易通道,还多次向阿拉伯半岛进军。   但是自从阿拉伯出了个穆罕默德,信奉科普特派基督教,同东罗马帝国关系密切的阿克苏姆王国的苦日子就来了。很快就失去了红海的控制权,同东罗马帝国的联系也被切断。成为了一块基督教的飞地,如果不是土地还过贫瘠,地形也颇为险要,恐怕早就被阿拉伯人征服了。   不过躲过了阿拉伯人征服的阿克苏姆帝国却没有逃过内讧的浩劫,在一百多年前,阿克苏姆王国就不再是一个统一的国家了。虽然因为大家都太穷,没有办法组织起大规模的内战,但是小规模的冲突却是没完没了。而这些冲突的目的通常不是为了一统阿克苏姆的江山,而是为了掠夺奴隶转手卖给阿拉伯人。   没错,历史上贩卖黑奴时间最为悠久的并不是万恶的欧洲白人,而是后来变成受压迫的黑叔叔的阿比尼西亚(埃塞俄比亚)“白人”。而黑奴的最大买家,也不是欧洲人,而是阿拉伯人——历史上的阿拉伯帝国还发生过规模庞大的黑奴大起义!   而阿克苏姆的小领主奥巴哈则在一次“以色列人”的入侵中被击败,失去了一切,然后被当成黑奴贩卖给了阿拉伯奴隶商人。   哦,所谓的“以色列人”其实就是信奉犹太教的阿比尼西亚人。在《圣经·旧约》中有一个示巴女王勾引所罗门王的故事,而阿比尼西亚的第一代君王就是示巴女王和所罗门王的儿子,他长大后在以色列留学,回国的时候还把存放摩西从上帝那里得来的两块十诫石板的“约柜”给偷走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约柜”发挥了法力,反正阿比尼西亚从此就有了“以色列人”。   而信奉犹太教的“以色列人”和信奉科普特派基督教的部族之间更是时常发生冲突,信奉科普特派基督教的阿克苏姆武士奥巴哈就这样从一个还算富有的白人贵族,变成了倒霉的黑奴。   而且由于他这个黑奴不够黑,所以没有被天方教系统的各种哈里发、苏丹、埃米尔、赛义德、谢里夫和谢赫们选中成为一个衣食无忧的黑太监,只能成为一个卖苦力的奴隶桨手。整日呆在闷热,暗无天日,还散发着各种恶臭,让人透不过气来的船舱里面,在凶恶的阿拉伯人或波斯人的监督下,使出吃奶的劲儿划桨,直到累死、病死……   反抗是不可能的,在大洋上航行的商船一般不会配属众多的桨手,而配置桨手的都是战船。船上有凶神恶煞一样的士兵,还有比普通士兵凶恶十倍的古拉姆战士。   即便到了战时,奴隶桨手也不可能反抗。因为在交战开始前,他们的脚下都有锁链,在交战开始前就必须自己把自己锁上!   如果他们的战船着火或是被撞沉,所有奴隶桨手就只有死路一条。   想活下去,只有服从指挥,努力划桨。   至于战船被敌人夺取……对其他种族的奴隶桨手而言,也许是件好事儿。但是对一个黑人奴隶桨手而言,到哪儿都一样,无非就是换个主人继续划桨罢了。   毕竟奴隶桨手就是消耗品啊!   早就认命的奥巴哈这个时候,根本不去想反抗的事情,只是顺从的将镣铐锁在了自己日益消瘦的脚脖子上。   刚刚锁完,就听见有人在大喊:“存天理!灭邪魔!杀给给……”   敌人已经攻进来了?也太快了吧?   奥巴哈根本听不懂夹杂着日本话的生硬的汉语,他只知道有人杀进了桨手甲板!   “是宋人!”   “是自己人!”   “有救啦!”   “杀啊!快杀光白番……”   和奥巴哈的顺从不同,船舱里面还有不少汉人桨手,都是蒲家的战船队从被他们夺取的汉商海船上掠来的。   他们听见了新选组的喊杀声,隐约知道是汉语,就把他们当成了宋人——不管是海盗还是海商,总归是自己人啊!自己人的待遇当然是不一样的,抓了异族敌人一般是当奴隶,而同族则可以充当打手,打手可是吃得好穿得好还有钱赚的……   船舱里面顿时混乱起来了,有一些还没有把自己锁牢靠的汉人水手开始反抗,和试图镇压的阿拉伯人、波斯人扭打在了一起。   而武藤率领的新选组打手更是好像下山的矮脚虎一样,挥动着又长又锋利的太刀,接连杀伤了几个阿拉伯和波斯武士——这些人都是上了年纪,不再能充当肉搏兵的战士,自然不是新选组武士的对手,不一会儿就被斩杀殆尽了。   “存天理!灭邪魔啊!”武藤亲一大喊着,“要活命的,都和我们一起杀邪魔去!”   “杀邪魔去!”   “杀啊!”   汉人桨手们很快被煽动起来了——他们可不是什么善类,出海无善人,善人不出海!这年头要在没王法的海上发大财,都得是心黑手狠的存在。   一个和奥巴哈关系不错(虽然语言不通)的汉人桨手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了钥匙,打开了奥巴哈的镣铐,把他从座位上拉了起来。   “黑大个,和咱们一起干吧!”说着话,这人又塞给他一根又粗又重的木棍——应该是一截断桨。然后就生拉硬拽的把他拖出了桨手甲板,到了顶层甲板上。   一上甲板,奥巴哈就被眼前的场面给惊呆了。上层甲板上到处都是被砍成了碎块的人的尸体——几乎没有完整的死人!都是缺胳膊少腿,或者没有了脑袋,或者被砍成了两截!看他们的穿着打扮,都是阿拉伯人和波斯人!   十几个穿着闪亮的铁甲的“铁人”,面向抬高的船艉甲板站出了一排,手里面都持着不知道算是短枪还是长刀的可怕武器。在他们身后还有一些弓箭手,正把羽箭一拨拨往船艉甲板射去。   很显然,蒲家的阿拉伯人、波斯人战士已经失去了大部分的真主之刃号,现在只能退缩到船艉甲板,守住两侧的楼梯,等待救援。   楼梯上都是滑腻腻的鲜血,对披着重甲的“铁人”而言太容易滑倒了。所以他们暂时没有发起强攻,而是充当起来“铁墙”,掩护弓箭手射箭。   身材高大,手臂上肌肉突出(没这点肌肉早累死了)的奥巴哈突然发现有人在拽自己的裤腰带,低头一看,原来是个身高才到自己胸口的“汉人小孩武士”。   这个小孩武士就是武藤亲一了!怎么个傻乎乎的黑大个当然得好好用用。武藤把自己的盾牌塞给了奥巴哈,又给了他一柄断枪,然后对奥巴哈说:“黑大个!你来打头阵!只要冲上后甲板,铜钱大大的有!花姑娘大大的有!冲不上去,就死啦!死啦了!你的,明白?” 第八百九十八章 存天理,灭邪魔(四)   奥巴哈当然是听不懂武藤亲一的中国话的,不过他还是能猜到这个中国小孩的意思:他一定是觉得自己的胳膊粗壮,非常适合掷矛……其实掷矛是阿克苏姆贵族武士的拿手绝活,奥巴哈也不例外,打下就苦练投掷短矛的本事,两条臂膀也练得跟别人的大腿一样粗细。现在又当桨手,两膀力气还是在的。   所以他也没多想马上接过断枪,拿在手中掂量了一下,然后寻了个正着向“铁人”背后抛射羽箭的披着锁子甲的大胡子古拉姆,用足了浑身的力气就把断枪投掷了出去。   只看见断枪以极快的速度飞了出去,在空中划出了一个优美的弧线,然后就猛地刺向了那名披着锁子甲的古拉姆战士。由无数细铁环相互勾连而成的锁子甲在面对奋力掷来的断枪时就和纸糊的仿佛,连半分都没有办法抵挡,就生生让断枪的枪尖刺破,又从那名古拉姆的胸膛刺入,再从后背钻出,来了个透心凉……刚才还在嗷嗷叫着要让异教徒统统下火狱的古拉姆战士,转眼间就扑倒在地,叫唤了两声就一命呜呼了。   “幺西!骚马斯奈!”   小矮人武藤亲一看到奥巴哈的本事,马上就用日本话夸赞起来了,还让手下四下搜罗长枪短矛,都拿来交给了奥巴哈。   奥巴哈也不客气,接过枪矛就掷出去,一矛(枪)一个,很快就放倒了七八个还在顽抗的古拉姆和普通的天方教战士。剩下的人也发现不对了,光是对方的弓箭已经挡不住了,怎么还有了掷矛兵啊!还让不让人活了?虽然天堂上有好多处女,好多好吃的。可是大家还想为了天方教的事业再斗争几年呢!   还在拼死抵抗的天方教战士们终于绷不住了,纷纷从楼梯口向船艉的栏杆边退去,大概是想要跳海转进。   不过新选组的武士哪里会给他们逃脱的机会?他们已经从下层的桨手甲板拉出不少“炮灰”了,全都发了武器,挤在船艉甲板下放。有负责观察的小矮人武士发现船艉甲板上的天方教战士开始崩溃,马上就大喊起来:“存天理!灭邪魔!杀给给……”   听到呼喊的其他“矮人武士”马上驱赶着“炮灰”冲上船艉甲板两侧的楼梯,攻上了船艉。   刚刚被解放的奴隶桨手可都是被天方教战士们欺负苦了的,个个苦大仇深,现在就是报仇雪恨的时候!   最后的战斗,或者说是最后的屠杀很快就在船艉甲板上展开了!   ……   “快快快!传令下去,所有的战船都给我冲,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那些卑鄙的异教徒跑了!”   就在真主之刃号被“赛义德·宛葛素”号上的异教徒(蒲阿布猜的,天方教徒绝不会那么卑鄙,这么干的一定是异教徒)夺取的时候,蒲阿布真是恨得连一口黄板牙都要咬断了。   异教徒实在太卑鄙了!居然伪装成高贵的赛义德来欺骗善良淳朴的天方教战士,而且自己这个特别善良的水军总督还就真的上了当。不仅搭进去一艘三桅的阿拉伯桨帆战舰,还额外附送了两个古拉姆水军船头。   那两人可是蒲家最好的水军船头啊!就这么莫名其妙没有了,真是太让人心疼了——其实蒲阿布是不懂水战的,发达起来的阿拉伯老爷们早就不会打仗了。他们要么养古拉姆战士替自己拼命,要么干脆被突厥人或者古拉姆战士篡了大位。   蒲阿布这个总督也不例外,既不会带头冲锋,也不会指挥打仗。每次参战都是乘坐着“真主之海”号在安全的距离上督战,并且由尤素服发布作战命令。   而真主之刃号上的阿尤布往往负责冲锋陷阵,带着战舰打头阵。多年以来,靠着尤素服的指挥和阿尤布的冲杀,蒲家水军在三佛齐一带几乎没有遇上过对手。   可是这一次,蒲阿布的左膀右臂却同一时间让人砍了!   所以他只好自己上阵指挥了。   “主人,异教徒不可能只有一艘战船,附近一定有他们的大队!”   尤素服的副手,名叫萨拉姆的一个四十来岁的古拉姆这时提醒蒲阿布道:“而且我们现在是逆风,如果敌人从北面发起冲击,将会给我们造成很大的损失。”   这个年头打海战的方式主要就四种,一是接舷战;二是投射各种兵器,比如弓箭、矛枪、燃烧弹;三是撞击;四是纵火船。   三佛齐海峡入口处是比较宽敞的,纵火船没什么用处。所以就只剩下了接舷、投掷和撞击了。   而顺风还是逆风在撞击战中可是能决定生死的因素!   “敌人的大队在哪儿?”蒲阿布问,“桅杆上有发现吗?”   “没有……”萨拉姆道,“但它们一定在附近!”   “那它们能发现我们吗?”蒲阿布又问。   “应该不能。”   “那不就行了!”蒲阿布道,“我们看不到他们,他们也看不到我们……也许根本遇不上!”   “遇不上”的情况陆战和海战中都是存在的,而海洋因为无边无际,所以这种情况就更多见了。常常会发生两支船队在海上擦肩而过,谁也没发现对方的情况。   “主人,中国人有一种称为火箭的东西,可以在空中释放出火光。”萨拉姆道,“另外,他们还可以点燃真正之刃号。”   “那又能怎么样?”蒲阿布不屑道,“只要离得远一点,就没有那么快赶来了……既然我们桅杆上的千里眼看不见敌人的大队,那么他们桅杆上的哨兵也一样看不见赛义德·宛葛素号。这样就没有办法精确掌握距离和航向了!”   这话说的也没错。   现在可没有全球定位仪什么的,连四分仪、六分仪、经纬仪都没有。航海定位是个大问题,基本上就是看星星,看太阳,看月亮,看陆地,最多有个罗盘和沙漏(确定时间)可以看看。   在这种情况下,一支庞大的船队想要在目视距离外跟踪一艘战船的难度可想而知。就算不跟丢,距离也很难控制。只要差个一百多里的,即便是船身细长的阿拉伯桨帆战船,最快也得跑两个时辰——这年头海上的大型战船最快也就跑个六七节的速度,差不多就是一个时辰跑上二十五六公里,也就是五十里左右。哪怕是目力惊人的哨兵,在能见度良好的情况下,也不大可能发现那么遥远的船队了。   所以蒲阿布的分析完全是正确的!   “主人。”萨拉姆想了想,又建议道:“不如让真主之矛号、真主之剑号、真主之火号、真主之智慧号发起冲撞吧!”   “冲撞?”蒲阿布扭头瞪了萨拉姆一眼,“那可是两艘大型桨帆船!”   真主之刃号和赛义德·宛葛素号可是两艘非常好的大型桨帆船,价格当然不会便宜了。要撞坏了多让人心疼啊?而且这两艘船都是在广州建造的,采用了阿拉伯的龙骨工艺和中国的隔水舱工艺。抗沉性是很好的,很难撞沉。   另外,在南洋和中国沿海活动的战船都没有撞角设计(它们并不是专门设计的战舰,而是用商船改造的战舰),想要撞沉拥有龙骨和隔水舱的战船并不容易,自身的舰艏也会遭受严重的损坏。   所以蒲阿布就有点心疼了——他的舰队可不是三佛齐国所有的,而是蒲家的私产。亲自船名上带着“真主”的都是三佛齐蒲家的,不带“真主”的则属于广州蒲家。也就是说,三佛齐蒲家一共只有20多艘战船,如果这次沉一艘伤四艘,那可就损失惨重了。   蒲阿布下令道:“让真主之矛号、真主之剑号、真主之火号和真主之智慧号上去打接舷战。一定要杀掉所有的异教徒!除了真主之海号的其余各艘战船去战场北面海上,以大马士革号为首舰,组成横队负责警戒!”   ……   “正使,蒲家的船队上钩了!它们正在包围赛义德·宛葛素号!”   大宋使团船队的旗舰“光明之神”号上,南洋巡检使呼延庆正在向纪忆报告瞭望哨的发现。“光明之神”号上的瞭望哨有望远筒,当然可以看得更远了。   所以纪忆亲自带领的大船队,一直就在赛义德·宛葛素号背后60里左右的距离上跟着。   纪忆点点头,又扭头看着和自己一块儿坐在舱室中喝茶的宛思圣,笑道:“赛义德,您就放心吧。令郎自有真主庇护,不会有危险的。”   宛思圣正色道:“吴江先生,如今我父子都是朝廷命官了,即便以身许国也是应该的!若是犬子没于王事,也是我广州宛家的光荣!”   纪忆感动的点点头,道:“赛义德果然深明大义,待本使从巴格达返回后,一定奏名天子,再好好表彰赛义德。”   宛思圣道:“这是什么话?我宛家世受皇恩,如今总算有个报答的机会,自当竭尽全力,哪里需要表彰?”   纪忆又点点头,然后对呼延庆道:“夏都,你去天理号上指挥吧!除了光明之神号,所有的战船都交给你!给我狠狠的打!不要怕损失!也不要怕伤着赛义德·宛穆德!” 第八百九十九章 存天理,灭邪魔(五)   原来宛思圣和宛穆德父子也当上了忠君爱国的大宋好官僚了!   纪忆和墨娘子都是非常善于以德服人的,那日他们被宛穆德请进了怀圣寺后,就和宛思圣、宛穆德父子好好讲了一番宗教人士应该忠君爱国的大道理。然后还盛情邀请宛家父子参加遣大食国使团,一同去巴格达拜见天方教哈里发。   而宛家父子当时就接受了邀请,而且还表示愿意为了大宋——大食两国官家和人民的友谊源远流长,尽自己的一份绵薄之力。   然后纪忆又提出了借用广州宛家的战船赛义德·宛葛素号的请求,自然得到了宛家父子的应允。   所以,纪忆才能让自己水军头成贵在赛义德·宛葛素号上布下一个陷阱,阴掉了蒲家的真主之刃号。   不过赛义德·宛葛素号的使命还没有完成,它还得再坚持上两个时辰,熬到纪忆率领的主力舰队抵达,才算圆满完成任务。   这可是非常不易的!   “墨娘子,你快带着赛义德进船舱躲避!”   “命令所有人从敌船撤离,别忘了把主桅杆砍断,把船桨都扔了……”   “什么?俘虏?不需要俘虏,能和咱们一起打仗的奴隶桨手都带回来,不能的就丢在船上!”   “快快快,快把八牛弩架起来!”   “准备爆裂火箭!”   “猛火油柜呢?赶紧抬一个上来,放在右舷前方,一定要小心!那可是一点就着的!”   “武藤亲一,你的人还能战吗?这个昆仑奴是哪儿来的?”   “禀报巡检,这个昆仑奴是敌舰上的奴隶桨手,善于掷矛!能不能让他加入新选组?”   “善于掷矛?那正好有个差事……”   赛义德·宛葛素号上这个时候正在急急忙忙备战!打真主之刃号的战斗可以说出奇的顺利,没等周围的天方教战船反应过来,就已经结束战斗了。   不过解决真主之刃号仅仅是个开始,周围还有至少二十艘天方教战船也解决呢——蒲阿布的舰队的五十余艘战船此时散开在一大片海域上,想要全部集中也不容易。所以真正能马上参加战斗的,只有二十余条天方教战船。   剩下的即便能看到真主之海号通过燃烧火船(直主之海号携带的)发出的信号,要赶过来也需要一段时间。   但是这二十余艘天方教战船,也够赛义德·宛葛素号应付一阵了。   不过成贵手中也是有王牌的!除了铁甲武士和“小孩新选组”之外,呼延庆还拨了12架八牛弩和200支爆裂火箭、两台猛油柜给赛义德·宛葛素号。   爆裂火箭可不得了啊!那里面可有云台学宫格物科研究房的教授们花费了好几万缗经费和好几年的时间,才研发出来的秘密武器——颗粒火药!期间还发生了好几次爆炸事故,还造成两名教授工伤!这还是在武好古贡献了制作颗粒火药的大致方向的前提下才得到的成绩。   不过拥有了颗粒状的黑火药(由于硫磺和硝石的纯度欠佳,所以威力也没达到最大)也不等于大宋可以跑步进入热兵器时代。   因为要用黑火药制造炸弹就得解决外壳铸造的难题——这比制造黑火药困难的多!如果外壳质量不过关,就不能让火药充分爆燃,而且也不能碎成多个破片造成杀伤。   如果要造枪铸炮,要解决的技术难点就更多了。枪管根本就是黑科技!到武好古寿终正寝的时候都不一定能造出来。至于青铜炮管倒是可以铸造——武好古已经下达了研发的指令——但是炮膛处理这个难题也不知道要多少日子才能解决?   不过黑火药也不是没有用处,骑兵学院和船政学堂的器械科教授们还是研发出了黑科技的爆裂火箭。   这个爆裂火箭其实就是支用八牛弩发射的“巨箭”,大小就和一根短枪类似。不过它的枪杆却是特殊加工过的,靠近枪尖的部分是中空的,里面填装了颗粒化的黑火药,使用在硝水中浸泡过的棉线做引线。在发射或投掷之前点燃引线,虽然木壳的爆裂火箭炸开后也没多大杀伤力,但是声势还是蛮吓人的。   至于猛火油柜就厉害了,就是个宋朝的喷火器啊!使用的是轻质石油,以火药或是别的什么东西点燃喷射出的石油,纵火燃烧敌人的舰船。   不过这玩意有点危险,搞不好会把己方的舰船点着。所以呼延庆只是从沿海市舶制置司的器械仓库中取出了两个猛火油柜,现在全都给了赛义德·宛葛素号。   ……   “黑大个,站好了,现在给你穿皮甲,怎么够不着啊,你这个人怎么长的?那么高,是不是有病啊?……别抱我,我不是小孩!巴嘎!”   奥巴哈看见“中国大男孩”武藤亲一拿来了一件看着就很大号皮甲,似乎要给自己穿上,可是又够不着……干脆就把他抱起来,让他坐在了收起来的船帆上面。   武藤亲一也没办法,只好骂骂咧咧的帮着奥巴哈穿上了皮甲,又把一顶铁盔扣在了这个黑大个的脑袋上。然后才指着旁边甲板上的一捆爆裂火箭说:“你的,带上火箭,跟着我的!一定要听我的指挥,让你的投掷,你的才能投掷!否则就要死啦!死啦!”   奥巴哈一句也听不懂,不过还能看懂手势,于是就过去把一整捆爆裂火箭都扛在肩膀上了。   武藤满意地点点头,从船帆上跳了下来,“幺西!黑大个,跟着我,我们现在去船舷埋伏!一定要听我指挥,知道了吗?”   奥巴哈的理解能力还是蛮强的,马上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肯定还是掷矛啊!   掷就掷吧,说不定还能掷出一个贵族头衔……   “敌船靠近!蹲……”   奥巴哈刚刚靠着左舷船板蹲下,就听见有人大喊了起来。甲板上的战士们闻言大都和奥巴哈一起蹲了下来,拉住了拴在甲板上的一根根绳索。只有守着八牛弩和猛火油柜的兵士们把身子伏在八牛弩上,目光则死死看着远处正在靠近的敌船。   这时赛义德·宛葛素号的船桨也开始全力摇动了,船只也开始向北转向,在水面上画出了一个漂亮的弧形,似乎想要向北逃跑。   不过天方教的战船又怎么会放过赛义德·宛葛素号?真主之矛号、真主之剑号、真主之火号和真主之智慧号这时已经奋力冲到了距离赛义德·宛葛素号不过三四里开外的海面上了——此时海面上刮着北风,而天方教的战船又处于南面,所以是顶风逆行,速度上不去也就不难理解了。如果是顺风的话,它们早就已经冲到赛义德·宛葛素号跟前了。   “船头,异教徒正在逃跑!”   冲在四艘“真理”号最前面的是真理之矛号,它的船头萨利赫也是一名骁勇的古拉姆战士,今年三十多岁,自从21岁起就一直在蒲家的战船上效力。从一名格斗兵一步步升到了船头!   在蒲家水军的系统中,他可是仅次于阿尤布的第二号悍将!现在阿尤布很有可以上了天堂,所以他就是蒲家的头号悍将了。   想到阿尤布老哥的惨死,萨利赫就是满腔的怒火。   “真主的勇士们。”萨利赫高高站在船艉的舵房外面,对着下方甲板上整装待发天方教战士们发表起了阵前演说,“阴险、狡诈、怯懦的异教徒正在逃走!哈里发旗帜下的战士们正在胜利!现在就是用剑和火传播真理,将所有的敌人都送入火狱的时候了!哈里发万岁!真主至大!”   “真主至大!”   也不知道是不是萨利赫的演说激励了甲板下的奴隶桨手?似乎不大可能!不过真主之刃号和赛义德·宛葛素号之间的距离的确在快速缩小。不到一炷香的时候,两艘外观相差无几的阿拉伯式战船几乎就已经首尾相接了。   “稳住,稳住……贴着他们的右侧冲上去!”萨利赫大吼,“搅断异教徒的船桨!”   所谓“搅断船桨”,就是当两艘战船贴近行驶时,双方的船桨会搅在一起,纷纷折断。   对于桨帆战船来说,一侧的船桨折断后,就无法再靠船桨驱动,船只在逆风情况下的机动性能就会大打折扣。虽然真主之矛号一样无法逆风机动了,但是海面上蒲家战船的数量占优,即使真主之矛号退出战斗,别的船只也能把赛义德·宛葛素号拿下。   同一时刻,站在赛义德·宛葛素号船艉甲板上的成贵也发现了真主之刃号的意图。   “收起两侧船桨!让桨手准备肉搏!”成贵大声下令,马上就有传令兵飞奔下了桨手甲板。   不过还没等到长桨全部收起,真主之矛号已经从赛义德·宛葛素号的侧翼猛冲上来了,速度比想象中要快得多。这就是使用奴隶桨手的好处——在关键时刻可以不择手段,甚至可以杀掉一两名奴隶立威,以激发众人最大的潜力!   虽然处于逆风,但是真主之矛号还贴着赛义德·宛葛素号的侧翼直冲,两艘战舰的距离只剩下不到两丈,不少来不及收回的赛义德·宛葛素号顿时就和真主之矛号的船桨搅成了一团,发出了刺耳的咔嚓声音……   刺刀见红的海战,马上就要开始了! 第九百章 存天理,灭邪魔(六)   咔咔……   瘆人的木材断裂的声音响了起来,赛义德·宛葛素号剧烈摇晃着,甲板上所有的人都紧紧拉住脚下的绳索或者扶着什么东西,以保持身体的平衡。   大家伙还没有回过神来,紧接着又是几声“咔嚓”、“咔嚓”的巨响,这回是真主之矛号上的床子弩发射的巨箭击中了赛义德·宛葛素号的右舷!这些巨箭都拖着绳索,而巨箭金属的箭头上都带有倒钩。一旦插入厚厚的船舷护板,就很难挣脱。通过绳索和带着倒钩的巨箭,就能将两艘战船连接在一起了。   光着脚丫子站在船艉甲板上的舵房内的成贵早就习惯了这种水战中的颠簸,但是眉头还是有点皱了起来。因为刚才的木材断裂声表明有不少右舷的长桨折断了!这样一来,赛义德·宛葛素号就没有办法进行逆风机动了。这可有点出乎意料了——其实也在意料之内,因为赛义德·宛葛素号并不是纪家的船只,而是从宛家“借”来的船,成贵带领的纪家水手还不能熟练掌握。船速控制不好,也是理所当然的。   看来接下去只能靠跳帮战来拖延时间了。   成贵吸了口气,在狭窄的舵房里面挪了几步,身子倚着右侧的护板,目光死死盯着真主之矛号。这是一艘外观和赛义德·宛葛素号相差无几的阿拉伯风格的战船,不过要比赛义德·宛葛素号小上一圈,而且肯定也没有赛义德·宛葛素号那么坚固——毕竞赛义德·宛葛素号是怀圣寺大教长的座舰,是广州阿拉伯海商捐了巨资建成的,可以说是不惜工本的杰作。真主之矛号怎么能和它相比?   这也是成贵不怕对手撞击的原因——那么好的船,蒲家海贼(海商)当然不舍得撞沉了,而且要撞沉也不容易,己方也会有许多撞击舰受损。   既然不肯撞沉,那就一定是跳帮接舷了。成贵嘴角一弯,冷笑了一下,打跳帮的话,蒲家海贼可就惨了。   “猛油柜!推!”   就在这时,甲板上,负责指挥猛油柜和八牛弩的一个船政学堂毕业的小头目,挂着三班借职官衔的邓垦已经觉得双方的距离够近,可以喷射猛火油了。   “喏!”   两个壮汉应了一声,用力推动猛火油柜的推杆了。猛火油柜有点像了推拉式的风箱。通过推动推杆,可以把内部存储的猛火油通过顶部一个铜皮打造的喷头喷射出去。   如果在喷嘴的头部点上火,那就变成一个火焰喷射器了。   不过在一缸轻质原油旁玩火,怎么看都有点找死的意思!所以在实际操作过程中,是没有人敢把火药摆在猛火油柜的喷嘴处点火的——根据云台学宫船政学堂制定的《水战操典》,在猛火油柜喷射猛火油前,整个甲板都严禁明火。   所以现在被喷射出去的不是火,而是猛火油。   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火油被压出了油柜,掠过了海面,全都洒在了正在靠近赛义德·宛葛素号的真理之矛号上。   正在真理之矛号的甲板上用力拉扯绳索(拴在巨箭后方的绳索)的天方教战士们身上也被洒到了猛火油。不过他们并不知道这是什么?南洋虽然出产猛火油,但是并没有谁将之用在水战上。会这么干的只有东罗马帝国和大宋的水师。   “这是什么?”   “真是难闻?”   “是毒水吗?”   “别管了,用力拉绳子!异教徒逃不走了!”   “对!他们逃不了啦!”   真主之矛号上的战士们没有意识到大难即将临头,而赛义德·宛葛素号上的水军头邓垦则在确认猛火油柜排空后下达了点火和发射爆裂火箭的命令。   马上就有接到命令的水兵奔跑着去了船舱,从里面抬出了十几个燃着炭火的火盆,火盆内摆着铁钎,铁钎的一头插在火炭里面,已经烧得发红了。   一个个火盆被摆在了和八牛弩的木架子钉在一起的木匣子里面。负责操作八牛弩三个水手中的一人取出了火钎,用它点燃了已经撞在八牛弩上的爆裂火箭的引线。还有两人则各持一个木槌,一前一后,猛击向八牛弩后方的机括——连砸两下是为了确保机括百分之百的被击发。要不然点着火的爆裂箭射不出去就麻烦大了。   蓬蓬篷……   弓弦弹射的响动声顿时响成了一片,十二支点着了引线的爆裂火箭向真主之矛号飞射而去。   只是刹那之后,“咔咔咔”的木材断裂破碎的声音也在真理之矛上响起来,声嘶力竭的惨叫声也随之响起。   不过站在真主之矛号上的萨利赫却是眼睛都不眨一下。不过是十几支巨箭罢了,大部分还打在了船舷上,根本杀伤不了几个人,还不如射箭有威力呢!   如果宋人就这点本事,那么他们招惹蒲家可就是大错特错了!   就在萨利赫想到这里的时候,耀眼而且炽热的火光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铺满了他的整个视线,仿佛一下子置身火狱之中了。然后才听见震耳欲聋轰鸣声,也不知道是天上打雷,还是……火狱之中本来就有的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儿?萨利赫的脑中一片空白,完全弄不明白出了什么状况,甚至连自己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了。   难道是自己平时不够虔诚,偷偷喝酒,而且还娶了超过四个老婆,所以受到了惩罚,在战场上阵亡后下了火狱?   可是,可是自己是在同异教徒的战斗中牺牲的……   “着火啦!着火啦……”   “真主啊!”   “这是异教徒的魔法吗?”   很快,战船上水手们凄惨的叫声将萨利赫的思想从“地狱”中拽回了现实。他这才发现自己原来还没有死,只是置身在火船之中了。   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真主之矛号的左舷已经烧成了一片,收起来的船帆也被点着了,火势显然已经不可控制了。甲板上面还有不少翻滚着,惨叫着的“火人”,其中一个火人还一边惨叫,一边奔跑,跑了几步才一头栽倒在地上。   而没有被点着的水手和战士们也都不知所措,纷纷向还没有被大火波及到的右舷跑去。有些反应快的,已经在拉扯身上的锁子甲,显然是想脱了沉重的盔甲,然后跳水逃生呢!   “船头,快弃船吧!”   萨利赫的一个随从也反应过来了,上来要替他脱去锁子甲,却被这个古拉姆勇士一把推开!   “不行!我萨利赫曾经在真主面前立誓,要和真主之矛号共存!如果它在战场上沉没,那么它就是我的坟墓!现在是我遵守誓言的时候了……传我的命令,让奴隶们使出最大的力气划桨!让我们冲上去,和邪恶的异教徒同归于尽!”   随从道:“可是,可是我们已经失去一部分长桨了!”   “没有关系,真主会保佑我们的!”   真主当然会保佑他的信徒,但前提是他的信徒必须做出正确的,充满智慧的决定。   而萨利赫显然不够聪明,因为他没有想到这个时候桨手甲板早就烧成了个火柜,里面的奴隶要么已经死去,要么正在等待解脱,没有人会为他划桨了。   ……   “罗马,罗马火……”   蒲阿布的手心,这个时候已经全是紧张的汗水了。   萨利赫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战败的,可他知道!他虽然不会打仗,但却是一个博学的人,当然知道赫赫有名的罗马火!那可是罗马帝国得以续存的王牌。在哈里发穆阿维叶一世发起的对君士坦丁堡的围攻战中,阿拉伯帝国庞大的舰队在罗马火的攻击下几乎全军覆没。   三十九年后,哈里发奥马尔二世再次集结大军,包围了君士坦丁堡,试图一举夺取这座阻挡真理向欧洲传播的邪恶之城。可是卑鄙的基督徒再一次使用了罗马火,将阿拉伯军队的2560艘战船烧得只剩下5艘……   现在,邪恶的宋国人显然也是在使用类似的武器!   蒲阿布身边的古拉姆萨拉姆疾疾进言:“主人,命令真主之剑号、真主之火号和真主之智慧号撞击吧!”   “撞击?”蒲阿布道,“宋人有罗马火,我们还要打下去?”   原来这位三佛齐水军的总督已经萌生退意了!   “主人,现在绝不能退却!”萨拉姆道,“赛义德·宛葛素号上的异教徒很可能是宋国的官兵!如果让他们活着返回广州,那么蒲家在广州的一切就统统会化为乌有了!”   “啊!”蒲阿布惊呼了一声。萨拉姆说的没错啊!自己正在和大宋朝开战!三佛齐对大宋而言是鞭长莫及,可是蒲家在广州的产业可就在大宋朝手心里面捏着。   刚才真主之刃号可是被宋军占领过的,多半会带走船上的俘虏和器物,等回到广州,就是蒲家造反的如山铁证啊!   几百万的家当可就要灰飞烟灭了……   “不能让他们跑了!”蒲阿布咬着牙,“传我的命令,全军进攻,撞击!把异教徒的战船撞沉!” 第九百零一章 存天理,灭邪魔(七)   “撞击!蹲!”   “咔咔咔……”   随着一阵木材碎裂时发出的巨响,赛义德·宛葛素号被一艘高速驰来的阿拉伯式桨帆战船撞了个结实!船体先是向右严重倾斜,然后才在一阵“咔咔咔”的刺耳声响中恢复了平衡。   扶着舵房护板才没有被巨大的冲撞震翻的成贵连忙把目光投向刚刚被撞击的赛义德·宛葛素号的舰舯左舷。只看见一艘明显比赛义德·宛葛素号小一号的阿拉伯式桨帆战船尖锐的舰艏,由于一把匕首,插入了赛义德·宛葛素号的舰体。不过还算幸运,这艘阿拉伯式桨帆船的舰艏插入的并不深,显然是撞击的速度还不够快,而赛义德·宛葛素号的舰体又足够坚固。   现在一大一小两艘阿拉伯式桨帆战船已经咬合在了一起,暂时变成了一体。   “擂鼓!进攻!”   成贵扭头冲着舵房后面的两个东倒西歪的鼓手大吼。   现在可是生死一线的时候!两艘战船“长”在了一起,可不能让它们再分开了。因为切入赛义德·宛葛素号的敌舰的舰艏在造成损伤的同时,也堵住了赛义德·宛葛素号舰体的破口。   一旦这艘敌舰后退,就会给赛义德·宛葛素号造成更大的损伤,海水就会大量的涌入!   当然了,赛义德·宛葛素号非常坚固,桨手甲板以下的两层甲板都有水密隔舱的设计,而且所有的隔舱都已经封死。用后世的话说,这条古代战船拥有足够的冗余浮力,不会轻易沉没。   但是这也不等于赛义德·宛葛素号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承受撞击——每一次撞击,都会对战舰的龙骨构成损害!一旦龙骨折断,赛义德·宛葛素号就会断成两节,到时候可就要完蛋了。   所以现在必须俘获撞上了的那艘阿拉伯桨帆船,将两艘战船紧紧连接在一起,以确保赛义德·宛葛素号可以承受更多的撞击。   “快快快,爆裂箭点火投掷,打它们的甲板,别忘了点火……”   负责指挥舰船“火力”的邓垦刚才扶住的床子弩不知怎么翻倒了,也连累他摔了个狗啃屎!嘴巴不知在什么地方狠狠磕了一下,断了两根门牙,还留了一嘴的血!也不知道会不会危及生命?   不过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挣扎着爬起来就命令手下投掷爆裂箭。现在两艘战船咬在了一起,根本不需要用八牛弩,直接用手就能把爆裂箭丢上敌船的甲板了。   他的话音刚落,就已经有一支爆裂箭被人大力掷了出去,爆裂箭在空中划了一个弧线,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刚刚撞击赛义德·宛葛素号的真主之剑号的甲板上。不过没有造成人员伤亡,而是落在了一群正在集结准备跳帮的天方教战士的身边,还引来了一阵哄笑。   不过这群天方教战士的笑声未落,那根看上去有点粗重的巨箭就轰的一声爆裂开来!爆炸的威力并不是很大——不过是填装了一些黑火药而已,之前把真正之矛号变成一艘火船的主要是猛火油,是火药爆燃点着猛火油才烧起来的。   现在真主之剑号并没有被浇上猛火油,所以只有一些黑火药爆燃,威力有限,但还是把木质的巨箭炸得粉碎,木块还有一些小铁片(和黑火药一起装进巨箭的),在爆燃产生的冲击波威力下四下飞溅,其中一部分正好打在列队的天方教战士们的头脸上。没有致命伤,但是却让不少人头破血流,疼得嗷嗷直教。   领头的古拉姆战士刚刚想说几句鼓舞士气的话儿,更多的巨箭又被人投了过来,落点很散,也没命中什么活人,可是这玩意会爆炸啊!大家伙轰地一声都散开,各种找寻掩护。还没等他们藏好,就是连续的爆炸,木屑铁片硝烟在真主之剑号上到处飞舞,打在了没有躲好的天方教战士们头上,受伤的人发出惨叫,没有受伤的也被吓得心惊肉跳。   这是什么呀?好好的短矛怎么就炸了?难道是传说中恶魔的法术?   “存天理!灭邪魔!杀给给……”   硝烟没有散尽,仿佛恶魔嚎叫的呐喊声就响了起来!然后就是拿着小号扇形盾和长刀的“小恶魔”们嗷嗷叫着顺着一架竹梯子爬上了真主之剑号翘起的舰艏。   哦,并不都是小恶魔,还有一个铁塔仿佛的黑恶魔背着一捆爆裂箭最后一个爬了上来。   小恶魔们虽然小,仿佛是一些男孩子,可是却杀气腾腾,嗷嗷叫着就朝天方教的战士们扑上去,见人就砍,真是凶悍的好像是从地狱中冲出来的妖怪童子。   黑恶魔倒是没有猛打猛冲,只是不断从身旁一个打着火把的小恶魔手中接过“短矛”,然后远远的投掷出去。而这个黑恶魔很可能是会魔法的,因为他投掷出去的“短矛”都是会爆炸的。炸得真主之剑号的甲板上一片混乱!比混乱更糟糕的是甲板上的天方教战士们都不知道有火药,全都以为那个黑大个是黑恶魔或是黑巫师……不管是恶魔还是巫师,都是会法术的!这个怎么打啊?   真正之剑号上的古拉姆船头阿卜杜拉在船艉甲板看到硝烟弥漫的这一幕,真的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自己到底在和谁打仗?人类还是妖魔?怎么还能用魔法?刚才一个大招就把真主之刃号给爆了,现在又来了一个黑巫师,还有一群看上去就不像人类的小恶魔战士……这仗要怎么打呀?   被惊呆了的阿卜杜拉一时竟然忘记下令自己的战船“倒车”了——桨手们可以向前划也可以向后划。   他的这一犹豫,六个铁人就被人扶着攀上竹梯,上了真主之剑号的舰艏甲板!然后他们排出一列,后面再跟上一群长枪兵、弓箭手、刀盾手,喊着:“存天理,灭邪魔”的口号,起步向前,开始清场了。   而新选组的“小恶魔武士”们,则退到了铁人们的背后,一起向船艉甲板压过去——“小恶魔武士”们当然还会去攻破桨手甲板的入口,去解放里面的奴隶……   ……   “撞啦……咔咔!”   海面上的“撞船事故”还在继续!赛义德·宛葛素号又一次成了一起严重的“撞船事故”的受害者。这次是真主之火号撞上了赛义德·宛葛素号的右舷!   船体发出了让人心惊胆战的连续的“咔嚓”声,显然是什么东西在断裂!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龙骨?   即使龙骨还没有折断,连续遭受到撞击的赛义德·宛葛素号的舰体也坚持不了太久的。因为很快还会有第三次撞击!而第三次撞击,一定会让这艘坚固的战船断成两截!   不过成贵和船上的战士们早就有了准备,不等船只完全恢复平稳,成贵就带着亲兵从船艉甲板下去进了舱室。   舱室里面墨娘子正在安慰一个抖成了一团的赛义德——就是宛思圣的儿子宛穆德。   其实墨娘子也一样害怕,花容失色,脸蛋上的肌肉不自然的颤抖着,说话的声音也在抖:“尊,尊敬的赛义德,光明之神会保佑你的,不会让天方教的恶徒伤害你的生命……”   成贵心想:这个墨娘子还真是会安慰人啊!光明之神怎么可能去保佑一个赛义德?这是屁股问题啊!   “赛义德,圣女……船要沉了!本官护着你们撤走!”   “好好好,赶紧撤到岸上去!”墨娘子说着胡话,就把一个瘫软的赛义德搀扶起来——她这个圣女虽然不会传统武术,但是力量还是很大的!现在又是性命交关的时候,自然爆发出了潜力,扶着比她重上几十斤的宛穆德就出了舱房。   这个时候外面已经一片喊杀了!不过喊杀的内容还是让人放心的。   “存天理!灭邪魔!”   “大宋万胜!大宋万胜……”   喊“存天理!灭邪魔!”的都是云台系的人——这是骑士团的口号!而喊“大宋万胜”的就有点让人啼笑皆非了,居然都方腊带着的忠君爱国的好官兵!   好官兵们的士气现在也高的不行!大家原来都是做贼的,现在不仅当了官兵,而且还遇到一个超级有钱的上司纪忆。出海前的安家费一人就得了几百缗,军饷也是按照御前猛士的标准定的。今次大战前,每人又发了一百缗鼓舞士气。   另外,纪大官人还许诺了,只要打进末罗瑜,就放抢三天!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方腊和他的手下眼睛都杀红了,也和那个大个黑厮(奥巴哈)一样,一边丢爆裂箭,一边就凶神恶煞一样带头冲上了真主之火号。   跟着他们上去的,还有七八个铁甲兵,也在真正之火号上展开了杀阵,从舰艏一路屠到舰艉去了!   “圣女,赛义德,跟着某,上这条船!”成贵已经带着墨莉和宛穆德到了真主之剑号的船艏旁,自己先登了上去,然后又转身要拉宛穆德,就在这个当口,第三次撞击发生了!   这一次是真主之智慧号撞上了真主之火号的船艉!巨大的冲力加在了本就深深切入赛义德·宛葛素号上,就仿佛把一把巨大的锤子敲击着好像凿子一样的真主之火号,一下就将赛义德·宛葛素号的龙骨切成了两段…… 第九百零二章 存天理,灭邪魔(八)   “撞断了!”   “真主至大!”   欢呼的声音在真主之海号的甲板上响彻。   虽然大家的士气不高,但是看到敌船被毁,还是大声欢呼了起来。大家的士气真是没有办法高起来啊!从真主之刃号被偷袭到现在,蒲家这一边已经损伤了真主之刃、真主之矛两艘战船,另外还有真主之剑号和真主之火号也陷入了苦战,而且明显还是进攻的宋人占优势!   这两艘战船,没准也会很快被宋人夺取。这样蒲家战船队就损失了先后损失了四艘战船啦!   更让人感到担心的,还有宋人的魔法……这是一个大部分人都相信魔法存在的时代。而宋人很可能已经掌握了“火球术”,要不然真主之剑和真主之火上怎么总有火球冒出来啊?   会魔法的敌人应该怎么打?   别说普通的蒲家战士了,就连古拉姆们都有点发怵啊,他们也不会魔法……   现在终于将敌人的战船撞断了,真是谢天谢地啊!   哦,还没有到谢天谢地的时候,因为真主之剑号和真主之火号仿佛要被敌人夺取了。   “主人,快看,真主之剑号和真主之火号上升起了万字符旗!”   蒲阿布刚刚喘了口气,坏消息又从萨拉姆嘴里喷出来了!   两艘“真理”号上同时升起了万字符旗——这面旗帜在宋朝象征的当然不是纳粹了,而是佛教。而纪忆信奉的摩尼教在这个时代则有两个派别,一是墨娘子为代表的正统派,他们的标志是一个相当中国化的明尊盘腿坐在太阳的中央;二是以静明和尚为代表的野路子,他们已经和佛教融为一体,崇拜的是摩尼光佛,也使用万字符文。   而本来应该属于正统派的纪忆,现在却选择了野路子的万字符旗,当然是为了混淆视听。   三佛齐可是佛教的天下!上自国王,下到平民,信奉的都是传自天竺的大乘佛教密宗。天方教的市面并不大,只有为数不多的白番商人才相信……   “该死的宋人……”蒲阿布马上就明白纪忆这厮的坏心思了,“他们一定是想以佛教为号召迷惑三佛齐的昏君,说不定还会声称去波罗国出使取经!到时候咱们蒲家想在三佛齐立足都不可能了!”   在蒲家和大宋之间,三佛齐的国王只要不是傻瓜,就一定知道该怎么选的。   况且,来自天竺波罗国的和尚在三佛齐国是很有影响力的。这些年,他们可没少在国王跟前说蒲家的坏话——蒲家是信天方教的,而波罗王朝同样遭受天方教的迦色尼国的严重威胁,自然会敌视同为天方教徒的蒲家了。   “主人,那就让所有的船都上去,除了真理之海号……怎么都得把真主之剑号和真主之火号夺回来,把宋国来的异教徒都杀光!”   蒲阿布已经杀红了眼,也顾不了附近可能存在的宋国水军大队,也不看从开战到现在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了,毫不犹豫就下达了总攻的命令。   当然了,在总攻的序列中,是没有真主之海号的,这是蒲阿布自己的座舰,他还没蠢到把自己的性命都压进去的地步。   ……   “墨娘子,快救我,救命啊!”   正在喊救命的是赛义德·宛穆德,刚才赛义德·宛葛素号被撞断的时候,他和墨娘子一块儿都没站稳,从船只舯部断裂的地方掉进海里去了。这胖子虽然会一点水,可现在是在海里啊,和自家花园的池子可不是一回事儿。   幸好落水后的宛穆德捡到一块不大不小的木板,抱着它才勉强没有沉入海底。不过宛穆德还是隐约听到了安拉的召唤,因为还没有为大宋——大食两国的和平交往做出足够的贡献,所以这位广州宛家的公子,天方教未来的大学者还不愿意去安拉的天国。在看到墨娘子正在海水里以优美的“自由式”游来游去抢救落水者的时候,就大声开口呼救了。   好像是听见了宛穆德的呼救,墨娘子就三下两下游到了宛穆德身边,并且亲切地问候:“赛义德,你还活着啊!”   “啊,托您的福,还没淹死……您水性好,快点救救我吧!求求你了……”   “救你?”墨娘子也找了块漂浮的木头抱着,然后伸着颀长的脖子,四下张望。   海上的战斗变得越来越激烈了,之前是赛义德·宛葛素号以一敌众,现在变成了宋军的两艘战船(真理之剑号和真理之火号)对抗天方教蒲家的一大群战船!   两艘宋军控制的战船都被至少三艘天方教的战船围攻!或是被撞,或是接舷而斗。爆炸的声音不时响起,有时候还会有被逼到船舷的天方教战士跳海逃生,而海面上到处都是漂浮的人头……   除了这些,海上还有两截已经翻转过来,但还努力漂浮着的战船残骸,应该是赛义德·宛葛素号的残骸。浮出水面的部分船体表面,还坐着不少汉人水手,呆呆看着海面上的厮杀,仿佛有些惊慌——看来海战的形势还是对大宋不利啊!   想到这里,墨莉也只得轻轻一叹,回头对宛穆德道:“赛义德,咱们一块儿去漂浮的半截船身上暂避吧……最后能不能得救,就得看纪大官人的大队什么时候能赶来了。”   海战的形势,其实没有墨娘子观察到的那么糟糕。虽然赛义德·宛葛素号被撞断的时候,所有的桨手都在船上,没有及时加入真主之剑号和真主之火号上的战斗。   但是十四名铁人以及铁人的辅兵,还有新选组的小恶魔武士,还有方腊的好官兵们,还有邓垦率领的甲板战兵,以及成贵和他的亲卫,都已经登上了真主之剑号和真主之火号。他们的人数虽然有限,但是爆发出来的战斗力却非常惊人!   特别是那十几个全装铁甲兵在真主之剑号和真主之火号的甲板上几乎是无敌的存在。只要他们肩并肩挥舞着陌刀前进,基本上就能无视一切对手了。这种铁甲兵本就是打陆战的配置,水上哪有这样的?这样怎么跳帮?没有人帮忙,他们连跳板都走不了。   而且穿成这样只要落水,基本就是一个字儿——沉!   另外,这些铁人居然还是结阵而战,如墙而进……这是打骑兵呢?甲板上从来都是混战,哪有如墙而进的?   最后,他们还用陌刀这种不讲道理的武器。一挥就是一大片啊!如果是六把陌刀一起挥,武功再高的古拉姆战士也只有跳海去了。   所以天方教战士虽然人数占了绝对优势,源源不断的接舷跳帮,可就是对付不了这十几个铁人。   时间在一点一滴的流逝,不知不觉中,双方的交战已经进行了一个多时辰。因为交战开始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现在天色已经发暗,再过一会儿就该黄昏了。   蒲阿布茫然的看着远处海上挤成了两团的阿拉伯式桨帆战船,这是八艘战船挤成了两团,都靠在一起,撞在一起,互相厮杀在了一起。   蒲家水军明明占有压倒性的优势,可偏偏打不下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宋人真的有什么黑魔法?可怕的念头萦绕在蒲阿布的心头,怎么都无法驱走……   “敌船!发现敌船!”   满脑子都是妖魔鬼怪的蒲阿布耳边忽然响起了一阵惊慌的发喊。   敌船?   蒲阿布回头看着萨拉姆,这位蒲家的水军古拉姆也完全慌了神,满脸都是惊恐的表情。   因为,他也看见出现在北方海天交际之处的船帆了!不是一面,而是整整一排,一字排开,顺风而来,总有二三十艘!   这怎么可能?   蒲阿布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宋人船队来的也太快了吧?难道他们一直跟在赛义德·宛葛素号背后?   可是自己船队中那么多的船只,那么多的哨兵,怎么可能没有发现它们?这一定又是什么魔法吧?   “萨拉姆,现在怎么办?”蒲阿布完全没了主张。   萨拉姆被他一问,立即就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了,大声对蒲阿布呼喊道:“主人,敌人离开我们至少还有四十里(目视理论上可以看50里外的船帆,实际上不一定能看到),最快也要一个时辰才能到达。所以咱们还来得及撤退……”   蒲阿布猛地大喝,打断萨拉姆道:“快撤!快撤退!现在马上撤,退回末罗瑜!”   “马上?主人……没有必要那么急,现在还可以收拾船队,打捞落水的战士,然后徐徐后退!”萨拉姆马上提醒道,“我们有50艘船,现在只是损失了4艘,还有46艘,其中不少正在赶来的途中,还有至少6艘和敌人缠在一起。如果不整队后撤,很有可能会失去正在和敌人纠缠的6艘战船……落水的勇士也没救了,那样损失太大,对人心也……”   下面的话还没说完,蒲阿布已经一把推开了这名忠臣的古拉姆,大声下令道:“真主之海号马上转向,我们离开这里,回末罗瑜去!这是命令!谁敢不服从的我的命令,杀无赦!” 第九百零三章 存天理,灭邪魔(九)   太阳从三佛齐海峡上空划过,渐渐向西洋斜斜行去,将这一大片海面,以及点缀其间大大小小岛屿上的山麓,还有海面上正在交战和追逐的桨帆舰船,都罩进了一派昏黄当中。   因为交战的战场位于三佛齐海峡入口处,所以已经进入尾声的这场海战,后来就被命名为“第一次三佛齐海峡战役”——之所以是第一次,自然因为以后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直到第十八次三佛齐海峡战役了!   围绕着三佛齐海峡展开的反复争夺战,现在才刚刚开始呢!   三佛齐海峡控制着一条世界上最有价值的黄金水道!周围三佛齐人、爪哇人、阿拉伯人、朱罗人,还有被武好古和纪忆组织起来的大宋海商,都想将之占为己有。   但是其中的任何一方,包括大宋海商在内,都没有足够的优势可以压倒其余各方——纪忆现在率领的可不是一支以风帆火炮战列舰为主力的近代化海军,而是一支以中式硬帆长桨船为主力的武装商船队。单纯从战船的质量来说,是根本比不过阿拉伯人的,当然他们的航海技术也不如阿拉伯人。   阿拉伯人才是这个时代的海上马车夫,拥有可以逆风航线的三角帆船,有已经形成系统的水战古拉姆的训练培养体制,还有无数经验丰富的航海家。   所谓的百年海贼,就是这群真主旗帜下的商人!   不过阿拉伯人也有弱点,他们没有一个强大的政权在背后做支撑,难免就会各自为战,很难形成合力。另外一个比较致命的弱点就是阿拉伯人自己的武力早就衰弱了。所以他们无法组成真正的海军,只有一个个分散的海贼、海商家族。   而宋朝这边的优势,则恰恰是阿拉伯人所不具有的。他们拥有一个强大的政权。当这个政权想要在万里海疆上有所作为的时候,阿拉伯人就会面对极大的压力。   此外,宋朝虽然是公认的“弱宋”,但是相对契丹、女真和蒙古而言的。对别的战五渣来说,宋军还是挺厉害的。   而阿拉伯人他们的塞尔柱爸爸可是被契丹人仅剩的一丁点余烬就随便虐打的——被大石头暴打的可不衰弱不堪的塞尔柱,而是大塞尔柱的赛贾尔苏丹,国力还算强大,压服了各个塞尔柱小王朝,还击败了喀喇汗王朝(就是黑汗回鹘)和迦色尼王朝,领地一度都扩张到后世的中国境内了!结果就被几千个或许上万个辽兵暴打,一战输光了老本,大塞尔柱也因此一蹶不振。   爸爸都这样不中用,当儿子的——其实连儿子都算不上,顶天是个野在外面没人疼的灰孙子——是个什么德行就可想而知了。   所以在今天的第一次三佛齐海战中,虽然在操船水平上阿拉伯人可以完胜他们的对手。但是当跳帮战开始以后,优势就马上到了宋军一边。最勇敢的古拉姆的水准也就和方腊的“好官兵”差不多,比起新选组那帮不要命的“小孩子”还差一点,至于沿海市舶制置司直辖的铁甲武士,那更是无敌的存在。   因此这场海战在某种程度上,其实是用陆战的方式在进行!   而决定最终结果的,则是蒲阿布的怯懦。   当呼延庆率领的二十九艘战船靠近战场的时候,蒲阿布手中还有足够的本钱。他一共带出来50艘战船,现在仅仅损失了4艘,还有6艘和敌舰纠缠在一起陷入了苦战。   但是剩下的战舰,依然要远远多于呼延庆的舰队!   另外,现在天近黄昏。宋朝水师的操船能力差,又不熟悉三佛齐海峡周围的水域,不大可能在夜间和数量多于自己的阿拉伯舰队展开决战。   所以只要列阵以待,蒲阿布还是可以将自己的主力从战场上带回末罗瑜的。在末罗瑜还有属于三佛齐国的舰队,还有别的阿拉伯海商的舰船。纪忆和呼延庆绝对不敢贸然向末罗瑜进兵——因为宋式帆船没有逆风航行能力,一旦形势不利,想要逃跑都不可能。现在可是冬季,海上大多时候都挂北风的。   可是蒲阿布偏偏丢下他的舰队逃跑了!   “巡检!大食船队散开了,似乎想要分散逃脱。”   “什么?”天理号上,呼延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分散?”他追问了一句。   虽然呼延庆也没多少海战经验,但是最基本的原则是知道的——海战最忌分兵!因为一旦分兵,再集中起来就很难了。海上无边无际的,又受制于风向,谁知道那些散开的帆船漂哪儿去了?   “没错,是分散了。”   “怎么可能?”   呼延庆还是不敢相信,干脆自己畔上了桅杆,拿着望远筒向着南方的海面好一阵东张西望。   海面上的大食帆船果然在散开,向着不同的方向逃跑。只有几艘挤成一团的战船动不了——那里应该正在交战!   “巡检,咱们怎么办?”   呼延庆道:“先去把成巡检他们救出来……”他又想了想,“然后让成巡检带人去取蒲罗中,其他人都去末罗瑜!”   占领蒲罗中岛是立足三佛齐海峡的第一步。根据沿海市舶制置司搜集到的情报,蒲罗中岛属于三佛齐国所有,岛上已经进行了一定的开发,有一个称为龙牙门的要塞港口。   当然了,所谓的要塞不过是一圈木栅栏城寨,附近还有个小小的港口,放了几条快船,负责向过往的商船收税——龙牙门是个水道的名称,因为有一块两丈多高,看着很像龙牙的礁石而得名。   此处虽然非常要紧,但是三佛齐国的中心毕竟在苏门答腊布米岛(苏门答腊岛)上,而且还要重点防备东面的爪哇人和西面的朱罗人,没有余力在蒲罗中岛上布署重兵。   所以就给了纪忆、呼延庆等人突袭夺取的机会!   但是现在呼延庆发现蒲家水师星散,就想要更多的东西了。   “大部去末罗瑜?”   左右的水军机宜都互相看看,其中一人道:“去和三佛齐国交战?”   “不一定要打!”呼延庆说,“但可以把三佛齐的水师封锁在巴当河里……然后再迫使三佛齐国割让蒲罗中岛,并且交出蒲家在三佛齐的财产。”   三佛齐国的首都末罗瑜是一座内陆城市,位于通往大海的巴当河边上。而三佛齐国的水师,一般也驻扎在巴当河的下游港口。   如果当呼延庆的主力舰队赶到时,它们依然没有出海,那么呼延庆就能用战船封锁河口了。   而一旦三佛齐国都的出海口被封锁,那么末罗瑜方面向大宋屈服的可能性就很大了。   毕竟这一次理亏的是三佛齐国!   ……   当夜色完全笼罩海面的时候,蒲阿布才算完全放心了。可怕的噩梦终于结束了……呃,应该是结束了!下一次再打海战自己就不出马了,还是让水战古拉姆们去指挥吧。   不过……自己手中还有多少水战古拉姆呢?   “萨拉姆,有几条船跟着我们?”   “尊敬的主人,现在没有一艘船跟着我们……”萨拉姆用报丧一般的语气说道,“我们恐怕要单独返回末罗瑜了。”   “这怎么可能!?不是,不是还有四十条船吗?”   萨拉姆道:“您当然还有许多艘战船,即便没有了,也可以建造新船……但是现在没有一艘船跟着我们!它们都在撤退时走散了。海洋是那样的辽阔,一旦走散,想要找回来可就很难了。”   “真主啊!那,那宋人要是进攻末罗瑜怎么办?”   “那就别去末罗瑜了……”   “什么?不去末罗瑜?”蒲阿布看着萨拉姆,昏暗的灯光下,这个三十多岁的古拉姆战士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眉头紧紧拧着。   “主人。”萨拉姆道,“三佛齐的异教徒不会为了真主而战的……他们很可能会出卖您!”   蒲阿布知道“出卖”是什么意思!那就是把脑袋割下来装在盒子里面送去给宋人!   他今天在三佛齐海峡干的事情,绝对够得上砍头的罪过了!   他和大宋开战了……而且还是惨败!末罗瑜的昏君和奸臣知道真相后,怎么可能不杀了他?说不定全家都保不住。   “不回末罗瑜的话,该去哪里?”   “去亚齐……那里有许多虔诚的天方教徒。”萨拉姆道,“您的封地也在那里。通过印度洋,我们还可以从印度、阿拉伯雇佣战士,总能在那里坚持下去的。而且逃散的战船中的一部分,也会撤往亚齐。毕竟那里是整个三佛齐国中距离麦加最近的港口!”   “对!对!”蒲阿布点点头,“就去亚齐……我在那里还有力量,还有一支军队,到了那里就不怕宋人了。”   这个蒲阿布也真是有点不负责任,他先是瞒着三佛齐国王在三佛齐海峡和大宋开战,现在又不打一声招呼就窜往亚齐去了。   而三佛齐国的君臣,从头到尾都蒙在鼓里,啥都不知道,自然也没做什么准备。   直到第二天傍晚,呼延庆率领的大二十几艘打着佛教万字符旗的桨帆战船出现在巴当河口…… 第九百零四章 全世界佛弟子团结起来(一)   呼延庆和元觉大和尚,都站在“天理”号宋式桨帆战船的船艏甲板上,举着望远筒看着眼前的一切。   末罗瑜的港口就展现在他们的面前。   末罗瑜又称末罗游、马来尤,后世的马来人就是由此地而得名的。此处的港口是一座内河港,就建在流经末罗瑜平原的巴当河的如海口附近。依托着港口而出现的,当然是一座繁华而且拥挤的商市。传说中能够庇佑海商一帆风顺的金塔浮屠寺,恢宏壮丽,就伫立在一大堆杂乱的建筑当中。巨大的包金宝塔反射着耀眼的金光,似乎就在展示三佛齐王国拦路收费事业的兴旺发达。   除了金塔浮屠寺之外,末罗瑜港口一带的建筑,大多都是竹木混制,多是随意搭建的房子,也有一些严整富贵的宅院,几乎都散发着浓浓的天方教建筑风格,只少为数不多的几栋是有飞檐斗拱的中式院落。   港口周围都是水稻田,南洋这里的气候温暖多雨,水稻都是一年三熟。在北方的中原大陆还是冰封雪飘的天气时,这里的稻田却是翻涌着金黄色的稻浪,而且一眼都望不到头。稻浪之间,偶尔还可以看到当地人的村落,此时正升起一道道袅袅的炊烟,显得富庶而且安逸。   河道内都是满载货物的商船和星星点点的渔船,商船大多是阿拉伯样式的,也有中式的。渔船则是当地土著的小木舟,一群一群的出海去营生了。而商船想要出港就没那么容易了。必须接受堵在巴当河口外的挂着佛教万字符旗的战船的检查,确实属于宋国汉商的船才可以离开。其他各国商船,一律许入不许出。   通往三佛齐国首都的水道,现在已经被大宋开来的战船给封锁了!   至于三佛齐国的战舟,现在绝大部分散在弯弯曲曲的河道当中,还来不及集中——虽然蒲阿布向三佛齐国的国王和大相报告了“大股海贼”来袭的消息,请他们派出战船在河口外的海面上布防。不过现在已经过去好几天了,也没看见什么海贼,一帮三佛齐的老爷哪儿还有心思带着船只出海去傻等?   再说了,谁不知道三佛齐海峡一带最大的海贼就是蒲家?如果真的有什么海贼强大到把蒲家海贼都打败了,那么他们就是三佛齐君臣的好朋友了,还剿什么剿啊?大家团结起来搞好三佛齐海峡的拦路收费事业才是正理儿……   所以当打着佛教万字符旗的大宋战船蜂拥到巴当河口实施封锁的时候,三佛齐国的官员和民众,还有被堵在港口中的商人们也没显得太过惊慌。   另外,宋国船队打着的万字符旗象征的神佛也是三佛齐人信仰的!   真正让三佛齐人害怕的婆罗门教的大军,无论是和三佛齐国争斗百年的朱罗王国,还是爪哇岛上的敌人,全都是信奉婆罗门教的。那才是死敌!   河口当中,两只小小的哨船正由船桨驱动,缓缓的向河口外一字排开的大宋战船驶去。在其中一条哨船的船艏甲板上,站着一个穿着丝绸对襟长衫,头上梳了一个发髻的老者。另一条船上,则是个穿着丝绸短衣,带着把长刀的三佛齐武士。   呼延庆已经发现了两条三佛齐的哨船,笑着对旁边的元觉大和尚道:“终于来人了,可真是迟钝啊!咱们的战船都堵住他们的家门了,才来了个人查问,也没看见兵船。呵呵,若是咱们真有什么歹心,早就把那个商埠拿下了。”   元觉双手合十,“善哉,善哉,我们远道而来可不是为了打劫,而是团结天下僧徒,弘扬佛祖正道,拯救天竺佛教圣地的!”   “大师教训的是。”呼延庆也合起手掌,一脸的虔诚,“本官犯了贪戒……”   元觉笑道:“呼延巡检,您这也算不上贪念,咱们那么老远为了拯救佛教圣地而来,也是为了保护三佛齐国免遭外道强国欺侮。三佛齐的君臣也都是佛弟子,也有除魔卫道的责任。现在不要他们出兵助战,给个一二百万军费他们还会不舍得?”   “大师说的也是。”呼延庆笑着,“区区一二百万而已……他们拦着海峡收钱收了几百年,还会在乎这几个小钱?”   “肯定不会在乎的。”元觉道,“他们信佛的,四大皆空嘛!钱财算什么?”   “哈哈哈,对对!”呼延庆笑道,“看来纪正使派你出使三佛齐国算是找对人了。”   元觉笑着对身边的一个小沙弥道:“快去把贫僧的紫衣袈裟和戒刀取来!”   原来元觉这个拜光明佛的假和尚(他没有度牒的)现在不仅有了象征高级僧官的紫衣袈裟,而且还会作为大宋官家的外交僧出访三佛齐王庭!   至于“团结天下僧徒,弘扬佛祖正道,拯救天竺佛教圣地”这套鬼话,一听就知道是云台学宫的风格了。   这可真是有点胡作非为的意思!   也就是海盗(海商)家族出身,又开办了京东商市当了资产阶级领路人的纪忆做得出来——虽然他有很大的权限,可以便宜行事,可以移牒外交。但是这种路数绝对不是传统的儒家官僚能做出来的。   如果换苏辙来主持这次出访,怎么都不可能这样忽悠外国友邦。   ……   两个友邦人士已经上了“天理”号,其中一个拿着三佛齐官职的宋国移民,名叫梁友文的老汉。还有一个则是三佛齐国的巴当河口总管,名叫陀旁亚蒲的马来勇士。   “存天理!灭邪魔!护!”   迎接两位友邦使臣的,是十二名穿着全装瘊子甲,持着大陌刀的铁甲武士。当两位使臣被一个大篮子吊上甲板,刚刚战稳的时候,列在两侧的武士就齐声大喝。两个友邦人士都是一抖,名叫梁友文的老汉一脸的诧异,盯着“铁人”们好一阵打量。   而那个巴当河口总管的那张马来面孔上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恐惧表情——怎么会有铁甲兵在船上?而且他们的铁甲看起来很坚固啊,用什么武器才能刺穿?   “本官三佛齐国巴当河口商市管事梁友文。”那老汉一开口就是广东腔的汉话,“这位三佛齐国巴当河口的总管陀旁亚蒲贵人,请问你们是……”   “我等是大宋天兵!”天理号上的铁甲兵火长吼了一嗓子,“敌国来使,交出兵刃!”   “交出兵刃!”其余的铁甲兵也跟着大喊。   “这……”梁老汉一愣,心想:这怎么回事?大宋的使臣什么时候那么不讲道理了?   他其实是个宋国出来的海商,因为在广东沿海做了一点坏事(抢劫),回不去家乡,上了年纪以后也不能跑海了,干脆就在三佛齐定居,还和三佛齐国的大相皮袜交上了朋友。在后者的推荐下,做了一个管商市的官员。   虽然很多年没有回过家乡了,可是他对大宋的情况还是了解的——大宋现在还是朗朗乾坤,太平盛世,还是读书人的天下……   “你们真的是大宋的官兵?”老汉看着眼前这十几个面相凶狠的铁人,心底里面就有一种亲切感啊,就仿佛遇上了老战友。   “我等当然是官兵!”那火长一瞪眼珠子,“我等全都是忠君爱国的好官兵!”   他用陌刀一指陀旁亚蒲贵人,“兀那蛮子,快快交出兵刃!”   梁友文眉头大皱,“你等怎如此对待三佛齐的贵人?你等来三佛齐作甚的?难不成是奉了官家的大诏要讨伐三佛齐?”   “我等是奉了当今天子的命令去援助天竺波罗国,帮他们抵挡天方教素丹的进攻,以免佛祖悟道修炼之地惨遭外道蹂躏的!”   那个火长还真是个能说会道的好官兵,照着元觉大和尚教给他的话语说的振振有词。   他一脸愤恨地说:“可是当我们的船队驶到蒲罗中岛时,却被你们三佛齐国的水军总督蒲阿布伏击,一共五十条大食样式的战船,全都被咱们打沉了!现在该轮到末罗瑜的外道妖人授首了!”   “啊!”梁友文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蒲阿布那个公子哥吃错什么药?率领蒲家的50条战船去和宋国开战?而且还全都被打沉了?   好像蒲家的船是一去不回了!即便不是都沉了,应该也损失惨重,不敢回末罗瑜了。   这下可真是把三佛齐给害惨了!   “梁友文!”名叫陀旁亚蒲的马来勇士听不懂汉话,也有点不耐烦了,“宋国人怎么还不把本使迎进船舱?这里可是三佛齐的地盘!他们就不怕……”   “贵人啊!”梁友文跺跺脚,“出大事儿了,三佛齐和大宋已经开战了……蒲阿布带着蒲家的船队在蒲罗中和大宋水师激战一场,全军覆没了!现在大宋天兵是来末罗瑜问罪的!”   什么?陀旁亚蒲听得都快傻了!蒲阿布和大宋开战?他疯了吗?他家里面在大宋好像也有很多买卖,都不要了?为什么呀?   “贵人!”梁友文道,“宋人说他们是奉了天子的旨意去天竺国帮波罗王家的人打天方教的……贵人,您怎么跪下了?您站起来啊,别害怕,大宋是讲道理的礼仪之邦!” 第九百零五章 全世界佛弟子团结起来(二)   陀旁亚蒲大贵人被吓成了跪人!梁友文让他别害怕管什么用?他是三佛齐的水军将领,怎么会不知道蒲家海贼有多厉害?三佛齐国可以摆脱和朱罗国的君臣关系,现在还可以在三佛齐海峡称霸,西抗朱罗,东战爪哇,北抵真腊,南接大洋,靠得就是以蒲家为首的一帮亦商亦道的天方教商人。   要不然就靠三佛齐的那些迷信佛教密宗的贵族,怎么可能同时和朱罗、爪哇国开战,而且还坚挺恁多年?现在强大是蒲家水军居然招惹上了大宋,而且叫人打了一个全军覆没!   这可真是两个大难同时临头了!   招惹上大宋是一个大难,三佛齐国两线作战那么多年,早就疲于奔命了,现在再加上一个大宋……莫不是真的要亡国了吧?   第二个大难,当然就是蒲家水师全军覆没了!没有了蒲家水师,三佛齐国在三佛齐海峡上的武力起码减少一半。朱罗国和爪哇国听到这个消息后没准就要来攻打了。   即便他们不来攻打,三佛齐国的水师还有能力拦截强行闯关的那些奸商吗?没有能力拦截,拦路收费的事业怎么办?   如果收不到费了,那么三佛齐国哪儿来那么多钱维持军队、维持朝廷、维持那么多和尚尼姑?   想想都替国王陛下着急啊!   不过最让陀旁亚蒲大贵人害怕的,还是大宋和三佛齐竟然处于交战状态了!   宋人不会把自己的脑袋砍下来吧?虽然两国交兵时通常也不会杀害对方的外交人员。   可是自己不是三佛齐国王的使臣啊!自己只是一个守河口的小官而已……   ……   “……陀旁亚蒲贵人说,蒲阿布虽然是我国的水军总督,但是我国的大王肯定没有命令他袭击大宋天朝的战船,这完全是一场误会啊!所以恳请贵国天兵千万不要进攻巴当商市,一切都好商量,好商量啊!”   正在甲板上跪着说话的是梁友文,他现在也跪了。没有办法啊,他现在客串翻译官,陀旁亚蒲贵人才是正主儿。现在正主儿跪着起不来了,他这个翻译官还能大摇大摆站着?   “你们三佛齐国是信什么教的?”大和尚元觉和呼延庆一起站在船艉甲板上,装模作样地发问。   “信佛的,我们三佛齐国上下都佛弟子,再虔诚不过了!”梁友文连忙双手合十道。   “哦。”元觉大和尚点点头,“那么你们为什么要反对大宋的佛弟子出兵拯救天竺佛教圣地呢?”   这话听着有点奇怪啊!梁友文心说:佛教现在也拿起屠刀拯救圣地了?这还是慈悲为本的佛教吗?大宋的和尚这是怎么了?都变得那么凶了……   “大师,我们没有反对大宋佛弟子出兵天竺啊!”梁友文连忙解释,“那都是蒲家人干的,他们是天方教徒,所以反对拯救佛教圣地啊!”   “可他是你们三佛齐的总督!”元觉和尚哪里肯相信,只是摇头,“你们三佛齐不是佛国吗?怎么会一个天方教的总督?是不是你们三佛齐的国王已经叛教投敌了?”   叛教投敌?   梁友文心道:这个是佛教的话吗?现在中土的佛教怎么这样了?   “不,不,不。”心里怀疑,嘴上还得解释,“我国的大王是再虔诚不过的佛弟子了,年年都给寺庙捐钱的……”   “是吗?”元觉看了看梁友文,“那么说起来你们的国王是支持拯救圣地的?”   “支持!一定是支持的!”   “怎么证明?”元觉问。   还要证明?难道要捐钱给大宋天兵?   梁友文有点傻了。大宋不是只管给人“送”钱的天朝上国吗?现在怎么改向人要钱了?   “不知道天朝上国需要多少证明?”   “这个数!”元觉伸出一个巴掌。   “五……五万两黄金?”梁友文试探着道。   “哼!心不诚!”元觉道,“你们三佛齐国王一定是假的佛弟子!贫僧一定要替佛祖教训他!”   这是什么话?这是大宋官员应该说的话吗?   “五十万两?”梁友文的声音都在颤抖。   元觉点点头,“这还差不多……你回去和三佛齐王说,五十万两黄金虽然不少,但是肯定没有蒲家在三佛齐的财产多吧?只要没收了蒲家的财产,不就什么都有了。而且我们也不一定要黄金,我们要出兵天竺,需要粮食、船只、奴隶、香料、珊瑚、宝石、棉布,各种奇珍异宝,统统都可以抵账的。另外,你叫那个鸟贵人先给送点好酒好肉上船!在海上漂了恁多日子,洒家和兄弟们的嘴巴里面都快淡出鸟来了。”   这话听着都亲切!梁友文心想:这个穿紫色袈裟的大和尚莫不是干过强盗吧?敲诈勒索的本事可不差啊!   ……   陀旁亚蒲大贵人和梁友文两个人抱头鼠窜的回去了,到了巴当商市也不多做停留,安排人送了犒赏的酒肉和淡水给宋国舰队后,连夜就去了一百多里外的末罗瑜城,去给大王陀毕罗和大相皮袜报信儿去了。   末罗瑜城之所以不摆在海边,就是为了防止被敌人攻占。三佛齐国之前的首都渤林邦就是因为太靠近海边,在同爪哇人和朱罗人的战争中就两度沦陷。吸取教训的三佛齐人再也没有胆量在海边建都,干脆就把都城摆在了末罗瑜平原的中央,远离海边,甚至也不在巴当河的岸边。   因为首都的交通并不方便,所以陀旁亚蒲和梁友文走了两天才抵达佛寺环绕下的末罗瑜城堡!   这可是一座相当坚固的城堡啊!建筑在平原上,是用不知道从哪儿运来的巨石砌成。城墙高达两丈有余,城外还有宽阔的护城河。城池附近,还分布着大量的贵族庄园——三佛齐国虽然立足于大海,靠收过路费发家致富,但它并不是一个贸易城邦国家,而是一个封建制的王国。依靠拥有庄园的贵族服兵役维持武力,另外还有15个小一号的封国,主要分布在苏门答腊岛北部(西部)和马来半岛上。而苏门答腊岛的东南部则是国王直辖的地盘,其中的根本之地就是末罗瑜平原,因为这里的土地可以安置大量可以承担兵役的中小贵族。   陀旁亚蒲和梁友文在末罗瑜城外,也都有一座小小的庄园。不过两人也没心思回家,入了末罗瑜城堡就直接去了王宫。   ……   “什么?宋国的和尚竟敢质疑本王是虔诚的佛弟子?真是太不像话了……本王和王宫中的美人们都已经出家了,全天下还有比我更虔诚的国王?他们宋国的天子有没有出家做和尚?”   金碧辉煌的王宫寺庙之中,剃了个光头,穿着一袭僧衣的正是三佛齐当今大王陀毕罗。他是个天竺密宗的信徒,王后更是从波罗王朝远嫁而来。因为夫妻二人都沉迷密宗佛教,所以干脆剃度出家。   当然了,和尚国王依旧是国王,除了少几根头发,国王该干的事情他是一件没有落下,要包括广纳妃子——天竺密宗并不禁止僧侣和女性牵手,还称之为“欢喜禅”。   “陛下,大宋国的天子虽然没有出家做和尚。”上了年纪的皮袜大相坐在陀毕罗王的御座旁边,摸着白胡子道,“但是他向天竺国派出了远征军……如果我没有猜错,他们的大军就在蒲罗中岛。现在派到巴当河口的,只是先头。”   “二十几条战船还是先头?那全军该有多少?”陀毕罗王看着自己上了年纪的大相。   这位大相是先王留下的重臣,而且他在十几年前还去过开封府朝贡,还得了许多赏赐,受封了一个什么将军。也因此成为了三佛齐国内第一号重臣,后来还成了托孤重臣。   “上百艘战船肯定是有的!”皮袜大相道,“要不然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就灭了蒲家的五十条船。”   这个分析是有道理的!   皮袜接着道:“一条战船上包括桨手在内起码有200人,100条船就有20000人了。另外,宋朝既然要援助波罗王国,就一定会带着运兵的船只。所载的步兵、骑兵,怕也不下20000吧?”   “40000大军?”陀毕罗王倒吸了口凉气,“那么对兵马都派去波罗王国?波罗王到底给了大宋多少好处?”   他娶了波罗王的女儿,都没有派出三佛齐武士去支援波罗王抵抗天方教战士。现在大宋天子一口气派出四万大军,难道也娶了波罗王的女儿?看来娶到的还不止一个,而是一群了……   “大王。”皮袜看了一眼年轻的国王,“波罗王给了大宋多少好处,老臣不知道,但是老臣知道我三佛齐国是无论如何抵达不住四万宋军的……如果大王不想灭国,那就必须应付好这些远来的宋军。尽快打发他们上路才是正理啊!”   “对对对!”陀毕罗王道,“得尽快打发他们,只是50万两黄金也太多了!大相,你和宋国不是有交情吗?不如走一趟,去和他们说说,能不能减少一半,给25万两黄金吧!” 第九百零六章 全世界佛弟子团结起来(三)   一只三佛齐人的哨船缓缓驶入了巴当河口,在那个拥挤而繁荣的商市的一个码头上停了下来。   跳板搭了上来,老汉梁友文先从细长的哨船上下来。然后转过身,满脸堆笑着对盘腿坐在哨船中的大宋高僧元觉和尚行了个佛礼,又一指码头上站着的一群穿着花花绿绿丝绸衣服的人说:“大师,请下船吧,三佛齐国的大相就在那边,他是奉了三佛齐国佛子大王的旨意,来此间犒劳天朝大兵的。”   元觉大和尚只是应了一声,双手搭载船帮上,用力一撑就站了起来,然后大摇大摆的就通过跳板上了码头。   那群穿着花花绿绿丝绸衣服的人看到元觉和尚下了船,纷纷迎上前来。当先一个是穿着一件绯色宋朝武官服的老头子,不过长相却不是汉人,而是三佛齐当地的马来尤人。   如果是正经的大宋使臣,看见这身打扮,就该知道这老头一定出使过宋朝,在宋朝受了封赠,算是个大宋的“名誉官员”。不过元觉哪儿知道这个?于是就问身旁的梁友文:“梁老汉,洒家问你,那个穿着大宋官袍之人是谁?”   梁友问道:“大师,那位贵人是三佛齐的大相皮袜,他还是大宋的怀远将军。”   “噫?三佛齐的大相怎么会是大宋的官人?”   元觉的话问的都有点露馅了。   不过他这个使臣不真不要紧,巴当河口外的舰队是假不了的!而且蒲家的战船到现在也没出现,估计是不存在了。   梁友文解释道;“皮袜大相在元祐年间曾经两度入贡大宋,受封了一个怀远将军。”   怀远将军是个正五品的武散官。在宋朝异常混乱的官制之中,文散官是作为文官的阶官存在的。而武散官却不是武官的阶官,只是偶尔授给官员和外国使臣。   “原来如此。”元觉大和尚嘴巴上应着,心里面还是弄不明白——他这个宋朝的僧官连自己的官是几品几级都不知道,更别说不常见的武散官。   不过弄不清也没关系,反正他是来要钱的,其他的不管。   ……   “只给20万两黄金?这,这也太少了吧?你们的国王真的是佛弟子?心怎么那么不诚?这样死后去不得光明世界,是要下黑暗地狱的!”   恢宏壮丽的金塔浮屠寺内,高僧元觉正在用摩尼教的黑暗地狱吓唬信奉密宗佛教的皮袜大相。   皮袜去过两次大宋,前前后后在宋朝呆了超过三年,而且在三佛齐这边也和不少宋国商人相善,是精通的汉语的。   但他还是听不懂“光明世界”和“黑暗地狱”是怎么回事?   不过听不懂也没有关系,对方嫌钱少的意思他还是明白的!   “大师,20万两黄金已经很多了!”皮袜一脸肉痛的模样,陀毕罗大王给了他25万两黄金的额度,他得拿5万两提成,剩下就只有20万两了。要再加,那提成就少了……   “是啊,20万两黄金相当于200万两白银,折成铜钱,300万缗都有了。”   梁友文在旁边帮腔——他这几天已经找了刚刚从宋朝过来的天方教商人打听情况,总算知道大宋这几年有点混乱了。主昏臣奸,对外穷兵黩武,对内则轻文重商,重用了一批奸商,而且还弃了老祖宗传下来的儒家道路不要,搞出劳什子《实证论》、《理性论》的……总之一派国之将亡的乱象!   估摸着,这场“保卫佛教圣地”的闹剧,也是那帮昏君奸臣折腾出来的!   索取50万两黄金的事情,多半就是一票远征大军的官员自己私分了(还真给梁友文猜中了),真是贪官当到国际上了。   “太少,太少了……”元觉大和尚的脑袋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这次的使团中战士加上官员有一万多人,20万两黄金不大够分啊!   “至少25万!”元觉说,“而且这25万两得是金子,别的东西另算。”   25万两?那不就没得贪了?   皮袜苦着张脸,元觉看了就安慰道:“大相啊,钱财都是身外之物啊!你家大王不是说出家做和尚了?出家人四大皆空,要那么多钱干什么?不如拿出了支持我佛的功业,帮助佛光战胜黑暗!这才是大功德啊!”   佛光战胜黑暗?听着咋那么变扭呢?这和尚到底念的是什么经啊?   “而且,这25万两黄金也不是白拿你们的。”元觉和尚接着忽悠。   别看他生得孔武有力,就以为他是靠力气吃饭的魔教妖人——其实他是个宗教领袖,是靠传教布道过日子的,本事就在一张嘴上面。   元觉说:“现在蒲家的船队完了,你们三佛齐国东有爪哇,西有朱罗,他们都是婆罗门外道。而且都对三佛齐虎视眈眈啊!如果没有大宋的庇护,你们三佛齐国还能一直霸占着西洋、南洋间的水道吗?”   “可是大宋离开三佛齐那么远,怎么可能庇护三佛齐国呢?”   元觉笑道:“其实也没有多远啊,从广州南下到三佛齐不过五六千里的水路,如果顺风的话,一日一夜就能行船千里,不过数日就能抵达了。”   “可是一年之中才有短短的数月时间常见北风,而且刮北风的时候就少有南风可借,要北上就不容易了。”皮袜道,“若是南洋此时有变,大宋如何得知?”   在旁充当皮袜幕僚的梁友文这时也补充道:“便是消息送到广州,广州也不能出兵啊,得飞马入京报给天子知道,然后才能安排出兵事宜。这来来去去的,一年两年都过去了。”   宋朝原有的体制是将从中御,地方上的兵权很小,因此对于殖民主义的反动事业来说是非常不利的。隔着几千里乃至几万里的海洋,还想将从中御是做梦。   “今时已不比往日了。”元觉道,“既然大宋天子已经决定出兵天竺,拯救佛家圣地,自然要放权的。现在朝廷已设立沿海市舶制置司,全权负责外海事务及援救波罗王国。今次打败蒲家海贼的,就是沿海市舶制置司的战船队!除了可以组成战船队之外,沿海市舶制置司还有权在外海开始巡检司,作为节制战船队的衙门。如果三佛齐国愿意和我朝一起为佛教圣地的存亡而战,那么两国自然就是盟友,我朝就会在蒲罗中岛设置巡检司,布置船队了。”   这是在索要蒲罗中岛作为“租界”了。不过纪忆的诈骗手段高明,想出了一个组建佛教同盟去拯救天竺佛教圣地的名目——此时的东南亚地区除了安南之外,都受印度的影响。佛教和婆罗门教在南洋诸国(不包括安南)中分庭抗礼。   其中信奉佛教的有三佛齐、蒲甘(缅甸),信奉婆罗门教的则是吴哥王朝统治下的真腊帝国和爪哇国。   而三佛齐、蒲甘、真腊、爪哇这四个地区大国还受到域外国家的影响。属于儒家圈子的安南国和真腊长期敌对,争夺占城国,从而牵制了真腊国向南、向西扩张。   天竺圈子的朱罗国则和爪哇国结盟,同三佛齐国争斗百年,以争夺三佛齐海峡的统治权。同时又和蒲甘王朝,以及占据佛教圣地的天竺波罗王朝敌对——朱罗国梦想将孟加拉湾变成自己的内湖,不仅跨海攻打三佛齐,还攻打过波罗王朝、蒲甘王朝,以及锡兰这三个佛教国家。   而波罗王朝、蒲甘王朝、锡兰和三佛齐四国,一直以来都存在联系,有时候还会联合同朱罗王国作战,四国间也存在联姻。   所以对南洋的情况比较了解的纪忆,就想拼凑一个佛教大同盟——拯救波罗王朝保护的佛教圣地其实就是个名目。用这个名目,让宋朝介入南洋变得合情合理,也容易争取南洋佛教僧侣的支持。   毕竟,大宋能够投入到南洋的力量是有限的,不存在碾压各国的绝对实力。在这种情况下,拉一派打一派就很有必要了。   当然了,在大宋组建佛教联盟的同时,也不等于一定要和天方教、婆罗门教翻脸开战。   纪忆提出的口号是“拯救佛教圣地”,不是收复“佛教圣地”——现如今波罗王国还没到马上就要灭亡的时候,而入侵西北天竺的迦色尼王朝自己也陷入了分崩离析,根本没有力量征服佛教圣地那烂陀寺。   所以他只是想用“拯救佛教圣地”的名义,将波罗王朝、蒲甘王朝、锡兰和三佛齐四国团结在大宋周围,形成一个佛教联盟,以控制南洋和西洋的商路。   “大师的意思是。”皮袜大相已经觉出一点儿不对的地方了,“大宋的水师以后要常驻蒲罗中岛了?”   “大军远征天竺,路途遥远,风波难测,总是需要一个落脚点的。”元觉道,“如若让大军进入末罗瑜难免会造成兹扰,很不方便,所以就想在蒲罗中这个荒蛮之岛驻扎。国王和大相想来不会反对吧?”   “那你们要驻扎多久呢?”皮袜问。   元觉笑道:“佛祖需要我们驻扎多久,我们就驻扎多久!” 第九百零七章 全世界佛弟子团结起来(四)   三佛齐海峡,龙牙门港。   这是一个夹在一大一小两座岛屿之间的天然避风良港,大的岛屿如今称为蒲罗中岛,后世会改名为淡马锡岛、新加坡岛。小的岛屿现在被人称为龙牙岛,后世会有一个非常好听的名字,叫圣陶沙岛。   未来东南亚最繁华的岛屿,现在还都是没有什么人烟的荒岛。三佛齐国的王庭在蒲罗中岛南部和龙牙岛相对的海岸边上建造了一个小小的海港,称之为龙牙门港,还派驻了一个负责收税的总管和一小队士兵。   负责收税的总管姓施,名叫施老蒲,名字很土,但长得非常洋气——这货是个华人和波斯人的混血。鼻梁高挺,皮肤白皙(穿着衣服没有被晒黑的地方是很白的),眼窝微微凹陷,目光深邃而显得有智慧。   而且这人也有点学问,精通汉语、阿拉伯语、波斯语、梵文(三佛齐国的官方文字就是梵文),以及马来尤语(只能说,没有字儿),还懂得一些佛教、儒学、道教、天方教、婆罗门教和摩尼教的道理。   基本上就是个各方面人物都能应付的大杂烩。这么一个人物,自然是七窍玲珑的,绝不会和大宋天朝的舰队为敌。   实际上在成贵带领船队来攻打蒲罗中岛之前,他已经因为白思文的劝说,毅然归顺大宋了!   没错,就是那个把纪忆的使团“出卖”给蒲家的白思文立了一功!   在蒲家水军和使团船队开战前的几日,他就已经带着船队到了蒲罗中岛——不仅带了六艘白家的战船,还带了另外十二艘装满了货物和奴仆的商船。   当海上的交战爆发的时候,白思文还亲自乘船出海,爬到桅杆上用望远筒观战。   在确定了正义和胜利都属于大宋之后,白思文回到蒲罗中港就设计诱捕了施老蒲,还说服了他一起归顺大宋。   所以成贵带领的战船是兵不血刃就占领了蒲罗中!   而且白思文还带来了一千多名奴隶和大量的工具。在成贵带兵登岸后,白思文就命令奴隶在岛上砍伐树木,整理土地,修建临时的营房了……对了,他还带来了不少安南女奴,一个个都特别会伺候男人,真是让人有点不好意思追究他的罪行了。   纪忆比成贵晚了一天抵达蒲罗中岛,除了他自己的“光明之神”号战船外,他还带着103艘商船,呼啦啦的一起涌进了龙牙门港,将本就不宽敞的港口塞了个爆满,还有一些商船实在挤不下,只能去附近的一处宽阔的河口停泊。   “阿拉丁,这条河有名字吗?”   在龙牙门港休息了两天后,恢复了精神的纪忆就带几个属下,李纲,方腊,墨娘子,宛思圣父子,还待罪之身的白思文,以及吴、陈、谢等三大海商派出的管事,一块儿沿着蒲罗中岛的海滩漫步,一路走到了泊了不少商船的河口地带,才在白思文让人搭建的一个凉棚里面休息看风景。   “阿拉丁,这条河不错啊,比龙门牙港更好,叫什么名字?”纪忆笑吟吟地问白思文。   “回禀正使,这条河没名字。”白思文满脸都是谄媚的笑容,恭恭敬敬在纪忆身边站着,仿佛是后者的奴仆家丁。“要不就请正使赐个名儿吧。”   “唔。”纪忆笑着道,“那就起个名儿吧……这蒲罗中岛就不是个汉名,不如先改了。本官看此地扼守着三佛齐海峡,地势非常紧要,可以说是南洋诸岛的心腹所在。不如就叫南心岛吧。这条河嘛,就叫海容河,取意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旁边正在摇着大蒲扇,端着支琉璃酒杯在喝葡萄酒的宛思圣连忙赞了起来,“好好好!纪正使果然高瞻远瞩,一语就道出了南心岛来日汇聚各方客商,成为南洋第一商埠的关键。”   纪忆笑着点头,“心岛想要繁荣昌盛,就必须立足贸易,而要以贸易立岛,就必须广纳各方客商,共和共存。无论他们信奉儒家、道家、佛教、天方教、十字教、摩尼教、婆罗门教,无论他们在外面斗得怎样你死我活,只要一入南心岛,便在南洋巡检司和共和商市的庇护之下。只要遵守律法,便可以自由自在。”   在南洋建立“共和法律下的自由商市”是武好古的政策!   因为武好古并不是一个铁血强人,拥有的军事实力也相当有限。而且他的军事实力是建立在金钱基础上的——现在汇聚于沿海市舶制置司下的舰队,其实是属于两大商市和四大海商(排除阿拉丁商会)的,真正属于武好古控制的界河市舶司的战船只有区区6艘。   所以武好古没有力量在南心岛建立一个封建王国,能够做到的,只有复制一个界河商市。   因此南心岛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共和制下的自由商市!各种在界河商市执行良好的制度,都会一一复制到南心岛商市。   纪忆接着说道:“既然要广纳各方客商,还要实行共和制,那么就得组成南心岛商会和南心岛元老院了。纪、陈、谢、吴四家海商;武大军机的武家;还有现在的沿海帅司米元晖;还有主持界河商市的西门家、慕容家;主持京东商市的吕家(表面上是吕嘉问,背后则是一群新党元老),这些肯定都是商会股东。另外,云台学宫博士团和摩尼教也出力不小!自然也要在商会里面占上一股的!”   这是在分果果了!   纪陈谢吴四大海商又出船又出人的,那是原始股东!“新加坡”的原始股东啊!这回他们可真赚得铺满博弈了!   界河、京东两商市也出了船出了人,当然也得占股了,界河商市出力多点,所以占两股,京东商市出力少,就占一股。武好古是发起人,一股是少不了的。米友仁是现在的沿海帅司,不给他占股也不行啊。云台学宫博士团和摩尼教这次出了大力,在海上冲锋陷阵都靠他们,当然得占股份了。   这样一算,十一个股东就有了!   但肯定还是不够!   因为天方教、佛教、道教这三家还没有给股份,而且也没有人代表三佛齐当地的土著势力。   这几个方面是不能排除的!   道教是代表官家的,能不带官家赵佶一起玩吗?这不可能啊!   佛教也不可能排除的,因为大宋南洋巡检司的舰队就是打着“全世界佛弟子团结起来”的招牌把南心岛“黑”掉的,怎么可能不让和尚参与?   天方教嘛……呵呵,他们肯定是对手!但是南心岛也不能没有天方教商人的参与,至少在开始的几十年间是离不开他们的。   再说了,宋朝的商船战船能控制三佛齐海峡(现在还没控制呢),能自如的进出西洋已经不易了,要绕过非洲大陆去西欧,没100年的发展就别指望了。   所以武好古和纪忆只是想在南洋和天方教海商打一场有限的贸易战争,而不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全面战争——无论是界河商市还是京东商市,都得靠东西方贸易才能吃好喝好,真要打仗把贸易给打没了,两大商市都得破产!沿海市舶制置司的财力也会大打折扣……   作为目光短浅的商人和骨头不是很硬的民族资产阶级的先行者,他们是不可能毅然决然的砸了自己的聚宝盆。   “赛义德,阿拉丁。”纪忆笑着对两位爱国爱官家的天方教白番说,“怀圣寺和阿拉丁商会就共一股吧!这一股是得出钱的,具体出多少,稍后再说吧。”   阿拉丁商会原本不必出钱就能拿到商市的股份,但是因为白思文之前当了回小人,现在就免不得要破财了。   当然了,钱对纪忆来说根本不是问题——建设南心岛的钱靠勒索三佛齐国就有了。   但是让宛思圣和白思文入股,却可以安抚三佛齐一带的天方教海商,达到孤立蒲家的目的。   纪忆接着说:“另外,还得劳烦二位想点办法,让三佛齐海峡这里的天方教商人都了解咱们南心岛‘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的规矩。咱们虽然打着要保卫佛教圣地的旗帜,但是咱们并不是要直捣巴格达和麦加,只是不能让入侵天竺国的迦色尼人把那烂陀寺、竹林精舍这些佛教的圣地都毁了。更加不能强迫信奉佛教的天竺人改宗……二位觉得如何?”   “有道理!有道理……”白思文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宛思圣也附和道:“正该如此!等老夫到了巴格达,一定请哈里发下诏,禁止迦色尼朝侵犯天竺佛国。”   纪忆笑着点头,看来以德服人的道理还是对的!宛思圣和白思文都已经服了……现在就看三佛齐国这边服不服了?   他正想到这里,就听见一阵沉闷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接着就有人大喊着禀报:“纪正使,海上发现船队,数量三四十艘,大部分都是咱们的船……”   纪忆笑了起来,对身边的人说:“去时二十七条船,回来时有三四十艘,看来颇有收获啊!” 第九百零八章 驱虎吞狼,驱狼喂虎(一)   纪忆在万里之外的南洋为了大宋殖民主义的事业努力干坏事儿的时候,北方的中原大地并没有感觉到新时代的来临。离着冬至越来越近,开封府的上上下下都在为即将到来的新年而忙碌着。   武好古这个都军机也不例外,他甚至比普通的官员更加忙碌。因为官家赵佶已经下了旨意,要在明年的正月初八,在牟驮岗大营校阅模范新军。这下可忙坏了都军机司上下,训练、装备、校场、临时营地、犒赏的标准,当然还有阅兵时候的安保,都是不能出一丁点问题的。   不仅都军机司为此忙得团团转,政事堂、枢密院、皇城司,甚至开封府都参与了进来。在这一次大阅兵的时候,绝对不能出任何乱子。   但是要做好这一次阅兵的活儿却很不容易!因为模范新军成立的时间太短了,是都军机司和下属的几个总军机房、军事学堂的架子搭起来后,才开始通过兵部、开封府征招兵额的。   征兵这事儿,说起来容易,办起来可就教人头疼了。自打府兵制在唐朝结束后,普通老百姓就渐渐没有了当兵打仗的觉悟。特别是本朝实行募兵制一百多年,花钱买兵早就入了人心。五年当兵,终身免徭役的待遇在西北六路和河东路还能凑合。因为那七个路长期和西贼对峙,有时候还得兼顾一下契丹。所以无论是保甲还是徭役都很重,而且那里的老百姓也比较穷,没有多少现钱收入,交不起免役钱,就只能乖乖服役了。在西北当保甲当民夫也常常会被置于战场前沿,一去不回的大有人在!   所以当个几年府兵换取终身免役,似乎还能接受。   可是开封府的老百姓怎么肯白白当兵?想当年王荆公在开封府推行保甲制都引出好一阵闹腾,更不用说让他们当兵了。   好在武好古早有准备,给开封府的府兵按照每月2缗的待遇发饷,另外再按照禁军士兵的标准发放军粮、衣料等等。差不多一名府兵一个月可以拿到4缗左右的收入,逢年过节还有额外的赏赐,一年也有超过50缗的收入。和禁军上兵也不相上下了。   有了这样的待遇,开封府城内的廓坊户很难招到。不过开封府城外的贫下中农还是愿意来干的。五年府兵当下来,光是现金收入都有一百四五十缗了。   有了这笔钱,就可以在距离开封府城比较远的地方(也属开封府界)买个几十亩田,也算有一定的经济基础。而且还附带一个终身免役的权利,不用再交免役钱,也不必去服役,可以全心全意经营家业。   这样的小伙子在开封府城内兴许没人要(没有房子啊),对城外,特别是远郊的乡下丫头来说却是个如意郎君……   因为待遇还可以,所以要在开封府征召个两万新府兵照理也不是什么难事儿。可是在执行的过程中,却让武好古深刻体会到什么叫官僚主义了。   开封府各县的父母官们愣是拖着不办,各种借口推脱,居然还有人说害怕激起民变——一年给50缗连契约奴工都要多少有多少了,当兵吃粮,连开封府都不出,还要民变?   这分明就是文官们看武好古和都军机司不顺眼,要给武好古和都军机司一点儿难看!   不过武好古也不急,招到多少算多少,加上原来的御前房奴兵混编,然后就按部就班的训练吧。   结果拖到了秋天,模范新军的总兵力才刚刚过万!惹得赵佶大发起了雷霆,一连打发了6个开封府下属的知县去海州养老,才总算让那帮县老爷认真起来。   到了11月份的时候,总算招足了20000人的额度。加上原有的3000多“房奴猛士”,一支23000人的新军,总算是建立起来了。可是这种新军当中足有13000多人都是才入伍没多久的新兵蛋子,没有几个月的调教只怕连队列都走不好。   为了把正月初八的阅兵应付过去,模范新军上下这些日子都闷在牟驮岗的大营苦练!   不过武好古并没有过多关心模范新军练兵的事情。理论上,他是辅佐天子主管天下兵马调度、训练的首席幕僚(天子幕僚),不是模范新军的管军主将。对于模范新军的事务,他也只是例行公事,通过都军机——模范新军总军机的上下级关系,传达天子的命令。   如果不是得了赵佶的口谕,他都懒得去牟驮岗军营视察模范新军的训练和战备……实际上,他对模范新军也没抱多大的希望。   这不过是一支保卫开封,同时又给步军学堂的生员提供见习机会的部队,来日北伐燕云可不能指望他们。   所以武好古也没在牟驮岗大营呆太久,马马虎虎看了眼训练,就急匆匆往回赶了。   因为在开封府城内还有更要紧的事情等着他去办理呢!   对安西四镇的反攻,现在已经箭在弦上了。河西军,大教化团,还有高俅这个西北宣抚使都要参与其中。而都军机司则需要运筹帷幄,制定相应的方略——具体怎么打仗,都军机司当然不会过问。   但是大的用兵方略和政治、外交操作,都少不了都军机司的参与。   毕竟这场战争往小了说是一场中国内战。往大了说,可是发生在大宋和阿拉伯帝国之间的战争——两种说法都是有根据的!   说是中国内战,则是基于喀喇汗王朝的《突厥语大词典》的解释,这也是喀喇汗官方的立场!根据都军机司搜集来的情报,喀喇汗人将中国(秦)看成上中下三部分,上秦在东方桃花石,也就现在大宋的地盘;中秦是契丹;下秦是八儿罕(即喀什葛尔)。   也就是说,在宋朝的时候,喀喇汗国认为他们也是中国的一部分,而中国则是三分天下——大宋、契丹、喀喇汗。而且喀喇汗国的君主还从哈里发那里“买”来了一个桃花石可汗的封号,自以为是三分天下有其二了。   而正因为这场不伦不类的封号买卖,使得喀喇汗国和阿拉伯帝国有了那么一点主仆关系。后来又发生了塞尔柱征服,使得喀喇汗国向塞尔柱称臣……从这个角度而言,喀喇汗国也就成了突厥帝国的一部分。   总之,这个时代的喀喇汗国自己是以中国一部分自居的。阿拉伯帝国估计早就忘记卖出过一个桃花石可汗的事情了。而塞尔柱突厥则通过入侵和征服迫使喀喇汗国臣服。   所以大宋和黑汗回鹘之间的战争属于中华民族内部统一战争,是民族融合!而大宋和塞尔柱帝国之间可能发生的冲突,则应该定性为中国人民反抗塞尔柱帝国主义的正义战争。   理清了关系,西域用兵的政策就很简单了。就是消灭叛国投敌的黑汗回鹘反动派,打倒侵略中国塞尔柱帝国主义了!   ……   武好古一行人快到新郑门的时候,已经到了黄昏,开封府外城的其他城门,到这个时候就该关闭了。不过新郑门却是个特殊的存在,因为这扇城门里面就是琼林宫以及一座被挤在角落里的王府。不仅没有平民进出,连官员都很少会走新郑门。所以这座城门以往大多是关闭的,很少会敞开。   不过后来那座王府换了主人——这座王府原来的主人是蔡王赵似,就是个倒霉的简王。因为是“合法”的皇位继承人,所以被赵佶猜忌,王府也塞到了琼林宫的边角上去了,孤零零的谁也见不着,和坐牢没有区别。   所以赵似在建中靖国六年就郁闷死了,他一死,王府自然收回。不过也没有别的王愿意去这个的倒霉地方,所以就被赵佶塞给了武好古。反正武好古进出琼林宫跟自己家似的,让他的都军机司进驻蔡王府还方便串门呢。   因为都军机司进了蔡王府,原本冷清的新郑门也就变得热闹了一些,每天都有不少武官进进出出。有时候大晚上的,只要有军国要事(其实就是赵佶下达的军令,现在都军机司管了一部分和军事有密切关系的制书的起草、下达和传递),新郑门的监门官也得来开门。还为此闹了几乎不愉快,最后赵佶一道圣旨,干脆让都军机司自己去派人去管新郑门了。   现在新郑门的监门是武好古的一个族弟,名叫武好生,比武好古小几岁,没有什么本事,虽然读过书,却连发解试都过不了,只是胜在牢靠,一直跟着武好古打杂。   在武好古做了都军机后,也顺手给他保举了个官职,摆在都军机司当个传令官(相当于进奏官),后来又叫他去看门。   今天武好古骑马回城,到了新郑门的时候,就看见他有点焦急的守在门口。   “十哥儿。”武好古好奇地问,“出了甚事儿?”   武好生连忙上前,拉着了武好古胯下走马的缰绳,然后就低声报告道:“军机,西北紧急军报!是灵州的西北三路宣抚使司总军机房送来的!” 第九百零九章 驱虎吞狼,驱狼喂虎(二)   西北的紧急军报不必说,一定是和河西军的西征大业有关了!   在即将过去的建中靖国六年中,河西军就一直在为西征拓地做着各种准备。在都军机司成立后,关于河西军西征准备工作的消息,也不时由西北三路宣抚使司军机房上报到都军机司。   作为河西军西征最主要的准备工作,赵忠顺(察哥)在去年夏天挥军攻入了黄头回鹘和黄头鞑靼的领地,将十数个游牧部落悉数征服,打通了由南线青海路进入喀喇汗国统治的于阗地区东部的通道。   所谓黄头回鹘其实就是甘州回鹘的余部,在甘州回鹘被元昊灭国后,迁移到了祁连山以南的青海路西部,也就是后世称为柴达木盆地的区域游牧。而黄头鞑靼则是九族鞑靼的一部,早先也在河西走廊和青海路西部游牧,实力比甘州回鹘要弱小的多。自然阻挡不住战败的甘州回鹘进入他们的领地游牧。   不过由于青海路西部资源有限,拥挤在那里的黄头回鹘和黄头鞑靼部落也就越混越差,现在不过是一些游牧野人,只是作为吐蕃、喀喇汗国和西夏之间的缓冲而存在。根本不是久经战阵的河西军的敌手,因此就被赵忠顺轻易征服了。   在开辟青海路西部的同时,河西军还用借来的二百万缗巨款中的一部分,从青唐、北河套(契丹统治)、高昌回鹘等处购买了数十万头牛羊,交给从河西游牧诸部(其实就是原来的党项游牧部落)中选出的精壮牧养——这些牛羊将作为西征的军粮,伴随着河西大军踏上安西的土地。   以牛羊为军粮的做法并不是后来蒙古人的专利,这是任何一个草原游牧部落都掌握的技能。   而半牧半定居的党项人,当然也没有把老祖宗的本事完全忘光。面对漫漫两三千里的征途,携粮而进当然是不可能的,而且青海路西部和高昌回鹘也没有足够能力供应大军。   所以驱赶牛羊随军,也就成了唯一的解决方案。   另外,河西军的使臣也频繁往来于凉州(河西军的节度使司已经迁往凉州)和高昌之间。   一个反对黑汗回鹘(喀喇汗国)的同盟,在很短的时间里就被建立起来了。   所谓的唇亡齿寒,在高昌回鹘和黑汗回鹘之间是根本不存在的!   别看这两国的名称都有“回鹘”,但是黑汗回鹘的名称是汉人叫起来的,他们自己正是的国名是喀喇汗国。国族起源是葛逻禄和样磨突厥,和回鹘有那么点血缘关系,但是并不怎么亲近。早年间在文化上也受回鹘影响,使用回鹘文字。   但是自从萨图克·博格拉汗改宗天方教后,喀喇汗国就迅速天方教化,连文字都变成了阿拉伯字母书写的突厥文,文化上也以天方教——突厥文化为主。和高昌回鹘之间最后的文化联系,也因此斩断。   而且在皈依了天方教后,喀喇汗国就成了天方教在中亚地区扩张势力的急先锋。在来自西亚的神斗士们的加持下,喀喇汗国向东方的于阗王国和高昌王国这两个以佛教信仰为主的国家,发起了疯狂的神之战。最终在北宋太宗年间灭亡了于阗王国,占据了安西四镇大部,其君王还自称桃花石汗。   在灭亡于阗的过程中,高昌回鹘和北宋的归义军都坚定站在了于阗一方,也因此被喀喇汗国称为“凶恶的异教徒”。   归义军这个“凶恶的异教徒”早就被西夏吞并,剩下的高昌回鹘就和喀喇汗国之间展开了长达百年的低烈度冲突——倒不是喀喇汗国没有力量推平高昌,而是害怕同高昌回鹘背后的契丹和西夏爆发直接的战争。   哪怕在喀喇汗国的鼎盛时期,再加上西亚神斗士们的加持,大约也是打不过元昊的西夏,更不用说对上契丹这样的超级强国了……   到了如今,喀喇汗国早就衰弱,分成了东西两个部分,西喀喇汗国在十七八年前就被塞尔柱突厥征服,成为了附庸。而以八剌沙衮和喀什噶尔为中心的东喀喇汗国,目前还保持着独立,不过也没有足够的力量对抗河西军的入侵。   所以当大白高国被桃花石国吞并的消息传到八剌沙衮后,东喀喇汗国的汗廷立即就警惕起来了。向河西和高昌派出了大量的间谍,而且还试图向开封府派出使团——使团当然被河西军所劫杀,没有到达开封府。而这场发生在西北大漠中的杀戮,也等于拉开了战争的序幕。   而今天由军机司的急脚递(也是驿站传递系统的一部分)送到都军机司的紧急军报,就和这场杀戮的后续反应有关。   ……   武好古回到了都军机司,才一进入中堂,就见到了同知都军机张叔夜已经等候在那里了。   张叔夜是以文资担任同知都军机使的,算是和武好古来个文武相制。不过他并不是于军务一窍不通的文官,实际上他早年也参与过慕容忘忧主持的兵学司。对于“新式军学”也算了解,因此还是非常称职的……   不过以文资充当都军机司的主官,还是让武好古感觉到了一些隐患,也许早年的枢密院就是这样一步步落到文官手中去的!   张叔夜和武好古也算是老熟人了,不过关系谈不上多好,双方为了界河商市就暗斗过几回,如果不是因为武好古的后台太硬,界河商市也不会发展成现在这样了。   另外,张叔夜的堂弟张克公就是御史台里面参武好古次数最多的御史!所以也被武好古坑成了模范新军监军使,几乎成了一个官场悲剧的代名词了。   张克公原来可是监察御史啊!这个位子上的官员很容易得到提拔,也许一个奏章合了天子的口味就能成为中书舍人或翰林学士了。   可是现在却成了个监军……听着都像是宦官干的活儿!官场前途如何,就可想而知了。   望着坐在上首的武好古,张叔夜也没有和他套近乎的心情,而是开门见山说起了正事儿。   “西北帅司的急报,黑汗回鹘向突厥国称臣求援了!急报上还说,这个突厥国可是西方强国,有万里之地,百万带甲,不在契丹之下啊!”   西北帅司就是高俅的河西、朔方、安西三路宣抚使司。名义上,河西军和朔方军都受他的节制,安西大都护(赵乾顺领有此职)和安西大教化团也受他的节制。   所以西北的紧急军情,就是通过西北帅司的总军机房上报的——一个严谨高效的军令系统,也是武好古特别强调的。越级指挥和越级上报,在都军机司的条例中,都是不允许的。   武好古在上首座位上坐得四平八稳,丝毫没有对最新的军报感到惊讶。   黑汗回鹘向塞尔柱爸爸求救本就在意料之中。   这时,权发遣军情房章之凤已经拿着军报抄件走进了中堂,双手将抄件递给了武好古。   军情房是都军机司直属的机构之一,主要责任就是搜集、分析军事情报。由章之凤主管,因为章之凤的官阶太低,因此就加了个权发遣的名义。   武好古接过军报抄件打开看了一遍,原来是河西军和大教化团总军机房通过西北帅司总军机房转来的情报。   河西军在喀什噶尔的探子打听到了东喀喇汗国向伊斯法汗派出使臣,去称臣求救的确切情报。而且还附上了一份塞尔柱帝国的大致情况报告……有点夸大,说什么带甲百万,上将千员,沃土万里云云。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尔!”武好古合上军报,笑了笑道,“再说了,这本就是驱虎吞狼,就算变成了驱狼喂虎也没有什么。至少咱们能收回河西路了!何乐不为之?”   武好古才不相信塞尔柱突厥能把赵乾顺、赵忠顺两兄弟给吞了。   根据西北帅司总军机房的报告,在200万缗高利贷的作用下,河西军现在已经恢复了元气。   铁鹞子的数量达到了3000人,原本的卫戍军改成了轻骑兵(军号还叫卫戍军),人数也达到了20000人。另外,河西军还在瓜沙二州征召了一支模仿朔方新府兵的精锐重步兵,称为破阵军,总兵力也有20000人。   光是这43000人的战兵,实力已经比历史上的耶律大石强大不知多少了!   而且大教化团现在也组织起了2000名重骑兵(高俅提供了一部分兵力)和近10000名步兵。   两者相加,光是西征的战兵就已经达到了55000,加上辅兵,总数怕不下10万之众了。   “话虽如此。”张叔夜道,“可你就不怕河西军一旦兵败,突厥国兵临河西走廊吗?”   他顿了顿,“崇道兄,就算你不怕!两府宰执们会不考虑这个?官家会不考虑一下突厥的威胁?可别把党项狼换成了突厥虎,那西北可就永无宁日了!”   “不怕!”武好古笑道,“西北有高宣帅坐镇,有什么可怕的?要不然就让高宣帅督军西征,这样就不怕打不过突厥国了。”   “高宣帅可一直有病。”张叔夜笑吟吟看着武好古,“他可一直在推荐你出任西北宣帅来着!” 第九百一十章 驱虎吞狼,驱狼喂虎(三)   西北,灵州。   寒冬终于到了。   连着两场寒流,灵州境内普降瑞雪,整整下了三天三夜。灵州城内的街道上积雪多达三四尺之厚。灵州城外的黄河也已经封冻,冰冻数尺,用大铁锤都很难砸开了。   但是雪再厚,天再冷,也挡不住一波波的军使从凉州往灵州而来。由原本的西夏王宫改建的西北三路宣抚使司的门前,一大早就有昨天傍晚入城的河西军的使者带着一车车的礼物,在一片白雪皑皑中等着开门了。   而在宣抚使司的后花园,池塘已经冻了个透底儿。高俅让府中的下人用牛皮缝了个皮球,丢给了府中的几个小孩子们去玩耍。今天正好是雪后的大晴天,太阳光晒下来,气温也有所回升。后花园中,高俅家里面的女眷和侍女都出来围着小孩子们玩在一块儿。   高俅的三个年长的儿子,高尧康、高尧辅、高尧卿和他的原配大夫人现在都留在开封府。在西北宣帅府后花园里玩耍的一群小家伙,都是高俅到了西北之后所纳的妻妾给他生育的。   这时间正是快的可怕啊!一转眼间,高俅就在西北呆了四年有余,连在西北出生的孩子都会堆雪人,打雪仗,踢着个皮球到处乱跑了。   几个小家伙玩得兴起,小脸儿都冻得红扑扑的,一边跑着跳着,一边又笑又叫,一点都不知道什么是思乡之苦……   宣帅府的主人高俅面带病容,穿着厚厚的皮裘,站在一座生着火炉的八角亭中,看着孩子们无忧无虑的嬉戏玩闹。   高俅摇了摇头,低吟道:“北风萧萧又一冬,琼林何时照我还?”   日前病了一场,这几日病体稍愈的高俅又起了思乡之情。其实他也不全然是想念故乡开封府,还想早日离开灵州这个是非之地。   最近朝中的文官又有了新的敌人——就是武好古领导的都军机司,自然就把拥兵自重,居心叵测的高俅丢在一边,不再批斗了。   本来已经准备老死西北的高俅也因此燃起了被“杯酒释兵权”的希望——在他看来,自己可是什么都不缺了。阶官已经到了太尉,再往上就没得升了。职官也当到了西北三路宣帅,差不多是武臣的顶点了。他可没有当知枢密院事的野心,甚至连武好古现在的都军机使也不想当……他的理想就是被赵佶“杯酒释兵权”,下半辈子当个富家翁,吃喝玩乐就行了。   为此他还在日前染病的时候向赵佶报了一个“卧病不起,不能理事”,等于把释兵权的把柄交给赵佶了。而且还给赵佶推荐了一个最合适接任灵州宣抚的人选——武好古!   可是让人失望的是,赵佶只是派了御药院的大夫到灵州来给高俅瞧病,还给了他一道旨意,让他安心养病,可以将军务悉数托付给总军机房料理……直到病体痊愈!   很显然,赵佶是铁了心让他在西北“老死”了!   这事儿换成别的拥兵自重的封疆大员也许是求之不得,但是高俅一点都没有当军阀的心思。他当上军阀完全是被奸人陷害!现在想要改正都不行,大概是世界上最悲催的军阀了。   高俅的兄弟高廉这时快步走进花园,一路快走,到了高俅所在的八角亭中,“河西军的使者又来了。”   “不见!”高俅厌烦的吐出两个字儿。   他高俅有今天的处境,还不都是这帮西贼害得?恁般不禁打,偏偏还不肯消停,现在可好了,惹上西方的大突厥国了,知道害怕了吧?   被高俅征辟来当宣帅府主管机宜文字的高廉却没有挪步,而是上前一步,对高俅道:“大哥,今次来的是萧合达和智深大师。”   萧合达是河西军总军机——河西军的总军机房并不是根据都军机司的命令开设的,也不受都军机司的节制,只是河西军看见西北宣帅府设了总军机房后也照葫芦画瓢搞了一个,由赵乾顺兄弟的心腹大将萧何达出任总军机。   而智深和尚则是大教化团的七大教谕之一,地位也非同一般。高俅即便可以拒绝萧合达,也不能不给智深大师的面子。   “二哥儿,你先去应付则个。”高俅吐了口气儿,“你先去趟总军机房,去把李永奇给我找来。”   李永奇是高俅的总军机,高俅其实是个甩手掌柜,宣抚司的政务都交给弟弟高廉,军务则丢给总军机李永奇,步军总管武松,马军总管杨可世三人。   高廉应了一声转身就离去了,没过一会儿,李永奇就捏着一个厚厚的土黄色大信封走进了八角亭。   高俅看了一眼那个信封,眉头一皱就问:“怎么?都军机司的命令又到了?”   现在大宋的军令体系正处于新旧交替的时候,凡是建立了总军机房的各军、宣帅府、制置司等,所接受的命令都是有军机系统下达的。   正规的程序就是官家赵佶通过门下省或是以中旨的形式将命令下达到都军机司,然后都军机司再将皇帝的旨意变成条理清晰的军令,同原版的诏书一起下达——下一级的军机一般只需根据都军机司的军令行事,只要都军机司的军令没有和原版诏书明显冲突即可。   而都军机司的军令往往是非常繁琐的,所以就会用一种很大的信封封装。   “禀宣帅。”李永奇行了一礼,“是都军机司的通报书。”   所谓的“通报书”其实就是情况通报,有时候还会在通报后面附上都军机司建议。   “看了吗?”高俅问。   “已经看了。”李永奇道,“通报了西方突厥国和大食国的情况……原来西方突厥国和大食国同咱们是海陆相连的。都军机司早就透过白番商人在搜集他们的情报了。”   “哦。”高俅问,“怎么还有大食国啊?”   “因为大食国和突厥国是一体的。”   “一体?两个国家怎么会一体?”   “宣帅,它们天方教那边有点像咱们的春秋战国,各个国家都奉大食国为宗主,他们的哈里发就相当于周天子,挂了个空名,政令不出都城,就是吃喝玩乐。哈里发之下就是苏丹,类似于挟天子令诸侯的霸主,突厥国就是一堆苏丹国。”   “一堆?”高俅皱眉,“怎么回事?”   李永奇道:“通报上说,突厥国名塞尔柱,原本是个小国,因为出了个雄主明君,征服波斯国,入主巴格达,挟哈里发以令群雄。不过这个塞尔柱也早就衰弱了,现在裂成一堆小邦,其中一个最大的号称大塞尔柱,大概就是黑汗回鹘投靠的那一个。”   “真的假的?”高俅将信将疑,“他们自己碎成一地还来管咱们的闲事?都军机司打听到的消息该不会是过时的吧?”   李永奇皱了下眉,他知道高俅对西征安西没有什么兴趣——他的功劳已经够吃了。   “宣帅。”李永奇又道,“都军机司让咱们把通报书交给河西军,再建议河西军明年春天尽快出兵,抢在塞尔柱突厥的援兵到达之前,一举夺取喀什噶尔和于阗……”   “好了好了……”高俅不耐烦地挥挥手,“等会儿见了萧合达,你自和他去讲吧。”   “喏!”李永奇有些无奈,只得拱手行了一礼。   ……   “大郎,你真的不去灵州?”   琼林宫,崇政殿。   官家赵佶正有些为难的在问武好古能否去灵州接替高俅。   回答当然是否定的。   西北三路宣抚的位子对武好古而言是上去容易,下来难啊!要真去了,界河商市、京东商市可就顾及不到了。   “可是两府议定却说西北之战,只有你去才能确保胜利。”赵佶又道,“旁人若去的话,只怕难有胜算。”   武好古心道:两府那帮人还不是觉得自己在开封府碍眼,想打发了了事儿吧?   “陛下。”武好古道,“臣只会治军,不会打仗。怎么能替代高大哥?再说了,河西军畏高俅如虎,可不怕臣啊!臣若去了灵州,只怕驱不动河西军这只老虎。”   武好古顿了顿,又道:“不过臣也可以走一趟西北去帮衬一下高俅。”   “是吗?”赵佶本来皱着的眉头一下展开了,“大郎,你想去西北做什么官儿?西北三路转运使如何?要不你去接童贯的朔方路安抚经略制置使吧。”   “陛下。”武好古一笑,“臣不想当转运使,也不去朔方路。”   赵佶问:“那你想做什么官?”   武好古奏道:“臣想以都军机使的名义去为陛下从西军中再整出一支精锐骑兵,有了这支骑兵,高俅的三路宣抚就好当了。无论是驱虎吞狼,还是亲自出手,都能确保无虞。”   “从西军中整出一支精骑?”赵佶忽然想到了什么,“大郎,你是想借此整顿西军么?”   武好古道:“并非整顿,而是让西军精锐多一点历练的机会,免得荒废了战阵之术。”   赵佶想了想,“此事非同小可,须得崇政殿上议论。明日你也到崇政殿来议事吧!” 第九百一十一章 我来,我骗,我殖民(一)   崇政殿的大门缓缓合上,挡住了在殿外呼啸的寒风。   因为现在是冬天,大殿的窗户全部封闭,而且还在窗户的木框上钉了棉条,以增加密封性。没有了阳光射入,整个大殿内就靠蜡烛照明,燃了二十支界河商市上贡的大红蜡烛,将整个大殿照得通明。   宰执重臣们都分两班站立,几个上了年纪的大臣还赐了座。现在已经是临近新年了,照例应该是一片喜气洋洋的。可是今天大殿内的大臣们却都是眉头紧皱,看着立在赵佶御案旁的武好古。   崇政殿议政,照例没有都军机使的位置啊!   可是武好古还是挤进来了!这不会变成惯例吧?   “武卿。”赵佶头一个点了武好古的名,“说说都军机司关于整理西军精骑的设想吧。”   什么?   在场的大臣们脸色一下子就难看起来了。倒不是反对整理西军,而是武好古好像绕开了两府和银台通政司,直接把整军的建议上报天子的先例了。   都军机司理论上是天子幕臣,当然有帷幄上奏之权。但是帷幄上奏也不应该绕开两府啊!   这要是形成了惯例,以后涉及军务大事,都由都军机司和皇帝商议,商量好了再拿到崇政殿讨论,那么两府的权力不就被掏空一部分了吗?   “陛下!”苏辙立即从座椅上起身,上奏道,“朝廷议事,自有法度。都军机司如有建白,应当通过通政司上奏。”   赵佶闻言一笑,“都军机司并无建白,只是朕昨日和武卿商议西北军机,偶有所感。”   苏辙心里一叹:放出了都军机司虽然比让武好古直接当枢相要好。但是这个衙门也太不守规矩了,所作所为,都在坏朝廷法度。而且还以建功立业之事蛊惑天子,实在可恨!   可恨归可恨,话却没得讲。   因为成立都军机司是两府定议。现在还不到一年,总不能那么快就抽自己的嘴巴玩吧?   武好古的目光在大殿中扫了一遍,发现了不少冒火的眼神,心里面就是一声叹息。   自己好歹也是大儒,怎么就那么不招人待见呢?算了吧,等料理玩西北的事情,还是回自己的界河去吧……还是自己的地盘呆得舒服啊!   想到这里,武好古收起了心思,开口道:“自建中靖国三年西北兵兴以来的历次交战,都以具装甲骑为决胜之关键,三军之精华。可见具装骑兵乃是军之精粹,国之柱石。而西军之中,骑士颇多,精通武艺,可以充当具装甲骑者数不胜数。如果能将之一一选拔而出,授予朔方、灵州土地,封为御前骑士,则可以使西军精华,尽为国家所有。”   阴险!   狡诈!   卑鄙……   殿中重臣脑海中马上就浮现出了一堆贬义词。不过谁也不能否认,武大奸臣的办法是可行的。   别看西军号称二十万众,仿佛有多少精锐似的。其实真正的精华就两部分,一是西军的骑兵;二是弓箭手——并不是指拉弓射箭的弓箭手,而是领了200亩土地的缘边弓箭手。   西军的骑兵是御前骑士兴起前,宋军里面真正能在马背上作战的军队。战兵的人数大约有5000,也许更多一点——考虑到西军可以动员番军、弓箭手随征,人数是很难说清楚的。   不过精锐骑兵横竖不会太多的,包括轻骑在内,顶天也就是一万多。考虑到父子兵、兄弟兵的存在,这一万多人安排七八千个骑士庄园大约也够了。   西北的土地可以给得宽松一点,一个骑士给个2000亩旱地,5000骑士也就1000万亩。   朔方路和灵州的土地那么多,陕西六路也有大量的官地存在,拿出1000万亩进行分配也不是难事儿。   而西军在失去了5000名精锐骑兵后,实力也就大大受损,再要想抗拒朝廷的调动整编就是做梦了。   西军一旦瓦解,实力更弱的东军就更阻挡不了新府兵对他们的替代了。   武好古接着又道:“而且此次河西军西征,也给了西军骑士建功立业的机会。现在河西军、大教化团、灵州军大约可以凑出5000具装甲骑,西军再出5000具装甲骑,总共就能有10000具装甲骑。不仅西征之战不必担心什么了,就连来日北伐燕云也有本钱了。”   在武好古的军事幕僚赵钟哥、慕容鹉、马扩等人看来,西军的步兵并无太大的价值,用廉价的府兵完全可以替代他们。但是西军骑兵的价值是很高的,至少可以整顿出5000个骑士之家。   武好古在河北方面整出相当数量的骑士也不是什么难事儿。两者相加,10000个骑士家庭就有了……未来如果还有宋金大战,大宋这边可就能拉出上万甲骑精锐了!   赵佶笑着问在场的大臣:“诸卿以为如何?如果大家都觉得可行,那么朕就要让武好古以都军机使的名义出为陕西六路总军机,专门负责整编西军骑士。”   什么?武好古终于要出京了?这可是大好事儿啊!   在场的大臣们同时都有一种眼前一亮的感觉。武好古这厮终于可以从开封府消失了!   虽然都军机的名分还在,但是他不可能在陕西插手开封府的事情了,主持开封府都军机司事务的,应该就是同知都军机张叔夜了。   这张叔夜毕竟是个文官啊!   而且武好古一旦离开天子左右,那就有办法可以对付他和他的实证学派了。   ……   武好古准备离京去进行一次足可以改变大宋命运的布局的同时,臭名昭著的大殖民者纪忆正在刚刚开始建设的南心岛商市忙着筹备除夕大宴。   呼延庆和元觉和尚早就已经到达南心岛了,还带来了不计其数的战利品——包括25万两黄金,11条大型阿拉伯式桨帆船,10万石大米,10万匹棉布,10万斤各类香料,3000名奴隶,5000根上好的木材等等一大堆的好东西。   由于战利品实在太多,纪忆不得不连着多日召集南心岛商市的股东和南洋巡检司的几个主官,商量怎么瓜分的问题。   因为是战利品,所以大头肯定是战士们的。特别是在赛义德·宛葛素号上苦战过的战士们更是拿到了10万两黄金的奖励,可真是空前的重赏!   而其他没有参加过苦战的战士们,也都人人有份,最少的也拿到了1两黄金。   剩下的财物和奴隶,则作为南心岛商会的股本金,用于商市的建设。   就在岛上的战士还有随行的商人们都忙着准备过年的时候,南心岛的建设工程已经开始了。   根据计划,南心岛上将建设商市和巡检司驻地一共两个区域。   商市会摆在海容河岸边,沿着河道修建码头、商铺、库房、民居和农用土地(用来种菜、种瓜果)。另外还会在海容河的入口处修建堡垒,在商市的侧后(正面向着海容河)修建木质的围墙。   巡检司驻地则摆在龙牙门港,包括两座堡垒——一座位于南心岛上,一座位于龙牙岛上,两座码头——和堡垒一样分布在南心岛和龙牙岛上。   仅仅一个来月,南心岛的建设就初具了一点规模。龙牙门港那边,堡垒和码头的轮廓已经具备。在海容河边,临时的码头和临时可以住人的棚户也搭建起了许多。不少在船上呆的有点不耐烦的水手,现在已经暂时搬到那些棚户中居住了。   按照纪忆的要求,南心岛商市政所衙署,就建在海容河边,选了一处因为海容河分叉而形成的半岛地形上建设。因为两面临水,特别的干净清爽。现在这座衙署已经有了一半的模样儿,在旁边还有一些临时的木棚,下人仆役们往来穿梭,显得非常忙碌,看来现在正有贵客到访。   今天到访的是三佛齐国的大相皮袜,他是代表三佛齐王陀毕罗来和纪忆讨论“佛教大同盟”的事情的。在发现自己非但无法将占据蒲罗中岛的宋人赶走,而且还不得不依靠他们维持三佛齐国的拦路收费事业后,陀毕罗终于想通了。   既然打不走,那么大家就联合吧,好歹都是佛弟子啊,总比婆罗门教的朱罗国、爪哇国和真腊国好说话吧?   另外,还有一个事儿也得和纪忆这位天朝上使商量,就是三佛齐国西北部的港口城市亚齐现在被蒲家余孽还有一批天方教商人占据了!那里可是三佛齐国的领土,而且还是面对印度洋的一个重要港口,可不能就这么丢了。   可是靠三佛齐国是没有力量收回亚齐的,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驻扎蒲罗中岛的宋军。   在还没有装修好的衙署大堂里面,纪忆笑着听完了皮袜的请求,然后双手合十,笑道:“大相,本使明白了。不过我朝是礼仪之邦,佛祖又讲慈悲为怀,便是遇到恶人,也不能随便将之打杀啊。不如这样吧,等年节过后,本使就向亚齐派出使者,要求亚齐的天方教徒归顺三佛齐,您看如何啊?”   什么!?听了纪忆的话,皮袜大相险些被过气去,这什么话啊?现在要慈悲为怀了,要先礼后兵了,之前勒索黄金占领蒲罗中岛的时候怎么不讲这些话? 第九百一十二章 我来,我骗,我殖民(二)   纪忆当然不愿意为了三佛齐人出兵亚齐了。   因为由他和武好古发起的这场南洋殖民运动,究其根本,还是一次商业活动。除了极少数的战船和兵力是由沿海市舶制置司提供的之外,大部分的战船、人员都是武好古和纪忆从投资者那里募集来的。   投资者是要赚钱的,而让投资者取得满意回报的办法,就是参与三佛齐海峡的拦路收费事业。   全世界没有比拦路收费事业来钱更快的了!   现在“南心岛收费站”已经到手了,那么剩下的自然就是尽快恢复三佛齐海峡的正常通行秩序了。如果纪忆和蒲家没完没了的在三佛齐海峡开战,商船怎么通行?没有商船,南心岛收费站向谁收费去?   而且“南心岛收费站”本身还有开发建设的空间,完全可以照抄界河商市,发展成一个人才、资本、货物汇集的贸易中心城市。   这里面的利润,可不比单纯的收过路费少。   而要尽快开发南心岛,就少不了天方教海商的参与。毕竟目前通过三佛齐海峡的商船,还是以天方教海商的船只为主的。   如果纪忆真的要和天方教海商在三佛齐海峡这边打一场全面战争,就等于把所有的天方教海商都逼到蒲家一边儿去……那么呼延庆手下的三十几艘战船还真有点不大够瞧的了——其实天方教的战船也不是没有一点优势的,宋式的战船虽然比较坚固,而且在跳帮战中有压倒性的优势。但是天方教的战船数量庞大(只是在三佛齐海峡有数量优势),而且速度快,也比较灵活。   因此双方一旦开战,必然会漫长而且持久!   另外,还有一个原因也让纪忆不愿意和天方教海商展开一场全面战争,那就是他还得去巴格达见哈里发呢!   真要打起来了,他还怎么去巴格达?三佛齐海峡以西都是天方教海商的势力啊!他能一路打过去?   所以在征得了皮袜大相的同意之后,赛义德·宛思圣和墨娘子就同白思文一块儿,乘坐着“阿拉丁”号阿拉伯式桨帆船往苏门答腊岛西北部的亚齐港去执行“招安”任务了。   没错,就是招安,是代表大宋官家赵佶去招安盘踞亚齐港的阿拉伯海贼——册封蒲某某为受大宋沿海市舶制置司管辖的亚齐巡检使!   “赛,赛义德,您没和我开玩笑?大宋要封我做亚齐巡检使?”   在亚齐港内,一栋白色的,装饰精美的天方教式宫殿里面,蒲阿布恭敬地看着身穿宋朝绿色官服的赛义德·宛思圣,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昨天他还在这座宫殿里面打着赛义德·宛思圣的名号,向一群天方教商人煽动神之战呢!现在宛思圣自己穿着一身宋朝官服来招安了……   当然了,他煽动神之战的效果并不怎么好。毕竟神之战的对手是大宋啊!大家都是要去和大宋做买卖的,怎么能开战呢?开了战,买卖还能做下去吗?   而且阿拉伯商人在印度洋中的“海权”也不是特别牢靠的。虽然他们在海上的优势不小,但他们毕竟是以商人和海盗的形式存在的。并没有形成国家组成海军。而且在三佛齐海峡以西的孟加拉湾,他们还面临着婆罗门教海上强国朱罗王国压力,再和大宋开战,恐怕日后就不是亦商亦盗,而是纯粹的海盗了……   再说了,蒲家水军在蒲罗中岛海战中的遭遇,大家多多少少都知道了。   宋人的水军有黑魔法的!他们有黑巫师,会火球术,有妖魔童子,还有大铁人……对了,他们还有可怕的罗马火!   这样的敌人,怎么打得过?   亚齐的宫殿之内,赛义德·宛穆德摸着白胡子,笑着问蒲阿布,“阿布,你真的不用替广州的蒲家子弟考虑吗?你如果不受招安,那他们就都是反贼的家眷!另外,你现在不过宋军水师的手下败将!几十艘船打人家一艘船都没有拿下,还损失了十多艘战船……现在能占据亚齐,当上宋国的巡检使还有什么不知足?难道你还想让哈里发封一个埃米尔吗?”   蒲阿布当然不在乎广州的蒲家人了,那些人又不是蒲阿布的至亲,不过是些堂房的兄弟子侄叔伯,死不死的和阿布也没啥关系。   可是他以什么名义统治亚齐却是个问题!   他既不是赛义德,也不是谢里夫,更不是什么大阿訇。所以他在逃到亚齐后没多久,就打发自己的堂兄蒲阿里带着礼物去了巴格达,向哈里发求封埃米尔了。   不过能不能封下来,蒲阿布也没有把握——做东西方贸易的天方教海商太多了,有些个也不比蒲家来得弱,凭什么让蒲家当埃米尔?   这里面牵扯到的利益多了去啦!   蒲阿布沉默了片刻,看了眼德高望重模样的宛思圣,又瞅了眼大模大样坐在宛思圣身边的墨莉。这个女人显然是个异教徒,没有戴上头巾就大摇大摆跟着赛义德进了自己的宫殿,而且赛义德对她的态度还非常恭敬。   看到了蒲阿布在注视自己,墨莉冷冷的一笑,开口就是生硬的阿拉伯语,“阿布,我和赛义德到来的时候,看见亚齐附近的海面上还有蒲家的战船在向过往的商船征税,我想知道,是谁给你这样做的权力的?”   这个问题问得蒲阿布一愣。   他现在好像真的没有权力向过往海商征税了!   “您是……”蒲阿布看着墨莉问。   宛思圣笑着介绍道:“她是光明神的使者,摩尼教的圣女墨莉,他是大宋使臣纪忆之的人。”   果然是个异教徒……蒲阿布吸了口气,笑着弯了下腰,“原来是圣女大驾,幸会,幸会。”   不幸会也没办法啊!人家可是纪忆的人,纪忆手里有会黑魔法和罗马火的舰队!   墨莉笑道:“阿布,三佛齐海峡既不是你们天方教徒的,也不是我们大宋的……我们两边,都是外来的!能在这边占一片土地,建个港口商市,再把海峡的通航贸易抓在手中,才是真理啊!至于神的事情,自有大宋的使团去巴格达和哈里发当面讨论。”   在旁站着的白思文也用阿拉伯语帮腔道:“阿布,其实纪正使知道你一定向巴格达派出使者求封埃米尔了,不过这没有什么关系……你可以一边做埃米尔,一边做大宋的巡检使,一边再给三佛齐人做官。大宋的沿海市舶制置司也不会多管亚齐的事情,你只要按时上供就可以了!”   一听到要上供,蒲阿布的眉头就紧了起来。   “赛义德、阿拉丁、圣女,不知道我这个巡检使,一年要花多少钱上供?”   赛义德笑道:“不多,不多,一年给个十万两黄金就行了。”   十万两黄金还不多!?蒲阿布心疼的脸儿都皱起来了。   白思文忙道:“阿布,这些钱可比你家之前交给三佛齐王庭的少多了。虽然你只能在亚齐收钱了,可是你家也不必再维持恁多的战船了。有个十艘八艘的,还不够用吗?”   这是要解除蒲家的大部分武装啊!   虽然蒲家水军在蒲罗中岛附近遭遇惨败,但是本钱并没有赔光,阿拉伯式桨帆船的高航速拯救了被打散的舰队。陆陆续续有二十多艘战船抵达了亚齐港,让蒲家水军恢复了一点元气。   可是要维持这种规模的水军却很不容易,无论是古拉姆战士还是普通的阿拉伯、波斯水手,都是要花钱养着的。而且划桨的奴隶也很费钱——他们是需要频繁补充的!   另外,古拉姆战士和水手的训练,战船的更新换代,也是支出的重头。   如果要在三佛齐海峡中维持一支数十艘战船组成的舰队,每年的开销怎么都不会少于十万两黄金。   除了舰队要花钱,亚齐港也需要花费巨资进行维护和防御。和南心岛不同,亚齐并不是一座孤立的小岛。因此必须防备从陆上发起的进攻。这就需要蒲阿布这个海商头领去维持一支陆军,为此他已经派人去印度和波斯雇佣军队了——考虑到亚齐的气候和泛滥的瘟疫,雇佣士兵的花销怎么都不会便宜啊!   “阿布。”赛义德·宛穆德看蒲阿布还在犹豫,就有点儿不悦地说,“你这一次借着我的名义煽动神战,这是欺骗信徒,如果我向信徒揭发你,你还能在亚齐立足吗?如果没有了信徒的保卫,你有多少力量可以使用?到时候恐怕不需要宋军出手,靠三佛齐人的舰队和士兵都能把你在亚齐的一切都夺走了。”   蒲阿布痛苦地看着宛思圣,“赛义德,您真的能允许异教徒统治三佛齐海峡吗?”   “阿布!”宛思圣的老脸上已经浮现出怒气了,“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三佛齐海峡本来就是异教徒的……原本你们蒲家在这里连一寸土地都没有!可是现在,你们有了亚齐!一块属于蒲家,可以让所有宗教,所以种族的商人都可以自由出入的商业之邦!你怎么还不满足?你还想要什么?” 第九百一十三章 我来,我骗,我殖民(三)   转眼就是大宋大观元年正月初一了。   新年的第一天对于北方的大宋本土而言,是用来走亲访友的假日。不过南心岛上,却又是一个忙碌的日子。除了昨天晚上大家伙好好吃了一顿,年节什么的,就当没有发生吧。   在分了黄金之后,南心岛上的人们也陡然繁忙起来了——纪忆这个黑心资本家的钱是那么好拿的?   在纪大资本家的命令下,所有的水兵水手,除了必须的执勤和训练之外,都要去工地或是船场帮忙。   而备战的命令,也同时由南洋巡检司下达了。等到所有在作战和航行中受损的船只修复,以及南心岛上的防御设施完工,大家就要踏上新的征程了。   殖民和战争几乎就是一对孪生兄弟,纪忆和呼延庆此时也已经有了新的开战对象。就是朱罗帝国庇护下的小邦迦陀诃——这个小国虽然微不足道,但是却占据了日后被称为克拉克地峡的地盘。   后世就有人想在那里开挖运河以绕过马六甲海峡,而在北宋年间,往来于东西方的印度教商人们也想到了利用克拉克地峡进行贸易。地峡的两边都有港口,两个港口之间又有道路连接,虽然比较麻烦,但是却可以避开三佛齐海峡的收费站……   为了这个可以绕开“收费站”的通道,朱罗王国和三佛齐王国还在四十年前爆发过一场战争。   而战争的结果自然是朱罗王国取胜,控制克拉克地峡的小邦迦陀诃继续为朱罗王国所控制——迦陀诃是在朱罗王国的第一次东征期间(发生在1017年)被朱罗王国控制的。在1067年时亲三佛齐的迦陀诃国贵族发动起义,推翻了朱罗王国指派的傀儡王室,引发了第二次战争。在这次战败后,三佛齐国就承认了朱罗王国对迦陀诃的宗主权,直到现在。   现在,三佛齐海峡的收费权已经易主。纪忆又怎么能允许一个可以绕过收费站的通道存在呢?   这是对三佛齐海峡拦路收费事业的严重威胁啊!   “朱罗人实在太可恨了,竟然敢夺取三佛齐国的土地!”纪忆色如严霜,罗列于桌上的各种海鲜一口未动,只见他浮在面孔上的怒意之中,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到得意,“现在亚齐已经归顺,我大宋的兵马也整备完毕,正好一起出兵!”   坐在纪忆对面的,是三佛齐国的大相皮袜。   他现在算是领教到了纪忆这个国际奸臣的手段了!本来以为他会派兵去攻打亚齐,没有想到却用了招安的办法,把亚齐变成了同时向大宋和三佛齐称臣的存在。   这还没完!昨日赛义德·宛思圣和墨娘子刚刚带着蒲阿布的使臣还有10万两黄金抵达。今天纪忆就准备拉着阿拉伯人一起去打朱罗人控制的迦陀诃了……   这事儿怎么看都不对劲儿啊!   蒲阿布好像上了纪忆的当了……不对,不仅蒲阿布上当了,三佛齐国好像也被套进去了。   朱罗国可不是好相与的,在过去的近100年中,三佛齐国被他们打了两回,其中第一次战争整整打了8年,打得三佛齐国元气大伤!   现在纪忆拉着蒲阿布再去打迦陀诃,岂不是又要把朱罗国的兵招了来?朱罗兵来以后,肯定不会攻打大宋的南心岛——好像也打不下来。而亚齐其实也不怕挨揍,那帮阿拉伯人归根结底是海盗,又不是封建领主,只要在迦陀诃抢饱了,大不了弃了亚齐跑路。   朱罗帝国再怎么凶悍,也不可能禁止阿拉伯商人通过印度洋(印度洋这个名字是阿拉伯人发明的)啊。朱罗的水军没这样的实力,而且他们也得收税啊。   所以最后倒霉的,不用说,一定是三佛齐国了!   皮袜大相看得分明,却不能点破,只能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一定不愿意看到刀兵再起的……”   “这是除魔卫道!”坐在纪忆身边,正在大吃大喝的元觉大师马上插话,“婆罗门外道最是可恨,本来教派之争,大家动动刀兵也没什么。打生打死都是上面的事情,和下面的老百姓有个鸟关联?可他们却把我佛的信徒一律贬为贱民,世世代代做他们的奴隶,你说可恨不可恨?”   可恨当然是可恨的……   婆罗门教的这条规矩真的有点坑,本来老百姓的宗教信仰是跟上面的君王走的。君王要皈依我佛了,让下面的人拜佛,谁敢不拜?可是这个信佛的君王一旦失败了,婆罗门教再当道,就不许下面的人改回皈依佛教前的种姓,统统得当贱民!   这在印度可不是闹着玩的!   如果下面的老百姓不想当贱民怎么办呢?当然就是皈依天方教了……所以孟加拉和马来亚、东印度群岛这种历史上佛教婆罗门教反复争斗的地方,最后都变成了天方教的地盘——看看那里的人种就知道,那些地方的天方教并不是靠子宫取胜的,而是婆罗门教的昏招帮了天方教大忙。   “是啊!”纪忆一拍桌子,当时脸色就沉下来了,“这等恶徒如何不好好教训,使之改邪归正,我等还能称为佛弟子吗?而且迦陀诃乃是三佛齐故地,难道你们的大王就不想收复那里吗?”   真的不想……皮袜话到嘴边,却是生生忍住了。   他也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话,纪忆这位虔诚的佛教徒一定会出兵帮助三佛齐国收复迦陀诃的……   “纪正使啊。”皮袜大相摇摇头道,“朱罗国乃是强国,称霸南天竺100多年,可不比天方教的海贼。他们不仅有水军,而且在陆地上也有强兵啊。”   纪忆正色道:“有我大宋天兵在此,朱罗王国算得了什么?皮袜大相,你就尽管放心,等到东南风一起,本使就亲率大军,前去攻打迦陀诃!”   ……   将一肚子苦水没处倒的皮袜大相送上了开往末罗瑜的船只后,纪忆就开始布置对迦陀诃的战争了。   “夏都,攻打迦陀诃的方略做好了吗?”   在尚没有完全建成的龙牙门港城堡内的巡检司大堂上,纪忆召集了几个将领还有元觉和尚,还有副使李纲,商议起了即将开始的又一场战争。   幸好没有御史跟在一块儿来南洋,要不然非得狠狠参上他几十本!之前和三佛齐国的蒲家水军开战已经有擅开边衅的嫌疑——先下手的可是纪忆的舰队!   现在更不得了,要私自发动一场灭国战争了!   “已经准备好了!”呼延庆跟在武好古混了几年,胆子也肥了,也不管朱罗国和大宋是有过友好邦交的,就根据纪忆的命令准备好了作战计划。   地图已经铺在了一张木坯方桌上面,呼延庆指着被后世称为马来半岛的半岛地形,“属下想兵分两路,从东西两个方向夹击迦陀诃。”   “好!”纪忆点点头,“亚齐的兵力算上了没有?”   “亚齐?”呼延庆摇摇头,“蒲家怕不肯跟随吧。”   “容不得他们不跟!”纪忆道,“西路军要路过亚齐的,逼着蒲家出兵即可。另外,在迦陀诃拿到的战利品分姓蒲的一半!”   打婆罗门教徒当然得拉上天方教徒了!要不然他们双方联手怎么办?   “喏。”呼延庆应了一声。   纪忆又问:“有没有在迦陀诃东面港口筑城的方略?”   “在东面筑城?”呼延庆又是一愣,“东面筑城防备谁?”   “堵路啊!”纪忆道,“不堵上迦陀诃东面,三佛齐海峡的船只就会减少许多。”   “那为什么不在迦陀诃西面筑城?”   纪忆看了一眼呼延庆,笑道:“在西面筑城不就是给三佛齐当盾牌了?我们只管打迦陀诃,打完后不必防御,只需堵住通往南洋的港口就行了。”   “这是为何啊?”呼延庆问,“三佛齐不是咱们的盟友吗?”   “三佛齐是盟友。”纪忆笑道,“但是三佛齐海峡上的霸主只能有一个,就是咱们!而且三佛齐海峡上最大的商市,也只能是南心岛!如果朱罗国和三佛齐打起来,亚齐也卷入,那么大宋庇护下的南心岛,就是整个三佛齐海峡最太平的所在了。到时候末罗瑜的商人,亚齐的商人都会到咱们南心岛来。”   还是界河商市的老办法……不过手段更加狠毒,更加无耻!   “忆之。”李纲这时插话问,“朱罗国如果知道了是咱们下的手,会不会把矛头指向南心岛?”   “不会。”纪忆摇头道,“朱罗国一定把账算在三佛齐头上。”   “为什么?”   纪忆一笑:“因为三佛齐大而弱,到处透风,朱罗国打三佛齐一定可以捞个盆满钵溢。而我们在三佛齐海峡的据点只有一个南心岛……夏都,等使团走后,你一定要好好经营。如果兵马甲械不足,就向制司索要。总之,一定要把南心岛经营的固若金汤。”   “下官明白。”   李纲又问:“忆之兄,咱们如果对朱罗国的属国下了手,朱罗国会不会不让咱们通过西洋?”   纪忆笑着摇头,“哪儿那么快知道?咱们这一次西上,拿下迦陀诃后就和大队分开,带上光明之神号、天理号,再加上阿拉丁的六艘船,一块儿去巴格达了。这一去就是好几年,再回来时,三佛齐海峡这边应该已经打完了。” 第九卷 穷兵黩武天可汗 第九百一十四章 穷兵黩武天可汗   大宋大观元年,正月初八。   开封府城西北,牟驮岗大营,校场之内,虎贲如林。   一万八千余名模范新军士兵,戴着范阳笠,穿着整洁的红色战袄,一声不吭的肃立。36个营方阵,144个队横阵(4列横阵)。组成了完美的阵容,就如刀砍斧剁出来的一般严整。   每队的一名队正、一名押队和四名火长,都站在排头,擦得锃亮,反射着阳光的界河瘊子甲穿在身上,仿佛六尊钢铁的塑像,动也不动一下。   且不说这一万八千多人能不能战,但是这种排队排出来的肃杀气势,就已经超过开封禁军了。   而开封禁军可是专业排队几十年的军队,打仗是不会的,排队摆样子冒充精锐可是顶好的。   可是和眼前这支正式建立不到一年,相当一部分士兵才入伍两个月的新军一比,差距可是相当明显的。   方阵之前,是一个木头搭成的方台。台上空空荡荡的,只有一文一武两名官员。文官是模范新军监军张克公,而武官则是模范新军都指挥使钟傅。   两人的目光,都死死的看着眼前的大军,眉头也是一样紧皱着。   张克公皱眉是因为这支军队太违反祖宗家法了!   大宋固有的军制,是以“将不知兵,兵不识将”为原则的。理论上,只有指挥一级的低级带兵官才能和士兵打成一片,而高级将领必须和士兵保持距离。   可是现在,模范新军通过实行“军事机宜制”,将军、将、部各级直到营、队、火等基层完全打通,不仅形成了体系,而且让一批只有从九品官身的军事机宜掌握了很大的权力。   模范新军的军级设了总军机房,将级有军机务,部级有军机官,而且这些“军机”和张克公所知的“机宜文字”完全不是一回事儿。机宜文字除了处理公文之外,就只能出“赞襄策划”,是没有什么实权的。而模范新军的军事机宜则是包办一切,管作战,管训练,管器械,管粮饷!几乎没有什么事情是总军机房的“方略”和“建白”管不了的……而统军大将的命令,也必须通过总军机房向下级的军机务、军机官一级级的传达。朝廷的诏令,同样要通过都军机司下达到总军机房。   也就是说,一群从九品的低级武官现在实际上掌握着模范新军!   虽然这种安排表面上也符合大宋用人的“大小相制”原则。可是这群右榜进士出身的军事机宜,在高中之前,几乎都在界河云台学宫下面的骑士学院念书。   这批实际上控制了模范新军的从九品武官根本就是师出同门的同窗啊!   此外,还有相当一部分的准备将(营官)和副准备,也是骑士学院出来的。   这群骑士学院出身,又中过右榜进士的低级军官如果串谋起来搞事儿,会不会闹出黄袍加身的戏码?   真是不好说啊!   就在张克公看穿一切的时候,钟傅则在为模范新军的甲械迟迟不能到位而头疼。   根据都军机司制定的“模范新军编组方略”,总兵力达到两万三千多人的模范新军中,有一万八千人是战兵,分成四个将,十二个部,三十六个营,一百四十四个队。全部是步兵,没有配属骑兵。而一百四十四个队也全是“纯队”,也就是装备一种主战兵器的队。装备长枪、刀盾、弓箭、神臂弓的队各有三十六个。其中所有的长枪队和刀盾队一律配置全装铠甲,弓箭、神臂弓队配置纸甲和铁制兜鍪。   可是现在只有配属给队级以上(包括队)军官的界河瘊子甲全部到位,其他的铠甲、纸甲、兜鍪一件也没有到位。配属弩机队的神臂弓,也没有一件到位。而配属给弓箭队的步弓和羽箭虽然已经下发,但是质量很差,根本不堪使用。给刀盾队的环首直刀质量也非常堪忧,而藤盾也只给了三分之一。配给长枪队的丈八长矛也大多不合规格,用料马虎,长度也不统一……   而应该配属给辅兵的驮马(挽马)、车辆、营帐以及各种器具,也都没有见着。   为此,钟傅不仅向都军机司移牒上报,而且还通过御药院暗入文字直接向赵佶反应。但是却犹如石沉大海,根本没有回音。   呜呜……   军号倒是给了——就在钟傅和张克公各自想着心事的时候,军号声突然呜咽一般响起。然后就听见马蹄声响,大校场边上旗门大开。一骑健马当先而出,马上之人一身的瘊子甲,在阳光下面闪闪发光,直刺人眼。跟在后面的,还有一名骑士,一身黑色山文皮甲,一手擎着面认旗,上头写着“总军机王”四个大字。   来着原来是今日校阅的部署官,模范新军总军机王禀。   只听见王禀一边策马绕着场上的军阵奔跑,一边朗声大吼:“天子驾到,天子驾到!”   驾到的圣人就是赵佶了,今天的校阅就是为他准备的!   王禀的喊声一起,马上就有带队的军官开始带头山呼万岁,紧接着所有的兵士,都跟着一起大喊。一万八千多张嘴,呼出来的“万岁,万万岁”竟然整齐的好像一个人似的。   很显然,这一手也是花了功夫苦练过的。   当万岁喊的地动山摇的时候,官家赵佶已经在一群甲胄鲜亮的武将骑士簇拥下,骑着一匹第三代界河马,志得意满的从旗门后面出来了。跟在后面的,还有一群文武官员和各国使臣。   官员们都是眉头微蹙,而使臣们也大多在微微摇头——大宋朝这几年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不好好搞文治,咋就一头扎进穷兵黩武的不归路上去了呢?前两年刚刚把西夏打成了河西军,今年又折腾着要打黑汗回鹘……不仅要打黑汗回鹘,同时海上也有不少宋军的水师在瞎折腾。今天圈个岛,明天占个礁,都说是自古以来不可分割的华夏领土!过几天又要在外国的地盘上搞捞什子租界,全都是好大喜功啊!   更不像话的是好端端的科举也有被玩坏掉的趋势,去年的大比就取了一批不大会写文章的不学之徒(其实右榜进士的文章也还可以,云台学宫里面有文学课,只是到不了那种让人拍案叫好的地步),搞得士林愤恨。   而大辽国、高丽国、安南国、大理国,还有几个吐蕃小邦的使臣今天看了大宋的所谓精兵,心里面的石头也都落地了。   天子亲军,居然连铠甲器械都配不齐,而且清一色的都是步兵,没有一个骑马的。这样的阵容比之往年,是大大不如了。   看来大宋要再这样折腾下去,恐怕离亡国也不远了……   顺便一下,那些吐蕃小邦本来和大宋没什么关系,但是在河湟完全平定后,好大喜功的王厚又派出使臣发了一批劳什子大将军和节度使的官诰,所以今年都派人来凑热闹了。   ……   赵佶却是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要做亡国之君了,恰恰相反,他看见眼前的雄壮之师,已经有点飘飘然了,龙心大悦啊!   他知道这里的一万八千大军中有一万五千是入伍不过几个月的新兵。短短几个月就把新兵调教到这种地步,已经充分证明“军事机宜制”的效率了。   哪怕赵佶不怎么懂军事,也能明白其中的意义——大宋今后可以迅速爆兵!几个月一年就能练出几万乃至几十万精兵,世上还有哪国可以和大宋比武力?大宋有万万人口啊!这种“军事机宜制”是把大宋的人口优势变成了战斗力了。   就算用两个三个模范新军的兵士换一个契丹勇士,死上几十万也能把契丹人的勇士兑没了,然后契丹不就是任人宰割的羔羊了?   等到西北的回鹘平定了,就可以考虑北伐燕云了!到时候武好古从界河出兵,高俅、童贯从朔方出兵,让钟傅从河东出兵,应该就能一举平定契丹了。   赵佶看了一眼跟在他身边的武好古,真是越看越顺眼。大宋有这样能干的臣子,还怕平不了天下?回头就给他升个官儿,给他当节度留后吧,爵位也可以提一级,当个开国县伯,封邑也加个几百户!   另外,给他的两个兄弟和老爹也都转上一官……对了,他的小妈冯氏教子有方,也该给个诰命硕人了——武好古的妻子潘巧莲早就是诰命硕人了,这是根据武好古的官职所封,但是冯二娘却一直没有享受武好古之母的待遇,所以没有任何诰封。   武好古这个时候并没有想到自己和两个弟弟马上就要升官了,官做到他这个地步,升不升都无所谓了。他现在是正任的防御使,往上三级就是太尉了。   如果到了这一级,可就更遭人恨了!   所以他现在要考虑的不是如何精进,而是要进二退一,暂时从开封府这个政治漩涡中消失一段时间了。   另外,决不能让高俅这个没出息的大军阀从西北三路宣抚的位子上退下来!   他得继续拥兵自重,功高盖主…… 第九百一十五章 乡约、乡兵、乡学   “我倒想看看武崇道到底有多大的能耐?”苏辙脸上浮着笑容,坐在开封府城外的接官亭内,面前一张案几,上面置了几个酒菜。   和苏辙对面而坐的,正是他的长子苏迟,另外苏辙的次子苏适则打横作陪。   苏辙是来给自己的长子苏迟送行的。苏迟刚刚从西北三路转运使的位子换到陕西路转运使上,虽然是平调,但是陕西路转运使眼下可是很容易出政绩的。   因为陕西基本上不再是沿边地区了,因此就要从高度战备向和平状态转变。数量庞大的西军需要裁减整编,压在陕西百姓肩膀上的徭役、兵役也需要大大减轻。   而这些工作,都要依靠陕西路转运使司从中运作。   另外,由于陕西的安抚使路在西夏崛起后就被撤销,改置了六个经略安抚使。不过陕西路转运使却一直存在,而且在陕西六路单独设置转运使(陕西六路不是一直有自己的转运使,而是有时设立,有时取消)的时候,陕西路转运使也作为它们的上级存在。   所以陕西路转运使司,也可以看成朝廷节制陕西诸军的最后底牌——转运使司卡着西军的军饷,还卡着安置弓箭手的官田。   这一次在整编裁减西军的行动中,陕西路转运使司也将发挥重要的作用。因为将陕西六路兵权集中于一个经略安抚使司显得威权太重,所以朝廷依旧没有恢复设立陕西路经略安抚使,但是却设立了一个陕西六路总军机房——也就是只有参谋部,没有司令部,这样意味着六路总军机房一样是个临时设立的衙署。   而陕西路转运使司则会临时负担起陕西经略安抚使司的职责,和总军机司一起负责整理西军。   不过这件事情要做成也不大容易,毕竟西军在几十年的战争中已经养成了一定的势力。不少军头在朝中也有靠山支撑,不会轻易被整理的。所以整军这事儿也就拖拖拉拉,一直拖到现在也没什么进展。   苏迟却知道武好古的手段,笑着对父亲道:“大人,武崇道敢去接这个差事,那就一定有办法的……”   “整理西军当然难不倒武崇道,可是这事儿对他有多少好处?他现在已经是文臣的眼中钉了。再去整顿西军,得罪那群西军将门,是不是树敌太多了?而且武崇道是推掉明明可以建功的西北三路宣抚,去当这个得罪人的陕西六路总军机。你说他到底在盘算什么?”   苏辙并不大看好安西之战,向远离中原的安西进军,分明是步了唐朝的后尘。不过万幸的是西征的主力是河西蕃军,大宋朝廷需要付出的非常有限,而且即便河西蕃军一旦战败,朝廷还可以趁机吃掉河西军。不过武好古如果做了西北三路宣抚还是会陷在灵州,这样他就难以顾及东边的云台学宫和沿海市舶制置司了……   可是武好古却情愿去陕西干得罪人的整军,也不愿意去灵州就任西北三路宣抚。   夹在传统的儒家士大夫和新派的实证学派之间的苏迟,当然知道武好古的处境,也明白父亲的心思。不过他却不想和武好古为敌:“不管他盘算什么,只要能将西军整理妥当,对国家总是有好处的。”   苏迟其实是在和稀泥。   在对待实证学派的问题上,苏辙家的父子四人,却是立场迥异的。苏辙看到了实证学派动摇国本(国本就是士大夫)的危害,因此想努力遏制。而他的长子苏迟却认为实证学派“虽无德行,但有大道”,而且“大道在德之上”,所以实证学派的胜利是不可能阻挡的——没有人可以用德战胜道,两者的高度完全不可相比。   至于将学派之争变成权力斗争,苏迟就更加不屑了,在他看来天大地大都没有道理大。况且,玩弄权术也不是自家老爹所擅长的,而武好古现在又能够批量培养实证人才和精悍武官。就算武好古倒了,他培养的人才还是会成长起来,早晚占据朝廷的中枢。   既然实证学派不可战胜,那么反对还不如与之同流合污……这样自家将来说不定也能当上相公。   至于苏辙的次子苏适,干脆成了实证学派的干将之一,现在接替了米友仁接掌界河市舶司。   而苏辙最小的儿子苏逊,也和父亲一样反对实证学派。不过他并不是站在官僚的立场上反对,而是作为一名儒家学者在反对武好古的学说,试图从释道玄学之中汲取思想,去反对实证主义和理性主义。   “武崇道的学问虽然有可取之处,但其一味精进求成,忽视立德。又进用过速,不过七八年间,就已经门徒众多,良莠不齐。且实证学派所需财帛过多,使之不得不立足大埠商市,以巨商大工为本,长此以往,天下必不为士大夫与共!”   苏迟暗暗叹了一口气。   苏辙的这番话,肯定是很有道理的。以实证学派眼下就拥有的人才和钱财,再有个十年二十年,肯定能颠覆本朝与士大夫共天下的格局。   而固有的权力格局被颠覆的过程,往往会伴随着急剧的动荡,甚至会有一场席卷天下的大战!   这样的前景,当然也不是苏迟愿意面对的。可是他也有点无计可施——他的年纪比苏辙小的多,自然也能更快的接受新生事物。对实证学派看得更透,了解的也更多。因此也知道这个学派对于工商业是有很大的加速作用的!   如果实证学派大兴,那么工商业一定会加速发展。而工商业的加速发展,又会让“烧钱”的实证学派有更多的资金去“格物致知”。   而传统的小农(指小农经济,地主也是小农经济的一部分),一定会日益受到大工、大商,乃至大农的侵害……以小农为基础的士大夫,自然会跟着一起衰败下去。   “既然实证学派重道而轻德。”苏迟还是在为自己打算,“以孩儿愚见,那我们不如也开办一所学宫,专门招收德才兼备之生员。”   这也是个办法,可是办学宫很烧钱的!苏辙阴沉着脸,“……可是钱从哪儿来?难不成要仲南去向商贾募集?”   苏辙是宰相,苏适又是实证派干将和提举界河市舶司事,要搞个几十万缗开办个“四川大学”那是没有一点问题的。   可问题是你拿了商人的钱,就不得不培养他们的子弟,就如现在的京东格致学宫里面也充斥着豪商子弟……格致学宫的老师们都是从云台系高价挖来的,而且也和云台学宫一样热衷于各种“格物”项目,钱花得和流水一样。所以主持学宫的章儋、章倧(都是章惇的孙辈)也就不得不招收了许多财子来买单了。   而且“财子”并不一定都是伸着张脸专门找抽的纨绔子弟,他们的学习能力也不比乡下地主的儿子差。之所以在科举考试中占不了上风,是因为他们的基数远远小于乡村士大夫。   可是现在,哪怕在不怎么在乎学费的青城学宫之中,乡村士大夫的子弟的占比也很低。   所以有些事情,你想得很好,可是实际做起来,就会不知不觉的走歪了道!   苏迟皱眉道:“大人,新鲜的事物总是比较昂贵的。现在云台学宫出来的生员不多,出路又好,要么做官,要么做幕,能为人师表的本就不多,而需求又大,薪俸自然不低了。不过现在学宫日益扩招,新学生员也渐渐多了起来,将来的新学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昂贵了。”   新式教育的高成本,很大程度是因为老师的高薪——同样的情况在后世的清末民初也是存在的。毕竟是物以稀为贵嘛!而且眼下也没有地方去请外国老师,就只能从云台学宫和辟雍学宫的生员中招人。而这两个学宫的生员,特别是云台学宫的生员素质很高,出路也广,身价自然也就不菲了。   不过这种高身价不可能一直维持下去,随着学宫(大学)越开越多,实证学派生员的身价必然会贬值。   到时候,自然就会有更多的新式学堂出现了。   “那得等多少年?而且实证学派助力工商太甚,真到那时,国事当已被奸商恶贾所乱。”   实证学派的道理是对的,这一点苏辙也不否认,但是他也发现实证学派所具有的颠覆特性了。   “那大人想要如何呢?”苏迟知道自己的父亲一定有了什么主张,“孩儿鲁钝,大人不妨明言。”   “你在西北多年,难道不知蓝田吕氏乡约?”苏辙道,“如今为国家建功立业的府兵,不就是出自蓝田吗?在为父看来,乡约、乡兵、乡学才是国家的出路啊!”   “乡学?”苏迟一愣,“教什么?怎么办?”   苏辙笑道:“为父不知道,不过武崇道一定有办法!伯充,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知道了!”苏迟想了想,“整军、乡约、乡兵、乡学都是一体的。武崇道不能只整西军,不管其他。否则西北必然大乱!” 第九百一十六章 关陇的幽灵(一)   阳春二月,一场精贵如油的春雨,随风而至。   雨不大,只下了半个时辰便停了下来,很快就云破日出,春日的艳阳也洒了下来。土黄色的大地在阳光下蒙上了一层灿烂的金色,其间还有大片大片的嫩绿麦苗钻出的泥土,正在欢快的生长。可是看着阡陌连绵的田野间,葱嫩的绿色被金黄色模糊了开去,武好古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连带着苏迟、赵佳人、陆人嘉、何天然、王彦、苗傅、刘正彦这些和他一块儿策马前行的官员也都跟着皱眉头了。   今春陕西的降雨明显偏少,所以冬小麦的长势并不理想,哪怕是武好古这个不会种田的汴梁子,一路自东行来,也能感觉到越往西去,土地就越贫瘠,人口就越稀疏,工商百业就越萧条。   在被认为过分重商的界河商市、京东商市周遭,这会儿早就是一片庄稼茁壮成长的场面了。那里的土地远比关中平原肥沃,而且那里水源充沛,少有旱灾,只要没有人异想天开要改变黄河流向,水灾也不常见。基本上就是种什么都能有不错的收成,比起江南水乡也差不了多少。   此外,界河商市和京东商市周围的乡村地区交通也非常方便。水路四通八达,陆路也不难走,到处都有上好的官道。这个时节,那里的河道上早就是轴橹相连,官道上也都是来往的客商。   正因为有周围发达的农业作为支撑,两大商市才能在短时间内聚集起数十万的工商人口,如果把这两大商市挪到贫瘠的关中,几十万人的吃饭问题就无解了,更不用说商市中的许多产业还需要从农村获取原材料——主要是各种经济作物和牲畜,比如茶叶、丝绸、酿酒的粮食、马匹、牛羊、黄豆等等。   所以邪恶的资本主义萌芽,现在出现在界河商市和京东商市,也许还有明州、泉州等沿海大城市,也就是理所当然的。   在武好古看来,历史上的大宋也无疑站在了资本主义萌芽的门槛上了,但是由于缺乏“文艺复兴”的条件,也就是没有办法建立起一个可以鼓励技术进步的哲学基础,所以就无法实现从量变到质变的跨越。毕竟科技进步才是第一生产力啊!   而这个思想上的限制条件,现在已经不存在了。   实际上,现在的南北两云台已经变成了两个创新中心。已经在冶金、火药、造船、印染、机械、育种、建筑和建筑材料等多个行业取得了重大技术进步。   另外,在基础科学研究上,云台学宫和青城学宫这两年也硕果颇丰。云台学宫在格物学(光学、力学、化学等等)方面取得了不少成就。而青城学宫则在算学和逻辑学方面取得了成就,主要是“概率学”、“统计学”和“归纳演绎法”——这都是大数学家李清照的贡献!   作为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女赌神”,李清照应该早就掌握了统计赌博结果,计算胜负概率,然后再归纳演绎推理的方法。只是没有“实证主义”和“理性主义”两大格物工具以及随之建立起来的学术体系,她无法将这些方法变成可以传承的学问。   虽然这些成就用后世的眼光来看都是那样的微不足道,可是这些科学进步大多是原创的,而不是武好古开的金手指。   这说明在掌握了“实证主义”和“理性主义”两大思想工具之后,宋朝的一部分天才知识分子,已经拥有了“格物穷理”的能力。   可是在界河商市、京东商市为代表的东部沿海大城市跑步进入资本主义的同时,在大宋帝国的大部分地区,一切都还是老样子。   所以当武好古进入关中平原,望着广袤而贫瘠的原野,也忍不住叹息着对苏迟说:“伯充,其实令尊的想法也是有点道理的。”   骑着一匹走马和武好古并肩而行的苏迟皱眉道:“崇道,你也觉得不安置好西军将士,西北早晚会大乱吗?”   武好古悠悠地说:“大国终究难治,天南海北,各有不同,平时想要维持均平就不易了,何况遇上千年剧变之局?”   所谓千年剧变之局,当然是武好古折腾出来的祸事了!   补齐了儒家哲学体系的缺陷,打开了技术进步的阀门,促成了两大自治商市的建立,还拉开了小航海时代的序幕。   这些因素凑在一块儿,如何不是千年未有之剧变?   而剧变无论发生在何时何地,必然伴随着震荡,这是不必多言的。   现在被武好古释放出来的,可是资本主义的魔鬼!   而且除了资本主义魔鬼之外,北方的大辽帝国内部,同样在酝酿着一场惊天剧变。   一南一北两场剧变凑在一起,还能让这天下保持太平安宁那就是见鬼了。   “崇道。”苏迟不知道武好古的消极想法,于是开始兜售苏辙的设想,“所以家父认为,必须要在裁撤西军的同时立乡约,设乡兵,建乡学……”   “乡约、乡兵、乡学……好像还少了什么吧?”武好古问。   他当然知道苏辙开出的是个什么样的药方——界河商市和京东商市代表是迈向资本主义不归路,而“乡约、乡兵、乡学”所代表的其实是封建化。   “还少了什么?”苏迟其实也是个汴梁子,并不了解乡村的真实情况。   “还少了乡绅。”上了年纪的赵佳人插话道。在被武好古所用之前,他其实就是大名府乡下的地主——要不是地主,他也不可能没完没了考那么多年科举。   所以他是了解乡村情况,也知道比较保守的地主阶级士大夫们在打什么算盘。   “无绅不治乡。”赵佳人道,“朝廷治理只到县,在往下还是得靠绅。东边是绅商难分,不少士绅兼营商业而成巨富……而陕西这边,恐怕多的是豪强士绅,又是不同了。若要妥善安置西军将士,那么就要以军将为乡士,兵丁为乡民,以乡士治乡约办乡学,同时再授予边远官地……根据官衔高低授予不同数量,还要严禁买卖,减免租税。”   赵佳人的想法,其实就是要将西军从佣兵集团转为一个以土地为基础的府兵集团,同时再最大程度固化其原有的阶级。   固化乡村的阶级,大概也是中国乡村士大夫的梦想吧?科举制度理论上说可以起到打通底层上升通道的作用,但实际上底层农民子弟根本没机会接受良好的儒家教育,压根考不上进士。科举的上升通道和他们没有关系。倒是在界河商市、京东商市之中,底层民众上升的机会更多。   因为商业活动、科技创新和殖民活动本来就是颠覆性的……大宋最底层的沙门岛上出来的坏人,现在有不少已经在殖民扩张中翻身了。哪怕没有什么机会,只要跟着纪大坏蛋出海的,至少都有五十缗的年入,而且在南心岛上人人都分到了黄金,回头抢完迦陀诃又可以再分一回金子。几年“冒险”回来,谁不攒个几百缗的,一定是赌钱输光了的倒霉蛋。   有了几百缗的积蓄,海州附近上百亩的水田也有了,怎么不是阶级上升了?这还是没有什么好运气,也没什么大本事的。如果运气好,本事大的,在南心岛那个“冒险家的乐园”混成大富豪,或者弄个殖民地总督当当也没一定。   这种上升通道可比当了佃户还梦想供儿子读书中进士靠谱多了——武好古很怀疑大宋一朝有没有出过一个佃户进士?   不过大宋因为没有秀才、举人两个长久的“功名”,而且也不限制土地买卖。所以地主阶级知识分子们地位也不是特别牢靠,往往得靠抱团取暖的义门维持。   而以“乡约”的形式确立乡绅的统治地位,也是一个思路,但是乡约的实验并没有在蓝田县以外的任何地方取得过成功。   现在,苏辙、苏迟两父子又借着裁撤整理西军的机会,想再试试乡约的路子。   不过苏大胡子和他儿子一定没想清楚西军武士集团和普通的士大夫地主之间的区别——西军一旦在裁撤整理的过程和土地挂钩,并且建立起“大乡绅——小乡士——乡兵、乡民”的等级体系,搞不好就是关陇武士集团的复活了!   “伯充。”武好古问,“你觉得赵机宜的想法怎么样?”   “可行!”苏迟马上就点了头,“只是土地怎么分配?西军人数不少,如果要妥善安置,不知道需要多少土地?”   “土地有的是!”武好古一笑,“而且西军也没多少精锐,扣除已经给了土地的弓箭手,最多就是四五万精锐……这还包括了各家的效用士了。安置平均每人400亩土地计算,也就是2000万亩。陕西六路没有那么多官田,加上朔方路和灵州就差不多了。灵州还有30万亩水田呢!那可是一亩能顶几亩旱田分出去的。现在的问题就是朝廷能不能同意分配西北三路的土地,以及西军将门能不能支持咱们?” 第九百一十七章 关陇的幽灵(二)   “末将(下官)等恭迎苏大漕、武军机……”   在京兆府外,接官亭畔官道之上,一群袍褂俱全的将领与京兆府的文官还有陕西路转运使下属的官员,都文左武右分班站好,一切仪注行过,恭迎从马背上下来的苏迟和武好古。这个场合,苏迟、武好古都穿上了官员的常服,戴上了长脚幞头,每走一步,两根细窄的纱翅都微微颤动。这两位年纪都不怎么大,但都已经位极人臣的文武官员,都是一副雍容气度,都拱手抱拳,向来迎接的诸人还礼。   大宋一朝,文官的地位虽高,但也没有在明面上乱了官场的上下尊卑。要是按照明清的规矩,武好古现在的正任武官身份可没资格让几个朝臣级别的文官出迎(有苏迟在,他们还是要来迎接的,不过不会有“恭迎武军机”的话)——当然了,大清朝的旗人武官是例外的。   宋朝的以文御武和明清相比,其实还没发展到登峰造极。要不然高俅也当不上三路宣抚,童贯也不可能节制朔方一路,武好古也做不了沿海市舶制置使。在这些职官下面,可还有不少级别不低的文官在听命呢!   所以今天武好古和苏迟一起到来,驻京兆府的文武官员,除了永兴军路安抚使李夔(李纲他爸)碍于身份没有出迎外,其余叫得上号的文武官员,都一起出城迎接他们二位了。而且所用礼仪,还颇为隆重。   毕竟现在对整个陕西六路而言,都是一个非常敏感的时刻。西贼看起来真的顺服了,现在河西大军云集瓜沙二州,眼看就要去攻打安西了。陕西六路,是无论如何都不再起兵祸了。   另外,现在陕西六路也不是边地了,在陕西六路北面还多了一个朔方路,这才是边地。   所以西军也不再是边军,六路安抚使也不再是边帅——不是边地的陕西还用得着20万西军和六个安抚使路吗?一年耗费的开销,可是天文数字啊!不仅陕西的民生为之疲敝,连带着临近的四川、河东、京西诸路也不得安宁,疲于转运输送。   现在西北大安,朝廷自然要让陕西生民休养生息,怎么可能一直维持六路安抚使和20万西军?   而且这20万西军在压服西夏的战争中,也没有起到决定性的作用啊!   所以西军上下这两年可一直是忐忑难安,都不知道朝廷会怎么处置他们这些苦劳一大堆,功劳却不是很大的老兵。   这两年,西军里面有数的将门,谁不是耳朵伸得老长,眼睛盯得老远,全副心思都在朝堂上?   他们虽然打仗不是很猛,但是手里还是有点本钱的,是可以和朝廷博弈一下。所以找了种种理由,又走了不少门子,总算顶住没有被调去洛阳白波大营——西军都是地头蛇,要真的离了陕西,那可就是没有了爪牙的老虎,谁都能欺负一下了。   可是朝廷也有收拾西军的办法,就是减少粮饷的供应,减少转官和荫补的名额。原本西贼兴旺的时候,西军简直就是官家的心头肉,军饷不缺,赏赐不断,还给缘边弓箭手发放官地,豁免租税徭役。对于西军将门更是百般笼络,不少将门中,才出生的子弟,都给荫了个官儿。   而现在,大家伙的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惨啊!以至于有不少西军的将领都在想念西贼了——这帮西贼怎么就叫高俅、武好古、童贯给打败了呢?怎么就不能再坚持几年?   可惜,西贼是想不来了。倒是当今官家的头号心腹,都军机武好古和当今首相的长子苏迟,联袂而来了!   大家伙谁也不傻,怎么不知道武好古和苏迟是来干什么的?   那个苏迟也就算了,虽然是宰相的儿子,将来肯定也是要当宰相的红人,但毕竟没露出过什么手段。   可是武好古就不一样了……他可是和高俅、童贯齐名的大将,平定西贼也有他一大份功劳!而且他还是实证学派的学阀,还创立了界河骑士学院、开封步军学堂和海州水师学堂。人家不仅有手段,还有人才可用,还有的是钱。   另外,在西军内部,也有不少人因为子侄的原因和武好古关系匪浅……   所以今天穿着武官服的西军将领,都一脸堆笑着上来和武好古套近乎了。   “崇道兄原来辛苦,我等已经备好了酒宴,但请移步光临……”   “崇道兄,夏州一别经年,今日得见,一定要不醉不归啊!”   “都军机此来是为官家挑选骑士吗?选出的骑士是不是要在高宣帅旗下西征回鹘?我等这般的统兵之将,还有机会再上沙场,为官家效死吗?”   一些和武好古有点交情的在那里拼命拉关系,自觉有些勇略的则想去安西战场上再搏一下。   武好古其实已经有了主张,不过不适合在官道上说出来——这事儿得召集了六路主将,关起门来仔细的谈。谈好了,再和高俅、童贯交换意见。取得他们的支持以后,才能和苏迟、高俅、童贯一起上奏。   当然了,武好古现在是有一个去朔方、灵州视察的名义的。官家赵佶还想让他去给功高震主的高俅打气助威呢!   赵佶已经发了话了,他不学艺祖皇帝搞劳什子杯酒释兵权。所以高俅放心在灵州拥兵就行了!   如果将来能把河西收回,那就由他兼任河西路经略安抚使,官家是绝对相信他的……这样的好官家,大概是打着灯笼都没地儿去找的,所以更应该努力报效。   ……   “高防御,现在西军还能拉出多少能在骑马纵横的好汉?”   陕西六路总军机房就设在京兆府城内的永兴军路兵马都总管司的衙门里面,占了好几个大院子。早就由现任的永兴军路兵马都总管高永年让人收拾干净,还配齐了洒扫的兵士杂役。武好古也不是孤身过来的,他照例带着郭小小和白飞飞,在两个女人伺候下洗漱更衣后,也不去兵马都总管司的大堂赴宴,而是觅了一个清净房舍,置上香茶,寻来高永年密议。   听到武好古的动问,高永年沉吟一下,恭谨回话:“西军里面素有能打骑战的壮士。不过这些壮士并不都占着禁军军额,不少人是各家的效用士,还有些是弓箭手……总数当在5000到10000之间,但是军机要用他们却也不易,这些人毕竟都是各家的根本。”   其实高永年也就是一说罢了,武好古如果真的想从西军各家将门挖人,还会挖不到手吗?他有钱有官有土地,那些将门凭什么和他相争?   不过武好古这人好说话,他也不在乎陕西搞出个封建化的局面,管你是关陇还是武士,只要能挡住各种鞑子就行了。   听到有5000——10000人,武好古淡淡一笑:“还不少啊!编练整顿一番,就能去西北再走一遭了。这可是建功立业的机会,难道诸家将门一点不动心?”   高永年只是点头应是,心当然是动的……但那也是本钱啊!真交出去了,各家将来怎么办?你哪怕杯酒释兵权,那也得给足了好处啊。   开封府的房子准备好了吗?肥沃的良田有多少?各家能不能享受老将门的待遇和天家通婚共富贵?   武好古当然明白高永年的意思,他笑了笑道:“防御,整编西军是定局了……这个没有啥好说的,现在陕西无战事,西军却有20万,怎么可能维持?当然了,朝廷也不会卸磨杀驴的。这个你放心……房契、地契、官职等等,该有的都会有的。不仅上面的将门有好处,下面的普通军将,只要精锐能战的,也会安排出路。而且这股力量,还会由各家将门掌握!官家是相信你们的,今后北伐燕云的时候,还要仰仗诸位呢。”   “军机。”高永年看着比自己小了几十岁,但事业却做得不小的武好古,“可否明言?这出路到底是甚?”   “关陇如何?”武好古淡淡地道。   “关……陇!?”   高永年当然知道“关陇”指得是北周隋唐时代赫赫有名的关陇勋贵!   “军机。”高永年顿了顿,“你说的可是真的?官家想,想让西军将门变成关陇勋贵?”   武好古一笑:“官家怎么可能这么想?”   赵佶心再大,也不容得下关陇集团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诞生。   “那……”高永年有点糊涂了。   武好古道:“只是苏相公想要搞授田府兵,还想建立乡绅——乡士——乡民兵的上下体系,还想要开设乡学,订立乡约……总之,就是乡绅御乡兵的路数,而且还有军府授官田和减免租税的好处。防御,你说这个是不是和早期的关陇一般?”   高永年想了想,默默点头:“还真是有点相似……若真能施行,各家倒也有个根基,以后还能继续为国家效命!”   “能不能施行就看细则如何。”武好古笑道,“防御,劳烦你派人去把各家说了算的都叫道京兆府,某和他们当面谈话。” 第九百一十八章 关陇的幽灵(三)   京兆府总军机房的议事厅内,一片马靴敲打地面的响动,叮当叮当的佩剑碰撞的声音。整个议事大厅之内,都是穿着绯色、绿色官服的西军系统将领。由于今天是在总军机房会集,不会有文官到场,这些武将也就不那么拘束了,趁着武好古还没有到来,就大声武气的交谈起来。   谈话的内容,当然都和“整编裁撤西军并实行军府制”有关了。虽然具体怎么搞大家伙并不知道,但是大致的方向却在高永年寄出的书信中言明了。   如果没有“整编裁撤西军”这个大前提,西军的各家将门是瞧不上劳什子军府的——府兵是怎么回事儿,陕西的将门还会不晓得吗?无非就是授田当兵或者从富户之家拉丁两个路子。后者和西军没有什么关系,而且也不可能在大宋施行。如今大宋的富户自有考试做官的通天之途,哪儿还有富家子肯当兵的?而前者不就是沿边弓箭手吗?在陕西六路和朔方路分个200-250亩官田安置一兵。看起来仿佛不少了,可是陕西和朔方能有什么好田?就算有好田也轮不到弓箭手和府兵们去拿的。   另外,这两年因为西北战事终结,朝廷又在朔方和灵州大兴屯田,陕西的粮价跌得很惨,种地真心赚不到什么钱。今年开春又是天旱,多半是要歉收了,也不知道粮价能不能大幅回升?如果涨不上去,那可就是既歉收,又跌价,真是亏死了……   所以200——250亩旱田在陕西、朔方可以产生的收益,是远远比不上一份禁军士兵的军饷的!   可是即便不如,也比没有的要强啊!   至少被裁下来的兵士还能有一份糊口的土地,而做官的不仅能拿到更多的土地,而且还能在军府中谋个职位。   最重要的,就是大家伙都可以免于被调往洛阳白波大营。西军离了家乡,那就是虎落平阳,不能说任人欺负,至少也凶不起来了——这是因为西军的战力是三分之一佣兵,三分之一弓箭手,三分之一番部兵。能够外调的只有禁军也就是雇佣兵。授田当兵的缘边弓箭手不可能外调,主要提供轻骑兵的番部也不可能外调。所以西军一旦调离陕西,那就等于被拆分了,不再是一支强兵劲旅了。   而只要能在陕西和朔方捱着,哪怕再苦再穷,也是一个拥有一定战斗力的军事团体!   天下太平的时候没有什么,可谁知道将来会不会有大点三军的时候?那些读书人不都在嚼舌头,说当今官家很可能是李世民转世而来的平庸之主,好大喜功,穷兵黩武……穷兵黩武好啊!要是不打仗,他们这些大头兵怎么办?还不要穷死?   所以只要能保住西军团体,哪怕转成军府,大家就还有些盼头。   只是高永年给大家的信中没有言明细则,只有一个大概的意思,而且还说具体细则,要等大家伙来了京兆府后再议论。   现在大家都到了,自然要开始议论了,真的议论起来,也就顾不得嗓门儿越来越大了。   熙河路兵马总管,经略安抚副使,挂着侍卫亲军马军司都虞侯名衔的刘法和鄜延路兵马总管,还有知渭州,捧日、天武都指挥使苗履二人,无疑是议事厅中的核心人物。因为谁都知道,他们俩的儿子苗傅和刘正彦,现在都是武好古身边的“红人”,一个是管勾陕西六路总军机房骑士务公事,一个是管勾陕西六路总军机房府兵务公事——官儿不大,却是直接负责整编西军的“现管”。   本来刘法和苗履把儿子送去辟雍学宫学军事的时候,还惹得不少同僚在背后讥笑:自家就是弓马传家的将门,还教不了孩子?还去太学学打仗,这不是笑话吗?   可没想到,人家的儿子现在出息成这样了!可真是人人都佩服刘法和苗履的眼光了。   胸有成竹的刘法和苗履这个时候自然要矜持一点,端坐在那儿,任由身边的将领你一声我一声的发问议论,也不肯透露半点机要(其实他俩啥都不知道)。   屏风之后传来了靴声。刘法和苗傅对望一眼,啪的一声都从玫瑰椅上站了起来,刘法还厉声道:“站好班次,仔细军前失仪!”   刘法可是出了名的桀骜!不敬上官那是常有的事儿,为此没少吃亏。可是今天面对一个严格来说算不上是上官(武好古只是总军机,不是陕西帅司)的武好古,却是给足了面子。   之所以这样,那是因为刘法对武好古是真心服气的!不少文官讥笑武好古的出身,说他是“古来第一福将”(意思是不会打仗,全靠运气)。可是刘法研究过“银州一夜城之战”和“统万之战”的战例,还在幕僚的帮助下(他花大价钱请了个云台学宫出身的幕僚)勉强读通了武好古编写的军事著作《工兵学》和《火药兵器学》,以及骑士学院编纂的《步兵学》、《骑兵学》、《战术学》、《军事后勤学》等著作。所以已经知道自己和武好古完全不是一个层次的将领!那些文官不懂打仗,讥笑武好古也是情有可原,自己打了一辈子仗,要再看不起人家,那可就要被人笑话了。   西军的将领们在刘法的一声呼喝下纷纷四下归位,才分成两班站好,就看见武好古和高永年两人有说有笑的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   “末将等参见都军机(武好古还挂都军机的衔儿)!”   武好古看见众将态度恭敬,也笑呵呵的拱手还礼:“诸位都是前辈,官职也不在好古之下,不必以属下之礼参见了。都请坐,坐下慢慢谈。”   底下的诸将也就是给武好古一个面子,他们毕竟不是“云台系”的人,听到武好古的话,也就笑呵呵的各自落座。   武好古和高永年也分别坐在了上首的位子上,两人的位子是并排的,武好古在左,高永年在右。   接着开口的是高永年,他道:“现在的局面大家都已经知道了,咱们西军本就因为西北战事而兴。现在仗打完了,裁兵是一定的,问题只是怎么裁了。现在这事儿就落在武军机肩上了,武军机这回来当陕西六路总军机,就是为了和大家伙商量出一个法子。洒家在这儿先放一句话,武军机可是真心想帮咱们的……要是这回商量不成,下回来的可就是某位使相了!”   武好古比较好说话在官场上也是出名的!虽然在背后骂他的人,参他的人很多,但是真正知道武好古为人,都喜欢和他共事,和他共事能升官发财啊!   武好古笑吟吟的看着大家,把话题接了过来,“高总管,诸位都是通情达理的军中宿将,所以这一次是一定能拿出个办法的。诸位,现在西北无战事,朝廷又要以府兵替代募兵,所以西军再要保持现在的数量的确是不可能的。而且诸位应该也知道,咱们西军虽然号称20万众,但实际上能战的顶天就是四五万了……所以这一次要转成授田府兵的人数也就按照四五万来谈吧,这个是兵,并不是将,也不计算弓箭手,弓箭手的待遇保持不变,名义上也转成授田府兵。另外,朝廷还会放出5000个骑士的名额!这个授田就多了,以旱地中田计,两三千亩一家也可。而且番上服役时还要额外的犒赏,升官的机会也多,算起来可比当个骑兵好多了。”   “军机,才给四五万府兵,五千骑士是不是太少了?俺们西军扣掉弓箭手也还有十几万的员额呢!而且各家还有效用士……”   马上就有西军将领提出异议了。   武好古笑着摆摆手,“这个可以商量的,可以商量的……等会儿再谈吧。”   设多少授田府兵的事儿,当然是可以商量的。反正朔方路和灵州有的是官田可以分配,熙河路也有许多土地。而且府兵也的确要人去当,而那种不支薪又不授田的府兵,征集起来始终是个难题。   他顿了顿又道:“现在再说说军府的事情。既然是授田的府兵,那就得有军府管田、管人、管事了,府兵的户籍和民户的户籍肯定是分开的。而府兵的授田都是职田的性质,是不能随便出卖的。而拿了授田的府兵户,就得和现在弓箭手一样,出人当兵。授田府兵的兵役也和其他府兵不一样,要分成现役和后备役两种。除非是难荫之户(就是烈属)且无人可以服役,其余各家必须有人在役,凡是丁壮之人,年16-25岁时连续服现役5年,四时在营,不得还家。20-25岁以后在家服后备役,农忙种田,农闲训练,满20方可除役。另外,军府兵将,要以聚众而居,比乡而居,实行乡约,以武官为乡绅,杂品为乡士,兵丁之户为乡民。乡绅、乡士、乡民所授之田,亦有多寡之分。还需设立乡学,教导乡绅、乡士、乡民之子弟,并择其优者入京兆府学或开封步军学堂、界河骑士学院读书。诸位以为如何?” 第九百一十九章 关陇的幽灵(四)   “陕西禁军、弓箭手未经点验之数,汰去老弱不能服役者,再减去应募骑士者,约15万之众,拟按户授以陕西、朔方之官田,一户授田旱地中田200亩至1000亩不等,并使之比乡而居,实行乡约,并且以武官为乡绅……”苏辙高坐于政事堂中厅正位,将从京兆府的陕西转运使衙门发来的奏章,当先拿在了手中,低声念了一遍。   苏迟在奏章中上报的是武好古和西军一般将门首脑人物反复商量了十多天才拿出来的一个最终案——实际上就是都军机司和西军将门达成的《整军协议》。   老赵家的祖宗有杯酒释兵权,到了赵佶这一代又来了个协议裁冗兵,倒还是挺有契约精神的。   根据达成的协议,西军可以得到安置的员额,包括弓箭手在内(弓箭手已经授田),不包括骑士,总共有15万几千户之多!其中又分成三个档次:乡绅、乡士、乡民。   乡绅由西军中有官身的武官之家充任,是府兵之乡的领导阶层,一户可以授予官田1000亩,还可以照常领取官俸、职钱、职田等等,还可以优先得到军府的官职。   乡士则由西军中的杂品武官和骑兵(没有选上骑士)之家充任,是府兵之乡的中坚阶层,一户可以授田500-600亩,如果担任军职,也可以照常领取军饷薪俸。   乡民则由西军中的普通士兵和弓箭手之家充任,是府兵之乡的主体,一户可以授田200-250亩。   根据“协议”,所有的府兵授田,不论授予乡绅、乡士还是乡民的土地,性质都是隶属军府的官田。不属私人,不得出卖,也不能分割继承——所授土地,必须记录在户主一人名下,户主原则上由服役之丁担任。   除难荫和伤荫之家外,所有授田户必须有人服役,并且达到一定的标准,才能保住授田——标准是指服役者的官职和土地数量是否匹配?如果乡绅之家出不了武官,地位就会下降,就必须缴还一部分土地。   而服役的形式有四种,一种是任官,也就是担任官员,不论是否担任武官,是否拥有军职,都可以保有授田。如果原来不是武官,后来当上了武官,也可以按照标准补授土地。另外,官员的一切待遇,他们都可以照常享受。   第二种是“长征役”,也就是长期服役的杂品武臣和骑兵——他们可以保有土地,照领薪俸。   第三种情况是“府兵现役”,也就整天关在军营中服役,期限是五年!没有军饷,但是也不承担其他任何费用,可以领取赏赐。   第四种情况是“后备府兵役”,在服完五年现役后,授田府兵还得服20年的后备役。其间每年农闲时节,都必须抽出至少一个月时间去军府服役,训练备战。如果遇到战时,还会被征发入伍服现役——由后备入现役者,是要发放足额军饷的。   只要授田之家有一人符合以上四种情况之中的一种,就能继续保有土地。而且也不必缴纳任何租税,本人、妻子皆终身免一切徭役。   如果授田之家没有人符合以上四种情况,那就看有没有“难荫”或者“伤荫”,如果有的话,在继承人成年之前,这户人家不仅可以保有原来的一切待遇,还可以按月从军府领取米粮。   如果没有“难荫”或者“伤荫”,那就不得保有授田!   除了授田、免徭役之外,授田府兵还有一项特权,就是子弟可以免费接受乡学教育。   所谓的“乡学”,其实就是蒙学加上简化版的六艺书院——教授简单的儒学、文学、算学和战阵之艺(就是上战场的队列和武艺)。乡学毕业时,还可以择优进入开封步军学堂和界河骑士学院!只要进入这两所军学,立即就算入役,顺利毕业就能做官!   而且开封步军学堂和界河骑士学院还会为授田府兵保留一定比例的入学名额——这其实是给西军将门的优惠,光靠乡学教育,是不大可能抢到入学名额的,除非天赋惊人。   另外,在大约15万家授田府兵之外,陕西六路总军机房还会从西军中挑出5000个骑士之家。骑士的待遇要远超授田府兵,光是授田就有2000-2500亩!而且全家可以免徭役(享受官员待遇),子弟可以接受更好的教育,还有机会番上服役,护卫天子,升官的机会当然也不是寻常授田府兵可以相比的。   “这个武崇道还是会办事的……”苏辙念完了奏章,笑着说,“西军这下算是解决了!20万众,马上就要被整理成3万余常备新军,12万后备军和5000骑士了。开支可就能大减了!”   武好古和西军将门谈出来的方案,似乎是给了西军官兵很多特权和优惠,但实际上他们还是吃亏的。   原本的西军,扣除弓箭手后,至少有十几万人,都是禁军啊!只算一堆大头兵(不算官),一年军饷、军粮、军服、赏赐加一起,没有1000多万根本搞不定。   现在整合成三万现役常备军和5000骑士,而且大部分还是不支饷的,一年人事上(不算官员)支出200万就顶天了。一下子省了超过800万啊!   张商英皱着眉头,“20万裁到三万五千,是不是狠了一点?万一有什么事儿,这点兵够用吗?”   “够了!”回答问题的是同知都军机张叔夜,他本来没有资格参加两府集议的。   但是两府的大佬谁也没带过兵,也不了解西军的情况。所以在今天的崇政殿问对时,苏辙就请旨调张叔夜参加两府集议。   “这35000可是西军的精华,个个都是战兵,其中还有5000是具装甲骑!”张叔夜道,“如果真的要出战,还得配足辅兵,那就是70000大军了。”   七万很多吗?   在坐的文官宰执还是心里没数——他们没上过战场没带过兵,不能真正理解“兵务精,不务多”的道理。而且他们也不知道军中一般都有两三成的空额,而常备府兵因为士兵主要是不支饷的府兵,管理严格一点就能杜绝空额现象。   这样35000战兵就是实打实的了!   “另外。”张叔夜又道,“西北现在不仅是西军,还有朔方军和灵州军。都军机司算了下,西军大概可以整理出6个将,陕西六路一路摆一个将就能确保无虞了。朔方军和灵州军也可以参考西军进行编整,同样设立授田府兵。这样不仅能让两军获得可靠的兵力,而且还能移民实边。”   武好古虽然不在了,但是都军机司还在正常运转。在西军整编取得重大进展的同时,整编朔方军、灵州军,甚至东军的机会也开始制定了。   张叔夜道:“都机宜司认为朔方军有四将授田府兵,灵州军有一将授田府兵,就足堪使用了。”   苏辙点点头道:“那就是十一个将55000人,再有5000骑士,一共60000人,应该足够了。”   “骑士还会多一些,朔方军和灵州军中也会安置一批,也许会有7000骑士。”张叔夜道,“河北还安置了3000多,将来可能达到5000家。这样全国就有12000具装甲骑了,足以对抗大辽。”   “哦。”苏辙只是点头。他老人家压根没想过12000具装甲骑是个多么牛逼的数字!而且这12000具装还会玩墙式冲锋和车轮出击……   “朔方军和灵州军的5个将怎么组成?有那么多移民?”张商英倒是想到了更加实际一些的问题。   “已经有了办法。”张叔夜道,“可以从在朔方、灵州服役的府兵中挑选精壮授予田地和身份。一年挑个几百几千的,几年后也就把人凑齐了。”   “那东军呢?”知枢密院事蒋之奇问,“河北、河东还有十几万禁军,皆不能战,是不是要要照这个方法整顿一番?”   “那是当然的。”张叔夜笑道,“下官觉得,等武崇道整完了西军,还可以让他去整顿河北军……至于河东军嘛,下官可以让钟弱翁走一趟。”   张叔夜当然不希望武好古回开封府,实际上这也是两府宰执一致的意见。他们现在没有办法除掉武好古和他的实学派,但还是有办法把他堵在外面的。   苏辙拈着胡须笑道:“咱们可以让武崇道去当个河北安抚制置大使,这个名头够了吧,正经的帅司了,一方重臣啊……河北军可比西军难弄,够他忙活几年的了。”   西军毕竟是久战的精锐,而河北军、河东军干脆是群老百姓,而且他们中的相当一部分是“城市化”的,这和西军军将都在山沟沟里面眯着是不一样的。   给西军授田是可行的,而同样的办法在河北军、河东军中,一定会搞砸锅。   不过武好古肯定是有办法的,只是他得忙活上好些年头了……而武好古被河北军拖住的时候,苏辙就可以放开手脚在开封府搞他的大计划了。   没错,苏辙也是很有想法的!而他的想法,则是通过科举和乡村改革,挽救传统的儒学,挽救与士大夫共天下的局面。 第九百二十章 天理为体,实学为用   一辆风尘仆仆的大车,轰隆隆的滚动过了开封府繁华的街道。转到了位于开封府城西的苏辙赐第所在的街巷。   已故的宰相苏东坡在开封府内拥有属于自己的豪宅,那是武好古孝敬他的礼物——全天下都知道武好古是苏东坡的弟子,弟子那么有钱,孝敬一座宅子给老师也没什么不行的,而且武好古赠送住宅的时候,苏东坡已经病入膏肓,也不怕劳什子弹劾了。   不过为官清廉的苏辙在开封府却是没有房子的,所以他只能住在朝廷的赐第——实际上就是“公房”里面。   这辆看着有点破烂的马车停在宰相府的大门口。宰相府前,当然是门庭若市,前来拜访的,等候召见的官员数不胜数。数量有限的拴马石早就被先到的车马所占据。这辆马车只得在角落中停了下来,车帘儿一撩,从里面钻出个五十来岁的儒生打扮的男子,正是武好文的老师侯子侯仲良。   马车里面还坐着个人,非常苍老,大约有70多岁,虽然气色极差,但是坐姿却一丝不苟,仿佛在殿上觐见天子似的。这人是侯仲良的老师,伊川先生程颐。   侯仲良在地面上站稳后,先整了整衣冠,然后再向恩师行了一礼:“老师,我们已经到了。”   “好!”程颐点点头。   侯仲良转身就往相府的门房而去。他和程颐都是苏辙的贵客!是为了挽救圣人的理想,不顾路途遥远,从洛阳伊川来到开封府城的。   圣人的理想,已经快被武好古和他的实证学派玩坏掉啦!完完全全误入了歧途,不再以追求“仁”为最高理想,而是将“格物求道”摆在了最高。   哦,根据春秋先贤们的理想,大道肯定是最高的存在!而“仁”则是在求大道不可的情况下,退而次之的最高理想。   本来吧,“大道”和“仁”应该是不会冲突的。大道当然是大大的“仁”,怎么会和儒家的“仁”冲突呢——其实根本就不冲突!格物求道的过程必然带来生产力的大发展(科技进步了),而生产力的大发展必然会极大的改善民众生活。“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的理想社会,也必须建立在生产力高度发展的情况下。   当然了,“货恶其弃于地也”是不对的,这不是积极的态度……而苏辙和程颐为代表的这一届大儒,现在就不能用积极的态度去看待“道”和“仁”的关系。   他们觉得实证学派的“格物求道”用错了地方。一是成为工商助力,加大了贫富差距,使得富者更富,贫者愈贫——资本主义邪恶啊!   二是成了穷兵黩武的帮凶!三大军事学院也是实证学派的阵地啊!实证主义和理性主义并不是只能用在自然科学上的,它们同样适用于社会科学,特别是军事科学。   所以看到了儒家出现歧途的苏辙心急如焚,可是他自己也是大儒,甚知“德不胜道”,“权不胜道”。光靠他自己高尚的道德和宰相的权力,是不可能战胜实证主义和理性主义的……实际上,现在许多文官嘴上喊着反对实证学派,但是在实际行动中却喜欢重用云台学宫的生员!   人家真能办事儿啊!科举出身的官员大部分没有做实务的能力,让他们头疼的要死的公务,找上专业对口的云台学宫生员,那是很容易就搞定的。   就连苏辙自己,现在不也在大用武好古?还打算让武好古去当河北经略安抚使吗?   而且他即便把武好古弄出了开封府,也没想过要把都军机司给关张了。   现在都军机司的确把军机大事理得明明白白啊,比过去枢密院管这一大摊子事儿的时候强多了。   苏辙知道,长此以往下去,不得了啊!二十年,三十年后,满朝就都是误入歧途的实证主义儒生了。   大宋大概也要因此灭亡了吧?   在思来想去之后,苏辙就想到了隐居伊川的程颐了。   如果说全天下有谁研究武好古的实证学派最透彻,那就一定是关洛理学的这帮人了。   他们在几年前还和实证学派分庭抗礼呢!只是随着云台学宫越办越兴旺,实证派的人才大爆发,才使得理学被压了一头。   但是即便如此,实证派也没有把理学一脚踹开。   大博士团不是提出了“存天理,灭邪魔”的口号?   因此,苏辙就将隐居的程颐、侯仲良请来了开封府。   ……   进门,行礼,落座。   哪怕病入膏肓,程颐的礼仪还是丝毫不乱,在苏辙府邸的内厅中,更是端坐得好像一尊枯木刻成的塑像。   望着坐在下首处病得快不行了的程颐,苏辙关切地问:“正叔,要不要先调养些日子?”   程颐干枯的面孔上挤出一丝苦笑:“总是不能静心啊!即便人躺下了,心里面还装着学问上的纷争,如何能调养?”   苏辙捋着大胡子:“真是难为正叔了……那武好古开办了云台学宫,云台学宫的弟子门人现在又进入了青城学宫、格致学宫、三大军学院……唉,真是越来越壮大了!”   程颐现在是小门小派,手底下没几号人。而武好古这边徒众无数!如果要细细数一下,从云台学宫、骑士学院等处出身的人才,2000个都不止了。而且还在以越来越快的速度培养新人,其中当然不乏俊杰之士。大家伙儿一块儿上,程颐怎么能招架?   “如果老师也能有一所学宫就好了!”侯仲良深以为然地说。   “学宫好办!”苏辙道,“现成就有一所。”   “相公指的是……”   “辟雍学宫!”苏辙道,“只是辟雍学宫应该教什么呢?”   苏辙并不想向商人募集资金开办自己的学宫,但是他也不会完全放弃教育阵地。所以进一步改革太学,就成了他的不二之法了。   辟雍学宫在苏东坡执政的时代,其实也是云台一系的地盘,还培养出了一届生员。   但是在苏东坡、黄庭坚相继去世后,蔡京和蔡卞两兄弟就把辟雍学宫大改了一番,把云台系的老师都辇跑了,又找了一批老儒去授课。他们自然教不了实学派的课程,结果就只能改回原本的儒家经义。   后来蔡京、蔡卞虽然下台了,可是苏辙和张商英也没把云台系的老师再请回来。   所以辟雍学宫就从一所实证学派的“大学”变回了儒家太学。里面的不少生员,还因此转学去了青城学宫和格致学宫——那些已经念完了预科和外舍、内舍的生员,在青城、格致学宫看来,也是难得的财富啊!只要再教上一年就能成才,并且转为自家的老师了。   不过苏辙和张商英也知道不能让辟雍学宫变成一座“废柴学院”,要不然将来的天下就是实学派的了。   这也是程颐被请来开封府的原因!在苏辙的设想中,辟雍学宫应该成为一个考试晋升体系的最高峰,下面应该是地方府学和更低一级的乡(县)学。读书人通过考试,就能一级级的从乡(县)学晋升到辟雍学宫,最后成为朝廷的官员。   “天理为体,实学为用!”程颐摸着自己的胡子,“辟雍学宫应该以此为宗旨培养人才!”   “天理为体?”苏辙想了想,点点头,“的确是非天理不足以抗实证啊!只要能克制一味求进取之谬误,循天理之道德,实证之用当能造福天下。”   苏辙的观点和程颐一样——他们都是真正的大儒,当然知道武好古的实证派体系正变得越来越庞大,越来越完善。靠“德”和“仁”是很难与这对抗的。   因为“德”和“仁”并不是真正的大道。而“天理”才是真正的大道——为什么要行仁德?因为仁德代表天理!“存天理”就是行仁义道德,“灭人欲”就灭掉资本主义邪恶的欲望。   如果没有天理之说,那仁义道德就是一种伦理了,人类的伦理怎么能和宇宙万物之大道相比?要能比的话,儒家也不会让和尚老道抢去那么多地盘了。   当然了,天理学说也不是没有漏洞。用这个学说对抗实证派就相当于天方教大哲学家铿迭(坑爹?)用万物有源论吊打亚里士多德。   程颐的源是天理,铿迭的源是真主。但是铿迭有真主在世间最后的使者先知穆罕默德做靠山,而程颐却没有办法把孔子说成天理在世间最后的使者……他要这么说,马上就会被全天下的儒生唾弃了!好好的大儒就要变成神棍了!   不过以程颐为首的理学也有一点有利因素,就是武好古的水平有限,没有办法构建出一个庞大而完整的哲学体系。   他只是“提出”了实证主义和理性主义,并没有能力将其完善。即便是云台学宫里面人才济济,也得花上好多年进行思考和辨析,才能逐步形成完整庞大的哲学体系——除非有人能把全套的亚里士多德著作带回云台学宫……   哦,那个人好像已经快到巴格达了! 第九百二十一章 书生也能当军阀   大观元年孟春的时候,邪恶的资本主义大儒武好古还不知道苏辙、程颐这两个大儒已经找到了对抗实证主义的办法——这是“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宋朝版啊!真是大大的厉害,毕竟在儒学造诣上,程颐、苏东坡的水平比张之洞高多了!苏程一开始就很清楚的知道“体”只能是天理,而不能是儒家的伦理道德。   武好古这个时候正在灵州,在恢宏壮丽,由西夏王宫改建而来的西北三路宣抚使司的后院之内,探望病入膏肓的高俅高宣帅。   在一间相当宽敞的房间里面,面色蜡黄的高俅在一张铺了松软褥子的大床上躺着,身体上压了厚厚的丝绒被子,正哼哼着出气多,进气少。屋子里面到处弥漫着中药的味道!   一个白胡子老长,面孔上堆满的褶皱的老中医正颤颤巍巍的在给高宣帅把脉,还煞有介事的连连摇头……意思大概是高俅快不行了吧?   现在才大观元年,混得风生水起的高俅就要死翘翘了?武好古才不相信呢!   他冲着那个医生,还有在房间里面哭哭啼啼的一群高俅的小老婆挥挥手,“都且退吧,容某家和宣帅单独说会儿话。”   高俅眯着眼睛,从眼峰里面瞄了春风得意的武好古一眼,心里面的气儿就不打一处来啊。   让你来当个宣帅怎么啦?灵州这地方自己能呆那么多年,你武好古就呆不了?是不是好兄弟啊?   而且,自家的那些胜仗是怎么打出来的,高俅还是知道的!他这个军事家就是装装样子的,真正在指挥的都是兵学司——骑士学院系统出身的军事机宜。而兵学司——骑士学院系统现在又是实证学派的地盘……   所以真正有可能黄袍加身的那一位,就是潜伏在官家身边的武好古啊!   一屋子哭哭啼啼的女人还有摇头叹气的老中医都已经退去了,只剩下了高俅和武好古这对好兄弟。   “高大哥,可好些了吗?”武好古拉了把椅子,坐在了高俅的床头边上。   “哼……”高俅轻轻哼哼几声,也不理武好古,显然是看穿了武好古的为人。   “高大哥,灵州这边不好吗?”武好古笑着,“灵州富庶,还住着偌大的西夏王国,府州折家可比不了。”   “将帅司设在王宫中是官家的旨意!”高俅气呼呼的开口替自己辩解。   原来高俅刚进灵州的时候只是在王宫中用了宴,并没有住进去,而且还上奏给赵佶,请示是否要拆毁王宫。   结果赵佶给他下旨,让他把王宫改建一下,作为帅司所在。   这道旨意其实没有什么,可是高俅却是左右为难,纠结了好久——如果他上疏推辞,拒绝赵佶的好意,似乎有点给脸不要脸的意思,而且还显得生分了。   不就是个西贼的破王宫吗?高俅当年跟着赵佶,在宫里面过夜,还让宫女侍寝的事情都干过……   如果高俅心安理得住进去,那就少不了被御史一顿弹劾,说他居心叵测,有为帝图皇的野心了。   在纠结了许久之后,赵佶又给他下了道中旨,问他为什么还不住进西夏的旧王宫?难道嫌那里不够豪华舒适?要不要让黄五郎(黄四郎的族弟)走一趟灵州,再给他盖一座更好的帅司?   赵佶下这道中旨其实是好意,可是却把高俅吓出了毛病——王宫还嫌不好,那是要住皇宫吗?而且黄五郎是参与过琼林宫建筑和设计的!   所以高俅没有办法,只能拖着病体住进了西夏王宫,还带着负罪的感觉接受了赵佶赐给他的十个美女……真的是太让人同情了。   “高大哥!”武好古笑着,“你怎么就不明白官家的心思呢?”   “官家的心思?”高俅瞪了武好古一眼,没好气地说,“你来不是一样?官家最信任的还是你!”   武好古笑道:“你是朔方节度使,我是幽州节度使,再加一个忠心耿耿的河东节度使,官家才能高枕无忧啊。”   “你当官家是唐玄宗啊?”高俅猛地坐了起来,盯着武好古。   “官家比唐玄宗可强多了。”武好古笑道,“官家是用人不疑的。”   “哼!”高俅冷哼一声,“就怕有人要当安禄山了!”   “要当安禄山也不是你我啊。”武好古接着高俅的话头往下说,“官家要当天可汗,那就得有人去带兵当大将军。可是官家身边真的能放心重要的武人又有几个?你我要是再不出力,官家的雄才大略何以施展?如果让官家错用了奸臣,真的出了安禄山、史思明,那可就要铸成大错了。”   “可是,可是你我都是武人!”高俅摇摇头道,“本朝最忌武人拥兵了……”   “唉。”武好古一笑,“你也没多少兵啊,灵州兵马能凑得出一将之数吗?他们府州折家的兵比你多,不照样安稳了一百多年?再说了,现在国中也只有你能镇得住西平王。别看那些御史叫得凶,两府集议的时候可没人敢提出把你调离灵州。”   这倒是真的!   西夏这场乱子最早从太宗年间就开锣了,闹到如今一百多年都有了,好不容易平下去了,别等会儿高俅一被逮进御史台喝鸡汤,那边赵乾顺又造反了。   所以现在批斗高俅的都是御史,真正掌权的两府宰执反而不敢乱来。   另外,高俅自己也非常谨慎。在赵乾顺表示臣服后,他就把手中的大部分军队都交给了童贯,只是在灵州保留了一将府兵(4500步兵、500骑兵加两三千辅兵),又陆续安置训练了800名骑士。算上辅兵和辅助骑兵,拢共只有10400人。   就这几个兵,想要当安禄山、史思明也不够啊。   “可是现在又要打安西了!”高俅叹口气道,“西平王听说劳什子大突厥国要挺黑汗国就害怕了,就想着要我出头,可我要是出了头……”   高俅现在就是怕立功,不立功,兴许还能安安稳稳的在灵州混日子。要是在安西之战中再立下大功……呵呵,他自己都觉得是在犯罪了。   “安西那边不是有章致平吗?”武好古笑着冲高俅眨巴了下眼皮,“有他在主持大教化团,还怕打不过黑汗国、突厥国吗?”   “他?”高俅一愣,“可他是文官啊。”   “文官好啊。”武好古笑道,“书生掌兵……多好啊,没准还能当上河西节度使呢!以后那帮子御史也别老盯着咱们俩,没事也咬咬章致平。”   “他会打仗?”高俅问。   武好古摇头,“不会没有关系的。”他看着高俅,“高大哥,你不是也不会打仗吗?”   “对了,我也不会!”高俅注视着武好古,“是你!那些军事机宜都是你们实证学派的人啊!”   “那不就行了?”武好古笑道,“既然高大哥你可以在军事机宜的帮衬下当上大将,他章致平为什么不能?只要章致平这个儒将起来了,高大哥你就能安稳了。”   “真的?”高俅将信将疑。   “真的,真的!不就是拥兵自重嘛,拥兵自重的文臣武将越多,你我就越安全。”武好古连连点头,“高大哥,回头你让宣帅府总军机房下令,把章致平、马仲辅、赵忠顺和萧合达都请来灵州,一起商量一下西征的事情。现在都是季春了,再拖下去就是夏天了,还怎么过沙漠?”   听武好古说起“夏天”,高俅也觉得有点热了,掀开被子,从床上起来,光着脚在自己的卧室里来回走动,也不知走了几圈,才叹了口气:“只能如此了!大郎啊,你可真是,真是把哥哥我害苦了!”   怎么会苦?武好古心想:你现在这样,将来《宋史》上肯定能名垂青史的——将来的《宋史》肯定是实证学派的史学家编的,所以一定会说高俅和自己的好话!所以高俅肯定不会变成《水浒传》里面的大反派了……   ……   高俅现在是朔方、河西、安西三路宣抚使,还有便宜行事之权。也就是三路军队的最高指挥官,攻打安西之战名义上的统帅。所以设在灵州的宣帅府是有权下令将章援、马政、赵忠顺和萧合达四人都招来灵州开会的。   而在后来的《宋史》上,灵州会议也被认为是安西之战得以胜利的关键。因为在灵州会议之前,集结在瓜沙二州的兵马分属于河西军和大教化团。两军之间并没有统一的指挥,很有点各自为战的意思。   所以必须要有一场军事会议协调两军的关系,建立起统一的指挥。   另外,河西节度使司和大教化团在安西四镇战后的治理上也争吵不休。都憋着股劲儿想多拿点地盘!还有一个高昌回鹘也参与了进来,同样想要瓜分喀喇汗国的土地。   如果不好好谈妥了,只怕拿下安西四镇以后,等不到塞尔柱突厥打来,他们自己就得狗咬狗了。   而要摆平河西军、大教化团还有高昌回鹘三方面的争执,大概也只有武好古和高俅一起出面了。   大宋大观元年三月,在高俅高宣帅的命令之下,章援、马政、赵忠顺和萧合达四人都带着幕僚机宜到达了灵州城。 第九百二十二章 中国狮子王   下桃花石,喀什噶尔。   春日的阳光洒在了土黄色的古老城市上,反射出了耀眼的金色光芒,同时也给人一种宁静、祥和、圣洁的感觉。   在紧依着奔腾的恰克玛克河岸的喀什噶尔王城的城墙上,一位气质高贵,穿着精美的天方教风格的丝绸长袍,头上裹着头巾,还蓄着一部大胡子的中年男子,悠悠然叹了口气,就转过身,将目光从古老的城市转向了恰克玛克河对岸一座不知道荒废了多少年的佛寺。那是始建于唐朝的一个大寺,早就荒废多年了……   一位同样穿着华美丝绸长袍,上了点年纪,胡子雪白的老者就紧跟在这中年身边,较远的地方,还有不少披着锁子甲携带着弯刀的战士,守护者从城墙上通往城下的通道。   老者也跟着中年人一起转身,然后也看了眼荒凉的佛寺,便用回鹘语对大胡子中年人说:“可汗,上桃花石的佛军虽然柔弱,比起过去遇到的于阗佛军更加不如,但是如今的汗国也比不上昔日了,我看您还是早日下定决心,效仿您的祖先卡迪尔汗,向西方的大突厥国求援吧。”   原来这位大胡子的中年男子竟然是喀喇汗朝的可汗,阿赫马德·阿尔斯兰汗!   这里需要说明一下,所谓的“喀喇汗朝”实际上就是个王朝名,并不是真正的国家名。“喀喇”是突厥语的音译,突厥文字面上的意思是“黑色”,喀喇汗朝也就是“黑色的汗朝”,汉人则称他们为黑汗回鹘——这当然是错误的称呼。   因为他们的统治民族并不是纯正的回鹘,虽然有时候也会说回鹘语,比如正在和阿赫马德·阿尔斯兰汗说话的老头,所用的就是回鹘语。   既然喀喇汗王朝和黑汗回鹘都不是正式的国名,那么这个国家叫什么呢?叫“下桃花石”,也就是“下中国”和“下秦”的意思。不过为了壮大声势,“下桃花石”中的“下”通常是省略的。   所以这个国家就是中国……这是当时最正式的称谓!   而且这个“下中国”的可汗虽然皈依了天方教,但是这个国并不是天方教世界的正式成员。这从他们的可汗名号就能看出来。   这个大胡子汗王的正式汗号是桃花石·阿尔斯兰汗。阿尔斯兰是突厥语狮子的意思。如果翻译成汉语,这位就是“中国狮子王”——这可不是随口说说的,他们发行的银币上就是这么写的……都刻在银币上了,还能有错?   至于向哈里发臣服云云的,其实是个误传,并没有这回事儿的。要不然还能称“汗”?“汗”和哈里发一边大的,称汗了还怎么跪啊?   另外,这个“中国狮子王”的爸爸号称“桃花石·博格达汗”,“博格达”是天神或者天神山的意思,称博格达汗就是天神汗、天可汗的意思。“桃花石·博格达汗”就是中国天可汗或中国天神王了。   如果是正经的天方教国家能这么叫吗?天神是真主啊!   不过桃花石汗国可汗们妄自尊大的好日子,早在塞尔柱突厥兴起后就一去不复返了。在不到二十年前,分裂的汗国西部(汗国在1041年一分为二)的首都布哈拉就被塞尔柱突厥的大军攻占,西部汗国被迫成为塞尔柱突厥的附庸。   而以喀什噶尔和八剌沙衮为中心的汗国东部(东喀喇汗国是别人叫的,他们自己还是称桃花石汗国的),现在则面临着来自上桃花石的敌人。   虽然上桃花石的佛军据说很弱,但是桃花山汗国的军队也早就不是那支西灭萨曼(波斯)、东亡于阗、北破契丹(桃花石·托干汗曾经击溃过一些进入境内的契丹游牧部落)时的强兵了。   这个国家的武力也早就衰弱了,而且根本没有复兴的可能!   造成桃花石汗国衰弱的原因是很可笑的,而且是致命的,就因为回鹘——葛逻禄系的突厥部落纷纷皈依了天方教。根据天方教的法律,他们是不能将教徒贩为奴隶的。因此桃花石汗国也就没有办法在皈依天方教的本族人中选拔古拉姆近卫军,而不得不转向钦察草原购买。   可是从钦察草原获取适合训练成为古拉姆近卫军的男童的难度很高,那里的人口本来就少,而且还有强大富有的塞尔柱突厥来抢夺“资源”,兜里没几个银币的桃花石汗国能买到几个可以训练成古拉姆的少年?   所以桃花石汗国的古拉姆近卫军数量也从最多时的15000人,减少到了现在的两三千,而且还是东西两个桃花石汗国拥有的总数。   没有了足够数量战斗力靠谱的古拉姆重骑兵,汗国就不得不依靠和土地挂钩的伊塔克封建骑兵以及临时征召的部落民兵、城市民兵来保卫了。   靠这些人,能打败软弱的上桃花石佛军吗?   好像有点问题啊!   知道自己手里的实力有点儿虚的“狮子汗”,不得不考虑向塞尔柱突厥求救了。可是塞尔柱突厥并不是桃花石汗国的朋友,而是和上桃花石国一样的敌人……汗国的西部,就是被这群来自西方的强盗给征服的。   所以“狮子汗”虽然早就放出了向大突厥国称臣求救的谣言,可是求救的使臣却始终没有派出,希望可以吓退敌人。   可这两天,又有探子从上桃花石的瓜、沙二州而来,报告了集结在那里的上桃花石佛军再次得到增援的坏消息!   据称,在半个月前,又有6000名骑兵从东方而来,其中的2000人身着黑甲的重骑兵!   如果算上早就抵达瓜、沙二州的重骑兵,上桃花石军已经集中了超过5000名重骑兵……这可是5000个古拉姆啊!   “好吧!”狮子汗叹了口气,“玉素甫,立即向伊斯法罕和布哈拉派出使者吧!不,还是你亲自走一趟,带上最珍贵的礼物。”   名叫玉素甫的老头是狮子汗的王叔,也是汗国的宰相,突厥语的叫法是“伊利克”。   “遵命,伟大的可汗。”老头子早就劝狮子汗向塞尔柱帝国主义求救了,可是狮子汗总是犹犹豫豫的,一直拖到了现在。   很显然,他一点都没有继承父亲“博格达汗”的英明神武,也不知道能不能带领汗国战胜上桃花石来的敌人了。   领了可汗旨意的宰相玉素甫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接着提出了第二个建议。   “可汗,您应该留神叶密立和阿力麻里草原的三万帐契丹人!”   这又是个让老宰相玉素甫头疼的要死的麻烦!   被安置在叶立密和阿力麻里草原的三万帐契丹人是个历史遗留问题,那些人也不知道哪儿得罪了契丹人的皇帝,在一百多年前被派到桃花石汗国境内进行游牧和袭扰,以援助臣服契丹的高昌回鹘。   结果这些人被强大的托干汗击败后投降,被安置在了阿力麻里和叶密立草原,繁衍生息了一百余年,现在已经发展到了三万帐之众……大约有二三十万人吧!   “他们不是很软弱吗?”狮子汗道,“年年都向我们贡献牛羊马匹和女人……如果他们不是契丹人,本汗都想从他们那里购买少年训练成古拉姆了。”   “可汗。”老宰相摇了摇头,“他们之所以被我们欺压了上百年,并不是因为软弱……这些人到现在都没有皈依天方教,都没有忘记自己是契丹人啊!他们的弱小,只是因为我们的铁禁让他们得不到武器。可一旦上桃花石的军队通过高昌国进入阿力麻里和叶密立草原,这些契丹人就会得到他们想要的武器!那么,100年的仇恨就会化为烈焰!”   “那,那该怎么办?”狮子汗问,“难道出兵去消灭他们?”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因为上桃花石的军队随时会入侵,狮子汗的大军必须前往于阗待命,怎么可能千里迢迢跑去叶密立?   “可汗。”老宰相玉素甫道,“不如放这些契丹人返回他们的故土吧。上桃花石的契丹皇帝得知他的族人归来,一定会非常高兴的……至少能让他在将来的战争中保持中立。”   狮子汗皱眉道:“那可是三万帐契丹啊!每年可以上供许多财物,如果放回契丹,损失是不是太大了?”   这个时候居然还在想财物……老宰相悄悄叹了口气。   “而且叶密立距离于阗非常遥远……”狮子汗道,“只要本汗的大军可以守住于阗,上桃花石的军队一定会败走的。”   守得住吗?   老宰相想了想,似乎问题不大。守卫于阗的哈克木长官是有“贝里”(狼的意思)称号的古拉姆战士马哈茂德,他麾下拥有800名古拉姆战士和500名伊塔克骑兵,还有超过两万人的部族、城市民兵。   另外,因为上桃花石将要入侵的消息早就传来了,所以于阗城防也早就进行了加固,周围可以打造攻城器械的树木也砍伐一空。而且还随时准备坚壁清野,让远来的敌人无法取得必要的补给。这样他们即便难以战胜,也会因为缺乏补给而败北。 第九百二十三章 辽国也想插一脚?   大宋大观元年三月,沙州城。   沙州又名敦煌,是赫赫有名的塞外名城,是连接河西走廊和高昌回鹘的通道,也是丝绸之路上的明珠。在西夏崛起之后,丝绸之路因为宋夏连年战争被迫改道。失去了过往商队的沙州也不可避免的衰弱下来,不复昔日繁华了。   不过由于西夏在几年前的战败和降伏,河西走廊再一次变得繁忙起来,沙州也就再次成为了“上桃花石”和“下桃花石”交流的重镇。   整个城市突然就变得喧嚣而嘈杂,各种民族的人交错往来。一队队的骆驼,一队队的车马,不断穿城而过。带来了西域的皮毛、牲口,中原的丝绸、瓷器。   但是这些日子在沙州这边最吸引眼球的,还是大队大队从东面开过来的军队!   有来自凉州的铁鹞子和西凉骑兵——所谓的西凉骑兵就是原来的卫戍军,西夏已经变成了河西军,自然不能再有“卫戍”之名了,“卫戍”可有拱卫帝王的意思,所以卫戍军就改名为西凉骑兵。成为了河西军下轻骑兵部队的名称。   顺便提一下,现在的河西军也采取了宋朝新府兵的编制办法,以“将、部、营、队、火”等单位进行标准化编组。不过骑兵的占比很高,通常是一个轻骑兵部加两个步兵部,再配属一个铁鹞子营(也可能不给)组成一个将。   因为骑兵营的战兵较少,只有300骑,所以河西军的一个将的战兵最多只有4200人,比宋军新府兵的将少了800人。   另外,河西军还编有一种骑兵将,是有三个骑兵部和一个铁鹞子营组成,战兵总数只有3000人。   整个河西军在经过了几个月编整之后,组成了7个将,4个骑兵将(其中一个骑兵将没有铁鹞子营),以及一支2000人的亲兵部。总兵力大约43000人。   现在,除了一个骑兵将(没有铁鹞子营的那个)和赵乾顺的亲兵部还留在凉州,其余的7个步兵将,3个骑兵将,总共约38400名战兵,已经全部集中到了瓜州。加上随行的辅兵(河西军的辅兵比例没有原本的西夏军那么高了)和部落游牧兵,总人数多达七万!   除了这七万大军,大教化团也集中起了一支大军,包括2个配属了工兵营和辎重营,没有配属骑兵营的将,以及2000重骑兵。此外,大教化团还为2个步兵将配备了5000名辅兵,为重骑兵配备了4000辅助骑兵。总共达到了一万九千余人。   而在两军近九万人基础上,还有一支包括了数十名军事机宜,数百名传令兵,数百名卫兵和大批辅兵的总中军团,作为赵忠顺和章援两位主帅的“司令部”。   组成总中军团当然是灵州会议的结果了,本来吵吵嚷嚷的两方面,在高俅和武好古的强压下(武好古可是代表债主的),很快就达成了一致。搞了一个“合议制”的指挥模式,由赵忠顺、章援、萧合达、马政和李永奇等五人共同掌握最高指挥权——在发生分歧的情况下,则以五人团表决来下最后的决心……有点总前委的意思了!   这么搞虽然有点乱哄哄的,不如一个总司令好使,不过总比两边争执不下也来得靠谱。   ……   “诸位,现在天气已经渐渐炎热起来了,再不进军,可就很难通过沙漠了!”   沙州城内,原本的兀卒行宫,现在已经变成了总中军团的驻地。在一间不算宽敞的殿阁里面,章援居中而坐,笑吟吟看着两旁分别坐着的赵忠顺、萧合达、马政和李永奇四人,开口说话了。   “五人团”总要有个主持的。章援是大宋的文官,又是大教化团的大教谕,自然应该“以文御武”坐头把交椅的。   “九万大军一块儿进军可不容易。”赵忠顺,也就是原来的晋王察哥开口道,“虽然咱们准备了大量的牛羊,但是青海路上的草场有限,现在也不是水草最肥的季节。九万大军同时开进,恐怕会耗尽青海路的元气。不如分路、分批而进。”   行军打仗的原则当然是集中兵力,但是集中兵力有时候会加大后勤和道路的压力。   由青海路到于阗城,走得再快也得一个多月。靠后勤输送是不现实的,只有千里驱赶牛羊随行。   而牛羊随行又会遇到沿途水草难以供给的问题,如果牛羊都饿死、渴死了,那么大军也就只能打道回府了。   “另外。”赵忠顺又道,“黑汗逆虏很有可能会在于阗坚壁清野,如果大军汇集,粮草搜集可就不易了。”   “那该怎么办?”章援看向马政和李永奇——这两人可是武好古和高俅派来辅佐自己的将才啊!虽然不是自己的班底,但是人家的本事肯定是有的。   “可以挑选精锐疾进。”李永奇道,“有1500甲骑,1500轻骑,两营工兵,一将步兵,就足够占领于阗城了!如果取下于阗城,应该可以夺到不少粮草,足够应付后续大军供应了。”   “就8500战兵?”章援眉头皱着,“够吗?”   “足够了!”萧合达道,“只要西方大突厥国的兵马不到,黑汗逆虏能有多少战兵?据查,黑汗逆虏的精锐就是古拉姆兵,都是用从钦察草原上买来少年调教而成,人数最多一两千,其余均不足虑。”   才这么点精锐?   章援有点不大相信。   萧合达又道:“同时还可以出一支兵越大漠入高昌回鹘,这支兵最好以轻骑为主,有三个河西军的骑兵将就足够了,由某统带去抄黑汗逆虏的老窝八剌沙衮。”   三个骑兵将只有9000战兵,其中铁鹞子900人……就这点人去抄黑汗国的首都?章援心说:怪不得西贼会被高俅打成河西军,他们的大将就这水准,不输也难啊!   “萧军机。”马政问,“是不是高昌回鹘准备出兵?你们给了他们什么好处?”   萧合达笑道:“高昌回鹘当然和咱们一起干了!事成之后,八剌沙衮和龟兹都归高昌回鹘所有,咱们河西军就拿下于阗和疏勒。”   八剌沙衮在原安西四镇的碎叶镇境内,把八剌沙衮给了高昌回鹘就等于把碎叶给他们了。龟兹则是高昌回鹘的故地,几十年前被黑汗回鹘夺取。而疏勒镇就是现在黑汗回鹘的副首都喀什噶尔——黑汗回鹘在喀什噶尔方向上的控制区域一直延伸到大部分的帕米尔高原,同迦兹尼王朝控制的阿富汗接壤。   如果河西军可以占据整个喀什噶尔地区。那么他们就能打开通往阿富汗的通道!   另外,疏勒(喀什噶尔)、于阗两镇和黑汗回鹘的其它地区之间,还有葱岭(帕米尔高原)和天山阻隔,大军进出很不方便。在夺取二镇后,只需要投入少量的兵力守住图鲁阿提达坂山口,就能阻止塞尔柱的援兵攻入疏勒、于阗。   所以放弃八剌沙衮不取,似乎是个明智之举。   ……   “大郎,河西军和大教化团总算出兵了,只是……”   “怎么了?高大哥,有甚不对吗?”   灵州,西北三路宣抚使司,内厅之中,武好古和高俅正围着一张地图台研究着刚刚收到的总中军团的报告——武好古是因为刚刚收到的命其整理灵州新军将的旨意而滞留的,整军的事情不用他过问,自有高俅的总军机房料理。   于是他就和高俅一块儿研究起了前线送回来的军报。   “当然不对了!”高俅道,“兵分两路,一路8500战兵,一路9000战兵……加一块还不到20000人,他们有43000战兵啊!怎么才出动这么一点儿?用兵岂能如此?”   武好古心道:集中43000人是为了打印度阿三的……对付黑汗回鹘,17500人应该够了。   “而且还有一路是去抄八剌沙衮的!”高俅道,“八剌沙衮在碎叶镇呢,离得那么远……”   武好古马上在地图上找到了八剌沙衮的位置,这下他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去八剌沙衮的是谁?”   “萧合达。”高俅道,“出动的都是河西精锐,另外还有咱们的几个军事机宜随行。”   “都是谁?”   “刘大石、韩大狗、萧铁牛。”   刘大石就是耶律大石!武好古当然不能让他用耶律这个姓到处招摇了,这也太敏感了,所以就改成了耶律的谐音“刘”。   而韩大狗、萧铁牛两人,武好古也都认识,一个是玉田韩家的子弟,一个是契丹萧氏的子弟,都是辽人。   “萧合达也是辽人!”武好古喃喃自语,“难道辽国也想插一脚?”   “辽国怎么可能插手?”高俅摇摇头道,“他们虽然和黑汗回鹘接壤,但是并没有什么兵马在边境上摆什么兵马。而且他们现在国中都不安宁,还要劳师远征,能有甚好处?难不成他们还想在黑汗回鹘的地盘上占块地?他们有兵力来守吗?”   武好古一笑,自言自语道:“不会那么简单的,一定是有原因的……且看吧!辽国要插一脚就插一脚吧,某家才不在乎呢!” 第九百二十四章 我们来自桃花石   “光明之神”号的舰艏犁开一道雪白的浪花,沿着宽阔的夏台——阿拉伯河一路向西北而去。甲板上的水手们正在演练操作八牛弩,随着副船头邓垦的一声声口令,水兵们紧张的调整着八牛弩,将训练巨箭反复装填击发。   纪忆和李纲站在船艉甲板上面,饶有兴趣的观察着他们训练的动作。邓垦是船政学堂战船科(现在已经分拆成了水军学堂)的第一期毕业生,学到的都是标准化的战斗和操船技能。说实话,船政学堂所教授的操船技能并不怎么好,连纪忆这个半内行都看不上眼。但是邓垦掌握的标准化的训练水兵和水面作战方法,却让人大开眼界。   别看大宋沿海活跃着无数的商船都是拥有一定武装,而且时常会发生海上交战。但是这种商船或者商行战船间的交战是很随性的,没有严格的章法,常常要依靠水手们的勇武进行。相比被南洋巡检司舰队击败的蒲家战船队都大大不如——人家好歹是三佛齐国的水军!在三佛齐海峡上纵横了几十年,也摸索出一套战法,而且还有了自己的水战古拉姆体系,宋朝的商人怎么相比?要真能相比,三佛齐海峡还会被蒲家控制多年?   而由呼延庆、周皋、慕容忘忧这些正经的军事家们主持建设起来的船政学堂战船科,比起蒲家的水战古拉姆又上了一个档次。他们一方面有平海军(宋朝的水军)所积累的作战经验和方法;一方面还有一个军事科学体系做支撑。可以将许多步军的训练、战斗方法运用到水战上,形成了一套以“火器”为远距离交战核心,以铁甲兵为甲板肉搏核心的水战战术。而且还能通过高强度的反复演练,让水军战士熟练掌握各项作战技能。   因此沿海市舶制置司的水军虽然是招安拼凑出来的,但是战斗力还是非常靠谱的。   在云台系学术大佬李纲面前,纪忆自然不会吝啬溢美之言:“云台宫的学问果然是文武兼通的,连水战之术都如此了得。如果天方教的哈里发和苏丹看到咱们的战舰如此严整,这一趟出使可就容易多了。”   李纲微笑了一下,并没有接纪忆的话茬,只是将目光投向了已经出现在天际线上的巨大城市。他现在已经适应了水上的颠簸,整个人虽然瘦了黑了,不过精神却非常不错。而且由于和赛义德·宛思圣多日的接触交往,他对这一次“西天取经”的任务,也有了越来越多的憧憬。   在西方,原来还有比佛经更加高深的学问!   而且这些学问还正好合了武好古创立的实证学派的道理。听宛思圣说,有个亚里士多德的西方古人,大约是1300多年前的人物,曾经在一个叫雅典的地方开设了名为吕克昂的学宫,研究的东西也和云台学宫类似!   这所学宫和亚里士多德所创立的亚里士多德学派存在了800多年,一直到500多年前被罗马国的大将军(皇帝)尤斯底下令禁止。原因据说这个学派“不敬神”……这真是太可惜了,也太愚蠢了。   中原儒家苦苦求索了一千多年的问道之法,居然被一个如此笨蛋大将军打倒了。不过这样的事情是不可能发生在中原的,因为中原以后的大将军肯定都是实证学派的门徒。   这就是云台先生(对武好古的尊称)比亚里士多德高明的地方,他一开始就将实证学派和军事教育紧密联系起来了。而且还教导徒众也剑不离身……真是有先见之明啊!   想到这里,李纲忽然扭头对纪忆说:“忆之,等咱们在巴格达见过哈里法,得到了尼采米亚大学的藏书后,再往西去一趟罗马国,看看亚里士多德的故乡吧。”   “亚里士多德的故乡?”   因为在海上的日子太过无聊,纪忆也旁听了李纲和宛思圣的讨论,知道了亚里士多德、柏拉图、欧几米德、毕达哥拉斯等西方学者的学问。也萌生了一点游历西方诸国,搜集这些大学者所遗留著作的想法。   “好!”纪忆笑道,“我们一同去吧,再去见见罗马国的大将军和罗马城的大法王(指教宗)……我带着空白的制置司文牒,还有许多份国礼,回头多写几分国书。就说奉了大宋皇帝之旨,往西方求取真经!”   ……   巴士拉港。   这座港口城市,位于夏台——阿拉伯河的西岸。一向是阿拉伯世界和东方交流往来的核心。   拥有数十万人的大城市就在宽阔的河道旁铺开,白色、灰色的房子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边,阳光下面显得安静和悠扬。在港口一带,却是一副商贾云集的喧闹模样。阿拉伯式的商船在靠近港口码头的河道中排列得密密麻麻。头上包着白布,身上穿着破烂短衣短裤,肤色漆黑的苦力,正在穿梭往来的搬运着大件小件的货物。   在距离港口不远的地方,七座高耸的宣礼塔赫然入目,宣礼塔下,则是庞大的天方寺的主体建筑。白色的外墙,金色的圆顶,宽阔的广场。处处都显示出天方教在巴士拉城不可触犯的崇高地位。也告诉所有前来此地的旅客,他们已经抵达了天方教的世界。   看着眼前这座不亚于任何一座宋朝都市的港口城市,再想想一路上听完思圣介绍的天方教的学宫和学术成就,纪忆和李纲的内心,就有一种抑制不住的激动。   他们当然是不会信教的,但是也不得不承认天方教手中掌握着对于大宋、对于儒家学问来说,都是非常关键的知识。   只要实证学派能够得到这些知识,儒学就将迎来千年未有的盛世!   和宋朝的那些大港口一样,在巴士拉的港口之中,也有许多专做商船生意的小船,全都猥集在港口附近的水面上。看到又八艘大型桨帆船组成的大宋使团船队靠近,全都围了上来。这些小船多数属于在巴士拉港口做小买卖的巴士拉市民,他们带着一筐筐的椰枣、鸡蛋、牛羊肉,隔得远远的就朝往来的商船上面吆喝叫卖。说的都是阿拉伯语和波斯语,响成了一团。   除了这些水上小贩,还有一些由黑奴操桨划动的大一些舟船,这些舟船都有七八丈长,又窄又深,有点像独木舟。船头和船艄都向上翘起,像挂在天边的新月。船上还有遮阳的顶棚,装饰的非常漂亮。顶棚下面都盘腿坐着一个身穿华丽丝绸长袍的男人,其中一艘靠近了“光明之神”号。   乘坐在这艘新月状小船上的男子名叫亚伦·本·以利亚,今年三十岁出头,有黑色的头发,留着修剪的非常整齐的胡须,还有一只又高又尖的大鼻子,以及褐色的眼睛。按照12世纪阿拉伯世界的审美观,他是个长得不错的男人。他并不是个阿拉伯人,也不相信天方教,而是个犹太人。   九百多年后的人们肯定不会相信,在1107年的天方教世界的中心,其实是有宗教自由和宽容的。巴格达和巴士拉城都有大量的犹太人居民,大约10%-20%的居民是犹太人。他们是公元前597年被巴比伦国王捉来的犹太人的后裔,后来获得了自由,但是却没有离开这片富庶的土地。   在如今的巴士拉城内,就有许多古老而且富庶的犹太人社区——天方教对他们的宽容远远超过同时代的基督徒。   而亚伦·本·以利亚则是富裕的巴士拉犹太社区的一员,在巴士拉港从事掮客买卖,专门为远来的商船提供服务。   除了犹太人之外,在天方教统治下的巴士拉和巴格达城,还生活着许多基督徒和不容于西方基督徒的达曼派教徒(基督教的一个异端)。他们现在都能和天方教徒、犹太教徒和平相处……这里没有圣斗士,也没有严重的宗教冲突。   另外,巴士拉还是属于天方教理性派的“精诚兄弟社”的据点和发源地。这是由一批具有自由思想的天方教学者组成的社会改良团体。他们宣称天方教已经被愚昧和无知所污染,陷入迷途,须用哲学和科学知识加以洗涤和医治。并且宣布不持派别偏见,主张研究和吸取对人类有益的一切宗教、哲学思想和科学知识,博采天方教各派学说,建立包罗人类一切学问和智慧的哲学,以启迪人们的理智……居然有这种天方教徒!   这就是12世纪,蒙古大征服前的天方教和阿拉伯世界的中心!   令900年后的人们难以置信,但的确存在过,也值得纪忆、李纲从遥远的中国而来。   “尊贵的客人,你们来自何方?能允许我这个诚实的商人为你们服务吗?”亚伦·本·以利亚已经站在了新月小舟的船头,用阿拉伯语向“光明之神”号上的水手发问。   “我们来自桃花石。”回答他的是墨莉,“这是桃花石皇帝所派遣的使团船队,前来面见天方教的哈里发和塞尔柱的苏丹!” 第九百二十五章 哈里发的烦恼   巴格达城郊,底格里斯河畔,由阿巴斯王朝的第二位哈里发曼苏尔所建的永恒宫虽然历经数百年风霜,但是仍然保持了它的辉煌和富丽。作为阿拔斯和曼苏尔的子孙,哈里发穆斯塔兹尔仍然时常从巴格达的团城宫殿到此居住。   虽然这位哈里发早就失去了世俗的权力,成为了塞尔柱突厥的傀儡。但是突厥人无意废除或夺走他的哈里发地位,而且仍然愿意用巴士拉和巴格达的财富供养这位除了祈祷和享乐之外,什么都干不了,也不能去干的天方教领袖。   生活对穆斯塔兹尔来说真的有点无聊。   他的宝库里面堆满了财宝——根本花不出去啊!真是急死人了……而且还会源源不断的有新的财宝被送过来。   不仅是巴格达和巴士拉的商人们会向他缴税,还会有许多不知从哪儿来的使者会给他送来丰厚的礼物,只为从他这里得到一个“苏丹”或“埃米尔”的名号。   这些年天方教世界非常混乱,到处都有割据一方的豪雄,每个人都野心勃勃,想要成为苏丹,成为埃米尔。而其中以阿拔斯王朝为正统的天方教军阀,就得向穆斯塔兹尔“购买”苏丹和埃米尔名号了——这些需要购买名号的军阀大多出身卑微,不是古拉姆奴隶战士,就是什么小部族的首领,如果不买一个苏丹或埃米尔,下面的人根本不服气。   所以穆斯塔兹尔的“生意”做得很不错,宝库里面让人讨厌的金银财宝也越堆越多。   除了钱多到讨厌之外,穆斯塔兹尔的后宫佳丽也多的让人心烦。由于他和他的爸爸、爷爷、太爷爷“卖出”了太多的苏丹和埃米尔头衔。而这些真主的仆人们为了显示自己的虔诚,总喜欢从俘虏的异教徒女奴中挑选绝色佳丽送来巴格达……漂亮的女奴太多了也心烦啊!   在一间与双层楼等高,拱顶和两侧的支柱都饰以精美雕刻,其花纹几乎可以和挂毯上的图案媲美的大厅之内。刚刚做完祷告的哈里发又要开始日复一日的无聊生活——替天方教最忠实的信徒们体验天国的美好……唔,准确的说,穆斯塔兹尔的生活已经超过了穆罕默德告诉信徒的天国生活。   毕竟先知也是起于微末的,怎么能够想象世间帝王的奢靡生活呢?而且先知也想象不到成天和美女、美食处在一起是很无聊的。   “贾比尔。”哈里发懒散的坐在了自己的宝座上,随口就问自己最信任的黑太监,“今天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发生吗?”   “我的主人。”上了年纪,一手将哈里发穆斯塔兹尔拉扯大的老黑人恭谨地说,“最近的确发生了一件挺有意思的事情……”   “先别说。”年轻,肥胖,好奇心很重的哈里发笑着摆摆手,“我猜猜……一定是和十字军有关吧?好战的鲍德温一世又和埃及的什叶派打起来了吗?”   鲍德温一世是耶路撒冷王国的国王,勇武好战。他来自法兰西的布伦家族,是查理曼大帝的后裔,法兰西王室的近属。在1098年时跟随兄长,下洛林公爵戈弗雷一同参加了第一次十字军东征。在东征中表现的勇武善战,得到了埃德萨伯爵(埃德萨伯国的君主)的地位。稍后又在兄长,圣墓守护者戈弗雷死后得到耶路撒冷,并且加冕为王。   在成为耶路撒冷国王后,这位鲍德温一世又和统治埃及的法玛蒂王朝(另外一个哈里发)发生了激烈冲突。并且在英德骑士的支持下击败了法蒂玛王朝,并且夺取了耶路撒冷周边的大片土地。使得耶路撒冷王朝达到了鼎盛。   不过鲍德温一世和埃及什叶派的法蒂玛朝之间的战争,在巴格达的哈里发看来,只是一场好戏。   此时天方教世界一共有两个哈里发,巴格达的阿拔斯朝哈里发和埃及的法蒂玛朝哈里发发形成了相抗之势。而在1058年的时候,一个控制巴格达的塞尔柱突厥将军强迫哈里发卡伊姆将哈里发职位的象征——包括先知的斗篷和其他遗物都转给了开罗的法蒂玛朝哈里发,让法蒂玛朝变成了理论上的天方教正宗。   其实无论是阿拔斯朝的哈里发还是法蒂玛朝的哈里发,此时都是傀儡。阿拔斯朝是塞尔柱突厥人的傀儡,法蒂玛朝则是马木鲁克近卫军的傀儡。而塞尔柱突厥和埃及的马木鲁克自己都有一大堆心烦事儿,当然没功夫去帮俩傀儡计较正宗不正宗了。   所以哈里发穆斯塔兹尔只能在巴格达堆满了财宝和女人的宫殿里面幸灾乐祸一番。   “我的主人。”黑太监贾比尔笑道,“这回您猜错了。有趣的事情并不是来自西方,而是来自遥远的东方。上桃花石的异教徒皇帝派来了一个庞大的使团,他们已经到了巴士拉。据说他们是想替上桃花石的皇帝求取知识。”   “上桃花石?”哈里发得意的笑了起来,“就是那个出产精美的丝绸和瓷器的国度?他们可从来都没有向阿拉伯帝国派出过使团啊!”   从来没有向阿拉伯帝国派出过使团的上桃花石国的使团现在已经来向自己求取知识了——这说明在遥远的上桃花石,自己这个阿拔斯朝的哈里发才是人们眼中的正统哈里发!   “尊敬的哈里发。”贾比尔稍稍皱了一下眉头,“这可能不是一件好事。”   “不是好事儿?”哈里发一愣,“为什么?即便上桃花石的皇帝不愿意皈依真主,能派人来巴格达总是好的。”   “哈里发。”贾比尔道,“实际上在一个多月前,就有一位来自上桃花石的阿拉伯商人带来了上桃花石使团将至的消息。”   “哦?我怎么不知道?”   “哈里发陛下,我也是刚刚听说。”贾比尔道,“这个商人找到了塞尔柱苏丹的总督,然后很快被带去了伊斯法罕。”   “去了伊斯法罕?”哈里发问,“为什么?”   伊斯法罕是塞尔柱突厥苏丹的首都——这个时代塞尔柱突厥苏丹和哈里发是有分工的,军国大事都归苏丹,宗教事务归哈里发。而知识属于宗教事务,也归哈里发管。   上桃花石的使团来求知识,当然是哈里发的事情,伊斯法罕的那位苏丹穆罕默德一世(大塞尔柱的苏丹穆罕默德也被架空了,大权被哥哥桑贾尔控制)为什么要插手?   “因为上桃花石的使臣很可能还负有另外一向使命。”黑太监道,“据说信仰异教的上桃花石正准备攻打信仰天方教的下桃花石……目的是争夺桃花石汗的名分,而上桃花石的皇帝认为这个桃花石汗是您的祖先封赠给下桃花石的喀喇汗朝的。所以他想让您宣布这喀喇汗朝的桃花石汗是非法的。”   “桃花石汗?”哈里发穆斯塔兹尔愣了愣,“哈里发可以封汗?我怎么不知道啊?”   是啊,从来没有任何一个汗向哈里发送钱送女人……好像也没有人问哈里发买个“汗”去当一当的。   “应该是不能的……”黑太监说,“可是喀喇汗朝的确是天方教徒的王朝,他们向巴格达派出过使臣,还有不少来自喀喇汗朝的学者在巴格达留过学。另外,喀喇汗朝早在几十年前就分成了东西两部分,其中的西喀喇汗朝在十几年前就被马立克沙苏丹征服,成为了附庸。”   哈里发眉头紧锁,“那么说来塞尔柱人的苏丹将要卷入一场桃花石国的内战了?”   “也许吧。”黑太监问,“尊敬的哈里发,我们应该怎么对待来自上桃花石的使团?”   “还是请示伊斯法罕吧!”哈里发穆斯塔兹尔顿了顿,“在苏丹做出决定前,我不能见他们。不过却可以让尼采米亚大学的安萨里去巴士拉和上桃花石的使团见面,他是著名的学者,如果上桃花石人想请教什么,安萨里应该可以满足他们。”   伊斯法罕的当权者在这个时候,也陷入了和哈里发一样的烦恼当中。在这里没有人想和遥远的上桃花石国开战,无论苏丹穆罕默德一世,或者以苏丹的继承人自居的桑贾尔,他们都不愿意卷入桃花石国的内战。   因为塞尔柱突厥在上一任苏丹马立克沙死后就陷入了分崩离析,而且西部又遭到了十字军的进攻,在波斯的根本之地又出现了一个“山中老人”和他领导的阿萨辛派,三天两头搞暗杀,还把塞尔柱突厥的宰相尼扎姆·穆勒克给干掉了。   在暗杀尼扎姆·穆勒克同一年,山中老人的军队还打败了马立克沙苏丹的讨伐军,成为了波斯山区的割据力量,公然和塞尔柱突厥分庭抗礼。而不可一世的塞尔柱突厥居然对这个躲在山里面的刺客派别无计可施。   在这种情况下,出兵去援助遥远的东喀喇汗国真有点自讨苦吃的意思。可是要置之不理,又有点失了天方教老大哥的威严。万一下桃花石被上桃花石统一,那么天方教在桃花石国的影响力一定会大打折扣,苏丹的威望也会大降,还真是让人为难啊。 第九百二十六章 天可汗要来了   这个时代的大数学家、天文学家、哲学家、诗人,奥马尔·海亚姆行走在满是精美雕刻和奢华装饰的伊斯法罕宫廷之中,步履显得有些蹒跚。他已经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而且自从同窗好友尼扎姆·穆勒克和庇护他的苏丹马立克沙相继病逝后,他在伊斯法罕宫廷中的地位就一落千丈。   再也没有人欣赏他的才华了!他的《代数学》,他的高次方根,他对几何原本的研究,他对天文历法的研究,还有他的诗词,都无人欣赏。   不仅无人欣赏,而且还有许多虔诚过度的宗教学者指出他的诗词中具有无神仙论的倾向。这让虔诚的太后、苏丹、自封的苏丹和自封苏丹的继承人们更加讨厌他这个老家伙。   当然了,还有一个原因也让他令人讨厌。就是他和可怕的山中老人哈桑·本·萨巴赫也是同窗好友——真是让人意想不到的组合,也许是在世的天方教科学家中最伟大的一位,和天方教圣斗士的开创者,居然是同窗好友。   这层关系,让奥马尔·海亚姆在伊斯法罕宫廷中的处境更加艰难,几乎什么事情都做不成。而且他也无心再进行数学研究,每天就是在挖空心思向别人证明自己的虔诚的天方教徒。   而这种日益保守的气氛,也让奥马尔·海亚姆对天方教事业的前途感到担忧。曾经辉煌的智慧宫、精诚兄弟社和理性派,如今都在走下坡路了。翻译和研究古希腊哲学、科学书籍的活动,也渐渐处于停滞状态中。已故的“第一科学家”海什木所提出的“科学方法的四段论”至今也没有多少学者去运用了。   甚至,奥马尔·海亚姆都悲观的看到了天方教的未来会沦落的和愚昧的基督教一样……这真是太可怕了!   可是,作为一个除了知识,什么力量都没有的老头子,他又能改变什么呢?除了向根本不相信知识的苏丹和苏丹继承人呼吁,他又能做什么呢?   带着无奈和辛酸,这个时代最伟大的科学家已经到了足以三层楼高宫廷大厅门外。一个黑太监已经在那里等候了,看见奥马尔·海亚姆就道:“吉亚斯丁(这是海亚姆的尊称,意思是‘信仰的帮助’),苏丹请您进去。”   不必等候了?   海亚姆稍稍有些激动。这些年,他常常会在苏丹的大厅外面等候上几个小时,最后连苏丹的面都见不到。   今天居然可以马上见到苏丹,难道苏丹穆罕默德一世回心转意了?   老头子的步伐都轻快起来了,快步跟着那个黑太监就走进了宏伟的大厅。大厅内正在进行一场召见,苏丹穆罕默德一世正和几个大臣一起,在召见一个穿着阿拉伯人服饰大胡子中年人。   这个中年人说得阿拉伯语似乎不大标准,让苏丹穆罕默德一世有些皱眉头。看到海亚姆走进来,苏丹打断了那人的话,对海亚姆道:“吉亚斯丁,你知道多少关于桃花石的事情?”   “桃花石?”海亚姆一愣,“是指喀喇汗人吗?他们不是被桑贾尔总督打败了吗?”   桑贾尔就是那个在卡特万之战中被耶律大石暴打的塞尔柱苏丹,他现在还不是苏丹,不过已经掌握了塞尔柱突厥大部分的地盘。   在五年前,原本臣服于塞尔柱突厥的西喀喇汗国趁着塞尔柱突厥内讧掀起了叛乱,试图摆脱塞尔柱突厥的统治。穆罕默德一世苏丹就命令他那个战无不胜的三哥桑贾尔去平叛。桑贾尔则率部在阿姆河流域的泰尔梅兹附近同西喀喇汗国展开决战,杀死了西喀喇汗的可汗基博拉伊尔,迫使西喀喇汗人再次臣服。   哦,如果用比较正式说法,应该是塞尔柱突厥的侵略军在下中国的阿姆河流域杀死了中国的基博拉伊尔汗……   “不是下桃花石人。”塞尔柱的苏丹说,“是上桃花石的佛教军队想要进攻下桃花石……他们可能向夺回被卡迪尔汗夺取的喀什噶尔和于阗的土地。”   “上桃花石?”海亚姆想了想,“是那个自称为‘宋’的异教徒国家?这个国家据说非常弱小,一直被占据中桃花石的契丹人欺负。现在怎么可能攻打下桃花石?”   苏丹一指那个大胡子中年人,“吉亚斯丁,这个自称是来自上桃花石的广州城的商人,名叫阿里。据他说,现在上桃花石出了一位穷兵黩武的昏庸之君,和公认桃花石庸主李……李什么一样,李什么?”   原来在伊斯法罕的宫廷中面见苏丹的正是蒲阿里。他是在蒲阿布战败后,乘坐阿里号战船,从亚齐港跑到巴士拉的。本来想向哈里发报告宋国将要入侵的消息,结果却被塞尔柱的伊拉克总督带去了伊斯法罕,交给了苏丹穆罕默德一世。   “李世民。”蒲阿里连忙替苏丹说,“如今的宋国皇帝赵佶穷兵黩武,任用奸佞,被国中有识之士认为是唐太宗李世民第二。”   “对,李世民!”穆罕默德一世,“这名字挺耳熟,哪儿听说过……吉亚斯丁,是不是在天方教的经典中有提到过这个昏君?”   “不,苏丹陛下。”海亚姆是大学问家,当然知道李世民说谁了,“这个名字出现在突厥的传说中。”   “突厥?”   “对。”海亚姆说,“就是这个昏君在480多年前灭亡了阿史那氏的突厥帝国,将帝国东部的颉利可汗抓去了长安。随后他的军队又灭亡了突厥帝国的西部,将沙钵罗可汗也抓起了长安……”   “啊!天,天可汗!”穆罕默德一世差点从王座上跳了起来,“这个李世民就是我们突厥人最可怕的敌人天可汗!我们突厥人因为他吃了几百年的苦头!”   “对,对,就的他……”   穆罕默德一指蒲阿里,“你这个骗子,居然把天可汗说成是昏君,他要是昏君,那我岂不是连昏君都不如了?”   蒲阿里也是够糊涂的,居然忘记了塞尔柱人也是突厥,他们怎么会不知道之前的突厥帝国是让谁灭掉的?   看到苏丹发怒,他连忙跪倒在地,只是瑟瑟发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唐太宗是穷兵黩武的庸君那是有共识的,并不是蒲阿里在胡说八道啊!   “苏丹,请您息怒。”海亚姆想了想,说,“天可汗是桃花石历史上最凶残的暴君,但同时也是伟大的军事家。如今的上桃花石皇帝应该没有那样的军事才能吧?也许他只是凶残。您的兄长桑贾尔可是战无不胜的名将,应该可以打败上桃花石的异教徒军队。”   “他正准备进攻迦色尼朝的属国古尔人。”苏丹说,“已经准备就绪,很快就要动手了。”   古尔人也是突厥种族,是移居阿富汗赫尔曼德山古一带的突厥部落的名称。他们原本一直依附迦色尼王朝,在对印度的多次征伐中逐渐强大起来。现在成为了塞尔柱突厥实际上的掌权者桑贾尔的征服对象。   “苏丹陛下。”海亚姆尽职的提出建议,“或许应该请桑贾尔总督暂时停止攻打古尔人。”   苏丹说:“关于此事,我会去和桑贾尔说的。不过眼下还有一件事需要你出面……上桃花石国的使团已经到了巴士拉。你马上代表我去那里,和他们谈判。问清楚他们的要求,再看看能不能让他们停止对下桃花石的战争。另外,上桃花石的使团还以求取知识的名义而来。你是伊斯法罕最博学的人,去和他们谈谈,让那些异教徒知道我们的知识有多么高明。”   ……   一支军队正穿行在青海路最西面和于阗交界处的群山峰谷之间。   穿越群山的道路非常崎岖,因此两万多人的行军队伍被拉得很长。站在队伍的中段,向前看不到头,向后望不到尾。前军也许已经走出了这连绵的大山,而后军由在大山深处。   大教化团的总军机马政便身在这支队伍之中。他骑着一匹青唐骏马,披着一身白色的长袍,头上裹着白色的头巾,连面部也用头巾包裹起来。看着就像一个天方教徒。   实际上,并不是他一个人如此打扮,整支军队,包括战兵、辅兵、牧兵和随行领路的黄头回鹘人在内,都是如此装扮。   他们这样并不是为了迷惑谁,而是为了最大限度的在干旱和强烈的日照中保持体温和水分。这套办法是常常穿越大沙漠的商人传授的,善于学习的总军机房在一番研究后马上就采取了。   另外,他们还带足了饮水和大量的玛仁糖——就是传说中的切糕——作为应急的军粮。而且还事先征购了大量的骆驼,还专门设立了后勤指挥,并且制订了严格的军粮运用计划。先吃什么?后吃什么?都有严格的规定和计划,随行的牧兵(就是驱赶牛羊的部落兵)也会在牛羊被逐步吃完后撤回。   正是在这种严格,而且科学的后勤管理之下,马政指挥的大军,才得以安然穿越被后世称为柴达木盆地的区域,在这个过程中非战斗减员的人数还不到10%。 第九百二十七章 他们果然不会打仗   由马政指挥的大军,此时正行进在后世称为阿尔金山的山脉和昆仑山脉的交界之处。群山连着群山,而且海拔很高,空气也有点稀薄,让来自低海拔的人们有些胸闷气短。   在山路上转过一道弯儿,出现在前方的依然是重重山峦,而且不是那种郁郁葱葱的山,而是荒凉沧桑的山,光秃秃的,没有一丝绿色。看着眼前一片荒芜的山,马政也有点心浮气躁,开口便问:“夜落隔,离石头镇还有多远?”   “回太尉,还要走5天。”在马政身后三尺,一名胡子花白,皮肤被阳光晒得黝黑的黄头回鹘部落首领立刻讨好的回答道。夜落隔是这位回鹘首领的姓氏,表明他是昔日统治甘州的回鹘王族夜落隔家族的后裔。   甘州回鹘政权兴起于唐末,在张议潮收复河西走廊时曾借助回鹘部落的帮助,并且允许一部分回鹘部落进驻甘州的删丹草场(后世的山丹军马场所在)。此后甘州回鹘就作为归义军的盟友存在,在宋朝兴起后则拥护大宋的统治,配合大宋朝廷遏制作乱的党项西贼。但是在真宗、仁宗年间,甘州回鹘遭到了强大的辽国的进攻,损失惨重。而元昊又在仁宗天圣六年,趁着辽国刚刚从甘州城下撤围(围困4个月之久)发起袭击,夺取了甘州回鹘的根本之城。   失去了甘州之后,大部分回鹘人选择了迁移,其中的一部就逃到了瓜沙二州以南的青海路西部游牧,形成了现在的黄头回鹘部落。不过这些黄头回鹘已经失去了统一的政权,散成了七个大部和一群小部。其中大部分部落的首领,都是夜落隔王族的后裔。   而这些散落的黄头回鹘部落,也不可能完全依靠荒凉的柴达木盆地生存。所以利用河西走廊因为战争而被封锁的机会,通过青海西路在青唐城和喀喇汗朝控制的于阗约昌城之间进行贸易,就成了黄头回鹘部落的一个重要财源了。   正因为这条百年贸易商路的存在,使得黄头回鹘各部都异常熟悉这片横在青海路和西域之间的群山。边少黄头回鹘的首领也因为常常和汉商接触,学会了汉语。   “还要走5天……”马政抬头看了眼望不到边的山峦,“什么时候才能走出这片大山?”   夜落隔笑着说:“还要走两天,咱们现在正沿着大山前进。今天傍晚就能到达阿末辱达大水,然后就沿河而进。到时路就好走了,水源也充沛的很。”   阿末辱达大水就是后世的车尔臣河,由冰山融雪、山区降水和泉水交汇而成的内陆河,全长有一千多里。   夜落隔又道:“太尉的大军只需要沿着阿末辱达大水再走不到一天,就能出了大山,便到了于阗境内了。”   “石头镇如何?”大概是行军的过程太过无聊,马政就和这个回鹘部落首领打听起了此行第一个目标石头镇的情况。   石头镇古时属于鄯善,又名若羌,唐朝时改名石头镇,后又被西州回鹘、于阗国和喀喇汗国统治。在河西走廊因为战争而封锁的时候,石头镇就变成了一个重要的商镇。   “好啊!”夜落隔笑道,“石头镇自古就是好地方啊,那地方古时候也是一国之都啊,如今又是商贾汇集之处……太尉别看此处恁般荒芜,可一旦翻过大山,那可就都是连片的绿洲、草原。昆仑山上的积雪融化后,都会流向原属于阗国的地盘。石头镇、约昌城、克里雅、于阗城,处处都如青唐城一般富庶啊!”   夜落隔老头这辈子大概也就到过青唐城这么一处好地方吧?所以在他看来,于阗国的地盘可比青唐,实在也是富庶之极了。   而和他有相同看法的,还有“中国狮子王”麾下的大将,于阗的哈克木长官马哈茂德·贝里。他现在已经带着他的800名古拉姆战士和500名伊克塔骑兵开到了距离于阗城约有1800里的石头镇。   虽然“狮子王”给了他坚壁清野的许可,但是贝里还是舍不得于阗境内这1800里的肥沃土地。   由于昆仑山的融雪滋润,于阗国境内并不缺少水源。所以也就形成了大片的草原和绿洲。其中又以于阗、克里雅、约昌城和石头镇等四大绿洲最为富庶,拥有大片大片的农田,而且还有汉唐和于阗国时代遗留下来的灌溉水渠。   特别是处于整个“下中国”最东面的若羌石头镇,更是因为处于高昌回鹘、西夏和丝绸之路青海线的交汇处,所以就显得更加富庶了。哪怕现在河西走廊已经被打通,也没有影响到石头镇的繁华。   因为从石头镇优越的地理位置仍然存在,只是商队不需要走青海路,可以直接通过大沙漠前往河西军下辖的沙州。   怎么个富得流油的商贸重镇,马哈茂德·贝里也自然不肯放弃了。   而且他也有守住石头镇的把握,因为石头镇就是一座石头城啊!   披着锁子甲的古拉姆大将,这个时候正骑着心爱的天竺折耳马,绕着石块垒成坚城而行,在他身后还跟着几个同样披着锁子甲,策马而行的古拉姆或伊克塔骑士。另外还有几个穿着华丽丝绸长袍的男子步行在贝里身边,一边走一边用回鹘语吹捧着石头城的坚固。   “尊敬的哈克木长官,这座石头城是唐朝时候由汉人建成的。所用的石材全部采集自附近的大山,用掺了糯米汁的泥灰粘合,坚固的就像一整块巨石一样……”   “是啊,想当年圣战者为了从邪恶的异教徒(指高昌回鹘)手中夺取石头城,整整打了三个月,有上万名圣战者魂归天国。”   “汉人佛军远道而来,根本不可能携带多少粮食,只要我们在石头城周围清野,确保他们无法得到补给。那么不用三个月,只需要一个月,甚至十天,他们的大军就会断粮。”   “石头城是不可能被攻破的,因为除了城池实在太坚固,城市还能调集上万民兵,他们个个都勇武善战,一人可以打败三名宋国的佛军。”   “而且城内的储备也非常充足,足够所有的守军和百姓使用一年……”   听着这批石头镇的地方官和部族首领、商人领袖的话,贝里长官更加坚信自己的主张是正确的。   守住石头镇才是击败上桃花石佛军的最佳方法。因为石头城根本是不可能被敌人攻破的……攻占这样的城市需要大量的器材和时间。而这两样东西敌人都是没有的,附近的树木都已经被砍伐,敌人根本没有材料可以打造器材。而时间则是由敌人能够携带的补给决定的。   他们是千里携粮,能带多少?又能维持多久?能在石头镇下维持15天,恐怕就到头了。   15天攻占石头城?   那完全是做梦!   正在他得意的时候,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了。贝里扭头望去,只见几个石头镇的民兵正飞马而来,到了石头镇的城市首领伯克(市长的意思)跟着,才从马背上翻滚下来。   “禀大伯克。”其中一名看上去有点慌张的民兵行了一礼,用带着点哭腔的声音说,“上桃花石人的游骑兵已经出现在大雪山下了!”   大雪山是信仰天方教的于阗人对昆仑山、阿尔金山的称呼。   看着这几个民兵都是惊魂未定的模样,贝里忙问:“和他们交过手了?”   “交过手了……”那民兵大口喘着气,“我们,我们没了十一名勇士!那些佛军太厉害了,人人都是魔鬼!”   “十一名勇士?”贝里吸了口气儿,“他们有几个人?”   “不清楚,大概有六个,七个……”   什么?人家六七骑,你们十几骑,结果让人宰了十一个……   “你们杀伤了他们几人?”贝里又问。   “没,不清楚,不清楚啊……”那人都哭了。   他在石头镇上也算是响当当的好汉,骑马、射箭、摔跤都是一流的,还和沙漠里面的马匪较量过。本来以为可以一个人吊打十个上桃花石的佛教徒。可没想到,今儿遇上了六七个念佛的恶魔。自己这边十几个人和他们一交手,立马就被放倒了一半。要不是自己和几个兄弟跑得快,恐怕已经上了真主的天国了。   “贝里!”一个古拉姆长官凑到了马哈茂德·贝里身边,“难道他们遇上了上桃花石的古拉姆?”   贝里轻轻点头,这样的本事也只有古拉姆了!   “一开始就派出古拉姆,这些上桃花山人果然不会打仗啊!”   贝里又点点头,深以为然。   古拉姆都是压阵的,哪有用宝贵的古拉姆打头阵的?那得有多少古拉姆才够用?   贝里笑了起来:“他们不顾路途遥远,一路携粮而来,又将宝贵的古拉姆用于探路,显然是不懂得军事。这场战争我们赢定了!大家只管守住石头镇,最多守上半个月,他们就得粮尽而败了。” 第九百二十八章 存天理,灭逆虏(一)   二十几骑战马风一般的从无边的黑夜中穿过。虽是黑夜,但是这些骑士还是没有举火暴露行踪。一名在战场上度过了十数个寒暑的河西骑士一马当先,他的白袍子在黑夜当中就如一团模糊的白影子,在前方带路。在他身后,二十三四名骑士,全都是一人双马,紧紧跟随,大教化团总军机房骑兵机宜官陈剑也在其中。   他并不是这队河西游骑兵的指挥,而是被统军大教化团的总军机马政派到前方的游骑兵中充当耳目的——在沙州呆了好长一段时间的马政知道河西军也在积极进行改革。   他们可是在之前的战争中被打出屎来了,在亡国灭族(理论上已经亡国了)的紧迫危机感下,自然没有什么是不能改革的了。而河西军改的重点,除了效仿宋军建立总军机房和进行军制改革之外,就是重点加强骑兵的冲击能力了。   宋军骑士发动的车轮冲击,给河西军的教训太过深刻了。因此河西军也就有点矫枉过正,除了苦练铁鹞子的“车轮墙式冲锋”技能,还给充当游骑兵(轻骑兵)的西凉骑兵也配了可以背负的马枪。   另外,为了给轻骑兵减重,河西军的“改革家”赵忠顺还发明了一种“前心骑甲”配发给了西凉骑兵。   所谓“前心骑甲”,实际上是一种只能保护上身正面的铠甲,也使用了冷锻工艺,非常坚固。在穿上这种“前心甲”后,骑士的上身正面就刀剑难入了。但是背面和四肢却都处于没有防护的状态。   这种“前心骑甲”的防护虽然不够严密,但肯定比没有防护要强多了,而且也不比穿着厚重但是防御能力不足的皮甲要差多少——可别以为皮甲比铠甲要轻,真正能有效防御的皮甲都使用加厚的牛皮片札成,皮甲里面有时候还要穿一层锁子甲,再加一件很厚的布衫。穿上以后不仅超重,而且行动很不方便。   如果再给骑兵加上一面扇形皮木盾牌,防御能力应该可以胜过穿着全装皮甲了!   不过这只是赵忠顺和萧合达等人根据战场经验推断出来的改良,到底效果如何,还是得实践经验啊。   所以马政就派出了不少军事机宜下到了西凉骑兵的“火”一级部队中,在战场上观察这种介于轻重之骑兵间的西凉游骑兵在战场上的表现。   观察的结果,却是有点让人失望。倒不是西凉游骑兵的表现不好,而是他们在战场上和下桃花石的轻骑兵遭遇后的表现好过了头。   简直就是一边倒的花样屠杀,不管是架起长枪组队冲击,还是用顽羊角弓骑射,都能吊打下桃花石的骑兵。   甚至有一次在宿营的时候遭遇了对手的偷袭,也照样靠着剑盾和长枪打了一个反杀。虽然付出了一人阵亡的代价,但是却杀死了对手七人。   这帮下桃花石的骑兵和西凉骑兵一比,简直就是豆腐军啊!   刀切豆腐怎么能看得出这刀子好不好?看来得等到传说中的大突厥精兵来到后,才能看出西凉骑兵到底好不好用。   正琢磨心事的时候,前方引路的那一骑西凉游骑兵已经勒住了战马,回头对还在策马前行的陈剑用汉语吼了一声:“陈机宜,石头城好像就在前方!”   已经闯到了石头城下了?   陈剑连忙勒住战马,然后抬头向前看去。   黑黝黝的城池轮廓,已经就在眼前。城头上方,还有几点火光闪烁,应该是巡城的兵士打着的火把。   陈剑在马镫上立起身子,遥望着远处城市的轮廓,看来一会儿,才在马鞍上坐了下来,低声道:“直娘贼,这就杀到石头城下了。这一路跑过来,连个囫囵完好的村子都没见着一个……也不知这座石头城里面有几个黑汗逆虏?”   那个领头的河西老兵闻言就问:“陈机宜,没有逆虏不是挺好?偌大的城池就是咱们的了!”   听到他的话,陈剑只是一笑:“老李,你也瞧见那帮逆虏有多菜了……这伙人根本不是咱们的对手,要是坚壁清野,远遁而去,那么于阗之战就有的打了。此间去到于阗城有1800里!咱们携带的牛羊和切糕可不够这一路上吃的。若是逆虏想要守城,那么城中一定积攒了大量的粮食。只要破开城墙,便都是咱们的了。而且他们如果不弃石头镇,也就不会放弃约昌城和克里雅……咱们不就可以因粮于敌了?”   “嘿嘿,机宜就是机宜,果然比俺们几个老粗看得透啊!”   陈剑得意地笑了笑,“今日且歇息吧,待到天明再四下扫荡一番……看看能不能寻到一二个还没被烧掉的村子。”   “好勒!”被唤作“老李”的河西老兵冲着身后的骑兵招呼了一声,“全火听令,第一伍、第二伍、第三伍下马,第四伍警戒!”   “喏!”   ……   星星点点的篝火,开始陆续出现在石头城以南的草原上面了,东一堆,西一堆的,一看就知道是有不少小股的上桃花石游骑兵到达了。   马哈茂德·贝里在众将簇拥下上了石头城的城墙,望着夜色下的点点火星,眉头微皱着。   上桃花石的“古拉姆”骑兵很厉害啊!而且数量似乎不少,光是眼前这批,怕就不下好几百人。   在这几日中,贝里派出去的游骑(都是部落和城市民兵)损失惨重。陆陆续续有两百多人魂归天国了。虽然这是相当光荣的事情,但是石头镇的伯克还是提出了抗议,说马哈茂德·贝里在白白浪费勇士的生命。   这个只知道在石头镇捞钱,根本不知道要训练民兵的傻瓜怎么就不知道侦察的重要性呢?只要能搞清楚敌人的兵力情况和补给情况,损失两百多条人命算什么呀?   不过现在人命没有了,敌情也没有探明,派出去的勇士连上桃花石的大军都没见着,就已经见到万能至大的真主了……如果他们能看见上桃花石大军是赶着大批牛羊而来,马哈茂德·贝里说不定就改变坚守石头城的决定了。   而马哈茂德·贝里最终也扛不住石头城方面的抗议,将所有散在石头城外的游骑兵都撤了回来——他虽然是于阗的高官官,但他毕竟是古拉姆战士出身,而石头城的长官则是伊克塔骑士出身。前者是大汗的奴仆,后者是大汗同族的老爷。   虽然在不少天方教国家中古拉姆战士都能养成势力,但是喀喇汗朝中是没有这种现象的。毕竟喀喇汗朝因为太穷,买不起太多的古拉姆,总共就那么两三千个古拉姆,还是东西各半,当然不能靠他们统治国家了。   所以贝里也不敢太得罪石头城的伊克塔骑士阶层……要不然他的官也当不下去。   马哈茂德·贝里长长出了口气,“传我的命令,全城警戒……另外,再派一队古拉姆战士去于阗城,向可汗报告这里的情况。告诉可汗,上桃花石的敌人非常强大,我们无法用野战将之击溃,准备用坚壁清野的办法打败敌人。最多一个月,敌人的粮食就应该会被耗尽,盼望可汗的兵马能在那时抵达石头镇。”   不得不说,这位古拉姆将军还是非常专业的。他并没有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坚壁清野上,而是做好了两手准备——如果一个月内宋军粮尽退兵了,也就算打赢了。   如果他们还没有撤走,那就说明宋军有办法解决后勤困难。   那么石头城恐怕就需要“狮子汗”亲率大军来解围了……   ……   “回禀总军机,石头城上发现了大量黑汗逆虏的兵丁旗号!”   第二天中午,终于率领大军走出群山的马政得到了最新的军报:黑汗逆虏并没有放弃石头城——马政最害怕的不是敌人守城,再坚固的城池,有十天半个月也炸开了……他最害怕的是敌人弃城而走,于阗太过辽阔了。东西2000多里啊!   “石头城周围都掌握住了没有?”马政发问道。   “完全掌握住了!”向马政回报的一名河西军骑兵的准备将得意洋洋地回答,“石头城外,都是我汉家铁骑,不再有一骑胡虏了。”   “好!”马政笑道,“你们做得很好!等破了石头城,给你们西凉骑兵先抢一天!”   放抢是必须的……不仅由西贼改编而来的西凉骑兵要抢,就连马政直辖的一将汉人佣兵也要抢啊。人家辛辛苦苦练了那么久,走了那么远,不就是为了发财吗?   而且,不把沿途的黑汗逆虏的城市都抢光了,赵乾顺、赵忠顺两兄弟不就能很容易筹集到还债的财物了?可不能让他们把阎王债还清了!   “属下多谢总军机!”那么西凉骑兵的小官大声称谢。   马政大笑了几声,提高了嗓门:“传令三军,黑汗逆虏就在石头城中……石头城已经是我军囊中之物!待得城破,放抢三日!”   刚刚走出大山的军队正是人人士气高昂的时候,听到马政的命令,立即就欢呼起来了。   “存天理,灭逆虏,大宋万胜!” 第九百二十九章 存天理,灭逆虏(二)   上桃花石的大军终于抵达了石头城下。   看到他们的模样,马哈茂德·贝里一下就感觉到不好了。   他是接受过严格训练的古拉姆战士,而且还参加过同西喀喇汗朝、高昌回鹘和迦色尼朝的战争,拥有相当丰富的经验。   所以他知道,一支在人迹罕至的高原山地和荒漠中行进了一千五百多里的大军,如果还能以饱满的士气和严整的队形,高唱着战歌出现在敌人的面前。那么毫无疑问,他们一定是精锐之中的精锐……比他见过的所有军队,都要精锐。几乎可以看成一支以古拉姆战士为主力的军队了。   而现在出现在石头城下的严整大军,至少有八九千人啊!八九千古拉姆战士……这不可能吧?上桃花石的可汗不可能那么有钱的,塞尔柱突厥的苏丹现在都不一定能拿出那么多古拉姆战士。   而且这一次也不是上桃花石的异教徒可汗亲征啊,不是亲征就有八九千古拉姆了,要是亲征那得出动多少古拉姆?两万?三万?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上桃花石的可汗得多有钱?每年收入一百万个银币(什么?开封一套大房子就值一百万?)也不够啊!   不过最让马哈茂德·贝里感到不妙的并不是敌人的古拉姆数量太多,而是跟在这些古拉姆战士后面的补给纵队……他们居然赶着不少牛羊!   他们是来打仗的还是来放羊的?   牛羊的数量不少,漫山遍野的都是!   而石头城周围又有许多肥美的草场,只要把牛羊放在那里,每天都能长出不少肉的。这下可糟糕了,恐怕很难靠饥饿把敌人从石头城下赶走了。   “贝里,他们没有任何攻城器械!”   石头城的伯克,名叫玉素甫的伊克塔骑士语气轻松地说,“就算他们赶着牛羊,也总有吃完的一天。而且也肯定不够他们吃上一年!”   一年肯定不够。马政带到石头城的牛羊和切糕最多能维持一个月,再宰杀一些驮马、挽马也就能撑到一个半月。   不过石头城肯定支撑不了半个月……   “克敌!”   “末将在!”   就在大军扎营的时候,马政已经将工兵营的准备将,名叫罗冈,表字克敌的青年武官唤到了跟前。   罗冈的长相有点傻大笨粗,看着就是个没什么文化的粗鄙武人。但实际上他是云台学宫和营造学院的高材生,而且还在骑士学院深造过,还是界河营造学院司业黄植生的得意门生。妥妥的界河学霸!   “围城和爆破都交给你了!”马政大手一挥,直接下达了命令。“几日可以破开石头城?”   骑士学院和营造学院在过去几年中,可没把穴地爆破的研究给落下。专门研究火药和坑道的学者在北沧州寻了个比较僻静的地方,隔三岔五就炸那么一下。虽然浪费了数以十万斤的火药,但还是得到了足够多的数据。   怎么挖坑,怎么安放火药,土城应该怎么炸,砖城应该怎么炸,石头城又应该怎么炸,用于爆破的火药应该是大包装比较好,还是小包装比较好,都进行了研究。   另外,火药的制作技术也有了不小的进步。现在配发给大教化团工兵的,可是纯度相当不错的颗粒状黑火药了。   “总军机,末将现在还不知道。”罗冈看了一眼石头城,“等明日挖过了壕沟,就知道石头城周围的土质情况,便能估计出破城的时间了。”   “好!”马政点了点头,“去做吧。”   “喏。”   罗冈应了一声,转身就去忙他的事情了。   在云台系的军学中,工兵和后勤两个方面可都是责任重大的。后勤不仅负责转运和筹集物资,还要根据情况制定消耗物资的计划,还要负责部队驻地的卫生,将士和牲畜的健康状况,照顾伤病员建立随军医馆——这一次走的是高海拔的荒原地带,水土不服的情况比较严重。   到目前为止,非战斗减员的人数已经超过了3000人——这是包括战兵、辅兵、牧兵在内的总数——其中大部分都是病员,好好照顾还是可以挽救的!   而工兵则要负责营垒、工事的建设,工程器械的打造,火药武器的管理,爆破和修补城墙当然也是工兵的责任了。   就在罗冈和他的工兵以及一部分配属他们的辅兵忙着施工的时候,在石头城上,马哈茂德·贝里和玉素甫并没有想到自己很快就能见到真主他老人家了。   他们俩看到城下的宋军在施工,反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围城是在意料之中的!而且也不怕围困……石头城中可有整整一年的粮食,而且因为城市就在水流丰沛的达阿末辱达大水畔,也不必担心没有水喝。   如果上桃花石的佛军想挖断水源迫使城市投降,他们二位也早有准备。在石头城内不仅有水量充沛的水井,而且还有储水的水池,只要严格控制,也可以供应城内的守军和百姓了。   所以两人担心的反而是远在于阗的“狮子王”。之前马哈茂德·贝里派了一队古拉姆去给他通风报信,请他一个月后兵临石头城……也不知道可汗所率的精兵,能不能打败城外的八九千“古拉姆”?   ……   在于阗古城,阿赫马德·阿斯兰汗,也就是那位“中国狮子王”已经知道上桃花石大军入侵了他的统治区域。并不是马哈茂德·贝里最后派出的那队古拉姆抵达了,而是之前几天派出的信使终于抵达了于阗。   在坏消息传来的同时,好消息也是有一些的。就是各地援兵正在源源不断的开来!   虽然下桃花石国已经一分为二很多年了。不过阿赫马德·阿斯兰汗控制的区域仍然非常辽阔,比西部的穆罕默德二世控制的汗国更大——实际上,由于西部汗国两次败塞尔柱帝国,可汗的威信大损,不少原本向西部汗国效忠的部落和伊克塔骑士都投靠到了东部汗国的旗下。   现在阿赫马德·阿斯兰汗点集兵马的旨意已经传遍了整个控制区,忠诚的天方教战士正日夜兼程,向于阗城赶来!   另外,这位“中国狮子王”的辖区还包括一部分属于后世阿富汗、巴基斯坦的领土。那里生活着许多勇武善战,而且信奉天方教的部落。只要“狮子王”愿意出钱,就能雇佣到不少山地战士。   所以现在每过一天,都有不少天方教的战士抵达于阗城。   站在原本属于佛教王国于阗的王宫城墙上,看着城外正变得越来越庞大的营地。   之前还有点担心的“中国狮子王”,现在已经变得雄心勃勃了。数万大军已经汇集到他的王旗之下了!而且还有更多的军队正在赶来,最后也许能有十万大军!   打败入侵的上桃花石军队肯定用不了那么多兵吧?“狮子王”心想,在打败上桃花石的军队后,也许可以乘势北上,一举消灭高昌的那群可恶的异教徒。   等消灭了高昌回鹘之后,喀喇汗的大军就可以攻入上桃花石的境内了!也该让上桃花石人知道下桃花石的厉害……   ……   天山脚下,被后世称为吐鲁番盆地的地方,现在称为“西州”,又名高昌。是高昌回鹘的首都所在!   虽然统治高昌的是回鹘的仆固家族,但是这里的主要居民却是汉人。   没错,吐鲁番在历史上,从汉朝开拓西域时起,直到元朝时被信奉天方教的察合台汗都哇攻破,一直都是汉人劳作耕种的土地。   最早在高昌开垦的汉人是汉朝的戍卒,从西汉宣帝时起,就有大量的汉人士卒携带家眷在此屯田。元帝时,在其地筑城,因“地势高敞,人庶昌盛”,称为高昌壁。高昌之名由此而来。   后来的东汉、魏晋之时,高昌继续得意发展,隶属于凉州敦煌郡。之后的两晋南北朝时代,高昌也一直被汉人牢牢控制。先后建立了阚氏高昌、张氏高昌、马氏高昌和鞠氏高昌四国。在此期间,高昌国一度壮大,高昌鞠嘉王派次子入主焉耆为王。   直到隋朝时期,高昌才被突厥攻破,因此衰弱,后来又被唐朝所灭。在安史之乱后,逐步被回鹘占据。   不过由于高昌回鹘的仆固家族信奉摩尼教——这是个计划生育,哦,应该说是厌恶牵手和生育的宗教,所以占据高昌这片富庶之地的回鹘并没有发展壮大。而是遇上了“少子化”难题,人口越来越少,到了北宋末年的时候,已经远远比不上被他们统治的信奉佛教的汉人了。   因为人口太少,所以高昌回鹘一直都很弱。在北宋初年时依靠同大宝于阗国还有归义军结盟,还能勉强维持局面。到了于阗、归义军相继灭亡后,高昌回鹘就只能成为契丹的附庸,依靠契丹的支持,勉强抗衡相对强大的喀喇汗国——其实喀喇汗国也不强大,不过他们信天方教,没有“少子化”问题,所以人口很多……   而当萧合达和耶律大石率领着18000名河西骑兵(战兵、辅兵各半),浩浩荡荡的抵达高昌时,深受“少子化”问题困扰的国王仆固毗迦也只能带着贵重的礼物出迎。 第九百三十章 存天理,灭逆虏(三)   “小王仆固毗迦率臣僚百姓,恭迎大宋上国天兵,营房馆舍已备,但请两位统军相公移步……”   在高昌城的青阳门外,唐朝遗留下来的官道之畔。一群穿着类似唐朝式样的红色袍服,头上顶着一顶有点像进贤冠,但是冠耳特别高大的冠帽的高昌回鹘官员,簇拥着他们的君王,同样是汉式帝王装扮的仆固毗迦,恭迎远来的“大宋天兵”。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少子化”的影响,此时高昌回鹘的君臣汉化程度很高,如果不仔细看他们的面孔,还以为遇到了一群唐朝的遗民。而且他们开口所说的,也不是回鹘语,而是字正腔圆的中原官话。   在这群唐式君臣身后,官道两边直到青阳门,一路都站满了穿着汉式服装的男男女女,还有不少穿着僧服的出家人,都手捧着大大小小的陶罐水壶——大概是“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意思吧?   如果不是知道自己身在中原万里之外的西域,耶律大石还以为自己身在大宋国内呢!   他一边从自己的战马上下来,一边对萧合达道:“萧军机,看来此地还有汉唐的遗风啊!”   萧合达笑道:“西州和伊州虽称回鹘之地,但却以汉儿居多,一切习俗,皆同中土,只是和尚多了一些,道士和儒生几乎没有。再往西去,汉唐的遗风就很难见到了。”   伊州就是后世的哈密,也属高昌回鹘所有,比起高昌城所在的西州,汉化的程度就更高了。不仅因为伊州距离中原更近,而且还因为伊州是唐末大英雄张义潮所收复的十一州之一——张义潮收复的土地可不仅仅是河西走廊和河湟之地,还包括位于后世新疆土地上的伊州和西州,不过西州是由回鹘大首领仆固俊实际控制,名义上臣服归义军,而伊州则是归义军直接控制。因此伊州各族人民得以在张义潮的“雷威”下慑伏,被“训以华风,咸会训良,轨俗一变”了。   后来因为归义军的内乱,伊州陷于高昌回鹘,但是此时高昌回鹘本身也相当汉化,所以并没有改变伊州的习俗。当萧合达和耶律大石率领18000“大宋河西军”经过伊州的时候,当地的百姓还以为王师已至,都喜气洋洋的准备当宋人了……甚至还有不少伊州当地的豪强备了礼物向耶律大石和萧合达求官。   心向中土之急切,不知超过幽州汉人多少倍了!   而高昌回鹘的可汗仆固毗迦,在得知了伊州人心向宋后不仅没有生气,而且还非常高兴——因为他自己也心向大宋!   他也是中国人啊!连喀喇汗朝的“狮子王”都是中国人,何况这个能说一口流利汉语的高昌可汗仆固毗迦?   而且此时的高昌回鹘上上下下,都有一种大难临头的紧迫感觉。高昌回鹘的上层回鹘武士相信计划生育的摩尼教,下层的汉人百姓则相信逆来顺受的佛教。整个国家不是战五渣,而是战零渣。如果不是喀喇汗朝看到契丹有点害怕,他们早就灭掉高昌回鹘了。   现在契丹又有点不景气,在高昌回鹘国中发言权极大的和尚们(摩尼教传到仆固毗迦这一代已经很萎靡了)自然怕得要死。看到大宋出了个天可汗,都恨不得要去抱大腿了。   仆固毗迦也不例外,他可是喀喇汗朝口中万恶的异教徒首领,要是给逮着肯定要下火狱的。   所以听说“大宋天兵”来了,他那个高兴啊!早就找了国中的高僧写好了称臣认爹的奏章——以后他就是天可汗的儿子赵毗迦了!再也不怕隔壁的“狮子王”了。   “本官河西军总军机萧合达。”萧合达先是自我介绍,然后一直身边气质显得相当高贵的耶律大石,用恭敬的语气说道:“这位是大辽贵胄,云台宫天理博士耶律大石!”   大辽贵胄?耶律?怎么回事!?   仆固毗迦一下呆住,看着脸上笑容可掬的耶律大石,心里面顿时忐忑起来。   你们是大宋天兵还是大辽天兵?这可不能搞错了,是有生命危险的!   他连忙抬起头看了看旗帜,没错啊,是“河西军总军机萧”,而且还是用汉字写的。如果是大辽天兵该用契丹文字啊!   “请问这位是……”仆固毗迦尴尬地一笑,又指着耶律大石发问。   “洒家耶律大石,大辽太祖皇帝八世孙!”耶律大石笑道,“不过洒家并不在大辽做官,而是投在云台先生门下求道,今次乃是为传播儒家天理而来!”   “儒家天理?”仆固毗迦本人是佛教和摩尼教的信徒——两种宗教一起信!就和宋朝那边搞释儒道合一一样。   佛教和摩尼教在高昌回鹘也有合一的趋势,而这种趋势正在断送高昌回鹘这个汉化程度相当高的西域邦国。   因为高昌的摩尼教比较正统,和中原异化的摩尼教不一样,虽然也强调“光明黑暗斗争”论,但是教义太过禁欲,而佛教同样是一个低欲望的宗教。两者相加的结果,就是整个社会的低欲望。人口不断减少,军事力量接近衰竭。   而儒家思想,因为存在世界观的缺陷,在失去了中原朝廷的直接支持以后,就无法在高昌回鹘立足了。所以仆固毗迦也只是知道有一个儒学,并不知其理,更不知道天理是什么?   “王子殿下是要在我高昌传教?”仆固毗迦嘴上尊称耶律大石为“王子”,不过心里面多少有点抵触的。   高昌国已经有佛教和摩尼教了,不需要儒学再回来了……   “并不是在高昌传教。”耶律大石笑着,“而是要去叶密立传播儒家天理!对了,可汗陛下,叶密立那边的三万帐契丹人还没有改宗天方教吧?”   “没有,还没有改宗。”仆固毗迦稍稍松了口气儿,他已经猜到耶律大石是为了叶密立草原的三万帐契丹人而来的。   他笑道:“王子殿下,叶密立的契丹人虽身在喀喇汗,但始终心向大辽的。他们期盼大辽天兵已有百年了……如果王子能打出大辽代旗帜,他们一定会归附王子的。”   定居叶密立草原的这三万帐契丹人,在原本的历史上还要再等二十多年,才能遇上从可敦城迁移而来的耶律大石和他的契丹大军。而这批人,后来也成了耶律大石在中亚建立西辽帝国的基本盘。   “他们信什么教?”大石问。   “萨满教。”   “好!”耶律大石笑了起来,和身边的萧铁牛、韩大狗两人互相看看。   这下可来对地方了!三万帐契丹牧民啊!而且饱受天方教的压迫,还在坚持原本的萨满教信仰——萨满教非常原始,也没有严密的教义和强大的宗教势力,是很容易改宗的。所以耶律大石在从萧合达处获悉有三万帐契丹遗民一直被喀喇汗朝控制在叶密立草原后,马上就起了教化他们的心思。   大石自己是辽国皇族,萧合达又是辽国后族,而且手里又能从河西军借到一点精兵。只要能得到高昌回鹘的帮助,打到叶密立草原去解放那里的契丹人应该没有什么难度。   而有了叶密立草原的三万帐契丹人协助,八剌沙衮和附近的碎叶城,还不是耶律大石和萧合达的囊中之物?   八剌沙衮和碎叶城一到手,喀喇汗朝就失去了根基,紧靠喀什噶尔的力量,是不可能支撑整个汗国的——八剌沙衮就在费尔干纳盆地外面,周围是中亚最富庶的土地,一旦被耶律大石和萧合达拿下,那位中国狮子王也就完蛋了。   耶律大石当下道:“可汗,某和萧军机在高昌休整几日便去叶密立,现在向你借点粮草牛羊和马匹可行?”   “行,行!”仆固毗迦连连点头,“上国(他也不知道是哪个上国了)但有所命,小汗无不凛遵!”   ……   “哈克木长官,已经确定上桃花石的异教徒所挖掘地道的位置了。”   “哼,真是一群笨蛋。”   石头城,马哈茂德·贝里正在自己的帅府内听着手下报告,面孔上全是不屑和嘲讽。   他本来以为上桃花石开来的军队很厉害,可没想到还是不大会打仗,至少不会攻城。到了石头城下恁多日子,除了挖壕围城就是在挖地道。   这种落伍的战术怎么可能攻下石头城?要知道当年天方教的圣斗士们在于阗国也一样遇到了无法打造攻城器械的难题,所以也没少挖地道……因此马哈茂德·贝里早就有了准备,让人在石头城内埋了听音的大缸,一旦发现敌人的地道靠近,就能立即挖掘与之呈T字形的壕沟了。   “让他们去白费劲儿吧!”马哈茂德·贝里举起酒杯(他是喝酒的,喀喇汗朝对于天方教信条并不特别严格),对帅府大厅内的古拉姆同僚们说,“兄弟们,今晚一定要尽兴……我们战胜异教徒的时刻马上就要到来了!虽然我们无法消灭城外的敌人,但是这座城市,一定会成为异教徒的坟墓!” 第九百三十一章 存天理,灭逆虏(四)   中国狮子王的爱将马哈茂德·贝里在和他的古拉姆兄弟痛饮狂欢的时候,在距离他的帅府并不大远的石头城北门的墙根底下。满头满脸都是汗水和泥浆的学霸武官罗冈正将一支点燃的蜡烛,小心翼翼地摆在一口棺材边上!   看了眼火苗闪烁的蜡烛,并没有熄灭的迹象,罗冈才吐了口气,对身边的三个壮汉吼了一声:“开棺!”   “喏!”   三个壮汉应了一声,就一起动手,将棺材盖子抬了起来,摆到了一旁。棺材里面……当然是空的!肯定没有金银财宝和“大粽子”。罗冈是工兵专家,还没有改行去当摸金校尉。   这口棺材,哦,其实也不是真正的棺材,就是一个长方形的木匣子,里面可以容得下一个人,看着有点像棺材,所以才被得了个“火药棺材”的名字。   而这口“火药棺材”,就是罗冈和另外三个壮汉一起扛进这个位于石头城城墙底下的药室之中的——这可不是罗冈特意要表现自己,而是《工兵条例》中的规定!埋炸药强拆人家城墙的事儿可是责任重大的,作为工兵指挥的罗冈就必须亲力亲为。   如果发生事故,那他就得跟着一块儿死了!   “棺材”的盖子卸下之后,已经有人用独轮车推着一车火药,猫着腰通过幽暗的坑道到了药室之内。   运送火药的独轮车是特别设计的,车轴在前方,轮子也很小,只能运送较轻的负载,但是比较灵活,适合用于狭窄的坑道壕沟之中。另外,车轴上还安装了一个翻斗,一包一包的火药就整齐码放在翻斗里面,用麻绳捆扎牢靠。   借着那根蜡烛发出的一点亮光,罗冈抽出一把小刀,熟练的割断了绳索。然后说了一声:“倒。”   推车的工兵就用来提起车把手,将一翻斗的火药包都倒了出来,然后迅速退走去装第二车火药了。   “开始装!”   罗冈又下了一道命令,药室里面的四人马上各有分工,开始将一包一包的火药传递、码放到“棺材”里面……   同一时刻,来自大辽国医巫闾山的佣兵头子风鸣山,这个时候正带着一队刀盾手趴在石头城北门外不足100步的草地上。   他这个佣兵头子可是替大教化团拉到上千人的!本以为到了灵州后能给他一个准备将(营长),至少有个副准备吧?可是怎么也没想到,大教化团的官儿真没那么好当!先得加入博士团,同时接受一次为期不长,但是要求非常严格的军事训练——都得识文断字,而且懂一点兵法、武艺的主儿才有可能完成!   而风鸣山恰巧有点底子,他家世代都是医巫闾山马家的家臣,因此少时在马家的家塾中念书习武,后来又替马家当打手头子,再后来奉了马植的命令出面做佣兵生意。   正因为有了这一点底子,所以他才得以完成晋升考核。因为他接受的仅仅是培养火长,也就是士官的课程。而且还不是包括长枪、刀盾和弓箭手全套课程,只是刀盾火长的课程。   而完成训练的小武臣,理论上可以在特殊情况(上级队正、押队缺席)下指挥一个刀盾队。   所以他现在就是个刀盾队的队正——武好古是期望在将来可以由步兵学堂出身的军官出任新军的队正和押队的。但是眼下没有那么多的军官可以使用,因此在包括开封模范新军在内的所以新军中,队正和押队都是只接受过火长训练的小武官担任。   不过火长的训练课程,已经足够让风鸣山应付今天的作战指挥了。   今天,他和他的刀盾手们将担当起“掷弹兵”的角色。所以他们除了穿上半身甲(只有前心、头盔和右手的护具),携带扇形盾和直刀之外,还带上了火折和两支爆裂巨箭。   穿半身甲是为了减轻重量。因为总攻将会在凌晨发起,不必太担心敌人的弓箭,所以就不着全装甲了。   而携带爆裂巨箭当然是为了施展“黑魔法”了。自从颗粒火药诞生,云台学宫、骑士学院和船政学堂就没有停止研究火药武器。武好古本人更是写了一本《火药武器学》,将火器拔到了和步兵、骑兵、工兵一样的高度。而且他还在《火药武器学》一书中提出了许多“脑洞”,其中一项就是“投掷类炸弹”。   现在炸弹没有造出来,倒是造出了爆裂巨箭。造个会爆炸的火药球不难,但是要让炸弹拥有让人满意的杀伤力就不容易了。而且弄个木壳的或是瓷壳的火药球要丢出去也不容易,用发石机投出去也太麻烦。毕竟发石机体积太大,制造不易。而且发石机是抛射的武器,不容易命中移动目标。   相比之下,爆裂火箭的价值就大多了,爆裂火箭可以当标枪投掷,也可以由八牛弩发射。特别是后者在野战中有大用,因为八牛弩是直射武器,是很容易击中目标的。而目标如果是敌人的步兵、骑兵阵列,那么几枚、十几枚爆裂火箭就有可能制造出巨大的混乱。   步骑阵型,特别是步兵阵型一乱,就只能被具装甲骑粉碎了——所以火药武器对以步兵为主的大宋,真的是一把双刃剑啊!   如果北方的契丹人掌握了颗粒火药的秘密,他们也就能制造出相同的爆裂巨箭,而八牛弩对契丹来说也不是什么秘密……   到了那时,宋军的步兵大阵就得挨“炮轰”了!   ……   当新一天的凌晨到来的时候,强壮的马哈茂德·贝里刚刚打完一阵连珠炮!“轰得”两个金发碧眼的罗斯女奴连声求饶。发泄完了过剩的精力,马哈茂德·贝里在美人的陪伴下沉沉睡去,坠入了梦乡。   在梦中,贝里大将军成了天方教的英雄,率领着喀喇汗朝的圣斗士攻入了上桃花石和中桃花石。勇敢的圣斗士们打得上桃花石汉人官家和中桃花石契丹皇帝的古拉姆卫队落荒而逃……那可是潮水一样多的古拉姆啊,汉人官家有两万名古拉姆,契丹皇帝有三万名古拉姆。可是他们都在勇敢的圣斗士面前完全崩溃,逃跑的敌人实在太多了,无数的马蹄敲打在地面上,以致于大地都摇晃起来了!   不对啊,马蹄怎么可能敲得地面都摇晃起来?   而且……怎么还有女人尖叫的声音?   马哈茂德·贝里被一阵女人的尖叫声吵醒了。他猛地睁开双眼,一片黑暗中他发现卧房中乱糟糟的一片,什么柜子、镜子、衣架的,全都横七竖八倒在地上。两个罗斯女人疯了一样在尖叫,大喊着“疙瘩!疙瘩!”的,也不知道发什么疯?   “怎么回事儿?”贝里吼了一声。   两个女人被他一吼,都不敢哭了,全都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哈克木长官!”   门外传来了贝里的一个老仆人的叫喊声:“好像,好像发生大地震了!把一段城墙震塌了!?”   “什么!?”贝里猛地站了起来,脑洞嗡嗡的,腿肚子也有点发软,整个人也有点发懵。过了一会儿,听到外面响起了鼓声、喊杀声,他才反应过来,大吼了一声:“锁子甲!”   两个罗斯女人听到他的吼声,连忙抹黑找到了贝里的锁子甲和头盔。也不管他现在赤条条的什么衣服也没穿,就把一件锁子甲套了上去,然后又扣上了头盔。   接着,两个女奴又找到了皮靴、弯刀、腰带,都给贝里大将军穿戴上去了。   马哈茂德·贝里披挂整齐,冲出自己的房间,刚到院子里,就看见一群昨天晚上喝得醉醺醺的古拉姆都已经穿上锁子甲,戴上头盔,拎着弯刀出来集合了。   还别说,古拉姆的反应就是比伊克塔骑士老爷们要快得多!至少他们是住在兵营里面的,而且还随时能上战场。   但这个时候外面的喊杀声已经起来了,喊什么贝里是听不懂的,因为是用汉语在喊!   “似乎是异教徒打进来了!”马哈茂德一点都不显得惊慌,大声对他的古拉姆兄弟们说,“但是在石头城内等待他们的,只有真主的战士和死亡!真主至大!古拉姆战士们,跟我来!”   “真主至大!”   众人高举弯刀,跟着欢呼了起来。作为勇敢的古拉姆和真主的战士,他们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勇武。而且也永远相信胜利会属于真主庇佑的一方——如果今天的敌人是塞尔柱突厥的苏丹,那么谁也不能保证胜利,毕竟苏丹保卫着哈里发和圣墓。   可是今天要打的不过是异教徒……一群掌握了可怕黑魔法的异教徒!   当古拉姆战士们跟着他们的首领冲出帅府,到了宽阔的大街上的时候,在一片昏暗和不时升起的奇怪火球的照耀下,他们惊奇的发现,远处高大、坚固、古老的石头城北门城楼已经消失不见了!这是怎么回事儿?大街上的房屋基本上是完好的,怎么单单就塌了一个城门楼?难道这一次的地震还带瞄准的? 第九百三十二章 存天理,灭逆虏(五)   “存天理,灭逆虏!存天理,灭逆虏……”   风鸣山一边喊着口号,一边指挥着他的100个会耍“黑魔法”的刀盾手跟在另外一队长枪兵后面。   一队长枪兵和一队刀盾手,都是列阵而进,沿着石头城北门内宽阔的主干道向南碾压而去。   在他们的身后,还有另外不知多少队的刀盾手、长枪手和弓箭手,在风鸣山指挥的刀盾兵每走过一条十字街口。马上就会有一火弓箭手、一火长枪手和一火刀盾兵分出来去占领街口最高大的建筑物。同时,还会有一队队的刀盾手、长枪手和弓箭手沿着交错的大街前进,去肃清其他地方的残余敌人。   而在石头城内,这个时候已经有不少天方教的民兵或是自发,或是有组织的投入战斗了。不过他们根本不是如狼似虎一样的上桃花石“古拉姆”的对手,往往一触即溃,陷入了混乱。   喀喇汗朝的兵制是由古拉姆奴隶兵、伊克塔骑士和民兵三部分组成的。理论上,喀喇汗朝应该是全民皆兵。也就是说,在石头城内每一个能够拿起武器的男性天方教徒,都是民兵战士。而且数量还相当不少!因为之前马哈茂德·贝里在石头城周围搞了坚壁清野,把大量的农牧民都赶入了石头城。所以小小的石头城内,可是塞满了天方教的战士。   只是其中大部分的民兵战士,都是乌合之众。只有在神之战中,还能凭借着士气高昂充当炮灰,消耗一下异教徒的兵力。   而今天的这场攻城战,理论上也是神之战。已经有几个德高望重的天方教领袖宣布了圣战法令……不过今天的情况有点不同,因为安拉的战士们这回遇到的是真正的魔鬼。   会用魔法弄塌城墙,还会丢爆裂火球!   在刚才城门楼崩塌的时候,负责守城的民兵,甚至都没有组织起部队去堵口,就被突击的教化团步兵从坍塌的破口一拥而入了。   攻入城内的教化团步兵分成了三路。两路去夺取城墙,还有一路沿着北城门内的大街一路向前压了过去。凡是遇到大股的敌人,就会先丢几支爆裂火箭,然后再趁乱打长枪突击。其实爆裂火箭没有多大的威力,爆炸威力不足,碎裂的木块打在人身上也不大致命。不过对于没见识过爆炸的天方教民兵来说,精神上的打击还是颇大的。而随后跟进的长枪突击,则是实实在在的收割生命了。   这样的打击别说是民兵扛不住,就是古拉姆自己上去,也不一定能顶住了。   所以当马哈茂德·贝里带着他的古拉姆战士冲出来想要稳住战局的时候,外面的大街上到处都是奔逃的石头城民兵,不少人还发生大喊:“魔鬼来啦!魔鬼来啦……”   魔鬼?   世上当然是有魔鬼的!马哈茂德·贝里相信真主,自然也就相信存在魔鬼了。   不过对于一名真正的战士而言,魔鬼不是用来害怕的,而是用来战胜的!   “古拉姆兄弟们!”他大喊了一声,“跟着我去杀死异教的魔鬼!真主会保佑我们的!”   “真主至大!真主至大……”   三四百名跟随着马哈茂德·贝里——现在城内一共有770名古拉姆,但并不都在马哈茂德的府邸(也是古拉姆的兵营)中,还有一些人在城墙上值班。所以马哈茂德·贝里能够集中起来的就只有这些人了。这些古拉姆战士们很快就在马哈茂德·贝里的命令下整好了队伍,大约就是一个方阵。因为是在城内交战,所以大家都没有携带长枪,只是带了刀盾和弓箭。   他们刚刚整队完毕,就听见“存天理,灭逆虏!”的口号声越来越近了。   “敌人上来了,我们先堵上街道!不要让任何一个民兵逃走!”经验丰富的马哈茂德立即下达了命令。   堵住街道,然后驱赶民兵!这是古拉姆的标准战术,真主的勇士们是不能用来打头阵的。一般情况下,他们都是驱赶各种杂兵去消耗敌人的气力和兵力,等到消耗的差不多了,才由古拉姆发动致命一击。   在大多数时候,信奉天方教的民兵们也愿意为古拉姆们打头阵,特别是在和异教军队作战的时候。   昔日喀喇汗大军就是靠着天方教杂兵们打消耗战,活生生的把于阗国给耗死的。   可是今天好像有点不对,乱纷纷跑来的石头城民兵们特别的惊慌。大批大批的民兵溃退下来,就在贝里的帅府前被古拉姆们挡住。几个凶恶的古拉姆战士扑了上去,挥动弯刀乱砍乱杀,砍倒了七八个。饶是如此,溃下来的民兵还是越来越多,到了此处,既不能后退,也没有勇气再反身杀回去。混杂在一处,大声呼喊。   “魔鬼!魔鬼!他们是魔鬼……”   “古拉姆老爷们,敌人会魔法!他们真的会魔法!”   “轰轰轰……”   就在古拉姆战士们拼命用刀背敲打民兵,想要驱赶他们再上战场的时候,“魔法”真的来了!随着几支短矛落下,溃散的民兵人群中就忽然响起了几声巨响。几个火球在人群中突然出现,把聚集在一起的民兵们一片片的扫倒。   当然了,倒下的民兵们大多没有什么致命伤,只是被火药爆燃的威力震翻在地了。   爆炸产生的火球刚刚散去,一阵刺耳的哨音就响了起来。然后就是“存天理,灭逆虏!”的口号声。   摆出四列横队的一队长枪兵随即开始进攻,第一排士兵们手中的长枪平端,第二排士兵则高举着长枪,喊着口号就上来了。   致命的长枪很快刺穿了一些民兵的身体,垂死的惨叫和哀嚎的声音同时响起。惊慌失措的民兵们哭喊着就想夺路而逃!   而他们的逃生之路,却被古拉姆战士们给堵住了!   “结阵!肩并肩!”   马哈茂德·贝里大喝一声,所有的古拉姆战士立即肩并肩站好,将手中的圆盾顶在了正前方。   “第一排,刀放平!”贝里接着下令,“一二三,向前推!”   盾牌和弯刀组成了一体,三四百名战士又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方阵,一起向前压过去。   后排推着前排,而最前排则用刀盾挤压着不知道做错了什么的石头城民兵,将他们的身体推向可怕的长枪!   这是要用民兵的人体去冲当阻挡枪阵的工具啊!手段虽然狠辣,但效果还是不错的。   处于绝望中的民兵们只有拼死抵抗!一些人被刺穿了身体,一些人则死死捏住了从他们身边刺过去的长枪,还有一些人被逼得实在没有办法,大喊着口号向长枪阵扑去……   疯狂的,绝望的举动,似乎受到了一点成效。教化团步兵暂时被阻挡住了!   “第一火,还有几根爆裂箭!”   “不到10根了!”   “都投出去!”   “第二火!准备投掷!”   风鸣山声嘶力竭的吼着,不断下达投掷爆裂箭的命令。   虽然这些爆裂箭的杀伤力实在有限,但是总可以松动一下拥挤的天方教民兵,这样前方的长枪兵就能多杀一些了。   与此同时,跟随在风鸣山的刀盾队背后的一队弓箭手,已经砸开了街道两侧不少居民的房屋。不是为了抢劫,而是要占领制高点,然后居高临下射箭。   而这些房屋里面,大部分都拼死抵抗的天方教徒——这座城市,可是人人皆兵的。   所以战斗就在城市的主干街道上,陡然变得血腥残酷起来了……   指挥今天这场攻城的马政,在天色蒙蒙放亮的时候,已经带着自己的军事机宜们入了石头城。他把自己的指挥部摆在了刚刚夺下来的东城楼上,居高临下,观看着正在进行的巷战。   因为有“爆裂火箭”助战,所以从高处俯瞰下去,战场的形势一目了然。什么地方有密集的火光,那里就一定是交战比较激烈的地方。   而此时,城市的东、北、南三门都已经在大教化团的控制下,只剩下一座西门还没有占领。   不是占领不了,而是想“网开一面”,围三阙一,是兵家的常识啊。而且马政也需要有人去向那位“中国狮子王”报信,只有这样才能将更多的兵力吸引到于阗战场上来。   “总军机,城中那一块好像打得激烈。”   陪在马政身边的作战机宜于同道手里拿着一架望远筒,正仔细观察着战场,“城中心一个十字街口附近好像还有些披甲结阵的古拉姆!”   “是吗?”马政马上从于同道手中接过望远筒亲自观察。   果然,挤成一堆的人群中,真的有一群穿着锁子甲的列阵在挤压乱糟糟的石头城民兵。   “足有三四百人!”马政咬咬牙,“陈机宜!”   “末将在!”骑兵机宜陈剑马上应声。   “拿一面令旗去调一营甲骑,具装从南门入城,沿着大道向北冲击!”   “喏!”   马政又道:“刘机宜!”   步军机宜刘龙也应了一声。   “调一营步兵去城西城门附近放火!”   “喏。” 第九百三十三章 存天理,灭逆虏(六)   大宋大观元年五月十三日夜,下桃花石(下中国),石头城。   喊杀声和爆炸声一阵阵的传来,昔日繁华的商镇,已经杀得血流成河。城内几条主要的街道,早已打成了修罗地狱,横七竖八的都是尸体。有穿着老百姓衣服的天方教民兵,也有披着锁子甲的古拉姆战士和伊克塔战士,还有一些是穿着冷锻甲或是寻常铠甲的宋军步兵。在交战最激烈的石头城中心的十字街口一带,死尸层层叠叠的堆积起来,形成了一个高坡。   战斗就围绕着这个“死人坡”展开了,双方都想抢占这个由尸体堆成的高地。古拉姆战士先是驱使石头镇的民兵冲杀,结果让风鸣山率领的刀盾队冲上了堆得比周围的房舍还要高的尸山。   这些从燕云辽东雇佣来的汉家战士还没有来得及喘口气儿,惊天动地的呐喊声就又一次响了起来。   在尸山脚下,鲜血和泥泞交融在一起的街道上,古拉姆战士组成的方阵,顶着盾牌,冒着街道两侧房顶上的弓箭手射来的雨点般的箭镞踏血而上。民兵已经死伤惨重,现在要轮到他们奋力向前了。   马哈茂德·贝里身处在方阵的第一排,一手圆盾,一手弯刀,喊着“真主至大”的口号,迎着闪烁着寒芒的上桃花石兵的直刀,就猛扑而去。   “存天理!灭逆虏!”   风鸣山也吼了一嗓子,然后就是八九十个站在松软的死人堆上结成方阵的汉人刀盾手一起呐喊。   他们的爆裂巨箭早就用完了,之前顶在前面的长枪兵也因为疲劳和伤亡而退下去休整了——用长枪捅人可是个力气活儿!而且城内的天方教民兵数量太多,比较精壮的就有一万多人!而现在攻入石头城的教化团步兵仅仅只有一个将,不算辅兵和工兵的话,就只有4500名战兵。就这点人,又要占城墙、占城门,又要控制城内的制高点和重要路口,还要抢占存粮的库房,实在是有点捉襟见肘了。   所以在城中心的这个十字街口,马政可以投入的兵力也就只有区区一营人了。不过他手里还有10个骑兵营可以调用,其中5个还是具装甲骑的重骑兵,冲击能力惊人,肉搏能力也不差,最主要还能吓唬人——在天方教的地盘上,能结阵冲击的骑兵都是古拉姆!个个都是一身武艺,而且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如果在旷野上作战,几百个古拉姆冲垮上万部落骑兵也是理所当然的。   因此当陈剑率领的具装甲骑从南门进入石头城时,本来还在几个伊克塔骑士率领下拼死抵抗的石头城民兵,顿时就有惊慌起来。   敌人出动古拉姆骑兵的消息,很快被报告给了马哈茂德·贝里。贝里知道大事不妙,只得硬着头皮让石头城的民兵退开,自己带着古拉姆战士上去拼命了。   无论如何,都得在那些冲进城的上桃花石古拉姆发起冲击前把眼前的“高地”拿下来!   有了“高地”依托,他们才能多坚持一会儿!   双方转眼间就碰撞在一起!不是单兵之间的碰撞,而是方阵对方阵的碰撞。教化团的扇形盾在天方教的圆盾上撞出了火星,双方的战刀也相交在了一起,发出瘆人的金属摩擦的声音。   风鸣山手中的直刀格挡开了一柄弯刀,然后又是一下刺击,从迎面一个大胡子古拉姆的左边脖子和肩膀的交界处一刀戳了进去。   披在这个古拉姆身上的锁子甲可以很好的防御刀砍,对于箭镞也有一定的防御能力。但是刀头磨得又快又尖的直刀的刺击,却能破开锁子甲的防御!   颈侧的大动脉瞬间被割断,然后时间仿佛停滞了一会儿,血柱顿时冲得老高,喷得风鸣山满脸都是血沫,双目也被迷了一下,还没来得及用手去擦,他的左肩胛上就挨了一击重击,然后就是一阵剧痛,他也被敌人砍了一刀!因为他现在并没有全副装甲,所以这一刀已经劈入了“前心”的肩膀部分,伤到皮肉了。   那个砍中他的天方教战士用突厥语大声呼喝着什么,估计也不是好话,还将弯刀收了回去,似乎还想再给风鸣山来上一刀。风鸣山也是打老了架的主儿,他正经从军的日子不多,但是在给马家当家臣的时候,各种各样的械斗可没少参加。所以他也知道,人家砍了你一刀,你最好咬着牙也捅他一刀!就是死,也得拼个同归于尽!   “杀!”   风鸣山大喝了一声,用尽全身的力气就把手中的直刀刺了出去。那个刚刚砍了他一刀的古拉姆战士似乎完全没有准备,眼睁睁的看着锋利的直刀捅进了自己的右胸。   那么古拉姆的喉咙里面咯咯叫着,还高高举起了弯刀,可是却怎么也砍不下来,最后僵直着倒了下去。   风鸣山的身子也软了,剧痛加上失血,已经让他失去了战斗力——直刀的刺击虽然容易致命,但是弯刀的砍杀却拥有更好的“停止作用”,被砍上一刀,就是一条可怕的伤口,还会造成大量流血,哪怕不是致命伤也得回去医治上个把月了……这个雇佣兵的生意,还真是要拿命去做的!   就在风鸣山失去再战的能力,随时会被敌人一刀结果的时候,不知道是谁揪住了背后用来扎住前心(甲)的皮带,一把拽了下去,然后另一个战士就取代了他的位置,继续和敌人拼杀。   马哈茂德·贝里看着负伤的敌人被他们的战友拖了下去,心中就道了一声:可惜。自己如果出刀再快一些,就能结果这个可恶的异教徒了。   “骑兵!敌人的骑兵来啦……”   有人大喊了起来,马哈茂德·贝里知道自己和部下的古拉姆兄弟就要去见真主了。他赶忙从正在交锋的第一线挤了回去,才从尸体堆上下到吃透了鲜血,变得非常滑腻的地面上,就看见一副兵败如山倒的惨状。城市的西南面,到处都是火光和烟柱。白底黑字(天理旗)的旗帜已经在南门、东门上高高飘扬,再加上被炸塌的北门,石头城的四座城门中已经有三座丢失了。   不过最让贝里感到绝望的,还是沿着眼前这条大路,被敌人的骑兵驱赶着翻翻滚滚退下来的民兵,其中甚至还夹杂着不少伊克塔骑士……民兵不过是老百姓,石头城沦陷对他们而言,无非就是换个主人——实际上,石头城的老百姓并不是喀喇汗朝的本部国人,他们原先都是大宝于阗国的百姓。而大宝于阗国一直都是上桃花石皇帝忠实的臣属。可是这里的伊克塔骑士都是喀喇汗朝的贵族,难道还能指望上桃花石的异教徒皇帝轻饶了他们?   真是太愚蠢了!   马哈茂德·贝里心想:现在就是殉教的时候了!我们虽然辜负了可汗的信任,但是最后的胜利,毫无疑问是属于真主的!   石头城的失败,将会激怒整个天方教世界!强大的塞尔柱苏丹和迦色尼的苏丹都会派来大军。   天方教的战士,终将淹没整个上桃花石和中桃花石……哪怕他们有魔鬼帮助!   ……   石头城陷落的消息,是在十天后才由石头城伯克亲口报告给了“中国狮子王”。   “什么?石头城那么快就丢了?这怎么可能?”   中国狮子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的祖先可是花了好几个月才打下石头城的。现在怎么那么快就丢给敌人了?   “是不是有人背叛了真主?”中国狮子王问。   石头城的百姓大部分都是被迫改宗的于阗人和汉人的后裔,其中有些是伪信者也没一定。   “并不是有人背叛。”石头城伯克道,“虽然石头城的民兵不够勇敢,但他们并没有背叛……石头城之所以沦陷,是因为异教徒都是魔鬼!”   “这算什么理由?”中国狮子王瞪了下眼珠子,“谁都知道异教徒将灵魂献给了魔鬼!”   “不不不,他们是真正的魔鬼!会魔法的魔鬼……”   “什么?真正的魔鬼?”中国狮子王被石头城伯克的话吓了一跳。   “是啊,就是那些魔鬼使用法术弄塌了石头城的城墙!”石头城的伯克说起魔鬼的法术,自然是一副惊恐的表情,“攻入城内的敌人还会使用一种火球魔法……他们用咒语释放出爆裂的火球,可以轻易将最勇敢的古拉姆战士烧成灰烬!”   “这是真的?”中国狮子王眉头紧锁,他知道打了败仗的将军为了减轻自己的罪责,往往会夸大敌人的力量。   “真的,是真的!”石头城的伯克说,“所有从石头城逃出来的战士都可以作证……”   “逃出来?”狮子王感到有点奇怪,“敌人有那么厉害的魔法,你们还能逃出来?难道你们逃跑的本事比敌人的魔法还厉害?”   “啊,那,那是因为属下死守住了石头城的西门,所以才给一部分战士赢得了逃生的机会……”   “你这个胆小鬼!”中国狮子王已经有点明白了,“那是敌人故意留着一扇城门,他们就是要故意放走你这样的胆小鬼!来人呐,把这个胆小鬼拖出去砍头!” 第九百三十四章 存天理,灭逆虏(七)   杀掉了胆小无能的石头城伯克,中国狮子王还是得和别的胆小无能之辈商量怎么对付上桃花石的军队。   其实最该砍脑袋的是狮子王的爱将马哈茂德·贝里,正是他的轻敌,没有选择大踏步后退和焦土抗敌的战术,而是在距离上桃花石很近的石头城坚守,结果酿成大错——除了出城去和强大的敌人野战之外,坚守石头城应该是最糟糕的选择了!而且马哈茂德·贝里的军队还没有守住石头城多久……仅仅十几天,他就把石头城和近800名古拉姆和400多么伊克塔骑士一起葬送掉了。   现在可不是汗国的鼎盛时代了,狮子王麾下的古拉姆拢共不到2000,一战丢了800,现在可用的古拉姆就只剩下1200人了!而上桃花石大军中的古拉姆,据马哈茂德·贝里的报告,多达八九千人!   在这个时代的天方教兵法之中,计算古拉姆的数量就能预测到胜负了。9000古拉姆通常能战胜1200古拉姆,而且是大获全胜!   至于伊克塔骑士和民兵的数量,在大部分情况是不重要的。除非是一个新兴的天方教政权才会拥有一批战力强悍的伊克塔,而在年头稍微久一点的天方教政权中,伊克塔骑士这个阶层通常只是提供官僚和学者,并不能指望他们有什么战斗力。   实际上,也没有任何一个苏丹或者埃米尔(当然也包括下中国的汗王)希望自己麾下的伊克塔永远持着强大的武力。因为伊克塔过于强大的后果就是国家难以稳定——苏丹和埃米尔们的想法同中原的天子差不多,只是做法有些不同。中原的天子们用重文轻武和科举制度弱化精英阶层的武力。   而苏丹和埃米尔们通过购买草原或欧洲的小奴隶训练成古拉姆(马木鲁克、切里尼耶)奴隶战士作为军队的主力,同样也弱化了伊克塔骑士的作用。很少上战场的伊克塔骑士渐渐变成官僚也就不奇怪了。   至于民兵,战斗力就更不靠谱了。除非是从信奉天方教的游牧部落或山地部落中雇佣或者用宗教动员出来的兵力,否则压根就没有什么战斗力。   于阗城的可汗行宫中,狮子王正在召集群臣军议。   他的另一位宫廷伊利克,有“智囊”之称的布扎尔从一群愁眉苦脸的大臣中上前一步,行了一礼:“可汗,约昌城和克里雅绿洲都没有实行焦土,而且两地也没有古拉姆战士在那里驻守,恐怕很快就会被上桃花石的敌人占领。到时候,那里的粮食和牛羊,都会为敌人所有!”   对啊!约昌城和克里雅绿洲肯定守不住,说不定现在已经丢了!   狮子王挠了挠额头:“布扎尔,你别卖关子了,有什么妙计就赶紧说吧!”   布扎尔摸着自己的白胡子道:“敌人非常强大,有八九千古拉姆战士,似乎还有掌握了黑魔法的邪恶巫师。我们的力量太弱,应该一边向迦色尼朝和突厥人求援,一边收缩兵力,实行焦土抵抗。”   “焦土抵抗?可是约昌城和克里雅绿洲很可能已经被敌人占据了!”   “那就放弃于阗城、叶儿羌城和莎车城,全军退却到喀什噶尔。”   于阗距离喀什噶尔又有将近1000里之遥。其间还有叶儿羌城和莎车城两个比较有规模的绿洲城市。如果将之全部摧毁,那么西进的上桃花石大军就会又一次遇到千里携粮的困难了。   “可是敌人还是会到达喀什噶尔的!”狮子王说,“贝里的报告上说,敌人是驱赶着牛羊行军的,而且他们还有一种拥有半装甲的古拉姆轻骑兵。如果他们行动迅速,现在应该已经拿下了约昌城和克里雅绿洲,多半还会掠到更多的牛羊。即使我们摧毁了于阗、叶儿羌城和莎车城,也不可能摧毁整个绿洲和无边无际的草原。只要有绿洲、有草原,上桃花石的军队就能一边放牧一边西进。”   一边放牧一边进军肯定不如一边打草谷一边进军迅速,但也不会太慢,一天前进个二十里三十里的,有一个半月也走完1000里了。如果再加上从石头城到于阗之间的1800里,最多也就是四个月的路程。久是久了一点,但还是会到达的。   “可汗,有了三四个月的时间,我们就能调集更多的兵力。”睿智的布扎尔道,“而且也可以加固喀什噶尔丹城防,将其变成全世界最坚固的城堡!另外,我们还能从迦色尼人和塞尔柱突厥人那里得到援助,说不定还能从巴格达的尼采米亚大学请来可以破解上桃花石黑魔法的学者。”   “好吧!”狮子王想了想,仿佛也没有更好的办法,“立即派遣使者去拉合尔和伊斯法罕求救。一定要告诉他们,拥有黑魔法的上桃花石军队正在大举西征,如果他们不来拯救我们,那么下一个遭到入侵的,就是他们自己了!另外,再派人去八剌沙衮,将那里的古拉姆和伊克塔骑兵全部调到喀什噶尔。再从八剌沙衮的金库中取出财宝,去布哈拉见穆罕默德,请他马上出兵!”   “可汗。”布扎尔提醒道,“八剌沙衮已经非常空虚了,如果再调走那里的古拉姆和伊克塔骑士,万一高昌的异教徒出兵……”   “不必担心高昌的异教徒!”狮子王摆摆手,“他们没有什么用处,八剌沙衮的波斯和塔吉克雇佣兵就足够对付他们了。”   喀喇汗朝在西部(指天山以西)的军队中还有一支波斯和塔吉克雇佣兵,他们的起源是萨曼王朝的军队,在喀喇汗朝灭亡萨曼王朝的过程中俘虏了大量的萨曼军队。在后来的喀喇汗朝和于阗的战争中,喀喇汗朝的本部军队损失惨重(于阗-高昌-归义联军还是很能打的),不得已就只能从萨曼王朝的俘虏中招募了大批军队,用来守卫撒马尔罕、布哈拉、八剌沙衮等西部大城市。   这些波斯-塔吉克雇佣兵的后裔,大多也继续以当兵为职业,成为了喀喇汗朝在中亚的武力支柱。到现在,这支军队虽然传承了一百年,早就腐朽了。但是他们再腐朽,也不是高昌回鹘能够对付的。   “可汗,上桃花石的军队会不会借道高昌去偷袭八剌沙衮?”马上有人提出异议。   “借道高昌?”狮子王笑了笑,“八剌沙衮距离高昌有3000多里,6个月都走不到啊。而且,上桃花石的皇帝还有另外八九千个古拉姆可以用吗?如果有的话,那么即便不抽调八剌沙衮的古拉姆和伊克塔,也无济于事的。”   ……   就在狮子王召开军议,做出了后来被认为断送了东喀喇汗朝国运的决定的同时。在2000里外的叶密立草原附近,耶律大石正立马在一处高坡上,冷冷地注视着河西军的骑兵以摧枯拉朽之势摧破喀喇汗国的部族骑兵。   被击败的喀喇汗骑兵属于摆在叶密立草原,用以监视三万帐契丹牧民的一个喀喇汗部落。这个部落大约有几千帐牧民,按照一帐一兵的动员比例,可以出动七八千人。   而他们的装备和战术,在耶律大石看来和契丹的部落兵没有什么不同。都是以游牧骑兵惯于的骑射为主,轻而不整,游而不勇。打打“心慈手软”的高昌回鹘是没有问题的,遇上战术雷同的契丹部落兵也足以一战。可是在宋夏战争中得到锻炼,又进行了一轮军事改革的河西骑兵,就实在不是他们能对付的了。   特别是那些只配备了“前心”甲的西凉骑兵,在对付游牧骑兵的时候比具装甲骑还好使。因为这些西凉骑兵行动的速度远比具装甲骑要快,而且可以同时承担结阵突击和分散追击的任务。   也就是说,当游牧骑兵采取惯用的“回马射”,用边撤边射的办法对付西凉骑兵时,西凉骑兵也可以解散队列,背起长枪,改用顽羊角弓和敌人对射。由于河西军使用的角弓质地优良,而且他们在马背上射箭的本领也更加高明,又有一定的装甲保护。所以在骑射作战中也不会吃亏!   当然了,如果西凉骑兵的马速超过喀喇汗军的游牧骑兵,那么就不必解散队列,直接拿着长枪去捅敌人的后背就是了。   总之,几千看上去还不错的喀喇汗游牧骑兵,在9000河西军骑兵的打击下,一触即溃,转眼间就全线崩溃了。   耶律大石的眉头渐渐拧了起来,河西军在军改之后明显变强了!而宋军本身,也在进行相同的,但是更加彻底的改革。一旦改革完成,“弱宋”的骑兵会不会拥有吊打契丹铁骑的能力?   如果将今天战场上的喀喇汗骑兵换成契丹的宫帐军,能不能取得比较好的战果?   想到这里,他转头看向萧合达,萧合达好像猜到了他的心思一般,朝耶律大石淡淡一笑;“天下大势已变,大辽如果再因循守旧,将来的下场不会比喀喇汗朝好多少啊!重德你是皇族贵胄,这一次又能扬名安西,将来可以向天子上疏,请求进行改革。若我大辽数十万铁骑都能如河西骑兵一般,就是南下一统天下,也不是不可能的!” 第九百三十五章 一个桃花石,一个天方教   “尊敬的哈里发陛下,世界上只有一个桃花石,就如世界上只有一个天方教一般。虽然下桃花石的可汗信仰天方教,但是并不能改变下桃花石也是桃花石国不可分割之一部的事实。而且这个事实,并不只有我朝承认,而是得到了包括下桃花石的喀喇汗朝和历代哈里发的承认。本使手中的这一本《突厥语大词典》,是从哈里发的尼采米亚大学中得来的,是由喀喇汗朝的学者穆罕默德·喀什噶里所编写,并且奉献于尼采米亚大学。词典中就将喀喇汗和契丹以及大宋并列为桃花石国之一部分。也就是承认喀喇汗朝所统治的土地,都属于桃花石国!因此我朝同喀喇汗朝之间的战争,乃是桃花石国的内战,与哈里发陛下没有关系……”   正在巴格达团城皇宫内侃侃而谈的,乃是大宋遣大食国正使纪忆。哈里发没有在纪忆抵达时马上召见,而且还让纪忆去自由接触尼采米亚大学的藏书和学者肯定是个失误。   因为纪忆这个臭名昭著的殖民者是非常狡猾的,很快就在尼采米亚大学的藏书中找到了对大宋非常有利的论据——原来喀喇汗朝一直自认是中华,而且也没有向大食国哈里发称臣!   也就是说,大宋对喀喇汗朝的征伐是“桃花石国内政”,大食国无权干涉!   而且这个“无权干涉”并不是随口一说的。因为现在大食国也和桃花石国一样,都处于一分为三的状态中。   在巴格达有一个阿拔斯朝的哈里发,在一个叫埃及的地方还有个法蒂玛朝的哈里发,在更加遥远的阿斯巴尼亚国,还有另外一个哈里发朝……哦,现在好像因为内讧暂时没有哈里发了,不过哈里发的后裔们还在,没准什么时候又能复兴了。   所以现在的大食国也是一分为三!   如果巴格达的哈里发不愿意承认一个桃花石,那么大宋也同样不能承认一个哈里发了。   纪忆说一句,跟在他身边的赛义德·宛思圣就翻译一句,宛思圣翻译一句,觐见大厅内的哈里发穆斯塔兹尔和苏丹穆罕默德的脸色就难看一些。   在纪忆研究西方政治、历史的时候,他们俩也得到了更多的关于上桃花石国的消息。消息的来源有两方面,一方面是喀喇汗朝的使者玉素浦抵达了伊斯法罕,告知了东喀喇汗朝马上就要遭到上桃花石的宋朝进攻的情况。   一方面是蒲阿里的兄弟蒲阿布又派来了使者,告知了宋朝殖民者已经牢牢控制了三佛齐海峡!连蒲阿布自己也被迫向大宋臣服,担任了大宋的亚齐巡检使。   两个消息加在一起,则正好验证了蒲阿里的话——大宋出了一个和天可汗李世民一样牛逼的君王了。虽然这个天可汗二号还搞不定北方草原,但是他有一支强大的海军,可以从海路进行扩张。   而且天可汗二号的海军现在已经拿下了三佛齐海峡这个海上的要冲!   这不仅意味大宋朝廷可以从三佛齐海峡攫取巨大的收益——一年上百万第纳尔是随随便便就可以征收到的!而且还意味着大宋的海军随时可以进入印度洋。   可以进入印度洋,就意味着可以同巴格达的阿拔斯朝哈里发和埃及的法蒂玛朝哈里发建立联系……   如果巴格达的哈里发和伊斯法罕的苏丹支援喀喇汗朝,那么大宋也能以牙还牙,用贸易和资金援助埃及的法蒂玛朝!   可是不援助喀喇汗朝,大宋在吞并下桃花石后就会停止西进的步伐?即便他们在陆地上不再西扩,可是海上呢?   陆地上的西扩受制于后勤和财政压力,不大可能无限制进行下去。可是海上的扩张是可以赚钱的!大宋现在至少拿下了三佛齐海峡一半的拦路收费权……那么大的甜头,宋国的天可汗一定会爱上大海的!   如果宋人继续向印度洋扩张,哈里发和苏丹肯定是无能为力的。至少他们自己是没有能够与之一战的海军的。   真是让人头疼啊!   哈里发和苏丹对了下眼神,两个高高在上的年轻人其实有点同病相怜——他们都是傀儡。哈里发是苏丹的傀儡,而苏丹穆罕默德一世是自己的三哥的傀儡。   和大宋是战和,不是他们俩可以决定的,必须要请示正挥军进攻依附迦色尼朝的古尔人的贾比尔总督后,才能做出决定。   “尊敬的使臣。”高高在上的哈里发说,“作为先知的继承人,我的地位是真主赐予的,不需要仰赖上桃花石的凡人帝王。不过我也不会马上宣布对上桃花石发起圣战。因为我必须了解全部的真相,如果喀喇汗朝和宋朝的战争真的是桃花石的内战,并且由喀喇汗朝保护的天方教徒的信仰,可以在未来得到保证,那么真主是不会愿意他的信徒卷入一场残酷而且没有意义的战争的。当然了,如果你们的皇帝愿意皈依真主,那么天方教就可以支持他成为整个桃花石的主人!”   哈里发的话,也是由宛思圣一句一句翻译给纪忆听了。听到哈里发想要赵佶信天方教,纪忆的嘴角露出了嘲讽的微笑。然后他开口道:“本官是大宋的臣子,不能决定天子信什么教。不过我可以将天方教的知识带回大宋,翻译成汉语,然后献给大宋天子。这也是大宋天子派我来巴格达的目的……另外,我还带来了大宋天子的礼物,包括他的画像和我们中华的儒家经典。我朝天子也希望哈里发陛下可以学习儒学,这仿佛也是先知穆圣所希望的。你们的先知说过:学问虽远在中国,亦当求之。现在我已经将中国的学问带来了巴格达,同时也希望将巴格达的学问带回中国去。”   这个没错啊!   哈里发和苏丹交换了一下意见。先知是说过这话的!而且尼采米亚大学里面的学问也没有不许外传的说法。   不过哈里发并没有马上点头,他说:“尊敬的使臣,您带来了上桃花石皇帝的画像?我能先看看吗?”   画人像不符合天方教的教义,所以这个时代的天方教世界就没有什么画家,少量的图画也都画得更小学生的美术作业差不多。   热爱文化和艺术的哈里发穆斯塔兹尔对中国的绘画很感兴趣,所以就提出了这么一个要求。   而展现在他面前的,则是一幅由张择端绘制的超写实主义的油画《大宋天子戎装图》!大宋官家赵佶骑在一匹高大的界河马上,身上穿着闪闪发亮的青唐瘊子甲,腰中挎着长剑,身后红色的披风迎风招展,显得威风凛凛。   大宋皇帝,真的是天可汗啊!   不过这还不是最震撼人心的,最让在场的天方教贵人们吃惊的是,图上的大宋天子看上去竟然和真人无二。这仿佛不是一幅画,而是了什么魔法把人像印在了画布之上。   到底是桃花石的画技高明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还是桃花石国其实是一个魔法世界?   “真主啊!”苏丹穆罕默德一世不自觉的从宝座上站了起来,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油画,“这是一幅画?这真的是一幅画!?”   “这是魔法!”马上有一个大胡子宗教学者嚷了起来,“桃花石人会魔法,他们一定和魔鬼有关系!”   哈里发马上瞪了那个尼采米亚大学的苏菲派学者一眼:“如果桃花石人真的会魔法,那么最可怕的也不是这幅画,而是他们的爆裂魔法!”   一幅画是不致命的……至少看上去没有爆裂魔法厉害!   考虑到穆罕默德是“封印”的先知——安拉的启示已经全部传达完毕,所以哈里发穆斯塔兹尔是没有办法从真主那里得到破解大宋黑魔法的知识了。   因此天方教很有必要对桃花石人的黑魔法展开研究!   想到这里,哈里发就低声对苏丹说:“穆罕默德,我们应该派人去桃花石国学习他们的知识!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魔法,那么我们也应该掌握它。另外,桃花石人似乎还掌握了罗马火的秘密,我们也应该设法得到它!”   “可是我们要怎么得到罗马火和桃花石人的黑魔法呢?”苏丹问。   “可以用尼采米亚大学中的书籍抄本交换。”哈里发说,“可以把所有的抄本都一分为二,先给他们一半,然后再派人去桃花石学习制造罗马火和爆裂术,等学会以后,再给另一半。”   “可是他们已经从尼采米亚大学中得到了不少书籍。”苏丹说,“剩下的书籍还有那么高的价值吗?”   哈里发和苏丹之前并没有想到尼采米亚大学里面的知识可以用来交换,所以就开放着让李纲还有白思文、宛穆德进去抄写了。现在已经抄好了亚里士多德的《工具论》和欧几里德的《几何原本》。   “有的!”哈里发信心满满,“那是几百年翻译、搜集的结果,是希腊、埃及、印度、波斯文明的精华。他们在那么短的时间中能抄下多少?百分之一都不可能。如果没有我们的帮助,他们十年都不可能把尼采米亚大学中所有的经典都抄完。而且,只有让他们先得到一些知识,他们才能对于剩下的知识充满渴望!” 第九百三十六章 要去罗马?   “罗马火?爆裂魔法?”   纪忆当然明白哈里发和苏丹想要的是什么?他笑着说:“我们不知道什么是罗马火。在三佛齐海峡上烧毁蒲家战船的是猛火油柜,猛火油是从地下开采出来的,油柜是个能将猛火油喷射出去的东西。如果你们想要得到猛火油柜,可以派出学者去云台大学学习。至于爆裂魔法,那不过是火药武器而已,根本不是什么法术。不过本使并不会制造,如果你们想学,也可以派出学者去云台大学学习。而且本使也想从贵国以及西方的罗马国邀请学者去东方的大宋讲学授课。大宋和西方的学问,完全是可以互相交流的。”   猛火油柜的设计,对阿拉伯帝国来说也不什么秘密,类似的东西他们早就有了。只是不知道怎么提炼罗马火——猛火油,也就是轻质原油虽然也挺能烧的,但比罗马火还是差远了。罗马火应该是石油的提炼品,类似于汽油的存在,极度易燃易爆!   至于火药,在大宋其实不是秘密,民间的烟花爆竹里面就有填装火药的。不过黑色颗粒火药就是秘密了,除了界河商市火药所(由商市商会和云台学宫还有云台学宫的几个格物学教授合股)之外,大宋没有第二家火药作坊能够生产出颗粒状黑火药。   而颗粒状黑火药的秘密当然是不会输出给阿拉伯人的。但是非颗粒状的火药的制作方法,在纪忆看来没有太大的军事价值,是可以传授给阿拉伯人的——其实纪忆不知道颗粒状火药和普通火药的配方几乎相同,他还以为那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东西呢。   而且在了解了尼采米亚大学中的藏书和这个时代的天方教学者在格物学术上的造诣后,纪忆和李纲都认为有必要邀请一批阿拉伯的学者去中原讲学。   而在试着翻译欧几里德的《几何原本》时,李纲和宛思圣、宛穆德、白思文等人就遇到了很大的困难。其中李纲、宛穆德和白思文的阿拉伯语水平不高,难以翻译学术文集(李纲在前往巴格达的途中向宛氏父子学习了阿拉伯语)。只有在米采尼亚大学学习过的宛思圣有这个能力,但是宛思圣并不是理性派的学者,他只是个看过亚里士多德著作的宗教学者。本身的自然科学功底很差,根本看不懂《几何原本》,翻译起来自然困难重重。   翻译一个《几何原本》已经如此艰难,想要将尼采米亚大学中浩如烟海的学术文集全部翻译成汉语,绝对是一个难以想象的巨大工程。而要完成这个巨大的工程,光靠精通汉语和阿拉伯语的商人或阿訇是绝对不行的。必须要有理性派学者的参与,要不然勉强翻译出来也会错漏百出。   所以纪忆就想用火药武器为诱饵,吸引一批理性派的学者去大宋。   此外,纪忆现在已经知道尼采米亚大学中大部分的书籍,都是从西方的罗马、希腊抄来的。所以他很想作为大宋的使臣出仿罗马、希腊(其实是一个国家)和意大利半岛。   “什么?贵使想邀请罗马的学者?”哈里发当然不愿意大宋的使臣直接和罗马接触了,不过他也不能因此扣留纪忆的使团——纪忆背后可有一支卡住了三佛齐海峡,随时可以向印度洋施加影响的舰队!   真要扣了使团,桃花石的天可汗也不用把舰队派到阿拉伯来,只需要用贸易和税收手段支持和巴格达为敌的伊斯玛仪派(当时的什叶派主流,以法蒂玛朝哈里发为领袖),就够巴格达的哈里发和伊斯法罕的苏丹喝一壶的。   哈里发和苏丹穆罕默德一世交换了一下眼神,苏丹也道:“没错,现在的罗马已经没有了文明和理性,只剩下了基督教的野蛮无知。”   两人的话被宛思圣一字不漏的翻译了一遍,临了宛老头还补充了一句:“正使,如今罗马人的十字军正在和天方教打仗,哈里发和苏丹难免会担心咱们和罗马人结盟……”   纪忆笑了笑,他早就知道哈里发和苏丹的那点心思,而且也有了准备,于是就道:“哈里发陛下,苏丹殿下,本使前往罗马的目的,第一是为了搜寻罗马、希腊先贤的学问;第二则是想调停天方教和基督教的矛盾。因为我的使团中没有人会说罗马话,所以我想邀请海亚姆先生和安萨里先生陪同使团一起前往君士坦丁堡,充当使团的通事。而且,本使还可以向哈里发陛下和苏丹殿下保证,只要贵方承认实际上只有一个桃花石,那么我国就不会同另外两位哈里发建立任何官方联络。”   哈里发和苏丹又低声交换了一下意见,纪忆提出的办法看来是可行的。如果由海亚姆和安萨里充当使团的翻译,那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了。   “那好吧!”哈里发道,“就让海亚姆和安萨里,再带上另外一些我们所指派学者,陪同贵使一起去罗马吧。至于你们和喀喇汗朝的战争是否属于桃花石的内政,还需要进行调查,可能需要几个月到一年的时间。等此事查明后,我们再讨论用尼采米亚大学中的书籍交换火药武器的问题吧。”   纪忆笑道:“那我们就先去一趟君士坦丁堡吧。”   ……   纪忆正准备西行去罗马的时候,武好古正准备东行返回开封府。   他已经在陕西和朔方(灵州现在属于朔方路)呆了好几个月了。在这段时间中,他除了关注安西之战外,就是在监督西军和朔方军的整军。   武好古这次出京,一开始是当陕西六路总军机,负责六路整军。稍后又给加了个陕西、朔方七路总军机,连带着还要负责监督朔方路的整军。   根据计划,不包括河东府麟路军的西军将会被整编成六将常备新军,分驻陕西六路。另外还会有多达十五万家的军府户需要安排土地,分在六路和朔方路(陕西六路的官田不够分的)居住。这可是个庞大复杂的工程,即便有了西军上下的合作,也不是那么容易完成的。   毕竟西军上下盘根错节那么多年,再怎么弄,也不可能短期里面就脱胎换骨。而且人家也不像河西军那样,背负着亡国之痛,自然没有什么是不能改动的了。   西军毕竟是以胜利者的姿态进行改编的,大家都是朝廷功臣嘛,怎么能一点不照顾?   不过武好古也是好说话的主儿,不会太难为一般西军将门的。只要能交待过去,他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了。   而朔方军的整编就顺利多了,朔方军是新军,本来就是府兵的体制。而且成立时间很短,内部还没有形成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以高俅、童贯和武好古的声望,什么样的改革会改不下去?   所以在西军上下还在慢腾腾推进整军的时候,朔方军已经很麻利的完成了整军。一共整出了五个将,外加上2000名骑士,总共27000名战兵。其中高俅控制的灵州拥有一个将加上1000名骑士,童贯控制的朔方路经略安抚使司下辖五个将加上1000名骑士。   不过和陕西军不同,朔方军虽然也以授田府兵为主力,但是军府户并没有十几万那么多——军府户只能逐渐养成,不能一次都授出去。要不然都是差不多岁数的兵,五年以后没人了怎么办?所以职业军官、士官的土地可以马上授出,但是士兵的土地必须慢慢来。得在一批府兵的战兵服役期满后,根据表现和个人意愿授田。因为授田府兵的服役期是五年现役加二十年后备役,所以最多需要25年时间,才能完成12.5万军府户的授田。   当然了,并不是所有的朔方军军官都会得到授田的。只有愿意落籍朔方,并且长期在朔方军中任职的军官,才能得到1000亩授田。   在朔方军整军顺利完成和河西军的西征之役进展顺利的时候,武好古也在大观元年的夏天,得到了新的任命——出任河北五路宣抚使。   北宋河北的行政区域划分是有经略路和转运路的,其中经略路分成大名府路、高阳关路、真定路、定州路,以及后来设置的沿海路(沿海市舶制置司)一共五路,转运路则是河北东西两路。不过有时候朝廷也会设立河北路安抚使或河北路转运大使,全看河北的实际情况,并没有什么定数。   而这一次武好古要去出任的河北宣抚大使名义挺大,实际上却是个权力有限,同时又相当扎手的差遣。   因为朝廷在任命武好古宣抚河北的同时,并没有撤销下面的五个经略路。同时也没有给武好古便宜行事和节制五路的权力,反而让他负责河北五路禁军的整顿和新府军的编制。   这可真是有点难为人的意思了!谁不知道河北禁军是豆腐渣?而且阙额很多,内部关系复杂,很让人头疼。   而且河北五路都有各自的安抚使、制置使,除了沿海路的米友仁之外,其余四路帅司都是由知府、知州兼任,他们可都是高级文官,会听武好古的驱使?   河北整军,怎么看都是个麻烦事儿! 第九百三十七章 好大的隐患   已经是仲夏,但地处西北的灵州的气候却依然凉爽,正是出城游猎的好时候儿。   灵州城外有山有水有田园还有茫茫无边的大草原大沙漠,既有江南的富庶,又有塞外的雄劲,而且此地的民风士风,也和中原大有不同。这里满城都是赳赳武夫,而且又是西夏故地,虽然也开了科举,但是尚武轻文的传统哪能说改就改了?   而且如今统治灵州的高俅的西北三路宣抚司(高俅也是知灵州事),在灵州左近的乡间还安置了大量的骑士和军府兵。习弓马、喜游猎、重武功的风气弥漫在这座塞外雄城内外。   武好古骑在马上,眺望着远近,宽阔的官道和附近的草原上,到处都是鲜衣怒马的少年郎。有不少人在打马球,还有一些带着弓箭仆役,看着是要去附近的山里面打猎,甚至还有几个女流也骑着骏马,带着弓箭,在路上招摇而行。   做才子佳人状的男女,却是一个也没有!   看到这一幕,武好古的眉梢就渐渐拧了起来。今天是他离开灵州返回开封府的日子,高俅也带着幕僚家臣出了灵州城给武好古送行。因为武好古的要求,一行人也没有打出旗牌,甚至连官服都没有穿,只是微服而行。   “怎地?大郎,是不是周围闲杂人等太多了?”高俅似乎看到武好古皱眉头了,“还是打出旗牌吧。”   武好古摇摇头:“大家都是兴致勃勃的时候,何必扰了人家的兴致?”   “可大郎你的兴致不高啊,是在为河北宣抚任上的事情操心?”   在高俅看来,武好古一定是在为出任河北宣抚的事儿烦心——这个河北宣抚可是个比西北宣抚更加烫手的差遣。看上去宣抚河北五路,仿佛权力很大,手握重兵。但实际上河北五路各有帅司,而这五个帅司都不受宣抚使所辖,更不用说五路帅司下辖的兵马城池了。   所谓河北宣抚,完全是一个空头光杆的差事,比高俅的西北宣抚更加不如。西北宣抚好歹还有一个灵州,还有一将兵马和上千骑士。   可是武好古的河北宣抚却不兼任州府,也没有直辖的兵马。没有州府兵马其实也挺好,当个名高而职虚的官儿,整天吃喝玩乐也不错。可是两府定议之下,又给武好古派了一个无比烫手的差遣——整顿河北禁军!   武好古现在空有名号,没有实权,又要去整治盘根错节的河北禁军,而且最为难的是河北没不像陕西、西北有那么多的官田可以分配给士兵。   虽然200到250亩土地的收益比不了一名禁军士兵的收入,但是讲收益是从资本主义的角度看问题的。西北、陕西这里根本没有发展资本主义农业的条件,妥妥的封建主义农业路线。200到250亩土地在西北基本上就是个富农了。如果还能免了租税徭役,这些土地的收益足够能让一家老小吃香的喝辣的,还能养上一群牲口啥的。一年拿个二三十缗军饷可过不上这样的生活——这其实也很好理解啦,200到250亩地种一年的净收入肯定没有二三十缗,但是可以收获到的粮食,和自家喂大的牛羊鸡鸭,要到大城市的市场上去购买,两百缗都买不来。   这是因为西北、陕西这里交通不便,商业流通成本很高。所以京兆府、渭州、延州、兰州这些中心城市,大军驻扎之地的物价比开封府都贵。但是到了陕北、熙河、朔方的偏远农村,除非大灾之年,否则农产品根本不值钱。   至于要在陕西、朔方发展什么资本主义种植业去抢东南沿海的大市场,自己就是资本家的武好古知道,那个是在做梦。   现在就连陕西、朔方的战马都养得不如界河马好了……   而这种封闭落后的经济面貌,其实也有好的一面,就是让武好古能够很顺利的在陕西、朔方推行“土地兵役制”的改革——一方面朝廷节省了大笔的开销;一方面西北禁军在转成授田府兵后生活水平反而提高了。妥妥的双赢,自然没有多大阻力了。   可是同样的事情在河北那是想都别想的。   首先,河北没有那么多的官地可以分配。那里本来就没有多少官田,而且这几年又陆续往哪里安置了三千多家骑士,光这一项就耗费了四五百万亩土地!除了一部分是武好古早年在北沧州收购来的,余下的土地都来源于官田和官营牧场。经过这一轮的分配,河北五路的官田已经不多了,不够十几万家授田府兵分配的了。   而且河北五路的安抚还有河北转运大使那边,多半也不肯那么配合的就把宝贵的土地拿出来的。   如果要减少分配,比如一兵给个一百亩。那么土地的收益可就远远比不上河北禁军的收入了——河北禁军和西军不一样,他们是假装当兵的,各自都有别的营生,军饷之外,是另有收入的。哪里像西北禁军那样,除了打生打死就没别的财路了。   所以用土地安置府兵的办法,在河北根本行不通!   其次,河北禁军已经是百年无战事了。对于军事早就生疏得不行了,而且各种陈规陋习一大堆。军官和士兵们大多各有经营,当兵已经成了副业。这种兵油子怎么可能整顿得好?勉强用他们去当新军,只会把新军给带坏了。   而且,河北禁军里面还有大量的武官和杂品武臣呢!这些人大多是有背景的,上面有人罩着,谁都拿他们没辙。武好古敢动他们的奶酪,那就是在和整个东军系统为敌了。   如果不动他们,那么河北新军也不必看了,一定是一触即溃的豆腐军。   高俅当然明白这里面的套路,所以想想都替武好古为难啊!   河北整军的差事,压根就是苏辙和张商英合谋弄了个圈套让武好古去钻啊!   “河北的差事不难弄。”武好古一笑,“天子整军,无非是为了来日北取幽州……幽州并不难取,有个万余精锐步兵就够了,这点兵马总有办法拉出来的。”   武大郎是在说梦话吗?   高俅被武好古的话惊得都有点儿呆了。堂堂大辽国,一万步兵加几千骑士就能打败了?   其实吧,武好古说的是真话。现在连耶律大石都被打发去了西域,将来的北伐之战中,大辽国还有谁可以打败自己?况且现在辽国的燕云豪族早就和界河商市一体了,无非就是多封几个节度使。什么韩家、赵家、刘家、马家、张家、李家什么的,一家一个节度使,把燕云十四州封十个出去,大概就可以兵不血刃入燕京了。如果还不行的话,就再给个几百万……大家都是自己人,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商量?   一万个精锐步兵再加三五千骑士,不过是用来驱赶南下救援的契丹骑兵的,不是用来攻城拔寨的。   而让武好古真正皱眉头的,其实是灵州左近的民风。   灵州的民风不似开封府,也不像是京兆府,和界河商市和京东商市差距更大,倒是有点类似自己在八年前见到的辽国析津府。   这些骑马出游的少年,和幽州豪族的子弟差别仿佛不大啊!这些人应该都是安置在灵州左近的骑士、授田军官的子弟,也许还有一些投靠高俅的原西夏武士的子弟。   他们这些人,将来会不会变成一个新的关陇军事集团?   在朔方这边儿,眼下可没有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可能,而且也玩不转科举……在西北这边,妥妥的一个封建军事集团啊!将来他们肯服从以赵佶为核心的大宋朝廷吗?   ……   “这个三佛齐市舶司、三佛齐巡检司和亚齐巡检司是怎么回事儿?纪忆之是出使的还是去打仗的?怎么还带攻岛掠地的?”   “他这个算不算擅开边衅?”   “绝对是擅开边衅啊!而且还是为了一个劳什子南心岛……”   “一个使臣,随随便便的就在海外用兵,纪忆之也太不像话了吧?”   “也许是形势所迫呢?”   “是啊,奏章上说他的船队在三佛齐海峡打败了一股为祸三佛齐多年的巨寇。三佛齐国王一则出于感激,二则因为害怕巨寇卷土重来,才将位于三佛齐海峡入口的南心岛献给我朝的……”   “开什么玩笑?一年一百万的税赋啊!三佛齐肯献给咱们?”   “搞错了吧?一百万缗啊!开封府一年才收几十万的商税,这个破岛可以收一百万?”   “若真有一百万缗的收入,这个边衅开得也值啊!纪忆之还是有功劳的。”   开封府,西皇城,政事堂今天又是两府集议。集议一开始,大家就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刚刚收到的纪忆从南心岛寄出的奏章了。   奏章上的内容太离谱了,大宋朝一不小心又在海外多了块地!而且还是块能产生收入的好地。一年至少可以上缴100万缗给沿海市舶制置司!   这数字也太吓人了,吓得政事堂里面的两府重臣都有点见利忘义了。 第九百三十八章 好大一盘棋(一)   见利忘义的是右相张商英。   张商英啜了一口茶汤,看了一眼一言不发的苏辙,笑着道:“擅开边衅虽然于国无益,但是一年能收入上百万总是好的。三佛齐海峡上一年多收一百万,中原的百姓,一年就能少交一百万的税,总是好事儿吧?子由,你以为如何?”   苏辙皮笑肉不笑了一下,“如果真有百万缗的年入,就算有功吧……不过这一百万可得交到户部或是太府寺。”   现在沿海市舶制置司的收入是不上缴国库和太府寺的,都用来供养都军机司和三大军学。如果收入陡然增加一百万缗,都军机司和三大军学可就用不完了。   “那是自然的。”张商英笑道。   纪忆是章惇的孙女婿,而章惇又栽培了张商英。所以张商英现在怎么都要维护一下纪忆,不能让人扣个擅开边衅的罪名到他的头上去。   苏辙当然知道张商英和纪忆的关系了。他可不愿意为了纪忆开边衅的事情和张商英撕破脸——张商英是出了名的恶人,凶起来除了官家不敢骂,别人就没有不敢臭骂的!   而且,苏辙现在也在下一盘大棋。实在没有必要在棋局没有完成的时候,因为一点小事去和张商英搞政争。   苏辙的大棋,当然就是一场将要深刻改变中国教育和官员选拔机制的改革了!   没错,苏辙这回也要动科举了!   宋朝的读书人还是很有想法的,这一点和后来的脑筋比较僵化的明清两代书生不大一样。他们一方面还在为儒学寻找真理,一方面也在试图改革现行制度中的弊端。   而科举制度早在王安石改革的时候,就被认为存在很大缺陷了。所取之才,没有实干的能力。上面的“经”再好,都得叫这帮歪嘴的进士给念坏了。   在王安石要改革科举的时候,苏辙当然是反对的。那时他是旧党的干将,当然反对新学新政了。   对于王安石想要将科举取士改为太学取士的念头,更是反感到了极点。   可是偏偏造化弄人,好端端的大宋儒家中居然出了武好古这么一个异类!以一个吏商加武官的身份,愣是打出了实证学派的名头!   而且,实证学派的理论恰恰又很好的回答了包括孔子在内的春秋先贤的问题——如何寻道?如何格物?   有了这样的学术造诣,任谁都没有办法否定武好古的大儒地位了——如果现在是清朝,也许还能用理学来对抗武好古的实证学派(历史上好歹扛了三十几年)。可是苏辙所处的时代,正是儒生们自己寻找答案(回答先贤的问题,补齐儒家的世界观)的时代。理学和心学都起源于这个时代!而武好古的实证学派,又比理学和心学更好的回答了问题。   不过明知道武好古给出了最正确的答案,苏辙也不能和他哥哥一样,成为武好古和实证学派的支持者。   道理很简单,就是实证学派正在动摇大宋的封建秩序!大宋是天子和士大夫共治的国家。虽然商业繁荣,但是根基依然是小农经济。而小农经济的特点则是自给自足,且又分散分闭。对于商业流通的依赖远远低于对于土地的依赖。   因此在这种经济模式下,国家的稳定、阶层的稳定和各地方的平衡也是可以维持的。国家只需要做好救灾害、轻税赋、薄徭役和开科举,就能长治久安了。   可是实证派的学问却是一种“高成本”和“高收益”的学问。特别是格物自然之学不知怎么回事儿,居然成了刺激大商大工发展的工具。   界河仙酒(白酒)、界河泥灰、界河马、界河铁、界河船、界河砖、界河染料、界河印刷、界河水利锤、界河火药……还有那种越盖越高的楼房!各种各样技术层出不穷,而每一样技术产生的背后,都有实证学派的影子,而且大都能为商人所用。   所以实证学派正让大宋的工商越来越富有!天下之财,正迅速流入大工大商的钱袋!   而且更加过分的是,实证学派控制的三大军学院和右榜进士科还成为了工商子弟染指军政的阶梯。   实证学派学校的高额学费,以及它们大多集中于商市大都,造成广大的乡村士大夫很难从实证学派中受益,而且还会成为实证学派发展的受害者。如果失去他们的支持,大宋统治的根基就将动摇。   身为左相的苏辙,对于实证学派不受控制野蛮生长的后果,是看得比谁都清楚的。   其实他也不是一味反对实证学派,也知道不可能完全打倒这么一个正确的学派。但是他觉得自己必须将实证学派纳入朝廷的管制,绝对不能野蛮发展,更不能让实证学派和大商大工结合起来,变成一个可以和士大夫对抗的新兴势力……   而苏辙用来对付实证学派的办法,就是改革辟雍学宫,然后再进行科举改革。   他的具体做法是将辟雍学宫变成以理学为体,以实学为用的,培养实干人才的半新式学宫。同时,再将科举考试变成向辟雍学宫输送生员的入学考试。   这样全天下的寒门学子,不仅可以保住他们的通天之梯,而且还可以学会经世致用之学,将来成为朝廷真正的栋梁。   想到这里,苏辙就拿起一份摆在案几上的奏章,展开在了手中。   “国子监祭酒兼辟雍学宫大司成陶子礼上了一道改革学宫的上疏,不知诸位可曾读过?”   陶节夫当然是根据苏辙的意思才上了这道奏章的。奏章中的大意就是要再次改革辟雍学宫!   改革的重点有两个,一个招生办法改革,从原来的地方推荐和地方官学推荐改为考试入学。   另外一个改革重点则是学宫课程的改革,从原来的允文允武(其实已经不再执行),改为以儒学(理学)为本,以经世致用之学为用。所谓的经世致用之学,则包括军学、算学、农学、水利、理财、律法等等。   而那种不大实用的学问,比如《实证论》、《理性论》、《格物学》、《生物学》等等,还有算学、军学中过于“高深”或过于“简单”(武艺)的学问,都不会传授。   这样一来,辟雍学宫的课程就比较简化,所需要的学习时间也会从原先的四年(包括一年预科)缩短到两年。而且也有利于上了年纪的进士掌握这些经世致用之学。   陶节夫的奏章,在座的宰执自然都已经看过了。实际上苏辙并不是背着他们在搞改革,而是同他们充分交换了意见。   这一次的科举和辟雍学宫的改革,可不是苏辙一个人的事儿,而是为了捍卫天下读书人的利益和天下的稳定!   张商英略作思忖,便开口表态道:“陶子礼的建议很好,是为了天下的长治久安所虑。只是没有进入辟雍学宫的名额,各地的贤士大夫还会协助朝廷征召府兵吗?”   苏辙道:“不是还有乡学、县学和州府之学吗?”他拈着胡须,“府兵应当立足于乡约、乡学,不可以用官换兵。这样搞法和卖官鬻爵又有什么不同?”   知枢密院事蒋之奇道:“可以用县学、州府学的名额去换府兵,实在不行就给几个免解试的名额。还可以用免解试鼓励乡约、乡学。凡是订立乡约,开设乡学的乡村,主持的士绅都可以得到一次免解的待遇。”   免解对学霸来说是无所谓的,不过对于绝大多数只能凭侥幸去考科举的学子而言,还是很有价值的。   “好!”苏辙点点头,“此议大妙!”他想了想,“右榜进士还要保留吗?”   右榜进士科可以说是实证学派的重要阵地!它的价值不仅在于一年考出多少个实证学派出身的进士,还在于能够为云台学宫和格致学宫招到一大批“财子”。   有了“财子”,云台和格致才能有足够的财力聘请最好的老师,给学生最好的教育,并且还能将一部分资金投入格物研究。   如果右榜进士科一停,那么云台、格致两学宫一年少说损失上百万!   “右榜进士……”苏辙思索着,“还是要保留的,但是也必须改革!”   取消右榜进士当然是好的,但是赵佶肯定不会同意。   “如何改革?”中书侍郎邓洵武问。   “如今武官自有三大军学,何须右榜进士?”苏辙说,“右榜进士,当为伎术官而设!”   在宋朝的官场歧视链中,文官居于顶层,武官居于中层,而伎术官则位于最末。   苏辙道:“云台学宫的格物之学其实是为伎术官而设的!青城学宫、格致学宫的课程,同样是为了伎术官而设。既然如此,为何不把右榜进士变为伎术进士呢?”   “伎术进士?”   “这个名称可好!”   “就该如此!”   “还是相公所虑周详。”   政事堂中厅里面的两府宰执都点头称是。右榜进士变成伎术官的摇篮,既满足了赵佶要为青城学宫生员开辟官途的需求,又能偷换概念,将原本和左榜进士等同的右榜进士,一下子贬成了比武官还不如的伎术官。 第九百三十九章 好大一盘棋(二)   苏辙是想把云台学宫变成“云台技校”!   早在蔡京当政的时候,改革伎术官制就被提起过。当时蔡京就设想让云台学宫专职培养伎术官,最多再出几个武官,就别去抢文官的地盘了。可是蔡京想得挺好,武好古却不愿意配合。后来苏东坡宣麻拜相,云台学宫顿时有了个钢板一样硬的后台,自然不可能安心培养伎术官了。而且还在上一次科举大比时惹出了一场青城宫论道之争,把蔡京、蔡卞两兄弟都赶下台了。之后官场上就没有人再提这个茬了。   没有人提,不等于问题就不存在了。   实证派学宫的崛起,正在动摇天下的根基——天子与士大夫共天下!所以现在这个事儿,又被拿到台面上来了。   在苏辙、张商英、赵挺之、邓洵武、何执中、刘逵、郑居中、吴居厚、林摅等一班两府宰执的注视之下,官家赵佶眉头大皱。   他并不是反对两府定议上奏的关于改革科举的一揽子建议。在原本的历史上,他就把科举制度改成了太学登第。那还是在没有实证学派兴起的情况下进行的改革,所以效果也不大显著,后来又改了回去。   而如今,实证学派的士子展现出来的办事能力远远超过死读书的士大夫。原本困扰大宋的老大难问题,比如西贼,比如禁军豆腐渣,比如国用不足等等。都在实证派官员的努力下,一一得到了解决。   既然实证派出生的官员都恁般能干,那么全面的科举改革,就显得非常必要了。   只是科举制度是大宋的根本,想要大改一定得好好想想。   他望向站在后排的国子监祭酒兼辟雍学宫大司成陶节夫,“陶卿,辟雍学宫真的能教得了进士?”   苏辙版科举改革的关键,就是进士入太学。现在实证派走的是“高价教育”路线,从蒙学开始就走允文允武,文理兼修的路子,到了小学阶段则是六艺书院的精英教育,然后才是大学阶段的学宫加学院教育。投入的成本是相当高昂的,必须得有大量的“财子”买单。所以要在全国推广根本不可能,至少在可以预见的时代是不可能的。   后世的高等教育普及化的前提,是社会经济的飞速发展。搁在中世纪,那是根本不能想象的。   所以在今后的几百年间,能上大学的,终究是少数人。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统一以云台学宫的学问为标准取士,那么取出来的士肯定是很能干的。但同时也绝了普天下寒门士子的上升之徒——从云台系的蒙学一直念到学宫的学院毕业(云台学宫的学制也在不断改进,学宫和下属的学院已经渐渐合体了,三年学宫课程被精简到了两年,之后是两到三年的专业学院课程),前前后后需要十四五年的时间。期间花掉的学费,怎么都不会少于两三千缗。   这个数目对于界河商市、京东商市的大商人而言根本不算什么,再让他们出上万缗赞助费也没问题。对于北沧州骑士和界河、京东两市公吏,还有云台系的学宫、书院(包括蒙学、六艺)的二代们而言,也有种种减免学费的政策,负担起来也不是难事儿。   可是对于大宋绝大多数的读书人而言,除非做了官,否则一辈子也赚不到3000缗,哪怕是个中等以上的地主,也没有那么高的收入——宋朝的地主其实是很穷的!   所以苏辙、陶节夫等人谋划出来的科举改革,就采取了一个“进士再教育”的办法。   还是用传统的办法取士——这个绝对不能变!如果加入许多实证学派的知识,到时候进士科都是一水儿的实证派了!可别指望有几个人能用自学成才去挑战北大、清华。   在进士取出来后,只给个文散官(阶官)而不派差遣,而是送进辟雍学宫接受实证主义再教育。学两年“经世致用”之学。虽然辟雍学宫的“经世致用”之学根本不能和云台学宫相比,而且两年时间也太短了。   但是苏辙等人还是相信,经过再教育的进士,还是可以获得一些实干才能的。   陶节夫奏道:“只要进士们愿意学,辟雍学宫就能教。为了鼓励进士学习,陛下可以在进士们学成后举行一场殿试,考核进士们的经世之学即可。”   赵佶低头想了一下,“是将殿试放到进士们从辟雍学宫学成后吗?”   “正是。”   “那怎么定一甲、二甲、三甲、四甲、五甲呢?”   “礼部试后可以先不定。”陶节夫道,“一律授从九品将仕郎。待两年后根据殿试结果,再定几甲几名,殿试上佳者还可以转官授优差。”   把殿试摆到进士从辟雍学宫学成后,也是苏辙和陶节夫反复商量后决定的。如果没有这个殿试押着,那帮进士肯不肯学就不好说了。   “那右榜进士呢?”赵佶问,“都改成伎术官?”   “右榜进士所学的,本来就是伎术官的学问。”苏辙插话道,“现在让他们做伎术官只是正本清源。”   将右榜进士改成伎术官是两府定议的结论,代表的是全体宰执的一致意见!   这下赵佶也有点为难了。   伎术官是官人中最底层的存在,而且升迁很难。对于普通的匠人而言,当然是求之不得的。可是实证学派的能力怎么样,赵佶再清楚不过了。他自己也是实证学派的一员啊!   把人家贬成伎术官,这个不妥吧?   赵佶摇了摇头,“此事容朕考虑一下。”   考虑一下的意思,就是要等武好古回京和他商量。   苏辙知道武好古能忽悠,连忙给面色蜡黄,病得快不行的赵挺之打了个眼色。   赵挺之咳嗽了几声,颤颤巍巍从杌子上要起立,赵佶忙摆摆手:“赵卿,坐着说吧。”   “谢陛下。”赵挺之道:“老臣觉得,右榜进士虽然是伎术官的料,但是也不能以寻常的伎术官视之。毕竟云台学宫的生员们所授之学的难度,花费的时间和学费,都不在三大军学之下。而且如今的军事,仿佛也离不开云台生员。这一次的于阗大捷,居首功的就是炸开石头城墙的云台学宫营造院生员罗冈。而且军将所穿之甲,所骑之马,所用之械,也都离不开伎术。所以右榜进士应该授武官阶,做伎术官的事情。升迁以及官俸等各项,都和武官相同。”   赵挺之的建议也是早就商量好的。能把右榜进士打成伎术官那是最好的,如果不行,就退而其次,将他们变成武官。而不是现在这样,可以允文允武。   之所以由赵挺之说这话,则是因为他的儿子赵明诚,儿媳妇李清照,都是实证派的大学者。   “这还差不多。”赵佶皱眉想了片刻,“不过也不要提什么伎术官……以后右榜进士授武官衔,做伎术官的事情,一应待遇,都和武官相同。”   “陛下圣名!”   崇政殿中的众臣立马齐声唱喝。这帮都是官场老油条了,自然知道要进二退一,知道欲速则不达的道理。   想要一棍子把右榜进士打死是不可能的,蔡京、蔡卞已经吃过苦头了,苏辙、张商英他们当然要吸取教训。   他们的目标本来就是把右榜进士变成做技术的武官,这样他们就比左榜进士低一等了。   而武官的晋升,则是被文官掌握的!如果是带兵打仗的武官,自有前线的帅司替他们争取,有功不赏,前线的将士撂了挑子算谁的?所以兵部和枢密院不敢卡着他们。可是在后方做技术的武官,呵呵,如果兵部和枢密院要卡他们,那就一辈子都是个小使臣了……   文臣的打算,赵佶其实也是知道的。他已经是一个拥有九年工作经验的资深皇帝了,还会不知道一帮文臣的心思?   不过他也懒得去问,这事儿该让武好古去头疼……异论相搅嘛!下面的臣子狗咬狗了,他这个皇帝才能逍遥自在。   “今年才是大观元年,下一科会师得到大观三年。”赵佶思索着道,“还有一年多可以改革辟雍学宫,一定得好好改……两年时间要学会经世致用可不大容易啊!”   “臣一定竭尽全力,必不负陛下所托。”   赵佶点点头,科举改革的事情,先就这样定了。反正一年多以后才是会试。如果辟雍学宫改革不成,再想办法吧。   “武好古上了奏章,朔方军和西军的改编,已经基本上完成了。”赵佶这个时候又拿起了武好古在离开灵州前上的奏章,内容是关于改编新军的,“河北禁军的整理和新军编练,他一力承担。不过河东、京畿、京东、京西等处的禁军,也需要编练整理。武好古建议挑选朝中能臣分担,以期改革尽快完成。这样北地一旦有事,就可以挥军进取燕云了。诸卿以为如何?”   武好古开始反击了!   殿中的文官马上就明白武好古是什么意思了?河北军这个烂摊子他去收拾,但是别处的烂摊子他就不管了,你们这些朝廷中的能臣也该站出来替国家办点正事儿啊! 第九百四十章 好大一盘棋(三)   崇政殿召对之后,宰辅们就又回到政事堂中,开始讨论武好古出给他们的难题。   “西军、朔方军的整理总算是大局已定,朝廷又多了十一将精锐,还有四千骑士,武崇道还是有功劳的。”苏辙高坐于正位之上,手中捧着个茶碗,侃侃而谈。“既然有功,还是得酌情奖赏。”   和武好古一起整理西军的还有一个陕西转运使苏迟,他可是苏辙的大公子!有了这份功劳,宣麻拜相也只是时间问题了……所以苏辙现在说武好古的好话,就等于在夸儿子。   “升任他做河北五路宣抚使也算是奖赏了吧?”张商英抿了口云雾香茶,“如果还嫌不够,可以上奏天子,给武崇道一个开国侯吧。”   他顿了顿,又道:“也亏得咱们这些宰辅恁般看重他一个武人,他却一点不领情,尽给咱们出难题。”   其实他们这帮宰执对武好古也还算客气,就武好古干的那点事儿,按照一个大宋武官的标准来看,可以说跋扈到了极点。被逮去御史台喝鸡汤都不能叫冤枉的!扣个谋反的罪名,都不能算莫须有了!   可是苏辙、张商英他们也就是打压,并没有想把武好古打死,而且还给了他一个看上去很大的河北宣抚使当。而武好古也不知道感恩,反过来又给政事堂出了一个大大的难题。   如果韩琦韩魏王泉下有知,一定会埋怨这一届文官无能的!   不过苏辙却不打算把整军的事情往外推。   苏辙摇了摇头:“整军的事情,也不能都仰赖武人,此事本就应该由各路帅司和漕臣负责。各路总军机不过是帅司的幕僚,如果由总军机承担整军之责成了惯例,那总军机岂不是要架空帅司了?本朝可没有这样的规矩!”   “苏相公的意思是咱们应该接下武崇道抛出的难题?”邓洵武摇摇头道,“可是河东、京畿、京东、京西等地的禁军可不比西军,更不能和朔方军相比,要怎么整理?”   “咳咳!”赵挺之咳嗽了几声,“他武崇道能接河北的烂摊子,我们就不能找人接了河东、京畿、京东、京西的摊子?我们如果不能接,那么他也有可能推了河北宣抚。”   武好古如果推了河北宣抚,赵佶肯定不会让他呆家吃老米的,说不定又得回京当都军机……整天呆在官家身边妖言蛊惑,与国于民都是有害的。   “可是谁能接了河东、京畿、京东、京西的摊子?”当过兵部尚书的刘逵道,“东军可不比西军,就连武崇道自己,当日都不敢动开封禁军,而是另起炉灶练了18000模范新军。”   开封府的模范新军和陕西新军、朔方新军的编制稍有不同,每个将都少一个骑兵营,只有4500战兵,4个将就是18000战兵。   算上这4个将,陕西的6个将,朔方的5个将,现在大宋已经有了15个将的新军,另外还有7000多名骑士,能战的兵力总共有80000余人,其实也相当不少了。   赵挺之叹道:“武崇道整军的手段也够利索的,西军四十余将愣是裁撤整编成了六个将……即便算上朔方的五个将中也吸收了不少西军的军将,也只剩下十一个将了。他能在陕西办到的事情,咱们就不能在河东和京畿周围办到吗?”   刘逵摇摇头:“不算折家军,河东现在有十二个将,京畿周围加河北三十七个将,东南六路还有十三将,总共六十二个将,军额不下三十万!另外还有不系将禁军十余万,大多也散在河东、河北、京畿、京东、京西等处。如果都要按照陕西的标准给地,一万万亩都不一定够……哪儿有那么多官田可以给?”   赵挺之笑道:“一定要给地?”   刘逵摇摇头,“给地都不一定能裁掉这四十多万禁军!这些人一年吃掉两三千万的粮饷,十个里面倒有八个在军营之外还有营生!200亩地怎么可能把他们打发了?而且,这四十多万禁军里面还有不少武官和小武臣呢!带兵的官哪个不是油水丰厚?又是吃空额,又是占役兵,个个吃得肚圆肠肥的。”   吃空额的事情,东军西军都是有的。不过东军的情况更加严重,不是吃个两成三成的空额,而是起码吃到一半!账面上四十多万禁军,实际上能有二十万就不错了。   而这二十万禁军中,大部分都有各自的营生,不过是轮流应卯糊弄事儿。而应卯的禁军也不等于在营里面练兵,而是会被军官们驱使着去搞经营,称为占役。真正能打的,也不知道能不能有一万?   赵挺之只是笑着,“可武崇道会有办法的!既然他有办法,那咱们照做不就行了?”   苏辙也猜想武好古会有办法,他看了病怏怏的赵挺之一眼,又转到张商英身上:“天觉,整军的事情的确不可尽付武人。既然陕西、朔方已经有了先例,河北也很快就要开始了。河东、京畿、京东、京西以及东南六路只管照办吧。”   “子由兄所言甚是,不过用什么人去整军还需仔细斟酌。”张商英思索了一下,“开封禁军先缓缓,京畿驻军,事关重大,两府也不宜插手。不过河东是重镇,将来若有北伐之日,必有河东一路。应该有个稳重有韬略的文臣去担任宣抚。”   “那谁可以出镇河东呢?”苏辙问。   “国子监祭酒陶子礼如何?”张商英道,“再让王正臣出任河东四路总军机,应该就可确保无虞了。”   现在朝中能将兵的文官也快没谁了,吕惠卿老的不行,又总也入不了政事堂,气得提举宫观去了。钟傅转了武资,现在是开封新军的都指挥使,也不算文官了。找来找去,也只有陶节夫和张叔夜比较合适,而张叔夜现在要管着都军机司,根本走不开。唯一能去河东宣抚的,也只有陶节夫了。   苏辙摸了摸胡须道:“陶子礼和王正臣同行,应该可以确保无虞了。现在就看武崇道有什么锦囊妙计了?”   ……   “崇道兄,你真能整得了河北那帮大爷兵?”   “大郎,这差事可不好接啊!”   “老师,您在好好想想……”   开封府城外,接官亭内,出城迎接武好古的苏适、潘孝庵和张择端等人,都在好言规劝武好古。   苏适现在是提举界河商市公事,他是借着押送生女真贡马的机会来开封府的——现在生女真部落联盟和界河商市之间还保持着联络,每年都会通过界河商市进行朝贡和贸易。朝贡主要是贡马,其实也没几匹女真马,质量也比不上界河三代马、四代马。不过却能堂而皇之的从赵佶那里骗到大量的回赐,经手的米友仁、赵钟哥和苏适也都能骗到转官,真个儿是皆大欢喜。   潘孝庵的官职也按部就班在往上升,现在以横行官阶的四方馆使出任了太府寺少卿——这可是个替赵佶管私房钱的肥缺啊!   张择端也有了官职,以东头供奉官出任了青城学宫绘画博士,同时还在继续经营花魁行。虽然官不大,但是在开封府的官场士林里面也算朋友遍布,消息是非常灵通的。   听了几日的劝告,武好古只是苦苦地一笑,举起茶碗饮了一口云雾茶。“整不整得了,都是一任宣帅,有甚不好的?总五路官军,也算是一方诸侯了。”   “大郎。”潘孝庵闻言一愣,看着武好古,“你不打算整军了?若如此,这五路宣帅倒也可做得了。”   “一点不整也不行啊!”武好古摇了摇头,他知道潘孝庵和苏适都是替人来摸底的。   他看着潘孝庵和苏辙,“某家是臣,官家是君,君要臣去整理河北军,做臣子的能什么都不做吗?”   “大郎。”潘孝庵眉头皱了起来,“那就还是要整理河北军?”   “多少整一点吧。”武好古笑着,“来日北伐燕云时,河北军必是主力,总要有些能撑门面的兵马吧?某的要求也不高,有三将精兵就够用了。”   这话越说越离谱了!潘孝庵心说:三将精兵撑死了15000,再加上三四千骑士,再加一点效用士,能有三万精兵就顶天了。这么一点兵就敢打燕云了?   武好古接着道:“河北禁军账面上不过十一二万,三个将不过15000战兵,算上辅兵也就20000上下,这个要求不高吧?若是能给某这个面子,来日北伐,大家都可以沾光。”   他这是要通过潘孝庵向掌握着河北禁军捞油水的将门传话儿。他去河北也不多整,就整出三个将,余下的还是大家伙发财的地盘。   而且大家只要给个面子,来日北伐燕云时,武好古就带着大家伙儿一起立功。   “剩下的十万河北禁军呢?”潘孝庵道,“还是老样子?”   “编成二十个将如何?”武好古道,“这二十个将怎么编,都军机司不管,河北宣抚司也不管,就由四路帅司、总管、钤辖自己去编。这样总行了吧?” 第九百四十一章 好大的画饼(一)   就在武好古武大军机入京的当晚。在开封府城西的潘家园大宅当中,七八人在此间旧宅的一处内书房内,一边喝茶,一边密密而议起来了。   潘家园是潘孝庵他们家的祖宅,是从太祖年间传下来的,到如今早就破旧不堪,并没有潘家的贵人在里面长住。不过因为宅子的花园很大,景色也非常不错,就成了一群将门亲贵聚会玩耍的去处。   当然了,大宋的将门亲贵也不是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废物。他们和八旗子弟是不一样的,八旗子弟是因为国家政策规定,不许经商做买卖,所以养成了彻底的废物。而大宋的这般将门子可是各种各样的人才都有!什么艺术家、资本家、文学家,也有不少勉强还能带兵打仗的主儿。   既然大家不是废物,平时聚在一起,自然就要商量一些关系国计民生的事儿了,通常是和买卖有关。   比如开封府又有土地要唱卖了,大家伙应该出个什么价呢?又比如,酒中仙的独食吃了那么多年,是不是该公开一下配方了?有钱应该大家赚才对啊!还有就是三佛齐市舶司和南心岛商市是怎么回事儿?怎么就一年给100万缗的税金?上交100万,自己兜里装了多少?怎么都要有500万吧?这三佛齐海峡的钱怎么会恁般好赚……   不过今天却是个例外。   此刻正潘家老宅内书房当中人物,无一不是各家将门里的要紧人物。就是那种当官掌权的主儿,不是出面做资本家管理生意的人物。大家都是一身舒适的便装,也没人伺候。书房里面摆了茶点,伺候的人都辇到了院子外面。十几个人随意散坐,捧着茶碗低低的谈论着些什么。   坐在上首位子上的有一老一肥两位。老的那位,正是当日和高俅、武好古一起在银夏奋战的老军事家王恩。他现在是三衙管军中领衔殿前都指挥使,阶官是武信军节度使。   而肥的那一位,不用问,自然是潘孝庵了。他虽然不是潘家将门的家主,但是今晚把大家请来的却是他。   寒暄了一番后,老军事家王恩就直入主题了,就一句话:“十一哥,真的要整河北军?”   河北军账面上有十二万人!实数不知道有没有五万?而且就是这五万之中,至少一半也在替各家将门忙活各种买卖——现在从界河商市到开封府的纲船生意,还有河北的牛羊买卖,多半就是掌握在河北禁军的军官手中的!   另外在界河商市里面,至少有上万有手艺的河北禁军兵卒在经营着各种业务。   真正能随时调动出来抓个山贼的禁军,也不知道有没有一万人?至于北伐大辽,呵呵,还是算了吧!   潘孝庵伸出三根手指,“三成真!就三成是真的……毕竟官家下了决心要北伐燕云了。没有一点精兵,这仗怎么打?”   潘孝庵的一番话,底下人顿时炸了锅。   “真的要北伐?”   “那可是大辽国啊!太宗年间打了两回都大败而回了,如今的禁军能和那时相比?”   “是啊,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万一北伐受挫,坠了大宋的威风,契丹人就要挥军而下,到时候天下就要大乱了。”   “是啊,雍熙年间20余万大军北伐都溃于一旦了,如今禁军上下还能不能拉出20万战兵都两说,凭什么北伐?”   “不是有劳什子新府军吗?”   “嗨,那才多少人?西军六将,朔方五将,拢共十一个将五万五千,再加几千骑士,不过六万多人,不到雍熙年间用兵数量的三分之一啊。”   “不是还有一万八千开封军吗?”   “一帮汴梁子,忠心是忠心的,上了战场可不行啊!”   众人议论纷纷,不说整军,而是说起来北伐。个个都摇着脑袋没有信心!   这帮将门子的恐辽症都是遗传的,恐了一百多年,都到骨髓中去了。在他们看来,即便大宋的五十万禁军个个能打,也不可能战胜强大的辽国。   而武好古这厮也不知得了什么失心疯,居然想用朔方、陕西的十一将新军,再加上河北的最多五六将新军去对付强大的辽国。这不是鸡蛋碰石头吗?   老军事家王恩是知道武好古和高俅在灵夏怎么打仗的,而且他一直怀疑当日的“宋辽磨擦事件”是武好古、高俅下的黑手!   他当下嗯咳了一声:“北伐这一仗让别人去打,兴许是鸡蛋碰石头,可是让武崇道去打就不好说了。他这个鸡蛋可不是一般的鸡蛋,他是个金刚钻磨出来的鸡蛋,一般的石头碰得过他?就算碰得过,也被他用金银财宝收买了。西军的六将,朔方的五将,河东折家至少一将,河北再有五六个将,就有十八将新军,九万战兵总是有的,另外还有七八千骑士,还能雇佣一些,也有十万大军了……这可都只算了战兵,加上辅兵也和雍熙年间的二十余万北伐大军差不多了。”   王老军事家可是真的在战场上打生打死一辈子的!十万精锐战兵,其中至少七千是具装甲骑,而且还是能打如墙而进战术的甲骑!   这样的军事实力,其实已经超过雍熙年间了!   而契丹人现在哪儿有雍熙年间那么悍勇?他们整天念经拜佛,早把自己搞废了!   如果武好古真能拉出十万精兵做后盾,加上那么多年来在界河商市的布局早就把燕云豪强拉拢的差不多了,这个北伐还会打不赢?   “老殿帅,您觉得武崇道能行?”   “他一吏商,还是画师出身,真能平了燕云?”   马上就有人追问起来了。   王老军事家笑着道:“他是画师是吏商不假,但他有大学问也是真的!他有学派,有门徒,手下还有几个真能打的将才……最要紧的是,他是有自知之明的。上阵打仗有香山先生,有赵钟哥,最近好像还出了个马政也挺能打的!总之不是问题。他自己只管用金银绢帛去收买就行了!燕云豪强至少能给他买过来一半!所这个北伐之战还是有很大赢面的。”   在场的一般将门之主们马上开始盘算起来了。既然是有很大赢面的,那就应该投资……不世之功啊!谁不想分润一二?虽然大家都是将门出身,但是祖上的余荫吃到这一辈还有多少,各家心中还没数吗?   要想家宅长久兴旺下去,就得抓住每一个可以立功的机会……   ……   在这一夜,苏辙的相府之中,父子二人,也在彻夜相谈。   “仲南,你觉得他真的能把燕云十四州买到手?”   “能啊!”看着将信将疑的老爹,苏适一笑,“金银财宝动人心,官职权位一样能动摇人心……这两样武崇道都拿得出来!您说燕云豪强会不会望风归附?”   “契丹大军呢?”苏辙问,“能打得过?”   “能打得过!”苏适道,“大人,界河骑士学院一成立就开始研究这事儿了。不仅摸透了契丹人的底牌,而且还把析津府城内外情况完全掌握了。在界河骑士学院里面,还有一个缩小了一百倍的析津府城模子,每一个坊市,每一条大街,都和真的一模一样!里面的情况,也完全掌握了。内应估计也安排妥当了,析津府城应该可以在开战之初就拿下。据骑士学院的教授们分析,契丹人可以投入到燕云战场上的战兵也就是十万上下,这点战力咱们也能拿出来的。所以析津府城的归属就是最关键的……谁掌握了析津府城,谁就能赢得战争了!”   其实燕云一带现在有了两个巨大的城堡,一座是析津府城,一座是界河商市。   如果这两座城堡都落到了宋军手中,不善于攻城的契丹人就会在燕云战场陷入极大的被动——坚城打不下,野战没主动,析津府城和界河商市之间的水路也无法切断,界河防线也不可能突破。而且辽东道和中京道的沿海地区,随时可能被宋军舰队攻击……   在这种情况下,燕云豪强一定会被武好古大量收买倒戈。而且契丹人的后方,也会发生女真人和阻卜人的叛乱。甚至不需要大规模的决战,武好古就能赢得燕云十四州。   “那么说武崇道真的能封王?”苏辙也有点难以置信,在他眼中,契丹人是无比强大的存在。怎么可能被轻易打败?   苏适一笑:“大人,这可是不世之功啊!武崇道必然是宣帅,别人拿不下析津府,也买不来燕云豪强的。至于转运使……非大哥儿莫属了!我苏家此役之后,就是不亚于韩家、向家的勋贵豪门了。”   苏辙看着信心十足的儿子,陷入了沉思。他虽然是不愿意打仗的旧党,但是能收回燕云十四州他当然是很高兴的。如果苏家再能搭上顺风车,成为和相州韩家齐名,哦,应该是大大超过韩家的名门,那就更好了。   只是……武好古真有那么大的本事?契丹,又真的那么不堪了?这事儿还得好好想想。如果契丹真的不行了,那么这份功劳也不能让武好古一个人吞了大头。   这对武好古自己,对大宋都不是好事啊! 第九百四十二章 好大的画饼(二)   同样是这一夜,在开封府新郑门内的都军机司衙署当中,傍晚时分才返回开封府的武好古,正在衙署内院的私室当中,和同知都军机司事张叔夜默然对视着。   前文说过,都军机司占的是官家赵佶的十三弟,蔡王赵似的旧邸。虽然赵佶非常忌惮这个亲弟弟,给他分配了一处位置很偏,容易看管的宅邸。但是王府的格局还在,该有的那一分宽阔、气派、奢侈,是一样都不少的。因此都军机司进驻后也非常舒服,不仅有了宽敞而且崭新的办公用房,而且给所有的参谋机宜都在衙署之内安排了住处。武好古和张叔夜同也都各自占了一个小小的跨院。   从外府归来的武好古可还是都军机使,所以就没回梨花别院,而是带着白飞飞住进了自己在都军机司的小院儿。还让人把这些日子一直主持都军机司事务的张叔夜请到自己的院中一聚。   两人虽然是同僚,但却分属两党,寒暄客套之后,两人就好一阵相对无言,几案上本来还有白飞飞亲自操弄的几个小菜,这个时候已经变得凉凉的了。   张叔夜忽然一拍桌子,一张大义凛然的面孔涨得通红,义愤填膺道:“整顿河北诸军是为了朝廷的北伐大计!对我朝而言,还有比收复燕云故地更大的事情吗?燕云不复,本朝怎敢称一统海内?谁要敢挡着此事,俺张叔夜第一个不饶他!”   他吼完之后就一脸真诚地看着武好古,“崇道兄,你尽管放手去做,某掌着的都军机司一定全力支持!”   武好古看着卖力表演的张叔夜,一声不吭,只是脸上渐渐展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张叔夜怔了一会儿,突然脸色一动,又道:“崇道,我也知道北伐平辽的事情没有那么容易,不能着急,得慢慢来。辽国毕竟树大根深,岂是西贼可比?”   他虽然是非常知兵的文官,但是一直以来都是对抗西夏的战场上奔忙,对于辽国的情况并不太了解。想当年界河商市初兴的时候,他也一度负责过对辽的情报收集工作。可是并没有正在开展情报活动,就因为朝局的变化而不了了之。   所以直到现在,他都不大相信大宋能很快打败辽国收复燕云十四州——也许这只是武好古邀宠的一个借口吧?   武好古笑道:“嵇仲兄,都军机司有没有收到沿海市舶制置司总军机房的《北面情报汇总》?这可是一月一报的。灭辽的办法,《北面情报汇总》上应该已经明明白白写着了。”   沿海市舶制置司总军机房无疑是大宋所有的总军机房中规模最大,机构最全,人员最多,能力也最强的一个。这个总军机房之下,不仅有陆路军机房和海陆军机房,而且还有一个暗探房,就是原来的界河商市暗堂。   而这个暗探房的刺探重点,当然是辽国的燕云地区了,在辽国的南京道下所有的县城都布了点!析津府城内三分之二的坊廓里面都有暗探房派出去的密探。其中的大部分密探都是以商人或僧人的身份在辽国活动,不过也有一些是在界河商市流亡的辽国贵人的子弟,在得到了大博士团的帮助后,得以免罪还乡,还从辽国的南京道留守司那里买到了官职,成为大辽国的官员!   另外,界河商市最大的青楼,阎婆儿开设的软玉温香楼也是暗探房的一个重要据点。里面的小姐,不论是卖艺不卖身,还是卖身又卖艺,还是卖身不卖艺的,统统都兼职卖情报。有些当红的花魁,甚至还是阎婆儿和林教头一手调教出来的女特务。   那些没事儿就喜欢到界河商市来寻欢作乐的南京道的辽国贵人,十个里面八个都着了道。   所以沿海市舶制置司总军机房对辽国南京道的了解,绝对超过了大辽皇帝耶律延禧的!   除了对南京道无孔不入的特务渗透活动之外,暗探房和大博士团还和生女真部落联盟保持着密切的联系。现在可有不少姓完颜的小贵人在界河商市的蒙学里面念书。同时,大博士团下面还成立了一个海东布道团,向按出虎水完颜部派出了不少天理博士,还在按出虎水之畔建立了一所天理书院。   而且在沿海市舶制置司水军的配合下,还建立起了一条由界河商市出发,途径耽罗岛和绝影岛(釜山),最后抵达生女真部落控制的曷懒甸的“贸易航线”。为此,沿海市舶制置司还和生女真部落联盟签订了一个租借合同,租下了曷懒甸沿海的一个港湾,修建了一个小小的兴东港商市。   这样,沿海市舶制置司就能避开契丹人的耳目,同完颜部建立起直接而且秘密的联络。   与此同时,对于生女真部落联盟本身的情报搜集工作,沿海市舶制置司总军机房也没有丝毫放松。   可不能因为生女真是朋友,就一点儿不提防了。   即便不提防,也得虚心向人家学习啊!三人行必有我师嘛,而且现在宋军骑士的墙式小队冲击战术,不就是从生女真那里学来的?   而在深入了解了生女真的虚实之后,赵钟哥和慕容忘忧等沿海市舶制置司总军机房的灵魂人物,都相信生女真部落联盟的起事,很有可能引发大辽帝国的崩溃。   因为仅是生女真部落联盟中的核心按出虎水完颜部一家,现在就有能力装备出3000名具装甲骑!   而且这些生女真骑兵的素质,甚至超过了武好古的假子骑士,他们能够以500骑两破数万高丽大军绝不是靠侥幸的。   因此灭辽复燕的方案,现在已经呼之欲出了!   ……   “崇道兄,你的意思是要联女真灭契丹?”   张叔夜看着武好古,沉声发问。   武好古一笑,注视着张叔夜:“生女真反志以定,自败高丽后,完颜部声望日隆,已经领袖诸部。这两年来,他们日日夜夜都在厉兵秣马,准备和契丹决一死战。所以生女真和契丹人的一战,是无可避免的,最多十年之内就会发生了。嵇仲兄,咱们大宋可不能错过这个机会啊!若是错过了,说不定暮气深沉的契丹就会被朝气蓬勃的女真所替代。如果到那时燕云十四州还没有恢复,那官家就得时时刻刻担心女真铁骑从燕京南下了。”   虽然历史上有很多人都把北宋的灭亡归咎于北宋背盟伐辽,不过在武好古看来,北宋是否背盟,都改变不了辽国灭亡的宿命。辽国的宿命,在宣和北伐的十年前就在护步达岗决定了。   契丹举国之兵被两万生女真铁骑碾碎!北国大地上再也没有可以对抗生女真铁骑的存在,辽国凭什么可以不灭亡?既然辽国必灭,那么大宋不取燕云,女真就必取燕云。得到燕云之地的女真,难道会止步界河,不再南下去抢劫洗掠富而无用的大宋?   武好古抿了一口云雾香茶,悠悠地说:“嵇仲兄,契丹亡国是大势!向年他们困于阻卜时就显露端倪了。倾举国精兵,对付不了区区数万帐的草原牧民。而今草原上的阻卜依旧是败而不灭,叛服不定。东方森林中的生女真又日益崛起,俨然是独立一国了。而我大宋,又是雄主当国,励精图治,平定西贼,开拓海外,国势日盛,早就超过了初唐。北取燕云,也是大势了,不过要将这大势变成功成,也着实不是易事儿啊!十年八年后的大战,就得从现在开始仔细准备了……否则仓促上阵,能不能赢就全凭侥幸了。”   武好古说的真切,张叔夜则有些迟疑,最后还是叹了口气低声道:“你说的是啊,灭辽可不比压服西贼。辽国毕竟称霸北方恁多年,底蕴深厚,非西贼可比。若稍有不慎,就怕满盘皆负。”   “嵇仲兄可以这么想,伐辽的大计就成了一半了。”武好古点头道,“嵇仲兄和好古不一样,你是文官,又是世代将门,官家和两府相公都看重你,北伐的谋划和准备,必是要以兄台领衔的,首功也必是兄台的。好古做个宣抚就心满意足了,将来替朝廷进取幽州,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武好古的话说的客气,姿态也放得很低,显然是要向张叔夜背后的势力稍微低低头了。   他现在可没有和大宋文官集团翻脸的本钱,而且形势的发展也对实证派有利。哪怕苏辙把右榜进士变成了挂武官衔,享受武官待遇的伎术官,也不会降低“财子”们对云台学宫的追捧。   毕竟武官也是官啊!中了右榜就是官身,家里面立马变成官户,各种文官可以享受的待遇,武官一样不少,甚至还多一些呢!唯一不如文官的,就是没有机会进入两府,成为宰执。   而张叔夜也不想和武好古翻脸,武好古是不得文官青睐,可是官家仍然看重他!   “崇道兄。”张叔夜笑着问,“那么说来,你真准备接了河北整军的差遣?这份差事,怕很不易做成吧?不知崇道兄有什么良策?有用得着叔夜的地方吗?” 第九百四十三章 好大的画饼(三)   “良策?”武好古笑着从案几上一只瓷碟里面拿起一块芙蓉饼,轻轻晃了晃,“嵇仲兄,请你把伐辽复燕的大功看成这块芙蓉饼!芙蓉饼好吃,人人都想分上一块,所谓的良策就是怎么个分法?如果这块饼由好古来分,别的且不说了,只一点好古可以保证,就是好古本人分毫不取!有多少功劳,多少好处,首先给下面浴血奋战的将士,剩下的给开国将门和朝中大佬还有各路同仁分配。除了好古,还有谁可以做到这一点?”   这是个分大饼的学问,倒确实应该是武大郎的拿手好戏……   分大饼之前,当然是把大饼拿到手里了。这事儿就难上天了,除了武好古还能有谁敢拍胸脯说一定能办到?大饼都拿不到,你分个屁啊!   而拿下大饼后,武好古自己还不吃,都分给大家吃!这个风格够高吧?各方面总该满意了吧?再不满意,你们自己去和契丹人的铁骑打打看,到时候别大饼没吃到,让契丹人一刀把脑袋割了去,这可就亏大发了。   张叔夜微笑一下,端起茶碗,“崇道兄果然高风亮节,叔夜佩服。只是……”他顿了顿,眉头皱了起来,低声说:“只是叔夜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我兄弟,有甚不能讲的?”   张叔夜喝了口茶,“分出去的是饼,收获的是人心啊!而且还是人心险恶的人心!”   这的确是实话,武好古把功劳让出去,不就是把人心收进来了吗?虽然开封将门世受皇恩,受了武好古的人情也不会拥护他执掌朝纲,不踩他几脚已经有良心了,朝中的文官更加不会念着武好古的好。   御史老爷们少不了会参武好古一个邀买人心的!   而大宋天子现在和武好古好的跟亲兄弟似的,真到了燕云恢复之日,还能容得下武好古这个有钱有兵有人缘有声望的权臣吗?逮到御史台喝鸡汤或者抓去大理寺写“天日昭昭”也许不至于,但是圈在开封府惶惶不可终日是少不了的。   武好古苦笑:“官家对我是有知遇之恩的!若无官家这些年的呵护提拔,岂有好古如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局面?所以好古哪怕粉身碎骨,也要替官家恢复燕云,一统天下的!至于将来,总不会落个没下场吧?不会的,不会的,官家不会如此无情的……”   张叔夜微微点头,在本朝的天子之中,当今这位官家的确是有心胸的。不过武好古会不会落个狄武襄的下场也不好说,狄武襄遇上的官家可是仁宗啊!   不过有没有下场都是武好古的事儿,自家管恁多做甚?   收回了心思,张叔夜继续套武好古的话:“崇道兄,河北禁军约莫有十一二万的军额,若都编成新军有24将,如果要学西军的办法,就只能编成5-6个将了。不知兄台打算如何整理河北军?”   “不能学西军的办法。”武好古摇头道,“这是一定的!西军一兵就给200-250亩田,按照这个标准,河北军得拿到2400万——3000万亩,上哪儿寻恁多的土地?”   “是啊,上哪儿寻恁多的土地?”   武好古道:“既然没有土地,那么这十一二万的禁军就得养起来!要不然恁多拿刀把子的大头兵反乱起来,麻烦就大了!”   “养起来?”张叔夜皱眉,“让他们去当厢兵?”   “不成不成。”武好古连连摇头,“怎能这样亏待他们?还是当禁军……兄弟的想法是裁汰一些老弱,留下精壮汉子,按照新府兵的标准编成18——20个将。通过裁汰老兵腾出的两到三万军额可以再募集4——6个将的新军。这样军额不变,战力就可以大增,足够北定燕云了。”   “那18——20个由原本的河北禁军兵卒组成的将,由谁来统带?”   武好古道:“这我不管,有枢密院,有兵部,轮不到我这个宣帅来管吧?不过另外新练的4——6个将的新军,一定得由我来管……要不然北伐燕云这一战可就有点没谱了。”   张叔夜有些吃惊地看着武好古,“崇道,你是要4——6个将去恢复燕云?这也太少了吧?”   其实武好古的底线是3个将,15000人,再加上骑士和募集效用士,拢共20000人。不过他不会一开始就掀开底牌,所以就让潘孝庵在一般将门老大跟前提出了6个将的喊价,自己则对张叔夜说了4——6个将。   兵多一点,北伐的把握总归会大一些吧?   至于由原河北禁军将士阻挡18——20个将,该干嘛干嘛,别找麻烦就是了。等到燕云恢复,功劳照样还是有的!   当然了,这个话儿不能说透了。所以武好古只是微微而笑:“怎么会只有4——6个将?另外的18——20将只要严加训练,也是我大宋的精兵啊!只是要劳烦你们都军机司严加督促他们刻苦训练了。”   这个球踢得好啊!张叔夜心说:你该不会在灵州向高俅学了蹴鞠的本领吧?可是你这球踢得再好,待到北伐的时候,还只有两三万可用之兵啊,真的能行?   ……   终于到了崇政殿召对的时候了,其实也不是正式的召对,只是由军机房去崇政殿陪天子吃饭。如果换成旁人,那得叫赐宴。天子赐宴啊!这得多大的荣耀?都可以写进族谱里面去吹嘘了。   不过这等荣誉对武好古来说真不算什么……天子何止“赐宴”,连宫女都赐给过武好古。   “大郎,你真觉得生女真人能帮得上忙?”   赵佶今天的心情看着非常不错,因为西北方面又有好消息传来了。高昌国的仆固毗伽派来了使臣,说是要向赵乾顺学习,认赵佶当爸爸……前几天郭京那个牛鼻子还说赵官家马上又要得个孝子了,还被赵佶取笑了一番——如今后宫里面可没挺着大肚子的女人。没想到这个孝子竟然是高昌回鹘的可汗!   看来这个天可汗是当定了!   而武好古今天一入宫,又报告了更好的消息,武大郎已经有了夺取燕云诸州的路线图了。   “能啊!”   武好古大模大样的坐在一张玫瑰椅上,身边还有个上了点年纪,但是仍然韵味十足的女官给他倒酒,这女官正是赵佶早年伴侣春兰。现在是六尚之一的尚食局左尚食,正五品的女官。现在居然被赵佶唤出来陪武好古吃酒……   “陛下。”武好古饮了口高昌回鹘的赵家孝子让人送来的葡萄酒,又瞧了眼儿风韵犹存的春兰春尚食,笑着道,“生女真人可指着咱们帮忙呢!若是陛下舍得一年二三十万的岁赐,让生女真向大宋称臣也没问题啊!这生女真要是称了臣,陛下的功业可就超过唐太宗了!”   赵佶把武好古当兄弟,武好古也真是殚精竭虑以报君恩啊……不仅要避免赵佶去黑龙江插队落户,还想让完颜阿骨打给赵佶当小弟。   这事儿在眼下来看,可没什么不可能的。现在生女真部落联盟再牛叉不也没敢公开打出反辽的旗帜吗?说明他们还是底气不足啊!而如今的大宋不仅是足可以和大辽国分庭抗礼的强国,而且声威都传到西方罗马帝国去了。收下生女真这个小弟有什么不行的?   而且武好古计划好了,不能让生女真据有护步达岗的全功,大宋最好就在生女真和契丹决战的时候北伐燕云。这样护步达岗的功劳大宋至少占一半!生女真也就不会和历史上一样敲尾巴了。   另外,武好古还计划用资产阶级的糖衣炮弹腐蚀生女真,给他们岁赐!二三十万不够就给四五十万!再加上界河商市、辽东苏州商市的买卖,再加上博士团的教育,总能让完颜家的人们知道民族团结大如天的。   而且,只要燕云在武好古的治下,完颜部也不会有机可乘的。   武好古接着道:“陛下,只要生女真向咱们称了臣,每年哪怕给个五十万岁赐,也是值得的。毕竟北地辽阔无边,又不是汉家兵马可以轻易镇压的,不如尽赐予生女真,令其摄服漠北诸部。我朝就可以安枕无忧了!”   “生女真真的能摄服塞北诸部?”赵佶道,“不是说阻卜人很厉害吗?和契丹相斗了一百多年,到现在也没完全平定。”   “这不挺好?”武好古笑着,“生女真完全可以取代契丹去和阻卜人打生打死……只要他们一心一意放在草原上,问题不大的。”   蒙古这个怪物在一百多年后的雄起,在武好古看来,多半就是因为女真人一心扑在中原,而不是像契丹人那样将主要精力放在草原上的必然结果。   而以生女真初兴时的锐气,扫平草原诸部并且在可敦城——此处是漠北草原的中心,后来的哈拉和林、乌兰巴托都在其附近——建立军州据点,屯驻上两万精兵,就足够可以把蒙古人压制住不让他们兴起了。   什么成吉思汗的,不如也做个拥护民族团结,祖国统一的爱国大汗吧。 第九百四十四章 好大的画饼(四)   苏辙今天借口身体不适,早早的就从政事堂回了自家府邸,也不处理什么公文,只是在自家后宅的内书房里面会客。   书房当中,68岁的大宋首相苏辙,正便装软帽,与两人对坐,低声的商议着什么。   对坐两人,也都是一身便装,显然都走后门秘密来访的。其中一人正是同知都军机司事张叔夜。另外一人,却是前些日子上疏提及辟雍学宫改革和科举改革的陶节夫。这位允文允武的能臣,本来是新党的干将,现在好像成了苏辙的心腹了。   苏辙看起来就是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这是他和苏东坡最大的不同,苏东坡有点诙谐,看着好像个老顽童。而苏辙一看就是德高望重的老臣!他看着张叔夜,缓缓抚须开口:“……看来武崇道是有十足把握可以把河北禁军调教出来的。如果咱们依照他的办法,能把河东军整理出来吗?来日北伐,河东路的紧要程度可不在河北路之下啊。燕云诸州中的朔、寰、應、云、蔚、武、新等州,都可以由河东路进去的吧?”   他又用咨询的目光看了眼陶节夫,“子礼,你是知兵的,说说看吧。”   陶节夫抬头,看了一眼有点得意的苏辙,思索着道:“相公说的是唐末五季的州郡,现在那里大约属于辽国的西京道,地名和辖区都有不同了。大致上,辽国西京道是以大同府为根本的,大同府的府治就在原来的云州州治云中城。不过辖区比原来的云州大多了,下属有德州、弘州、怀仁、顺圣、怀安、天成、长青等州县。”   辽国的府州军县划分是很乱的,和大宋这边“路——州府军——县”不同,辽国的州府下面有时候还有州军名号。而辖有众多州军的州府,毫无疑问都是辽国的统治中心。   陶节夫又道:“若是能取下大同府,那么西京道南部原属汉家山河的部分,基本上就能拿下来了。”   “能打下大同府吗?”苏辙问。   陶节夫和张叔夜互相对视了一眼,陶节夫道:“如果……如果武崇道能取下析津府,那么汇集河东、朔方、陕西之兵,进取大同是有把握的。”   他可没有武好古那么大的把握,可以用两三万精兵夺下析津府!所以一开口就要集中河东、朔方、陕西三部分的主力,起码二十几个将,其中十一个还是新府军的将。一路上稳扎稳打推过去,打下大同府还是有指望的。   “如果将朔方、陕西精兵皆用于大同。”张叔夜说,“析津府方面,可就有些不足了。”   “不也有二十几个将?”苏辙说,“另外还有五岛巡检司的水军,还不够用吗?”   “够是够了……”   武好古都没说不够,张叔夜自然也不好多说什么了。而且他也知道武好古是能“上兵伐谋”的,兵不血刃拿下析津府城都有可能。析津府城一到手,周围的汉族豪强一定望风归附。到时候武好古的可用之兵就不是两三万,而是七万八万乃至十万之众了。   相比之下,倒是陶节夫负责的河东一路无甚把握。多半得一城一地打过去!汇集精兵强将也是很有必要的!   “既然够了,那河东路就得好好打了!”苏辙抚着胡须,“可不能让武崇道居功太多……他一个武人,现在都已经过了,再立大功就不好办了。”   其实现在已经很不好了,弹劾武好古的奏章多的都已经数不清了,比弹劾高俅和童贯的奏章加一块儿都要多。   也就是赵佶和武好古关系铁,一直压着不让查,要不然武好古也别做事了,天天挨家里听参吧。   “相公。”陶节夫这时眉头一皱,“下官去河东后,应该如何行事?”   “和武崇道一样不行吗?”苏辙问。“河东军比河北军要强多了吧?整出十五六个将总是没有问题的。加上陕西、朔方的十一个将就有二十六七个将了,再加上骑士,差不多有十五六万战兵了吧?”   十五六万战兵如果加上辅兵怕是有三十万大军了!恁般多的兵马再拿不下大同城也太废物了吧?   只是兵一多,后勤补给也麻烦啊!从太原出兵到大同有1000里之遥,而且道路也不大好走,30万大军加上后续的补给,各种各样的麻烦事儿可是要人命的。一旦顿兵坚城,兵多反而是累赘!   陶节夫和张叔夜都是知兵的文臣,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只是他们也不会当着苏辙的面说这等扫兴的话。   反正也不是马上就要北伐燕云了,现在仅仅开始准备,没有个十年八年的,北伐之战根本准备不好。   说句不好听的,十年八年之后,在座的三位之中,说不定已经有人驾鹤而去了!   陶节夫看着须发皆白的苏辙,“那下官去了河东之后,就仿效武崇道,稍稍整理一番旧有的禁军,然后再编练几将新军如何?”   苏辙道:“此事就由子礼和嵇仲商量着来吧,老夫也不懂军事啊。”   话已经说到如此,苏辙已经心中有数,这时书房门外突然响起了一声咳嗽,苏辙当下起身淡淡一笑:“时候不早了,老夫身体不适,且去将养。两位也早早回转,今日就此别过了。”   陶节夫和张叔夜知道苏辙还有事情要理,于是就起身告辞,苏辙则亲自送他们出了书房。   目送二人离去后,苏辙才淡淡地问:“是虎儿吗?”   一个样貌儒雅的青年从阴暗中走了出来,冲着苏辙行了一礼,“大人,刚刚收到消息,米襄阳过世了!”   “米襄阳没了?”苏辙皱眉,“才56岁啊……”   “大人。”苏逊道,“米襄阳一去,米元晖可就要丁忧了。”   米芾死了不要紧,武好古的左膀右臂米友仁可就得回家当三年孝子了。而米友仁一丁忧,沿海市舶制置使可就空出来了!   在如今大宋的二十几路帅司中,哪有沿海市舶制置使这般财权军权一把抓的存在?   也就是武好古和米友仁这样的天家心腹才能罩得住,现在米友仁一去,武好古又高居河北宣帅,这沿海市舶制置使还有谁能来当?   苏辙点点头,自言自语道:“如果能拿掉沿海市舶制置司的大权,实证一派可就要元气大伤了!”   ……   “老爷,米襄阳没了!”   武好古正趴在床上,享受着郭小小的按摩服务的时候,白飞飞忽然快步闯进了屋子,给他带来了这个噩耗。   “什么?”已经有点迷迷糊糊的武好古一下子惊醒了过来,一个翻身就坐了起来,“飞飞,你说什么?”   “米襄阳没了!”白飞飞道,“刚刚米府来人说的……说米襄阳上个月得了急病,重症不治,三天就去了!”   “真不是时候啊!”武好古吐了口气,眉头大皱起来了。   米芾一死,米友仁就得去丁忧,那么沿海市舶制置司怎么办?谁来掌握?自家能回锅再任此职吗?河北宣帅兼沿海置帅?那帮文官能答应?他们要是拦着,那沿海市舶制置司该给谁?苏适官太小,而且毕竟是苏辙的儿子。苏迈、苏迨又在替苏东坡当孝子,三年没满,不能出来做官啊!慕容忘忧倒是够资格,可是他毕竟是辽国的南归人,当到帅司恐怕会招惹非议。   “大郎……”郭小小也知道一些武好古政务上的事情,不过她不会多嘴插手,而是知趣地说,“奴去请赵先生,何状师过来吧。”   “好!”武好古点点头,“小小,你叫人去请他们到内书房。”   然后他又对白飞飞说:“飞飞,麻烦你去准备些吊唁之礼,明天一早就送去米府。”   两个女人都领命而去,武好古则穿上了衣衫,先去内书房等候。过了没一会儿,就看见赵佳人和何天然匆匆而来了。   “东翁,出了甚事?”   赵佳人还不知道米芾去世的消息。   “米襄阳没了。”武好古道。   “那……米帅司岂不是要丁忧了?”何天然对大宋的各项制度了如指掌,马上就道,“东翁,米帅司不可能夺情的。”   武好古点点头,又看了看赵佳人。   赵佳人拈着胡须,一双老眼溜溜直转,“东翁,沿海帅司不能落到旁人手中,要不然您的河北宣帅可就难当了。”   河北五路之中,武好古如果连一个路都控制不住,也不兼任州府,他的宣帅就是光杆司令了。   “我亲自兼任如何?”武好古问。   “那是最好的。”赵佳人说,“只是两府能放行吗?若是两府一力阻拦,东翁如何应对?”   “东翁可以请郡沧州。”何天然建议道,“东翁若出沧州,沿海帅司就没有人能接手了。”   请郡是重臣求退的姿态,武好古现在是都军机使,算得上是重臣了,而且官阶是节度留后,绝对有资格请郡。   而沧州又辖着界河商市的地盘,照理应该让沿海帅司兼知沧州的,只是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实行。如果武好古现在请郡沧州了,那么别人就不大敢去界河做帅司,因为武好古摆明了要给人难堪的,以他在界河的势力,要搞掉一任没有根基的帅司再容易不过了。   只是武好古一旦出任沿海帅司兼知沧州,那么河北整军的事情,就得让他人接手了……   “还有别的办法吗?”武好古心有不甘。   “有!”赵佳人道,“可以让二郎君接手沿海帅司!” 第九百四十五章 练兵还得亲兄弟   让武好文接手?   武好古听了赵佳人的话,微微有些皱眉。   武好文现在的官也升得飞快,二十六岁就已经升到从六品奉直郎了。不过他在秀州的政声实在不咋地好,不仅疏于政务,而且成天和一群官伎鬼混,被秀州通判和两浙路转运判官好一顿弹劾。可是赵佶不仅不责罚,居然还让教坊司从宫中选了几个色艺上佳的女乐送去秀州陪伴武好文。   不仅如此,赵佶没过多久还把弹劾武好文的秀州通判和两浙路转运判官打发到儋州去做官了……从秀州和两浙发儋州,而且还是平调,这简直就是流放贬官啊!两个倒霉蛋哭死的心都有了!   这下不仅江南官场上人人目瞪口呆,连武好古都有点吃惊了——这个待遇哪里是个二十多岁的官场新秀能享受的?分明是请郡外任的宰执,而且是那种极受天子尊重的几朝老臣才有的待遇。   以赵佶对武好文的纵容和宠爱,让他去替代米友仁出任沿海市舶制置使应该没有什么问题的。   只是武好古自己的河北宣帅,弟弟又做了下面的沿海路帅司,是不是给人一手遮天的感觉啊?   “东翁。”赵佳人似乎看出了武好古的心思,低声道,“现在不是怕人在背后嚼舌头的时候!只要官家那边能过,硬着头皮也要上啊!反正现在弹劾您的奏章,都快堆满一屋子了,也不在乎再多几份了。如果丢了沿海市舶制置司,那麻烦就大了。”   弹劾武好古的奏章是很多的!虽然没有用,但是也没发生过弹劾他的官员被赵佶穿小鞋的事情。   这事儿想想都不大对……如果不是赵佶压根不好男风,武好古都怀疑武好文和赵佶有一腿了!   “那……谁去和官家说呢?”武好古又问。   赵佳人听着这话有点讶异——有些事情就是这样,下面的人都知道了,可高高在上的那位爷却反应迟钝……   “当然是让夫……”赵佳人想了想,“让潘少卿去说了!”   “对,对!”武好古连连点头,“他说合适,这话我不能说……我这就去找潘十一哥说说。”   “东翁。”赵佳人又建议道,“顺便再给二郎君要个知沧州事吧,最好还能把沿海市舶制置司的名称改为海路市舶制置司。”   宋朝帅司一般都会兼任地方守臣,而他们的办公地点就在所兼任的州府治所。也就是说,武好文一旦兼知海州,他的治所就在沧州首县清池县了。武好古则可以趁机占有界河商市南面的制置司城堡作为自己是宣抚司驻地,这样可就方便他实际控制界河商市了。   “能要到沧州?”武好古回头问赵佳人。“米元晖就请过沧州,官家都没给。”   “肯定能要到的!”赵佳人肯定地说,“弹劾米元晖的官儿可没去儋州。”   米友仁坐在沿海市舶制置司上,完全没毛病是不可能的——钱和女人他不是很在意,可是古书古画是他的软肋,这些年可收了不少好东西!官声其实也不怎么好,挨的弹劾自然不会太少了。   而赵佶也就替他压一压,从来没有拿弹劾米友仁的官员开过刀。   ……   第二天上午,崇政殿中,官家赵佶已经知道了米芾去世的消息,他和老米的关系也是极好的,因此显得闷闷不乐。不过米芾并不是宰执一级的重臣,赵佶也不能为了他的去世而坠朝哀悼。   待众臣行过礼后,赵佶就轻声一叹:“昨日傍晚收到走马上报,提举苏杭应奉局公事的米襄阳竟然急病而亡,实在让人惋惜!”   这下一个苏杭应奉局,一个沿海市舶制置司同时出缺了……   朝中众臣可不会为了米芾的去世而惋惜,他们现在的目光都盯着因为米芾之死而空出来的两个肥缺。   这个时空主持苏杭应奉局的不是朱勔,而是米芾和武诚之。他们俩在搜罗珍巧器物、奇花异石和名木佳果上的本事,可比朱勔强太多了。特别是米芾可是《画史》、《书史》、《砚史》等收藏品鉴类著作的作者,还是赝品界的一代宗师,而且他还是收集奇形怪石的大行家,在历史上留下了“米芾拜石”的趣闻轶事。   在他和武诚之的努力下,苏杭一带的文玩珍宝,源源不断的运往开封府,也算是极大丰富了赵佶的个人收藏。不过却没有酿成花石纲之祸,米芾行事毕竟是有分寸的。而且在“开封府土地财政”的支撑下,赵佶比历史上更加丰亨豫大,给苏杭应奉局拨下了每年上百万缗的经费,还给了一年50个青城学宫的入学名额。所以在江南搜罗器物石材的时候,并没有酿成太大的民怨。   现在米芾一去,苏杭应奉局的肥缺可是能引得不少人垂涎的!   不过和苏杭应奉局相比,真正让朝中大佬人眼热的还是沿海市舶制置司这个怪物一样的衙门。   谁不知道,这个衙门其实才是实证学派的基础啊!实证学派掌握的四大学宫中,南、北云台和格致学宫都设在沿海市舶制置司保护下的两大商市之内。而两大商市同时也是也是实证派的经济基础,维持三大学宫的金钱,主要就来源于界河和京东两大商市。   实证派的军事力量也依赖沿海市舶制置司!实证派控制的骑士学院设在界河商市,同样被实证派牢牢控制的水师学堂则设在京东商市。而沿海市舶制置司下面不仅有一个庞大的总军机房,而且还拥有五岛巡检司、澎湖巡检司和南洋巡检司一共三大巡检司,实际上就是三大舰队!   另外,沿海市舶制置司这些年还在海外圈地,旗下拥有耽罗岛租界(并不是整个岛屿,只是一个商港加一个大型养马场)、绝影岛租界、澎湖岛巡检司辖地(包括澎湖列岛和台湾)、流求天孙国租界、南洋巡检司辖地(包括南心岛和迦陀诃东部的一小块地皮)、亚齐巡检司辖地和兴东港租界等地。   虽然都是零零碎碎的地盘,但是沿海市舶制置司对于这些地盘却有绝对的处置权!   官员的任命,兵力和移民的布署,税赋的收取,乃至同邻近国家的外交,全部都是一笔糊涂账!   这样的衙门,在大宋一朝的文官看来,简直就是个毒瘤啊,一定得尽快切碎了才行。   之前已经有不少文官上奏要动沿海市舶制置司了,只是掌握制置司的米友仁是赵佶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心腹之中的心腹。所以赵佶也就对沿海市舶制置司的问题视而不见了——有这么个心腹管着一个财源滚滚的衙门,对赵佶也没坏处啊,他现在的花销可是越来越大了!如果都走太府寺和户部,两府宰执还不得吵翻天?   不过现在米友仁要丁忧了,沿海市舶制置司这个衙门总可以动一动了!   就在大臣们各自打着小算盘,想着怎么瓜分了沿海市舶制置司这么个大摊子的时候,高高在上的皇帝又开口了。   “米芾一去,提举苏杭应奉局公事一职就开缺了。另外沿海市舶制置使米友仁是米芾的长子,应当丁忧,这样沿海市舶制置使也出缺了。提举苏杭应奉局公事不是什么要紧差遣,可以先让武诚之代理一段时日。可沿海市舶制置使却不可长久空置。诸卿可有人选推荐?”   执掌苏杭应奉局的人选是不必经过两府的,应奉局本就是为皇宫服务的衙门,只要官家看得上,两府也不好多说什么。   可是沿海市舶制置使是一路帅司,必须经过门下省才能降诏委任。如果赵佶提出的人选得不到两府的认可,门下省又可能会行驶封驳之权。   “陛下!”苏辙第一个起身上奏,“老臣以为,当务之急不仅是选出新的沿海帅司人选,而且还要厘清沿海帅司的责权。如今的沿海帅司其实是将帅司和漕司合一,既掌握兵马,又控制财赋,实在是有违本朝祖制。”   张商英也马上附和道:“陛下,老臣建议将沿海市舶制置司一分为二,一为海路经略制置司,专管海疆安宁;一为市舶转运司,专管沿海各市舶司,并且为海路经略制置司提供粮饷支援。”   赵佶闻言眉头大皱。沿海市舶制置司也的确有点过于庞大了……可是也不能依着张商英的办法来。   因为转运司的钱是政事堂在管,入的是户部的口袋。市舶司过去是太府寺管,钱财进的是官家的私库。而现在的沿海市舶制置司则是赵佶的小金库,把小金库交给户部管理那不是自己和自己过不去?他现在要花钱,一个纸条送过去,沿海市舶制置司就能给他搞定了。如果把沿海市舶制置司的钱给户部去管,呵呵,一文钱还不得摔成两半花?   而且,昨天晚上他已经把沿海市舶制置司的差遣许给武好文了……那是冯二娘托潘胖子来说的!   赵佶想了想,点头道:“苏卿、张卿所言虽善,但是海外市舶之事岂是寻常地方事务可比的?不能照搬地方的帅司漕司的办法以管辖海外之事,还是得从长计议。不过沿海市舶制置使一职也不可长久空悬,不如就先让武好文出任沿海市舶制置使兼知沧州事,然后再慢慢讨论改制吧!” 第九百四十六章 殖民帝国的雏形   崇政殿召对正在进行的时候,武好古则在距离崇政殿不算太远的军机房内和张叔夜一边喝茶,一边聊着沿海市舶制置司整理改制的事情。   说实在的,这个沿海市舶制置司发展到如今,早就变成了一个野蛮生长的怪物了,和大宋朝廷下辖的其余二十余个安抚使路完全不一样。这根本不是一个安抚使路或是转运使路,也不是两者的合体,更不什么类似唐末五季的藩镇一样的组织,而是一个殖民帝国的雏形!   沿海市舶制置司的名字完全是错的,应该改成大宋海军和殖民地事务部(省)就对了。   这个衙门干的就是海军和开拓殖民地的事儿,而且做得还相当的成功——没有竞争对手啊!   三佛齐海峡那边一堵,以东的半个地球一直到美利坚大陆就是大宋沿海市舶制置司一家独大,妥妥的垄断殖民帝国。再不成功也别玩了!   而这个沿海市舶制置司的运作和基础,也和历史上大航海时代中兴起的资本主义殖民帝国一模样——依靠海军为基础,先占据海运节点,控制海上运输线,以此攫取财富,支持海军的发展和殖民事业。   在这种模式下,殖民帝国运行的就仿佛一家经营良好的公司,拥有强大的核心竞争力(海军),优先占据利润最丰厚的市场(海运节点和要道),能够产生稳定而充沛的现金流(通过贸易和拦路收费),而且并不盲目扩大投资(不会盲目发动大规模移民)。   另外,在拥有强大制海权的情况下,沿海市舶制置司也可以充分放权给下面的“殖民地总督”,使他们可以拥有充分的权限去开展殖民拓展。同时还会辅以大博士团的传教活动,以控制殖民地的思想。   而沿海市舶制置司,也的确需要进行一系列的调整,以适应自己的角色,也就是事实上的大宋海军和殖民地事务部!   为此,武好古准备在出任河北宣抚使后,将界河防务和界河商市的防务,从沿海市舶制置司分离。海军和殖民地事务部没有必要统辖本土的陆军——界河防务和界河商市的防务应该由河北宣抚司直辖。   这样河北宣抚司也就能拥有一点基干的武力,而武好古恁多年来在界河蓄养的武力,也能名正言顺的整合成为大宋的经制之兵。庞大的沿海市舶制置司总军机房也可以变成河北宣抚司总军机房。   同时,有了正确定位后,新的沿海市舶制置司也可以名正言顺建立海军,委派殖民地长官,开展殖民地外交,并且从殖民活动中取得收益。   可谓是一举而多得!   武好古正和张叔夜聊得兴起的时候,军机房就来了一名传旨的小黄门。   “两位军机,天子在崇政殿有召,请二位速速前往。”   武好古和张叔夜领了口谕,心中都有些吃不大准。也不知道赵佶会不会让武好文执掌沿海市舶制置司?这可是上阵亲兄弟了!虽然本朝多得是兄弟、父子同殿为臣的例子,可是沿海市舶制置司和河北宣抚司仿佛也不是一般的衙门啊。   崇政殿中,两府的宰执和一部分重臣还有拟招的中书舍人、翰林学士等人都还没有离开,朝议仍然在进行之中。   赵佶看上去情绪不高,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老朋友米芾的过世?   待武好古和张叔夜行过礼,赵佶就连声说着:“武卿,你且说说沿海市舶制置司在来日北伐中的用处吧。”   武好古心说:赵佶的眼光还是太近了,只看到北伐,没有看到沿海市舶制置司本身就是一个殖民帝国啊!   想到这里,武好古道:“沿海市舶制置司下属的海军可以替北伐大军输送粮秣,也能运输大军前往辽东上陆,扰敌后方,牵制契丹北面大兵。”   “陛下,输送粮秣,以船舶运兵,都是漕臣的份内之事。”知枢密院事郑居中道。   赵佶望着武好古,武好古道:“不过是个名义,将沿海市舶制置司改成海路发运使也可啊,反正就是这点事情……一个是海路发运,一个是海路经营,再一个是海外商市辖地的经营,最后当然管辖海军了。”   “海军?”苏辙问,“这是厢兵还是禁军?”   武好古答道:“既不是厢兵,也不是禁军,应该算新军吧。”   “那该由安抚使路管辖,岂可由发运使路统辖?”苏辙抚着大胡子道,“而且海外商市辖地是怎么一回事?怎么会有年入100万缗那么多?”   “是啊,海外荒岛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收入?”   “三佛齐国怎么肯把那么好的岛屿献给咱们?”   “沿海市舶制置司的兵马是不是和三佛齐国开战了?”   在场的宰执们跟着苏辙就抛出一连串的问题。   这帮人本来以为海外荒岛都是一个铜板都捞不着的穷逼地方,至少不会比之前失陷给西夏的那点土地更好了。   可是谁也没想到随随便便一个三佛齐海峡一年就能刮到100缗……这还是上交给官家的,下面人私分的还不知道有多少呢!   “100万缗?”武好古一笑,马上引导起了话题,“不会运那么多铜钱回来的。”   什么?   假的?   忽悠人的?   在场的臣子和官家赵佶同时都是眉头一皱。   武好古接着又向赵佶奏道:“陛下,铜钱虽好,但却不是国家必须的。对于来日的北伐用处也不是很大。所以臣想让南洋巡检使司在占城、爪哇、真腊筹集米粮运回国内。耗费上百万缗的金银应该可以从占城、爪哇、真腊运回两百万石以上的稻米!”   啥?200万石稻米!?   民以食为天啊!   200万石稻米可比100万缗铜钱有价值多了……不对,200万石稻米本来就比100万缗铜钱贵多了。即便在海州这个靠近粮食产区的商埠,200万石稻米的价值也不会低于200万缗铜钱啊!   “武崇道,你说的话作数吗?”右相张商英的脑子转得快,已经算清楚了,“你这不等于平白无故从海外运回了200万石稻米?那么多米,能喂饱多少升斗小民啊?”   儒家官儿嘛,就是这样俗不可耐,一天到晚就把吃饭问题挂嘴边,好像天下间的事情就是吃饭最大了。   如果能从海外平白无故搞到200万石稻米,至少能喂饱几十万人……好像没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了!   怎么是平白无故?武好古心道:他苏辙不知道也就算了,你张商英是纪忆的后台,难道还不知道这厮在三佛齐干了多少坏事吗?不仅打垮了蒲家水师,从三佛齐国手中抢下了“新加坡”,还发兵攻陷了卡着克拉克海峡的迦陀诃国,还恶狠狠的洗劫了一遍,把周围的大国小邦都吓死了。   真不知道纪忆是相信光明神的还是相信黑暗神的?   “张相公。”武好古当然不能和张商英说心里话了,“200万石稻米其实不算什么……只是海船的数量有限,要不然上千万石也能运回来的。”   “上千万石!?”赵佶乐了,“武卿,你这可是吹牛了,上千万石得多少钱啊?沿海市舶制置司上哪儿搞那么多钱啊?即便占城、爪哇、真腊等地粮价便宜,没有个三四百万也买不到一千万石米粮吧?”   什么?买?买什么啊?   赵佶该不会以为沿海市舶制置司准备向占城、爪哇、真腊买粮食吧?   有没有搞错,万恶的帝国主义殖民强盗向饱受压迫的亚非拉人民要点粮食还用给钱?殖民强盗好意思给,亚非拉人民也不好意思拿啊!   那100万缗是付给船东的运费!稻米是不要钱的,是占城、爪哇、真腊人民出于对大宋皇帝的尊敬和热爱,自愿奉献的。   武好古偷眼看了下赵佶,好一副仁义之君的模样儿……一点都不像万恶的强盗,还是不要告诉他真相了。   “陛下。”武好古笑道,“是臣疏忽了,钱还是要给的,一千万石粮食运回来至少要花费五百万缗,哦,给绢帛和瓷器也行。不过却不是给了绢帛马上就能运来的,毕竟这个船要一艘艘的造,水手要一个个培养,米粮也得开垦土地,好生播种……如果朝廷能赐给占城、爪哇和真腊国一些铁质的农具就更好了。那些国家土地肥沃,雨水充足,气候温暖,稻米可以一年几熟,而且人口不多,根本吃不完。多了要不到,一年两千万石还是可以办到的。”   又变成2000万石了!   真的假的?   崇政殿中的君臣都一愣一愣的。   虽然大宋并不很缺粮食,但是用绢帛瓷器换回2000万石粮食还是非常划算的。因为2000万石粮食起码需要上千万亩土地才能保证种出来。而要获得价值2000万石粮食的绢帛,只需要最多200万亩桑田——按照宋朝的丝绸和大米的比价,大约1.7亩桑田养蚕织绢获取的收入相当于11亩良田的收入。   如果大宋能每年从南洋获取2000万石粮食,那么就能多出1000万亩桑田,农人的生活可就能大大改善了……哦,其实不是所有的农人都能得益,而是沿海的农人能够得益,而内陆的农人将会因为绢帛跌价而受损! 第九百四十七章 蚕吃人的起源   “武崇道,你没有骗人吧?真的能弄到那么多粮食?”   “是啊,2000石米粮可不得了啊!东南沿海该可以多栽上千万亩桑田了。”   “上千万亩桑田相当于五六千万亩粮田啊!不知道能多养活多少农人了……”   “若真能如此,沿海市舶制置司倒也算做了件好事。”   崇政殿中,一群完全不懂经济的封建官僚已经在打如意算盘了。国以农为本,民以食为天的道理他们都懂。但是农民种地越种越穷的事情他们也都知道,靠种粮食发家致富,永远只是个传说。   相比之下,种桑养蚕就容易致富了。一亩桑田用来养蚕织绢的收入数倍于种粮,而且种桑养蚕还比种粮省力。也就是说,同样的土地可以产生更高的收入,同时需要的劳动力也更少……桑树叶是长在桑树上的,而桑树是一种小乔木,不需要年年砍了再种的。所以种桑养蚕需要的劳动力一定少于种粮,劳动生产率自然大幅提升了。   这样多好啊,劳动人民不仅收入增加,而且劳动的时间也可以减少。节约下来的时间还可以用来读点圣贤之书,哪怕考不上进士,多懂一点道理也是好的。   赵佶也是懂数学的,他是实证学派明君嘛,当然会算数了。简简单单一算,也觉得很好啊。   桑田的税可比普通的粮田抽得多……如果东南沿海多出了上千万亩桑田,朝廷就能多收上千万匹绢的税赋,差不多就是一千多万缗了。   光是这些税赋,就能换回那2000万石米粮。这不就等于国家一年多了2000万石米粮的收入?   这下又能开开心心的“丰亨豫大”了!   看来重用武好古、武好文还是很英明的!   武好古看着殿中群臣的脸色,听着他们的议论,心里面却稍稍有点愧疚。因为他前世听过“羊吃人”和“蚕吃人”的故事……虽然其中的情节和将要在大宋发生的情况不大一样,但是有一点是一定的,大量的粮食输入和大量的丝绸产出,一定会严重冲击大宋国内原本稳定的农业生产结构。   从海上运来的廉价米粮只可能供应东南沿海地区,因为那里靠近海港,水运发达,运输成本低廉。所以进口的南洋米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替代本地米。而本地稻米种植的减少又会刺激经济作物和养殖业的发展,相比种粮,经济作物和养殖业不仅收入更高,而且用工也更少。这样就能将大量的农业劳动力解放出来了——这是肯定的,当农业生产不需要那么多劳动力的时候,地主老财才不会束缚着农民不让进城呢!   而被解放的农业劳动力毫无疑问会变成城市贫民,成为资本主义工厂的廉价劳动力,同时也会成为出海殖民的主力军。   大量供应的廉价蚕茧也会刺激缫丝、纺织、印染等工业部门的发展……与此同时,从占城、爪哇和真腊国运回大量的稻米本身,也会极大的刺激海运、造船和各种生活用品及奢侈品还有铁器的出口。同样也会大幅拉动相关产业的发展。   另外,沿海市舶制置司对南洋的逐步掌控,也会改变宋朝的进出口贸易结构。可以通过“不公平”的贸易,人为制造顺差,以产生金、银、铜的流入。   在以往的宋朝对外贸易中,产于印度、南洋诸岛的香料和珍宝等奢侈品,基本上可以抵消丝绸和瓷器的出口,有时候还会给宋朝带来逆差,造成宋朝的铜钱外流。   这种局面,将会因为沿海市舶制置司的出现而彻底扭转。在可以预见的未来,金银铜等贵重金属将会大量流入界河商市和京东商市……这无疑将大大促进金融业的发展!   金银本位的货币,会在未来替代绢本位,类似于近代银行的金融机构也会很快出现在界河商市和京东商市。   万恶的资本主义可就真的要来临啦!   当然了,这种还算积极的变化只可能发生在原本就比较富裕的东南沿海地区。对于广大内陆腹地而言,可就不是什么好事了。沿海地区的丝绸产业一旦得到大发展和产业升级,内陆腹地的丝绸产业就会受到冲击。丝绸的价格将会下跌,而农民的收入也会因此大幅减少……蚕吃人的悲剧,大概就会由此而产生了。   “陛下。”看到群臣们都各自发表完了意见,武好古才又一次上奏道,“沿海市舶制置司经营南洋的确大有可为。而经营南洋之根本,一为市舶,二为海军。两者必须相辅相成,互相配合。其实也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根本不可能如同安抚使司、转运使司恁般行事的。譬如用于海上转运的船只和海军的战船,如果不是统一由设在南洋的巡检司指挥,就很容易各行其是。海军战船不能及时护卫货船,货船也不能随时相助战船。另外,经营南洋必须要放权的!如果一如国中州郡,分权牵制,层层把控,那可就太耽误事情了。这南洋和国中的交通全看风向,而风向又有季节之分。春夏多南风,秋冬多北风,风向不对就无法交通。也就是说,一年之内只能来往南洋和国中一次!如果不放权给下面的巡检司、市舶司,那就什么事情都做不成了。”   又是放权?   苏辙马上警惕起来了!   “若是南洋的市舶司、巡检司被歹人掌握,胡作非为,乃至据地为王,如之奈何啊?”   废话!武好古心想,不是歹人能去南洋当帝国主义殖民者吗?不胡作非为能给朝廷上交那么多粮食吗?   “只要沿海市舶制置司掌握一支足够强大的海军,就没有谁敢据地为王。”武好古耐着性子解释,“南洋地形不同中原,以岛屿为主,往来全靠船只。而南洋本土并没有造船良匠,所造之舟船远不如大宋。因此很难建立起强大的水师船队!所以沿海市舶制置司只需要建起一支拥有百艘大型战船的舰队,定期巡视南洋,就可确保无虞了。另外,来日北伐之日,沿海市舶制置司的舰队也可以用来夺取辽人的苏州安复军之地,在辽人的后背刺上一刀!”   夺取苏州安复军的念头武好古动了好多年了!不过他也不是真的想在辽人背后戳一刀,而是想在金人背后钉上根钉子。   这样来日女真若还想南下,就得好好想想苏州安复军(后世的大连、旅顺)那边的宋军会不会出击扫荡辽东了。   赵佶其实早就有了决断,现在听武好古这么一番解释,就更加觉得自己英明了。   他当下就道:“武卿,朕已经决定让武二郎出任海路市舶制置使兼知沧州事了,海路市舶制置使便是沿海市舶制置使了。在武二郎从秀州北上到任之前,海路市舶制置使就先由你这个河北宣帅兼任吧!”   “陛下圣明!”   武好古大松了口气。海路市舶制置使这个位子终于保住了!而且自己还可以再兼任上几个月的海路市舶制置使,有了这段时间,应该就可以对海路市舶制置司动点手术,将它变成真正的海军及殖民地事务部了。   另外,纪忆在南洋干了那么多的坏事,自己跑去阿拉伯了。得乘着今年秋冬两季,向南洋再输送点坏人过去。   而且,南洋也需要一个能代替纪忆把握大局的大坏人!让谁去好呢?   ……   “阿……阿嚏!!”   纪忆又打了个喷嚏!   他正站在一艘威尼斯桨帆船的船头,看着博斯普鲁斯海峡南口西岸花岗岩上的雄伟城墙,冷风从北方吹过海峡,迎面扑在他的面孔上,让他感到了几分凉意。   原来他这时正在前往罗马帝国首都君士坦丁堡的途中——作为东方桃花石国皇帝的使者,去拜见罗马帝国大将军……哦,就是后世所称的罗马帝国皇帝了。   因为翻译上的问题,罗马皇帝被称为了罗马大将军。   为了能让纪忆见到罗马国的大将军,陪同使团并且充当翻译的天方教大学者梅里亚和安萨里可是帮了不少忙。安萨里还亲自跑了一趟摩苏尔,用纪忆给的一千匹绢帛从摩苏尔的塞尔柱突厥埃米尔那里赎回了两名重要的十字军骑士,埃德萨的鲍德温和乔瑟林——这两人是埃德萨伯国的伯爵和伯国所属的土贝塞尔要塞的领主,在同摩苏尔的塞尔柱埃米尔作战时被俘,在纪忆出钱赎回他们之前,已经在摩苏尔吃了三年没有猪油的牢饭。   在被纪忆赎回后,他们俩暂时也回不了埃德萨伯国,因为埃德萨伯国被摄政坦克雷德统治,拒绝交还。于是他们就只能充当纪忆使团的带路党,先是领着纪忆去了耶路撒冷王国见到了国王鲍德温一世。   鲍德温一世也听说过桃花石国——他也用丝绸和瓷器啊,怎么会不知道这两样奢侈品是来自桃花石国的?现在见到了桃花石国来的使臣,自是非常重视的,特别是得知了上桃花石国的腾格里可汗(指赵佶,是梅里亚翻译的)正在和信奉天方教的下桃花石国的狮子汗交战时,也就想当然的将赵佶看成了自己的盟友。于是就派出船只,护送纪忆一行前往君士坦丁堡。 第九百四十八章 战争贩子(一)   “忆之,那就是君士坦丁堡,罗马国的首都!”   李纲忽然用汉语大声对纪忆喊道。之前他一直在这条威尼斯桨帆船的左舷和梅里亚交谈,用的是阿拉伯语。经过了几个月的不断练习,李纲的阿拉伯语又进步了不少。另外,他还在梅里亚的指导下开始学习希腊语——如果他想直接阅读亚里士多德和欧几米德的原著,掌握希腊语是非常必要的。   就在两人用阿拉伯语讨论着亚里士多德的三段论的时候,梅里亚看见了屹立在一个不规则的三角形半岛上的君士坦丁堡的城墙,于是就中断了讨论,将君士坦丁堡就在眼前的消息告诉了李纲。   终于到达了君士坦丁堡,李纲显得非常兴奋——他知道亚里士多德的故乡希腊现在属于罗马帝国统治,所以就想当然的认为君士坦丁堡的大学中一定收藏着更多的关于古希腊哲学科学的著作。   在研究了一些亚里士多德和欧几米德的学术后,李纲已经意识到了它们的价值。   这些东西正是儒学所需要汲取的知识,而得到了希腊哲学科学的精萃之后,实证学派毫无疑问会成为儒学的主流!从此以后,无论佛教还是道教,都没有办法再挑战儒学的地位了。   “君士坦丁堡……终于到了!”   纪忆往着远处阳光照耀下,反射出金子一般光芒的高大城墙,自言自语道:“真是坚城啊,难怪从来没有被外敌攻破过。可是一无强兵,二无财帛。空有一座坚城又有什么用呢?这些罗马人还是没有找到一条强国之策啊!真是可惜了……”   说着话,纪忆转过身,喊了一声:“德温兄!”   “德温兄”就是失去了埃德萨伯国的鲍德温,他是耶路撒冷国王鲍德温一世的堂弟,都来自法兰西和神圣罗马帝国的布永伯爵家族。这是一个跨国贵族家族,在欧洲本土的领地位于法兰西北部和德意志西部。在第一次十字军东征时,布永家族的戈弗雷(圣墓守护者)和鲍德温(鲍德温一世)两兄弟负责率领德意志西部的十字军,并且取得了很大的成功,打下了一个属于布永家族的王国。   而追随戈弗雷和鲍德温的来自雷泰尔的鲍德温也得到了一个又小又穷的伯国——埃德萨伯国是个内陆国家,是四个十字军国家中最穷的,而且又被天方教方面的一群塞尔柱埃米尔的领地包围,要面对没完没了的战争。   而这个鲍德温又失去了领地,几乎一无所有,除了对鲍德温一世王位的继承权(鲍德温一世大概有不育症,四十多岁都没个孩子)——这就是传说中苦苦奋斗,但还是创业失败,一无所有,只能回家继承一个王国吧?真是让人同情啊!   不过鲍德温并不甘心成为一个碌碌无为的王位继承人,他还想要二次创业!而且他还找到了一个理想的风险投资人,也就是臭名昭著的大殖民者,给全人类带去灾难的战争贩子纪忆。   纪忆不仅超级有钱——可能比任何一个欧洲的君王都要富有!而且还很有想法,在打通东西方贸易线路的问题上,同鲍德温不谋而合。   没错,在耶路撒冷转了一圈后,臭名昭著的大殖民者又有了新的恶毒的想法。   他觉得来自中国的丝绸和瓷器在耶路撒冷的价格太惊人了!简直和黄金一样珍贵。而在中国非常昂贵的琉璃器皿,在耶路撒冷却不值几个钱。   之所以出现这样惊人的差价,除了遥遥海路之外,就是拜天方教所赐。恢宏富丽的巴格达和巴士拉,其实就是用垄断贸易线收取不合理税收的办法取得的。   这是在剥削大宋和欧罗巴啊!   所以纪忆就萌生了一个绕开巴格达和巴士拉,直接同欧罗巴人进行贸易的设想。   就在此时,跟随纪忆西行的新选组中的一个黑武士,武藤奥哈拉——就是那个会丢爆裂火箭的奥哈拉——向他提出了开辟红海贸易线的建议。   从地图上看,这个建议似乎是完全可行的。纪忆只要同统治阿丹的埃米尔“合作”——如果他们不合作,就打到他们肯合作为止!同时再支持耶路撒冷王国西征埃及,占领一个名叫“西奈”的位于红海和地中海之间的地盘,就能达成目标了。   而这个想法,也和还想努力创业的耶路撒冷王国的王位继承人鲍德温不谋而合。   所在逗留耶路撒冷王国期间,纪忆和鲍德温已经打得火热,双方甚至开始称兄道弟了。   耶路撒冷王国的继承人这个时候也呆在甲板上和墨莉聊天,他是个留着一头金发,身材高大且强壮的日耳曼人。不过算不上什么美男子,因为他不怎么注重个人卫生,也不修边幅。也不知道上一次洗澡是在几年前了?反正整个人又脏又臭的,头发也乱蓬蓬的,一脸大胡子也不好好修剪,还显得非常油腻,估计是吃饭的时候沾上了酒和食物的汁水……总之就是个日耳曼野蛮人!   不过这个野蛮人脾气不错,只要不喝醉,就是一副乐呵呵的模样,还特别喜欢和墨莉开玩笑——他在摩苏尔学会了阿拉伯语,所以能和墨莉交谈。不过仅仅是精神和语言上的交流,绝不会对墨娘子动手动脚。因为这个野蛮人是个非常虔诚的基督徒,是不会搞婚外情的。   “那是君士坦丁堡吗?”纪忆问鲍德温。   回答的却是和鲍德温一起走来的墨娘子:“是啊,那就是君士坦丁堡,又名新罗马城!王太弟(指鲍德温)说乔瑟林将军会安排好一切的,希腊人会以像迎接国王一样迎接正使。”   罗马帝国的希腊人……听着有点奇怪,不过来自西欧的十字军骑士们就是这么看待东罗马帝国的。   他们可不会把东罗马帝国当成罗马帝国的继承人——日耳曼人的神圣罗马帝国才是罗马帝国是继承者!   “好!”纪忆点了点头,又提高了一点嗓门,“升起万字符旗!等船只靠近城墙五里后就射出十八支火箭……告诉希腊人,我们到了!”   ……   “轰!轰!轰……”   火箭炸开的声音和火光,很快被在君士坦丁堡城墙上值守的塞尔维亚骑士斯蒂芬·尼曼雅发觉了。这个五十多岁,来自塞尔维亚王国的贵族大半辈子都在提罗马帝国卖命,一度混得不错,当上了小亚细亚某座城市的守备长官。可是却在一场塞尔柱人的突袭中赔了个底掉儿,妻子和女儿都被塞尔柱人抓走,手下的佣兵死伤大半,自己和儿子落荒而逃回了君士坦丁堡。   经营佣兵队实际上也是一桩生意,有点像一个无限责任公司。公司不仅有资产——装备、马匹、流动资金,也有负债——欠商人的高利贷,欠佣兵的工钱和抚恤金。所以战败失去全部资产的斯蒂芬·尼曼雅也就成了个债台高筑的负资产骑士。连老家塞尔维亚的庄园都交给债主去经营了!自己则和儿子小斯蒂芬一起在君士坦丁堡当佣兵赚钱还债。   哦,对了,他的女儿名叫奥丽加·斯蒂凡娜·尼曼雅……   “儿子,快去向恺撒报告,一条打着X旗号的威尼斯商船到了,还在向空中抛射火球!”   小斯蒂芬和他的姐姐还有父亲,都有一个让人赏心悦目的长相,而且收拾的非常干净。东罗马帝国的贵族可比臭哄哄的西欧骑士文明和干净多了!君士坦丁堡在某种程度上继承了罗马的光辉,不仅城市庞大,还拥有大量的公共设施,比如公共浴池。在这座城市生活的人们,是可以经常洗澡的。   而且老斯蒂芬和小斯蒂芬都是高贵的恺撒殿下的私兵,当然得收拾得干干净净了。   哦,这个恺撒不是和埃及艳后搞在一起的恺撒,而是一个东罗马帝国的尊贵头衔。相当于副皇帝什么的,不过并没有多大的实权,仅仅是个头衔。   现在拥有这个头衔的是科穆宁王朝的驸马爷,长公主安娜·科穆宁娜的夫君尼基弗鲁斯·布林尼乌斯。他是君士坦丁堡内仅次于皇帝阿莱克修斯一世的最有权势的人物,是御前会议的执事长官,同时也是一位将军。   此时东罗马帝国传统的军区制已经瓦解,国家的武力支柱转为布林尼乌斯这样的大军事贵族和外国雇佣军。这其实是一回事儿,尼基弗鲁斯·布林尼乌斯这样的将军是不可能去冲锋陷阵的,他只是从终身监领的土地中获取收益,用来雇佣外国佣兵去承担为帝国征战的义务。所以他可以合法的拥有大量的私兵,也必须依靠这种拿钱干活的外国人维持自己在国家政权中的地位。   当小斯蒂芬气喘吁吁的跑到布林尼乌斯拥有的位于布拉赫奈宫旁的豪宅中的时候,这位罗马恺撒正和年轻的妻子安娜·科穆宁娜一块儿,讨论着来自耶路撒冷的关于桃花石使团和桃花石骑士可汗的消息…… 第九百四十九章 战争贩子(二)   “罗马恺撒”布林尼乌斯是个书卷气很浓的,上了年纪的老男人,在家里的时候穿着非常随意,只是穿了一身紫色的达尔玛提卡贯头衣,衣服上唯一的装饰就是两条紫红色的条饰“克拉比”。制作这件达尔玛提卡贯头衣的丝绸是东罗马帝国生产的——大约在公元6世纪的时候东罗马人得到了从东方偷运而来的蚕蛹,从而开启了东罗马帝国生产和加工丝绸的历史。丝绸业也因此成为了帝国的一个重要财源,并且带动了帝国纺织业的发展。使得东罗马帝国在失去海上商路的控制权后,依旧拥有一点儿财富去雇佣外国军队。   他这时正坐在自己书房中的一张宝座上,用有些郁闷的眼神看着自己年轻漂亮,而又野心勃勃的妻子安娜·科穆宁娜。   安娜也穿着一件紫色的达尔玛提卡贯头衣,不过却显得非常华丽,衣服的表面布满了金银线的刺绣,在从窗口射入的阳光下面简直有些恍眼睛。不过让布林尼乌斯感到郁闷的并不是妻子衣服上的金银线,而是她手中的一幅工笔素描——这是跟随李纲的一名善于绘画的云台学宫教授照着赵佶的戎装油画所绘制的。交给了耶路撒冷“王太弟”鲍德温的将军乔瑟林带来了君士坦丁堡,献给了安娜·科穆宁娜的父亲阿莱克修斯一世。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张在逼真度上达到了惊人地步的工笔素描到了长公主安娜·科穆宁娜的手中。   然后这位24岁科穆宁王朝的公主就故意在丈夫面前表现的好像一个花痴……   “亲爱的恺撒,腾格里才是真正的骑士,听说他率领的一万名上桃花石骑士和三万名雇佣军已经攻入了下桃花石的首都布哈拉!被他消灭的下桃花石天方教战士比整个十字军消灭的都要多……”   安娜·科穆宁娜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自己的老丈夫,从气质上看更像一个温文尔雅的学者而不是恺撒的布林尼乌斯。   实际上布林尼乌斯就是一个学者,精通文学、史学、军事学,他对于打仗和权力的兴趣都不高,空闲下来的时候就喜欢看书或者在羊皮卷上写点什么。而他家的藏书毫无疑超过了所有的东罗马贵族之家,丰富的程度大概只有亚历山大图书馆可以与之相比。   而他的妻子,长得非常漂亮,智慧又远远超过美貌的安娜·科穆宁娜其实也是一个出色的学者……也许是这个时代的东罗马帝国中最出色的学者,精通希腊哲学、文学和科学,在历史、医学和数学上也极有造诣。   从学识方面而言,布林尼乌斯和安娜·科穆宁娜还是非常般配的,夫妻两人可以长时间的讨论罗马的历史,亚里士多德的哲学和毕达哥拉斯的数学,甚至可以谈论莫里斯皇帝的《战略学》和利奥六世皇帝的《战术学》。   所以老夫少妻之间的关系还是非常亲密的,这从两人婚后十年就生了三个孩子便能瞧出端倪了。   但是让布林尼乌斯感到痛苦的是,他的妻子拥有的野心同样可以和她的智慧相配——安娜·科穆宁娜一心想让丈夫布林尼乌斯成为下一任的皇帝!虽然皇帝这份工作不是想一想就能当上的,但是尼基弗鲁斯·布林尼乌斯还是可以向这方面努力的。   他是东罗马帝国首屈一指的大军事贵族,已经拥有了恺撒的头衔,还是御前会议的执事长官,权势很大!而且还拥有大量的私兵!   另外,他的妻子安娜·科穆宁娜又长期参与君士坦丁堡的朝政,而且她还有一个非常吸引人的政治主张——在东罗马帝国实行封建制!也就是效仿西欧的封建国家,将名义上还保持着中央集权的帝国转为一个分封制的封建国家。   这个主张无疑迎合了一批大贵族和雇佣兵领袖的口味!   可是安娜的丈夫布林尼乌斯没有什么大志,也根本不想当皇帝,只想安安稳稳做他的学者,这件事就成了夫妻两人最大的分歧。   安娜有事儿没事儿就会用“迷恋”十字军国家的骑士君王们的方式去刺激丈夫,希望可以唤起他的雄心壮志,不过也没啥用处。   而这几天,因为乔瑟林带来了桃花石使团的消息和一张赵佶的画像,安娜“迷恋”的对象又变成了上桃花石的骑士君王腾格里了——她根本不知道画像上那个披着一身铠甲,骑在战马上威风凛凛的英俊男子名叫赵佶,而是将腾格里当成了名字。   “安娜,我们的帝国和腾格里可汗的国家不一样,不是一个朝气蓬勃的青年之国,而是暮气沉沉的老年之国。你的父亲和弟弟约翰才是国家最合适的领袖,而不是你。他们的手腕非常灵活,从来不奢望帝国的复兴,所以才能在诺曼人、意大利人和突厥人之间的夹缝中为国家赢得一点发展的空间。”   “但是他的改革并不是正面的。”安娜·科穆宁娜放下了赵佶的画像,悠悠一叹,“这一点你应该明白……帝国的基础早以朽坏,必须要进行彻底的重建。无论是君士坦丁堡的市民还是希腊、安纳托利亚的农民,都没有能力保卫国家了。我们唯一能够依靠的,只有骑士!”   布林尼乌斯欣赏的看着妻子,他知道安娜的意见是正确的。现在的罗马帝国不可能依靠“新罗马”的公民去捍卫——罗马其实就是一个由城邦发展起来的帝国,罗马城的公民才是共和国强盛时期的基础。但是如今的帝国早就不能指望公民了。   帝国只能用钱去收买外国雇佣军,而帝国的财政偏偏难以负担足够数量的雇佣军去抵抗突厥人、诺曼人,可能还有斯拉夫人的入侵。因为现在君士坦丁堡早就不是东西方贸易的中心了,贸易线早就被天方教徒和威尼斯共和国的商人控制了。   所以封建化是唯一的出路……   但是阿莱克修斯一世虽然有出色的政治手腕和军事才能,可他并没有对帝国进行脱胎换骨的大改革的决心。   而安娜虽然有足够的决心,但她毕竟是个女人,在拥有两个弟弟的情况下根本不可能即位。如果自己和她一起干,那就有可能引发一场内战。   罗马……不能再有内战了!   就在布林尼乌斯想要再劝劝妻子的时候,他的佣兵小斯蒂芬已经到了书房门口,用希腊语大声报告:“恺撒!一条打着X旗号的威尼斯商船到了,而且还在往空中发射火球!”   “啊,是桃花石国的使团!”布林尼乌斯从铺着柔软的丝绸坐垫的宝座上起身,“安娜,我们一起去布拉赫奈宫吧。”   “好的。”安娜·科穆宁娜笑道,“我还想让桃花石国的使团住到家里,这样我就能多了解一些桃花石国的情况了。”   “好吧。”布林尼乌斯点点头,“也不知道桃花石国离咱们这有多远?如果不是太远,我们可以作为罗马的大使回访桃花石国的首都。”   ……   威尼斯桨帆船已经驶入了位于君士坦丁堡城北的金角湾,立在船头的纪忆和李纲已经换上了大宋的官服。在他们的身后,一百名特意挑选出来的“铁人武士”已经穿上了闪亮的青唐甲,肩膀上扛着闪着寒芒的陌刀,在甲板上排出了整齐的队形。   黑人武士奥哈拉并没有和他的新选组战友们在一块儿——新选组战士都留在巴士拉了,因为他们的身材太矮,有损大宋国威——而是穿着一身锁子甲,站在铁人武士们的前方,负责扛旗。   金角湾南岸皇帝阿莱克修斯一世,皇储约翰,公主安娜·科穆宁娜,恺撒布林尼乌斯,大牧首尼古拉斯三世等人,也都穿上了华丽的紫袍在披着重甲的瓦拉几亚卫队的保护下出现在了码头上。   当威尼斯桨帆船靠近码头的时候,东罗马帝国最有权势的人都注意到了纪忆的“铁人卫队”。   仅仅是使团卫队就有那么多的铁甲重步兵……桃花石国的强大和富有大约就可以想象了!   与此同时,纪忆也被君士坦丁堡城的宏伟和庞大震惊了。靠近马尔马拉海一面的城墙大约有十五六里长,而在金角湾一面,城墙的长度也超过了十里。而城墙的高度大约在四丈上下,不是夯土的城墙,而是用精心切割的石灰岩块垒砌起来的,看上去非常坚固。   另外,沿着城墙还分布着堪称密集的塔楼,有方形的,也有八角形、六角形的。而这些塔楼的高度大约在六到七丈!   很显然,能够建造这座城市的国家,一定拥有,或者曾经拥有辉煌灿烂的文明!   纪忆有些感慨地对身边的李纲说:“伯纪,咱们不来西方走一趟,都不知道世上还有这等坚城,更不知道西方竟然也有和咱们一样的泱泱古国啊!”   李纲轻轻点头,“关城犹在,国家却已经衰弱了……可见国家兴亡,在德而不在险啊!”   “什么在德不在险?”纪忆一笑,“都是没钱闹得……不过现在好了,我们来了,罗马国很快就要有钱了!”   “有钱?你带来多少钱?”   “没有带多少钱。”纪忆道,“但是我会变出钱来的!” 第九百五十章 战争贩子(三)   “本官乃是大宋天使,奉大宋皇帝之旨出使西方诸国,求取学问,可便宜行事……”   “这位是上桃花石国腾格里可汗的使臣,奉可汗的旨意出使西方,求取真经,有权缔结条约……”   “这位是上桃花石帝国腾格里大帝陛下使臣,奉命前来和罗马帝国递交条约,并且学习基督教的真理……”   这是三种不同的说法,意思好像是一样的,只是在翻译上有点儿小小的出入。   第一种说法是纪忆用汉语说的,第二种是墨莉用阿拉伯语说的,第三种是鲍德温用拉丁语说的——好好一个大宋皇帝,就愣被翻译成了桃花石帝国腾格里大帝了!求取学问也变成了学习基督教的真理,便宜行事也成了要和罗马帝国缔结条约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要缔结反对萨拉森人(阿拉伯人)和突厥人的条约?   什么?学基督教的真理?还要和罗马帝国结盟对抗天方教徒?这是真的吗?难道是罗马帝国要时来运转了?还是在做白日梦啊?   听到鲍德温的翻译,在场这些穿紫袍的罗马贵人都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是精通阿拉伯语的安娜·科穆宁娜开口询问:“请问使臣先生,您是代表上桃花石的腾格里陛下来罗马寻求基督的真理的吗?”   这回墨莉终于可以和科穆宁娜直接对话了,她也用阿拉伯语回答:“使臣阁下是代表宋国皇帝而来……”   “宋国皇帝?”科穆宁娜重复了一下。因为这四个字墨莉直接说了汉语,而不是阿拉伯语。   “宋国就是上桃花石国,自称是宋国,在宋国本土,并没有人用桃花石这个名词。”墨莉解释道,“皇帝则是宋国统治者的尊号,相当于罗马的大统帅和奥古斯都。”   科穆宁娜问:“那腾格里是……”   “腾格里是突厥语,意思是天。而可汗是突厥人的王者。”墨莉解释道,“腾格里可汗是突厥人对宋国皇帝的尊称。”   这个是瞎说,腾格里汗是草原诸部献给李世民的尊号——就是承认李世民是草原和大漠的统治者的意思!   科穆宁娜点点头,看着已经三十多岁,但是容貌依旧美艳的墨莉,“您是宋国的女人?”   “我出生在宋国,但是祖先来自波斯。”墨莉说,“是萨珊王朝统治的波斯!”   “您是祆教徒?”   “不,我信仰摩尼教。”   “摩尼教!?”科穆宁娜听到这个名字显得非常惊讶,“是波斯人摩尼创立的宗教?”   “是先知摩尼!”   “上帝啊!”科穆宁娜连忙问,“难道宋国的皇帝也是摩尼教的信徒?”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情!因为博学的科穆宁娜知道摩尼教是怎么一回事儿!这个讨厌的宗教特别喜欢把自己教义融入其他教派,然后制造出一堆不伦不类的异端。   在欧洲,摩尼教一度发展迅猛,成为了基督教的强劲对手。罗马教会的圣人,奥斯丁会的创始人,基督教大思想家圣奥古斯丁就一度皈依了摩尼教。后来因为摩尼教的教义无法自圆其说而脱离,又回归到了基督教的阵营。   但是在基督教成为了罗马的国教后,摩尼教就受到严重迫害,在公元600年前后公开的摩尼教就大体上灭绝了。   不过还是有相当一部分摩尼教徒把自己伪装成了基督徒,从而形成了卡特里派、保罗派、鲍格兰勒派等异端派别。其中保罗派还是东罗马帝国的基督教异端,而鲍格兰勒派则活跃在巴尔干半岛地区,到现在还非常强大……   如果东方那位强大的腾格里可汗是摩尼先知的信徒,那罗马帝国就不可能和他联合了!   “不。”墨莉摇摇头,“宋国皇帝不是摩尼先知的信徒。他同时信奉儒学和道教。”   “儒学和道教?”科穆宁娜从来没有听说过,“是什么?”   墨莉说:“在送给罗马大统帅的礼物中,就有儒学和道教的经典,还有一部分萨拉森语的译稿。大体上,儒学相当于希腊哲学,而道教则是一种基于儒学的多神教信仰。宋国的两位使臣都是精通儒学的哲学家,特别副使李纲来自宋国的云台大学,那是宋国最好的大学,规模比尼采米亚大学还要大上几十倍……宋国使团前来罗马的目的之一,就是想为云台大学求取希腊哲学、数学、天文学的知识。”   “原来是这样。”科穆宁娜想了想,笑着说,“我是罗马的公主安娜·科穆宁娜,我的丈夫是罗马恺撒布林尼乌斯。我们希望能在宋国的使馆建成以前,在家中招待使团的成员,顺便可以了解宋国的哲学思想。”   两个女人用阿拉伯语聊了一会儿,终于摸清楚了对方的情况,然后才对在码头上等待了好一会儿的罗马皇帝和大宋的两位使臣分别介绍情况。   “正使。”墨莉对纪忆说,“那位穿紫衣服的女人是罗马科穆宁娜公主,他的丈夫是罗马的恺撒……大约是个相公之类的官员吧?他们夫妇希望我们可以住在他们的宅邸中,直到使馆建成。”   这个时代的欧洲基督教国家之间已经出现了常驻使馆,所以科穆宁娜公主也想当然的认为桃花石国的使团也会在君士坦丁堡城内建立使馆。   与此同时,科穆宁娜也在同她的父亲说话:“父亲,上桃花石的使团想从我们这里得到希腊哲学和科学的知识。另外,他们并不是基督徒,而是信仰一种多神教,也有他们自己哲学思想,是可以和我们交流的。”   “他们只是为了哲学来罗马的吗?”罗马皇帝,也就是大统帅(翻译问题)阿莱克修斯一世稍稍有些失望,不过并没有在脸上显示出来。   “也许还有别的目的吧。”科穆宁娜对父亲说,“您看见那两个萨拉森人了吗?跟在上桃花石国使臣身后的,应该是尼采米亚大学的梅里亚和安萨里,他们都是著名的学者,也是哈里发和苏丹的顾问。”   梅里亚和安萨里在基督教世界也小有名气,特别是梅里亚,他的诗集流传到了东罗马帝国,拥有一些读者。   “我想有些话是不方便当着他们说的……”科穆宁娜想了想,又道,“也许他们自己也负有什么秘密的使命吧?”   阿莱克修斯一世扬了下眉毛。这是很有可能的!因为十字军的东征已经改变了西亚的格局,塞尔柱突厥和东罗马帝国的关系出现了缓和。而阿莱克修斯一世也十字军东征的过程中收复了小亚细亚半岛西部的一些土地,稳定了帝国的形势。现在也是时候将注意力转向经济了——帝国是依靠外国雇佣军维持的,也就有钱有军队有帝国,没钱一切都完蛋!由于之前的杜卡斯王朝时一连串的对外战争失败和内部的纷争,使得东罗马帝国耗尽了大部分的元气。在君士坦丁堡宏伟的城墙之内,现在只有一个人口日益减少的萧条城市。   同样的,塞尔柱突厥人在马立克沙苏丹死后也陷入了大分裂,现在又在西面和十字军杀成一团,在东方似乎又受到桃花石国的威胁,应该是没有余力和罗马帝国继续开战了……   “好!”阿莱克修斯一世低声对女儿说,“找个机会试探他们一下。另外,尽快弄清楚上桃花石国使团的真实目的,然后马上报告给我知晓!”   ……   纪忆使团终于在君士坦丁堡内为数不多的罗马人的夹道欢迎下,进入了曾经辉煌,而如今显得相当萧条的城市。   不过即便如此,纪忆还是不得不为城内遍布的高大房屋感到惊讶了。开封府虽然比这座君士坦丁堡热闹许多,但是城内却少有两层楼以上的房屋。倒是由武好古创立的界河商市到处都是高大的房子,和君士坦丁堡稍微有点相似。   纪忆骑着马,在阿莱克修斯一世的陪同下,策马走在君士坦丁堡大街上的时候,不知怎么,居然想到了界河商市——两者似乎有不少类似的地方啊!   不仅是高大的建筑物,好像还有元老院……或者贵族议会什么的!反正两座城市中都有这么一个衙门,好像功能也有点类似。   纪忆接着又想到鲍德温之前说过,在一千多年前,也就罗马帝国出现之前,还有个什么元老院和罗马人民国(罗马共和国的正式名称是元老院与罗马人民),听着有点像中原那边的“共和”啊!这个劳什子罗马人民国据说还是赶跑了罗马大王后成立的无父无君之国,还真有点不像话了。   回头一定要向那个科穆宁娜公主打听一番,一定要问清楚来龙去脉……   另外,这个罗马国的都城看着还真是萧条啊!一个靠雇佣军维持的国家穷成这样还有什么希望?   纪忆嘴角微微翘起,露出得意的笑容——他知道,自己马上又可以做成一笔大买卖了!   这一次,他要把一场能让人发家致富的战争贩卖给穷得底儿掉的罗马帝国! 第九百五十一章 战争贩子(四)   纪忆已经住进了被称为“恺撒宫”的豪宅,就在扩建中的布拉赫奈宫旁边,和布拉赫奈宫一样,也贴着高大雄伟的君士坦丁堡城墙。这所宅邸是布林尼乌斯在迎娶安娜·科穆宁娜后,为了取悦年轻而且高贵的妻子而耗费巨资修建的。采用了典型的罗马式的装饰风格,恢宏气派,而且到处都装饰着精美的雕刻。巨大的庭院之中还修建了一个喷泉,能够喷射出不断变幻的喷泉。饶是见多识广的纪忆的目光,也被这个很好玩的喷泉给吸引了好一会儿。   这个喷泉真是好玩,官家一定会喜欢的!纪忆心想:还有那些雕刻,还有看着就非常气派的砖石房舍,还有那些又高又粗的石头柱子……好像都有可取之处啊,看来罗马人的营造本事比大宋还强一点呢!这三人行必有我师,既然人家强一点,就得派人来罗马学习才是。   这趟罗马之行,算是来对了!   “大使先生很喜欢这座喷泉吗?”   科穆宁娜和穿着襦裙褙子的墨娘子走在一起,在前面带路,两个女人走了一会儿才发现背后的脚步声没有了,于是转身望去。发现由开始陪同的纪忆、李纲等人都在喷泉前驻足。   “宋国没有这样的东西。”墨娘子笑着回答,“纪大使见了自然感到新奇,以后也许还会派人到罗马来学习呢,君士坦丁堡一定有大学吧?”   宋朝还没有多少泱泱上国的思想——唐初那么牛逼都有和尚去西天取经,还不止唐和尚一家呢!何况本来就弱鸡的宋朝?所以看到外国有好东西想去学习也是正常的。   听到墨莉问起了大学的情况,安娜就忍不住微蹙起秀眉,“只有一所马格诺拉宫学院,主要传授基督教经学,只有少量的哲学和科学知识。”   东罗马帝国的科学和哲学是随着基督教成为国教而急速衰弱的——早在公元五百多年的时候,东罗马帝国就禁止了世俗学校的存在,基督教学校成为了唯一的教育机构。想要学习古希腊的哲学、科学,只有家庭教育和自学成才两条路可走了!   不过比较幸运的是,欧洲基督教世界一直都是碎块化的,罗马教宗和君士坦丁堡大牧首的权威不足以长期压制哲学、科学。而且基督教本身还存在漏洞,并不存在“封印”的先知这样的理论。所以宗教本身也有通过哲学和科学的研究去证明上帝荣光的需要。所以在基督教的许多经学院中,古希腊的哲学和科学依旧被保存了下来,只是披上了宗教的外衣。   而作为古罗马和古希腊的双料继承人,东罗马帝国保存的古希腊、古罗马的哲学和科学也是相当完整的,而且存量也较大,不容易被摧毁。   “我们的云台大学倒是没有道教和佛教经书的。”墨莉说,“在上桃花石的古代哲学中没有神的地位,只有知识的地位。”   “什么?竟然有这样的哲学?”安娜显得非常吃惊,诧异地看着墨莉,“那我可得好好研究上桃花石的哲学思想了。”   这时纪忆和李纲已经看完了喷泉,在恺撒的陪伴下向安娜和墨莉走去了。   看到男人们走过来,安娜轻声对墨莉说:“我记得你说过纪大使和李副大使都是桃花石的哲学家,所以我想单独向他们请教哲学,你能替我安排一下吗?”   “当然了,我想他们也希望向您请教希腊哲学。”墨莉回答道。   虽然纪忆、李纲使团前来君士坦丁堡的目的就是“取经”,但是思想的交流是有一个过程的,并不能一蹴而就,更不是当务之急。至少在今天晚上,当月化洒落在恺撒宫的大花园中时,在此密会的纪忆和安娜都不关心对方的思想,他们关心的只有利益。   秘密的会面是以“赏月”的名义举行的。大宋使臣邀罗马公主共赏明月……看着都有点穿越的意思,但却是真的发生了!   而与此同时,李纲和两个阿拉伯学者则在恺撒宫的宴会厅里面同恺撒布林尼乌斯一边享用烤野猪肉和葡萄酒,一边讨论着在布拉赫奈宫和象征着君士坦丁堡的斑岩巨柱广场,还有君士坦丁堡的赛马场举行正式的典礼,迎接大宋使团的事情。   这可得好好商量,毕竟大宋和罗马不是一个文化圈子里的,各种礼仪、习俗相差太远了。   譬如宫廷舞会什么的,纪忆和李纲就很难接受了。不过在赛马场观看比赛,在斑岩巨柱广场向城市的先烈献花圈还是可以的。为此李纲还认真的和布林尼乌斯讨论了是不是要给君堡的先烈们烧点纸钱的问题……   就在李纲和布林尼乌斯谈论纸钱的时候,纪忆也终于在花园一角见到了和墨莉一起到来的安娜。   纪忆抱了下拳,用向鲍德温学来的拉丁语说:“尊敬的公主殿下。”   公主则行了一个屈膝礼,笑着用阿拉伯语说:“大使阁下,很荣幸能在此与您会面。”   墨莉充当着两人的翻译。她能说阿拉伯语和波斯语还有汉语,但是却不懂希腊语和拉丁语,所以安娜才用阿拉伯语回应纪忆。   纪忆和安娜开始沿着花园中宽阔笔直的道路漫步,当然不是挽着胳膊或是牵着小手,而是肩距一尺以上,墨莉则跟在两人的身后,充当翻译。   “听墨莉说,你们的皇帝正在和天方教徒打仗?”   “不过是讨伐叛逆而已。”纪忆斟酌着说,“喀喇汗的狮子可汗不过是跳梁小丑,根本不是我朝天兵的对手,现在应该已经快灭亡了吧?”   “可我听说下桃花石国是天方教的大国,实力可以比肩塞尔柱突厥人!”   “您一定听了什么谣言。”纪忆一笑,“喀喇汗朝早就腐朽不堪了,而塞尔柱人看上去也不强大……要不然本官也到不了君士坦丁堡啊。”   “对啊,萨拉森人和突厥人怎么会让你们到达地中海?”安娜问。   纪忆一笑,“因为我朝的水军已经控制了三佛齐海峡,并且进入了印度洋!现在东方的丝绸、瓷器、香料,都已经被大宋控制了!”   这话有点吹了!不过拿下三佛齐海峡就是有吹嘘的资本了!   这个时代丝绸、瓷器、香料是最重要的国际贸易品。其中丝绸和瓷器自然是中国制造的王牌,而香料的主要产地则是锡兰、三佛齐、爪哇和印度。在卡住三佛齐海峡后,产自三佛齐和爪哇的香料也就被控制了。至于印度和锡兰的香料,纪忆也不是没有办法可以插手的。   在离开三佛齐海峡前,他不是组建了一个佛教大联盟吗?其中就有锡兰和印度的波罗王国。   另外,一旦河西军和大教化团在安西得手,他们就会马上南下迦色尼王朝。   只要河西军和大教化团的势力能进入印度,那么印度洋的制海权就早晚会属于大宋的西洋巡检司了。   在拿下了南洋和西洋的控制权后,自大宋到欧洲的贸易航线可就只剩下红海——西奈地区这最后一道关口了。   这可是两个各有七八千万人口(如果算上契丹、高丽、日本、安南的人口,大中国区是铁定过亿的)的大市场啊!中间还有一个拥有数千万人口印度。而这三个大市场之间的贸易,却长期被顶多只有一千多万人口的天方教世界(不算印度天方教徒)把持掌握。他们年复一年的从世界三大经济体之间的贸易中攫取大量的养分,想不发达都难啊!   “上桃花石的海军已经进入了印度洋?”安娜·科穆宁娜也懂得不少地理知识,“那锡兰和阿丹在谁手中?”   听到这个问题,纪忆就笑了起来,“锡兰在我们的盟友锡兰王国控制之下。我们大宋国中佛教徒极多,能算半个佛国,因此和三佛齐、印度波罗王国和锡兰王国等三个佛教王国结成了联盟,共同控制印度洋,排挤天方教的势力。只可惜,再怎么排挤,还是没有一条船能从被称为红海的狭长海洋进入地中海啊!”   “那是因为西奈半岛主埃及的法蒂玛朝哈里发的控制之下!”安娜·科穆宁娜蹙着眉头,“如果罗马帝国能够收复那里……你们的船只能够通过阿丹吗?”   纪忆笑道:“公主殿下,到了罗马,我才知瓷器如此昂贵,琉璃是那样的便宜!在大宋价值一磅白银的商品运到地中海,至少价值十磅白银!同样的,在地中海只值一个磅白银的商品到了大宋,也要上涨十倍。即便考虑到海上航行的风险,其中也有数倍的厚礼啊!而且地中海、印度、桃花石之间的贸易量又如此巨大,每年都有几百万罗马磅银的成交量!”   纪忆的语气变得有些阴沉起来,“有了那么大的利益,小小的阿丹埃米尔算得了什么?我们不仅可以解决阿丹埃米尔的问题,而且还可以帮助愿意出兵攻打西奈半岛的基督教国家筹集军费。”   “你们打算怎么帮助我们筹集军费呢?”安娜·科穆宁娜公主明显已经动心了,从她的话语中就能听出一点端倪了。“这需要成千上万磅的黄金……你们不可能带着那么多的黄金穿过萨拉森人和突厥人的领地吧?”   纪忆笑道:“成千上万磅的黄金对于控制着一半印度洋和整个三佛齐海峡的我国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只要能够打通西奈半岛,就不是什么问题了。”   安娜摇摇头,“可是我们现在就需要钱去雇佣军队和海军啊!”   纪忆道:“有了如此前景,吾等自然就能说服商人和领主出钱了……也许可以成立一个众人合股之国家,专门负责控制和经营西奈半岛。” 第九百五十二章 合众之国(一)   不得不说,纪忆真的是武好古的知音——他一直在模仿武好古,而且已经有了超越的苗头。   武好古也就是搞了个股份制的商市,在本就有商市买扑惯例的大宋,这不过是一次勇敢的制度创新,不过还在尺寸上。   而纪忆这一次却在君士坦丁堡提出了“众人合股之国”的设想——也不知道这个国体是不是“合众国”?这脑洞开得真要让武好古也自愧不如了。   然而这个近乎疯狂的建议,却打动了野心勃勃而又不得施展的安娜·科穆宁娜。   因为在安娜·科穆宁娜看来,打着和上桃花石国合作的招牌去忽悠一批西欧的骑士,再拉威尼斯和热那亚这两个见钱眼开的商人国家出钱入股,她才有钱去雇佣罗斯和塞尔维亚的佣兵去夺取西奈半岛,建立一个以拦路收费为立国之本的合众国啊!   由于科穆宁王朝是在一片风雨飘摇中建立的,而且在立国之初就面临着小亚细亚半岛土地丧失殆尽的险恶局面。财政收入也从马其顿王朝时代的高峰四五百万诺米斯玛(这是一种金币,一个罗马磅的黄金可以铸造七十二枚,价值相当于1.8两白银),减少到了三百万诺米斯玛,相当于540万两白银。   相对于东罗马帝国如今的疆域,这份收入实在也不少了。摆在欧洲绝对是首屈一指的!同时代法兰西的国王一年不过四五十万诺米斯玛的收入,不到东罗马帝国朝廷的六分之一,其余欧洲各国的君王也不会比法兰西国王富裕多少。   可是收入颇高的东罗马帝国因为军区制的瓦解,在军事上只能依靠高价的佣兵。所以开支也是非常巨大的!一个最普通的佣兵,一年就要从皇帝的金库中拿走9个诺米斯玛金币,另外还要加上装备的费用。如斯蒂芬·曼尼雅父子这样自带装备马匹的雇佣骑士的薪金,更是高达一年24个诺米斯玛金币。   而雇佣军军官们都收入更高,步兵第五十夫长和百夫长都能拿到24个诺米斯玛金币(装备另算),高级军官则动辄多少磅黄金的收入,又要远远高于雇佣军的军官。   为了维持一支7——10万人的军队去防御帝国的东西两面,君士坦丁堡的主人就要花掉大部分的收入了。剩下的钱还要养活一群帝国的贵族官僚,还要向教会捐赠,还要救济贫民,有时候还要通过向敌人行贿以换取暂时的安宁。   另外,频繁的战争又让东罗马帝国需要付出许多额外的费用。比如部队和装备的补充,阵亡和伤兵的抚恤,城堡的构筑,难民的安置等等。还需要维持一支可以保卫马尔马拉海、达达尼尔海峡、博斯普鲁斯海峡和黑海制海权的舰队。   至于达达尼尔海峡以南,科穆宁王朝已经顾不得了,全都发包给了最尊贵的威尼斯共和国海军去应付了——代价是允许威尼斯商人在帝国境内建立商站并免税行商。   这项不得已的措施,后来也被认为是东罗马帝国灭亡的一个重要原因——正是东罗马帝国给予威尼斯的特权让它在之后的一百多年间发展壮大,这才让威尼斯有能力在1204年勾结十字军洗劫和占领了君士坦丁堡……   总之,账面上收入颇丰的科穆宁王朝实际上没有太大的财力可以运用,只能勉强维持局面,根本不可能一下子拿出上百万个诺米斯玛去组织一场远征西奈半岛的战争。   可是,拿下西奈半岛,打通红海——印度洋——南洋——桃花石国贸易线的利益又实在太大了。   看看巴格达、巴士拉如今的繁荣奢华就知道了。哪怕现在控制着西奈半岛交通咽喉的埃及法蒂玛朝的富庶,也超过了东罗马帝国这个老牌帝国了。   “父亲,我问过城里的大商人了。”布拉赫奈宫中,安娜·科穆宁娜正在向黄金宝座上的阿莱克修斯一世说着桃花石国使团的建议,“如果我们可以掌握西奈半岛,而桃花石人又能打通阿丹湾的通道,我们一年就能取得上千万诺米斯玛的收入!哪怕是查士丁尼大帝的时代,我们的帝国也不曾那般富庶啊!”   “是我们的?”阿莱克修斯一世看着兴致勃勃的女儿,“我们没有上百万的额外军费,必须得向威尼斯、热那亚、比萨、佛罗伦萨这些意大利吸血鬼商人贷款。他们一定会提出附加条件的,不是免税就是自由出入红海。还会让我们付出高额的利息……最后帝国不会取得多少利益,只会背上沉重的债务。而且,占据西奈半岛会让罗马成为世界的公敌!萨拉森人,突厥人,埃及人,威尼斯人,热那亚人,他们所有的人都会成为我们的敌人!我们不是强大的上桃花石国,也不是500年前的罗马帝国了。”   罗马皇帝说的没错,西奈半岛根本不是如今的罗马能够控制的。西奈半岛和东罗马的本土不接壤,要控制那里就需要强大的海军和陆军。就如同大宋控制三佛齐海峡那样,大宋的力量对于三佛齐、爪哇、真腊等国而言太强大了——只需要看看造船的数量就知道了!在南洋和印度洋中航行的帆船,无论是中式的还是阿拉伯式的,产地大多是宋国的泉州、明州、海州和界河等地。   如果大宋严格管理海船的出口,三佛齐周围的小国连像样的海船都没有,打个屁啊!   而现在的罗马哪有这种实力?去了西奈半岛也是众矢之的,还不如老老实实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过日子呢。   “父亲。”安娜·科穆宁娜沉默了一会儿,“让我和布林尼乌斯去西奈半岛吧!以我们自己的名义,而不是以罗马的名义。”   “你?”阿莱克修斯一世看着女儿,他一向知道安娜野心勃勃而又才华出众,如果不是他的儿子约翰和姐姐一样出色,他也许真的会考虑让安娜即位。   “你相信那个桃花石人?”阿莱克修斯一世问。   安娜·科穆宁娜答道:“会有人去巴格达和巴士拉查明情况的……如果桃花石真的强大如斯,那么罗马就必须成为桃花石在地中海的盟友!”   黄金宝座上的阿莱克修斯一世陷入了沉默。   “好吧!”阿莱克修斯一世终于有了决断,“那就试试看吧……不过罗马不能为了桃花石去和塞尔柱人作战!”   安娜·科穆宁娜嘴角微微一勾,露出了嘲讽的笑容:“父亲,其实地中海的基督徒拿下西奈半岛,就是对塞尔柱人、萨拉森人最大的打击!因为他们将失去每年数千万诺米斯玛的收入!没有了钱,他们就养不起古拉姆和马木鲁克了!”   “好吧,那你就去当西奈王国的女王吧!”   “不。”安娜摇摇头,“我不会当女王的,因为西奈不会成为王国,它只能成为一个合众国……这样可以减少很多的麻烦。”   安娜·科穆宁娜考虑问题是非常细致的,她知道靠自己和布林尼乌斯的实力不足以在西奈半岛称王。   而且这些国家要存在下去,就必须得到威尼斯、热那亚、比萨、佛罗伦萨这些意大利商业城邦的支持,还必须得到耶路撒冷王国的支持。而耶路撒冷王国背后还有罗马教宗……教宗怎么会支持一个东正教的西奈王国?   甚至,西奈合众国还应该有桃花石人、萨拉森人和犹太人的位置……只有各方面都插一脚,合众国才能保持中立和自由。   ……   “咣当!咣当!”   两声脆响,武好古狠狠的砸碎了两件汝窑的瓷器,似乎还不解气,又推到了一把玫瑰椅子。宣抚司总军机房的几个高级军事机宜,都眉头紧拧站在一旁,大气儿都不敢出。   武好古是一个月前才回到界河商市的——在奏请赵佶同意后,河北宣抚司的衙署就摆在了界河商市南面的原制置司城堡里面,现在这座城堡已经改名叫宣抚堡了。   进驻宣抚堡后当然是好一阵忙活,又是分拆海路制置司,又是同河北四路(不包括沿海路)的帅司、管军和钤辖见面,为将要开始的整军打招呼。   另外他又组织了一支船队和佣兵(坏人佣兵)队去南心岛支援呼延庆和方腊。   总算是告一段落了,本以为可以在界河商市舒舒服服过个年。谁知道他的好徒弟耶律大石托人捎信回来,给武好古带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耶律大石居然在喀喇汗朝控制的叶密立草原“解放”了整整三万帐的契丹牧民,而且还在河西军和大教化团的帮助下把他们武装起来了。   然后他又和萧合达一起,率领三万帐牧民和18000河西远征军,浩浩荡荡扑向八剌沙衮,还在八剌沙衮外围和一群吃错药不好好守城的波斯雇佣兵打了一场野战。   结果不用说了,当然是耶律大石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包括八剌沙衮、碎叶还有费尔干纳盆地,现在全部落入了耶律大石和萧合达的手中。   顺便提一句,东罗马方面听说的上桃花石军攻占布哈拉的消息其实就是大石头攻占了八剌沙衮。   攻占八剌沙衮当然是好事了,可问题是耶律大石居然想要在碎叶镇成立一个儒家共和国! 第九百五十三章 合众之国(二)   这个耶律大石果然不是等闲之辈啊!   武好古这下有点儿发懵了。   其实耶律大石不甘于人下他也是能接受的,人家本来就是皇帝命嘛!他自己在西域拉出了队伍,打下了一块看着蛮不错的地盘,做个王,做个节度使什么的都可以啊。   可为什么要成立共和国呢?   不要大王,不要皇帝,还要举贤与能……这不是把自己和界河商市架在火上烤吗?   界河商市之所以可以打共和的招牌,是因为没有人知道共和可以不要皇帝啊!历史上西周的共和是倒行逆施的周历王被驱逐后,国人共推周公、召公共同执政。而且最后周公、召公还是还政给厉王之子宣王,还一度让西周得以中兴。   所以“共和执政”的历史在儒家是得到推崇的,被认为是贤人政治的典范,因此武好古才敢在界河商市打出共和的旗帜。   可是耶律大石这个野心家、阴谋家居然在八剌沙衮搞了一个不要君王的共和国!   朝中的那些文官要是知道了“共和”还有这种玩法,还不得在武好古头上扣个阴谋造反的帽子?赵佶再相信武好古,恐怕也会因为大石的共和国对武好古起疑心了。   越想武好古额头上的冷汗越冒,最后让他终于咆哮着跳了起来:“都给老子记住了,这事儿是机密!谁都不能告诉,包括家里面的娘子!”   几个武好古铁杆的军事机宜都应了一声,其中的暗探房主事林冲插了句话:“宣帅……这事儿光靠瞒也不是法子啊!”   “不瞒着还能怎么样?谁能收拾得了耶律大石?他手下的三万帐契丹牧民又不是咱们给的!”武好古说的不错,他现在拿耶律大石真没啥办法。   耶律大石在八剌沙衮的统治基础不是武好古派给他的博士团博士,而是他自己划拉到手的三万帐契丹牧民——其实武好古根本不知道有三万帐契丹牧民被扣在叶密立草原上。   既然没有办法,那就只能用欺下瞒上的官场手段去应付了。好在耶律大石还没有忘记师徒情份,也没有要脱离博士团的意思。所以他在公开打出共和国旗号前,先派人向博士团报告了夺取八剌沙衮的过程和成立共和国的打算。   “宣帅,慕容先生到了。”   这时门外传来了奥丽加的声音。   从八剌沙衮传来的消息太过惊人,武好古不得不让自己最信任的卫士奥丽加在宣帅府大书房门外站岗。   “快快有请。”   慕容忘忧已经七十多岁了,身体虽然硬朗,但终究上了年纪。他虽然还挂着提举界河云台学宫的名义,不过已经不大去学宫办事讲课了。大部分时间都在自己位于学宫区(在界河商市城东)的宅子里面含饴弄孙——他当然是有子孙的,而且还不少呢!几个年长的儿子都和武好古的爸爸差不多年纪,现在大多是云台学宫、骑士学院的教授。孙辈之中也有些已经出人头地,其中一个名叫慕容安雪的青年还中了右榜进士,还在开封府的模范新军里面带过兵,这次被武好古带回了界河商市,准备大用。   今天就是慕容安雪扶着已经变成白胡子老公公的慕容忘忧走进武好古的大书房的。   在一把铺了松软垫子的玫瑰椅子上坐好后,慕容老头抚着胡须就问:“宣帅,您找我这老头来是有何事要议啊?”   “是大石。”武好古道,“他在西域找到三万帐契丹牧民!”   “三万帐契丹牧民?”慕容忘忧抚了抚额头,“哎哟,真是的,怎么就没想起来?那是一百年前的事儿了……真是老糊涂了!”   武好古苦苦一笑,“萧合达也跟着大石一起,带着18000河西骑兵(其中辅兵有一半)配合着三万帐契丹牧民把八剌沙衮和附近的碎叶城都取了。”   “这是好事啊!”慕容老头笑道,“这下喀喇汗朝的狮子汗算完蛋了。”   “好什么呀!”赵钟哥气呼呼的插话,“耶律大石要在八剌沙衮自立,成立劳什子碎叶共和国了!”   “共和国?”慕容老头一愣,“啥叫共和国啊?”   “就是无父无君之国!”武好古道,“耶律大石不称帝,不称王,只当个碎叶大统领。”   幸好不是当元首……   “这个……”慕容忘忧想了想,“想来也的被迫无奈吧?”   “无奈?”武好古翻了翻眼皮,现在就是自己最无奈了!   “可不是吗?”慕容忘忧笑道,“大石以阿保机八世孙的身份才得到契丹牧民的拥护,可同时他又离不开博士团的襄助。要不然即便勉强立国,也斗不过西域的天方教。所以他既不能向耶律延禧称臣,又不能向大宋称臣,而自己做大王也没实力。”   “没实力倒建国了!”武好古恨恨地说。   “不建国就得称臣!”慕容忘忧道,“可他毕竟姓耶律。”   姓耶律的,又是正牌的大辽皇孙,向赵佶称臣像什么话?耶律大石肯,耶律延禧也不干啊。   而要向耶律延禧称臣,武好古肯定不干了。至少不会继续向八剌沙衮派出天理博士去帮助耶律大石稳定统治。   别看耶律大石夺下了一块地盘好像建国了,可是他手上的人才很少,甚至还比不过历史上西征时的局面。那时他到底搜罗了大辽国的残羹剩饭,总有一些可用的官员将领。   而现在,他手上只有一群拜长生天的牧民,也不会治国,甚至无法维持自己的本色不被天方教同化。   “应该怎么办?”武好古问。   慕容忘忧拈着胡子,苦苦思索了一会儿:“无论大石在八剌沙衮用什么名义,终究是中华藩篱之邦。老夫觉得,博士团还是应该相助大石的。”   武好古一挥手:“这没什么……我对西域贫瘠之地本就没兴趣,大石要在那里建国也无妨,但是共和之名太刺耳了。”   “刺耳?”慕容忘忧想了想,有点明白了,“是因为商市也是共和吧?”   武好古点点头。   “其实大石在西域的局面和界河完全不是一回事儿。”慕容忘忧道,“界河是工商之邦,而西域却只能走封土赐爵的路子。所以大石称王是早晚的事儿,共和之邦不过是个缓兵之计。”   界河商市和京东商市走的是资产阶级共和的路子,基础是工商业和云台学宫这样的高等学府。用后世的话说,走的是高端路线。   而耶律大石在下桃花石打下的地盘,无论多么富庶,都是建立在农牧业上的国家。只能走封建化的路子,将三万帐契丹牧民变成三万个契丹贵族,分驻国中各处,再以天理博士辅佐,走夏君夷民的路线。   其实就是要在下桃花石西部建立一个层层封建的国家!耶律大石作为这个封建国家的首领,将来肯定是要称王的。   现在不做大王,不过是条件不成熟罢了。   “大统领!又有一批百户、千户联名劝进了……依某家看,您还是称汗吧!”   八剌沙衮,大汗王宫。   耶律大石端坐在大殿上首的宝座之上,正皱着眉头看他的好兄弟,中万户长萧铁牛。   三万帐契丹牧民被大石改编成了三万户,一户出一兵。大石自己兼领上万户和大统领,萧铁牛出任中万户,韩大狗则是下万户。   不过八剌沙衮并不是靠这三个万户的兵丁打下来的,而是萧合达指挥的18000河西军比较凶猛,打得狮子汗的波斯佣兵哭爹喊娘,伏尸十几里。八剌沙衮和碎叶的喀喇汗军残余全都吓死了,不敢抵抗,只能开城投降。   “称什么汗?”耶律大石脸色一沉,看向萧铁牛,“铁牛,下面的那些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我们这次得国太巧,不是靠自己的本事,而是河西军、大教化团的布置得当。而且咱们的三个万户根本不行啊!识字的人都没有,也没什么将佐之材,完全不能依靠。能用的不过是河西军的18000人,但那毕竟是赵乾顺的兵马。能让咱们用到这个程度,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耶律大石的头脑并没有发昏。他知道自己根本没有称王称汗的实力,一个共和国大统领都有点勉强了……   他顿了顿,“现在能帮咱们的只有恩师,只有博士团……只有他们才有办法在碎叶镇开设书院,传播天理,分封建制,训练精兵。如果能有十年整顿,也许真能把碎叶变成咱们自家的国。到时候才能称王!是称大王,不是称可汗,你可明白?”   大王是华夏之君,可汗是突厥之主。耶律大石算是看明白了,靠突厥的那一套路数,是没有办法治理碎叶镇的,更别说吞下以布哈拉为中心的西喀喇汗朝的地盘了。   想要在下桃花石西部立国,就得分封建制,同时还要传播天理。分封建制可以获得比较可靠的兵力,传播天理则能巩固人心。而这两件事儿,都需要人才!能够提供人才的,只有远在界河的博士团…… 第九百五十四章 合众之国(三)   碎叶城。   比起附近东喀喇汗朝的军事首都八剌沙衮的人马往来,各部云集的景象。斯时斯地,这个昔日的安西雄城却是说不出的冷清凄凉。   碎叶城和八剌沙衮从严格意义上说,可以算是一座城市的两个城区。两地距离很近,只有几十里路程。就在一条名为碎叶河的大河之畔,向南三四十里就是连绵的天山山脉西麓,往东北百余里也是天山的一处余脉,向东一百多里也是连绵的天山。所以碎叶和八剌沙衮两处就位于一个巨大的喇叭型山谷的喇叭口。   在唐朝统治这片山谷的时代,碎叶城就是碎叶河流域的中心,虎踞在天山之侧,西北是一望无际的草原沙漠。西南又是高屋建瓴虎视中亚的天山形胜之地。由于天山融雪源源不断注入碎叶河,使得碎叶河谷地带水草丰美,宜耕宜牧。而且附近的天山山坡也植被茂密,物产非常丰富。从盛唐时代开始,直到西辽被蒙古灭亡,此处都是据之足可震慑中亚的霸业之基!   作为中亚霸业之基的核心,唐时在碎叶城,到了喀喇汗朝崛起中亚的时代,则迁到了碎叶城附近的小城八剌沙衮。经过二百多年的不断营建,八剌沙衮已经变成了在中亚地区数得上号的大城市。而碎叶城则沦为了依附八剌沙衮的城堡。   由萧合达统率的约一万八千河西远征军,这个时候就进驻了几乎被荒废的碎叶城。城内已经没有多少完好的房屋了,始建于盛唐时代的夯土城墙,也因为三四百年的风吹雨打,多处坍塌碎裂。不过土墙之内的面积还是不小的,足够让萧合达的大军在里面安营扎寨。   这个时候,萧合达这位在党项——河西军中扬名的契丹名将,正站在一处尚算完好的城门楼上,出神地看着碎叶河畔散落的契丹牧民的营帐。   虽然刚刚率领大军取得了一场足以名垂青史的大胜,可是这位三十多岁的契丹名将的眉宇之间,仍然带着一丝抹不开的忧色。   在北风之中,他按着自己的披风一角,看着牧民们驱赶牛羊去啃食已经变成了枯黄色的草地,只是久久不语。   从这群显得陌生的契丹同族身上,萧合达看到了大辽境内的那些契丹国族早就不具有的吃苦耐劳和不畏强敌的精神。平心而论,他们的武力并不强大,大约和大辽境内的阻卜人差不多,比阻卜克烈部可能还差一点。   可是他们毕竟在天方教徒的喀喇汗朝欺压下顽强生存了百年,也没有失去自己的信仰,而且还保持了游牧之民特有的强悍。这才是契丹人的希望啊!向汉人学习,只能让契丹人变得越来越柔弱,从而失去征服草原大漠的雄健。   当然了,云台一脉的兵学还是有可取之处的。现在河西军参考了云台兵学进行改革之后,实力已经大幅提升了。   然而汉家的其他制度,对草原之民而言,是没有一点益处的。契丹之衰,党项之败,皆因于此啊!   可耶律大石偏偏不明白这一点,他中云台学宫的毒太深了。明明领着一群草原牧民,却一心要引用云台汉制,要把这些雄健野性的草原牧民变成定居的农商之民。   三万帐牧民武装起来足以横扫天下,三万户农民商人又有什么用?无非就是草原英雄铁蹄下的亡魂或者顺服的奴隶。   在他身后,侍立着好几个铁鹞子的亲兵卫士。这些亲兵卫士,名义上都是河西军的成员,实际上却是萧合达从辽国带来的心腹。看他站得久了,一个胡子拉碴的汉子趋上前来,低声道:“总军机,现在天气渐冷,喀喇汗人想要反扑也不可能了……碎叶镇算是被俺们契丹拿下了!有了这份战功,总军机和大石博士一定能得到陛下大用的。”   萧合达回头,抽动一下嘴角就算笑了:“这就算拿下了?若是想饱掠而去,今次也算如愿了。若想长久占据,才刚刚开始呢!况且大石博士(指耶律大石)心中所想的,是要在碎叶自立一国……”   “自立一国?”这名契丹军官愣了一下,“大石博士难道不是契丹皇族么?怎么能不忠大辽,而在碎叶自立了?”   耶律大石和萧合达终究还是有了分歧。大石想在碎叶立国,而萧合达则想将碎叶变成大辽国的领地——跟随萧合达的契丹人也都是这个意思!而追随耶律大石的那些原本定居在叶密立的契丹人,则是只知大石,不知延禧!   这个时候,城楼之下,已经数骑从远处直奔而来。在城门内外,层层都有人喝问。来人只是大声道:“碎叶大统领来见军机!”   数十骑人马,风一般卷过了城门口的层层守卫,直抵门楼之下。骑士们簇拥着一个筋骨强健,面容英挺,留着一部须髯的青年,正是自称碎叶大统领的耶律大石。   大石下马后就有人告诉他萧合达的所在,于是就顺着楼梯快步而上,到了城楼上就冲着萧合达叉手一礼:“见过军机!”   萧合达回了个礼,摆手吩咐左右:“尔等都退下去!俺和大石博士有事商议。”   身后的军官亲卫,都行礼而退。城楼之上,就剩下了耶律大石和萧合达。耶律大石满脸都是笑意,问道:“军机,天气越来越冷了,这碎叶城残破,也没甚好房屋,不如挪进八剌沙衮吧……就一句话,碎叶一国,吾等共和之!”   萧合达却默然不语,半晌之后才缓缓摇头:“等来年春暖之时咱们就该带兵走了……”   耶律大石眉毛一扬,淡淡道:“走了?”   萧合达默默点头,昂首看着远处的一片荒芜,“合达所统之军终是河西节度使的,河西节度使能让合达将兵至此,足以报答契丹大恩了……但是河西节度使自己也要用兵啊……据守喀什噶尔的狮子汗虽然败局已定,但是河西节度使所望的可不止于阗、疏勒两镇,南方的天竺富庶之地,才是河西节度使所想之家园啊……大石博士,俺这一走,碎叶镇这边还是得依靠大辽国啊!”   耶律大石脸上表情似笑非笑,低声道:“多少留点人在碎叶吧,正兵不行,辅兵总成吧?大不了我再征集点民夫随你出征。”   萧合达皱眉道:“河西军中的辅兵可大多是汉人啊!”   大石博士似笑非笑:“河西军上下不都是汉人了吗?再说某这碎叶镇本就是契丹人、汉人、回鹘人、突厥人、葛逻禄人五族共和之镇,儒学、佛教、天方教、摩尼教、景教也当在此和睦相处。”   五族共和,信仰自由……听着都进步啊!大石都快变成大头了!   不过他的“共和”、“自由”,也正说明了他的弱势,如果不弱势,他早就称王了!   “五族共和,诸教和睦……”萧合达淡淡笑着,“你倒是大度,可是突厥人呢?他们能放过你的碎叶国?”   大石笑着:“刚刚得到消息,突厥苏丹贾比尔目前正在喀什噶尔以南的迦色尼国,暂时来不了碎叶的。”   萧合达一惊,抓住了城墙垛口:“大石博士,你从何得知?”   因为八剌沙衮城内还有不少喀喇汗人和中亚各处来的商贾,所以萧合达和大石头已经通过他们知道了许多西方的事情了。也知道现在西方最强大的军事力量就是塞尔柱突厥苏丹贾比尔(其实他不是苏丹)的军队。   这位贾比尔苏丹自独立带兵以来,就没有吃过败仗,在他的一番东西征讨之下,原本分裂的塞尔柱国,现在也渐渐统一了起来。   而且东喀喇汗朝的邻居西喀喇汗朝在五年前还和贾比尔大战过一场,结果把可汗的性命都打没了!   如果贾比尔苏丹和狮子汗合兵一处,安西的战事随时可能逆转!   萧合达看着耶律大石,一字字的发问:“博士,此信可确?”   耶律大石笑了笑:“下万户韩大狗的兵马在石头城抓住了狮子汗的宰相玉素甫,他被狮子汗派去伊斯法罕求援,所以知道突厥国的事情。”   玉素甫老头也真是倒了大霉,在伊斯法罕求援不果,却听说了八剌沙衮被叶密立的契丹人袭破的消息。于是赶忙返回,想组织力量反扑。结果才在费尔干纳盆地西北的石头城(就是后来的塔什干)号召神之战,耶律大石派去攻打的下万户韩大狗就到了。   而玉素甫这老儿也不会打仗,放着好好的石头城不守,偏偏要率军出击。结果韩大狗用计把玉素甫的兵马引得远离了石头城,再来个包围歼灭——虽然叶密立的契丹人算不得精锐,但是胜在野蛮淳朴,悍不畏死,又得到了高昌国提供的武器装备,还有韩大狗的专业指挥,当然不是玉素甫临时招募起来的乌合之众能比的。   所以玉素甫就被抓到了八剌沙衮,然后就禁不住吓唬投降了,还把他所知道的突厥国的情况全部交待了。 第九百五十五章 世界之战(一)   八剌沙衮大汗宫,作为一个曾经称霸中亚的强大汗国的宫廷,实在有点寒酸狭窄。莫说和巴格达、伊斯法罕的王宫相比了,即便和西喀喇汗朝首都布哈拉的阿尔卡禁城相比,也差了不知道多少——阿尔卡禁城可是曾经领有波斯疆土的萨曼王朝的禁宫。   单纯从这座汗宫的大小和装饰,大约就能看出东喀喇汗朝的穷困了。刻薄点儿说,在唐朝安西四镇的基础上建国的东喀喇汗朝,就是个没有什么财路的穷鬼汗国。这个国家的地盘在丝绸之路畅通的时代多少还有点收入,但是到了宋夏长久拉锯战开始后,丝绸之路的贸易量就大幅下降,沿途的国家和城市也就没有了往昔的繁荣和富庶。   其实没有钱对于一个突厥种的汗国而言也不算特别致命,昔日喀喇汗国兴起的时候比现在还穷呢!   可是穷困的喀喇汗国偏偏学了萨曼王朝的富贵病——古拉姆兵制,花费巨资在古拉姆战奴兵上。而且还必须和占据中东做拦路收费买卖的突厥人和法蒂玛朝争抢有限的古拉姆资源,怎么可能不变成个弱鸡?   对于自家汗国的致命弱点,东喀喇汗朝的伊利克长官玉素甫是再清楚不过了。所以在被耶律大石麾下的下万户韩大狗逮住后,很快就认清祖国统一的大趋势,毅然弃暗投明,回到人民的怀抱中来了。   在大汗宫觐见厅昏暗的光线当中,自称的碎叶大统领耶律大石和河西军总军机萧合达并肩而坐,在两人的右前方还站在一个名叫仆固忠义的唐装青年。   这青年是原来的高昌国王,现在的北庭大都护,高昌王赵毗迦的弟弟。他因为精通汉语、回鹘语、突厥语、契丹语、波斯语,所以就成了随军翻译官,跟着耶律大石一路到了八剌沙衮。   现在他正一字一句的将跪在耶律大石和萧合达面前的玉素甫的话语,翻译成了汉语。   “……这个塞尔柱突厥国和大食国其实是一体的!大食国早就衰弱了,只是因为国主哈里发是天方教的教主,所以才被塞尔柱突厥当成了傀儡,用来号令信仰天方教的诸国。有点儿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意思。因此塞尔柱突厥的首领贾比尔总督一旦决定要和大宋天朝开战,那哈里发就有可能宣布圣战,天底下所有的天方教国家都会支持贾比尔总督的!而且这个贾比尔总督是很有实力的,因为他控制着波斯大部,还能从巴士拉大港和西喀喇汗国获取贡赋。所以有足够的财力豢养古拉姆,据说他手下的古拉姆战士多达数万!可不是东喀喇汗的狮子汗能比的。目前,贾比尔总督正率兵在迦色尼国作战。迦色尼国就在葱岭以南,和东喀喇汗朝以雪山和喷赤河为界。如果贾比尔总督压服了迦色尼国,挟大胜之威以精兵越葱岭进入喀什葛尔援助狮子汗还是很有可能的。”   耶律大石和萧合达认真的听着,眉头都微微皱起,显然是各怀心思。塞尔柱突厥的大军在迦色尼国对耶律大石而言是个好消息。这意味着他有更多的时间可以整顿碎叶水流域。   根据计划,他在中亚立国扩张的第一步就是征服石头城(塔什干)以北的碎叶水流域。以石头城和八剌沙衮为中心,重建碎叶镇。如果有可能的话,还要征服七河流域(碎叶水也是七河之一)的葛逻禄人。   葛逻禄诸部是喀喇汗朝崛起时的重要盟友,在喀喇汗朝崛起后就得到了在七河之地游牧的权力,而且各部落都享有高度的自治权。   如果能将这些部落收服,耶律大石在碎叶镇的统治才能真正稳定。   而要征服葛逻禄诸部不仅需要武力,还需要一定的政治、外交乃至宗教手段——毕竟生活在七河流域的葛逻禄人受天方教的影响多年,大部分部落都已经皈依。   总之,这就是一件慢工细活的事情,几年乃至十年能够有点成效就不易了。   所以贾比尔和河西镇如果为了疏勒镇(喀什噶尔)和迦色尼国展开长期的争斗,对耶律大石绝对是好消息。   萧合达此刻则是另有一番盘算了。贾比尔兵强,葱岭又道路险要。如果贾比尔据有葱岭以抗河西大军,恐怕河西军入主西北天竺的打算就要泡汤了。   没有富庶的西北天竺可以搜刮,河西军哪怕拿下了疏勒、于阗两镇,最后也是穷死的命啊!   而要顺利通过葱岭进入迦色尼国(阿富汗),唯一的方法似乎就是让贾比尔自己犯傻,率领他的古拉姆越过葱岭进入喀什噶尔去和河西军决战!   可是大半辈子都战无不胜的贾比尔会犯傻吗?   好像不大可能吧?   ……   大宋大观元年冬,武好文尚未抵达沧州。   因为海路市舶制置使还没有抵达,所以武好古暂时身兼二职,在界河商市城南的宣抚司堡中,和几个心腹一起,共议当下的天下大势。   所谓天下,已经不是大宋一国了,而是寰宇之内!   “‘契丹乱中取利,已出兵碎叶川’。大教化团章致平的这份文牒,诸位都看过了吧?”武好古高坐于节堂正位,将从安西大教化团的驻地西州交河城(就在高昌城附近,是一座废弃的古城)发来的文牒,当先拿在了手中,“这些契丹人还真会投机取巧啊,河西军同狮子汗打得难解难分,他们倒趁机抄了狮子窝。不知诸位有何看法?”   武好古早就不为耶律大石的擅自行动生气了——因为他知道自己气死也白搭!   海上的事情,他可以通过不断扩建舰队加以控制,中亚内陆那边……呵呵,他本来就没什么兴趣,完全是赵佶好大喜功,把武好古和博士团给拖下水的。   现在又出了个闹共和的耶律大石,武好古都恨不得把远征安西的事情和自己没有一点关系了。   好在他总还是有几个比较靠得住的心腹在大教化团把持局面的。   今天由安西大教化团发出的这份文牒,其实就是武好古在大教化团总军机房中的心腹上报的——虽然武好古失去了都军机使的职位,但是他手里还有博士团!对于一部分界河骑士学院出身的军官还是有一定掌控能力的。   前担任大教化团副总军机的刘询(总军机马政在前线督军),更是赵钟哥的表弟,出身深州刘氏,也是燕四家的庶孽之子,自然是武好古能够控制的人了,而且也是个心如发丝的人物。   他在得知耶律大石的行事后,第一时间就采取了欺下瞒上的标准操作。在公开上报的文牒之中,隐瞒了真相,只说是契丹人插手了战事,突袭了喀喇汗朝的都城八剌沙衮。   同时,还将自己掌握的真实情况,密报给了武好古知晓。   而武好古在今天的宣帅府议事会上则继续装糊涂,实际上也就是表面了态度——现在夺取碎叶镇的是契丹人,和大教化团还有博士团没有什么关系的!   慕容忘忧当然知道武好古是什么意思,所以就第一个附和道:“契丹人乱中取利也是好事儿,至少他们不会和天方教结盟对付咱们了。”   这事儿本来就不可能!大辽国掌权的都是一票佛教狂,怎么可能和佛敌联手?这话也就忽悠一下大宋朝廷里面的一般人。   “老先生所言甚是。不过突厥人会不会因此卷入战事?东喀喇汗人这下算完了,如果突厥在明天春天不插手,狮子汗就得弃疏勒而走了!我想突厥人不想狮子汗的兵马越过葱岭进入迦色尼吧?”   “宣帅所言甚是。不过河西军、北庭军和大教化团实力颇强,应该不会输给远道而来的突厥人的。现在真正要留神的是海上!”   苏适也来参加今天的议事了。他不是很清楚碎叶川那么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不过他却知道突厥人不会把账算在辽国头上——光是赵佶的两个皇儿(赵乾顺和赵毗迦)就把喀喇汗国打到灭亡的边缘了!突厥人的苏丹总不想再招惹上耶律延禧吧?   另外,他也和纪忆一样,是睁开眼睛看世界的大外交家。所以很清楚大宋和突厥真正的冲突在海上!   西域那些破地方都是赔钱的,拿下来就是地图好看一点,没有多少实际的利益。   而海上的贸易线才是真正大赚的!如果宋朝的海军拿下了西洋控制权,塞尔柱突厥和大食国可就要破产了。   就凭着大宋在三佛齐海峡的行动,突厥人就应该会警惕起来了。   如果纪忆到了西方后再有什么不当举措,只怕会进一步加深大食国和突厥的警惕,海上的争夺就会愈加激烈了。   “那就趁着界河还没有封冻再往南心岛派些人手吧!”武好古想了想,“三佛齐市舶司和三佛齐军机房也该立即派出了。市舶司就交给……花满山,军机房的人选有吗?”   赵钟哥道:“宣帅,可以让施白浪去。他是骑士学院和船政学堂双料出身,海陆兼修,就是资历稍欠。” 第九百五十六章 世界之战(二)   “资历稍欠的话,就让他担任副职吧。”   武好古思索着说,“正职还是让吴四海去吧!”   吴四海是海州吴家的人,严格来说不是武好古的嫡系,而施白浪则是嫡系。他沧州土豪出身,母亲出身无棣柴家,所以才成为界河云台学宫博士科一期的学员。博士科毕业后又入骑士学院,骑士学院毕业后又入了船政学堂战船科。目前是海州海军学堂的教授,正经的海军科班。   不过因为海军学堂的底子太薄,所以他这个科班的水平也不高。他的本事,主要还在陆战上面。   “另外。”武好古又把目光转向苏适,“仲南兄,麻烦你走一趟日本国。”   “宣帅想要再多雇佣一些日本打手?”   “对!”武好古道,“钱再多加一倍,有多少要多少!不过一定要认真把好关,砍人的本事可不能差了。”   既然要打仗了,那炮灰就是越多越好了。相比大宋的炮灰,日本武士可就便宜多了,而且雇佣倭人可以躲开大宋朝廷的监控,也方便了许多……   “好吧,下官尽快出发。”   武好古点了点头:“雇佣打手的事情吩咐博多书院的范之文去做就行了,你找机会再进一趟平安京。把共同在佐渡岛开矿的事情再和白河院法皇谈一谈……现在聚集在北九州的武士该很让他头疼吧?如果想打仗,就得有钱啊!”   白河院法皇要打的当然是高丽国了!   高丽国的大王在两年前就换人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让宋人和女真人气的?反正在尹瓘出兵占领日本国的对马岛、隐歧岛的当年就病死了。随后接班的高丽睿宗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又将目光从南方的日本国转向北方的生女真了!   所以就在去年年初把尹瓘召回去继续训练别武班,练到现在应该差不多了,最近高丽国中又传出了将要攻打生女真的消息了。   而武好古当然不希望高丽国好不容易练出来的一点精兵又拿去给女真人刷了经验值,所以就想煽动白河院法皇去收复对马岛和隐歧岛。   同时,武好古还想利用白河院法皇筹钱打仗的机会获得佐渡岛金山的开发权。   哦,并不是要掠夺日本国的黄金啦,而是利用大宋的金矿开采技术帮助日本开发佐渡岛的黄金。   日本人比真腊、三佛齐、爪哇那边的人难搞一点。而且黄金看上去也比稻米要珍贵,强索是不行的。   不过这个难不倒武好古的。只要日本人能把黄金淘出来,那么黄金就会自己流向大宋了——这是大宋的海上霸权所决定的,并不是某个法皇能够改变的。   在主管了多年的界河商市后,武好古对这个时代的海洋贸易规则已经非常了解了。   因为海洋贸易的定价权是属于掌控海贸的海商和拥有拦路收费权的国家的,譬如之前的阿拉伯海商、三佛齐国和大食国。所以对大宋、印度和欧洲这三个世界上大市场、大工场而言,海外贸易都是不公平的,所以就没有办法从海洋贸易中获取顺差。   在过去漫长的岁月中,大宋、印度和欧洲都是海贸的逆差方。而能够取得顺差的只要三佛齐、大食国和阿拉伯海商团体。   因为海上贸易动辄十倍之利益,沿途还要被抽调不知道多少税。造成大部分的收益都由中间环节赚取,而海洋贸易的陆上交易方就必然要承受逆差了。   所以黄金和白银在中世纪的海上贸易中是不会流向大宋、欧洲和印度的。   在历史上,只有当白银本身成为商品的时候,才会大量流入中国——因为美洲发现了特大银矿,使得西班牙殖民者可以挥霍他们手中的银子。而明清两代又实行闭关锁国,使得国内市场不怎么对外开放,这才有了通过贸易积累白银的可能。   不过在宋朝,白银和黄金都比较稀缺。而宋朝的对外贸易又比较开放,因此长期出现逆差,甚至要用禁止铜钱出口的方法缓解钱荒,也就不足为奇了。   而这样的情况,在纪忆夺取三佛齐海峡后就彻底改变了。现在东西方贸易已经是大宋和大食共同掌握。   也就是说,大宋有了三佛齐海峡的拦路收费权和三佛齐海峡以东的定价权。而大食国则掌握阿拉伯半岛和西奈半岛的拦路收费权以及三佛齐海峡以西的定价权。   在这种情况下,海路市舶制置司(包括参与南心岛商市和三佛齐市舶司的各方海商)就能通过三佛齐收税和贸易调节政策,为大宋积累顺差了。   所以日本国只要开国,只要参与这个被海路市舶制置司控制的贸易体系,他们的黄金早晚会流到大宋。   这就是中世纪海上贸易的游戏规则!   而为了夺取海上的拦路收费权和海贸定价权,大宋、欧洲和天方教世界还有一部分印度阿三,必然会卷入一场大战了。   这将是人类历史上第一场世界性的战争!   ……   “墨娘子,这个‘瑞帕布雷卡’应该怎么翻?”   “为公之国,或者人民之国……整句话的意思应该是最尊贵的威尼斯人民之国。”   “听着有点像界河商市的共和……”   “不,不,不是共和。忆之,奴和安娜公主讨论过,她说这个‘瑞帕布雷卡’是源于拉丁文的‘瑞丝——帕布雷卡’,意思是天下为公。”   “天下为公之国……”   在前往最尊贵的威尼斯共和国的一艘属于科穆宁王朝的桨帆游艇上,纪忆正在和学了一点拉丁文和希腊文的墨娘子讨论威尼斯国名的问题。   虽然墨娘子提出了什么“人民之国”和“天下为公之国”,但是纪忆想到的却是共和国!   因为在他看来,威尼斯的政体和界河商市、京东商市真的很相似。威尼斯更像是界河商市和京东商市充分发展后的样子——在过去,威尼斯好像也是罗马帝国的藩属,只是后来趁着帝国衰弱的时候脱离了……真是大逆不道啊!   虽然威尼斯共和国是大逆不道之国,但是纪忆还是决定和安娜·科穆宁娜一起走一趟威尼斯,去和威尼斯共和国总督奥德拉佛·菲利尔洛见面。以便说服这位威尼斯的统治者同意支持安娜的西奈合众国计划。   在君士坦丁堡滞留的将近一个月时间中,纪忆除了频繁的和罗马皇帝阿莱克修斯一世、大牧首尼古拉斯、安娜公主和恺撒布林尼乌斯等人会面之外,还花了不少时间了解地中海区域各国的情况。   结果发现在地中海地区一个名叫意大利的半岛上存在几个和界河商市、京东商市非常相似的政体——威尼斯、阿尔马菲、比萨和热那亚,这是四个由自治商市发展起来的小国。虽然国小民寡,但都拥有强大的海军和惊人的财力。是地中海地区的海上小霸王!   如果安娜·科穆宁娜想要得到西奈合众国,就必须赢得这四个小国的支持。只要它们肯借钱借船,科穆宁娜就有办法从天方教徒那里夺回西奈半岛。   另外,纪忆还得知在西奈半岛上曾经有一条运河,可以将红海和地中海连接在一起。   如果修复了这条运河,地中海四小强的海军就能进入红海了……这可不得不防啊!   “忆之,你说咱们摩尼教徒是不是也能弄个人民之国?”   墨莉突然提出了个把纪忆吓得够呛的建议。   “人,人民之国?在哪儿?”纪忆忙问。   “不知道。”墨莉说,“来了趟西方,奴才知道天下之大!如此之大的天下,难道就没有我们摩尼教徒容身之地吗?难道就找不到一个如南心岛一样的福地,可以让全天下的摩尼教徒可以安居之所吗?”   “当然有的……”纪忆松了口气,“一定会有的!回头得搜集一些地图,看看有什么地方可以占,哦,是可以去帮助的!”   他的意思是有什么地方可以去侵略的……这个地方一定要在东西方贸易线上,一定要能成为贸易中转站,最好还能有什么特产,比较富裕。   墨莉点了点头,“听说在欧洲还有我们的信徒,是不是能和罗马的教宗说一声,不要再迫害他们呢?”   罗马城当然也是要去的,就在纪忆完成了对威尼斯、阿尔马菲(在那不勒斯附近)的访问后,就将到访罗马城了。他在君士坦丁堡城的时候就见过罗马教宗帕斯夏二世的大使,还在会面时接到了罗马教宗的邀请。   教宗希望能向大宋派出传教士,并且想要了解基督教在东方传播的情况。   而纪忆则希望能向教宗索取更多的古希腊、古罗马哲学书籍。另外,他还想为儒学争取到对等的地位——如今基督教想在中国传播,那么儒学也应该在欧洲得到相应的权力……否则,双方的宗教(学派)就不应该在对方的领地上传播。   “墨娘子。”纪忆也知道摩尼教的问题比儒学要敏感,“现在欧罗巴这边也没有公开的摩尼教了,咱们还是别提这个茬了。这次先想办法在那个啥印度洋上找个地方做摩尼教的地盘吧!” 第九百五十七章 世界之战(三)   “这里的房子怎么都漂浮在水面上?而且还如此的局促拥挤……此地的房价怕是比开封府还要贵上几倍吧?”   这是臭名昭著的殖民者和战争贩子纪忆乘坐着安娜·科穆宁娜的游艇驶入威尼斯泻湖时发出的感慨。   威尼斯是一座建立在一个巨大的沿海潟湖中央的一百个小岛或者沙洲上的城市国家,这些小岛和沙洲都是由许多条注入潟湖的河流所带来的各种物质常年累月沉积而成的。绝大部分的岛屿和沙洲面积都很狭小,而且仅仅略微高于海面。   远远看去,就会觉得有无数的房屋浮在了水面之上——也有一部分房屋是真的是直接建在水上的。威尼斯人在水底打下大木桩作为地基地基,然后铺上木板盖房子。他们从山林里运来的几百万根硬木桩,一根一根打进海里,花了将近三百年的时间,终于建成了现在繁荣富强的水城威尼斯。   至于威尼斯的房价……当然是高昂的!虽然和开封府不能比,但是相对到处都是一片黑暗惨淡的中世纪欧洲的地产市场而言,威尼斯的房产绝对是值得拥有的。   不过威尼斯能够繁荣起来,并不是因为房地产这个支柱产业发展得不错,也不是因为威尼斯人特别会做海上贸易,更不是因为威尼斯的玻璃,当然也不是因为威尼斯有什么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   实际上在良港遍布的地中海地区,地理位置比威尼斯好的港口数不胜数,所以地理并不在龟缩于亚德里亚海深处的威尼斯的优势。   而威尼斯真正的优势,其实是它的军事力量!   威尼斯崛起是因为这个濒海小邦在耶稣诞生后的809年——810年间,凭借水文条件复杂的威尼斯潟湖和潟湖中的小岛,击败了查理曼的大军!最后,在围攻威尼斯的战争中失去了儿子丕平王子的大帝,不得不放弃了对威尼斯的主权要求,并且以帝国境内的自由通商权换取了威尼斯的岁币。   之后大约又过了近二百年,到了十世纪末的时候,威尼斯的商人们开始将征服海洋当成了发家致富的手段。他们先是用临时征召的舰队扫荡了亚德里亚海的海盗,随后又通过为东罗马帝国的军队运送装备粮食的机会获取了威尼斯的第一块海外殖民地——达尔玛提亚。并且通过举办海婚节,让全体威尼斯的公民都了解到国家的未来在海上!   到了1071年的曼齐克特会战后,东罗马帝国的国运急转直下,更加依赖威尼斯这个名义上的附属国提供的海上力量。于是威尼斯共和国趁机组建起了自己的常备舰队,从此拥有了一支在地中海上首屈一指的强大海军。并且还利用建立常备舰队的机会,将威尼斯本土和海外殖民地整理为数十个征兵区,建立了严格的征兵制度。使得海军的兵源有了充分的保障。   而在稍后的十字军东征中,威尼斯海军又轻松吊打法蒂玛朝的天方教舰队,为耶路撒冷王国的出现提供了保障。否则,鲍德温一世早就因为得不到西方从海上送来的增援而全军覆没了。   到了1102年,在威尼斯现任的总督奥德拉佛·菲利尔洛的推动下,威尼斯共和国颁布了《造船法》,同时还成立了规模庞大的阿森纳国营造船厂,对舰船的规格、尺寸、价格等诸元进行统一的登记和标准化的管理。从而让威尼斯共和国的舰队获得了足够充足和优质的舰船供应。   “欢迎您,远道而来的上桃花石国大使!我,最尊贵的威尼斯共和国总督,奥德拉佛·菲利尔洛代表威尼斯人民和议会,欢迎您和安娜·科穆宁娜公主的到来!”   在圣马可广场前的码头上,威尼斯共和国的总督奥德拉佛·菲利尔洛终于见到了传说中上桃花石国的大使。这个年纪大约四十多岁,头发微微有点花白,身材很高却显得瘦削的威尼斯人可不敢小觑来自万里之外的上桃花石的使臣。   作为一个商人国家的领袖,他的耳目遍及整个地中海地区。当纪忆抵达耶路撒冷的时候,就有威尼斯的间谍对纪忆使团的背景展开了充分的调查。   而调查的结果,却让奥德拉佛·菲利尔洛感到了无比的震惊!当威尼斯人还在为他们的海军称霸东地中海这个小池子沾沾自喜的时候,桃花石人的海军已经占据了一整个大洋(南洋),而且还进入了印度洋……   至于纪忆在君士坦丁堡提出的打通西奈半岛的设想,更是让威尼斯的总督和小委员会(类似于常委会的存在)的寡头们的呼吸都急促起来了。   打通和桃花石国的海上交通线啊!   如果苏伊士地峡的运河可以再一次打通,威尼斯的商船将能直接开往上桃花石的港口!   即便不能打通运河,威尼斯共和国也可以在西奈合众国的南部寻找适合的地方修建港口和船厂,将来照样可以把生意做到印度洋和南洋!   一身绯色丝绸官服,头上顶着长脚幞头的纪忆,看了眼圣马可广场上拥挤着的穿着华美服饰的威尼斯人,他们应该是来欢迎使团的!又看了眼雕刻和装饰多到让人眼花的圣马可大教堂的外墙上垂下来的几面巨大的万字符旗。便知道自己一定会在威尼斯收获颇丰的。   ……   纪忆在东罗马和意大利的外交活动,当然瞒不过巴格达和伊斯法罕的主人——间谍这个职业,不是只有威尼斯才拥有的。萨拉森人(阿拉伯人)也是这方面的高手。伪装成东方基督徒的萨拉森特务,几乎一路跟随着纪忆的使团,通过各种渠道打听着上桃花石和东罗马以及罗马教廷的外交磋商的内容。   坏消息和冬天的寒风,还有塞尔柱突厥的苏丹穆罕默德一世,以及从阿富汗战场上返回的埃米尔桑贾尔,几乎同时抵达了巴格达。   “哈里发陛下,现在的问题已经不是下桃花石和上桃花石到底是不是一国了,而是上桃花石人想要夺取天方教掌握的贸易路线!一旦埃及的法蒂玛朝失去了西奈半岛,那么巴格达和巴士拉的街道就会变得空空荡荡,我们将失去维持帝国的财力……”   巴格达团城宫内,哈里发穆斯塔兹尔坐在宝座上,胖乎乎的面孔已经皱成了一团,看着正滔滔不绝说着废话的埃米尔桑贾尔,内心不知道有多纠结了。   上桃花石的使臣履行了诺言,并没有和东罗马帝国勾结起来对付巴格达的哈里发和伊斯法罕的苏丹。   但是他们却把目标指向了埃及的法蒂玛朝!这本来是哈里发乐见的,如果法蒂玛朝垮台了,他就是唯一的哈里发了。   可问题是,上桃花石人和罗马人想要打通一条可以避开“天方教收费站”的贸易路线!这不是要了大家伙的亲命了吗?   如果没有一年几千万第纳尔的和贸易相关的收入,巴格达的哈里发和支持他的塞尔柱突厥都得去喝西北风了。   不,不是喝西北风,而是连西北风都没得喝!因为喝西北风的脑袋很可能会被他们多如牛毛的敌人给割了去。   萨拉森人和塞尔柱人都是好日子过惯了,早就不能亲自打仗了,得花钱购买草原上的小奴隶训练童子军。   一旦没有钱去买奴隶,也不用桃花石人的大军来讨伐,就是波斯——阿富汗山地里面,还有中亚的草原大漠上的穷光蛋部落也能要了萨拉森人和塞尔柱人的花花江山。   “可是埃米尔。”哈里发问,“难道我们要宣布针对上桃花石的圣战吗?另外,我还听说中桃花石也卷入了攻击喀喇汗下桃花石的战争!攻占八剌沙衮的就是一支契丹军队啊!上桃花石和中桃花石之间会不会存在某种同盟?我们是不是要同时和上桃花石、中桃花石、罗马还有耶路撒冷的法兰克人作战?”   现在的塞尔柱突厥能同时和契丹、大宋、东罗马帝国,还有所有的西欧国家开战吗?   哈里发的话一出口,长了一张凶狠面孔,留着一部黑色大胡子的桑贾尔就咬起来后槽牙。敌人好像多了一点啊!一个上桃花石已经够受了,再加上据说比上桃花石还要厉害中桃花石的话,自己的古拉姆战士就没有必胜的把握了。   “不必把战争扩大到这种地步吧?”苏丹穆罕默德一世小声地插话,在他的三哥面前,他这个小弟可没什么说话的份儿。   “那你打算怎么办?”桑贾尔问。   “我们为什么要同中桃花石和罗马开战?”穆罕默德一世问,“夺取印度洋和南洋贸易线的不就是上桃花石国吗?八剌沙衮的得失没有那么要紧,完全可以出让给中桃花石,只要他们能保持中立。而西奈半岛是埃及人的地盘,让开罗方面去头疼吧。我们完全可以和君士坦丁的阿莱克修斯一世还有耶路撒冷的鲍德温一世签订和平条约。”   “那么上桃花石国呢?需要马上宣战吗?”哈里发追问。   “暂时不需要。”穆罕默德一世说,“在我们准备好舰队之前,我们没有力量在海上和上桃花石国开战吧?我想,我们应该先设法麻痹他们,同时联络印度洋上的教徒,组织舰队。”   “但是我必须进军喀什噶尔!”桑贾尔说,“否则阿斯兰汗就会率领他的大军进入迦色尼朝乃至印度的土地!” 第九百五十八章 世界之战(四)   现在的世界形势当然是对萨拉森人和塞尔柱突厥人不利了!   要不然纪忆也不会选择和基督教联手去夺取萨拉森人、塞尔柱突厥人的拦路收费权了。   虽然萨拉森人几百年来都立足于海洋贸易,但是他们在海上的优势并不打出来的,而是依靠祖宗留下来的风水宝地——被称为世界十字路口的中东,和几百年积累下来的航海经验所得来的。   所以现在的萨拉森人虽然从海洋上攫取了巨额的财富,也拥有不少海商,但是却没有建立一支像样的海军。   在地中海方向上,由法蒂玛朝控制的萨拉森舰队(以亚历山大港为母港)根本不是威尼斯海军的对手,已经有十年不敢在耶路撒冷王国的海岸线附近晃悠了。   而在印度洋方向上,情况更加糟糕。每年从东西方贸易中攫取几千万第纳尔的萨拉森人和塞尔柱突厥人根本没有想过要建立一支印度洋舰队。虽然航行于中国、印度和阿拉伯半岛之间的天方教海商很多,也拥有大量可以战斗的船只。但是它们并不属于巴格达的哈里发和伊斯法罕的苏丹,也不受开罗的法蒂玛朝节制,哈里发只能用宗教名义去号召煽动他们。   而且,更加让人啼笑皆非的是,为数众多的天方教海商们所使用的船只,几乎都是宋朝生产的!   也就是说,在印度洋方向上,哈里发和苏丹既没有海军,也没有建造海军的船厂。   之所以会这样,其实也很好理解。没有海军是因为没有敌人,印度诸国一向是弱鸡,又被从阿富汗高原上杀进来的天方教徒打得落花流水,根本不可能去和萨拉森海商争夺海洋控制权了。   只有一个朱罗王国和三佛齐国争夺海峡控制权,但是也没有威胁到天方教海商的利益,直到本来不怎么关心海洋的大宋莫名其妙的雄起,毫不费力的夺取了三佛齐海峡的控制权,巴格达的哈里发和伊斯法罕的苏丹才察觉到了危险。   而在哈里发和苏丹长期无视印度洋方向的海军建设的同时,萨拉森和波斯海商也习惯从宋朝采购商船了。这是因为作为印度洋海上贸易的西方起点的波斯湾沿岸都是沙漠,无法提供造船所需的木材——这个麻烦看上去比没有海军更让人头疼,没有海军还可以征召海商的打手,没有树木怎么办啊?如果要打一场长期的海上战争,没有强大造船业撑着是肯定不行的。   所以哈里发、苏丹,还有掌握着实际权力的埃米尔贾比尔面对突如其来的世界之战,一时间也没了主意。   战争肯定是要打的!可是马上宣布圣战又不大现实……要真那样做了,就等于给了上桃花石的异教徒朝廷没收三佛齐海峡以东全部天方教徒财产的借口。   对于活跃于大宋——印度——阿拉伯航线上的天方教海商而言,将是致命的打击。   如果把他们给祸害完了,哈里发和苏丹的海军都没法子建立,船厂也不知道上哪儿去弄,还打个屁啊!   “埃米尔。”哈里发穆斯塔兹尔吞咽了一下口水,小心地追问战无不胜是贾比尔道,“我们需要向上桃花石宣战吗?”   “暂时不需要。”贾比尔想了想,摇摇头道,“现在需要的是胜利而不是宣战,我们不必在暂时不占优势的海上和异教徒开战,而是应该在陆上和他们交战……先在喀什噶尔将上桃花石的远征军击败,然后再南下印度,只要拿下了印度西海岸,我们就不缺造船的地方了。”   如果你打不过上桃花石的异教徒军队怎么办?海上的战争还要打吗?如果不打的话,西奈半岛一旦丢失,那么天方教世界可就要面临一场空前的危机了!   哈里发有很多问题想问一下贾比尔,不过话到嘴边,还是生生咽了回去……   ……   “大哥儿,这就是船坞吗?”   “对,也叫船澳,作塘。通常就是挖个大坑,在坑中造船,船成后再挖个通往河道的水道,引水入坑,让船浮起来。不过咱们界河造船厂的船坞都是用砖石砌成的,用水门挡住河水。而且船坞就修在界河边上,只需要在涨潮的时候开闸放水就能让船只浮起来了,非常方便。”   “都是砖石砌成的?此处有二三十个船坞吧?”   “一共三十五个,这是已经建成的,另外还有在建的船坞六十五个!如果全部建成,就有一百个船坞。可以同时建造或修理一百条8000料左右的大船!”   “一百条……这也太多了吧?有人要吗?”   就在萨拉森人和突厥人为了造船的事情头疼不已的时候,武好古正带着刚刚抵达界河商市的武好文在参观界河大造船厂。   这个大造船厂是界河商市的“市营”工厂,在建中靖国元年时就开工建设了,直到现在,建设工程仍然没有完成。而且投资建设的规模,还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一开始的时候,界河大造船厂的规模是不大的,只是作为界河船政学堂的“实习工坊”存在,产量也很小。可是随着界河商市的造船业因为木材和粮食贸易的刺激而蓬勃发展,界河大造船厂也开始了“盲目扩张”的步伐。   共和行、界河商市、界河市舶司这三方都向大造船厂砸下了巨资,不断扩建船厂。还利用界河盛产的红砖、泥灰,建造了坚固耐用的砖石船坞,还在界河商市城外建立了庞大的木材晒场,囤积了大批从辽国和高丽国进口的木料。   廉价且质优的木料也是刺激界河商市成为造船工业中心的一个重要因素。而另外一个刺激界河商市造船业发展的因素,则是界河船政学堂!   这所最早开办的云台学宫附属学堂,目前是由武好古的师兄晁补之的兄弟,巨野四晁之一的晁说之主持的。   晁说之是元丰五年的进士,起初也得到过苏东坡的举荐,不过一开始并不是苏门中人,而是博采众学,学了司马光的太玄之学,邵雍的易学,又求学于孙复门下学习《洪范》,后来又兼修了关中的张载之学。可谓是颇杂到了极点。   不过学到最后,还是着了武好古的道,成为了实证学派的大佬——看他那么好学,而且还在《太玄经》和《易经》上花费了那么多的心血,就知道他也想要“求大道”的。   实证主义、理性主义正好给了他求道的工具!   所以晁说之很早就成了慕容忘忧的助手,当了界河云台学宫的学宫丞,后来又对造船产生了兴趣,就去主持船政学堂了,界河大造船厂也在他的管辖之下。   今天他也陪着武好古和武好文一块儿在参观船厂。听到武好文的提问,当下就道:“怎么会没有人要?光是海路市舶制置司就在界河大船厂订了200条7500料的粮船和100条6000料的桨帆战船。”   “什么?”武好文一愣,一张胖得都快抖起来的面孔上堆满了问号,他说海路帅司啊!这么大的买卖咋一点不知道?难不成是米友仁的爸爸过世前下的单?   武好古一笑,“二哥儿,这些船都是急需的……一来朝廷要从南洋买粮食,这可是关系到江南、两浙、两淮等地改稻为桑之事的;二来朝廷来日北伐还需要海军配合,所以桨帆战船也少不了的。”   “改稻为桑”在宋朝还是比较容易操办的,关键就是有没有稻米可以填补缺口。因为大宋朝廷在江南、两浙、两淮等地拥有大量的官田。因而能用行政手段推动改稻为桑——只需要求租种官田的农户执行,并且给予一定的补贴就行了。   而且也不需要都改了,只需要将产量比较低的旱田改种桑树即可。   不过大宋宰执们也都是仔细人,不会盲目上马“改稻为桑”,一定得先看见粮食。而要取得那么多的粮食,当然得多造点战船了……一二百万石稻米对盛产粮食的真腊、占城、三佛齐和爪哇国也不算什么,用一个三佛齐海峡保护费的名义就能收到了。   可是一两千万石可就是另一回事了,真腊、占城、三佛齐和爪哇国虽然人少地多,降水充沛,气候温暖,其中爪哇国还要加上一个土地肥沃,可是人家也不会没事多种那么多粮食啊!   一般来说,自然条件太好的地方容易养懒人,所以必须要有点外力去督促一下。   如果有可能的话,武好古还想联合三佛齐国发动一场针对爪哇国的战争——这爪哇岛虽小,但是却土地非常肥沃。2000万石稻米,大约只需要四百万亩水田就能种出来了。所以完全可以发展成为大宋帝国的粮仓!   不过在南洋地区挑动战争这事儿,可不能明着和朝廷去说,所以武好古得找个听上去蛮合理的借口扩充他的,哦,应该是武好文指挥的舰队。   “大哥儿。”武好文眉头深皱,似乎有点担心和北朝的战争,“我朝真的要和契丹开战吗?” 第九百五十九章 兄弟能同心吗?   “二哥儿……”武好古将目光从正热火朝天在施工的船厂工地上收回,看着满脸疑惑的弟弟,“时候不早了,咱们先回界河商市吧……十八姐和西门大姐准备了晚饭,正宗的开封菜!你的几个侄子侄女也都等着叫叔父呢!”   说着话,他又冲晁说之拱拱手:“景迂先生,我兄弟今日就先回了。”   晁说之拱拱手,笑道:“下官便在此恭送了。”   恭送二字说得客气,不过他的官场辈份是明摆着的,怎么都是元丰年间的进士,虽然官运不佳,现在不过是个正七品的朝臣,但是也不必在武好古、武好文兄弟面前低三下四的。   武好古也不完全拿他当下属,自然也是客气的招呼。晁说之现在是以文资在当伎术官,在大宋官场上肯这样自降身份的文官也真没几个,况且他还是正牌的进士。   在云台系的团体中,他可是个宝啊!只要他在船政学堂和界河大船厂的位子上坐着,也就没谁能来抢地盘了——界河船厂做的大了,当然也是非常扎眼的。因为界河大船厂虽有一点官股,但是根本上说是民营的。界河市舶司拿着的官股不到总股本的两成,共和行和界河商市加起来拿了四成的股,剩下的四成则是属于船厂工匠的。这样的船厂可不能让正经的官员来插手!   辞别了晁说之后,二武兄弟就上了马,带着随从往界河商市而去。此时已经是冬天,而且临近年关,界河也早就封冻上了。不过界河商市却依旧非常热闹,哪怕是城外的工厂作坊云集的地方,这个时候也繁华依然。   通往商市城内的道路是石造的,铺着大块大块的条石,马蹄子踩在上面都是吧嗒吧嗒的脆响。道路非常宽阔,可以并行四台马车,道路中间竖着低矮的石柱,是用来将道路分割成“上行”和“下行”两部分的。“上行”是供通往界河商市方向的车马通行。“下行”则供通往界河大造船厂方向的车马行走。   “上行”、“下行”可不能闹反了,要不然会有执勤的界河警巡来罚钱扣车马的!   除了“上行”、“下行”要加以区分外,在这条被称为“船厂道”的大道上还有几个要紧的十字路口上还有警巡拿着小旗子在指挥交通——界河商市南城城外的东西两厢,可是工厂、码头、学堂林立的所在,交通也是相当拥挤,如果没有警巡疏通,可就要大大的拥堵了。   在“船厂道”的两侧,还有专门修建的垫高的人行道。人行道就修在车马道旁的排水沟渠上面,用大块的青石板铺就,只供行人,不能走车马。在人行道的外侧,则是一间间新开出来的临街店铺,贩卖的都是一些生活用品,也有不少开着吃食铺子。因为时近年关,不少开在东城厢的工厂作坊都提前给工人节了月钱,有不少还额外多发了一两个月的月钱作为奖金。因此人行道上到处都是兜兜转转想要置办年货的百姓。各种铺子的伙计老板,也都亮着嗓子在门口吆喝。这股子市井气和热闹劲儿,几乎都快赶上开封府了。   街上除了百姓,还有不少穿着红色军袄戴着范阳笠的官兵,都是骑士学院的生员。骑士学院现在已经是正经的官办军学了,名义上归都军机司管辖。不过实权还是在慕容忘忧、慕容鹉、西门安国这些武好古的心腹手中。   现在这所学制长达四年(在云台学宫最近的一次改革中,博士科和通才科的课程被并入了专业学院,学制也统一延长到了四年,现在的云台学宫已经越来越像后世的大学了)的军学也放了年假,不少离家太远,没法回家过年的学生,就三五成群的出来溜达。看到武好古骑着高头大马在随从的簇拥下通过,都纷纷向他行了军礼,武好古也就在马背上挥手还礼。   武好文看着奇怪,“大哥儿,他们怎么都向你行礼?他们是宣抚司的人吗?”   “不是,他们是骑士学院的生员。”武好古道,“因为我穿着紫色的武官服,一看就是上官,所以他们要行军礼。”   军中必须强调下级服从上级!这种思想必须潜移默化,印在军官们的脑海中。所以从军学受训开始,生员们就要向官衔比他们高的武官行军礼(如果不认识的武官,就看官服颜色)。   “原来如此。”武好文点点头,“这是新规吗?”   “是都军机司定的规矩。”武好古回答,“只有在三大军学和整理完毕的新军中才需要执行。”   “大哥儿的治军果是严厉啊。”武好文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这些小武官要不要向官衔比他们大的文官行礼呢?   “二哥儿。”武好古又开口了,“你的海路帅司可不是个好做的差事……所以我这个做哥哥的在代理海路帅司期间就顺手办了些事儿。”   “哥哥是宣抚。”武好文倒是显得豁达,“本就节制海路帅司的。有什么要小弟做的,招呼一声就是了。”   其实河北宣帅并不节制海路帅司,也不节制任何一个帅司,只是海路市舶制置司是武好古一手从一个市舶司做起来的,所以各方也就默认了他的权力。   武好古回头看了眼兄弟,“你能这样想最好了……官家让你做海路帅司,就是看中了咱俩兄弟同心。哥哥的河北宣抚是权小责大,如果再没一个能指挥得动的帅司,那可真就要误了来日北伐的大事了。”   武好文皱眉道:“来日北伐应该以陆路为先吧?可是也不见哥哥在整顿河北军上有甚大动作啊。”   “河北整军急不得的。”武好古说,“河北军盘根错节,而且又无田土可授,不能指望什么。现在只待河北四路自己整顿,将十二万人的员额压到十万以下,这样哥哥的宣抚司就能拿到两万新军的员额,编出四将新军就没有问题了。”   由十二万裁到十万是各方面博弈出来的结果,要是再执行不下去,那武好古可就要去赵佶跟前发飙了。   通过裁军拿到的四将新军,武好古也不会让别人来插手,必须由宣抚司直辖——他来日北伐之时,可就指着这两万新军外加数千骑士和数千效用冲锋陷阵呢!   “那三佛齐市舶司、三佛齐军机房和南洋巡检司又是怎么回事儿?”武好文看着自己的大哥,缓缓发问。   武好古的宣抚好像是尊木雕泥塑,除了成立宣抚司衙门、宣抚司总军机房之外,就仿佛在混日子。   可是他兼任海路帅司的时候却是大动作一个接着一个!不仅给界河大船厂一口气下达了300条船的订单。而且还成立了三佛齐市舶司和三佛齐军机房这两个新的衙门,还大大加强了南洋巡检司的实力。   “市舶司当然是收钱的衙门。”武好古说,“三佛齐海峡的钱可比大宋任何一个州府都要多!不好好收着能行吗?而且咱们还要在南洋各处筹措粮草,觅地开垦,设置商市……也就是一路漕臣要做的事情,都得麻烦三佛齐市舶司啊!”   武好古这是把三佛齐市舶司当成了一路转运使司在用了!   “至于三佛齐军机房。”武好古道,“责任也是极为重大的……兵马调度,城池修建,都是得军机房居中调度。至于南洋巡检司,自然是管辖战船队和陆战佣兵了!现在咱们驻扎在三佛齐的战船总共有18条,都是‘招财’型的桨帆战船。陆上的兵士约有3000人,大多是充军而来的,也有一些是从各地雇佣来的。”   “招财”型桨帆战船是界河大船厂最初的产品,总共就造了18条,现在全在南洋巡检司旗下。另外,南洋巡检司还有12条阿拉伯式桨帆船,都是使了各种手段才搞到手的。   而目前在界河大船厂开工的6000料桨帆战船则是“冲撞”型战船,装备了撞角,最多可以配备300名桨手、水手和甲板战兵。   所有的100艘“冲撞”型战船建成后,海路市舶制置司下属的“常备舰队”规模就将达到118艘,水兵超过35000人。   应该可以同时承担北伐的“海权控制”和三佛齐的“安全警戒”两项任务了。   当然了,如此庞大的船队的开销也是个天文数字。光是35000官兵,一年的开销就得几百万缗。如果不是守着三佛齐海峡,海路市舶制置司是无论如何都养不起这么一支庞大的舰队的。   而守着这么一个“收费站”,当然就得做好和各种挑战者开战的准备。   这也是武好古急于增强南洋巡检司实力的缘故!   “大哥儿。”武好文的官声虽然不怎么样,不过脑子并不糊涂,马上就想到了三佛齐有问题,“三佛齐海峡那边大概要动刀兵吧?”   武好古笑了笑:“刀兵应该正在动吧?”   “正在!?”武好文愣了又愣,“和谁打?”   “应该是天竺国的注辇国!”武好古缓缓地道,“也有可能还没打起来,具体怎么样,等开了春就知道了。” 第九百六十章 阶级敌人武好文(一)   “注辇国?”武好文一惊,险些从马背上跌下去,信亏他的一个仆人在后面跟着,出手扶了他一把。   武好文是知道注辇国的,在接到海路市舶制置使的差遣后,他还是做了一点功课,知道了三佛齐、爪哇国、蒲甘国、真腊国,当然还有注辇国。在大宋朝廷编纂的《诸蕃志》中,注辇国可是个泱泱大国。据说注辇都城有七重,城高有七尺,第一、二城为民居,有环城水濠隔离。第三、四城为官府。第五、六城为王府。第七重方为王宫。而且《诸蕃志》还称注辇国好战,蓄养战象六万,每头战象都高七八尺,背驮小屋,战士用弓箭远战,用长矛格杀,而且人人英勇善战,视死如归……听上去非常可怕啊!大宋那么弱,能打得过有六万战象兵的注辇国?   而且,大宋怎么就和注辇国打起来了?谁批准的?   “大哥儿,注辇国那么老远,怎么就和咱们打起来了?”武好文连忙坐稳了几分,然后就问,“大哥儿,难道真的有人妄开边衅、谋求私利、邀功图赏、败坏国事?”   武好古回头瞪了眼自己的胖兄弟一眼:“二哥儿,怎地和那些御史一般语气了?”   武好文连忙摇摇头:“大哥儿,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情……我朝向来以德服人,怎么会和万里之外的注辇国打起来了?”   武好古哼笑了一声:“以德服人还把西贼打成干儿子了?还整天想着要平辽复燕?”   “可是,可是西贼和契丹都占了汉家土地,而注辇国在万里之外,应该远交才是啊。”   “远交就没钱了!”武好古笑道,“海贸可是大利,是关系到天下兴亡的,怎可不加掌控?”   “海贸怎会关系天下兴亡?”武好文摇摇头表示不相信。   在他看来,商贸之事都是末业,可以锦上添花,但绝对不能倚为根本的。国家的根本,还是农业!   武好古一笑:“你的海路市舶制置司衙署总机宜房内,存有京东市舶司历年以来的海贸出口、入口账,你去好好查一查,就知晓海贸的利弊得失了。”   查账?   武好文眉头大皱,他打小就不喜欢和账目打交道。他喜欢的是文学,诗词文章可以写到让人拍案,但是算账总是出错,也不会打算盘,根本比不上武好古。   “不必一笔笔的查。”武好古笑道,“有年度汇总,都纪忆之弄的,一目了然。你看了就知道,京东市舶司所辖的京东商市、板桥商市、蓬莱商市历年的出超入超了。”   “什么叫出超入超?”   一个连顺差逆差都不知道官儿现在在主管大宋的外贸……   “所谓出超,就是出口额大于进口额。而入超,则是出口额小于进口额。”   “……”   武好文一头雾水。   “你知道钱荒吗?”   “知道,这个我知道。”武好文道,“主要是因为富室大家藏镪不出所致!”   北宋的富户的确有将藏钱,或者更准确的说是藏铜的习惯。之所以如此,在当时和后世比较一致的看法就是商人大大的坏,为富不仁,把铸钱的铜都藏起来不让进入流通,以至于国家经济出现了通货紧缩。   只要把商人窖藏的铜都挖出来铸钱,钱荒就能得到解决了!   不过在武好古主持市舶司和沿海制置司的过程中,他却发现了钱荒最主要的原因。   就是不公平的国际贸易规则!   虽然大宋输出的商品数量很多,比如瓷器、丝绸、船舶、日用百货、铁器、食盐等等。而输入的商品有限,主要是马匹、皮毛、药材、珠宝、玻璃、香料、棉布等等。   但是宋朝的对外贸易,特别是海洋贸易的定价权是缺失的。也就是说,宋朝输出的产品都是低定价的,别看出口的量很大,但是价值并不高。而进口的产品都是高定价的,别看量不大,但是价值却不低——这种情况也和海贸的成本巨大,花费在运输和通关上的成本远远高于产品本身有关。   也就是说,如果中国在古代不掌握海贸的流通环节,那么就只有闭关锁国,通过严格控制进口和贸易,避免国家的通货不断流失。   明朝实行闭关锁国的原因,很可能就是为了避免通货在贸易中的不断流失,至少闭关锁国的确起到了这方面的作用。所以后来的明清两朝可以用高价值的白银作为主要的通货,“钱荒”和“银荒”的情况,也没有宋朝的“铜钱荒”那么严重了。   “二哥儿。”武好古道,“你去看看纪忆做的账就知道了……但是京东市舶司下的几个商市,每年的入超就高达数十万缗!入口商品的过税,永远比出口商品的过税要多的多!而且在入口货物中,从来就没有金、银和铜!”   “可是朝廷严禁铜钱和金银出口……”   “严禁管什么用?”武好古嗤的一笑,“二哥儿,你以为出入口间几十万缗的差额都去哪儿了?单单是一个京东商市就有几十万的入超,如果再算上明州、泉州、广州等地的商市,一年一百多万缗都有,虽然界河商市有几十万的出超,还会不少番人海商在咱们的土地上花费和置业,但是每年通过贸易流失的金银铜,总在价值十几万至几十万缗间。日积月累,可就不是一个小数目了。”   如果要给中国古代社会没有成功进入万恶的资本主义制度找找原因,海贸上的失误显然也是其中之一。   早期因为没有制海权,使得海贸定价权丧失,长期处于不公平的贸易游戏规则下,只能承受逆差。后期虽然通过闭关锁国解决了逆差的问题,但是闭关锁国又严重影响了中外交流,对于资本主义发展同样是相当负面的。   而欧洲之所以能在大航海时代开启后迅速走向资本主义,除了拥有大市场(欧洲本身的市场比当时奥斯曼帝国控制的市场大得多)和老祖宗留下的可以促进技术进步的哲学、科学,就是从新大陆获取了海量的金银。   海量的金银提供了廉价的资本,同时也刺激了金融业的发展,使得资本主义的苗得到了一个相当良好的成长环境。   大宋如果想要在未来一二百年间迈入资本主义初级阶段,那就必须改变世界贸易中贵重金属的流向。   而要做到这一点,则必须掌握海权!   “二哥儿,我和你说吧。”武好古笑道,“咱们现在拿住了三佛齐海峡这个南洋、西洋间的贸易要道,以后国家就不会再有钱荒和铜荒了。因为海外的金银,都会往咱们这儿流动的。不仅金银铜钱会流进来,南洋的粮食也会源源不断的流进来……如果三佛齐市舶司经营得法,再过几年,六路大发运使也不必逼着东南百姓要粮食了。不就是一年六七百万石嘛,在爪哇国占个一两百万亩就都解决了。”   “一两百万亩能收六七百万石?”武好文摇摇头,“大哥你真的是不懂种地啊……这事儿你得去问七叔。”   “七叔倒是快到界河商市了。”武好古笑道,“不过这事儿不必问他,因为海州的水田不行,产不了那么多。而全天下最肥沃的水田就在爪哇国,一亩产了六七石稻米是没有问题的。只要能在爪哇岛上圈块土地,再迁移个几万农人过去开垦。一年得到六百万石稻米不是什么问题。”   爪哇岛周围有许多火山,经常喷发,给岛屿送去了深厚肥沃的火山灰土,再加上多雨湿润,日照充足的气候特点,使得岛上的农业生产条件得天独厚。   而此时占据爪哇岛的是一个信婆罗门教的王国爱尔棱加国之,另外现在统治三佛齐国的“山大王”王朝(三佛齐国王的尊号翻译成汉语就是山大王)就是起源于爪哇岛。因为婚姻继承的原因,才得以入主三佛齐国的。而“山大王”王朝在爪哇岛上的国家却被东爪哇王国灭亡了。因此三佛齐的“山代王”一直想要恢复在爪哇岛上的故国,所以三佛齐“山大王”和爪哇岛上的印度教的封建国家爱尔棱加国之间,一直存在着低烈度的冲突——爱尔棱加国本来不是三佛齐国的对手,但是因为注辇国,也就是印度的朱罗国在一百年前开始的对三佛齐的入侵,使得三佛齐无暇东顾,失去了在爪哇岛上的所有领土,而且也失去了对三佛齐海峡以东各个小邦的控制权。让信奉婆罗门教爱尔棱加得以壮大。   不过由于宋朝势力的介入,三佛齐海峡的平衡均势已经被打破。注辇国在克拉底峡的据点的迦托诃国已经在大观元年初被大宋——三佛齐联军攻破。   但此时的注辇国,又处在鼎盛时期,统治了印度次大陆的东南部,不仅拥有庞大的以战象为核心的陆军,而且还拥有实力不弱的水军。而且还存在一个比较松散的注辇、爱尔棱加、真腊、占城四国同盟(四个婆罗门国家)。所以它是不会甘心失去对三佛齐海峡和克拉底峡的控制权的!   与此同时,由于纪忆和元觉的推动。大宋、三佛齐、蒲甘和朱罗四国佛教联盟,现在也已经有了雏形……所以一场围绕南洋和东印度洋海权而展开的国际战争,也不可避免了——这场战争,也可以看成是世界大战东南亚战场的开局之战。 第九百六十一章 阶级敌人武好文(二)   在武好古将海路市舶制置司“有可能”在南洋卷入一场大战的情况,一五一十告知了弟弟武好文后,这位大宋朝最年轻帅司,公认的官场新秀和未来宰执,就完全懵逼了。连怎么回的界河商市,怎么回到共和坊的武家大宅,他都完全没有印象了。   他本来以为自己的老哥就是贪婪擅权,还有那么一点务虚名。不过只要有官家护着,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可是这一次武好古玩的也忒大了一点!且不说占领了三佛齐国的南心岛,夺了三佛齐海峡的拦路收费权的真相是什么?这个大宋、三佛齐、蒲甘、波罗四佛国联盟是怎么回事儿?还有四佛国联盟对抗注辇、爪哇、真腊、占城四个婆罗门教国家又怎么回事儿?   注辇、真腊、占城不都向大宋朝贡过吗?都是好好的友邦,咋就拉开架势要开战呢?   这已经不是国战了,而是一场国际战争啊!   大宋怎么就莫名其妙卷入了南洋的婆罗门教国家和佛教国家的战争了呢?这事儿官家知道吗?两府知道吗?这是不仅擅开边衅,还擅自和外国结盟了。   而且,看武大郎的意思,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他还打算继续捂盖子隐瞒不报。还用伐辽备战的名义向界河大船厂订购了300艘战船和运输船……不用说了,那么多战船、运输船造好以后,肯定不是用来对付辽国的,因为辽国压根没有水军,用得着100艘6000料的桨帆战船?而且还都是安装上用来撞击的铁头的“撞船”。   这些战船、运输船摆明了是要用到南洋战船上去和注辇国、爪哇国、真腊国和占城国的水师开战的!   大宋开国以来,对外用兵一直都是非常谨慎的,哪怕是和熙河路的蕃家部落开战,也得两府重臣反复议论才会得出结论。哪儿有这样满朝文武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就在去国万里的海外开战的?   上一回纪忆上报说什么“使团遇袭”,然后不得已清剿海盗,三佛齐敢恩献岛云云的。虽然满朝文武都不大相信,但是也抓不到什么把柄,而且纪忆又是礼部试第一名出身的文官。大家也就捏着鼻子认了……可是这一回,海路市舶制置司都闹到和外国结盟而战的地步了,还敢说不是擅开边衅?哦,恐怕还不止一个擅开边衅的罪过,还得加一个抢劫罪吧?   别人擅开边衅为邀功请赏,海路市舶制置司那帮货是瞒着上面打仗,估计也不会请赏,那就指着抢钱发财了。是不是那个“南心岛的收费站”就是他们抢来的。   堂堂大宋天朝的制置司,现在变成了一个组团出海拦路抢劫的衙门了……这叫什么事儿?   “二哥儿,二哥儿,你在想什么?”武好古的笑脸凑了过来,关切地问。武好文这时才发现自己握着个开封炸鸡腿,都凉透了还没有啃上一口,走神了已经不知道多久。在席面上作陪的白飞飞和另外几个武家的家伎都半张着嘴看着他的啥模样。   元符三年进士第六啊!怎么就拿着个炸鸡腿在发傻呢?这是不认识炸鸡腿还是怎么了?   武好文有些尴尬的将鸡腿丢在餐桌上,又从身边伺候的武家家伎手中取过手巾,擦拭了一下油腻。   “大哥儿,小弟有话要说!”   “哦。”武好古点了下头,然后挥手让白飞飞和一屋子伺候的人儿全退了出去,只剩下了武家两兄弟。   “大哥儿,这个帅司小弟做不下去了。”   “怎么做不下去?”武好古语气有些放沉了。   “这不明摆着,海路帅司的兵马都在三佛齐海峡和注辇国开战了,这是国战啊!怎么能随随便便就开打?”   “这事儿可由不得咱们!”武好古看着身材肥胖,长相也不再英俊的武好文,皱着眉头道,“如果注辇国不战,咱们的人是不会开战的……派到南洋去的都是以德服人的好官兵!”   武好文摇摇头,他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会相信武好古的鬼话?   “南洋那边开衅还不是为了三佛齐海峡的大利?”武好文道,“这海峡本没有咱们的份,是纪忆之心血来潮夺取的……”   什么心血来潮,武好古心想:明明是蓄谋已久!   “大哥,依我看,还是撤出三佛齐海峡吧,莫要在万里之外与注辇国开战了。”武好文道,“兵法讲究以逸待劳,咱们这回去国万里,到人家的家门口开战,是犯了兵家大忌啊!”   兵家大忌?武好古心中冷笑:这话你去和大英帝国说吧……   “兵法之事自由总军机房谋之。”武好古语气冷冷地说,“二哥儿不懂军务,休要胡言!三佛齐海峡是有巨利于国的!关系天下兴亡,断没有放弃的道理!而且三佛齐海峡之争根本不用朝廷出一文钱的军费,也不必出一石军粮。一切都由三佛齐市舶司筹措,而且还会大大的富裕。即便战事正酣,一样可以向国中输送粮食和金银铜材。其中的利益,堪比东南六路之和!”   三佛齐海峡可以贡献的税赋当然比不了东南六路。但是占据了三佛齐海峡的大宋,就等于杀入了中世纪海洋贸易产业链最赚钱的环节。可以彻底改变长久以来的海贸逆差格局,从而为大宋本土积累金银——可别小看了三佛齐海峡拦路收费权的作用,如果一年有个一二十万两黄金流入,一百年就有一两千万两黄金流入大宋了。   如果大宋自开国以来,每年都有这个数目的贵重金属流入,现在还会有钱荒吗?根本不可能……现在都可以铸造金银币或者发行金银本位的纸币了。   有了金银本位的纸币,才能发展出近代银行业啊!   单是金银流入,就有那么大的利益,更不用说爪哇岛这个大粮仓的利益了。   如果能一步步的侵占整个爪哇岛大粮仓,将来就可以确保每年几千万石甚至上亿石粮食的供应——在没有美洲大陆的番薯、玉米、土豆来填饱老百姓肚皮的时候,你要想大规模发展经济作物是有可能引发出大饥荒的!而资本主义初级阶段,就必然伴随着什么羊吃人、蚕吃人的事情。   历史上的明朝覆亡,也许就与此有关!   如果明朝拥有三佛齐海峡这个“收费站”,拥有爪哇岛的大粮仓,哪儿还有明末农民大起义?   所以三佛齐收费站是用来完成资本原始积累的,而爪哇岛米仓则是为血腥的资本主义初级阶段托底的——再苦再惨,总有爪哇救济米可以吃!   “大哥儿。”武好文只是摇头,“随你怎么说,我总要辞了海路帅司的……而且我还要劝大哥儿一句,悬崖勒马,切莫铸成大错啊!”   武好古的脸色非常难看了。他并不担心武好文会去揭发自己——武好文有点书呆,是把《论语》上的话当圣旨的。所以他一定会履行“亲亲相隐”的原则。武好古再怎么样,也没到谋反的地步。所以根据儒家的原则,武好文是不能揭发哥哥的,大义灭亲什么的,在真实的历史中是不允许的!   大宋孝治天下,大义灭亲只适用于揭发谋反和亲属间的相互伤害罪。   所以只要武好文在海路帅司的位子上呆着,他就得替武好古“相隐”,决不能去揭发武好古的罪行。顺便提一句,亲亲相隐的原则也适用“师徒”,所以米友仁也不会去揭发武好古。他要是去揭发了,非但不会得到奖励,还会被士大夫视为士林败类。   可武好文要是辞了帅司,让别人来干,那可就麻烦了。   “二哥儿。”武好古看着弟弟,脸色渐渐缓了下来,“咱们哥俩虽然不是一个妈生的,但是打小一块儿长大的,哥哥的为人,你还不了解吗?”   以前是了解的,可后来你变了……武好文心说:你以前胆子很小的,后来不知怎么回事,就越来越胆大,现在更是什么都敢做了!   “南洋的情况,你根本不了解。”武好古义正词严地说,“夫耳闻之,不如目见之;目见之,不如足践之。南洋之事,你只是胡乱猜想,连耳闻都没有,更不用说目见之、足践之了!你这样请辞,是不是太贸然了?恁多的圣人之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武好古说的话汉朝大儒刘向在《说苑·政理》中的话。既然是汉朝大儒的话,那一定是有道理的!   看到武好文哑口无言,武好古接着说:“二哥儿,你是海路帅司,南心岛也是你的辖区,可以前去巡视的。你如果走不开,也可以差亲信前去。眼见、足践之后,真相自明。是不是要请辞,到时候再说吧。”   “这……”   这可有点难为武好文了。去南洋可不容易!恁般老远的,还要坐船去。万一遇上风浪也许就回不来了……   武好古端起酒杯,笑眯眯的抿了一口杯中酒,“二哥儿,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啊!你也莫怕海上风大,其实沿着海岸走也没甚风险。如果还不放心,就向界河大船厂订一艘万料大海船。等船造好了,再去南洋巡视如何?”   等万料大海船造好了,差不多就是大观三年、四年了…… 第九百六十二章 资本主义接班人   离着腊月越来越近,界河商市的天气也一天冷过一天。   几场北风刮下来,界河上的冰层已经冻得如同钢铁一般坚硬。厚度早就超过了三尺,不过再厚的冰层,也挡不住渔夫们垂钓的热情。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每到冬季冰封的时候,就会有一些闲着的渔夫在厚厚的冰面上凿出一个大窟窿,然后用竹木制成的钓竿,从冰窟窿中鲤鱼。冬季的界河鲤鱼特别肥美,而且因为气温很低的缘故,也不容易腐败,是用来做切鲙的上品,价格当然也不便宜了。不过对于界河商市中的富豪们而言,只要想吃,再贵的价格也是可以承受的。   所以每到冬季,冰封的界河上就会有许多渔夫冒着寒风进行垂钓。   不过也不是所有的地方都允许垂钓的,因为冰封起来的界河,也是喜好冰雪的人们游玩取乐的所在。一个个人工开凿的冰窟窿可是会吞噬人命的!所以在市民们聚集嬉戏的河段,是有专门的警巡看着,禁止渔夫靠近的。   武好古今天也难得有了空闲,换上了便装,带着潘巧莲、西门青,还有几个大一点的孩童,一大家子都到了靠近共和坊的一片冰面上玩耍。不过奥丽加、罗汉婢和郭小小都没来。   这三个女人,现在都有了身孕,在宅子里面保胎呢。   孩子们的玩具是一架马拉的雪橇,这是在界河冰封的时候才有人使用的交通工具。现在界河商市有二三十万常住人口,商品经济非常发达,不亚于开封府和海州了,哪怕到了寒冬腊月,城市的需求也依然旺盛。自然就有人想到使用雪橇拉货做买卖了。   武好古在界河商市城北的一处别墅正好是靠着水面的,因此也有几只雪橇是仆人们在冬天拉货用的。今天被一块出来玩耍的完颜兀术(兀术一直住在武好古家)找到了,还套上了一匹小母马,当起了车夫,拉着武好古的几个孩子玩得起劲儿。武好古的长子武义勇是完颜兀术在蒙学的同学,是个大皮蛋,骑马射箭都会了,这会儿正跟完颜兀术学赶大车呢!   哦,对了,武好古的这个长子和完颜兀术可是好哥们……武义勇蒙学里面最调皮捣蛋的孩子,而金兀术却是斯文知礼的好孩子,学习成绩也很好。而武好古想要把完颜兀术培养成艺术家的努力,也取得了一些成功。   虽然金兀术同学对绘画没有多大兴趣(也能画一点了),但是他的乐感居然不错(估计是遗传的,他爸爸是兼职跳大神的)。会拉胡琴吹羌笛,还会唱歌跳舞!最拿手的是一边拉二胡,一边吟唱苏东坡的《念奴娇·赤壁怀古》,居然还不走调。   这个金兀术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变成大金国的文艺工作者?   孩子们皮得有点乏了,都围坐在一架雪橇周围。金兀术拿出了二胡,武义勇则取出了羌笛——这小子比金兀术野蛮多了,在蒙学里面是打架王,不过却听比他大一些的金兀术的话(金兀术不打架,但是会教武义勇打架的本事,所以武义勇特别崇拜他),还向阎婆儿学了吹羌笛,现在可以和金兀术一起来个合奏。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伴随着二胡和羌笛合奏出的《念娇奴》乐曲,金兀术又开始用河南话唱歌了。   这个场面,实在有点辣眼睛啊!   看着少年兀术拉琴唱歌,武好古忍不住微微摇头。   “官人,王四郎唱得不好吗?”潘巧莲这时从河北俏生生走过来,问着武好古。   她口中的王四郎就是金兀术。完颜姓氏在女真语言中就是“王”的意思,所以在阿骨打和乌雅术两兄弟先后皈依天理后,他们就把“王”作为按出虎水完颜部的汉姓了。   乌雅束汉名是王雅,阿骨打的汉名是王旻,而阿骨打的儿子们的汉名都是宗字辈的,金兀术叫王宗弼,因为行四,又称王四郎、王四哥。   “好啊,很好啊。”武好古道,“四哥儿很有文采,说不定以后可以中个状元。”   武好古的这个预言后来成真了,金兀术后来真的中了状元……是大金国的第一届状元郎!是他爸爸完颜阿骨打亲点的。   潘巧莲不是一个人走过来的,还带着一群仆役和西门青,其中还有俩仆役拿着杌扎,就是后世说的马扎,展开后摆在冰面上,武好古和潘巧莲一人一个都坐了上去。西门青则立在两人身后,目光却紧紧盯着她的宝贝儿子武义勇。   潘巧莲又从仆役手中取过温补的热汤,是装在绸缎包裹的铜手壶里面的,不仅可以饮用,还可以拿来暖手。潘巧莲把手中的铜手壶递给了武好古,然后自己又拿了一个,靠在丈夫身边,微微笑着:“王四郎的确是个读书的种子,咱家大哥儿要有他一半用功就好了。”   “大哥儿也还行吧?”武好古笑了笑,“只是没有四哥儿的文采。”   武义勇有点偏理科,算学很好,文学稍差,儒学也就是混,音律和绘画都不错,武艺成绩最好,几乎和金兀术不相上下。而金兀术因为年纪比较大,更懂事一些,读书也就用功,各科成绩都很好。特别是文学和儒学相当不错,都能和那些名门家塾的子弟相比了。如果选定左榜进士为目标,也许真的能高中。   “还是要抓紧一点。”潘巧莲说,“再过两年就要入小学了,虽然不愁进不了四开书院,可是……”   “不必入四开书院。”武好古打断了妻子,“入骑士小学吧。”   “骑士小学?”潘巧莲一愣,“那可是少年军学啊……”   骑士小学也是一所教授六艺的书院,不过偏重武艺军学,实行的也是严格的军事化管理。进入了骑士小学,就等于入了军伍了。   因为是对口骑士学院的,所以进入骑士小学的学生,应该有很高的比例会成为骑士学院的生员,将来就是职业军人了。   “明年就是1108年了……”武好古低声嘟囔,“还有七到八年……看来得让骑士小学把课程缩短到四年了。”   如果不出意外,武义勇和王宗弼应该在1110年进入骑士小学,1114年进入骑士学院,1118年毕业。如果遇到战争,还可以提前个一年。应该可以赶上平辽之役的。   “大郎,你再说甚?”潘巧莲有些不解地问。   “没甚。”武好古笑了笑,“我看勇儿就是个武人,真要让他去考左榜进士就太难为了,不如从军吧。大姐,你说是不是啊?”   “没错!”西门青应道,“信儿和铁哥也差不多,都是赳赳武夫的料。”   武义信和武铁哥比武义勇晚一年进入蒙学,不出意外,应该是1119年从骑士学院毕业了。   “都从军啊?”潘巧莲眉头微皱,她的儿子义久年纪还小,尚未开蒙,不过瞧着武好古的教子路线,会不会也被教成个武夫?   “当然不会都从军了。”武好古知道潘巧莲的心思,“久儿自小身子骨弱,怕是吃不得军旅之苦的。”   潘巧莲松了口气儿,也不和丈夫继续讨论子女教育问题了,而是把话题转到了武好文身上。   “大郎,二叔是怎么回事儿?年节都不过就去了清池县城。”   武好文当然是和哥哥在闹变扭了,不过武好古不会和潘巧莲说这些,只是笑道:“他事儿多啊,沧州州治要移往南皮,要在南皮构筑新城,还要在沧州检地派府兵役……可得好好干啊!”   沧州托了界河商市大发展的福,这几年也阔起来了。而且境内又安置了许多骑士老爷,其中不乏拿到官身的真老爷。一州之内,可是官人遍地,富豪无数。原本的清池县城实在太寒酸,不适合再做州治了。于是高阳关路的安抚使去年就上了奏章,提出将沧州州治前往北流黄河边上的南皮县,并且在南皮筑城开市。现在赵佶已经批准了这个建议,具体实行就落在了武好文身上。   这可是白送功劳啊!武好文兼着海路帅司,可以动用界河商市的资源,修个县城还不跟玩似的?用得着那么急吼吼年也不过了就去清池县城?   潘巧莲是大家族出身,早就见惯了大宅门中的勾心斗角,怎么会看不出两兄弟不睦了?而且她也隐约能猜到原因……一定是为了家里的老三武好德啊!可这事儿又能怎么办?说都不好说的。   正在场面有点尴尬的时候,守在河岸边上的武诚兰一路小跑着就过来了,到了武好古身边才低声道:“宣帅,我七哥他们一家到了。”   武诚兰的七哥就是那个在海州创业成功,当了农业资本家武诚昌。是武好古把他招来界河商市过年的,顺便还有个非常重要差遣要派给他去做。   “你七哥就是我七叔啊!”武好古立了起来,“行了,今天就且到这里吧……咱们都去和七叔一家见个面。大姐,你去安排酒席,上洛阳水席。” 第九百六十三章 伤天害理资本家   洛阳水席起源于隋唐的寺庙,开始的时候以素食汤菜为主,口味清淡。后来传入宫廷显贵之门后就配上了不少山珍海味,但是仍然走了清淡的路子。用后世的话说,就是健康低卡路里的饮食。再到后来洛阳水席又进入民间,就不那么讲究了。各种大荤大油水的食材都加进去了——民间百姓吃水席一年难得一回,当然是油水越大越好了。而王公贵族们是天天吃,真要油水太大了可就得三高了。特别是到了宋朝,洛阳又成为了退隐的大臣权贵们扎堆的地方,各种园林式的豪宅密布城池内外。这票大人物可都是不爱运动的,所以出于养生的需要,上档次的水席也就越发清淡了。   灵魂来自后世的武好古现在稍微上了点年纪,也开始讲究养生了,这个时代可没有治疗三高的化学药物,就得靠控制饮食和加强锻炼。所以清淡的水席,也就成了武家餐桌上最常见的菜式了。   而今天到访的武诚昌年纪更大,都四十多岁了,也到了保养的年龄,可不能和武好文那个“食肉动物”相比。所以武好古就让家里的厨房准备了清淡的水席,也不是那种讲究排场的二十道菜的水席。而是简简单单的四道汤菜,四道小炒,汤菜交替,荤素各半。主食则是一小碗米饭,没有上酒,只是用云雾山茶代替。   另外,西门青还叫厨房弄了几条刚刚钓上来的界河大鲤鱼,片成薄如蝉翼的鱼鲙,一盘盘的端了上来。   武诚昌虽然发了财,但也没有胡吃海喝(估计也舍不得),可能还时常下到田间地头,所以依旧是一副又黑又瘦的模样儿,只是神采有点飞扬,不再是当年初见时的萎靡样子了。   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两个好字辈,都是他的儿子。一个名叫“好友”,一个名叫“好朋”,都是武好古的同族兄弟,在族中的排行分别是“十五哥”和“十九哥”。不过白波武家自从一拆为二后,迁移到海州的这支,因为不再是义门模式,所以族人之间关系有些松散,各家弟兄也就不再以族中的排行称呼了。所以武好古在席间就管武好友、武好朋叫“大哥儿、二哥儿”了。   这两位“武大哥”、“武二哥”都是年轻力壮好胃口,一筷子夹起一小片鱼脍,而是几片儿一夹,蘸上调料就塞进嘴里,大口咀嚼,看着都让人胃口大开。   武诚昌也夹起一片,蘸了点调料放进嘴里,冰鲜嫩滑的口感顿时在口中扩散开来。   放下筷子,武诚昌对武好古笑道:“还是冬天的鱼脍好吃,又肥又鲜,也不容易吃坏肚子。”   “海州的鱼脍也不赖吧?”武好古抿了一口云雾茶,“云台山上的茶也好,可是比洛阳强多了?七叔,你可是有年头没回白波了吧?”   “是好些年没回去过了。”武诚昌点点头,“这不是忙嘛!三千多亩地要料理,还养了几万只鸭子,几百只羊,前两年又有一条运河打咱庄子外面过了,连带着庄子周遭都热闹了不少,所以又整了个道店。都是些小买卖,赚不了几个大子儿的。现在也不想别的,就指望好友、好朋能考进云台律学。”   武诚昌的买卖不小了,不过和真正的大商人是不能比的。而且他的两个儿子也不怎么有出息,去年没考上海州云台学宫,又在天涯镇上的东海书院“复读”了一年。不过还是没有什么把握,老头子又不舍得出“赞助费”,所以就领着两个儿子来了界河商市,准备考界河商市的云台学宫律学院。   这个律学院可是云台学宫里面最热门,也是最难考的一个学院了。因为律学院教的是做官和考官的学问,直接对口左右榜进士科——讼棍都是能吹能写能辩的,文章自然不会差到哪儿去。所以云台律学院也就开了专门的“科举课”,专门教学生怎么考左榜进士。因此云台律学的学生是左右榜通吃,而且还是允文允武的。就个人的素质来说,搁在大宋官场上都是一流的。   即便他们考不上进士,云台律学出身的生员也非常容易拿到幕职。有了幕职,凭他们的能力,混个保举还是大有希望的。即便不当幕职,混个大状师也是很实惠的。   顺便提一下,虽然那些传统的科举文官表面上都看不起实证派的士子,在士林聚会的时候甚至把实证派当成武夫和伎术官。但是一旦做到了州郡父母官这样地位,第一时间都是找个云台律学出身的“师爷”。   人家不仅有办事的能力,而且还有办事的关系啊!平时断个案子,收点苛捐杂税,应付一下奸猾小吏土豪劣绅什么的,云台系的“大状师”自己就搞定了。他们是状师讼棍幕职一体的,下面的人除非真的要反,否则就得被他们整治。   如果有什么政绩工程要做,那么这云台系的“师爷”还能帮着请都料大匠。如果有什么江洋大盗要抓,“师爷”还能帮着从界河商市、京东商市雇佣高手,就算抓不到贼,也不会让贼把老爷给惊吓了。   就连官老爷看上的“红颜知己”要上《花魁画册》,或者官老爷想收藏几幅名家字画,云台的师爷都有路子可以摆平。而且云台师爷渐渐也成了体系,官老爷们如果想跑官通路子,他们也是有点办法的。   所以云台律学,也就成了火热的专业。那么好的专业,当然是很难考进去的……不过武好古一定有办法走后门!   武好古当然明白武诚昌的心思——南北云台学宫的律学院加一块儿,一年只招收150个生员,打破头想进去的10000人都不止。所以找他走门子的人可不少!   “大哥儿和二哥儿看着都是赳赳壮士,进劳什子律学院?”武好古笑着,“不如进三军学吧,骑士、步军、海军,进哪个都行啊。”   律学院是人人想进,而军学院就有点清冷了。界河骑士学院的生员主要来自骑士小学,就是一群沧州骑士子弟和云台系的军二代。海州的海军学堂的生员则是海商子弟——两个相当紧密的军学系军阀集团,不知不觉中正在形成!   “宣帅。”武诚昌当然不愿意让自己的儿子从军了,现在是宋朝,又不是汉唐,从军终究是下乘的路子,“他们哪里是当将军的料?不行的,都笨头笨脑的,上了战场也误事。”   进律学院就不误事了?武好古心说:那里面都是学霸啊!   “这样啊……”武好古笑了笑,“这样吧,七叔你帮某办件事儿,我就给大哥儿安排则个。至于二哥儿吗,以后跟着我就是了。”   武诚昌一愣,“宣帅有什么事儿要某这个农夫帮忙?”   武好古笑道:“弄点人下趟南洋。”   “下南洋?”武诚昌眉毛一挑,“可是南心岛商市?”   “不是。”武好古摇摇头,“是去爪哇岛种地。准备搞上100万亩肥得冒油的水田,一年可以种两三季,收获个七八石稻米绝对没问题,也许都能到十石!”   “100万亩?爪哇岛……这都到天边了!”   “行不行?”武好古问。   “不大好办啊!”武诚昌连连摇头,“好好的谁肯去恁般老远的地方?风高浪急的,兴许就回不来了。”   武好古笑盈盈地说:“再加一个律学院的名额!大哥儿、二哥儿一起进去!”   一个律学院的名额搞不定,那就再加一个!   武诚昌皱着眉头,似乎在苦苦思索,过了半晌,才咬咬牙道:“宣帅,这事儿可以办,不过就是有点损阴德啊!”   哄人去爪哇岛耕种免租、免税、包丰收、包收购的水田自然是损阴德的……中国农民嘛,安土重迁,不是活不下去谁肯下南洋?   “有办法行了!”武好古看着武诚昌。“阴德什么的好办,我和少林寺的玄寂大师有交情,请他给你念几遍经,不行的话再捐个安西的寺庙,什么阴德都有了。”   农民的事情,武好古不大了解,所以也不知道怎么哄他们去南洋种地。也不能和雇佣打手一样,花钱雇他们去啊。雇佣来的打手也不会种地啊,沙门岛的恶人就更不行了。而且武好古也不想用外族奴隶去开垦世界上最肥沃的土地!所以就只能让武诚昌这个农民资本家去干伤天害理的事情了。   “那就有办法了……”武诚昌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又看了看自己的两个傻愣愣的儿子,“也罢,谁让我望子成龙呢?小老儿就做一回伤天害理的事情!”   他顿了顿,又对武好古道:“海州那边的人刁,很难弄去南洋,要弄只有去洛阳。”   去祸害老家的乡亲……的确有点伤天害理!   “好!”武好古点点头,“七叔准备怎么做?要多少时间能凑出……对了,100万亩水田要多少户人?”   “几千户总要的。”武诚昌摇摇头道,“可不能都让老儿来弄啊。”   “行行。”武好古笑着,“有个两三百户,先开个局就行……得拖家带口,光棍一个南下可不行。”   “那就先200户……总能应付几万亩了。”   “行,就这样!”武好古笑道。 第九百六十四章 为富不仁武扒皮   “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安居不用架高楼,书中自有黄金屋;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车马多如簇;男儿欲遂平生志,五经勤向窗前读……”   大宋大观二年正月二十六日下午快到饭点的时候,洛阳白波镇上,聚族而居的武家义门的大宅坊家塾之内,再一次响起了整齐背诵真宗皇帝《励学篇》的声音。   占地面积不小,但是房舍非常破旧的大宅坊家塾的大膳堂里面,十张长木桌周围,此时挤满了穿着儒服,正准备用晚饭的武家书生们。大大小小,老老少少,只要没有高中,又不打算放弃科举这门事业,不管年纪多大,大宅坊家属里面都有他们的一席之地和一日两餐。   当然是两餐了!一日三餐这种奢侈的生活可不是白波武家这群苦读的士子可以享受的待遇。   虽然一日只有两餐,不过他们的伙食还是很不错的。白面的炊饼可以吃饱,隔三岔五还会有一顿炊饼夹猪油炸鸡胸肉可以补充蛋白质——这可是正宗的开封菜,而且还是“进士菜”!白波武家的家主武忠义在高中第561名进士的时候就天天吃这个。   所以这道“开封名菜”在洛阳白波武家就有了那么一些神圣感,成了激励武家学子们努力苦读的动力。   只要高中进士,就可以一天三餐吃炊饼夹鸡肉啦!说不定还可以加个煎蛋……   唔,这样的进士一定是个清官!反正武好文和武好古这两个脏官是不会那么清贫的。   未来大宋清官们已经念完了励学篇,都将目光投向了正背着手在大膳堂中巡视的武诚举。   武诚举在白波武家族中的诚字辈里行三,是武诚昌的堂兄,武诚之的堂弟。在武诚昌撂挑子前一直主持大宅坊家塾,现在则是白波武家总管。是家中仅次于武忠义的二号人物,也是族长的接班人。   年近五十的武诚举外表并不起眼,中等个头,长得黑黑瘦瘦。相貌忠朴敦厚,长得还有点慈眉善目,脸上总是带着一点儒雅的笑意。对于武家年轻人来说,他就是个良师加长者。对于洛阳城中的名士大儒而言,他无疑也是清流中人。对于洛阳县的父母官来说,他当然是不能得罪的人物。   现在的白波武家可是一门两帅司的存在啊!洛阳的地方官怎么敢得罪武诚举?   可是洛阳县白波镇,还有临近的龙门镇和彭婆镇上租种了武家田土,借了武家小额贷款的农人,却都在背后管他叫武扒皮!   别看他长得慈眉善目,好像个大善人,可是在盘剥佃户,巧取豪夺的手段上,他可绝对配得上“武扒皮”的名号,比他的前任武诚昌可狠多了!   之所以这样,其实也是武好古、武好文两兄弟造得孽。在他们俩崛起之前,白波义门武家就是个家道中落,马上就要混不下去的大宅门。别说巧取豪夺了,自家的田地都一块块的割出去。   可是二武兄弟一崛起,白波武家马上就翻了身。首先是武好古划拉走了一小半武家子弟去海州开分号了。这样一来,需要在白波武家吃大锅饭的人数一下减少,土地却因为二武兄弟和武诚之的“捐赠”而增加了不少。   人少了,地多了,日子自然会好过一点。不过武诚举还有几个和他一起主持家务的诚字辈都是穷怕了的主儿,一朝翻了身,别的事情不想,就琢磨怎么捞个盆满钵溢了。   可他们也没有一官半职,不过就是个义门首领,最多在官场上有后台靠山。所以捞钱的手段也不是太多,而且他们也不大会做生意,也就只能在老家当个压榨贫下中农的武扒皮了。   而他们压榨贫下中农的手段,其实也是很传统的。无非就是那么几个,第一当然是出租土地收租子了——白波武家现在又发达起来了,由家中丁壮耕种的土地当然就少了,可以用于出租的土地也就多了,差不多租了七万亩土地出去。   出租土地当然也没什么啦,现在距离斗地主的时代还有900多年呢!   不过光靠出租土地,武诚举也不会得了“武扒皮”的雅号。他的手段还有勾结胥吏,转嫁两税。现在白波武家是官户,又是皇封的义门,当然有一定的免税特权,但是十几万亩土地都免税也不可能。要不然洛阳地方上怎么交代?这里的土地大多属于官户,都不交税怎么可能?   所以将春秋两税转给贫下中农就是一个比较流行的做法了。而武诚举更是这方面的高手。他通过豢养“干办人”充当大甲头,安排武家子弟充县吏乡胥等手段,将武家义门的部分土地隐没,或者用“产去税存”的手段购买土地,使得武家拥有大批的免税土地。   顺便提一下,所谓干办人就是代理人,北宋朝廷允许官户用干办人顶替户头管理田庄家业,如果有偷税漏税等违法之事,责任也是干办人的——要不然高官抗税怎么处置?地方胥吏也不敢去两府问宰执们要钱吧?所以这事儿就由干办人扛着。查不到的时候大家都是遵纪守法的好官,查到了就是干办人的疏忽,大宋官人们肯定不会包庇的,必须狠狠的打干办人的板子!   而大甲头就是保甲头目的意思,有辅助胥吏收税和丈量土地的责任——当然都是豪强富户出任的,屁股坐在谁一边就不用说了。   当然了,贫下中农们也不是傻缺,不会轻易同意“自杀式”的“产去税存”。这就需要配套手段,也就是勾结奸商胥吏,操纵粮价,逼迫贫下中农承担过度的遥役摊牌,同时发放套路贷。   只要贫下中农们借了武家的高利贷,那基本就是被扒皮拆骨的命运,被迫卖出土地还不能随产割税,最后落个倾家荡产,变成武家的佃户,继续被武扒皮剥削……   “快些吃吧。”武诚举温和地笑着,“吃完后再温习一下功课。今年就要考发解试了,咱们白波武家怎么都要再出几个进士吧?”   “知道了,大总管!”   武家的才子们齐声应道,然后就飞快的开动起来了——武扒皮在外面不是个东西,可是在武家大宅门里面却没有人不服气的。他从贫下中农那里拔了的财富,除了购买土地,扩大武家的产业,就是用在族中子弟的教育上了。   现在的武家大宅坊家塾,已经是洛阳县数一数二的家塾了。家塾里面还有从伊川书院请来的先生!现在的关、洛之学已经取代荆公新学,成为可以和武好古的实证学派对抗的显学了。   安排了族中子弟进餐后,武扒皮自己倒没有一块儿吃鸡肉夹炊饼,而是出了大膳堂往大宅坊的迎客堂而去。   今天他还有不少客人要见呢!有一个要好的押司,还有两个是白波镇上的粮商,都是来谈大买卖的。   现在已经是麦收在即了,托老天爷的福,今年洛阳周遭又能有个好收成了——因为去年冬天雨雪不多,现在田里的麦子长得不好,大约可以少收个两三斗了!   少收个两三斗才好,多收个三五斗对地主没有好处,因为地主是拿固定地租的,而且是实物地租,多收了的都是佃户的。而且多收了粮食后又会造成粮价下跌,对地主们有害无益。   当然了,少收太多也不行。如果收成太差,地租和利息收起来就困难了,农民要真交不了,武扒皮也没办法不是?甚至再严重一点,还会惹出“吃大户”的麻烦。就是成群结队的饥民闯到武家大宅坊来吃白食。   所以最好的情况就是少收个两三斗……收租不难,官家也不会豁免洛阳的夏税。而夏税是收钱收丝绸(丝绸也可以当钱,不产丝的地方就折钱)的,到时候就得卖粮换钱。   而这又是一个机会了!这两年因为西北局势安稳,而界河的麦子又源源而来,所以洛阳白波的粮价波动较大,通常是春天、夏天比较便宜,秋冬两季会上涨。   今年正好利用北粮压一下洛阳这边的粮价,趁着贫农要凑钱还利息结夏税的时候低吸一批粮食,然后再放一点高利贷出去……   武扒皮正打着如意算盘的时候,他人已经到了迎客堂,忽然发现迎客堂里面已经有客了,是一个身材和自己仿佛,有点风尘仆仆的汉子,门外还有两个长大的带着家伙的保镖,看来来人是有身份的。   “敢问这位仁兄……”   他刚一开口,那人已经转过身,看着有点眼熟,再一想,这才忆起来,来人居然是武诚昌!连忙上前拉着武诚昌的手,“七哥儿,你怎来了白波?这可有年头了……听人说你在海州发财了,有这事儿吗?”   武诚昌哈哈笑了起来:“发财谈不上,不过就是几万缗而已,都是咱家那位宣帅照应的。不过咱受了宣帅照应,就得替宣帅办事儿。这次就是为了替宣帅做事回洛阳的。”   “替宣帅做事?”武扒皮看着武诚昌,“七哥,你是官人了?”   武诚昌一摆手,无所谓的说:“一个从九品的三班借职而已……三哥儿,要不也给你弄个官儿吧。” 第九百六十五章 从契约奴到殖民地者   “官?”   武诚举咽了一下唾沫,他可是早就想当官了,从小就想,做梦都想,想了几十年都没有想到一个官儿。   现在老都老了,居然有机会可以做官了?   “七哥儿。”武诚举急忙问,“是宣帅要保我做官?”   武诚昌一笑:“只要你肯替宣帅做事,一个官算得了甚?”   “做事?”武诚举眉头微皱,“七哥儿莫说笑了,宣帅身边有的是云台才子,某去了能做什么事儿?”   “云台才子也有办不了的事儿。”武诚昌笑道,“譬如把几百户小农逼得走投无路,卖身为奴的事儿,他们就不行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武诚举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他当然知道自己有个武扒皮的名号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我这不都是为了武家嘛!而且河南府这边谁家没有个扒皮在撑着?”武诚举冷冷地说着。   河南府是官僚地主阶级云集的地方,别看洛阳城中那些园林里面的清流官僚看着都快清高到天上去的,可是他们一家家的荣华富贵从哪儿来的?不可能是天上掉下来的,只能是剥削来的。而且他们剥削的对象主要就是贫下中农,不就得有人去当什么“文扒皮”、“富扒皮”、“晏扒皮”、“韩扒皮”吗?   “可不是嘛!”武诚昌笑着,“再说那些小农倾家荡产也不咱们的错啊!种地也是买卖,做买卖哪有包赚不赔的?而且什么买卖不是本小利薄的容易倒啊?再说河南府这边土地贫瘠,农户众多,交通又比较便利,北方的便宜麦子一船一船运过来,小农们怎么和人家争?大量破产是正常的。”   还别说,武诚昌虽然不懂经济,但是这话真是在理。种地也是买卖,至少在大宋境内大部分地方是买卖。既然是买卖,那就有赔有赚,从来都没有只赚不赔的买卖啊,就算挖金子也有人费了半天劲,花了很多本钱最后没有挖到的。   种地当然也不例外了,肯定也有赔钱的。而且种地是靠天看地吃饭的,天气不好,土地不肥,风险就很大了。那么本小利薄,又没有好的土地,天气又不帮忙,这种小农不倒闭谁倒闭?   “可不是嘛!”武诚举应答着,“这几年洛阳这里种田的越来越难过了,一边是老天不帮忙,一边是北粮南运在压价……谷贱伤农啊!”   “对啊!”武诚昌道,“反正他们在洛阳也活不下去,就算勉强做个佃户,一屁股的债背着,也是生不如死。还不如出去搏一搏呢!”   “出去搏?去哪儿?”   “去爪哇国!”武诚昌走到武诚举身边,“海路市舶制置司在爪哇国弄了100万亩水田,全都肥得流油啊!”   “100万亩……爪哇国?”武诚举一下就明白了,“怎地,你要从洛阳这边招人去?”   “咱们不就是洛阳人吗?”武诚昌笑道,“不在洛阳找人,还能去哪里找?河南人多地薄,小农最是不易。如果不出去闯荡一番,在家捱着就是等死啊!所以不如叫他们签了卖身的文书,统统拉去爪哇国种地。到了爪哇国,海路帅司一家分个几千亩水田,还定价包买,怎么都比在河南府赚得多啊!”   爪哇岛的土地肥沃,降水充足,随便种种都比在河南精耕细作收得多。而且土地那是要多少有多少,不够就去抢……所以种田的收益绝对是有保证的。   用后世的话说,河南就是种田业的红海,红得都快红烧了!而爪哇岛则种田的蓝海,和蓝墨水一样蓝的蓝海!   可是要去种田业的蓝海也不容易。一是水土不服!河南人去爪哇岛啊,不掉层皮才怪。   二是海上的风浪。这可是要人命的!武好古自己现在都不大敢出海,难得出海也是去沙门岛视察,不会再走远了。去南洋的爪哇岛……想想都可怕!   三是疫病!虽然爪哇岛开发的时间比较久,但是疟疾还是在当地非常流行的。种地又不比在靠近海边的干净清爽的城市中生活,所以感染疟疾一命呜呼是很有可能的。   如果要计算一下去爪哇岛种地的死亡率,估计比去当雇佣军打喀喇汗朝和天竺国也差不了多少。而后者可比种地来钱快啊……   “行!”武诚举并不知道去南洋种地的风险,就是知道了,他这个武扒皮也管不了那么多。“这事儿有我呢,多了不敢说,三五百家还是有办法的。不仅欠咱们阎王账的农人有不少……洛阳这边还有不少世家也都有这等欠了一屁股账,一百年都还不清的佃户。只要宣帅肯花钱把他们的账买下来,他们就得替宣帅卖命,这事儿是天经地义的,到了天王老子那里也是宣帅有理!”   宋朝的人口总数其实不多,满打满算也就一个亿,人地矛盾并不像后世的满清民国那么突出。但是北宋时期南方的开发并不充分,中原,特别是京东、京西和京畿等人,人口还是比较多的,因此就存在一定的“佃户”过剩,打发掉一点不仅不会影响地主老爷的剥削,反而有利于提高剥削的效率。   所以花钱“买佃户”去爪哇岛当农场主还是有一点可行性的,多了不行,划拉个万把户的,应该是没啥难度的。   ……   霍拉桑埃米尔辖地,赫拉特城。   塞尔柱帝国的霍拉桑埃米尔艾哈迈德·桑贾尔从去年冬天开始,就一直驻扎在此地。   这里也是历史上取代迦尼兹朝统治印度西北的古尔人生活的区域,在去年的战争中,桑贾尔率领的大军轻松击败了古尔人的首领伊兹·丁·侯赛因。不过他并没有杀死被俘的侯赛因,而是迫使其成为塞尔柱帝国附庸,并且为驻扎于赫拉特城的塞尔柱大军筹集粮食。   在桑贾尔的计划中,赫拉特城将是他率军穿过葱林大山,进入下桃花石的喀什噶尔的前进基地。   为了这场增援喀喇汗朝的战争,桑贾尔不仅集中了自己麾下一半的古拉姆战士,约13000人,还命令古尔人、迦兹尼朝、西吉斯坦、马赞德兰等附属国出动兵马助战。   同时还向西喀喇汗国首都布哈拉和被契丹人占据的八剌沙衮派去了使臣——他并不知道耶律大石只是利用一群在叶密立流浪的契丹人建立了自己的势力,根基很浅,还以为后者代表契丹帝国。所以才会派出使者去向耶律大石表示友好。   只要契丹人不向西喀喇汗国进军,那么塞尔柱帝国就可以承认他们对东喀喇汗国领土的吞并。   他现在可不想同时和大宋、契丹两个桃花石的强国开战。   现在使臣已经派出了一个多月,回音却迟迟未到,倒是东喀喇汗朝的狮子汗的求救使者先一步到了古老的赫拉特城。   “尊敬的埃米尔,上桃花石的异教徒大军已经开到了距离喀什噶尔很近的莎车绿洲了。因为长途跋涉,他们人困马乏,补给缺少,牛羊都已经消瘦不堪,马匹也非常虚弱,不能进行战斗了。如果埃米尔能够马上出动大军,一定能迅速击溃那些可恶的异教徒。到时候整个桃花石都会匍匐在您的脚下,您将成为天方教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征服者……”   桑贾尔盘腿坐在一张波斯毯上,只是皱着眉头看着下桃花石国的使者,狮子汗的儿子伊卜拉欣。   这是个长得非常英武的年轻人,只是不知道上了战场会怎么样?   “帕米尔山现在可以让大军通行了?”桑贾尔问。   “可以!但很困难。”伊卜拉欣回答道,“不过只要真主的勇士愿意克服困难,应该不是问题!如果上桃花石的异教徒夺取了喀什噶尔,他们也一定会穿越帕米尔山的。到了那时,赫拉特就是战场了。”   “那些上桃花石的军队很能行军?”桑贾尔又问。   “是的。”伊卜拉欣回答,“上桃花石的大军是携带着牛羊行军的。而帕米尔山的山坡上拥有最好的牧场,消瘦的马匹只需要在那里放牧十日就会变得肥壮。然后,他们就会像魔鬼一样杀到赫拉特城下。”   帕米尔高原上有一处名为玉其塔什的草原,好像是让旅客休息补给的中转站,让人们可以依靠较少的补给通过高原。   不过桑贾尔并不担心上桃花石的大军会杀入自己的辖地,真正让他担心的是喀喇汗朝的狮子汗会率领几十万人的残部(包括家属)越过葱岭,然后借道赫拉特和迦尼兹南下印度……迦尼兹朝现在已经分崩离析,不可能抵挡住喀喇汗朝的入侵。而桑贾尔自己,也对印度的财富垂涎三尺。   万一地中海的基督徒真的夺取了西奈半岛,而上桃花石的海军又压服了阿丹埃米尔,那么整个塞尔柱帝国可能就得依靠印度阿三来养活了。   “好吧。”想到这里,桑贾尔道,“伊卜拉欣,你回去告诉阿斯兰汗,就说我的大军很快会出动的。只要我派去契丹的使臣能够给我带来一个准确的消息——无论契丹人是否加入战争,我都会率领大军穿过帕米尔山脉。如果契丹人也成为了我们的敌人,那么真主的旗帜早晚将会在契丹帝国的首都飘扬!” 第九百六十六章 被逼无奈做老爷   艾哈迈德·桑贾尔的调门的确很高,但是行事却是非常谨慎的。什么把真主的旗帜插在契丹的首都云云的,只是当着喀喇汗朝的太子爷伊卜拉欣说的大话。被他派去和契丹人的“埃米尔”见面的大臣同时也是苏菲派学者的布哈里,可不敢当着凶残野蛮的契丹人说同样的话。   虽然塞尔柱突厥从来没有和契丹交过手,但是这个占据漠北大草原的帝国的威名,他们还是听到过的,这可是一个比盛产丝绸和瓷器的上桃花石国要强大的多的大帝国啊!   一个上桃花石看上去已经很可怕了,如果再招惹上一个更加强大的中桃花石契丹国,那可真有点自寻死路的意思了。   所以被桑贾尔派去八剌沙衮的使团,是携带着大量的金银财宝和言辞谦卑的国书上路的。   在以大食帝国哈里发之名发出的国书中,桑贾尔承诺只要契丹不干涉大食国和大宋国的战争,大食国就可以割让七河之地和靠近费尔干纳的石头城(塔什干)给大辽,还会奉上更多的金银财宝。   如果大辽国同意了桑贾尔的条件,那么桑贾尔才会从赫拉特城出兵,翻越帕米尔高原进入喀什噶尔地区。   否则,他就只能在赫拉特地区等待逃亡而来的喀喇汗人,然后强迫他们转向河中,同西喀喇汗国合流,去充当抵挡契丹南下的肉盾了。   ……   大辽乾统六年春,碎叶。   八剌沙衮这座喀喇汗朝的首都,现在已经改名成碎叶城了。而原本那个破破烂烂的碎叶城,则在萧合达率领9000名河西军骑兵和数量相同的波斯辅兵(就是在八剌沙衮之战中俘获的波斯人)离开后,完全废弃了。   大约9000名被河西军征召起来的壮丁(大部分都是河西走廊的汉人),被萧合达留给了耶律大石。现在也全都迁入了“新碎叶”,就是原来的八剌沙衮。这辈子恐怕都回不了家乡了,只能悲惨的在人生地不熟的碎叶跟着耶律大石当一个高贵的骑士老爷了。   没错,只能当老爷了!这辈子再也不能安安分分的种地,再也不能老老实实的交税了。只能当一个骑在西域劳动人民脖子上作威作福的天理骑士了。   这是因为耶律大石这个野心家、阴谋家根本不缺纳税人和农民,他缺的是能够充当爪牙的骑士老爷。   作为阿保机的八世孙,从小就按照契丹大贵族的标准养成的耶律大石比武好古都知道该怎么建立一个封建国家。一个标准的封建国家必须要依托封建兵役制才能建立的。而封建兵役制的基石则是和地产挂钩,依附封建主的老爷兵。   在如今耶律大石拥有的草台班子里面,三万帐契丹牧民虽然是他的同族,可是这些人并不能成为大石的腹心部。因为他们又自己的部落组织,有上百年形成的盘根错节的关系网。   耶律大石可以赢得所有部落首领的效忠,这没有问题,毕竟大石带着他们从叶密立的一隅,走到了七河之地的中心,成为了统治民族。但是大石没有办法在短期内将属于部族的战士,变成自己的战士。这事儿可涉及到王权和部族的斗争,搞不好就是一场内讧。   所以大石能够依靠的,反而是离开了宗族,没有了组织,原子化的九千汉人辅兵。这些人没有宗族组织,又远离家园,除了死心塌地保着耶律大石,还能有什么出路?   而耶律大石恰恰又是个组织能力和忽悠能力都很强的家伙。历史上他没有在云台学宫和骑士学院专业学习过,靠着自学成才都能拉起一个西辽帝国。现在他可以云台学宫博士科和骑士学院的双料高材生,博士是什么?通俗一点就是儒家传教士,传教士那是专业忽悠人的。   而且大石头还掌握了“天理”、“实践”和“理性”三大基础理论。一张嘴忽悠起来,连碎叶城内的天方教法学家都说不过他。忽悠一群没文化的河西穷汉子还不跟玩似的?   “诸君,可有肉吃吗?”   “有!”   “可有房子住吗?”   “有!”   “可有女人陪吗?”   “有!”   “可有土地奴仆吗?”   “有!都有……”   “那么是此间乐,还是河西乐?”   “此间真乃乐土也!”   “好!既是乐土,就当以兵革卫之,以天理佑之!诸君愿随某在此人间乐土,开一片锦绣江山,留给子孙后代吗?”   “吾等当誓死相随!”   “好!某耶律大石在此对天理起誓,当和碎叶博士团诸君共富贵,同命运,护天理,战邪魔!”   “共富贵,同命运,护天理,战邪魔……”   在碎叶王城(八剌沙衮)前的大广场(其实是一个检阅军队的校场)上,无数穿着中亚式样的长袍,携带着刀剑弓矢,有些还套了前心甲的河西壮丁,已经被站在高台上的碎叶博士团团长耶律大石煽动起来了。   大石头正在给他的9000腹心部战士做思想工作!这也是云台学宫博士科和骑士学院特有的兵学方法——给士兵布道说理!也可以理解为洗脑了……这事儿本来应该有很多人一起做,每一个云台系军学出身的武官都得会布道说理。   不过现在大石头手中没有那么多能说理的博士和军官,所以就只能亲自上马了。   每天上午的训练结束后,在放饭之前,9000腹心战士都会聚集在碎叶王城前,由耶律大石反反复复给他们洗脑。   洗脑的方法也很简单,没那么多复杂的主义,就是“此间好,此间乐,此间是天理乐土,所以大家要团结起来保卫天理乐土”。   当然了,乐土什么的,也不是空口白话。因为耶律大石是兵不血刃进的八剌沙衮,所以掠获了许多战利品。   而在战利品的分配上,耶律大石、萧铁牛和韩大狗这个核心团队就显得非常有远见。战利品被分成了三部分,一部分给了从叶密立草原跟随来的三万帐契丹牧民;一部分给了萧合达;一部分则是耶律大石、萧铁牛和韩大狗等人拿下,不过这部分属于他们三人的战利品,随后就被用于安置9000名从萧合达那里要来的辅兵。   也不是随随便便的分配,而是精心计划下的分配。并不是平均的,而是通过比武分出等级,等级高的多分一点,等级低的少分一点。没有等级,是不可能建立起统治集团的。而且分配的也不是金银财宝,而是房产土地……还有女人!在河西娶老婆可不容易啊!因为西夏的律法和习俗极度重男轻女,因此也就有溺杀女婴的陋习,造成原本属于西夏的地盘都有男女不平衡的问题。   处于底层的百姓要娶个老婆是非常困难的,而在八剌沙衮,他们人人都“分”到了老婆,有的人还分到了不止一个……   因为三万帐契丹部落不会进城,也不会种地,所以他们得到的主要是牛羊和牧场。而萧合达急着走人,当然要带上金银财宝了。因此狮子汗和他的手下们留下的土地、房产、女人、奴仆,现在都有了新的主人。   而这些土地、房产、女人也不是白白分给河西辅兵的,他们在得到这些东西之后,身份立即就发生了转变,不再是河西军的辅兵,而是碎叶镇的老爷兵了!   有土地,有房产,有女人,还有了种地的奴仆(类似佃户、农奴),可以说一夜之间就翻身做了主人,实现了从屌丝到骑士的逆袭。   而且这些辅兵壮丁还都是河西军,也就原来的西夏统治下的汉人百姓啊!虽然党项人现在也自称是汉人了,但是人家是“一等汉”,原本的河西汉人是“二等汉”,还是不一样的。   在河西走廊,他们就是受苦受难的劳动人民。而现在,耶律大石让他们成了人生圆满的老爷。   这可是爹亲娘亲没有大石博士亲了!   另外,大石博士还弄出了个看着都新鲜的“碎叶博士团”——大家伙都是博士团的兄弟。一块儿为了传播天理大道,在这西域碎叶之地奋斗,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听着都让人激动啊!大家都是好兄弟,有福同享(这已经实现了),有难同当——这是当然了,要不然现在的福就没有办法享下去了。   看到现场的气氛都煽动起来了,大石头缓缓举起了右手,广场上沸腾的人群马上就安静了下来。   大石博士继续忽悠道:“博士团诸君!吾等在远离故土万里外,在强敌环绕之中开辟事业,所有之一切,都必须靠刀剑弓矢捍卫。若是武力不如他人,非但不能传播天理,而且还会被邪魔所欺。现在西域邪魔外道猖獗,天理蒙尘,诸君既然愿随某奋战,那么自今日起,凡碎叶博士团众,就当长住军营,四时操练,每旬只能回家两日!吾耶律大石,当与诸君同住同练!自今日起,碎叶博士团将实行军法!自大石起,上下人等,当一体遵守!如有违反,当军法从事!” 第九百六十七章 大石头引发的血战   “大石博士!”   “誓死相随!”   “存天理,灭邪魔……”   当桑贾尔的使臣布哈里听见新碎叶城广场上传来的欢呼声音,他就很心虚的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长长一溜四轮马车——车上都是金银财宝!不,更确切说都是金财宝,没有银的。折算成铜钱至少上百万缗!比大辽国每年从大宋朝收取的岁币还多一倍。   不过布哈里还是觉得礼物太少了……听一听契丹人的古拉姆战士如雷霆般的欢呼声,他就觉得钱带少了。   那么大的声响,看来契丹人真的派来了一万个古拉姆战士!在到达石头城前,他已经和死里逃生的喀喇汗朝的战士们打听过了。知道守卫八剌沙衮的波斯人是被上万个装甲骑兵给冲垮的。   当时布哈里是不相信的,因为他知道喀喇汗朝的波斯兵都是废物,他自己也西喀喇汗朝的人。哦,也就是个下桃花石人,就是个中国人。他的“布哈里”的名字就来源于西喀喇汗国的首都布哈拉。   所以他很清楚这些波斯佣兵的战斗力,他们怎么可能被上万个契丹装甲骑兵冲垮?如果真有那么多甲骑,用不着冲,摆出来给那帮废物看一看就能把他们都吓跑了。   因此布哈里根本不相信契丹人真的拿出了那么多的“古拉姆”,可是现在他可是亲耳所闻,亲眼所见了。那么多嗷嗷叫的异教徒战士,但是这种高昂的士气,还有他们在大广场上摆出的队列,就不是普通的游牧骑兵能够拥有的。   可是上万的契丹古拉姆聚集在八剌沙衮(新碎叶城)的大广场上,还那么嗷嗷乱叫是要干什么呢?一定是契丹人的佛教和尚在进行战争动员啊!这可不得了啦,上万个契丹古拉姆,还不知道多少契丹游牧骑兵,都要杀奔布哈拉和撒马尔罕而去了……   被上万个嗷嗷叫的顶多算是菜鸟骑士的天理骑士吓着的布哈里,终于被带到了八剌沙衮(新碎叶)的王城之内,在一间风格大变,而且犯了偶像崇拜错误(挂着一副怒目持剑孔子像)的大厅,等了一会儿,才见到了刚刚给人做完思想工作的耶律大石。   大石身边跟着个会说突厥话和回鹘话的叶密立契丹部落的少头领,名叫耶律汉儿,名字似乎有点奇怪,一个姓耶律的契丹人怎么称汉儿啊?不过耶律大石却知道是怎么回事儿?这个“耶律”和耶律大石的耶律并不是一个路子的,人家的遥辇九帐的后裔。而遥辇氏是古契丹八部之一,曾经在唐朝的时候建立过一个遥辇汉国,不是汗国,而是汉国,其实就是一个部落联盟,后来还被耶律氏夺取了。   不过遥辇九帐的后裔中有一部分人很怀念族上的荣光,就会在名字中有所反应。而在百年前被派来骚扰喀喇汗朝的契丹游牧部落中,显然有不少是出身遥辇九帐的耶律氏,所以直到现在还有人会在名字中加个“汉”,其实也不是怀念汉国,而是一种习惯了。   而在契丹本土,遥辇九帐的后裔早就不这么起名了,佛教名才是现在最流行的契丹人名!还好叶密立的三万帐契丹部落并不吃斋念佛,他们都是以原始的萨满教,处于比较好忽悠的发展阶段。   所以在向八剌沙衮进军的途中,耶律大石、萧铁牛和韩大狗仨就开始卖力传教了。又是玩预言,又是造神迹,又是讲道理,总算拉了不少契丹部落的头人入教,哦,应该是皈依天理。   这位耶律汉儿就是其中之一,还做了耶律大石的弟子,也就是武好古的徒孙了。   “问问他。”耶律大石大模大样的往一张摆在“怒目持剑孔子像”旁的椅子上坐下,然后指着站在大厅中有点发抖的布哈里对耶律汉儿说,“问他来干什么的?是来宣战的吗?”   “喂,老阿訇,王子问你来做什么?是来宣战的吗?”   耶律汉儿的语气可是非常生硬,脸色也难看得很。他的部落给信奉天方教的喀喇汗朝欺压了总有100年,现在好不容易翻了身,当然恨不能直到巴格达,活捉哈里发了。   不过耶律大石可没有这等雄心。萧合达一走,他手里就是三万帐部落加上9000“天理骑士”,实力是非常有限的。如果桑贾尔挥军北上,凭他手中的这点人马,大概就只能再跑回叶密立去了。   即便桑贾尔不来,他在新碎叶的石头城(塔什干)的统治也不是很牢靠。因为现在的七河之地还有一支可以和他抗衡的力量,就是世居于此的葛逻禄人。   他们是早就皈依了天方教的游牧部族,也是喀喇汗朝立国的功臣,因此被安排在靠近喀喇汗国首都八剌沙衮的七河之地游牧,拥有相当大的自治权。   在耶律大石和萧合达向八剌沙衮进军的时候,还遇到过一些葛逻禄骑兵的骚乱,但是因为穿着前心甲的西凉骑兵战斗力太强,没让他们占到一点便宜,所以才震慑住了各个葛逻禄部落。   但是现在萧合达已经走了,耶律大石暂时也没有可用的精骑,葛逻禄人早晚会察觉到这一点,然后就会来找麻烦了……而耶律大石的策略就是尽可能虚张声势,吓唬葛逻禄人,同时加快训练9000个注水的“天理骑士”。   如果远在界河商市的恩师武好古能理解他的苦心,派来几十个博士和军官,那么训练“天理骑士”的进程一定会大大加快。也许到明年这个时候,耶律大石就能有点底气了——原来的西夏因为是全民皆兵,所以萧合达带来的辅兵也是能上战场作战的。另外,他们都是骑兵辅兵,都是能骑马,能伺候马,能在马背上射两箭的。所以训练成冲击骑兵也不是太困难,现在耶律大石遇到的困难,主要还是优秀的军官有点少了。   “尊敬的王子。”布哈里双手交叉,按着肩膀,身子下弯,行了一礼,“我是哈里发的使者,是为了寻求和平而来。”   “博士,他说他是代表哈里发来求和的。”   其实耶律大石已经知道了,布哈里是带着好多“金财宝”来的,肯定是求和啊!哪有人会带着金银财宝去宣战的?   “哦,是为了先对付宋军,然后再对付我大辽吧?”耶律大石淡淡地道。   “王子说你们是不是想先打败宋国,再来攻打我大辽天兵?”   居然被识破了!   布哈里心头就是一紧,连忙摇头说:“尊敬的王子,我们大食国是万万不敢向强大的契丹开战的。我们只会去攻打弱小而无知的上桃花石国……如果契丹愿意和我们联手,我们两国完全可以瓜分上桃花石国……”   他的话又被翻译成了契丹语,然后就招来了耶律大石的一阵狂笑:“你们也有资格说大宋弱小?真是一群井底之蛙!”   耶律汉儿翻译道:“王子说你像青蛙。”   像青蛙?布哈里一愣,自己长得不错啊,五官端正,胡子很长,都到了胸口了。谁见过胡子那么长的青蛙?   “你们王子到底同意不同意和大食国讲和?”布哈里也不去想青蛙的事情了,又追问起了大石的答复。   耶律大石听了手下的翻译,笑着道:“如果我答应了你们,你们的哈里发和苏丹一定会去和大宋作战吧?这也没有什么……反正你们也不会打赢的!不过我又能得到什么?”   “我家王子说你们肯定打不过上桃花石军,不过你们要去送死他也不会拦着,只要你们再多给一倍的财宝,他就会按兵不动。”   会打不过上桃花石军?布哈里可不会相信这种预言的。而且这事儿也不归他管,他的任务就是和契丹人答成合约。   所以听说对方只是多要一倍的财宝就肯按兵不动,心里就长出了口气。   看来真主还是站在突厥人一边的。   “我们愿意再给王子一倍的财宝,不过王子必须要和我们签订正式的条约。”布哈里说,“而且西喀喇汗国也是大食国的附属,如果你们契丹不愿意和大食国开战,那么就不能侵犯西喀喇汗国的疆土……”   耶律大石哪有实力去打西喀喇汗国?他现在连七河之地的葛逻禄人,还有盘踞在怛罗斯的东喀喇汗国残余都腾不出手来收拾。   不过他也不能在突厥国的使臣面前露了怯,所以就冷哼一声道:“西喀喇汗朝的土地也是大辽天子想得到的!不过我可以暂时不去进攻,因为你们的苏丹肯定打不过宋军,等到他战败后,我就收取西喀喇汗国!”   “我家王子说他可以等到你们的苏丹被上桃花石国击败后再进军西喀喇汗国!”   这也太瞧不起了吧?布哈里心里面不知道骂了多少句野蛮人,不过面子上还是非常恭敬的。   只要这群愚蠢的契丹人不在埃米尔桑贾尔进军喀什噶尔的时候向河中进军,再难听的话,也不过说明他们自己的愚蠢。   等到上桃花石国兵败了,自然就轮到契丹人了。   想到这里,布哈里又道:“遵照七河之地的习俗,双方应该以各自信奉的神明的名义起誓,遵守和约。”   大石听了布哈里最后的要求,从椅子上站了起,一指身旁的怒目持剑孔子像,“我们对鬼神之说是敬而远之,因此不会在神明前起誓。只有天理、祖先和圣人才是我们所信奉的!” 第九百六十八章 大宋书生能掌兵(一)   西域的初夏,比起中原,实在要凉快太多了。特别是在帕米尔高原脚下的疏勒盆地一带,帕米尔高原和青藏高原阻挡住了来自印度洋的暖流。从天山、昆仑山脉流淌而来的冰雪融水,又额外带来了几分清凉。使得这里初夏的温度,几乎和中原的春秋两季仿佛。   莎车绿洲和附近的疏勒绿洲,这个时候也迎来了水草最为丰美,天气最为高朗通透的时候儿。不人处其中,勃勃的只觉得浑身都是精力,就连马儿也都精气十足,膘肥体壮。   现在,正是战士们征伐杀人的好时候。   从去年冬天到现在,上下桃花石的二十余万大军,就在莎车绿洲和疏勒绿洲之间,没完没了进行着长时间的对峙。   大宋和东喀喇汗朝之间的战争,也在这次长时间的对峙中,走到了尾声。对于盘踞在喀什噶尔城的“中国狮子王”阿赫茂德来说,从去年初冬,八剌沙衮被契丹攻占的消息传来后,他就每时每刻都在遭受煎熬了。   东喀喇汗朝的领地是被天山山脉分割为东西两部分的,西部主要是以八剌沙衮为中心的七河之地,还稍微占了一点费尔干纳盆地门口的地盘。中心城市就是八剌沙衮、石头城和怛罗斯。其中又以占据了碎叶川谷底的八剌沙衮最为紧要,因为碎叶川盆地首先是贸易要道——由碎叶川向东就能进入天山山脉,沿着山路就可以到达图鲁阿提达坂山口,通过山口就能到达疏勒绿洲。   其次,碎叶川谷地还是七河之地中难得的一块农耕之地。拥有盛唐时代就开始修建的灌溉设施,可以提供稳定的小麦和大麦收成,也就可以安置许多伊克塔骑士了。   现在这些伊克塔骑士大多跟随着狮子汗,他们家里面的妻女估计都让契丹人睡了又睡,财产也都归了人家……很有点四大皆空的意思了。不过这些家伙却一个个都看不穿红尘,全都嗷嗷哭着要狮子汗带他们打回去!   可是打回去谈何容易?那可是契丹人啊!比上桃花石的汉人可怕十倍都不止,怎么打得过?   而且,汉人的大军从去年冬天开始就源源不断开到距离喀什噶尔不远的莎车绿洲,现在没有十万也有七八万人了。而且还天天操练,摆明了要和喀喇汗朝打一场狠的。   所以狮子汗根本不敢挪窝啊!生怕一离开喀什葛尔,不等他翻越达图鲁阿提达坂山口,汉人的大军就会从莎车绿洲杀出来,把喀什葛尔给占领了。   而喀什噶尔,就是狮子汗最后的根据地了。如果没有了,他和他的军队就只能越过葱岭大山去迦尼兹国和天竺国寻个生路了。   哦,这条生路也不好寻。刚刚从赫拉特城回来的伊卜拉欣这时候正唉声叹气的向老子报告桑贾尔的布署情况。   “父汗,那帮突厥人现在就屯兵赫拉特城,光是古拉姆战士就集中了13000人之多!另外还号令吉尔斯坦、迦尼兹和古尔等邦国一起出兵。而且只要精锐,不要乌合。现在只怕有三四万的精兵屯驻赫拉特,堵住了咱们南下天竺的活路……”   天竺国去不了,过达图鲁阿提达坂山口去和契丹人死磕也是送死,绕道葱岭去西喀喇汗朝的地盘避难看来也不大靠谱。一来契丹人可能会继续进攻河中和费尔干纳;二来桑贾尔也未必会答应将自己的附属国西喀喇汗朝交给东喀喇汗的大军控制。   聚集在喀什噶尔的十万喀喇汗朝的勇士,咋就有点走投无路的意思呢?   “粮食还可以支撑多久?”狮子汗问。   “如果要保留下大军穿越葱岭的行粮,那最多只能坚持三个月了,到秋天如果再不能逼退敌人,那咱们就得翻越葱岭了……”   马上就有喀喇汗朝的大臣将坏消息告诉狮子王。喀什噶尔虽然地处绿洲,但是天山脚下的绿洲再绿也就这样的,根本不可能供应十万大军和挤在喀什噶尔城内不下三十万的百姓以及从于阗、莎车等处迁来的难民。   所以这些日子,喀什噶尔城内粮仓中的储备,正在迅速消耗当中,撑不了太久也是情理之中的。   “可是桑贾尔会出兵来喀什噶尔吗?”狮子汗不确定地问。   “也许会吧。”伊卜拉欣道,“他是这样保证的……”   “上桃花石的异教徒呢?”狮子汗问,“他们是怎么解决粮草问题的?难道就靠抢来的牛羊和放牧吗?”   “……”   没有人能回答狮子汗的问题。因为在宋军(河西军)盘踞的莎车绿洲附近活跃着大量的西凉骑兵,足以让狮子汗的骑兵难以靠近。   所以喀什噶尔城内的人们,是怎么也不会想到,安西教化团的总教谕章援,这个时候正带着一群大宋武官模样的壮年,在葱岭南河(又名叶儿羌河)边一边漫步,一边看着头戴斗笠的士兵们在收割金黄色的冬小麦。   宋军居然在莎车绿洲的农田中播了一季的冬小麦,现在已经到了可以收获的时候了。一季麦子收上来,怎么也能让章援和赵忠顺麾下的八万大军吃到明年年底了。   看着眼前一派收获的场景,章援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让部队携带着麦种和农具进入西域可是他的主意!当时总军机房的那些军事机宜们可是反对的多,支持的少——西征军主力通过大沙漠进入西域所携带的物品是有严格计划的,携带大量的麦种和农具,就会挤掉别的物资。   所以负责后勤的军事机宜可没少和章援这个外行争论,最后还是章援力排众议,实施了这个计划。现在看起来,带着麦种和农具入西域是完全正确的!莎车绿洲这里几十万亩的旱田全都在去年冬天栽上了麦子。现在长势那么好,起码有几十万石可以收获。   有了这几十万石,八万大军不仅可以在莎车坚持下去,而且还可以节省大量的牛羊——这些牛羊当然是克里雅、约昌两个绿洲的于阗百姓为了迎接大宋解放军而“自愿”奉献出来的!这种长了脚的军粮,可是河西军翻越葱岭大山进入迦兹尼和天竺的关键物资。   所以能够节省下牛羊,又能获得几十万石的小麦,这场对下桃花石的战争已经胜券在握了。   想到胜券在握,章援就有点诗兴大发,刚想即兴赋诗一首,马政就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打断了他的雅兴。   “教谕,萧合达军的使者刚刚抵达了莎车大营!”   “萧合达?”章援听到这个名字就眉头大皱了,他当然知道萧合达这几个月干什么去了。   “他不是投靠契丹人了吗?”章援问,“怎么还有脸往莎车派出使者?”   “教谕,他的17000大军已经抵达达图鲁阿提达坂山口了!”马政道,“这个山口位于喀什噶尔的西面,是喀什葛尔往西翻越天山的咽喉要道。”   “哦?他想干什么?”   马政没有回答,而是接着报告说:“萧合达的人还告诉咱们,契丹人已经和突厥人达成了协议,不会干涉突厥人和咱们的大战。”   “什么?”章援一愣,“突厥人要过葱岭?”   马政道:“如果萧合达没有欺骗咱们,那么突厥人多半要来喀什噶尔插一脚了。”   章援这下一点做诗的兴致都没有了。   现在的突厥仿佛很强大啊,掌握了大食国的实权,是西方的霸主。如果他们要支援被困在喀什噶尔的喀喇汗人,章援可就没有必胜的把握了。   “突厥人要是来了,这一战可就不容易打了……”章援看着马政,“不如马上出兵决战吧!”   “其实也不怕什么。”马政道,“敌人兵多,咱们粮食多,不如就依着南葱岭河据守,让突厥人和喀喇汗人自己来送死!”   章援拈着胡须,思索着说:“在莎车绿洲决战不如前出到恰克玛克河的南岸筑垒……也不必全军滞留在恰克玛克河南岸,只需要留下数千精锐即可,还可以沿途每隔数十里就构筑一垒,倚为据点。”   “这不就是平夏城之战的法子吗?”马政马上就想到了章惇的堂伯父章楶用来对付西夏小梁太后的高招。筑一座可以供几千人据守的坚城,让对手的几万乃至十几万大军攻城不果,损失惨重,然后灰溜溜的撤退。再趁着敌人追击的时候尾追,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怎么样?”章援问,“能成功吗?”   “能!”马政想了想,“筑城没有问题……等麦子割完了,咱们就出兵五万北上,摆开决战的架势。狮子汗自恃有突厥强援,一定不肯决战。这样咱们就能在恰克玛克河南岸筑一座一夜城。”   “好!就这么打!”章援道:“此战本官亲自领兵去疏勒绿洲!总军机以为可行吗?”   “自是可行。”马政连忙恭维道,“总军机是知兵的,如何不能亲率大军?”   章援其实并不怎么知兵,不过马政和他相处久了,知道他有两个优点,一是胆子大,不会被战场上的杀伐给吓坏了;二是能听军机的话,不是那种不懂装懂的帅司阃臣。所以他也上得了战场! 第九百六十九章 大宋书生能掌兵(二)   章援还是第一次穿上界河瘊子甲行进在千军万马之中。   披甲行军是因为他正率领五万大军,行进在随时有可能和敌人发生遭遇战的荒原和绿洲之间。   这是真正的上战场!不是那种躲在坚固的,远离前线的堡垒中运筹帷幄。两者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在堡垒中运筹帷幄是玩别人的命,自己披挂上阵则是玩自己的命。   眼前的荒原是真正的荒凉浩瀚,目之所极,看不见一棵树木,一间房屋。除了隆隆开进的大军和在大军四周警戒的西凉骑兵,也没有任何人烟。只有一轮红日,悬挂在西方的半空之中,红日之下,还有几缕孤烟升腾而起。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昔日摩诘居士所到的边塞,大约就是这里吧?”   章援循声回头,马政不知何时已经策马走了上来。   现在代表河西军的总军机萧合达并不在军中,所以马政就成了集结在莎车绿洲的八万联军唯一的总军机,自然是责任重大,事务繁忙。就在刚才,他还跟随军的总军机房成员们在行军途中召开了一次军机房军议。   章援手指前方燃起的一道道直烟,问马政说:“仲甫,那边烟柱看着很直,是用狼粪烧出来的吧?”   “怎么可能?”马政哈哈笑了起来,“狼粪烧出来的烟是浅棕色的,比干柴堆冒出的烟还要淡一些,远处不容易看见。”   “可是狼粪燃烧所出之烟直而聚,虽风吹之不斜。”章援辩驳道。   “那是陆陶山在《埤雅》一书中所说的吧?”马政笑道,“他一定没有找几块狼粪来烧一烧,估计也找不到,他一老书生也不可能去抓几匹狼来拉屎啊。”   他顿了顿,忽然笑了起来:“不过骑士学院干过这等蠢事儿,让学生们去捉了几匹狼产粪烧过,所谓风吹不斜纯属瞎扯。而且狼不怎么拉屎,产生的粪便很少,上哪儿找恁多的狼替官家拉屎?倒是牛粪易得,而且容易点着,不过烟气也不大,只能用来引火,不能全烧牛粪。”   章援笑了一下:“实证学派果然讲究实验啊,还专门去捉了狼……不过军中好像一直有预备狼粪的制度啊。”   “上下相蒙而已。”马政道,“过往军中条令不严谨,各种荒唐的规矩可多着呢,没有谁会认真遵守的。也正因为不严谨,使得军中的武官无法通过学校教养而出,武举出身的武官也带不了兵。”   章援轻轻点头,然后又抬手一指前方的直烟:“那是逆虏点起的烽烟吧?”   “就是他们点的。”马政道,“看来西凉骑兵在前面已经和他们干上了!”   “呜呜……”   马政的话音刚落,一声声号角就从前方传了过来,马政凝神倾听了一会儿,笑道:“赢了,前方畅通无阻!”   河西军用于这场西征的一共有7个步兵将和3个骑兵将,现在3个骑兵将都被萧合达带走了。剩下的7个步兵将则在赵忠顺的率领下,陆续抵达了莎车绿洲。现在有6个河西步兵将参与了向疏勒绿洲挺进的行动,这6个河西步兵将中包括了6个西凉骑兵部和6个铁鹞子营。总共有5400名西凉骑兵和1800名铁鹞子骑兵。   另外,安西大教化团也出动了2个步兵将和2000名骑士。   也就是说章援、赵忠顺和马政麾下一共有9200名骑兵战兵。而且全部拥有半甲(前心甲和头盔)或全甲,并且配置了马枪、顽羊角弓和骑弩。单兵的战斗力就不亚于天方教国家的古拉姆,根本就不是东喀喇汗朝的游牧骑兵能对付的。   顺便一提,游牧骑兵也不都是一个水准的,基本上厉害的都出在蒙古高原那一片。别处的都比较水,根本不是受过严格训练的轻骑兵的对手。而窝在疏勒绿洲、莎车绿洲一带的游牧部落就更弱了,马政和赵忠顺只是派出了手中三分之一的西凉轻骑,就把狮子汗摆在莎车绿洲和疏勒绿洲之间的游骑兵全都清理干净了。   “河西军的这些半甲轻骑很不错啊!既能充当游骑远拦,又能结阵突击,若是几年前他们有这样的骑兵,咱们肯定到不了这里。”   河西军的西凉骑兵在这一场战争中的表现的确可圈可点,而且也让本身就是骑兵专家的马政学到了不少东西。当然,也看到了一丝危机!   因为同样的改革,不仅河西军可以采取,北方的大辽国一样能够做到!反而是大宋,因为骑兵的基础薄弱,再怎么改革,都没有办法弥补数量上的劣势。   所以在大辽和大宋同时进行骑兵改革的情况下,大宋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一点军事优势,就会很快被对手超过。   “可惜不能指望他们去对付契丹人,否则来日北伐就容易多了。”章援叹道。   “是啊。”马政也道,“有个万把西凉骑兵左右遮护,大军在前沿开进也都和在后方行军一样,安安心心的,不必时刻备战,力气都能省下来用在交战上了。而且,敌人也不知咱们的虚实,想要伏击偷袭,连个方向都没有,只得在喀什噶尔坐以待毙!”   “狮子汗会坐以待毙?”章援问。   “多半会吧。”马政看着远方一道峰烟正在散去,“狮子汗不仅不知道咱们的虚实,也不会知道达图鲁阿提达坂山口那边萧合达所部的虚实。他现在可是腹背受敌,不被咱们吓跑就不错了,还敢主动出击?”   “狮子汗会弃城而逃吗?”章援又问。   “不好说。”马政道,“狮子汗已经是瓮中之鳖了,西面的达图鲁阿提达坂山口被萧合达封锁,北面的龟兹已经被高昌回鹘收取,只剩下了南越葱岭一条生路了。能不能走,就得看葱岭以南的势力容不容得下他了。另外还得看赵忠顺和萧合达肯不肯放他南走了。现在萧合达在西,咱们又要逼近南葱岭河,卡住了喀什噶尔的东面。狮子汗想要南走,西凉骑兵不会去追吗?一路追击之下,十成人马里面能有一成过得了葱岭就不错了。”   “那他会投降吗?”   “不是会不会,而是能不能?”马政一回头,瞟了一眼河西军节度留后赵忠顺的将旗,此间的八万兵马中有六万出头是河西军!   狮子汗能不能投降,必须要看赵忠顺和河西军的态度。而河西军的目标,可不是把东喀喇汗朝变成自家的附属,而是要趁着河西军的武力没有星散的机会,最后一搏,试着在西域和天竺再打出一片天地。   所以收服狮子汗肯定有一定的好处,他是个不错的带路党嘛。但是狮子汗麾下人马众多,同河西军之间又存在宗教上的冲突,想要消化也不容易。   “现在就看葱岭以南的那些人了!”章援冷笑,“若是他们不越葱岭来援,又不愿意让狮子汗率部南下。那么最多再有五六个月,狮子汗就得归顺了。”   “不必五六个月。”马政道,“最多再坚持两三个月,狮子汗就得投降……或者奋力一搏了。因为天气一旦入秋,留给他的时间就不多了。如果不能在大雪封山前过了葱岭,他的兵马百姓就走投无路了。”   “好啊!”章援笑了笑,“看来这一仗容易打了,只要葱岭以南的突厥苏丹不出兵,咱们都不必野外浪战,只需坚守壁垒,就能迫得狮子汗俯首称臣了。”   马政摇摇头道:“大教谕,现在害怕野外浪战的可不是咱们,而是阿斯兰汗!他今次如果肯出城迎战。那疏勒一役就大定了!”   ……   同一时间,就在章援、马政所在的行军纵队后方,看上去已经变得成熟稳重的察哥,也就是赵保忠,正和副统军曹勉并辔而行。   曹勉就是那位曾经坚守秦王川城,挡住宋军河西军前进步伐的西夏大将。他是末代归义军节度使的后裔,母系则出自于阗王室后裔。在于阗、疏勒一带,多少还有点影响力。   在大宝于阗王国的王室之中,可还有不少人梦想着恢复祖业呢!而他们所能依靠的对象,除了“计划生育”高昌国,就只有诡归顺了西夏的归义军余部。而高昌王国和归义军余部,包括西夏,也乐得给他们一点援助,然后让他们以商人的名义出入于阗、疏勒故地,探听喀喇汗朝的情报和虚实。   而为了方便行事,一些于阗王室的后裔还把自己伪装成了天方教商人,在于阗、疏勒故地开设了许多商馆,久而久之还搭上了不少喀喇汗朝上层的路线。   在这一次的“桃花石内战”中,曹勉控制的这些特务商人,甚至还搭上了困守喀什噶尔的阿斯兰汗。   “统军,阿斯兰汗愿意向腾格里汗称臣纳贡,并且肯割让于阗、龟兹、碎叶,只求能在疏勒养老。”   听着曹勉汇报秘密接触的结果,赵忠顺只是冷冷一哼,“在疏勒养老?我都不敢想,他还敢想?做梦!”   “另外。”曹勉道,“咱们的人还探听到突厥国的桑贾尔苏丹(其实不是苏丹)已经在葱岭以南集中了十万大军!”   “十万?”赵忠顺一笑,“真要有十万就好了!到时候咱就让章援学一把李世民,一战灭两国!” 第九百七十章 大宋书生能掌兵(三)   夜色当中,一条火龙仍然在高海拔的帕米尔高原的山路上面弯弯曲曲,滚动一般的前行。   帕米尔高原的地形,几乎可以和青藏高原相比,平均海拔在4000米——7700米之间,群山起伏,连绵逶迤,雪峰群立,耸入云天。而“帕米尔”这个读音的意思,在当地的高山塔吉克人的语言中,就是“世界屋脊”的意思。   虽然帕米尔高原的平均海拔惊人,但是通行的难度并不太高。高原东部地形比较开阔坦荡,由两条西北——东南走向的山脉和一系列的河谷湖盆构成。而高原西部则比较陡峭,由大量的高山深谷够成,高山和深谷之间的相对高度差可以达到2000——3500米,但还是有许多通道可以开进。   另外,东西帕米尔高原的降水情况也差别极大。东部高原因为由高山阻挡湿润气流,因此降水将很少。不过期间也有一些盆地、河谷因为有高山融雪补充水源,因而比较湿润,周围也有大片可以放牧的草场。   因此从比较湿润的西部高原进入开阔但是干旱荒芜的东部帕米尔高原后。霍拉桑埃米尔桑贾尔率领的大军就开始吃苦头了,为了尽快赶到下一个可以喂饱马匹和随行的牛羊的河谷或盆地,桑贾尔的古拉姆和伊克塔骑士们常常需要忍受高海拔的缺氧,以及夜间的寒风,急速前行。虽然是骑马行军,但是人人都觉得胸闷气短,疲惫异常。   桑贾尔也在队列当中,他骑着一匹矮小的高原马,身上裹着厚厚的毛毯,手中还拿着个很不清真的酒壶,时不时的喝上一口暖暖身子——和打败没有信仰的敌人拯救喀喇汗朝相比,喝点酒暖暖身子根本算不上什么。所以为了减少穿越高原时的减员,桑贾尔在赫拉特的时候就准备了大量的葡萄酒,给麾下的每个古拉姆战士和伊克塔骑士都发了一点。   “喀什噶尔……”桑贾尔低声念着自己此行的目的地。直到从赫拉特城出击的最后一刻,他都在犹豫是不是要走这一遭。如果不是因为他的帝国四面受敌,容不得他的大军长期率部在赫拉特城逗留,他宁愿选择在赫拉特城布下重兵,也不会冒险穿越帕米尔高原。   可是现在的形势严峻,容不得他抛弃喀喇汗朝这个天方教盟友了。就在桑贾尔等候占领七河之地的契丹王子(坑人的耶律大石)对于他提出和平请求的答复的时候,让人心惊肉跳的消息又三佛齐海峡两个方面传来了。   驻扎在三佛齐海峡的上桃花石舰队在年初的时候,同印度朱罗(注辇)王国的海军,在三佛齐海峡西口的亚齐港附近展开了一场海战(史称第二次三佛齐海峡大海战)。   根据“潜伏”在上桃花石人那边的蒲阿布派来的密使报告,在这场大海战中,上桃花石国舰队出动了五十五艘桨帆战舰和一百一十八艘武装商船,其中有二十一艘桨帆战舰和八十一艘武装商船还是天方教海商提供的……这可真是让桑贾尔吐血的事情!   这场战争明明是上桃花石国和印度朱罗国这两个天方教的敌人之间的狗咬狗,可是在三佛齐海峡和上桃花石本土做买卖的天方教海商,包括蒲家,却不得不跟着上桃花石的舰队一起出击。因为信奉印度教的朱罗国海军封锁了亚齐港,堵住了三佛齐海峡……如果不打败朱罗国的海军,天方教的商人们就得在南心岛上没完没了的等待了。   时间就是金钱啊!而且参战还可以瓜分战利品,还可以得到一次免税通过海峡的机会。   所以滞留在三佛齐海峡天方教海商们,几乎都参加了上桃花石国的舰队。在它们的帮助下,再加上罗马火、爆裂火箭、铁人战士和日本童子这四大杀手锏。朱罗国的远征舰队自然遭遇了惨败,损失了超过100艘桨帆战船和20000名战士!另外还有一支朱罗国的陆军被围困在了克拉底峡的迦托诃国……不管他们最后是否能够得救,在印度洋上强横一时的朱罗国这下肯定要元气大伤了。   而上桃花石国在三佛齐海峡的统治,也将变得非常巩固。同时,上桃花石国的威名,也将深入印度洋。   如果桑贾尔不能尽快打败从北面而来的上桃花石的陆上力量。那么很快,上桃花石的海军可就要抢在他进军印度之前,向印度海岸线上施加影响了。   想到这里,桑贾尔再一次极目远眺,接着月色,看到的还是重重山峦,实在有点望不到边了。   有些心浮气躁的桑贾尔问:“穆罕默德,离喀喇湖还有多远?”   一个上了年纪的塔吉克部族首领马上骑马上前,讨好地回答道:“明天早上就能到了,到了喀喇湖就好好休整几天了。”   “也不知道喀什噶尔怎么样了?”桑贾尔又低声嘀咕了一句。   这个问题可不是负责带路的高山塔吉克人的部落酋长能够回答的了。桑贾尔的一个心腹古拉姆首领伊本·阿里马上策马上前,“埃米尔,十年前我曾经去过喀什噶尔,那里有最坚固的城墙,还依托着险要的恰克玛克河。只要阿斯兰汗决心坚守,上桃花石的异教徒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将其攻占的。”   桑贾尔笑了笑:“世上没有不可能被占领的城池……哪怕君士坦丁堡也是可以被攻破的,只是进攻者没有找到攻破城池的方法而已。”   “埃米尔,您觉得愚蠢的上桃花石异教徒能找到攻破喀什噶尔的方法吗?”   桑贾尔摇了摇头,“这不是我关心的,我关心的是这些异教徒大军怎么可能在喀什噶尔附近滞留那么长的时间?他们吃什么的?沙子还是泥土?难道是阿斯兰汗愚蠢的将大量的粮食和牛羊留给了进攻的敌人?”   ……   同样的问题,很快也萦绕在阿斯兰汗的心头了。   莎车绿洲和疏勒绿洲之间距离三百余里,不过并不是一片荒芜,期间还散落着无数小块绿洲和草场,水源也不是很缺,南葱岭河和恰克玛克河都有几条支流流入了莎车绿洲和疏勒绿洲之间的荒原。所以阿斯兰汗也知道自己不能依靠这片荒原去阻挡敌人。但他还是在荒原中的绿洲和河流间布下了无数的游牧骑兵,试图探明敌人的虚实——这几个月来他一直想弄明白莎车绿洲的宋军到底有多少人?人多肯定厉害啊!如果敌人多到一定的程度,他可就得逃走了。   不过随着宋军在莎车绿洲的长期滞留,阿斯兰汗对宋军数量的估算也不断下调。   毕竟可恶的异教徒也是要吃饭的,而于阗、莎车两大绿洲可是被阿斯兰汗的军队清理的非常干净,不可能让宋军找到什么吃的——除非他们能吃草!   所以在今天以前,虽然莎车绿洲和疏勒绿洲之间的荒原上烽烟迭起,但是阿斯兰汗还是比较放心的。因为敌人的数量不可能太多,能有个两万就足够让宋军的后勤线发疯了。   这可是数千里转运啊!如果在前敌放个十万八万的,得多少人在后方运粮赶牛羊?   可是当宋军浩荡无比的行军队伍,出现在恰克玛克河以南的旷野草原上的时候,阿斯兰汗的心情宛如从天堂一下跌落到了地狱。   敌人太多了!在荒原上扬出了滚滚烟尘,无边无际,让想计算出他们数量的阿斯兰汗的眼睛都快从眼眶里面掉出来了。   军中有言:人马上万,无边无际!而出现在阿斯兰汗眼前的宋军决计超过了一万,不,两万……应该至少有五万!五万大军分几路齐头并进,汇集一处,便是浩瀚如海一般。黑压压的一片,从恰克玛克河以南十余里处,一直延伸到恰克玛克河的南岸。另有约2000“古拉姆骑兵”,披着半身战甲,肩背长枪,在大军两侧纵横奔驰,隆隆如雷的蹄声中,扬起的不仅仅是尘土,还有浓得抹不开的战意。   “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宋国佛军?父汗,咱们还是赶紧撤退吧!”   “现在撤?你想让宋国的古拉姆骑兵一路追杀,把咱们父子都送去见安拉吗?”   站在城头上的喀喇汗朝继承人伊卜拉欣看得腿都发软了。五六万人呐!而且其中至少一半人是披甲的!这都是古拉姆和伊克塔骑士的标准啊!那么多古拉姆和骑士,宋国皇帝怎么可能养得起?他该多有钱啊?   “可是,可是,可是父汗,他们这么多人都吃什么啊?”伊卜拉欣很快也想到了吃饭问题。   不过他是无论如何都不想到宋军在莎车绿洲屯田了!屯田这种事情,天方教世界里是不存在的。古拉姆战士和伊克塔骑士都是老爷兵,怎么可能在前线种地?他们也不会啊。至于职业雇佣兵和游牧部落兵,虽然不是老爷,但是一样不会种地,只是一部分从乡村动员的圣斗士会种地。但是人家是来上天堂的,怎么肯种地?   “没有关系。”阿斯兰汗咬咬牙,“他们打不进喀什噶尔城的,而且……他们肯定不剩下多少食物了,肯定坚持不到秋天。而且桑贾尔的大军正在赶来!到时候,就是那些异教徒的末日了!” 第九百七十一章 大宋书生能掌兵(四)   宋军的粮食应该很少了!他们人那么多,天天都要吃饭,多少粮食也不够消耗的。   所以他们应该速战速决……而阿斯兰汗的粮仓里面还有一点吃的,至少可以维持几个月。因此阿斯兰汗应该选择坚守不出!   唔,很好的逻辑,应该是符合军事学的正确选择。   可是就在阿斯兰汗做出正确选择,全面收缩,加强防御的同时。宋军居然一点不着急,根本没有决战的意思,而是在恰克玛克河南岸修了一座城池。   而且只用了一个晚上,这座和喀什噶尔城隔着恰克玛克河相望的城池,就已经初具规模了。   “这,这怎么可能!?”   “一个晚上就修起了城池……”   “安拉啊,这些宋国来的魔鬼一定会使用魔法吧?”   “一定是这样的,要不然他们怎么可能在一个晚上就修建起这样的城池?”   不止阿斯兰汗和伊布拉欣完全傻眼了,跟着他们俩登上喀什噶尔城墙的东喀喇汗朝的大臣也都看傻了。   一座约一丈多高,长宽都超过1000步的四方形城池,在一夜之间,就赫然出现在了恰克玛克河的南岸。而且更让人难以想象的是,构筑这座城池的材料明显不是木头,而是一块块的……好像是砖石(其实是沙袋),整整齐齐的垒砌在一起!   这怎么可能?宋人怎么可能在一夜之间修起一座石头城?他们上哪儿去弄那么多石头的?又是怎么运过来的?难不成上桃花石的异教徒魔鬼是真的会魔法的?   这可就麻烦了……   傻眼的人们很快反应过来,开始议论纷纷起来了。阿斯兰汗也从震惊中复苏,大声呼唤着喀什噶尔城内最有名望的法学家:“哈米迪耶,这是怎么回事?是异教徒的魔法吗?”   “不是,应该不是的……”穿着一身突厥式样的长袍,头上包裹着白色头巾的哈米迪耶全名叫哈米迪耶·本·马赫茂德·本·穆罕默德·喀什噶里。   他是那位编写了《突厥语大词典》的喀什噶里的儿子,和父亲一样,都是精通天方教经学、哲学、史学的学者,还是喀什噶尔城内的麦德莱塞·沙吉耶经学院的首席法学家。同时也是一位高贵的伊克塔骑士,擅长枪术和骑马射箭。   不过对于魔法,他却没有任何研究……《古兰经》上也没有啊!   “应该不是魔法。”马上有人支持了哈米迪耶,“昨天晚上宋国异教徒连夜施工……他们现在好像还在继续施工。”   阿斯兰汗伸长脖子看过去,宋军的那个城池周围的确有许多兵士在忙活着什么?看来城堡的工程并没有完全结束。   “哈米迪耶。”阿斯兰汗想了想,又道,“你走一趟敌人的营寨……探听一下虚实。以求和的名义去!”   哈米迪耶连忙行了一礼,“大汗,请问求和的条件是什么?”   “喀什噶尔……我只要喀什噶尔城和原属于疏勒镇的全部土地。”阿斯兰汗原来也知道他现在拥有的土地,早在汉唐之时,就已经入了中华,被称为疏勒。“而且我还可以向大宋官家称臣纳贡!”   ……   章援和马政,这个时候正红着眼睛,坐在一堆粮袋上面,听着工兵机宜罗冈的汇报。   “大教谕,总军机,再有两日,筑城就可以初步完成,守具也可以安放到位……请大教谕和总军机给新城赐名吧!”   “一夜城”只是说说而已,一座长宽达到1000步的城池,再怎么都不可能在一夜之间全部完成。现在展示给恰克玛克河对岸的敌人看的,只是薄薄的四面城墙,而且高度也不足。只能起到震慑敌人的作用,真要打,这样的城池可靠不住。   不过城池周遭的五万大军(其中战兵有三万多人)可不是纸糊的,阿斯兰汗要是真的傻乎乎出城野战,那么喀什噶尔也就拿下了……   “就叫狮牢城吧!”   赵忠顺的声音忽然从章援和马政身后传来。章援循着声音望去,看见赵忠顺一身紫袍,精神抖擞的走了过来。   “狮牢城?有什么说法吗?”章援问。   赵忠顺笑着:“阿斯兰汗不就是狮子汗的意思吗?这座城池,就是关住狮子汗的牢笼,所以就叫狮牢城吧。”   居然说的头头是道。这座城池不就是死死看住阿斯兰汗的牢笼吗?只要这座城池在,阿斯兰汗就不可能安安稳稳的从喀什噶尔城向葱岭转移——十几万乃至几十万人是大动作,怎么可能瞒过这座和喀什噶尔就隔着一条河的城池?   到时候只需要点燃烽火,一站一站的把消息传回莎车绿洲,招来万把骑兵,就够阿斯兰汗受的了。   章援和马政互相对视了一眼,都笑了起来。   “好,就叫狮牢城吧!”   “统军,你看谁来守卫狮牢城比较牢靠?”   “守城的活就让曹勉来吧,他可是善守之将。”赵忠顺道,“他麾下的沙州甲士也特别能守,当初连……呵呵。”   曹勉的沙州兵精锐可是打过秦王川城之役的,硬生生守住了宋军河西军的猛攻。   “好。”章援想了想,“就劳烦曹副统军了。另外,罗机宜,你也带一营工兵留下,协助曹副统军守城。”   罗冈瞅了眼马政,马政接过话头道:“军中所有的爆裂火箭都留给你!”   “喏!”得到了马政的允可,罗冈才大声领命。   就在这时,有左右来报,阿斯兰汗遣使求和。   “求和?”章援冷笑一声,“本官且去城外见他一见!马军机、赵统军,二位且在城内监工……务必把城池修得固若金汤!”   ……   “什么?在疏勒镇养老?”章援在自家的中军大帐中笑吟吟看着一脸迷茫的哈米迪耶。   这位天方教的法学家虽然接近了城池,也发现了宋军是用麻袋装土而不是巨石垒成的城墙。   但他还是不明白,宋军庞大的数量是怎么回事儿?现在“狮牢城”城下可是人山人海!或是忙着挖土垒城,或是忙着安营守寨,或是在营寨外面列队而待,或是骑马出营巡游。这等景象,怕是真有五六万大军吧?   “你去和阿斯兰汗说。”章援笑道,“他要养老,就去开封府吧!那可是天下首善之地,最适合养老了。”   “大,大教谕……”哈米迪耶能说一点汉语,而且他也知道“教谕”是什么意思,可是汉人的统军大将怎么也称“教谕”了?这是什么意思啊?这是要教育谁啊?   “大教谕。”哈米迪耶皱着眉头道,“疏勒此地还有几十万喀喇汗的部民,还有十万喀喇汗的大军,怎么能没有阿斯兰汗坐镇?”   “无妨。”章援笑道,“本官自会教他们天理正道的。”   天理正道?   哈米迪耶越听越糊涂,“请问大教谕,这天理正道是何意思?”   “天理,就是宇宙万物之本源!”   什么!?哈米迪耶吃惊地看着章援。   章援接着说:“正道,则是仁道,克己复礼归仁!本官自会教谕百姓知天理,去邪魔,克己归仁……只有这样,西域方可诸教和谐,天下太平。”   哈米迪耶摇摇头:“可,可是西域百姓都已经皈依了天方教,以真主为宇宙万物之本源了。”   章援笑道:“我大宋讲究诸教平等,和睦相处,信仰由己。西域百姓信什么是由己的,本官只管教谕。对了,先生既然是天方教的学者,一定是博学多才之人,不如和阿斯兰汗一起东归吧。现在大宋国内学风鼎盛,名师辈出。有不少大儒对于宇宙万物之源和格物之道,皆有钻研,也许可以和先生论道辩法。而且官家还派了使团去大食国取经,到时候还要进行翻译。先生是天方教名师,一定精通大食语言吧?”   什么?宋国还派人去巴格达取经?取《古兰经》吗?这个宋朝国内就有啊!   哈米迪耶被章援说的有点心动,但是他也不会轻易上钩,还是摇摇头道:“在下是阿斯兰汗的臣子,阿斯兰汗是西域的英雄,绝不会去开封府养老的。”   “哦?”章援笑了笑,“等抓住他后,我自会去问他的。”   抓到?   “哈哈哈。”哈米迪耶大笑起来,“就算大教谕拥有数万精兵,也未必能攻下喀什噶尔坚城吧?”   “攻坚城?”章援摇摇头,“用不着攻城的……现在喀什噶尔城内有几十万张嘴。而疏勒绿洲早就沦为战场,无法再播种收获了。难道喀什噶尔城内还有吃不完的粮食?”   “喀什噶尔城内的确没有吃不完的粮食,但是大教谕的军中又有多少粮食?此地距离东土足有万里,转运艰难,不知要累死多少百姓民夫了。”   章援看着哈米迪耶,忽然大笑了起来:“老先生也真糊涂,忘记我们汉人最拿手的是什么了?我们汉人最会种地!自古以来都是走到哪里,就种到哪里的!便是在疏勒绿洲的水利和良田,不也多是汉唐的屯田戍卒开垦的?也不瞒你了,去年我们就在莎车绿洲播种了几十万亩麦子,现在已经收获,足够大军吃用一年以上的。我看阿斯兰汗的粮仓中没有那么多粮食吧?老先生,你回去后就和阿斯兰汗说,现在摆在他面前就两条路,一是降;二是出城决一死战!拖下去,是没有活路的!” 第九百七十二章 拥有四海的皇帝(一)   “埃米尔,千真万确啊,喀什噶尔最有智慧的法学家哈米迪耶亲自跟随上桃花石人去了莎车绿洲,在南葱岭河的两岸看到了无数已经收割完毕的麦田,而且还在莎车城内,看到了堆积如山的麦子!”   已经抵达喀什噶尔的桑贾尔半闭着眼睛,靠在一堆毛毯当中。在这一路可真是吃够了苦头,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下了高原到了喀什噶尔城中都没有完全缓过来。现在又累又困,脑仁还一阵阵的生疼,眼前还不是晕眩几下,眼皮也沉甸甸的,看来得好好睡上一觉,再美美的吃上一顿真正煮熟的,热腾腾的食物,才有可能恢复过来。   可是他现在却怎么也睡不着觉了!因为才一到喀什噶尔,出城迎接他的大军的阿斯兰汗就告诉他一个非常可怕的消息——远道而来的上桃花石大军居然在莎车绿洲开垦播种,并且已经收获了一季小麦。   几十万亩的小麦收上一季,足够让十万人的大军吃喝上一年的了!   听到了这个消息,桑贾尔哪里还睡得着觉!他都有一种马上起身回赫拉特的冲动了。   这些异教徒怎么可以这样?他们是高贵的战士啊!战士应该和刀剑为伴,同战马为伍!怎么能种地?这是不敬业啊,一点都没有骑士精神,天方教的勇士宁愿和十字军作战也不愿意同这群不务正业的桃花石农夫骑士作战。   不过坏消息还不止这一个!   “另外,还有约两三万契丹精锐正屯驻于达图鲁阿提达坂山口……”   “什么!?”本来有点萎靡不振,懒洋洋窝在哪里的桑贾尔一下就坐直了身体。“阿赫马德,你确定他们是契丹人?”   “当然是契丹人了!达图鲁阿提达坂山口是通往八剌沙衮的咽喉要道,现在八剌沙衮已经落入了可恶的契丹异教徒手中,从八剌沙衮而来的异教徒军队当然是契丹人……”   “该死!”桑贾尔猛地站了起来,在松软的地毯上团团转了几圈,然后猛一回头,一双锐目死死盯着“已经被关进牢笼”的狮子汗,“你和那些契丹人接触过吗?知道他们的意图是什么吗?”   “没,没有,没有接触过……”   应该说是还没有接触上!   在哈米迪耶返回喀什噶尔之后,阿斯兰汗没有让他老人家喘口气儿,就又派他出使八剌沙衮了——既然宋朝不允许他在喀什噶尔养老,那么辽朝那边也许会有比较好的报价吧?   为了说服契丹人庇护他这只快要变成狮子狗的狮子汗,他可是下了血本,拿出了喀什噶尔最宝贵的珍宝,他漂亮的女儿迪丽娜扎,准备献给大漠和草原的主人,大辽皇帝耶律延禧……耶律延禧也是够冤的,莫名其妙成了天方教最凶恶的敌人之一,现在还有人给他送女人,也不知道最后能不能见着?   顺便提一句,这位迪丽娜扎公主那可是高鼻梁,大眼睛,瓜子脸,樱桃小嘴一点点儿,皮肤白得和牛奶差不多,身材嘛,则是不胖不瘦,婀娜丰满。如果真的送到了耶律延禧的宫中,只怕要挤得几个姓萧的娘们日日夜夜独守空帐了。   当然了,送女儿这事儿可不能和桑贾尔说,万一桑贾尔也想要一个呢?桑贾尔已经有四个老婆了(女奴不占老婆的名额,不过阿斯兰汗的女儿可不给桑贾尔当女奴),名额满了,不能引诱他犯错误啊。而且阿斯兰汗也只有一个漂亮的女儿,要是给了桑贾尔,耶律延禧就没有了,契丹大皇帝要是发怒了,喀喇汗朝可就一点生路都没有了。   “那就赶紧派使臣过去!”桑贾尔也顾不得什么外交礼仪了,直接用发号施令的口吻对阿斯兰汗说,“无论如何都要稳住契丹人……哪怕向那些佛教徒称臣,都要稳住他们!另外也别忘了派出军队去布防!”   “使臣和布防的军队都已经派出去了。另外,达图鲁阿提达坂山口的契丹人还算平静……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敌意。”   桑贾尔稍稍松了口气,心想:也许这些契丹人只是到达图鲁阿提达坂山口来趁乱取利的。听说上桃花石的宋人和中桃花石的契丹人可是世仇啊!他们一定不甘心喀什噶尔这样富庶的城市落入上桃花石的宋人手中……   “只要能稳住契丹人。”桑贾尔思索着道,“几万上桃花石的敌人还是可以战胜的!”   他看了一眼也已经站起身,微微弯腰,一脸讨好笑容的狮子汗,“我带来了13000名古拉姆战士,7000名来自迦兹尼、西吉斯坦、布哈拉和古尔的骑士,还有5000名波斯雇佣军,以及10000余名辅兵随从,足够击败上桃花石的敌人了。不过他们刚刚翻越帕米尔大山,人困马乏,至少需要休息十天才能恢复元气。现在你可以派人去上桃花石人的大营下战书了,约他们十日后在恰克玛克河以北的草原上决战!”   虽然形势不大有利,但是埃米尔桑贾尔还是有必胜的信心。因为他带来了多达13000名古拉姆战士。这是一支非常可怕的力量,足以粉碎一个天方教世界的强国!   ……   桑贾尔率领大军抵达喀什噶尔的情况,恰克玛克河对面的宋军当然也观察到了!   狮牢城中已经立起了一个巨大的瞭望塔,带着望远筒的军事机宜站在上面亲眼目睹了从西南方向开来的突厥人的援兵。   “超过30000人,几乎都是骑兵!”   狮牢城内,章援正在中军大帐中听着军事机宜的报告,然后又瞅了眼坐在两旁的赵忠顺和马政。   “远道而来,又翻越了葱岭大山,虽然是疲惫之师,但必然是精锐之兵!”马政说,“要不然他们就不会来了!现在我军粮草充足,而敌方一定粮草匮乏。因此我军利于久,敌军利于速。莫不如就依着狮牢城和恰克玛克河与敌对峙!”   赵忠顺摇摇头道:“贼众远来,又多骑兵,且粮食不足,怎会与我对峙日久?他们必然会在恰克玛克河沿岸寻找水浅处渡河,然后绕到我军侧后,并迫近莎车绿洲,以便引诱我军离营野战。为今之计,还是应该以主力后退示弱,以偏师守狮牢城以诱贼众,以西凉骑兵骚扰掠夺其野,使之进退两难,陷于疲敝。如此才是万全之法。”   他们两人的建议,其实都有各自的盘算。马政的打算就是在恰克玛克河沿岸和突厥——东喀喇汗联军决战。或者半渡而击,或者就在荒原上打一场堂堂之阵。   这是云台系兵学比较拿手的事情——云台系兵学是走技术型路线的,并不强调谋略,而是注重打硬仗,特别是野外决胜型的硬仗。   而赵忠顺现在则是想打巧仗,尽可能避免硬碰硬的决战,最好能将敌人引诱到狮牢城周围。然后再保持接触而不展开决战的态势,就像游牧骑兵最通常的做法一样,靠拖延、骚扰、掠夺后勤物资等方法打击对手。使他们陷入进退两难,补给不足,疲惫不堪的境地。   最后再趁敌人忍受不住,开始后撤的机会进行追击。用重骑兵和轻骑兵配合,不断击溃敌人的后卫部队,并且制造恐慌的气氛,迫使敌人陷入溃退。   他之所以想这么打,也不是担心马政的办法打不赢,而是想少损失一点实力。   别看现在河西军实力强大的,无论是铁鹞子骑兵还是西凉骑兵,都处于巅峰状态。如果要比战斗力,大概也只有元昊时代的西夏军队能够相比。   但是河西路本身却没有支持河西军的能力,无论财力和人口,都不足以维持和补充河西军。所以河西军是一支缺乏后劲的军队,一旦把现有的力量消耗干净,那么就全都完蛋了。   两种方案,最后的决定权当然在章援手中了!这种手握十万虎贲,一言就能决定一国兴亡的滋味还真是不错啊!   “就依赵统军之谋吧!”章援很快有了决断,他也有自己的盘算。   河西军虽然是换了个牌子的西贼,但是名义上仍然是大宋的武装啊!如果河西军真的能和大教化团希望的那样,在打败喀喇汗朝后翻越葱岭杀入天竺,那大宋可就能在版图上超越汉唐了。   现在大宋名义上的版图已经很吓人了,原本属于西夏的地盘,基本上并入了大宋。青海路那边的地图也一直画到了喀喇汗朝的边境。   在西域这边,高昌回鹘已经变成了北庭都护府,也算是大宋的领土了。而东喀喇汗朝眼看就要灭亡。虽然契丹人插了一脚,拿下了碎叶镇。不过疏勒、于阗、龟兹三镇都入了大宋版图,这份开边的功劳搁在历史上也算赫赫武功了。   如果河西军还能顺势杀入天竺,拿下已经支离破碎的迦色尼朝的领土。那么大宋怎么都超越汉唐了吧?   而这一场开疆万里的功劳,还不是他章援居首?这可是名垂青史的大功啊!   正在章援得意的时候,大帐之外传来了通报的声音:“禀大教谕,喀什噶尔城派来了使者,是来下战书的!”   “战书?”章援笑了起来,看了看赵忠顺和马政,“看来虏贼真的利于速战,大兵才过葱岭,就急急忙忙来下战书了!不过本官一点都不急……把来使乱棍打出去便是!” 第九百七十三章 拥有四海的皇帝(二)   “我有应该怎么称呼他?”   “可以叫啪啪。”   “啪啪?什么意思?”   “是爸爸的意思……”   “墨莉,你瞎扯什么呢?本官乃是大宋天使,怎么可以管一个西方神棍叫爸爸呢?”   “可这边人都这么叫……”   “不行,不行,换一个。”   “那就叫罗马主教,基督之代表,众门徒之主之后继者,最高祭司,西方之宗主教……”   “太长了,记不住,弄个精简一些的。”   “那就叫他基督教大法王吧。”   “大法王?这个好……”   正骑着马站在年久失修的罗马城墙外面等待基督教大法王帕斯夏二世出迎的纪忆和墨莉,此时已经知道大宋海军在三佛齐海峡大败朱罗国舰队的消息,而且还知道了塞尔柱帝国的埃米尔桑贾尔已经出兵援助喀喇汗朝的狮子王的消息。   这两个消息都是纪忆和墨莉在阿马尔菲共和国的首都阿马尔菲城逗留时,由安娜·科穆宁娜和白思文从耶路撒冷带来的。   在纪忆和墨莉游览考察意大利诸城邦的时候,安娜·科穆宁娜也忙着展开她的外交活动。她先是在威尼斯和威尼斯共和国的总督奥德拉佛·菲利尔洛达成了共同出兵的协议。这并没有什么难度,现在还不是威尼斯造反造到东罗马帝国头上的时代。   如今的威尼斯共和国还是东罗马帝国名义上的附庸,而且阿莱克修斯一世为了得到威尼斯的支援,大方的给予了威尼斯商人在境内免税经商的特权。所以东罗马帝国和威尼斯共和国,现在还处于蜜月般的友好时期呢!   况且,“投资”西奈合众国的交易,怎么看都是稳赚不赔的。   根据纪忆提出的建议,威尼斯共和国对西奈合众国的投资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直接入股——提供至少50艘全副武装的常备战舰、100艘武装商船和额外的1000名重装雇佣兵(不计算在战舰水手中),用于对西奈半岛的进攻。   第二部分则是贷款。由拥有四海的皇帝赵佶(这是“拥有四海的皇帝”这个尊号第一次出现,其实是个翻译错误,实际上的意思是富有四海)为东罗马公主安娜·科穆宁娜提供担保,为她从威尼斯共和国借贷100万个诺米斯玛金币或是海佩伦金币(后者是阿莱克修斯一世新发的),用作对西奈半岛战争的军费。   当然了……安娜·科穆宁娜如果最后还不上账,威尼斯共和国也不会真的去开封府要钱。   实际上菲利尔洛总督真正想要的是一次“朝贡”,也就是由威尼斯共和国代表罗马帝国,派出庞大是使团(也是商团)去朝见大宋帝国那位拥有四海的皇帝。   罗马帝国的朝贡使团当然是免税的!而且沿途还会得到大宋海军的保护,走这一趟能够赚到的利润,怎么都有几个一百万诺米斯玛金币了。   在得到了威尼斯共和国的支持后,安娜·科穆宁娜又跑了一趟塞尔维亚,还带上了斯蒂芬父子,由他们俩父子出面,在塞尔维亚大肆招募愿意去西奈半岛安家落户的骑士——根据安娜·科穆宁娜和他们签订的协议,这些塞尔维亚骑士在西奈半岛重归上帝荣光之前,作为雇佣兵由安娜支付薪水。而在西奈半岛光复之后,则作为安娜的封臣,在西奈半岛领取庄园。   对于那些没有办法继承家业的小骑士(骑士都是长子继承的)们而言,安娜开出的条件太有吸引力了。   他们不仅可以得到薪水,还能领到梦寐以求的封地!而且这块封地还位于未来的东西方贸易收费站西奈半岛之上……这可比塞尔维亚山沟里面的封地好太多了。   在得到了塞尔维亚骑士们的支持之后,安娜·科穆宁娜又急匆匆跑了一趟耶路撒冷,去会见鲍德温一世国王。   对西奈半岛的进攻,当然少不了耶路撒冷王国的参与。就在耶路撒冷城,安娜·科穆宁娜见到了刚刚从巴格达赶来的白思文。并且从白思文那里得知了东方传来的最新消息。   大宋帝国的海军在印度洋上(三佛齐海峡西口附近)战胜了婆罗门教的朱罗王国的舰队,再一次宣誓了它们在东印度洋上的海权。   另外一个消息更加惊人,塞尔柱帝国的埃米尔桑贾尔率领的大军,很可能已经同大宋皇帝的军队打起来了!   这可了不得啊!基督教最可怕的敌人,强大的埃米尔桑贾尔很快就要被东方的那位拥有四海的皇帝暴打了!这一定上帝对基督徒的恩赐!   消息传到了罗马城,城市各处立即就响起了教堂的钟声和赞美上帝的歌声。   本来被罗马教廷冷落的纪忆使团(纪忆和正教走得太近,罗马教廷当然不爽了),立即派出枢机主教,勃艮第公爵之子维吉多前往意大利四海国,迎接滞留在那里的纪忆使团前往罗马城。   ……   古老的奥勒良城墙上的一座大门,终于缓缓的向远来的大宋使团敞开了。   因为罗马教宗帕斯夏二世和罗马人民的国王亨利五世(就是神罗的头头,因为教宗拒绝为其加冕,所以没有皇帝名号)因为主教叙任权而发生争执,而且还传出了亨利五世将要率军南下罗马的消息,所以罗马城设了防,大部分的城门整天都会紧闭。   这种紧张的局势,也是帕斯夏二世用高规格迎接纪忆使团的原因——东方的天方教世界显然已经陷入了空前的危机。这当然是西方基督徒的机会,现在是时候放下一切争端,搁置一切争议,发动第二次十字军东征的时候了。   这一次的目标,将是西奈半岛和富庶的埃及!如果能将十字架树立在亚历山大港和金字塔所在的地区。帕斯夏二世的功德无疑将能够比肩前辈乌尔班二世,说不定还能更进一步,完成东西教会的合并,将整个基督教世界都置于教宗的统治之下……   首先从城门洞里面出来的,是一队穿着锁子甲的骑士,人数并不是很多,只有区区几十骑,在城门的两侧列出两排,安静的等候。   接着纪忆就看见十几名穿着红色衣服的轿夫,抬着一张大概是红色的高背扶手椅(教宗御座)从城门内缓缓走来,椅子上还端坐着一个穿着繁琐的白袍,头上顶着个白帽子的老头。还有两把用不知道什么鸟毛做出来的白色大扇子,一边一个举在老头身后。   “大使先生,那就是罗马教宗帕斯夏二世陛下!”   安娜·科穆宁娜一边用阿拉伯语说着,一边下了马,还向高高在上的教宗行了一个屈膝礼。   “忆之,那老神棍就是基督教大法王了,名叫帕斯夏二世。”   因为基督教曾经迫害过欧洲的摩尼教徒,墨莉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话。   “哦,看着有点道亨。”纪忆就在马背上冲着大法王拱拱手,笑着,“法王殿下,本官乃大宋皇帝钦命使臣纪忆,这厢有礼了!”   墨莉已经会说拉丁语了,于是就当起了翻译。   “罗马主教阁下,我们是拥有四海的皇帝,大宋天子所派遣之使团,奉命与西方各国君主商讨通商、传教等事务,并且求取各国之知识。”   拥有四海的皇帝?罗马大法王一听这个名头,就把目光投向了跟着自己的御座,步行出城的鲍德温,就是鲍德温一世的弟弟。就是他把大宋称霸印度洋和同突厥埃米尔桑贾德开战的消息告诉教宗的。   “鲍德温,拥有四海的皇帝是什么意思?”教宗问。   “圣父(就是啪啪)。”鲍德温马上报告,“就是说桃花石的皇帝统治者四大洋。分布是桃花石国南面的南大洋,桃花石国东面的东大洋,桃花石国东北方面的北大洋,还有印度洋!”   “南大洋”、“东大洋”和“北大洋”都是武好古瞎起的名字——他画了一张不包括北美洲、南美洲、大洋洲、南极洲等“未知大陆”的世界地图。   将南洋群岛一带的海域标成了“南大洋”,将日本以东的大洋标成了“东大洋”,将日本以北的海洋标成“北大洋”。   这三个“大洋”当然都是赵佶的地盘啦!再加上一个印度洋,赵佶现在就是拥有四海的皇帝了。如果用蒙古、阻卜一带的语言来说,就是成吉思皇帝!   听着都可怕!说不定能吓住生女真人的……   “这位桃花石皇帝真的统治了四个大洋?”教宗还有点不大相信。   “是啊!”鲍德温说,“他的帝国无比广袤,是全世界有史以来最大的帝国,而且也是最富裕和人口最多的……据说有一亿人!”   一亿人!?教宗心想:如果有一天基督的信仰能在那里大方光彩就好了。   “欢迎您,拥有四海的皇帝的使者!您是罗马的客人,也是我的朋友,愿主赐福与您。”   教宗说着基督教式的客套话,将纪忆使团请进了已经变得相当萧条的罗马城。   虽然城市一天比一天不景气,但是教宗还是命令市政官员召集起了许多市民,在通往“先知之城”梵蒂冈的宽阔的道路两边欢迎东方的来使。 第九百七十四章 拥有四海的皇帝(三)   在充满古罗马风情的圣多伯禄大教堂里,一间幽暗的让人昏昏欲睡,到处弥漫着宗教压抑感觉的,陈旧不堪的大厅内。纪忆、墨莉、白思文等人,终于和基督教大法王还有另外几个小一点的法王,对面而坐了。安娜·科穆宁娜和鲍德温也在这里,充当基督教世俗力量的代表。   另外,纪忆的副使李纲并没有抵达罗马。李纲去了希腊,去游览亚里士多德的故乡,顺便学习希腊语。在李纲看来,只有学好了希腊语,自己才能真正读懂亚里士多德留下的知识。   在一边学习希腊语,一边研究亚里士多德的过程中,李纲已经发现了武好古的实证学派和亚里士多德之间还是有所不同的。   武好古的实证学派,顾名思义就是以实证主义为核心的,虽然也将理性推论当成工具。但是核心还是实证,只有经过实证反复检验的真理,才是真正可以确定的真理。而由理性推论而出的真理,仅仅是一种假说。   而亚里士多德则是偏重理性推论,将理性置于经验主义(实证主义的前身)之上,认为可以通过理性的推论得到宇宙的真理。   这可不是什么微小的差别,特别是在实证手段相当匮乏的年代中,理性推论对于哲学、科学的重要程度,犹在实证之上——实证对于实用技术是有绝对意义的,不能实证的技术就是在瞎扯淡,比如狼粪什么的。但是对于许多理论研究,太过注重实证也会束缚人的思想。   所以从李纲开始翻译亚里士多德的文集开始,儒家理性派就已经产生了,而且还会在未来发展壮大,成为和实证派分庭抗礼的新儒家派别。   顺便提一下,第三个新儒家派别,其实也在成形之中,就是儒家天理派!   如果说儒家实证派和儒家理性派是科学,是哲学。那么儒家天理派就更像是宗教了,称为天理教也许更加合适一点……   “天理……是天上的知识,是这个意思吗?”   基督教大法王皱着眉头在提问。   关于“天理是什么”的话题,是由双方关于“自由传教”的谈判引起的。   基督教大法王帕斯夏二世提出了要在大宋开教堂和自由传播基督教。而纪忆则要求以在欧洲开儒学书院和传播天理大道为对等条件——开放不能单方面,必须是双方面的。   那么对大法王帕斯夏二世而言,问题就来了。什么是“儒学书院”?什么是“天理大道”?   “是宇宙万物之源!”墨莉解释道,“你们认为上帝创造了一切,而桃花石认为是天理创造了一切!”   什么!?天理是和上帝等同的存在?   “这,这是谁提出的?”大法王问。   “是桃花石的哲人用理性推论寻找到天理的……”墨莉解释道,“在桃花石的哲学中,神灵并不是被信仰的存在,天理才是一切的本源!”   墨莉到底是摩尼教的圣女,在对宗教,对一神论,对二元论,对多神论的理解上,她可远远强于武好古,甚至比提出“天理”一说的程颐都强。程颐毕竟不懂什么一神论、二元论的。所以也不大清楚“神”可以是一个充满人性的拟人化的存在,也可以是一个抽象的,没有人性的神秘存在。   而“天理”,实际上就是一个抽象化的神。相当于基督教中“道”(希腊语是知识)的存在。   在基督教的《新约·约翰福音》一开篇,就是“太初有道,道与神同在,道就是神”。这一段完全可以化为天理之说。   墨莉想了想,用希腊语道:“太初有天理,天理就是太初,天理与太初同在。”   “原来是这样……”大法王点了点头,“桃花石人没有神的概念?”   “天理也可以理解为桃花石人的神,唯一的,本源的神。”墨莉说,“除了天理,他们还有高度拟人的神灵的存在,就类似于希腊诸神,或者基督教的天使。”   墨莉的这番解释,在后来会成为儒学天理派的理论基础,不过现在还只有一个雏形。   基督教的大法王已经明白了,或者说,他是被忽悠了。他觉得桃花石的神棍是很有哲学功力的,对“神”的理解也很透彻,并没有多少偶像崇拜或者给“神”赋予太多的人性。而是将一切的本源和开始,同神混为一体——从神学的角度而言,“本源”和“初始”是最难攻破的概念,而拟人化的偶像是最容易被驳倒的。   看来桃花石国的天理教应该是和天方教差不多的存在啊!   “好吧。”基督教大法王思考了一下,“我想我们还不够了解对方,互相传播宗教的问题,可以在以后慢慢讨论。”   “也好。”   纪忆也吐了口气,一个摩尼教就够让他头疼了,再来个基督教,那麻烦岂不是更大?   “法王。”纪忆又言道,“我们还是商讨一下西奈合众国和双方通商的事宜吧。我们希望能在西奈合众国的土地上拥有一个小小的港口作为自治商市的所在!”   纪忆忙活了那么久,自然想要有点收获了。而一个位于西奈半岛的租界,显然是最理想的回报。   “自治商市?”法王皱眉道,“是殖民地吧?”   “不,不,不会殖民的。”纪忆说,“世界很大,对我们来说,世界真的很大,有许多地方可以殖民……只是我们没有那么多民可以殖。”   纪忆现在还不知道有新大陆和大洋洲。不过他已经知道南洋诸岛和阿非利加州的一点情况了。   对于大宋而言,只要有足够的舰队,可以圈占的地盘实在太多了,反而是人口太少了。   “那你们在西奈半岛拥有自治商市的意义又在哪里?”基督教大法王问。   “为了飞钱!”   墨莉翻译道:“我们希望将在这个自治商市设立便钱务。”   “便……”基督教大法王不大明白。   “就是一种商行或商会,专门经营钱的运输、借贷和不同货币的兑换生意的商行。”   就是要开银行!   这年头欧洲的银行业基本上还没有起步呢!后来名震欧洲的银行家族佛罗伦萨的梅蒂奇家族,现在还是一家不起眼的小贵族,压根还没开始做货币兑换的生意。   在君士坦丁堡、威尼斯和阿马尔菲城逗留了不少时间的纪忆,已经发现欧洲并没有飞钱这项买卖。而未来的东西方贸易又少不了要有大量的资金往来,“飞钱行”一定会成为财源滚滚!   基督教大法王看了眼安娜·科穆宁娜。   安娜·科穆宁娜道:“我可以接受桃花石人的条件……一个小小的港口,应该不会构成什么威胁。”   基督教的大法王点点头,“那好吧,既然公主殿下同意了,那么我也可以同意。不过这座自治商市在双方达成传教协议之前,不得成为天理教传播的中心!”   ……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鞭炮声在小小的龙牙岛上突然响了起来。这是用来庆祝南洋天理书院的落成,而施放的鞭炮。   这座紧挨着南心岛的小岛,从大观元年秋天开始,就变成了一处繁忙的工地。先是从三佛齐本土雇佣来的土著工人上了岛,开始在凶恶的大宋好官兵的监督下砍伐树木,平整土地。后来又有不少在第二次三佛齐海峡战役中被俘的印度人被送上了岛屿,同样被逼着干苦力。   在伐木和平整土地的工作完成之后,这些工人们又在几个大观元年冬天时,跟着花满山、吴四海、施白浪等人率领的增援舰队一起抵达的界河云台学宫营造学院的毕业生的指挥下,开始了新的工程。   新的工程是建设一所规模相当庞大的“天理书院”,这是一种非常特别的堡垒式书院。也就是堡垒和书院的集合体,拥有坚固的外墙、壕沟、箭楼,内部拥有水井、仓房、营房、兵器库、课堂和各式厅堂还有校场。   说是书院,其实就是一座城堡,只是城堡之内容纳的是一所完全武装起来的学校。   而这所学校就是总部设在界河的大博士团下属的南洋天理书院!   博士团的运作,在过去的几年中,一直有条不紊的在进行着,并没有因为云台学宫的几次改革而被耽误。虽然云台学宫的博士科早就被改革掉了,但是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所隶属于博士团的天理学院。   之所以将云台学宫和博士团分离,主要是因为云台学宫现在越来越像一所后世的世俗大学,而且还是注重实践的实证学派的大本营。在里面开设一所有点神秘主义色彩的天理学院实在不大像话。   而且云台学宫的档次摆在那里,已经发展成了一所昂贵的精英主义大学。而博士团则是走中低端路线的,需要的也是愿意吃苦耐劳的寒门子弟。不收学费,对于学生素质的要求也不高,课程也不求精,只求让学生粗通道理、武艺和军学,可以去担任各地天理书院的老师即可。   而南洋天理书院,就是一所由博士团天理学院毕业的博士主持的海外天理书院,同时也是在南洋传播儒家天理和华夏文明的堡垒! 第九百七十五章 拥有四海的皇帝(四)   “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众香拱之,幽幽其芳;不采而佩,于兰何伤?以日以年,我行四方;文王梦熊,渭水泱泱;采而佩之,奕奕清芳;雪霜茂茂,蕾蕾于冬;君子之守,子孙之昌……”   鞭炮声后,就是悠扬的乐曲和歌声。十几个穿着儒服,腰悬长剑的博士,在南洋市舶司的乐师团奏出的有点走音的乐声伴奏下,朗声唱起了博士团的团歌《幽兰操》。   用歌曲抒发情怀,鼓舞士气也是云台系的特色。其中骑士学院的校歌选择了李白的《从军行》,海军学堂选了曹操的《观沧海》,云台学宫的校歌则是由苏东坡写了一篇《念奴娇·求索云台宫》。   而这篇韩愈的《幽兰操》要表达的则是一种甘于寂寞,甘于坚守,甘于为了子孙后代的昌盛而坚守儒家信仰的情怀,用于博士团这个教化团体,是再合适不过了。   博士团并不只有以德服人,以剑卫道,更有一种子子孙孙的坚持。在南洋方向上,大宋的武力是压倒性的,服人和卫道都不是问题。问题只是长久的坚持和寂寞,这才是真正的奉献。   当然了,博士们的奉献也是需要回报的。要别人不讲回报,只讲奉献那是耍流氓。武好古肯定不是流氓,所以他给在偏远地区坚守的博士们开出了很高的薪水。   薪水高到了足够让范之文和沐易这样的穷书生心动的地步!范之文现在是东洋天理书院的院长,常驻日本博多,还娶了藤原氏出身的老婆,一副要在日本国奉献终身的样子。   而主持南洋方面的沐易则是范之文的同学,都是一期的,也是寒门子弟,大家一起闯荡过耽罗国。现在当了南洋天理书院的院长,正顶着大太阳带着十几个一看就是苦出身的天理博士在这里唱《幽兰操》呢!   一歌唱罢,这个生得高高瘦瘦,皮肤被南洋的热辣阳光晒得漆黑的博士转过身,看着手下的十几个同袍,重重点了下头。   “诸君辛苦了!”沐易抱了抱拳,“诸君不远万里到此,又与营造所诸同仁共同努力一载有余,终于在此蛮荒之地,建起这所传我儒家大道天理的书院!书院虽成,却只是万里之行的起始。愿诸君再接再厉,效仿先贤,以理服人,以剑卫道,将天理仁义之道,传于南洋,立于南洋!”   “效仿先贤,以理服人,以剑卫道!”   看到部下十几个都士气高昂,沐易轻轻点了下头,“甚好!诸君既然都有效仿先贤的决心,那么自今日起,吾等就要开始在南洋之地传道护道了!而她们……”他忽然抬手一指,指向了校场上站着的一群土著打扮的少女。“她们就是南洋天理书院的第一批学生!”   “女学生?”   “都是些小丫头……还是土著。”   “院长,咱们万里迢迢到南洋来就为了教她们?”   “是啊……”   十几个跟着沐易一起下南洋的博士大多不理解,于是纷纷议论起来了。   沐易只是看着他们,似乎在认真倾听,过了一会儿,当大家的议论声小了,他才笑着开口道:“诸位,咱们在南洋的道是什么?是教人去考科举中进士?还是传授云台学宫的诸科学问?都不是,而是要把咱们华夏的人伦之道和天理之学传于南洋。要让从中原而来,在南洋开枝散叶的百姓,世世代代扎根在这里,还要不忘自己是华夏之民!而这些女子,都是南洋市舶司花钱从三佛齐、真腊、占城、蒲甘、天竺等地购来的。是要给愿意在南洋扎根落脚的中原汉子做老婆的……将来她们就是生在南洋的中华之民的娘亲。咱们书院现在才开张,也没有什么学生,不如就从这些将要归化中华,为中华生儿育女的女子开始教起吧。诸位若是有看得上的学生,也可以娶回家或是纳之为妾。不过一个只能有一个!可记住了?”   教学生还能教成妻妾……天理书院也真是够可以的!   不过在南心岛,对许多人来说,娶妻纳妾生孩子也是任务!殖民吗,你不快点繁殖哪里的民可以殖?而南心岛又是个商市加军镇的格局。并没有多少拖家带口过来的移民,倒是有许多的汉人单身汉,大多都是身强力壮的……不过再壮,没有女人也没法繁殖啊!所以南洋市舶司在第二次三佛齐海峡大海战结束后,就开始为移民的繁殖问题操心了。   就在沐易和手下的博士讲道理的时候,受邀来参加南洋天理书院落成典礼的市舶司、巡检司、军机房的官人们,已经从大太阳底下钻进了书院的大堂。这是个面积大的不像话的厅堂,厅堂里面的采光不是很好,小孩手臂粗细的蜡烛四下点着。这些蜡烛明显是高档货,还添了不知什么香料,缭绕得满堂都是淡淡的香气。几十号土著仆人丫鬟四下伺候,正忙碌的将酒菜捧上堂内摆开的方桌。   其实也没啥好吃的,多是些煮熟的海鲜——南心岛这里没有什么农牧业,最多就是一些菜园子,都是广东过来的农人在经营,种出来的蔬菜价格昂贵,都赶上中原最上等的小羊羔肉了。不过各种海鲜倒是又多又便宜,但是吃法很让人无语。最常见的就是“鱼饭”,就是把新鲜捞起来的鱼虾,也不洗刷,直接用海水煮了,非常便宜。到南洋这边来赚钱的中原人,基本上一日三餐就是鱼饭加米饭再加海运过来的水果。   不过花满山、吴四海、施白浪、方腊还有元觉和尚他们这些官人享用的海鲜还是洗刷干净才下水煮上笼蒸的,而且还有各种佐料蘸着吃,还有从西方海运来的葡萄酒佐食。   现在还没有正式开席,席面上摆了茶水,都是用中原运来的茶叶点泡出来的。几个人一边喝茶,一边就聊起了武好古刚刚派下来的公务。   “万国来朝,称臣纳贡,还要给官家上尊号……这个差事可不好办!大和尚,你有甚路数吗?”   向元觉和尚求教的花满山,他是提举三佛齐市舶司公事——这个差遣相当于知州或是一路漕臣,差不多是大宋在三佛齐的一把手了。   他说的“万国来朝”什么的,则是武好古派给他的差事。武好古为了拍赵佶的马屁,以巩固自己的地位,正在筹备一次万国来朝,给赵佶上尊号的外交盛点。   不仅要尽量动员南洋、天竺各国参加,而且高丽国、日本国、流球国、大瞿越国(越南),还有依附契丹的生女真、阻卜、碎叶镇、吐蕃诸国、大理国,也都在邀请之列。   如果有可能的话,武好古还想请到西方东罗马帝国和罗马教廷的使臣。   各方面一起汇聚开封府,给赵佶上尊号……这可是大大的有面子啊!   有了这个马屁,武好古的地位暂时也就不会被动摇了。   而在南洋方面,负责各处奔走拉人头的,当然就是“外交僧”元觉大和尚了。   元觉大和尚摸着刚刚刮过泛着青光的下巴,思索道:“如果只是图个热闹,那就让三佛齐国和波罗国带着属邦出面,蒲甘国也一定听从召唤的。占城国虽然信婆罗门,但是他们国小且弱,不敢违抗咱们。不过真腊国、爪哇国和注辇国三个婆罗门国现在结成同盟,和咱们不是很对付。接下去咱们还要对爪哇用兵……”   “爪哇不可能去的。”南心岛商市的市政所长方腊摇摇头道,“如果咱们能和注辇国议和,下一个就是攻打爪哇国了。”   现在统治注辇国是克逻迦王,他可是注辇国历史上的雄主。在他统治下的注辇国国势达到了鼎盛,印度次大陆的东南部几乎被注辇国统一。在海上,注辇国的力量也非常强大,几乎控制了整个锡兰道,还控制着马来半岛北部的克拉地峡。   也就是说,注辇国现在也拥有一部分印度洋的“拦路收费权”,这样的强国当然不是一次海战就能击败的。所以在第二次三佛齐海鲜大海战结束后不久,双方的外交活动就开始了——注辇国控制的陆地虽然很大,但都是些贫瘠山区,真正能维持国家运转的,还是从海洋上收获的财富。所以注辇国可以和大宋来一场硬仗,却不敢长期封锁航路打持久战。   对于大宋而言,情况也是一样的。不存在一举攻灭注辇国的可能。注辇城来来往往七重城墙,战象没有几万总也有几千,这样的国家怎么可能说灭就灭?而且注辇国的土地大部分是山区,零零碎碎的封建土邦之主不知道有多少。真要占领下来打治安战也打疯了。   所以武好古的印度洋殖民计划就是注重航路和沿海的殖民点,灭亡注辇国也根本不在计划之中。实际上,除了土地肥沃的爪哇是必灭的,其它已经存在的国家,至少在武好古有生之年,都不是必须要消灭吞并的。 第九百七十六章 拥有四海的皇帝(五)坑到爪哇国去了   时隔多日,武好文又回到界河商市,他是被武好古请来的。   武好文抵达宣抚司城堡的时候,就看见城堡外的一片开阔空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修起了围栏。围栏里面好像是个贫民窟,搭着几排破破烂烂的板屋,一群穿着破烂麻衣的男子正蹲在板屋外面,眯着眼睛打量着官道上来来往往的人们。目光中透出来的既有无奈,也有那么一丁点好奇。   这些男子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的?仿佛都是拖家带口的,现在正是操弄晌午饭的时候,一些穿着同样朴素的女人正里里外外忙着,木板房子的小烟囱里面正冒出几缕淡淡的炊烟。还有一些不知事的孩子,正在围栏里面嬉戏玩耍。   在围栏外面还有几个站岗的界河兵,他们的装扮已经和武好古出任河北宣帅之前大不相同了。不再使用巨大的“罗马盾”,而是披上了半装(全装甲只有在训练和上阵时才披)的界河瘊子甲,手中的武器也成了标准化的长枪。   之所以出现这样的变化,是因为武好古现在有河北五路宣抚的名义。虽然他这个宣抚的差遣虚得很,比高俅的西北三路宣抚还差不少呢。不过在赵佶的授意下,都军机司和兵部还是给了河北宣抚司组建四将新军的权力。   也就是说,河北宣抚司可以合法的招募士兵、推荐军官(需要兵部批准),采购或打造器械盔甲。   但是两府的文官也不是那么好说话的。募兵、荐官、购械的权力给了宣抚司,可是募兵和购械所需的钱粮却是卡得死死的。武好古上了不知多少奏章,最后也只拿到只够募集和维持两将新军的钱粮。   户部和河北转运使司还振振有词——新军乃是府兵,有粮即可,何须钱帛募兵发饷?   而且兵部还给河北宣抚司发来了一万多个叫苦连天的府兵,说是给河北宣抚司编练新军所用。   这可真是让武好古有点有苦说不出了!   不过武好古也不是吃素的,一个反手也咬了在河东练兵的陶节夫一口——河北、河东都是朝廷的天下,可不能厚此薄彼!既然河北练兵以府兵为主,那么河东也不应该例外。   于是户部和河东转运使司也乐呵呵砍掉了陶节夫的一半钱粮——剩下的那点钱粮,大概也只够招募4个营的骑兵,给有官身的武官发发俸禄福利,再加一点杂费福利,还有就是两万人的衣食和几千匹马的开销了。   且不论陶节夫怎么应付,武好古倒是不慌不忙的。现在距离北伐还早呢,招募来的佣兵养到那时候也老了,所以现在最要紧的是锻炼军官和士官队伍,同时把骑兵培养好。   只要有了好的军官、士官和骑兵,将来就算用府兵也不是不能打胜仗的。   所以武好古干脆把四个将的新军当成了磨练军官、士官的磨刀砖了。而且他也掌握着非常好的军官、士官来源。界河骑士学院名义上是培养骑兵军官的,实际上这所学院的步兵、工兵、辎重兵的课程也是全世界一流的,比开封府的步军学校可要强多了!   为骑士学院提供生源的骑士小学,也拥有极高的教学水平,可以提供非常优秀的骑兵(包括骑士)和军士。另外,同样设在界河商市的天理学院,也可以为新军提供士官。   所以武好古只要拿到了四将新军的控制权,就不怕磨练不出优秀的军官、士官和骑兵队伍了。   与此同时,武好古也趁着大权在手,将界河商市的民兵、效用骑士,还有假子骑士也一并改编成了新军。四个将中的两个,就是以界河民兵为骨干建成的。现在驻扎在界河商市以南的宣抚司城堡的部队骨干,就是由界河民兵改编而来的。   因为有了正式的新军名分,武好古也就能名正言顺替他们购置铠甲、长枪和军弩这样的管制装备了。   而且新府兵还有一个“后备役”制度,也被武好古拿来套在了界河民兵身上。所有的后备役府兵,都能合法的拥有甲胄和兵器!   这股子养在界河民间的武力一旦发动起来,虽然不能和正经训练的新军相比,但是在战时保卫界河商市还是很有把握的。   “这些人是怎么回事儿?怎么被圈在围栏里面了?”   一个界河民兵出生的新军士兵被唤到了武好文的马前,武好文就在马背上发问了。   “回禀帅司,那些人都是从洛阳运来的奴婢,听说是欠了债,被卖到界河商市来的。”   “什么!?”   武好文一听,眉头马上皱起来了。   洛阳可是武好文的老家啊!而界河商市又是允许奴隶买卖的……怎么会有洛阳老乡被卖到界河商市来了?谁那么缺德?   “去给本官找个会说话的过来。”武好文一边发号施令,一边就由随从搀扶着下了马。立即就有人取过了马扎,让武好文安坐下来。   很快就有一个面孔黑黑,身材瘦削,一脸苦相的青年农人被带到了武好文跟前。   “小的洛阳陈江,见过大官人。”   青年行了个揖拜大礼,自报了家门。并没有下跪叩头,也没有管武好文叫“大人”。   “你是洛阳人?”武好文问,“洛阳哪里?”   “白波镇。”   “怎生到了此地?”   “唉……”名叫陈江的青年一听这问题,眼泪就吧嗒吧嗒落下来了,“还不是叫白波武扒皮给害的!”   “武扒皮!?”武好文一愣,心说:坏人居然是姓武的,难不成是自家的亲戚?   “是白波义门武家的人?”   “狗屁义门!”青年气愤地说,“压根就是不仁不义之门,今年洛阳的春麦分明歉收,他们武家却勾结奸商打压粮价,让俺们这等租地的佃户还不了阎王账的息钱,只好卖身为奴。”   原来这位陈佃农是被武诚举武扒皮给坑到爪哇国去了……   “到界河做工也不错。”武好文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安慰道,“便是给人做仆童,一年下来也能攒下不少钱的,比在洛阳种地好多了。”   宋朝的“卖身为奴”大多是指“签约奴”,一般就是三年五载到头。而且做“签约奴”也不等于没有一文钱的收入了。雇主为了鼓励奴工干活,多少会发点例钱、赏钱,还会包吃包住。如果在界河商市、京东商市这种地方打工,年收入肯定超过种地。   如果三年五载后能留在界河商市打工,那可就是算跳出苦海了……现在的界河商市可是个很容易就能赚到钱的地方,比在洛阳种地强了不知多少倍。   种地可是一门生意!自负盈亏,没有任何保障的。对于连基本的生产资料(土地、耕牛)都没有,需要去租借,同时也没有任何本钱,需要借高利贷的佃户而言,种地肯定是门亏本生意。唯一的意义,就是为自己和家人赚口苦饭,一日两餐,忙时吃干,闲时喝稀,不饿死而已。   “唉。”陈江叹了口气,“要是留在界河商市,小的也欢喜了……一家人都管吃管住的,哪怕没有例钱,俺们也心甘情愿。可那武扒皮良心给狗吃了,竟然把咱们这些乡亲都坑去劳什子爪哇国了……再过几日就要上船出海了!”   说到这里,陈江忽然两腿一软给武好文跪下了,朝他拜了拜,“大官人行行好吧,让俺一家留在大宋,便是给大官人做牛做马也心甘情愿!”   原来是我哥哥坑了你……   武好文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不过他也无能为力——想给他做牛做马的人太多了!一路帅司啊!还那么年轻,将来铁定要当宰执的……宰执家的“牛马”也是牛马界的精英,不知道多少人要去巴结呢!   他叹了口气,便没有再理会陈江,就往宣抚司堡垒走去,被守门的小吏一路引到了武好古的公厅当中。   “二哥儿,你可来了。”武好古起身跟弟弟见了礼之后,笑吟吟的就道:“有桩升官发财的好事儿。”   升官发财?武好文没有什么兴趣——升官发财对他而言太容易了,一点没有成就感了。   武好古不知道弟弟的心思,继续笑着说:“咱们大宋如今可是威名远播了!东洋、南洋、西洋、天竺诸国,都视我朝为天朝上国,称官家为四海之主……这可是汉唐所未有的盛况啊!”   “是吗?”武好文心道:人家没有管官家叫“赵扒皮”吧?   武好古笑道:“不如咱们兄弟一起促成一次万国来朝的盛典,叫海外的番邦岛国都派使臣来开封府,向官家朝贡称臣!”   “万国来朝!?”武好文皱着眉头,“怕是要花费不少吧?”   中原王朝有点喜欢搞凯子外交,薄来厚往。往往是赢了面子,亏了里子。   “花钱怕什么?”武好古一笑,“这可是扬国威于海外啊……如果能趁机和各国进一步发展交往,设立常驻使节,对于通商可大有好处,花出去的钱还怕赚不回来?二哥儿,我在界河走不开,你能替我上一趟京,去和官家说说这事儿吗?” 第九百七十七章 拥有四海的皇帝(六)唐明皇   武好古原来在下一盘大棋。   搞“万国来朝”的目的,还是为了走出去!   现在的上桃花石对于西方,对于印度而言,已经不是一个传说中的存在。而是实实在在到了他们眼前的庞然大物了。   怎么个庞然大物要装得人畜无害,别人也不会相信的。而且当今世界就是弱肉强食,就是行丛林法则的。大宋既然拥有强大的海权,就应该把它发挥到极致。用海权为国家攫取最大的利益!   在历史上,拥有海权的大宋却仿佛根本不知道要使用海权一样。从开国到亡国,也就是在最后的时刻搞了一个逃难的海上行朝。   可是没有庞大的海外利益支撑,这个逃难的行朝又有什么前途?连个避祸的基地都找寻不到!   而海外利益的经营是需要时间的,不存在明天蒙古人要打过来了,今天才去开拓殖民这种事情的。   所以武好古自从拿到了开办界河商市的权力后,就一步步在贯彻开拓海外利益的计划。万一在他死后许多年,还会有华夏天倾,那至少也能有一个庞大的殖民帝国在背后支撑华夏的英雄儿女继续抵抗。   现在不过是要将原本被遮盖起来的大宋海外利益正式端上台面,展示在所有人的眼前。   要让全世界都知道,大宋天子赵佶是拥有四海的皇帝!   在这个基础上,再将代表大宋的使馆设立到南洋、印度和西方世界的主要国家。有了代表大宋利益的使馆,殖民活动的效率,才会进一步提高。   对了,殖民侵略这事儿,其实是分两个路子的。一种是美利坚式殖民,用来对付非常落后的地区,把原住民基本清空,然后自己人过去生孩子殖民。   另一种则是阿三式殖民,不以永久占据为目标,而是以不平等贸易攫取财富为目标的。   前一种殖民无所谓外交不外交的,杀人放火传病毒就是了。而后一种殖民就必须要搞外交搞阴谋了……有的时候,外交和阴谋在殖民活动中的作用还超过真实的力量。   而现在的大宋海路市舶制置司就没有绝对的力量去压服文明世界,所以伐交和伐谋的手段,必须得充分加以运用。   “大哥儿,只怕苏相公不会答应搞这场万国来朝的。”武好文眉头深皱,“而且官家这两年日益喜好奢靡,花用和赏赐无度,琼林宫的大工才结束,官家就动了重修延福宫的心思了……听说最近还迷上了太湖石,下了好几道旨让大人去给他搜寻。恁大的石头要从太湖运往开封府,可真是不容易啊!要不是蔡元长帮忙,大人的提举苏杭应奉局都做不下去了。你现在搞这个万国来朝,官家岂不是更加要铺张浪费一番了?你知道吗?现在士林之中都有人把官家比做唐明皇了……”   “唐明皇?”武好古摇摇头,心说:李隆基可比赵佶强多了,人家再怎么整,也没被整到东北雪乡去养老啊。   “那都是胡说!”武好古一挥手,“官家扬威四海,受万国敬仰,怎么是唐明皇能比的?再说修宫殿费钱,搞这个万国来朝可是能赚钱的!什么薄来厚往的……咱大宋在南洋什么时候搞过这一套?”   果然是做了强盗!   武好文的脸色有点难看。他现在虽然是海路帅司,但是却被武好古安插在帅司中的部下架空了。特别是掌握军令下达权的海路总军机房(相当于海军参谋部)只听宣抚司的命令,而且什么事儿都瞒着武好文。更有甚者,海路总军机房的衙署到现在也没迁去清池县,而是滞留在界河商市……所以武好古只能从各种蛛丝马迹中得出结论——大宋水军在南洋可干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情!   “二哥儿。”武好古顿了顿,又道,“官家也挺宠你的,你要真看不过去他乱花钱的毛病,正好趁这个机会劝一劝。”   “是要劝一劝的……”武好文心中苦笑:官家那是宠信我?他是宠信咱家三哥儿!   “延福宫有啥好修的?”武好古笑道,“莫不如修一修应天府吧?应天府离开海州更近,用来招待万国来使不是挺好的?等招待完了来使,再顺路去一趟泰山。”   “去泰山做甚?”   武好古笑着:“封禅啊!官家开河湟、平西贼、拓西域,开万里海疆!这等大功,还不能封一次泰山吗?”   好嘛……花销更大了!苏辙知道了非跑到界河商市掐死武好古不可!   ……   深夜的江宁府,依然有着炎炎暑气。   虽然天气已经入秋,可是因为天旱少雨,气温始终没有下降,长江边上的江宁府城,仍然闷热的让人透不过气。   蔡京穿着一袭单薄的短衫绸裤,手上摇着把蒲葵扇,靠在一张藤屉子躺椅上。这是一张编制得非常精巧的躺椅,表面上有连绵不绝的水波样花纹,躺在上面凉快透气,而且也不感到硌人。   转眼间,蔡京已经在江宁城呆了两年多。虽然没有找他的麻烦,也没有什么公务要他处理——他这种级别的大臣放到地方上就是享福的,政务自由通判代劳了。可是蔡京哪里是耐得住寂寞的人?真要让他一直在江宁养老,那还不浑身难受死?   所以他人到了江宁,注意力却一直摆在朝堂上,就在寻一个能让他再起的契机。   可是这机会却不大好找。因为这几年的朝政实在太顺了!大宋朝在各个方面,都表现的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说它穷兵黩武吧,真心没花几个钱,也没派几个兵……征安西的这一战是河西军和大教化团出人出钱,朝廷就捡现成的,而且还是驱虎吞狼,把河西军的主力撵去了安西。说不定还会进一步辇去天竺,到时候河西路可就能收归朝廷直辖了!   海上的扩张更加赢得莫名其妙!如果不是蔡京为人敏锐,让人从几个江南海商家族那里打听了消息,他都不知道大宋在海上居然是无敌的存在!   本来还以为全天下就属大宋兵弱,没想到出了大洋,就是没有最弱,只有更弱了。   什么三佛齐,什么注辇国的,根本就不用朝廷派出大军,随随便便一个南洋巡检司,几十条战船加上几十条商船就把人家打得全军覆没……而且三佛齐海峡上居然能收到那么多钱!   现在报上来100万两白银,私底下恐怕500万两的收益都有啊!   早知道那么好赚,王荆公和先帝(指宋神宗)得罪那么多人干什么?派人去抢,哦,去捞,也不对,去保护三佛齐不就是了嘛!   可惜苏辙这老糊涂还是死脑筋,那么好的形势不好好利用,还一天到晚担心官家花钱没有节制……不就是钱嘛,没有了就派武好古去抢不就行了!   蔡京突然笑了起来,自己何尝不是如此?要不然哪轮得到苏辙当首相?   “大人在笑什么?”   蔡攸在门外问着,掀开帘子走了进来。蔡攸这两年多来一直伺候在蔡京身边,直到最近赵佶终于有点想他了,下了旨意招他回朝去做将作监丞,负责延福宫的督造。这几日他正在准备行装,打算在八月份启程入京。   “为父在笑苏辙看不穿,很快就要走为父的老路了。”蔡京笑着扬了扬手上的扇子。   “大人是说……”蔡攸看着父亲,眼中闪过一丝喜色。   苏辙如果下野,那他父亲蔡京就有机会东山再起了!   “有一点把握!”蔡京笑道,“你现在又能入京,就能替为父运动一番了。”   “大人,孩儿要怎么做?”   “为父不知道。”蔡京笑着,“但是有人知道!”   “谁?”   “刘太后!”蔡京道,“你如果入京,一定可以出入宫廷,到时候会有许多机会见到太后。太后是咱们扶上去的,而且向来讨厌旧党中人。”   “旧党?”蔡攸心说:这都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你如果不方便,就让宋氏去和太后相见。”蔡京又道,“到时候太后一定会有良策示下的。”   “武家兄弟会不会挡咱们的道?”蔡攸有点担心。   虽然蔡京通过帮助武诚之缓和了同武家的关系,但是武好古、武好文两兄弟也不见得会放蔡京入政事堂。   “武家那边,为父自有办法。”蔡京道,“武好古不是器量狭小之辈……况且苏子由是自败,并非老夫要拉他下马。”   “自败?”蔡攸不解道,“如今四海升平,苏子由即便是个木偶泥塑,也没有什么过错好抓吧?”   现在的四海升平和苏辙的确没有什么关系,但是他既然是宰相,就少不得一份功劳。赵佶也不大可能在这种情况下打破朝局的平衡,制造不必要的麻烦。   “快了,快了……”蔡京道,“西域的露布飞捷一到,苏子由就该败了。”   “西域大捷?”   蔡京一笑:“如今这位官家并不是李世民,他只是福厚运好,如果国事蹉跎也许还会兢兢业业,可一旦凭空落下来恁多的文治武功,怎么会不昏了头?” 第九百七十八章 拥有四海的皇帝(七)向印度进军吧   小疏勒绿洲位于恰克玛克河的一条支流边上,早年间是汉唐戍卒屯田开垦的据点,距离疏勒绿洲只有几十里。在疏勒落入喀喇汗人手中后,这里被封给了几个伊克塔骑士老爷,成了他们的封邑。不过老爷们并不住在小疏勒绿洲,而是长住在热闹的喀什噶尔城内。所以小疏勒绿洲一直都很清静的乡村,除了绿洲中央的佛寺变成了天方寺,象征着这片土地换了主人,一切都和几百年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不过如今,这处小小的绿洲,又一次变成了汉家战士云集之地。绿洲边缘垒起了沙袋,挖掘了壕沟。一辆辆运粮的大车,一队队巡逻的骑兵,都从沙袋垒成的围墙的几处门口进进出出。时不时有背上插着认旗的骑士飞奔而来,一叠声的大喊“军报”。路上的车马士卒一边避让,一边投去了热切的目光。   大家伙在这个劳什子绿洲可是闷了快两个月了!之前又在莎车绿洲呆了六七个月,除了操练就是种地,都能淡出鸟来了。看着天气渐渐转凉,难不成又要在喀什噶尔附近越冬了?要不要在小疏勒也播种一点小麦?   本来以为西征之战是痛痛快快的大战,可没想到日子却是在乏味的行军、屯田、筑垒和日复一日的严格训练中度过的。只有当日走青海路杀到石头城下的兄弟们捞到了不少功劳。别的人只有眼热的份儿!   “这要到哪天才能拿下喀什噶尔城?”教化团第一将正将于同道大步走进了位于绿洲中央的天方寺,这里现在是中军和总军机房的所在。“突厥人和喀喇汗人也真沉得住气,都入秋了还没一点动静!”   “那就慢慢耗下去吧!”刘龙从一堆公文中抬起头,他现在是安西军(由章援、赵忠顺统率的大军称为安西军)总军机房副军机,协助马政处理日常杂务。   他看着老同学于同道从一名辅兵手上接过茶碗咕噜咕噜饮了几口,又接过湿手巾擦着脸面上的汗水和沙尘,笑着道:“还是练兵辛苦吧?要不咱们换换,你当副军机,换我去带兵吧。”   “想都别想!”于同道擦了把脸面,笑着说,“别当我没干过副军机,副军机就是个石头屁股,坐下去就起不来,各种文案烦得要死。”   刘龙苦笑:“可不是嘛,现在宣抚司的总军机房还来添乱,下了行文,要咱们尽量在今秋拿下喀什噶尔,杀入天竺……还要在天竺大张国威,多拉几个天竺小邦做属国。”   “多拉几个属国?高宣帅想干什么?”于同道颇有些不解。   “谁知道?”刘龙摇摇头。“天竺那边一抹黑,上哪儿找属国去?而且等着进天竺的也不是咱们啊,那是河西军的地盘。等他们入了天竺,河西军可就是天竺军了。到时候,咱们就该回河西去了!”   “回河西?”于同道摇摇头说,“也许是回界河吧。”   现在的安西军其实是三方面在搭伙,一方是章援为首的新党文官势力,由于编练新军和组织安西大教化团,北宋的文武界限已经有点模糊了。   原本文官不掌兵只御将的规矩出现了松动,现在的河东新军编练就是由陶节夫在一手操办,在目前已经在编练的十八将河东新军中,就有四个将是由河东宣抚司直辖。   而在大教化团中,章援这个大教谕干脆直接上了前线,干起了都总管的活儿。在大教化团拥有的两将新军和2000骑士中,也有相当一部分已经被章援直接掌握了!   有了军队之后,地盘就是章援下一个想要搞到手的东西了。为此,从去年占领莎车绿洲到如今,章援就一直在和赵忠顺、马政(代表武好古)进行分配胜利果实的谈判。   根据谈判达成的协议。在安西军顺利攻入天竺后,赵乾顺将会请辞河西节度使并且推荐章援为节度留后,也就是将河西军所属的州郡移交给章援管辖。   且不论章援会不会在河西搞独立王国,单是将河西从“西贼”手中全取的功劳,就足够让他成为今后大宋极有分量的重臣了!   而章援则会推荐赵乾顺出任葱岭、勃律、安西三镇节度使,天竺宣抚大使。虽然失去了河西本部,但是赵乾顺还是可以从河西带走几十万的“汉人”部民。甚至可以把河西精壮搜罗一空,统统带去天竺当大老爷。   将来甚至可以在天竺再次为帝图皇!   至于大教化团,当然也是有收获的。大教化团可以得到的是拥有领地的书院、佛寺和道观。   无论是章援统治下的河西路,还是赵乾顺统治的安西、葱岭、勃律和天竺属地,肯定都是实行层层封建的封建制度的。大宋这种官僚帝国的体制,是根本不可能在那种土地贫瘠交通不变的地方实行的。   而封建领主并不一定是“自然人”,也可以是书院、寺庙、道观。当然了,也会有拥护祖国统一,热爱赵大官家的天方寺受封。   在安西、葱岭、勃律和天竺属地,信仰各种宗教,分属不同民族的人民,都是一律平等的……   而这种拥有封地部民的书院、寺庙和道观,也是对赵乾顺、赵忠顺兄弟分离主义倾向的限制。   这些书院、寺庙和道观可不是从赵乾顺、赵忠顺兄弟手中领取的封地,而是赵乾顺、赵忠顺兄弟的合伙人!   他们效忠的是各自的上级寺庙、道观还有博士团!   而陈剑、于同道、刘龙和薛定四人,既可以选择追随章援,去做河西军的大将,也可以选择返回界河商市,成为大博士团的高层。   “报……”一个拖长了声调,背后还插着面传骑兵认旗的小校跑了进来,在刘龙和于同道跟前立定行了军礼,“刘副军机,于正将容禀。狮牢城急报,喀什噶尔城中骚动,大批贼虏正裹挟百姓出城!”   刘龙和于同道互相看了对方一眼,终于等到了断的时候了!   ……   天是灰黄色的,北风如同巨涛,一波波的扑向在风沙中缓缓而行的大队人马。   这是从喀什噶尔城城中出逃的人马,不仅有披着盔甲携带着武器的战士,还有无数扶老携幼的家眷——都是阿斯兰汗部下们的家属!   桑贾尔率部抵达喀什噶尔似乎没有起到任何作用,除了加快消耗城内不多的存粮。   时间在犹豫和对峙中慢慢流逝,从夏天一直等到秋风乍起,桑贾尔都没有决心去进攻恰克玛克河的南岸的狮牢城。   小规模的接触战倒是每天都在恰克玛克河南岸的荒原上进行着,桑贾尔派出了宝贵的古拉姆骑兵去试探对手的实力。而迎接他们的则是河西军的西凉骑兵和铁鹞子!   在单兵较量中,古拉姆战士凭借着出色的武艺,往往可以占到上风。但是他们的对手却习惯用集团冲锋的办法作战,有点像十字军骑士的打法。不过比十字军厉害多了!十字军骑士的数量并不多,而且只会冲锋不善骑射。而西凉骑兵和铁鹞子本身也是极其出色的轻骑兵,不仅可以冲锋,而且骑射的水平也不亚于古拉姆战士。   最重要的是,他们的数量很多!而且常常和持着长枪和弩机的步兵一起作战,因而让桑贾尔的古拉姆战士吃够了苦头。   在进行了多次数百人规模的战斗之后,经验丰富的桑贾尔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军队根本不可能攻破恰克玛克河对岸的城堡。如果自己率军渡河去围攻那座城堡,那么他的大军就会陷入巨大的灾难中了。   对方的骑兵比古拉姆厉害,步兵更是可以碾压波斯雇佣军,而且数量又多(具体多少不知道),和这样的敌人野战都你不可能打赢,何况攻城?   所以从喀什噶尔撤退,就是桑贾尔唯一的选择了。   不过喀什噶尔就是个牢笼,进去容易,要离开可就困难了。可不能随随便便一走了之,更不能抛弃阿斯兰汗自己逃跑。   因为阿斯兰汗还有几十万部众,虽然不怎么能打,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当一个优秀的带路党。如果阿斯兰汗投降大宋,变成了“赵狮子”,然后为父前驱杀进天竺,那桑贾尔的麻烦可就大了。   而且只要在波斯、阿富汗、天竺西北一带称王称霸的主都知道一个道理,凡是在别处被人揍得鼻青脸肿的主儿,一入天竺马上生龙活虎,百战百胜。别看阿斯兰汗现在被桃花石人打成了“狮子狗”,真让他越了葱岭,管保又变回狮子王了。   所以桑贾尔一定要拉上阿斯兰汗一起走……这支力量,无论如何要控制在自己手中。   如果控制不了,那就让他去和追击的上桃花石人同归于尽吧!   看到和自己并辔而进的阿斯兰汗频频回头,眯着眼睛努力想看清被黄沙遮住的喀什噶尔城。   桑贾尔就开口安慰他道:“我的兄弟!等到了印度,你就知道你现在失去的东西有多么微不足道了。我会让哈里发封你做印度东部的埃米尔,印度东部有个信佛教的波罗王朝,钱多兵弱……都归你了!” 第九百七十九章 拥有四海的皇帝(八)死亡行军   马蹄声轰隆隆如雷一般响动。数百名教化团骑士,只是簇拥着大教谕章援走在前头。   在章援身后,除了大教化团的精锐骑兵和骑辅兵,两个将的步兵,还有来自河西的西凉铁骑,铁鹞子骑兵,还有完全模仿宋军新军建立的河西步兵将。推进到莎车、疏勒一带的教化团——河西联军的主要战力,还有在高昌回鹘境内,叶密立草原和碎叶镇兜了个大圈子,在今年春夏之交时抵达达图鲁阿提达坂山口屯驻的萧合达所部,扫数已经在章援麾下。步骑辅兵足足七万,还竭力搜罗了牛羊和车马运输辎重随军,此外每一名步骑辅兵,都随身携带了不少腌生牛肉和切糕,所以的军资加在一块儿,足可以保证在葱岭大山中支撑上两个月。如果没有之前将近一年的屯田,想要凑出这点东西压根是不可能的。也许也就没有这一场千里大追击了。   每名上桃花石的将士,脸色都是沉沉的,他们步伐整齐,随着金鼓的节奏而进,不时还高唱起战歌《岂曰无衣》。虽然从大营出发的时候,人人都压抑不住兴奋的心情,但是随着日复一日的行军,兴奋的心情早就已经平复,只剩下一片让人不寒而栗的肃杀。而其中属于河西军的精锐战士,更是带着几分悲壮的心情踏上了征途。他们都是昔日的党项国族,现在虽然成了汉人,但是总还没有忘记恢复他们的西夏故国。此战如果能在葱岭大山中歼灭突厥人的主力,那么恢复大白高国还有希望。若然放跑了阿斯兰汗的几十万突厥部众,不仅天竺去不了了,连河西、安西两镇也早晚会变成大宋的安抚使路。   无数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跟随着章援所在的队列后方千余步的河西统军赵忠顺的将旗。这位昔日的晋王殿下,真的能带领大家在传说中佛祖得道的天竺国打出一个新家国吗?   据说天竺富庶,不亚于中原啊!到了那里,人人都是老爷了!   在队伍前头,无数的游骑、传骑只是奔走来往,将前方的形势和突厥——喀喇汗联军的情况,不断带过来。   “大教谕,总军机,前军西凉骑兵已经和贼虏骑兵发生接触,就在波谜罗川山口一线,贼虏稍稍抵抗之后,已经向葱岭大山之中收缩后退,据查是阿斯兰汗所部……现在前军部队已经在波谜罗川山口设阵,等待大军到来!”   “大教谕,总军机,波谜罗川山口以西三十里已经搜索完毕,并没有发现贼虏大队,只是在沿途发现被遗弃之辎重老弱。经查问,贼虏大队在两日前就全部通过波谜罗川山口。精锐在前,老弱居后,大队最后还有阿斯兰汗的骑士压阵……”   听到回报,章援只是一笑,心道:有了这些西凉骑兵搜索、探路、遮蔽,打起仗来还真是挺容易的。敌人的举动,大多瞒不过自家的耳目,而自家的行动敌人是两眼一抹黑啊!   兵法上说的“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原来是这样做到的!   只是没有西凉骑兵这样的精锐游骑的话,又该怎么知己知彼呢?总不能靠夜观天象吧?   章援正在深刻理解兵法的时候,马政已经策马上前,对章援道:“大教谕,今日可以到波谜罗川山口下寨,明日再入葱岭大山吧。”   “就到波谜罗川山口?才走三十多里?”章援皱了皱眉。   走得也太慢了吧?得什么时候才能追上贼虏?   “三十多里不错了。”马政道,“现在可是带着牛羊呢!可不能让它们瘦死、累死。而且在高原上行军可不比走平原,气都喘不利索。另外兄弟们的战马也得省着点力气,这样才能在喀喇湖和贼虏决战。”   马政之前就率领大军走过青海西路的高原,知道高原行军不易。一路上累倒病倒个一成多那是随随便便的。这次要走更高更险的葱岭高原,可就不是累倒病倒,而是要死人的!所以万万不能着急,只能慢慢走,尽可能保全士兵的生命。   “喀喇湖?就是玄奘在书中所记载的大龙池吧?”章援眉头深皱,“为什么在那里?”   喀拉湖位于东西帕米尔高原的交汇处,是一个巨大的高原湖泊,唐和尚在《大唐西域记》中所记载的大龙池就在那里,周围是一片非常肥美的草原。   “突厥人和喀喇汗人多半是向西而行,走红水河(突厥语是克孜勒苏河)谷,从葱岭大山的边缘行进。然后再通过阿喇山口进入喀喇湖草地,在那里修养十天,喂饱了牛羊马匹后继续西南过赤喷河,就走出葱岭大山了。所以这个喀喇湖就是大军过葱岭的中转之地,唐朝的玄奘大师前往天竺时也在此地停留。”   马政顿了顿,又道:“波谜罗川山口到喀喇湖有300多里高原山路,可不易走啊!等上了高原,一日行进二十多里就不错了。不过咱们走不快,突厥——喀喇汗人走得就更苦了。他们可是带着老弱家眷上路的……这可是在拿性命行军!所以现在咱们就得和他们比耐力,比吃苦,比行军的本事了。只要能一路上保住元气,到了喀喇湖,咱们就赢了。”   “那突厥人会不会不在喀喇湖停留?”   “怎么可能?”马政冷笑,“不喘气一路过葱岭?只怕桑贾尔带来的突厥精锐也吃不消,何况阿斯兰汗的那些老弱病残?”   ……   波谜罗川山口以西的道路笔直而宽阔,数百骑士,正以火为单位,急速向西行进,十数个骑兵火,拉成了一条直线。在这些骑士的两旁,就是巍峨雄伟的大山,仿佛巨人一般,凝视着久违的汉家铁骑。   这些骑士,是西凉骑兵和教化团的骑士混编而成的,领队的正是苏之焕。从界河商市出来的几个佣兵头子中,他大概是混得最好的一个了。先是利用西军裁人的机会,高薪挖角,划拉了一批弓马娴熟,年纪又轻的精壮骑士。然后又在高俅那里接受李永奇的训练,掌握了不少骑兵作战的技巧,也包括组织集团冲锋!   手里有了武力,他自然受到章援的重用,现在已经保举了官身,而且还当上了骑士第一营的准备将。手底下有四百多不到五百个西军出身的骑士,不仅能当重骑冲阵,也能用作轻骑兵,比起在安西战场上打出名气的西凉骑兵可能还强一点呢!   苏之焕勒着战马,只是和麾下几名心腹火长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看着眼前所有的一切,看着前方勉强列出战阵的敌人。   “又是这等杂兵!”绰号被人唤作穷子夜,真名好像没什么人知道的一名苏之焕麾下的心腹火长,立在马背上观望了一会儿,就对苏之焕道,“大约有一千人,后面有古拉姆压阵,说不定会有埋伏。”   “营头,咱们打吧!砍了那帮撮鸟再说。”苏之焕的另一名手下大声嚷嚷了起来。   “泼韩五,就数你急。”穷子夜在旁笑道,“总要让营头看仔细了再冲吧?万一有埋伏呢?”   原来苏之焕把少年韩五也划拉到手下了,也当了个火长,虽然部下没多少骑兵,可是前途是相当好的。   等到来日章宣帅开府凉州的时候,他怎么都能捞个官身再加一份骑士职田吧?   “有埋伏?”韩五大笑了起来,抬起马鞭一指前方,“看看这地形,伏兵能摆在哪儿?那些光秃秃顶山上么?”   “既然没有埋伏,那些虏贼为何总派些杂兵来送人头?”   “自然是为了迟滞咱们的行动,咱们走得慢了,他们就能在喀拉湖多喘口气儿了。况且这些杂兵算个鸟?这里可是葱岭大山上,喘口气都艰难的绝地,阿斯兰汗和那个劳什子桑贾尔能有多少牛羊粮草?能喂饱那么多人?依我看,他们是巴不得咱们多杀一点呢!”   韩五虽然年少,但是也上过战场,杀过西贼,而且天生对打仗的事情很有悟性,虽然没有读过兵书,但是却分析的头头是道。   苏之焕轻轻点头,下令道:“传令,下马,蓄力。”   “喏!”   身旁马上有人大声应着,然后掏出一个号角用力鼓吹起来。   远处,一片位于大山边缘的高地上,身上裹着披风的桑贾尔,正策马立在高处,脸色阴沉,目光如电一般射向前方的战场。   他现在亲自率部断后,当然不是用自己的古拉姆去和敌人交战,而是强迫步行在大军后面的老弱上阵送死。   之所以要这么干,就如韩五说的一样,一来为了迟滞追兵,为接下去在喀喇湖畔的决战布置争取时间——现在是高原作战,而双方都是平地上的军队,所以也没什么“高原主场”可言。所以制胜的关键,就是谁能多喘口气了。   如果马上开战,桑贾尔知道自己非死在高原上不可。可如果能让自己的古拉姆和伊克塔在喀喇湖稍微休息几天,恢复一下元气。那么接下去就是以逸待劳,便不怕打不赢了。   而且他手上还有一张,不,应该是一群王牌! 第九百八十章 拥有四海的皇帝(九)王牌   “大教谕,总军机,都统军,前军精骑再次摧破贼虏殿军,斩首500级,自损六人,其中阵亡三人。”   传骑飞也似的来到章援和马政的坐骑之前。大教化团和河西军现在正并立向西,行进在高原上一片相当开阔笔直的谷地之中。紧紧咬在数十万西逃的突厥——喀喇汗联军背后。   虽然他们在进入葱岭大山后,每日行军不足30里,但是架不住对手走得更慢。大队人马日行不到20里,所以没几天就追上了。不过章援和马政还有赵忠顺也没急吼吼下令开战。而是跟着敌人的大队一路尾衔追击,不断派出精骑击溃断后的敌军。几日之内,就赢了十几阵,林林总总砍下的敌人首级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了——这还是斩首的数字,如果再算上被打算躲到山谷两侧的大山上去等死(这里山都是光秃秃的,爬上去也找不到吃的)的乌合,几万人都干掉了。   不过杀伤的都是些不值钱的杂兵,大部分都没披甲,也没有马匹可以骑,就是些轻步兵,骑兵一个冲锋就能打散的乌合之众。所以一颗首级也换不了几个钱,而且仗打到现在,大家都有觉悟了,不讲钱了。   那些“党项投汉”的河西战士人人都巴望着去印度当作威作福的老爷,而大教化团的战士也都有河西走廊的土地可以奖赏。虽然河西的土地不值钱,但架不住数量多啊。等打完这一仗,就都是大地主了!   “离喀喇湖还有几日?”章援打发了传骑,就扭头问马政和赵忠顺。   “还有三天。”马政想了想,“贼虏的精锐可能已经到了。”   “他们可以在喀拉湖休整三人?”章援眉头大皱,“咱们要不要抓紧一点?”   “不必。”赵忠顺插话道,“现在不必……就跟着贼虏的大队,他们慢走,我们慢追,过阿赖山口前不能让他们散了。”   “没错,此间是死地绝地,要杀尽这些老弱残虏太简单了……用骑兵冲散了就行!可这样一来,咱们就少了一群可以驱使的乌合了。”   “驱使乌合?”章援一愣,他明白章援和赵忠顺在说什么?他们俩想要驱赶突厥人的乌合之众去打头阵!   这种有损阴德的战术,兵书上是从来没有的……   “大教谕,咱们可不能有妇人之仁!”赵忠顺看着章援,还以为这厮良心发现了,赶紧劝说。   “没事,没事……慈不掌兵嘛!”章援哪里是会妇人之仁的人?他和纪忆最要好,物以类聚嘛,两人自然是臭味相投,都是那种不仁不义的儒。   马政笑道:“其实阿斯兰汗把他们带来葱岭,就没想让他们活着离开……要说有谁不仁不义,就是那个阿斯兰汗了。”   “是啊,咱们多少能救一点下来,跟着阿斯兰汗才是死路一条!”赵忠顺也一本正经的瞎扯起来。   “是得搭救一些。”章援深以为然,“他们也是咱华夏的百姓,只是被贼虏裹挟。等喀喇湖一战之后,就将幸存的百姓搜罗起来,带去天竺吧。”   ……   “可汗,前面就是阿赖山口!”   带路的东塔吉克向导,只是颤巍巍遥指着前方开阔的山口,颤声对身后的阿斯兰汗言道。   葱岭大山里面也是有居民的,他们被称为塔吉克人,又称色勒库尔人。前者是皈依了天方教的突厥人对他们的称呼,后者是波斯人对他们的称呼。这个种族相传是“日中之人”和汉人通婚后繁衍而来的,不过他们的长相和语言都和波斯人相近。早年间还建立过一个朅盘陀国,一度是个颇为强盛的佛国,后来被吐蕃灭亡。现在则归附了喀喇汗朝,大部分人也改宗天方教了,不过改宗的时间不长,只有短短几十年。   没有想到,原本不可一世,自称桃花石汗,在西域代表中华的喀喇汗朝,现在已经到了亡国出奔的时候了。   而真正的桃花石国的大军,现在就跟随在逃亡的喀喇汗人身后……现在东塔吉克人聚居的朅盘陀国王城所在的石头城(唐朝的葱岭守捉故地),很可能已经被上桃花石人收复了!   也不知道那些正宗的桃花石人会不会追究东塔吉克人为喀喇汗朝服务的过失?   阿斯兰汗端坐马上,看着眼前这片还属于自己的国土,心中只是感慨无限。   他现在不仅输掉了国家,还必须把自己的大部分属民交给桑贾尔当成肉盾使用。   也不知道最后还能剩下多少人能跟着他去开拓天竺的江山?   不过他也不敢反抗埃米尔桑贾尔,桑贾尔手上13000名古拉姆战士,而他现在只有不到800名古拉姆战士。双方的实力差距太大了!如果要火并起来,自己可是死路一条。   一阵马蹄声响动。阿斯兰汗回头一看,原来是桑贾尔在他的古拉姆卫队保护下,气喘吁吁的策马从后面赶上来了。这几日桑贾尔一直带着2000名古拉姆战士在后面督战——督战的对象是所谓民兵,其实就是跟随阿斯兰汗从喀什噶尔逃出来的喀喇汗朝本部百姓,而且还是其中的老弱。稍微有点战斗力的精壮,现在都编入了喀喇汗朝的军队……他们可是稍后决战时要用来打头阵的。   根据桑贾尔的计划,喀喇湖决战的关键就是消耗对手的体力。葱岭大山上空气稀薄,在山下有十分力气,上了山最多两三分。所以再壮的汉子也打不了几阵,只要把他们的力气用光了,这些汉人再能打,也没有用了。   桑贾尔走了两回葱岭,又在喀什噶尔城被煎熬了两个月,现在看上去又黑又瘦,嘴唇全是豁口,不过精神却是好的,看着眼前宽阔的山口,抚掌笑道:“阿赫马德,这里就是咱们大败上桃花石军的战场了。”   阿斯兰汗叹息一声:“可惜打赢了也回不了喀什噶尔……”   桑贾尔看了阿斯兰汗一眼,笑道:“去什么喀什噶尔,去印度不是很好吗?波罗王国不堪一击,如果不是那些该死的十字军,我早就带兵去征服了。人少也没关系,有个几万战士,就足以征服波罗王朝了……到时候只要烧掉他们的佛寺,杀光他们的和尚,波罗王国的百姓就会拜倒在真主的旗帜之下。”   还在骗……阿斯兰汗心里冷笑,他才不相信佛教徒那么好对付呢!   不过这回桑贾尔并没有撒谎,印度的佛教徒和别处的不一样……因为佛教和印度教的争斗,使得他们很容易被包括天方教在内的任何一种外来宗教征服。这是因为印度教徒不许佛教徒吃“回头草”——佛教是从印度教分裂出来的宗教,所以佛教徒也可以看成是“脱离”了印度教的异端,想要返回就会失去种姓成为贱民。   所以波罗王国是个特别容易征服的对象!   阿斯兰汗轻轻一叹:“埃米尔,既然这里就是战场,那么就请你布置吧……需要在阿赖山口构筑工事吗?”   “不需要。”桑贾尔摇摇头,“现在只需要好好休息……留在后方的殿军大概还可以阻挡敌人两到三天。咱们就抓紧时间,在喀喇湖好像喘口气吧。”   喀喇湖是个盆地,要不然也不会成为冰川融雪汇集之处,虽然也地处高原,但是海拔比周围地区要低一些,不到4000米,现在又是一年中最好的季节,水草丰美,湖光山色,正好可以让大军休养,让连日赶路的牛羊和马匹饱餐。   所以这块地盘,就是大军通过葱岭大山的必经之途了,早到了两三天的突厥——喀喇汗联军,赢得了宝贵的休整时间。   ……   帐幕外头,传来了马匹嘶鸣的声音,炊烟合着汉家战士们的谈笑声,有一搭没一搭的飘进来。暮色已经四合于野,笼罩在红水河上。七万打着大宋旗帜的步骑战士,耀武扬威于葱岭大山之上,逼得西方最强大的埃米尔桑贾尔不敢打一场堂堂之战。由于捷报频传,在这些离家万里的精锐眼中,葱岭虽高,却也阻挡不住他们的兵马自由纵横来去,正是士气最为高涨的时候。   章援这个时候,正背着手,带着马政和一干护卫,在各处营地转悠。说是营地,其实就是一顶顶的帐篷依着红水河而设。只有在最前方,靠近敌人的地方,设了个挡路的车阵。   这种水平的设法,摆在高原下面肯定是不合格的。不过在海拔4000米之上,保持战士的体力比什么都要紧。而且硬探远拦早就撒出去了,敌人想要偷袭根本是做梦。   “明日可以接战了?”一边视察部队的休息情况,章援一边发问。“咱们走的可慢了不少啊……桑贾尔和阿斯兰汗至少在喀喇湖休整了四天了吧?”   “差不多四天,不过没有关系,咱们这一路也没累着,明天开始,就能全力一战了!”马政笑道,“而且还有至少十万的喀喇汗人在咱们前面……他们眼看就要死里逃生了!” 第九百八十一章 拥有四海的皇帝(十)牛来了   “存天理,灭邪魔!存天理,灭邪魔……”   天色蒙蒙方亮的时候,阿赖山口外就响起了上桃花石大军的欢呼之声,真震得山鸣谷应,连大地似乎都有些颤抖了。   在海拔4000上下的高原行军,虽然只走了三百多里,但还是让交战的双方都吃足了苦头。饶是教化团——河西联军准备充分,一路上小心保存着兵士的体力,也人人都瘦了一圈,面孔也被高原上热辣的太阳晒出了“高原红”,胯下的健马也受不了高原稀薄的空气,不仅掉了膘,而且还大口喘着粗气。   更糟糕的是还有不少体质不适应高原气候的战士病倒累倒,林林总总加起来已经超过了一成,为了照顾他们,还不得不抽调一部分兵力和马匹,驮运他们撤往海拔较低的石头城(又是一个石头城,这座石头城就是东塔吉克人聚居的唐朝葱岭守捉所在)休养。   不过教化团——河西联军兵士们的斗志,却没有因此而有丝毫减弱。今天凌晨,章援、赵忠顺、马政共同下达了“饱餐”和“备战”的命令,随后就是震天动地的三军欢呼!   比打仗还要艰苦危险的行军,现在终于可以告一段落了。和入侵中国的大食——突厥侵略者,以及勾结外国侵略军的少数喀喇汗上层封建主的最后决战,马上就要开始了!   因为之前一系列的胜利,现在没有谁会怀疑即将发生的战斗会变得多残酷,胜利必将属于大宋,属于河西军,属于天理!   在满脸喜色的亲卫簇拥下,章援、赵忠顺、马政三人一起登上了一处重兵把守的高坡。猎猎舞动的将旗之下,三人各自举起一架望远筒,开始观察地形和喀喇汗人的营地。   现在突厥——喀喇汗联军的营地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驻扎在喀喇湖周围,除了精锐的古拉姆战士和伊克塔骑士,就是阿斯兰汗政权的官员、学者,以及官员、骑士、学者的家眷和奴仆,再加上技艺精湛的手工业者和富裕的商人,还有一些精壮的民兵,哦,还有不少年轻的女子。总之,都是精兵和核心人口!   而另一部分营地则摆在阿赖山口外面,当道下寨,堵着通往阿赖山口的道路,远远看去像个难民营。“难民营”里面的,当然都是被阿斯兰汗抛弃的人口,不是老弱,就是不属于喀喇汗部的百姓。拖家带口,带着不多的家当,跟随着阿斯兰汗一路辗转而来的不明真相的群众。   其实阿斯兰汗的政权相对疏勒、于阗两处的原住民而言,就是个外来政权。疏勒、于阗一代的原住民都是古雅利安人种、汉人和突厥别部回鹘种的混血,也许还有相当部分藏人的血统——葱岭大山中的塔吉克人,其实就是血统比较纯正的古雅利安人,而疏勒、于阗一带,则古雅利安人种和汉藏人种的混血。   而阿斯兰汗的喀喇汗本部则是七河之地的游牧突厥部落,族源上虽然也有一点回鹘血统,但并不是回鹘人,他们自己都不承认,只是被宋朝官方误以为是回鹘。   所以安西一代的原住民并不是突厥,也不是阿斯兰汗的统治基础。相反七河之地的葛逻禄人倒是和喀喇汗人更加亲近,可以视为阿斯兰汗的基础。   大难临头的时候,保存核心本部,抛弃依附部众,甚至抛弃本部的老弱,保存精壮,一直都是草原游牧民族的生存法则。阿斯兰汗政权的根底,其实也是个游牧民族,自然不会讲什么忠孝仁义的。   而这部分被阿斯兰汗抛弃的子民,为数超过了二十万!在十余日的高原行军途中,又因为各种原因减员了大约一半。现在只剩下十余万人,在侵略者桑贾尔(桑贾尔和天方教的哈里发都是承认一个桃花石的,所以他现在的行为就是对桃花石,也就是中国统一事业的粗暴干涉,是一种帝国主义的侵略行径)的古拉姆战士的逼迫下,在阿赖山口外的谷地中下了营寨。   说是营寨,其实就是个难民营,也没有壕沟,没有栅栏,更没有什么箭楼、望塔的,连帐篷和可以用来依托的大车都没有几辆——这些辎重,还有从喀什噶尔带出来的牲畜,都在行军的途中丢弃或是被追兵夺取了。逃到阿赖山口的这些人,能有块毛毯铺在地上,还能有块糊口的馕饼,就已经非常不错了。   当然了,这些“难民”手中还是有一两件武器的!这可是用来保命的家伙什儿。不过不是用来对付追兵的,而是用来对付同伴的。   现在这些难民已经丢失了大部分的行李,连吃饭都成了个大问题,为了争夺仅存的,能让大家暂时活下去的资源,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就算是被桑贾尔派来控制难民的古拉姆战士,也没有办法阻止这些难民为了争夺口食物而自相残杀。   而且在这些来自钦察草原,从小就接受极其残酷的军事化训练的奴隶战士们看来,为了生存而自相残杀并没有什么不妥。   大概察觉到了上桃花石军大营的异动(都嗷嗷叫了,再察觉不到就是聋子了),所以压阵的古拉姆战士,还随行的阿訇,都行动起来,将能够拿起武器的难民组织起来,强迫他们列出一排排的横阵,在阿赖山谷外面列出了十几阵。   列阵完毕后,所有的人又在阿訇们的指挥下集体面向麦加的方向跪下,开始进行战前的祷告。   赵忠顺先放下了望远筒,扫了眼大教化团的大教谕章援,叹道:“大教谕,他们的教派倒是挺能凝聚人心的,几十万百姓跟从至此,还能列阵而战,咱们的释道儒三教可不如人家。”   章援点了点头,“他们的确是有可取之处啊!实不相瞒,前些日子,本官也看了他们的《古兰经》译本,还找了能说汉语的阿訇求教,发现他们的道理和咱们的理学和《天理说》是由异曲同工之处的。他们的主,就是我们的天理……只不过他们有个先知,可以直接从主那里得到真理,而我们只有圣人,必须以理性推理而求得天理所蕴含的真理。如果没有《实证论》和《理性论》辅助,我们的天理也许还不如他们的主。”   东西方的哲学,其实是有互动和共通之处的,因此可以互相交流,互相促进。中国由于历史上远离其他主要文明,所以就很难从别的文明吸取足够多的思想养分,直到近现代。再加上蒙古大屠杀造成的文明衰退,使得儒学在宋朝后就出现了大停滞。   而宋朝则是儒学的最高峰,产生了程颐、朱熹、陆九渊这样圣人级大儒。章援虽然不如他们,但是比起后来死脑筋的清儒,不知道要强多少的——清儒的最高峰就是“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但他们根本不知道中学之体也可以从西学之体中吸取养分的,实际上也没真正搞清楚“体”是什么东西?所以才一边说中学为体,一边大量引入西学之体,结果造成了中学的总崩盘。   而思想活跃的章援,在吸收了《天理说》、《实证论》和《理性论》的养分之后,现在又开始从天方教的哲学思想中吸取精华了。   许多年后,章援也成为了儒家天理学派的大宗师和圣人,成为了西域天理教的开创者之一。   这时赵忠顺嘿了一声:“就算他们道理有可取之处,他们的兵法一定是没有什么可取之处的……大教谕,我看差不多了,可以上牦牛阵了吗?”   驱赶牛群冲阵冲营的战术是蒙古高原那一带的游牧民族常用的损招,后来成吉思汗的蒙古军队尤其善于此种战法。党项人是半游牧的,虽然不怎么玩奔牛阵,但是人家也会这个。而且在马政率部通过青海路的时候,又得到了许多适应高原环境的牦牛,养成了牛群,现在都被带到了高原之上。现在由善于放牧的河西辅兵或黄头回鹘的牧兵驱赶着,已经上了战场……   在牧兵的驱赶下,牦牛开始奔跑,先是缓缓的奔跑,然后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则是受惊的狂突。一万多头牦牛在开阔的山谷中飞奔起来,仿佛是从天际冲下的洪水,滔滔而来,根本不可阻挡。   如果它们冲击的对象是训练有素的步兵,虽然有会被奔腾而来的牛群冲个七零八落。但终究还是可以抵挡住的,毕竟有十万人,列了十几阵,哪能被一万多头牛给踏平了?如果有什么引火之物或是火器,甚至可以把牛群惊吓回去。   可是阿斯兰汗和桑贾尔用来消耗宋军气力的乌合,却根本没有承受牛群冲击踩踏的勇气。还没有等到牦牛们哞哞叫着冲上来,摆在第一排的武装难民就已经开始溃退了。连日的逃亡和被宋军骑兵的尾衔追击,士气早就低落到了极点,如果不是上了葱岭大山,无路可逃,早就崩溃了。现在看见了如洪水一样涌来的牛群,除了崩溃,还能怎么办呢?   上万人同时转身,连督阵的古拉姆战士也不例外,一边发出惊恐的呼喊,一边使出了吃奶的劲儿飞奔,也形成了一道“洪峰”,扑向了身后几百步外的第二阵武装难民。 第九百八十二章 拥有四海的皇帝(十一)一鼓作气   完全出乎阿斯兰汗和桑贾尔的预料,喀喇湖之战的第一阵居然是发生在两部武装难民之间的。   负责指挥第二阵武装难民的古拉姆头领阿卜杜勒看着前队的上万人忽然转身,汹涌的朝自己这边扑来,他们的身后,就是漫天的黄色尘烟和如雷霆一般轰鸣的“马蹄声”,轰隆隆的响成了一团!   一定是上桃花石的异教徒骑兵发起总攻了!阿卜杜勒心想:挡在前面的那些喀喇汗人(其实不是喀喇汗人,不过桑贾尔的古拉姆也分不清这些)也太懦弱了,居然没有接战就逃跑了,这样对得起真主,对得起先知吗?对得起一百多年前不远万里,从波斯和大食来相助喀喇汗朝征服下桃花石的圣斗士们吗?   满腔怒火难以遏制了,连日在高原上指挥部队苦战和转进的阿卜杜勒扯着嘶哑不堪的嗓子向身边的古拉姆战士大声下令:“抽调人手组成督战队,无论是谁,只要后退半步,一律斩首!通知各队,让弓箭手射箭,射死那帮懦夫和叛教者!”   阿卜杜勒身后的古拉姆亲兵,大多领命而去。而阿卜杜勒本人,则在剩余的古拉姆战士的簇拥下,翻身上马,然后一阵策马奔跑,上了附近一处高坡,将战场上的情况全部收入眼底。   上了高坡,阿卜杜勒才明白过来,摆在自己前方的那一阵武装难民为什么要不顾一切的逃跑了。原来冲向他们的不是异教徒的骑兵,而是无数头受惊的牦牛。   没有任何工事可以依托,连鹿砦拒马都没有,甚至连足够长度的长枪都没有的难民,面对这无数头奔牛,根本就是白白送死啊!   不过阿卜杜勒也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心软,必须毫不留情的挡住那些被奔牛逼得走投无路的难民。   因为只有用他们的身体去阻挡疯牛的撞击,自己手下的这些武装难民才能死得其所。   至于活下去……埃米尔和阿斯兰汗可没有为他们准备足够的口粮!他们得饿着肚子走上几百里,到了赫拉特城才能有饭吃!途中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真主!   阿卜杜勒手下的武装难民中有不少人带着弓箭,也不是什么顽羊角弓,更不是水牛角弓,只是最普通的木弓,能用而已。   在督阵指挥的古拉姆战士的命令下,所有的弓手都拿起他们的木弓,也没有什么组织,就胡乱开始射箭了。第一波箭镞射出去的时候,前方涌来的武装难民甚至还没有进入射程。有些人被空中落下的羽箭吓了一跳,步伐稍微一顿,但是更多的人却还是蒙着头狂暴。   弓箭再可怕,也比不是上万头失控狂暴的蛮牛啊!   这边拼死狂奔,那边也毫不犹豫的射箭!在古拉姆战士指挥下的两三千张木弓一阵攒射,几乎将冲在最前面的武装难民横扫一空!   可是后排的难民,却很快补上了前面空出的位置。仍然直直向前,没有一人去看一眼倒下的同伴,没有一人稍稍放缓了速度。他们只是疯狂的提速奔跑,仿佛撞开前方的那一群同样来自喀什噶尔的武装难民,就会有一线生机了。   很快,第二波羽箭又漫天而来了,落在了狂奔的人群当中,对于无甲的武装难民而已,这些箭镞,简直就是收割生命的死神镰刀,转眼间又射翻了不少人。   当第三波羽箭被射出去的时候,阿卜杜勒手下的这些武装难民也发现不对劲儿。他们透过漫天的沙尘,也看到了狂奔的牛群!   这简直是最可怕的一幕,被牛群踩踏撞击的结果,就是死亡!即使不死,跟随在牛群后方的上桃花石的异教徒骑士,也会毫不犹豫收割大家的生命。   队伍开始动摇,不少人转身就跑,可是没跑出几步,就被几支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射出的羽箭刺穿了身体,扑倒在地痛苦的嚎叫。   原来他们的后方还有一队督战的古拉姆骑兵,人人手执弓箭,谁敢后退半步,都会被他们无情的射杀!   惊恐的难民们只得转身回去,硬着头皮想要抵挡另一批疯狂奔突的难民,哦,不仅又难民,还有不少古拉姆战士,他们也是负责督战的。不过面对无数奔突的疯牛,哪怕是他们也不愿意白白送死。   古拉姆战士都是披甲的,难民们的软弓对他们没有多少杀伤力。所以几十名古拉姆战士几乎全都冲在了第一线,面对天方教的信徒,他们也不会丝毫心软,直接取下了背在肩膀上的长枪,发起了夹枪冲锋。   转眼之间,这些古拉姆战士已经撞进了难民阵中,他们狂呼怒号着,用力挥舞马枪,连扫带刺,硬生生的杀出一条血路。跟在他们后面的,则是更多的疯了一样的武装难民,举着武器,不顾一切的冲杀而来。   一方是拼了命要冲,另一方则根本无心恋战。   双方对撞之下,结果不言而喻。阿卜杜勒指挥的第二阵难民,一触即溃。包括阿卜杜勒本人在内,大家都和第一阵的难民一样,发足狂奔……   不过就是这样一阵短促的阻挡和迟滞,还是让受惊的牦牛群冲撞到了难民群的后背。   也有一些武装难民转身向要抵挡一下发狂的奔牛,可是却发现冲在最前面的牦牛都是“如墙而进”的,原来是三四头牛一组,用长木卡着脖子,尾巴上还系着正在燃放的鞭炮。受惊的奔牛只好蒙着头向前冲,冲击的力量几乎可以和坦克相比了。即便有不要命的勇士用长矛戳死了一头,剩下的三头牦牛还是可以带着死去的牦牛冲上一阵,将阻挡它们的勇士踩成肉泥。   而且这些武装难民哪有杀死一头奔牛的武艺?绝望的抵抗很快就被“如墙而进”的牛群粉碎。在蛮牛阵巨大的冲击力下,那些跑得慢一些的武装难民,全都被撞翻,然后踩踏成了肉泥。   跑得慢的成了肉泥,跑得快的也好不了多少。一大群人拥挤在一起,都在发足狂奔,互相踩踏,而且还是在该死的高原上,又都是些疲惫不堪的人。凡是跌倒的,通常就爬不起来了。有不少人都用不着谁去碰他撞他,跑着跑着一口气喘不上,就无声无息倒了下去。   而没有倒下去的人们,则很快遭到了第三阵武装难民射出的箭雨攻击……   ……   “突破了!”   “突破了两阵……”   “第三阵也快了。”   “不知道能破几阵?”   “四五阵吧……惊牛毕竟不是狼群,等到这个股子蛮力发挥完了,也就不会再冲了,到时候辇都辇不动。”   “无妨,还有咱们的骑兵呢!派个一两千骑兵驱赶那些难民就行了!这人一旦恐慌起来,可比牛群厉害多了。”   “真是造孽啊,好好的百姓,居然被阿斯兰汗这个昏王用作肉盾了。”   同一时间,宋军这边,章援、马政、赵忠顺正带着最沉痛的心情在议论阿斯兰汗的罪行了。   “总军机。”章援一回头,“可以让大队跟进了吗?今日应该能冲入阿赖山口吧?”   “回禀大教谕!”马政行了一礼,“今日必须冲入阿赖山口!因为高山作战,必须一鼓作气!”   葱岭大山的海拔太高,对于生活在平原的两军而言,都没有长时间进行战斗的体力。   现在打得是冷兵器之战,完完全全是个体力活儿。在海拔四千米的高原上走路都大喘气,何况穿上二三十斤的半装甲(全装甲是穿不动的),再扛上十几斤重的武器厮杀?能有打一阵的体力就很不容易了。两阵三阵,吐蕃人也许可以,但是汉人和突厥人都不行的。   “好!”章援重重点头,“那就传令三军,今日之战,有进无退,有胜无败,务必一鼓作气,歼灭贼虏!”   “喏!”   马政和赵忠顺双双领命。   章援这个军事家当得可真是挺容易的,喊喊口号,下下命令就行了。早有总军机房的机宜们安排好了一切,根本不需要他做什么具体的布置。   军令一下,早就准备就绪的兵士就开始第次而进。首先开拔的是于同道指挥的教化团步兵第一将和第二将。八九千将士,全都半甲持械,列阵而进。随后是萧合达指挥的3个河西骑兵将,约莫9000枪骑兵,也都着着半甲,组成了30个300人的营级方阵。第次而进!   一旦于同道的步兵攻破阿赖山口的突厥——喀喇汗联军的防线,打开了骑兵冲锋的道路。萧合达就将指挥9000河西枪骑兵发起冲锋!   这里可是海拔4000米的高原,骑射什么的都是浮云。想用在马背上玩杂耍的技术去对于冲阵的枪骑兵是不可能的,人受得了,胯下的战马也不行啊。所以就是一锤子买卖,枪骑冲击!如果这9000河西枪骑能够得手,那么由陈剑指挥的1600多名教化团骑士和所有的辅助骑兵,就将发起最后的冲锋。   如果萧合达的冲阵失利,那么陈剑指挥的骑兵就得负责断后了…… 第九百八十三章 拥有四海的皇帝(十二)见鬼   “报告,第一阵、第二阵、第三阵、第四阵已经被异教徒攻破了……”   景色宜人的喀喇湖边,正在享用美酒和烤羊羔的阿斯兰汗和桑贾尔听到了难以置信的报告。   “什么!?四个万人队被攻破了?”   “怎么可能!?有四万人呢!都是最虔诚的天方教徒,怎么可能那么快被攻破!?”   “还有督战的古拉姆……”   是啊,四万人呢!再怎么废柴,人数放在那里,就是一个个用长枪去捅,不也得捅上老半天吗?咋就败了呢?难道上桃花石的异教徒军队又用了什么可怕的黑魔法?   阿斯兰汗和桑贾尔都不大敢相信,也都同时想到了黑魔法。大概也只有用黑魔法,才有可能在瞬间击破四个万人阵吧?   桑贾尔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大步出了营帐,冲向一座刚刚搭起来,可以看到前方阿赖山口处的望楼。阿斯兰汗也反应过来,也连忙跟着桑贾尔跑了出去。不过他可没有常年在战场上征战的桑贾尔那么好的体力,才跑了几步就喘起来了,于是痛骂了一句身后的古拉姆亲兵:“还等什么?快点来扶我!”   十几名古拉姆亲兵顿时涌上,七手八脚的搀扶着阿斯兰汗往望楼而去,然后又是拉又是扶又是推屁股的,才把一个两百多斤的狮子汗托上了望楼,还有人给了他一件波斯产的羊毛斗篷披上。大帐外面还是挺冷的,养尊处优的狮子汗可经受不起,万一冻坏了,还怎么去天竺传播真主的道理?   灵活的跟个大马猴差不多的桑贾尔苏丹这个时候已经上了望台,正手搭凉棚,眯着眼睛往前张望。   视线当中,只看见阿赖山口外一阵沙尘漫天,应该是上桃花石人的骑兵在冲阵。看着沙尘,怕是一次投入了……两三万骑兵!?   怎么可能那么多!?   桑贾尔可是打老了仗的,眼睛一看烟尘就知道对手投入的骑兵数量了。可是两三万骑兵冲阵……这个数字也太可怕了吧?怎么可能有那么多?30000古拉姆骑士?自己这边拢共不到14000古拉姆,人家一出手就30000古拉姆,这仗还打个屁啊!   而且,30000古拉姆展得开吗?阿赖山口外的山谷虽然宽阔,但是也不可能展开那么多的骑兵啊。   那么骑兵拥挤在一起,也发挥不出威力啊!   可是看烟尘的规模,的确有那么多啊……   正一头雾水的时候,阿斯兰汗已经爬上来了,也看见沙尘飞扬的场面了。于是就问:“埃米尔,敌人投入的兵力很多啊,看来他们已经中计了,空耗了战士的体力。”   是吗?桑贾尔心说:敌人也许有60000古拉姆战士呢?现在只投入了一半,还有一半用来冲阿赖山口?   唉,这一次真是不该来啊!在赫拉特城守着也比现在这样好啊。   “阿赫茂德。”桑贾尔眼珠子一转,就笑着对阿斯兰汗道:“异教徒的确上当了,现在只需要在阿赖山口消耗他们一波,就能投入古拉姆骑兵反攻了。不如这样吧,你带着你的古拉姆和伊克塔去督战。我指挥10000名古拉姆战士(有一部分病倒,一部分阵亡,一部分在前面督战),6000名骑士和4000名波斯佣兵在喀喇湖以北背水列阵。”   “好!就这样吧。”阿斯兰汗也是个老实人,而且他不老实也没办法。现在他手中可以依靠的古拉姆骑士只剩下不足700人,伊克塔骑士还有3000余人,根本不是桑贾尔的对手。而且桑贾尔是如今天方教世界公认的第一战将,阿斯兰汗怎么和人家相比?   看着阿斯兰汗笨手笨脚的下了望楼,去召集他的人马了,桑贾尔也吐了口气。   没有办法,只能拼了!   虽然敌人的骑兵数量很多,可是桑贾尔也不能抛弃带到喀喇湖边的牲畜。没有它们,桑贾尔的大军在接下去的路途中吃什么?如果他只能带着少数亲兵回到赫拉特城,那么他剩下的本钱可就不足以维持对塞尔柱突厥各部的统治了。   ……   牦牛终于冲不动了,在河西牧兵的竭力驱赶下,这些强悍的可以在高原上飞奔疾驰的畜生,一连冲垮了六个万人大阵,不知道踩死撞死,用牛角顶死了多少喀喇汗朝的武装难民,又将不知多少绝望的难民驱赶上了山谷两侧的高山,现在总算失去了前进的动力。   不过跟随在这群牦牛背后的,还有七个营不到2000西凉骑兵,他们现在越过了正在被牧兵驱赶到山谷两侧去的牦牛,在惊慌溃退的喀喇汗武装难民背后拉出了一条不怎么密集的战线,然后一边前进一边射箭,不断在精神崩溃的敌人背后制造杀戮。   听到背后不断有惨叫的声音传来,几万拥挤成一团的武装难民根本不敢回头张望,即便回头看到了牦牛们不知去哪儿吃草了,也没有勇气去和凶神恶煞一般的西凉骑兵较量了。   他们只能如巨大的雪球一样,滚向阿赖山口,而且越滚越大。   “魔鬼来啦!异教徒魔鬼来啦……”   也不知道是谁先不负责任的喊了起来,很快就有人呼应,最后就变成了几万人一边跑一边大喊“见鬼”了。   这嚣杂仓惶的呐喊声,沿着山谷一路向前席卷而去,本来还没有崩溃的武装难民,听到这个喊声,看到前方发足狂奔的溃兵,也都没有了一点恋战的心思了。   现在是“见鬼”啊!   异教徒的魔鬼可是很厉害的,要对付魔鬼,怎么都得让道亨高深的阿訇上前啊!   可阿訇们没有降妖除魔的本领,基督教的牧师会驱魔,佛教的和尚会降妖,道教的牛鼻子老道会捉鬼,可天方教的阿訇是不需要法术的,因为天方教的魔鬼伊卜利斯只会利用人的弱点来让人违背独一之主,就是真主。并不会用火球术、御兽术这样的妖法对付天方教战士的……从这点来说,天方教并不算迷信。而真正虔诚的天方教徒也不应该相信魔鬼有法术之类的谣言。   可是喀喇汗国的天方教徒还不是很纯正,要不然阿斯兰汗也不会称汗,而是应该当苏丹当埃米尔了。喀喇汗朝的天方教徒还没有摆脱萨满教和佛教的不良影响,是相信妖魔鬼怪会法术的。   所以……恐惧和绝望很快在人群中蔓延开来,还没有崩溃的武装难民也失去了控制,只要那个巨大的“难民团”一碰上他们,很快就跟着一起崩溃,也都发足狂奔,大喊“见鬼”。   一阵又一阵的崩溃,不到半个上午,摆在阿赖山口外的十余万武装难民全部崩溃,形成了巨大的人潮,哭喊着,咒骂着,哀求着向阿斯兰汗督军把手的阿赖山口涌去。   阿斯兰汗手中还有三万多精壮难民,再加上四千不到的古拉姆骑士、伊克塔骑士,现在都凑在一起,堵在了阿赖山口。挡住了如潮水般涌来的溃兵(其实是武装难民),几百个古拉姆亲兵被派了出去,在山谷入口处排成一条人线,人人弯刀出鞘,凡是有溃兵靠近,就被他们毫不留情的斩杀,尸体横七竖八倒卧了一地。饶是如此,溃退下来的武装难民也没有再回去抵抗的勇气。只是拥挤在一处,哭天抢地。   “可汗!不是我们不愿意死战,是异教徒有魔鬼!”   “都是很厉害的魔鬼,会驱使猛兽,会喷火……太可怕了!”   “胡说,世上没有这样的魔鬼,只有会诱惑人心的魔鬼……轰隆隆!”   一个天方教的阿訇话音刚落,爆炸和火球就在难民队伍的后方出现了。原来是驱赶难民的西凉骑兵看到难民队伍不动了,就开始丢爆裂火箭。   爆裂火箭其实没有什么杀伤力,但无奈阿斯兰汗的武装难民都变成了惊弓之鸟,而且信仰也不坚定。这个时候更加惶恐,后面的人开始用力挤压前面的人,将他们推向了古拉姆的弯刀。那几百个古拉姆一开始还想用弯刀砍杀难民以阻止溃退。可难民们也不是手无寸铁的,他们也有刀剑长枪,也纷纷向古拉姆身上招呼。结果阿斯兰汗的几百个古拉姆就这样窝囊的被难民给淹没了——他们武艺高强是不假,但是也没有一个打一百个的盖世武功,如果骑在马上冲击,或许可以以一敌百,下了马可就不一样了,双拳难敌四手,古拉姆架不住人多啊……   骑在马上的阿斯兰汗看到这一幕心疼得都快滴血了。他就这点实力了,还给一帮疯了的难民糟蹋了!   “杀死他们!杀死这些叛徒!”阿斯兰汗大声的下令,负责督战的伊克塔骑士们也纷纷拔出弯刀,用刀背敲打精壮的武装难民,强迫他们去杀死自己的老乡甚至亲人……可是这些精壮的难民哪里肯杀自己人?也都哭喊起来,有些还转过身,举起手中的武器威吓督战的伊克塔骑士。场面几乎都要失控了!   就在这时,一阵整齐的口号声忽然在阿赖山谷外响了起来!   “存天理!灭邪魔!存天理!灭邪魔……” 第九百八十四章 拥有四海的皇帝(十三)黑科技   宋军黑压压的大队,由北向南,缓缓开来了。   阿赖山口外宽阔的谷地,已经被大队步军填满了,组成一个个的方阵阵列。阵前旗号飘扬,遮天蔽日。教化团以万字符旗为自己的旗帜,旗帜的底色的白色的,上面有一个鲜红的万字符,耀眼夺目,似乎还蕴含着某种神秘的力量。   随着步军大队抵达战场,之前驱赶喀喇汗武装难民的西凉骑兵分成了两队,退到了步兵大队的两侧,组成了两个密集的冲击队形,因为地形摆不开,所以阵列并不怎么整齐。但是将近2000名半装甲的枪骑兵集群,给喀喇汗朝的武装难民带去的威慑,比那八九千步军组成的七个部级方阵,还要巨大!   有了这2000实际上已经战了半个上午,早就人困马乏的西凉骑兵压阵,作为进攻主力的教化团步军,就摆出了一个弩兵在前,枪兵、刀盾兵在后的队形。   和传统以弓弩兵为主力的宋军不同,现在的教化团新军并没有弓兵,而是每个营配属一队弩兵,两队长枪兵和一队刀盾兵。也就是说,投射兵力只占总兵力的四分之一。而且不配备射速较高的弓,只装备准确性和杀伤力较大的界河弩,就是那种带着枪托,易于瞄准的弩。强调以远距离的精准杀伤或者中距离的破甲杀伤,并不玩覆盖打击。   当然了,步兵减少投射火力,并不意味着教化团——河西联军会在弓弩对射中吃亏。因为所有的骑兵,包括辅助骑兵在内,全部装备了角弓,在必要的时候可以下马步射,充当弓手。而且在那么多装甲、半装甲骑兵的掩护下,哪儿有敌方弓箭手发挥威力的机会?   两个教化团将下属一共有六个部,十八个营,每个营抽出一队弩兵,一共就是十八队弩兵,组成了一个临时的部级弩兵阵,摆在了其余六个只剩下长枪兵和刀盾兵的部级方阵的前方。大约1500名弩兵(因为高原反应,弩兵部队也出现了较大的减员)列出了一个三列大横阵,手持强弩,缓缓压向挤成一团的喀喇汗朝武装难民。   这一幕落在了阿斯兰汗的眼中,哪怕这位并没有什么战争经验的狮子汗,也知道大事不妙了。天方教世界的战神桑贾尔失算了,上桃花石的敌人比想象中的更加强大。单是这上万人的严整队形,就是最精锐的古拉姆战士也摆不出来。   而且敌人的步骑配合和指挥调度也井然有序,牦牛冲阵,骑兵驱赶和步兵突击以及骑兵掩护等一系列的战术动作,全都如流水行云一般,根本没有丝毫的拖沓和迟滞。依靠个人勇武的古拉姆战士,根本没有办法同这样敌人较量啊!   阿斯兰汗呆坐在马背上,脸色又青又白,目光只是呆呆的注视着前方,嘴唇颤抖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在缓缓逼近的教化团步军大阵的后方,还有3个将,将近9000名河西骑兵,清一色都是半装甲的枪骑兵。就是萧合达带着去叶密立草原和八剌沙衮兜了个大圈子的河西军的骑兵主力,其中也有一些从河西军的七个步兵将中抽调出来骑士,以补充部队在之前高原行军中的减员。所以这三个骑兵将,现在全部都是齐装满员的。   萧合达瘦了一圈的身影,就在他的契丹亲卫的簇拥之下。他今日披着半身瘊子甲,裹着黑色的羊毛斗篷,戴着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银色兜鍪,骑着一匹在八剌沙衮缴获的高大神骏的波斯战马,目光凝重地看着前方。   并没有多少胜利在望的喜悦,有的只是深深的担忧。   他知道教化团步兵将其实就是宋军新军步兵将的翻版!这种新军一改过往宋军重防御,多配弓弩的特点,大幅降低了弓弩兵的数量,乃至取消了弓步,同时将肉搏兵的数量从百分之十几大幅增加到了四分之三。   而大队长枪兵的突击,则成为了宋朝新军步兵的主要作战方式。弩兵和刀盾兵的作用,归根结底,就是用来掩护占战兵一半的长枪兵进入冲击阵位的。   同样的,宋军的骑兵战术,也从零碎的游骑战术,变成了重骑兵集团冲锋为主。并且将重骑兵的集团轮番冲锋,作为战场了上的决胜手段。   譬如今天这一战,就是非常典型的新军战术。之前的牦牛冲击,轻骑驱逐,马上就要开始的弩兵射击,都是为了发起长枪突击做准备的。而长枪突击,则是为了之后的30阵重骑兵轮番突击打开冲锋的通道……这样的多兵种配合的攻击战术,比起宋军之前傻乎乎的箭阵战术,不知高明了多少倍,配合和指挥的难道也不知复杂了多少倍,对于士兵的要求,同样有了显著的提升。   总之,宋军的这一轮改革一旦完成,现在那支吃斋念佛的大辽天兵,恐怕就要迎来灭顶之灾了。   可是又要怎么对付宋军的新军和新战术呢?   萧合达的眉头越拧越紧了。因为他知道,宋军新军现在采用的复杂战术,是建立在大批云台系军官的基础上的。这些军官所接受的教育,在萧合达看来,已经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如果要完整读完云台系的军官课程,生员需要从小学阶段就接受军事化的养成训练,之后还有四年的骑士学院教育。前后相加,就是八年或九年的漫长学习。所需要学习的课程,有一些更是复杂到萧合达听都听不懂的地步。   同样的军官教育,根本不可能在辽国进行啊!就算大幅简化之后,也不大可能在辽国施行。因为辽国上下谁会认为自己国家的军事不行?堂堂大辽把宋朝压迫了一百多年,现在向宋朝学习军事?个别的贵族世家子弟去学习是有可能的,但是国家层面的学习根本就不可能。   大辽国的将来,可怎么办呢?   “万胜!万胜!万胜……”   欢呼声打断了萧合达的思绪,他连忙拿出一个用黑色绸缎包裹着的宝贝望远筒,在马镫上立起身子观看。   原来是拥挤在阿赖山口前的敌人被弩箭驱逐,又开始滚动着向南退却了。看来用不了多久,山口就会落入教化团步兵之手了。   也不知道山口那边又多少古拉姆精锐?又是怎么布阵的?   阿斯兰汗这个时候已经是心如死灰,被蜂拥而来的武装难民裹挟着向南而退了。本来他还能依靠三千多伊克塔老爷阻止武装难民夺路而逃,可是当教化团步兵的弩手开始轮番施放弩箭的时候,拥挤在山口的将近十万难民兵,终于爆发了,好像潮水一样冲向了伊克塔骑士,瞬间就淹没了那区区三千个老爷骑士,连阿斯兰汗本人,也被这股潮水裹挟着,向东南方向而退……   在阿斯兰汗被他的子民们裹挟着向东南而退的时候,桑贾尔也在后退。他在向西南方向后退,也就是将阵地转移到喀喇湖西面的开阔草地上。一面靠着喀喇湖,一面靠着大山,摆出了一个防御的姿态。以4000名波斯雇佣兵组成步阵据中。以西塔吉克骑士、古尔骑士和迦兹尼骑士为主力的联军居右,由西塔吉克的埃米尔穆罕默德·阿玛德指挥。以5000名古拉姆骑士居左,由桑贾尔最信任的大将库马吉指挥。而桑贾尔本人,则率领最精锐的5000古拉姆战术在波斯步兵的后方列阵。   而在整个战阵前方,桑贾尔还让人用随行的马车连接,组成了一个车阵,用来阻挡敌人的骑兵冲锋。   另外,包括波斯步兵,西塔吉克骑士、古尔骑士和迦兹尼骑士,还有大将库马吉指挥的古拉姆战士,全部以弓箭手居前。摆出了一个严防死守的阵型!   “呵呵,还有些自知之明!”   在众人簇拥下进入阿赖山口的萧合达,远远的就看见了桑贾尔大军的布署。   “萧军机,看来贼虏想和咱们拼体力啊!”和萧合达一同前进的副总军机刘龙已经猜到了桑贾尔的用意。   桑贾尔的战士在喀喇湖附近休整了四天,而宋军一直在行军作战。比体能当然是桑贾尔的人好一些了,所以现在他们是利于持久的。   “他们人数不过两万。”萧合达目光一扫,已经知道胜券在握了,“而且队形轻而不整,中间的步兵看着有点杂乱。唯一的依托就是那道车阵!只要破开车阵,用9000骑兵轮番突击,一定可以将之摧破的。”   “可以再调几千河西军的步弓手上来,轮番射箭,用步弓和弩箭摧垮敌人……再把两个工兵营中的八牛弩和爆裂箭也调上来。在步兵冲阵前先炸上几轮,一定可以扰动他们的阵型。”   刘龙提出的建议,已经有点近代步兵马、步、炮协同作战的影子了。只是用八牛弩发射爆裂箭的杀伤力不能和青铜火炮打出实心弹相比,不过吓唬人的效果可不差,特别是大部分敌人不知道有火药这种黑科技的存在。 第九百八十五章 拥有四海的皇帝(十四)弩炮   “快快快,加把劲儿!”   “哎呦!”   “快快快,用力推啊!”   “哎呦嘿……”   又黑又瘦,嘴唇上都是豁口,两颊被晒出了高原红的罗冈,一边吃力的催促教化团第一将工兵营弩炮队的兵士们努力推动弩炮车向前,一边拄着拐棍一瘸一拐地向前。   他上高原后的反应特别严重,三天就病倒了。别人病倒了可以去山腰处的石头城养病,可是罗冈不能去养病,因为他是大教化团中唯一的科班出身的工兵专家,而且还兼修火器——因为大炮和火枪都还没发明,所以现在宋军新军之中没有独立的火器兵种,而是将小型火器配发给弓弩兵,大型火器则归入了工兵。所以骑士学院的工兵科是兼修大型火器运用技术的。   而现在由界河商市修械所生产的大型火器,就是现在被马拽人推着往前线运动的弩炮车。弩炮车的名字是武好古起的,实际上就是把八牛弩装上了轮子和一根可以支撑在地面上的尾架,而这根尾架又能通过挂钩和一辆两轮马车连接在一起,从而变成一辆类似近代欧洲青铜火炮“炮车”的弩炮车。   因为设计不大合理,结构既不灵活也不坚固。所以这些“弩炮车”在运动过程中非常吃力,而且不时出现损坏,需要维修,让大教化团的工兵弩炮队吃足了苦头。   作为大教化团工兵的头头,同时又兼任弩炮队队正的罗冈自然也不能丢下这十几台弩炮车下山养病去。只要咬着牙坚持,简直就是在燃烧生命啊——他这个官儿当得还真是苦到家了!其实以他的才华,如果好好读书,中进士的可能还是蛮大的,却偏偏沉迷营造和器械这等小道。现在只好当个苦逼的“技术男”了……可是自己选择的道路,爬也得爬到头啊!   “准备(罗冈还是营准备将),阿赖山口到了!”   弩炮队的押队,同时也是他的堂弟,名叫罗力的黑脸汉子这时上来搀扶了一把罗冈。   罗冈抬头看了眼前方,只瞧见大队大队的骑兵和弓箭手正列队通过宽阔的谷口。在谷口的之内的左侧,还有一个巨大的尸体堆,足有好一丈多高,都是层层叠叠堆放在一起的死人,还有一些应该是喀什噶尔难民的男子,在小队河西军步兵的保护下,将一车车的死人从谷内不知什么地方拉过来。看起来山谷里面的战斗进行得非常残酷啊!   早就见多了杀戮的罗冈并没有太在意这个死人堆,只是将目光收回,然后继续喘着粗气向谷内右侧正在对峙的战场走去。   喀喇湖西岸战场,此时却是一片宁静。桑贾尔的大军摆出守势,龟缩不动。而萧合达同样沉得住气。他只是一边调动陈剑的骑兵去追杀溃逃的喀喇汗朝武装难民;一边向后方的中军求援,调来了隶属于七个河西军步兵将的弓箭手。   河西军的七步兵将一共有四十二个弓箭队(河西军没有界河弩),满员的情况有四千多名弓箭手,现在还有不到3300名弓箭手可以上阵。他们装备的不是顽羊角弓,而是八九斗乃至一石拉力的步弓,还配备有破甲的重箭,威力虽然不如界河弩,但是比顽羊角弓(骑弓,用顽羊角为主要材料)的有效射程至少大了近一倍。   而且这些弓箭手并不是射箭不讲准头的传统宋军弓兵,而是河西军中的精锐。人人都可以进行近距离的连珠射,而且命中率很高——所谓的“骑射无敌论”,其实是建立在善于骑射的游牧骑兵拥有更高的射箭技术上的。如果他们遇上的是同样善于射箭的步弓手,基本上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当然了,宋军的弓箭手虽然没什么准头。但是他们有神臂弩啊!在宋军中通常由神臂弩负责精确射击,由弓箭手提供覆盖火力。所以宋军步兵是从来不怕什么骑射的,要怕骑射的话,早给完草原游牧骑兵的契丹人灭亡了。   随着河西军弓箭手源源不断的开过来,本来还挺沉着的桑贾尔却有点慌了神。原本宋军战阵中只有一千多名弩手摆出了射箭的准备姿态,现在已经又多了三千步弓手。而桑贾尔这边,波斯雇佣兵的弓箭威力并不太大。西塔吉克骑士、古尔骑士和迦兹尼骑士也不怎么会玩弓箭,只有古拉姆战士人人善射。不过宋军那边的骑士也能射箭,只是没有拿出弓箭而已。   另外,桑贾尔也知道,专业的步兵弓手通常拥有射程更远的步弓!这是古拉姆骑士不能比的。而且敌人还有杀伤力惊人的弩,虽然数量不多,但古拉姆战士的盔甲挡不住弩箭,一射一个透,这伤亡可就大了去啦!   时间就在桑贾尔的犹豫和两军的对峙中慢慢度过。虽然宋军这边得到了大队弓箭手的增援,但也没有主动发起“箭战”,而是列阵等待。就在桑贾尔觉得双方很可能要对峙到天黑的时候,罗冈的18架弩炮终于被拖上了战场。   “这是什么东西?”桑贾尔自言自语了一句。   “似乎是罗马弩炮!”博学多才的布哈里回答,“好像又不太一样……”   “传我的命令。”桑贾尔道,“让前十排的战士们都蹲下,再把马车推翻,用来防御敌人的弩炮!”   同一时间,脑袋有点晕晕乎乎的罗冈正在向萧合达报到。   “萧军机,18架弩炮已经全部到位,每架弩炮都备有20支爆裂箭,20支普通的巨箭。请军机下令!”   萧合达点了点头,他抬起马鞭,一指敌阵中央的波斯步兵,“把所有的弩炮都对准他们,每架弩炮先打5支爆裂箭!”   “喏!”   萧合达又道:“传令弩兵、弓箭手,跟随弩炮一起向前,在弩炮两侧列阵。等弩炮发射完毕,再上前发射羽箭,每队弩兵、弓箭手皆齐射十轮。传令骑兵第一将、第二将,教化团步兵第一将、第二将,各派一部向前,遮护弩兵、弓箭手和弩炮!”   “喏!”   “喏!”   传令兵轰然应喏而去,罗冈也一瘸一拐的去前沿调动他的十八架弩炮车。根据萧合达的命令,他的弩炮要一口气打出去90枚爆裂箭。数量并不多,不过对于从来都没有挨过炮炸的波斯步兵而言,可真是无比的荣幸啊!   在后世的记载中,他们可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批被火药武器轰炸的步兵。在爆裂火箭从天而降之前,这些波斯人都舒舒服服的蹲在翻倒在地上的板车后面。压根不知道自己有多么幸运!   咔咔咔……   波斯人没有蹲太久,一阵木板碎裂的声音就传来了。除了少数几根爆裂火箭从蹲着的波斯人头上飞过,不知落在什么地方,第一波射出去的十八支爆裂火箭中的大部分,都插入了倒卧的板车里面。   “哈哈,愚笨的异教徒!”   “都射在木头上了……”   波斯人的嘲笑声还没有达到高潮,令他们错愕的一幕就出现了。随着一声声不知道由什么发出的刺耳的轰鸣声,挡在他们身前的板车就纷纷碎裂开来,还有不少碎裂的木块、木板、木屑,不知被什么神秘的力量推动着飞上了半空,然后又重重砸落下来,又一些还砸在了波斯人的脑袋上面。   这是怎么回事?   一定是黑魔法!   赶紧向独一之主祈祷!   波斯人的觉悟可比喀喇汗人高多了,他们皈依天方教都几百年了,当然知道遇到魔鬼时的正确应对方法,就是祈祷……通常是有用的,只要他们遇到的是真正的魔鬼。   可这一回,也不知道是不是天方教管不了宋朝这边的魔鬼,反正他们的祷告没有什么用,倒是第二波爆裂火箭很快飞射过来。一部分还是打在木板上,还有一部分则落入了人群,还有一些直接刺入了人体!惨叫的声音马上响了起来,不过也早就在大家的预料之中。所以该祈祷的还是在祈祷,可是祈祷依旧无效……轰轰轰!   一阵阵爆炸在人群中产生了,火光突然闪出,然后就是烟雾升腾,哭喊声,惊叫声,还有凄厉的惨叫声随之而起。当然,同时还有许多人用更加虔诚的态度向真主祈祷。只是他们搞错了方向,今天出现在战场上的是科学,不是魔法。所以,第三波、第四波、第五波的爆裂火箭齐射很快被打了出来。   “真主啊!这是黑魔法吗?”博学多才的布哈里不知道有爆裂箭这回事儿,也以为是魔法,连忙从马背上翻下去,手脚麻利的拿出毛毯往地上一铺,就要祷告。   “布哈里,现在是祷告的时间?”桑贾尔看着有点奇怪,于是就问了一句。   “埃米尔,您没有看见上桃花石的异教徒召唤来了魔鬼,正在使用魔法攻击我们的士兵吗?我要向真主祈祷……”   “胡扯!那不是魔鬼和魔法,那是上桃花石人的武器,叫什么火药,和罗马火差不多的东西。”   和罗马火差不多?布哈里心说:大事不妙啊,看来还是得好好祈祷…… 第九百八十六章 拥有四海的皇帝(十五)超凶的!   “弩兵!异教徒的弩兵上来了!”   五轮连续的爆裂火箭轰炸刚刚结束,被炸得心烦意乱,还死伤了一些(爆裂火箭威力不大,死不了几个人)的波斯人刚刚有了些信心,觉得是祷告起了作用,就忽然听到耳边有人大喊起来。   “快快快,快站起来,准备射箭!”   “都站起来,你们这帮懦夫,有真主的天堂,难道还怕死吗?”   “用弓箭狠狠教训异教徒!”   军官们首先反应过来,然后大声命令自己的部下马上起身,投入战斗。这些波斯佣兵比起阿斯兰汗摆在八剌沙衮的波斯兵可强太多了。阿斯兰汗的佣兵是从祖宗那里继承来的,都是世代相传的佣兵,早就朽坏了。而桑贾尔的佣兵都是自己雇佣训练的,战斗力还是很有保证的。现在听见军官们的命令,都纷纷起身,取出弓箭,准备和敌人对射。   “停步!”   负责指挥1500名弩兵的薛定一边估算着自己的弩兵和敌人的距离。测距是骑士学院生员的必修课,所以薛定可以通过对目标清晰程度的目测,掌握大致的距离。   当他估算出自己的部队和敌方相聚不足75步时,立即下达了停止前进的命令。跟在他身边的号手马上用军号将命令传达下去,接着就是一阵阵刺耳的哨音。   十八队弩兵全部停止了前进,立定在战场之中。骑在马上的薛定四下看看,发现前方的三列横阵依旧保持的不错,稍加整理后,就如刀切斧剁一般了。   “三叠齐射!瞄准……”   薛定继续下达命令。   在界河骑士学院制定的弩兵战术中,存在“三段击”和“三叠击”两种。三段击的战法是弩兵不动,通过传递手中的弩机,完成射击、张弩、上箭三个动作,以达成持续的火力。   而三叠击则是密集的火力齐射。第一列的弩兵半蹲,第二列平举弩机,第三列弩手则把弩机架在第二列弩兵的肩头。三列弩兵同时射击,追求的是最大的火力密度,而不是持续的火力,这样的战术需要三列弩兵的队列稍稍错开。不过对于每天都要接受队列训练的新军而言,这样的战术动作根本不是问题。   就在大教化团的弩兵们整队准备射击的时候,他们对面的波斯人有点傻眼。敌人太远了,而且都披着半甲。波斯人使用的步弓太软,如果要射重箭根本够不着那么远。射轻箭又没有一点破甲能力,肯定穿不透对方的铁甲。   “呜呜呜……”   催命的号声在波斯人耳边响了起来。原来桑贾尔也发现波斯人的弓箭够不着敌人,于是就催促他们出击,靠近一点再射击。   而这就意味着必须承受敌人的一轮到两轮的弩箭攻击!   “前进!”   “真主至大,前进!”   雇佣军的军官们也不含糊,都努力催促自己的士兵向前。不仅波斯弓箭手向前,还有一些手持着弯刀盾牌的战士也跟着一块儿向前推进。   与此同时,一队西塔吉克骑兵和一队古拉姆骑兵也缓缓驶出队列,向教化团弩兵们的两侧逼近。   教化团弩兵的后方是3000多河西军的弓箭手。两侧则是教化团步兵的两个部(没有弩兵)组成的方阵,步兵方阵两侧还各有900名河西骑兵,全都组成了百骑一队的方阵,人人长枪在手,枪尖指向天空,在阳光下泛着瘆人的寒芒。   看到塔吉克骑兵和古拉姆骑兵靠近,立即就有六个百骑方阵迎了上去。不知道是高原气候的影响,还是这些骑兵的技术不到家。他们的队形虽然密集,但是冲击的速度并不快。而塔吉克骑兵和古拉姆骑兵并没有选择躲避,也都摘下了肩膀上背着的长枪,以相当松散的阵型向冲在最前面的河西军百骑方阵冲去。   这是重骑对重骑的冲击!虽然规模不大,但是却立即吸引了双方统帅的目光。   双方出动的骑兵人数相差无几,使用的装备也差不多,都是人有盔甲,马无具装,而且都是夹枪突击。唯一的不同是河西骑兵在过去几年间苦练了阵形,已经能够组成密集的方阵进行墙式冲击了。   而且他们也和当初遭遇的武好古的假子骑兵以及完颜敢达们一样,都是只突击,不肉搏,轮番而上。   蓬蓬篷……   随着一阵沉闷而剧烈的响声,以及随后发出的战马的嘶鸣声音。双方骑兵在高原上的第一次碰撞发射了。   首先撞在一起的西凉骑兵和西塔吉克骑士。原本依附西喀喇汗朝,在桑贾尔讨伐西喀喇汗朝时倒戈归顺的西塔吉克骑士是一支劲旅。他们虽然是天方教徒,但是战术却和十字军仿佛,都善于夹枪冲锋。不过他们都是平时分散在各自的伊克塔封地的骑士老爷,根本不可能进行密集队形的训练。所以他们也和当年的西夏铁鹞子一样,用散乱的队形去对抗敌人密集的队形。   而密集就意味着在真正发生碰撞的正面集中更多的战马、骑士和长枪。而且骑兵挨着骑兵的密集队形,也让处于阵列前方的骑士,只能义无反顾的向前。因为后退的道路被自己的同伴封死了。   只有向前,才有生路,后退则必死无疑!   因此碰撞之下,饶是西塔吉克骑士这样的精锐,也被河西军中只属于二流的西凉骑兵一击而碎!正面碰上西凉骑兵的西塔吉克骑士,几乎全都被打落马下。而西凉骑兵的损失,则是微不足道。   随后,就是第二队、第三队西凉骑兵迅速跟进,在西塔吉克人的伤口上再猛戳上两刀,撞得这些来自葱岭高原脚下的封建骑兵人仰马翻。   没有和西凉骑兵发生接触的西塔吉克骑士还没有明白自己的队伍遭受了多大的损失,还想要和以往一样,在冲击之后进行肉搏,靠个人的武艺去斩杀邪恶的异教徒。   可是冲击之后的西凉骑兵根本不放慢步伐,而是迅速脱离接触,然后再离开西塔吉克骑兵几百步开外的战场中央迅速整理好了队形……   “真厉害啊!”   桑贾尔目睹了双方骑兵的较量,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脸色更是一阵发青。   上桃花石的骑兵也太厉害了吧?比十字军要厉害太多了,怪不得东喀喇汗朝被他们轻松击败,也难怪自己在喀什噶尔对峙时派出去的骑兵,总是被打得落花流水。   看来自己这一趟是干了件蠢事了……   也太弱了吧?   萧合达也在注视着战场上的骑兵对决——现在只是试试对方的虚实,好决定待会儿采用什么战术。   没想到试探的结果,居然是遇上弱鸡了。   “传令弩炮队,集中轰击虏贼的左翼,把所有的爆裂火箭都打出去!命令步队压上,准备发起长枪突击!命令左翼骑兵准备突击!务必全力以赴,一鼓而破,然后卷向贼虏中路!”   萧合达很快就有了破敌的布署——非常简单的声东击西,用爆裂火箭把敌人的预备队引到左翼布后方布防,同时在他们的右翼展开骑兵突击。等到骑兵突破后,立即掩杀摆在中路的步兵,而教化团的两个步兵将也趁机发动长枪突击。   这样除了得到加强的敌军左翼之外,各路敌军都会被完全摧破。今天这场决战的胜负,也就没有什么悬念了。   就在萧合达下达命令的时候,战场上的形势又发生了变化。变化有两个,一是桑贾尔派出的一队古拉姆骑士和西塔吉克骑士一样倒了霉,被西凉骑兵完全摧破。   另一个变化则发生在步兵弓弩之间的对决也很快分出了胜负。教化团的弩兵并没有急于射出他们宝贵的一击,而是将波斯弓箭手放到了三四十步,也就是五十多米的距离上,才进行了一轮齐射。   只是一轮齐射,精准而且致命!界河弩的命中率本来就高,三四十步距离上几乎不会射偏,而在这个距离上,除了瘊子甲还有一定的防御力,其余的盔甲都不可能抵挡住由神臂弓改造而来的界河弩的杀伤。   所以1500支弩箭,几乎射翻了1000名波斯弓箭手!虽然弩箭的停止作用远远比不了后来的枪弹,但是中箭的滋味还是不大好受。波斯人的队列顿时混乱起来,不过没有等他们进行重整,无数的羽箭又从空中划了个抛物线飞射而下,而且都是杀伤力极大的重箭。原来是在教化团弩兵身后列队的河西弓箭手开始了密集的箭雨抛射,在极短的时间内,3000余名弓箭手就射出了18000支羽箭,射得波斯人一阵混乱,不得不举起盾牌遮挡,再没谁有心思组织反击了。   而教化团弩手们,则利用这个机会完成了上箭,然后又是一轮又狠又准的射击!   连连遭受打击的波斯佣兵再也没有坚持下去的毅力,不顾军官们的劝阻,纷纷向后退却。   看到波斯佣兵吃了那么大的亏,桑贾尔的脸孔铁青的都快变成昆仑奴了,敌人不仅骑兵强大,步兵也是他今生所见到的最厉害的,没有之一!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在桑贾尔耳边大喊了起来,“埃米尔,上桃花石人的弩炮转移到我们的左翼前方了!” 第九百八十七章 拥有四海的皇帝(十六)跑了,跪了   打输了!   可是还不能马上扭头就跑!   桑贾尔的军事经验还是异常丰富的,只是一轮试探,他就知道自己的军队绝对打不过上桃花石人的军队。   打不过,就只有逃跑了。可是逃跑也是门学问啊,跑得好了可以保存精华,以图再举。跑得不好就会输光老本,乃至丢了性命。   所以桑贾尔那颗精明的脑袋瓜子稍微一转悠,就明白自己应该怎么办了。   “命令库马吉的古拉姆们下马结阵,准备好弓箭和长枪!”   “布哈里,你马上带三百人去辎重营地,把所有的马匹、玛仁糖和肉干都带上,去南面的山口待命。”   “埃米尔……”布哈里愣了愣,似乎还没有明白桑贾尔的意图。   “快去!快去!”桑贾尔一挥手,“别耽误时间,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遵命,埃米尔。”   布哈里不明白也得明白了,在马背上向桑贾尔行了一礼,然后就带着三百名古拉姆骑兵沿着喀喇湖向南飞奔而去。桑贾尔大军的辎重和携带的牲畜现在都摆在喀喇湖的南岸,由古拉姆骑士的随从们在看管。   现在牛羊和不便携带的粮食,都只能抛弃了。不过马匹、玛仁糖和肉干都必须带上。向南逃亡的路上,这些都是能用来保命的。   草草安排了一番后,桑贾尔就率领身边的四千七百名古拉姆骑士,向左翼的大将库马吉指挥的五千古拉姆骑士后方运动。在距离他们四五百步开外展开了松散的冲击队形。   在桑贾尔的部队调整部署的时候,教化团——河西联军同样也在进行调整。首先到位的是十七架弩炮,有一架在运输途中翻车,没有能完成运动。十七架弩炮由一个步兵部(缺弩手)和一部骑兵掩护,在距离敌人600步远的地方摆开,随后就开始一轮一轮发射爆裂火箭了。   与此同时,之前用箭雨射得波斯佣兵人仰马翻的18队弩兵和3000余名弓箭手,则在一部步兵和一部骑兵的掩护下,向喀喇湖的方向运动,然后在西塔吉克骑士、古尔骑士和迦兹尼骑士的正面展开。在这个过程中,西塔吉克的埃米尔穆罕默德·阿玛德又派出了几百名骑兵,试图干扰教化团——河西联军的行动,但是都被教化团弩兵和西凉骑兵击退,还丢下了两百多具尸体。   看到无法利用骑兵击退对手,穆罕默德·阿玛德不得不命令麾下的迦兹尼骑士下马,结成步阵,用弓箭去对付对手的弓弩。   而在中路,数千教化团步兵也全线压上,在距离对手百步开外的地方组成了突击的枪阵,长枪在前,刀盾居后。无数根慑人的枪尖指向天空,在阳光下形成了一片夺目的寒光。   战场上的形势似乎非常明朗了,宋军这边的主攻方向无疑是桑贾尔的左翼,爆裂火箭的一轮轮轰炸,就是在制造混乱。而宋军中路的长枪兵应该是个“铁砧”,一旦他们的骑兵从桑贾尔的左翼突破,就会变成一个“铁锤”,冲到桑贾尔部中路的背后猛击,把波斯步兵赶向宋军中路的枪阵……   也算久经战阵的穆罕默德·阿玛德稍稍松了口气。形势还不是太坏……因为马上要死的不是自己。只要不死,就可以改换门庭了。西塔吉克的骑士武艺高超,而美女更是火辣迷人!   而且,上桃花石国距离葱岭以西太远了。根本不可能进行直接统治,必然需要有附庸存在的。   而西塔吉克人是很愿意为桃花石的天可汗服务的!   正在西塔吉克的埃米尔谋划着要怎么借着上桃花石人的力量去收复布哈拉(布哈拉曾经是塔吉克人的首都)的时候,忽然有人在他耳边大喊。   “埃米尔,迦兹尼人顶不住了!”   被西塔吉克埃米尔摆在前面和敌人对射的迦兹尼的骑士,他们早就被印度人养废掉了,根本承受不了界河弩和河西步弓带来的伤亡。教化团弩兵和河西弓箭手只射了不过十轮齐射,被定在前面的迦兹尼人就哭爹喊娘,乱哄哄的要往后退了。结果被西塔吉克的骑士们阻挡住了。   “调古尔人去替代迦兹尼人吧?”   阿玛德的一位将军建议道。   “那是不可能的。”西塔吉克埃米尔哼哼了一声,“古尔人和迦兹尼人可是仇敌!他们恨不得迦兹尼人都死光了,自己好去印度当老爷。”   古尔人的根据地在贫瘠的阿富汗,早就穷疯掉了,做梦都想打进印度去花天酒地,哦,应该是去向受压迫的印度教贱民传播天方教的真理。   所以自己就是从阿富汗走出来的迦兹尼人,向来也是最忌惮和最能理解古尔人的。所以两边的关系一直是剑拔弩张的,阿玛德在列阵的时候,也不得不用自己的西塔吉克骑士将两者分割开来。   “让迦兹尼人再抵挡一会儿!”阿玛德担任也不愿意让自己的骑士去替代迦兹尼的骑士挨箭射。他还得留着这些心腹骑士去为上桃花石的天可汗效力呢!怎么能随随便便让人射死了?   阿玛德一边让人去哄骗迦兹尼骑士,一边则伸着脖子看向西面桑贾德主力所在的位置。   桑贾尔怎么还没有失败呢?他败了,别人才能去另投明主啊!   “埃米尔!异教徒,异教徒的重骑兵!”   什么?重骑兵?在哪儿……阿玛德一回头,让他这辈子都无法忘怀的恐怖场面就出现在他的眼前。   敌人的弓弩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退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排又一排的重骑兵!也不知道有多少,只看见冰冷的甲胄反射着高原上猛烈的阳光,变得刺眼而夺目。   所有的这些甲骑都是枪骑兵!前面几排的长枪已经放平,似乎马上就要开始冲击了。   “快,快命令迦兹尼人结阵!依托车阵,用长枪迎敌……”   阿玛德在第一时间就下达了最正确的命令。迦兹尼人的战马在他们的阵后,根本来不及上马了。而且上了马,他们还会拼命抵抗吗?跑都来不及了,哪怕跑得一时,也能多活一时啊!   “咚咚咚……”   就在阿玛德琢磨着要怎么保存自己消耗友军的时候,河西骑兵的战鼓已经擂起来了。   第一波河西骑兵的冲阵已经开始了,300枪骑兵组成了三列横队,摆出了非常密集的队形,为了尽可能维持阵列,还有意放慢了冲锋的速度。但是三百骑如墙而进的钢铁潮流,哪怕速度并不太快,也足够让任何阻挡在他们面前的敌人颤抖了。   而此时迦兹尼人已经完全慌乱了,有人举着长枪似乎想要抵抗,有人拔出弯刀在嗷嗷乱叫,还有人拿着弓箭只是在发愣,更多的人则是第一时间去寻找自己的战马……而离这队冲阵的骑兵集群最近的迦兹尼骑士,则只能张着嘴,呆呆的看着排成三列的大队铁骑越来越近,看被马蹄践踏而起的大块翻卷的泥土,看着那些只披着板甲的异教徒骑士冰冷的枪尖,扑到了自己的眼前!   这实在是一场可以写进教科书的骑兵冲击(很快就写进去了),地形足够好,敌人也足够配合——都是些下马射箭的骑士,而不是重步兵结成的“钢铁刺猬”阵。虽然有不少翻倒的车辆挡在冲锋的道路上,但是这些车辆并没有多高,战马完全可以一跃而过,就是跳不过去也可以撞开。越过了这些最后的障碍,就是一边倒的屠杀了。枪刺、马撞、践踏,三百骑如墙而进,生生的碾压!不过这种碾压并没有持续太久,在冲击的动能耗尽之后,这些骑兵又如同旋风一样,从被撞出一个“大坑”的迦兹尼人的阵地前撤退,没有丝毫恋战,连人头都懒得收割。   但是幸存的迦兹尼骑士惊掉的魂魄还没飞回来,第二波的打击就接踵而至了!同样的数量,同样的战术,连攻击的方位也别无二致,战术也一模一样,就是猛烈的冲撞!   然后,还有第三波、第四波、第五波……如果不是在海拔将近4000米的高原上,这样的反复冲击,一天可以打个上百波!   不过对于迦兹尼人、西塔吉克人和古尔人来说,根本不需要上百波的骑兵突击,仅仅四五波的攻击,就足够让他们的阵线完全动摇了。   这些人,本来就没有多少斗志,只是被桑贾尔逼迫着来侵略中国的,现在还不赶紧撒丫子跑路?   不过出乎他们的预料,最先跑路的居然不是古尔人,也不是西塔吉克人,而是桑贾尔自己!   就在河西军的西凉铁骑列阵开始冲击迦兹尼人的时候,桑贾尔就知道大势已去,是时候逃命了!所以他也没有丝毫犹豫,立即就带领自己身边的四千多古拉姆战士调头就跑,连另外下马列阵的四五千古拉姆战士都不要了……没有那么多的牛肉干和切糕可以给他们吃啊!就桑贾尔带在身边的四五千人,最后少不了还得啃马肉。 第九百八十八章 拥有四海的皇帝(十七)民族团结   喀喇河西岸的战场,现在已经是一片狼藉,一片烟火弥漫,一片尸山血海。   突厥联军本来就处于下风,在历史上,人数还要多上几倍的突厥联军,在卡特万战场上遇到以几千契丹铁骑为核心的耶律大石的流亡军队,也被打得伏尸数十里,战死的人数超过三万,何况现在人数不过两万的突厥联军对战数量仿佛的,更加厉害“东亚怪物”呢?   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中,被人从东亚或东北亚打出去的势力,无论是大月氏、匈奴、突厥,还是后来的西辽,都能在逃亡之后来一次大爆发。至于以胜利者的姿态西进的蒙古人,简直就是人类的灾难!   而这一次冲出东亚走向世界的西夏势力还得到了大教化团的加强,还因为向大宋称臣获得了宝贵的时间进行休养生息和军事改革,因此战力比起历史上的辽国残余力量不知道要强大多少。   哪怕桑贾尔死战到底,教化团——河西联军的获胜,也是毫无悬念的。只是战斗也许还会持续一段时间,教化团——河西联军的伤亡也会更大一点。   而现在,随着桑贾尔率领亲兵先行开溜,纷乱的突厥联军阵中,一瞬间所有的抵抗意志都已经崩溃。首先反应过来的是西塔吉克人和古尔人,他们只是依附桑贾尔的势力,有自己的首领带着,主心骨还没有完全失去。最主要的是,他们现在都骑在马背上,可以打马调头就跑。可是他们随身携带着多少干粮和马料,能够支撑自己跑出多远呢?这里可是葱岭大山的中心,想要走出去至少得在山沟沟里面转上十几二十天的,还不能迷路。而且葱林大山也不是什么绿油油的,到处都能抓到猎物的山脉,这里是海拔几千米的高原!   就是生女真敢达来了,一样打不到什么猎物当饭吃的。而且也不是一两百人,好几千人呢!喝西北风去?   可是现在这些西塔吉克人和古尔人已经不管不顾了,只想趁着上桃花石军队解决掉下马的迦兹尼骑士和没有马的波斯佣兵之前,逃离这个可怕的战场。只要能逃出去,总会有一丝生机的!   再说他们无非就是墙头草,桑贾尔势大他们就是天方教的战士!上桃花石获胜,他们就坚决拥护一个桃花石,拥护桃花石天可汗领导下的民族团结大业……总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官做。   古尔人和西塔吉克人的逃亡,使得突厥联军的右翼立即就被河西军的西凉骑兵突破了。养尊处优了不知多少年的迦兹尼朝骑士根本不是凶悍的西凉骑兵的对手,面对如墙而进的铁骑,他们要么抛弃武器,伏地祈祷,要么就发疯一样的舞动手里的兵刃上前,大概是想要拉一个西凉铁骑同归于尽。可是他们的武艺实在糟糕,除了送死,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   还有一些迦兹尼人干脆往冰凉的喀喇湖里面扑去,大概想游到喀喇湖的湖心岛上去躲避一时。可是海拔3900多米的喀喇湖可不是信度河,哪怕现在还是秋季,湖水的温度也就几摄氏度的样子,跳下去整个人都冻得发麻,扑腾几下就冻僵了。   可是在潮水般涌来的西凉骑兵的驱赶下,早就没有了祖先那般勇武的迦兹尼人还是纷纷扑进冰凉的湖水。秋风呼啸之中,喀喇湖冰冷的湖水拍打着滩涂,卷起一道道的白浪,在这白浪上下,浮动着的都是已经死去的或者即将死去的迦兹尼人!   在迦兹尼人的战阵被突破的同时,教化团的长枪兵也开始发起冲击了。他们对面的波斯人已经大乱,哪里还需要前后夹击?直接用长枪阵碾压了事吧。   “存天理,灭邪魔!存天理,灭邪魔……”   长枪兵们喊着口号,端着、举着或扛着(根据位置不同,拿枪的姿势是不一样的)一丈多长的长枪,以肩并肩的密集阵形齐步向前,同样是如墙而进。   波斯佣兵们看到这一幕,再也控制不住,全都疯了一样的奔突逃窜。可是没跑出多少,一队西凉骑兵已经突破了迦兹尼人的战阵,堵住了波斯人逃亡的通道。   一边是凶残的上桃花石轻骑兵,一边是可怕的上桃花石长枪阵。两边都是枪尖如林,一起碾压过来,压缩着波斯人的“生存空间”,一场屠杀,很快就要开始了。   不过桑贾尔留在战场上的四五千古拉姆战士倒是比较沉着,虽然他们已经挨了一顿爆裂火箭的轰炸,但是损失并不大,阵型也还没有纷乱,还是摆出了一个长枪在外,弓箭手在内的硬阵。桑贾尔最信任的大将库马吉也的确有两把刷子。   在这个时候,他根本没想到逃跑。逃跑是不可能的!唯一的办法就是结阵而走,向西面的山坡移动。虽然不可能逃出生天,但是依托着山坡列阵,多少可以再坚持一会儿。   坚持下去,就有转机了。   库马吉可不相信自己的对手会那么残酷,杀光自己麾下的全部古拉姆战士……这帮家伙可值钱了!连人带装备,没有上千万第纳尔根本置办不起来!   如果敌人不愿意收编这几千古拉姆战士,也可以让桑贾尔花钱来赎回啊!就是要个两千万,桑贾尔也得给啊!   他要敢不给,这几千人说不定就集体投靠上桃花石的天可汗了。他们本来就不是突厥人,而是钦察草原上买来的奴隶战士。   库马吉一边带着部队,趁着教化团——河西联军忙着消灭波斯人、迦兹尼人和追击西塔吉克人还有古尔人的时机,往附近的山坡退却,一边派出了请降的军使。   ……   喀喇汗朝就这样完了?   最要紧的是,他堂堂狮子汗大概就要见到真主他老人家了!   在桑贾尔逃离战场,突厥联军雪崩的同时,喀喇汗朝的狮子汗正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在喀喇湖的南岸奔逃。   他是被不计其数的喀喇汗难民裹挟着逃离的,不过这些难民多少还给他这个狮子汗一点面子,并没有人想要割了他的脑袋献给追兵。而且阿斯兰汗还有马可骑,还有几个不多的忠心耿耿的护卫跟随,所以很快就跑到难民前面去了。   他和他仅有的部下们是沿着喀喇湖的南岸逃跑的,他的汗帐就设在喀喇湖的南岸,还有少量的军队驻守,他的老婆孩子女奴和宫廷阉人也都在汗帐周围。而这个狮子汗在逃命的时候,居然还没有忘记他们,想带着他们一起逃。结果人一多就出乱子,又是收拾行礼,又是准备干粮,又是搜罗马匹,还没忙活起来,陈剑率领的轻重骑兵就突破了难民的阻挡,冲到狮子汗的汗帐前面了。   狮子汗没有办法,只是上了战马接茬逃命,老婆孩子还有各种奴隶都不要了,从喀什噶尔带出来的金银财宝也不要了。   饶是这样,教化团的骑兵也没放跑他,一路追赶,逼得他这头狮子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就差跳进喀喇湖去淹死了。   耳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响,狮子汗猛一回头,看见的不是凶恶的上桃花石骑兵,而是他的心腹法学家米哈迪耶·喀什噶里——其实教化团的骑兵也追上他也不容易,他的马好啊,是波斯种的良马,比武好古拿去培育界河马的波斯种马还要好,而且已经在喀喇湖附近休养了四天,正式体力比较充沛的时候。不过马再好,也不可能就这样一路跑去赫拉特,因为他没带干粮和马料。   “米哈迪耶,现在该怎么办?”狮子汗向自己的法学家求助。   “可汗,您应该祈祷!”米哈迪耶一本正经地回答,“真主会给您启示的。”   “混蛋,现在怎么祈祷?上桃花石的骑兵就在屁股后面追击呢!”   “祈祷不一定要下马,您可以一边逃跑一边祈祷,真主会理解的。”   “那好吧,真主至大……”狮子汗真的在马背上祈祷了一回,祈祷完了还真想到一个办法——这就算启示了,因为穆罕默德是最后的先知,不会再有人能从真主那里得到只言片语了。   “米哈迪耶,我得到启示了!”   “真的吗?您想到什么办法了?”   狮子汗咬咬牙,“我当顺应真主的意愿,带领下桃花石的人民归顺上桃花石,为了桃花石的统一而努力。”   真主当然支持一个桃花石的!所以狮子汗抗拒上桃花石的统一,就是违抗了至大独一之主,兵败也符合真主的意志。   不过狮子汗现在能够幡然悔悟,也是值得赞扬的。只是……他身边还有下桃花石的人民追随吗?   米哈迪耶大声提醒道:“可汗,现在已经没有喀喇汗人民在您身边了!”   “有的!还有一个……就是你!”狮子汗大声道,“我现在命令你去向大宋请降!快去,千万别让大宋天兵把我的脑袋砍下来!”   米哈迪耶连声回答:“好,好!我马上去,马上就去!” 第九百八十九章 拥有四海的皇帝(十八)以理服人   喀喇湖北岸,一面特别巨大的万字符旗迎着秋风,猎猎飘扬。   万字符旗下,是一顶大食波斯风格的大帐,原来也不知属于狮子汗还是桑贾尔?不过现在这里属于大教谕章援。   坐在大帐里面的章援,一张晒黑的面孔上,笑意是怎么都掩饰不住了。   大获全胜啊!   这一战虽然打得持久,从马政和萧合达率兵出沙州西行到现在,都有两年了。可终究还是打出了个大涨国威的全胜。虽然入侵中国的突厥贼寇桑贾尔走脱,但是下桃花石的阿斯兰汗现在就在大帐外面听候发落。西塔吉克的埃米尔和古尔人的埃米尔,还有桑贾尔的大将库吉马,都派来了请降的军使。   另外,还有不计其数的喀喇汗人、波斯人、迦兹尼人成了俘虏,现在都坐在喀喇湖南岸的草原上,等着大教谕章援去发落。   至于缴获的牛羊马匹、兵器营帐、各种财物,更多到了不计其数的地步。   而且据阿斯兰汗派来请降的米哈迪耶报告,在葱岭以西以南,最强大的势力就是那个看上去好弱的桑贾尔了。米哈迪耶还说,这一战至少打掉了桑贾尔一半的实力。   如果大宋天兵要趁胜越葱岭攻入天竺或是波斯,绝对是可以大获全胜的。   也就是说,大宋天可汗的声威,不,不是声威,而是实实在在的权势,可以越过葱岭,进入波斯和天竺了。   凭着这一点,当今天子可就超过了本朝的艺祖和太宗皇帝,成为了华夏自古以来的第一明君雄主了。   不过,今上除了特别能玩乐和特别能花钱之外,好像也没什么雄才大略啊!怎么就超过了艺祖和太宗了?章援心说:这大约就是垂拱而治吧?真正的名君英主,千古一帝啊!   “赵留后。”章援收起了心思,然后笑吟吟看着同样一脸喜色的赵忠顺,“你怎么看啊?这个狮子汗,还有外面那些喀喇汗人,都要如何安置?”   赵忠顺笑着一拱手:“下官一介武夫,这等事情怎有主张?自是听从大教谕的安排了。”   章援抚着胡须,笑着说:“既然留后要本官做主,那本官也就做一回主吧。先说喀喇汗的难民吧。咱们现在是兵到中途,向回走是300多里。向前走是400多里,走完就可以进入故大唐的波斯都督府辖区了……现在叫劳什子霍拉桑埃米尔辖地的。到了那里,就容易找到吃食了。依本官看,不如就带着难民向西南入波斯都督府辖区吧。在那里找粮食可比在喀什噶尔找吃的要容易啊!疏勒绿洲那边现在没有人耕种,城内的粮食也被阿斯兰汗搜刮一空,留在那里的百姓还不知道吃什么呢?可不能再多带上十几万人回去了。即便要回,也等疏勒绿洲恢复了元气,才能养得活他们啊。”   疏勒和于阗两镇在过去两年沦为战场,可是大大伤了元气,没有几年乃至十几年的休养生息,是不可能恢复的。   “也只能这样了。”赵忠顺点点头,这些被俘的武装难民暂时是不能送回疏勒绿洲的……一来没有粮食;二来也不见得可靠。万一在疏勒绿洲闹将起来,河西军进入天竺的计划可就要耽误了。   另外,喀喇汗朝的难民毕竟是“桃花石人”,总比波斯人、迦兹尼人和天竺人可靠吧?   “阿斯兰汗肯定是要入朝的。”章援接着说,“他现在是降王,待遇应该类比孟昶和李煜。”   看来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了……赵忠顺心说:还好自家兄弟有点实力,要不然也得落得李煜一般的下场!   “那就送他入朝吧。”赵忠顺瞧了一眼站在那里的米哈迪耶,这个人可是宝贝啊!熟知波斯、天竺、大食国情,而且还能说波斯语、突厥语、大食语、钦察语和汉语。带上他南下入天竺,可是事半功倍啊!   “大教谕。”赵忠顺指着米哈迪耶道,“这位天方教学者可是博学之人,而且了解西方诸国情况,可否留在下官军中?”   根据计划,章援和大教化团的兵马是不会入天竺的。他们将会在打扫完战场后返回疏勒绿洲,并且在疏勒绿洲、莎车绿洲、于阗绿洲等地,开设封建化的书院、佛寺和道观,并且用诸教平等和谐为原则,开始传播和交流。   “也好。”章援点点头,对米哈迪耶道,“阿訇,你就跟随赵统军入天竺吧!赵统军虽是佛弟子,但是也不会压迫天方教徒的……咱们大宋向来讲究诸教和谐,以和为贵,你可明白?”   “明白明白,小的也是宋人啊!”米哈迪耶正色道,“自当遵奉大宋的诸教和谐,也会教导下面的阿訇们遵守。”   “如果他们不服气也没关系。”章援笑着,“让他们到大教化团来,自有人会和他们讲道理的。”   说着话,章援一指挂在大帐里面的怒目持剑孔子像,温言道:“我们儒家,一向是以德服人,以理服人的。”   赵忠顺也附和着,“对对对,以理服人,以理服人……教化团上下,最会以理服人了。这个本官是深有体会的!”   米哈迪耶看了眼孔子像,心说:都说汉人的儒生怯懦无用,现在看来完全是谣传啊!他们儒家的先知,看上去就孔武有力,一定是位勇敢的骑士!   章援摸着胡子又道:“阿訇,你去把阿斯兰汗,还有那个什么西塔吉克人、古尔人的军使,还有桑贾尔的那个大将派来军使都请进来吧。本官见见他们,和他们说说咱们大宋的道理!”   今天章援要讲的道理是很简单的!也没有什么宇宙起源,也没什么天人合一,更没有以理性探究天理。   有的只有服,还是不服?   服了,那就称臣、朝贡、送人质,接受大宋的册封!   不服,那就继续打,打到服气为止!   另外,选择服气的,还得为王前驱!带着赵忠顺和萧合达的大军杀进波斯(指阿富汗)和天竺,一路杀到迦兹尼王朝的首都拉哈尔。   ……   喀喇湖大捷和攻克喀什噶尔城,还有喀喇汗朝阿斯兰可汗归顺大宋的喜讯,自是要露布飞捷,报入开封府的。   因为距离太远,报捷的使者直到大观二年的冬天,快到十一月的时候,才万里迢迢,带着好消息抵达大宋的首善之城。   而这份令人惊喜的捷报,立即就在本就暗流涌动的开封府城激起了又一场官场争斗。   或者说,章援的露布飞捷成为了“大观政争”的导火索。   “好!好一个书生掌兵的章致平!”   “谁说书生不知兵?我看这章致平用兵的本事,远在武崇道和高师严之上啊!”   “一战破二国,降三王……这等战功堪称我朝开国以来之第一人了!”   “章子厚能有这样的儿子,足可含笑九泉了……”   “可惜忠孝难两全啊!章子厚仙逝的时候,章致平不能在床前送终,总是不圆满啊!”   政事堂中,刚刚结束崇政殿召对的宰执们纷纷议论起来了。他们还没想到章援的胜利会给大宋的朝局带来多大的震荡,所以一个个都挺高兴的。   因为这一战的主帅章援是个文官,而且还是正经的进士出身。章援的胜利,充分说明了大宋的文官是可以直接掌兵的!   章援在西北的胜利,正好可以用来压制最近有点冒头的新军武官势力。   除此之外,大家还对章援未能给章惇送终一事感到非常惋惜。   章惇是大约一个月前病逝在海州蒲园的,死的时候大部分子孙都在身边,还有一堆重孙子,其实还是很热闹的。但章援因为要在前线督军,所以就不能给爸爸送终了。实际上,他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的老爸仙逝了呢!   “子由。”右相张商英问苏辙道,“如今西域、河西还有许多未定之事,你看是不是要让章致平夺情?”   夺情就是父母死了不守三年孝的意思。一般情况下当然是不行的,不过章援现在可是西域军中的统帅,还兼着“收河西”的重任,夺情才是情理之中的。   “章致平自然得要夺情了。”苏辙摸着已经雪白的胡子,眉头微微蹙着。   他已经想到了官家在得知西域大捷消息的反应了。   一定是大喜过望,而且还会以为自己有多厉害……实际上,厉害的不是官家,甚至也不是章援,而是实证学派!   而自以为厉害的官家,一定会下决心搞什么万国来朝上尊号这种没有什么实际意义的事情了。一方面浪费公帑,一方面还会引起契丹人的警惕,惹出不必要的麻烦……这事儿,可得想个什么办法,才能给搅和黄了呢?   苏辙正琢磨着,一个小黄门忽然从外面走进了,出现在了政事堂中,不用说,一定是来传旨的。   果然,小黄门看见在场的大臣们都纷纷起立,就开口传诏道:“天子有旨,着苏辙、张商英、郑居中等立刻进宫商议西域大捷善后之事。” 第九百九十章 拥有四海的皇帝(十九)保护费还交吗?   苏辙、张商英和郑居中三人在通名声中,踏进崇政殿的时候,殿中已经站着二文一武了。两个文的是都军机使张叔夜和入京述职的海路市舶制置使武好文,武的是同知都军机司事兼管步兵学堂的王禀。   在武好古离开都军机使的位置以后,张叔夜和王禀就成了都军机司的两位掌门人。其中张叔夜主外,负责和各方面,包括赵佶这位天子打交道。王禀主内,管着都军机司的日常事务。他们两人也可以算是早年的枢密院兵学司出身,王禀还全程跟随慕容忘忧管过兵学司的教学,后来又和高俅、武好古一块儿参加了“平夏之战”(平定西夏之战)。   对于新军学的一套,两人本来还是非常了解的。只是最近几年新军学变得越来越复杂,加入了大量的算学、形学、测绘、格物学和儒学(主要是天理、实证、理性等等)方面的知识。特别是骑士学院和海军学堂深受云台学宫的影响,实际上变成了云台学宫的专科学院,所传授的基础课程和云台学宫的其它学院是一样的!   这样的变化,让张叔夜和王禀都感到非常的不适应。而且都认为完全没有必要,甚至存在很大的负面效应。因为骑士学院和海军学堂出身的武官学识太好,所以都有点恃才傲物,甚至看不起高高在上的文官了。认为文官的学识不如他们,有些脾气大的还和枢密院或宫中派出的监军使发生争执,影响很坏。   顺便提一下,在枢密院获得了监军之权后,赵佶也没有放弃内官监军的制度,而是给监军御史和监军内官划分了地盘。其中河北军、海军、东南六路禁军由内侍监军。西北军、陕西军、河东军和京畿军由枢密院派出监军使。使两方面可以互相监督。   另外,枢密院和内廷的监军使也没有真的派到“部”一级的禁军或新军。因为没有文官和内侍愿意去那么低级的基层,别说“部”,就是“将”一级也没人愿意去。所以监军使也就派到了安抚使路和州军两级,也不是所有的安抚使路和州军都有监军使,只有位于前沿的安抚使路和州军,还有京畿军才设置监军使。   不过骑士学院出身的军官和文资监军使之间的冲突,还是让张叔夜和王禀非常头疼,这事儿毕竟在挑战大宋现有政治格局!所以在他们俩执掌都军机司后,就开始着手清洗骑士学院的生员,不仅将都军机司中的骑士学院生员清扫一空,而且还将模范新军中的骑士学院生员逐步清洗,都换成了开封步兵学校的生员。和骑士学院、海军学堂逐步“精英化”的教学理念相反,王禀主持下的开封步兵学堂则放弃了骑士学院版的课程,然后又在原本的枢密院兵学司的课程基础上,编纂了一套比较容易掌握的课程,同时将步兵学校的学制从一开始的三年缩短到了两年。   被清洗下来的骑士学院生员,则以编练骑兵的名义,打发去了河北宣抚司效力。为此张叔夜和王禀还挖空心思想出了一个“在界河产马之地编练骑兵将”的名目,请旨责成河北宣抚司编练一到两个骑兵将,作为来日北伐燕云时候的骨干。这其中当然也有安抚武好古和界河骑士学院的意思。   这番看似和稀泥,实际上是在制造军中派系的安排,也让赵佶感到非常满意——朝中不仅要异论相搅,军中也应该有“异论”,这样才让人放心啊。   所以张叔夜和王禀也就被赵佶视为心腹之臣了,张叔夜不久之前被赐了进士出身,而王禀的官职也升到了节度留后。   武好文这段时间,则忙着沧州的新治所南皮新城镇的修建。他的海路帅司被亲哥哥架空了,但知沧州事却是实实在在的。而且他多少也受到武好古的影响,知道沧州要想发展,是离不开工商业的。所以上任之后,就制定了迁移州治去北流黄河和永济渠(北运河)交汇的南皮县,并且黄河和永济渠交汇处修建一座商镇作为沧州治所的计划。   同时武好文还利用“备战”的名义,截留了一部分供给都军机司的经费,用于在沧州境内修建石板路。自从界河商市开张,再加上朝廷在沧州大量安置骑士庄园,原本地广人稀,经济萧条的沧州就进入了快速发展的阶段。不仅工商业因为界河商市而繁荣,就连农牧业也因为大量的骑士庄园的出现而得到了大发展。   和传统的小农经济相比,骑士庄园因为拥有更多的土地,更加雄厚的资本,还能通过界河商市得到更好的生产工具。而且因为是“职田”的属性,不需要缴纳任何赋税(职田是朝廷发给官员的薪水的一部分,没有向职田征税的),骑士家庭也不需要承担徭役。所以在竞争力上,明显就能压倒本小利薄,还需要承担沉重赋税徭役的小农。   另外,依托着界河马场,骑士庄园的养马业也渐成气候。产出的良马虽然还不能和波斯马、天竺折耳马相比,但是搁在东亚这里,怎么都算是第一等的战马了。   以至于在朔方路大办马场的群牧监,现在每年都要花费好几十万缗从沧州收购种马去“最适合养马”的河套草原玩放养。   至于开封府中权贵豪商高官的用马,现在也是非沧州马不可了。   在农工商三业同时飞速发展的带动下,沧州的交通设施就有点跟不上了。虽然境内有界河、黄河、永济渠、浮阳水、无棣河等河流,但是沧州毕竟处于降水较少的北地,并没有大量的溪水支流汇入这几条比较大的河流。而且冬季还有一段时间的冰封,严重影响了沧州的交通运输。   早在武好文上任之前,云台学宫的营造学院就提出了一个在沧州境内修建石板道路网,将所有的县城、商镇、骑士乡,全都用石造道路连接的计划。不过因为之前的知沧州事对此不感兴趣,于是就没有实行。到了武好文上任后,就立即上马了。   此外,武好文还在沧州大力发展起了渔盐两业,在沿海地区开辟了不少盐场和渔港,买扑给了商人运营。   总之是一改他在秀州时期的颓废,真的拿出了点儿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态度了,大概是年纪大了,思想比较成熟了吧?   知道了武好文在沧州的作为,赵佶自然对他更加宠信。这次他一到开封府,就被赵佶传入琼林宫,才来一会儿,由安西大教谕章援发出的露布飞捷就来到了。   这下可真是龙心大悦啊!   ……   待三位宰执行了揖拜之礼后起身,已经耐不住喜悦的赵佶长声而笑:“苏卿、张卿、郑卿,可知道了安西露布飞捷的消息了?喀喇汗朝已经灭亡,西塔吉克国和古尔国都臣服大宋。现在赵忠顺率领的大军多半已经攻入天竺,我大宋的疆域,恐怕已经超过盛唐了!哈哈哈……”   赵佶笑得都快合不拢嘴了。苏辙、张商英和郑居中三人也知道齐声给天子道贺。   “此等大捷,是不是应该诏告天下万邦,来一个万邦同庆呢?”   万邦同庆,当然就是万国来朝了!   在安西露布飞捷抵达开封府前,武好古提出的“万国来朝”一直被两府抵制。其中苏辙更是坚决反对,认为此举劳民伤财,而且会大大刺激契丹——虽然大宋这几年强大了一点,但还是应该要韬光养晦,积蓄实力,完成禁军的改制,这样才能在将来一举伐辽成功。   如果现在扯起大旗充什么天朝上国,十有八九会引起契丹人的警惕。到时候,辽国也会整军备战,甚至会抢先在河北、河东下手,打断大宋崛起的步伐。   想到这里,苏辙忽然开口道:“陛下,既然我朝的武力已经超过了盛唐,那么明年还要不要给辽人50万银绢的岁币?”   是啊!你都那么牛逼了,还交什么保护费?   赵佶听到这话,本来一张笑开了花的面孔,顿时就阴沉下来了。   对于现在的大宋而言,50万真的不是什么钱。可是面子呢?你都天可汗了,怎么还给人交保护费啊?   “陛下,苏相公所言有理。”武好文插了句话,“臣以为也不需要再给岁币了。”   什么!?   赵佶瞅了一眼武好文,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那可是契丹人啊!你以为和喀喇汗朝的废物一个德行?   “陛下,若停付岁币,咱们和契丹人可就要开战了!”知枢密院事郑居中道,“契丹有数十万铁骑,其中具装甲骑不下数万,而我朝骑士的十倍!若要现在开战,只怕河北、河东皆为焦土……”   张商英也道:“即便要停付岁币,也应该做好万全的准备,绝不可贸然行事。”   赵佶点点头,还是老臣们比较持重。   “那万邦同庆的事情还搞吗?”赵佶皱眉问。   苏辙反问道:“如果万邦使臣问及岁币之事,臣等当如何应答?” 第九百九十一章 拥有四海的皇帝(二十)爱莫助之   苏辙真是越来越讨厌了!   不过他的脑筋还转得挺快,一个岁币问题,就好像一盆冰凉的冰水,从拥有四海的皇帝赵佶头顶浇下来,顿时就把赵佶的好兴致给扑灭了。   而且赵佶的一肚子气还办法往苏辙头上撒!因为苏辙提出的问题是非常实际的,哪有“成吉思”皇帝给别人交岁币的?都拥有四海了,难道不应该大把大把的收岁币吗?怎么能给人上贡呢?到时候万邦来使问起,宰执们怎么回答?   能说“成吉思”皇帝需要大辽保护,所以才上交保护费吗?要这样说了还有啥脸面?万国来朝还有啥意思?   而要停付岁币……赵佶的天可汗又不是自己打拼出来的,哪有这样的好胆?至于赵佶是怎么当上天可汗的,说实话,他自己也不知道,就是糊里糊涂的国富兵强了!   虽然看起来国富兵强,也能在崇政殿上议论一下来日兴兵伐辽的事情。但是赵佶的遗传性胆小可没治好呢,怎么敢在岁币的问题上和契丹立即摊牌?   来日兴兵伐辽什么的,都得有个大前提,就是辽国发生内乱。或是阻卜起兵西北,或是女真作乱于东北,牵制了契丹人的主力。然后才能让武好古这个奸商用收买拉拢可能还有加一点别的什么厚黑手段,把燕京城搞到手……   而现在,辽国西北部的阻卜人还在添伤口,暂时没有作乱的可能。至于生女真,他们倒是兵强马壮,可是却暂时被野心和实力严重不匹配的高丽人牵制住了。   因为博士团的传教活动,都军机司对生女真的情况了解的比较多。知道按出虎水完颜部拥有非常强大的骑兵,在极限动员的情况下,可以拉出3500-4000名同时能够承担轻骑和重骑任务的精锐骑兵。   因为从西贼和高丽人那里的缴获,以及通过东兴港商市(大约在后世朝鲜咸兴一带)的贸易,按出虎水生女真部现在也拥有不少铠甲、皮甲,基本上可以把3500-4000名骑兵装备上甲胄,其中一部分还可以拥有具装。   另外,按出虎水生女真部的骑兵战术和现在宋军新军的骑兵战术如出一辙,甚至更加高明一些。而且他们的个人武艺,更是远远超过宋军的骑士。   所以这3500-4000生女真骑兵的战斗力绝对不容小觑!   而且这仅仅是按出虎水完颜部一家的实力,如果按出虎水完颜部可以充分动员生女真各部,应该可以拉出20000左右的骑兵。   看起来似乎不多,但是考虑到500生女真骑兵就能吊打几万高丽大军,生女真的战争潜力,实在是不需要质疑的。所以现在的大宋朝廷,对生女真报以了极大的期待。   可是被生女真吊打了两次的高丽人偏偏不肯死心,在去年冬天又发动了第三次曷懒甸战争。而且统兵的尹瓘这次还用了诡计,欺骗女真人说要释放之前被扣押的曷懒甸各部酋长,要求女真使者去迎接。乌雅束信以为真,派出孩懒水乌林答部的数百人去边境迎接,结果被尹瓘设计伏杀。随后高丽别武班精锐发起突袭,兵分四路越过千里长城,猛攻曷懒甸女真,先后攻陷了135个村落,号称斩首6000(估计是吹嘘,不过一两千的杀伤还是有的),还有5000曷懒甸女真人投降。连大宋海路市舶制置司在曷懒甸沿海设立的东兴港商市城堡,也被尹瓘拿下。   在这种情况下,生女真人自然顾不上找契丹的麻烦了。   所以现在大辽国内还算风平浪静,可不怕和大宋朝干上一架!   ……   “二郎,你家大哥儿是怎么说的?他不会没想到岁币的事情吧?”   让人讨厌的苏辙已经走了。崇政殿二楼一间视野相当不错的厅堂里面,官家赵佶正在和武好文、张叔夜,还有新任的将作监丞蔡攸一起用膳。   在稍微吃了几口饭菜后,赵佶就想起了“足智多谋”的武大郎了。   “陛下。”稍微有些拘束的武好文回答道,“家兄的确说过此事,他主张停付岁币!”   原来武好文刚才提出的建议,就是武好古的意思。   “停付岁币?”赵佶眉头大皱,“如果契丹人兵临河北,他这个宣帅有办法应付吗?”   “家兄说可以应付。”武好文回答,“目前河北宣抚司下有了六将新军是能战的,海上还有数十艘新下水的战舰。”   赵佶将目光投向了都军机使张叔夜。他知道这些日子张叔夜可是瞪大了眼珠子在注视着河北宣抚司!   张叔夜皱眉道:“陛下,河北宣抚司下的六将新军阙额甚大,军将虽然齐备,但是兵卒总数不足两万,军器没有备齐,辅兵则完全没有配备……契丹如果真的打过来,能够守住界河一线就不错了。河北的其余各口,只怕河北宣抚司也顾不过来啊。”   阙额当然大了!   宣抚司下的四将步军和两将马军的确有不少阙额,理论上六个将光是战兵就该有三万人,现在官兵加一块儿还不到两万。   这是因为之前枢密院、兵部和都军机司给河北宣抚司增加的两个将兵力其实是“空”的。只给了军额,却没有增加几个军费,甚至连府兵都没有多给。而是给了宣抚司在战时征招河北骑士入伍,以充实两个骑兵将的权力。不过还必须请旨并获得允可。   所以两个新增的骑兵将,理论上就是用来安置骑士学院生员的“架子部队”,没有什么战斗力。   同时军器监拔给河北宣抚司的军器甲胄,也被武好古打了回票,理由是质量太差。群牧监拨下的战马同样被宣抚司拒收。   为此河北宣抚司还和军器监、群牧监打起来笔墨官司,直到现在还在扯皮之中。   所以现在河北宣抚司不仅缺兵,而且还缺兵器,缺战马。   不过张叔夜还是大大低估了河北宣抚司的实力了!   由于都军机司对骑士学院系军官的清洗,使得河北宣抚司获得了大批的骑士军官,从而让六将新军拥有了堪称华丽的军官团。   同时,界河商市本身就是个大兵工厂。不仅有规模庞大的造船业,还有木器业和冶铁业(商市虽然没有铁矿,但是可以获得廉价的木炭,而且还有对高质量铁器的需求,所以界河商市的冶铁业这两年也发展迅猛),还有一个直属于宣抚司的修械所。完全具备在短时间内大量生产兵器甲胄的能力。   至于战马、驮马,河北宣抚司就更不缺了。武好古在界河商市有个种马场,在耽罗岛上还办了一个可以大量出产战马、驮马的马场。另外,沧州地面上还有三千余家骑士庄园,每年也能产出大批的良马。   此外,界河商市还可以提供一定数量的公民府兵和雇佣兵,骑士庄园又能提供大批的骑兵——一个庄园可不止一名骑兵。   所以在必要的时候,武好古可以很快将6个将的新军员额补足,不仅可以配置上足够的战兵,连工兵和辅兵都能凑起来,只要能训练上几个月,就能应付大战了。   ……   “蔡攸,你怎还在这里?”   赵佶本想和武好文、蔡攸来个君臣同乐,可是却被苏辙坏了心情,于是在用完午膳后就让他们离开了。可是当他从崇政殿的二楼下来的时候,却看见蔡攸在角落里面站着。   “陛下。”蔡攸满脸堆笑,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一个卷轴,双手奉上,“臣父在江宁府闲来无事,喜欢上了绘画,有一幅画颇为得意,所以就叫臣带到开封府,想请陛下一观。”   蔡京以书法闻名天下,不过他的绘画也是不错的,只是还入不了赵佶的法眼。   “是吗?”赵佶一笑,“那朕就看看吧。”   赵佶接过卷轴,轻轻展开,首先入眼的是蔡京手书的题跋——爱莫助之图!   这张图并不是一幅绘画,而是一张表格,按照宰相、执政、侍从、台谏、郎官、馆阁、学校等分为七类,每类分为左右两栏。左边是对辽主战派,右边是恐辽派。两相对比,差距悬殊。左边的主战派,从上到下,人名寥寥无几。而右边的恐辽派,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   而在宰相一栏中,所有的六个宰执,全都被归入了恐辽一派。   “怎么那么多人恐辽?”赵佶叹了口气。   实际上,这张《爱莫助之图》上的恐辽派还缺了一个名字,就是赵佶!   赵佶已经明白蔡京献上《爱莫助之图》的意思了,如今朝中人人恐辽畏战,未战而先怯,想要依靠他们去北伐燕云,是肯定不会成功的。   如果想要伐辽取胜,就必须要重用主战派主持朝政。只有这样,朝廷才能给予军队最大的支持,战胜辽国才成为可能。   “不知道令尊的名字应该写在左边,还是右边?”赵佶看着蔡攸发问。   蔡攸揖拜一礼,“家父是主战派,愿意为陛下驱除逆虏,收复燕云!现在只是没有为陛下效死的机会!” 第九百九十二章 拥有四海的皇帝(二十一)排队送钱   其实蔡京在骗人。   他也和苏辙一样恐辽!   大宋让契丹欺负了一百多年,当官的有几个不恐辽的?他们可都是听着“契丹如何凶残”的故事长大的。对辽国的恐惧早深入骨髓了!   如果说大宋的官人有谁是真不恐辽的,那多半就是武好古麾下的那拨界河骑士学院出身的家伙了。因为他们都是知辽派,还有一些干脆就是辽国的汉人或女真人。对辽国太了解了,自然就不怕他们了。   现在的辽军当然比宋军厉害一点了,哪怕完成了军事改革的那些所谓新军,也不见得都能在野战中击败辽军,但是也不会吃太大的亏。新军的优势在于战斗力强大,可以给辽军造成巨大的杀伤。而辽军的优势在于机动性超强,可以通过快速机动形成局部的兵力绝对优势,也可以依靠出色的机动迂回能力,对宋军的后勤线进行打击。   总之,宋军新军的优势在战术上,而辽军的优势在战略上。但是只要女真、阻卜在辽国后方造反,辽军的战略优势就会荡然无存。因为辽国必须分出相当多的精锐骑兵用于对于阻卜和女真。   在这种情况下,河北宣抚司夺取析津府城的难度并不是很大。   而河北宣抚司控制的舰队也是一支强大的战略打击力量。可以在辽国漫长的海岸线上随意投放兵力,也可以牵制数量众多的辽兵。   另外,界河商市和析津府城的距离并不太远。还可以通过打造一支能在桑干河、高粱河上运动的内河舰队来确保界河商市和析津府之间的联系。   所以河北宣抚司的总军机房才是真正的主战派——哪怕没有阻卜和女真帮忙,他们也有办法攻破并且守住析津府城!   不过河北宣抚司总军机房真正有把握的,也仅仅是界河沿岸、北流黄河沿岸和桑干河——高粱河沿岸地区而已。   别的地方,还是不大有把握的。   除了河北宣抚司的这些“知辽派”之外,真正可以说是不恐辽的宋人,大概只有现在已经大摇大摆回到巴格达城的纪忆了。   他不能说是知辽派,他是睁开眼睛看世界的那一派。   摆在他面前的是一个世界,一个属于海洋的时代。而他所在的国家,现在恰恰就是世界海洋的主人。作为海洋的主人,大宋帝国有的是本钱可以和契丹、女真这样的陆上强权进行持久的斗争。   从这个角度而言,哪怕大宋向契丹人交纳保护费,也不会改变赵佶拥有四海的事实。   赵佶才是最名副其实的拥有四海的皇帝,也就是成吉思汗!   契丹人也好,女真人也罢,他们在陆上是很厉害。可是到了海上,他们谁能挑战海路市舶制置司的舰队?   根本不存在这种可能性!   至于大食国(塞尔柱突厥),之前还挺强硬的。一度扣留了停留在巴士拉的大宋使团船队,还拒绝纪忆和罗马访宋使团通过。可是现在不照样知道厉害了?因为桑贾尔在葱岭大败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巴格达!   连桑贾尔那么能打,都输得贼难看了,再要不服气,大宋的天兵可就要到巴格达来以理服人了。   所以哈里发穆斯塔兹尔和塞尔柱苏丹穆罕默德一世,现在就在巴格达的团城宫殿里面大摆宴席,向纪忆、李纲以及整个大宋使团赔礼道歉。   在现场作陪的,还有罗马教宗的使者枢机主教维吉尔,还有威尼斯共和国的代表米歇尔·多梅尼科,以及东罗马帝国的代表约翰·科穆宁(他是阿莱克修斯一世的侄子)。   “尊敬的大使阁下,对于之前的冒犯,我和哈里发陛下都深表愧疚,所以就准备了一份丰厚的礼物赠送给您和整个使团的成员,以表示我们的歉意……”   正在用勤恳到极点的语气向纪忆、李纲等人道歉的,正是塞尔柱突厥的苏丹穆罕默德一世。而他和哈里发的“诚意”现在就堆放在大厅的正中央,整整三十口大皮箱,盖子都打开了,里面全是金灿灿的一片,都是满满当当的金币。   诚意十足啊!   不过纪忆却显得兴趣寥寥。   穆罕默德一世连忙又拍了拍巴掌,几十个身强力壮的黑奴走了进来,他们两人一组,吃力的抬着一个皮箱子,又在大厅里面摆了二十只皮箱,盖子打开,也是金灿灿的一片……   “嗯。”纪忆点了点头,给身边的墨娘子使了个眼色。   墨娘子今天穿着白色的褙子,红色的抹胸,青色的襦裙,一头秀发披散在肩膀上,非常的惹火。以这样的穿着打扮出现在哈里发的宫殿之中,实在有点不尊重天方教的习俗了。   不过只要天可汗他老人家的那位王子(指赵忠顺)别带着大军来巴格达,习俗什么的,都好商量了。   “大使阁下收下你们的礼物了!”墨娘子语气冷冷的。   太好了!   穆斯塔兹尔和穆罕默德一世那个高兴啊!   纪大使肯收礼,那就意味着桃花石和大食国的误会还有解释清楚的余地。   “哈里发陛下和我还准备了几船的金币,都是送给桃花石国的天可汗陛下的。”   几船金币……只要把薄来厚往的规矩扔一边儿,就这些也够赵佶风风光光办一场万国来朝的庆典外加一场泰山封禅了。   如果不够的话,还有注辇国、波罗国、三佛齐国等着排队送钱呢!   这就是拥有海洋的好处,全世界的资源随便你用,钱粮根本不是问题。   “是吗?”纪忆笑了笑,“你们也要派遣使团去开封府吗?”   “是啊。”哈里发笑道,“先知教导我们:要寻找知识,哪怕远在桃花石。所以我们要向中国派出庞大的使团,不仅去寻找知识,而且还要向全世界最伟大的帝王献上‘拥有四海的大汗’这个独一无二的尊号。从此以后,我们将会承认他的帝国统治四大海洋。”   纪忆笑了笑,看了看在场的红衣大主教,“真没有想到,哈里发陛下和罗马大法王在承认我朝天子拥有海洋的问题上达成了共识。”   原来罗马教廷和东罗马帝国也在纪忆的暗示下,向赵佶献上了类似的尊号——全世界海洋的主人。   他的话被墨莉翻译成了阿拉伯语和拉丁语。   罗马教廷的红衣大主教维吉尔是个出色的外交家,听了墨娘子的话,马上笑着说:“大使先生,我们和哈里发之间其实存在许多共识……实际上,基督教和天方教所崇拜的造物之主是相同的。”   基督教和天方教还有犹太教其实是同源的,都是所谓的天启宗教,他们的信仰都来源于所谓“天主的启示”。“启示”不同,信仰也就有所不同了。但是归根结底的信仰之源,都是一样的,也就是对造物之主的崇拜。   “桃花石人也信仰创造万物的主。”墨莉用拉丁语对维吉尔说,“但是桃花石人对主的信仰并不是来源于主的启示,而是来源他们的一千多年来的苦苦求索。这就是桃花石人和我们不同的地方!”   墨莉说的中国人的“主”,其实就是“天理”,就是“道”。同样是一切的源头,不同的只是寻找到源头的方法。“天启”产生了世界三大宗教中的两大,而走“求索”路线的华夏,却被工具的缺失卡了足足两千多年……   不过在这个时空,情况已经大有不同了。在武好古提出《实证论》后的第十年,纪忆的使团已经从巴格达、君士坦丁堡和罗马寻找到了希腊哲学的全部精华。   ……   “斜也,可真是好久不见了!这位是谁?也是完颜部的好汉吗?”   “宣帅,某家也怪想念您的……这是某家的叔父阿离合懑,汉名叫王懑。”   “阿离合懑?就是你们完颜部的第一智者吗?”   “不敢当,不敢当……”   就在纪忆即将完成他的第一次西洋之行,返回中原大地的时候。武好古则在界河商市迎接远道而来的生女真使者完颜斜也和完颜阿离合懑。   他们是为了第三次曷懒甸战争而来的。高丽人没完没了的战争,的确给生女真部落联盟造成了很大的困扰。特别是从去年冬天开始的第三次战争,因为尹瓘训练的别武班战斗力比之前的高丽军队要强大,而且还利用诡计取得了先手,占据了有利的地形。并且,尹瓘在取得有利地形后,还依托地形修建了九座城堡,作为高丽在曷懒甸地区的据点。   这下可有点戳到生女真人的软肋上了。他们虽然不怕野战,但是对攻城却没有什么办法。九座城堡就好像插在曷懒甸土地上的九把尖刀,拔不出来,而且还不断给新生的生女真联盟造成失血。   有些束手无策的乌雅束一度甚至想要放弃曷懒甸,虽然被阿骨打阻止,可是要怎么夺回曷懒甸失地却是个大大的难题。最后,完颜斜也提及了武好古攻城拔寨的本事,所以才有了完颜斜也和完颜阿离合懑的这次行程。 第九百九十三章 拥有四海的皇帝(二十二)风险投资   劈好的木柴在壁炉中燃烧着,火生得很旺,让客堂里温暖如春日。   武好古在上首的主位上端坐着,客堂内,赵钟哥、完颜斜也、完颜阿离合懑都分宾主落座。   用来招待生女真访客的房子并不在界河商市,而是在商市以南五六十里的奥家堡。也就是原来属于奥丽加的奥家庄。奥丽加在不久之前又给武好古生了个儿子,取名铁心。   早在奥丽加替武好古生下第一个孩子的时候,武好古就让人将奥家庄扩建成奥家堡,作为送给奥丽加的礼物。武好古自己还参与了奥家堡的设计,引入了西洋城堡的风格。城堡和住宅一体,占地面积并不大,不过十几亩上下。但是高度却着实不低,单是四方形的城墙就有三丈多高。位于城墙四角的塔楼更是高达六丈。而作为建筑主体的住宅,则是一栋和城墙几乎融为一体的回字形砖木结构的楼房。四面外墙和城墙一体,高度大约六丈。回字形的中央则是一个庭院,也没有什么装饰,倒是修了马厩和牲口栏。   而用来招待客人的厅堂,则在回字形楼房坐北朝南的一面,楼房的正门也开在这一面,正对着奥家堡唯一的城门。城门之外,还吊桥和护城壕。   这样一座坚固异常的城堡,当然是用来防御可能的女真入侵的!根据武好古的设想,未来界河两岸,围绕着界河商市,应该有上百座奥家堡这样的“骑士堡”。每一座城堡,都是小而坚固,而且可以应付长时间围困的据点。   “这座城堡怎么样?”武好古笑着问在座的斜也和阿离合懑。“比高丽人在曷懒甸修筑的城堡如何?若是让二位带兵攻打,可有办法打下来吗?”   “宣帅说笑了。”斜也笑道,“你的城堡俺们咱们怎么有本事打下来?你这堡垒,可比高丽狗子在曷懒甸修筑的堡垒坚固太多了。这可是红砖砌成的!虽然小,但是架不住坚固啊,城墙和塔楼都恁般高大,周遭还有护城河。除非宣帅自己的工兵出马,用火药炸开城墙,否则是没有办法打的。”   完颜斜也说错了,其实这座城堡是很难用火药炸开的。武好古自己就是用工兵挖坑炸城的高手,在修建堡垒的时候怎么会不考虑到这个问题?所以堡垒外面的护城河挖得很深。而在护城河和城墙之间,还开挖了一圈更深的暗壕,用石板和泥土封住了上层,而且还有通道和城内向连,在战时可以派人值守。   所以这样的城堡,就连武好古的工兵,也没有什么良方。除非目前正在秘密研制的青铜火炮进入实用阶段。   青铜火炮的工程是云台学宫冶金学院的二号研发工程(一号是冷锻甲),一共有两个项目组分别进行,研发成功的奖励金高达十万缗。   而这十万缗的奖金,当然不是那么好赚的。武好古需要的不仅仅是能够发射弹丸的管状青铜铸造的火药武器。而是一种兼备了轻便、耐用、威力与一体的野战火炮。而且还要能够实现标准化量产,还必须要拿出关键和准确的性能诸元。   所以两个项目组都在远离界河商市的五岛列岛设立了试验场和铸炮场,反反复复进行大炮的试制和试验。   武好古之所以会提出那么高的要求,而不是马马虎虎铸造一些可以发射弹丸的大炮,主要是害怕铸炮技术过早泄露。辽国也有火药武器!虽然他们不会制造颗粒状的黑火药,配方也不一定准确,但绝不是“无”,而是“有”。   因此辽人只要得到火炮的样品,仿造起来也没有太大的难度。如果不能制造出轻便、耐用,威力也足够大的野战火炮,而是马马虎虎铸造出一些运动不便,无法用于野战,只能用于攻城的大炮,那么武好古就不是在增强大宋的力量,而是在坑害大宋朝了。   事实上,铸造攻城火炮的难度,可比铸造野战炮要低多了。因为攻城火炮对于轻便性和射速的要求比较低,所以身管的厚度可以更大,也可以拥有更多的冷却时间,防止炸膛的保险系数也就更大了。   而且攻城大炮对准确性的要求也比较低,这样就能接受处理的较差的内膛。   也就是说,铸造攻城火炮的工艺水平是低于铸造真正有用的野战火炮的。   另外,还有一种类似虎蹲炮的设计,也被武好古雪藏了。这种武器实际上是介于枪炮之间的中间形态。后世有人说它是最早的迫击炮,但是它并不是曲射武器,而是直瞄射击的。填装碎片状的废铜烂铁时大概可以打个几十步远,倒是有点像后世的霰弹枪。   这种武器用来对付骑兵的冲击或骑射是有点用处的,不过拿来轰击列阵的步兵效果肯定更好。所以也必须雪藏,等到战时才可以拿出来装备部队。   既然火炮类武器必须防止泄密,当然就不能提供给生女真使用了。武好古心里面扒拉起了算盘。青铜大炮不能给,不过黑火药还是可以提供给生女真人的,反正他们也不可能分析出黑火药的配方和工艺。   不过这个黑火药也不能白给他们……   “高丽人的城堡是木造的,还是夯土的?”武好古想了一会儿,又道,“要不要我调一些工兵去探查一番?”   “那可太好了!有宣帅您帮忙,俺们就能拔掉高丽狗子插在女真土地上的刀子了。”   阿离合懑笑了起来,他的汉语说得极好,正宗的中原口音,字正腔圆,显然是和天理书院的博士们学过的。   “阿离合懑老哥。”赵钟哥笑着,“你也别忙着叫好,咱家宣帅是肯帮忙的,可是宣帅上面还有人呐!”   斜也对阿离合懑说:“宣帅也是人臣,上面还有官家。”他问武好古道,“宣帅,是不是要官家点头,您才能派人去曷懒甸?”   “派人去曷懒甸是不需要朝廷允可的。”武好古道,“只是调配黑火药须得朝廷同意啊。”   其实黑火药的生产工厂就在界河商市,根本不需要朝廷点头,武好古自己就能支配。   “那朝廷会允可吗?”斜也问。   “恐怕不会平白无故点头吧?”武好古道,“我朝和高丽国的关系也不错。没有理由为了大辽的属臣去得罪高丽国吧?”   “这个……”斜也摇摇头道,“可是俺们女真人和契丹人是死敌啊!只要料理了这群高丽苍蝇,女真人就能团结起来对抗契丹人了。到时候,咱们可就是盟友了。”   “盟友?”武好古笑了笑,“斜也,你觉得女真人能和大宋平起平坐?”   斜也和阿离合懑互相对视了一眼。   阿离合懑问:“宣帅您的意思是……要俺们女真人向大宋称臣?”   这是个不错的想法!让完颜阿骨打向赵佶称臣,或许可以给个几十万岁赐,让女真人的金国享受西夏的待遇。   “光是称臣还不够!”武好古轻轻摇头,“你们即便做了大宋的臣子,也可以享受到早些西夏的待遇,不仅不用给朝廷上税,还可以拿到岁赐。这样的好事儿,别的国可求不来。也就是朝廷要联合你们一起讨伐契丹,所以才会收你们女真人做属国的。”   “那是,那是……”   两个还不是很清楚自己有多牛逼完颜敢达都连连点头。而且还挺高兴的,能联合宋朝一起打契丹,胜利以后还可以从宋朝领到岁赐,天底下还有再美的事情吗?   至于推了大宋,入主中原什么的……现在的女真人可不会有这样的幻想。   “不知大宋还有什么条件?”完颜斜也问。   条件当然是有的!   现在的生女真部落联盟就好像一家拥有良好发展前景的初创公司,还需要那么一点风险投资。而武好古现在就打算代表大宋这个超级有钱的风险投资基金往生女真“公司”里面投钱。   投了钱,当然就要占股份了。   武好古笑着道:“条件还有两个,一是女真人必须信天理,奉儒学。”   “辽以释废,金以儒亡”的说法,武好古也是有些耳闻的。所以他一直很热衷于向女真人传播儒学。   当然了,他要传给女真人的不是王安石的荆公新学,也不是最近在大宋境内越来越显赫的理学。而是以《天理说》为核心的儒学,虽然理学也将天理,但是理学和后来的儒学天理派之间的区别,还是非常大的。就相当于佛教的唯识宗(法相宗)和净土真宗之间的区别。   “行啊!”阿离合懑笑了起来,“实不相瞒,俺这一次和斜也一起来界河,就是为了学习天理儒学的。将来俺们女真人立了国,就要以天理儒学为国教。”   武好古满意地点点头,他其实也知道现在天理之说渐渐和实证派脱离了,但无论如何,天理说的核心,还是华夏的思想。   “第二。”武好古接着又道,“我们要在生女真的土地上开办书院,建设商市。而且无论书院还是商市,都拥有自治之权!” 第九百九十四章 拥有四海的皇帝(二十三)归仁   凌晨时弥漫在北沧州原野上的寒雾,被腾起在半空中的太阳驱散了大半,可阳光照上身体时,却让人感受不到多少暖意。   现在已经接近腊月,气温连续下降,昨天晚上更是刮了一个月的西北风,今天一大早就让人感到了天寒地冻,比起昨晚又冷了三分。天上倒是晴空万里,可是奥家堡护城河中的流水已经开始结冰,再过不久,也许整个水面都会冻成厚厚的一块坚冰。到时候不用放下吊桥,就能直接骑马从上面通过了。   昨天和完颜斜也、完颜阿离合懑畅谈了一番的武好古,这会儿已经在护卫的簇拥下,踏上了前往界河商市的归途。他是要赶回界河商市去主持云台学宫和骑士学院招生考试和毕业试的。   和后世大家习惯的六月高考不同,北宋三年一度的“高考”时间是在春季,一般是两月下旬。   所以地方上的发解试和各种官学的入学试一般都在秋冬两季举行,云台学宫也不例外。入学试和毕业试,都在十一月底到十二月初举行。   这样就给了没有通过发解试的学生报考云台学宫的机会,同时也给了云台学宫的毕业生利用“免解”待遇去考礼部试的机会。   当然,这样的安排只是对入学试或毕业试正好碰上科举发解试的考生才有意义。而今年正好是三年一度的举行发解试的年份,明年春天就是举行礼部试的时候。而且还是苏辙版的科举改革后的第一次科举大比,自然是非常要紧的。   现在的武好古已经改变了多年前轻视文科举的态度,而是开始重视这个天下瞩目的“取士正途”。因此早在上一届科举大比结束后,就开始在云台学宫的律学院中开设了“科举应试课”。也就是专门组织拥有科举应试经验的教授,对下一届的左榜科举考试内容进行研究,再对律学院的生员进行有针对性的训练。   以确保他们中的一部分高材生可以在下一届科举大比中高中左榜。   这可是比后世的升学率还要牛逼的升官率啊!而且还是最尊贵的左榜进士出身的文官!   有了“升官率”,云台学宫律学院才能真正成为天下第一学府,从而提升整个云台学宫的热门度。这样才能广招天下财子来交高昂的学费和赞助费……一场科举大比,可关系到云台学宫在未来三年中的财运,可不由得武好古不万分重视啊!   完颜斜也和完颜阿离合懑昨晚上多喝了几壶酒中仙,现在还酣睡未起。负责招待两个完颜的赵钟哥,则和武好古并辔而行。并不是为了相送,而是有些不明之处要请教武好古。   “宣帅,您到底想怎么利用那些女真人?”   “利用?怎么是利用呢?”听到赵钟哥的问题,武好古只是一笑便道,“应该是帮助,我们博士团最喜欢帮助蛮夷入夏了,这就叫天下归仁。”   “对,对,是帮助……”赵钟哥点点头,苦笑道,“那咱们要怎么帮助他们?”   “当然是帮助他们克己复礼了!”武好古道,“不,不是复礼,而是行周礼,入华夏,然后才可天下归仁。”   “行周礼?”赵钟哥还是没有明白,“咱们这边都行不了周礼,他们还能行周礼?”   “咱们已经过了行周礼的阶段了。”武好古笑道,“但是他们女真人,还有耶律大石他们拿下的碎叶镇那边,都是刚好可以行周礼的。”   所谓行周礼,并不是要搞什么繁文缛节,周礼的内涵也不是礼仪,而是一种封建秩序。   也就是说,行周礼,就是要推行封建化!并不是后世乱扣帽子的那种所谓“大一统封建王朝”的封建,而是西周标准的封建,真正的封邦建国,层层分封。   这种封建体系对于已经开始跨入海洋殖民帝国的大宋沿海发达地区而言,当然是过时的。不是说一点不能采用,而是不能当成主要的政治体制来施行。   但是对生女真,对碎叶镇,甚至对安西、北庭、河西、朔方等新归附大宋的地方而言,封建化还是很有必要的,宋式的官僚政治并不适合那里的情况。   “不行宋制,而行周礼?”赵钟哥已经有点明白了,“宣帅,您是想让女真人的国家慢慢的变成春秋战国那样的状况?”   “呵呵。”武好古笑了笑,“就是春秋战国,也比几年前的大宋要强啊!如果没有咱们,大宋还不如战国七雄呢。”   赵钟哥又有点糊涂了。   武好古接着说:“他们行了周礼,咱们的博士团书院和商市才能在他们的地盘上立足啊!书院和商市,也是可以参与封建的。钟哥儿,你可明白了?”   博士团主持的书院和云台学宫这种大学是不一样的,博士团的书院不是大学,而是一个半宗教的组织。有点像寺庙和教会,完全可以成为半宗教半封建的领主。   而商市则走欧洲自由市的路子——所谓的自由市,其实也是个封建领主,它们从大领主那里领受封地,实行自治,并且承担一定的封建义务,比如出钱、出粮、出兵什么的。有些自由市做大了,就变成了商业共和国。现在的界河商市、京东商市、南心岛商市、绝影岛商市,差不多也是这样的路子。   “原来如此。”赵钟哥点点头,“那么咱们应该在何处建立商市和书院呢?”   “商市肯定得在沿海、沿河的地方。”武好古说,“苏州安复军那块地皮肯定是要拿下的,这个不必生女真人点头了,该是朝廷的土地了……另外,率宾府附近也可以弄一个,鸭绿江口也弄一个,辽河入海口也可以搞一个,混同江的入海口有条件的话也可以建一个。”   率宾府的地盘在渤海国故地,核心区域大约就在后世的海参崴附近。那可是军事要地!而且也有一定的经济价值,可以获取海参和毛皮。鸭绿江和辽河入海口的商业价值就更大了,仅次于苏州安复军。   至于混同江口的地盘,虽然没有多少经济价值,但是一个“自古以来”也值得布个点了。   另外,混同江一带有许多野人部落,都是非常理想的雇佣兵兵源所在。只要在混同江口建立据点,并且拥有沿着混同江航行的能力,就能源源不断的用比较低的成本,从女真人的后院招募很可能是女真同族的野人当兵!   一个十二世纪的海洋帝国,对于廉价雇佣兵的需求差不多是无限的。因为可以去圈一个“自古以来”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至于书院。”武好古道,“有商市的地方必须要有书院……书院和商市,是可以成为一体的。另外,女真国的首都肯定也得有一个大书院,得让女真人的贵胄子弟,都成为博士团书院的学生。只有这样,博士团才能在女真人那里站稳脚跟,女真人也才会被引上归仁的正路啊。”   “宣帅。”赵钟哥忽然从武好古的话语中听出了什么,“您是不是担心女真人将来会变成另外一个契丹?”   另外一个契丹?武好古心道:要这样就好了!女真人可比契丹凶狠多了,而且也没有契丹人的目光和视野。   如果博士团不能去引导他们,他们根本不知道控制阻卜草原的重要性!阻卜草原如果不受控制的野蛮发展,那可就是全人类的灾难了。   ……   “诸卿,朕刚刚收到河北宣抚使武好古的密奏,生女真诸部联盟的密使,现在已经抵达了界河商市!”   崇政殿内,官家赵佶一开场就抛出个让在场的宰执重臣们都有点皱眉头的“利好”。   其实大家都知道界河方面和生女真诸部的首领,按出虎水完颜部素有交情。   但是完颜部毕竟是大辽的臣属,总和大宋勾勾搭搭的,似乎很有些不妥啊!   “而且,武好古在密奏中说,可以让生女真诸部联盟向我大宋称臣!”赵佶接着又是一个“炸弹”砸了出来。“诸卿以为如何?”   “不可!”   首相苏辙连忙开口,“陛下,我朝和生女真只可暗中往来,绝不可明着接受他们的臣服。否则不仅会和契丹交恶,连高丽人也和咱们大宋为敌的。万一高丽和契丹结为一体,燕云之地将永无恢复之日了。”   赵佶眉头深皱,又瞅瞅副相张商英,张商英也上奏道:“陛下,老臣也以为不妥。生女真诸部素来臣服契丹,已经有一百多年了。如果咱们贸然接受他们称臣,就等于撕毁了澶渊之盟。而且还是我方主动背盟……”   “可是生女真人不远千里前来归附,朕若不允,岂不是要寒了生女真的人心?”赵佶皱眉道,“都军机司说生女真有4000具装,16000轻骑,实乃海东第一强藩。若能收为己用,来日北伐燕云,当可多一大助力。而且收复燕云之后,也能将北国之事托付女真……诸卿难道都以为不可吗?” 第九百九十五章 拥有四海的皇帝(二十四)纪忆归来   “满朝文武,果然是人人恐辽啊!”   在崇政殿内发出这一声感叹的,正是大宋官家赵佶。而倾听这声感叹的,则是武好文、潘孝庵和蔡攸。   在武好古和高俅相继外放难回之后,如今开封府中,可以出入琼林宫和赵佶一起玩耍的臣子,也就是潘孝庵、蔡攸,还有一个入京述职的武好文了。对了,还有一个米友仁其实也能和赵佶玩在一起的。可是米友仁的爸爸米芾才入土没多久,总要在家里装一阵子孝子吧?要不然让御史言官弹劾一个不孝,那可就麻烦了。   米友仁可不是虎踞西北,拥众数万的章援章大教谕啊!   “陛下,苏相公,张相公他们都是持重老臣。而且,他们这些年都在尽心谋划来日的北伐。”   武好文当然得替苏辙说好话了,因为苏辙现在鼎立支持理学的发展。而武好文又是理学泰斗程颐的徒孙,现在实际主持辟雍学宫教学的侯仲良的弟子。   另外,他的岳父老泰山韩忠彦也是苏辙的盟友。   “谋划?”赵佶叹了口气,“这事儿从本朝开国的时候就开始谋划了,到今日都一百多年了……”   “陛下,伐辽之事,的确得从长计议啊!”潘孝庵笑呵呵地说,“高俅和章援前一阵不也上了奏章,都主张谨慎持重吗?”   现在赵佶麾下有“四大将帅”,分别是高俅、章援、童贯和武好古。这可都是在战场上打出来的帅才,陶节夫和张叔夜这两个没有经过实战检验的帅臣可比他们差了一些。   所以在朝廷里面恐辽症爆发的时候,赵佶也下旨向这四大将帅征求意见。   其中武好古和童贯都是主战的。武好古认为契丹人最多在河东、朔方制造一些摩擦,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而童贯则表示朔方、陕西兵强马壮,足够应付契丹的任何挑衅——这可不是吹牛,朔方路和陕西六路现在有十一将新军,隔壁的河东府麟路还有折家、杨家的两个将。总共有十三将的常备新军!而且陕西那边的新军还能随时再扩充出几倍!说兵强马壮,那是一点都不过分的。   但是高俅和章援却显得谨慎多了,都主张要韬光养晦,暂时别太刺激大辽。   蔡攸这时接过话题,笑着说:“这些年我朝勃发如此,契丹人只要不是聋子瞎子,就早该知道了。韬光养晦之言,不过是自欺欺人。如果因此寒了那些不远千里万里来投的国家的心,反而对我朝不利,对契丹有益啊。”   赵佶叹了一声,正准备换一个话题,和武好文、潘孝庵、蔡攸等人讨论一下延福宫翻新的事情。大貂珰杨戬忽然兴冲冲地从崇政殿门外走了进来,见到赵佶就是一个揖拜大礼。   “大家,银台司的奏章送到了。”   赵佶这个皇帝还是要看奏章的,每天都有一大堆的奏章被银台司搜集了送到他这里。   “有什么好事情?”赵佶看着杨戬喜洋洋的模样,于是就问了一声。   “回禀陛下。”杨戬将一叠奏章放在赵佶的御案前,然后从中抽出了一份,双手递了上去,“这是纪忆的露章上奏。”   这些奏章又分成通封和露章两类,一般来说,通封的奏章是先给皇帝看了,再发去两府。而露章就是两府和皇帝同时看到了,不过露章上奏的事情一般是不重要的,所以皇帝都懒得看,直接交给两府处理就是了。   “纪忆露章上奏?”赵佶一愣,“纪忆回来了?”   “这份奏章是从海州发出的。”杨戬笑着,“想来是回到海州了。”   赵佶接过了纪忆的奏章,居然是厚厚的一大本!翻开看了一会儿,脸上的表情就陡然精彩起来了。   “好!好!好一个纪忆之!”赵佶笑道,“居然做出了此等事业,汉时的班定远都比不了他了……武二郎,你现在是海路市舶制置使了,就去一趟海州,迎接西方罗马国、大食国、波罗国、朱罗国、三佛齐国、占城国、真腊国等国使团入京!哈哈,这回可真是万国来朝!想要韬光养晦,看来也不行了!”   武好文听到这话,不由得瞄了一眼蔡攸。如果天子不再韬光养晦,那么苏辙的左相可能就到头了。取而代之的,怕是蔡攸的父亲蔡京吧?   可是蔡京真的能应付和契丹交恶开衅的局面吗?   ……   海州,郁州岛,云台学宫。   六天前乘坐着“光明之神”号桨帆战船,一乘着贸易风,终于赶在大观二年的年末,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海州的纪忆,今日一身素色的儒服,登上了云台学宫所在的郁州岛。   “忆之兄,李伯纪怎么没有回云台山?”   在云台学宫的藏书楼,现任的提举京东商市公事苏适和纪忆寒暄了几句,就问起了李纲的去向。   苏适也是昨天才回到海州的,纪忆抵达海州的时候,他正在板桥商市视察——板桥商市在密州,差不多就是后世青岛的地方,也属于京东市舶司管辖。在几年前买扑给了以海州吴家为首的商团经营。不过经营的不好,生意都被海州商市抢光了,吴家没有赚到什么,所以就想退出,把资源集中到南心岛商市去。   苏适亲自跑去板桥商市,就是和吴家的新任家主吴延昭商量由界河商市商会入股板桥商市之事的。   商量了一半,就得知纪忆已经回到了海州。于是立即乘坐快船返回。回到郁州岛后,却听云台学宫司业吕好问言及李纲和墨娘子都没有返回,而是留在了秀州的纪家庄园,因此才有一问。   “纪伯兄和墨娘子准备在秀州翻译拉丁文、希腊文版的西学书籍。”纪忆笑道,“去了趟西方,某才知道这西人之学,同样是博大精深的……他们的典籍,也是浩如烟海。想要全部翻译成汉语,只怕得耗费多年的经历。所以李伯纪和墨娘子还准备在秀州开设一所拉丁语、希腊语学校,招收一批学生,将来好一起翻译研究那些典籍。”   “原来如此。”苏适又看了看吕好问。   吕好问笑道:“这样也好,咱们云台学宫这边,现在有了宛家两父子,还有亚海姆先生,所以可以开设一个教授大食语言的学院,负责翻译大食语言写成的典籍。”   这个时候谁也没有想到,似乎是无意间的安排,最后会造成实证学派的分裂和上海文理学宫的诞生——又是一所千年大学啦!而且是中国南方历史最悠久的大学,同时也是儒家理性派的摇篮。   而北方的两所云台学宫,则是儒学实证派的圣地。   从云台学宫中分离出来的博士团,则渐渐演化成了儒家天理派。   而墨娘子在秀州翻译拉丁文、希腊文典籍时写成的一本名叫《天理问答》的小册子,后来也成为了天理派从学派渐渐演变为教派的理论基础。   另外,理学后来也从西方的哲学、宗教经典中吸收了许多养分。逐渐建立起了一个足可以自圆其说的哲学体系,将天人合一的理论,阐述得相当圆满。   也就是说,实证派、理性派、天理派和理学派,都从纪忆带回的大批西方哲学、科学经典中吸收到了必要的养分,成长为了儒学的四个主流派别。   不过纪忆这个时候也没有想到他从西方带回来的这些经典对于中华的儒学又多么重要,因为和他从西方带回来的黄金相比,那一堆羊皮书籍看上去实在有点不起眼了。   “仲南兄。”纪忆没有再和苏适讨论李纲滞留在秀州的事情,而是话锋一转,说起了给赵佶上尊号的事儿,“这次和某一起来的有罗马教廷、罗马国、威尼斯共和国……”   “等等,什么国?”苏适听到一个有点熟悉的名词。   “共和国!”纪忆说。   “什么意思?”苏适皱眉问。   “就是……没有君王,由议事会推举的总督治理的城邦之国。”   “听着有点像界河商市啊!”吕好问插话道。   “何止有点,根本就是差不多嘛!”   “界河商市上面还是有官家的。”苏适提醒道。   “威尼斯共和国上面也有啊。”纪忆笑道,“他们上面是罗马国……而且这个威尼斯共和国也是工商立国,也有一支称霸西方地中海的舰队!他们的议事会也被称为商人会。”   “怎么还有这样的国……”   “终有点不妥啊!”   苏适和吕好问的官场嗅觉还是敏感的,两人都意识到了这个威尼斯共和国很容易让人产生不好的联想!   “不妥之事还有一件。”纪忆苦苦一笑,“各国的贡品太厚了!”   “贡品太厚?”苏适问,“有多厚?”   “很厚,很厚……”纪忆道,“大概有四船金银。”   “多少?”苏适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四船!”   “金银用船来称量的吗?”   纪忆苦笑道:“都是大食国、注辇国、波罗国和三佛齐国的贡品,我又不好让人去过称,不就只能说几船几船了吗?” 第九百九十六章 拥有四海的皇帝(二十五)苏辙请郡   苏辙出宫的时候开始下雪了。   不是细小的雪花,而是鹅毛般的雪片,其间还夹杂着一粒粒的冰渣子,被横过西御街的劲风一把抄起,然后狠狠的砸在苏相公的老脸上。   虽然风雪扑面而来,但是老而弥坚的苏辙却浑然无感,只是顶着风雪驭马前行。   西御街两侧,这几年出现了许多高大气派的建筑,大多是金银交引绢帛铺和寺庙长生库的店面。原本集中在界身巷的“金融中心”,现在搬到了琼林宫外的西御街。   哦,还有两家非常特殊的专营金银绢帛交引铜钱的商行,名叫界河银行和京东银行,是在海路市舶制置司夺取了三佛齐海峡控制权后,在界河大相国寺的基础上,分拆并扩充而成。这两所银行的大股东,就是现如今富得流油的界河商市、京东商市、南心岛商市、共和行、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和大相国寺还有大教化团等等。   所谓“银行”,据说是取名自“银钱商行”,所经营的业务也和金银交引绢帛铺还有寺庙长生库类似。不过却因为有富得流油的三大商市背书,所以这两家银行拥有的信用远远不是寻常的金银绢帛交引铺可比,甚至连许多寺庙的长生库也不如它们。   因此,这两家银行就拥有了以较低的利息吸纳储蓄的能力,在开封府和两大市中开设了不少吸储的店面,在徐州、大名府、河南府、京兆府、颍川府、应天府、扬州、明州、平江军、泉州、广州和南心岛等地也开始了分号。   而且它们还和佳士得行、保利德行这两家唱卖行,还有一批规模较大的金银绢帛交引铺和长生库联手,在开封府、界河商市、京东商市三地开设了钱业交易所。用来进行同业拆借,决定金银铜钱绢帛交引之间的兑换交易价格,还有息口的高低。   苏辙看了一眼肩并肩矗立的界河银行大楼和京东银行大楼的门面,现在天近黄昏,还下着大雪,但是两幢大楼前面的拴马柱和停车位还是满满的。   “看来全城的钱业行的行首,都凑齐了。”   薛嗣昌说话时喉咙有点沙哑,精神看上去也有些疲倦,显然是累着了。自从纪忆和提举京东市舶司公事苏适关于“贡品金银”的奏章送到,整个开封府的银钱业,还有户部尚书薛嗣昌,还有太府寺卿范纯粹,都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和焦虑。   兴奋是因为外国“进贡”的金银太多了!据负责暂时收藏这些贡品的京东市舶司估算,大食国、注辇国、波罗国、三佛齐国等四国,一共给大宋朝廷送来了一百五十五万两左右的黄金,另外还有不下四百万两的白银。   另外,纪忆还带回了三佛齐市舶司过去一段时间积累的税收,总共有十一万两黄金和五十二万两白银。   也就是说,在可以统计到的方面,大宋朝廷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收入了一百六十六万两黄金和四百五十二万两白银!   而没有被统计到的部分,恐怕也不下于这个数目了!   如果把这笔金银折算成铜钱,差不多就是一千多万缗。   一千多万缗看着是不多,在开封府买房的话也就是几百套“石库门”。可是相对于大宋的金融体系,却是一笔意想不到的海量资金流入。   要知道大宋金融的主基调向来都是“钱荒”,为了解决“钱荒”,朝廷可以说是挖空心思,绞尽脑汁。   可是现在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钱荒变成钱多了。   当然了,多了一千多万缗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可问题是会不会每年都多个几百万?所以兴奋过后,大家又开始焦虑了。   纪忆带回来的只是金银,没有铜。海外既然有那么多的金银,那么铜的数量呢?万一也有许多铜可以流入,那岂不是真的要从钱荒荒变成钱多多了?银钱行业,还有管理国家财政的户部官员,还有负责铸钱的太府寺官员,又怎么能不伤透脑筋呢?   当官的在这方面还能混日子,做银钱业营生的能不搞清楚吗?不搞清楚了,要做反了方向,算错了兑换的价格和息口,那是要倾家荡产的。   而最让官员们伤脑筋的问题,则是纪忆是怎么搞到这一千多万的……   朝贡什么的,是没有人会相信的。   大宋又不是闭关锁国不见洋人的土包子王朝,对外面的情况还是知道一点的。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吹来的!凭什么送给大宋?说什么感念大宋皇帝的仁德。   现在的官家有啥仁德?除了轻率开战,就是胡乱花钱,还有就是各种各样的绯闻……宫里面那么多美女还不满足,成天往宫外跑去猎艳。这样的皇帝要算“仁德”,那仁宗皇帝算什么?仁宗那时候怎么没有人给大宋进贡一点金银财宝?倒是有不少番邦蛮夷看着大宋好欺负,上门来要钱的。   “相公,会不会是假着朝贡之名,行贸易之实啊?”   薛嗣昌倒是琢磨出了一种可能。   “不可能。”苏辙摇摇头,“三佛齐市舶司和京东市舶司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一千多万缗啊,得收多少过税?而且,你什么时候见过番商会拿着恁多的真金白银来和咱们贸易的?”   “相公言之有理。”薛嗣昌想了想,“那这些真金白银是怎么回事?”   “一定是……”苏辙压低了声音,“一定是抢来的!”   “抢!?”薛嗣昌吸两口凉气儿,心说:现在大宋恁般厉害了?也能出去打草谷收岁币了?   其实这就是仁德啊!你们给了保护费,大宋就不打你们了,多有仁德?   “那是……好事儿吧?”薛嗣昌不是进士出身,他是个荫补得官的循吏。看问题自然比较实际一点,能抢到别的钱,肯定比被别人抢要好吧?   苏辙叹了一声,“有钱总比没钱好……可是这样一来,万国来朝的大典就非办不可了。”   拿了人家一千多万,又来了大食国、罗马国、注辇国、波罗国的使团……都这样了,你还想韬光养晦?耶律延禧又不是傻缺。   所以宋辽翻脸已经不可避免!而宋辽既然一定会翻脸,那么明年的岁币,看来也不需要再交了。   在今天的崇政殿问对时,赵佶又出示了蔡京主张停付岁币,对辽强硬的奏章。而且听赵佶的语气,似乎对蔡京的观点大为赞同。   “亢宗。”苏辙顿了顿,“今日天气太冷,老夫好像病了。”   病了?薛嗣昌一愣,又看了看苏辙,老头子精神着呢!而且自打他再次回锅当宰相到现在,好像就没病过……今天怎么吹吹冷风就病了?   然后苏辙又嗯咳了几声,“亢宗,你说南方哪个州比较合适养老?”   苏辙要请郡了!   薛嗣昌什么脑子啊,马上就想到苏辙准备退了。   今天赵佶在崇政殿上出示蔡京的奏章,意思很明显,就是要让蔡京回来。   蔡京是当过左相的,而且也不是论罪后被贬,原本的官阶地位还在。再入开封府当然是宣麻拜相了。而苏辙已经做了很多年的宰相,他的儿子苏迟现在又是西北转运使,沾了章援的光,也是大功在身,宣麻不过是时间问题。   另外,苏东坡死了快三年了。苏迈、苏迨、苏过三兄弟很快也要出来做官。其中苏迈和苏迨都够得着中书舍人、翰林学士之类的高级儒臣。   如果苏辙还在首相的宝座上赖着,就有点挡后辈的路了。如果赵佶信任他也就算了,可是现在赵佶已经在暗示苏辙让贤了,苏辙再赖在台上,也就没什么意思了。   而且现在的形势变化太快,快得让苏辙这个老臣有点看不大懂了。   明白了苏辙的处境,薛嗣昌也就不劝他留下来了,而是认真的建议道:“相公若要请郡,下官建议相公在明州、泉州、广州三地中选择一处。”   明州、泉州和广州,都是大宋重要的对外口岸,在界河商市和京东商市发展起来之前,这三处口岸是排名前三位的进出口商埠。即便到了如今,泉州依旧是天下第一港,对外贸易规模尤在海州和界河之上。   现在大宋的经济和财政重心转向海外贸易是大势所趋了……不管是偷来的,抢来的,勒索来的,肯定是来得很容易啊。比收田赋免役钱来得快多了,所以轻田赋,重贸易的财政收入格局,一定会在未来被建立起来。   现在界河市舶司、京东市舶司还远在南阳的三佛齐市舶司看起来都比较有力,一年至少能上交二百万缗的收入。而明州、泉州、广州三个市舶司就有点不像话了,三个商市一年才上交三四十万缗。少得有点欺负人了!   所以必须得进行整顿,如果能整顿到和界河、京东、三佛齐三个市舶司差不多的水准,那朝廷一年就能从海外贸易上直接收入四百万缗了。   如果这笔额外的收入不被赵佶胡乱花掉,那倒是可以给不少穷地方的农民减税了,要真能这样,倒算是有点仁德了。   “好!”苏辙想了想,点点头道,“老夫就请郡泉州吧!” 第九百九十七章 拥有四海的皇帝(二十六)北丐延禧   赵佶并没有过分慰留苏辙,而是在苏辙第三次请郡后,封他为观文殿大学师,太师,魏国公,出判泉州兼管泉州市舶司事。   腊月二十三,祭灶之日。   交割了相印的苏辙尚未离开东京汴梁,而接班的蔡京,也还没有离开江宁府呢。   因此东府中书门下,这段时间就以次相张商英为首了。不过张商英的这几天代理首相,当得可是一点都不爽啊。   不仅因为他没有能够在苏辙请郡后升任首相,而且还有一个烫手的烂摊子要他这个临时的首相来料理。   这烂摊子就是契丹贺正旦使团的抗议了!   蔡京靠唱高调骗到了左相的宝座,可是这高调唱引出来的契丹之怒,却要张商英这个当不上左相的右相去扛。万一处置不当,无论是触怒契丹,招致兵祸,还是割地赔款,丧权辱国,都足够让御史台的御史老爷们把张商英弹劾下台。   而且明年二月还是科举大比的时候,现在参加礼部试的举子已经汇聚开封府。张商英若是不能好好应付契丹,说不定还会惹出一场公车上书。   一想到要吃力不讨好的去替蔡京扛雷,张商英都有点想要请郡外放了。   可是现在请郡也晚了,因为契丹正使南府宰相耶律淳日昨日就向馆伴使杜充正式提出抗议,抗议的理由是大宋入侵了大辽的属国高昌。辽国要求大宋立即从无条件从高昌回鹘属地撤退,同时还要额外支付50万两白银的“赔礼钱”给大辽。   而且耶律淳还提出威胁,如果大宋拒绝大辽的要求,那么大辽天兵就将南下问罪了。   其实大宋并没有真的在高昌回鹘驻兵,给仆固毗迦赐赵姓,封北庭大都护什么的,都是虚的。就算放弃,对大宋也没有什么损失。而50万两白银,对现在的大宋来说也不是什么大钱。光是纪忆从大食国、天竺国、三佛齐国勒索来的黄金白银折算一下,差不多就是一千多万两了。   而惶惶大辽国只要50万两,说起来真的和“要饭”差不多,和赵佶相比,耶律延禧就是个要饭的皇帝……唉,其实草原帝国的那点钱,在海洋帝国眼里就是个笑话,不能算钱的。   可问题是,面子还要不要了?   纪忆和苏适联名上来的奏章上可说了,西方的大罗马国,罗马大法会,威尼斯共和国,大食国,注辇国,波罗国,三佛齐国,真腊国,占城国等等,要联合拥戴大宋官家当什么拥有四海的皇帝!   这可牛逼大发了!   相当于当年李世民接受草原诸部拥戴称登利可汗(腾格里汗、天可汗)了的规格。张商英还问过懂突厥语的通事官,知道这个尊号用突厥或是草原一带的语言说就是成吉思汗!听上去就很厉害啊……   赵佶的“天可汗”尊号并不是正式的,只能叫着玩玩。因为没有万邦拥护,自说自话而已。而且赵佶也不是李世民的继承人,凭什么当天可汗?根本没有法理依据。   但是这个拥有四海的皇帝或是成吉思汗是货真价实的!真的有海外万邦拥戴,而且大宋的海军现在那是一个牛逼啊,一千多万都抢回来了!比李世民当年抢得都多。   可问题是,海军只能在海上抢,去不了大草原啊。   所以张商英这个左右为难啊!   不答应契丹人吧,人家打过来怎么办?   四大将帅中的高俅和章援可都说了要谨慎的……估计是没有必胜的把握。   虽然武好古胸脯拍得很响,表示不怕。可是张商英哪里不知道武好古的心思?户部和河北转运使司还欠他的军费没给呢!   你要河北宣抚司去筹划抵抗,总要把组建四将步军,两将骑兵的经费给足了吧?   其实也不需要多少,把纪忆“抢来”的钱分一半过去就足够了。可是这个钱能给吗?给了不就等于让武好古有了6个齐装满员的将了?   而且,契丹不一定会从河北入寇。谁都知道从河北入侵对契丹不利,界河商市已经变成了一个对辽宋两国来说都有点又恨又爱的怪物了,所以从河东入侵才是最有利的……   而陶节夫那边,可是一点把握都没有啊!   可要是答应了契丹,那么官家的脸面不是丢到海外去了?还好意思称什么成吉思汗吗?   另外,还有御史台的弹劾和举子们的公车上书呢!   张商英心里琢磨着:要不就马上请郡吧?自己年纪很大,身体不好,最近总是心悸,应该是病了,一定是急病……   赵佶的心思也在宋辽关系上,他也知道张商英束手无策。于是就跳过他直接问奉诏参加崇政殿议政的张叔夜道:“张叔夜,河北、河东、西北三宣抚司的总军机房可有新的奏报?”   张叔夜出班回道:“河北总军机房昨日奏报,燕山以北的鸳鸯泺发现数量不明的辽国宫帐兵驻扎。”   鸳鸯泺在燕山之北,属于辽国的西京道奉圣州管辖,周围水草丰美,气候相对于漠北草原也算温暖。而且地理位置非常有利,既可以向西南出击宋国的河东,也可以向东南出击宋国的河北。在辽国历史上的几次南侵行动中,都曾经在鸳鸯泺集结兵力。到了澶渊之盟后,在鸳鸯泺集中兵力,就成了契丹人向大宋施加压力的一种手段了。   不过这一次,是不是施加压力就不好说了……   毕竟大宋这回在海外发了横财,捞到一千多万啊!耶律延禧来要个五十万两白银,也不算多吧?如果赵佶非但不肯给钱,还把原本的五十万岁币停了,耶律延禧不打一下,那可就是面子里子都没有了。   “辽人会马上南下吗?”赵佶问。   “河北宣抚司总军机房认为不会很快南下。”张叔夜道,“因为辽人并无取胜之把握,所以不会轻易撕破脸。他们可能会在陛下会见万邦来使,上成吉思汗尊号的时候迫近边境,勒索钱财。”   “只是要钱?”赵佶心中松了口气。   如果只是要钱,倒不是不能商量的……明着不能给,暗中嘛,给个150万两都行啊!只要不丢了面子,安安稳稳把那个劳什子成吉思皇帝的尊号上了就行。   哦,之后还有封泰山,观沧海——赵佶长那么大连开封府地界都没出过,正好借着当成吉思皇帝的机会出去旅游。   反正有武好古和纪忆两个“海贼”在,多搞150万两白银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张叔夜回答道:“应该是要钱为主,河北宣抚司总军机房还上报说,辽国最近也打算要训练新军了,所以急需用钱,所以辽人应该只是想要些钱财。”   原来耶律延禧也不甘心坐以待毙,在看到大宋通过军事改革,编练出一支比较能打的新军之后,耶律延禧也打算效仿,从宫帐诸军中精选出一支宿卫新军,按照西凉骑兵的标准进行训练和装备。   不过组建新军需要花钱,而大辽国的财政又因为饭僧太多和陆上丝绸之路的改道,而出现了严重的困难。   ……   河北宣抚司总军机房的情报是有延后的,这年头又没电报,根本不可能进行及时的通讯。而且鸳鸯泺这个地方侦察起来也比较麻烦,这里是一片大草原,又不是商埠,林冲的特务很难靠近的打探到最新的情报。   所以“林老板”并不知道,抵达鸳鸯泺的不是寻常的辽国宫帐兵,而是耶律延禧的宿卫亲军。   大辽天子的御帐,现在就立在鸳鸯泺旁,被冰雪覆盖着的草原上。   “一千多万,一千多万啊……还是真金白银!”   大辽天子的御帐之内,耶律延禧将耶律淳的奏章扔在御案上,几乎咬着牙齿在说话。   “朕的大辽一年才向南朝索五十万,还有一半是绢帛,赵佶怎么开口就是一千多万,这也太狠了吧?”   耶律延禧从小就以为自家是全天下头一号的霸主,每年光是保护费就收50万!倍有面子啊!   现在倒好,赵佶那个穷兵黩武的昏君一次就勒索了一千多万……自己三十年也勒索不到那么多啊!和赵佶相比,自己根本不是霸主,压根就是要饭的,就是个乞丐。   更可气的耶律淳那个笨蛋居然自作主张要求大宋一次性多支付50万的岁币……而且还洋洋得意的给自己上奏章!他有没有脑子啊?赵佶一张嘴就是一千多万,你耶律淳代表大辽只敢要50万,这不还是叫花子吗?   自己根本不是什么北朝皇帝,压根就是个乞丐头头,以后叫北丐算了。   “俗话说见面分一半,现在南朝从海外勒索了重金,咱们不分一般,也得要个一二百万吧?耶律淳居然只要五十万,真是不会做生意啊!”   听到耶律延禧的埋怨,大帐内的几个契丹大臣都想:能多要五十万就不错了!   现在的大宋可不是昔日的大宋了,不仅海上有“无敌舰队”,陆上还有四大名将,已经连着灭了西夏和喀喇汗两个大国了。   相比之下,大辽国连个阻卜克烈部都摆不大平,真和大宋打起来能行吗? 第九百九十八章 拥有四海的皇帝(二十七)考验要来了   “保先。”耶律延禧一指刚刚当上南院枢密使的萧保先,“你是知宋的,你且说说,该如何从宋人那里得到200万?要不就在开春后屯兵界河北岸,威胁界河商市吧。”   “陛下,界河商市有宋国的河北宣抚使,大宋四大名将之一的武好古亲自驻守,怕是难以攻拔啊!”   萧保先当然不希望耶律延禧头脑发热去打界河商市的主意了。他在界河商市可有不少投资呢,而且还有几个红颜知己也在界河商市生活——都是宋朝的才女,不仅长得好看,唱曲好听,而且琴棋书画也无一不精。如果大辽天兵开过去,就要唐突佳人了。   “难以攻拔?”耶律延禧一愣,“一个商市怎么会难以攻拔?我大辽天兵,总不会连个商市都打不下来吧?武好古就算会用兵,也不过是个商人,能有多大本领?”   这个问题一出,在场的大臣们都是额头冒汗。   原来耶律延禧还不知道界河商市已经变成一座可以长期坚守的堡垒城市了!澶渊之盟上规定宋国不能在界河以南一定距离上修筑城池的条款,早就被武好古的界河商市用糖衣炮弹给突破了。   现在城墙都修得有几丈高了,而且还是砖包土的结构。耶律延禧的天兵根本打不动这种城池。   另外,界河商市城内还有武力,有直属河北宣抚司的厢军数千,还有界河民兵最多一万几千,还有不少在那里找饭碗的佣兵。界河商市附近还有至少3000家大宋的骑士。   对了,最近大宋的河北宣抚司还拿到编练6将新军的权限,如果齐装满员,就是数万大军啊!   这样的城池,大辽国拿什么去打?   万一要是顿兵坚城,久攻不克,大辽国的威名就坠了。到时候武好古还不祭出重金收买的招数,把那些本就和他走得很近的燕云豪强拉拢过去?到时候就不是界河商市能不能打下来,而是幽州之地能不能保住的问题了。   不过这些话,谁也不敢和耶律延禧说啊。大家都在瞒他,而且一瞒那么多年……现在一下子揭穿了多不好?   “陛下,所谓先礼后兵。”萧保先硬着头皮道,“臣愿意星夜南下界河,去和武好古谈判……如果南人愿意私下支付200万两白银,咱们就不必和南人计较脸面上的事情了。”   有200万两就不要脸面了?   耶律延禧眉头大皱。此时的辽国已经不是一个纯粹的草原帝国了,而是一个有了天朝意识的中央帝国了。   所以脸面的事情,大辽帝国也是非常看重的。   “陛下,萧枢密所言极善,如今国库空虚,新军编练在即,如果能得到200万两,将可以大大改善财政。”   “是啊,编练宿卫新军是加强国家的基础,基础强健,国家才能平稳,些许脸面,如何能和国家的基础相比?”   “陛下,先帝也有遗言,勿轻言与南朝战事,南北和睦,才是国家根本。”   大帐里面的群臣马上都开口附和萧保先了。   这几年大辽国内的经济比较萧条,连析津府都冷冷清清的,所以大家都把钱投在界河商市及其附近地区了——界河商市发展得太好了,不仅工商业发展很快,连周遭的农业都带起来了!   所以析津府南部的土地,这几年也涨得很不错啊,不少大辽亲贵,都在那里置办了庄园。   还有析津府的山林,也成了大辽权贵们的摇钱树了。砍上几万颗拉去界河商市,带回几万匹绢还不是闭着眼睛的?   对于这么一个摇钱树一样的地方,自然是人人爱护的。   当然了,这些契丹大官,到现在也没人相信大宋真的会有北伐燕云的一日。弱宋的形象,实在太深入人心了!   耶律延禧更不例外,他思索了一下,然后沉着声说:“也好,若是宋人不答应给钱,等到来年春天,朕就亲率大军,兵临界河商市自取了!”   ……   武好古并不知道自己一手建立的界河商市,很快就要迎来“北丐延禧”的大军了。他现在在一边读书,一边和妻妾儿女一同享受天伦之乐,等待着又一个新年的到来。   能让他呆在家中专心致志拜读的,当然是亚里士多德的大作《思辨论》(其实就是《工具论》,《思辨论》的名字是李纲给起的)。这是一本讲逻辑思维的著作,由六篇逻辑学著作组成。   实际上武好古的前世对于逻辑学这种东西没有什么兴趣,根本不可想象他会抱着亚里士多德的书本啃上半天。但是现在,他却偏偏能读懂李纲翻译的《工具论》……这种对于逻辑学,对于哲学的理解能力,多半来自武好古的肉身——大脑也是肉身的一部分!而原来那个武好古,应该也是挺聪明的。这一点可以从武好古的学霸弟弟那里看出一点端倪。   另外,李纲也的确用足了心思去翻译亚里士多德的著作。用准确而且精炼的语言,将亚里士多德的对复杂的话题和事务进行逐渐拆解分析的思考方法,阐述的非常清楚明白。   如果将这种方法运用到《实证论》和《理性论》之中,无疑可以极大的提升这两大论述的理论水平。对于算学、格物学等学科,同样有着极大的促进作用。   除了这本《思辨论》,从京东商市急急忙忙赶来的苏适,还给武好古带来了另外一部很有价值的亚里士多德著作,名叫《后格物学》——其实就是《形而上学》,是亚里士多德的传人安德罗尼柯将亚里士多德学术中关于事务的本质、灵魂、意志自由等无法运用经验或者实验进行研究的东西编集成册,并且命名为《物理学之后诸卷》。   这本书内容看着有点玄乎,道理也和实证主义(经验主义)相去甚远,不过却也让武好古看到了一个堪称是后世科学奠基人的古希腊大哲学家和大科学家对于本源之道的追求和渴望……而这本《后格物学》中的理论和方法,都是可以为宗教所用的,也许就是西方宗教哲学的根本吧?   《后格物学》中的理论,也许可以用来加强《天理说》的基础。   武好古正沉浸在希腊哲学的精华之中的时候,房门忽然被轻轻的敲响。武好古放下手中的书卷,道:“进来!”   罗汉婢应声推门,一件崭新的白色襦裙穿在她正处于哺乳期的丰满身体上,一件翻毛皮的褙子罩在襦裙之外,根本遮不住她胸前鼓鼓囊囊的动人曲线。   她在去年,也就是大观二年时又给武好古添了个女儿,名叫武银娘。现在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不过身份却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是武好古的奴婢。只是有了主管家中事务的权力,算是个管家了。   不过罗汉婢还是会尽可能抽出时间,亲自伺候武好古一会儿,似乎这样做也能让她感到一些快乐。   “老爷,林教头来了。”   林教头就是林冲,河北宣抚司总军机房下情报房的主事,也就是武好古的特务头子。   “请他进来。”武好古接着又道,“罗汉婢,你来伺候,其他人都赶远点!”   林冲有时候会带来一些绝密的消息,可不能让不可靠的人听了去。哪怕在武好古的内宅的女人之中,能够接触这个层次机密的,也就是西门青、奥丽加和罗汉婢三人。   林冲没有穿官服,一件寻常的襕衫外面还罩了件斗篷,看着仿佛是行色匆匆的客商。   行过礼后,武好古就让他在书房坐下,又让罗汉婢上了香茶,然后才问:“林教头,大过年的,可有什么急事?”   今天是正月初五,界河商市还沉浸在年节之中。大部分的衙门,包括武好古的宣抚司都在放年假。当然了,总军机房和情报房是不能休息的!   “宣帅,马家传来急报,界河商市可能要遭兵火之害了!”   林冲称武好古为“宣帅”,而不是元首,因为武好古早就不是首席元老了,这个位子给了武诚兰。不过武诚兰也不称元首,而只是叫主持元老。   “兵火?”武好古一笑,“耶律延禧要来?”   “除非咱们暗中给辽人200万缗额外的岁币,否则耶律延禧就要亲自率领大军逼近界河商市。”   “什么时候会来?”武好古问。   “明年春天!”林冲道,“现在耶律延禧还在鸳鸯泺。”   “知道了。”武好古淡淡地道,似乎一点都没把耶律延禧将要南下的消息放在心上。   他顿了顿,又问起了另外一件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辽人和高丽人的关系摸清楚了吗?”   “摸清了。”林冲道,“辽人和高丽人确实有勾结。现在的高丽大王之所以对曷懒甸用兵,就是在登基的时候得了辽使的言语。”   “呵呵。”武好古笑了笑,“尹瓘突然变得能打了,大概也少不了辽人的助力吧?”   “据说是有一点。”林冲道,“辽人给了不少马匹和兵器,还派出了一些军将帮着尹瓘指挥。” 第九百九十九章 拥有四海的皇帝(二十八)立威   “不就是二百万嘛!官家不会舍不得的,他的封装库里面都存了八九千万缗了。”   “只要不公开给这笔钱,官家的面子保住了,这钱花得也值啊!”   “宣帅,我看这事儿咱们就顺水推舟报上去吧……”   “官家也不是小气之人,应该不会吧舍得的。”   正月初六上午,武好古坐在共和坊武家大宅的花厅暖阁中,屋外雪落无声,下了一夜的大雪渐渐停止,到处都是一片银妆素裹。暖阁里面坐着的除了武好古,还有慕容忘忧、赵钟哥、苏适、慕容鹉、西门安国、林万成、林冲、章之凤、赵佳仁、何天然、武诚兰、张熙载、黄植生等人。都是身在界河商市的武好古核心团队的成员。   今日众人聚会一堂,当然是在讨论如何应付契丹那位“北丐延禧”的勒索。   二百万缗的要求并不低,但是对于发了一笔横财的大宋而言,只要黑一黑心,把什么薄来厚往的凯子外交原则丢一边,也就随手拿出来了。   其实吧,大食国、三佛齐国、波罗国、注辇国四国上的贡是保护费的性质,不是什么礼尚往来,自然不适用凯子外交了。你都快把人家打死了,还搞什么薄来厚往?   至于其余诸国,也没给多少礼品,回赐厚一点也花不了几个。   所以武好古只要直接把契丹人的要求报上去,事情就了了。不过此刻他却一言不发,两条看着有点锋利的眉毛则皱得越来越紧。   看来在界河商市这里,也是有人恐辽的,只是症状较轻罢了。   既然恐辽是一种病,那就得医治啊!治好了,将来才能北取幽州乃至渡海入辽东。要治不好,将来万一发得严重了,说不定就要误事了。   而且,治病得有药!治恐辽症的药,当然就是河北宣抚司下的六将新军了。   如果让朝廷花了二百万买到了平安,那么六将新军啥时候能建起来?户部还有河北转运使司一直都在卡脖子,给了编制不给钱。界河商市和海路市舶制置司虽然有私房,但是这钱不能随便拿出来募兵的。   将领自己掏钱募兵,一募就是几万!这不成藩镇割据了?朝中那帮文官还不得一跳八丈高?   “燕山先生。”拿定了主意的武好古将目光投向慕容忘忧,“现在契丹那边有什么良臣名将吗?”   慕容忘忧是辽国官僚出身,而且还长期在燕山办学授徒,收得徒弟都是燕云豪强子弟,自然拥有一张庞大的关系网,对辽国上层的情况是非常了解的。   听到武好古问题,老爷子想了想:“自打耶律斡特剌死后,辽国的宰执枢密一级也就是马人望勉强可称良臣。至于名将,肯定是没有的。耶律延禧不能容人,也不会用人,只相信萧奉先、萧保先、萧嗣先等人,最多再加上萧德里底和萧德里斯,这几人都不是良将之选。”   “那耶律大石、萧合达和萧干呢?”武好古问,“耶律延禧有没有可能重用他们?”   慕容忘忧摇摇头:“重德(耶律大石)毕竟是宣帅的弟子,他在碎叶镇的基业也少不了博士团的支持,怎么可能为耶律延禧所用?萧合达倒是心向大辽,不过萧奉先、萧保先、萧嗣先兄弟是不会召还萧合达的。老夫看这萧合达,只能一辈子在天竺国替赵乾顺、赵忠顺征战了。至于萧干……他并不是什么高官重臣啊,虽然上过几道奏章恳请训练骑兵新军,但是并没有得到重用,现在好像在什么地方当祥稳。”   这就是世家政治的毛病了!   北宋的科举制度以“寒门晋升”之途为号召,在拉拢寒门士子的同时,也降低了对“士”的要求,不再讲究允文允武,而且为了保持文士的尊贵还刻意打压武士,使得朝里朝外都是“文科生”,遇上大难的时候都不知道应该怎么组织起有力的军队进行抵抗。   而在培养文武全才方面胜过科举的世家政治,在取士晋升的问题上,也有很大的缺陷。太过任人唯亲,哪怕在世家内部,也要讲亲疏远近。所以有能力如果投胎水平稍欠一点,往往就得不到重用了。而现在大辽国的皇帝耶律延禧因为从小过着有今天没明天的生活,后来又和发妻萧夺里懒相依为命,所以特别信任萧夺里懒的三个兄弟。而这三位,很不巧,都是无能之辈!   现在大辽的政治,就掌握在萧奉先、萧保先、萧嗣先三兄弟,再加一个马屁精萧德里底,还有一个掷骰子掷出一个宰相来做的耶律俨手中。哦,还要加上马植他叔叔,大辽的权贵豪门都说好的马人望。这几位中,没有一个能打的。而耶律延禧自己,一样是个不能打的草原之主。   “那辽兵实力如何?”武好古问,“能打下界河商市吗?”   他的问题一出,暖阁内原本轻松的气氛,一下子就变得有些凝重了,所有人都用诧异的目光看着武好古。   赵钟哥连忙问:“宣帅,咱们要和耶律延禧打吗?”   武好古点点头,坚定地道:“当然要立足于打!如果现在不能立足于打,将来想要号召燕云豪强和生女真部落可就不容易了。这种事情,不能光靠收买的!”   收复燕云当然不能光靠收买,还得让人害怕。只有燕云豪强怕了武好古,知道没有谁能打下界河商市,他们才会收到几个小钱后就投靠。   要不然这些家伙就会欲壑难填,把整个界河商市都给他们也不够!   而要立威,那么拿一个外强中干的大辽天子开开刀是很不错的。   大辽天子都败了,那些燕云豪强还不赶紧跪了?他们不会以为自己的儿郎比耶律延禧的宫帐军还能打吧?要有这样的本事还给大辽国当什么臣子?造反得了。   赵钟哥吸了口凉气,又和慕容鹉交换了一下眼神。   “野战恐怕不成啊。”慕容鹉皱着眉头说,“辽军虽然轻而不整,但是他们也不会轻易打阵战。如果我军严阵以待,让他们找不到破绽,他们就会转而攻击咱们的后路,蹂躏河北的州郡,迫使我们分兵抵抗,然后再集中力量寻机歼灭我一路之兵。”   “可以守住界河一线。”赵钟哥摇摇头道,“只要不是冰封时节,界河、拒马河一带应该可以维持的。咱们在水面上有战船,而且还有数千精骑可以沿河遮蔽,让过河侦察的契丹骑兵有来无回。探不清虚实的话,耶律延禧是不敢轻易过河决战的。”   “那真定府路和定州路怎么办?”慕容鹉问,“高阳关路和沿海路是不怕的,有界河——拒马河可以依靠,还有界河精兵可以凭借,总能挡住契丹人。但是真定府路、定州路就难免被契丹人蹂躏,到时候宣帅可就要被朝中的奸佞抓住把柄了。”   “可以且谈且斗,斗而不破吗?”武好古问。   “这个……”慕容忘忧白眉紧皱,抚着白胡子,“宣帅,且谈且斗是肯定的,但是真定府路和定州路还是难免会被蹂躏上一番。当然了,咱们也有反击的办法!”   “用海军去骚扰辽东?”武好古问。   “对!”慕容忘忧道,“还有女真人和渤海人……如果女真人袭破高丽人在曷懒甸所筑的九城,顺势攻入高丽,耶律延禧一定会退兵的。”   “高丽对契丹人有那么要紧?”   “高丽是农耕之国。”慕容忘忧道,“女真取高丽就相当于契丹得幽州。所以契丹人一定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而且女真人如果使用咱们的火药攻破高丽人的城池,契丹人肯定就知道咱们大宋已经和女真结盟了。您说耶律延禧还能弃高丽于不顾吗?”   女真结盟大宋,大辽就必须拉住高丽以达成均势。而且渔猎的女真得到农耕的高丽,这后果的确是契丹人无法承受的!   “四郎。”武好古回头对黄植生道,“安排几个会打造攻城器械会挖坑道的工兵武官去曷懒甸战场帮女真人吧。”   “喏。”黄植生应了一声,又问,“宣帅,要带上爆裂箭和黑火药吗?”   “带上。”武好古道,“还要拿出来用……要不然契丹人怎么会知道我们大宋在帮女真人呢?”   其实高丽人的城池压根不需要用火药去对付,打造点传统的攻城器械就拿下了。   不过要那样来,谁知道大宋和完颜部勾结在一起了?   契丹人还是得多留点神,好好提防着生女真敢达!   “宣帅。”苏适这个时候插话道,“萧保先可是得了契丹皇帝的圣旨,正往咱们这儿来啊!他虽然不是正式的使臣,可咱们也不能给他吃闭门羹吧?而且,官家那边,总不能不报吧?”   萧保先带来的条件只要让赵佶知道了,多半就私下掏钱买平安了。   武好古一笑:“这事儿好办,咱们吓唬萧保先一下,叫他知道大宋天兵有多厉害就行了。” 第一千章 拥有四海的皇帝(二十九)官家不怕   举行常起居朝礼的垂拱殿前,朝臣们排好班列,在东西閤门处相对而立。根据定好的日程,今日要觐见天子、陛辞和谢恩的群臣,也在正衙前排好顺序。   群臣毕集,然后就是净鞭响起,群臣则是肃立恭候,可是等了好一阵子,也不见天子上殿。   殿中一片静默,人人都是见怪不怪的模样儿。如果是哲宗、神宗先帝不上朝,大家伙也许会为天子的身体状况担忧。但是今上那是出了名的好身体,一年四季不得病,要不是当了皇帝,太医院的那些太医多半都不认识他。   不过这位从来不得病的天子这两年也明显有了懈怠的苗头,三天两头就要误一回常起居朝。名义上自然是龙体欠安,偶感风寒什么的。不过实际上的原因大家心里都清楚,多半是昨晚上偷偷溜出宫去寻花问柳了。也有可能是和宫中某位新来的美人嬉戏到了深夜,现在还在呼呼的睡懒觉呢。   等了一会儿,首相张商英,直了直腰,便要例行公事,进入后殿去通问情况。幸而通往后殿的侧门处忽有人声传来,当今天子赵佶终于脚步匆匆的出现。   虽然赵佶现在经常请假不参加常起居朝会,但是却很少会迟到。请假是龙体欠安,朝中的言官谏臣也不好多说什么,总不能让天子带病参加工作吧?万一病情加重,龙驭宾天了怎么办?可是无端迟到大家可就有话可说了,所以赵佶宁愿请假,也不会迟到,省得一帮谏官在耳边嚷嚷。   而且看赵佶今天的脚步又快又急,脸色虽然阴沉,但气色很好,一点不像有病的样子。   这事儿有点蹊跷,不会出了什么事情吧?   耽搁了一刻钟的常起居仪式重新开始,群臣向着御座上的天子大礼揖拜。张商英眯着眼睛偷偷打量赵佶,脸色铁青,眉头紧皱,一看就知道是出了什么状况。   多半是和北方的契丹人有关……   不过垂拱殿的常起居朝一般不会讨论这种军国大事,免得吓着胆小的朝臣,制造不必要的恐慌,这事儿得留到稍后的崇政殿问对时候再说了。张商英轻声一叹,心说:蔡京那厮怎么还不来?难道真要等自己把麻烦事情都应付过去,他再来捡现成的?   张商英正在心里面埋怨蔡京的时候,御座上的赵佶却忽然开口:“张商英。”   张商英愣了一下神,禀笏出班:“……臣在。”   “海路市舶使武好文上奏,说海外罗马国、罗马法王、大食国、波罗国、注辇国、蒲甘国、三佛齐国、真腊国、占城国、交趾郡王、流求国,还有日本国等国使臣,已经齐聚海州,拟同尊朕为拥有四海之大皇帝!”   赵佶的话登时在殿上引起了一阵波澜。   十一国加一个交趾郡王,共同上表拥立赵佶做拥有四海的皇帝,其中还有罗马国、大食国、蒲甘国、注辇国、波罗国、三佛齐国、真腊国和日本国这样大国。   可真是旷古未有之盛事了!   “臣等为陛下贺,臣等为大宋贺……”   群臣连忙齐声给赵佶道贺。   不过赵佶的兴致明显不是太高,显然心里还装着事情。常起居朝并没有进行太久,就匆匆结束。接下去,有资格上崇政殿议政的重臣,又在恭送赵佶离开后,在閤门宣赞的引领下,步行前往了琼林宫中的崇政殿。   天子并不在崇政殿的正殿之中,而是在收藏了一座巨大的沙盘台的崇政殿右偏殿中。   这座沙盘台是武好古当都军机使的时候亲自督造的,展现给赵佶的是大宋的河北、河东,还有辽国的南京道、西京道、中京道的漠南部分。山川、河流、城池、沙漠、草原、海岸,一目了然。   张商英、郑居中等宰执重臣们走进崇政殿的右殿,看见张叔夜和王禀也在里面,他们俩正忙着将一个个插着硬纸片的小木块,用特制的长推杆推到沙盘台上鸳鸯泺所在的位置上。重臣们瞄了一眼沙盘上的鸳鸯泺,可是汇聚着不少小旗子,其中还有一面特别大一些的旗帜,上面赫然写着耶律延禧四个字。   大辽皇帝到了鸳鸯泺了!?   张商英和郑居中的两颗老心脏一下子都提到嗓子眼了。   赵佶看到群臣向他行礼完毕,就阴沉着嗓子道:“河北宣抚司奏报,耶律延禧在年前就驻跸鸳鸯泺,并且不断有宫帐诸军开往鸳鸯泺集中,总数可能已经达到了十万之众!”   十万!?   重臣们的脸色也一点点变得青白了,契丹可不比党项!契丹是可以轻易集中清一色的十万精锐骑兵的——这是不计算辅兵的数据,如果算上守营和打草谷的辅兵,三十万大军也拉得出来。   这个国力军力,不知道比党项强大了几倍!   而且,契丹和党项还有一个更大的不同,就是机动能力是一个天,一个地。党项出阵别看他们动辄数十万,其实大多是步行的乌合。战斗力不强,还会拖累骑兵的机动。   而契丹人有的是马,十万大军(总数)可以配上三四十万匹战马,行动起来可以风驰电掣一般!哪怕打不赢大宋的新军,凭着这一手快速运动的绝技,也可以在漫长的边境线上各处入寇,让两条腿跑路的宋军疲于奔命。   另外,河北、河东的百姓和驻军,可不必西北,他们根本不适应战时环境。而且都恐辽久矣!   听说契丹要入寇,多半就吓得要逃难了!这样的军心、民心,还想好好抵抗吗?   搞不好,又得让契丹人一路杀到黄河边上了。   “敢问陛下。”张商英终于反应过来,低声问赵佶道,“河北宣抚司有什么应对之策吗?”   “河北宣抚司奏请备战。”赵佶冲着殿中伺候的一个小黄门一挥手,这个小黄门手中就拿着河北宣抚司的奏章。看到赵佶的手势,连忙走到张商英跟前,将奏章双手奉上。   张商英马上拿起奏章翻看一瞧,原来武好古在这份奏章上提出了备战整军的方案。   “陛下,河北宣抚司想要征招骑士加入河北新军骑兵第一、第二将?”张商英看了一会儿,已经发现问题了。   沧州一带的骑士,大部分都是御前骑士啊!虽然殿前御马直已经好几年没有再征招骑士番上服役了,但是那些骑士的军籍还在殿前司啊!一旦允可武好古的要求,这些御前骑士可就会变成河北新军的骑兵了……   赵佶道:“武好古说沧州骑士多年未曾召集,已经不复昔日之勇,必须尽快征召入伍,严加训练,否则就难以在战时大用了。张叔夜,王禀,你们怎么看?”   武好古当然是在忽悠人了。   骑士并不是以个人为单位的,而是以家为单位的,既是生产单位,又是军事单位。是真正的军民一体!为了保障安置在沧州及其附近地区的三千多个骑士之家的战斗力,武好古采取了从娃娃抓起的办法,开办了界河骑士小学。   凡是骑士之家出生,无论是御前骑士还是界河骑士,他们的子弟都可以在通过比较容易的考试后入读。由骑士小学负责他们的培养和训练!   所以武好古现在可以征召的对象,并不局限于骑士本人,还包括他们的子弟。可以动员的人数和质量,都远比朝廷中的高官想象的要好。   另外,武好古的假子军团也在继续发展。不仅将一开始的近千人培养成了精锐骑兵,还有一部分甚至得到了官身。   与此同时,第二代假子骑士,也在武好古控制了耽罗岛后开始在“招募”(其实是购买),随后就开始在耽罗岛上训练,人数也有1500(计划训练出1000人)。   也就是说,武好古现在并不是很缺骑兵的兵源,只是缺少适当的名义将北沧州的骑士团体,正式变成河北宣抚司的骑兵。   “陛下,臣以为骑士承平日久,一样会疏于战技的。”   “陛下,沧州骑士起源于先帝元符年间,至今已历尽十载春秋,其中不少人都上了年纪,恐怕不复当日之勇了。如果再不严加训练,就真的不能用了。”   张叔夜和王禀其实也不大了解情况,但是他们现在谁也不敢和武好古唱反调。毕竟耶律延禧都摆出南征的架势了,万一是真的可怎么办?现在不让武好古练点兵,回头耶律延禧真的杀过来夺了大宋江山,他们不都成千古罪人了?   张商英、郑居中这些文官宰执也能分得清轻重缓急。虽然武好古也不是什么好人,但是现在官家怕得是耶律延禧,不是武好古。所以也都赞成让武好古动员骑士,加快编成两将骑兵。   “陛下,臣建议拨给河北宣抚司一笔募兵之资,准其招募效用士数千乃至一万。”张商英还是觉得不保险,现在蔡京还慢腾腾的往开封府在赶,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   在蔡京到达之前,他这个代理首相可千万不能变成大宋的末代首相…… 第一千零一章 拥有四海的皇帝(三十)宋骑凶猛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界河商市城南,宣抚司城堡外,一片开阔的校场之内,响起了嘹亮的军歌之声。   多达六千名的骑士,持着马矟,穿着半装瘊子甲,戴着兜鍪,整齐肃立,放声高歌。他们也不是松松垮垮站成一群,而是组成了十六个营方阵,六十四个队横阵。虽然每名骑士都牵着自己的战马,但是队列还是整齐的让人惊讶。   至少在微服南来的萧保先看来,是足够颠覆他对宋军的一贯认识的。   且不说这些骑士的马上功夫如何?单看他们现在站立不动的队列,别说是大辽的骑兵了,就算大辽侍卫亲军的步兵阵型,也不能和他们相比啊!   难道宋骑严整如刀切斧剁,进攻时则如墙而进的传说,都是真的?   另外,这里五六千骑虽然都是半装,但是他们披着的盔甲颜色青黑,光洁透亮可以照见毛发,难道都是瘊子甲!?   6000骑兵,人人都是瘊子甲!?   真的假的?   瘊子甲是有假货的,实际上就是用高硫磷的熟铁,按照瘊子甲的工艺进行打造。这样看上去和正宗的瘊子甲没有分别,但是因为铁料的治疗不好,就打成了又薄又脆,中看不中用。   可是那6000个骑士牵着的战马,却个个高大的不成样子,起码都有四尺七八,肯定是真正的好马啊!   肩高四尺七的战马,在大辽那边,也是响当当的一等战马了。只有最精锐的骑兵才可以配备这种好马。可是眼前的这支大宋的骑兵,却是人手一匹,这是怎么回事儿?   宋朝的好马多到烂大街了?   微服来访,却被武好古热情的拉去看“军操”的萧保先,人站在宣抚司城堡上,一只眼珠子却是死死贴在一架望远筒的目镜上。   看了一会儿之后,他已经习惯了望远筒里面倒立的图像,注意力也从严整的队列转向了骑兵们的盔甲和战马。   特别是战马,简直让萧保先难以置信。虽然大宋现在平了西夏,开了西域,获取良马的渠道应该多了不少。可是界河商市这里的好马,是不是也太多了一些吧?   “武宣帅,这些战马,都是从西域得来的?”萧保先收好望远筒就问。   武好古笑了笑,他早就知道萧保先必有此一问。   “种马是从波斯和天竺购来的。”武好古笑道,“不过萧枢密今日见到的,却都是在沧州养育的战马。”   他这回难道没有忽悠人。这里6000名骑士中的大半,都是所谓的“沧州骑士”,在沧州或沧州附近拥有庄园,自家就养马为业。武好古的界河马场每年都会向这些骑士家庭提供低价的强壮牧马,同时再派出第二等的种马去和那些强壮的牧马交配,以便生下高大的马驹。   在七八年的繁殖之后,现在界河马(沧州马)的种群已经扩大到了可以提供大批优质战马的规模了。   当然了,可以拿出一万多匹(并不是一人一骑)高大战马装备河北新军骑兵,也和经过人工育种的沧州马的“良品率”比较高有关。   譬如现在辽国和宋国的群牧监马场,在不进行人工干预的情况下,放养在草原上的马群产出良马的比例大约在5%左右。而用人工干预,根据血统记录严格选择马匹进行交配的话,良品率提升到20%甚至30%都是有可能的。如果沧州马可以达到所谓“定型”的标准,那就是90%以上的良品率了。几乎所有的公马,都可以长到四尺七八的水平!   这样,获得优质战马的成本,就将大幅降低!   不过这种“过度使用”人工干预的养马方式,也存在马匹在严酷的自然环境中耐受力不足的缺点。   如果要比爆发力,比持久的体力,沧州马都要优于契丹的草原马。可是要比吃苦耐劳,草原马的优势可就尽显了。   而且草原马的数量和成本,还是要远远低于沧州马的。如果要玩不惜马力的奔袭,武好古的骑兵可不如人家。   不过萧保先也想不到这些个,看见宋军的瘊子甲和沧州马,都有点傻了。   光是这里的6000铁骑,恐怕就能抵得上一万,不,也许是两万宫帐军的具装甲骑了!   虽然契丹人的大约十万宫帐军中有三成是具装甲骑,但是这些具装甲骑有点徒有其表,虽然装备是用来打冲锋的,可真上了战场总是冲不起来。冲击力甚至不如西夏的铁鹞子……   军号突然呜咽一般响起,就看见牵着战马的骑士们也不用人扶(他们是半装,比较灵活),自己就踩着马蹬上马了,然后麻利的将马槊背上肩膀。这一连串的动作,由入行云流水,看着就让人舒坦啊!   紧接着,上了战马的骑士开始第次整队和开进了。每一队的队正和押队负责整理队形,将横队整理成了方阵,然后以队正在前领队,押队正后压阵,以快走的速度开始绕着宣抚司城堡运动。   速度虽然不快,但是队形之严整,步伐之划一,还是让观看的萧合达狠吃了一惊。   这就是传说中的“如墙而进,车轮而战”吧?   “怎地?这骑兵还可用吧?”武好古瞟了一眼脸色青白的萧保先,笑吟吟地说,“他们虽然比不上高宣帅和章教谕麾下的骑兵,但是在咱们大宋这边也算可以了。”   什么!?还有更厉害的!?   萧保先一想也对啊,武好古可是大宋四大名将中垫底的。他的骑兵比不上高俅和章援的骑兵也是应该的。如果再算上童贯的骑兵,宋朝现在大约也有20000以上的具装甲骑了吧?   数量上虽然没有辽国的具装甲骑多,但是战斗力一定更加强大!   萧保先并不是完全不懂军事,他要完全不懂就不害怕了。所以看到围着城墙奔跑,速度越来越快,阵型却没有变得太散,他脸色已经煞白起来了。   人家的甲胄好,战马好,马术看来也不会差,而且阵形保持得那么好说明经常训练。   看了武好古这个南朝四名将之末,不是他花钱买来的……   界河这边,可不好打啊!   萧保先叹了口气,然后用眼神扫了扫武好古的左右。   武好古明白他的意思,低声道:“除了奥丽加,别人都退下城墙去。”   “喏!”   跟随着武好古的诸将,全部应喏而去,高大的宣抚司堡垒城墙上,就只剩下了武好古、萧保先和持剑护卫的奥丽加三人。   “萧枢密,有此等骑兵,能免了一年50万的岁币吗?”   “什么!?”萧保先差点没跳起来,他还没开口勒索,武好古倒先发制人,要免除岁币了。   “武宣帅可当真么?”   武好古一笑:“海外十余国使团正在从海州入京,将要给我朝官家奉上成吉思皇帝的尊号。官家拥有四海,怎么还能像贵国奉献岁币呢?”   “哼。”萧保先哼了一声,“大概还要北伐燕云,夺取我大辽的燕山之地吧?”   “萧枢密言重了。”武好古笑着,“萧枢密觉得眼前的这6000骑兵,能纵横燕云平原之地吗?”   能!   萧保先额头上冷汗都要滴下来了。界河商市距离析津府就200里地,期间还有水路相连,又不是什么不可逾越的天险。   宋军如果依托水路而进,再有这样的骑兵遮护,冲到析津府城下是没有问题的。   至于能不能攻下析津府城……问题是南京道的侍卫亲军们现在靠得住吗?   萧保先心里面直打鼓啊!   “武宣帅,你们大宋真的想开战?”   武好古笑了笑,道:“我大宋素来以和为贵,不求战,但是也不惧战!”   以和为贵西夏和喀喇汗国怎么没有了?萧保先心道:以和为贵怎么会有人不远万里送来一千多万两白银?   宋人真是太不要脸了!   “武宣帅。”萧保先黑着脸道,“我家天子可说了,如果你们不额外给200万两,他就要亲统大军百万,兵临界河了。”   武好古笑着摇头,“那也得等到12月才行吧?现在才一月份,界河正在解冻,再过一段时间就是滔滔流水了。你们大辽还能和咱们大宋比水军?”   那是不可能的,赵佶是成吉思皇帝啊!拥有四海了,当然是海军无敌了。契丹一帮草原牧民,上了船就晕,打个毛啊。   “难道两国真的要弃好成仇,从现在开始要把界河变成血河了?”   武好古摆摆手,笑道:“哪有这般严重?萧枢相,这次的事情,不过是上位之人争个面子……我朝官家马上要当成吉思皇帝,总不好当着海外诸国的面给大辽上贡吧?至于你家天子,多半也是个脸面。几十万一百万的,对大辽算什么钱啊?光是我朝的一个三佛齐市舶司,一年就有不止一个一百万能赚了。所以这事儿,也只能让他们隔着界河对峙上几月……”   “等等,你说谁要隔着界河对峙?”   武好古一笑:“当然是大辽天子和大宋天子了!若是大辽天子亲征,成吉思皇帝又怎会不来界河?” 第一千零二章 拥有四海的皇帝(三十一)蔡京来了   大宋大观三年二月初十,苏辙辞相已经一月有余,而替代他出任左相的蔡京,也终于抵达了开封府城。   大宋帝国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那把交椅,终于又回到了这个已经六十二岁的老人身上。比起他上次在相位上的时候,如今的局势可以说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   大宋王朝正处于开国以来最辉煌,最繁盛的时候。而这份辉煌和繁盛背后,也隐藏着不少忧患。譬如北方大辽国发出的威胁——大辽天子不仅在鸳鸯泺集结大兵,而且还命令西京道、南京道的京州兵备战待命,摆出了一副要和大宋开战的架势。可是在蔡京看来,最紧张的时刻已经过去了。和绝大部分局中之人紧盯着辽国不同,蔡京压根不关心辽国在干什么,他只关心界河商市的武好古在忙什么?   武好古在备战!   6000铁骑已经被召集起来,汇集到了界河商市南面的宣抚司堡,组成了两个不满员的骑兵将,每日都在进行操练。   官家赵佶也从他那个堆满了钱财的封桩库里面取出了几百万缗发给了河北宣抚司,并且同意宣抚司募集效用士,还催促兵部和枢密院尽快补齐宣抚司直辖六将兵马的府兵缺额。   与此同时,界河商市本身也在加快备战。不仅名义上隶属于河北宣抚司的修械所正式升级为兵器房,开始加班加点生产各种兵器。而且界河商市政所还以替河北宣抚司发包的名义,向商市中有能力加工木料的工坊船厂,还有为数众多的铁器工坊(因为界河铁厂和水力锤的出现,界河商市中也出现了大量的小型锻铁坊)下达了大量的订单。界河的工商末业,也因此爆发出了令人意想不到的战争潜力。   界河商市的民兵,也开始装备盔甲和界河弩,还在河北宣抚司的督导下接受严格的守城战训练。   另外,界河造船厂在刚刚过去的年节之中,一天都没有放假。所有的工匠,全都加班加点打造战船。海路市舶制置司的海军房,也在界河商市和海州京东商市大量募集和训练水手。   而这一番备战工作,都是在河北宣抚司总军机房的指导下展开的。这个总军机房里面的大部分军事机宜,都是参加过平夏之战的军官,有些还参加过刚刚结束的安西之战,据说还有一些在生女真军中参加了两次曷懒甸之战。   他们在军事上的素质是非常可靠的。   由他们直接负责的备战计划,还有什么不能让人放心的?   而且通过蔡攸,蔡京也摸透了赵佶的底牌——这位成吉思皇帝是肯破财免灾的,只要面子上能过得去,别说二百万,就是三百万缗钱也出能出得……   这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真要开打,武好古的河北宣抚司总军机房自会应付一切。   如果耶律延禧觉得开战没有把握,那么赵家皇帝还肯拿三百万买个平安。除非耶律延禧脑子进水,才会用他的宫帐军去和武好古的河北宣抚司新军决战呢!   现在这种新军和以往的宋军不一样,攻击力是很强大!辽军即便能赢,也是个惨胜。如今契丹人多吃斋念佛,还有多少壮丁能上战场?要是一战被武好古打死几万,北朝天下可就大乱了。   所以在反复权衡之后,蔡京就下了决心,一定要在赵佶受四海之王拥戴,成为成吉思皇帝之前抵达开封府。   要不然这份大功,就被张商英给抢走了……   ……   在二月十一这一天的下午,政事堂中,不断有各部各司各监的官员前来商议“万国来朝”的准备工作。喜气洋洋的蔡京和脸色铁青的都快变成黑色的张商英一块,在中厅上首坐着,一件件的处理这些花团锦簇的好事儿。   “万国使团”已经在武好文和纪忆的陪同下抵达了开封府界内的陈留县了,住进了刚刚落成的万国迎宾馆内。据主持万国迎宾馆的官员汇报,这万国使团的排场可真是前无古人了。不仅随员众多,车马可以排出好几十里,而且携带的贡品数量之大,也让人惊讶不已。光是运送黄金白银的纲船,就在运河里面排出了长队。   而为了护送这些宝贝,钟傅甚至亲自带了一个将的开封新军去了海州,将宝贝和使团一路护送到了开封府。   对了,武好文还让京东商市几家大车行照着纪忆带回来的四轮车辆,赶造了几百辆四轮马车,都用高大的骡马牵引着,准备用它们拉着黄金白银进开封府城!   赤裸裸的炫富啊!   虽然很不符合大宋文人的审美观,但是炫富炫到这种程度,也足够让人佩服了。   不过黄金白银之类的俗物,并不是赵佶最喜欢的。而善于溜须拍马的纪忆,当然知道主子的喜好。所以还从西方各国搜罗了许多奇珍异宝,也要一并运入开封府。   其中有古希腊和古罗马的大理石雕塑——这可是一千多年前的宝贝啊!还有古代波斯的金银器皿,还有大马士革生产的宝刀,还有产自安达卢西亚的宝马,还有大的有点不像话的德文·夏尔马,还有从波罗王国收集来的许多古天竺的珍宝。   哦,还有各式各样的美女!有金发碧眼的法兰克女骑士——她们是哈里发献给成吉思皇帝的礼物,是从被俘的十字军女骑士中精心挑选出来的。有热情似火的波斯女郎,她们是耶路撒冷王国献给成吉思皇帝的。还有东罗马帝国从乌克兰搜集来的罗斯美女。   当然了,最吸引人的,还是天竺国的波罗王国奉献给大宋天子的公主空行母。那可是波罗王室从自家的女儿中选出的绝色,从小进行密宗双修之法的训练,据说是有法力加身,可以让与之双修的男子领悟佛法的存在,通常只有佛国的国王们才能得到她们。   不过元觉大和尚去了一趟波罗城,和波罗国王摩罗波罗说了一番光明佛的大道,对方马上就献出了最好的公主空行母和大量的金银财宝。   打发走了陈留万国迎宾馆的主事,蔡京笑呵呵的对张商英道:“天觉,咱们这位官家果然是有福之君啊……恁多的好东西,还有好人儿,就这般万里迢迢送来了,旷古未有啊!”   张商英微微眯着眼睛,瞅了一眼蔡京,轻轻道:“契丹和高丽的使臣却走了!”   受邀参加这一次的“万国来朝”大典,除了纪忆拉来的海外远邦之外,大宋的近邻也都受邀了。   其中已经有两百多年没有和中国正式往来的日本国,这一次派出了正式的“遣宋使团”。   自称大瞿越,却被大宋扣了个交趾郡王帽子的越南李朝,虽然一直在边境上不怎么安分,但这一次也不敢违逆大宋海路市舶制置司的牒文,派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使团。   至于大理国和吐蕃诸邦,在平夏之战后就是岁岁来朝了,他们贺正旦的使臣还没走,正好留下继续祝贺赵佶上尊号。   契丹贺正旦的使臣灰溜溜的离开倒是在预料之中。可是高丽国的使臣居然谢绝挽留,也和契丹人一起走了,拒绝承认大宋皇帝拥有四海,这一点倒是有点让人意外。   而且,这还是个非常不好的兆头。   契丹和高丽国的关系,显得太过亲近了。   “无妨。”蔡京皱起了眉头,“高丽国的事情自有海路市舶制置司应付。如果真的翻了脸,火也烧不到咱们的土地上。”   “契丹人呢?”张商英问,“今年的岁币,咱们可不给了!元长你不会认为耶律延禧会咽下这口气?现在高丽国又和契丹站在一块儿,不会真的打起来吧?”   “不怕。”蔡京一笑,“能应付的。”   “能应付?”张商英说话的声音都有点变了,“辽国乃万乘大国,精兵百万,上将千员,幅员万里,可不是西贼能比的。现在又拉上了高丽国,真要开战,规模怕是不会比真宗朝那一次小了。我们要如何应付?”   “自有都军机司筹谋策划。”蔡京笑道,“我等不必太过操心。”   张商英轻轻哼了一声:“具体的用兵打仗自然可以由都军机司筹划,可是粮饷、征兵、征夫、转运,还有河北、河东两处的备战和城池修筑等等事务,哪一样不得两府想方设法?元长,虽然朝廷这几年有了一些积蓄。但还是不足以应付和契丹开战的花销啊!别的且不说,单是河北、河东城池的整修,守备厢兵、府兵的招募训练,军粮器械马匹的储备,就得花出去几千万上万万啊!而且战端一开,河北、河东州县就免不了要遭受蹂躏,就算没有遭到契丹人的蹂躏,吓也吓出一身冷汗了。到时候流民没准就要起来了,开封府周遭是不是应该准备则个?元长,这些个事情,都得你这个左相早点拿出办法。可不能等到契丹人真的南下了,才临时抱佛脚,那是要方寸大乱的!”   瞅了眼方寸已经有点乱了的张商英,蔡京只是一笑:“天觉兄只管放心,小弟早就有了主张……这一次,保管有惊无险,安然而过!” 第一千零三章 拥有四海的皇帝(三十二)人生巅峰   大宋大观三年二月二十一日,在汴梁城城南的南熏门外,挤挤挨挨的都是看热闹的百姓。   此时此刻,大概是大宋朝开国以来最辉煌的时刻了。版图辽阔,至少看上去非常辽阔!东起大海,西尽天山,北接契丹,南至……呃,往南就不知道了,都拥有四海了,南边那点小岛还不随便占领啊!   就在去年冬天,武好古就已经通过海路制置司总军机房向三佛齐军机房下达了侵攻爪哇岛的命令,也不知道现在占领了多少爪哇岛的地盘?如果已经有了战果,那大宋的南疆之极,就应该是爪哇岛了。   而作为这个“远迈汉唐”的大帝国的首善之城,开封府这几年也变得越来越繁荣,也越来越显得拥挤了。   开封府城在艺祖开国的时候,举城居民就多达数十万,已经是极大的规模。一百几十年生聚繁衍,城市的居民早就突破了百万。而到了当今天子赵佶坐拥天下的时候,又因为界河商市带来的北粮南运,以及平夏战争的大获全胜,使得本就拥挤不堪的开封府,又迎来了一个人口大汇集的高峰。   北粮南运每年可以给开封府城带来额外的一二百万石面粉的供应(一开始南运的还是小麦,不过现在都已经变成了加工好的面粉了),而河湟之战和平夏战争的胜利,则带来了一大批的“新开封人”。一大批归顺大宋的河湟、西夏降人的家眷,还有伺候那些家眷的仆役女使,陆陆续续到了开封府。童贯和高俅还拘到许多西夏以及青唐的工匠,相当部分也都送到了开封府安置。   另外,不少西军将门也把半个家族从陕西挪到开封府了。这可是态度问题!现在西贼已经平定,西军这个团体,自然到了可以卸磨杀驴的地步了。好在大宋官家眼下还是讲规矩的,杯酒释兵权嘛!因为契丹还没打垮,所以先释一半。   不过这一半,人数也不少了。西军将门也都是百年的老将门,谁不是一大家子人?而且将门老爷都是骑在劳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的。谁都得带上一大批伺候的人入京啊!   另外一个迁入开封府的群体则是辟雍学宫、青城学宫和步兵学校相关的学者、学生和家眷。   因为西北大安后朝廷的军费开支骤减,同时儒家学派的斗争开始渐渐激化。所以苏辙、张商英等人在过去的两三年中,也在三校和与三校配套的小学上花了不少公帑。从外府请来了许多关洛学派的大家,还试着恢复起了“地方府学——中央辟雍——科举授官——再入辟雍深造学习实学”的学校升级路线图。   当然,不入辟雍学宫学习“新儒学”(理学),也可以去考科举,只是“中签率”更低了。   所以这几年“新开封”人的数量可是猛增了不少!林林总总的,总有十几万人。   因此在这几年间新扩出来的开封府新西城,很快就被填得满满的!而开封府的房价,非但没有因为城区面积扩张而下降,反而因为来了一批“高收入”人群,而节节攀升了不少。   此时此刻,开封府城南,民居汇集之处,现在已经拥挤得不成样子了。足以让所有远来的访客瞠目结舌!   ……   来自域外各邦国的使团,已经在数千披坚执锐是模范新军健儿护卫之下,静立在南熏门外了。   因为这次的使团大多是从南方海外,所以就不走万胜门了,而改在了南熏门进入,然后通过旧朱雀门,过龙津桥,走旧御街,由南向北,一路前行到官家的旧居,开封皇城的宣德门外。   而大宋官家赵佶,此刻正带着文武百官,勋贵宗室,就在宣德楼上,打出了御前全部张盖,等着这些“万国使臣”上前来献礼送尊号。   如此盛事,别说是大宋开国以来,便是算上汉唐,也只有李世民称登利(腾格里)可汗的时候,才可与之相比了。   昔日唐太宗李世民是大陆上的霸主,而今日的赵佶,则是号令四海的君王!   看来以后唐太宗,要和宋海皇并称双雄了。   汴梁城上下,也都被这次的盛事扰动了。只有有点头脸的人物,哪怕上不了宣德楼,也没有资格在宣德门外看个热闹,也都呼朋唤友,带着下人,占据了从南熏楼到宣德门的御街沿线的高处。特别是那些临着御街的酒楼茶肆,今天全都是顾客盈门。   一个视线好一点的位子,就能卖出个十几缗钱!   至于那些平头百姓,自然花不起钱,干脆就在街边挤挤挨挨,凑成一团。人人翘首,都想看看那些从万里之外而来的使臣都是啥模样的?   纪忆和李纲(他是在年节前乘船到达海州,然后和使团一起入京的)今天也是得意到了极点。两人都升了官了,而且都是越次超升。纪忆升到了正五品中散大夫,还加了龙图阁直学士的阁职。以后就是纪龙图了!   李纲则赐了进士出身,官阶直接提到了正七品宣德郎,位列朝臣了,而且也给了直秘阁的贴职。也算是一步登上人生巅峰了!   不过最让他们得意的还不是升官儿,而是他们得到了希腊哲学精华。纪忆和李纲本来就是不大不小的儒啊,在宋朝能中进士的主儿,儒学上的造诣怎么都不会差的。   而且宋儒是在寻找真理的,在武好古打出“实证主义”和“理性主义”的旗帜之前,所谓“三教合一”,就是从佛教、道教取经,以完善儒学才是主流正道。   而现在,得到了希腊哲学思想的纪忆和李纲,都好像看到了一扇通向学术巅峰的大门向他们敞开了。   这可是开宗立派,成为圣贤的机会啊!   ……   宣德楼上,钧容直的鼓乐之声响起,一队队一排排的御前班直人马首先上了宣德楼,分左右展开,到了各自的位置站好。然后才是带御器械的御前散指挥,都是一些勋贵之后,也有新起来的西军将门子弟,全都顶盔贯甲,看上去颇为精壮。在他们身后,就是一顶杏黄张盖,张盖之下是一张由八名外殿直所抬的步辇,大宋官家,未来的成吉思皇帝赵佶,这个时候一身龙袍,头戴长翅纱帽,端坐在步辇之上,走向他的人生巅峰。   这位在历史上总逃不了昏君之名的帝王,现在总算是完成了他的历史使命——北宋中后期,中国的经济不能说整体都达到了资本主义萌芽的阶段,至少在徐州(徐州利国监)、海州、明州、泉州这种工商业之都,还有金融业发达的开封府,资本主义的苗已经出现了。   之所以没有能茁壮成长,主要还是中国传统的哲学卡在“工具”和“方法”上,无法支撑技术上的大规模创新。没有科学技术的进步,资本主义的苗也就长不出来了。   而赵佶对武好古多年以来的大力支持,无意之间,就已经捅破了哲学限制的窗户纸。   现在纪忆和李纲又从西方取来了可以完美回答先圣问题的真经,因此儒学已经完成了升级,真正成为了可以对抗佛教、天方教和基督教的强大学派。   而由于纪忆、李纲引入的希腊哲学将要造成的实证学派的分裂,非但不会削弱儒学革新的力量,反而会让新儒学变得更加强大。因为只有分裂才会有真正的思辨,才会促进儒学进一步大发展。   同时,武好古、纪忆对大宋海上力量的充分运用,也让大宋成为了一个统治海洋的世界帝国。   哪怕今后还有女真、蒙古入侵,这种来自山林和草原的帝国,也是没有能力消灭一个庞大的海洋帝国的。而这个海洋帝国只要不被消灭,新儒学的实证派、理性派、天理派和理学派,就会继续发展壮大。   中华的宿命,已经在赵佶执掌的时代改变了。   所以,赵佶的后半生再怎么折腾,都改变不了他成为成吉思大帝的历史地位了。   赵佶这个时候已经从御辇上下来,坐在了一张高高的御座之上,看着远处挤挤挨挨的数十万大宋百姓子民,他的脸上笑得无比灿烂,环顾左右:“该开始了吧?”   在赵佶身边,最近的自然是蔡京和张商英了。张商英不是很积极,眉头微皱着,大概还在担心“北丐延禧”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南下?   蔡京倒是一点不担心北方,当下笑着对赵佶说:“待会儿就是禁军山呼万岁,声音传到南熏门外,纪忆和李纲自会领着使团入城。”   赵佶点点头,又轻声问道:“是来遵奉朕做拥有四海的皇帝吗?”   蔡京笑着说:“是啊,各国使臣都已经准备好了上表,等会儿就会送上宣德楼,陛下只需点头允可,便可以如李世民一样,有一个号令海外的尊号了。”   “好!”赵佶笑着,“中华之君,可以号令万邦,实在是千古少有的盛事,等这次的事情完结,朕还要去封泰山,观沧海!” 第十卷 北国风云起 第一千零四章 忍无可忍的耶律延禧   宣德门外山呼万岁的声音起来的时候,在千里之外的大辽国奉圣州鸳鸯泺,大辽皇帝耶律延禧正在大帐之中大发雷霆。   原来是他派去界河商市和武好古秘密见面的萧保先灰溜溜的回来了。   钱没有要到,而且还带回了宋国已经背盟的噩耗。   澶渊之盟,已经被言而无信的宋国正式毁弃了。今年的岁币多半不给了,而且宋国正在界河——拒马河以南构筑城池。这可是明目张胆在违背澶渊之盟了!同时也把耶律延禧逼到了不得不战斗的悬崖边上了。   作为大辽国的天子,他必须,也只能是一个能带着全体契丹人抢到东西,收到保护费的强盗头子。而且还得是天下第一大贼头!   因为他统治的草原之民,除了为数不多的契丹核心部众,其他人都是墙头草。谁能带着他们去抢,他们就拥护谁当老大。如果赵佶是个更好的强盗头子,那么大家伙就认个成吉思汗又能怎么样?   唐朝那会儿,大家不就认李世民当登利可汗了?   虽然赵佶打仗的本事多半不如李世民,但是他抢钱的本事可比李世民厉害啊!   这边刚刚派人去海外抢了一千多万,那边又有赵家人准备去天竺抢劫了。   原来身在大宋,心里还有点向着大辽的赵乾顺就让人送来了奏章,说是赵忠顺和萧合达在波斯国东部(其实是阿富汗)如入无人之境,在去年冬天还占领了一个富得流油的城市名叫迦兹尼(是迦兹尼王朝的故都),抢到了很多财宝!而且据传在迦兹尼东边两千多里,还有更加富庶的拉哈尔城,那里位于一片和中原差不多富饶的大平原上,绝对是可以作为帝王家的宝地。   所以赵乾顺决定将苦哈哈的河西走廊还给大宋,自己马上带领部众也要去天竺抢钱抢地盘了……   真是个败家子啊!耶律延禧那个气啊,天竺能有多富?连河西走廊都不要了……河西走廊多好的地方,也就比大辽国的南京道差一点。赵乾顺这个败家子居然要把那里还给大宋!   要给也给大辽国啊,怎么能给大宋!?   难不成赵乾顺这个小子现在真的要给赵佶当孝子了?不就是分了半个天竺给他去抢嘛!至于这样连祖宗百战而得到的土地都送给赵佶吗?   不过这事儿再好好想想,耶律延禧也感到危机了。赵乾顺对赵佶看来是真心的……这说明,赵乾顺和整个河西军的上层,真的跟着赵佶尝到了甜头,在那个什么迦兹尼城抢到了几辈子都不敢想象的财富。   所以现在的赵佶,对赵乾顺而言,真是比亲爹还亲了。   而赵乾顺会是最后一个爱上赵佶爸爸的人吗?   “是可忍,孰不可忍!”耶律延禧咆哮着命令道,“传朕的旨意,大军明日开拔南下,朕要踏平界河商市!朕倒要看看赵佶这个成吉思皇帝敢不敢真的御驾亲征!”   “什么?踏平界河商市?”   耶律延禧御帐内的大辽忠臣们听到这话心都在抽筋啊!   大宋那么老大的一个国,哪儿不能去踏平?为什么非得是界河商市呢?大家都在界河商市有投资啊,踏平了岂不是要血本无归?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北枢密院使萧奉先。在如今的大辽朝中,就数这位仁兄最得天子信用了。   而且他在界河商市的产业也颇有规模啊!   “陛下,臣以为踏平界河商市是大可不必的……”萧奉先斟酌着用词,他其实也知道,踏平界河商市是根本不可能的。   萧保先早就和他说了现在的界河商市是怎么一个情况了。不说是固若金汤,至少也是难攻不克的坚城。况且,界河商市的主体是在界河以南的。大辽兵在陆地上兴许还有点实力,到了水面上恐怕是打不过“拥有四海”的宋军的。   不过这话是不能和耶律延禧说的。这位大辽天子可不大喜欢别人唱反调,特别是说大辽军队有点渣之类的逆耳忠言。   萧奉先笑着说:“界河商市可是只会下金蛋的母鸡,而且还是一只会跑的母鸡……”   “会跑?”耶律延禧不解道,“商市要怎么逃跑?”   萧奉先看来萧保先一眼,萧保先马上插话道:“陛下有所不知,界河商市的根基是海,是云台学宫,是工匠,是商人,是金银财帛,并不是土地房舍。只要将这些东西装上船,顺风南下,只要找个可以停泊海船的良港,就可以再开一个商市了。”   他对界河商市还真是够了解的!   这个商市刚开张的时候是以宋辽商贸为本的,但是将近十年发展下来,依托着辽国的廉价原材料(主要是木头、粮食、羊毛和毛皮)和云台学宫,界河商市的手工业发展很快。现在已经变成了以造船、冶金、酿造、纺织、建材、木器、皮具、造纸、印刷等手工业为主的工商业大城市了。   也就是说,界河商市在万不得已的时候,是可以进行迁移的!   而且因为海路市舶制置司掌控了强大的海上力量,也的确有能力将界河商市的精华从界河边上挪走。   不过契丹人恐怕当不了界河商市的拆迁队,他们没有这个实力了。   “那就让他们逃跑吧!”耶律延禧自信满满,“他们从海上逃走,朕的确没有办法,但是界河以南的宋土,就任凭我大辽勇士践踏了。”   “可是陛下,沧州荒芜,哪里比得上界河商市之万一啊!”   萧保先又在忽悠耶律延禧了。现在的沧州可一点也不荒凉,到处都是骑士的庄园和城堡。如果辽军要去一个个打下来,只怕契丹人要死伤惨重了。   “那朕该怎么办?”耶律延禧瞪了眼自己的小舅子,“总不能这样放过宋人吧?”   “陛下可以驻扎析津府,再以重兵压迫界河商市,让武好古拿出300万缗消灾。”   “萧枢密(萧保先是同知南院枢密院事)此议甚善!”和萧保先同掌南枢密院的耶律俨立即开口附和,“若能有300万岁币,我朝的财用将可大大宽裕,编练宿卫新军的花销也有了着落。如果让界河商市跑了,咱们向谁要钱啊?总不能和统和二十二年那回一样吧?如今执掌大宋的,可是成吉思皇帝啊!”   统和二十二年的宋辽战争的结果就是澶渊之盟!在那场战争中,大辽军队的表现其实不怎么好,最后由于宋真宗的软弱才给了三十万一年的岁币。   可现在的大宋官家可是一代雄主赵佶,号称成吉思皇帝,是和李世民一样的牛人……   耶律延禧哼了一声:“那就点齐十万大军,驻兵析津府城!南京道留守马人望筹措大军粮草,勿使供应有缺。”   ……   耶律延禧将要亲自统领十万大军进驻析津府城的消息,在三天后就传到了界河商市。   这个消息是辽国的南京道警巡使张觉亲自给武好古送来的。张觉这几年一直负责和界河商市打交道,官职也升到了南京道警巡使。而且他和武好古的关系很不错,在界河商市上也置办了宅子,也常到共和坊的武家大宅串门。   “怎么回事儿?”张觉显得非常紧张,在界河商市城内的武家宅邸书房中连声发问,“你们大宋真的要北伐燕云了?”   “北伐?”武好古笑着问,“听谁说的?”   张觉跺跺脚,“这不是明摆着嘛!你们停了岁币,大宋官家又称劳什子成吉思皇帝……接下去难道不是发兵燕云了?”   武好古笑着点点头,“那么燕云豪强准备起兵响应大宋北伐了吗?按照五代的划分,燕云之地有十五个州吧?这可就是十五个节度使啊!怎么样?张院使也来一个吗?”   张觉被武好古的话吓了一跳:“那么快?那么快就要北伐了?咱们可都没准备好啊!”   武好古笑了笑,他知道现在除了马植在认真准备,其他的燕云豪强都在忙着捞钱,没谁真的相信大宋马上就要北伐了。   毕竟宋弱辽强已经一百多年了,哪儿能说逆转就逆转了?   “呵呵,的确没有那么快。”武好古笑着,“放心好了……这一次大宋是不会北上燕京的。”   “那就好,那就好……”张觉嘴上这么说,脸上的表情却无比凝重,顿了顿,又道,“那么你们最多可以拿出多少钱?”   “钱?是平州张家要用钱?”武好古笑问道。   “什么呀,是你们能拿出多少给大辽皇帝!”张觉道,“现在大辽皇帝开价300万!”   “不给,不给。”武好古连连摇头,“一文钱都不给的!”   “不给……那界河商市可就要陷于战火了!”张觉看着武好古,“就算你们能守得住,也得花不少钱,耽误不少买卖吧?”   武好古苦苦一笑:“这事儿也不由我啊!官家是雄主圣君,自然不甘心一直给契丹岁币了。所以就要趁着上尊号为成吉思皇帝的气势压一压辽国,说什么也要把岁币给停了。” 第一千零五章 战争才是最大的生意   那边张觉急匆匆的离去,大约是去和马人望商量对策。这边常驻界河商市的河北宣抚使武好古就在自家在界河北岸的别墅里面,召集大家伙议事了。   众人议事的地方是在一处临着界河的三层楼阁之上。窗外,正是各种船只往来穿梭的界河,好一派繁盛热闹的景象。一群穿着官服的男子,都一脸肃然地端坐,个个神色凝重,茶香同时在楼阁之中幽幽飘动。   这次被召集来的,除了武好古的几个心腹,还有界河商市元老院里面的头面人物。连一直和武好古不大对付的向安、纪晟和张克相这样的反对派元老都来了。本来因为界河商市中一直都存在的权力斗争,这几人是绝足不登武好古的宅门的。但是随着耶律延禧在鸳鸯泺集中大军,随时将要南下攻打界河商市的消息传来。这些反对派的元老也放下了和武好古的那点恩怨,时常来访,共商对策了。   说起来,他们这些已经蜕变成万恶的资本家的界河元老,最关心的还是自家在界河商市越来越庞大的产业。作为界河商市的第一批投资者,他们无疑享有了商市成长所带来的大量红利,全都成为了家资数百万的巨富。而且和后来的那些主要从事海洋贸易和手工业的商人不同,他们的财产主要是以不动产的形式存在的。拥有大量无法移动的出租物业,还有不少自营的酒楼旅店,每年光是坐收房租也能进账个十几二十万缗的。   也就是说,一旦界河商市被契丹铁骑踏平,他们几位就是最大的苦主了。现在这种收租加挥霍,还能在元老院里面放点厥词的好日子,可就一去不复返了。   所以到了这个时候,这几个没少给朝廷打小报告,揭发武好古在界河商市“暗蓄武力,私筑城池”的元老,只觉得界河商市的武力太少,城池不坚了。   砖石的城墙怎么只修了一道?应该修个两三道外城才保险啊!   而且城里面的公民兵还是太少了,撑死一两万,怎么够用?那边造船的,打铁的,还修路盖房子的,壮工那么多,都可以编入公民军啊!实在不够就去买,前一阵子不是说在安西那边抓了许多古拉姆奴隶兵吗?为什么不统统买来界河商市当打手?   还有那个瘊子甲……产量也太低了!应该多占一点临水的土地修建水力锤,修上一千个水力锤作坊,都用来敲打甲片。   还有界河弩,应该通过个法令,取消管制,让界河商市公民甚至普通百姓都人手一弩才对啊!   另外,花钱消灾的可能还有吗?朝廷不肯出钱,能不能由商市出钱?多了不说,几百万总是能凑出来的。   “宣帅,咱们都是生意人,以和为贵嘛!如果契丹人要钱,咱们就凑一点儿吧。朝廷为了脸面不肯给,那就由咱们掏钱吧。反正只要这个界河商市开着,每年都能从契丹人那里赚到两三百万。就算给他们钱,绕一个圈子,还是到咱们的口袋里啊……”   说话的是张克相,他缓缓而言,气度优雅,偏偏话儿说得有点丧气,捧着茶碗只是叹气。他的老祖张耆可是景德元年之战(就是澶渊之盟那回)中的功臣,在澶州之战中担任东面排阵钤辖。而且还在景德元年之战前连年率部和契丹大战,多有胜绩,还在咸平六年(景德元年的前一年)时准确预测到了契丹将会大举入侵,还提出了先发制人,攻入契丹境内的建议,差点没把宋真宗吓死。   可见张克相的恐辽症并不是遗传病,而是传染病……是病,就得医治啊!   纪忆的堂兄纪晟现在胖的都快不行了,坐在那里都在喘气,现在一边喘一边说着:“还是破产消灾吧……且不说商市能不能守住,只要一开战贸易就会中断……商市里面的商人都得吓跑了,咱们的损失就大了……”   大名向家的向宝也附和着:“可不是嘛,兵荒马乱的还怎么做生意?我看还是给钱吧……只要能买到平安,就阿弥陀佛了……”   武好古面带微笑,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听着几个元老们都话儿,他只是淡淡一笑。   “兵荒马乱的怎么就不能做生意了?依我看,打仗才是最大的生意!契丹皇帝真的要带兵入了析津府,咱们界河商市可就要发横财了!”   说话的是主持元老武诚兰,他虽然是武好古的叔叔辈儿,可却是跟着武好古发达起来的,是武好古在武氏一门中最铁杆的支持者,现在也是武好古在界河商市元老院中的发声筒。   “横财?这可是和契丹人打啊!”代表宫廷的元老,提举界河应奉局的内官郝随插话道,“搞不好就是天下大乱,哪儿还有钱可赚?且不说打败了如何,便是胜了,河北各州郡也得惨遭蹂躏,咱们这个繁华富丽的商市,只怕也是盛景不在了……”   郝随是刘太后的心腹,虽然入不了内官的核心领导层,但也是个通天的人物。在界河商市这边,也是躺着捞钱的主儿。他现在也没什么大报负了,就琢磨着在界河商市这边多捞一点,等什么时候年纪大了,就急流勇退,去海州当个富家翁。   武好古这时却是呵呵一笑,将手中的茶盏轻轻摆在了案几之上,然后仿佛是自言自语地说:“咱们的界河商市,其实就是为了北伐燕云而设立的……这一点,诸位应该都是清楚的。要不然这些年,咱们怎么能在界河商市修筑城墙,蓄养武力?官家何等圣明?这些动作怎瞒得过他?若不是为了伐辽之时能有个本据之城,商市早就给封禁了。而现在,就是考验商市的时候了!若是咱们这个商市只会破财消灾,呵呵,那么咱的好日子也到头了。所以这一回,咱们应该打算的,就是怎么发挥界河商市作为北伐本据之城的作用!得让朝廷知道咱们界河商市是有大用的,也得让界河商市城内的工商之民知道,打仗也是一门财源滚滚的生意!不怕的,留下发财!害怕的,趁早离开!”   武好古的声音非常柔和,但是所有的元老都是心中一凛。   潘孝庵的侄子潘琦皱着眉头问:“战端一开,肯定有人要跑……可若是真有大利,也会有新人进来的。可问题是大利在哪儿?”   武好古淡淡一笑:“本官是河北宣抚使……”这话说出来,在座的元老都把目光投向武好古了。   “……契丹皇帝不来,本官这个河北宣抚就是个空头差遣。除了沿海一路和沧州一郡,河北四路安抚还有河北转运大使都不认本官这个宣帅。河北四路的布防,河北十数将禁军的整顿,都没我什么事儿。这里面,可都是有大利的!要布防,就得修筑城池,整理民兵,囤积粮草和军备。修城墙的红砖、泥灰,民兵的甲胄器械,还有转运粮草,采买战马,那一样不花钱?整顿禁军更不必说了。十几个将的器械马匹得多少钱?除了咱们界河商市,那里还能供应?朝廷的军器监吗?他们的东西能用吗?群牧监的马?他们一年才产出几匹战马啊?诸位,现在朝廷可有钱了!不管是户部的库房,还是官家的封桩库里面,都堆满了金银钱帛,纪忆之又从海外搂回来一千多万。而官家又是舍得花钱的性子,你们还怕赚不到?只要能在界河之战中逼退了耶律延禧,花掉上万万又算什么?无非就是多卖几块开封府的地皮,再整顿一下明州、泉州、广州三大商市就有了。”   还有这样的操作!?   在场的元老们都傻眼了,他们怎么都没想到,武好古捞钱的主意都打到官家的口袋里面了。   郝随问:“宣帅,这事儿……官家和蔡相公能答应?”   武好古哈哈一笑,“怎么不能答应?花个几千万一万万的把契丹皇帝击退一次,官家的成吉思皇帝才是实的。有了这个威名,来日咱们才能顺利扫荡燕云,恢复汉家故土啊!和这等大功业相比,一万万缗钱算什么?”   一万万缗钱当然是大钱了,如果西北战事没有结束,大宋朝廷是很难凑出那么大一笔军费的。   不过现在西北已经大安,西军也裁撤了不少,算上高俅和童贯的兵马,也就是十一将新军,而且大多是不支军饷的授田府兵。   所以这几年大宋朝廷的财政都是有盈余的,一年起码上千万缗。而赵佶的私库太府寺更是因为卖地皮而富得流油。饶是赵佶那样败家,太府寺的库房中依然堆满了钱财,要一次拿出万万,是一点都不困难的。   而这万万如果花在河北军备上,其中的大部分,又会变成各种订单和消费流向界河商市,对于界河商市工商业的提振作用,可就不容小觑了。   武好古估摸,如果能在界河两岸对垒上一年,界河商市就有可能完成一次产业升级。   至于因为战争而逃离的资本,也会因为界河商市成功抵御了契丹人的进攻,而返回界河,而且再也不会轻易离开了。 第一千零六章 一个小目标   时到隅中的时候,睡了个懒觉的武好文,在一众元随的护卫下,赶到城西琼林宫南面的新宣德门。   新宣德门是琼林宫的正门,和开封府城中央那个老皇城的宣德门一样,也是面向南方的。可是琼林宫又在偏西南的位置上面,所以要通过一条很长的,从琼林宫东面通过的宣德长街,才能进入新宣德门外的广场。   宣德长街连着琼林宫北面的新御街,非常宽阔,是一条二十步宽的笔直大道。长街的西侧,是琼林宫是护城壕以及几座城门,名字也和旧皇城的城门仿佛,只是冠上了一个“新”字。   而在长街的侧则是一个千步廊,廊中几乎都是卖早饭的铺子。是为早起上朝的官员们预备的。每天早朝之前,当官员们通过御街和宣德长街之间的北华门后,就可以在宣德长街的回廊中解决早饭问题了。   不过武好文并不是在京任职的官员,不必上早朝。今日不过是奉召入宫陪赵佶吃午饭,顺便商量一下封泰山和观沧海的事儿。所以他抵达宣德长街的时候,那些早饭摊儿大多在收档。只有少数几个摊子上,还有官员的长随聚在一起吃喝。   武好文并没有留意他们,只是自顾自的骑马赶路,快要到新东华门外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在喊他的字号。   “望道,可是望道吗?”   武好文一回头,就在一处还没有收档的早饭摊前瞧见了穿着绯色公服的纪忆正陪着一个穿着红袍,带着一顶有点像是范阳笠的红帽子的番人在吃面条。   “原来是忆之兄和维吉尔大方丈啊。”武好文在马背上冲两人拱拱手。   那番人原来是罗马教廷的使者枢机主教维吉尔,他的“枢机主教”被墨莉翻译成了红衣大方丈,听着倒是非常有中国特色。   现在“万国来朝”大典已经结束多日了,不过大部分的外国使者都没有离开开封府。因为大部分从海路过来的外国使团得等到秋天西北风起才能坐船离开,现在只能在中国转悠。   而维吉尔大方丈更是身负在中国传播主的福音的使命,那就更不能离开了。   在开封府待了一段时间后,维吉尔大方丈发现“主的福音”原来早就在中国传播过了。在唐朝的时候就由波斯的亚述教会传到了中国——这是一个由前君士坦丁堡牧首聂斯托留创立的基督教异端,不知怎么传到了中国,被称为景教。不过早在唐朝的时候,就因为会昌法难遭到禁止,后来又因为黄巢之乱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现在在中原已经没有什么影响力了,不过在阻卜草原上似乎还有信徒。   据说有个非常强大的阻卜部落,名叫克烈部的,就是信奉景的。   在深入了解了大宋这边的儒学(新儒学)的天理论述之后,维吉尔大方丈觉得基督教的道理很难打动“信主而不信教”(在维吉尔看来,天理就是天主,而儒学是通过思辨发现了主,而不是得到天启,是非常了不起的成就)的儒生,所以就转而想要联络阻卜克烈部,将他们引导到正确的道路上来。   所以他就更得留在开封府,伺机寻找进入阻卜草原向克烈部传播真正的基督教信仰的机会。   而他的这番打算,在纪忆看来,也是个在大宋和阻卜克烈部之间建立联系的机会。   如果能把克烈部拉拢到大宋这边,那可就是一件天大的功劳了!   因此他就给赵佶暗入文字,把自己的如意算盘报告上去了。今天便得了旨意,带着维吉尔大方丈去见赵佶。两人到新东华门外的时候,时间尚早,而维吉尔大方丈因为一大早就忙着祷告,没吃早饭,现在有点饿了,就被纪忆带着吃菴生软羊面。   由于大方丈是不会用筷子的,所以纪忆早就让人给他准备了“叉、勺、刀”三件套,让大方丈的仆人随身携带着,现在大方丈就在用叉子吃面——这三件套并不是纪忆从西方学来的,其实这个时代西方进食的餐具只有刀和勺,没有叉。纪忆给维吉尔准备的“叉、勺、刀”三件套是中国古代的餐具,在筷子没有流行前,就是这么吃饭的。直到战国和西汉,还有使用餐叉和餐刀。   “可是入宫面君?”纪忆起身和武好文见了礼,就笑着发问了。   “是啊。”武好文笑道,“忆之兄和大方丈一定也是去崇政殿吧?不如一起吧。”   “好好。”纪忆笑着,“那可要沾望道你的光了。”   纪忆知道武好文现在得宠,已经不亚于他哥哥武好古了。别人去崇政殿面君得慢慢排队,他则是随到随见。哪怕赵佶在和宰相议事,他也可以直接入殿。因为他现在负责操办“封泰山、观沧海”的大典,这可是顶天的大事儿了,纪忆跟着他,也能快点见到赵佶。   另外,谁都知道,等武好文忙完了这档事情,他就该入朝做官了。不是翰林学士,就是中书舍人,混到三十岁后就该荐跻二府了!能巴结上这么个靠山,对于刚刚没了岳祖丈老泰山的纪忆,可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儿。   ……   武好文和纪忆有说有笑的,带着红衣大方丈一块儿入了东华门,到了东上閤门那里和守门的武官招呼一声,将维吉尔留下,便带着纪忆一起往崇政殿而去。两人刚到殿外,还没等领路的閤门宣赞进去通报,两人就听见殿内的官家赵佶正在大叫大嚷。   仔细一听,原来赵佶是在骂人!居然是骂武好古……   “武好古这个奸商,居然坑到朕的头上来了,一万万缗啊!他怎么想得出来?耶律延禧那厮也只要了几百万,他居然要一万万……”   崇政殿内,官家赵佶手里拿着武好古的奏章,脸色铁青,正在大骂武好古是奸商。   而殿中的重臣们则面面相觑,谁也不接赵佶的茬。   原来是河北宣抚司总军机房做了一份“抗辽预算”,以奏章的形式,送到赵佶的御前了。在这份“抗辽预算”中,武好古不多不少,打算先花掉一个小目标,也就是一万万缗!   不过这一万万缗的预算也不是信口开河,而是精心计算之后才提出的!之所以那么多,很大程度上是在河北四路的防御备战补课。   毕竟在澶渊之盟后,大宋朝就没有真正整顿过河北防务,尽在瞎折腾黄河了!在三易黄河的过程中,还不知道冲塌了多少本来完好的城墙。至于在靠近辽国边境的地方,更由于澶渊之盟的约束,差不多有百年没有好好修过城墙了,也只有界河商市顶风作案,修起了高大坚固的红墙。   所以在河北宣抚司总军机房的规划中,首先就是修筑各处城防关隘,布置战守器具,囤积箭簇弩机纸甲军粮,整顿乡兵民兵。   完全是未虑胜先虑败的持重布署。《孙子兵法》上可说了,“为将者未虑胜先虑败故可百战不殆矣”。武好古作为河北宣帅,提出筑城布防,立于不败,又有什么不对?你这一百年没花钱整顿城防了,现在当然要花大钱补课了。   除了修城布防的花销,第二大开支就是整顿河北新军。河北新军搞了好几年,不过也只徒具其表,并无其实。除了兵将素质的问题之外,就是钱没花到位了。直属河北宣抚司的六个将还稍微好一点,装备不说多充足,至少够用了。而剩下的十二个将其实就是叫花子部队!配备的兵器甲械,不是质量极差,就是具有收藏价值的文物了。不重新装备一番,上了战场也是送死去的。   所以就得大手笔的向界河商市订购武器装备了!哦,还要买马!   河北新军的两个骑兵将拉了骑士的夫,他们都是自备马匹、随从、器械的。可十六个步兵将(包括武好古直辖的四个将)也是有骑兵编制的,这个就得朝廷提供马匹了。十六个步兵将账面上有8000轻骑,还有相同数量的骑辅兵,都是一人双马。也就是需要至少16000匹战马和相同数量的走马、驮马。按照两三百缗一匹的价钱,就是三四百万了。另外,十六个步兵将中的武官和传骑也得配属战马,还得配属一部分的驮马、挽马,还得有一定数量的后备马。   林林总总加一块儿,至少得有几万匹马,花费不会少于六百万。   而这仅仅是买马的钱!随后还得花钱买马甲,建马舍,修马场(训练场),一笔笔的支出,又能花去两三百万……   另外还得训练啊!练兵也得花钱啊!一个是奖金,一个是伙食,一个是军服和各种器械的损耗。都得从官家赵佶的口袋里面往外挖钱啊!   第三个开支大项就是储备军粮、军资和犒赏的钱财。现在河北一个宣抚司,一个转运司,五个安抚制置司,除了一个海路市舶制置司手里有钱有粮有物资,其余的六个司都没多少积蓄。特别是宣抚司和四个安抚司干脆就是叫花子衙门,更不用说下面的州军县监还有各处城寨了。   这些都需要朝廷拨下巨款,才能在短期内补齐啊! 第一千零七章 御驾亲征?   崇政殿上,赵佶一个人在发脾气,下面一帮重臣,却是个个都三缄其口。   因为他们都看过武好古的奏章了。一万万缗也许要多了,但是也不算过分,毕竟这次要对付的是耶律延禧亲率的大辽兵啊!   武好古多要一点,打个保险,也没啥不对的,万一因为钱不够打败了,岂不是坏了大事?   更要紧的,在这个节骨眼上,有资格走一趟河北的重臣,谁都不想去替武好古扛雷,哪怕赵佶给他们一万万,他们也不想去。   现在有资格去当河北宣帅的,也就是高俅、章援、童贯和武好古这“四名帅”之一了。别人去了,多半是要兵败身死的。   而且,河北防务百年来烂成什么模样,在台上的文官谁还不知道?没有这一万万的投资,那就是四处漏风的筛子,守备都不行,何况击败耶律延禧?   赵佶的脸色一点点的阴沉了下去,宰执们的沉默让他觉得有点骑虎难下了。他本来没想要真打……更不用说花掉一万万军费了!他本来以为武好古那么机灵,一定会和耶律延禧私下达成协议的,给个两三百万买个平安就行了。   可没想到武好古一方面丢出个价值一万万的抗辽计划,一方面还把耶律延禧索要300万岁币的事情露章上奏了!   三百万事小,成吉思皇帝的面子事大啊!   现在谁敢建议赵佶花钱免灾?人家还要去封泰山,观沧海呢!花三百万买平安了,还有什么脸面去搞这些?   要知道,脸皮厚如真宗皇帝,也不过给了辽人30万岁币,还是在辽人打到黄河边上后再给的。   现在耶律延禧人还没到析津府呢,赵佶就拿出三百万了,还不得贻笑天下?   所以武好古这一次,真的有点不上路了。   而朝中那么多正直的大臣,平时有事儿没事儿的都喜欢给武好古上个弹章,今天需要他们挺身而出的时候,却没有一个言语的,真是让赵佶太失望了。   “望道,咱们是不是该进去……”   崇政殿外,纪忆已经向值守的一个閤门宣赞打听清楚状况了。原来是武好古这厮吃了熊心豹子胆,要宰赵佶这个官家一刀。   一刀就是一万万!可比纪忆狠多了。纪忆也来不及佩服,就拉着有点发呆的武好文发问了。   “进去做甚?”   武好文脑子里面嗡嗡直叫,他本来以为自己的哥哥最善溜须拍马,没想到今天居然要掏空官家的封桩库,这不是发疯吗?官家会不会不宠幸自家兄弟二人了?   这个武好文现在已经被“宠坏了”,一朝要是真的没了恩宠,恐怕都不会做官了!   所以武好文一时居然没有想到应对之策,还是纪忆这个旁观者明白。   “进去犯颜直谏,替你大哥说话啊!”   “啊……”武好文脑袋上冷汗直冒。   最是无情帝王家啊!虽然武好文和赵佶关系足够铁,但是真要得罪了赵佶,也没好日子过的。   “你怕什么?”纪忆压低声音,“官家不是小气之君,现在只是一时糊涂,没有想清楚关键。咱们只要和他言明了,一定会有所收获的。”   “言明?怎么言明?”   “你应该这么说……说完了官家一定对你刮目相看!”   “真的吗?”   ……   “什么?武好文和纪忆来了……”   一个御药院的小黄门将武好文、纪忆到达崇政殿门外的消息告诉了赵佶——赵佶下过旨意,凡是武好文请见,立即通禀。   “宣!”   赵佶想了想,还是决定召见武好文。   武好文是忠臣啊,虽然武好古最近有点得意忘形,但武好文还是好的!而且武好文是海路帅司,是河北宣抚司下的五帅司之一。河北的事情,他应该是清楚的,得让他好好说说,怎么就得花上一万万缗?   “回禀陛下……”胖乎乎的,在赵佶看来是又可爱又忠厚的武好文看了武好古的奏章,装模作样想了一会儿,然后才斟酌着开口。   “臣是文人,不通军务,因此不敢妄下断言,说这一万万是该花还是不该花。但是臣知道,陛下和大宋,是万万输不起的!一万万花出去了,将来要赚回来不难。可仗要打输了,等到耶律延禧兵临城下之时,陛下就是有几个一万万放在库房内,都于事无补了!所以臣觉得,只要能确保打败契丹,这一万万就应该要花,哪怕花多了,也是值得的……”   这话说得有点过头了。御史中臣石公弼连忙大声打断道:“武好文所言不谨,当治其罪!”   赵佶却一挥手,阻止了御史当庭弹劾。皱着眉头思索了半晌,问:“耶律延禧能打到开封府城下?”   “臣不知。”武好文道,“臣只知道陛下绝不能冒这个险,哪怕有万一的可能,也是不行的。”   这话在理啊!   钱没有了还可以去搜刮,去海外抢劫。要是江山没有了,那可就全完了。   赵佶又看了看群臣,似乎想要征求意见,纪忆看到机会来了,抢着发言道:“陛下,臣以为此战关系我大宋与契丹之国运,是万万不能有失的。所以臣建议陛下御驾亲征,迎战耶律延禧!”   啊!御驾亲征!?   赵佶愣了愣,脑门上汗珠子都冒出来了,看着进言的纪忆,嘴巴半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纪忆,天子乃国家根本,岂能轻易离京?”右相张商英大声斥责。   虽然张商英一直以来都很维护纪忆,可是在天子亲征这个原则性问题上,他可是半点也不含糊的。   “相公。”纪忆道,“耶律延禧已经亲征了……这可是大宋天子打败大辽皇帝的最佳机会啊!只要耶律延禧无功而返,陛下就能威震北国!如阻卜、女真、渤海,以及燕云汉儿等等,都会南望陛下之王师!来日北伐之时,他们就会纷纷起兵响应我大宋王师了。所以此战得胜,辽亡宋兴之势,就将不可阻挡。而且陛下亲征也无需亲临战阵啊,在大名府统率全军,也算是亲征啊。”   好像,好像有点道理啊!   赵佶和殿中的群臣都盘算起来了。   耶律延禧亲征而来,其实也是赌上了大辽天子的威望。如果不能从大宋这里讹到钱,又没有办法攻破什么名郡大城好饱掠一番,最后灰溜溜的败退,那就大损威信了。   而官家如果趁机打出亲征的招牌,也不用亲临界河,驻跸大名府摆个姿态,就算是御驾亲征了。   如果取胜,那可就是威震北国了……   “陛下。”蔡京已经想清楚了其中的关节,而且还多想了几层,当下就上奏道,“臣以为纪忆所奏可取,陛下或可等到辽兵锋芒丧尽后再御驾亲征,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他的意思是要等到耶律延禧打来打去打不下河北州郡后,再大摇大摆的亲征,白捞一个大大的威名。   果然是老成持重!   赵佶点点头,脸上终于露出了笑颜,“那就准了武好古所请?”   蔡京道:“陛下,老臣以为可以准其所请。不过得有一个善于理财的臣子去当河北转运大使,才能保证这万万缗的军费都花在刀刃上了。”   把这一万万缗直接交给河北宣抚司是不可能的。即便赵佶同样了武好古的计划,也是由河北转运使司管着这笔钱。武好古的宣抚司只能一笔一笔的去向河北转运使司报销。   所以这河北转运使司就是个肥缺了!   纪忆早就等着这个机会呢,马上上奏道:“陛下,臣善于理财,愿意为陛下管好这笔军费!”   蔡京和张商英都是一愣,他们都没想到纪忆会跳出来自告奋勇——这么个肥缺,他们可都有自己人可以推荐的!   “对,对。”赵佶已经笑了起来,“纪卿最善理财,河北转运大使非卿莫属了。”   这事儿没有异议了,纪忆去西洋转了一圈拉回一千多万,还有谁比他能理财的?   纪忆行了揖拜之礼,“陛下,臣必不辱命。另外,臣还有一计献上。”   “说吧。”赵佶笑吟吟道。   “跟随臣从罗马城而来的红衣大方丈维吉尔愿意替陛下联络阻卜克烈部。”   “阻卜克烈部?”赵佶问,“他一个罗马的方丈,怎么就能联络上阻卜人?”   “陛下有所不知。”纪忆道,“阻卜克烈部所信奉的景教,其实就是罗马的基督教。而基督教的首领,则是罗马城大法王。大法王麾下,则以红衣大方丈为尊。所以这个罗马的红衣大方丈的确能管到阻卜的景教,由他出面,一定能把阻卜克烈部拉拢到咱们一边的。”   “原来如此。”赵佶点头道,“倒不妨一试。此事可以交给章援负责,他不日就要从海州返回,到时候再安排吧。”   章援去海州是奔丧的,不过他现在是一方镇帅,当然要夺情的。在章惇的坟前哭上一场之后,就会返回开封府领受河西安抚制置使一职了。河西正好靠近西阻卜,所以由章援安排维吉尔大方丈去联络阻卜克烈部,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第一千零八章 失宠的节奏   时近三月,连着多日都是艳阳天。天气也一天比一天温暖,街上行人身上的衣物,也是日渐单薄。看着头顶上分外明亮深远的天空,正在赶路的武好古的心情也和这天气一样舒畅了许多。   他是十天前得到入京述职的谕旨的,同时得知的还有“万万缗抗辽计划”得到官家赵佶批准的好消息,以及另外一个喜讯,便是京东商市的创始人纪忆将要出任河北都转运使。   在宋朝的地方官体系中,转运使实际上就是一路之最高行政长官。虽然在仁宗和神宗年间相继设立了提点刑狱司和提举常平司以分割转运使的权力。但是掌握着一路或数路财赋和供办军需之权的转运使,仍然是权力最大的地方官。而负责管理万万缗抗辽预算的地方官,自然就是河北都转运使了。   这个差遣可涉及到上万万,至少是数千万缗资金的管理和运营,也卡着武好古这个宣帅的脖子。也不说来个存心找茬的主儿,就算是寻常的文臣高官,以他们半瓶醋的理财水平,再加上对官营工商业的偏爱,也足够让武好古这个资本家的头头喝一壶的。   花钱,特别是花掉一笔天文数字的巨款,实在也是一门大学问啊!放眼大宋官场,也就是纪忆才能和武好古好好讨论一下花钱的学问。别的人最多就是谈谈回扣,如果遇上一个不通情理,也不懂财政的清官,那可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人家把赵佶的万万缗的大部分给浪费掉了……   所以在得到了纪忆将会和自己搭档之后,武好古一面给纪忆送去了一封长信,说明自己的“花钱思路”。一方面就麻利的带着赵佳仁、何天然,还有界河商市的财政所的主事张熙载,一块儿快马加鞭往开封府去了。   现在可是军情紧急的时候,大辽天子耶律延禧已经进驻了析津府城!整个界河商市,包括商市的北城都已经戒严宵禁。界河水面上,更是时刻有隶属于界河市舶司的内河战船往来巡弋。   不过双方的交战并没有正式展开,通过界河商市进行的宋辽贸易也没有中断,不仅没有中断,反而出现了空前繁荣的形势——谁都知道马上就要开战了,自然要抓紧战前最后的机会,把能做的买卖都赶紧做了。该发卖的都要加快发出去,需要储备的货物也得多多的囤积,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再开贸易啊!   就在武好古日夜兼程赶往开封府的时候,刚刚拿到一个人人羡慕的肥缺的纪忆,正在开封府忙着和户部、太府寺的官员们进行各种的扯皮,各种的讨价还价。   这可是几千万到一万万缗的大单!户部和太府寺怎么可能痛痛快快的把钱给出去?另外,御史台里面还有一堆大大小小的祖宗,都憋着股劲儿要从中挖出几个大案子呢!   所以当上了河北都转运使的纪忆,这些日子除了和“金主”们打交道,还得拜访朝中各派的大佬。   自打朝中新旧两党的大乱斗开始,御史台就不再是个相对独立的监察机构,而是两党斗争的工具了。如今虽然新旧两党合流,但是新儒学和旧儒学的学派斗争又渐渐起来了。   纪忆作为新旧两个儒学中间的人物,又正好坐在了河北都转运使的位子上,能不在各方大佬那里多烧点香?   不过还是走运,纪忆虽然没了章惇这个大靠山,却还有章援这个如今让天下儒生都挑起大拇哥夸赞的四名帅之首(在辽人眼中章援比不上高俅,不过在天下书生看来,章援才是最好的)站在他的背后。   章援可是以一甲进士的出身将兵远征,为大宋收复安西、北庭之地,还在葱岭高山上大破大食国的十万大军的牛人。而且,他还把河西走廊从“西贼”手中和平收复,还将儒家的书院开到了安西、北庭和天竺国了。   这样的功绩,在如今的文臣当中绝对是第一位的。而且,他还是真正手握重兵的阃帅。说他是天下儒生的刀把子都不为过!   就是蔡京、张商英这样的人物,也得看着章援的面子,照看一下纪忆,让自家在御史台里面的党羽注意一点,别咬得太过分了。   当然,章援本人是不会出面去和谁打招呼的。他这会儿照理还应该给章惇带孝呢,夺情任官已经有违儒家人伦,怎么还能四下访客?所以入京之后,他就住进了纪忆在开封府城内的宅邸,除了奉诏入宫,就是闭门谢客。   不过住进纪忆的宅邸,就表明了立场——纪忆是他章援罩着的人!   今天纪忆从琼林宫中返回,就急匆匆的去了章援所在的宅院。进了院子,就看见大孝子章援穿了一身家居的常服,舒舒服服的靠在一张竹榻上,身边还有一张案几,上面摆了一盅酸梅汤,手上还握着一卷书册,正津津有味地看着。   “四叔。”纪忆一边在女使的伺候下脱下官服,一边儿笑吟吟问道,“今天又在看什么书啊?”   “是《墨娘子问答》。”章援道,“本来以为她就是个跳舞的,没想到还有这等见地。”   纪忆笑道:“她本就是摩尼教的圣女,也粗通儒学,又受了武好古的影响,读过《天理说》、《实证论》和《理性论》,这次去了西方,又读了亚里士多德和铿迭的文集,自然有所启发了。”   “她对天理的解释很不错啊!”章援放下了手中的书卷,拿起酸梅汤喝了一口,“这书写得好……不仅对咱们儒学大有帮助,就是佛道二家,也能从中有所收获的。”   《墨娘子问答》其实是一本解释宗教学的小册子,重点分析了儒学的天理,天方教的真主和摩尼教的二元神论。   也就是说,墨娘子将天理和真主、光明、黑暗这样的“本源之主”等同起来。正式的将天理视为创世之主,而对创世之主的崇拜,则是儒家祖先崇拜的最高形式。这是将祖先和天理联系起来了!这样敬天法祖的思想就具有了宗教上的意义,可以成为儒教的核心。   这一套思想对于实证派和理性派也许没有什么价值,但是对天理派而言,则是具有重要意义的。因为它是从天理派迈向天理教的关键一步!   而章援因为身在宗教思想对抗的前沿,必须为儒家的宗教化找到一条捷径——如果一味回避本源,只说道德伦理,儒家在面对天方教、佛教和道教的时候,必然会低人一等。特别是对于不识字的中下层人民而言,四书五经远远没有祭拜天理和祖先那么神圣。   而且,有了天理崇拜之后,儒家的书院也就可以和宗祠合二为一了。书院的老师,也就可以主持祭拜天理和祖先,实际上也就变成神职人员了……   “武崇道快来开封府了吧?”章援笑着问,“我正好见见他,他也应该看看《墨娘子问答》啊!”   “他哪有那个功夫!”也换上了一件薄衫的纪忆在一张摆在树荫下的竹榻坐了下来。“他这回可是捅了马蜂窝,不仅文官们看他不顺眼,连官家都不如以往那么信任他了。”   “今天官家让你盯着武崇道了?”章援挑了下眼皮。   纪忆笑了笑,“没有明言,但是话里话外都是这个意思。”   章援一笑:“谁让武崇道违反了官家的心意?”   赵佶当然没有明说过要破财免灾,但是他的心思对于真正接近大宋帝国权力核心的人而言,并不是什么秘密。   武好古就更不用说了,他几乎就是赵佶肚子里面的蛔虫,还会不知道赵佶的想法?   可是他偏偏违反了赵佶的心意,还抛出了一个价值一万万缗的抗辽方案。虽然赵佶在被逼无奈之下接受了武好古的方案,但是心里面一定是很不痛快的。   哪怕这次的事情,最后让赵佶出尽风头,武好古也不再是之前的天家心腹了。   “四叔。”纪忆道,“您看这事儿该怎么办?”   “嘿嘿,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若是念及昔日的交情,也许能有个杯酒释兵权吧?”   “四叔。”纪忆摇摇头,“我该怎么办?”   “你?”章援笑了起来,“忆之,你该不会没想明白,就接了河北都转运使的差遣吧?”   “想当然是想过的,只是……”纪忆言而又止,只是摇头。   “你担心武好古的力量太大?”章援笑问道。   纪忆点点头,“实证学派早就尾大不掉了,武好古现在又有了六将新军,还有界河商市这个财源,海上的战船队也都是他的心腹在把持,将来真不知道会怎么样?”   章援只是微笑,又抿了一口酸梅汤,笑着说:“他尾大不掉了,我们难道不是一样吗?他在界河有兵马,我在河西就是赤手空拳一个人?忆之啊,扶一派压一派的事情,大宋的历任官家都是很在行的。咱们可不能和武好古勾结,你该知道这个道理吧?这其中的分寸,你还得好好把握。” 第一千零九章 得多贪一点儿   一辆轻巧的四轮马车碾过开封城外画仙观外的青石路。   武好文所乘的这辆四轮马车是将作监的能工巧匠,照着纪忆从海州带来的装金银的马车式样,精心打造而来的。选用了上好的木料,做工很细,车顶上镶嵌了雕刻,车身上则绘了彩画,车轮上还钉了界河商市产出的薄铁片,碾过高低略有不平的青石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不过行驶得却极为平稳。在如今的开封府城内,这种由将作监出产的高级四轮马车一共也没几辆。除了赵佶自用的,就是赏赐给几个亲王和宰相,武好文这个海路帅司居然也得了一辆。   看来官家对自家的宠信并没有分毫衰减啊!   武好文在车厢中闭目凝神。想着昨天在琼林宫中,官家言及的要在武好古抵达开封府后,亲自驾临金水河畔的武家大宅的事儿。   对于臣子而言,可以在自家宅邸中接驾,那可是无比的荣幸啊!   不过这份荣幸并没有冲昏武好文的头脑,赵佶对武家的金水河大宅本就熟门熟路,不知去过多少回了。这一次不过是公开行程,做一个姿态,告诉文武百官自己还是非常信任武好古的。   可是这样的姿态,怎么看都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啊!   武好文是元符三年的进士,到现在已经入仕十载,虽然一直都有人罩着,没有经过真正的风浪。但是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官场上的风波诡异,武好文看都看熟了。怎么会不知道做下属的必须时时刻刻体会上意的道理?   对于这次的宋辽纷争,上意就是妥协……自家那个哥哥要是私底下花个两三百万把耶律延禧打发了,官家一定还能如往常一样对待他。   可他偏偏拿出了一个让官家心疼得要死,又不得不咬着牙接受的法子。法子是不错的,但是官家真心没有豪气到这个程度啊!   这一万万缗……就是一根扎在赵佶心尖上的刺儿!   正在叹气的时候,马车已经在画仙观外,戛然而止了。   “二郎君,画仙观到了。”   一名元随的喊声,将武好文从自己的思绪中唤了出来。武好文是来和昨晚方才抵达开封府的武好古见面的。   因为“军情紧急”,武好古这一次没有慢悠悠的赶路,而是来了个日夜兼程。抵达开封府的时候,正好是晚上。所以就没入城,而是直接去了开封府城外的画仙观休息。   到了早上,才差人入城通报武好文、苏大郎、张泽端等人,让他们出城相见。   武好文抵达的时候,武好古正在和自己留在开封府的大掌柜苏大郎,还有自己的弟子张泽端以及在家守孝的米友仁,商量怎么发展界河银行和京东银行的事儿。   这次的一万万大单,不仅能促使界河商市进行一轮产业升级。从一个以商贸为主的贸易自由市,发展成一个萌芽阶段的工业城市。而且还能让界河商市和京东商市升级成为金融中心。   这可是一万万缗资金的腾挪和转移啊!   如果能顺势在界河商市和京东商市建立起比较初级的银行、金融体系,吸纳了这些资金,那么界河商市和京东商市的资本主义领头羊地位,就算完全确立了。   这个资本主义,总得有专门的行业来管理和运营资本吧?运营好了,不仅资本的成本会降低,效率也会提高。甚至可以结束界河商市的绢本位,改成更加稳定的金银本位制。   随着大宋“拥有四海”,海外贸易将会持续输入金银。有了足够的金银,铸造金银货币和实行金银本位,就成为可能了。   三个人正聊得起劲的时候,郭小小就领着武好文从书房外面进来了,“老爷,二老爷来了。”   “二哥儿,快过来坐吧。”武好古笑着招呼自己的这个越来越发福的兄弟,“家里还好吗?弟妹们又给你生了几个?还有咱家那老三快开蒙了吧?准备读新学还是念旧学?”   武好古、武好文两兄弟这几年一直比赛生孩子。去年奥丽加、罗汉婢、杜文玉和郭小小,都为武好古添了儿女。奥丽加生了个男孩,名叫铁心。罗汉婢生了女儿仙娘,杜文玉和郭小小都生了儿子,分别取名武铁安和武道仁。   而武好文的“成绩”更好!他的妻妾家姬比武好古还多,总共有二十来个,而且进门的时候都很年轻,正是生养的好时候儿,前前后后给武好文生了二十几个!不过目前还存活着的只有十五个,比武好古多一个。   “又生了俩丫头,得陪上不少嫁妆了。”武好文苦笑着,“不过还有三个又怀上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添几个带把的……至于三哥儿,官家已经降了旨,让他入资善堂伴读了。”   “什么?老三去伴读了?怎么可能?”   武好古一愣,心想:我儿子或者武二郎的嫡子入资善堂给皇子伴读也就罢了,我们俩官大啊。可武好德怎么会轮到?他爸爸不过是个小小的京官啊!   难道这事儿还能随哥哥?不能啊,要随也得爸爸死了才能长兄如父啊。现在老武可是活蹦乱跳,大概一直在外面走动,身体得到了锻炼,比过去健壮多了,还在苏州城养了好几房的小妾……老三怎么能安装长兄如父的标准来?   “大哥儿,那是三哥儿的福分,咱们俩羡慕不来的,让他去吧,也许二十年后又是个高官了。”武好文连忙转移话题,“对了,这回官家可是给了咱家一个肥缺啊!一万万缗啊……大哥,你打算捞多少?”   捞多少!?   武好古更愣了。这话听着一点不像是武好文说的!武好文是清官啊,哪怕在秀州怠政混日子的时候,也没干过贪污腐败的事儿——贪污的脏活儿,自有武诚之在苏杭干,用不着武好文亲自去干的,武好文只管“啃老”就是了。难道是家里的小妾和儿女太多了,不够开销了?对了,一定是儿子太多了,要在开封府买房。   压力山大啊!这事儿做哥哥的得帮衬一下。   “二哥儿。”武好古看着弟弟,“你这是……手头紧吗?是要买房子吗?要用钱和哥哥说,几十万缗哥哥还是能拿得出来的。”   武好文摇摇头,“大哥,你说什么呢?我会缺钱吗?光是海路帅司的公使钱一年就有三万缗了,朝中的相公都没这个数啊。”   武好古心想:和开封府的房价还是不能比啊!你那么多儿子,一人给个“石库门”怕是几十万就没了。   “大哥,我的意思是你得捞一点。”武好文皱着眉头道,“得有个急流勇退的姿态……”   这下武好古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   “你要我自污?”   “谈不上。”武好文摇头,“大哥儿,你本就不是清流,捞一点不算什么?关键是得在开封府广置豪宅,多买美女。只有这样才能让官家放心……”   “他已经不放心了?”   武好文叹了口气,给苏大郎打了个眼色,苏胖子笑呵呵地道:“宣帅,官家的心思,您比咱们清楚……上万万缗啊!他面子上不说,心里面可是生疼啊!”   武好古笑了笑:“若是两三百万了事儿,官家过个一二十年就该后悔了。”   整顿河北防务的钱不会白花的,只要这些钱用在了刀刃上,靖康之耻应该就不会发生了。来日北伐,也会顺利许多。   武好古的大弟子米友仁也道:“老师,师叔的话确实有道理啊!就算官家没有不痛快,您也得留后路了……富贵释兵权是我朝的惯例,您做些准备,他也能放心。最好再向官家讨块地皮,美人儿也可以要几个,这样才好啊!”   “二哥儿,寅哥儿,大郎。”武好古也知道自家兄弟和米友仁还有苏大郎都是好心,“你们说的事儿,我会让人去操办的……咱也得向王翦学学,别让官家起疑心。”   能学到王翦的程度可就好了!武好文心说:王翦可是灭楚功成了,大哥你能灭得了契丹?   几个人正说话的时候,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然后是郭小小的通报:“老爷,梁大官从宫里来了。”   梁大官是梁师成,他是奉了赵佶的口谕,来宣武好古入宫的。   武好古跟着梁师成一块儿抵达崇政殿的时候,成吉思皇帝赵佶正和张叔夜、王禀、纪忆三人,一块儿围着偏殿里面的沙盘台研究军事。   成吉思皇帝嘛,当然得懂军事了!   可是让他,还有张叔夜、王禀、纪忆三人都百思不得解的是耶律延禧明明已经驻跸析津府,为什么不南下迫近界河商市?而且非但不南下,连界河商市的贸易都没中断的意思……   辽国皇帝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是想继续和谈要钱,还是在析津府积攒力量,准备一举得手?   或者,干脆等到冬天,界河结冰后再南下?那他那么早出兵干什么?   就在几个人大为不解的时候,武好古被梁师成带进了大殿。 第一千零一十章 经济战已经开始了   耶律延禧为什么在析津府按兵不动?   当然是为了吃饭了!吃饭是硬道理嘛!   如果不拉下脸来搜刮燕云豪强,他的十万大军还有析津府内至少几十万百姓兵将,就得靠辽东运来的粮食才能填饱肚子。而辽粮东运是走海路和界河这条线的。可无论是渤海还是界河,都在大宋海路市舶制置司舰队的控制之下。   只要武好古下令封锁辽东海岸线和界河,析津府立马就得闹粮荒,耶律延禧的麻烦可就大了!   为什么不在南京道种粮食?   南京道的土地本来就不怎么肥,而且数量也有限。在界河商市兴起前就得靠辽东的粮食补给。后来由于界河商市的海运业大发展和辽粮南运的兴起,使得析津府也很容易从界河商市取得廉价(因为运输成本低)的辽粮。   而南京道的大片土地,则渐渐变成了饲养牛羊的牧场——因为牛羊肉和牛羊皮还有羊毛,在界河商市都有很大的市场,全只的牛羊也能通过商市大量贩运到中原发卖,连牛乳羊酪都有不小的需求。   所以购买廉价的辽东粮食,饲养可以卖出高价的牛羊,就成为相当一部分燕云豪强家族的生财之道。   但是这种依赖大宋市场和海洋运输的经济结构,在战时却出了很大的问题!造成耶律延禧的十万大军,只能天天在析津府混日子,迟迟无法投入作战。   因为他们根本不可能越过界河,同样也无法打通界河——渤海运输线。所以一开战,析津府就会马上失去粮食供应。   至于燕云豪强们饲养的牛羊,倒也可以吃肉。但是肉没有面禁吃啊!同样的土地,用于畜牧和耕种,能养活的人口可差了不少。   而且耶律延禧也没有钱买下那么多牛羊……让那帮燕云豪强白白奉献牛羊可不行,他们可没那么热爱大辽国。   所以耶律延禧只能一面研究南下作战的布署,一边加紧从辽东运入粮食。   而他遇到的麻烦,武好古当然是知道的。其实这就是武好古多年以来处心积虑布置的结果。   他就是要让辽国的经济围绕界河商市运转!   所以耶律延禧现在遇到的第一个敌人,并不是南朝的成吉思皇帝赵佶,而是大辽国经济的中心界河商市……   而武好古也没有切断析津府的粮道。他要是这么干了,也许耶律延禧就不会再南下压迫界河商市了,这样可不行。不过他也没有让辽东的粮食源源不断运往析津府。他的办法是高价收购粮食和牛羊,用钱,而不是用刀剑去给耶律延禧制造粮荒。   因此耶律延禧现在还是可以慢慢积攒起粮食的,只是这个进程稍微有点慢了……   除了花钱“抢”粮之外,武好古还用钱和耶律延禧“抢”兵源。契丹奚人国族是不可能收买的,但是辽国的汉人、渤海人、熟女真壮士,都是可以买到的!   所以,虽然宋辽两国现在并没有真正开战。但是经济方面的战争,其实早就打了许多年了。   “陛下,辽人缺粮,所以一时无法南下开战。”   崇政殿内,武好古向赵佶、张叔夜、王禀和纪忆揭开了谜题。   “缺粮?”赵佶皱起眉头,“怎么会?辽东不是盛产粮食吗?”   提起粮食,赵佶想起武好古这个奸商这些年一直用辽东的小麦冒充江南小麦蒙钱的事情了……每年都要“蒙”走上百万啊!自家早就知道了,都睁一眼闭一眼,他居然又坑了自己一万万。   真是无商不奸!看来古人之言还是很有道理的!   “陛下。”武好古道,“辽东盛产粮食不假,但是辽东的粮食,都是用界河的船运往析津府的。而且其中相当一部分,都被界河商市买下来了。现在每个月运往析津府的粮食,都在界河商市的掌控之中,保证耶律延禧很难积攒起大量的存粮。”   还可以这样!?   太奸诈了!   商人果然奸诈啊!   “耶律延禧不知道吗?”赵佶有点奇怪,“他粮食都凑不齐,为什么不就此罢休呢?”   罢休?脸往哪儿搁?   “陛下。”武好古道,“其实耶律延禧是可以凑齐粮食的。现在只是析津府的官库空虚,燕云豪强家里面,谁不存着一两年的余粮?”   地主家当然有余粮了,哪怕他们不种地改养牛羊了,也会存个一两年,甚至三四年的粮食以被不时之需。   可问题是……耶律延禧好意思搜刮燕云豪强家的余粮吗?如果他不顾脸面,强行索取粮食,最后又打了败仗,没有战利品可以补偿大家。那么燕云豪强和大辽之间必然会生出隔阂!   “耶律延禧一定会搜刮燕云豪强家的存粮的!”赵佶很肯定地道。   “陛下圣明。”武好古恭维了一句。   这是显而易见的。耶律延禧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如果总有搜集不到足够的粮食,当然会命令豪强贡献了。   “到那时河北宣抚司能挡住契丹大军吗?”赵佶问。   “在界河沿岸的沧州境内问题不大。”武好古答道,“界河商市的城池非常坚固,城外还有大量可以改建成城堡的宅院和工坊。而且界河商市中壮丁很多,可以多多打造纸甲和弓弩,将他们武装起来,到时候就可以让他们守御城堡了。如果城堡可以由乡兵民兵守住,那么禁军新军就能集中起来进行野战机动,与契丹人周旋了。”   “由民兵守城?”张叔夜有点怀疑,“河北百姓可不比陕西弓箭手啊,他们能行吗?”   “事在人为!”武好古说,“一要修坚城;二要备强弩箭镞;三要训练丁壮;四要储备粮草;五要以武官为缘边州县之长;第六嘛,自然是会花钱,把官家拨下的军费都花在刀刃上。”   赵佶眉头紧皱,似乎有些舍不得钱。   武好古连忙向多年未见的纪忆打了个眼色。纪忆会意,连忙对赵佶道:“陛下,其实咱们在西北也是这般对付西贼的,一年也要花个两三千万,一直打了几十年,论起开销,二三十亿都花出去了。这回一次花个一万万缗,只要能到刀刃上,也是值得的。”   “说的也是……”赵佶扭头看着武好古和纪忆,语气突然高亢起来了,“大郎,纪卿家,你们一个是河北宣帅,一个是都转运使,河北之事,就先托付你们了。待到耶律延禧锐气耗尽,朕当亲提六军,挥师北上,与北虏一战!”   武好古和纪忆闻言,连忙双双揖拜,“陛下圣明,臣等愿为陛下效死!”   ……   “多少?”   “陛下,是一万万……”   “一万万钱?”   “是一万万缗!”   “啊……”   析津府皇宫,大辽天子耶律延禧听了南京留守马人望报告的军情,真的有点懵了。   那个劳什子成吉思皇帝赵佶完全疯了。自己要三百万他不给,转手就拿出一万万做军费和自己打!   一万万啊!怎么可能有那么多钱?难道全天下的钱都被赵佶搜刮一空了吗?   “嗨,钱多有什么用?打仗又不是打钱,他们钱多,正好给我们契丹男儿去抢!”   说话的是一个满脸横肉的契丹武将,名叫耶律章奴。官拜右中丞,牌印宿直事,就是宿卫耶律延禧的亲军将领。   耶律延禧瞅了眼这个废话很多的牌印宿直事,目光冷厉,让耶律章奴打了个哆嗦。连忙后退一步,低头垂手不言语了。   耶律延禧也没再和耶律章奴计较,而是继续和马人望议论军情。   “马卿,现在还是夏天,要强渡界河——拒马河与宋军交战也不可能,筹集粮食也不容易。要不就从定州和真定府南下,先打破几座城池再说吧。”   “不妥不妥。”马人望连连摇头,“宋军善守城,若出兵太少,则不足以破其大城。若出兵太多……那宋军越界河而来怎么办?现在正是河道能够通行大船的时候。宋人的兵马可以直接乘船开到析津府城之下。难不成咱们要在析津府城和宋军一战?万一不胜,只怕要天下大乱啊!”   耶律延禧的兵力其实也不大充足,他从山北带来的大军都是骑兵,名义上有十万,但却是一正二辅(二辅是一守铺、一打草谷)。所以精锐的战兵也就是三万多骑,其中具装甲骑有约一万骑。   另外,耶律延禧还有常驻析津府的5000契丹兵和18000汉军宿卫亲军可用。战兵总数也就是五万几千不到六万。   这些人集中在一起,武好古是不敢主动寻战的。毕竟武好古的六将新军在满员的情况下就是30000战兵,数量只有辽人的一半。而且能在野战中依靠的甲骑只有6000骑。   可要是耶律延禧分兵两路,那么析津府城会不会成为武好古的目标就很难说了。   析津府的城墙虽然看似坚固,但是对于武好古的工兵而言,也不是什么攻不破的金汤之固。   而析津府城一失,大辽帝国在山南诸州的统治,恐怕就要彻底结束了!所以在这个时候,耶律延禧真的处在进退两难的局面中了。 第一千零一十一章 谁指挥谁啊?   “难道朕提兵南来,就为了在析津府城内无所事事吗?”   耶律延禧可真是郁闷了。大辽天子率兵亲征啊!十万天兵浩浩荡荡的南来,想想也可怕。怎么打都没打,就进退皆两难了呢?这事儿要是传到草原上和东北的老林子里面,阻卜人和女真人还不得揭竿而起啊!   “陛下。”马人望也是一脸的为难,“如今界河——拒马河水大,骑兵根本不可能涉渡。若是乘舟强渡,又容易被南朝水军所破。最好等到天气寒冷,界河——拒马河封冻后再踏冰南下。沧州乃是一马平川之地,陛下的十万铁骑自可往来纵横,便是不能攻破界河坚城,也能扫荡沧州乡野。”   “沧州乡野有什么?”耶律延禧眉头大皱。   自己是大辽皇帝啊!不是燕山上的毛贼,现在带了十万大军来抢劫,怎么都得抢个大城市吧?怎么能在沧州乡下抢一把就走?这不是和燕山上的小毛贼一样了吗?   而且沧州出了名的穷啊,宋人自己挖黄河玩儿,把沧州淹了好几回,因此在宋国河北诸州中,以沧州最穷。现在虽然有了个界河商市,可这个商市和沧州乡下没有什么关系吧?   马人望仿佛不知道耶律延禧爱面子,只是一五一十地回答:“陛下有所不知,这几年宋国的沧州乡下可是富起来了,建了三千多个骑士庄园,每个都有一千五百亩地,而且多兼营定牧,还养出了大名鼎鼎的界河马。”   界河马不仅在大宋赫赫有名,在辽国那边也是小有名气了。毕竟契丹马也是一种放养的草原马,和后来的蒙古马几乎就是一个品种,大多比较矮小,只有不到5%的契丹马较为高大,适合作为战马。而从界河商市流出的优质阉马通常都有四尺八的肩高,搁在辽国也算上品了。本来应该缺少良马的宋朝,现在居然可以向辽国出口良马,怎么不让人感到惊讶不已?   马人望接着说道:“据查,界河马是由波斯马、天竺折耳马、青唐龙种马(河曲马中的精品)杂交而来。马种管理非常严格,每一匹种马、母马和马驹,都在云台学宫的骑士学院登记,建有‘户册’。而且还有专门的种马场,负责改进马种,最好的种马肩高都达到四尺九了!”   四尺九的肩高对于以高瘦著称的波斯马而言并不算什么,而波斯马又是界河马最主要的父系基因来源。   而且因为安西之战和纪忆一下西洋,界河种马场现在又得到了不少优质的波斯马、阿拉伯马、安达卢西亚马和夏尔马,不仅有种马,还有可以用来生育的母马。   因此在可以预见的将来,界河马的质量还会继续提高!   可是对于只有马匹数量优势,没有质量优势的契丹人而言,可也是非常难得的好马了。   “四尺九?”   “真的吗?”   “宋人怎么会养出这样的好马?”   “都赶上波斯马了……”   “一定是从波斯抢来的!”   “一定是抢来的!”   “宋人太无耻了!”   “真是强盗啊……”   听到有肩高四尺九的好马,耶律延禧手下一帮契丹将领个个都咬牙切齿起来了。   那么好的马,他们都没有,宋人居然有了,能不去抢一把吗?而且这些马本来就是宋人从波斯抢来的,都是不义之马!必须得把它们都弄到大辽来。   “马卿。”耶律延禧终于下了决心,“务必查清界河种马场的位置!等到天寒地冻之时,朕就亲率大军去取波斯良马!”   “臣遵旨!”   马人望行了揖拜之礼,心里面却是一阵苦笑。   界河种马场的位置他当然知道了,这个马场其实就是在他侄子马植的帮助下建立起来的。最初的几匹波斯种马和回鹘养马人,都是马植帮着搞来的。这个马场的位置,本来就在界河商市的河北部分,也就是在辽国的土地上。   但是在耶律延禧驻跸析津府后,种马场就开始往耽罗岛迁移了……辽兵估计是去不了那里的,除非是作为俘虏!   ……   就在马人望因为应付耶律延禧而头疼的时候,武好古也快遇上麻烦事和人了。他已经和纪忆这个时候已经抵达了大宋的北京大名府,这座位于黄河岸边的河北雄城素来是河北的统治中心。因此便是河北路都转运使司和河北东路转运使司(河北有时候会设立两个转运使司)的当然驻地,同时也是大名府路安抚使司的驻地。   如果不是武好古将界河商市当成了自己的老巢,他的河北宣抚使司,多半也应该驻扎在大名府。   因为河北宣抚司并不是常设机构,而河北又有四到五个安抚使路(算上海路制置司就是五路),同时河北又经历了长达百年的“紧张和平”,使得河北都转运使或是河北东、西两路转运使在国防事务上的权限不断上升,成了事实上的河边诸路最高统帅。   首先,河北转运使可以负责管辖河北的水路布防——不是海路,而是负责依托河北的河流树林进行防御设施建设。   其次,河北转运使负责修城筑寨、督造器具衣被——这项权力是宋仁宗授予时任河北转运使欧阳修的,之后就成了惯例。   再次,河北转运使负责供给军粮和军储——这是河北转运使的本职工作。   第四,河北转运使可以参与边事决策!这项权力是宋朝其他地方的转运使所没有的。但是河北转运使却拥有“按察沿边将吏和与闻边事”的大权。由于宋朝以文御武的惯例,拥有这项大权的河北转运使就成为了河北五路事实上的最高统帅。   第五,河北转运使还可以在边臣职位空缺时,权摄安抚使事务。而和河北或河北东、西两路转运使对应的安抚使有四个(不包括海路帅司),常常会有个把空缺,因此河北转运使和河北东西两路转运使权摄安抚使的机会就非常多。久而久之,河北的转运使就被当成了边帅看待。   另外,河北转运使还拥有同契丹开展移牒外交之权——武好古控制的海路帅司也有移牒外交之权,但是外交对象必须是“海外”之国,契丹并不包括在内。   而武好古这个河北宣抚使,名号虽然很大,但是实权却小的很。   因为这个职位不是常设的,所以有多少权利都得由赵佶颁布的谕旨决定,而且还得在谕旨的基础上再打个折扣。   毕竟河北几个安抚使以及大部分的州府官都是科举出身的文官,武好古一个武官想要号令他们是非常困难的。何况他还没有按察沿边将吏之权,只能在战阵上行使军法,而文官又不会上战场,根本不怕武好古。   根据赵佶的谕旨,武好古的权限大致上就是编练六将新军,整饬河北缘边防务、督师抗御契丹和权摄沿海路帅司。   现在契丹还没有犯边南下,所有“督师抗御”只是一个期权。武好古实际掌握的权限就是编练六将新军和整饬缘边防务,而且六将新军的军费也在纪忆这个河北转运使的口袋里装着。至于整饬缘边防务之权,不仅和河北转运使的权限重叠,而且也和真定府路、定州路、高阳关路和大名府路这四个沿边安抚使路的权限重叠。   而且这四个安抚使路的安抚使又都是堂堂的文官,还分别兼任知大名府、知真定府、知定州和知河间府的差遣。在河北地方上的权力比武好古还大!他们根本就不鸟武好古这个吏商武官。   所以武好古上任之后,都没有办法召集一次河北诸路安抚使的会议。   不过这些文臣多少还是要给纪忆一点面子的,毕竟河北都转运使掌握着四个安抚路的粮饷(不包括沿海路),而且还有按察地方之权。   托了纪忆的福,武好古终于在判大名府事的衙署之内,见到了四位安抚老爷。他们分别是判大名府事兼知大名府路安抚使许将,知定州事兼定州路安抚使梁子美,知河间府事兼高阳关路安抚使叶祖洽,以及知真定府事兼真定府路安抚使王旉。   呵呵,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   其中许将是嘉佑年的状元,当过尚书左丞,中书侍郎,门下侍郎的宰执级人物,官拜特进(最大的问官)。   梁子美则是《水浒传》里面梁中书的原型,开国文臣梁通、梁文度之后,虽然是荫补出身,但是为官四十五年,历任四朝,也算是元老级别的重臣。   叶祖洽熙宁三年的状元,新党元老曾布的心腹,也是新党干将,和武好古的恩师苏轼关系恶劣。所以在二苏掌权后,一直被压制住地方上,不得入朝大用。   而王旉则是王安石的侄子,反对变法的王安礼的儿子。因为王安礼曾经搭救过因乌台诗案而落魄的苏轼,所以王旉也就成为了新旧两党之间都吃得开的人物,虽然以荫补入仕,但还是做到了知真定府兼真定路安抚使的位子。   这四位“大神”别说武好古这个武官,就是纪忆这个科举正途出身的文臣都转运使,也都是指挥不动的。 第一千零一十二章 结硬寨,打呆仗   “忆之,崇道,一路辛苦了!”   在知大名府事衙署的内厅门口,许将、梁子美,叶祖洽和王旉四人站立相迎。   “都是分内之事,未足为劳。”   风尘仆仆的纪忆和武好古,名义上虽然是河北一文一武的最高长官,现在却只能在许将这样的宰执级下属面前,夹起尾巴,小心做官。上司架子,那是半点都不敢有的。   这大约就是宋朝官场上最让人脑仁疼的地方了。不仅是以文御武,还有文武相制,大小相制,内外相制。总之,就是互相拖后腿,啥事情都很难做成了。   和宋朝相比,后来的明朝和清朝在下放事权这方面,可是强了许多了。如果武好古现在是满清的官儿,那么一个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是没跑的。这种级别的封疆大吏,可不会对一票道员知府点头哈腰。   而武好古现在,不仅被纪忆这个文职的转运使看着,下面的四个一路安抚,同样得和个祖宗一样供着。   另外,还有一个宫中派出的谭稹领着监河北沿边军务的差遣,现在也从界河商市赶到了大名府。不过他没有在判大名府的衙署内迎接武好古,而是在城外的接官亭恭候。现在和纪忆、武好古一块儿跟着年老德高的许将入了内厅。   内厅中,在上首高坐的当然是许将了。他的差遣虽然没有武好古和纪忆大,但是他的官位却是最大的特进,又是前任宰执。地位远比两个后辈要高,气度更是森然。   哪怕契丹皇帝的十万大军已经到了析津府,许将说话的语气依旧是不慌也不忙。   “前日得到军报,辽国南京道的易州一带,有大批骑兵出没,看来北虏很有可能会从定州路入寇。不知武宣抚有何良策?”   许将得到的军报当然是假的,是由赵钟哥控制的河北宣抚司总军机房发出来的。目的就是在定州路和真定府路制造紧张气氛……   许将说话的时候,武好古则在悄悄观察梁子美和王旉。这两位虽然也努力维持着泰山崩于面而色不变的气度,但是眉宇之间,还是有一团怎么也抹不开的忧色。   他们俩的治所,可都在宋辽边境上。如果十万辽兵气势汹汹的涌来,他们会不会就此殉了大宋江山?   “北虏骑兵强而步军弱,善于野战,拙于攻城。以好古之愚见,欲破北虏,唯有‘结硬寨、打呆仗’六字而已。”   武好古当然在胡说八道了。辽兵怎么可能从定州路、真定路入寇?武好古在界河以南摆了六个将,再加上界河商市和沧州的民兵(沧州民兵主要是骑士家族的候补),总兵力有六七万之多(包括辅兵)。而且通过界河商市,河边宣抚司的触角已经伸到析津府城里面了。   耶律延禧怎么敢将主力移往西线,从真定府路、定州路入侵?析津府城还要不要了?   这个析津府城,也就是幽州城在燕云山南之地可是个标志性的城堡。一旦被武好古夺取,山南各州的豪强,可就要起兵响应大宋了。   不过这个道理,许将、梁子美、叶祖洽和王旉都是不知道的。析津府可是太宗皇帝打来打去都打不下来的坚城,武好古这厮怎么可能打下来?   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的……   “结硬寨、打呆仗?什么意思?”许将抚着白胡子,品着武好古的“六字真言”。   “所谓结硬寨有两层意思,一是在缘边各州的紧要之处广修城池堡寨,同时还要尽可能将百姓迁入堡寨,组成民团,使之可以自卫自保。”武好古语气深沉,“而第二层意思,则是指诸军在外出野战之时,把军营扎得非常硬,打仗时要摆出一副坚若磐石的姿态。宁愿行军的速度慢一点,也要把营寨扎牢。大军每到一地,不管刮风还是下雨,首先就要挖战壕,筑营墙,保证把这个营盘护住不失。至于打呆仗,则是用兵不求奇,不弄险,永远都是以正合,以力破。讲究稳扎稳打,又笨又慢。哪怕在两阵之间,也要注意挖壕筑垒,先求不败,而后求胜。宁愿多流汗,也要少流血。”   许将闻言长笑道:“好一个打呆仗,结硬寨。老夫本以为崇道你年轻气盛,一定喜欢弄险,没想到却持重如此。不错,不错!”   许老头压根没想到武好古在忽悠自己,在他看来,辽军那是非常强大的,铁骑无敌啊!宋军根本没有和他们打运动战或是列阵相斗的可能。唯有用硬寨、呆仗才能与之抗衡。   “可是辽国骑兵强大,河北又多是平地,无险可守。若是辽骑突入绕行,会不会把咱们的坚城硬寨之间的联络切断,再个个击破呢?就算不击破,就是饿也把人饿死了。”   提出异议的是知定州事兼定州路安抚使梁子美,也是个给施耐庵黑出了翔的倒霉蛋。其实他根本不是蔡京的女婿,他是很老的老头,须发皆白,精神倒还矍铄,年纪比蔡京还大一岁,怎么可能娶蔡京的女儿。   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附和《水浒传》,后世的历史学者还给他按了个让人啼笑皆非的罪名,就是在担任河边都转运使期间挪用公帑三百万缗向辽国购买珍珠,造成女真起兵造反……也不知道这两件事情有什么前后关联?只是完颜阿骨打举兵是在梁子美卸任河边都转运使的七年以后。   “大学士,辽国的骑兵并非不可摧破。”   梁子美有个资政殿大学士的阁职,所以武好古得称他“大学士”。   武好古道:“契丹虽是辽国的国族,但是人口不众,不过二三百万之数,又沉迷佛教,壮丁多有剃度出家者。能够充军伍,习骑射着,不过二三十万之数。其中精锐就是宫帐军的十万铁骑,杀一个就少一个!所以破辽骑之法,就是广造强弩,然后配备给缘边各路的军民。因为强弩的威力甚大,既可以远射,又能够破甲。如果再用粪便毒药沾染箭镞,更能让中箭负伤者染病而亡。”   “军民?”梁子美摸着胡须,“民兵保甲也要配给军弩?”   北宋虽然非常重视民兵的建设,但是却同时管制民兵的武器,保甲丁壮是不得配备军弩、铠甲、长矛、马矟、具装等五类兵器的,只能用于弓箭刀盾和短矛这种杀伤力不足的武器。   装备这种“低威力”武器的保甲民兵根本不能对付具装甲骑和披着重甲的步兵。   当然,如果那些保甲民兵把自己训练到“完颜敢达”那种水平,用弓箭也是可以杀伤契丹铁骑的。   “必须配给!”武好古很肯定地说,“河北民兵多数不习战阵武艺,要让他们善用弓箭,恐怕得耗时几年才行。耶律延禧可不会等那么久啊!而且,一旦缘边的城池堡寨不守,被俘的河边壮丁就会变成耶律延禧手中的攻城利器。到时候契丹铁骑就会驱使咱们大宋的百姓去攻咱大宋的城池了!”   他看着梁子美,一脸忧色地说:“譬如定州城池年久失修不说,守军也就是区区两将,且有不少缺额,又久疏战阵……若是契丹打来,能有6000人上城就不错了。可定州偌大城池,6000人连城墙都站不满啊。况且定州之下还有北平、望都、唐县、新乐、无极、曲阳等县城要防守,还有数十个镇寨堡铺要守。不用民兵和百姓怎么守得住?而民兵和百姓没有强弩纸甲,又怎么能杀伤辽寇?若是定州境内县城堡寨皆破,只剩一个州城,大学士该如何防守?”   只剩一个州城还守得住?梁子美眯着老眼看着武好古,心说:都是你害我的!耶律延禧不过就是想要两三百万,给他不就是了?现在可好了,万一真打到定州,本大学士是逃跑还是死守?   一旁的纪忆插话道:“宣抚言之有理啊……虽然国家法度是不允许百姓和保甲持有军弩、铠甲、长矛、马矟、具装的,但是事急从权啊。我看不如联名上奏,就在河边沿边各州军开个特例吧。”   这事儿纪忆说了也不算,大家都把目光转向了许将许老爷子——在场的诸人中数他官大。许老爷子眯着眼睛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虽有不妥,却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只是河边沿边军州不少啊,沧州、信安军、霸州、保定军、清州、雄州、莫州、顺安军、保州、定州、真定府这七州三军一府,都是沿边的。若都给民兵配弩,仓促之间,去哪里寻恁多强弩?”   “宣抚司的兵器房可以设法打造。”武好古道,“另外,不仅得配给强弩,纸甲和皮盔也是少不得的。盔甲不仅可以防护身躯,还可以给战士壮胆。对付骑兵的长枪多少也得有点儿,要不然民兵就出不了城了。”   武好古一边说话,一边琢磨:七州三军一府的民兵怎么都得有一二十万人吧?而且其余的河北州军也不能一点准备不做。所需要的强弩、纸甲、皮盔、长枪可不是小数目……这可是笔大买卖啊! 第一千零一十三章 团练   “崇道。”许将抚着胡须,思索着问,“就算强弩、皮盔、纸甲、长枪可以由宣抚司兵器房供应,可河北沿边各州军府也没有多少民兵保甲可用啊!几年前或许还有一些,可是自打朝廷行了府兵制,河北保甲就名存实亡了。现在急切之间,该去哪里寻找恁多的民兵乡兵呢?”   其实河北保甲本来就没鸟用,连禁军都是废柴,还能指望保甲?   而河北保甲完全无用的原因,在武好古看来无非就是两个,一是不给钱;二是没兵器。   禁军给那么多钱都没用,不给钱的还能有用?也亏得王安石是赫赫有名的改革家,居然会有这种天真的想法,在账面上搞出六百多万保甲壮丁,结果除了惹出不少民变,什么用都没有。   不给钱之外,不给好兵器也是个原因。禁军披着重铠,装备了神臂弓,也不见得有多少战斗力。保甲的武器都是“民用”级别的,软弓、短矛、木盾、钝刀,纸甲的数量则是稀少到了极点。一个都保正只能有五领,多了还要问罪,严重的还要绞死……这算什么意思?把保甲当成不要钱的炮灰兵吗?以为老百姓没读过书就不开窍了?靠这样的保甲能有用才见鬼了。   “要募集乡兵、民兵并不困难。”武好古道,“只需要让地方的士绅百姓明白,这乡兵、民兵是保卫家乡的,并不会出境作战。而且官府还会免徭义、薄赋税、给衣食,还会提供兵器和军官。”   要人家卖命,总该给点好处!而且打狗还得有根烧火棒呢!要和契丹人打,军弩、长枪、纸甲、皮盔能不给吗?这是必须的!   武好古顿了顿,又道:“而且组织乡军民兵必须以地方上有名望的在乡官员为领袖,再以同族、同乡、同学为纽带,才能真正把乡军民兵组织起来。”   这不是乡军,而是湘勇练军了!就是历史上大名鼎鼎,镇压了太平天国的湘军练勇的路子。   在武好古看来,要组织真正有用的民兵,也就只有复制清末团练的办法。   首先是要给钱!要是湘军、淮军没有军饷,什么样的名臣都白搭。当然了,宋朝禁军的钱给太多了,民兵不能按照这个标准来,少给一点,再免个徭役,减免一点赋税,就应该有人来了。   其次是要给兵器,敌人有的,团练都得有,敌人没有的,团练也得想办法弄来。   再次当然得依托官僚地主阶级了——武好古自己也算是官僚地主阶级的一份子(他也有地啊),又不闹农民起义,不依靠士绅豪强还能依靠贫下中农?   而且儒学就是搞师生宗族血亲的,同族、同乡,再加一个同学,就是现成的组织。哦,其实契丹人和完颜敢达也是这个路数。契丹人那里不是姓耶律就是姓萧的,都是自己人!女真那边,按出虎水完颜部不就是一个大宗族吗?上阵父子兵,打仗亲兄弟嘛!   就算武好古的实证学派,虽然不是特别强调宗族,但是师生同门的一套,也是非常讲究的。   这个就是儒家文明的社会组织方式!   “许相公,梁学士,叶学士,王帅司。”武好古道,“四位都是士林领袖,官场的耆老,如果肯出面邀请沿边诸州军府的在乡官员和豪强首领,相信一定可以得到相应的。另外,退隐相州的韩大学士在河北地方上的名望更高。不如由四位和晚辈还有忆之兄一起出面,请他老人家出山,领一个河北团练大使。这样必然可以一呼万应!”   退隐相州的韩大学士就是武好文的岳父韩忠彦,老头今年71了,年老多病,在相州养老。出山做事是不可能的,但是领一个团练大使的虚名没有问题。   有了相州韩氏带头,河北地方上应该会有许多名门豪强相应。十几二十万的团练,应该是有可能拉起来的。   而武好古也能趁机将沧州的团练也组织起来,沧州过去是个人口稀少的穷地方,没有什么名门,后来又安置了大量的骑士,完全是武好古可以控制的地方。   所以沧州团练,当然就是武家军了!   “那么沿边各州军府需要多少乡兵?”王安石的侄子王旉这时开口问起了四个安抚最关心的问题了,“另外,河北的十八将新军,又该如何布署?”   “沿边各州军的乡兵,都应该由安抚使路管辖。”武好古道,“那就按照安抚使路来分配吧。真定府路、定州路、高阳关路的乡兵团练以四万人为上限。沿海路只有沧州一州,团练人数以两万为上限。大名府路并非沿边,但是大名府城非同小可,上万团练还是需要的。这样一共就是十七万团练!至于河北十八将新军,真定府路、定州路和高阳关路各布置四个将,沿海路的防御由宣抚司直辖,布置两将守军。另外还有两将步军和两将马军为各路应援之兵,也由宣抚司管辖。”   十八将新军在满员的情况下有九万战兵,辅兵人数在六万左右,也就是有十五万人。再加上十七万团练,河北五路的陆上总兵力可以达到三十二万人!   人数上倒是足够多了。不过打仗光有数量还不够,质量和指挥也是必不可少的。   武好古道:“五路团练加上十八将新军,如果再算上辅兵,人数总在三十万以上。沿边的七州三军一府还得广修城池堡寨,储备军粮军资……这可是一大摊子的俗务啊!没有一个军事机宜房帮衬,恐怕不大好管吧?所以真定府路、定州路、高阳关路,是不是也应该和沿海路一样,设立总军机房了?”   现在河北五路只有沿海路设立了总军机房,而且是和河北宣抚司的总军机房形成了上下级关系。   也就是说,武好古可以通过军事机宜这个系统,将军令下达到沿海路所管辖节制的各种武装力量。   但是在真定府路、定州路、高阳关路,军事机宜系统是不存在的。武好古这个宣抚是无法绕开三路安抚使司,将军令下达到各将的,甚至连各将的实际情况都无从知晓。   当然,布置在真定府路、定州路、高阳关路的十二个将都不是武好古的云台系军官掌握的,他的将令传达下去也不一定有人会听从。   不过有一个军令系统,总归能让武好古掌握真实的战场和军队情况。要不然他这个宣帅就是知彼而不知己,会被那几个老狐狸忽悠死的。   “总军机房自然是要的。”高阳关路的叶祖洽拈着胡须,面无表情地说,“不过机宜是帅司的幕职官,照例是由帅司自行征辟的!”   他说的没错,军事机宜也是机宜,而阃帅是有权征辟机宜这样的幕职官的。即便是军事机宜,也要遵循这个原则。武好古的河北宣抚司的军事机宜,就是他自行征辟的。而海路帅司的军事机宜,则是武好古利用权摄海路的机会征辟的。   至于西北宣抚司、朔方帅司、河西帅司(大教化团)的军事机宜,虽然由武好古推荐的因素,但是征辟权还是在高俅、童贯和章援手中。   只有开封府的三衙四军和模范新军的总机宜房,是由都军机司负责组建的。   “叶帅司所言甚善。”武好古笑着,“机宜的确是幕职官……那么由宣抚司推荐一位副总军机给诸位如何?下面的各将、各团练司,也都安置一名宣抚司推荐的副军机。宣抚司自不会干涉各路各军之事务,但是有了这些个副军机,就能尽快知道前沿的情况了。”   他一边说话,一边给纪忆打眼色。这是他的底线了,如果连副军机都安插不下去,宣抚司是空头的不说,连纪忆这个都转运使也很难掌握各路的一手军情了。   “我看可以啊。”纪忆笑道,“不如也给我派个军机吧……我这个河北都转运使可是有按察将吏之权的,总也该知晓前方军务吧?”   “那是自然。”武好古连忙应答道。   纪忆插手军务是没有办法的!宋朝的军事指挥就是这样的,政出多门,多头管理,打起仗来谁也不知道主帅到底是哪一位?   反正在眼下的河北,武好古可不认为自己能指挥得动下面的四个安抚老爷,也不会认为纪忆是自己的“后勤部长”。   看到纪忆这个河北的财神爷支持了武好古,许将、梁子美、叶祖洽和王旉也不好再拒绝了。   不过军事机宜大权他们是不会交出去的,最多也就是让武好古的耳目插进来。   四个安抚使不会让出军令权,纪忆这个都转运使当然也不会把自己掌握的筑城、器械、粮饷的权力交出去。   看到武好古说的差不多了,他微微一笑,就接过话题了:“既然诸位帅司都觉着要在沿边的七州三军一府广筑城池堡寨,那么咱们就先商量一下这城池堡寨该怎么筑起来吧?这事儿,可是下官的职责所在啊!” 第一千零一十四章 生产力就是战斗力   在七州三军一府广筑城池堡寨可是一笔大买卖啊!一共十一个州府级的行政区,光是县城就有好几十座,军寨堡垒更是多达数百座。除了界河商市及其周边有不少违规建成的“红堡”,其他地方的城池堡寨都是一百年没好好修过的。现在如果有十分之一要改成砖包土的城堡,光是红砖和泥灰就需要以千万级的巨款了。   而且修筑城堡也不能光有砖头和泥灰,还得增设大量的守具器械,这可又是一大笔的开支。   许将衙署的内厅之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手里握着巨款的河北都转运使纪忆。   纪忆不慌不忙,先啜了一口茶汤,然后才缓缓开口道:“这回要修筑的城池可不是一座两座,而几百座啊!恁多的城堡,靠都转运使司一家忙活是不行的,少不得宣抚司、各路帅司、州府,还有下面的县衙军寨一块儿出力。今天咱们就议一议各方面的分工,还有修筑城堡的花销要如何分担吧。”   说到这儿,纪忆就扫了一眼武好古,“河北军务以宣抚司为首,不如先请武宣帅说说得修什么样的城堡吧?”   “不仅是修什么样的城堡,还有在哪儿修筑,这两件事儿得宣抚司的总军机房把握。”   武好古接过话题,然后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在场的四个安抚使还有监军谭稹都没有提出异议,反正他们不是真懂军事,又何苦掺和这种没油水还担责任的事儿?   “由谁来施工,可以慢慢商量。”武好古接着说,“用什么样的材料筑城,现在倒是可以定下来。宣抚司的意见是所有的州城、府城、军城,要尽可能修成砖城,和界河商市一样,用红砖包土的办法修城。这样有两个好处,一是砖城比土城坚固耐久;二是砖包土可以在原有的土城基础上增筑,不仅工期短,施工的难度也比夯土版筑要简单,质量也容易控制。”   修筑城堡的用工这块儿,武好古和纪忆都没有办法插手,都得由地方官去动员民夫。他们能管得着的,也就是提供筑城的红砖、泥灰和监工了。   “十几座城堡呢!”梁子美皱眉道,“那得用多少块砖?”   武好古答道:“如果按照界河商市的修法,一步大约用砖四万块,另外还需要八千斤界河泥灰和四万斤泥沙。”   他这话一出,顿时就把内厅里面的几个老头给吓着了。   “啊!那么多!”   “这哪里用得起?”   “太多了,太多了……”   “一窑砖才多少?得烧到何年何月去?”   许将、梁子美、叶祖洽和王旉四人虽然都是比较精通实务的文官,但毕竟都是上了年纪的中老年人,对于实证学派的一套又不怎么看得上,所掌握的信息难免有点落伍了。   他们还停留在小农经济时代的思维,是根本不能想象界河商市和京东商市中的敞口砖窑是怎么烧砖的。传统的封口式砖窑,一窑砖也就是5000块。如界河商市的城墙,修一步就需要整整八窑的砖。   而出现于十年前的敞口砖窑,在得到了商市资本的青睐,以及汇集起来的劳动力,还有通过水路运抵的廉价石炭结合在一起之后,发展到现在,已经变成了一种大规模生产的方式。最新投产的敞口砖窑一次就能烧制五万到六万块红砖。效率是传统封口砖窑的十倍!   因此界河商市和京东商市,现在都发展成了工业化生产红砖的中心!在没有制砖机械的情况下,两大商市一年的红砖产量合计高达一亿多块!不仅能满足两大商市本身的需求,而且还能通过水路销往各地。   界河商市高大坚固的城墙所需要的红砖,也不过就是两大商市一年的产量而已。   武好古扫了一眼几个老头,笑着解释道:“用砖多少,得看包砖多厚了。包砖包厚了,用砖自然就多。包得薄了,用砖自然就少。界河商市一步四万砖那是因为包得厚了,而且城墙又高大。如果适当包得薄一些,一万两万,甚至五六千块砖也能修一步城墙了。沿边边大部分的州城、府城都不大,一般就是十里八里,三四千步上下而已,有个两千万到四千万块砖也能修一遍了。而且沿边七州三军一府中的真定府城原本就是个石头城,无须包砖,沧州又有界河商市遮挡,也不需要立即给新州城包砖。所以只剩下六州三军,一共九座城堡要改建成砖城,用砖三亿到三亿五千万块应该就够了。另外还要使用五六千万斤界河泥灰。至于县城和堡寨,可以先加固土城凑合,将来再慢慢修建成砖城。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三亿五千万块砖,五六千万斤泥灰,再加上搬运的成本,两百万缗怎么都没跑的!另外,运输这些红砖和泥灰的纲船,照例可以由河北都转运使司免除沿途税卡的过税,纲商们顺便还能捎一点私货。   “崇道,那么多块砖,那么多的泥灰,价钱怎么算?”许将一边说,一边眯着眼睛打量武好古。   武好古笑了两声:“这事儿可不归我管。忆之,你是转运使,你说吧。”   纪忆皱起眉头,似乎在心里面权衡,梁子美则插言道:“这事儿应该和买吧?可不能由着商人哄抬价钱。”   和买这事儿可是个大坑!   给多了御史正好弹劾,扣武好古、纪忆一个贪鄙纳污的罪名是没跑的。给少了,界河商市和京东商市的自由贸易环境可就被破坏了。   而且纪忆虽然是都发运使,但是他这个地位的官,也不可能亲自过问买砖头的事情。必须得交给下面的属员去负责,这里头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儿可就多了去啦!   听到梁子美之言,许将也赞同地点点头,转头又瞧着纪忆:“忆之,你意下如何?”   纪忆笑道:“许相公,梁大学士,这和买的法子虽好,晚辈却是不能采用的。毕竟这一次整顿河北防务并抗御契丹的开支过于庞大,天子已经许了万万缗……其中若有疏漏,百万之数都是小的!以晚辈的这点德行,怎么承担得起?”   “忆之,你想怎么办理?”   纪忆笑道:“小额零碎的花销先不说,这大额的采买……依着我的意思,得是坦坦荡荡的才行。”   “坦坦荡荡?”许将笑道,“商人大多奸猾,怎么能坦坦荡荡?”   “商人奸猾,更需要我等官人以坦荡应之!”纪忆道,“大额的采买,应该公开发包,让有能力供货的商人都了应包。由都转运司、五路帅司,还有河北宣抚司和谭大官共同派员商讨决定发包的对象。”   他说的办法其实就是后世的招投标,最早是出现在界河商市的公务采买和工程项目之中的。后来被京东商市、云台学宫、格致学宫,以及共和行,界河营造行、界河船行、界河兵器所、界河铁厂、界河银行和京东银行等一大批新式的商行所采用。   纪忆作为京东商市的创始人,自然是知道这种运作方法的。其实发包、应包中的猫腻也不少,只是比打蒙包的“和买”要强一点,而且也容易堵上御史老爷的嘴。   而且纪忆还多留了一个心眼,把许将、梁子美、叶祖洽和王旉,还有谭稹都拉下水。这样御史台要挑刺儿,就得把河北地方上的要员一网打尽了……   许将点点头,又和梁子美、叶祖洽、王旉三人交换了一下眼色,都觉得这个法子不错。   本来这“一万万缗”的大买卖,他们四个是很难插手的。纪忆却主动开了口子,请他们入局,这个是正中他们的下怀啊!   看到几个老头都没意见了,纪忆又对武好古说:“崇道,砖石泥灰还是小头……真正的大头还是器械军资啊!新军加上团练,总共三十多万人。需要的甲械兵器,可谓数目惊人!如何采买,也得有个坦坦荡荡的办法吧?”   “甲械兵器不是应该从军器监和都作院取得吗?”梁子美皱眉道,“怎么还要采买?”   北宋的兵器生产,理论上都是官营的,包括武好古控制的界河兵器也是河北宣抚司的“都作院”。自然也就没有“采买”,而只有下发钱粮物料了。不过这种完全不讲究效率和效益的管理模式,自然造不出什么好兵器了。   通常情况下,有厢军军额的军匠都是拿铁饭碗的,干多干少,干好干坏,都是一样的待遇。管事的官员大多都是外行,啥都不知道,下面的吏员军匠当然糊弄事儿了。   所以不少都作院和作院的军匠,大部分时间都在忙私活。同时再以人手不足的名义,要求官府去拘一些农人市民来作院服徭役,让他们去胡乱生产兵器应付差事。   而且都作院和作院的设置都很不合理,并不考虑交通、物料和需求,完全根据行政区划设置。安抚路设都作院,州军府则设作院。也就是说,大宋四百军州和二十几个安抚路,一共开了四百多个“兵工厂”,每一家“兵工厂”的规模和效率如何,也就可想而知了。 第一千零一十五章 这是洋务运动?   纪忆苦笑着看了眼梁子美,叹了口气,“梁大学士,您真的以为咱们河北的五个都作院和三十八个作院,真的能造出多少可用的兵甲器械吗?”   不包括河北宣抚司直辖的军器房兵工厂,北宋的河北四路(不算海路帅司,但包括沧州)一共有五个都作院和三十八个作院,总共四十二家兵工厂!   数量多的有点让人乍舌了,比后世的河北省还小一点的大宋河北路,居然有四十二个兵工厂,听着真是有点穷兵黩武的意思了。可是这四十二家兵工厂各自的规模,却又有点让人啼笑皆非了。   其中规模最大的河北路都作院(由河北路转运使管辖),拥有的军匠员额不到500人,是员额,不是真的在设在相州和磁州的都作院工坊里面干活的工匠。因为物件不备,没活可干、官员占役和工匠去界河商市打工或创业等原因,现在真正留在相州、磁州的工坊中的军匠人数还不到50人,而且都是老朽有病,干不了活的匠人。   河北路都作院都这样了,其余小一号的作院,那就更不用说了。   如果纪忆现在给河北路都作院派活下去,那些在界河商市打工创业的高水平工匠是不会回来的,他们在界河商市赚到的钱比河北路都作院给的起码多十倍。不过负责都作院的官吏也有办法交差,无非就是花钱雇临时工或者干脆让相州、磁州的衙门去找点农夫市人来充数。这种人的手艺怎么样,能打造出什么样的兵器,用屁股都能想明白了。   不过纪忆自己也是个奸商,他当然知道这种潜规则了。   实际上,他在京东商市开办的纪家船坊就把东南六路大发运使司管辖的造船院里面军匠挖走了一多半。搞得六路造船院造不出船,只能花钱从京东商市的船厂购买。   梁子美也是个能吏,自然知道都作院和作院是靠不住的。他叹口气道:“不用都作院和作院的兵器,还能用哪里的产出的兵器?难道要从军器监调入吗?这可不容易办啊!”   军器监是五监之一,是北宋朝廷的直属机构,掌管军器监的官员一般都有四品五品,可能比纪忆还大一点呢。如果河北都转运使司请求朝廷调拨军器监的兵器,那可就没有一点挑肥拣瘦的余地了。哪怕给的都是朽坏不能使用的家伙什,河北都转运使司也只能吃进。   至于军器监生产的兵器的质量,倒是比地方的都作院和作院好一点。可是也好的有限,反正现在新建的模范新军对军器监提供的兵器是叫苦不迭。当然,只能在私下叫苦,公开的可不敢。   军器监的掌门人多半是堂堂的四品文官,岂是模范新军的武夫可以得罪的?   “军器监的家伙什咱们怎么消受得了?”纪忆轻轻摇头,“不过咱们也不能照着老办法,把国家的公帑更撒胡椒面似的发给四十几个作院。”   “不给钱?”许将插话问,“不给钱他们怎么去置办物料,聘请工匠?”   “不是不给钱。”纪忆道,“得有好东西拿出来才能给钱!现在那些作院能拿出好东西吗?我要求也不高,像界河弩、瘊子甲这样的就行。”   这要求还不高!?   幸好提举都作院的官吏没在这里,要不然非得给吐血不可。界河弩和瘊子甲在北宋军器行勾当的行家看来,都是神器啊!   当然,并不是军器监就做不出来。说实话,军器监里面是有高人的,如果用上好的物料精工细作,打造出来的神臂弓和瘊子甲,比界河产的可好多了。   但是界河产的界河弩和瘊子甲都是量产货!而且产量还很大,质量还非常稳定,这可就厉害了!   “崇道兄。”纪忆也不和许将、梁子美解释,而是直接问武好古,“你看咱们转运使司的都作院能和你的宣抚司的兵器房相比吗?”   武好古笑了笑,心想:怎么可能?自己的兵器房其实是个“组装厂”,用来装配瘊子甲和界河弩的部件都是从界河商市、京东商市中的各路商家那里招标采买的。   也就是说,宣抚司兵器房的背后是界河商市、京东商市的手工业体系!   最好的铁厂、木器厂(包括造船厂、车辆厂、家具厂等等)、皮具厂,都会根据宣抚司兵器房出的部件样品大量生产。然后再送到界河商市内的组装厂,由兵器房的工匠负责组装。   另外,宣抚司兵器房的产品线很少。只有瘊子甲(包括头盔)、长枪、骑枪(并不是马矟)、界河弩、步弓、扇形盾、直刀、战马具装、爆裂火箭、黑火药等十个种类的产品。而且没有精品,都是大路货。   至于军旗、军袄、军靴、皮甲(含皮盔)、锁子甲、八牛弩、发石器、各种车辆、各种非制式的刀剑、各种钝器、大型木楯、标枪、藤盾、各种箭镞等等非标准的兵器,或是需求量巨大但是利润率比较低的装备,全部都是由兵器房的都料匠给出图纸和样品,由其它工厂作坊代工的。   如果没有两大商市门类齐全的手工业产业在背后支撑,宣抚司兵器房根本连工都开不了。   而这种将部件和工序拆分,通过劳动的标准化和强化的技术分工,以及不同工种和工厂之间的分工协同进行生产的模式,几乎都有了后世泰罗制和福特制大生产的一点雏形了。   当然,仅仅是一点儿雏形。毕竟现在还不是器械化大工业的时代,唯一能和机器沾边的,也就是用来锻打瘊子甲叶片的水力锤了。   纪忆看着武好古,口中却自问自答道:“要我来说,咱们河北各处的都作院、作院是比不过宣抚司兵器房的,连十分之一都不如!但是咱们的都作院和作院,却可以向宣抚司兵器房学习。兵器房是怎么做的,咱们就照葫芦画瓢。兵器房讲究规模巨大,那咱们就把各处作院、都作院合并,都集中到大名府。兵器房产出的品种有限,那咱们也别乱七八糟搞恁多了,有个八种我看就够了。兵器房会从外面采买部件,那咱们也可以采买……崇道兄,若是兄弟搞的这个大名府大都作院要向宣抚司的兵器房取点儿经,您可得不吝赐教啊!”   武好古笑了起来:“赐教不敢,互相学习吧!三人行必有我师,相信作院这方面,也是有可取之处的。不过,这货比三家的道理还是要讲一讲的。等忆之兄的大都作院开了张,咱们河北诸军及团练的兵器采买,也得来个发包竞争!忆之兄以为如何?”   纪忆笑着扫了眼屋子里面坐着的四个安抚和一个内官,“诸位,你们怎么看?是不是要把诸路诸州府军的作院都合并起来弄个大的?”   这是要夺咱们的权啊!   许将、梁子美、叶祖洽和王旉四位脸色都阴下来了。他们哪儿还不明白,纪忆这厮是把河北四路三十八军州府打造兵器的权力,都收到都转运使司去了。   可是这事儿不答应好像也不行啊!就河北四路那四十几个作院、都作院的水准,他们打造出来的兵器要是装备了新军和民兵,那可就太危险了。至少被顶在前面的梁子美、叶祖洽和王旉三位是非常害怕的……这可是性命交关的事情啊!   ……   “忆之兄,这次多亏你帮忙了,好古多谢了!”   “言什么谢?都是替官家办差,这回若是能把耶律延禧挡在国门之外,功劳可是不小啊!”   “只是花了官家一万万……”   “值得的!等这笔钱花完了,河北的军队地方乃至兵器生产、物资储备,都上了个台阶。界河商市的局面至少也能涨五成,人口突破30万都是有可能的!有了这样的底子,最多十年,就能兴兵伐辽了!不世之功啊!”   “但愿官家还能给某这个机会……”   正在一边策马赶路,一边说话的是武好古和纪忆。   被后世称为“大名会议”的河北各方大员会晤,前前后后进行了七天。除了制定“筑城堡、兴团练、合作院”等几项大政方针之外,还讨论了许多具体的细节。   现在“大名会议”终于圆满结束,联名的奏章也递上去了一堆。而在等待赵佶批准的时候,武好古和纪忆二人,又一块儿往大名府附近的相州而去。他们是去拜访相州韩家的韩忠彦,想要请这位韩琦的长子出头号召团练。   这事儿其实对相州韩家真不是什么好事儿!一个隐退在家的韩门族长,登高一呼就万夫景从,怎么看着都有点尾大不掉啊!   可是要组织河北团练,也只有相州韩家的韩忠彦才能出来挑这个头。而河北团练一旦建立起来,将来金兵想要南下的话,河北这边可就走不通了。   另外,河北团练对于将来回到大宋这边的幽州豪强,多少也是一个约束,同时又是一个依托。 第一千零一十六章 韩大帅   接近五月的时候,相州城断断续续的下了七八天的雨,至今未有停歇的意思。   雨一直不算大,有点像南方春季多见的梅雨,稀稀拉拉的下着,不知不觉间都到了越冬的小麦将要收割的时候。这样的天气,对小麦收获可不大有利啊!   位于相州州衙后院的昼锦堂是韩琦隐退相州时所建造的楼阁,顶部覆盖着绿色的琉璃瓦,堂后建有忘机楼,堂东有狎鸥亭,西有观鱼轩,忘机楼后还有藏书万卷的万籍堂和康乐园。这一系列的建筑和园林,占地虽然不大,但是处处透着秀丽、古朴和幽雅,气质非凡,足以位列当世名园。   不过这座园林住宅最让人侧目的地方,还在于它所处的位置。它是韩家的私邸,却又在相州安阳县城内的相州州衙里面。   州衙成了私宅!   放眼如今的大宋,有这等待遇的,大约也只有府州折家,麟州杨家,青唐城的赵保忠,还有西南的一些羁縻土司了。   而这相州,可不是羁縻州郡,韩家更不是归顺大宋的蕃部首领,而是堂堂正正的士大夫之家。以科举出身的士大夫家族,成为一州一郡的世袭官员,莫说大宋一朝,就是整个中国历史上,大约也是绝无仅有的吧?   取义衣锦还乡,承载着相州韩氏无上荣耀的昼锦堂,这时也被不断从空中落下的雨丝所覆盖。雨滴打在了绿色的琉璃瓦上,发出了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让人听来十分的悦耳。   韩忠彦的儿子,知相州事韩治因为这场下个不停的雨去安阳城外的洹水岸堤视察了。所以在昼锦堂中陪伴病中的韩忠彦的就是韩治的儿子韩肖胄。   韩肖胄和历史上因为北伐打败仗而变成奸相的韩佗胄是同辈,不两人的年纪差了整整77岁!在历史上,韩肖胄76岁去世的时候,韩佗胄还没出生呢。   而今,韩肖胄已经三十四岁,官拜开封府司录参军。因为祖父韩忠彦病重而请假回相州尽孝当贤孙,这会儿正伺候在祖父榻前。   韩忠彦刚刚喝过药,已经沉沉睡去。而韩肖胄则捧着一本侯仲良刚刚写好的《雅言》在翻看。这本《雅言》记录了程颐晚年(程颐在两年前去世)的一些思想和言论,当然也加入了许多侯仲良自己的观点。   因为《实证论》、《理性论》、《工具论》、《墨娘子问答》、《论理学》(铿迭的《论第一哲学》)等书籍的出版和翻译,以及理学派、实证派多年以来进行的论战,都极大的启发了侯仲良,使他拥有了超越恩师程颐的哲学水平,得以构建出一个更加完善的理学体系——哲学就源于思辩,没有辩论、没有思考,没有各种不同理论不同思想的交汇,只强调一个声音,一种思想,是不会产生哲学的。   所以西哲在儒学还处于上升阶段的宋朝(儒学的上升到理学、心学为止)进入中国,对于还在寻求大道的宋儒们而言,就是开启了一扇通往大道的大门。   这可比他们从有点消极的佛教思想中汲取养料要更上了一层楼。   当然,关洛理学并没有丢弃从佛道中汲取的养料,也固守着传统儒家的政治思想。要不然就不是理学,而是天理派了……   不过在开封府做官时和侯仲良关系不错的韩肖胄本人并不是理学的拥护者,他只是个注重实干的官僚。《雅言》上说的东西,他不过是看看而已,并没有太往心里去。   现在正是天下多事的时候,相州这边又紧挨着河北的重镇大名和磁州(磁州是河北的冶铁、瓷器重镇,经济非常发达),契丹真的要南下,只怕少不了有一番血战在相州附近开打啊。   相州韩家,该在这场大战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呢?   正琢磨的时候,昼锦堂的管家送来了两份门状。   “谁啊?”韩肖胄问着,已经将目光投向了其中一张门状。题头是末学晚生,后面缀的名字让韩肖胄一怔,竟然是纪忆。   不过想想也是,纪忆虽然是河北都发运使,但是在相州韩家和曾经担任过首相的韩忠彦面前,也只是晚辈。上门拜访,也没什么不妥。   然后韩肖胄又拿起另外一张门状。这张门状上写着“晚辈武好古”五个大字。   武好古和韩忠彦是亲戚,所以能够论一下辈份。武好古的弟弟娶了韩忠彦的小女儿,也就是韩肖胄的姑姑,所以武好古兄弟就大了韩肖胄一辈了。当然,武好文是韩肖胄的姑父,是真长辈。武好古不过是姑父的哥哥,这个辈份是可有可无的。   “快开正门相迎。”   来客虽然自称晚生和晚辈,但却是河北地方上的军政一把手。现在联袂而来,韩家可不能端架子。要不然就显得跋扈了……   韩肖胄从椅子上起身,准备亲自出迎的时候,韩忠彦不知怎的醒了,问了一句:“可是你爹爹回来了?”   “不是。”韩肖胄连忙回道,“是纪忆之和武崇道来访。”   韩忠彦的人瘦得厉害,精神也有点恍惚,一下子仿佛没有明白:“是纪忆和武好古?”   “对,就是他们。”   “他们不是……漕臣和宣抚吗?”韩忠彦问,“来相州了?”   “是啊,是来看您老人家的。”   “哦,那赶紧叫他们进来吧。”   “孙儿这就去请。”   韩肖胄行了一礼,连忙就往州衙的大门口而去,到了大堂时发现武好古和纪忆已经坐在那里了。   两人都是微服而来,随从也没多带,就是区区几十人,都穿着蓑衣,在大堂外面守候着。另外还有几口大箱子,摆在州衙公厅的屋檐之下,应该是他们带来的礼物。   韩肖胄和武好古、纪忆当然都是认识的。三人互相见了礼,就一起往昼锦堂而去了。   在路上,武好古打听了一番韩忠彦的病情,然后就把来意告诉了韩肖胄。   “什么?团练大使?这不合适吧?”相貌堂堂,蓄着三缕长髯的韩肖胄下意识的就摇起了头。   “似夫,如今事情紧急,总得有人登高一呼啊!”武好古道,“河北士大夫又以相州韩家为首,令尊如果能出山挂个名,那可是事半功倍啊。”   “真有恁般紧急?”韩肖胄问。   纪忆叹了口气,“怎生不是呢?十万契丹铁骑啊!最近还在发动南京道的京州兵……估计天气转凉后就要南下了。可是河北地方的备战,似夫兄该是知道的。”   武好古也道:“河北地广兵少,一马平川,最适合骑兵奔袭。如果不能组建大量的团练,光是沿边的七州三军一府就守不过来啊!河北新军不过18将,满打满算就是9万战兵。怎么可能守住十一个州军府下面的几十座城池?”   失去燕山遮护的河北就是个易攻难守的地形,哪怕有9万战兵,十一个州军府一拆,也就是几千人守一个,再拆分一下去守县城的话,每城不过几百,怎么支撑得住?   “九万战兵也不少了。”韩肖胄是通一点军务的,皱眉道,“加上辅兵有十五万了……若是有开封府模范新军的水准,也可以一战了。”   “肖胄,你莫要轻敌!”   一个苍老的声音忽然响起。原来三人已经到了昼锦堂外,他们的交谈被已经在丫鬟的搀扶下坐进了昼锦堂内厅的韩忠彦听见了。   武好古和纪忆连忙进去拜见问候。   “坐坐,坐下说话。”   韩忠彦虽然瘦得有点脱形,但是精神还算可以,看来还能熬上几个月。他这样的人出面登高一呼,是最让人放心的——反正也要驾鹤西去了,赵佶还有什么好怕的?   “说说军务,是不是防线太长,守卫不住?”韩忠彦问着。   “目前还行。”武好古道,“界河——拒马河一带辽人过不来,他们要往定州、真定府走也不要紧,我在界河以南摆了6个将,随时可以扑击析津府。”   “打得下来?”   “打不下。”武好古说,“除非有内应,但是内应的事情不能太指望,所以得有长壕围城,并且在城下和契丹决战的准备……因为契丹也可以围魏救赵,所以别说6个将,就是18个将也不够用。必须要有十几万团练,由他们负责守备拒马河以西的城堡。若有多余的力量,还可以沿着桑干河、高粱河修筑堡垒,步步逼近。最后再挖长壕围城,用硬寨、呆仗逼死契丹人。”   攻打析津府的方案当然不会只有一个,而是做了一大堆!其中就有靠内应奇袭的,还有用步骑兵打野战摧破契丹主力的,当然也有猥琐流,修堡垒挖战壕,阵地战一路推到析津府城下,然后再逼迫契丹人在弃城和攻打堡垒之间做出选择。   “十几万团练?”韩忠彦问,“上哪儿去弄?”   “花钱,免役,减税。”纪忆道,“还想请老相公出面号召一下河北士大夫来带领乡里。咱们还可以给能带兵的士大夫保举官职,不管文官武职,都可以保举。” 第一千零一十七章 老糊涂   “要老夫出面?”韩忠彦呵呵笑了一声,“也不是不行,只是老夫的身子骨眼见着一日不如一日,也不知道能撑到几时?”   “老相公言重了,您只是偶感风寒……”   “崇道,莫说这些。”韩忠彦摆了摆手,笑着,“老夫的身子,自己还不知道吗?你真当老夫是老糊涂了?所以啊,老夫就琢磨着,是不是该冲个喜,兴许能好起来,这样就能继续替朝廷办事了。”   果然是老糊涂了!武好古心说:韩忠彦这样的人物,居然相信冲喜能治病,一定是老年痴呆了。不过也没关系,只要能打您老的金字招牌就行了。   “大爹爹。”站在韩忠彦身旁装孝子的韩肖胄问,“您想让谁来冲喜?”   “就是你家三姐。”老头笑呵呵地说。   “我的……”韩肖胄一愣,“大爹爹,我的女儿?”   “是啊!”韩忠彦说,“怎么,不舍得了?”   “可是,可是她才四岁啊!”   一个四岁的小丫头要嫁人给曾祖父冲喜!?这事儿听着都荒唐啊!武好古和纪忆互相看了对方一眼,都是哭笑不得的神色。   看来让韩忠彦出面登高一呼是不大行了,他老年痴呆的利害了。   “四岁怎么了?”韩忠彦一瞪眼,“可以先订亲,等长大一些再嫁出去嘛!崇道,你说是不是啊?”   “对,对,老相公言之有理。”武好古应付着韩忠彦。   相州韩家的闺女当然是个香饽饽,大家闺秀,知书达理,长得也不会难看,而且还是宰相门第,绝对是士大夫婚姻的首选。如果不是担心高攀不上,武好古都想把自己的儿子推荐给韩忠彦当曾孙女婿了。   “那就和你家老三结个娃娃亲吧。”韩忠彦笑着对武好古道。   “我家老三?”武好古一愣,这是好事儿啊!自己老三是嫡子武义久(武好古的孽生子不入族谱,而是另建家门),和相州韩家继承人的女儿那是门当户对的,而且多少还有点高攀了。   只是韩忠彦疑似老年痴呆,他说的话算不算数?想到这里武好古就把目光转向韩肖胄。   韩肖胄当然是乐意的,武好古现在不仅有钱,还打出了一家顶级将门,而且和官家赵佶的关系也很不错。将来铁定是天家姻亲。自己的女儿和武家嫡子成亲,绝对算得上是个良配——武家嫡子可是能够继承武好古的大部分财产的!自己女儿将来进了武家,肯定是一辈子荣华富贵。   另外,相州韩氏虽然门第崇高,但是家大人多,还都是一帮不善经营的士大夫老爷,只会读书收租做官。   这些年也有点坐吃山空了,也该和武好古这个大富豪拉拉交情,看看有什么赚钱的门路吗?这么大个家,光靠收租可不行啊!   “义久那孩子我也见过,的确不错,我很喜欢。”韩肖胄说着。   韩忠彦却摇摇头,“义久?不是,是武好德。”   武好古一愣,韩忠彦真的老年痴呆了!要不怎么会选武好德?在这个拼爹的社会中,武好德的爹怎么能和武义久的爹相比?武义久的爹搁在当下,也算是“几大名爹”之一了吧?   而且武好德是武好文的弟弟,武好文则是韩肖胄的姑父,武好德和韩肖胄的女儿差了两个辈份呢!虽然姑父的弟弟也远了一点,也可以不论辈份,可还是有点尴尬……   不仅武好古有点傻眼,连韩肖胄也有点想不通了。武好德除了辈份比武义久高之外还有什么强过武义久的?论血统,武义久是嫡出,而且母亲还来自潘家将门,也是第一等的出身。而武好德的妈不过是从青楼里面买回来的小妾,在官场上没有人认为她是武夫人的,实际上就是个妾生子。   论家财,武义久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已经不是家财万贯,而是万万贯了。武好德能有什么?   论才华……都是小屁孩,谁知道将来能不能中进士?   韩忠彦瞅了一眼哭笑不得的孙子,“肖胄,崇道,我看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全凭大爹爹吩咐。”韩肖胄是贤孙,当然不能忤逆爷爷了。   武好古也不能和一个老年痴呆计较啊,当下便道:“此事还容我去和家父商议,一定是能成的。”   “好好好,这就好了,哈哈哈。”韩忠彦大概真的糊涂了,明明吃了大亏,还笑得更捡了什么大便宜似的。接着又一指自己的孙子韩肖胄,“登高一呼的事情,老夫就不出头了,交给肖胄吧。”   答应了!?   武好古也没想到韩忠彦会恁么爽快,不过韩忠彦很可能是糊涂了,得看看韩肖胄的反应。韩肖胄那张面孔可真是纠结到了极点,挺好的武义久变成了武好德不说,而且自己还要去从军当团练头子……这事儿不合适啊!自己不是老爷子,他反正没几天奔头了,官家也不会猜忌。自己还年轻,要真手里握着一支能打的团练,再加上相州的地盘,不是变得和高俅一样了?不对,是比高俅更危险啊,因为相州距离开封府可比灵州距离开封府近太多了!   ……   此时此刻,在被开封府的繁华市井包裹着的旧皇城的皇家园林延福宫内,已经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工地。在耗时将近十年的琼林宫工程完工以后,延福宫的全面改建工程就正式开始了。位于旧皇宫西北角上,占了方圆数里之地的延福宫,现在已经被完全推平,有不少地方已经打上了白线,并且开始挖掘房屋的地基了。   还有一些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弄来的古里古怪的石头,被集中堆放在了工地的一角,居然还有两个殿前诸班的兵士负责看管。   因为赵佶的到来,今天延福宫工地的一切施工活动都暂停了。方圆数里的平地空空荡荡,只有一角堆积的石头才可以一观。   赵佶今天是和蔡攸、武好文、米友仁、潘孝庵四人共乘一辆巨大的四轮马车从琼林宫一起过来的。在武好古和高俅相继外放之后,官家赵佶身边,就属这四位最最得宠了。   另外,还有郭京、刘无忌和林灵素三个道士,也跟着赵佶一起到来。不过他们是骑马跟着赵佶的马车,并没有和官家共乘一车的那份荣耀。   赵佶虽然迷信道教,但是在道士和士大夫之间,他还是很清楚孰轻孰重的。   今天赵佶从琼林宫过来是为了一块高达三丈的“太湖神石”,为了把这块石头运进京城,武诚之和他的副手朱勔两人可真是费了不少心思和金钱。甚至还让京东纪家船厂专门建造了一艘运石海舟和一艘运石纲船(都是云台学宫船政学堂设计的)。而且还用上了一种名叫“踏轮起重机”的机械——这是纪忆使团从西方带回来的古代起重机,据说是两千年前发明的。利用人在巨大的轮子中踩踏以带动转轮和整个机械,可以吊起12000斤的重物。还可以通过另外一个绞盘拉动栓在吊臂上的绳索,以达到纵向移动吊臂的目的。   不过还武诚之的派头比起历史上的朱勔还是大了不少,不会不给钱耍流氓的。也不会任意抽调官、商用船影响漕运——他只会专门从京东商市和界河商市订购了一批运石船,组织了一个“花石纲”船行,不仅可以运输花石木料供应开封府的各种工程,而且还能将北方的瓷器、牲畜、木器、铁器、石炭等等物资运往江南。   从中取得的利润,可一点不比巧取豪夺少!   赚了钱之后,武诚之又在苏州的太湖边上给自己修了个园子,名曰“安乐坊”,还蓄了不少美妾家伎,过得不知多逍遥。   “好,好啊!”赵佶从马车上下来,看着不知道花了多少钱才从太湖拉过来的“神石”,一脸的得意。   这样的石头,也只有成吉思皇帝才配拥有吧?   “武卿,你爹爹的差事办得不错啊!”赵佶夸了一句,随后就将话题一转,“听说大郎还给你家三郎寻了门亲事?”   “是啊。”武好文道,“是相州韩家韩肖胄的女儿。”   “嫡女?”   武好文回答:“是嫡女。”   “不错啊。”赵佶笑着,“那朕就给保个媒吧……郭京!”   “贫道在。”越来越像一个得道高人的郭京连忙上前听命。   “回头走一趟相州,去对个八字,再给韩家的女儿看个面相。”   “臣领旨。”郭京应道。   赵佶点了点头,又对武好文和刘无忌、林灵素三人言道:“武卿、刘卿、林卿,封泰山和观沧海的事情,你三人多上点心……等辽兵一退,朕就要东巡了。”   “臣等领旨。”   武好文和刘无忌、林灵素三人,也都领了旨意。武好文的差遣也快换了,不再是海路市舶制置使兼知沧州,而是京东路转运使。赵佶封泰山、观沧海的一系列挥霍活动,就得由他来负责了。这番挥霍,又不知道要从户部和太府寺掏出多少金银缗钱了……一边在北面花了几千万上万万军费,一边居然还要封泰山、观沧海,大把的撒钱,这位大宋官家还真能当得起一个丰亨豫大啊! 第一千零一十八章 兵临城下(一)   在赵佶大手大脚挥霍着国库和太府寺内库,还盘算着等到打败契丹人以后再去封泰山、观沧海的时候。   界河商市附近,却正在进行一场临阵练兵。   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可见这兵是得提前养起来的,临阵在想起要养兵、练兵,怎么看着都有点晚了。   可是武好古这个奸商资本家做事情,总是少不了一番精打细算的。所以就没有养兵千日,只有临阵练兵了。   当然,这也不是钱的问题,而是涉及到官家的信任,官场的制衡,还有武好古的实学团体内部平衡发展的问题。   如果不是耶律延禧驻跸析津府城,武好古可不敢这样放开手脚把自己麾下的六个将的战兵、辅兵员额统统招满了。六将战兵就是足足三万人了!因为将工兵和骑辅兵也归入了辅兵,所以辅兵的人数也达到了两万五千左右。   单是六将兵马满员之后,人数就达到了五万五千之多!怎么多的兵,而且上上下下都是实证派的人在管辖,怎么看都不符合大宋朝的老规矩啊!   除了这五万五千新军官兵。沧州的团练兵也是以界河商市为首的,在“大名府会议”上,武好古为沧州团练争取到了两万人的额度。回了界河商市后也不再拖延观望,而是马上召开了沧州绅商会议,把组建团练的额度,分摊给了下面的市县。包括界河商市、清池县、盐山县、南皮县、乐平县、无棣县在内,一共一市五县,都参与了团练分配。   其中界河商市承担了一万团练兵的额度,其余五县各自分配了两千。   这两万团练兵,现在也都已经集中到了界河商市。和新军官兵一块儿,在契丹铁骑的威胁之下,开始接受严格到苛刻的训练了。   大队大队的新兵,换上了武好古亲自选定的常服。其实就是北方农夫常穿的麻布短衫,还有收档的麻布裤子,再加上一顶范阳笠。衣裤都没有染色,而且尽可能做得结实耐穿。   这些新兵蛋子,以营为单位,500——800人一起,穿得整齐,站在各自新建成的军营外面的操场上。面前则是戎服笔挺,头上同样顶着范阳笠,腰间悬着直刀或是宝剑的新军武官或者没有官身的小武官,就自然有了一种军队的气度。   要在短期内把这些新兵带出来,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呢!   如果不是云台系的骑士学院从前身的枢密院兵学司开始,到今年已经有了十一个年头,不仅培养出了大批的军官,而且也摸索出了一套在平时注重培养大小武臣(就是军官、士官),在战时再以小武臣和老兵协助调教新兵的练兵路数。光是五万五千新军,武好古这个宣抚司就拿不下来,更不用那些团练兵了。   当然,沧州的团练兵也不是一点基础都没有的。至少界河商市中拉出来的一万人马还是相当不错的。他们的底子是博士团和界河公民兵,再加上一些雇佣来的效用士。也组成了两个将的步军,装备几乎和新军一样,只是没有配属多少瘊子甲,大部分的新兵都只能在训练完成后领到一身纸甲。   给界河团练装备纸甲倒不是因为害怕有人拿兵器禁令说话,而是仓促之间根本来不及打造那么多的瘊子甲。   哪怕界河商市和京东商市内有许多运用了水力锤的铁坊,还有两所用木炭炼铁的铁厂,但还是没有办法在短期内将七万五千人的大军完全武装起来。   作为二线部队的团练,自然只能吃点亏了。   武好古今天带着幕僚们到达界河商市南面的大营时,正好赶上了饭点儿。因为商市中的人们比较富裕,从来都是一日三餐在吃的。所以包括新军六将和沧州团练的兵士在内,所有人都是一日三餐。   兵士们是以营为单位居住和进行日常训练的。这个时候每个营的驻地中临时搭起来的茅草顶的饭堂中,系着白色围裙的厨子正在分配饭食。只见他们一人守一口大铁锅。每个铁锅都冒着诱人的香气。来自界河商市的“城市兵”倒还好,他们也是吃惯用惯的。那些来自乡村的团练,别说什么贫下中农了,就算是勤劳致富的地富家庭出身的娃子,看到那一锅锅的白面馒头和有点像传说中的肉的食物,口水都止不住的流了。   界河商市果然如传说中一样,是富甲天下的好地方啊!就是冲着隔三岔五能有一顿肉,这个兵(团丁)也是有当头的!   除了有肉吃,饷钱也不能少!   现在耶律延禧就在析津府!冲着他的面子,武好古也能给手下的新军兵士和团丁请饷了……人家很快就要去和大辽天兵搏命了,能不给钱吗?不给钱他们不卖命,打了败仗的话,大宋江山就要易主了,赵佶再也不能丰亨豫大了。   所以现在武好古直辖的五万五千新军和两万团练,也不管是不是府兵,都是一律发饷的——西北那边给了土地的府兵也许可以不支饷,在商业发达的沧州可不能这么干!   发饷的标准主要看岗位和级别,战兵分成上骑上中下四等拿钱,辅兵分成工、辎、骑三等给钱。团练兵的钱少点,相同的岗位比战兵打八折。   至于上了战场,当然还得另外发奖金了!   反正武好古现在可以名正言顺从赵佶兜里掏军费,就不必替他节约了。   武好古骑着马,在偌大的军营里面四下转悠着,从这个营的驻地转到那个营的驻地,时不时还会下马钻进兵士们吃饭的棚子查看,还会捡看上去老实巴交还有点土的农民兵问上几句话。   “叫什么呀?”   “回宣帅的话,小的叫张二蛋。”   “哪里人?南皮县东门外印子头村。”   “家里做什么的?”   “小的家里是种地的。”   “收成怎么样?”   “收成还行,就是这几年麦子太贱了……”   “那在营里可吃得饱?有人欺负吗?”   “吃得饱,两三天就有一顿肉,可是享福咧,就是,就是……”   “就是官长太凶,老是打俺的板子,屁股都打开花了。”   “为什么要打?”   “说俺分不清前后左右,老迈不齐步子……”   “哦,那倒是该打的,不过打完以后要上点药,也别把人家屁股打烂了,打烂了不容易好,要换点地方打。”   “喏!”   一个骑士学院出身的营准备将站在武好古身后,大声应着,还用眼角的余光在那个南皮张二蛋身上扫了扫……仿佛在寻找可以下手的部位,看得那位张南皮就是一哆嗦。   武好古笑着在张二蛋健壮的肩膀上拍了拍,“莫怕了,新兵都是这样过来的……好好练吧,等上阵杀敌的时候,就知道现在练的东西有用了。对了,他是什么兵?”   “回禀宣帅,这小子暂定是当弩手的!”   “弩手……”武好古点了点头,心说:怪不得总挨揍……在骑士学院的《步军操典》中,弩手就是挨揍的命啊!   因为弩手对上级军官的恐惧一定要超过对契丹兵的恐惧。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在军官的指挥下,在近距离上对汹涌而来的敌人发射箭镞。   当然了,当兵和挨揍在这个时代中是分不开的。哪怕是骑士学院这种地方,也是有各种各样的体罚摆在那里的。   另外,军中的死刑也是非常多的!不仅要斩杀违抗军令军法的个人,有时候还要连坐左右和连坐全伍甚至全火!   没有各种森然的军法军纪逼着,军队怎么能上阵打胜仗?   而在执行军法这方面,新军可比禁军凶残多了。禁军在很多时候已经养成了世兵,基层军官和士兵往往沾亲带故,怎么下得去手?   新军可不是这样,士兵就是五年役,军官和他们没有那么深的交情,下手的时候可狠呢!而且新军的士兵基本上是年轻人,皮糙肉厚的禁得住打,学东西也快。不像禁军的大叔大爷,打也打不会了。   武好古从这个棚子中出来,又上了马,和刚刚从西北回来的马政一块儿,继续在大营之中巡视。   “宣帅,咱们这样一点不遮掩的练兵,契丹人那里早该知道了吧?”   听到马政的问题,武好古只是一笑:“怎么会不知道?耶律延禧也是有探子的。不过知道了又能怎样?马上越过界河进攻吗?现在还是夏天,界河水面上可跑不了马。”   “也许耶律延禧会派兵从定州路方向入寇。”马政说出了自己的担心,“驻扎定州路的四个将不行啊,空额太多,兵器也不足备,训练就更别提了,而且定州路的团练也才刚刚开始募集……”   “无妨。”武好古打断了马政,笑道,“梁子美是为官数十年的老臣,一定会有办法的。咱们只管加快练兵,还要尽快在界河沿岸修筑堡垒堤坝。界河商市和沧州是咱们的地盘,无论如何都不能有失的,可知道了?” 第一千零一十九章 兵临城下(二)大辽天兵来了   “临阵练兵?消息可靠吗?”   析津府城的皇宫之中,度日如年的耶律延禧,终于得知了武好古正在界河以南练兵的消息。   马上就要打仗了,你的兵才刚刚开始练,这不是摆明了要打败仗了?   “可靠,绝对可靠!”马人望说,“南京道警巡使张觉化妆成客商,亲自去了界河商市,还混进了宋人的军营。发现大量的士兵都是新入伍的,连长枪、弓箭都不会用,根本就是乌合之众啊。”   长枪并不难学,就是举着往前冲,然后就是依着口令刺杀或拍打。至于弓箭,在结合了平夏之战和安西之战的经验后,河北宣抚司直辖的4个步军将中的步兵营,都取消了专业弓箭手的配置,而是采用了一营下辖两个长枪队、一个刀盾队和一个弩兵队的组合。   其中刀盾队尽可能选用老兵和武艺高强的新兵,其余三队则主要用普通的新兵。因为弓箭的训练难度不低,河北的府兵也没有西北府兵那样的底子。所以干脆不再给新军的步军配弓箭,就用射程远、威力大,但是射速较慢的界河弩作为主要的单兵抛射火力了。   不过,武好古的四将新军步军也不怕和辽人比弓箭,因为这四个将下面的工兵营中都配备了一个弩炮队,有18门可以牵引的弩炮可以输出相当吓人的火力。   “保先。”耶律延禧将目光投向了萧保先,“你怎么看到的是精锐骑兵?”   “陛下。”萧保先奏道,“臣看到的都是具装甲骑,人数不过数千,应该是所谓的御前骑士……那些御前骑士在界河以南的沧州地面上都拥有1500亩的庄园职田,所以平日就居住在沧州的,据说有3000家。”   马人望道:“一家骑士不会只有一名可充具装甲骑的战士,3000家出6000骑应该是可以办到的。另外,武好古还有一批由所谓骑士学院教养出来的军官,据说是非常不错的。可能还有数千上过战阵,打过党项的老兵可以用为骨干。”   “不过就是精兵万余嘛!”耶律延禧自言自语道,“看来也不一定要等到界河冰封的时候了……马人望!”   “臣在!”   “现在存了多少粮草了?可以支持多久?”   “回禀陛下,夏粮已经收缴完毕,足够支撑到今冬。”马人望道,“如果等到明春还不能得到辽东的粮食接济,析津府城就要缺粮了……所以最好能等到辽东的秋粮在今冬运抵,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无妨。”耶律延禧笑道,“有宋人的粮食可以吃,还怕饿着析津府城内的百姓?而且赵家天子能有多大的胆子?听到朕的大军南下入了定州路,还不马上求和?到时候,朕就要把岁币提升到300万一年!”   “陛下……”   马人望还想规劝耶律延禧谨慎用兵,却被耶律延禧一挥手阻止了。大辽皇帝道:“马卿,南京道的侍卫亲军齐集了吗?”   “回禀陛下,已经齐集了。”   “好!就让他们打头阵吧。”耶律延禧对自己最信任的小舅子萧奉先道,“奉先,你再带上一万铁骑,和马人望一同去扑击宋国的保州!”   “臣领旨!”   看到耶律延禧已经下了决心,马人望也没有办法了。只得和萧奉先一起领了圣旨,他想了想,马上又有了一个建议,于是上奏道:“臣建议陛下兵临界河北岸,张扬声势,吸引宋军的注意力。这样臣和萧枢密一定可以在保州、定州之间打宋人一个措手不及!”   “好!”耶律延禧一听这主意不错,“就这么办!朕明日就挥军南下,饮马界河!”   ……   契丹皇帝耶律延禧的大军开出析津府城的消息传到界河商市的时候,武好古正在界河北城,视察北城极其周边的布防情况。   界河北城理论上属于辽国,在过去的十年间,并没有得到多好的发展。北城城堡的规模就很小,周长不到十里。原本只有一道半圆型的围墙,在靠近界河一边还没有墙。在宋辽关系趋于紧张后,才紧急修起了城墙。从而形成了一个半月形的堡垒。   而在堡垒的两侧,还散布着一些支堡,原本都是码头、仓库或是富贵人家的别墅,或者是临时蓄养牲畜的牧场的房舍。   凡是靠着界河,能够从水路进出的,而且又比较坚固的大型建筑或建筑群。在过去的几个月中都进行了改建,变成了一个个可以依托进行防御的堡垒。   这样的堡垒不仅在界河商市北半部存在,在界河以南更多,多到了数以百计的地步。   虽然每一个支堡中都不会布署重兵,也摆不开重兵。但是契丹人真的要逐个争夺的话,只怕把血流干了也不会取胜。   另外,界河船厂的器械都料匠还设计出了一种配重式发石机,可以用较少的人力进行操作。现在也正在努力生产,其中一些已经被安放在了界河北城和界河北岸的几个稍大一点的支堡之中。   不过在武好古看来,界河商市在守备战中最可靠的兵器还是界河弩!   一个披着纸甲,戴着皮盔的界河商市的工人,只要有一张界河弩,就能站在城墙上作战,还有可能会射死一个最骁勇的契丹武士。   历史上大宋王朝哪怕到了灭亡的边缘,都没有大量生产弩这种最容易掌握,而且威力不俗的远射完全去武装民众,绝对是很大的失策。   这样的错误,武好古是不会去犯的。他在执掌界河商市后,一方面通过各种有奖射箭比赛鼓励民众学习和掌握弓箭;一方面还不断改进弩的设计,并且依托界河商市和京东商市的手工业体系,建立了强大的军工产业,其中界河弩机,就是界河军工产业的明星产品。   现在最新一代的界河弩不仅拥有可以辅助瞄准的枪托、准星,还有帮助踏张的踏环和特质的腰带(腰带上有挂钩,可以勾住弩弦,用腰力配合臂力一起张弩)。   另外,在弩臂原料的选择上,也抛弃了昂贵的水牛角和顽羊角,而采用了比较廉价的木料,开始走廉价和大量生产的路子了。   当然,装备骑兵的骑弩走的还是小规模、精品化的路线。都是由私人弓弩作坊生产的——界河商市可不仅有宣抚司兵器房这样的大型军工厂,还有许多生产马矟、骑弩、角弓、刀剑、斧子、各种钝器的私人作坊。因为界河商市极其周边存在大量的需求,因此大多生意兴隆,也拥有许多良匠。   哦,这些生产兵器的良匠大多出自河北地方的四十几都作院和作院,也有一些干脆来自辽国的龙烟铁山或析津府城。总之,河北最好的兵器匠人,都在界河商市打工或者创业呢!   就在武好古登上界河商市北城的北开门城楼观察周遭地形的时候,赵钟哥从一名军事机宜手中接过了情报房转来的文牒,看了一眼,就脸色凝重起来了。   “宣帅,刚刚接到消息,耶律延禧南下了!”   “南下了?现在吗?”武好古一愣。“他想干什么?扑击界河北城吗?”   “肯定是扑击北城。”总军机房海军房的主事周皋插话道,“界河水面上有缉私船团的12条水轮楼船,只要界河不冻上,契丹人绝对过不了河。”   水轮楼船是一种用脚踏的水轮和硬帆驱动的内河楼船。吃水浅,船底比较平,上层建筑高大,是禁不起海上风浪的。不过在界河、拒马河、桑干河、高粱河中,这12条水轮楼船就是巨无霸一样的存在。船上还装备了八牛弩和由纪忆引进的扭力发石器。这种结构复杂的发石器威力并不咋地,但是因为可以做得比较小巧,所以适合安装在船上,可以用来发射火药弹或者炽热铁球。绝对不是契丹人的水师可以对付的怪物。   “北城他们也不会打。”赵钟哥也摇摇头,“想要尸山血海扑一座城吗?这可不是契丹人的打法。”   “那就是虚张声势了!”马政思索着道。   “想要声东击西?”武好古问。   “有可能!”马政道,“河北沿边,现在守御得比较牢靠的就是界河——拒马河沿岸。别处恐怕都有点悬啊!”   “从拒马河往西一直到真定府路有四五百里地呢!”赵钟哥笑道,“怎么可能处处守得牢靠?现在各地团练还没拉起来,总共才多少兵啊?”   “那该怎么办?”武好古想了想,问,“要不要派出骑兵?”   赵钟哥笑了笑,反问道:“宣帅您就这点本钱,可真舍得砸出去吗?”   武好古有两个骑兵将,另外还有四个轻骑兵营,不包括骑辅兵总共有12000骑。人数总算是凑齐了,不过真正堪用的,不过就六七千骑,剩下的还需要严加训练。   现在拿出去拼的话,说不定会白白葬送掉一大批好不容易凑起来的骑兵官兵的。   “那怎么办?”武好古皱眉道,“难度要见死不救吗?” 第一千零二十章 兵临城下(三)资本家害怕了   “宣帅!真的不要紧吗?那可是契丹皇帝亲来啊!”   “要不先把界河北城的兵撤了,那里本来就是大辽的土地……”   “现在城内还有不少辽人,真要打起来,会不会在城中作乱?”   “咱们的木料、粮食、牛羊、毛皮、药材、北珠等等,都要靠北朝供应,一年有几百万上千万的买卖,一旦开战,岂不是都不成了?”   “这些日子不少人在往京东商市跑路啊!界河商市的地产已经跌落三成了……要不还是花钱买退了契丹人吧。反正就是两三百万的事儿!”   “可不能让契丹人退兵,他们退兵了咱们的红砖、泥灰、兵器、甲胄、战马还卖得出好价钱?这是几千万的大买卖!”   “可是界河的房子跌得太多了……”   武好古在宣抚司堡垒中的衙署的公厅内,界河商市的元老们一片乱哄哄的声音。耶律延禧大军南下和辽国中断贸易的消息传开,原本还挺笃定的元老们有点坐不住了。都一股脑的涌到武好古这里来讨个说法了。   虽然在界河商市成立的第一天起,武好古就在准备打仗。而且经过十年的经营,真的把界河商市变成了一座拥有强大城防的坚城,还在商市中建成了庞大的军工产业体系,还有无数来自天南海北的壮士在城中寻找机会。   可是当战事真的逼近。城中的人们,特别是一部分家财百万的豪商,还是抑制不住心中对契丹人的畏惧,跑到宣抚司城堡中来求安慰了。   对于这样的状况,武好古其实早有预料。谁都有第一次嘛!害怕是正常的,以后多经历一些杀人放火的事情,就会习惯的。   看着底下人乱哄哄的样子,武好古忽然仰天大笑了起来,他的这反应,倒是把满室的人都吓了一跳——什么意思?武宣帅是被吓疯了?不至于吧?   室内安静了下来,武好古笑着说:“诸位都涌到武某这里,一定是对咱们商市的城防不放心吧?不如这样,你们都带上家人还有金银财宝,住进这座宣抚司堡垒。你们别看宣抚司堡垒狭小,可却是个硬核桃,城中的储备非常充足,守军也是最精锐的,城外有深壕,城墙上还有各种各样的战具。保证不会让契丹人伤着你们的!”   这个建议好像不错!   今天并不是所有的元老都来了,来的都是些比较胆小的元老,也不是武好古的铁杆,甚至也并非商市元老院中的头面人物,因此才会那么恐惧。所以也会想当然的认为武好古办公的宣抚司堡垒,一定是非常坚固,契丹人根本打不下来的地方。   看到大家心动了,武好古笑道:“不用怕了,你们都安心住进来吧……这里还有一个界河银行的大金库,现在都免费向你们开放,你们别把钱留在商市,都存进去吧。然后安安心心过日子就是了,最多一年,耶律延禧就会退走了。”   “一年?”开封府曹家将门派来的元老一愣,“这也太久了吧?”   武好古笑着:“一年可不算久……这次的敌人是大辽啊!只能持久以待,不能打速决之战的。不过你们也别担心界河商市的买卖。打仗归打仗,买卖归买卖嘛。界河冰封之前,辽人是过不了河的。你们大可以在宣抚司堡垒里面遥控商市的买卖,绝对万无一失。就算界河冰封了,耶律延禧也打不破咱们的商市,更动不了宣抚司堡垒,你们不必担心。”   打仗打完了,武好古的买卖可就不好做了!   而且,整个河北从百年和平转向全面备战,也是需要有外部压力的。考虑到北宋士大夫的办事效率,一年的持久战恐怕都不足以逼着他们办成几件真正有利于打仗的事儿。所以武好古还想多打上几年呢!   安抚完了一群紧张兮兮的元老,给他们在安抚司堡垒里面分了房舍,又把他们送出堡垒,差不多已经到了饭点儿。   “宣帅,市舶司行的苏大郎和商市财政房的张主事已经到了内厅了。”   武好古的元随武好朋这时上前来向他禀报。   随着武好古的事业重点从开封府转向界河商市,共和行的总部也在不久之前进行了迁移,从开封府搬到了界河商市。作为大掌柜的苏大郎自然也举家迁到了界河商市。另外,原来的市舶司商行大掌柜,西门家的西门羽在不久之前因为老病而退隐了。所以市舶司商行大掌柜的位子也空了出来,武好古干脆就让苏大郎身兼二职,担任了市舶司商行的大掌柜。   而今天和他一起过来的张熙载,也是跟着武好古勤勤恳恳干了十余年的老人了。虽然没有苏大郎恁般善经营,但是胜在老实可靠,管着界河商市的财权那么多年,也没贪赃受贿,难得的“清官”,所以武好古又让他兼任了界河银行的大掌柜,也是身兼二职了。   苏大郎和张熙载二人,也就成了武好古身边负责管钱理财的心腹了。   共和行、界河市舶司商行、界河商市财政所、界河银行现在可都是富得流油,四家手中控制的资产,早就超过了一万万缗,比纪忆那个河北都转运使都有钱。   说句诛心的话,如果哪一天武好古在沧州的这点事业没有了大宋朝廷的支持,单靠苏大郎和张熙载二人管理的资产,也照样可以维持下去!甚至还能把军队扩充到十万以上去……   ……   现在的武好古虽然掌握着万万缗的财富,但是吃穿用度,却是非常节省的。一顿午饭不过就是几样简单的小菜,一碗白米饭。今天因为和苏大郎、张熙载边吃边谈事情。这才吩咐厨房加了酒菜,三个人也不需要美姬伺候,就在武好古的公厅楼上的餐厅里面,一边吃饭,一边谈钱。   资本家嘛,什么时候都不能忘了钱啊!哪怕是打仗,也是一个发财的机会。   而苏大郎和张熙载今天要同武好古商量的发财机会,则和界河商市中的辽人有关。   界河商市本就是宋辽合伙,虽然一直都是以宋朝资本为主,但是辽国权贵在商市中也拥有大量的资本。   随着宋辽关系的紧张,这批辽国资本,都在寻求退出的途径。   “让他们走!”武好古笑着,“他们是朋友,买卖不成,仁义还在,咱们可不能为了一点小钱坏了商市的牌子。再说了,他们能带多少人走?跟着他们南来的北国武士,大部分都在界河商市安家落户了,不可能都带走的。咱们正好给他们发沧州户籍,再雇佣他们当兵。”   没收、冻结或者公开辽国权贵在界河商市的资产,都不是武好古这样的以诚信为本的豪商会干的事儿。   再说了,现在和界河商市过不去的反动的辽国皇帝,不是进步的契丹资本家。武好古怎么可以因为辽国皇帝有错,就去惩罚辽国的资本家?   而且,这群辽国跑路来的权贵都带着一群门客打手,在界河商市住了那么多年,都生根了,不是说走就走的。   如果他们的主子走了,可就没人养活他们了,武好古正好接盘!另外,那些辽国权贵如果低价变卖产业,武好古也正好当官接盘侠。   “而且这些钱也不会回辽国去了。”武好古道,“都是自由惯了的钱,怎么还肯回牢笼里面呆着?咱们界河商市保护私产的牌子早就竖起来了,别说析津府了,就是开封府也不能和咱们比。”   界河商市虽然是官僚资本和民间资本合办的,但是商市的官僚资本并不是来自一个国的,所以长期以来都存在制约——大宋的官家都恐辽,何况官僚资本?而辽国的资本又被宋朝的海商资本所制约,析津府的饭碗都在这帮宋朝海商手里拿着呢!南京道和东京道的辽国官僚们也不愿意同大宋海商撕破脸。   因此,保护各方面在界河商市的财产权,就变成了共识。在十余年的发展过程中,界河商市元老院通过并颁布了一系列保护私人财产的法令。   “可以让他们去绝影岛商市。”武好古笑道,“绝影岛商市是辽租借,这几年也发展了起来,不愿意在界河商市呆着,又不想回辽国去的辽国贵胄(有些是回不去),不妨去绝影岛。另外,还有京东商市和泉州的晋江商市都不错,所行的制度是参考界河的,那些辽国的贵胄想去的话,咱们也可以提供方便。沧州的户籍也可以安排给他们,让他们以沧州商人的身份南下。这样沧州同乡会就能帮衬一下了。”   晋江商市是苏辙在泉州以刺桐港为基础搞起来的,也实行商会买扑自治,各项制度都参考界河商市和京东商市。   至于沧州同乡会,则是界河资本抱团向外扩张的一个工具。因为界河商市南城的土地属于沧州清池县,所以就用了沧州同乡会的名义。而且沧州的御前骑士、界河的云台学宫,还有博士团的力量也参与其中,形成了一个横跨军政商界的团体。   一般的地方势力,还真不敢招惹沧州同乡会!   “趁着这个机会,界河银行也正好扩张到绝影岛和泉州。”武好古接着又说,“那些契丹人总不能带着金银绢帛上路吧?还得用飞钱啊!” 第一千零二十一章 兵临城下(四)甩锅   “大学士!咱们还是赶紧向界河告急,让武宣帅给咱们派援兵!”   “可界河那边是契丹皇帝亲临啊!而且武好古的兵还在训练啊!”   “临阵练兵,这怎么能行?大学士,您应该参武好古一本!”   “定州路地势平坦,无甚险要,一定会成为契丹入寇之处的。大学士,咱们必须加强防御啊!”   “现在急切之间,要兵没兵,要械没械的,怎么防御?冯总管,咱们定州路的四个将现在整理得怎么样了?能拉出去和契丹人一战吗?”   “战个屁,那四个将也不知道有没有一万战兵?其中一半人还都是上了年纪的,都转运使司的大都作院还在筹备,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把新的兵甲器械给咱们送过来?”   “要兵没兵,要械没械的,叫咱们拿什么去和契丹人拼啊!”   梁子美的公厅里面,这个时候也是幕僚属下们一片乱哄哄的声音。在河北宣抚司总军机房的军报传来之后,定州路各处的告急文书,就像雪片一般的朝着这个一路帅司,已经64岁的老人涌来。   不发生战事的时候一切看起来还好,一旦战事逼近,这才发现河北沿边各处,除了界河沿线之外,都是千疮百孔。沿线的城池堡寨全都年久失修,勉强没有垮塌而已,防守用的战具也都朽坏无用,几乎成了古董。禁军新军也没有做好打仗的准备,所谓的四将新军,不过是原来的老禁军换了牌子,能有什么战斗力?武器装备也是奇缺,纪忆刚刚开始着手整顿合并河北各地的都作院和作院,没有几个月的时间,根本不会有效果。而宣抚司的兵器房,则忙着给宣抚直辖的六将新军和沧州团练生产兵器,根本顾不上定州军。   修筑城墙的砖头和泥灰倒是通过易水和唐河运了一些到定州城下。可是筑城的民夫还没有征集,增筑城墙的工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开始?   梁子美握着拳头,瘫坐在椅子上面。听着一般文官武将在吵吵,一个个束手无策,只知道甩锅,头晕得都要倒下去了。   河北这边的国防,和整天打仗的陕西完全不是一回事儿,上上下下都没这个意识了。哦,也就是骑士遍地的沧州、清州、霸州、河间府稍微好一点。别的地方都烂到根子了,平时和辽国相安无事的时候还有点模样儿。一旦辽人打过来,才知道河北的防御完全是纸糊的!   更要命的是,在河北沿边四路中,防御最薄弱的就是定州路!   沿海路因为有沧州骑士,海路舰队和界河之险,基本上是无虞的。   高阳关路有拒马河、易水、滹沱河三条河流可以依托。对于没有水军的辽人来说,在冰封季节之前,就是难以穿越的天堑——虽然海路市舶制置司的内河舰队并不强大,但是和辽人之间是有和无的差别!   而真定府路管辖的地盘是太行山的东麓,真定府城又是一座坚固异常的石头城。除了用尸体一层层堆上去,辽人是没有别的办法可以攻破真定城的。   而且相州也属于真定府路管辖,在乡当贤孙的韩肖胄在重病缠身的韩忠彦支持下站出来,在相州组织团练了!   那可真是登高一呼,万夫景从啊!   但是在相州一地,数万壮士已经集结起来了。而且还得到了官家的支持,韩肖胄不仅当上了真定府路团练大使,还得到了一批军器监的兵器,纪忆也从河北路都作院的库房中调集了不少武器给韩肖胄。   所以真定府路的防御也不太弱。现在唯一的软柿子,就是定州路了!   底下的声音还是乱哄哄的,而且有越来越大的趋势。梁子美又急又气,额头青筋直跳,最后终于忍无可忍地大吼了一声:“都别吵了!”   声音之大,让满室的人都吓了一跳。梁子美可是累世的勋贵,早就养成了雍容举止,这样一声大吼,可真是众人从没遇上过的。顿时让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梁子美将目光转向都总管冯彦,他是大宋开国功臣冯继业的后代。祖传的将门,世世代代都在禁军里面带兵。传到他这一辈,因为身材高大,面目威武,又练得一身好武艺,被神宗皇帝相中,才飞黄腾达,混到了一路都总管的高位。   “帅司,契丹人不大可能从北面的山路入寇,多半会从保州打进来……”   定州的正北也是太行山的余脉,有花塔子铺、捉马口铺、鱼台口铺、安阳口铺和北平寨等堡垒扼守险要。   虽然这些堡垒都年久失修,守军也不多。但终究地势险峻,不适合契丹骑兵运动。   所以冯彦就判断辽兵会从定州东面的保州入寇。   “不如将三个将的兵马分别置于定州、保州、广信军和安肃军。”冯彦皱着眉头说,“另外,还要从驻守定州的兵马中分出几个营去守花塔子铺、捉马口铺、鱼台口铺、安阳口铺和北平寨。”   梁子美低声道:“定州岂不是没兵了?”   冯彦苦笑道:“总不能放弃保州、广信军和安肃军吧?大学士可以向宣抚司告急,若是宣抚司不救,失土之责就是武好古的……可要是保州、广信军和安肃军弃守,那可就……”   可就没法甩锅了!   安抚使是一路帅司,守土有责!虽然不一定能守住,但是总要守一守吧?定州、保州、广信军和安肃军的四野八乡就不说了,州军城池总要守一下吧?要是一次放弃一州两军,那梁子美是文官不会死的,冯彦这个武官的脑袋可一定会搬家的。梁子美虽然不会送命,但是治罪是肯定的,多半要追夺出身以来文字,海州编管了!   如果梁子美和冯彦能够可以稍微守一守,至少要给河北宣抚司争取到一个救援的时间。这样他们就能把失土的罪名甩给武好古了……要砍脑壳也是砍武好古的!   “花塔子铺、捉马口铺、鱼台口铺、安阳口铺和北平寨各摆一营兵太多了!”梁子美道,“摆一个队就够了。”   “一个队?”冯彦犹豫了一下,“那就一个队!”   定州路的四个将可不能和武好古直辖的几个将比人数,武好古的直辖的将虽然新兵满营,但是编制非常充足。一个步军将光是战兵就有5000之数,而定州路的四个将,哪怕在辽兵南下的压力下经过了一轮补充,每个将平均能有2500名战兵就不错了。   也就是说,定州新军的一个营只有两百多名战兵,一个队就六十几人。靠六十几人,怎么可能守住一个隘口?   不过冯彦也不敢逆了梁子美的意思,定州的北面,就听天由命去吧。   “冯总管。”梁子美定了下心神,“你亲自去守广信军的遂城……辽兵一出现,就立即向宣抚司告急!”   ……   定州路的告急文书和耶律延禧亲自率领的数万大军,几乎同时出现在了武好古的面前!   大宋大观三年六月十八,界河商市北城以北的地平线上,终于出现了黑色的大旗,黑底火焰纹镶边,上面绣着一只大大的飞鹰。同时出现的还有七八面大旗,猎猎卷动,然后才是一片跳跃的头盔上的野鸡羽毛。到了最后,才看见一眼望不到边的骑兵甲士,沿着开阔的官道,浩浩荡荡而来。   走在最前面的契丹骑兵,都是长大汉子,衣甲整齐。盔甲都是黑色的,和瘊子甲的闪闪发亮,是完全不一样的风格。但是无数的黑甲骑士凑在一起,奔腾翻涌着前进,还是给人一种空前的压力。   大辽的骑兵,看上去还是挺厉害的!至于到底有多能打,那可就不大清楚了。   武好古站在界河北城的北开楼上,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的两旁,站立着十几个心腹嫡系将领。赵钟哥和马政各自举着个望远筒在观看,看了一会儿,赵钟哥低声道:“宣帅,这些骑士都是半甲,马匹也没有具装,而且一骑双马,看来是做好了随时后撤的准备。”   “要不让骑兵将出击一下?”马政道,“说不定可以把眼前的这万余契丹骑兵击退……几百个首级一定是有的。”   “他们不会和咱们硬碰硬的,估计是来试探的。”赵钟哥轻轻摇头,“契丹人早就不复昔日之勇了……也许不等咱们列阵完毕,他们就会退去马家堡了。”   马家堡是马植的产业。现在马植去辽国的东京道做官了,马家堡便空置在那里。昨天下午被契丹大军的先头部队占据,成了耶律延禧的御帐所在了。   “总要试探一下吧。”马政道,“若是他们真的退了,也算咱们旗开得胜。一方面可以向开封府报捷,一方面也能稳定一下界河商市的人心。”   “就怕咱们的6000骑打得顺手,把那万余契丹骑兵冲垮了,到时候怎么收场?”赵钟哥终于说了实话,他是担心自家的6000铁骑太凶狠了,耶律延禧的骑兵扛不住。   这样战争搞不好就结束了,军火买卖还怎么做?   “仲甫。”武好古对马政道,“你带兵出击吧,把握好分寸,把契丹人的骑兵辇回马家堡就行了。” 第一千零二十二章 弓马无敌VS铁骑冲锋(一)   出乎了武好古、赵钟哥和马政的预料。他们今天在界河北城以北的旷野上见到的大队骑兵,竟然是大辽天子耶律延禧亲自率领的!   当然,耶律延禧并没有打出天子的大纛。而是穿上了外观朴素的盔甲,在数百名最精锐的宿卫亲军甲士护卫下,和右中丞、领牌印宿直事耶律章奴率领的万余骑兵,一块儿南下,迫近界河商市。   他之所以微服而来,当然是想亲眼见识一下被马人望说得坚不可摧的界河商市的城防,还想亲眼看看传说中变得凶猛善战的宋国铁骑是什么样子的?   说实话,界河城坚他是相信的。可是宋骑威武什么的,他始终是将信将疑的。   宋人会修城墙那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情,可他们的骑兵怎么可能强大?宋人都是种地的农夫,做买卖的奸商或是能工巧匠,怎么能和游牧的契丹人比骑兵?   置于他们的骑兵打败了西夏的铁鹞子……那一定是铁鹞子自己腐朽了!西夏的铁鹞子早在元昊的时代就住进了城内,不像契丹人那样保持着四下游牧的习俗。久而久之,变得和宋人一样软弱也不足为奇。   而宋国毕竟人多财雄,耗死西夏也没什么奇怪的。   可要说种地的宋朝骑兵超过游牧的大辽骑兵,那是打死耶律延禧都不信的。   所以他必须要来亲眼看看宋朝的骑兵是什么德行!   当然,耶律延禧还是非常小心的。这可是首战啊!万一打不过宋人,对士气的打击就太大了。   因此他并不打算让自己的骑兵去打不擅长的正面突击,而是准备用骑射加诱敌加伏击的办法对付宋国的骑兵。   所以他和耶律章奴就带着一万骑兵来试探界河商市,在后方靠近马家堡的平原上,还摆了另外的一万骑兵正兵和两万打草谷兵。   一旦和宋国骑兵的交锋失利,耶律延禧就会率领骑兵退往马家堡。然后埋伏的三万骑兵就会向追击的宋国骑兵和步兵的两翼以及侧后扑击!   “陛下,那就是宋人手中的北界河城!”   正和耶律延禧说话的是南京道警巡使张觉,他现在也跟着耶律延禧,一块儿站在靠近界河商市北城的一所被放弃的庄园的三楼,正将周遭的情况一一告知耶律延禧。   “真定是红颜色的,看着很坚固啊!”耶律延禧眯着眼睛,看着下午炽热的阳光照耀下的界河商市的红墙。   高大、鲜艳、浑圆,似乎坚不可摧!   他忽然扭头,看着张觉问:“可那里不该是我大辽的土地吗?怎么让宋人构筑了城堡!?”   这个问题一出,张觉的脑门上就是一头的白毛汗啊!   “回,回禀陛下,臣手中没有几个巡兵,不是宋人的对手,所以在几个月前宋军渡河进驻界河商市北城,并且开始筑城的时候,臣也束手无策啊……”   “这么大的城是几个月内建成的?”   “是,是啊……”张觉说着瞎话,耳后是冷风连连啊,“那个武好古最善于营造了,他的云台学宫中就有一所营造学院,专门教授营造建筑之学的。”   “还有这样的学问?”耶律延禧将信将疑。   “是啊,宋人本就善于筑城,武好古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陛下没有听过‘银州一夜城’吗?这武好古在银州是,用一夜时间就把破破烂烂的银州城变成了坚不可摧的坚城……”   跟随耶律延禧的几个辽国的大臣连忙帮张觉说话,还有人提及了“银州一夜城”的事情。   耶律延禧这下才打消了疑虑。   长出口气的张觉接着将手臂指向周围的几个庄园的楼房,“陛下请看这些房子,都高大坚固,都可以作为安营扎寨还有布阵的依托。”   “没想到界河商市城外也有那么多的房子。”耶律延禧自言自语,“看来这个界河商市的繁华,是要超过析津府城的。”   析津府城在他看来已经繁华的不成样子了,可也没到城外都建筑林立的地步。   “张卿,可知道界河商市有多少人口吗?”   “回禀陛下。”张觉道,“常住界河商市的人口大约25万,往来的客商因时而异,最多的季节估计在20万左右。不过界河商市并没有多少老人,僧侣道士也很少,所以人口虽然比析津府城多得有限,但是却活泛太多了。如果要比税赋财帛,只怕整个南京道都比不了啊!”   用后世的话说,界河商市是一座年轻化,而且充满了活力的城市。虽然只有25万常驻人口和10——20万的流动人口。但是城市的活力却是十足的,几乎不在开封府之下了。   另外,由于界河商市的经济支柱是手工业和商业,所以城市的生产总值和市民的收入也是非常可观的。如果也有一个统计局来计算GDP的话,恐怕也只有京东商市能与之媲美了。   至于这个时代的官僚们最关心的税收,界河商市可比辽国的南京道要多多了!   真是好地方啊!   如果能夺到手中就好了!   听完张觉对界河商市的一番吹捧,耶律延禧都有一种不惜代价攻占界河商市这个聚宝盆的冲动了。   就在大辽皇帝眯着眼睛观察界河商市北城的红墙的时候,界河商市北城的北开门的吊桥,忽然嘎吱吱的被放了下来,城门也已经洞开。接着就是一阵呜咽的军号声,披着铁甲的骑兵,组成了一个个严整的方阵,以整齐跳跃的步伐,快速的从城门中涌了出来。   这是……宋国的铁骑!?   耶律延禧看着阳光下,闪耀着金属光芒骑兵一队接着一队,从界河商市的城门中涌出,几乎没有个头的场面,顿时就有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自打懂事时起,就知道有契丹铁骑和宋国的步阵。现在宋人怎么也玩起铁骑了?而且玩得好像很不错啊!   “传令给耶律章奴。”耶律延禧皱着眉头下令道,“千万小心……试探一番就诈败而退,将宋人引到马家堡附近。”   ……   大辽右中丞、领牌印宿直事耶律章奴,这个时候也在马蹬上立起身子,伸长脖子观看着一队又一队的宋国铁骑,没完没了的从界河商市的城门里面涌出来,过了护城河,在开阔的平原上展开队形。   看着这些宋国铁骑的身披的瘊子甲,胯下的高大战马,严整到了令人胆寒的阵型队列,还有被他们背在肩膀上的马枪、马矟的枪尖翻出的寒芒。原本有点轻视宋军的耶律章奴的浓眉,也不禁紧紧的拧成了一团!   俗话说的好,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   耶律章奴在眼下的辽国,也算是矬子里面的将军。对于骑兵的运用,当然算是专家内行了。   所以他远远一看,就知道界河商市城内涌出来的骑兵非同一般。   队形什么的不说了,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出来。   但是更让耶律章奴感到心惊的,则是这一队队的骑兵,几乎人人都骑着肩高四尺八寸以上的高头大马。   而且每一队背着马枪,顶盔贯甲的重骑兵身后,还有数量相同的辅助骑兵,都是一人双马,骑一匹,牵一匹。而他们牵着的副马,看上去也非常高大!   精通轻骑兵和重骑兵运用的耶律章奴深知一个道理,轻骑兵不是靠骑马射箭战胜重骑兵的,轻骑兵是靠合理运用马力战胜重骑兵的。   因为重骑兵的负重大,对马匹体力的消耗也大,因此很难长距离冲锋。所以轻骑兵对付持枪冲击的重骑兵的方法,就是保持一定的安全距离,引着他们奔跑。等到重骑兵的马力耗尽,无法再提速奔跑的时候,再用回马射或别的什么射箭的方法对付跑不动的重骑兵。   当然,这样的战术并不是百试不爽的。   因为没有谁规定过重骑兵不能配弓箭,也没人规定过重骑兵的骑射一定比不上轻骑兵。所以在轻骑兵成功耗尽重骑兵的马力后,面对披着重甲的敌人,在使用弓箭作战的时候也不一定占优势。   不过遇上善射的重骑兵并不是最让人担心的,最让轻骑兵们害怕的是遇上骑着大马的重骑兵!马匹高大往往意味着爆发力强大,能够冲得很快。如果轻骑兵的马没有对方快,那么被追上的后果是什么,用屁股想都知道了。   至于一边跑一边放箭,干扰敌人的追击,那只不过是心理上的安慰罢了。轻骑兵可以一边跑一边射,敌人的重骑兵就一定没有这样的手艺?相比披甲的重骑兵,轻骑兵更容易受伤!而且跑路的一方,只要负伤减速,往往就意味着必死。而追击的一方,受伤以后还可以从容就医。而弓箭的杀伤力是有限的,一箭毙命的情况在战场上很少见。所以这种回马射简直就是在送死!   此外,耶律章奴还知道“轻而坚固”的瘊子甲在骑兵作战中的巨大价值!因为瘊子甲在提供充分防御的情况下,重量又比较轻,所以对马匹的负担也减轻了不少。有利于保存马匹的体力。   现在出现在耶律章奴面前的宋骑不仅有高头大马,而且还有闪闪发亮的瘊子甲!   光是看他们的马匹和装备,耶律章奴就知道自己遇上劲敌了! 第一千零二十三章 弓马无敌VS铁骑冲锋(二)   “传令左右铁鹞子军下马布防!左铁鹞子军据守官道左侧的大木场,右铁鹞子军占住官道右侧的粮库。鹰军,大鹰军占据当道。鹰军在后,大鹰军在前,皆半甲,去具装,备弓矢。”   内行耶律章奴知道对手硬茬,自然不敢再轻慢以对了,立即命令左右两翼的两个铁鹞子军去抢占了官道两侧的建筑物,依托建筑展开布防——界河商市北城外散布着一些建筑物,大部分是作为堆放木材、粮食的库房和临时蓄养牛羊的场地存在的。   不过在界河北城外的千步之内,是不允许建设坚固的砖石建筑的,在和平时期只有一些临时的木板房子,现在已经全部拆除了。因此就形成了一片开阔地带,可以作为战场。   现在耶律章奴指挥着由宫分军编成的左、右铁鹞子军,鹰军和大鹰军等四军万余人马(契丹的宫分军有点类似后世八旗的,在出兵作战的时候并不会按照宫卫所属编组军队,而是会重新编成龙军、凤军、熊军、鹰军、大鹰军等部),就沿着官道进入了这个“千步战场”的北面。不过并没有太过深入,而是沿着千步战场的北部边缘布阵,正好背靠着一座巨大的堆木场和一座大粮库。这两处都是在界河商市开买卖的燕云世家的产业,占地面积很大。外围还有一大圈低矮的土墙,里面木材和粮垛都已经挪走了。空出来的大片土地正好用来屯兵或堆放辎重。低矮的土墙也有一定的防御能力,至少可以抵挡骑兵的冲击。   而大木场和粮库之间,除了一条宽达十五步的官道之外,还有两个四十余步款的广场(实际上是停车场,用来停放运送木材、粮食的车辆),位于官道的左右,加上官道,就形成了一个百余步宽的狭窄正面。耶律章奴在左、右铁鹞子军占据了大木场和粮库之后,就带着中路的两军约五千人,缩进了这个狭窄的正面。   五千骑兵如果铺展开来,占据十里宽的战场都没有问题。而耶律章奴却将五千骑塞进了一个百步宽,也就是不到半里的正面,摆出了一个又厚又密的阵型,两侧还有巨大的建筑物可以依托。几乎没有给宋军的铁骑留出冲击的空间。   当然,把那么多的骑兵布置在这么一个狭窄的区域之中,并不是要防御。而是随时准备开溜的节奏!   因为摆在耶律章奴身后的是一条十五步宽的官道,一直延伸到武清县城。这条官道是马植和张觉担任南京道警巡使的时候主持修建的,不仅宽阔,而且铺上了碎石,路况良好。通过这条官道,耶律章奴的骑兵可以迅速撤退。而追兵是没有办法间道包抄章奴所部的。   “马正将,契丹狗似乎要在萧家木场和韩家粮库(听名字就知道是谁的产业了)间下寨。”   河北新军骑兵第一将第二部部将武天是第一个冲出界河北城的,他麾下的900骑战兵(编制有1500,不过其中的600还在训练)是以“假子军团”的成员为核心的,战斗力极为强悍。因此就被马政派了先锋的差,第一批冲出城门,在护城河的北面展开,以30人的小队为单位,散布在一千步宽的战场上,控制住了战线。   因为是第一个带队上阵的,所以武天在布置好自己的人马后就一直在观察对手的一举一动,看着他们从“千步战场”的北部边缘缩回了萧家木场和韩家粮库之间的区域。   不过他并没有料到辽人做了随时跑路的打算,还以为他们要在萧家木场和韩家粮库之间安营扎寨呢。   所以当马政带着几个军事机宜和传令的骑兵、号手、鼓手,还有旗手一起出现在战场上时,武天就把自己的观察结果告诉了马政这位骑兵第一将正将了。   “萧家木场和韩家粮库之间太过狭窄,契丹狗的骑兵不少,估计得排个好几十排,说不定还有辎重车辆什么的摆在队伍中间。这样的阵型靠骑兵是冲不动的,必须要出动步军。”   武天在过去的几年里,一方面在骑士学院教马术,一方面也在骑士学院念书。按部就班修完了全部课程,现在不仅精通各种骑兵战术,对步兵的作战也非常精通。   所以知道耶律章奴摆出的“乌龟阵”是不能用骑兵去硬冲的,哪怕最精锐的具装甲骑也不行。但是却可以用步兵去冲,用长枪阵去碾压,用界河弩去射击,当然还有吓人的弩炮去“降士气”。   另外还可以让工兵跟进,在前沿挖壕筑垒,步步逼近。   打阵地战可难不倒“界河兵”,界河商市本来就拥有全天下第一的建筑业施工能力啊!   就是眼下“兵临城下”的时候,界河南岸的砖窑厂、泥灰厂都还在加班加点生产呢!   “天哥儿。”马政唤着武天的小字,武好古的这批假子都没有字号,平时大家就以小字相称,“你带队出阵挑战,半甲无装,我会让骑弩炮队掩护你的。”   在安西之战中见识了半甲无装(具装)的西凉铁骑是怎么打仗的马政,回到河北军中后,自然就开始推崇这种“轻重皆宜”的战术。   而且还多次组织演练,最后得出了可以在骑兵对战中以“半甲无装”迎敌,而在冲击敌方步阵的时候,采取“全甲全装”或“全甲半装”。   至于以骑兵出阵挑战,则是为了争夺两军之间大约七八百步的战场的控制权。   如果契丹人不应战,那么很快就会有步兵从界河北城里面开出来,在武天的骑兵掩护下,列阵慢慢向前逼近。   一旦这个“千步战场”完全被宋军控制。那么契丹人的万余骑兵就只能在守寨和撤退之间选择了。   “右中丞,宋人出动了千余骑兵!都是半甲的……”   耶律章奴左右的契丹将领已经发现了宋军阵前的异动。   “右中丞,末将愿意领兵出击,给末将1000骑,保管叫那些宋狗知道俺大辽铁骑的厉害!”   请战的是名叫萧菩萨奴的大鹰军祥稳,在耶律延禧的御帐亲军中也算是一员猛将。还参加过平定阻卜磨古斯之乱的战争,亲手斩杀过三个阻卜人的勇士,还是很有几分勇力的。   “好。”耶律章奴点点头,“给你1000骑,也是半甲无装,备好弓箭,和宋狗的骑兵保持最少30步,千万不要打近战。”   接着他又指向战场的右侧(西面),“萧祥稳,你带人从那边进入,背靠桑干河展开。”   界河商市北城建立在界河和桑干河的交汇处附近。因此城北的“千步战场”一侧就是桑干河,另一侧则是开阔的平原。   如果萧菩萨奴的骑兵背靠平原列阵,那他们就得向桑干河冲击了。一旦交战不利,就失去了分散脱离的可能。反之,冲向开阔的平原就是想往哪儿逃窜都行了。   看到辽军出动了上千骑兵去抢占桑干河畔的阵地,武天倒也不和他们“抢地盘”,而是带着自己的900骑去了战场的东面,背靠平原展开。   此时战场上的形势,就是万余辽军依托萧家木场和韩家粮库展开了一个相当密集的防御阵型,背靠着官道,随时跑路。而宋军的6000骑兵和数量相当的辅助骑兵,在辽军阵前800余步开外展开,战阵的宽度也远远大于辽军,大约在500——600步间。另外还有大队的步兵,正列队从界河北城中开出来。   而双方骑兵即将展开的交战,都是试探性的。所以并不是面对敌方的大阵展开,而是在战场中央面对面的展开,然后慢慢向对方逼近,在相距大约500步的时候,同时停下了脚步。   战场上的气氛顿时压抑下来了,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看着前方的战场。   虽然双方都是骑兵,装备似乎也差不多,都是人半甲,马无装。但是两者之间的阵型,却差了太多了。   宋军的900骑,现在以百骑为单位,组成了9个方阵,一字排开。都是十乘十的大阵,整整齐齐的,从高空俯瞰就好像是九个特大号的豆腐干似的。   而辽军的1000骑,则是松松垮垮的三大群,根本看不出是什么阵型。只知道铺满了一大片的区域。   这其中的分别,连耶律章奴和在更远处观看的耶律延禧都眉头大皱了。这两伙骑兵也是撞在一起,胜负根本没有一点悬念。   不过萧菩萨奴也没有那么愚蠢,去和恁般严整的敌人比冲击。   契丹的铁骑,最拿手的本事还是骑射!   “咚咚咚……”   战鼓声这时在萧菩萨奴的耳边响了起来,这位虎背熊腰,一脸络腮胡子的契丹汉子不慌不忙,抽出了腰刀,往对面宋军骑兵的左侧一直,然后大喊道:“右队当先,随后是中、左二队!儿郎们,备好了弓箭,别和宋狗硬拼,射死他们!”   他一边喊话,一边驱动战马,带着几个亲随,飞奔到了自己战阵的右翼,冲着右队的契丹骑士们用力挥舞了几下马刀,然后就一马当先,带着右队骑兵向前冲去! 第一千零二十四章 弓马无敌VS铁骑冲锋(三)   鼓声越敲越响了,回荡在“千步战场”的上空。现在是宋辽两边的鼓手一块儿用足浑身力气在擂鼓了,一阵紧似一阵的鼓声,就是发起进攻的命令!   武天麾下的900铁骑也开始缓缓奔跑了。没错,就是缓缓奔跑,也没有逐渐加速的意思。   因为武天并不打算发起冲击。他是带着望远筒上战场的,所以可以很清楚的看见几百步外的契丹骑兵并没有夹枪冲锋,而是将顽羊角弓拿在了手中。   这说明对面的契丹骑兵会避免和宋军铁骑发生接触。而是会绕着宋军铁骑跑,在必要的时候还有可能会散开阵型跑路。武天其实是个阻卜人,从小在草原长大,对草原骑兵的灵活是再清楚不过了。他们是很难抓到的,虽然一旦抓到就能用长枪把他们捅死!但是在他们的马力耗尽前,是很难抓的。   所以武天干脆就用骑射去对付契丹人了!   不就是骑射嘛!虽然一部分新入伍的重骑兵没有这个本事,但是今天被武天带上战场900骑都是老兵,弓马娴熟,绝对不在契丹之下。   而且,他们还有一张契丹人没有的王牌!就是已经在战场上摆开的36架吓人吓马的神器——弩炮!   武天也和萧菩萨奴一样,带队走在最前面。因为以骑射迎战,所以他率领的九个方阵已经变成了纵向排列,一个跟着一个,以快走的速度向西面前进。不过并没有冲向由西向东而来的大群契丹骑兵,而是和他们平行对进。两条“平行线”之间的距离,大概是三四十步的样子。   居然想和咱们契丹人比骑射!一马当先,跑在一千名契丹骑兵前列的萧菩萨奴看得清楚,心里面自是一阵狂喜。   比夹枪冲阵,如今的契丹铁骑是有点怂了。可是比骑射,呵呵,草原上的男儿可是从小就会射击骑马的!   他正想着,眼角忽然瞧见不知什么东西正向自己这边飞过来,似乎是羽箭,但好像又比羽箭大的多!   萧菩萨奴连忙往马背上一伏,也不知道有没有“大号羽箭”从自己身体上方飞过,不过耳边却响起了一阵人惨叫声和马匹的嘶鸣声,还扑通扑通的物体砸在地面上的声音。他连忙回头一看,发现自己背后的一群契丹骑兵有些纷乱,好像有人落马,还有马匹倒地,还有几匹没有了主人的战马在四下乱撞。   应该是宋人用八牛弩在发射巨箭!   萧菩萨奴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不过并没有太往心里去。八牛弩而已,能射死几个人?自己可带着1000条契丹好汉呢!   想到这里,他也不去多想八牛弩的事儿,只管小心控马向前,同时还得保持好和宋军骑兵的距离……   轰隆隆!轰隆隆……   眼看就要和对方的千余骑展开弓箭交火的时候,一阵打雷般的响动忽然从萧菩萨奴身后传来!   这是怎么回事?萧菩萨奴又是一愣,也顾不得自己很快就要进入对方的角弓射程之内,立即在马背上半转过身子,向后看过去。发现自己身后的骑兵群中,陡然升起了一个个的火球!原本就显得纷乱的马队,现在简直就乱成了团。   是霹雳火球?这动静也太大了吧?   萧菩萨奴可不是没见识的喀喇汗骑士,他当然知道那个火球不是什么黑魔法,而是一种火药武器。只是这爆炸的威力,怎么看都有点吓人啊!   吓人……不好!   想到吓人,萧菩萨奴忽然记起自己正率部和宋人骑士交战呢!马上就要射击了,乱成这样怎么能行?宋人的霹雳火可不仅是吓唬人,还带吓唬马!不少战马受了惊,在战场上到处乱窜,不仅让骑在上面的骑士没法射箭,连带着周围的骑兵也只得小心操控战马闪避了。   萧菩萨奴的率领的骑兵被一阵爆裂火箭打得乱成一团的时候,武天亲率的一个百人队已经开始射箭了。   骑在飞奔的战马上射箭可不是一件简单的工作,因为射箭的时候必须双手脱缰,全靠双腿控马,除非人马协同到了非常默契的程度,否则勉强射出去的箭也没什么准头。   而且,马背上射箭必须是连珠射。因为战马加骑士其实是个挺大的目标,马弓的有效射程通常又不如步弓,冒着那么大的风险靠近敌人(通常是步兵,不过也要骑兵对射的时间),当然也追求在最短的时间中射出最多的箭镞了。若是冲了半天只射出去一箭,那可就亏死了。   而对武天和他的部下而言,现在就是最佳的战机。因为爆裂火箭的扰乱,敌人的骑兵已经出现了混乱,肯定没有办法进行有力的还击了。   所以武天他们也不保存实力了,都尽最大的努力,不断将箭镞用水牛角弓发射出去!也不射人,而是对着敌人的战马一阵攒射,顿时就射翻了不少契丹人的骑士。   “吹号角,撤退!”   耶律章奴这个时候已经站到马背上了,他可看得清楚!战场上宋军不仅配合良好,先是射出会爆炸的巨箭,然后趁着契丹骑兵大乱进行骑射攻击,而且他们的骑射技术之高超,丝毫不在契丹勇士之下。   如果不是身在河北战场,耶律章奴都要把那些宋军骑士当成阻卜人了……   另外,耶律章奴已经意识到,宋人一定还有后招!可是现在想要撤退肯定是来不及的!   “右中丞,宋狗好像又出动了一队骑兵!”   就在这时,已经有人发现不对头了。   耶律章奴向萧菩萨奴马队的左前方眺望,果然是烟尘大起,一定是另外一队宋军的骑兵发起突击了。   先是用骑射诱敌,再用爆裂火箭轰炸扰敌,接着才是骑射杀伤,最后再来一波枪骑突击……这一连串的战术配合也真是到了完美无缺的地步了!   “好!打得好!”   站在界河北城北开门城楼上观战的武好古,这个时候也忍不住拍手叫好了!   “好一个炮骑配合……打得好!重重有赏!”   武好古一边拍手叫好,一边大松了口气儿。看来自己的钱没有白烧啊!光是这几千骑兵,就值一个小目标了——如果历史上的赵佶能有这样的6000铁骑,宣和北伐就不会有任何问题了。耶律大石和萧干的骑兵,是绝对打不过他们的。   如果宣和北伐可以大获全胜,想来也不会有后来的金兵南下了!   “撞上去了……突破了,好!”   赵钟哥也大声叫好了。原来是马政安排的300名全装全甲的骑兵发起的墙式冲击,从侧面撞上了刚刚被武天所部用箭雨洗了一遍的萧菩萨奴所部。这可是300名全装的具装甲骑啊!好像人型坦克一样压过去,早就被打乱的萧菩萨奴所部骑兵怎么可能挡得住?顿时就被冲得人仰马翻了。被撞死,被踩死,被马矟刺死的契丹骑兵不知道有多少!还有没死透的落在地面上,发出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嚎叫,真个是凄惨到了极点!   “打得太好了!”赵钟哥忍不住又夸了一句,“先用爆裂火箭扰敌,再用骑射伤敌,同时用武天的骑射纵队掩护三队具装甲骑发起冲击……不偏不倚,正好撞上契丹人的侧翼!这一阵,至少能拿下300个戴头盔的首级啊!”   根据河北宣抚司下达的将令,斩首记功,必须是戴着头盔的!要不然谁知道是不是杀良冒功的?   “传令大鹰军随某冲阵!擂鼓!擂战鼓!”   耶律章奴倒也不是个怂包,看到前方的千余骑遇险,毫不犹豫的就命令大鹰军剩下的1500骑跟着自己冲阵了。   辽国的宫分军战兵中,大约只有三分之一是具装(耶律延禧的御帐亲军全部是具装甲骑),大鹰军也不例外。2500骑中,具装甲骑不到800,都跟着萧菩萨奴上阵了。   所以留给耶律章奴的只有1500轻骑兵。但是耶律章奴也来不及调动另外三个军的甲骑,直接就领着大鹰军剩下的1500骑上去救场了。   这个举动虽然勇敢,但却是无脑到了极点。因为放了一阵羽箭的武天所部骑兵可都是背着马枪上战场的!现在他们一人射了二十余箭,力气是消耗了一点,却还没到要下去休息的时候。所以在完成一轮骑射之后,他们又在战场上转了一圈,重新整好了队形,摘下马枪,准备发起骑兵冲击了。   看到又有一千几百契丹骑兵加入了战团,武天一下子就兴奋了起来,挥动马矟,大声呐喊道:“第一队,跟我冲!注意保持队形!”   跟在他身边的传令兵拿出哨子,用足全身力气一阵猛吹。早就跃跃欲试的枪骑兵们发出一阵呐喊和怪叫,人人催动胯下的战马,同时小心数着步子,控着马速,开始跟着武天一起猛冲。   先是小步快走,然后是中速奔跑,到了最后,马速提了起来,上百骑的方阵飞奔起来,以极快的速度撞向了耶律章奴和萧菩萨奴混乱而且松散的马队。 第一千零二十五章 弓马无敌VS铁骑冲锋(四)   这这这,这也太厉害了吧!   耶律章奴已经有点傻眼了,他倒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只是被吓着了。因为云台系骑兵的冲击战术不是一窝蜂的,而是集中力量冲击一个点。也就是说,武天率领的9个队的骑兵,都从一个点及其周边的部位达成突破的。而且他们只冲击,不恋战,冲完就走,连脑袋都不割——其实也用不着割,武好古正拿着个望远筒在瞧着呢!   而耶律章奴所在的位置比较好,是个很安全的地段,没有被武天队和跟着武天发起冲击的另外八队骑兵撞上。   他只是目睹了不到1000名宋国的铁骑怎么虐得自己的2500骑连北都找不到的。   完全不是对手啊!自家的骑兵散漫无章,遇上结阵碾压而来的宋国铁骑,真是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不是被撞翻,就是被人家的长枪马矟扎死。而对方又是冲完就走,完全不和自己的骑兵肉搏缠斗,所以也就不会遭遇多少损失。   必须得撤退了,从界河城下撤退!耶律章奴的脑子还是很清楚的,很快就想明白了。   不仅不能在界河商市城下呆着,连马家堡都不能呆,得一路撤到武清县城去。   现在可不是考虑夺取界河商市的时候了,而是考虑能不能挡住宋军对析津府城的进攻了。   如果大宋在河北的十几万新军都那么厉害,那山南诸州恐怕都得丢给他们了!   而山南诸州一失……   大辽国,危矣!   ……   这怎么可能!?宋人怎么那么厉害……   耶律延禧也懵了,他心想;自己怎么就那么糊涂,不听爷爷的遗言呢?都说不能招惹宋朝了,自己偏偏不听,还以为赵佶的成吉思皇帝是闹着玩的……成吉思皇帝啊,听着就很厉害,怎么可能是闹着玩的呢?自己还是太轻敌了!   现在怎么办?   宫分军的精锐都让人家随便虐了,燕云诸州还守得住吗?   “陛,陛下,耶律章奴好像撤退了!”   “撤了?”耶律延禧定睛一看,发现在萧家木场和韩家粮库之间下寨的四个宫分军的军,果然开始沿着官道撤退了。   “请陛下立即移驾马家堡!”跟在耶律延禧背后的张觉这个时候已经放心了,于是大声提醒大辽皇帝后撤。   “好,好……马上走!”耶律延禧有点浑浑噩噩的,还没有从震惊和悔恨中反应过来,就跟着左右的亲信武士下了楼,然后垂头丧气的上了马往马家堡而去了。   ……   赵钟哥这个时候已经凑到武好古耳边,低声道:“宣帅,要不要鸣金收兵?再打下去,耶律延禧说不定就要求和了……”   现在可不能让耶律延禧求和啊!界河商市从今年年初开始就在搞大生产,囤积了不知道多少建筑材料和兵器还有兵器部件了。如果宋辽就此停战了,那么多库存怎么办?现在必须得去库存啊!   “鸣金!”武好古轻轻点头,“鸣金收兵……再让马政收集一下契丹人的收集,找马车装了,拉进界河商市去游街,最后送去宣抚司堡。”   割契丹人的首级并不是为了向上面报功,因为武好古自己就河北宣抚使,理论上是河北宋军的一把手,底下人的功劳,他自己就能说了算的。这些人头的作用,其实就是安定人心。   现在宣抚司堡里面,可有不少人正急得团团转呢!   看着契丹人风卷残云一般的退走,武好古也不等马政的人收集好敌人的收集,就先带着赵钟哥等人回宣抚司堡垒去安抚人心了。   “宣帅,怎么了?”   “宣帅,北城还在吧?”   “契丹人有没有攻城?”   “北城守得住吧?”   武好古刚一进自己的公厅,就被一群界河商市的元老围住了。还有一大官,监河北军谭稹也起身相迎,不过没有开口询问,只是把问题和担心都摆在面孔上了。   “契丹人退了!”武好古笑着,“万余契丹骑兵已经被我军击退了,两军激战半个时辰,我军大获全胜,斩首数百……”   “什么?什么?激战多少时间?”   听完武好古的报告,几个元老都大松口气——他们才不管契丹人怎么退走的,哪怕武好古花了钱也没问题,只要能让这些契丹强盗离开界河商市远一点就行了。   可是谭稹却提出了异议。   “激战了半个时辰。”   “怎么可能只有半个时辰?”谭稹摇摇头,表示不相信。   “谭大官,那您说打了多久呢?”武好古笑着问。   “激战一日!”   一日?现在午饭还没吃呢!怎么可能有一日?   “就是一日!”谭稹道,“宣帅,契丹皇帝亲征啊,虽然只是先锋,但是也非同小可……激战一日能够退敌,再斩下几百颗首级,已经是天大的功劳了!半个时辰就大获全胜了,不就说明界河这边的契丹人只是虚兵?现在定州路的告急文书可才到宣抚司呢!宣帅您打算派多少骑兵去救定州?”   还是谭稹谭大官想的周到!   河北这边能战的,也就是武好古麾下的6000骑兵,最多还有一点作为种子的步兵。人数就是一万几千,绝对没有一万五。   这点人马,可是武好古的老本啊!如果分出一部分给定州路,梁子美会不会给糟蹋完了?就算他不糟蹋武好古的实力,界河这边怎么办?谭稹名义上是监河北军,但实际上高阳关路、定州路和真定府路都各有监军,轮不到谭稹去插手。大名府路又有纪忆这个漕臣监督。只有界河——沧州这边,因为是武好古亲自防御的(现在武好文改任京东路转运使,海路帅司就由武好古权摄),所以才是谭稹的责任区。   只要界河不被契丹突破,他谭稹就是有功了!   而武好古的情况也和谭稹差不多,他名义上是河北宣帅,但实际上只能在界河一线旅行指挥权。在河北的其它地方,他只有“调度之权”。也就是给诸路分配兵力,制定方略的权力。真正的执行,和武好古没有关系,而且也管不了他们。   武好古冲着公厅中的几个元老拱拱手,“诸位元老,今日武某还有公务,等来日办庆功宴的时候,再和诸位欢聚。”   “好好,我等先行告辞了。”   “宣帅,庆功宴和劳军的事情,就请交给我等吧,也算是我等为守城尽一点绵薄之力了。”   几个元老都是识时务的,立马就告退,还揽下了办庆功宴的差事。   “大官。”送走了几个元老,武好古就和谭稹面对面坐了下来,“定州路的兵虽然不归我指挥,但是终究有应援之责啊!”   谭稹在界河商市当过提举应奉局,自然没少拿好处。现在又和武好古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自然不能让武好古把手头宝贵的精锐派去给梁子美了。   他笑了笑道:“宣帅,这事儿好办……不是还有高阳关路吗?驻扎界河的大军刚刚苦战一日,才逼退了契丹的先锋。不仅打得人困马乏,而且伤亡也不轻啊!得好好休整些时日。所以,您只能调高阳关路的兵去救定州!”   说真的,眼下这一届大宋官员,除了实证派的人,治军打仗是真不行,可是甩锅踢皮球的本事却都是一等一的。   “好!”武好古抚掌笑道,“还是谭大官有办法!就照着谭大官的意思,马上移牒河间府,让高阳关出兵两将去增援定州路!”   “还有高阳关路的防御也要安排则个。”   “对,对。”武好古道,“那就让缉私船队开进易水,这样高阳关和河间府就万无一失了。”   界河市舶司的缉私船队本来是用来阻止契丹人渡过界河的,不过现在用不着了。契丹人的先头部队被马政的骑兵轻轻松松揍了一顿,应该不敢再来了。   这样缉私船队就能进入易水,去给高阳关路的帅司叶祖洽壮胆了。   ……   “陛下,臣,臣有罪!”   承认有罪的是耶律章奴,他跑得倒挺快。天将黄昏的时候,已经跑到马家堡,还见到了早到一步耶律延禧。   耶律延禧坐在一间非常气派的大厅里面的上座,皱着眉头看着耶律章奴。耶律章奴打了败仗,但是罪也不算太大。因为宋军实在太厉害了!   “那就免了你的右中丞、领牌印宿直事,戴罪立功吧。”耶律延禧叹了口气,给了耶律章奴一点惩罚。然后又问,“章奴,你看这座马家堡能守吗?”   耶律章奴闻言就是心中一喜。   虽然丢了官,但是并没有失去皇帝的信任,这才是最要紧的!   “恐怕不能……”耶律章奴道,“马家堡距离界河商市太近了,几乎就在眼皮底下。而且周遭的道路修得太好,又临近桑干河,宋人进出方便不说,咱们的骑兵也没有多少施展的余地。所以臣建议退往武清县城,然后再撒出大批的远拦子,遮护住武清县城和马家堡之间的地盘,让宋人无从探查虚实。另外,咱们还得想办法在析津府城筹集军粮……” 第一千零二十六章 弓马无敌VS铁骑冲锋(五)   燕地的季夏,本来就是这片土地上最好的季节。   这个时代的气候没有后世那样炎热,燕地又属北国,夏末的气温就相当于后世的初秋。凉风徐徐,天高云淡,整个世界,似乎通透到了万分。   在燕山山脉和太行山脉以及河北平原交汇的易州一带,这个时代,到处都是茂密的森林。森林和山地之中,又多有野兽出没,是个游猎的好去处。而且这里不似燕山,没有恁多招惹不起的契丹国族会从山北南来,所以燕地的汉人豪强就是此间的土皇帝。因而燕地诸家的子弟,多在易州构筑堡坞,每到夏秋,便到此间游猎嬉戏。   终日游猎这事儿,若在南朝,那几乎就是不务正业不求上进的典型,几乎够得上一个罪过了。可是在北地辽朝,骑马游猎,本就是世家子弟学习军旅之事的手段。北地辽朝是重武轻文,投效军旅才是世家子弟的正途。如果连弓马骑射的本事都掌握不了,如何能从军旅中获得晋升的机会?   游猎之事,在燕地就和士大夫做文章是一样的!   所以进士出身,一直以来都是做文官的南京留守马人望在马背上的本事,可不比北院枢密使萧奉先差到哪儿去。   两人都穿着轻薄的丝绸官服,骑着高大强壮的界河马,有说有笑地前行。前后左右,都是两人的亲兵和宫分军的甲士,不过他们也没有披甲,都穿着夏日的单衣,队列也不严整,漫山遍野的散开了一大片,各自带着守铺兵和打草谷兵,缓缓行军。   跟在这些散漫的宫分军甲士后面的,则是成行成列的八营侍卫亲军,番号分别是南、北两衙兵、两羽林兵、控鹤兵、神武兵、雄捷兵、骁武兵,都是由原本的幽州镇军改编而来的汉军。也是燕云豪强可以在辽国安身立命的根本!   顺便一提,历史上的幽州镇被割让给契丹之后,依旧以藩镇的形式存在了一段时间。直到五代最大投降派镇州赵家(在辽国是燕四家之一,在宋朝则是开国将门之一)的赵延寿死后,才完全融入了大辽国。可是因为大投降派赵延寿的忽悠,辽国的汉军势力,也因此得以养成。   除了由幽州镇军队发展而来的侍卫亲军八营之外。在西京道还有四捷、归圣和云、应、蔚、朔、奉圣等五节度营兵,都是赵延寿说服耶律德光安置在朔州、云州地区的数万后晋降兵的底子。   另外,上京道、中京道还有归化、顺化两军,也是被拘到辽国的汉人降将降兵的底子。其中中京道顺化军就是医巫闾山马家的山头,马植现在就是顺化军祥稳(都监)。   这些辽国汉军还在一定程度上继承了唐季五代藩镇军的特点,都设有牙兵,称为“厅直”,都由各家的庶孽之子和核心家臣子弟充任,是为各军的核心。   在契丹国族的武力日益衰弱之时,这几万汉军对于辽国而言,就显得愈发重要了。   而这一次,由马人望这个南京道留守统率的八营侍卫亲军总共出动战兵18000余人,还动员了数量相当的南京道乡兵作为辅兵。再加上跟随北院枢密使萧奉先行动的9000契丹骑兵(包括3000正兵,3000守铺兵和3000打草谷兵),总共45000人的行军队伍,走在易州的官道上,也算是声势浩大了。   不过这45000人还不是萧奉先、马人望所统率的全部兵马。还有21000契丹骑兵(也包括正兵、守铺兵和打草谷兵),组成了前军,大约已经突入了宋国的定州路和高阳关路!   而这21000契丹轻骑,还会分成三部,轮流出动远拦子马。也就是以数十上百骑为单位的侦察分队,在大军的前方和左右,张开一张巨大的遮蔽、侦察网。一方面将自家的数万大军牢牢遮掩,不让敌方的侦骑硬探靠近;一方面也能确保在敌方的大军接近己方主力到几十里开外的距离时,就提前发现!   正是因为有21000余骑在前方和左右两翼遮护,萧奉先和马人望统率的45000大军,才能犹如郊游一般,轻松惬意的行军。   大辽的“弓马无敌”,在这个时候可以说是优势尽显!   哪怕是拥有6000铁骑的武好古,也舍不得拿自己辛辛苦苦攒起来的重骑拆散了当成远拦子去和契丹人的轻骑拼消耗。人家可是游牧民族,轻骑兵的水准永远是有保障的。   就算是武好古的假子亲军,作为轻骑兵使用的时候,也就是和契丹轻骑不相上下的水平。可武好古现在只有一千多能冲轻骑的假子军(有相当部分假子成为了军官和教官),怎么能和动辄数万的契丹轻骑拼消耗?   在历史上,大约也只有在白山黑水的老林子中锻炼出来的生女真“敢达”,才能依靠他们超强的单兵作战能力和野外生存能力,去和克制数量占据绝对优势的契丹轻骑兵。   所以武好古的军队,虽然可以在界河城外的“千步战场”上暴打契丹人的宫分军,但是开到了辽阔的燕云大地之上,也会和倒霉的定州军一样,变成瞎子聋子,因而处处被动。   当然,沿着桑干河——高粱河向析津府逼近,对武好古来说还是可以办到的。毕竟契丹人的轻骑优势再大,也到不了水面上啊。   可惜在燕地西部,河道普遍比较狭窄,水流也不大丰沛,根本没有内河水军发挥的余地。   因而此间的战场和主动权,都在契丹人手中!   ……   在萧奉先和马人望的马前马后,全是两人的心腹亲兵,不是出自萧家的头下军州,就是来自马家的医巫闾山。一个个脸上现在全是放松的神色,以各种各样的姿势坐在马上,慢悠悠的跟着两位主帅的大旗朝南而行。不管是汉人还是契丹人,都已经不大分得出彼此,三三两两的凑成一团,大声的谈笑着,有人说汉语,也有人说着契丹语,更有些人干脆杂用双语。当真是和谐到了极点。   大军浩荡,行进了不知道多久,眼看得前面就出现了一个只剩下半截,焦黑的堡寨残迹。   看到眼前的景象,萧奉先和马人望身边的将士们都欢呼起来。   “直娘贼,俺们总算攻入南朝土地了!”   “南朝的花花世界,可算能让俺们洗掠一番,这一次怎么都得饱掠而回啊!”   “只可惜俺们不是去打界河商市,这界河商市,才是真正富庶啊!”   “界河商市是御帐亲军们才能洗掠的,咱们怎么轮得上?不过能洗定州路、高阳关路也不错了。此间也有不少城池,那一个不是藏着金山银山的?”   士卒们的大呼小叫之声穿来,萧奉先在马上伸了一个懒腰,笑骂道:“入娘贼,这些家伙尽想着好事儿,仗还没打,就盘算着洗掠,真当南朝的成吉思皇帝是废物?那个界河商市,老子可是去过的,天下数得上的坚城,还有6000铁骑护卫,可不好打。”   马人望笑道:“是啊,其实咱们这一路才是吃肉的。定州路虽然比不上界河商市,可终究是南朝一路,财帛子女,不会在南京道之下的。只要能取其中十分之一,此战也算大获全胜了。”   萧奉先哼了一声:“南朝的那个成吉思皇帝也是昏了头,居然敢断了给俺们的岁币,还以为俺们不会自取吗?这一年五十万的银绢,随便打破一个州城,就能刮到了。宋辽边境如此绵长,不知道有多少州城可以给咱们打破!他们的界河铁骑再厉害,咱们不和他打,又能如之奈何?”   “是啊。”马人望点点头,“除非他们有和咱们一样多的轻骑,否则这战场始终是咱们的,战与不战,都得由着咱们,宋人这回的确失算了!”   界河商市外的一战,其实是耶律延禧主动要打的。如果他采取避战游斗的打法,那可就得看武好古能不能在极短的时间里面打破析津府城了。若是顿兵坚城之下,那么战争的结果恐怕不会比宋太宗的第一次北伐燕云的败绩好多少。   现在毕竟不是宣和年间,契丹的骑兵主力犹在,相对河北新军,至少在骑兵数量上,人家有十倍二十倍的优势。   就在萧奉先和马人望谈笑的时候,几个契丹骑兵从前方策马飞奔而来,当先一个,在萧奉先马前下马,行了一礼:“禀枢密相公,前军传来军报,南朝广信军的釜山村铺和安肃军的长坡口,都已经被前军将士攻破!守铺的宋军,全都不堪一击!另外,我大辽勇士,也不曾遇到宋人的大队兵马!”   “哈哈哈。”萧奉先大笑道,“宋人的大队一定龟缩在遂城和安肃城内……马留守,本枢密便去围了遂城和安肃城,吸引宋人的援兵。你且领兵间道而进,从太行山东麓边缘去打定州的北路三口,破关之后,不必分兵去打北平、望都两县,直扑定州州治安喜县便是!”   “下官得令!” 第一千零二十七章 弓马无敌VS铁骑冲锋(六)   定州。   从广信军而来的定州路新军第一将的传骑飞也似的直入定州城。这些传骑都是一身斥候硬探的打扮,满身臭汗,马身上也是湿漉漉的还散发着难闻的气味。往日里,这等斥候硬探在定州城内可不是什么受人待见的存在。可今儿几位传骑一入城门,就有守候在城门楼内的安抚司的文资机宜迎上去盘问。   “怎样了?契丹主力到哪里了?”   “回禀官人,契丹人远拦子马已经到了遂城郊外,封锁了通往边界的所有道路,俺们这些斥候硬探根本靠近不得。”   “靠近不得?那还养你等何用?”   那机宜是个汴梁子,乃是安抚使梁子美的族中子弟,国子监学出身,虽然没有考中进士,但是也授了个九品文官,才被爷爷辈的梁子美征辟,当了个书写机宜文字的幕职官。对于军中事务,这位梁大机宜更是一无所知,因此才有此一问。   那名斥候硬探闻言只是苦笑,冲着梁大机宜抱了下拳,“机宜,军情紧急,劳烦您带小底去帅司通禀吧。”   “好好,快随我来。”梁大机宜今天就是奉了梁子美的钧命,在定州东门城楼上等候从广信军、安肃军过来通报军情的传骑的。   定州路安抚使司衙门的公厅之内,安抚使梁子美正和几个幕僚、机宜,还有河北宣抚司派出的军事机宜邓志远,以及定州路兵马都钤辖马勇一起在议论军情。   昨天傍晚,广信军的釜山村铺和安肃军的长坡口被辽军攻陷的噩耗传到定州城后,原本还有几分镇定的梁子美就慌了神,大晚上不睡觉召集军议。议了一个晚上,也没议出什么结果。今天上午梁大学士小憩了一会儿,吃过午饭又把手忙脚乱的幕僚机宜和邓志远、马勇又唤到了自己的公厅,议论战守。   去年刚刚从界河骑士学院毕业,出身骑士之家的邓志远(他哥哥邓志勇是西军出身的骑士)和开封禁军出身的老将军马勇倒是达成了一致,在今天中午开始提出的军议中提出了相同的建议。   北面的捉马口铺、鱼台口铺、安阳口铺守备兵力太薄,必须要尽快加强!   这三处关隘都在太行山东麓边缘,虽然不是一夫当关的险要,但总是有险可守的。只要有三营兵摆在那里,契丹人纵有数万,也能抵挡一段时间。   此外,定州城东北的北平县城、北平寨还有望都县城也必须要各派一营兵马把守——有了两三百人的战兵做骨干,就能将百姓中的丁壮组织起来。这样三处城池也能在契丹人的兵锋下坚持一阵子。   可是梁子美怎么会同意分薄定州城的守军?现在守在定州的定州路第二将总共只有三部九营,如果分出六个营去守捉马口铺、鱼台口铺、安阳口铺、北平县城、北平寨还有望都县城,那么定州的守军就只剩下三营兵了,恐怕800战兵都没有啊!   邓志远和马勇两人苦苦相劝的时候,就听见公厅外面脚步声错落响起,人还没到,声音已经到了,正是梁子美的心腹机宜,梁大机宜的嗓门儿都带着了一点哭腔:“大学士,大学士,契丹人的远拦子马已经到了遂城郊外了!”   哗啦一声,梁子美手里的茶碗已经碎在了地上了。这位素有能吏之名的老臣猛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双眼死死的瞪着自己的侄孙,嘴唇嚅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其实他心里面还是有那么一点侥幸的。辽人不一定想大打,拿下两个军铺不过是向朝廷施压,在谈判桌上取得筹码的手段。可是现在,辽人的远拦子马都突入到广信军治所遂城郊外了!   梁子美扭头看着邓志远和马勇。   马老将军问:“你出城的时候没有和辽人的远拦子马交手?”   “未曾交手。”那斥候硬探道,“小底出城的时候辽人的远拦子马刚到城北,因此没有遇上。若是再晚片刻,小底多半来不了定州城了。”   今年不过二十多岁,皮肤晒得黝黑,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精悍气息的邓志远对梁子美道:“大学士,契丹骑兵众多,虽不善阵战,但是却善于野外游击,若是要封锁遂城四下,咱们恐怕暂时得不到广信军方面的消息了。不过契丹军并不善于攻城,遂城有咱们一将精兵,当可保无虞。”   守在遂城的是定州路兵马总管冯彦亲自掌控的定州路第一将,算上冯彦身边的效用士,足足有3000战兵。出城野战是不可能的,但是守个军城还是小菜一碟。倒也不是辽人一定没有办法打下遂城,而是不值得为了个军城拿出几千条性命去填。   马勇则道:“广信军和定州间还有一个保州,第二将的兵马已经入城,也不会被轻易攻拔的。若辽人真的发兵攻打广信军、安肃军和保州,倒是一件好事儿。”   “如果他们不打广信军、安肃军和保州,而是直扑定州而来呢?”梁子美追问。   “不大可能。”邓志远道,“自广信军到此有二百多里,契丹人怎么敢留着三座大城不管,孤军深入定州呢?再说了,高阳关路的两将援兵正在赶来……”   “哼!”听到高阳关路的援兵,梁子美的气儿就不打一处来。   高阳关路的两个将能有多少战兵?加一块儿能有5000就烧高香了。而且也没多少战斗力,根本不能和沧州骑士相比。武好古把沧州铁骑捏在手中,又移牒高阳关路,让他们出动两将步兵救援定州路,根本就是在推卸责任!   “步军只能守城,不能野战,高阳关路的两将步军根本不是辽人的对手!”梁子美咬牙切齿道,“老夫要的是沧州的两将铁骑!”   邓志远沉默不语。   宣抚司直辖的两将铁骑可是武好古的老本,怎么可能派给定州路使用?而且定州路有谁能玩转这两将铁骑?让冯彦、马勇这两个糊弄事儿的老将去指挥?那不是白白糟蹋了那6000具装吗?把他们糟蹋完了,这场宋辽大战也就打不下去了。到时候武好古还不得被发配到海州去养老?   梁子美见邓志远不言语,就对自己的侄孙道:“给老夫起草奏章,老夫要请天子下诏,调集沧州骑兵入援定州路,与北虏决一死战!”   邓志远吸了口气,望着怒气冲冲的梁子美也不敢再言语了。他虽然是宣抚司派到定州路的,可毕竟只有从九品的武官官身,梁子美这样的阃臣,杀他犹如杀一狗啊!   定州路的都钤辖马勇却忍不住道:“大学士,北路三口兵力太薄了……若是北虏出动汉军翻越山岭而来,三口险要必失!”   “汉军有何惧哉?”梁子美哼哼了一声,“传老夫的将令给来援的两将高阳关路新军,叫他们沿南易水向北平县开进!若是辽国的汉军真的敢来,老夫就亲率三将新军,和他们决一死战!”   听他这么一说,马勇也不言语了。   梁子美的心思,马老将军还是明白的……和契丹决一死战是梦话,他无非就是想把高阳关路开来的两个将也调入定州城。这样定州城内就有了七八千战兵,应该可保无虞了。   ……   “宣帅,您看那边。”   “好大的烟啊!哪里着火了?”   “应该是马家堡起火。”   “马家堡?耶律延禧不是驻跸马家堡吗?”   “应该是弃城而走了……”   “什么!?这就跑了?不过受点小挫折,怎么就害怕了?”   界河商市北城的北开门城楼上,武好古看着北面马家堡城上来的烟柱,听着赵钟哥的分析,顿时就有点急眼了。   胜败兵家常事啊,怎么能受点挫折就要跑路?如此无能胆怯,如何肩负大辽万里江山……不对!耶律延禧这货不就是个亡国之君吗?难道真的胆怯如鸡,小败之后就要逃回析津府城了?   “宣帅,三日前咱们砍了差不多600个甲首,还生俘200余人,缴获战马700余匹,铠甲500多领……耶律延禧所受的可不是小挫折了!”   武好古听赵钟哥那么一说,也有点后悔了……早知道就不让马政出击了!这货下手没个轻重,半个时辰杀了人家那么多人,把耶律延禧都吓跑了!   这去库存的事情可怎么办?这可是顶顶要紧的大事儿。   “宣帅,要不咱们发兵夺下马家堡吧。”赵钟哥道,“马家堡现在是武清县南部的中心,周遭有几百个燕地豪强的庄园。如果咱们进兵马家堡,进逼武清县城,就能让这些燕地豪强臣服了。”   定居在马家堡周遭的燕地豪强都是马植和张觉招募来的,本来就想让他们充当反辽的骨干。所以并没有多少大族子弟,都是小门小户出身的壮士。其中一部分被马植带去了中京道作为自己的厅直武士,大部分还在武清县南部定居。   “也好!”武好古想了想,“钟哥儿,让总军机房准备个作战和压服南武清豪强的方案吧……明日就向马家堡进军。” 第一千零二十八章 弓马无敌VS铁骑冲锋(七)   在幽燕边地,位于燕地平原东南一带,靠近大宋沧州的广阔土地,也和原来的沧州一样,都是比较荒僻的所在。这块地盘大约包括后世的大半个天津市和半个唐山市。总有不下一万五千平方公里!那么大的地方,现在就只有武清和玉田两个县。   这两个县之所以人烟稀少,也不是因为土地贫瘠或是交通不便,而是出于备战的需要。这两处地方都靠近大宋,又无险要可守。若是太过繁华了,大宋北伐的时候,不就可以因粮于敌了?所以一直以来,契丹人的朝廷都在有意控制着玉田县和武清县的人口。   不过契丹人的地方统治并不严密,山北的各个部族,燕地的汉人豪强,其实都有很大的权力。譬如玉田韩家在玉田县到底有多少土地、部曲、城堡,一百多年都是糊涂账。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敢去清查。也许玉田县早就可以升级成为州了,只是挂着个县的名头在偷税漏税。   而武清县倒是真的荒僻,至少在界河商市兴起前,这一带没有多少人口。只是在最近十年,才因为界河商市的带动,有了那么一点人气。不过人气也不怎么兴旺,不过就是在桑干河沿线出现了一些城堡,什么马家堡、韩家堡、刘家堡、赵家堡、萧家堡的,都是燕云豪强或是契丹权贵所建的商贸据点。   在距离桑干河较远的地方,则出现了一些庄园坞壁,一般都是四五个庄园坞壁组成的连寨——这种模式和界河以南的骑士庄园、骑士堡也差不多。就是几家小土豪结寨自卫。在宋朝这边,因为骑士相当于官军的小武臣,所以才能这么干。而在辽国燕地,因为每到冬季都会有契丹国族的部众驱赶牛羊越燕山而来,时常会在燕地引发纷争。也就是虏掠一番什么的……大辽国族的所为,就是辽朝的当权之人,也不大好管。   所以他们对燕地豪强结寨自卫的事情,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了。要不然南下放牧过冬的部族非把燕地抢成白地不可!大辽朝廷还上哪儿收税去?久而久之,燕地的土豪,也就家家拥有堡垒坞壁,军事传统也就代代相传。历史上一直延续到蒙元初期。不少北地汉侯,都是幽州豪强出身的!   而这些大小豪强的本质,也有点像欧洲的骑士和日本的武士。以土地为基础,在各自的地盘上都是土皇帝,向上则层层依附,如果遇上控制能力较弱的主子,他们就是墙头草,哪边风大便倒向哪边了。   和他们相比,沧州的骑士可就靠谱多了,他们的份地只有1500亩,最多只能养活两三个骑士,不足以形成割据势力,也不是什么土皇帝。而且他们在经济上严重依赖界河商市,家中的子弟又都在界河商市接受教育。说他们是拥有庄园的界河商市公民也许更加合适一点。   而燕地的大小土豪,可就是真正的割据势力了!那家土豪没有上万亩土地和几十家的佃户部曲?如果有必要,谁家都能拉出上百个战力!   得到这些大大小小的封建领主的支持,则是大宋夺取燕地,并且建立巩固统治的必要条件。   当然,统治巩固之后,怎么把这种封建领主改造或是消灭,那是另外一回事儿。   但是在北伐的过程中,必须要得到他们的拥护!   而武好古出兵马家堡的目的,并不是为了一座被火烧过的城堡,而是要拿下过去依附马家堡的三四百家小土豪。   ……   号角声在马家堡的墙上呜呜响动,更有不知道从哪儿来的乐班子不伦不类的敲锣打鼓。   在马家堡的壕沟外,官道两边,服色杂乱的燕地壮士,以他们各自的族长为首,分列两旁,恭谨的迎接武好古的“北伐大军”,还有一些佃户部曲,牵着牛羊,捧着装满食物和美酒的坛坛罐罐,大约是要献给“大宋解放军”享用的。   而武好古的“北伐大军”其实也不很“大”,没有十万八万,只有不到两万步骑。其中有6000骑兵,战兵辅兵各半。战兵都是半甲在身,马矟在肩,列阵严整的队列,浩浩荡荡而来。另有10000多名步军,大约就是一个半将的样子,步军战兵也都是半甲,清一色的瘊子甲,扛着长枪、刀盾和界河枪弩,也列出整齐的队列,一边行军还一边唱着《岂曰无衣》,歌声雄壮,给人一种肃杀的感觉。   看到这样的“大宋天兵”,一帮燕地土豪人人都是一惊。   他们在不久之前,也曾经夹道欢迎大辽天子的雄兵,还奉献了不少粮草!当时看见辽兵,也觉得很厉害了,有些人还心动想要参加攻打界河商市的作战。只是没有等到去军中应卯,耶律延禧就率部退到武清县城去了,而且走的匆忙,连大家伙送到马家堡的粮食也来不及带走,全都一把火烧了。   大家伙之前还有点想不通,这契丹人到底想干什么?他们在界河商市见鬼了不成?怎么跑得跟兔子一样快?   不过现在,谜底终于揭开了!   大宋天兵精锐如此,也难怪耶律延禧跑得飞快了。   看来这燕地,也是时候回到汉家的怀抱之中了……   在两旁队列当中,一群小土豪的当家人,个个都打起了背辽向宋的算盘,同时翘首看着浩浩荡荡行来的大军。   一群队列显得松散的骑士,出现在了大家都视线当中,数十骑士,簇拥着一人,三十许岁年纪,中等身才,也是一身瘊子甲,戴着头盔,背后还有骑士举着七八面红旗,其中一面红旗上绣着“河北宣抚使武”这几个大字。   原来这名三十许岁的骑士,就是大宋四名帅之末的武好古了!   ……   刚刚夺取了马家堡的武好古,看着在官道两边排列的土豪劣绅,心中却没有丝毫的喜悦。   因为在离开界河商市前,他刚刚得到了一个坏消息——辽军已经攻入了定州路的广信军和安肃军!   由于辽人的远拦子马完全控制了广信军和安肃军的四野,所以现在没有人知道两座军城有没有被攻破?虽然在辽人入侵之前,定州路安抚使司已经调了两个将分别进驻广信军的治所遂城和安肃军的治所安肃。但是由河北禁军改变而来的新军能有多少战斗力真的只有天知道了?   没准两个军城都被辽人打破了!这下可就大出洋相了。   而对于武好古这个空头宣帅而言,黑锅还能跑得了?也许消息传到开封府后,弹劾的奏章,就要雪片一样飞来了!   这个时候,武好古真的有点同情大宋的武官了。真心不容易啊!一方面得听上面的瞎指挥,一方面还得时刻准备背黑锅……而自家这样的宣帅看起来挺大的,却指挥不动下面的安抚使和知州!连权摄沧州事的沧州通判,一个元符三年的进士,武好古也指挥不了。   宣抚司想要从沧州调集点物资和民夫,还得让大名的纪忆下达命令。   “宣帅,看来咱们得拿下武清县城才行啊!”   同武好古说话的是监河北军的谭稹,这个没卵子的监军也是个背黑锅的主儿!如果广信军和安肃军被打破,他和武好古都得倒霉。   而武好古多少有点实力,虽然不至于能对抗大宋朝廷,但是肯定能让河北宣抚使这个差遣无人敢接,这样他至少可以在位子上戴罪立功!   可谭稹有什么?什么都没有!想想李宪的下场,他还不想着将功补过的事儿?   丢了广信军和安肃军的锅,他和武好古多半得背一点的,可要是能把耶律延禧从武清县城赶走,这功劳足以抵偿过失吧?   另外,武清虽然只是个县,但是距离析津府城只有170里,中间还是一马平川……耶律延禧总不会真的不顾析津府城的安危吧?他多半会把主力从定州路的方向抽回来,这样广信军和安肃军不就能收复了?   “武清县城在四十里外呢!”武好古淡淡地道,“还隔着桑干河,而且咱们也不清楚那里的情况……要拿下了也不大容易。还是先把马家堡周围的燕地豪强收服了吧,看他们的样子,应该能提供一千名斥候硬探。这可是咱们急需的!”   由于武好古将大部分的假子骑士都编入了两个骑兵将,成为了具装甲骑,所以他手头没有什么好的轻骑兵可以用了。   没有了轻骑兵,也就没有了战场上的耳目。所以武好古现在并不知道马家堡以北的状况。   两人正说话的时候,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武好古的耳后传来,武好古扭头看去,发现来人竟然是总军机房的军令房主事章之凤!   武好古忙向章之凤招了招手,示意他上前说话。章之凤会意,策马到了武好古的跟前,低声道:“宣帅,邓机宜(邓志远)的急件,捉马口铺失陷了!辽军从定州的北面突入,也许几日内就要扑击定州城了!另外,他担心定州可能会失陷!” 第一千零二十九章 弓马无敌VS铁骑冲锋(八)   “留守,安阳口铺已经在我羽林军手中!”   安阳口铺这处由太行山东麓边缘的山地通往河北大平原的最后关隘,已经布满了欢呼雀跃的辽国南京道侍卫亲军八营的官兵。道路两侧的丘陵山地,满满的都是耀武扬威的燕地汉军将士。汉军八营,战兵加上辅兵,总共三万多人,携带了够吃十五天的行粮,就一头扎进了山区,在山路上拿出了吃奶的气力,兼程而行。   虽然马人望对于攻打定州路的兴趣并不太大,但是架不住下面一群军头个个眼热南朝的财富,不要命的往前赶。   本来兵到捉马口铺的时候,大家伙还有点担心。毕竟捉马口铺的地势险要,军铺依山而建,卡住了山路,只要有个几百上千人把守,就免不了一场血战了。   可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如此险要的关隘,防御的宋军居然只有几十人,而且也没有八牛弩、发石机这样大型守具,甚至连滚木礌石也没多少。在辽军选锋的突击之下,只坚守了不到个半个时辰,就弃关而走。   同样的情况,随后又在鱼台口铺上演。险要的关隘却无甚守军,看见漫山遍野涌来的辽军,连抵抗的勇气都没有,非常干脆的就弃关而逃了。   随后,安阳口铺这处几乎是定州门户的险要,也没有多少守军。面对汹涌而来的辽军,他们甚至连城墙垛口都站不满。而且装备也少得可怜,连神臂弓都没一支,只能用软弓对敌。勉强打退了辽军的第一波攻势,就实在没有力气再打下去,只能弃关而走。   本来以为要用尸体堆上去的定北三口,居然这样轻轻松松被马人望拿下!   这下,马人望这个原本对大辽封建主义事业的前途丧失信心的辽国汉人高官,现在也开始对大宋崛起产生怀疑了。   看着大声向他报告的平州张家的家主,两羽林军都监张琳,马人望笑了笑道:“看来宋军不过如此,咱们这一回,真的可以满载而归了!”   张琳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是张觉的叔父,进士出身,白面长髯,不像个武夫,倒似个文士。不过辽国这边武夫始终压文士一头,真正受到辽主信用的官员,都得有从军带兵的经历。而平州张家的祖先因为在平定大延琳(渤海大氏)之战中立下大功,所以深受辽主信任。张琳自然就得在军中混点资历了。   马人望一笑,对张琳道:“张都监,你的两羽林军还能战吗?”   “如何不能战?”张琳笑道,“袭破三口根本就是摧枯拉朽,两羽林的儿郎可没损失什么。留守,接下去还是让两羽林军做先锋,直扑定州州城安喜吧!”   “需要在安阳口铺休整一日吗?”马人望问。   张琳道:“兵贵神速!由三口之战看,定州必然空虚无备!我军若能浩荡急行,大张旗鼓,说不定能把梁子美那个酒囊饭袋从定州城吓跑了!”   ……   “终于来了!”   当大辽南京留守马人望亲率的三万六千汉军侍卫亲军和京州兵,如洪流一般越过太行山脉东麓边缘的山地,向定州路的治所安喜县城侵袭而来的时候。大宋定州路安抚使,资政殿大学士,知定州事梁子美却露出了胸有成竹的微笑。   因为从高阳关路开来的两个将,终于抢先一步抵达了定州州城。站在定州州城的北门城楼上眺望沿着官道开过来的上万步骑,梁子美悬了多日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这两个将的新军至少有五六千战兵,有他们的加入,定州州城内的战兵人数就将接近八千!   八千战兵守那么个小小的州城,应该是万无一失了。   “北虏还是来晚了一步啊……”梁子美望着正在缓缓接近定州北门的大军,纵声大笑:“况且间道而来的不过是数千辽国的汉军。”   从定北三口败退的一些兵士回到了定州州城,给梁子美带来一些由北路山地突入的辽国汉军的情况。因为定北三口所处的区域比较狭窄,守关的将士根本看不到辽军全军的阵容,只能瞧见他们的先头部队,所以就报了个“数千汉军”的消息给梁子美。   敌人是数千汉军,自家也有八千战兵,而且大家都是汉儿军,谁怕谁啊?   梁子美忽然又叹了口气:“只可惜河北宣抚司不肯将6000铁骑调来定州,要不然定叫那些破口而入的辽国汉军有来无回!”   邓志远闻言也只能一叹:幸好宣帅没有把6000铁骑派过来!定州州城距离界河商市有近五百里路程,途中还要渡黄河、滹沱河和沙河。这三条河上可没有能够通行的桥梁,而且也不能涉渡。6000铁骑加上辅兵、副马,那得多大的规模?光是这三条河就能渡上好几天。再加上五百里路程,有半个月都未必能赶到定州城!如果没有高阳关路的两个将,梁子美还敢不敢在定州城守上十天八天都难说了。万一他要弃城而走,那么一个救援不及的罪名,宣帅是怎么都脱不了的。   在大宋当个武官,可是真心不容易啊!   定州路的武官却是早就摸清了当一名优秀的大宋武官的敲门,就是绝对不能得罪文官和宦官,更不能和梁子美这等级别的阃帅唱反调。   “大学士说得正是。北虏汉军孤军深入,犯了兵家大忌,若是大学士麾下有数千铁骑,定能将他们杀一个片甲不留!”   “请大学士立即上奏天子,调河北宣抚司的两将骑兵来定州路吧!”   “只要官家降诏,沧州铁骑一日千里,一定能抢在北虏饱掠而去之前抵达,一场大捷便唾手可得了!”   梁子美笑道:“请调铁骑的奏章早已发出,现在应该已经送到了官家手中!吾等只管在定州州城坚守,不出数日,沧州骑兵就会到了!”   但愿官家否了梁子美所请!   邓志远心道:沧州铁骑从界河商市向析津府挺进的胜算还大一些。即便不能夺城,也能迫使耶律延禧调兵回援。如果往定州而来,那就全都耽误在途中了。   至于抢在北虏汉军退走前投入决战,那是根本不可能的。北虏汉军的骁武军就是轻骑兵,他们一定会封锁定州附近,沧州铁骑不可能瞒过他们的侦查悄悄靠近。到时候北虏的汉军大可以从容而退,赶了几百里路的铁骑人困马乏的,根本追不上人家。   现在就看宣帅有什么办法可以把沧州铁骑留在手中了!   ……   定州东北七十里开外的北平县城,入夜之后依然人声鼎沸,城内城外,篝火多如繁星。从定北三口突破的辽军前军部队,眼下正驻扎于此。   根据萧奉先的吩咐,马人望率领的大军本不应该攻占北平县城,而是应该直扑定州的。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张琳率部抵达北平县城外的时候,城内的官员百姓正在上演大逃亡。也没有人上城值守,人人都争先恐后跑路。   原来这场跑路是从高阳关路开过来的两将兵马引起的,这两将人马赶到北平县城的时候,城内的官绅百姓都挺高兴的。还以为来了救星,可是没想到隔天就传来了安阳口铺陷落的噩耗,随后进驻北平县城的万余大军也一溜烟的跑路。这下可把北平县的官绅百姓吓坏了,连上万官军都溜了,他们还坚持个啥?   所以也呼啦啦的跑路,还没跑干净,张琳就带着两羽林军的几千人把个不设防的县城给占了。   马人望抵达北平县城城下的两羽林城下的时候,已经入夜,营地内外篝火星星点点。刚刚安顿好部队的张琳正在大门外守候。   等到马人望下马,张琳也不废话,马上就报告道:“留守,大约万余宋军今天早上才离开北平县城,往定州城的方向去了。”   “万余?”马人望一愣,“是禁军?”   “是高阳关路新军的两个将!”张琳皱眉道,“若是他们入了定州城,咱们就打不下定州了。”   “那就分兵去打望都、唐县、曲阳,再以轻骑封锁定州左近。”马人望笑道,“反正咱们本就是为了饱掠而来,抢够了就走。定州城能打则打,打不下也无妨。”   辽国打仗不比大宋,前线将帅权限很大,可以灵活掌握。所以马人望根本不必去执行萧奉先的死命令。   他想了想,又道:“等咱们掠完以后,还可以来个示弱诱敌……那个梁子美应该不知道咱们有多少兵马。说不定就上当受骗,跟上来追击了。”   张琳咧嘴一笑。他的兵马在北平县城内就收获了不少油水,虽然大部分百姓都跑了,可是走得太匆忙,留下了不少财物。特别是县衙的库房中堆满了粮食,估计是用来应付围城的储备,现在都归了自家。接下去再打望都、唐县、曲阳,还可以搜掠定州的乡野,最后一定能满载而归的!   至于梁子美会不会来送人头,他可是一点儿也不在乎。 第一千零三十章 弓马无敌VS铁骑冲锋(九)   “张卿,可还有定州和界河的消息?”   “回陛下的话,昨日界河的河北宣抚司来报,宣帅武好古亲率步骑两万夺下了桑干河沿岸的韩家堡,加上之前夺下的马家堡、刘家堡,三日之内连夺了三城,现在已经推进到武清县城十里之外了。据报,契丹国主耶律延禧现正驻守武清,麾下兵马不下数万。武好古面对辽主亲率的大军,能够打成这样着实不容易了。至于定州,由于州城附近出现了大量的北虏远拦子马,因此消息传递不通。从前天开始,就没有消息送达了。”   张叔夜的话,和半个时辰前说的几乎一样。在今天早上赵佶上朝之前,他还说过一遍同样的话。   赵佶对于正在进行的战事,显然有点坐立难安了。   一方面由界河传来的都是好消息,先是在界河北城血战一日,击退了万余契丹宫分军,还斩了600甲首,生俘了200余辽兵,缴获战马700余匹,铠甲500多领!   只要懂点军务的官员都知道,河北宣抚司报上来的数据是很有含金量的!斩下的“甲首”,也就带着头盔的脑袋,是不可能杀良冒功的。而且,还有生俘,还缴获了战马和铠甲!   这说明河北宣抚司的兵马真的取得了一场含金量十足的大捷!至少杀伤了数千辽军的宫分军。   随后辽军一路后退,河北新军的步步推进,也正好说明了这一点。   但是谁也不会相信武好古能用两万步骑彻底打败耶律延禧的数万宫分军骑兵,首战告捷只是暂时的胜利,也许根本就是契丹人的诡计!   所以朝堂之上几乎没有人相信武好古能用两万人打下武清县城,更不用说直捣析津府城了。   因而定州路安抚使梁子美提出的另外一个计划,也就是将界河方向上的两个骑兵将调往定州路参战的方案,就得到了大部分朝臣的赞成。   不过张叔夜和王禀两位都军机司的掌门人,都不赞成梁子美的这个纸上谈兵的计划。   当然,他们也不敢公开和朝臣们唱反调,只能私下提出不同看法。   “不过几千到一万北虏,而且还是以汉军为主,怎么就把定州城围得水泄不通了?”赵佶皱着眉头问,“梁子美手头不是有三个将吗?光是战兵也有15000人了!”   三个将15000战兵那是基本满员下的状态,梁子美手中的三个将至少有三成空额,再加上一些因为各种原因上不了战场的士兵,现在能有8000战兵就不错了。可即便如此,也不应该让人困在定州州城里面当缩头乌龟啊!   “张卿,再给梁子美两个将的骑兵,他能打败入寇的辽兵吗?”赵佶又问。   “若是两将重骑抵达定州,辽兵应该会自行退走吧。”   “自行退走?为何?”   “陛下,这不明摆着吗?”张叔夜道,“河北的两将是具装甲骑,是用来战阵决胜的,而辽军则有大量可以充远拦子马的轻骑。咱们的两将骑兵行动起来气势汹汹的,怎么可能瞒得住辽人的远拦子马?不等接近定州城,人家就该逃跑了。以万余辽国汉军对垒万余具装甲骑,那是必败无疑的!辽军主帅不傻瓜,不会打这种必败之战的。”   “说的也是。”赵佶点点头,“那就调两个步军将给梁子美,有25000战兵,总归可以把辽兵赶走了吧?就从真定府路调集吧。”   真定府路安抚使的驻地是真定府城,距离定州城并不太远。而且真定府路和辽国西京道接壤的边境线不长,还是在太行山区,很难达成突破。所以摆在真定府路的四个将,实际上是用来防备河东有变和占据太行山地利的。   而和真定府路接壤的河东路的代州并无警讯传来,所以真定府路的兵是可以往定州路调动的。   只是真定府路的兵马一样有不少空额和老弱,两个将能拉出五千战兵就不错了。算上他们,梁子美麾下,也就是一万两三千战兵,比起辽国侍卫亲军的八营兵马一万八千人还少了三分之一!   不过这个情况,张叔夜是不敢和赵佶明说的。   “陛下。”张叔夜问,“如此五将精锐,该让谁去指挥呢?定州府路的都钤辖马勇一辈子都没打过仗,不适合指挥大军。”   “唔。”赵佶点了点头,“那就调钟傅出任河北宣抚副使,定州路、真定府路兵马都总管,立即赶赴真定,率两路精锐赴援定州,并指挥河北西路各军!另外,朕会将亲笔所画的步步为营图交给钟傅,命他依图布阵,务必持重缓进。都军机司也尽快制订一个相应的作战方略吧!”   “臣领旨。”   《步步为营图》是一幅“阵图”,不过和赵佶的那些喜欢画阵图的祖先不同,这位成吉思皇帝的阵图不是胡乱画出来,没有一点实战价值的艺术品。   实际上赵佶的这幅阵图,是他根据武好古是上奏所画的。在“大名府会议”后,武好古将自己的“结硬寨,打呆仗”之法报告给了赵佶,还附上了草图。   赵佶则根据武好古的描述和草图创作了这幅《步步为营图》,图上画得是一个俯瞰的营寨,在图中的留白之处,赵佶还规定了部分硬寨设施的规格。营墙要高八尺,厚也是八尺,可以用夯土,也能用沙袋垒砌。壕沟深八尺,宽要达到两丈,壕沟之外还要修一道用来防备敌军马队的篱笆墙。   ……   就在赵佶想用结硬寨,打呆仗的办法去对付马人望的三万几千侍卫亲军的时候,武好古正用望远筒看着韩家堡以北五里开外的一个工地和工地旁边展开的大队骑兵和步兵!   “结硬寨,打呆仗”的办法,并不是武好古用来忽悠人的,而是真的可以在对析津府城的攻略中使用的。   在攻占了玉田韩家在桑干河边修建的城堡韩家堡后,摆在武好古面前的就是属于镇州赵家的赵家堡了。   赵家堡距离武清县城不到四里,是一座依水而建,附带有码头的城寨。和之前无人戍守的马家堡、刘家堡、韩家堡不同。这座赵家堡中有一千多辽军防守。而在赵家堡以北不到三里,就是契丹大军跨桑干河而立的营寨,在向北一些则是武清县城。另外,和武清县城夹着一条桑干河相对的还有一座萧家堡。   不到六万的契丹宫分军,现在就依托着武清县城、萧家堡、赵家堡和一个夹在赵家堡、武清县城之间的大营,摆出了一幅严防死守的态势。   另外还有大量的远拦子马被撒了出去,分布在桑干河两岸,威胁着武好古大军的两翼。   而武好古应对策略,则是一边拉拢压服南武清地区的小土豪,一边用城堡硬寨压缩辽人远拦子马的活动空间。   他手中的6000铁骑,则和重步兵配合,充当起了修筑城寨的工兵、民夫的护卫。   “宣帅,照这么个打法,只怕到明年春天咱们也拿不下武清县啊!”   武好古放下望远筒,瞥了一眼和他说话的谭稹,淡淡一笑道:“那就明年夏天拿下整个武清县吧……这事儿根本不需要着急,慢慢来就是了。整个武清县差不多有上千家燕地土豪,不把他们一一收服了,地盘就是虚的。所以不能着急,得慢慢来。一个一个的连寨坞壁修起来。每修一处,就能将几家小土豪的土地、部曲、马匹等情况调查清楚,登记在册,同时把他们的人质带回界河商市安顿。”   武清县大约有一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已经开垦出来的土地,没有一千万亩也有八百万亩,只是在辽国官府没有记录。   武好古当然不会允许这样的情况,所以得利用这次出兵的机会,摸清楚情况。税赋当然是不会收取的。但是兵役账必须要建立起来,上千家土豪至少要提供2000名骑兵战兵,还要配上辅兵和马匹,轮番在界河商市服役。   另外,武好古还必须摸清武清县境内“无主土地”的情况。这些“无主”的土地,是可以用来安置新的骑士的资源。如果能得到几百万亩土地,又能多安置三四千骑士之家了。   因此,武好古现在也不急于结束武清之战。   武清之战要是很快打完了,这里的地盘就会变成朝廷的郡县,武好古再想要进行安排,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同一时刻,大辽皇帝耶律延禧正在武清县城内的临时行宫里看着萧奉先、马人望的捷报。   萧奉先围困了广信军和安肃军的军城,还四下打到了不少草谷,所获颇丰。而马人望就更厉害了,连破三口,又夺下了北平、望都、唐县三座县城。不仅掠到了大批的财物,还抓到了好几万宋朝百姓。这可是和宋朝谈判的筹码啊!   可是现在宋军在武清县这边打得也不差,夺了三座城堡,还一路推进到了武清县城城下,自己的几万大军,居然被逼得缩手缩脚,连决战的勇气都提不起来! 第一千零三十一章 弓马无敌VS铁骑冲锋(十)   “禀陛下,萧枢密到了。”   “宣!”   听到随行的内侍通报萧保先抵达,耶律延禧立即将其唤入了自己所在的御殿。   萧保先风尘仆仆的从外面进来,见到耶律延禧就行了一礼,然后又快又急的禀报道:“陛下,宋人在赵家堡外筑垒了!有篱笆,有壕沟,还有麻袋装土后垒起的营墙……看着非常坚固,施工也极快!”   “这叫什么打法?”耶律延禧眉头一皱,“莫不是要长久对峙?”   “兴许吧!”   耶律延禧又问:“你怎去了一整日?都在看宋人筑垒吗?”   “回陛下的话,臣还去了县城东南二十里外的张家连寨。”   “张家连寨?那边怎么了?”   “也在增筑城寨!”萧保先道,“还有八九百宋人的半甲骑兵在掩护,非常厉害,咱们的远拦子马和他们碰了碰,根本不是对手!”   “哦。”耶律延禧似乎还没有明白怎么回事儿,只是低低应了一声。   萧保先摇摇头道:“陛下,这个张家连寨里面有五家土豪,三四百家客户,可以拉出不下一千五百壮丁……全都投靠宋人了!”   “什么?”耶律延禧闻言就是一惊,“那么多人都投了宋国?他们不是我大辽的子民,怎么就敢叛国投敌?”   萧保先叹道:“还不都是耶律章奴打了败仗?这燕地的汉民也和草原上的阻卜,辽东道的女直、渤海一般,都不是我契丹国族,自然是那边势大就倒向那边了。况且南朝的宋人还和他们是同族……其实这个张家连寨并不是第一个倒向宋人的连寨,在武清县南部,至少有几十个连寨,都已经投靠到宋人一边去了。”   “几十个连寨,那岂不是有几万壮丁……”耶律延禧有点坐不住了,猛地从御座上站了起来,“亏得我朝善待他们一百多年,怎地一点不知感激?”   善待?萧保先心道:燕四家以及另外十几个世选之家兴许得到了善待。其他人不过就是且活着罢了!哪敢说什么善待?倒是这十来年,因为界河商市兴起,不少孔武有力,胆子又肥的汉人壮士跑到武清县南部安家,或是干脆去了商市。这才宽裕了起来!在武清县安家置产的小土豪,十个里面起码有八个是和界河商市存在联系的。   如果耶律章奴那天在界河商市北城大获全胜也就罢了,可大败而走!武清县这边的地头蛇们,有谁会不知道状况?他们会倒向哪一边,还不是明摆着吗?   “陛下。”萧保先道,“咱们在定州路也算收获颇丰了,不如见好就收吧!再让武好古那厮折腾下去,半个武清县都没有了。”   武好古在武清县南部不断增筑堡寨,拉拢豪强的做法,其实就是后世沙俄整治各种中亚、西伯利亚鞑子的办法。用哥萨克骑兵和堡垒线配合,不断压缩鞑子们的活动空间,以达到步步绞杀的目的。   他手里的6000铁骑就相当于哥萨克,另外还拉得出几千战力不俗的步军,再加上工兵构筑堡垒的本事,还有界河商市的收买控制绝活,用不了多久就能用堡垒线把半个武清县蚕食掉。   可别小看这“半县”之地,其实也有四五千平方公里,而且都是可以开垦的平原!人口的确不多,但也适中,正好可以半耕半牧,扩大沧州马的繁育规模,养成新的骑兵集团。   如果这里的人口跟开封府界一样密集,有点土地都养人了,也就出不了骑兵集团了。   所以半个武清县要是让武好古经营好了,再过几年,沧州骑兵集团的人数就不是6000,而是10000或者12000了!   “你说怎么办?”耶律延禧也有点束手无策了。   挡住武好古北进的步伐暂时应该是可以的,武好古没有强大的轻骑兵集团,也就不能很快夺取战场控制权,只能用堡垒推进的办法,慢慢压缩辽国骑兵的活动空间。   这个过程,很可能会持续一年以上。然后才会向武清县城发起进攻!   可是想把武好古的兵马再压回界河商市,却也不大容易。那么多堡垒连寨,耶律延禧半个都啃不动啊!而且他的轻骑兵有优势,但是具装甲骑不行啊。骑士不如人,战马不如人,甲胄具装也都不如人。更可恨的是宋人还有非常厉害的火药武器,具装甲骑冲击前先炸你个头晕眼花的!   真要摆开了打,只有挨揍的份儿。   别看耶律延禧手中有两万宫分军正兵,有必要的话还可以继续调集。但是面对6000具装甲骑的冲击,这些宫分军正兵肯定扛不住的……真要再大败一场,大辽国不完蛋也不行了。   现在这一战,可不仅是宋辽间的事情,阻卜、女真、渤海,可都瞪着眼睛在观注。   要是让武好古摧破了耶律延禧的主力,那么这些辽国境内的不安定因素,就会来个总爆发了。   “得议和!”萧保先道,“以战谋和,只要武好古的兵退回界河以南,咱们就和宋人讲和吧。”   “他们怎么肯退?”耶律延禧看着萧保先。   “陛下。”萧保先道,“咱们在定州路可占了上风!若是能乘胜夺下定州城,便是失了武清县,宋人也只能求和了。”   耶律延禧将信将疑,失了武清县,析津府就在眼前了!宋人还肯求和?   “陛下。”萧保先咬咬牙,“东线真的没有办法,只能将兵力移到西线!陛下不如亲率主力去和奉先会师,在定州和宋军大打一场。臣留在武清虚张声势,总能唬住武好古的。”   “朕移兵定州?”耶律延禧想了想,“保先,你要多少人留守武清?”   “8000正兵加上守铺兵和打草谷兵足够了!”萧保先道,“余下的就由陛下带去定州路吧。”   定州路战场上,现在就有萧奉先的30000契丹兵和马人望的36000汉军,如果耶律延禧再带去30000契丹兵,那就有96000大军了!   夺取定州城,就成为了可能!   定州一失,恐怕就是河北大震动了。到时候赵佶多半绷不住会向契丹求和……   “也好!”耶律延禧咬咬牙,“就这么办!”   ……   新任的河北宣抚副使,定州路、真定府路兵马都总管,河北西路兵马都部署钟傅日夜兼程,总算在大观三年七月中旬,赶到了真定府路的治所真定府城。   带了好几年兵的钟傅,现在看着沧桑了许多,那点儒雅之风已经淡的看不见了,周身上下都透着武气。   “弱翁来的可真快啊!”真定府路的安抚使王旉和真定府路团练大使韩肖胄一块儿在帅司衙署门口相迎。   “战事紧急,不得不快些赶路。”钟傅向王旉、韩肖胄见过礼,便被走上前来的王旉拉着右手,一起携手进了内厅当中。   三人分宾主落座后,王旉就问:“弱翁,你现在是河北西路兵马都部署,河北西路的战事是不是你来指挥?”   “这个……”   钟傅也只有苦笑了。   河北现在有一个宣抚使,一个转运使,一个监军,四个安抚使(武好古还权摄海路帅司),现在有多了他这个河北西路都部署。   一共八个帅臣,到底谁指挥谁啊?   另外,河北还有四个兵马都总管(不包括钟傅)、四个兵马都钤辖,理论上应该是正将以上的带兵官。   而归这八个帅臣,八个带兵的高级将官指挥的“将”,总共只有18个。如果扣掉武好古直接指挥的6个将,就是15个帅臣、都总管、都钤辖在指挥12个将……真有一点帅比将多,将比兵多的意思了。   “唉,别提这个了!”钟傅也只能摇头苦笑,“本朝向来如此,陕西不也是六个个安抚使各管一摊吗?咱们这边八个帅臣也别分什么大小了,同心协力为朝廷办事就是了。”   “可是河北宣抚使司的军令老往咱们这儿发啊。”王旉苦笑道,“武崇道现在正在辽国境内的武清县和辽主对峙,正是胜负未分的时候,要咱们持重沉着,以三将兵马分别进驻曲阳、新乐、祁州,声援定州方面,但不得出城浪战。剩余一将,再和团练合编,扩充到三万至五万人。并在真定府练兵,等待兵器甲械送达。”   原来武好古的宣抚司还在履行职责,不断移牒各路,努力调整西线的态势。不仅真定府路得到了命令,高阳关路也得到了新的指令,以一将之兵渡过拒马河在辽国归义县的土地上筑城,以威胁突入定州路的辽军后路。同时,还命令各路加快招募团练,扩充实力。   “不必睬他。”钟傅道,“官家已经有了旨意,令某督率真定府路的两将兵马入援定州,然后集中五将精兵和北虏决战!”   王旉和韩肖胄互相看看,心说:这可好,官家也来指挥了,真是越来越乱了!这仗真不知道要打成什么样了?   “弱翁,两将精兵眼下就有,随时可以出击。”王旉道,“你可要休息几日?”   “不必了。”钟傅摇摇头,“救兵如救火,某明日就带兵出击吧!” 第一千零三十二章 弓马无敌VS铁骑冲锋(十一)   滹沱河北岸的山川大地,现在已经笼罩着一层初秋的气息。地上层林尽染,空中万里无云。   天地之间,隐约已经有了一丝肃杀,正是兵家征伐之季。   在从真定府通往定州的道路上,大队大队的兵马民夫辎重,正缓缓向前开进。行军队伍当中,到处都是喝骂嚣乱的声音,士兵们的行动缓慢,怨气连天。而督队压阵的军官,则是有点气急败坏,不住催促,还有急性子的干脆就用皮鞭招呼上去了。士兵们则个个都在叫苦连天,脚下的步子则愈发缓慢起来了。   这支怎么看着都有点乱哄哄的兵马,正是河北宣抚副使,定州路、真定府路兵马都总管,河北西路兵马都部署钟傅率领的两将河北新军。   统军的钟傅,这个时候脸色铁青,心里面不知道把武好古骂了多少遍了。   武好古这厮太坑人啦!西军被他整理的那么好,朔方新军差不多也是他打头里练起来的,还有三军学院,办得也风生水起的。本以为同样是他整理的河北新军也不会太不像话。可是当钟傅带来的一批开封步军学堂毕业的模范新军的军官下到真定府路的第一将和第二将里面,“协助”两将原有的军官带队的时候,他才得到报告,真定府的两个将不是一般的烂啊!   不仅和模范新军没得比,连老西军也不如。钟傅是西军幕职出身,对老西军非常了解,所重用的模范新军军官也多是老西军的子弟,所以他们很自然的就拿老西军和河北军作比较了。一番比较之后,得出的结论让钟傅差一点吐血。   可是即便吐血,钟傅也没办法了。他总不能放着定州不救,只管调教和补充军队吧?所以只好硬着头皮出兵了!   带得兵太烂,那就更得小心谨慎了。所以钟傅率军远离真定府后,就马上开始贯彻成吉思皇帝的“结硬寨,打呆仗”的方针。每天只走25里,却要花上几个时辰去修筑一个狗屁营垒。还一点儿都不能马虎,自有一票陕西来的青年武官凶神恶煞一样的监督,胸墙矮了半尺,壕沟浅了几寸,都少不得一顿军棍皮鞭。也不管你在军中多老的资历,也不问你家有没有姐妹嫁给那位河北军的上官做了大小老婆,总之照打不问!   河北军的大爷兵哪里吃过这样的苦?他们既不是三天两头上战场,知道流汗要比流血强,挨军棍要比挨敌人的刀枪强的西军。也不是五年兵役的府兵,都是乡下出来的小伙子,老实巴交的没见识,不敢和军官们使坏。   他们可都是老兵油子,有不少还是军中的泼皮滚刀肉。打仗是不会的,和上官捣乱绝对拿手!而且钟傅带来的模范军军官人数也少,压根镇不住场子。他们这些人盯着的时候还好些,一转过身去,呼喊咒骂的声音就震天而起:“直娘贼,俺们河北的汉子凭什么受你们西军的鸟气?你们有本事去调西军上来啊,就会逼着俺们卖命!还不是想用俺们的命去换自家的富贵?俺们誓不力战!看你们能怎么样?”   呼喊之声,此起彼伏,在诸队之间,已经连成一片。   在行军队伍的中间,钟傅的身影,就在几十骑从陕西雇来的效用士簇拥之下,他今日披着一身军器监打造的银色铠甲,裹着红色的披风,披风很长,在风中招展,好像一面巨大的红旗。   军中爆发出来的呼喊声,他自是听得分明,脸色已经铁青似黑。就在他将要发作的时候,身边的亲卫忽然大喊了起来:“敌袭!北虏的骑兵!”   钟傅在马蹬上立起身子,举目望去,看见远处一片树林旁陡然出现了十几骑,都是黑衣黑甲,并没有打出旗号。   “也许是北虏的远拦子马!”旁边一个真定军的正将话音方落,更多的骑兵就出现在了树林之侧,总有数百上千骑的样子。   “列阵!迎敌!再有喧哗者,皆斩!”   钟傅的命令下去,麾下的两个正将却不敢奉命。   “节帅。”其中一个正将也唤钟傅为宣帅,“请先行放赏!”   钟傅瞪了那正将一眼,“敌骑将至,哪有时间放赏?若不遵命行事,本帅就要杀人立威了!”   钟傅现在可是节度使的衔,又是河北宣帅,西路都部署,别说寻常的兵将,就是一军正将,扣个临阵违令的罪名也就斩了。   可是河北的老爷兵哪里知道厉害?看不到现钱,马上就有人鼓懆起来。钟傅等得就是这个机会,马上给自己身边的亲卫打了眼色,这群人都是西军裁撤下来的老府兵,凶悍得很。得了钟傅的眼色,马上就下了战马,抽出直刀,沿着队列奔跑,看见有人在那里带头鼓懆,就毫不客气的一把揪了出来,先是一顿暴打,然后便拖到了钟傅跟前。   “都斩了!”   钟傅看也不看,只是一声令下,几十个军中的滚刀肉就都被按在地上砍了脑袋,然后都用长枪挑了,让人举着在队列中展示。   这下河北军的老油条们都知道厉害了,队伍中再没人敢鼓懆呼喊,军中的肃杀之前也一下子浓烈起来。   钟傅沉着声命令道:“传令下去,列队完成后放赏,一人一缗!”   恩威并施的手法,他这个在西北督军多年的帅臣玩得自是娴熟的。他知道老兵油子难以调教,也不大好用。一般的军棍皮鞭还有插箭游营什么的,都治不了他们。所以直接就用上了最酷烈的手段,杀人!   当然,用杀人整治军纪也得挑准了时机。要不然闹出哗变或是营啸,那可就要坏大事了。   所以钟傅一路上都隐忍不发,就是等着辽国汉军侍卫亲军的轻骑兵出现。有了一点外敌的压力,杀人立威也就不容易引起哗变了。   另外,钟傅早就看出来出现在附近的辽国骑兵都是轻骑,应该是属于汉军侍卫亲军的轻骑。辽国的汉军是没有具装甲骑的,所以根本没有能力冲击钟傅麾下的老爷兵。而且他们也没有和宋军拼命的必要,他们是饱掠之后的强盗,安全撤回本境才是上策,何苦同宋军死斗?   再说了,真正决定胜负的战场不在定州路,而是在析津府,在武清县!如果耶律延禧不能阻止武好古的堡垒线沿着桑干河——高粱河向析津府城逼近乃至攻占析津府。他的辽军在定州路取得再多的胜利也是白搭。别说夺取定州,就算让他打进了大名府又能怎么样?只要武好古拿下燕京,耶律延禧也只能灰溜溜的退兵。   所以钟傅早就盘算好了,就这样步步为营,一路上“结硬寨、打呆仗”,把辽人送走拉倒。   反正官家也给了《步步为营图》,他钟傅是忠实的在执行官家的指示,谁又能说不对?   看到战兵们列出了一个可以将辅兵、民夫和辎重车队完全包围起来的箭阵。钟傅又沉着声下令,“全军徐徐向前,再行十五里边安营扎硬寨!”   “喏!”   ……   “还有点样子啊!”   马人望远远的看着列出了箭阵的一万多宋军,轻轻点头。刚才还是乱哄哄的队伍,可以在那么短的时间中完成整顿,说明带兵的将领还不太弱。   “留守,他们行得缓慢,一日就走二三十里,却要花费半天时间安营扎寨,营寨修得和个堡垒仿佛,完全是缩头乌龟的打法啊。”   和马人望说话的是骁武军都监韩企先,他是玉田韩家的人,是韩知古的第五子邺王韩匡美的后人,乾统年间的进士,今年不到三十岁。虽然中了进士,但并不妨碍他出任军职,当了南京道八营汉军中的骁武军的都监。   骁武军其实是一支轻骑兵,负责燕地和宋境接壤边界的日常巡逻。战术战法也和契丹人的轻骑兵一样,讲究“轻而不整,游而不决”,不是用来打决战的骑兵。   “缩头乌龟可不好对付啊!”马人望看着徐徐而行的宋军,语气中却显出了凝重。   “怎不好对付?”韩企先笑着,“以轻骑和步军遮断其前后,使之进退不能,困上十天八天的就该粮尽了。”   “呵呵。”马人望只是笑了笑,“这边能困住又如何?武清县那里困不住啊!”   “结硬寨、打呆仗”的制胜关键就是后勤线!只要能维持后勤,以北方游牧、渔猎之民的攻坚能力,是很难打破硬寨的。但是怎么维持后勤线,就是个问题了。   “留守。”韩企先的眉头皱了起来,“武清县那边……”   马人望摇摇头,“打不了啊!只能在定州立威了……你的人慢慢往北撤,给他们造成咱们要满载而归的假象。”   “往哪儿撤?”   “当然是定北三口了。”马人望笑了笑,“定北三口,他们总要收复的吧?要不然整个定州路都在咱们的俯瞰之下了!”   “好!某家明白了,保管将宋人的乌龟阵引到定北三口!” 第一千零三十三章 弓马无敌VS铁骑冲锋(十二)辽人在撤退   桑干河畔,赵家堡左近,连日都是一片混乱,一片烟火弥漫,一片杀声震天!   武好古已经用硬寨把赵家堡的东南两面都圈起来了,西面的桑干河上又有水轮楼船控扼。只留了北面一个口子给萧保先指挥的辽军!   萧保先也是急中生智,居然想出了一个堡垒对堡垒,战壕对战壕的笨办法,从析津府城内和武清县北部,还有临近的玉田县拉来一批京州兵。就让他们在赵家堡北面筑垒挖壕,阻止宋军的战壕继续推进。   既然辽兵也被调教的会挖战壕了,那么武好古的“呆仗”就开打了。打“呆仗”的诀窍太简单了,就是两个,一是得有炮灰;二是得有炮!   炮灰两边都不缺,萧保先有辽国南京道的动员体系,可以通过强征京州兵充当炮灰。   而武好古有钱!可以花钱雇兵,还能给雇来的士兵装备上廉价的纸甲或者稍微好一点的皮甲。而且他还控制了半个武清县的地盘,多了不说,几千上万壮丁总是能很快雇佣到手的。   至于炮,还没有正式发明。不过弩炮(其实就是机动型的八牛弩)、配重式的投石机什么的,是难不倒界河商市的兵器房和船厂的。武好古手下也有足够的工兵可以正确操纵它们。   另外,宣抚司开在界河商市的兵器房也能源源不断制造出火药和各种燃烧弹供新军的工兵使用。   而萧保先手中,也有八牛弩,也有利用绳索牵引的发石机,当然也有火药了。   不过有不等于有用!界河商市的手工业连宋朝这边的河北各都作院和作院的墙角都挖起来没商量,还会放过辽国析津府和奉圣州龙烟铁山的良匠不挖了来?   所以界河商市商营手工业的崛起,某种程度上毁掉了河北和辽国南京道的官营手工业。   因而在武清县城以南,桑干河对岸(武清县城在桑干河西,赵家堡在桑干河东)打得这场“呆仗”,让萧保先麾下的京州兵们损失惨重。   在爆裂火箭、火球弹、石弹,还有其他杂七杂八的可以用来投射的东西的支援下。以南武清小土豪和佃户家的壮丁为主的宋军炮灰众,前赴后继,对辽军的壕沟堡垒发起了一波又一波的攻势。   几天的攻势打下来,辽军在赵家堡外的壕沟堡垒,全部被宋军夺取!守在赵家堡中的辽国宫分军不得已突围向北面的县城和萧家堡而去。   可是他们刚一出赵家堡,就遭到了等候已久的宋军铁骑的突击!将近三千具装甲骑,分成二十七个百骑队,轮番突击,很快就打崩被用来当炮灰殿后的几千辽国京州兵。随即就对慌忙奔逃的辽国宫分军展开追杀,一直追杀到了十余里之外的萧家堡。沿途都是死人死马,丢弃的辎重,还有麻木的坐在荒原上,张着大嘴,看着高大的宋军甲骑追杀大辽天兵的析津府的京州兵。宋军似乎没有俘虏他们的意思,只是出动了南武清当地的土豪子弟担当的轻骑兵将他们驱走了事。   大辽天兵又一次败在了界河武宣帅手中的消息,会被这些燕地乡兵传播出去,传得燕地百姓人人皆知!   “宣帅,好像不大对啊!辽军是耶律延禧亲统,怎么会那么轻易就败退了?从赵家堡之战开始,同时出现在战场上的宫分军骑兵就没超过5000,其中具装甲骑连一个都没有!如果辽军再不发起反击,那耶律延禧一定不在武清县了!”   自打赵家堡之战开始时,就一直亲自掌握着半数的铁骑兵,随时准备用来迎战契丹铁骑的赵钟哥,现在终于察觉到耶律延禧不在武清县战场上了。   这位被武好古倚为泰山之靠的大将,其实也就是勇有余而谋不足。或者更确切一些,他是个技术型而非谋略型的将领。怎么组织一个骑兵将或者一个步兵将,怎么在战场上排兵布阵,怎么按部就班的进攻或防守,他都能轻松应付。   但是要他通过蛛丝马迹就做出准确的判断,那是办不到的!到了今天,辽军已经在赵家堡大败,27个队的宋军铁骑兵都追到萧家堡城下了,也没见到辽国的具装甲骑出击。而且连日来,被打发出去冲当远拦子马的武清土豪子弟遭遇到的辽国远拦子马的数量,也比预料中的少了三分之二。这才让赵钟哥意识到,辽主耶律延禧已经带着一部分人马离开了武清战场!   刚刚和赵钟哥一起登上了赵家堡城墙的武好古听了这番分析,满脸的喜色顿时消失不见,“什么?什么?耶律延禧带兵去打定州了?他疯了吗?他不要析津府了?”   赵钟哥皱着眉头:“析津府城哪有那么好打?又高又厚的城墙,城内还有5000常驻的契丹兵,武清县战场上多少还能退回去几千,上万的契丹守军都是能拿得出来的,城内的粮草和兵器储备还算充沛。如果没有内应,咱们就只能老老实实的在城外筑起营垒,做好持久的打算。”   内应其实是有的,武好古花了十年时间搞燕地豪强的统战,在析津府城内怎么会没有内应?可问题是亲宋的燕地豪强掌握的武力大都随着侍卫亲军出阵了。留在析津府城内的兵力不多,不足以对抗留守析津府的5000契丹兵。更不用说还会有相当一部分武清战场上的契丹兵会退回析津府城。   因此武好古想要速取析津府城是很困难的,倒是可以利用耶律延禧把主力带离析津府战场的机会,一下子把战线推进到析津府城外,在高粱河和桑干河之间构筑一座大营。作为日后攻打析津府城的大据点!   “那定州也没那么好打。”武好古笑了笑,“钟傅又带了两个将入城,定州城内的兵力就有五个将了,光是战兵也有一万余人,如果算上可以参战的辅兵和丁壮,三万人上城墙都没有问题。契丹人总不会真的尸山血海去填一座州城吧?”   “当然不会了。”赵钟哥摇摇头,“咱们都快推进到析津府城外了,耶律延禧总是要留点力气和咱们打的。不过……定州城内的五个将会不会出城去和契丹人打?”   “不会,不会的,梁子美和钟傅哪有这样的好胆?”武好古笑道,“而且宣抚司早就给他们下了军令,不让他们出城浪战了。”   赵钟哥一笑,“那就放心了……宣帅,下官建议,不必再以步步为营向武清县城逼近,可以派出步骑20000人并辅兵、民夫30000,绕过萧家堡,沿桑干河北上,然后在桑干河和高粱河的交汇处筑一夜城,并搭起浮桥。再以大军渡高粱河,进入桑干河和高粱河之间,便能构筑河间大营,以窥视析津府城了。在我军筑垒期间,多半还能迫使武清县城和萧家堡守军向析津府转进。说不定还能在析津府城外与之一战!”   “好!就怎么办!”武好古笑道,“只要河间大营一成,耶律延禧怎么都不可能在定州路呆下去了。”   ……   “出,出城和北虏决战?这可不行啊,老夫刚刚接到宣抚司的命令,要坚守城池,不得浪战。老夫不能违抗军令啊!”   定州城内,安抚司衙门的内厅中,安抚使梁子美的脑袋摇得跟个波浪鼓似也。还说什么不能违抗武好古的军令……搞得刚刚抵达的钟傅真有点哭笑不得了。   “大学士,集中五将之兵出城决战是官家的旨意啊!”   “官,官家!?”梁子美眉头大皱,官家要打,武好古武宣帅要守,他这个安抚该听谁的?   “弱翁啊。”梁子美想了想,“官家远在开封府,不知道定州的情况。这个,这个辽兵势大啊!定州城外到处都是,打不过的……”   怎么可能势大?钟傅心说,自己一万多兵马,其中战兵只有几千,一路过来也没遇上什么阻拦,就是千把辽国的汉军骑兵沿途监视。   倒是官道两边的村镇一个个都惨兮兮的遭了难,被掠走了牲口粮食钱财布匹,还被捉了些青壮去扛活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放回来?不过屠杀倒是没有,看来辽人念佛念多了也是有好处的。钟傅大军路过的时候,尽遇上哭天抢地的老弱妇孺了。   所以钟傅也就顺路调查了一番,发现在定州附近打草谷的都是汉儿,没有真虏。而且那些辽国汉儿明摆着也没久留的打算,因为压根没有砍伐树木打造攻城器械。没有打造器械,自然不可能攻城。   人家就是抢一把便回去的打算!现在差不多抢够了,也该回去了。再不回去,就该武好古去析津府城抢……哦,不是抢,不过更狠!就是武好古入析津府城去炒地皮炒房子了!炒得燕京的房价和开封府一样贵!到时候那帮燕地的小土豪就个个都买不起房,娶不上婆娘了!   正想到这里,一个钟傅身边的军事机宜快步走了进来,在钟傅耳边低声嘀咕了几句。钟傅顿时就大笑了起来:“大学士,下官派出去的斥候来报,定州城左近,已经没有辽人的踪影了!辽人正在撤退!” 第一千零三十四章 弓马无敌VS铁骑冲锋(十三)   “弱翁。”梁子美看着钟傅,“你是说辽人退了吗?”   “退了!”钟傅道,“下官带着大军过来的时候,就只有千余辽国汉军的轻骑在监视。现在连他们都走了!如果我没有猜错,他们应该是辽人的殿军。”   “你的斥候硬探可靠得住?”   梁子美还是不大相信。斥候硬探什么的,他这个安抚使手下也有不少。可是这些日子还不照样什么消息都打探不到?而且还有人向他打小报告,说是派出城的那些斥候硬探都在糊弄事情,沿着护城河兜上几圈就算侦察过了。不过梁子美并没有惩罚他们,因为他知道,这些斥候要真走远了,多半就死掉了。   “可靠,怎么不可靠?”钟傅笑道,“都是西军出身的硬手,平时就充某的护卫,吃穿用度都是极好的,现在派出去打探军情,还能有差吗?”   也对!钟傅是西军出身的,身边可不缺好手!   梁子美大松了口气,笑道:“那就派几个营去收复望都、北平、唐县,咱们在州城听捷报就是了。”   钟傅真是有点哭笑不得,梁子美怎么说也是一路帅臣,胆子也太小了吧?   “大学士,官家的旨意是让下官合五将之兵出城决战。”钟傅还是摇头,“而且武好古在武清县步步为营,现在都快拿下武清县城。武清虽然只是个县,可论起紧要程度,是远远超过定州的!若是武清被武好古拿下,析津府城,也就完全暴露在武好古的兵锋之下了。所以辽主一定会集中兵力去武清战场,定州的辽国南京道汉军,是被调去守老家了。”   一番分析头头是道,可惜并没有强大的情报搜集能力去证实钟傅的分析。这就是没有轻骑兵的问题了,两眼一抹黑,打仗全靠猜。   梁子美已经有点被钟傅说服了,“弱翁,真的是万无一失?”   “万无一失!”钟傅道,“而且官家还授了《步步为营图》,只要照图行事,步步为营,纵有数万契丹铁骑,也奈何不了四五个将的新军。”   《步步为营图》?是阵图吗?梁子美心道:本朝天子的阵图好像少有靠谱的时候啊!   “定州终是紧要之地。”梁子美道,“一将守军是必须留下的。老夫给你两将兵,再加上弱翁你带来的两将,总共四将兵马可够用?”   他可不敢把手里的兵都给钟傅,要不然有个万一,都没人保护着逃命了。   “够,足够了!”   钟傅满意地点点头。“有官家亲授的阵图,此战一定会大获全胜的!”   其实他压根就没想和辽军打什么决战——有赵佶的《步步为营图》“护身”,他一天走个25里,也没有人敢说他是贻误军机。只要能步步为营,把辽人礼送出境。一场功劳总是少不了的!   钟傅盘算着,等把官家哄得龙颜大悦了,就提出转文资,再也不当这个战战兢兢的带兵官了。   ……   “钟哥儿,五哥儿,两将骑兵,两将步军,还有2000武清轻骑兵和20000民夫,都交给你们了,万万不可有失啊!”   同一时间,武好古也在准备出兵。这次他不是亲临战阵,而是手中的老本都交给了赵钟哥和慕容鹉。一共给了2个不满员的骑兵将(正兵6000,辅兵6200,包括2个100人的弩炮队),2个满员的步兵将(正兵10000,辅兵6000,包括2个500人的工兵营),2000武清轻骑兵(包括辅兵)和2万名临时调集来,原属于界河营造商行的武装建筑工。再加上跟随赵钟哥和慕容鹉的亲随门客,总兵力多达51000余人!   另外,领兵带队的中级和下级军官,大多都是云台系的职业军官,还有一些干脆就是武好古的假子。   可以说,这支武力就是武好古在军事上的根本。如果打没了,他的麻烦可就大了!   “宣帅,你就放心吧!咳咳……钟哥儿和五哥儿都是带老了兵的,而且还有一干机宜辅佐,绝不会有错的。”   说话的是慕容忘忧,老头子最近病倒了,脸色蜡黄,拄着拐棍,还不住的咳嗽。   他本来在界河商市的宅子里养着。因为黄植生带着20000建筑工人出征,动静颇大,他才跟船到了赵家堡。   “老先生说的也是!”武好古点点头,又看了眼黄植生,“四郎,河间大营全都靠你了!这座大营可不是用几个月,说不定得用上几年!所以一定得修得固若金汤……先用夯土,等来年春暖水涨后,还要用砖石包裹。另外还要注意防洪,万不可让契丹人用水攻。”   河间大营是用来困住燕京城的,先是一个立足的据点,然后再依托这个据点修建围困的长壕。   同时武好古还会展开统战工作!把大营修在析津府城外面,还慢慢的挖掘长壕,这可是大宋人民满满的诚意啊!保管析津府城内的燕地豪强们都回到一个桃花石的正确道路上来……   当然,这个过程必然是无比艰难的。因为对辽国而言,燕京城绝不是可有可无的地盘,而是国家存亡的关键!   失燕京,契丹人就失去了号令大漠草原黑水白山的威信!   而北国从来不缺各种“敢达”,到时候群雄蜂起,别说耶律延禧要扑,就是换阿保机来,面对一群吃斋念佛的契丹国族,估计也是束手无策。   “宣帅放心。”黄植生笑着,“某手下可有不少天下第一等的都料和大匠,界河商市都是他们建起来的。一座大营还能难得住他们?”   “好!”武好古笑着冲赵钟哥、慕容鹉、黄植生三位一拱手,“那就拜托三位了!三位不仅肩负着俺们界河商市的将来,肩负着燕地的将来,更肩负着整个天下!”   ……   马蹄声隆隆如雷一般响动。数千铁骑,只是簇拥着大辽天子耶律延禧走在前头。   在他们身后,是无数黑色的旗帜翻卷,更有无穷无尽的骑兵步卒跟随。大辽天子亲率的主力,终于进入了大宋的疆土。   在耶律延禧身后,除了契丹宫分军的正兵辅兵,还有从涿州、易州调集的京州兵。步骑足足五万有余,军资经过竭力搜刮涿、易二州的土豪,也凑到了足可供应大军一月以上的数目。   不过这些军资只是以防万一之需,谁也不会认为进入大宋境内后会打不到草谷。   所以每名辽军将士,脸色都是喜洋洋的,金鼓声中,欢快地向前。只有耶律延禧的眉头总是皱着,脸上更有抹不开的忧愁。因为他很清楚,辽国现在正面临巨大的危机!此战是以打促和,如果能够成功,大辽还能转危为安。若然失败,那么这个曾经威震天下的帝国,就要苦苦求生了。   队伍前头,几十骑快马奔来,当先一名骑士,正是耶律延禧最信任的大舅哥萧奉先。   现在耶律延禧的大军已经进入了宋国的广信军境内。广信军虽然是军州一级的建制,但是所辖的地盘很小,比沧州清池县和辽国的武清县小太多了。而本就不大的地盘,除了小小的遂城城堡还在宋军手中,其余都是辽国战马奔驰之地了。   而临近广信军的安肃军和保州北部情况也差不多,宋军只是固守着几个城堡要塞,大部分的地区都被萧奉先指挥的骑兵所控制。   大辽的弓马还是无敌的!只要别遇上界河铁骑,哦,以后还有生女真铁骑就行了。   “陛下,马留守在定州收获颇丰,现在汉军主力已经携带物资,驱赶宋国的青壮,退过了安阳口铺。马留守本人则亲率精兵殿后,徐徐而退,吸引宋军北上!”   “宋军上当了?”耶律延禧问。   “宋军约20000人已经出了定州城。不过他们行军颇慢,一日只25里。而且还步步为营,每到一地,都要花上两三个时辰筑垒掘壕。”   怎么和武清那边的宋军一个德行?   耶律延禧心里咯噔一下,他都快被武好古的铁骑和筑垒战术折腾出心理阴影了。   “那些宋军可能战吗?有没有具装甲骑?”   萧奉先一愣,摇摇头道:“回禀陛下,那些宋军看着并不精锐,行军途中还颇为混乱。只是善于筑垒……至于具装甲骑,并没有见到过。”   还好……不,也不好。萧奉先和马人望的兵马如果没有见过宋朝的具装甲骑,那就说明那几千令人恐惧的骑兵,现在还在武清县战场上。   萧保先扛得住吗?   “奉先。”耶律延禧收回了心思,问,“你准备怎么打?”   “回禀陛下。”萧奉先道,“臣准备着急各部与陛下汇合,尔后直扑定州,围住攻打,迫使出定州城的那20000人回援,在途中将其歼灭!最后再集中力量攻破定州!”   “好!”   耶律延禧笑了起来,萧奉先果然善战啊!这个方略不错,可谓万无一失!自家有五万众,萧峰先有三万众,马人望有三万六千兵马。三下合兵就是十一万六千人!   那么多兵马吃掉宋军在城外的两万人,再拿下定州城,又有什么难的?   …… 第一千零三十五章 弓马无敌VS铁骑冲锋(十四)金主来也   “钟宣帅,前头就是安阳口铺!”   传骑飞也似的来到了钟傅的马前。他现在正将着四个将,一路向北。他们从定州出发,先收复了被辽人洗劫一空的北平县城和北平寨,再折向西北,一路尾随撤退的辽军抵达了安阳口铺附近。   不过一百七十里的路程,走了足足七日!平均一日行军还不到25里,真的是蜗牛一样的速度。而且他们还一路修建堡垒营寨,把一干兵士、民夫都累得够呛。如果不是钟傅真有点铁血手腕,部队指不定都哗变了。   当然,他们也不是没有舒服的日子。大军在北平县城和北平寨驻扎的两天还是挺舒服的。早早的安歇,还能住在老百姓的空房子里面。离开的时候,钟傅还在两座城池各摆了一个部——北平寨和北平县正对着保州,保州的辽军可还没散呢!钟傅也要放着自己的侧翼突然被人攻击啊。   在留下了两个部之后,余下的将近18000人(包括正兵、辅兵、民夫),则继续龟速向北,尾随着数量不明的辽军前进。   因为现在是北上追敌,不是赶着去“重围之中”的定州送死。所以士气也高涨了起来,特别是一路上居然没有交战,只是慢慢在追,还美其名曰“按官家阵图行事”,大家伙渐渐也不觉得累死累活修营寨有多苦了——不这样,难到想日夜兼程去赶着和辽军决一死战?所以现在越接近定北三口,大家的士气就越高,嘈号之声,接地连天般的响动着。   “新来的这位宣帅果是个会办差的!”   “是啊,一场军功少不了啦,再次也能得点赏赐,转上一个官吧?”   “只要别和辽兵决战就行!辽兵都跟凶神恶煞似的,怎么打得过?”   “听说辽兵在界河商市吃了亏,送了几百个甲首,还有不少俘虏……”   “一定是杀良冒功的……界河那帮奸商能打仗,俺的王姓倒过来写!”   “王字倒着念什么啊?”   “俺咋知道?俺又不会写……”   听着身边的将士说着笑话,骑马行军的钟傅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现在心情也是很好的,安阳口铺就在眼前了!   他笑着问那名传骑:“安阳口铺有多少敌军把守?”   传骑只是在马上行礼回禀:“回宣帅,安阳口铺已经被辽人放弃,并无一兵把守。”   钟傅一笑挥手让传骑下去领赏了,转头吩咐下令:“调真定路第一将、第二将的骑兵出击,先将安阳口铺拿下,然后仔细布防,等候大军。若是安阳口铺拿下了,今日不必再修筑营垒,多走一程,到安阳口铺下寨休息吧。”   旁边的将领都笑了起来,天天走龟速,还有花两三个时辰修营垒的苦日子终于到头了。   等安阳口铺拿下,接下去还有两个口子,都拿下来后,就万事大吉了!   大家伙正想说几句花团锦簇的好话儿,忽然又有急促的马蹄敲打地面的声音传来,不是从前面,而是从后面传来的。   钟傅下意识的回头看去,只看见几个穿着皮甲的骑士飞奔而来。钟傅的亲卫们一拥而上,拦住了那几个披甲的骑士,询问了几句,其中一个亲随就领着一个披甲的骑士到了钟傅跟前。   “宣帅,小底是定州路第四将第一部的部将……”   钟傅不大认识定州路的将官,听那人一报名,才记了起来,这人不就是自己几日派去守北平寨的部将吗?他怎么不好好守着,一个人跑来见自己了?而且还披着甲,看着像是刚刚从战场上下来!   “报,禀报宣帅!北,北平寨丢了!我的兄弟们死的死,逃的逃……”   这名部将先是噗通跪下,接着就哭哭啼啼报告了一个差点让钟傅从马背上跌下去的消息。   “什么!?你说什么?”   “北平寨丢了!是辽主亲自带兵而来,至少有数万大兵,漫山遍野啊!末将只有七八百人……”   “数,数万大军!?”钟傅眼珠子一瞪,“胡说!若是有数万北虏,你怎能脱逃至此?”   “回禀宣帅,是北虏故意放开了北平寨北门不围,所以末将才能逃出……”   怎么越听越像是真的!?   “来人呐。”钟傅大叫了一声,“把他押起来!派最好的斥候硬探去北平寨、北平县城一带!另外,全军加快前行,两个时辰内务必赶到安阳口铺下寨!”   面对危机,钟傅首先想到的还是保存自己麾下的这一万八千兵马。所以就催动全军,急速奔向了有险可守的安阳口铺。预备在那里结下硬寨,和耶律延禧亲率的辽兵决一死战。   不得不说,钟傅的战场反应还是很迅速的,第一时间就做出了看起来最正确的选择。不过耶律延禧今天的目标并不是他的一万八千人马,而是仅仅有两千多战兵和数千团辅兵练民兵守卫的定州州城!   ……   辽国大军逼近定州州城的消息,第一时间也传到了梁子美这里。   在钟傅带着主力离开定州城后,梁子美就有那么点坐卧不宁了。他之前有整整四个将护在身边也都提心吊胆的。现在只有一个将,两千多战兵,怎么点人马,能不害怕吗?所以在钟傅带兵离开后,他也立马派出了斥候硬探,在定州城的东北、西北两面仔细探查。   所以也就在第一时间得知了辽国大军逼近的消息!   “大学士,大学士!北平县城被辽兵大队攻破!辽兵大队,正在向定州城袭来!”   噩耗是定州路都钤辖马勇亲自给梁子美带来的。   “辽兵大队?怎么会有辽兵大队?有多少人?钟傅呢?他不是带着两万人马吗?为何不去厮杀?”   梁子美顿时就有点方寸大乱了。现在他手中可没多少战力了,真要守城,也就是勉强站满定州城墙罢了。   “大学士,下官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北平县城被辽兵袭破是千真万确的!辽兵大队正向定州袭来,也是千真万确的!”   “那,那可如何是好?”梁子美问。   “大学士,城内兵力不足!”马勇急急地说,“若要坚守,就必须动员百姓,每家每户都得出人上城!”   “让百姓上城?”梁子美没好气的瞥了眼马勇,“有兵器吗?安抚使司的库房里面有多少张弓,多少支箭,多少杆枪,多少把刀你不知道?”   “这个……”   还真没有多少兵器!定州路这边百年安逸,武备早就松弛的不像话了。虽然武好古当了河北宣抚后不知道下了多少命令让各处整备军力,储备军资。但是谁听啊?武好古的河北宣抚使又不管辖定州路安抚使,谁会听他的?   而且就算有兵器也没几个人会用!倒不是河北没有能挽弓操刀的壮士,而是现在聚集在定州城内的大多是定州路各处的士绅和士绅的家眷。如果要考发解试做文章,倒是有一大堆好手,要打仗……那是想多了。   “快快,快派人去叫百姓逃难,都往真定府逃吧!”梁子美道,“唐河上的浮桥也要赶紧烧掉,这样多少可以阻挡辽人一阵子!”   “好好,下官这就去安排……”马勇扭头就走,才到门口,忽又转回,问梁子美道,“大学士您什么时候走啊?”   “我?再看看,再看看……等辽人到了唐河对岸再说吧。”   唐河是定州城外的最后一道险要,河上的木桥早就烧了,不过钟傅出兵的时候又搭了座浮桥。现在得赶紧烧了,这样至少能为定州城内的百姓争取到一点逃难的时间。   另外,定州城南还有一条长量川,长量川水面上也有浮桥。只要城内的百姓和守军过了长量川,有两条河流阻挡,耶律延禧的大军没有两天时间是过不来的。有了这两天,大家伙就能逃过沙河,走快点还能过了木刀河和滋水。这样就离真定府城不远了……   ……   “枢密,枢密!至少有五万大军啊!是去扑击析津府的!咱们得赶紧回援,要不然大势可就去了……”   在大宋定州路全面告急的时候,留在武清县和武好古周旋的萧保先也遇上了一场特大的危机。   五万宋军在昨天晚上绕过了和武清县城只有一河之隔的萧家堡,然后沿着桑干河一路北上,去打析津府城了!   析津府城当然是坚固的,但是现在城内只有5000契丹兵是靠得住的,还有二十多万汉人天知道他们是站在哪头的?谁不知道燕地数得上号的豪强,都在界河商市有投资啊!   耶律延禧是他们的君主不假,但是武好古是他们的金主啊!   对武好古而言,就是花上几千万缗买了析津府城,也是大大划算的……如果萧保先不是世受皇恩的契丹后族(奚人此时和契丹人基本融合了),他都想把析津府城卖给武好古了。   “快快,集结人马。”萧保先脸色铁青,声音颤抖地下令,“咱们赶紧回援析津府城!” 第一千零三十六章 弓马无敌VS铁骑冲锋(十五)如风如火   数千顶带着红色帽缨的范阳笠,在赵钟哥的身前身后涌动。   范阳笠之下,就是士气高涨,人人都渴望一场酣畅淋漓的决战的6000虎贲和数量相当的骑马辅兵,他们列队而行,在幽燕的腹心之地卷起了一道北上的旋风。   在之前的作战中,并没有展现出机动性的宋军具装甲骑,这一次却一反常态,如风急行,直扑高粱河而去。   这一扑击,顿时就将整个幽燕边地,不,应该是整个天下的形势完全牵动了。   燕地,也就是辽国的南京道下面城池众多,除了析津府城外,挂着州郡头衔的城池还有檀州、顺州、蓟州、景州、平州、滦州、营州、涿州、易州等九个州。这九个州当中,又以平州为节度州,与析津府平级,除本州境外还下辖滦营二州。而其余的六个州则析津府管辖。   不过在这一府九州中,真正的核心却只有一个,就是析津府城,也被人称为燕京城!   这里是大辽南京道留守的驻地,也是燕地之京!   所有的燕地豪门,都在析津府中有宅邸有产业,存着大量的钱财绢帛,各家的家主,只要不在外道做官,大部分的时间也都在析津府城内度过。可以说失去燕京,燕地各家,立即就会元气大伤!   哦,这几年燕京的中心地位已经有点下降了。南面的界河商市冉冉升起,已经在很大程度上变成了燕地新的经济中心。   不过燕京的作用,仍然是辽国控制下的任何一座燕地城池所无法比拟的。   如果这座城池也和界河商市一样,被武好古牢牢控制。那么燕地豪强也就只能背辽投宋,依附到武好古旗下了。   所以燕京的得失,就直接关系到整个燕地一府九州的得失!   自己就是燕四家出身的赵钟哥,当然知道燕京在燕地的核心作用。   而燕京高大雄伟的城墙,在赵钟哥看来,是很难通过强攻夺取的。燕京城池不比宋城,乃是一座防御力极强的唐城。高大的城墙之内,还有二十几个“坊城”,还有高大坚固的“宫城”,想要一一夺取,可得费不少力气。   所以燕京攻略,必须是攻心为上,攻城为下。   而要攻心,除了“钱弹”之外,自然少不了一场野战决胜了。只有当着燕地豪强的面,用汉家的铁骑打垮契丹的弓马,才能真正震慑燕地的人心。   这场野战决胜的战场,赵钟哥就选择在了燕京城西南的桑干河畔。   由于在武清县战场上,宋军主力是沿着桑干河东岸进军的,而辽军的主力则摆在桑干河西岸的武清县城周遭。所以要实现赵钟哥决战桑干河畔的设想,他就必须强在北返的辽军渡过桑干河前,先行渡过桑干河的支流高粱河,然后在桑干河和高粱河之间摆开战场。   为了抢下先手,赵钟哥也顾不得保存手中6000铁骑的人力、马力。在离开赵家堡后,就将主力交给了慕容鹉,然后亲率6000铁骑和数量差不多的辅助轻骑,一人双马,如疾风骤雨一般,向北侵攻而去!沿途遇到的燕地豪强的城堡,也都一概不理,绕行而过,在一群燕地豪强和百姓的目瞪口呆当中,绝尘北去。   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高粱河西岸,燕京城下的战场!   一万二千骑兵沿着桑干河如风而进的消息,自然在第一时间就被辽人的远拦子马发现,报告给了身在武清县城的萧保先。   而萧保先在无比的惊慌和错愕中反应过来后,也马上行动起来。   他都来不及将散在外面的千余远拦子马收回,就带着武清县城和对岸萧家堡中的约6000契丹宫分军正兵和12000辅兵,也急速北行而去。连好不容易召集动员起来的两三万京州兵步兵,也全部丢弃不顾。   这两三万燕地步兵,可都是由燕地豪强的子弟在掌控!若是让宋军抢入了燕京城,他们没准就临阵倒戈了。   所以带着他们,不仅耽误行程,而且还得留心提防,实在太麻烦了,干脆丢弃不管。   至于这两三万人会不会被武好古这个大财主收买过去,萧保先就管不了啦。   他现在必须抢在宋人之前回到析津府城。有他这个枢密使和他带着的18000契丹兵在析津府城坐镇,这座燕地雄城才能在宋军的兵锋下坚持住啊!   同一时间,在距离赵钟哥和萧保先大约三百里外的定州战场上,同样有几路大军在急速而行。   步步为营的阵地战,现在已经变成了比拼脚力的运动战了!   位于太行山东面的定州平原之上,此时有四路大军,正在蒙头赶路。其中三路都是辽兵!   由耶律延禧率领的辽军主力,在北平县和邻近的北平寨一带分成了两路。萧奉先率领三万辽军骑兵,大张旗鼓,猛扑定州州城。耶律延禧则率领五万步骑向北面的安阳口铺而去。   而在安阳口铺附近,同样有两支大军正在向对而行。   在安阳口铺的南面,钟傅的18000人在蒙头赶路,不顾一切的扑向空虚无备的安阳口铺。   而在安阳口铺的北面,马人望也率领着数量差不多的辽国侍卫亲军,沿着安阳口铺以北的山路南行。马人望在率军退过安阳口铺的时候,就在安阳口铺以南撒了一些远拦子马。当这些远拦子马发现原本乌龟爬似的宋军陡然加速急行的时候,就依照命令点燃了事先准备好的柴草。   看到烽烟的马人望所部,就立即调头南下,扑向安阳口铺!   不过他们还是慢了一步。之前为了让宋军相信辽兵真的回家了,所以马人望并没有在安阳口铺留下一兵一卒,甚至都没有在安阳口铺附近埋伏兵马(安阳口铺毕竟是宋国的土地,周遭山区中还有许多宋人百姓,伏兵其中很容易被当地山民发现)。所以安阳口铺一早就被钟傅派来侦察的轻骑兵给占领了!   虽然只有区区几十人,但却是钟傅麾下四个将中最精锐的人马。占据城关之后,立即就进行了简单的布防。在马人望派出的骁武军轻骑赶到后,也没有被吓跑,而是一顿弓箭把对方击退了。可是这场小小的胜利,丝毫不会改变钟傅所处的险境。   当夜幕渐渐降临的时候,钟傅站在安阳口铺的关城上北望,入眼的尽是星星点点的篝火,铺满了整个山地!瞧这声势,怎么都得有数万之众!   一场恶战,看起来是无法避免了!   “钟宣帅,您看南边,南边的辽兵也上来了,咱们这回怕是要腹背受敌了!”   不知道是谁,忽然在钟傅耳边叫嚷起来,钟傅转过身,向南望去。只看见无数闪耀的光点,不知什么时候也出现在了极远处的夜空和大地相交之处。如果不是光点的密度实在太大,钟傅几乎以为那是天空中的星辰了。   “天爷啊,怕是不下数万!两边都有数万之众,合在一起岂不是十万人了?”   腹背受敌,被十万辽兵夹击!这可真是有点往全军覆没的路子上发展的意思了!   钟傅还在强作镇定,大声地下令:“传令三军,加快构筑营垒战壕!便是一夜无眠,也要把营垒修得如金汤城池一般!只要有营垒可守,我等一定可以坚持到援兵抵达!”   ……   “完了,完了,漫山遍野的辽兵啊!定州城这下真的不保了!都是钟傅害我,钟傅误国啊!呜呜……”   定州城头,定州路安抚使兼知定州事梁子美,这个时候已经放声大哭起来了。   在定州城外,唐河以北,遍野都是辽兵点起的篝火,数量多得数都数不清,怕是有不止十万之众啊!   这下梁子美最后的希望都破灭了,定州城铁定要失陷。而他这个安抚使兼知州也就做实了一个失地的罪名!   大宋开国以来,失地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发生过。但是把一路安抚使的治所都丢了的,他梁子美可算是开了个先例了。   “大学士,快些走吧!再不走,等契丹铁骑过了唐河,那可就走不脱了!”   定州路都钤辖马勇在旁苦劝。梁子美不走,他这个都钤辖也就走不了啦。他可不比梁子美,是脑袋没上保险的文官!这回也真是倒了血霉,莫名其妙就打了败仗!   而且还得担一个失地的罪名,发配海州是肯定的。如果不能让梁子美来承担主要责任,那可就得砍脑壳了。   “还好本官当初没选武资啊!”梁子美感慨的一叹,“要不然今次就得死在定州了!那个钟傅也是自作自受,转劳什子武资?大好的性命,就这样丢给契丹人了……”   “大学士……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听着梁子美在大发感慨,马勇急忙提醒,“卑职已经让兵马集结好了,各个衙门的官吏也都上了车马,随时可以出城了!”   “好好。”梁子美点点头,“老夫也该走了!来人呐,快去把老夫的界河马牵来,老夫就骑着它赶路,可以快一些到真定府!” 第一千零三十七章 弓马无敌VS铁骑冲锋(十六)燕京城下   其实武好古6000具装甲骑的行军能力是很强的!   远远超过了萧保先的认知,当然也超过了和他们赛跑的辽军骑兵,特别是作为核心的武天所部,900名骑士大都是昔日的阻卜少年。从小就在艰苦卓绝的环境中成长,后来又作为武好古的假子接受严格训练,早就打磨出了坚韧的意志和超强的体能,比起按出虎水的生女真敢达也丝毫不差。   而且这帮人年纪也轻,都是20来岁,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儿。哪怕是普通人在这个年纪,也能几天几夜的打熬,何况他们还是“敢达”?   所以昨天晚上,当赵钟哥率领的骑兵主力休息的时候,他们这900人便离队先行,连夜赶路。也不带什么辅兵,生女真敢达需要辅兵吗?根本不需要!吃不了这个苦,怎么当敢达?这些阻卜假子军也是一样,他们一人三马(原本有一匹马是由一名轻骑辅兵照料的),轮换骑行,整个晚上不停赶路。   从赵家堡出发到高粱河边,大约就是130里路,正常的重骑兵携带辎重和弩炮急行,需要一天半。换成武天部的900“敢达”,一天都没用了,在离开赵家堡的次日凌晨,就已经抵达了静悄悄的高粱河边。   “天哥儿!好像没有契丹狗!”   武天的副手武黄带人四下侦察了一遍,就兴冲冲的来报告了。   他也是阻卜人嘛,对契丹当然是苦大仇深,一声契丹狗说的是咬牙切齿。   “扎羊皮筏子!渡河!”   武天大声下令。   “喏!”   在他身后列队的骑兵们轰然应答。   他们是不需要搭浮桥或是船只才能渡高粱河的,而是利用羊皮口袋充气,再和马矟一起扎成羊皮筏子,就能渡河了。   当然,游过去也行!他们每个人都有横渡界河的本事。不过在有羊皮筏子可以用的时候,游泳就不必了。   在战场上,该节省的体力还是要节省的。   “过河以后呢?”武黄又问,“要不要去混一下析津府城?”   “不必。”武天道,“先休息一下,然后去燕京城下挑战。”   “去燕京城下挑战?就咱们这些人?”   “是啊!”武天笑道,“燕京城内不是有5000辽兵吗?如果能诱出来打一顿就好了。”   “行!”   ……   这段时间在析津府城内做主的,是南京道副留守兼兵马总管(统契丹军)耶律讹里朵。   他可不是没带过兵的新丁,而是和阻卜人打老了仗的宿将,之前当过西北路副招讨和镇州安复军节度使。在耶律延禧决心和大宋开战后,才被调到南京道当副留守兼统军。   之所以不让他当南京道的正牌留守,则是因为耶律延禧想要安抚拉拢一下燕地豪强,免得他们在宋辽开战的时候添乱。便过真正在耶律延禧出征后留守燕京的,自然还是一样姓耶律的耶律讹里朵。交给外族人马人望,耶律延禧可不大放心。   所以这次统令南京道八营汉军出征的并不是兵马总管耶律讹里朵,而是留守马人望。   不过耶律讹里朵在接管了析津府城内驻扎的5000契丹兵马后,却有点不放心了。   析津府城可是大辽国内最好的花花世界,而且还靠近界河商市那个更加是纸醉金迷的所在。对于宫分军的战士们而言,能到析津府城驻扎,可是比给耶律延禧当御帐亲军还有肥的肥缺!   别的不说,单是南京道驻防契丹兵马皆为射粮军这一条,在契丹兵马中就是独一份了。   所谓射粮,就是发给粮饷的意思。辽国的军制以不支饷的征兵制为主。哪怕是契丹国族兵,也一样没有粮饷,还得自备马三匹,外加打草谷和守铺家丁各一人,以及所有的装备。因此当兵的负担很重,如果没有草谷可打,那可就亏死老本了。   但是驻扎南京道、西京道和上京道还有中京道的十几营汉军侍卫亲军,却都是有粮饷可以拿的射粮军——辽国是搞一国两制的,汉军侍卫亲军都从汉制,也是唐季五代的雇佣兵制,都是拿钱打仗的职业兵。   而驻防燕京的契丹兵,看着汉人有钱拿,自己啥没有,自然心里不平衡,于是就自己动手抢劫。最后南京道的官衙只好破财免灾,收点苛捐杂税给他们发饷。   不过收了钱的契丹大爷还是要抢东西的!只是抢起来比较文明一点,不抢燕地的官人,只抢往来的商人,而且也不一次抢光,基本上按照十抽一的比例抢……这样才可以持续嘛!   总之,在析津府当兵对没有什么大背景的契丹人而言,可是难得的好缺。所以,都是些有点小门路和小有身价的契丹人,走了门子,花了钱,才买到手的。这哪里是能打仗的汉子?和吃苦耐劳的镇州安复军兵将相比,干脆就是两个种族!   在真正的战场上摸爬滚打过的耶律讹里朵看来,析津府城的5000契丹兵,比汉人的八营侍卫亲军都不如,根本上不了战场。   “什么?七八百个宋军轻骑兵到了城外!?”正在为手下这帮老爷兵头疼的耶律讹里朵,今儿一大早就听到了一个让人难以置信的消息。   “这怎么可能?萧和尚,你喝多了吧?”耶律讹里朵皱着眉头,看着来向他报告的,名叫萧和尚的详稳。   这货是国舅别部出身,和萧奉先、萧保先、萧嗣先三兄弟是近亲。虽然当得是析津府驻军详稳的武职,可实际上却是个对佛学很有研究的学者,还出过一本《驳天理说》的小册子,用唯识论的观点批判了武好古和程颐“共同”提出的《天理说》。不过这个学问很大的萧和尚同时又是个酒鬼,最喜欢界河商市出产的酒中仙。   顺便一提,酒中仙这款烈酒在大宋这边已经风头不在,许多文人士大夫都觉得太辣太冲,只有武夫还比较喜欢。不过在契丹这边,这种烈酒却是极受欢迎的。   “副留守,下官昨晚上没有喝酒……刚才下官还上城去看了,真有七八百个宋人的轻骑,正在放火呢!”   “放火?烧什么?”   “烧桑干河上的浮桥、码头和船……还点了不知道谁家的别墅。”   “什么!?”耶律讹里朵猛地站了起来。“烧了浮桥和码头还有船!?那萧保先的兵要回来可就得绕道了!”   桑干河在燕京城的西面通过,一直要流到遥远的朔州去。所以能渡河的地方很多,但是架在燕京城西面的浮桥和码头,肯定是萧保先率军进入析津府城的捷径。   如果浮桥、码头和船只都被烧毁,萧保先的兵马要回城就不容易了。   “副留守。”萧和尚道,“某带上2000人去把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南人骑兵赶走吧!”   “好!”耶律讹里朵虽然打老了仗,但是性子很粗,对宋军的情况也不大了解,而且也不重视具装甲骑。所以压根没想到宋军的“轻骑”很可能一点儿也不轻!   ……   “天哥,契丹狗出来了!”   武天正望着两座熊熊燃烧的浮桥,同时琢磨着要不要把桑干河上的最后一座浮桥也点了的时候,萧和尚终于带着不到2000骑兵懒洋洋的从析津府城里面出来了。   “看上去很弱啊!”   “要不要列阵?”   左右的假子军官开口询问起来了。   “先换马!”武天道,“把他们放近点再列队,一队一阵,依照番号,由小到大,依次冲击!”   “喏!”   萧和尚这个时候手里握着个念珠,骑着一匹契丹马,穿着身黑色的皮甲,走在队伍的前列。看见几百个宋军的轻骑正在乱纷纷的换马,而且还是背靠桑干河,顿时就乐了起来,大声对左右道:“儿郎们,看到没有?这些宋狗都是一人两三匹马!是给咱们送马来了!咱们抢他娘的!冲啊!”   “对,抢他娘的!”   “冲啊!”   “冲……”   一群契丹老爷兵也是头脑简单,也不想想宋朝那样缺马,什么样的兵可以一人三骑?能是弱兵吗?   萧和尚也看到手下都哗啦啦冲上去了,自己也打马向前,并没有拔刀,也没拿长枪,只是跟着众人。因为他是个虔诚的佛弟子,不能杀生的。只能指挥别人去杀生,要不然会下地狱的。   一边冲,萧和尚一边伸着脖子观望。前面桑干河边上的几百骑倒是麻利,转眼的功夫就换好马了!这上马下马的利索劲儿,看着不比契丹儿郎差啊!   然后就是列阵!列阵的速度极快,也就是眨眼的功夫,八个也不知道是九个四四方方的方阵就列好了。紧接着,这些方阵就一个一个的开始启动,列阵奔驰,速度越来越快,而且阵形丝毫不乱……   不好!这是精兵啊!   不止萧和尚发现不对了,战场上的其他契丹战士都看出不对了,他们可都是在析津府学坏了的,送死的事情才不干呢!于是纷纷打马调头,想要跑回析津府城,可是他们的契丹马怎么跑得过人家的界河马?   只是转眼的功夫,2000契丹骑兵,就被数量不及他们一般的宋军铁骑打崩!   整个析津府城,随即陷入了一种诡异和恐惧混杂在一起的氛围之中! 第一千零三十八章 弓马无敌VS铁骑冲锋(十七)血战开始   大宋大观三年七月二十一日,清晨。   这个时候,远在东面的燕京城下,恰恰是武天率领900铁骑踏破2000契丹老爷兵的时候。   而在钟傅所部据守的安阳口铺,却是另外一副悲壮到了极点的场面。   一场实力对比悬殊的决死之战,马上就要展开了。不过这一次弱势的是宋军。由钟傅率领的4个将,不足18000人(其中战兵只有9000),已经分成了两部分。约有2000战兵据守着安阳口铺的关城,阻挡漫山遍野而来的大辽南京道汉军侍卫亲军。   余下的16000人,也不管什么战兵、辅兵、民兵,全都发了兵器,层层叠叠的守在由篱笆、壕沟和几道土墙构成的防线后面。在他们的当面,则是数量超过50000的辽国大军,由大辽皇帝耶律延禧亲自指挥。   安阳铺口并不是什么天险,现在又是腹背受敌,而且敌人的数量超过80000,几乎是宋军的五倍!   如果钟傅麾下的宋军有陕西新军(也别武天这样的敢达)那点战力,那么这一仗也不是没得打。   可偏偏钟傅麾下的9000战兵根本没有什么战斗力,就是一群豆腐兵,如果不是结了硬寨,恐怕连呆仗都打不了,直接被眼前的强敌吓得溃退了。   钟傅把自己的中军摆在了安阳口铺的关城下面。自家的几十个亲位则在左右矗立。在他们的身前,还插着一排长枪,每根长枪上面,都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这些都是昨天晚上企图钻进太行山逃跑的逃兵的首级,其中还有几个是有官身的武官,全部钟傅命人砍了首级!   现在没有什么好说的,无非就是杀身成仁,舍生取义了。谁还想苟活于世,就是和钟某人过不去了。   钟傅也不打算活命了!他可不是梁子美这号惜命的文臣,他是不怕死的武将啊!事到如今,还能怎么办?无非就是一死吧!总不能苟活着叛国投敌吧?   所以昨天晚上,别人忙着挖壕修土墙的时候,他已经把绝命诗准备好了。   呜呜呜……   一阵悠扬的号角声忽然从安阳口铺的南面辽军大阵中响起!然后就是一个士卒凄凉的喊声:“敌袭!辽狗!”   更多的,惶恐的喊声跟着应和起来,望楼上金鼓之声响亮,拼命的敲击示警。这样的反应完全是过度的,敌人又不是来偷袭的,根本就是堂堂之阵,而且宋军也早就是严阵以待。   钟傅倒是不慌不忙,起身就往安阳口铺低矮的城门楼上走去。安阳口铺没有城,只有城关,也就是一个城门,一道城墙。上了城门楼,两处战场就尽在眼底了。   通过一只界河商市出产的水晶望远筒,钟傅发现安阳口铺南面的辽军出动打头阵的是大楯兵加黑甲兵的组合。   差不多有一人高的大木楯在前,缓缓移动,应该是有人举着在往前走。大木楯后面,则是大队大队的黑甲兵,人人都携带着长弓。   “传令前队,都给我在矮墙后面躲好了!没有将令,不得用弓弩射箭!”   钟傅到底是在西军之中多年,战场经验还是有的,一眼就看穿了辽人的意图。   他们是想用大木楯挡住神臂弩,然后用木楯后方的披甲弓箭手和自家的弓箭手耗气力。   射箭可是个力气活儿!西军的弓手,一阵射个三五十箭的就算是好手了。河北军那帮废物,能真正射出去十箭,就已经是奇迹了!   而所谓“真正射箭”,当然是指将八斗以上的步弓拉满后,再将箭射到准确的方向和距离上——这也是一门手艺活儿,必须得经过一定时间的严格训练才能掌握。要不然就算空有一身力气,能拉开一石的硬弓,射出去的箭一点准头没有,也控制不了距离,对敌人能有什么威胁?   钟傅自己练过弓箭,所以知道其中的难度。至于在几十步上百步之外,一箭射中移动的目标,那个难度就更高了,不是童子功基本没戏!   所以在他看来,武好古在宣抚司直辖的四将步军中取消专业弓箭手,而只配备弩手,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好的弩手可比好的弓手易得啊!   “宣帅,关北的辽狗也上来了!”   钟傅身后忽然有人喊了起来,他连忙转过身,走到一处垛口,举起望远筒查看,看见的是一群排着密集阵形的全装甲兵簇拥着一台攻城锤!   “攻城锤!”钟傅咬着牙,他没想到关北的辽国汉人侍卫亲军居然还打造了一台攻城锤!   “传令,调一队民夫去城门口,用沙袋堵了城门!”   “喏!”   传令的兵士刚刚应声,一阵“绷绷绷”的弓弦响动声就传来了。   城南战场上的辽人甲士,已经开始抛射羽箭了!   钟傅又转到南面观看,发现这些辽人甲士正一边前进一边射箭!而且他们射出的羽箭,落点都非常准确,全都落在土墙后面的宋军官兵头上。惨叫的声音也此起彼伏的响了起来,显然是有人受伤了。   “怎么会这样?不是披着甲吗?”一个河北军的正将自言自语的问了一句。   钟傅扭头看了他一眼,一脸苦笑:“辽狗射的是破甲的重箭!而咱们河北军的战士都没有全装的甲胄,甲叶也单薄,兜鍪也没有配重檐,当然会有一些伤亡了。”   “还有这样的说法?”这位姓石的河北军正将是大宋开国元勋石守信的后人,世世代代在禁军做官,可是却不知道重箭、全装和重檐什么的。   钟傅问:“都军机司发下来的《步军操典器械篇》里面都有,你没有看过?”   “这个……谁会看这个?”石正将哭丧着脸,“俺们家祖祖辈辈的将门,从没听说有什么操典的……”   钟傅只能摇头了。他现在真是想死开封的模范新军了!如果他能带一个模范新军的将到河北,这条性命多半就能保住了!   可是现在,真是被武好古给坑死了!这厮就不能好好调教一下河北的这帮废物吗?   绷绷绷……   一阵乱纷纷的弓弦响动声传来了。钟傅顺着声音看去,原来是摆在安阳口铺南面的一部分宋军弓手不等命令就开始自行射箭还击了。最开始射箭的都是弓手中的好手,箭镞总算都落在辽兵的阵列之中,但是随后更多的弓手甚至弩手也都开始跟风,箭镞的落点就变得非常散,大部分都偏离了目标,落在了辽军阵列的前方。   钟傅刚想让人去阻止兵士们浪费体力,辽军阵营中,战鼓的声音已经隆隆响起了。   只看见大批没有披甲的京州兵战士,顶着盾牌,举着长刀,如潮水一般,从正在射箭的辽人甲士两侧如潮水一般涌上来了!   而几乎就在同一时候,战鼓声,呐喊声,也从安阳口铺的另一侧传来了。   安阳铺口的血战,正式开始了!   ……   燕京城下,桑干河渡口。   血腥的战斗,同样也在此地如期上演了。   原本架设在此处的三座浮桥,现在被烧毁了两座,只剩下最后一座还没有被烧掉的浮桥,不知怎么就落到了萧保先派出的先锋轻骑兵手中。这些宫分军的骑兵也是日夜兼程而来,虽然晚了一步,但总算为析津府城抢下了一丝的生机。   哦,也有可能是一头扎进来武天布下的陷阱。   武天的骑兵已经把燕京城内的废物契丹兵打回城里面去了!而且是当着城墙上防御的析津府的京州兵的面打的!   这下燕京城里面可是人心思变了。契丹铁骑不过如此,根本不是沧州铁骑的对手。   那大家还有必要把这些能吃不能打的废物当老爷供着吗?   城内的人心变化,大辽南京道副留守耶律讹里朵也可以猜得出来。所以他也不敢再调集兵力出城去和那区区几百宋军铁骑交锋了。而是紧闭了燕京各处城门,连城内二十几个坊市的大门,也都封闭起来,严禁各坊居民外出。同时,他还将城内的京州兵打散重编了一遍,并且用契丹兵把各个京州兵的营分隔开来,免得他们来个战场起义。   城内的辽兵动不了了,城外的武天所部自然可以在浮桥周遭和萧保先的轻骑兵展开激战了。   他们所有的人和马都换上了甲胄具装,还是百骑一队,轮流向死命占住桥头周围的辽国宫分军轻骑展开冲锋。几个回合打下来,桥头周围就都是宫分军的死人死马了。   不过这群契丹兵比析津府城内的老爷兵可强多了,虽然死伤枕藉,但是仍然死死据住了浮桥的桥头。还把死人死马的尸体堆积起来,构筑成了工事。总算是为萧保先的回师争取到了一丝的可能性。   也不知道是不是武天觉得辽人的工事难以突破?桑干河桥头的战事,也在这道工事垒成以后暂停了。武天指挥的骑兵缓缓后退了两千余步,退回了高粱河边。   而此时,高粱河的对岸,赵钟哥率领的骑兵集团主力已经抵达,随行的工兵正在高粱河并不宽阔的河面上搭建浮桥。 第一千零三十九章 弓马无敌VS铁骑冲锋(十八)奸臣误国   在安阳口铺两侧的战场上,宋辽双方的攻杀,正如火如荼的展开。   在安阳口铺关卡北面,在攻城锤运用失败后,马人望的汉军居然又拉来了十几架石砲,逼城而立,将大大小小的石块朝着宋军据守的城墙发射而来。   而这些石砲居然不是传统的绳索牵引的型号,而是巧妙利用了杠杆原理的配重式发石机!一看就是界河商市的工匠们运用“形学”知识设计的高科技武器!   辽人的汉军侍卫亲军有这样的武器也不奇怪,界河商市本就是宋辽共有的,所以云台学宫也从来没有对燕地豪强子弟关上过大门。当然也有一些燕地豪强的子弟学会了制造配重式石砲,现在用来对付倒霉的钟傅了。   因为时间匆忙,这些石砲制作的都非常粗糙,射程也不远。因此只能逼近安阳口铺的城关架设,离宋军在安阳口铺关前挖掘出来的壕沟也不很远。每架石砲旁边,都有数十名汉军士兵在忙忙碌碌的操作。将大大小小的石块雨点一般抛向安阳口铺的城头。每一枚石弹落在城头上,不是激起一阵横飞的碎石,就是砸在了守关兵士们的身上,顿时骨断筋折,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已经杀身成仁了。   而大队大队的汉军侍卫亲军官兵,就在石砲后面列阵待命,扛着云梯,随时准备攻城。石弹如雨,让关城上的宋军难以立足,侍卫亲军的弓箭手则趁机逼近壕沟,一排排的站定,向着城关上发射密密麻麻的羽箭。打得关上的宋军头都抬不起来!   在安阳口铺的另一边儿,宋军依着硬寨已经抵挡住了辽兵的四轮猛攻,但是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营寨前面的篱笆全都被推倒了,壕沟也已经被填出了七八条通路,八尺高的围墙前面,宋军辽军的尸体还有一包包的沙土层层叠叠的满步。看来是辽军负土攻坚,遭到了宋军的顽强抵抗!围墙上面,宋军士卒支架着巨大的旁牌,掩护着弩手和弓箭手一轮一轮的放箭。持着刀矛的肉搏兵则在围墙后面站着,一旦弓弩手退下来,就该他们上场搏命了。   不过传统的宋军禁军重弓弩而轻肉搏,能打肉搏战的甲士数量并不多。很难给敌人造成足够致命的杀伤!   而且在几轮的死战后,本就为数不多的肉搏兵已经损失不小,恐怕不足以继续抵抗下去了。钟傅只能从辅兵和民夫中强征了壮丁,配发了刀盾,让他们去充当炮灰。   在四轮以京州兵炮灰为主力的攻击之后,从宫分军中抽调的精锐,这个时候已经在进行集结了。每个士兵都披着双层的重甲,外面是一层黑色披甲,里面则是一层连环甲,人人都手持着长大的兵刃。从御帐亲军中抽调的弓箭手,则披着铠甲,在辅兵托着的木楯掩护下再一次步步逼近。他们这些射箭的好手都躲在木楯后面,自然不求精确命中,只是用抛射重箭的办法进行覆盖打击。其实真正的目的,还是引诱宋军的弓弩手还击。以消耗他们有限的体力!   钟傅这个时候已经被辽兵的石砲从安阳口铺的城关上撵了下来,在安全的城门洞内设立了临时的中军。他的几十名从西军带出来的亲卫,再加上从麾下的四个将中挑选出的壮士,合计约二三百人,全都顶盔贯甲,在城墙脚下喘息。还有一些辅兵和民夫则在服侍他们吃喝,看来是想让他们养好精神,随时准备厮杀。   只要钟傅一声令下,这些壮士就会立刻出击,扑向被辽军突破的破口!   靠着这些为数不多的壮士反复逆袭,钟傅总算顶过了大半个白天,现在天色渐渐昏暗,可是辽军却没有一点收手的意思,看来是要准备夜战了!   在西北久历战阵的钟傅知道,辽人是要打疲劳战了!他们人多,可以轮流上阵。而自己人少,又是腹背受敌,只得咬着牙生挺,打上几天几夜,差不多也该累垮了……   可是不挺下去,又能怎么办呢?能盼望援兵吗?做梦吧!河北战场上唯一能打的就是武好古麾下的沧州骑兵。可是这边距离沧州有五百多里地!就算武好古这个奸臣肯发救兵,没有个七八天也过不来啊!   唉!都是奸臣误国!奸臣误国啊!   ……   “都是奸臣误国!老夫一定要狠狠散武好古一本!”   界河马果然跑得比较快,而勋臣世家出身的梁子美也是个能骑马的主儿。这会儿已经跑到了真定府,在目瞪口呆的王旉跟前破口大骂奸臣武好古呢。   王旉则是一脸的阴郁,都有让人把梁子美吊起来打一顿的冲动了。这个梁子美怎么能弃城而逃呢?就算只有一个将的守军,也能在定州坚持好一阵子呢!定州可是正儿八经的州城啊!   而且,王旉之前还把自己的一半兵力都交给钟傅带去增援定州了。现在可好了,全都成了打狗的肉包子。   更可气的是梁子美只顾着自己逃命,没有押着定州城的那个将往真定府撤退。结果那个将在撤退的途中发生了营啸,将近5000人的正兵、辅兵只有不到500撤入了真定府!   现在真定府城内的战兵不足3000,辽人要是打来了,自己该怎么办?   “安抚,现在只能依靠团练了!”闻讯赶来的韩肖胄一边抹着额头上的汗珠子,一边对王旉说,“下官已经有了名义,可以马上回相州去募兵!相州民风尚武,有不少壮士藏在民间,只要把他们召集起来,应该可以一战的。”   其实河北的民风都算是彪悍的,历史上女真人平定河北就费了老大的劲儿!太行山上还闹过八字军,和女真人周旋了不少时间。   定州城在金兵南下的过程中,也进行了长期的抵抗,历时长达两年。而这一次沦陷的那么快,其实是两个原因造成的,一是大奸臣武好古在界河商市高价募兵,将不少定州当地的武夫豪雄都吸引去了界河;二是梁子美还没来得及充分动员和组织团练,辽兵就打进来了,而且梁子美对于组织团练的事情也三心二意。   这个团练,毕竟是在朝廷经制之军以外的武装,不大好控制啊!   所以韩肖胄就任了真定府路团练使后,也是有所保留的,并没有全力发动自家在相州的势力组建武装。   “似夫,咱们不是已经招募起几万人了吗?”王旉不大明白韩肖胄的话。他是江南西路人士,江南西路的民风可比不了太行山边上的相州。也没有相州韩家这样的高门巨室,自然不太知道相州韩氏一旦全力把自己武装起来,会有多大的力量。   “安抚,这是不一样的……”韩肖胄只是摇头,“请安抚给大名的纪忆之去个文牒,求点界河出产的好兵器,要尽快运到相州城!”   “好,好!”王旉也不管那么多了,相州韩家是他的救命稻草,只要能拉起队伍,怎么样都行。   “还得让武好古派兵啊!”梁子美心有不甘,咬牙道,“不如咱们联名上奏,请求天子下诏,将沧州铁骑调到河北西路来吧。现在钟傅的四将精兵多半被围困在什么地方了,只要沧州骑兵能来,应该可以解救出来。”   连围困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沧州铁骑上哪儿去救?   王旉知道梁子美的话不靠谱,但还是看了一眼韩肖胄。   “上奏吧!”韩肖胄道,“顺便再参武好古一本!他是河北宣帅,又受命训练河北新军……如今河北新军毫无战力,他能脱得了罪吗?”   王旉点了点头,“好!那就参吧!”   其实韩肖胄并不想真的把武好古搬倒……没有武好古这棵大树,相州韩家的“相军”怎么可能茁壮成长?   “相军”也是用来防备云台新军的武力啊!   所以韩肖胄有事没事的,就得咬武好古一口,要不然赵佶怎么能放心?毕竟韩家和武家是姻亲啊!武好古的三弟,还是韩肖胄未来的女婿……有这层关系在,天子怎么可能放心?   ……   “传令,全军下马休息!”   萧保先这个时候终于赶到了桑干河西岸,得知桑干河上还有一座浮桥在自家控制下,这位大辽国舅爷终于长出了口气,摇摇晃晃的从马背上下来,还下达了休整的命令。   “枢密,现在休整?”   戴罪立功的耶律章奴现在是萧保先的副手,听到他的命令,有些不解地问:“燕京城都快到了,咱们不如一鼓作气冲进去吧!”   “冲不进去的!”萧保先摇摇头,“你没看见对岸宋军的旗帜吗?”   “那又怎地?不过是万把骑兵……咱们在析津府城内还有5000契丹战兵呢!两头一夹,他们还不败下去?”   萧保先叹了口气:“你就别想析津府城内的契丹兵马了……都是些废物,打不了仗的。咱们要入城,就得靠自己打进去。现在休息一会儿,再饱餐一顿,今晚打夜战!” 第一千零四十章 弓马无敌VS铁骑冲锋(十九)夜战决胜   看着下马步战的宫分军甲士又一次被处于绝境,只能死战的宋军击退下来,在御帐亲军的弓箭手掩护下退到一旁喘息休整。耶律延禧背后一名宫分军的详稳忍不住低声进言:“陛下,是不是让宫卫儿郎们歇歇?已经强攻了一日,杀敌固然不少,自损也有千数了。这可是宫分军啊!现在天色也晚了,不如明日天明再攻吧。”   耶律延禧回头冷冷的看着他:“难道宫分军的儿郎不能夜战了吗?”   辽军这一次的表现,还是让耶律延禧有点失望了。压倒性的数量优势,还是腹背夹击对手,本来以为可以轻易拿下。可谁知道打了一整个白天,都没有形成有效的突破。   这其中当然有宋军硬寨的作用,一道篱笆墙,一条壕沟,一道八尺高的土墙,都得用尸体去填。   但是辽军的战斗力,还是让耶律延禧非常失望!以八万之众夹击一万几千宋军弱旅,居然还苦战不下!在武清县那边,宋军的强兵又几度击败宫分精锐,这样打下去,辽国还有前途吗?   而且耶律延禧心里面还一直挂着萧保先。萧保先手中只有8000宫分军的正兵,他当面的却是宋军的精锐,哪怕在骑兵的数量和质量上,都要胜过萧保先。   萧保先靠虚张声势的伎俩又能撑得了几日?万一他在武清县兵败了,东线宋军就会迫近析津府城!   虽然析津府城是坚城,城中的守军也不少,一时半会儿应该丢不了。   可要是有个万一呢?宋军在河北东路的统帅可是四大名帅之末,最善于收买拉拢的武好古啊!天知道他会给析津府城开出个什么样的天价?   想到这里,耶律延禧容色如铁,语声阴沉:“今次这一役,直接关系我大辽的百年霸业。如果俺们能抢在宋人的东路军迫近燕京之前,将他们的河北西路搅个天翻地覆,甚至能以一旅之师迫近黄河。那么就再从宋人手中得到一份新的澶渊之盟。这一次,朕将向南朝索要300万一年的岁币!”   他举手猛的指向东北:“300多里开外,宋人的东路大军正在迫向燕京,如果让他们先得了手,那俺们大辽天下可就要风雨飘摇了!”   提到在东面正迫近析津府城的宋军精锐,耶律延禧身边的将领都觉得心中有点发毛。   这支宋军精锐可是用骑兵碾压了宫分军的骑兵啊!大辽引以为傲的就是骑兵,却偏偏打不过沧州的大宋铁骑……   所幸的是宋军摆在河北西路的兵马要正常的多,还是那样的虚弱不堪,而且指挥也非常愚笨,轻易就钻进了圈套里面。   可是本就以善守闻名的宋军,却又变本加厉修建起了硬寨,层层叠叠的防御工事,都得拿人命去填啊。虽然安阳口铺遇上的宋军战斗力不强,可还是打退了辽军十来波攻势。可见辽军的战斗力,也不怎么强啊!   耶律延禧的心里沉甸甸的,过了一会儿,又扫视了他的将领一眼,斩钉截铁地开口:“眼前的宋军是弱旅!而且早已胆落,只要尔等拿出全力,日夜猛攻,破之又有何难?破了安阳口铺的这股宋军,整个定州路就是我大辽囊中之物!”   他猛地摆手:“传令,举火!今夜便和宋人决一死战!让朕的御帐亲军披重甲,持利刃,充任选锋!待拿下定州路后,朕就率领尔等向开封府进军!”   向开封府进军的命令传达下去之后,顿时就是三军欢呼!   现在跟随耶律延禧的军兵都是自带干粮的辽兵,收获全靠打草谷!宋辽百年和平,让这些“自干辽”没有地方去打草谷,日子过得自然不会滋润了。现在可是机会难得,若是真能去开封府抢一把,那可真是几辈子都够了……   欢呼声中,大队大队耶律延禧的御帐亲军披坚执锐,鼓勇而出,就在今夜,他们便要把钟傅的大军粉碎,为大辽天兵打开向开封府进军的通道!   ……   在燕京城下,桑干河岸边,正对着浮桥桥头的地方,这个时候也垒起了一道沙包工事,三排披着全装瘊子甲,持着昂贵的界河骑兵弩(界河骑兵弩都是由良匠经营的私人作坊打造的,用料讲究,威力强大,不是量产的界河弩可比)的战士,已经列出了严阵。   他们是下马作战的沧州骑士,并不是武好古的假子军。假子骑士们散成了小队,隐藏在黑暗之中。而跟随赵钟哥抵达的骑兵们,则在燕京城和桑干河之间构筑起了简单的工事。在天黑之后,干脆都下马充当起了步兵。用手中的界河骑弩还有剑盾同辽军作战。只有马术超群的假子骑士,依然以半装骑马的姿态,等待合适的机会,向从燕京城中或是桑干河对岸冲杀过来的辽军发起逆袭。   无数的火把,在夜色中沿着浮桥流动一般的前行。这是下马作战的辽国宫分军的打草谷兵和守铺兵以及少量的正兵。   选择进行夜战的萧保先也放弃了骑兵决胜的打法,而是让自己麾下的骑兵下马,步行走过浮桥,然后向宋军的阵地发起冲击。   不打马战的原因也很简单,晚上的能见度太差,控马的难度太高,而且桑干河对岸的“桥头地区”也太狭窄,马队根本冲不起来。所以萧保先干脆让宫分军下马步战了。   不过他也不是没有考虑到宋人的那支特别能战的骑兵的威胁,所以在下马骑兵发起攻击之前,他就抽调了许多随军的马车,推上了战场,堵在了两侧宋军骑兵冲锋的必经之路上。以宋军骑兵的密集队形,要是一个不留神撞上去,那可就得倒下一大串啊!   萧保先自己也上了一线,站在用一串大车连成了临时工事后面,眯着眼睛看着举着火把的契丹勇士如潮水一样向宋人的沙袋墙涌去。   在萧保先看来,宋人的骑兵冲击厉害,可是他们一直在回避肉搏!这说明宋人的骑兵肉搏是不行的,肯定打不过宫分军的勇士。   勇士们一边向前涌去,一边还有人用顽羊角弓发生羽箭。不过在夜色当中,虽然有火光照明,但是远距离抛射羽箭怎么会有准头?谁能看得清羽箭的落点?而且在夜间也没有办法通过观测人脸和其他参照物来测距。所以这些羽箭对于全副装甲的宋军骑士,实在也构不成什么威胁。   待到又走进了些,冲在前沿的辽兵之中,也有一些开始张弓搭箭,一边行走一边把破甲的重箭往宋军沙袋阵的后面抛射。   而宋军这边,反击终于也开始了。并不是单兵射出的箭镞,而是架在沙袋垒起来的平台上的弩炮开始发射爆裂火箭。崩崩崩的发射声响起,点着的火箭就直往辽军的人潮中呼啸而去。有些火箭撞上了辽兵,无论是披着重甲的战兵,还是没有披甲的辅兵,都是一个结果!身体跟豆腐一样被轻易破开,惨叫着倒了下去。过来一会儿,火药爆燃的声音又此起彼伏的响起,压倒了垂死的惨叫。更加“掉士气”的则是一些刺入人体的爆裂火箭也发生了爆炸,将好好的死人(也许是将死)炸碎!人的肢体被爆炸产生的冲击波带上了半空,然后又重重的落下,有些还砸在了冲锋的辽军身体上。吓得一些胆小的辽兵赶紧口念阿弥陀佛……这一届宋人太凶残了!佛祖您老人家也不管管?   不过爆裂火箭并不是宋军打阵地战的唯一杀手锏。更加凶残的“万弩齐射”马上就要开始了。   超过1800名骑士现在分成了三列,摆出肩并肩的密集队形,人手一弩,在沙包堆砌的工事后。其中第一列单膝跪地,将手中的骑兵弩架在沙袋上,第二列则平端骑兵弩,第三列则将骑兵弩架在第二列骑士的肩膀上。也不马上射击,而是静静等着对方靠近。   这些可都是骑士!心理素质不是寻常的步兵可以比的。所以他们开火的距离就是15步!   射完之后,拔剑冲杀!   冲在最前面的辽人宫分军战士这个时候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将至,反而因为距离敌人的阵地越来越近,而热血沸腾起来。   宋人不善肉搏的!他们的骑兵只能冲击,不能肉搏……   而契丹勇士,是天下最能打肉搏战的壮士(他们还没有被生女真敢达暴打过),还怕孱弱的宋人吗?   突然,一阵尖利到刺耳的哨声响起。   所有的契丹人还不知道出了什么状况,弩弦响动的声音和箭簇破开甲胄,刺入人体的“噗哧噗哧”的声响,同时传来。   1800支骑兵弩同时开火,契丹的勇士,惨叫着倒下了一片!   “拔剑,举盾,向前……”   各个骑士队的队正和押队们,立即下达了“拔剑、举盾、向前”的命令。当然还是列阵而战,只不过将骑兵方阵变成了步兵的剑盾阵,上百披着全装瘊子甲的战士,肩并肩,盾连盾,长剑平举向前,齐步冲击,一下就撞入了纷乱的契丹人的阵列当中! 第一千零四十一章 弓马无敌VS铁骑冲锋(二十)钟傅成仁   耶律延禧已经尽可能的亲临前沿了,就站在摆成一排的数十面大鼓旁边。耳朵被一阵紧似一阵的鼓声震得都快聋了。可是他却浑然不知!   一个又一个浑身是血的辽军将领也被抬了下来,不少人发出了凄惨的嚎叫。耶律延禧同样不看他们一眼!高大魁梧的辽国皇帝,只是抿紧嘴唇,死死的盯着眼前的宋军营寨。   又一场铁甲死兵组成的洪流,在宋军的八尺围墙前撞得粉碎!这八尺高的围墙,真的很难对付啊!用大树杆去撞了,根本没有用,估计厚的不行!所以只得用尸体和土包去填。可你这边在填,人家也马上扛来了沙包,又在土墙上筑起了好几段胸墙,就挡在辽兵用土包尸体填出来的通道前面。再把神臂弓和长枪架在胸墙上,将靠近的契丹勇士射翻,捅穿!   而契丹勇士们的攻击,总归差了那么一口气。只要他们再拼一下,再承担一点伤亡,也许就攻下那道土墙了。   可是他们偏偏就在眼看要得手的时候,支持不了,溃退下去了。   一个姓耶律的御帐亲军的详稳被耶律延禧的贴身护卫押着到了大辽天子跟前,噗通一下跪倒在地。   “陛下,再给末将一次机会吧!”   耶律延禧恶狠狠的瞪了那人一眼,那人一个激灵,又开口道:“陛下,不是末将无能,是宋人的防守太密了……”   他的话刚刚说到这里,就看见刀光突然一闪,然后颈部一阵剧痛,地面不知怎的就迎面而来了!   这是……被砍了脑袋!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的脑海中闪过,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一名耶律延禧的侍卫将落在地上的人头拾起,送到了延禧跟前。延禧看也不看,只是说:“让萧胡睹接任他的官职,再把这颗脑袋交给萧胡睹!”   “遵旨!”   ……   被耶律延禧动怒杀死的这名详稳真的很冤枉,因为他很努力的在组织进攻,几乎已经把宋军的防线打崩了。如果不是钟傅亲自率领死士上了一线,这会儿“八尺土墙”已经归了大辽国了。   可是钟傅这样的身份上了前沿一线,差不多也说明这一战的胜负将要分出了!   不得不说,作为一个名将军,钟傅其实是相当合格的!他只是没有帅才,这一点在上一次的平夏之战中已经得到了证明。但他却是李宪一手使出来的幕僚,又在西北军中历练了二十多年,怎么会没有将才?   能够将一万几千河北军的弱兵(其中战兵只有9000)运用到这个程度,就已经说明问题了。如果赵佶让钟傅带着开封府的模范新军上阵,现在耶律延禧砍掉再多的契丹将领的脑袋,也休想撼动他的防线。   可是钟傅手中的兵太弱了,而且还是刚刚接手的,连整顿训练的机会都没有。虽然他尽了全部的力量指挥抵抗,让辽主耶律延禧亲自督率的大军在“八尺围墙”下尸积如山,但是宋军的伤亡也到了难以承受的地步。   这帮平时不肯多流汗训练,都在忙着各自事业的大宋新军官兵,现在上了战场,当然得哗啦哗啦流血了!差不多一天一夜的苦战,光是在安阳口铺南面的战场上,宋军的伤亡就不下3000人了。早就超过了一般封建军队可以承受的极限。之所以还没有崩溃,完全是因为没有地方可以跑。   从这个角度来说,耶律延禧用兵的手艺也不咋地好。如果他仅仅从南面进攻安阳口铺,而不是和马人望来个南北夹击,钟傅手下这帮弱兵早就跑了。   可是在伤亡还能承受的同时,一般老爷兵的体力却已经到了极限!   钟傅手下的四个将并不是由年轻力壮的府兵或是佣兵组成的,由于武好古主导的“府兵制改革”,使得河北禁军从几年前开始就停止招募新兵了。所以钟傅手下的四个将,其实是以上了点年纪大老兵为主的。老的都四五十岁了,在后世是大叔,在宋朝绝对是老爷爷级别的。如果是高级将领,还有可能通过合理的膳食和训练,保持良好的状态。可是小兵哪有这样的条件?根本打不动了。   所以钟傅只能靠自己带到河北军中的几十个亲卫,还有从四个将中特别选出的壮士硬撑。打到现在,这些壮士也都筋疲力尽,剑断甲残了。而且有一多半已经杀身成仁!   喊杀的声音和隆隆的战鼓声,这个时候再一次传来了!   不仅是从南面,而且还从北面传来……这说明之前一直在丢石头玩的辽国汉军侍卫亲军,这个时候也开始总攻了——马人望其实不想消灭钟傅,可是他毕竟是辽国的臣子,也不能太不卖力气啊!   所以现在也只好努力一把,督军总攻了。   潮水般涌来的辽军终于通过一处尸体和土包垒成的缓坡,突破了“八尺围墙”的防御。   双方的甲士顿时就在围墙上死斗在了一起,金鼓声、喊杀声、兵器的碰撞声、垂死者的哀嚎声,全都混杂在了一起,形成了一曲最为恢宏的交响乐。   这是一个旧时代的终结和一个新时代的来临之时才有的奏鸣!   “八尺高墙”终于被突破了!   安阳口铺的城头上,厮杀也同时展开。   现在是进退失据,全军覆没的时刻就要到来了……   钟傅被几个心腹的武士从八尺围墙上拖了下来,回到了安阳口铺的城门洞里。   “宣帅,小底们护着您冲出去吧!”   一个浑身是血的汉子用沙哑的嗓音对钟傅言道。   “出不去了!”钟傅摇摇头,“老夫年纪大了,没有力气再战了……而且,老夫就算出去了,全军覆没的罪过也是没跑的!”   “宣帅,官家何等圣明,怎么会不知道您是被奸人陷害的?”   钟傅还是摇摇头,从怀中取出一封文牒,交给了那名嗓音沙哑的汉子。   “这是老夫的遗表,你们带着它突围吧!若是能交到官家手中,大宋也许还能强盛起来……”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啊!在白天交战的间隙,钟傅所写下的遗表可真是有点触及灵魂的。   在遗表中,钟傅建议赵佶采取全面的军事改革!而且一定要重用军学三校的生员,一定要用能够“四时在营,日日训练”的兵募或是府兵,服役期限也不能太长,普通的步兵不宜超过五年……   “可宣帅您……”   钟傅一摆手,打断了自己的心腹,“老夫再组织一次逆袭,给你们创造一点机会吧!”   说着他就站起身,大步走出门洞,大吼道:“来人呐,把本帅的战马牵过来,本帅要上阵杀敌!还有力气的,都随本帅出击,本帅带你们杀出一条血路!”   血路是杀不出来的,钟傅又不是赵钟哥、完颜斜也那样的勇士,怎么可能杀出重围。他发动的,只是一场自杀式进攻。   大宋大观三年七月二十二日凌晨,大宋河北宣抚副使,定州路、真定府路兵马都总管、河北西路都部署、平江军节度使钟傅,在安阳口铺战死成仁!   其所率四将新军约18000人,也在稍后全军覆没!   宋军在河北西路的形势,也随之急转直下!   ……   在黑暗中等待了一个晚上的武天,现在仍然精神饱满!   两天两夜不眠,对于他这个年纪的“敢达”而言,根本不是什么事儿。   更何况他还要去多杀一些契丹狗,为自己在“磨古斯战争”中死去的亲人复仇,精神当然极度亢奋。   不过武天并没有被仇恨迷失心智,在整晚上桑干河浮桥桥头周遭展开激战的时候,他都没有出击,只是在静静等待。   他在等待天明,等待契丹人筋疲力尽。   一夜的厮杀对于桑干河畔战场上的契丹人而言,就是一场噩梦。宋军不能肉搏的传言根本是无稽之谈!沧州骑士肉搏的本事当然不如假子骑士,更比不了生女真的“敢达”,但是绝对不比契丹宫分军差。   而且他们的装备也比契丹人好多了,骑士的瘊子甲都是精品,防御能力非常出众,他们使用的长剑同样是精品,是用界河坩埚钢夹铁后反复锤锻,又用上了“烧刃”和“淬火”等工艺制成的。根本不是寻常辽兵拥有的兵器甲胄可以相比的。   况且他们还有弩炮掩护和骑弩叠射两个杀手锏,一夜激战下来,辽人的尸体层层叠叠的在宋军的沙包防线前堆积起来,几乎堆得和沙包持平了。   所以当凌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在战场之上的时候,武天看到的就是不计其数的伏尸。   “射号箭!”武天看着还在辽人控制下的浮桥,命令道,“目标是浮桥!兄弟们,我们……从浮桥上冲过去!杀光契丹狗!”   “冲过去!杀光契丹狗!”   “杀光他们……”   随着两支号箭射向浮桥,并且在空中炸开,桑干河畔的战斗,也到了一锤定音的时刻了!900铁骑,呼啸着冲向桑干河上最后的一座浮桥!   这次将要惨败的,也只能是萧保先率领的大辽宫分军了! 第一千零四十二章 弓马无敌VS铁骑冲锋(二十一)章奴取义   早在昨天晚上,萧保先就知道自己打不过对方了。   他麾下的宫分军勇士下马肉搏的水准,远远比不上宋人的沧州铁骑。   但是他却下不了决心从战场上撤离。因为摆在他眼前的,可是大辽帝国的南京析津府啊!   这是大辽帝国最坚固的城堡,也是大辽帝国在燕地的统治基础!   如果萧保先不能带领自己麾下的两万多契丹战士(包括打草谷兵和守铺兵)进入这座城堡,那么宋军就有可能乘虚将之夺取!   析津府一失,大辽帝国在燕地的统治就会瞬间崩塌。奸贼武好古这十年的运作,早就已经将触角渗透到燕地豪强的家族中去了。现在哪家燕地豪强的首领敢说家里没有“亲武派”,那一定是昧着良心在说谎。   所以萧保先明知道自己的兵士打不过敌人,却迟迟不肯退却。   另外,萧保先还有一个盼头,就是析津府城内还有5000契丹战兵和万余打草谷兵和守铺兵呢!   虽然这一万多人都是弱兵,战斗力还不如八营侍卫亲军。但是关键时刻用好了也能发挥效用的。如果他们能够驱赶燕京城内的京州兵出城冲击宋军的后背,也许就能把宋人逼退一些,这样萧保先就能带兵入城了。   可是让萧保先没有料到的是,他的人马在桑干河畔苦战了一个晚上,燕京城内的耶律讹里朵就是不动如山。   到了早上天亮的时候,萧保先都有点怀疑,是不是燕京城内发生了什么变故,耶律讹里朵是不是让城内的燕地豪强做掉了?   燕京城……不会被宋人夺取了吧?   就在萧保先自己吓唬自己的时候,大队大队的假子骑士,已经在桑干河畔的战场南面展开了队形。   当先的百余骑已经先行赶到了战场边缘,开始动手清理阻碍骑兵冲击的障碍物了。   整个晚上都在打防守反击的宋军下马骑士,这时也跃出了沙袋垒成的工事,列出整齐的队形,抱着上了箭镞的骑兵弩,踏着辽人的尸体,步步逼近的萧保先的防线。   赵钟哥的旗号,也缓缓出现在了河岸附近。大队大队的赵氏门客和沧州骑兵将领簇拥着他。赵钟哥的神色当中,也满满都是感慨和自傲。   十余年前他不过是被镇州赵家驱逐的庶孽之子,连姓赵的资格都没有!   如今,他已经是大宋河北路宣抚使武好古麾下的第一大将,统领五万大军兵临析津府城下。   等到城破之后,燕地这边的镇州赵家,就将以他为尊了!   而且武好古早就许诺,要在收复燕地后,保他当燕地九州之一的滦州观察使,将来还可以循府州折家旧例,世镇滦州!   根据武好古的计划,未来的燕山路将会直辖燕山府和界州(界河商市),其余的九个州都会交给燕地豪强统治,一共安置九镇观察,全都循府州折家之例,世袭统治。   有了这样的条件,燕地豪强自然不会抗拒大宋天兵了。所以只要河间大营一成,燕京也就是囊中之物了。   随着赵钟哥的旗号一起出现的,还有大队大队步行开进的步兵。全都是披坚执锐,清晨的曙光洒在如林而立的长枪的枪尖之上,反射出了耀眼的血色。   行军中的步兵们看见了高大巍峨的燕京城,自从太宗皇帝在一百数十年前兵败高粱河,就再也没有南朝战士兵临此地了。   而且大辽最强大的宫分军,已经是这一支北伐铁军的手下败将。燕京城,自然也是他们的囊中之物了。   不知道是谁,带头欢呼起来,接着整支大军都受到了感染,兵士们纷纷举起兵刃欢呼。   欢呼的声音传到了萧保先的耳中,传到了在桑干河东苦战一夜的契丹宫分军战士们的耳中。所有的人都感到了深深的绝望,光是几千下了马的宋人铁骑,就已经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了。   现在又有至少数千铁甲步兵赶到,这仗还能打下去吗?在步战之中,宋军铁甲步兵的长枪阵可比骑士们的盾剑好使多了。   “撤!撤退!”   萧保先忽然大声叫嚷起来:“退回桑干河西岸,再烧掉浮桥!”   守在萧保先身边的耶律章奴马上开口道:“不能退啊!宋人的铁骑已经摆好阵型了,咱们一退,他们正好冲击,说不定连浮桥都被夺取了……”   萧保先一看,果然有不知八队还是九队半甲持矟的骑兵已经摆好队型了!   “章奴,你留下断后!”萧保先咬咬牙,把殿后的任务交给了耶律章奴,然后头也不回的带着亲卫们就往桑干河上的浮桥而去。   跟着萧保先在桑干河边苦战的这几千辽兵,不仅人困马乏,而且还连着吃了一堆败仗,昨天晚上又让人杀了一个丢盔卸甲,现在早就没什么士气了。如果萧保先这个主帅肯身先士卒,那么大家还能扛一扛。可现在萧保先一走,旁人还有什么士气?全都争先恐后向浮桥涌去。原本还勉强保持的阵线,瞬间崩溃。   以步抗骑,必须是结阵而战。如果阵列崩溃,再强的个人战力,也阻挡不住奔腾而来的马队。   善于捕捉战机的武天没有丝毫犹豫,就将马矟高举,然后向前一指,下达了骑兵冲阵的命令。   分成九队的假子骑士,根据事先规定好的顺序,依次发起了冲击。   武天亲率的一队,照例又是先锋!   战场之上,蹄声如雷,战马奔驰,喊杀之声,响彻云霄!   眼看着如雷铁骑就要撞破散乱的辽军阵形,突然间就听见一声怒吼,就看见一名契丹壮士,身披着血迹斑斑的重甲,挥舞着长柄战斧从辽军阵中扑了出来,在他身后,还有数十名上百名的辽军重甲之士,全都挥舞着长柄的家伙。   无论如何,都要将宋人的铁骑当住!   武天只是一怔,居然会有如此豪勇的契丹人!不过也无脑到了极点。所以武天一点也不慌乱,只是率领自己麾下的骑兵,向着这群疯狂出击的辽人践踏而去。   双方转瞬间就撞在了一起,长长的马矟捅穿了冲在最前面的辽人武士的重甲,强壮的马匹撞上了契丹勇士的身体,将他们撞飞到了半空,然后才重重的跌落地面。   也有几根长枪刺入了战马的胸膛,可是高速奔驰的马匹挟着巨大的惯性,哪怕受了致命的伤害,也能继续向前,照样能把持着长枪的契丹人撞飞!   也有一击得手的契丹勇士,都是持着长斧的战士。耶律章奴本其中之一!这次逆袭就是他组织的,有几十个还没有丧胆的契丹勇士愿意和他一搏。所以就发动了这场看着就疯狂的扑击。   不过耶律章奴还是比较机灵的,没有正面去碰武天的骑兵,而是站在武天骑兵队的侧翼,当武天的骑兵冲破契丹死士们的阻拦,开始清除已经被弃守的车阵(就是将许多马车连在一起组成阵列,只需要斩断绳索,再用绳子套上其中几辆马车拖走,就能为后队打开冲击的道路)时才冲上前去,用手中的长斧勾住了一名假子骑士的盔甲,将那人活活从马背上拽了下来,然后反手就一斧子。   砍完了人后,他也不多看一眼,立马就扑上去拽住了失去主人的战马,然后翻身上马,便往燕京城的方向奔去。   原来他还不甘心被萧保先这个混蛋坑死,还想在这场大败中求得一条生路。所以才煽动蛊惑了一批契丹壮士发起逆袭,而他自己则趁机夺马逃生。可是他跑得有点不择路,不知怎么就从端着骑士弩的下马骑士们跟前奔过了。几个下马骑士举起了手中的弩机,瞄准马背上的耶律章奴就勾动了扳机,几支箭镞离弦而去,马背上的耶律章奴只感到背上一阵刺痛传来,就知道自己中箭了,这支弩箭也不知道射中了哪里?耶律章奴只觉得一阵阵剧痛传来,浑身的力气也在一点点的留失,连马都骑不稳了,只好伏在马背上。   战马失去了操控,速度也渐渐缓了下来,耶律章奴耳边却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他吃力的转头去看,只见几骑披着半副瘊子甲(只有前掩心),手持马矟的骑士真向自己这边跑来……   看来要死在这里了!   耶律章奴忍着剧痛,在马背上直起身子,打马调头,然后大喊一声:“大契丹耶律章奴在此!何人敢来一战!”   喊完了名号,章奴就用足了最后的气力,挥鞭抽打战马,全速冲向迎面而来的一骑假子骑士。   那名被耶律章奴盯上,向要驱马撞击的对象,正是武好古的头号假子武天。他早就看出了章奴的心思,不过还是策马上前,只是稍稍避开了耶律章奴的马首,让两马在两三尺开外的距离上相交而过,同时用马矟朝着章奴背上一抽,利用马匹奔驰的产生的惯性,将章奴打落下马。   从马背上落下的耶律章奴已经没有力气挣扎了,只是大口大口的喘气,眼前也是一阵模糊,看不清什么了,耳边却传来了一阵阵的欢呼!   “大宋万胜!大宋万胜!”   章奴知道,这一定是宋军夺下了桑干河上的浮桥!   就在这时,武天已经策马到了章奴的跟前,发现此人还在喘气,低低的哼了一声:“契丹狗!”   话音未落,手中的马矟已经再次扎向了平躺在地的耶律章奴!   在历史上惹出了好大风波,加速了辽国灭亡的耶律章奴,也在燕京城下,舍生取义了! 第一千零四十三章 南征北伐(一)皇上别怕   官家赵佶迷迷糊糊之间,好像被谁扶上了开封府西城的万胜楼,他放眼向万胜楼外往去,入眼的是黑压压一片的兵马,铺满了整个大地,一直延伸到了天边。   无数的黑色旗帜迎风招展,各种各样的攻城器械已经被架设完毕,金鼓号角之声一波一波的传来,间或还有契丹语的欢呼。   声浪铺天盖地,无数人一起在怒吼:破开封,灭宋国!   契丹大军兵临城下,大宋王朝岌岌可危!   一声恐惧到极点的惊呼,赵佶从噩梦中惊醒时,浑身已经被汗水湿透。   “官家?”身边的美人儿被惊醒了,支起手肘撑起了娇躯,让赵佶沉迷的身体,在微弱的灯火之下,出现在了赵佶眼前。刘太后的声音轻柔,“可是又做噩梦了?”   “没事儿……”赵佶摇摇头,契丹人在梦中兵临城下的场面,让他惊魂未定。   自从定州城陷落的消息传来,赵佶就再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了。他本来以为大宋的军力很厉害了,西夏也平了,喀喇汗朝也灭了,连波斯大食都跪了,什么三佛齐注辇国的,更是不值一提啊。   可是没想到契丹和西夏、喀喇汗、波斯、大食,还有天竺国的一帮人完全不是一码事儿啊!   和契丹人的战争才打了多久,定州路的治所就被辽兵夺取了!而且河北西路的主力,由钟傅率领的4个将,总共四万(账面上的数目,包括辅兵)大军,还有随行的上万民夫,很可能也已经被契丹人的军队吃掉了。   另外,驻守广信军、安肃军的两个将,也在和契丹人的交锋中蒙受了重创,合计损兵近万。   而驻守定州的一个将,同样在定州之战中损失了八千多人,几乎也可以算是全军覆没了!   也就是说,单是在定州路的战场上,开战至今,不包括民兵和民夫,宋军的损失就高达一万八千之多!如果钟傅所部最后全军覆没,那么损失的数字就会一下跳涨到五万八千人……   另外,真定府路和高阳关路还有武好古其中指挥的宣抚司直辖各部也上报了总共超过万人的损失。   一眨眼的功夫,差不多七万大军就打没了……呃,打没的当然是账面上的部队了!   空额什么的,都是不存在的!大宋都是文官不爱钱,武官不怕死,宦官不好色的,怎么可能有几万几万的空额呢?   就算是有,眼下也是一个把空额一笔勾销的好机会了。   所以各路报上的损失中,有相当部分都是空额兵,只是存在于账面上,实际上是没有的。   不过赵佶并不知道其中的门道,看到下面的奏报,真以为辽兵大大的厉害,转眼就打没了大宋那么多的精兵。   “杨戬!”赵佶叫唤了一声。“什么时候了?”   就在榻旁不远,一个尖细的声音响了起来:“回官家,才三更天。”顿了一下,那个声音又道,“官家,杨都知昨日就离京前往河北了,今夜宿直的是奴婢刘友端。”   刘友端是刘太后的心腹,赵佶今夜留宿的地方可有点不对,所以直宿的人也就是刘太后的红人刘友端了。   “河北……”   赵佶沉默了下去,他想起杨戬是在一天前,定州失陷的消息刚刚传来时,被赵佶派去界河担任河北路监军了——河北西路形势大坏似乎不是撤换负责监督河北东路战场的监军使的理由。   但是赵佶还是派出了自己的心腹杨戬,换下了干得好好的谭稹……这样的人事安排当然是有原因的,杨戬是带着赵佶的密旨赶往界河商市的。   密旨的内容,当然是向契丹求和了。   河北西路的七万大军大概都打没了,武好古在河北东路还能打出什么花儿来?就算赢了几场,也是占了辽军主力不在场的便宜。等回头契丹大军往东一压,武好古还不得全军覆没?   他全军覆没还是小事儿,要是契丹皇帝亲率大军从定州路南下可怎么办?定州以南不到八百里就是黄河,过了黄河可就到开封府城下了。   到时候,大宋就要亡国了!   一想到亡国,赵佶怎么都睡不着了,猛地坐了起来,“去准备热水,待朕更衣!”   “官家……”刘太后看到赵佶一脸忧惧,蹙了下秀眉,低声说,“不再多睡一会儿?”   多睡?怎么还睡得着?一合眼睛就是契丹大军兵临城下的场面啊!幸亏赵佶有一副强壮的不像赵家天子的好身板,如果换成哲宗和神宗,现在说不定都病倒了。   “官家。”刘太后看着自己的小叔子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儿,“莫不如让高俅去主持河北军务吧。”   赵佶眉头一皱。刘太后这话是在干涉朝政!他封嫂子刘皇后当太后只是为了讨这个年轻漂亮的嫂子的欢心(当时刘皇后只有22岁),可不是为了让她干预朝政的。   可是这位嫂嫂总归有点不大安分,总是喜欢对朝政指手画脚……不过把高俅调去河北似乎是个不错的主意,昨天崇政殿问对时蔡京也是这个意思。   “朕自有分寸。”赵佶有些不耐烦的应了一声,又问刘友端道,“可有钟傅的消息?”   刘友端摇摇头,小声地回道:“没有。”   “武好古和陶节夫有奏报上来吗?”   “也没有。”刘友端偷眼看了下赵佶的脸色,又小心翼翼地说,“官家,若是有紧急军情,都军机司肯定会立刻报与官家知晓,或许好消息就在这两天了……”   “真能有好消息就好了。”赵佶轻叹了一声,又抬起眼,“把张叔夜、王禀宣到崇政殿!”   赵佶深夜宣召张叔夜、王禀当然是为了商量调整前敌的布署了——武好古的宣帅看来是不会打仗的,他的云台机宜团也是言过其实,看起来不得不让大宋天子亲自遥控指挥了。   ……   “你,你说什么?”   “陛,陛下,臣有罪,臣在桑干河畔兵败了!”   “那,那燕京城呢?燕京城在谁手里?”   “不知道……”   就在赵佶做噩梦的同时,远在定州城的耶律延禧都恨不得自己是在做噩梦了。因为大晚上狼狈而来的萧保先给他带来了一个噩梦还可怕的消息。   萧保先率领的两万四千宫分军(其中正兵八千)在桑干河边惨败,损失超过一万三千!而更可怕的是萧保先居然不知道析津府城还在不在大辽国的掌握之中……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耶律延禧都快暴走了。   丢了就是丢了,没丢就是丢,啥叫不知道?   “陛下。”萧保先哭丧着脸道,“臣在六天前发现宋军大约五万人绕过萧家堡北上,于是就弃了武清县城和萧家堡急赴燕京,想抢在宋人之前进入燕京。谁知道让宋人的骑兵抢了先,先到了桑干河和高粱河之间,还烧毁了三座浮桥中的两座。臣派兵抢下了最后一座。臣当时就想,这般汉儿骑兵最善冲锋,多半不善肉搏,而且燕京城中还有咱们的兵马。如果能打一场夜战,再和燕京城内的兵马来个里应外合,夹击宋军,也许就能胜了。结果臣在燕京城外和宋人苦战一夜,却不见有一兵一卒从燕京城中杀出……”   难道燕京城真的丢了!?可是燕京城墙恁般高大坚固,怎么可能就丢了呢?   难道,难道燕京城内的汉人中出了许多奸贼……   耶律延禧想到这里心都快凉了,瘫坐在御座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和燕京城的得失相比,他在定州取得的胜利根本不值一提啊!   而且燕京城差不多就是燕地豪强的老窝,南京道侍卫亲军八营将士的父母妻儿,大多也住在燕京城内。如果燕京归了大宋,南京道侍卫亲军八营到底姓宋还是姓辽都不好说了!   如果燕地豪强和侍卫亲军八营都叛变了,大辽国在山南诸州的统治恐怕就要结束了。   “陛下,陛下,燕京城不会有失的,请陛下放心!”   马人望这时开口了,显得胸有成竹,“南京道副留守耶律讹里朵乃是宿将,麾下有不少镇州安复军带出来的勇士,弓马娴熟,可以在阻卜草原上奔驰几日几夜,也不需要休息。如果燕京真的有变,耶律讹里朵就算没有办法对付,也该会把消息送到陛下御帐的。”   好像有点道理……   耶律延禧眉头微皱,正想着要怎么收拾眼下的残局,新任的领牌印宿直事耶律余睹快步走进了大殿,冲着耶律延禧行了一礼,便道:“陛下,南京道副留守耶律讹里朵派来了信使!”   说着话,双手将一份奏章递给了耶律延禧身边的一名内侍,内侍又将奏章转交给了大辽皇帝。   耶律延禧联盟展开奏章,先是一目十行扫了一遍,才长出口气,然后又逐字逐句看了一遍,最后将奏章啪的一声甩在了御案上。   “宋军正在燕京城外的桑干河和高粱河之间构筑营寨,似乎在做长久之计!”他轻轻吐了口气,目光灼灼的扫视了一番大殿内的群臣,“诸卿,如今的局势,当如之奈何?” 第一千零四十四章 南征北伐(二)如之奈何   如之奈何?   大晚上被叫起来“做噩梦”的大辽重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是一筹莫展。   宋军肯定是厉害的!   这一点大家有共识了。   也不说河北东路的宋军,那些家伙强得都不像宋军,倒像天可汗李世民的精兵了。好嘛,具装甲骑突击啊,而且是如墙而进,车轮而战!更可恨的是还会发生一种很“吓马”的火药武器,吓得大辽骑士们的战马到处乱窜……这都不用说了。   就是那个叫钟傅的宋国大将率领的不到两万的“弱兵”,也是挺厉害的,筑起硬寨以后很不好对付啊!   虽然安阳口铺一役大辽天兵打得他们全军覆没,可那是八万打一万多,五倍的兵力优势,还是南北夹击,最后也阵亡重伤了五千出头——这是还不包括京州兵的损失!   五千是不多,可架不住契丹人是少数民族啊!而且迷信佛教,现在能打的也就三四十万,一仗没了六七十分之一,还是和宋军的弱旅打的。这怎么受得了?   钟傅的弱兵修个硬寨就拼掉了耶律延禧五千人(主要是契丹人,也有少量的汉军),武好古的强兵在析津府城外修的堡垒,恐怕死伤五十万都不一定能平了……   契丹人能死上五十万吗?死上十五万都得亡国灭种!   所以武好古在析津府城外修建的硬寨是肯定打不下来的,这是想都不用想的。   至于动用汉军去打……契丹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一脸忠厚的马人望。并没有人怀疑马人望对大辽不忠。   因为马人望是公认的好人,他当知县的时候就很受欢迎了,总是能找到理由给下面免税免徭役。后来做了大官,在南京道任上不知道给大家伙找了多少财路,而且不愿意多收赋税。再后来耶律延禧要为父母报仇,让马人望去“肃反”,老马哥也总是替大家开脱,而且还不收好处费。   这样的好人,怎么可能不是大辽忠良?   而且马人望的老家不在燕京,而是在中京道的医巫闾山,他要反了大辽国,那么一大家子可就都要遭殃了。   所以大家都看着他,是想让他出个主意,毕竟在跟随耶律延禧亲征的大臣中,马人望是最了解南京道和宋国内部情况的。   马人望其实不想说话,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并不是契丹腹心部,不过是个汉人而已,可是大家都看着他,他总得说几句。   “陛下,臣以为当务之急有两个,一是尽快调兵入燕京,燕京城内有二十多万汉人,契丹兵马只有一万多,而且也不是耐得苦战的精锐,万一内外有变,燕京必失!二是尽快和宋国议和,趁着咱们手中还有点筹码,赶紧议和……只要和局一成,武好古在燕京城外的军队自然就退了。”   思路还是不错的!   被他一启发,原本脑子里面一片空白的萧奉先也有主意了,上奏道:“陛下,我们可以一边议和,一边调兵入燕京。只要燕京城中守备充足,咱们就不怕和宋人周旋到底。”   “从哪里调兵呢?”耶律延禧问。   “可以从中京道的奚王府调动奚部精兵入驻燕京。”   所谓奚王府其实不是一个王侯之府,而是一个管理部族的衙门,所管辖的是奚王六部。也就一群姓萧的原本属于奚族的契丹人。奚王六部和南院大王、北院大王所管辖的契丹部族合在一起,就是大辽国仅次于宫分军的精锐。   实际上真的拉上战场,装备精良,养尊处优(相对而言)的宫分军是比不过苦哈哈的部落军的。   不过契丹朝廷出于加强中央集权的需要,一百多年来都在利用成立宫卫来削弱部落,不断将契丹、奚人部落的精兵和土地割走,充入新成立的宫卫。   所以契丹国内就出现了能打的部落军一代代被削弱,而从部落划归宫帐的勇士又渐渐养废的尴尬局面。   这一次耶律延禧本没想真打,就是想吓唬人再讹点小钱花花,所以就没调动部落军,而是带着自己的宫分军出马,结果就悲催了。   所以要调入燕京城打硬仗的部队,可不能再从宫分军中抽调,得从部落军中调集了。   “好,就掉奚王府的兵马!”耶律延禧说,“让知奚王府事萧遐买领兵入卫燕京。另外,那个建言效法宋朝新军的回离保在什么地方?”   “回禀陛下,萧回离保现任北女真祥稳兼知咸州路兵马事。”萧奉先回答道。   “让他接任知奚王府事,并令其在铁勒州训练奚军5000,以备调动!”   耶律延禧顿了顿,“至于和谈一事……也不可主动示弱。不如先挥军攻打保州、安肃军、广信军!马人望!”   “臣在。”   “朕令尔统帅八营汉军及南京道京州兵,先攻保州城。”   “臣领旨。”马人望恭恭敬敬的领了圣旨。不他心里面跟明镜似的,大辽天子这是想要自家交一份投名状啊!   ……   换上天子常服的赵佶走进了崇政殿的偏殿,就是那个摆放地图台的殿阁。张叔夜和王禀已经在那里恭候了,两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也不知道是没睡好觉闹的,还是又得到什么坏消息了。   看到赵佶走进来,两人先是揖拜行礼,然后张叔夜就奏道:“陛下,河北东路大捷!”   “大捷?”赵佶一愣,“有多大?”   “非常大的大捷!”王禀高声道,“河北宣抚司上报,七月二十一日至二十二日,赵钟哥、慕容鹉统军三万,在燕京城下的桑干河和高粱河之间,与契丹兵马约三四万人展开激战,并且大获全胜,斩甲首五千四百五十一,缴获战马四千余匹,铠甲、皮甲五千余领,生俘八百余人……陛下,这是大捷啊!”   “燕京城下……在哪儿?”赵佶连忙走到地图台前。   张叔夜用一根细木杆指了指摆在图上燕京城南面的一个木牌,“陛下,就在这里。”   “离开燕京城那么近?”赵佶吸了口气,“那岂不是可以攻城了?”   “暂时不会攻城。”张叔夜道,“河北宣抚司兵力不足,难以攻拔燕京城。所以武好古计划在燕京城下筑河间大营。另外……他还想从陛下处求得燕山路安抚制置使一职,并且获得招抚燕地豪强的权限。”   赵佶闻言愣了愣,“怎么?他能夺取燕地?现在,现在就开始北伐了?”   “陛下。”张叔夜道,“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王禀也道:“如今可是生死存亡之际……”   “生死存亡!?”赵佶仿佛听出了画外音,“怎么回事儿?是不是钟傅……”   张叔夜和王禀互相看了看,张叔夜道:“钟傅所部尚无消息……不过河北宣抚司总军机房上报,通过审讯战俘,得知辽人在定州路投入的兵力多达八万!”   “钟傅也有四万人呢!”赵佶摇摇头,“只要他能依照《步步为营图》行事,应该没有大碍。现在要担心的是钟傅所部粮尽!”   如果钟傅真有四万人,哪怕都是废物一般的河北军,那耶律延禧还真不一定能收拾他了。   打仗这个事情可不是简单的数学,耶律延禧用五千人拼掉钟傅两万就能用一万人拼掉钟傅四万。   因为安阳口铺地形狭窄,兵力多了也摆不开,如果钟傅有四万人,就能让他们轮流休息,轮流上阵了。而且由四万人修筑的硬寨肯定比两万人修筑的更硬,强攻的辽军的伤亡必将会大到让耶律延禧无法承受。   听到赵佶的分析,张叔夜和王禀也无话可说了。   实际上,河北宣抚司总军机房的报告已经判定了钟傅所部全军覆没——根据武好古的军事机宜团分析,钟傅所部即使拥有硬寨,占据比较有利的地形,也只能抵抗两到三天。除非能进入城堡,否则绝对没有幸存的可能。   所以现在不必考虑解救钟傅所部的问题!而是要尽快在河北西路布置新的防线……   根据河北宣抚司总军机房的建议,河北西路的残余官军应该退守到南易水和滹沱河一线。重点防守雄州、高阳关、永宁军东部、深州、祁州南部和真定府一线。   同时加快组建河北团练!   “什么?要放弃广信军、安肃军、保州、半个永宁军和半个祁州?”   听了河北宣抚司的建议,赵佶顿时就有点恼了。怎么能放弃那么多州县?而且钟傅所部四万大军还可以拯救呢!现在就放弃那是丧师失地啊!   “这个武好古越来越昏聩了!”赵佶道,“粱子美、王旉和韩肖胄都在参他,你们怎么看?”   张叔夜和王禀被赵佶的问题吓了一跳。   现在可不能动武好古啊!河北西路已经糜烂,只有武好古亲自指挥的河北东路形势大好。如果动了武好古,河北东路的局势再一溃败,那这一战可就真的要打输了。   “陛下,臣是武夫。”王禀忙道,“此等事情,不得与闻。”   张叔夜不是武夫,不过他也不敢议论这事儿,连忙道:“陛下,此事应该由宰相议论,而非都军机议论。” 第一千零四十五章 南征北伐(三)戴罪卖国   崇政殿召对。   两府重臣,还有都军机司的两位军机,在常起居朝后,都汇集到了崇政殿,开始一起讨论怎么瞎指挥的问题。   开封府远离战场,掌握的敌方和己方的情况都不准确,连最起码的兵力的实际数目(大约)也不知道,居然想要遥控指挥,怎么可能不坏事儿?   可大宋朝就是这么个规矩,就喜欢给前线搞一堆帅臣,同时在后方的朝廷中找一群一窍不通的文官来讨论战守。   这个时空总算有了个都军机房,还有了王禀这个武资的同知都军机房事可以说说话,也算是进步了。   “……河北宣抚司总军机房的意思是西守东攻,以河间大营围困辽国的析津府城,同时再以高官厚禄拉拢燕地豪强,以其达成兵不血刃夺取燕京之目的。”   “怎么可能兵不血刃?”   “燕京城内不是还有一万多契丹兵吗?”   “燕地豪强有这等本领?”   “一个河间大营,不过三万兵马,怎么可能围困燕京城?”   “还有粮草怎么解决?河间大营距离界河商市那么远,运得过去吗?”   “河间大营的粮草还是小事儿,北粮南运才是大事儿!这几年开封府人口增了那么多,可都靠北粮撑着!”   王禀的话才一说完,殿中的群臣就议论纷纷起来了。谁都不相信武好古能用三万人就取下燕京,更不用说“和平解放燕京城”的事情了。   另外,还有熟知界河运粮事务的大臣提出了北粮南运能否持续的问题?这段时间,因为辽宋开战,开封府城内的粮价也受到了影响,每天都在上涨啊!   民以食为天!   粮食天天涨价,开封府的人心难免要乱。短期内还能让都提举市易司通过打压奸商的办法压制一下粮价。可如果北粮(其实都知道是辽粮)真的无法南运了,粮食真的供应不足了,粮价还压得住吗?   这几年因为粮食供应充足和开封府城的扩张,开封府城内的人口可增加了不少!那么多张嘴,天天都要吃的。   听到有人提出了开封府的粮价上涨的问题,赵佶突然联想到了一个更加可怕的问题。   “开封府城内有多少存粮?万一,万一遭到契丹围困,能够支撑几日?”   崇政殿内的重臣们闻言都是一怔。天子都想到开封府被围困了?可真是未雨绸缪啊!   不过仔细想想,这种可能性也不能排除啊!现在已经是秋天了,转眼就是冬日,到时候河流封冻,再无险阻可挡辽国的铁骑,兵临开封府城下也不是不可能的!   看来得早做准备……要不先把家眷和钱财悄悄送去海州吧。   当不少朝廷重臣开始琢磨退路的时候,苏迟出班回答问题了。   赵佶关于粮食的问题,就是问太府寺卿。朝廷的粮料院是由太府寺主管的,虽然粮料院理论上只管文武百官和诸军俸料。但是开封府的人口结构非常特殊,官员、禁军、厢兵,还有他们的家眷加起来,一半人口都有了。   所以粮料院的储备,就关系到开封府的粮食供应安全。   现任的太府寺卿是苏辙的长子苏迟,在父亲苏辙外方泉州后,就被赵佶召入开封府,出任“忙卿”,主管太府寺了。   苏迟出班上奏道:“回禀陛下,目前粮料院的储备颇丰,足以应付开封府城内官员、百姓、兵士一年之需。不过……”   “不过什么?”赵佶有点不耐烦地追问道。   “不过近日有许多难民从河北南来,开封府内的人口每天都在增加。”   原来是吃饭的嘴多了!   “这可如何是好?”   赵佶愁眉苦脸地看了蔡京一眼。蔡京当然明白官家的意思了,这位官家虽然号称什么“成吉思皇帝”,但是胆子还是随赵宋皇朝的列祖列宗的。战争打到现在这个份上,他早就后悔不迭了吧?   可是要停战求和,恐怕少不得割地赔款啊!官家自然不会错的,这丧权辱国的黑锅当然都是大臣来背……   “陛下。”蔡京起身上奏,“由东南六路发运而来的米粮,每年都有个定数,并不会因为北面的战事而有所减少。现在的问题就是北粮南运,而北粮素来由海路市舶制置司负责转运。可以降诏询问权摄海路置司的武好古,若是今秋明春依旧可以运送200万石面粉入京,则战事尚可维持。若海路置司无力维持运粮,那么……臣恳请陛下为河北及京畿千万苍生计,暂时向辽朝求和。”   老狐狸!   赵佶怎么不明白蔡京是想把锅甩给武好古?   不过武好古这厮也可恨,明明花个几百万就能了的祸事,他偏偏要花一个亿!好吧,一个亿就一个亿,可是钱花了,祸事却越来越大了!这个黑锅他不背谁来背?   “也好!”赵佶轻轻点头,语气已经放沉,“中书舍人拟旨吧,不仅要问运粮的事儿,还要责问河北战事糜烂之过!”   说着话,赵佶指了指御案上的一堆奏章,“现在真定府路的王旉,定州路的梁子美,大名府路的许将,高阳关路的叶祖洽都在参他,说他贻误军机,不救定州,丧师辱国,轻率冒进,诸卿以为如何?”   “陛下。”蔡京第一个开口,“老臣以为,河北西路局势败坏如此,主要是梁子美的不是。臣请陛下将梁子美撤职问罪,以正人心!”   张商英也道:“陛下,武好古名为河北宣帅,其实能够掌握的也就是河北东路,如今河北东路连连告捷,失败的是河北西路,怎么能以河北西路的失败处罚河北东路的主帅?”   左右二相都提武好古说话,下面的官员当然都明白该怎么说了!   大家都知道,现在武好古还不能倒!因为卖国求荣的黑锅还得他来背……他要倒台了,蔡京和张商英的宰相位子也坐不下去。   赵佶其实也没想马上处罚武好古,毕竟这个国是他家的,能少卖一点总是好的。而武好古最会做买卖了,在辽国又有不少朋友,卖国的黑锅他不背谁来背?   得让他戴罪卖国!   等卖国的差事做完了,再发他去海州养老。   赵佶道,“那就调高俅出任河北路宣抚使吧。武好古则改任海路市舶制置使,燕山路都部署,兼知界州事。再把沧州北部划出,和界河商市并在一起设立界州。”   看来赵佶这次不仅要让武好古戴罪卖国,还要顺手把界河商市这块“法外之地”收归国有,至少也要变成和京东商市一般。可不能再让武好古的势力在那里发展壮大了。   再壮大下去,他还肯背黑锅卖国吗?   赵佶顿了顿又道:“另外,武好古、赵钟哥、慕容鹉、马政等人皆有战功,该转官,该进爵的,该赏钱的,一样都不能少!枢密院和兵部尽快拟个方案。”   “陛下。”枢密使郑居中奏道,“武好古之前已经是节度留后了,这一次该进节度使了。”   “唔,那就加节度使衔吧。”赵佶想了想,“给他一个幽州节度使!”   “幽州节度使?”郑居中一愣。幽州镇可是昔日河朔三镇之一!而且早在后晋时期就割让给契丹了。现在把幽州节度使的官衔给了正在进攻幽州的武好古,怎么看都像是要和契丹打到底啊!   “对!就是幽州节度使!”赵佶道,“咱们也不能太过示弱了!”   “臣明白了。”   “陛下。”蔡京再次奏道,“高俅远在灵州,没有两三个月根本不可能上任,这段时间河北主帅还是由武好古权摄吗?”   “不必了。”赵佶摇摇头,“武好古管好界河防务和界州以北的战事即可,至于河北全局之事,还是另外择一德高望重,又精通军务政事的老臣权摄河北宣抚司事吧。”   有这样的老臣?如果章惇还在,章楶未亡,倒是可以让他能出马。可是现在,老糊涂有不少,德高望重又能打仗的老臣却是没有的。   而且真有这样的人,也应该直接出任湖北宣抚,怎么能权摄呢?   “臣推荐大名府路安抚使许将权摄河北宣抚司事。”蔡京上奏道,“许将在元丰年间我朝和契丹发生对峙时,就曾经奉命使辽,应答不卑不亢,晓以利害,使辽国放弃侵攻的想法。后来又执掌过兵部,多有建白,为朝野所赞许。将河北之事暂托于许将,必可使开封府无忧。”   这才是真正持重谋国的老臣啊!   赵佶对蔡京推荐的人选非常满意,点点头道:“那就叫许将权摄河北军务吧。”   但蔡京却知道许将是不靠谱的。于是又上奏道:“陛下,如今河北西路局势糜烂,许将虽然老成持重,恐怕一时也难以理清头绪,还需要朝廷部署战守。”   他这话一说出来,群臣和赵佶都连连点头,只有列席会议的张叔夜和王禀在叹气。   钟傅全军溃灭(他们俩都知道钟傅没救了)的主要原因,就是令出多门!现在换了宣帅,却不改变令出多门的毛病,接下去的战局估计还得败坏! 第一千零四十六章 南征北伐(四)好古拆迁   崇政殿内,会议还在继续。   “如今河北战局的关键,乃是替钟傅解围!”赵佶的眉头渐渐拧了起来,“钟傅所部兵士就有四万,加上民夫不下五万。只要能将之从辽人的围困中解救出来,河北东路的形势马上可以逆转。而要解救钟傅,必须要使用骑兵,现在朝廷手中有几支骑兵可用?”   赵佶不仅有遗传性胆小的毛病,还有遗传性瞎指挥的毛病,基本上都是绝症,没治了!   都军机张叔夜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奏道:“陛下,朝廷可用的骑兵一共有五支,一是武好古麾下的两将界州骑兵,不过他们刚刚和契丹人的宫分军铁骑血战过,前前后后斩了五千多个甲首,俘虏近千。虽然是大捷,但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必须得休整些时日才可以再上战场……”   他和武好古并不是一派的,但也知道那6000界州铁骑对于河北战事有多重要了。   只要这6000界州铁骑还在武好古手中,河间大营就能屹立不倒。河间大营不倒,耶律延禧也就是在定州路、真定路、高阳关路撒野,过黄河是根本不可能的。   因为武好古随时有可以把燕地给买下来!耶律延禧如果太过深入了,到时候连草原都回不去了。   可要是界州铁骑给赵佶玩没了,那可就麻烦了,说不定耶律延禧真的就兵临开封府城下了!   “第二支精锐骑兵是高俅属下的灵州铁骑,战力不在界州铁骑之下。臣建议将灵州铁骑和高俅一并调往河北。”   赵佶点点头,“只是远水难解近渴,还有别的骑兵可调吗?”   张叔夜道:“除了界州、灵州铁骑之外,朔方路、河西路和河东路也各有一将铁骑,其中河东铁骑乃是由府麟路的折家军改编而来的新军,战力足可以和界州铁骑媲美。”   河东路的新军和河北路一样,也是“一军两制”,占多数的是由河东路禁军改编而来的新军,根本没啥战斗力。不过府麟路的折家军却是例外,折家军虽属河东,但一直以来都参与对抗西夏的战争,算是西军的一部分。   久战之兵,又是有主的兵马,战斗力当然是有保障的。   而主持河东新军改编的陶节夫又是章楶的左膀右臂,和西军将领们非常熟悉,同折家人的关系也是极好的。所以在整理河东军的时候,给了府麟路的折家军以西军授田府兵的待遇。允许折家将府、麟、丰三州官地分配给麾下战士,组织一将步军。还允许折家以土地安置1000家骑士(主要都是折家、杨家的亲族众)。然后又以折家骑士为核心,再加上2000募集来的骑兵以及2000骑辅兵(不包括折杨两家骑士的仆从兵),组成了一个3000人的骑兵将。由折可求担任正将,是河东军中的主力。   赵佶又问:“河东路目前情况如何?当面的辽兵可有异动?”   “回禀陛下。”张叔夜道,“河东路当面平静如常。”   赵佶道:“那就调动河东军的一将骑兵并两将步兵,由折可适率领入援真定府路,再令王旉兼任定州路安抚使,折可适出任定州路、真定府路兵马都总管,会同真定路团练大使韩肖胄一同设法解救钟傅所部!另外,武好古和叶祖洽也应该从东路调兵西进,配合真定府路的精兵给钟傅解围。”   张叔夜和王禀对了一眼,都知道河北很快又要有败报传来了!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大宋官家都爱瞎指挥,唯一例外的大约就是哲宗先帝了。   ……   赵佶下达给武好古的制书还在中途的时候,暂时还是河北宣抚使的武好古,则已经在和辽国方面的大人物接触了。不过不是商量“卖国”,而讨论“买地”。   “买地”当然是为了“搞开发”了,他计划着把燕地的一府九州都买下来,然后开发成一个“军事自治区”,除了一府直辖,剩下的九州再打包发送给燕地豪强。基本上和后世的拆迁、回迁一个路子,而且还有赵钟哥统率的五万强拆大军!   所以根本不怕拆不掉辽国的南京道!   代表燕地豪强出面的是马人望的侄子马植和张琳的侄子张觉,前者现在是顺化军详稳,后者则是奉了耶律延禧的密旨从定州赶来界河商市的——耶律延禧并不知道武好古是大宋头号主战派,所以还想通过他的路子去和赵佶谈判。   因此就派了跟在他身边的南京道警巡使张觉充当密使,去界河商市见武好古。而张觉又利用职权拉了在中京道带兵的马植,一块儿到界河商市去和武好古谈判“拆迁补偿”的问题。   “平州是张家的老家,平州观察使一职,自然由张家人世袭莽替了,营州可以给马家,滦州和整个滦河以西都给钟哥儿。”   辽属的平州有两个概念,一个是节度州平州,除了本境之外,还有滦州和营州两个州。另一个概念则是平州直辖的地区。现在武好古要分给张家叔侄的,当然是平州直辖的地盘,分给马家的,则是控制着榆关(山海关)险要的营州了。两家差不多占有了作为节度州的平州的一半土地。   另外一半,应该包括了开滦煤矿所在地的滦河以西,则统统交给赵钟哥。   此时的滦河还有不错的通航能力,是直接通海的内河。也就是说,开滦的煤矿如果能开发出来,就能通过滦河进入渤海海运体系了。   另外,后世的唐山是钢城,境内不仅有煤,而且还有不少铁矿,如果能够开发出来,兴许可以成为能够和徐州媲美的铁城。   所以滦州这块地盘,一定得掌握在最心腹的部下手中!   “大郎。”马植和武好古很熟,所以也不叫他宣帅,而是称呼他为“大郎”,“只给张家一个平州是不是小了点?张家在辽国可是极受天子宠幸的,虽然不是燕四家之一,但实际上的地位,也不亚于赵、刘、马三家了。至少也得给平、营二州吧?”   燕四家中的韩家那是地位超然的,家中一堆赐姓“耶律”的,还有一个文忠王府是契丹的宫卫之一。基本上也就比耶律皇族和萧氏后族稍微差一点,想要拉拢他们家是很难的。不过“赵、刘、马”三家,都不可能跟着契丹人一条道到黑,只是补偿多少的问题。   而平州张家作为燕云诸家中的后起之秀,在平州当地的实力非常强大,有足够的力量拿下平、营二州。   可是武好古能拿来拉拢燕地诸家的只有九个州,张家拿了两个,赵钟哥拿了一个,追随武好古多年的慕容家和西门家少不得也要各给一个,这可就去了五个州了……拆迁补偿有点多了!   “那你们马家要哪里?”武好古皱眉问。   “我们不要燕地九州中的任何一个州。”   “不要地盘?”武好古心道:不要土地补偿,难道要现金补偿?   “地盘当然要的。”马植笑道,“但是燕地太挤了!一共才九个州一个府。其中析津府肯定是武家的,西门家、慕容家少不得各拿一州,赵家、张家、刘家至少要两个州……我马家还能拿到多少?”   不要回迁?那就是异地补偿了,这样可以多拿点地盘。   “你家要显州还是要中京道的地盘?”武好古问。   马家的老巢医务闾山位于东京道最西面的显州,不过马家在中京道东部的锦州、宜州的势力也很大。   “非也。”马植摇摇头,笑道,“显州、锦州、宜州虽然不错,但都不是容易守住的家业。我家世代书香,打打杀杀可不拿手啊。”   显、锦、宜三州正好卡在辽西走廊上,一旦辽国大乱,辽西走廊一定是各方面都要争夺的目标,马家那点本钱根本守不住。   “那你家要哪里?”   “辰州、苏州如何?”马植问。   辰州就是后世的营口一带,苏州则是指后世的大连一带。这两处都是眼下辽东道的主要海港,而且位置也比较偏,容易在乱世中立足和发展。   “好地方!”武好古笑了起来。其实马植不提出,武好古也是要派人去抢夺辰州、苏州的!   “那你们马家打算怎么取辰州、苏州?”武好古问。   “当然是从大宋手中夺取了!”马植一笑,“顺便还有一笔大买卖可以做。”   “大买卖?什么样的大买卖?”   马植道:“粮食!东京道的粮食!”   “多少?”   马植伸出三根手指,“三百万石!”   “什么价钱?”   “三百万……要金银铜钱,不要绢帛!”   武好古沉默了一会儿,“贵了一点,不过某和马二哥是多年的朋友,这个价可以出。只是怎么交割?现在辰州港和苏州港都不许咱们的船进去了。”   马植笑道:“他们不许你就不去了?你的战舰什么时候那么讲理了?粮食会运到辰州和苏州,一共350万石,收你300万石的钱。至于怎么取,你自己想办法吧。取完以后,别忙着撤退,某会带兵来夺城的。”   武好古想了想,“好吧,就这么办!” 第一千零四十七章 南征北伐(五)奉旨抢劫   杨戬是一边咒骂着武好古,一边日夜兼程赶路的。他的咒骂当然也是有道理的,本来他挺好一个入内内侍省都知,相当于大内总管的肥缺,躺着收钱的好差遣。就因为武好古不能体察圣意,被赵佶打发去河北监军了。   好吧,监军就监军吧!没准能混出童贯的前程。可是谁也没想到,他人才到大名府,就接到了赵佶让进奏院的快马加急送来的旨意。   赵佶免去了武好古的河北路宣抚使一职,改任为海路市舶制置使,燕山路都部署,兼知界州事。这下杨戬的差遣也变了,不再是监河北路军务,而是经制燕山路兵马。   经制兵马比监军的权力更大,理论上是和武好古的燕山路都部署在管辖范围上相互重叠的差遣。可是这个职位给童贯、谭稹这样的军事宦官也就罢了,他们真的能带兵出阵。给杨戬有啥用?他要带兵出阵不是去立功,而是去送人头的。所以赵佶的这个任命,唯一的作用就是给武好古添堵,提醒武好古他的兵权是随时可以被剥夺的!   可是杨戬却成了这场君臣博弈的牺牲品,从河北监军变成了河北宣抚司下的一路兵马经制,而且还是个空头经制,虽然有监军的权力,但是却没有监军躺着立功的好处。让他怎么不恨得牙根直痒痒?   不过恨归恨,真的见到武好古的时候,杨戬还是不敢有半点造次,宣了圣旨后,依旧客客气气的给武好古道喜——武好古的差遣小了,可是本官却升到了节度使,而且还是听上去很牛逼的幽州节度使!   这可比某某军的节度使听着大多了!说是节度使之首也不为过。   而且武好古现在还是燕山路都部署,也就是负责指挥燕山路各军作战的最高将领,又加上一幽州节度使的衔,可真是太有想象空间了。   在不明白真相的人们看来,赵佶似乎是想让武好古成为幽州镇的实职节度使啊!   所以杨戬给武好古道个喜,也不算挖苦人。   “节帅。”杨戬接着便尊称武好古为“节帅”,他说,“官家还有话要咱家相传。”   接着他又看了看武好古的左右。武好古明白他的意思,忙摒退了亲随幕僚,偌大的内厅里面,就只有武好古和杨戬二人。   杨戬笑道:“官家的意思是,如果节帅您不能运粮入开封,那么为了开封府的一百多万生民所虑,就该同辽人和谈了……哪怕赔上百万岁币,也总好过开封府饿死人吧?”   “官家的意思是吃饭最要紧?”武好古笑着。   “对对对。”杨戬点头,“官家就是这个意思,民以食为天。”   “明白。”武好古道,“明年春天结束前我能运200万石面粉入开封府,保管饿不死人。”   “什么?200万石面粉?”杨戬一愣,“节帅,你上哪儿去弄那么多粮食?”   “辽东道啊。”武好古回答。   “哦。”杨戬明白了,“节帅是要和辽人议和?”   “不议和。”武好古摇头。   “不议和怎么从辽东道买粮食?”杨戬看着武好古,“节帅莫不是以为钱能通神?现在可是战时,辽主不会连辽东道的官员都管不住吧?”   “不给钱。”武好古笑道,“不给钱的……”   “不给钱?”杨戬问,“不给钱怎么通路子?”   “不通路子。”武好古道,“也不给钱!”   “那你……怎么弄到那么多粮食?”杨戬看着武好古,一脸的懵逼。   “去抢啊!”武好古一本正经地说。   “抢!?”杨戬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抢契丹人的粮食!?”   “是啊。”   “那可是契丹人!”   武好古认真地说:“当今官家可是成吉思汗啊!”   “……”   杨戬当然不知道历史上真正的成吉思汗又多牛逼了,都抢到欧罗巴去了,抢个把契丹人算什么呀?   “都知放心好了。”武好古笑道,“二百万石面粉不过三百多万石麦子,能够抢来的……本官麾下有天下第一强的战船队,辽东海岸何处去不得?”   当海盗啊!   “节帅。”杨戬摇摇头,“我朝是礼仪之邦!”   “但是民以食为天啊!”武好古说,“官家的意思不是吃饭最要紧吗?”   “那也不能去抢啊……”   “怎么不能抢?”武好古哼了一声,“他耶律延禧能抢,咱们的成吉思皇帝就不能派兵抢粮了?而且又不是第一次抢了。”   不是第一次?   “节帅,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怎么乱说呢?”武好古一笑,“你以为纪忆之带回来的一千多万两真金白银是哪儿来的?都是抢来的!”   “啊,真是抢来的……”   武好古笑着,“卡着三佛齐海峡的南心岛和迦托诃城也是抢来的,今年春、夏两季时,南洋巡检司的兵马还和三佛齐国一起抢了小半个爪哇岛。捷报不是早就送去朝廷了吗?”   进攻爪哇岛的战争从去年冬天就开始了!   不过相对和辽国发生的冲突,这不过是一场“微不足道”的战争,不过是抢到了一万多平方公里肥沃的不像话的土地罢了。所以朝廷上也没什么人在意,随便给了点赏赐就算了事儿。根本就没有人意识到,在爪哇岛上的领地,将会对华夏的未来产生多大的价值。   “这这这……”杨戬听了武好古一番胡言乱语,都有上去抽武好古一嘴巴的冲动了。   好端端一个礼仪之邦,就被这个奸臣搞成了强盗之国。怪不得武好古的兵马那么凶,一下子就砍了几千个契丹人的脑袋瓜子,原来他们和契丹人一样,都是当强盗的!   “官家还叫你赶紧出兵去解救钟傅的五万大军!”杨戬看了眼武好古腰带上挂着的宝剑,终于强忍住了怒火,“节帅,这事儿可关系到河北战局成败的!”   “什么?救钟傅!?”这回轮到武好古发愣了,“可钟傅早就以身许国了……”   “死了!?”杨戬瞪着眼珠子,“五万大军就这样没了?”   “哪有五万大军?都知没听说过吃空额吗?钟傅麾下不过万余战兵,老弱还占了半数。”武好古道,“在安阳口铺苦战了一日一夜,全军覆没了。钟傅本人,也杀身成仁了。”   “这消息可准吗?”   “准!”武好古道,“是辽国的密使,南京道警巡使张觉告诉我的。”   “辽国的密使?”杨戬终于听到一点好消息了,“辽主要和咱们议和吗?”   “哦。”武好古道,“狮子大开口,要百万缗岁币,还要一次给三百万的赔款。已经给我撵走了!”   “撵走了!?”杨戬猛的站了起来,跺了跺脚,“节帅啊!你怎不问问天子的意思!?”   武好古一摆手:“天子的意思我知道!他要我克服燕地,还许我事成后封王的!如今又封我做了燕山路都部署和幽州节度使,不就是为了能让某专心收复燕地吗?”   “能收复?”杨戬看着武好古胸有成竹,也有点吃不准了。   “能啊!”武好古一笑,“肯定能啊!燕四家中的三家,还有仅次于燕四家的平州张家都说好了……一家给一到两个观察使州!另外,我还派了工兵去帮生女真部打高丽人,等高丽人兵败,生女真就会起兵响应咱们的!到时候耶律延禧就是腹背受敌,燕地豪强再趁机起兵,别说燕云之地,就是辽西、辽东也能占一点的。”   武好古笑吟吟看着目瞪口呆的杨戬,“杨都知,不世之功啊!你我一人一半如何?”   ……   武好古和杨戬眼看就要捞到不世之功的时候,新任的河北路宣抚使兼大名府路安抚使,判大名府许将,却是完全傻眼了。   一个那么大的烂摊子怎么就丢到自己头上了?   “忆之,你看这事儿可怎么办?辽军不仅占了定州,还在猛攻保州,安肃军和广信军眼看也难保了。而高阳关路和真定府路拢共就四将新军,战兵不过万余。大名府路干脆没有新军,只有少量的禁军、厢兵和团练……靠这点兵马还要去救那个不知死活的钟傅,这仗可怎么打啊?”   纪忆也是苦苦一叹,之前河北宣抚司的布署不是挺好的?将保州、安肃军、广信军的守军撤出,重新布署到南易河和滹沱河沿岸。这样在两河封冻之前,至少有几个月时间,大半个河北路都是安全的,可以安心组织团练军。等到冬季时,十万二十万团练也有了!到时候至少有守城的能力,可是现在……   “还是得守住南易河和滹沱河沿岸啊!”纪忆想了想,“从高阳关路抽一个将去守永宁军和深州吧。另外,相州团练办得不错,可以先调到真定府和祁州南面应急。下官已经让人送了五百万缗钱去界河商市,订购纸甲、弩机、长枪、刀盾、战马,并且雇佣效用士。很快会有东西运来的,到时候先给相州军便是了。另外,大名团练也得抓紧啊!不如就请潘家、向家出面吧。他们都是皇亲,在大名当地也有声望,应该可以一呼万应的。” 第一千零四十八章 南征北伐(六)大辽钉子户   当秋天的气息越来越浓,定州城周遭的平原山地都被染成金黄或是深红色时,马人望和张觉联袂回到了定州城,参见大辽皇帝耶律延禧。   两人给延禧带去都是不大好的消息。   张觉带来的是大宋拒绝议和以及武好古被赵佶任命为幽州节度使、燕山路都部署的消息!宋朝节度使一般是正任官,但是也有例外。比如赵乾顺之前的河西节度使,现在的天竺、安西大都护就是实职。   另外,对内自称大瞿越皇帝的交趾郡王李乾德则是大宋的安南都护、静海军节度观察处置等使。理论上也算是大宋的实职节度使。   “武好古的幽州节度使是实是虚?”   大辽皇帝眉头紧锁,似乎对武好古拥有的名分非常在意。   “应该是虚实皆有吧?”张觉道,“如果燕地有居心叵测之徒能举兵响应,那么武好古的幽州节度使就有可能是实职了。这样节度使下还能设置观察使、防御使、团练使和刺史,倒是能让不少燕地土豪过过官瘾。若是燕地豪强感念大辽厚恩,无人举兵响应,那么他的节度使就是个正任官了。”   “那就一定是实职了!”耶律延禧眉头皱得更紧了。   赵佶这个成吉思皇帝果然厉害啊!一个节度使的名号,就足以动摇燕地人心了。那帮燕地土豪毕竟不是玩科举的士大夫——辽国的科举其实是拼爹的。燕地土豪想要做官,特别是想拿到实职,就得有实力。   所以封武好古做幽州节度使,就是为了告诉燕地豪强,只要兵强马壮,就能得到封地和世袭的官职!   这样一来,真正有实力的燕地豪强,恐怕都会倒向大宋,毕竟他们在辽国这边,也没有一个世袭罔替的观察使、刺史可以做啊。   而且就算耶律延禧豁出燕地的地盘不要,都分给燕地豪强了,顶天也就是换取他们在宋辽之间两边讨好,要他们出兵去攻打武好古的河间大营,那是想都不要想的。因为只有几千守军的保州城,统领汉军侍卫亲军八营的马人望都没办法强攻,只得在城外掘壕筑垒,围困了事。何况拥有数万守军,固若金汤的河间大营?   要说马人望也真能忽悠,明明保存实力,不愿意拿燕地诸家的老本去拼,却也能靠一张巧嘴把耶律延禧给忽悠了。   依照他的说法,眼下燕地遭逢剧变,侍卫亲军人心不稳。如果强使他们往攻坚城,只怕人心有变啊!   所以为了大辽的民族团结考虑,现在就只能采取“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办法,筑垒围城,硬寨呆仗了。   而且马人望还提出了一个用“硬寨呆仗”去解燕京之困的办法。   “陛下,臣建议以燕京以东的玉田县为知奚王府事萧遐买的老营。再令显州奉先军节度使耶律控骨里出任南京道团练大使,发动南京道豪强兵马,与萧遐买一同进兵析津府。也用步步为营的法子,把硬寨从玉田县城一路修到析津府城外。”   马人望推荐的显州奉先军节度使耶律控里骨其实是个汉人,祖上姓韩,是玉田韩家现在的老前辈,今年已经七十多岁了。他是韩知古的六代孙,韩德让的堂兄弟韩德威的曾孙。这一支韩家人赐了耶律姓氏,算是契丹皇族,世世代代都和萧氏后族联姻,而且还能出任世选高官,受封王爵的也有不少。   由他出任南京道团练大使,别的燕地豪强买不买账不好说,至少玉田韩家得多卖点力气了。   耶律延禧似乎有点拿不定主意,于是把目光投向萧奉先,萧奉先连忙上奏道:“陛下,光是一个耶律控里骨恐怕难以号召燕地人心。”   “是吗?”耶律延禧问,“奉先,你想要推荐何人?”   “臣觉得能够号召燕人的,只有文忠王府。”   “文忠王府?”   文忠王府是韩德让的宫卫,也是玉田韩家的根本!大辽十三宫卫的主人不是皇帝就是皇位继承人或是摄政太后,只有韩德让能以汉人臣下的身份拥有自己的宫卫。   而一部分玉田韩家的子弟,也因此可以列入契丹皇家的谱系,成为耶律一族!   不过文忠王府却是个“断子绝孙”的宫卫,韩德让自己没有儿子,所以辽圣宗就让周王耶律宗业入继文忠王府,算是韩德让的儿子,结果耶律宗业又断后。然后又以魏王耶律宗熙之子耶律耶鲁入继,结果又是断了后。到了耶律延禧即位之时,文忠王府已经多年无人主持了。   “谁可入主文忠王府?”耶律延禧问。   “晋王殿下文武双全,深得众望,足以入主文忠王府。”   “晋王?”耶律延禧一愣。   晋王耶律敖卢斡是耶律延禧的长子,但生母并不是皇后萧夺里懒,也不是皇后的妹妹元妃萧贵哥,而是耶律延禧的宠妃萧瑟瑟。   根据辽国的皇位继承制度,由萧氏后族的后妃所生的皇子,一律都是嫡出。而嫡出的皇子都有资格继承皇位!也就是说,作为嫡长子的耶律敖卢斡是实际上的皇位第一继承人。   当然,他并没有皇太子的名分。这是因为大辽国并没有确定父死子继的皇位继承制度,皇帝的兄弟也是有继承权的。所以为了安抚皇族中的老前辈,就有了“皇太叔”这种奇怪的称号。   如今大辽理论上的皇位继承人,是耶律延禧爷爷一辈的耶律和鲁斡,他在耶律延禧即位后不久,就被尊为义和仁圣皇太叔。今年已经69岁,而且身体不好,卧病在床好一阵子了,怎么看都不像能即位的样子。   因为有了个老皇太叔,所以耶律敖卢斡的继承权一直隐隐约约的不能落实。这也就给了萧奉先兄妹运作的空间!而将耶律敖卢斡过继给韩德让一支,自然也就封杀了他通过合法途径继承皇位的可能性。   韩德让的子孙怎么能继承大辽的皇位?这在法理上说不过去啊!   不过耶律延禧一直在犹豫这事儿,毕竟耶律敖卢斡是嫡长子。   “陛下。”马人望看到耶律延禧还在犹豫,也开口劝说道,“燕地豪强素来以玉田韩家马首是瞻,而玉田韩家又以文忠王府为尊。如果晋王入主文忠王府,便是玉田韩家当然的族长,也就是燕地豪强之尊了。”   这话……当然是忽悠了!   燕地豪强谁不是对玉田韩家口服心不服的?人家老刘家老赵家祖上都是当过幽州节度使的,老马家的祖宗也是石晋青州刺史。韩家老祖韩知古不过是契丹人的奴隶,靠着韩德让当了萧太后的面首才火起来的。   而且老韩家仗着自己拥有契丹皇族的身份,什么时候把其余的燕地豪门放在眼里?   再说了,契丹皇族也不能和燕地豪强联姻啊。他们得和萧氏联姻,燕地豪强的女儿只配给韩家的要人做妾!   所以燕地的赵、刘、马三家都是互相联姻的,以这三家为核心,其余的燕地豪强也都加入了一个巨大的联姻网络,可以说大家都是沾亲带故的,只有老韩家被排除在外。   马人望的一番话终于让耶律延禧下定了决心,“那就先让晋王入继文忠王府,再给他同知南院枢密院事的名义,准他在燕地招募兵马,让萧遐买和耶律控里骨一同辅佐他。”   耶律敖卢斡还是个半大小子,自然指挥不了燕地全军,他的同知南院枢密院事不过是挂名,真正做主的还是萧遐买和耶律控里骨。   马人望接着又建议道:“陛下,析津府城以东自有奚王府大军和玉田韩家主持,可是析津府城以西却非常空虚,若不加强守备,有可能被宋军乘虚而入。因此臣建议分侍卫八营中的六营去守备永清、固安、安次、范阳、良乡和玉河,也学宋人的办法多多修筑硬寨城堡,堵住宋军西进之路。至于保州之围,有韩企先率领的骁武、雄捷两营就已经足够了。不必将其余六营也留在那里。”   一旁的萧奉先摇头道:“可这样一来定州这边的兵马就太少了,陛下还打算进军真定府呢!”   “可以从西京道调集四捷军和宣力军入援定州路战场。”   马人望道:“另外,臣以为攻打真定府城并不妥当。因为真定府城乃是巨石垒砌的坚城,而且附近的太行山山民颇为彪悍,若充入团练,一定非常耐战。所以臣建议大军南下攻打深州。深州以南是冀州,冀州以南则是大名府。若大军攻深州,强渡滹沱河,一定会令宋国君臣惊怖,也许就会同意咱们的议和条件了。”   萧奉先道:“可是真定府是宋国河东军东出的必经之路,如果不堵上真定府而直接南下深州,宋军也许会从真定府出击定州,断我军之后路。”   “不怕的。”马人望笑道,“他们现在都是步步为营,一天走个二三十里的,从真定府到定州城起码走上三四天,咱们的大军早就回师以待了。” 第一千零四十九章 南征北伐(七)御驾亲征吧   从耶律延禧驻跸的定州南下深州得通过祁州,而且还要渡过南易水、木刀河、滹沱河三条河流。如果按照河北宣抚司之前的布署,从保州、广信军和安肃军抽出三个将和大量的团练加强南易水、滹沱河一带的防御。大约可以在深州和祁州南部摆上一个将的兵力。因为之前驻守保州、广信军和安肃军都进行了扩充,将满员率补到了八成。一个将总有4000战兵,3000左右的辅兵,再加点团练,差不多能有10000人。野外浪战是不够瞧的,可是依托河流结寨防御倒也够了。   但是武好古主持的河北宣抚司的命令也只有宣抚司直辖的几个将,沧州(包括界州)团练,海路水军战船队,市舶司缉私船队等部会听从,别的部队根本就当耳旁风。而在武好古的河北宣抚被免后,这番布署更是没有人当回事儿了。   而许将稍后做出的类似布署,也因为高阳关路安抚使叶祖洽的反对而无法施行。叶祖洽是一方阃帅,守地有责,当然不肯把手中仅有的两将兵马中的一将交给许将了。而且宣抚司的名号在武好古手里不好使,到了许将手中,一样不管用。   许将是文官,叶祖洽也是文官,许将是状元,叶祖洽也是状元,许将是新党干将,叶祖洽同样是新党中的一员大将,谁怕谁啊?   所以到了大观三年八月中旬,由飞熊军详稳耶律马哥为先锋的辽国大军,便毫不费力的攻破了兵力空虚的祁州首县蒲阴。然后又在蒲阴附近利用缴获的船只搭起浮桥,轻易渡过了南易水,三日后又渡过了无人把守的木刀河,当天就攻陷了属于深州管辖的安平县城。又过了两天,辽国大军的先头部队就渡过了滹沱河,占领了无人把守的束鹿县城和武强县城,包围了只有少量团练守卫的深州首县静安城。距离北流黄河的河道也仅仅只有十数里了!   消息传到大名府,立时就是满城惶恐!   此时的大名府,就是一个河北官绅的难民营。从七月份到现在,不断有被契丹人夺了家园和任所的官员士绅坐船坐车,成群结队的过来。到了纪忆和许将那儿哭门或者请罪。纪忆和许将拿他们也没什么办法,只好打叠起精神,一一抚慰。谁让大宋向来就是这等纲纪松弛的呢?   别说那些没有守土之责的官员士绅,就算是一州一县的民之父母,便是弃城而逃,也不是什么杀头的罪过。顶天就是海州养老!   这段时间,平江纪家在京东商市经营的地产行可真是赚了个盆满钵溢啊!   再说了,丢失地盘的罪过也真不能让那些州县官去生扛。他们有什么错啊?手里没有什么兵力可以指挥,团练也没时间组建,连城池都来不及修缮,辽人就潮水一样涌来了。   留在治所,无非就是上吊跳井,用一条性命报了皇恩罢了。   这事儿,纪忆和许将都是不希望看到的。毕竟大名府城也虚得很,真要有兵临城下的一日,他们俩说不定也得逃难!   除了好生招待和安置这些逃难来的官绅,纪忆和许将还得费心劳神,去把这群散沙组织起来。他们俩有一个打算,现在必须把河北官绅拧成一股绳儿,然后以他们为核心组织团练去跟契丹人干!   这几日,既要安顿他们,又得从中选出可用之人,作为团练的核心。还得跟大名府地方的士绅豪门联络,让他们也出人出钱,还要催促界河商市、京东商市赶紧运送武器装备马匹砖头等等物资,还要和朝廷禀报这儿的情况,纪忆纪胖子累得都瘦了一大圈!许将年纪大了,更是眼冒金星,昨天差点昏厥过去。   今天早上,倒霉的军事宦官谭稹也到了。他本来应该是功臣,却莫名其妙的被赵佶免了职,回去就待罪之身了。可是身边却还跟着几百号人马,大都是武好古帮他在界河商市招募的效用士,现在护着他回京。也有一些个是谭稹从开封府带出来的禁军武官,本来想跟着沾光,转上一两个官的,现在却跟着倒霉,明明是有功,却还得待罪,一个个都无精打采的。   可这帮人在纪忆眼里却是个宝,有军官有效用,其中的效用士还是鼎鼎大名的界河佣兵啊!   所以纪忆也不端文官架子了,亲自跑前跑后,招待安顿谭稹,再陪着他说话。说的话都离不开一件事儿,组建大名府团练!   现在纪忆和许将是有钱有名义,壮丁也不缺,就是没有能带队的军官。   通报静安城被围的传骑到的时候,纪忆正强打着精神在和谭稹说着办团练的好处,就听见屋子外面脚步声错落响起,人还没到,声音已经到了。正是纪忆的心腹幕僚,名叫纪庆的族侄,还是格致大书院的律学院毕业的生员,没有能考上进士,于是就跟着叔叔做个机宜文字。   “八叔,八叔,深州急报!契丹大军已经杀到深州城下,距离黄河只有十几里地了!”   纪忆听到这个噩耗,就是摇头苦叹。   “大官,你看看……都快兵临城下了!可大名府城内却连一营新军都没有!您要是肯留下,一个经制大名府路兵马的差遣,我和许学士总能保下来的。”   说实在的,谭稹也不愿意灰溜溜的回开封府去。他是官家的奴婢,生死荣辱却都在官家一念之间。官家宠信他,再怎么贪污腐败也没事儿。如果有朝一日官家不信他了,呵呵,那帮御史言官可都等着拿他这个失宠的阉臣开刀呢!   留在大名府,在纪忆和许将两个文官重臣的支持下办团练,倒是不错的出路。至少能让官家用得上,那帮御史言官也不至于往死里咬他啊!   现在的武好古不就还支撑着好大的市面?虽然底盘下也危机四伏,但是架子总归没有倒吧?   “行!”谭稹重重点头,“咱家就留在大名府帮个忙吧!不过咱家有个条件。”   “条件?什么条件?”   “您和许学士得一块儿上奏,请官家御驾亲征!”   “什么!?”纪忆吓了一跳,“御驾亲征?大官,你可当真么?”   谭稹苦笑着摇头,“官家不敢来的……不过宣称一下,也能吓住耶律延禧啊!”   “也对。”纪忆点点头,“某家马上去寻许学士,和他商量请官家亲征大名府的奏章要怎么写。”   “不,不,不是亲征大名府。”谭稹摇摇头,“而是亲征界州。”   “亲征界州?”   “对!”谭稹点点头道,“河北存亡不在大名府,而在析津府!契丹现在居然大名府还有300里,没有那么快就能兵临大名府城下的。想要攻城更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而武好古的河间大营,现在就摆在析津府城下……随时都可以攻城!如果耶律延禧得知官家要亲统六军北伐燕云,他还敢继续南下大名府?”   “好!好!”纪忆拍着巴掌,“果然妙计!”他猛地站起来,“下官这就去和许学士一块准备上奏之事!”   ……   纪忆和许将的奏章还没有送到开封府,赵佶就已经被气着了,这会儿正在琼林宫的崇政殿上破口大骂。骂武好古,骂纪忆,骂李纲……原本以为他们是国之栋梁,没想到都是奸臣啊!   纪忆和李纲在海外当强盗,坏了大宋国的名声,什么拥有四海的皇帝,根本就是个海贼王,真是贻笑天下了。   武好古更坏,明明知道赵佶的意思是让他戴罪卖国,他却偏偏要出动舰队去辽东抢粮!而且还有个堂而皇之的理由——民以食为天!   好嘛,大宋天朝,堂堂盛世,老百姓没饭吃要派舰队出去抢!   从古至今,普天之下,有这样的盛世吗?有哪国穷兵黩武到了要抢粮喂饱老百姓的地步?   “回禀陛下。”蔡京一本正经的上奏,“据臣所知,西方罗马人民国鼎盛之时,就连年从阿非利家州的埃及国抢粮食的……”   “你!”赵佶瞪了一眼蔡京,“我堂堂天朝,能和西方蛮夷之国相比吗?”   “陛下。”蔡京道,“兵法早就有‘因粮于敌’的说法,如果武好古能从辽人那里抢下300万石粮食,就等于替朝廷节省了300万石。而且出兵辽东还能扰乱辽国的后方,可以迫使辽主回兵救援。”   蔡京其实也在心里一个劲儿咒骂武好古,可是他现在也没办法了,不能让武好古倒台。因为武好古一旦倒台,战事就没法收拾了。说不定耶律延禧真的能打到开封府城下,到时候就不是赔几百万,而是大宋会不会亡国的问题了。   他正说着的时候,有閤门宣赞来报,通进银台司的知司事兼枢密直学士苏迈(苏东坡的长子,守孝完毕回来做官了)求见。   “宣!”赵佶只说了一个字儿。   通进银台司是管收发奏章和制书的,赵佶早就下了旨意,凡是河北军务方面的奏章,随时上报! 第一千零五十章 南征北伐(八)官家别跑   密封的奏章很快送到了赵佶的手中,不止一本,而是三本。   赵佶首先拿起摆在上面的一本,翻看一看,马上就手抖了,面色惨白如纸,额头上密密的出了一层冷汗。   守在崇政殿里面的一个御药院的大貂珰马上就慌了神,上前搀扶赵佶,还带着哭腔惊叫道:“官家!官家!可是哪里不适?”   赵佶的嘴巴抖了抖,这个大貂珰更慌了,低声就喝道:“谁捧着药,还不快点上来!?”   两个小黄门慌里慌张的就快步上来,将自己手中的药箱打开,捧给那个大貂珰。   在赵佶即位前,赵家天子连着好多代都是病秧子,所以随身伺候的宦官干脆都是御药院的人,各种急救的药物,如能治什么气症、中风、中暑、心痛、胃痛、头痛的药物,都是常备着的。   当然了,赵佶从来没用过。他膀大腰圆的,能骑马,能射箭,每天还能和一帮小黄门玩蹴鞠,一玩就是个把时辰都不带喘粗气的,脱了衣服都能看见胸肌、腹肌,可不是白斩鸡的身材!他用得着吃药?   不过该给他预备的药材,那是一样不能少的。跟着赵佶的这个御药院的大貂珰,也是深懂医理的,甚至还在青城学宫医学院里面进修过。当下一看赵佶的样子,就判断是卒中(脑中风),慌忙拿出苏合香丸,双手颤抖着捏开药丸外面的蜜蜡,把里面的药物用清水化开,就心急火燎的递到赵佶跟前。口中还念叨着:“官家,您还能张嘴吗?要不奴婢伺候您喝药,喝了药,卒中就会好了……”   结果……咣当一声,赵佶一巴掌扇过来,把药碗给打飞了。   “朕好着呢!不用吃药!”   赵佶原来不是脑卒发作,而是遗传性胆小病发作了。他刚才拿到的是纪忆和许将联名的奏章。这份奏章上说,契丹大军进兵神速,现在已经突破了南易水、木刀河、滹沱河三道防线(其实根本没兵驻防),势如破竹,打到了深州州城静安城了!   距离大名府,只剩下区区300里了!   更可怕的消息还有一个,就是钟傅的一个亲卫几天前终于跑到了大名府,还带来了钟傅的遗表。现在可以确认钟傅的五万大军已经全军覆没……这下河北真的危险了!   看到这两个噩耗,赵佶能不害怕吗?能不发抖吗?能不出冷汗吗?至于吓得中风是不可能的,他的身体好着呢。   打翻了一碗汤药后,赵佶又抖着手拿出第二份奏章看来起来,也不知看到什么了?居然猛地站了起来,将手里面的奏章往地上一扔,大骂道:“纪忆混蛋,许将混蛋……”   骂完以后也不废话,扭头就往崇政殿的后殿走去。   这下殿中的大臣们都傻眼了,官家跑路了!   崇政殿问对才对到一半,大宋官家就跑路了,这是怎么回事儿?大宋开国到现在,官家跑路的事情好像没有什么先例吧?   还是蔡京比较机灵,上前去捡起赵佶丢下的奏章看来看。   “元度,奏章上是什么消息?”   张商英一脸迷茫地问。   “是许冲元和纪忆之奏请官家御驾亲征的。”   “啊!?”   “这也太胡闹了……”   “河北军情紧急,兵凶战危,怎么能御驾亲征?”   “是啊,许冲元和纪忆之也糊涂了。”   “怪不得官家走了,原来是被他们给吓,给气跑了的……”   殿内的重臣们顿时哗然,蔡京却不和他们议论,而是大步向崇政殿的后殿走去。出了崇政殿,又揪住一个正在发呆的小黄门问清了官家的去向,才一路追了去。追到了通往金明池的迎阳门外,才看见赵佶正站在大太阳底下发呆,身边还有几个傻了眼的宦官。   “陛下,陛下……”   蔡京的福建官话一出口,赵佶撒开丫子就往迎阳门里面跑。迎阳门可是内廷,外臣不方便入内。   蔡京这些也急了,连忙喊道:“官家别跑,官家别跑了,老臣年纪大了,追不上您啊……”   赵佶跑了几步,似乎也觉得不妥,又转回来,站在迎阳门门口,看着气喘吁吁的蔡京。   “蔡京,你可看了纪忆和许将的奏章?”   “看了,看了。”蔡京有些奇怪地道,“纪忆和许将的办法不错啊?”   “不错?”赵佶都急了,“他,他们要朕御驾亲征去大名府和耶律延禧对阵啊!”   “啊?”蔡京一愣,这才恍然大悟,“陛下没有看完他们的奏章吧?”   看完?   这样吓人的奏章还要看完?真的想让朕中风吗?   “陛下。”蔡京笑道,“纪忆和许将并没有建议陛下亲征大名府,而是请陛下宣布亲征析津府……”   “什么!?”赵佶一听这话更害怕了,“去析津府岂不是自投罗网?”   “不是真的去。”蔡京道,“只要陛下宣称要御驾亲征,驻跸界州,与辽人决一死战,就足够把耶律延禧的兵马从河北西路吸引到析津府,这样开封府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原来是这样啊。   赵佶的稍稍松了口气,这时蔡京已经双手将纪忆和许将联名的第二本奏章递了上来。赵佶拿过奏章,展开以后又一字一句读了起来。   原来纪忆、许将是建议赵佶大张旗鼓,宣布御驾亲征,驻跸界州,还可以改界州为天津府,以示天子将在此渡河北上。但实际上并不需要真的御驾亲征,吓唬一下耶律延禧就是了。   “可是君无戏言。”赵佶又矫情起来了,“朕说了要御驾亲征,到时候又不去了,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   蔡京笑着:“天下人都是以成败论英雄的,只要陛下能赢了耶律延禧,无论用了什么办法,都是英雄。耶律延禧打败了,就是大大的狗熊了。”   “以成败论英雄……”赵佶皱眉道,“武好古能打败耶律延禧?”   蔡京道:“这个老臣不知,但是老臣知道耶律延禧一定没有办法打败武好古。因为辽人不善于筑城攻坚,而武好古现在已经把城筑到析津府城外了。只要耶律延禧移兵析津府,面对河间大营和桑干河、高粱河沿线的城堡,他就必败无疑了。便是能坚持些时日,以天子之威,拿一个吏商毫无办法,最后师老兵疲,也算是败了。”   蔡京说的不是自己的分析,而是都军机司的分析。虽然张叔夜和王秉接管都军机司后清洗掉了大批云台系的军官,使得都军机司的水平大降。但是这点见识还是有的。   “既然如此。”赵佶道,“那就宣布御驾亲征吧!”   说着话,刚刚跑路的赵佶又恢复了天家威仪,大摇大摆的走回了崇政殿,并且亲口宣布了将要御驾亲征,攻打析津府的决定。   ……   界河商市军港。   天气不是很好,一片秋风秋雨。不过界河军港码头上,却依旧是人山人海。大队大队的宋军士兵正默默上船,被博士团组织起来的界河商市的公民百姓们,则在远处发出一阵阵欢呼声。   今日登船出征的,是刚刚改称燕山路新军步军第一将的兵马,5000战兵,3500辅兵,已经按照计划完成了全部训练,现在终于可以出征了。   而他们出征的目标,并不是析津府城,而是辽东道的辰州港。   根据计划,他们将搭乘45艘桨帆战船,从界河商市军港出发,横渡渤海湾,在辰州港登陆。夺取港口以及堆放在那里的350万石小麦。   稍后,还会有超过300艘三千至五千料的大船参与小麦的搬运。大约要跑上三个来回,才能把所有的小麦运回界河商市。   而界河商市的磨坊则会将它们加工成面粉,再用纲船运往开封府。   “夏都,坤钰,此去辰州一定要约束好部队,除了规定的粮仓,别处不许侵犯,可明白了?”   在码头附近的一处八角亭内,武好古正在向这场战役的水路两军的总指挥面授机宜。负责指挥海军舰队的是呼延庆,他现在已经从南洋调回,担任了五岛巡检使。被武好古唤作坤钰的汉子,名叫王牟,字坤钰的燕山路新军步军第一将正将。他是和耶律大石一届的骑士学院生员,原是个不大吃香的将门边角料,和王禀沾着那么点亲。骑士学院毕业后则参与了教化团西征,一直打到葱岭高原。不过没有留在河西,而是和陈剑、薛定一起返回了界河商市,现在三人都是武好古麾下的步军正将,此外还有一位步军正将,则是西门安国。   “节帅,为何不能放开手脚掠上一把?”呼延庆有点儿不解。   和军纪森严的陆军相比,他的海军多少有点海盗习气。   武好古一笑:“因为辰州有人要了……是咱们的朋友,到时候人家来收复,咱们可得把地盘完好无损的交给他。另外,交出辰州后,你们也别急着回五岛,还得走一趟苏州,在那里过冬。记着,也得秋毫无犯,可不能把马植的商市给毁了!可明白了?”   “下官明白了!” 第一千零五十一章 南征北伐(九)玩得就是心跳   深州,州城静安县城。   宽敞、破旧的大宋知深州事的衙署,这个时候已经升起了象征大辽天子的大纛。   小小的州城中央,一条南北走向的街道上面,行进的只有大队大队的辽兵,步行开进的南京道京州兵和从西京道调集来的四捷军精锐,骡马挽拽的辎重车辆,以及一人双马的契丹精锐。隆隆的从街头而过,在被迫拿着装满食物的坛坛罐罐夹道相送的宋国百姓的注视下向南而行。从军官到兵士,个个都意气风发,仿佛很快就打到开封府把赵佶从宝座上揪下来了。   乌黑的行军队伍,从城池的北门外的官道,一直延伸到了南门外的官道,仿佛没有一个尽头。   大辽天子耶律延禧,此时也是一身戎装,站在深州州城外十数里的北流黄河之畔的一处高地上。举着从战死的钟傅那里缴获的望远筒向黄河对岸眺望。黄河的河道宽阔,水流倒还平缓,河面上正有一队纲船行过,因为是逆水行舟,所以速度很慢。其中一艘船只是运兵船,甲板上站满了穿着戎服的宋朝官兵,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沿着黄河西岸边的官道南下的大股辽兵。   耶律延禧放下望远筒,扭头对左右跟随的契丹将领们笑道:“宋主若是知道朕的大军已经饮马大河,怕是要吓得每晚都做噩梦了吧?”   “宋主素来软弱,听说陛下天兵以临黄河,多半回逃去江南吧?”   “哈哈,宋主如果跑了,这中原的花花世界就是咱们契丹人的了!”   “那样太祖皇帝未能达成的伟业,就将在陛下手中实现啦!”   周遭的契丹将领们全都熟练的拍起了耶律延禧的马屁。不过他们说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可能实现的,如果契丹大军真的在大宋的京畿路附近渡河南下。赵佶会不会被吓跑也实在是不好说啊。   不过眼下,他们只是站在北流黄河的岸边,黄河对岸只是冀州的东部。如果辽军渡河之后北上,很快就能进入沧州境内,去抄武好古的后路了!   但是这事儿有点可怕,谁都不敢去想的。界河商市可是红砖垒砌的坚城,所有的契丹勇士加一块儿估计都不够去填的。   而且界河商市以南还有数以百计的砖石城堡!每一座都得拿契丹人的性命去填啊!   至于围困界河商市,那就更不可能了。界河商市拥有全天下第一的海军,根本不可能从陆地上包围封锁。   况且人家的铁骑兵可是很厉害的,真的打野战,也未必就输给辽兵。   所以北上去抄界河商市是不可能的。   而在渡河后南下的话,则可以很快抵达大名府城下。   但是大名府是大宋的北京,城池高大坚固,城中百姓数以十万计,只怕也不是深州、定州、祁州这样的城市可比的。   另外,谁都知道界河上有一支规模不小的内河战船队,大小战船好几十艘,其中还包括十几艘水轮楼船。虽然不能和海上的宋国战船队相比,但是在界河、黄河水面上还是可以横行的。至少契丹人在黄河封冻前拿它们是没有办法的。   所以现在渡黄河是不可能的,只能等到冬天黄河河面结冰后,才能从冰面上过河。   但是契丹大军兵临黄河,还是可以给宋国施加极大的心理压力!   这场战争打到现在,除了武好古之外,大约谁都没有真正想到“灭国”这两个字儿,双方都在玩心跳。   谁先崩不住跪了,那可就要损失惨重了。   大宋这边自然是割地赔款,岁币一年得交到百万缗以上!赵佶的“成吉思皇帝”也会成为天下笑柄,这辈子也别再奢望北伐燕云了。   如果辽国先服了软,那后果就更可怕了!哪怕不割寸土,不赔一钱,契丹帝国的威名也将荡然无存。   威名一失,草原上的阻卜,白山黑水间的女直,辽东道的渤海苦奴,都将揭竿而起。而赢了一场的宋国,肯定会信心爆棚,乘着辽国内乱再次北伐。   到那时,大辽想不伤筋动骨是不可能的。   所以耶律延禧现在是打肿脸充胖子,对武好古摆在析津府城下的河间大营视而不见,蒙着头向南挺进。就是要给赵佶施加最大的压力,迫使他接受契丹人的和平条件。   一个御帐亲军的袛候郎君策马飞奔而来,下马后大声的向耶律延禧汇报:“陛下,刚刚截获了宋国朝廷发往河间府的邸报。”   说着话,便将一个装着邸报的盒子交给了跟随着耶律延禧身边的萧保先。萧保先取出邸报,细细看了一遍,脸色顿时大变。   “陛下。”他说话的声音都有点颤抖了,“赵佶宣布御驾亲征了!”   “哼!”耶律延禧却是冷冷一哼,“他来的正好!也免得我契丹大军辛辛苦苦去趟开封府了,便在河北将其生擒!”   “不是河北,而是燕地!”萧保先道,“邸报上说,赵佶宣布要亲征析津府了,还将界州升格为天津府,作为他北伐驻跸之地……”   “什么!?”耶律延禧这下也脸色苍白,额头冷汗直冒了。   如果说除了一条冬季将会冰封的黄河就无险可守的开封府是大宋的死穴,那么现在已经被宋军兵临城下的析津府就是大辽的死穴了。   开封府如果丢了,大宋还不一定会灭亡。可析津府一旦丢了,大辽可就是在劫难逃了。   所以耶律延禧脑海中马上就升起了回师析津府的念头,但是随即又压了下去。   因为回师析津府就必须攻打河间大营!   要不然堂堂大辽天子带着那么多军队,却对一座就在自家皇宫外面不远的宋军的营寨视而不见,燕地豪强会怎么想?大辽天子那么窝囊,是不是另投明主了?   可是河间大营能打得下来吗?钟傅凭着一万多弱兵和草草构筑的营寨,都让耶律延禧的八万大军损失惨重。现在换成筑城高手武好古花了那么长时间精心构筑的河间大营,得死多少人才能打下来?   当然,更有可能死了很多人,最后也没打下河间大营。到时候赵佶御驾一到,燕地豪强还不得望风归附?   “陛下,宋主要御驾亲征了,咱们是不是……”   萧保先一边将邸报交给耶律延禧,一边小声提着建议。他本想建议耶律延禧回师析津府的,可是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妥,所以生生的卡住了。   耶律延禧又看了一眼正在慢悠悠难行的宋国纲船,咬咬牙道:“沿着黄河南下衡水,而后再沿葫芦河西下,在新河镇渡葫芦河,沿黄河西河道继续南下!”   葫芦河是北流黄河的一条支流,上游发源于太行山区,其下游有一段又连接着北流黄河的两条河道——北流黄河大名府界内的浅口镇分成了东西两河,其中东河是主干,西河则注入了葫芦河,然后再和东河汇合于冀州的衡水县境内。   耶律延禧狠狠咬牙,“朕将在黄河封冻前兵临宋国的开德府界,待大河冰封,就直下开封府!另外,传令草原,调集南王府、北王府、乙室王府三路大军各一万正兵南下,限五十日内至定州听命!”   所谓的南王府、北王府和乙室王府也和奚王府一样,都是管理契丹部族的衙门,直属契丹朝廷。由三大王府所提供的部族兵,也是契丹这几十年来最为强大的武力。不过这些部族也因为契丹人的“宫卫制”被严重削弱,现在三大王府,最多只能出动三万余名正兵了。   ……   武好古这边,此时正在忙着一大堆事儿。不知道是冥冥之中的定数还是别的什么缘故,运营了十余年的界河商市,现在要正式改名为天津市了!   而刚刚才成立,连地盘都没有和沧州方面划分妥当的界州,现在也成了天津府。   而且这个天津府的防备,还不是属于高阳关路或是海路市舶制置司管辖的,而是属于新成立的燕山路经略安抚使司管辖。   也就是说,天津府现在是燕山路的首府了。宋朝的惯例,一路首府都是这一路中最大最繁华的城市。   另外,为了凸显出天津府的地位和赵佶北伐燕云的决心。天津府下辖除了天津市和界河县(天津府的知府衙门驻在界河县)之外,还增加了一个武清县!   而第一任判天津府事,不用说,当然就是身兼燕山路帅司的武好古了。   天津府是燕山路的首府,根据宋朝的惯例,知府自然由帅司兼任。   同时,武好古的燕山路都部署也变成了正式的燕山路经略安抚使,而且还加了一个行宫都总管的差遣在身,以表明大宋天子将要驻跸天津府。   而海路市舶制置使的差遣暂时也没有拿掉,当然也没人敢接……去辽国抢粮300万石,想想都叫人害怕啊!   总之,一大堆的政务、军务,全都压在了武好古的肩上,此外还得忙着应付赵佶给他派来的经制军务的杨戬和通判天津府的王黼。真是忙得有点不可开交了! 第一千零五十二章 南征北伐(十)幽州镇   “节帅,节帅,不好了,大事不好啦……”   经制燕山军务的杨戬心急火燎跑进白虎节堂的时候,大宋燕山路经略安抚使,海路市舶制置使,判天津府事,幽州节度使,武清县开国公武好古正在和天津府的通判王黼商量武清、界河二县的两税和团练事宜。   收两税和办团练在别的地方应该是两件事儿。可是在武好古统治的武清和界河两县之中,两税和团练却是一件事儿。因为武清和界河两县农村的土地并不同两税还有免役钱挂钩,而是和兵役挂钩!   也就是说,在如今的武清、界河两县农村根本没有交皇粮的升斗小农,只有服兵役的骑士和办团练的地主。占有农田的代价就是一个,根据占有的数量出丁服役。或是充当骑士、新军,或是参加武好古主导的天津府团练。   大致上说,界河县多骑士,所谓的“沧州铁骑”,大部分出自当时的北沧州,如今的界河县地盘上。约莫有2000家骑士的土地,就在界河县境内,占有的土地多达300万亩!几乎整个界河县的土地,都分给了这些骑士。   而武清县则多豪强,上百个豪强连寨控制着三四百万亩的土地和为数不下五万人的精壮之士。只有桑干河沿线和界河北岸沿线的土地被武好古收回,准备分配给自己的假子骑士以及投效武好古的效用骑士。而假子骑士、效用骑士和豪强连寨的土地相加,差不多也就是武清全县的可耕地总数了。   也就是说,两县之内,既无小农,也没有收取农业税的可能!   拥有一万多户,十几万口(只算男丁,包括两县的廓坊户)的两个大县,居然不交一文钱的两税,也收不到几个免役钱(两县廓坊户的市税和免役钱还是可以收到的),让王黼这个通判感到非常的不甘心。   不过武好古也有说法的,界河县除了廓坊户外就没有什么民户了。骑士本就是武官,拥有的土地是职田,哪有让官员的职田纳税的?而武清县是新附的土地,怎么都该免个十年八年的税赋徭役吧?   再说也不能马上在武清县行宋制,派流官。得先照着羁縻州县的办法进行治理,且由当地的豪强推举县官,自治个十年八年再说吧。   而且,武清县的豪强虽然不交税,但是人家出丁啊!一个连寨出十个骑兵正兵,十个骑辅兵,全都装备齐全!另外再加一百个没有装备的壮丁充团练步兵。   一个县就出了上万团练兵和一千轻骑兵,还不包括安置在武清县的骑士。   这样的县,怎么都对得起大宋官家了吧?   话虽如此,可是王黼这个通判却是很不情愿的。   天津府现在就两县一市,其中一市就是原来的界河商市,现在改成天津市。但是就改了个名,各种制度全都照旧,还是商市自治。王黼这个通判压根管不着人家!   虽然天津市会把原本上交给辽国的包税交给天津府,以维持天津府和燕山路经略安抚使司的日常开销。但是对王黼而言,一年守着十五万缗的“死钱”混日子也太没劲了吧?   倒不是他想贪污,他家有的是钱,天津市里面也有他家的买卖。可是他作为天津府的第一任通判,本来就有责任替朝廷掌握天津府两县一市的地盘,把天津府的六曹参军体系完善起来,将两县一市的百姓和税赋都牢牢掌握在手。   另外,还有一个重要的职责,就是扶植起天津府的士大夫团体。建立一个以科举士大夫为核心的儒家社会。   只有这样,天津府才算真正被朝廷掌握了!   可是现在,天津府却是一个同大宋大部分州郡迥然不同的社会。是以天津市的豪商和界河、武清两县的武士豪强为支柱的社会。非常的强大,但是没有科举士大夫的份儿!   武清、界河两县的极限动员能力是8000左右的骑兵(正兵)加同样数量的骑辅兵,以及上万人的精壮步兵。   天津市更厉害!本部公民兵就有上万精壮随时可以发动!另外,还有人数不下两万的雇佣兵(主要是水兵)团体。还有可以批量培养军官和骑士的骑士学院、骑士小学。还有庞大的军工体系……   也就是说,武好古之所以能沿着桑干河步步逼近析津府城,还在析津府城外筑起河间大营,所依靠的主要就是天津府本身的武力!   这分明就是唐季、五代的藩镇啊!   不,现在出现在天津府的力量,比唐季五代的藩镇更可怕。因为这股力量可以从海洋,从工商业源源不断的汲取养分。   而更可怕的事情还在后面,就是武好古克复析津府后,也有可能将析津府改造成第二个天津府。甚至有可能将整个燕地的豪强,全都纳入自己的旗下。   到时候,武好古可就要变成真正的幽州节度使了!   即便武好古没有造反的心思,这么一支足以颠覆天下的武力存在于幽州这么一个从唐朝开始就很不安分的地盘上,又怎么不叫人担心呢?   就在王黼想要凭着自己的文官风骨和快要变成大军阀的武好古据理力争一番,可是又迟迟下不了决心的时候,杨戬就带着个让人胆战心惊的消息冲进来了。   “节帅,派去给大名府运输军资的纲船队派人骑快马来报,他们在冀州横水县和深州静安县的黄河河道附近的官道上,看到了不计其数的辽兵,正在向南开进!”   他的话音方落,燕山路总军机马政也快步走进了武好古白虎节堂,行了一礼后报告道:“节帅,辽主亲率的大兵正沿黄河而南下,总军机房估计他们的目标是开德府的临河县。”   “什么?”武好古还没说话,王黼却先叫了起来,“那不是到了开封府的大门口了?从白马津过河,转眼就能到开封府了!这可如何是好?”   “还真是小看耶律延禧了!”武好古摇摇头,脸色也凝重起来了。   他本来以为耶律延禧听说了“成吉思皇帝”要御驾亲征析津府的消息,一定会回师北上的。   可没想到耶律延禧竟然要一条道走到黑!   不会真的把赵佶从开封府吓跑吧?赵佶前一阵子好像还因为纪忆和许将的奏章从崇政殿跑路了。   这回要耶律延禧可真的要打过黄河去,兵临开封府了……这位“成吉思皇帝”不会和历史上面对金兵南下时候一样,跑路去苏杭吧?   “节帅……不如请和吧?”杨戬看着武好古低声道,“若是真让辽人过了黄河,你我可就罪责难逃了!”   是你罪责难逃!一旁的王黼心说:你个糊涂阉人真不知道怎么监军的?武好古都快变成武禄山了,还怎么治罪?让御史台的人去幽州镇抓武禄山?谁敢来啊?   “高太尉不是快到开封府了吗?”武好古一点不慌,“他有一将新军和2000精骑,应该都带回开封府了吧?开封府还有18000人的模范新军,总共就有25000精兵,还怕什么辽人?而且咱们刚刚给大名府运去了足够武装五万团练的长枪、天津弩、皮盾、皮盔和纸甲。给相州团练的兵器,十天前就发运出去了。等到天寒地冻的时候,相州军和大名军也该起来了。到时候一起入援开封府,还怕守不住吗?”   武好古当然在忽悠人了,只要耶律延禧的决心足够大,开封府压根就守不住!   赵大、赵二当年就选了这么一个坑人的地方建都,后人有什么办法?耶律延禧只需要在黄河冰封的季节渡河,然后选一个靠近开封府的位置等着。等到来年春夏之季掘开黄河南岸的堤坝,大水漫过去把开封府淹了就是!   如果耶律延禧因为相信佛祖而不忍制造太多的杀孽,那还有另外一个办法。切断汴河水道即可!没有了一年600万石东南粮食的补给,一百多万人口的开封府饿都饿死了,还抗个屁辽?   “如果大官你不放心。”武好古应该是良心发现了,他想了想又道,“咱们可以建议官家迁都。”   “迁都!?”   “迁去哪里?”   这下杨戬和王黼全都傻眼了。   “保险一点就去海州吧。”武好古说,“海州靠近东海和淮南,不仅有海运之便,还有淮粮之利。附近的徐州又是军工重镇,稍加整顿,便能产出无数精良的兵器。作为首都比开封府合适多了!若是觉得海州太偏,不妨去京西南路的襄州。襄阳有汉江水运之便,临近的荆湖、四川又盛产稻米。兵家重镇陕西也在襄阳附近,可以源源不断得到西军的支援。杨大官,王通判,咱们联名上个奏章如何?”   “节帅!一国之都怎么能说迁就迁?而且山河之固,在德不在险!”   “是啊,节帅,这样的奏章可不能上……要不然就是和天下有志之士为敌了!”   杨戬和王黼当然不肯附和武好古了,迁都这事儿可是政治上的大错误,谁要敢提,谁就是在拿自己的政治生命开玩笑!   武好古抿了下嘴,“既然如此,那也不必惊慌,官家只管在开封府安坐,本帅自有退敌的良策!” 第一千零五十三章 南征北伐(十一)迁都或者养虎   虽然杨戬和王黼异口同声地反对,但是武好古还是亲自拟了两本奏章,让杨戬带着入京,其中一本就是关于迁都的建白。   当然,这是暗入文字,饶是武好古也不敢公开建议赵佶迁都的。   但是作为赵佶的好朋友,武好古无论如何都要进谏一回的。要不然他的那颗善良的心是会痛的!   在他看来,大宋虽然改变了不少,但是并没有大幅变强。特别是朝廷掌控的武力,比原来强得只能说有限。   赵佶这个“成吉思汗”明显也是个西贝货,就算把真成吉思汗的家底给他,估计也玩不出什么花儿来。   所以要挽救赵佶和大宋未来的厄运。最可行的办法,还是放弃开封府这个根本无法守卫的都城。   即便不能把都城迁去面向海洋的海州,也应该迁往有长江之便,汉水之险的襄阳。   至于在德不在险什么的,对开封府是没有意义的。因为开封府受困于交通和周边土地的日益贫瘠化,连一百多万人口的吃饭问题都解决得勉强,还有什么德不德的?   相比之下,襄阳有汉水可以运粮,又靠近荆湖和四川这两大粮仓,多少张嘴也养得起。   而且襄阳又靠近西军的大本营陕西,完全可以用荆湖、四川的粮食财富养活陕西的兵募。对于维持国家的武力也是很有好处的。   而另外一本奏章,则提出了一个不迁都就能让耶律延禧大败而回的办法——煽动生女真部落联盟起义!   因为武好古早就派出工兵去帮生女真人拆高丽人的城池了,估计现在曷懒甸战争应该以高丽人的彻底失败而告终了。   这样生女真部落联盟就欠了武好古一个极大的人情。   另外,现在武好古的大军兵临析津府城下,而耶律延禧又在步步逼近开封府。辽国的力量看上去都用在了宋国身上,辽东道方面必然是空虚无备的。看起来也是生女真起义造反的绝佳机会。   生女真一旦起兵,耶律延禧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去开封府城下一游了。   那可是真正的“敢达”啊!当然,生女真也是大宋帝国真正的考验!   之前打败的西夏不过是个小强,被神宗、哲宗折磨了两代人,早就国尽民穷了。历史上没有“房奴兵”和“御前骑士”,宋徽宗也差一点把西夏给灭了。   所以“平夏之战”的胜利并不意味着宋朝的军力有了实质性的提升。   而以西夏残余势力和教化团为主力打得安西之战,更是绝对优势下的碾压了。西夏再怎么也是“东亚怪物”,一百多年的残酷战争中打熬出来的。天方教的强者根本不能比——天方教的军事体制很坑爹,他们是自己人不能打,全靠买来的奴隶兵。而且他们又不能买天方教的同胞做奴隶,所以天方教在中亚的地盘越大,可以供他们购买的奴隶就越少。古拉姆战士的数量,当然也就越少了……   至于三佛齐、注辇、爪哇这些主要靠海权混日子的强国,在造船工业世界第一,而且总产量肯定超过第二到倒数第一总合还要翻个几倍的大宋跟前,根本不值一提。   这个大宋的武力虽然是弱的,但是在当时的世界上,还是可以稳稳排在前三名的。   而生女真,则是如今武力比赛的世界冠军,契丹应该还是亚军,至于第四名则是还是一团散沙的阻卜诸部。   这大概就是大宋王朝很不走运的地方了。   契丹刚刚衰弱,生女真又眼看着崛起,而女真人衰弱之后,蒙古又随之而起。   大宋这个世界第三,总是让世界第一在那里揍,而且还是一茬接一茬的来……   更要命的是,大宋眼下的都城,又处在不可守的开封府!   那可真是一点儿都输不起啊!   ……   “高俅,张叔夜,王禀,你们怎么看?”   杨戬带着武好古的奏章抵达开封府的时候,高俅已经带着4000骑兵(其中辅兵占一半)日夜兼程到达了。   所以今天也出现在了崇政殿之内,一块儿研究武好古的建议。   “陛下。”明显发福的高太尉上奏道,“臣以为都城乃是国家根本,根本不固,地动山摇!”   “你赞成迁都?”赵佶问。其实他是赞成武好古的迁都提议的。   开封府的确没有襄阳保险啊!   高俅沉默了一会儿,又摇摇头道:“如今不是讨论迁都的时候。契丹正向黄河而来,若在此时迁都,一定会搞得人心惶惶。武好古上此奏章,显然也不是想让陛下立即迁都。”   赵佶点点头。现在要迁都也迁不成!他倒是想走来着,可文武百官又怎么会答应?   张叔夜也道:“陛下,昔日太祖开国之时,也觉得开封府不大适合建都,不过那时太祖是想要西迁洛阳的。”   “洛阳虽有险要,但是转运困难,的确不如襄阳。”高俅道,“不过陡然提出南迁襄阳恐怕也不妥当。或许可以将南京从应天府迁往襄阳,如此就能大兴土木,扩建襄阳城堡了。”   “好!好!”赵佶点点头,“这才是老成谋国之言。那么,联合生女真之事呢?可行否?”   “可行。”高俅没有多想,便马上点头道,“如果生女真可以举兵,耶律延禧恐怕只得回师析津府了。”   张叔夜也道:“此时也是生女真举兵的最佳时机……若是陛下能赐他们一点钱财,把握就更大了。”   “钱财是小事,兵甲器械也可以供给!”赵佶想了想,又道,“只是生女真终是远水。而耶律延禧大军都快抵达开德府界了,可如之奈何?”   高俅知道这个问题是问自己的,虽然他也害怕和辽人打仗,但是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陛下,臣愿意率领模范新军去抵挡辽兵。”   “好好!”赵佶连连点头,心说:还是高俅可靠啊!武好古那厮太不靠谱了!   他想了想,又压低声音:“朕本无意和契丹开衅,今次如能化干戈为玉帛,便是百万岁币也是可以许给的!”   啊!?   这回轮到高俅傻眼了。   生女真眼看起兵了,你咋能给个百万岁币和契丹议和?这不是把生女真卖了吗?   而且原来就是五十万岁币,契丹折腾一回就变成一百万了,以后他们还得常来啊!   “陛下,不至于如此吧?”高俅试探着说。   “现在不议和,难道等黄河封冻吗?”赵佶面色一沉,“你快快带兵出城……切记不可浪战,要结硬寨,打呆仗,可知道了吗?”   ……   高俅郁闷的领兵出征,去黄河岸边抵挡南侵的大辽天兵的时候,大宋的天兵,也出现在了比高俅更郁闷的大辽辰州奉国军节度使大公鼎的眼前了。   堂堂大辽,天字第一号强盗,从来只有大辽抢大宋,什么时候有大宋的强盗跑到辽东来撒野?   这样离奇的事情,居然还真的被他遇上了。   这天早上辰州奉国军马步军都指挥使高永昌就给他带来了一个难以置信的消息,大批的宋军战船,已经堵到辰州港的港口外面了。   一开始大公鼎还不怎么相信,直到他和高永昌一起登上了辰州城的城头,才发现数以百计的战船(包括运输船),密密麻麻散布在辰州港外海。   当先的几十条桨帆战船,更是全力划动长桨,直愣愣的就冲码头而来了。   “这这这……”出身渤海大氏,但是却对契丹人忠心耿耿的大公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这些宋人的战船来辰州做什么?”   “节帅,他们是来抢掠的吧?”高永昌当然知道宋朝的战船是来干什么?马植的买卖就有他一份啊!   “抢掠?”大公鼎睁大了眼珠子看着高永昌,“怎么可能?宋朝来抢契丹了?”   他的问题才一出口,高永昌的一个族弟高药师忽然大喊了起来:“宋人的甲士,宋人的甲士冲上码头了!”   真的有甲士?   大公鼎连忙眯着眼睛去看,结果就是凉气儿连连啊!   从一艘刚刚靠上码头的宋国桨帆战船上冲下来的,都是身穿瘊子甲,手持着长陌刀(他们是战船上的肉搏兵,因为不晕船,所以打头阵)的壮汉,个个凶神恶煞一样的,看见守在码头上的奉国军乡兵就砍。   奉国军的乡兵大多是渤海人,不得契丹人的信任,所以也没有什么好装备,大部分人连甲都没有,只有一把短刀,一件战袄,一顶毡帽,怎么可能挡住披着瘊子甲拿着长陌刀的宋军?转眼的功夫,就都被杀散了。随后,更多的甲士,从宋军的战船上冲到了码头上,都是持着长枪、刀盾和弩机的战士,组队列阵,极有秩序的向附近的辰州商市涌去!看他们的布署和行动还有装备,就知道是不可小觑的精兵了。   高永昌这时在大公鼎耳边急急地说:“节帅,宋军势大,辰州军的京州兵根本抵挡不住!下官和舍弟保着节帅杀出去吧!去东京道向魏王殿下求援吧!” 第一千零五十四章 南征北伐(十二)风云将起   高永昌所说的“魏王殿下”就是皇太叔耶律和鲁斡的儿子耶律淳,他现在是东京留守,坐镇辽阳府,掌管着危机四伏的白山黑水。   后世的《辽史》上将女真人的崛起描绘成了契丹人粗心大意造成的偶然事件,仿佛只要耶律淳这样的东京留守和耶律延禧稍微上点心,就没有女真人什么事儿了。   如果让如今身在辽阳府,面对危局一筹莫展的耶律淳看见《辽史》上的观点,大概要破口大骂了。   因为大辽国在东京道所面临的真正危机只有一个,那就是无解的人口危机!   契丹人太少了!   而女直人和渤海人又太多,太多了!   造成契丹人太少的主要原因当然是佛教大兴了。虽然汉人和渤海人都相信佛教,但是佛教思想在汉人、渤海人的大脑中所占的比重并不高。这两个民族主要是受儒家思想的影响,将宗族传承看得比佛祖重要。他们相信的其实是和儒学融合后的佛教,所以并没有影响人口的增长。而且和尚在辽国属于统治阶级,不是汉人和渤海人想当就能当的。   而辽国高贵的契丹国族虽然也受到儒学的影响,但是程度不能和汉人、渤海人相比。而且他们又是统治民族,是和尚们最喜欢忽悠的对象,所以被忽悠出家的契丹人肯定比汉人、渤海人多多了。   另外,契丹人还长期实行内婚制。姓耶律的通常只能和姓萧的婚配,姓萧也只能和姓耶律的结为连理,少有例外的。   在长期的内婚制后,近亲结婚的危害自然也就不可避免了。这样又进一步降低了契丹人的人口增长率。   而造成渤海人、女直人人口暴涨的祸根则是耶律阿保机埋下的。渤海人和女直人原本的生活区域主要在“东北外围地区”,自然条件相对恶劣,也就不太有利于人口的增长。   可是契丹人在征服渤海人、女直人后,却把渤海人举族内迁到了有了相当程度的开发,适合农业生产的辽东、辽西,而将“外东北”的土地留给了女直人。之后,又陆续内迁了许多女直人进入辽东地区。因此这两个民族的生存空间,也就得到了实际上的扩张,人口的快速增长也就不足为奇了。   虽然依旧居住在“东北外围地区”的生女直人口并不算多,但是只要一离辽河远点,就是各种各样的熟女直部落了,什么曷苏馆部、回跋部、乙典部、鸭绿江部、顺化王部、龙府部,多得数都数不过来。   而在富饶肥沃的辽河流域,则到处都是渤海人耕种的土地!而在辽河沿岸还有沿海的城镇之中,从事工商业,担任中下层官吏的又多是汉人。契丹人在东京道这边少得几乎都找不着了。   因为统治民族的人口太少,辽朝自然也没有能力在辽阔的东京道建立起有效的统治。所以大量的生女直、熟女直部落都保留着自己的武装,一不留神他们就会起来闹上一场。而居住在辽河流域、大灵河流域的渤海右姓和汉人豪门,同样也养了部曲私兵,有些甚至还筑起堡垒坞壁,拥有自己的私城!   更让契丹统治者们感到忧心忡忡的,则是生女直部落联盟的出现!   部落联盟就是国家的雏形!同样由部落联盟发展而来的辽国的统治者们,又怎么会不知道生女直部落联盟的威胁?   而生女直诸部占有的地盘又那样的辽阔,从混同江两岸一直到东方辽阔的大海,这片地广人稀的土地,几乎都是生女直的家园。   他们一旦据地立国,就将是昔日海东盛国渤海国的再现!   可知道女直人早晚会变成辽国的大患又能怎么样?出兵剿灭吗?一个磨古斯之乱,打到现在都没有完全平息!现在大辽又和南面的大宋打了起来,而且战局怎么看都不像能必胜啊!   虽然大辽皇帝率领的大军在定州之战后一路凯歌高奏,现在正沿着北流黄河南下,都快靠近开封府了。   可是在大辽南京道析津府这边,情况却对辽国非常不利!宋国的数万大军不仅在燕京城南的桑干河、高粱河之间建立了大营,而且还在沿着桑干河、高粱河向北修建起新的堡垒。   这摆明了是要用堡垒推进的办法把析津府城包围起来啊!   由知奚王府事萧遐买和南京道团练使耶律控里骨指挥的解围军团,则行进缓慢,到目前为止还在玉田、蓟州、三河一带活动。   耶律淳现在真不敢想象大辽和大宋之间的战争会打出什么样的结果?更不敢想象生女直、熟女直、渤海人还有一部分有贰心的汉人豪强在得知析津府被大宋攻取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正坐在东京道留守司的衙署内厅里面反复翻看着一封从玉田大营寄来的书信的耶律淳,忽然就听见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然后就瞧见自己的妻弟萧敌里快步走了进来,一脸的惊骇。   “魏王,出大事儿了!宋军打过来了!”   “什么!?打,打到东京道了!?怎么那么快!”   耶律淳顿时就是一身白毛汗。他是东京留守啊!东京道距离析津府有一千余里呢,怎么可能那么快就打过来?   “不对啊!”耶律淳拿起书案上萧遐买从玉田大营寄来的书信,“萧遐买的信今天早上才到,他在信里面说,宋军还在析津府城周围挖壕筑垒呢!怎么可能那么快就打到东京道呢?”   长得跟个白面书生似的萧敌里摇摇头,“打来的是另一股宋军,从海上来的……昨天上午在辰州港上陆,大公鼎和高永昌两个废物抵挡不住,都跑到辽阳府来了!他们俩正在大堂里面哭呢!”   “从海上来的?”   耶律淳这下可坐不住了,猛地站了起来,三步并成两步,一路小跑着就去了留守司大堂。刚到大堂门口,就听见高永昌在那里嚎啕大哭。   “都死了,都死了,俺的手下真是可怜啊,连身纸甲都没有,连根长一点的枪都没有,遇上宋人的铁甲陌刀队,就只能挺着死啊……”   铁甲陌刀队?   耶律淳吸了口凉气,加快脚步就入了大堂。看见大公鼎这个老头已经瘫在地上了,头发也散了,胡子也乱了,衣服上面全都是焦黑的颜色,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宋人的爆裂火箭炸得?   高永昌看着就更可怜了,脑袋上缠着血迹斑斑的纱布,一条胳膊好像是折了,用木板和布条捆扎了吊在脖子上。不过精神还好,还能嚎啕大哭。   “怎么回事?”耶律淳问。   “回禀魏王!”看到耶律淳进来,高永昌噗通就跪了,“末将有罪,末将没有守住辰州……但是宋人也太凶,太多了,几百条战船,铺满海面,上面都装着铁甲兵啊!末将的渤海儿郎连把长柄的铁锤都没有,根本对付不了铁甲。只能生挺着死啊!”   渤海人在大辽那是最不招人待见的,汉人还有不少侍卫亲军,由渤海人组成的正规军就少多了,只有辽阳府这里有几千渤海步兵算是精锐。而高永昌统带的渤海乡兵不过是用来维持治安的弱鸡,根本不能和装备精良的宋国新军开战。   当然了,渤海人要真的有了大量装备精良的军队,耶律淳这个东京留守早就干不下去了。   高永昌高声喊哭着,“魏王殿下,请您赶紧发兵去复夺辰州,杀光那些可恨的宋军吧!”   发兵?   发谁的兵呢?   耶律淳眉头大皱起来,辽阳府内倒是有三千渤海部战士,是很不错的重甲步兵,还有几千驻防皮室军,都是契丹国族的兵马。东京道这边还有用来防备女直人的南北女直军,名叫女直军,其实是契丹部落兵。   此外,东京道留守司下面还有21个节度使州,每个州都带一个军号,多少有点兵力。不过多数都是京州兵,并没有什么战斗力。   除了这些兵力之外,就是熟女直部落的部落军,汉人大族和渤海右姓的私兵,还有一些契丹贵人的头下军州也有兵力。   杂七杂八加一起,兵倒是不少的,可是掌兵的那些人,却大多是居心叵测!   另外,生女直部落联盟在不久之前打下了高丽人在曷懒甸建立的九座城堡,据说还用上了宋人的火药武器!也不知道宋人和生女直有没有勾结?这些整天在山林里面和野兽打架的蛮子会不会趁着宋人从海上入侵的机会反了大辽国?   这件事儿想想都可怕啊!   “魏王殿下。”耶律淳的妻弟萧敌里这个时候凑到了他的耳边,低声提醒道,“不如把辽阳府城内的渤海部派给大公鼎和高永昌,让他们去耀州驻防吧。东京道这里,可不是宋人能长留的,我估计他们是来点火的,所以咱们还是得提防……”   后面的话不必说,耶律淳也明白了。东京道本就个一点就着的柴房,形势有多险多恶,只有契丹统治者心里最清楚。宋人来抢一把,来放把火都是有可能的,要夺取东京道的大片土地,那是没有人会相信的,宋人的刀没有那么快,打不服那些牛鬼蛇神的。   所以东京道的危机,还是在内部啊! 第一千零五十五章 南征北伐(十三)高太尉来了   大军浩荡,眼看得前面就出现了一座巨大的城池,城墙上赫然飘扬着象征大辽帝国的黑旗,显然这座城池已经被战无不胜的辽兵攻破了。   看到眼前的景象,护卫在耶律延禧周围的御帐亲军将士们都欢呼起来。   跟随在耶律延禧身边的北院枢密使萧奉先低声告诉耶律延禧道:“陛下,那是魏县县城,和大名府城只隔着一条黄河,是被宋人放弃的。”   “又是主动放弃的?”耶律延禧眉头深皱,“宋人在坚壁清野!”   “陛下圣明!”萧奉先道,“过了葫芦河以后,咱们一路上占领的城池都是空的……派出去的打草谷兵也少有收获,直到过了漳河才多了些收获,不过也不能和葫芦河北的时候相比。”   辽军过了葫芦河之后,就沿着黄河和漳河之间的狭窄走廊向南前进。途经的巨鹿、平乡、平恩、肥乡、魏县等五县之地,全部进行了清野!行军虽然毫无障碍,但是打草谷兵却一连多日少有收获。而要扩大打草谷的范围,又受到了漳河、黄河的阻挡。   不过大军在魏县北面的清漳镇渡过漳河(之前辽军遇到的漳河是南北向的,和北流黄河平行,而此处的漳河则是东西向的)之后,东面依旧有黄河阻挡,西面却是一马平川。   所以派出去打草谷的骑兵收获又多了起来,军队的士气也相应大幅提升了。虽然收获仍然不能和在定州、深州、祁州时相比,而且出击的打草谷兵有时候还会遭遇伏击,但是大家一想到天下最富的开封府就在前方,士气自然也就容易上升了。   “军中存粮还有多少?”耶律延禧问,“可以维持多久?”   “回禀陛下,大军在葫芦河北收获颇多,足够支撑数月的消耗了。”萧奉先道,“况且西面的相州没有河流遮护,俺们的打草谷兵总能有所收获的。”   君臣二人正在对话的时候,就看见前面几骑远拦子马飞也似的朝耶律延禧的大纛所在驰来,一名袛候郎君策马上前询问,然后就飞马到了耶律延禧和萧奉先跟前。   “陛下,有一队打草谷兵在临漳县城附近遇伏,损失了上百人!另外,远拦子马还在临漳县城和洹水南岸发现了大股的宋军,都打着‘相州团练韩’的旗号。”   临漳县属于相州管辖,而洹水则是从相州中部穿过的一条东西走向的河流,水势不大,但也算一处险要。另外,这条河流注入的是永济渠的河道(也就是古运河),通过永济渠连着北流黄河。而这一段的永济渠因为得到了黄河水的补充,现在也变成了一条不大不小的河流,也挡在了辽军南下的途中。辽军如果想绕过永济渠,那就必须渡过洹水。   “相州团练韩?是相州韩家的兵马?”   “应该是吧。”一旁的萧奉先笑道,“一帮书呆子也学武人了。”   “不如顺手把他们收拾了。”   “陛下,那就是沿永济渠进军了?”   在夺下魏县县城后,摆在耶律延禧跟前的就是两条进军路线,一条是沿永济渠走,渡过洹水、汤水后,在开德府或安利军境内寻找水势较浅的永济渠河段渡河,然后再向黄河北岸靠近。   因为黄河中游的河道不断抬升的缘故,永济渠早就是条废渠了,在进入开德府和安利军境内后,由于没有水源补充,也就变成了一条可以涉渡的小河沟了。   “对!”耶律延禧点点头,“沿永济渠进军吧……过了平恩之后,北流黄河上有大名团练军的战船出没,要在大名府境内强渡永济渠怕是不大可能的。”   纪忆自己就是个海贼进士嘛,手上的陆军人才是没有的,但水军人才一大把啊!而且在京东商市还开了造船厂,造点能在黄河上作战的小型战船还不和玩似的?   所以在很短的时间里面,他就从京东商市拉来了一个内河战船队,装备了十几艘用纲船改装的战船。对付一帮契丹旱鸭子那是十拿九稳的!   ……   “辽寇果然沿永济渠而行了!”   辽军的一举一动,当然也逃不脱黄河河面上的大名团练军水军的视线。就在辽军前军沿永济渠转向西行的当天下午,坐镇大名府的纪忆、许将和谭稹就接到了报告。   “那就是要渡洹水了!”谭稹是懂军事的,马上就做出了判断。“相州团练军恐怕挡不住他们啊!”   “无妨。”纪忆道,“韩似夫和宗汝霖都坚韧的性子,一定会屡北屡战的!而且转运使司已经拨足了钱财军械,足够他们补充上几茬的。”   “似夫”的韩肖胄的字号。而宗汝霖就是宗泽,纪忆早就听说过这人的办事能力。因此才在韩肖胄受命办团练之后,推荐宗泽去相州任通判的。而宗泽到任后也不负所望,率领着相州民夫加固了临漳县城,还在洹水沿线修筑了十几座堡寨,用于封锁辽军南下之路。   不过因为相州团练只是仓促成军,想哪怕有坚寨可依,也很难挡住耶律延禧的大军。但是只要相州城不破,以韩家的号召力,总归能屡北屡战的。   而在纪忆看来,只要相州能顶住,大名府的问题就不大了,总是能和辽军耗下去的。   “也是啊。”谭稹轻轻点头,“只要咱们和相军可以扛下去,辽兵的后路总归不稳,想要渡大河南下开封府也不易吧?”   许将却叹了口气,“只是百姓受苦啊!”   “可不是嘛!”纪忆附和道,“都是武崇道不好……”   三人正说着话,忽然公厅外面响起了脚步声,然后就是一名河北宣抚司的军事机宜(并不是云台系的,是纪忆从格致大书院带来的)走进来,行了一礼,禀报道:“城外三十里处出现大队骑兵!”   “什么!?辽人过河了?”许将猛地就站了起来,老脸上都是惶恐。   “不可能!”纪忆摇摇头,“大名府水军可不是他们能对付的。”   谭稹问:“南面还是北面?”   “回禀都知,是城南三十多里外。”   “城南?难道是……”   “是援兵!”谭稹道,“一定是高太尉的骑兵到了!”   他已经得到了消息,知道高俅日前回到了开封府,而且还带来了2000灵州铁骑!   “高太尉要来了?谢天谢地……”许将许老爷子这才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说真的,这些日子他的代理宣帅当得可提心吊胆,早就盼着高俅来接任了。   ……   “太尉,前方就是大名府城了!”   “好!再加把劲儿,今晚上进大名府睡觉,一人一个大名府的娘们暖被窝!”   正在用失足妇女鼓舞军心的,不用说,就是新任的河北宣抚使高俅高太尉了!   他这时正和自己的总军机李永奇一块儿,领着4000骑兵(一正一辅)沿着黄河东岸的官道急行。因为是一人双马的配置,就是8000匹军马撒开蹄子在官道上奔跑,扬起了好大烟尘,不仅大名府城上的守军远远的可以看见,就连黄河对岸的辽兵也看得一清二楚。   这样大张旗鼓,自然是做给黄河对岸的辽兵看的,得让他们知道,战无不胜的高太尉已经来啦!   只有这样,才能阻止辽兵直扑黄河北岸。   虽然在黄河封冻前,辽人也不大可能渡河,但是架不住官家天生胆小啊!就在高俅整军北上的几日内,赵佶已经连续下旨关心起襄阳的建设发展了。还将襄州提升成了襄阳府,并且任命自己的心腹潘孝庵出任知襄阳府事,还从封桩库中拨了500万让潘孝庵去增筑襄阳城……   不用想也知道,官家这是在为去襄阳府避难做准备啊!   如果辽主真的到了黄河北岸,没准就把官家赵佶吓跑了,那可真是要惹得人心大乱了。   为了这事儿,高俅还给武好古写了封信,把忽悠官家迁都的武好古好一顿数落。   就在他写信数落武好古的时候,他的总军机李永奇已经给他制订好了一个“黄河战役”的作战方案。核心思想就是依靠大名水军、相州团练军的支持,利用灵州骑兵和灵州步兵的机动能力。在北流黄河沿岸同南侵的契丹人周旋,最起码要拖住耶律延禧的步伐。   而在拖住耶律延禧的同时,高俅还会寻找和谈的机会!   他可不是居心叵测的武好古,而是真正的大宋忠良,所以会不折不扣执行赵佶的指示……   “陛下,是宋人的骑兵,约莫有四五千骑,颇是精锐啊!”   耶律延禧和萧奉先此时正在黄河西岸的官道上,当然发现了疾驰北去的宋军骑兵了。   “是高俅来了?”耶律延禧牵住缰绳,望着河对岸的烟尘。   “多半是他的灵州骑兵……”萧奉先问,“陛下,黄河在他们手中,咱们是不是要调头北上?”   “北上?”耶律延禧摇摇头,“战与不战,在敌而不在我,便是北上,高俅就会过河决战了?传令三军,加速南下,三日之内,一定要突破洹水,击溃相州团练军!” 第一千零五十六章 南征北伐(十四)屡北屡战   大观三年九月初八。   相州,洹水。   夜色已经笼罩在洹水战阵之上。无数熊熊燃烧的火炬堆叠在战场上,火光摇曳,映照着洹水南岸大大小小的堡寨壁坞。   喊杀声在这个夜晚中四下回荡,撞击在这些草草修筑的堡垒上又四溅开来,给这个血腥的夜晚,添增了无数的杀气!   辽军军马,这个时候已经控制了几处可以涉渡的浅滩,大队大队的四捷军步军就从这些浅滩过来洹水,马上投入了对浅滩附近几处堡垒的攻击。死伤的士卒,也流水一般的抬了下来。   相州团练军修筑堡垒的本事是不能和钟傅麾下的正规军相比的,他们也没有赵佶亲笔绘制的《步步为营图》,负责修筑这些营寨的宗泽也是个能干的外行。所以也没有对壕沟的深度、营墙的高度和厚度、防备马军的篱笆提出严格的要求。   所以这些营寨的防御能力也不怎么强,也用不着什么大型器械,直接让四捷军的战兵扛着梯子,举着盾牌往上冲就是了。   不过堡垒似乎总能让宋人得到战斗力加成。哪怕这些堡垒实在不怎么坚固,进攻的四捷军战兵和用弓箭掩护进攻的契丹宫分军战兵,还是出现了不少伤亡。   而给他们造成伤亡的,主要是一种设计非常精巧,使用起来又非常方便,而且精确程度很高的弩机。因为使用了低成本的材料打造弩臂,所以这种弩机的有效射程并不远。对于披甲目标仅仅在五十步内有效,如果对方披着铁甲,那就得在三十步能射出箭镞,才能有较大的概率贯穿。   但就是这种有效射程只能算是普通的武器,在今天下午的战斗中,给进攻的辽兵造成了可怕的伤亡。因为这种大量生产的廉价弩机数量极多,每个营寨里面都配备了超过600只这样的界河弩,哦,现在叫天津弩了。   如果在规定的距离内开火,一次齐射就能杀伤差不多两百人!而且这种强弩所使用的箭镞也都是天津制造的,箭头非常坚硬,还在武好古的要求下打造成了三面樋状,也就是所谓的“三棱刺”的形状!在射入人体后可以开出一个大体上是方形的窟窿,很难止血和愈合,停止作用也很强。   如果身上插几支扁形的箭镞,只要刺入不深,伤口会自动收缩,起到止血的作用。所以士兵依旧可以在不拔掉箭镞的情况下保持一定的战斗力。但是身上插几根三面开刃的箭镞,那可就够受了!因为伤口无法挤压止血,在人体活动的过程中,三面刀刃还会造成新的伤害。所以被三棱箭镞射中,最好还是赶紧退回去求医,要不然很容易伤重身亡的!   在大量天津弩的加持下,白天的战斗中,这几个不大坚固的营寨前的壕沟,就成了无数辽人死士的伤心地。冲了不知多少次,都没有能攻破营垒。   不过当战斗持续到夜间,苦战了一个下午的相州团练终于支持不住了。在下午的战斗中,他们的损失也不小啊!他们有天津弩,辽人也有顽羊角弓!虽然在杀伤力上,天津弩完爆顽羊角弓,但是在射速上可就差得太远了。而且的辽人的弓箭手数落还多!差不多就是相州团练射出一支箭镞,就得挨上十支辽人的羽箭。   如果这些相州团练都披着铁甲,倒也不怕什么。可他们偏偏只有防御能力相当有限的纸甲和皮盔,所以在辽人的箭雨之下,伤亡也相当不小。   而且在天亮的时候,守寨的团练被带队的相州小土豪逼着,不敢逃走——相州团练军都是师生、父子、兄弟、主客的关系,在初兴的时候还是很有控制力的。可是到了夜晚,黑灯瞎火的看不清楚,控制力自然就下降了。   其中一个堡垒终于被辽人攻破了。火光之下,黑色的辽人甲士,如洪流一般从一处坍塌的堡垒围墙缺口处涌了进去。原本依着胸墙放箭的相州团练,在这一刻顿时就崩溃了,根本没有勇气和凶神恶煞一样的辽兵肉搏,丢了武器和旗号,撒开脚丫子就往后狂奔而去了……   这个时候,宗泽在布防上的一巨大的漏洞出现了。因为没有经验,也没受过正经的军事教育。所以他没有在敌人有可能突破的地点修筑多层次的防御体系,而是平均分布了兵力。也就是说,在辽军的突破口(浅滩)附近,只有一座堡垒,而且也没有特别加强。堡垒被攻破,整条洹水防线,也就完全崩塌了。   所以在这个夜晚,刚刚组建起来的相州团练军,遭遇了他们的第一次惨败。   根据亲历者岳和后来的回忆,当日亲临前线督战的韩肖胄和宗泽,发现防线被突破,都表现的相当惊慌,匆忙下令撤退,全军狂奔着逃往相州城,一路上到处都是丢弃的兵器、甲胄和辎重!还有不少相军团练干脆开了小差!   出阵时人数多达两万的团练军,跑回相州时计点人数,所剩不足六千!感到有负皇恩的韩肖胄甚至在相州士绅官员面前上演了一出投水尽忠的好戏,最后在一群韩家门生的阻拦下,决定暂时不死,然后还写了奏章给赵佶,表示要收拾人马,与贼再战……   而再战的结果,当然是再一次失败了!   不过失败是成功之母,韩肖胄和宗泽都是不怕失败的主儿,而且也有足够的本钱可以输,所以他们总有一天会成功的!   ……   “存天理,灭邪魔!存天理,灭邪魔……”   催命一般的口号声,再一次在大辽知奚王府事,南京道都统军萧遐买的耳边响起!   燕京城东,漷河两岸,一场大战,也正在宋辽两军间展开。不过和洹水之战的宋守辽攻不同。这场漷河之战是一场宋军发动的围点打援之战。被围的点是漷河南岸的漷阴县城。   在九月到来前,宋军在析津府城周遭的行动都非常克制,就是挖壕筑垒,将析津府城团团包围。对于辽军兵分两路,向析津府城步步逼近的行动,根本视而不见。   可是一入九月,宋军的风格突然大变,开始在析津府周围大打出手。几天之内就拔掉了析津府城东的天柱庄、望京台、孙侯馆和潞县县城等据点,然后又在九月四日包围了由耶律控里骨的侄子耶律讹里率军守备的漷阴县城。   这下耶律控里骨和萧遐买都不能坐视不救了。只得动员了万余奚军和万余玉田韩家的族兵,在两千文忠王府的骑兵支援下,往救漷阴。结果在涉渡漷河时,遭遇了早就等候在那里的赵钟哥指挥的四将新军的攻击。   由于奚王六部的民众主要是农民,所以奚军是以重步兵为主的。而玉田韩家的族兵,主要也是披甲步兵。而且遭到攻击的萧遐买立即命令部队依河列阵,所以没有给宋军铁骑太多的机会,只是负责掩护奚军和韩家步兵的两千文忠王府骑兵被击溃。   剩下的战斗,就在双方的重步兵之间展开了!   被赵钟哥派上战场的三将天津府新军(就是原来的河北宣抚司直辖四将之三)都是新组建的部队。军官都是职业化的,训练和装备也都是最好的,但毕竟没有经过多少战火的磨练。   真正的两军列阵厮杀,这还是头一回呢!   双方的交战从九月初八的白天开始,奚王府兵和韩家族兵死守着一处河湾。用马车和鹿砦封锁了唯一的陆上通道。而赵钟哥也没有选择从陆路进攻,而是命令部队涉水进攻,从西、南、北三面,轮番进行攻击。同时,还架起了几十台弩炮,不停发射爆裂箭,掩护自家的弩手靠近敌方发射箭镞。   整个白天,双方的箭矢弩箭,就在空气中密集交织,仿佛没有竭尽的时候。这是密集的弓箭和杀伤力十足的弩箭之间的较量!同时也是对双方射手体力的考验。   而当夜色降临的时候,苦战了一个白天的奚王府兵和韩家族兵已经遭受了相当大的伤亡。河湾阵地的中央,已经变成了垂死的伤兵集中之地。到处都是哀嚎,到处都弥漫着血腥和血肉被烧焦的味道——用烧红的烙铁将三棱箭簇制造的可怕伤口烧糊,大概是唯一的止血方法了!   不过比三箭镞更可怕的宋军新军的长枪突击,也随着夜色的降临而开始了!水的阻力减少了一些宋军长枪兵的冲击力,但是在爆裂火箭轰击下的辽军仍然很难挡住这样的攻势。仅仅是几轮扑击,就让辽军阵前堆满了尸体,血水流入了漷河,将一大段的河面都染成了红色。   听着宋军一阵响似一阵的疯狂呼喊,看着月色下泛着寒光的盔甲丛林向自己碾压而来。萧遐买感到的只有恐惧!从各部各营报告上来的情况看,自己的兵士已经力竭,而且伤亡惨重,到了崩溃的边缘。而敌人的攻势却一轮胜过一轮。   这说明,宋军在今日的激战中并没有蒙受太大的伤亡,而且他们还有充足的体能,可以支撑战斗。   萧遐买知道,现在自己唯一能做的,也只有趁着夜色撤退……能跑出多少是多少吧! 第一千零五十七章 南征北伐(十五)死不起啊   发生在大观三年九月初八的两场战役——漷河河湾之战和洹水之战,其实已经决定了大辽帝国,乃至整个中原农耕文明和北方游牧渔猎文明未来的升降沉浮了。   如果只从当时整个辽宋对抗的大战略来看,这两场战役似乎都不是决定性的。   在漷河河湾之战中取胜的赵钟哥并没有努力东进扩大战果。只是乘着漷阴县城内的耶律讹里率军突围的机会,拿下了漷阴县城,然后就暂时结束了析津府东线的战役,率部返回了河间大营。而萧遐买也得以带着最悲痛的心情返回他的玉田大营,大办丧事,休养生息,舔舐可怕的伤口。   同样的,突破洹水防线的耶律延禧,也没有急于向南进军,而是在洹水南岸的永和镇设立大营,开始进行休整。而在洹水战役中失败的韩肖胄、宗泽也没有遭到致命的打击。倒不是他们的损失不大,而是在两人背后,有足够多的相州百姓和太行山的山民。   而且高俅高太尉的帅旗,已经在大名府城上空高高飘扬了。大宋第一名帅,终于出现在了河北战场之上!   不过在这两场规模只能算是中等的战役背后所隐藏的,却是一连串让耶律延禧胆战心惊的伤亡数字。   “什么?宫分军的儿郎也没了九百多!?”   “陛下,还有将近六百人伤势颇重,也不知道能不能挺过来?”   “怎么可能!?不过就是一群农夫,怎如此善战?”   “陛下,那群汉人农夫若是列阵而斗,当然不是俺们契丹儿郎的对手,可他们偏偏善于守城,便是在野外修个堡寨,也难打得紧啊!而且,而且宋人还使用了一种极损阴德的弩箭!”   “弩箭?”耶律延禧皱着眉头,从一个袛候郎君手中接过一支血迹斑斑的三棱箭镞。箭镞的三个刃口都磨得非常锋利,在靠近箭尖的部分稍微有点磨损。   “这群汉人团练使用的弩机极多!而且做工精良,杀伤力不俗,射出的弩箭可以在三十步内击穿宫分军甲士的铠甲。这是缴获的弩机,请陛下过目。”   昨日指挥宫分军掩护四捷军战士攻坚延庆宫使萧和尚奴一边解释,一边将一具缴获的天津弩递给了耶律延禧身边的袛候郎君。   耶律延禧放下了三棱箭镞,接过了天津弩,先是细细查看弩身、弩臂的做工,然后又注视了一会弩机的“尾巴”,就是那个用来稳定射击的枪托造型。   “缴获了多少支弩机?”耶律延禧问。   “不下2000支!”   “那么多!?”耶律延禧愣了一愣,“每一支都是这样的做工?”   “每一支都是如此的。”   “怎么可能!?”   耶律延禧大吃了一惊。   虽说他是当皇帝的,但是辽国皇帝毕竟不能和赵佶这个大宋官家相比,看到的,用到的,也不都是精品。就算他的御帐里面,也有不少粗制滥造的东西。所以看到这支天津弩的做工,就有点惊讶了。战阵上给小兵使用的东西,居然做得那么精良!   而当他得知这种制作精良的武器居然能一次缴获2000支,那可就不惊讶了。而是震惊、无法理解和恐惧交织在一起了。   赵佶这个海贼王到底从海外抢到了多少金银财宝?居然给团练兵这样的部队也装备了那么好的弩机!这玩意得多少钱一支?做得那么好,起码得要个十缗八缗吧?   而且,这还不是钱的问题,得多好的手艺才能做出来?大宋的军器监里面到底有多少良匠?   实际上,耶律延禧看到的这种天津弩并不是由良匠精工细作生产出来的,而是大批量产的东西。之所以看着非常精致,则是因为采取了“标准化”和“细分工”的生产组织方式。将弩机的各个部件分包给不同的厂商,并且提出了严格的规格标准。   因为工匠日复一日只做一个部件,甚至只做一道工序,自然熟能生巧,越做越好,而且还越做越快了。天津弩的质量和产量不断提高,而生产成本则随之不断下降。因此也就有了给普通的民兵团练大量装备天津弩的可能性。   另外,提供给相州团练军的纸甲、长枪、刀盾,也都是用类似的方法大量生产出来的大路货。   “斩首和生俘有多少?”耶律延禧皱着眉头问,“计点出来了吗?”   “回禀陛下,昨日一战,一共取得了6000余甲首,生俘超过3000。”萧奉先回答道,“敌方的损失肯定在一万两千人以上……又是一场大捷啊!”   “大捷?”耶律延禧抬起眼皮看了萧奉先一眼,“光是宫分军的阵亡、重伤就有1500,四捷军的损失怎么都要两三千人吧?用四千人去换宋国一万两千人,这能算大捷?我大辽有多少壮士可以这样牺牲?”   御帐之中,气氛一下子就低沉下来了。   洹水一战看似大胜,但实际上却揭示出一个巨大的危机!这次战争中的伤亡交换比,对辽国非常不利!   之前歼灭钟傅所部时,辽军就蒙受了较大的损失。可钟傅所率领的毕竟是宋国“最精锐”的新军,辽军损失大一点也在情理之中。可这一次辽军面对的是相州团练这个草台班子,损失竟然也这么大。这可就有点让人难以接受了!   而且,相州团练的战斗力显然是可以复制的!他们无非就是“站墙根,用强弩”,修墙本就是汉人拿手的活儿,打造强弩也是汉人所长。   更要紧的是,他们的人还多!即使不算四捷军(汉军)的损失,一万两千换一千五百也不是耶律延禧能承受的。汉人可上万万,契丹人不过两三百万,差着几十倍啊!这八比一的交换比,还是打团练,这怎么能行?   正在耶律延禧为一个契丹宫分军战士只能换到八个汉人团练兵头疼的时候,在一千多里外的玉田县城,则是满城痛哭,家家带孝。   漷河惨败的消息已经传到了玉田,这回可不是八个契丹人换一个汉人,而是要倒过来算了,得用八条契丹人或是“半契丹”的韩家族兵的性命,都不见得能换到一条汉人新军官兵的性命了。   萧遐买和耶律讹里所率领的三万数千大军(包括辅兵),只有不到一半跑回了玉田,而且跑回来的多数都是辅兵。真正的奚人勇士和韩家子弟还有文忠王府骑兵,全都损失了六成七成,至少有一万人(指奚人和韩家人)血洒漷河河湾。   不过是一场中等规模的战役,竟然会有这样的杀伤力,实在是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这,这,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那么多的韩家子弟,这就没了……”耶律控里骨已经老泪纵横了,他因为年老体弱,并没有亲临战场,而是由萧遐买统一指挥奚军、韩家军和文忠王府骑兵。   而所谓的文忠王府骑兵,近半也玉田韩家的血脉。文忠王府和玉田韩家,本来就是一家人。凡是有耶律姓氏的韩家人,都是文忠府人。   所以漷河河湾一战,就几乎拼光了玉田韩家的一半家底。本来好好的一个人丁兴旺的大族,转眼间就有绝后的风险了。   奚王萧遐买也在唉声叹气,他是国舅部出身的,并不是奚王六部的人,在漷河河湾战死的奚人中并没有几个是他的亲族。但是奚人勇士的损失和宋国新军的杀伤力,还是让他感觉到了深深的绝望。   漷河河湾战役可不是交换比的问题,而是再一次证明了这样一个现实:所谓的契丹精锐的战斗力,已经弱于南朝宋人最精锐的新军了。   “控里骨。”萧遐买看着耶律控里骨这个老头哭得差不多了,才叹了口气道,“咱们俩还是联名给天子上奏,请他回师析津府,然后汇合全军同宋人决一死战吧!”   耶律控里骨抹了抹眼泪,刚准备同意萧遐买的建议,门外一个玉田韩家的子弟就慌里慌张的跑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封不知道谁写来的书信。   “可,可是宋军打来了?”老头子颤着声问。   “回禀大爹爹,并不是宋军来了玉田。”   还好,老头宋了口气。   那韩家人又道:“是宋军去了东京道!”   “啊!?”   “什么?”   这下耶律老头和萧遐买都从椅子上跳起来了。   “宋,宋,宋军绕过玉田东去了?”耶律老头都结巴了,“那,那析津府……”   他现在就怕析津府有变!   燕地诸家中如韩家这样对大辽忠心耿耿的可没第二家了!要不然马人望麾下的六营侍卫亲军为什么都在析津府以西的城池中作壁上观?   漷河河湾之战的消息被他们得知后,是不是就会考虑赶紧出卖大辽?   也只有析津府城破了,宋军才能抽调精锐东进啊……如果真是这样,那玉田韩家可就要灭族了!   “析津府怎么了孙儿不知。不过魏王殿下派来的信使说,几日前宋军水军跨海而来,突袭了辰州奉国军!奉国军大败,辰州城被宋军占领了!” 第一千零五十八章 南征北伐(十六)不负君恩马人望   漷河河湾大败和宋军跨海征辽的消息,是南京留守马人望和北府宰相萧特末,一块儿送到大辽天子御帐所在的永和镇的。   原来九月初九这天,耶律控里骨和萧遐买派出的信使是从玉田出发,走三河、顺州、昌平绕过析津府城周围的宋军控制区抵达了设在居庸关的马人望大营的。   而在得知了两个巨大的噩耗之后,马人望立即将南京道侍卫亲军六营的兵权交给了张琳和自己的兄弟马人杰,然后亲自带着信使出发,往耶律延禧所在的相州而去。结果在燕山山脉的紫荆岭口,遇上了正率军从西京道开过来的驸马都尉,北府宰相萧特末。   萧特末是耶律延禧的姑父,娶了耶律洪基的女儿耶律特里为妻,也因此显贵。在耶律延禧登基后当上了北府宰相,这次则是奉命指挥北王府的援兵三万人(亲自正兵一万)赶赴相州军前(原本是去定州,中途又得到了赶赴相州的命令)。于是两人就一路同行,终于在九月十八日这天,将坏消息告知了正在为南线军事发愁的耶律延禧。   这可真是愁上加愁了!   让耶律延禧发愁的原因,当然是大宋第一名帅高太尉了!高俅这段时间也没闲着,而是在积极行动,派出了从西北跟过来的灵州第一将的数千将士在巨鹿县城附近,渡过了北流黄河的西河道,然后又在大陆泽(一个位于巨鹿县附近的湖泊)和黄河西河道之间的狭窄地区修建了一个硬寨,严重威胁着耶律延禧的后路。   因为灵州第一将的官兵也学会了“一夜城”的本事,用沙袋快速修葺好了围墙,还用现成的拒马(在大名府城内打造,用纲船运到大陆泽大营)围住了营寨四下。所以只用了一天时间就完成了营寨的初步施工。所以耶律延禧派出的骑兵无功而返,未能阻止宋军立寨。   与此同时,耶律延禧大军南面的黎阳、临河、内黄三城,也都有大批的宋军新军入驻。而在不久之前惨败的相州团练,这几日也声势复振,又有大批人马云集蚁聚。   至于黄河东岸的大名府,同样也传来了大办团练的消息!   一时间,深入宋境的耶律延禧,很有一点四面楚歌的意思了。   而在这时,马人望和萧特末又给他带来了更坏的消息。   “什么?漷河之战没,没了一万多人!?宋军还在辰州登陆了……”   耶律延禧听完马人望的报告,眼前一阵发黑,嗓子口一阵发甜,差点就吐血昏迷了。   这可真是祸不单行啊!坏消息一次来俩,还都是能让人吐血的级别。耶律延禧到底是身强力壮,要是换成他爷爷那样的年纪,兴许直接驾崩了。   “陛下,赶紧撤兵吧!”   “是啊,撤回析津府去和宋人决一死战!”   “辽东那边也不能放任不管啊!”   “对,对,生女直也得提防,他们刚刚打败了高丽人,正是气焰嚣张的时候!”   御帐之中,一群随征的重臣也都心急火燎的进言了。都提出了退兵的建议!在他们看来,这场南征之役已经失败了。现在要紧的是保住析津府和辽东……那可都是万万不能有失的命根子所在啊!   耶律延禧也没了主意,目光投向了自己的大舅哥,北院枢密使,御营都统萧奉先。   “陛下,不能退兵啊!”   开口提出建言的却是马人望。   “不能退兵?”耶律延禧看着这个忠心耿耿的老臣。“析津府和辽东难道不会有失吗?”   “臣不敢担保析津府和辽东不失。”马人望道,“但是老臣敢担保陛下一旦退兵,析津府和辽东必然大乱!”   “这……”耶律延禧还是把目光投向萧奉先。   “马人望言之有理……”萧奉先点了点头,“陛下一无所得而退兵,就是败给赵佶了!”   马人望道:“陛下,我军全师开赴析津府城,也未必可以摧破河间大营啊!若是陛下不能摧破河间大营,那么又是一场兵败……燕地豪杰,到时候会怎么看待陛下?”   这话说得有点难听了!不过却是逆耳忠言啊!   现在从相州退兵当然容易了,辽军以骑兵为主,机动性很强。高俅手中最多就2000骑兵正兵,数量太少,根本留不住辽兵。   可是辽兵到了析津府后怎么办?武好古的兵可不止修了一座河间大营,而是围绕析津府城修了一连串的堡垒,同时还沿着桑干河、高粱河筑垒。一路把堡垒修到了界河北岸!   此外,武好古还拥有强大的冲击骑兵和以长枪阵为核心的步兵。这支军队如果沿着“堡垒线”运动,辽国强大的骑兵集团根本不可能对他们进行有效的打击。   不可能切断补给,更不可能实施包围,只能选择决战,而且对方还有可能在形势不利时依托堡垒坚守。   所以耶律延禧率部前往析津府是根本没有取胜希望的,只能被武好古拖入泥潭。   而一旦大辽皇帝在析津府久战不胜,燕地豪杰,辽东英雄,漠北壮士,还不揭竿而起?   到时候大辽国,可就烽火处处了!   “可是不回兵析津府,又能往何处去?”萧奉先知道马人望所言不虚,但是他也没有方向。   “当然是去黄河北岸了!现在已经是九月,转眼就是寒冬,黄河一旦封冻,大辽天兵就能兵临开封府城下了!”马人望顿了顿,又道,“为今之计,陛下可以逼迫的唯有宋国的朝廷啊!”   “逼迫宋国朝廷?”   “是啊。”马人望道,“陛下难道没有察觉出南下途中所遇到的宋军,比起武好古所部,都远远不如吗?”   耶律延禧想了想,好像是怎么回事儿。   虽然相州团练和钟傅的新军都不算弱,但是毕竟被辽军打得大败亏输。而从天津府出击的宋军,简直强大的不像话!辽兵怼了几次,都是大败惨败!   现在不去捏软柿子,而是往武好古的长枪和铁骑兵上撞,那得多愚蠢啊?万一被武好古打得惨败,那大辽国就有亡国的危险了!   马人望看着耶律延禧的脸色,知道自己的游说快要得逞了,于是接着忽悠道:“只要陛下还在南进,天下英雄的注意力就不会转向析津府和辽东,说不定陛下还有攻克开封府,入主中原的机会呢!这个时候,谁会弃陛下而去?可如果陛下北返,天下英雄可就都看着河间大营了……如果陛下不能迅速攻克河间大营,那可就人心难测了!”   耶律延禧点点头,“多亏了马卿,朕险些酿成大错了。可是黄河封冻还有些时日,析津府城和辽东不会有失吧?”   “析津府城暂时无碍。”马人望道,“析津府的得失不在野战攻城,而在人心!只要陛下还有可能打败宋主赵佶,燕地豪杰就会继续观望。”   “这……倒是真话!”耶律延禧忽然盯着马人望,“马卿你是不是燕地豪杰?”   气氛一下有点紧张了。马家可是燕四家之一啊!马家会不会也在观望等待?   “陛下。”马人望笑道,“您觉得医巫闾山能算燕地吗?”   医巫闾山是幽州镇山,广义上说当然属于燕地。但是现在宋辽争夺的燕地却是狭义上的概念,根本不可能包括医巫闾山。医巫闾山是东京道显州奉先军的地盘,武好古再厉害,也不可能真的占领东京道。他现在泛海攻打辰州,不过是骚扰牵制辽国的力量。往东京道腹地发展,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东京道的形势有多复杂,耶律延禧自己想想都头疼,武好古有多少本钱敢往里面砸?   “医巫闾山算是辽地了。”耶律延禧笑道,“你家应该是辽人,不是燕人啊!”   马人望冲着耶律延禧大礼揖拜,用契丹话高声道:“吾皇,臣愿意率族人部曲,为陛下收复辰州,驱逐宋寇!”   “你可当真?辰州城可不好打啊!”   耶律延禧倒是没多想马人望肚子里有什么阴谋诡计,他只是想到武好古的兵马大大的厉害,怕是不容易驱逐啊!   虽然武好古不可能往辽东腹地发展,但是在辽东沿海占块地盘当个钉子户还是小事一桩。   摆个几千人,再把城池修得固若金汤,大辽天兵能怎么样?死个两三万人去啃个石头城?你啃下来又怎么样?他到时候换个地方再登陆,也修个城,你还去啃?契丹人有多少可以往里面填?   “臣有办法!”马人望道。   “有什么办法?”   “臣将掘长壕,锁辰州,旷日持久,与敌周旋!”   其实马植早就和武好古说好了,马家大兵一到,宋寇马上就登船跑路……跑去苏州安复军再占地盘!   “好!”耶律延禧也是个老实孩子,哪里能料到马人望这样的忠臣也有那么坏的心思,“朕命你为同知东京留守,辰州奉国军节度使,辽东路统军使!准你在显州、锦州、辽西州、辰州等地招募壮士成军!”   马人望又是一个大礼揖拜,“老臣必当尽心竭力,不负君恩!” 第一千零五十九章 卖国求荣高太尉   大观三年十月初,当冬季的第一股寒流席卷南下的时候,原本平静的河北东路战场的形势,又一次紧张了起来。   原本以为耶律延禧会因为辽东和析津府战场上发生的变故而回师的河北宣抚司,忽然发现一场大会战的序幕已经拉开了。   一场大会战的序幕,至少一场由辽军主动发起的大会战的序幕,都是由无数支远拦子马队拉开的。从十月初一开始,上万,乃至更多的宫分军或部族军的骑兵,在洹水两岸广阔的土地上散成了一张大网,以压倒性的优势,将高俅派出的少量游骑硬探都一扫而空。   对河北宣抚司而言,黄河以西的战场,顿时就好像落下了一张铁幕,将一切一切,都遮掩得结结实实了。   虽然无法探知辽军的一举一动,但是河北宣抚司的总军机房,还是在第一时间就做出了准确的判断。   辽军又要发动一场大规模的攻势行动了!而且这次进攻的目标,很有可能就是开封府。   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判断,理由也很简单。如果辽军要北退析津府,现在根本不需要撒出那么多的远拦子马,只管走就是了。   别看现在河北西部战场上已经集中了大批的宋军精锐部队和团练,但是真正能战的骑兵,也就是高俅手中的灵州骑兵和折可适带到真定府的府州骑兵。总共的骑兵战兵不过5000,其中的精锐更只有3000,还分散在大名府和真定府。靠这点数目的骑兵,根本不可能限制辽军的行动。   所以辽军要走,是不需要遮掩什么,大明大方的走就行了。谁还有本事留下辽军?也许东线的武好古有这样的力量,但是在西线可没有这样的可能。   现在辽人既然如此大费周章,自然不是为了撤军,而是要在气温逐渐转凉后,进行最后一搏了!   如果辽人在这场搏击之中大获全胜,那么耶律延禧的大军就将踏着冰面越过黄河,一路杀向大宋的首善之都开封府。   “太尉,你怎么看?辽人有可能逼向开封府吗?”   大名府城内,高俅的宣抚司白虎节堂之上,因为战局变化而忧心忡忡的河北转运使纪忆低声地发问。   “不去开封府,还能去哪里?”高俅脸色阴沉,“这回可真是被武好古给坑惨了!武好古这个误国奸贼啊!”   “怎么会?”纪忆一愣,“开封府城池坚固,不可能被辽兵攻破吧?而且现在是冬季,黄河水浅,眼看就要冰封,也不可能掘堤放水。如果辽兵在开封府城外呆到明年春天,只怕燕地早就不复为其所有,到时候欲返草原都不可能了。”   黄河开冻怎么都得是明年一月了,离现在还有将近四个月。而且一月份黄河水浅,掘了堤坝也冲不垮开封府城。这个时代开封府城并不在黄河岸边,而是在100余里开外。黄河河道是在后世河南省新乡市境内。如果不是在丰水季节,掘了堤坝也淹不着开封府。多半会在开封府城外汇入汴河、广济河河道流走。   所以耶律延禧即使过了黄河,如果不能在开封府城外多呆上几个月,也很难利用黄河水去攻破这座都城。   而武好古绝对不可能给他那么长时间的!   据纪忆所知,这段时间武好古也没闲着。他的“天津军”一方面在干农民工的活儿,大兴土木,修筑堡垒硬寨;一方面还在向析津府的东面不断出击,迫使潞县、漷阴县、三河县和香河县境内的燕地小土豪归顺。   因为之前的漷河河湾之战已经打垮了辽军玉田大营的主力,现在武好古的“天津军”骑兵也就在析津府东部如入无人之境。凡是拒绝归附的小土豪,全部被“天津军”剿灭!   而在得到了大量归附的土豪兵马后,燕山府团练军和天津府团练军也在迅速扩张。虽然天津新军的正规军编制依旧是六个将,但是两府团练的人数却是很快突破了五万之众!   兵力得到大幅扩充后,武好古已经拥有了攻破玉田大营的可能。一旦玉田大营被击破,玉田韩家要么投降,要么就得被武好古屠尽。无论哪种可能,都会震慑燕地其余豪强。   这样一来,燕地归附,析津城破,也就是理所当然之事了。而析津府城一破,耶律延禧也就彻底输掉了这场战争,再滞留不归,那可就不一定能回得去了。   “官家可没这样的好胆!”高俅压低了声音,“绝对不能让辽兵突破到开封府左近……要不然,官家一旦弃城,天下可就大乱,你我可就罪不可赦了!”   会罪不可赦?   纪忆心道:官家已经把万万缗兵费的一多半拨到河北转运使司的仓库里面了!   而且大名府库中还堆满了兵器和粮食,大名团练军也扩充到五万人了,高俅还有五个将的新军在河北,加上相州团练军的数万兵马。自家、高俅、韩肖胄手中的兵力可有十几万……还有什么样的罪是不能赦免的?   这种危险的想法,当然是不能和忠心耿耿的高太尉说的。   “太尉。”纪忆问,“那咱们该怎么办?大名府团练军最多也就站个墙根,野战可不是对手啊。你手里就五个将,还有三个摆在了黎阳、临河、内黄了……手头可就只有两个将总共8000战兵了!”   高俅一共从灵州带回来两个将,其中一个是拥有5000战兵的步兵将,一个是只有2000名骑士的骑兵将。当然,辅兵另算。   在抵达大名府后,纪忆又给了高俅1000名骑兵正兵(是纪忆花钱雇佣来的),算是把高俅的骑兵将的正兵凑到了3000人。加上一个步兵将,也就是8000战兵。   “8000就8000吧!”高俅咬着牙,“忆之,你再给我7000团练,也编成一个将。我带他们过河去相州,先同相州团练会师,然后再一同出兵南下黎阳。”   “8000正兵加上辅兵最多13000,加上7000团练,也就是20000人,相州军刚刚受创,能拉出20000人再战就不容易了。”纪忆算了算,摇摇头道,“40000人能对付耶律延禧的大军?可别没到黎阳就让耶律延禧给……”   高俅一笑:“山人自有妙计!”   “妙计?能说来听听吗?”纪忆问。   “能!”高俅将声音压到了最低,“官家给了手诏,最多可以答应100万的岁币!”   “百万岁币?”纪忆一愣,“可武崇道都快打下析津府了!到时候可就大获全胜了!”   “谁让他把不把耶律延禧的大军挡在定州以北的?”高俅道,“人家都快过黄河了,就算打下析津府城,也是功不抵过!这一次他可算是栽了……能在海州终老,都是官家念及旧情!”   “何至于此?”纪忆闻言吓了一跳。   武好古混蛋,他纪忆也不是什么好人。一万万缗的抗辽计划,还不是他们俩整出来的?要是武好古坏了事儿,那帮御史老爷还能放过他?   “怎不至于?”高俅哼了一声,“他在天津府干得是什么事儿?还有一点大宋武臣的样子吗?”   好像是不大对头了!纪忆当然知道武好古在天津府的所作所为了。   这武好古本来就不是传统的武官,他是集了财阀、学阀、军阀于一体的武将!当然容易养成势力了。   财阀有钱,学阀有门生弟子,再加上天津市的军工产业,势力自然膨胀得厉害了。   “官家要拿他了?”纪忆有点紧张地问。   武好古没有一点大宋武臣的样子,纪忆和章援也过了大宋文官的红线!   “早晚的事儿!”高俅哼哼道,“等退了辽兵,自然要处分祸首,这一次的边衅,难道不是他挑起来的?”   是武好古吗?纪忆心说:归根结底还不是自己折腾出来的万国来朝和一千多万真金白银惹祸了?   高俅顿了顿,又道:“忆之,你的转运使府库里面有钱吧?”   “有钱,有钱。”   “你给我准备个三五百万……”高俅道,“若是辽人肯退,便给他们了。”   “好,好的……不过得请旨啊!”   “暗入文字就是了。”高俅说,“回头我让人把天子手诏给你看,天子的笔迹你该认得出。”   纪忆连连点头,“行,看过手诏,我便暗入文字,得了天子诏命,便是把府库中的几千万都给辽人也行。”   高俅点点头,道:“果然还是忆之兄深明大义……你莫担心,官家事后是不会让咱们俩背黑锅的。这次的事情,只有武好古一人要倒霉。”   一个人?   纪忆可不相信。赵钟哥、慕容鹉、马政、西门安国、呼延庆、王牟……还有云台学宫的学生,还有骑士学院的生员,还有天津府界河、武清两县土地上的骑士,还有一大群和武好古早就捆在一起的豪商巨贾,谁能脱得了干系?   不行,得给武好古通风报信,让他再加把劲儿,一定得抢在高俅卖国求荣前拿下析津府城才行啊!   哪怕要花上一千万买个地王,也得咬着牙上啊! 第一千零六十章 为国为民武大郎   高俅果然是奸的!   看来《水浒传》也没有冤枉他,虽然他的儿子们都教导的挺规矩,不会去抢林冲的老婆。但是他自己却走上了卖国求荣的罪恶道路!   在接到了纪忆的密信之后,武好古知道自己和高俅已经不是同路之人了。   “香山先生,西门大哥,大郎,赵老,张二哥,仲甫,林教头,四郎,你们都怎么看?”   武好古一双充满忧国忧民神色的眼睛似闭非闭,抱着胳膊只是打量着书案上纪忆的书信。桌子上面放着的几盏香茶,早就没有了热气儿。   室内一片沉默,半晌才是慕容忘忧打破了寂静:“节帅,如果高俅真能许耶律延禧百万岁币,耶律延禧肯定会退兵言和。现在辽兵的处境,可比澶渊之盟时差多了,能得百万,又能让咱们从燕京城下退兵,何乐不为?只是咱们真的能退吗?退一步,只怕就是万丈深渊了!”   是啊,退一步就是“风波亭”,就是“天日昭昭”,哪怕赵佶还念及旧情,多半也是御史台狱里面喝鸡汤!   自己这些年上蹿下跳图个啥?还不是不想让赵佶去东北雪乡了却残生吗?可赵佶和高俅这一对昏君奸臣倒好,一心只想着卖国求荣,真太让人失望了。   他们以为花了一百万岁币就能哄退耶律延禧,然后高枕无忧了?   做梦去吧!   大辽国被自己这番折腾,已经有了提前瓦解的苗头!自家煽动生女真人举旗造反的密使章之凤已经和完颜宗干、完颜宗望一起出发去辽东了。   辽东渤海反贼的代表郭药师,前几日也到了天津市,还带来了光明君的亲笔信。信中提出了要和大宋结盟,共同反辽。   马人望的密使昨天也到了天津府,带来了马人望将出任辽东路统军使,辰州奉国军节度的消息。   看来要不了太久,辽国的东京道就是生女真、渤海国、马家军、大辽国还有自家这个大宋忠臣五方博弈了,比一桌麻将都热闹啊!   如果没有自己参与其中,用不了十年,生女真就该扫平各方山头,一统辽东,然后杀进关内来了。   到时候赵佶和高俅这对昏君奸臣怎么办?一块儿去雪乡安家吗?   想到这里,武好古目光如电一般射向总军机马政。马政摇了摇头,道:“节帅,不能退兵啊!燕地大族,关外英豪,漠北骄雄,都已经磨刀霍霍。开弓没有回头箭,即便我朝退缩,他们也一定会揭竿而起。而辽兵战力已经大不如前,根本抵挡不住群雄围攻。如果我朝不能趁机将燕地收回,并倚之为国家门户,等到北地的新主产生,大乱将波及中原啊!”   也是为国为民啊!还行吧……   武好古又将目光转向西门安国,西门青的这个堂兄只有一句话:“节帅,我们都听您的!谁要敢对节帅不利,我们就和他们打!”   这才是心腹该干的事儿!   武好古赞许地点点头。   张熙载道:“节帅,天津市里内不和您同心的大多跑路了,剩下的都愿意追随,而且也不得不追随。”   现在天津市的豪商其实也分阶层的,最上层的都是宋辽两国的权贵豪门,不过他们很少会直接参与比较复杂的生意,一般都是做地产,靠收取租金和地产增值敛财。而居于中层的,才是真正办实业的商人,有自营的,也有权贵豪门的代理人。   由于宋辽战争的持续,相当一部分大宋权贵豪门派在天津市的子弟都撤到安全的京东商市去了。而留下的都是他们的代理商,而这些人中的大部分,不是和实证学派有密切的关联,就是参与了武好古的军火生意,说是上了贼船也不为过啊。   “很好!”武好古看着刚刚接任天津市政所知事的张熙载,“凡是追随我们的,都会得到好处的!”   苏大郎说:“钱财之事,节帅也不必忧恼,自有达利和张二哥筹谋。”   苏大郎现在的职位是共和行大掌柜和天津银行大掌柜,掌握着天津商市的经济命脉。   另外,根据武好古命令,三佛齐市舶司的所有收入和支出,都必须走天津银行。   也就是说,天津银行随时可以截留三佛齐市舶司从拦路收费事业中获取的巨额收入。   林冲也道:“节帅,那些钉子,暗房大多已经掌握了,随时可以拔掉!”   “拔!”武好古冷冷地道。   所谓的钉子,当然就是皇城司,三衙管军,都军机司,枢密院这些衙门在过去十余年中,陆陆续续埋进天津市的。不过这些衙门都不是正经的特务机关,办事效率很低,特务的素质很差。更麻烦的是,这些衙门里面掌握机要的官员吏员中,总有见钱眼开的主儿。因此所有的特务名单,都在林冲兜里揣着。   而所谓的“拔”,也不是说用铁血手段,统统砍了。特务工作的关键不是一个“爽”字,而是一个“智”字,先斗智,然后才是斗勇。把对手埋进来的钉子变成自己的钉子,让那些钉子上线毫无察觉的接受错误的信息,那才是真正的高手。   要不然砍人的时候很爽,砍完以后,对手就会发现并堵上漏洞,再派出新的钉子,到时候再砍就不容易了。   “节帅。”赵佳人这个时候提出建议,“最要紧的还是尽快拿下燕京城,只有拿下了燕京城,节帅才能有更多的土地可以奖励给下面的战士啊!得到了土地的将士,才是节帅真正的腹心,他们的利益也才能和节帅捆在一起!而且拿下了燕京,燕地的大小豪强,也才会唯节帅马首是瞻,节帅才能用燕地九州将他们变成羽翼爪牙!最后,拿下燕地,宋辽就是不死不休!只要辽国不亡,朝廷就要哄着燕地的豪强壮士,那节帅就什么都不惧了。所以拿下燕京才是节帅的根本啊!”   在武好古的团体中,慕容忘忧是类似于军师的存在;赵钟哥、慕容鹉、西门安国、呼延庆和马政之流都是大将;张熙载、苏大郎、黄四郎、花满山、吴四德、吴四海、何天然等人则是技术官僚;林冲是特务头子;而赵佳人则是帝王师一般的人物,他的计谋在战场上是不灵的,也不能用来对付辽国,但是他却知道该怎么对付宋朝,怎么制定一个能让武好古的团体团结起来的规则。   在熟读古今典籍的赵佳人看来,光靠钱财收买是不可能建立一个真正持久的军事团体的。依托学派,用师生情谊的办法凝聚人心比单纯花钱好一点,但还是不够。   想要真正把团体凝聚起来,并且维持相当长的时间,还是得让团体里面的骨干都得到一定的产业。孟子曰过的,有恒产者有恒心,无恒产者无恒心!想要大家有恒心,就得有恒产!而最典型的恒产,当然就是土地和房产了。   天津市的房产和公民户口当然是很吸引人的,但是天津府、燕山府的土地同样让人垂涎。现在天津府的农地差不多分完了,只不过满足了核心的骑士和军官对土地的部分需求(当然,对土地的需求是无限的)。但是下面还有很多两手空空的小兵,还有很多巴望着转职成为骑士的效用士,还有一批骑士家族没有继承权的子弟。如果武好古不能满足他们对土地房产的需求,能指望他们忠心耿耿?武好古可没有这样的魅力!   要满足他们对土地的要求,武好古就得拿下析津府,甚至在将来拿下更多的辽国土地。   如果朝廷想要和辽国讲和,想要把燕山府的土地还给辽国,呵呵……夺人土地,杀人父母啊!武好古的手下都是孝子,到时候还不拼命?   “四郎!”武好古看着黄植生。   黄植生马上明白了,“节帅,下官走一趟沙门岛,那破城的法宝带回来。”   “好,也该用用了!”武好古点点头,“给你派一艘桨帆战船,一定要快去快回,晚了界河就要冻上了。”   ……   “陛下,高俅的大军很可能渡过黄河了。”   相州,汤水北岸,大辽天子御帐之内,耶律延禧得到了一个让他有点摸不着头脑的消息。   “很可能?”耶律延禧一愣。   北院枢密使,御营总管萧奉先道:“陛下,咱们派往巨鹿县周围的远拦子马遭遇了宋军铁骑队,都是50人、100人的队伍。人半装,马无甲,持着长枪和弓箭,既能骑射,也能集群冲锋。而且他们的马好,都是西域良马。咱们的人不是对手,所以就很难探查情报了。”   原来是高俅派出骑兵去清扫辽人的远拦子马了。他从灵州带来的骑兵数量不多,但是战斗力很强,装备也非常好。不仅拥有瘊子甲(是灵州出产的),还拥有从北庭(高昌)和碎叶引入的良马(西极马),虽然比不了装备天津马的天津骑士,但是比使用契丹马的辽军远拦子可强多了。   所以高俅麾下的2000精锐骑兵一过黄河,就扫清了大陆泽和黄河之间的辽国远拦子马。   不过,高俅的骑兵毕竟有限,只能屏蔽己方军队的行动,想要侦察探明辽军的虚实也是不可能的。   所以双方现在都只能根据有限的情报,猜测对方的行动了。 第一千零六十一章 战争与和平(一)真理来了   “高俅从大陆泽附近渡河,会不会是想北上真定府,和真定府的宋军会师,然后再东进定州啊?”   “定州有一万乙室王府的精兵和西京道开来的宣力军驻守,宋人打不下来的!”   “那可是高俅啊!”   “不会,不会,他打下定州又有什么用?无非就是夺回一点咱们掠来的财物和奴隶。咱们真要退兵,又不是非打定州城走。”   “是啊,高俅难道不顾开封府了?现在可已经是冬天了,再过一阵子黄河就该结冰了。到时候咱们十万大军就该打到开封府城下去了。”   “那他就是虚晃一枪,想引咱们北上定州。”   “那咱们可不能上当!”   “如果咱们不上当,他会不会沿着漳水南下相州去和相州团练会师?”   “有可能……那就是寻俺们决战了!”   “决战就决战,只要他们肯好好和俺们战上一场,别一个劲儿的挖壕沟,修城墙,俺们大辽天兵怕过谁?”   “对!只要摆开了打,俺们谁都不怕……”   大辽皇帝耶律延禧,北院枢密使兼御营都统萧奉先,同知南院枢密使兼御营副都统萧保先,北府宰相萧特末,南府宰相萧得里斯,都检点萧胡睹姑,还有永兴宫使耶律佛顶等人,现在都在御帐之内,围着木图开始猜测大宋第一名帅高俅的军事方略了。   这可真的有点棋逢敌手,将遇良材的意思了!   高俅这个名帅是个西贝货,而耶律延禧和他的心腹大将们也都是废物点心……所以高俅高太尉的意图,这帮废物点心一时半会儿还真猜不透。   听着底下一帮人七嘴八舌的也议不明白,耶律延禧也有点心烦,一挥手道:“且不论高俅往何处去,朕只管南下开封府!朕就不信赵佶真的不惧我大辽天兵兵临城下!便是他不惧,朕也可以在开封府界大掠,还怕抢不到几百万吗?”   开封府的油水可不是都在城内,整个开封府界,到处都是人口稠密的村落市镇和豪门望族的庄园别墅。   毫不夸张的说,开封府城外的人口密度都稳稳超过大辽国上京临潢府城内了。随便在城外抢点儿,也能让耶律延禧满载而归了。   有了从开封府界掠到的财货和“大掠开封府”的威名,耶律延禧在契丹腹心部众中的威望和号召力都能上个台阶,也有利于接下去的析津府会战——如果宋主赵佶一意孤行,非得和大辽天兵打到底的话,那析津府会战也只能硬着头皮打了。   ……   耶律延禧不改决心,继续向南挺进的时候,高俅率领的两万大军,正快速通过两座刚刚搭建起来的浮桥,从漳河东岸开赴漳河西岸。   辽军在葫芦河南,漳河东流河道(向东和北流黄河交叉,在共享一段河道后,又在恩州清河县分叉,继续东流在永静军再次汇入北流黄河)以北地区,只控制了漳河北流河道和北流黄河的西河道之间的狭长地带。   而辽军的远拦子马,受制于漳河、黄河的阻拦,也只能在这个狭长地带进行活动。所以高俅的两万大军一旦渡过漳河,辽军的远拦子马就无法获悉他们的行踪了。   由于避开了辽军的远拦子马,高俅也就可以不用做“龟速运动”,而是能在漳河的掩护下,快速通过邢州、洺州、磁州,并且在磁州首县滏阳境内,再次渡过东西走向的漳河,进入相州境内,同韩肖胄、宗泽率领的相军会师。   高俅这个时候,正骑着一匹武好古让人送到大名府的天津大马(界河马),立在浮桥西岸,看在望不到边的辎重车辆,浩浩荡荡的通过浮桥。   补给一支两万人的大军,其繁杂劳累之处,没有经历过兵事的人,是想都不能想象的。所以梁子美这样的文官才会提出让沧州铁骑(现在是天津铁骑)一日千里了……正因为消耗巨大,所以武好古的大军现在就贴着桑干河、高粱河作战。一条纲船随随便便就能装个几百石,能顶一百辆马车,而且纲船本身的消耗也小,就是一些船工要开伙食,根本不是骡马的消耗能比的。   而高俅率领的这支两万人的军队,因为骑兵的数量较少,所以对补给物资的需求并没有武好古的一万铁骑(算上辅兵也有两万人)那么大。毕竟一匹战马的嚼谷抵得上几名战士了!不过需要运输的物资,也是个天文数字!   虽然高俅大军将要通过的地方大多还在宋朝官府控制之下,但是许将和纪忆早就下令在邢、洺、磁、相等州坚壁清野了。能不能就地补给,谁也不知道。所以纪忆就调集了两千辆骡马大车,交给7000团练兵负责,一次就拉上了一万五六千石的粮草辎重。   另外,高俅从灵州带来的两个将也配足了辅兵、驮马、大车,同样可以一次性运载大量的物资。不仅有粮草,而且还有大量的军资器械。这些军资器械不仅有高俅所部需要使用的,还有运往邢、洺、磁、相等州,用来装备厢军团练的兵器。   大宋对于兵器的管理非常严格。军资器械的发放出去要有去路,有凭证,而且平时必须严格看管。这也是大宋以文御武的手段之一!像这回由河北转运使司随意采购、调拨武器,甚至不问生产商的“资质”,也不管团练军的限制,真可以说是前所未有。连高俅都被纪忆、许将两人的胆大给吓着了!   虽然他们是进士出身的文官,可这么明目张胆的违反祖宗之法,也少不得要被御史言官狠狠弹劾了……   高俅的觉悟当然是高的,所以一早就暗入文字,将河北路存在的兵器管理和生产方面的混乱问题,都上报给了赵佶知晓。   虽然管得太死不容易调动将士和地方的抗辽积极性,可是放松成这样也不行啊!   在运往邢、洺、磁、相四州的军资中,高俅居然发现了大量的天津军弩、长度超过一丈的长枪,甚至还有大量的瘊子甲!   “怎么回事?”高俅眉头大皱,“怎么给团练军配备军弩和瘊子甲?给几根长枪、纸甲就算了,这瘊子甲和军弩能随便给团练吗?”   “太尉。”一个在大名府团练军中任职的名叫潘英的中年武官连忙解释道,“这些都是韩团练和宗通判点名要的,他们上回在洹水兵败,没了一万多人,没脸见相州父老啊,所以得弄点好家伙。另外,天津府的团练军早就开始装备军弩铁甲了……”   这就是团练军的问题了!团练军都是师生、同乡、父子、兄弟,都是自己人啊!   韩肖胄一场败仗送掉一万多,安阳、汤阴、临漳、林虑四县城内也是家家带孝,户户举哀了。韩肖胄要不搞点好兵器去装备部队,还有脸面继续发动父老吗?所以也顾不得兵器禁令,直接写信要瘊子甲了。   高俅连连摇头,“只顾眼前啊!等仗打完了,朝廷就该秋后算账了。”   这位潘英和高俅还挺熟的,高俅没有发迹之前,大家还一起玩过蹴鞠,所以说话也就比较随便。当下就笑道:“哪儿那么容易打完?一个西贼就打了几辈人,现在可是和辽国打,没一百年完不了。”   韩肖胄和宗泽那么大胆,除了形势所迫,也是对战争前景出现了误判。以为宋辽之战没个百年是打不完的……仗没打完,自然不能和下面的将门军头计较这种小事了。   高俅摇摇头,“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   潘英笑着,“太尉,您也太小心了吧?”   高俅一笑:“我等统兵的武臣,怎能不小心谨慎?不知道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呢!”   这位高俅的性子和《水浒传》里面那个无法无天的主儿根本不一样。他其实是非常谨慎的,在平夏之战中是被武好古坑成军阀的。现在总算有了改过自新的机会,他能不珍惜吗?   相比之下,武好古则是主动堕落的……现在已经堕落到了要使用秘密武器青铜大炮去解决燕京问题的地步了。   天津市的船政学堂码头,今天一大早就被天津市团练军团团警戒起来了,闲杂人等,都不得靠近!   一艘属于五岛巡检司的“界河”级7000料桨帆战船,已经稳稳靠上了码头。几天前才坐船离开的黄植生和天津冶炼所主事朱行书、燕山路总军机房炮兵房主事罗冈,全都站在甲板上。四门用油布包裹着,还用麻绳一圈圈捆扎在甲板上的3000斤炮,就在他们三人的身旁!   虽然武好古拿出了十万缗的重奖,但还是没有能得到他想要的机动灵活的野战炮。受到铸造工艺和内膛处理工艺的限制,炮身长度比较短,大炮的内膛膛壁和炮弹之间也存在较大的游隙。因此只能通过加大口径,增加弹重的办法保证射程和威力。所以轻型的野战炮并没有试制成功,但还是铸造出了可以对付城墙的3000斤炮。 第一千零六十二章 战争与和平(二)和平的曙光   十月中旬,当黄河北岸安利军境内的第一片雪花从天而降的时候,耶律延禧的大军,终于抵达了距离黄河北岸只有二三十里的永济渠西岸。   这里是耶律延禧为辽军选定的预设宿营地,也是计划中将要和高俅展开一场决定性会战的地点。   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的黎阳城,就在永济渠的东岸,和辽军大营仅仅一渠之隔。从耶律延禧御帐附近的永济渠河段向南十里,河渠就会向西转向,最后消失在高高隆起的黄河岸堤附近。   而辽军的大营,也依着永济渠的拐弯处布设开来,占据了一个相当不错的地利。   虽然这一段永济渠早就废掉了,但是沟渠还在,堤坝也还存在。在耶律延禧的命令下,他的辽军士兵也学着汉人的办法,夯土筑垒,在大营的东南两面加高了永济渠的堤坝,使之成为了一道足以抵挡大军强攻的高墙。而在辽军大营的西北两面。辽军士兵也耐着艰苦,在寒风凛冽中连日施工,挖掘了沟渠,修筑了围墙,还在围墙前面建起了防护敌人骑兵冲击的篱笆。几乎就是钟傅在安阳口铺修建的硬寨的翻版。   没错!耶律延禧的大军现在也学着宋军,也要结硬寨、打呆仗了!   这次的对手,毕竟是可怕的高俅高太尉啊!   大宋四名帅之末的武好古已经那么厉害了,高俅还能差得了?所以耶律延禧也不得不严阵以待,用硬寨、呆仗的办法与之抗衡了。   根据计划,在黄河封冻之前,耶律延禧的十万契丹大军(包括五万多宫分军、三万部落军、一万五千御帐亲军)和一万六千四捷军汉军,将会集中到永济渠西岸的黎阳大营。   当然,不是空手而来,而是尽可能打了草谷,还破了好些个汉人团练驻守的寨子,掠了大批的粮草,一起汇集到黎阳大营之中。   依靠这些草谷,耶律延禧的大军足够在黄河北岸坚持三个月。其实他们也不必等那么长时间,最晚到十一月,黄河就将封冻,到时候十万辽军就将踏冰南下,直扑开封府城!   而高俅想要阻止耶律延禧的大军南下,就只有主动寻求决战一个办法了……   再想守在硬寨里面坚持,那可就只能眼看着大辽天兵去开封府城外快活了!   一想到很快就能去开封府撒野,耶律延禧现在的心情是相当不错的,这会儿正在自己的御帐里面大摆宴席,和随军的大臣、武将们吃吃喝喝,欣赏歌舞,时不时还会探讨一下入主开封府的可能性?   虽然只是说说,基本上没有实现的可能——那是开封府啊!怎么可能轻易被人攻占呢?   不过耶律延禧还是挺高兴的!自打承天太后南征,和宋主订立了澶渊之盟后,一百多年间就没有辽军南下到黄河岸边了。他耶律延禧,可算是百年以来的第一人啊!   正高兴着的时候,一个袛候郎君忽然来报。   “陛下,外面来了一个宋国的使臣,名叫高廉,自称是高俅的兄弟。”   “什么?高俅的兄弟!?”耶律延禧愣了愣,还以为自己喝多了,“再说一遍!”   “陛下,宋国的高俅派了军使过来,是他的兄弟高廉!”   一定是来下战书的!   耶律延禧紧张起来了。   他现在也搞不清楚高俅到底有多少兵马?万一有个十万八万的,再把武好古的那支铁骑兵拉来,事情也不大好办。   “高俅的军队到了?”   “回禀陛下,没有看见大股的宋军,只有几个和尚和十几个骑兵护送自称高廉之人。”   “保先。”耶律延禧道,“且去问问。”   “遵旨。”   萧保先领命而去,过了一会儿就一路小跑飞奔而来了,一边跑还一边嚷嚷着。   “陛下,陛下……宋军的使臣说想和咱们议和!”   什么!?议和?真的吗?   耶律延禧当时就愣住了,声音都有点颤抖了,“保先,你,你说要议和了?”   萧保先已经闯进御帐了,见到耶律延禧行了一礼,“菩萨保佑啊,菩萨保佑啊,宋人绷不住了,他们想议和了……”   “阿弥陀佛……”耶律延禧激动的眼泪都要下来了。   打下去,绝对是煎熬啊!   高俅怎么样另说,武好古那边却是太厉害了!不仅能打,而且还能收买,谁知道会不会有燕京城内的燕地豪强见钱眼开,把城门卖给武好古?   所以这段时间,耶律延禧表面上绷着,心里面却在不断崩溃,每天晚上都在做噩梦!   “陛下。”萧保先问,“臣要怎么回他?”   耶律延禧一时也拿不定主意,目光在御帐内一扫,“诸卿以为如何?”   “陛下,得让宋军马上从咱们的南京道地盘上退兵!”   “还得给咱们100万岁币!”   “一次性再给300万!”   在场的大臣们纷纷开始建言。无非就是退兵,给岁币,给赔款。倒也没提出太过分的要求,什么“杀古方可言和”,什么“割让天津府”的条件都没提出。   毕竟现在战场形势对大辽并不算有利,析津府那边随时会出问题!东京道也是个火药桶,不知道会不会被武好古给点爆了。   在这种情况下,拖延对辽国是很不利的。   ……   冬季的浅水期,终于来临。高粱河的水位迅速回落,有的地方已经露出了沙洲。数百骑战马,只是在浅水出跃马而过,溅起一片水花。武好古一骑当先,骑着一匹高大的天津马,直跃上了高粱河西岸!   一座巨大的城堡,就出现在武好古的眼前。   这座城堡并不是燕京城,而是河间大营。   说是大营,却是按照城堡的标准修建的。甚至还运来了红砖,在夯土墙外,包裹了薄薄一层砖墙。看上去格外的雄壮威武!   而这座堪比城池的河间大营,也不是宋军在燕京城下唯一的城堡。经过了几个月的施工。燕京城现在已经被一道长壕围困起来了。长的起点就是河间大营,向东西两面延伸,往东则“跨过”了高粱河,然后再沿高粱河往北挖。往西则是在燕京城一角的数百步外转向向北。最后在燕京城北面,两条长壕再次转向,最后连接成了一条。   而在长壕的沿线,还有三个大堡,分别在燕京城的东、北、西三面,还有一连串的小堡,每隔一二百步,就有一个屯兵之垒。   总之,就是团团围困!   得知武好古亲率援兵抵达的赵钟哥和慕容鹉,已经双双出迎。策马到了武好古跟前,两人都要下马行礼,却被武好古阻止。   “不必多礼,咱们一边走一边说。”武好古又一指不远处,正从浮桥上嘎吱吱滚动而来的四只“大筒”状的东西,笑着说,“宝贝来了!四门三千斤大炮……炮台可筑好了?”   这四门3000斤炮并不是野战炮,而是攻城炮,虽然也有炮架,但是安放在炮台上显然更加方便一点,而且打得也准。   “好了!”赵钟哥笑道,“距离析津府城南350步,4座炮台,都是砖石砌成,还有壕沟和围墙掩护。”   “好!”武好古笑着,“这下析津府的城墙可要塌了!”   “真的能塌了?”慕容鹉似乎有些怀疑。   “怎么不塌?3000斤大炮可以发射15斤的铁球,一门大炮一个时辰至少可以发射10枚,一天就是120枚,4门大炮一起发生就是480枚,什么城墙能扛得住?”   “节帅。”赵钟哥忽然压低了声音,“之前您不是说暂时不要把大炮拉出来亮相吗?现在……是不是耶律延禧那边进展太顺利了?”   “朝廷要议和……”武好古道,“高太尉已经得了密旨,咱们得坏了他的好事儿!钟哥儿,你这边怎么样?有门路吗?”   “有!”赵钟哥道,“下官有个本家兄弟叫赵盛的,正在析津府内外两头跑。另外,五哥的兄弟则在居庸关和河间大营间走动。”   “谈不拢?”   “都在观望。”赵钟哥道,“都想看看耶律延禧落个什么下场?”   “不会有好下场的!”武好古冷冷道,“明天就把大炮运到位,然后测试一下,后天就把析津府的南墙拆掉一段!”   “若是真能拆了,自然没有什么问题了。”赵钟哥道,“至少赵、刘两家没有问题,平州张家也愿意归顺。”   “韩家呢?”武好古问,“想去当忠王府人?”   “韩家不能留!”赵钟哥道,“韩家的土地很多,可以安置许多骑士和授田府兵。而且……节帅应该恩威并施!”   在武好古这场北伐作战中,燕云诸家中除了玉田韩家,别人都在观望,只有韩家出头打了几仗,而且拼光了老本,不拿他们开刀还拿谁开刀?而且玉田韩家的领地是燕云诸家中最大的。至少拥有上千万亩土地,统统没收了,武好古就能在燕地再安置几万授田府兵和数千骑士了。   “好!”武好古点了点头,“玉田韩家驱逐,燕地所有属于契丹人的土地也一律没收,准许析津府内的契丹人空身离开!” 第一千零六十三章 战争与和平(三)黎阳之盟?   冬季的晨雾在淇河河道之上缓缓漾动,将黄河以北的这处紧要之地,笼罩在一片朦胧当中。   喧嚣杂乱的声音,从淇河上游传来,完全盖住了河水哗哗流淌的声音。   岳和骑在一匹自己从小养大的有一点天津马血统的大黑马上,叼着一根草棍四下打量了许久。   这个当初在大名府卖马时就曾经和武好古巧遇过的汤阴男孩,现在已经二十四岁了,而且还有了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还因为善于养马,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富翁。他能够养马致富,其实也是沾了武好古的光。因为世代养马的缘故,岳和家里面有几匹专门用来下小马驹的高大母马。本来不值什么钱的,可是当界河马(天津马)的产业兴起后,许多安置在沧州的骑士都想要购入高大母马去和界河公马配种。虽然岳和家养的母马同后到达沧州的龙种母马、西极母马、河曲母马、波斯母马不能相比。但是在当时的河北还是非常不错的母马,所以非常抢手。   同几个骑士们的交易不仅让岳和大赚了一笔,也让他家剩余的几匹母马获得了和界河种的公马(并不是界河马场内的种马)牵蹄子的机会,其中一匹母马所产的公马驹后来在没有阉割的情况下长到了四尺八寸,而且非常强壮,都够得上当御马了,现在成了岳家的摇钱马。   不过岳和却没有享福的命,家里刚有了摇钱马,自己就被相州韩家拉了壮丁,当了相州团练军马营第一队的队正。   相州团练军的骑兵也是蛮有特色的,既不是具装甲骑,也不是走弓马娴熟的路线,而是一种枪弩轻骑。也就是同时装备了马枪(并不是长柄的马矟)和天津弩,配备了瘊子甲的头盔和前掩心的骑兵。作战方式则类似轻骑,主要承担侦察、追击、掩护等任务,不会用于阵战——看他们的定位和装备就知道,相州团练军里面也是有高人的!   原来相州韩家也有几个子弟念过开封府的辟雍学宫,并不是现在转行成官员培训班的辟雍学宫,而是早前由苏东坡、黄庭坚主持的辟雍学宫。所以学会了不少战阵之术,有了他们的帮助,韩肖胄和宗泽才能组织起数万团练军。   要不然,几万人的乌合之众连墙根都不会站,也不可能给契丹人造成那么大的损失。历史上两宋末年,大难临头的时候才组织起来勤王的义军,就是因为没有足够高素质的军官加持,也没有优质的武器可以使用,所以才难以成为中流砥柱的。   相州团练军则有个不错的起点,不仅有纪忆和武好古提供的武器装备(赵佶埋单),还有早年被辟雍学宫教出来,后来又因为种种原因投闲置散的军官。而且还因为沧州(现在是天津府+沧州)养马业的兴起和优良马种的外溢,连骑兵都组织起来了。   在韩肖胄和高俅率领的四万大军的主力,在淇河西岸布设营垒的时候,才成军不久的相州团练军马营的官兵,就都被撒到淇河东岸去组成警戒幕了。   岳和伸着脖子张望了半晌,因为雾气太大,什么都看不清楚,他只是耐着性子叼着草棍继续履行职责,可他的手下却有些不耐烦,纷纷低声开口。   “这等大雾,看得清楚个厮鸟!还冷风刺骨,可真遭鸟罪啊!”   “俺们是团练军,可比不得高太尉的灵州骑军,人家可都是骑士,知道什么是骑士么?有1500亩职田的,而且番上服役时还能拿奉职钱,一个月有十二缗啊!这样的老爷,能大冷天的出来遭这鸟罪吗?”   “俺们不也有三缗铜钱一个月吗?而且还能免了两税和免役钱,不错了!眼热人家灵州骑士,也可以去天津府招效用啊。拿得不比骑士少,只是要有真本事,得弓马娴熟!咱们这儿除了岳大哥,谁有这等本事?”   岳和只是坐在马背上,对底下人的低声议论,就当没有听见。   忽然,就听见前方传来了马蹄声响。刚才还在低声谈论抱怨的团练兵,都停了口,紧张兮兮的向前看去。这个时候却听见岳和凶狠的喝骂声音:“卖什么呆!辽人的远拦子马都要踏上来了!张弩,上箭!”   岳和麾下的骑兵都是相州一带的富户子弟,因为读不进去书,才习了保家御匪的武艺(宋朝不比明清,中了进士才有功名,秀才、举人都没啥用处,所以习武的市场还是有一些的,至少可以当个横行乡里的恶霸),又被调教了许久,都颇是利落了。   得了命令,就在马背上张弩上箭——配属给相州团练兵马兵的弩并不是骑士弩,而是制式的天津弩,是一种蹶张弩,可以用“腰张”,也可以“踏张”。在马背上使用起来却不方便,只能双骑配合,一人拉着弩机前方的铁环,一人用力拉弦上箭。   所以岳和手下的骑兵,现在都是两人一组,配合着张弩上箭。   这天津弩张弩上箭是麻烦,可是杀伤力还是很有保证的!就凭岳和手下的几十骑,如果不用天津弩,而是和契丹人的远拦子马比骑射,十个也打不过一个。   可要是用天津弩对敌,二三十步外射中一个马背上的契丹骑兵也不是很难,算起来还是可以获得最高交换比的战术……   “听我吹响哨子再射!无令射箭者斩!”   岳和又是一声令下。上一次洹水战役中最大的两个教训之一,就是弩机射击的距离太远,因此没有能充分发扬杀伤力(另外一个教训就是没有根据地形修筑堡垒)。所以韩肖胄和宗泽稍后颁布了严令,在全队作战中,弩机一定有令才可以射击,无令射击是可以斩首的罪过!   几十支杀气腾腾的弩机,全都对准了前方的雾气。岳和的眼睛瞪得老大,一支木哨子已经含在嘴巴里面了,只要一声哨响,几十支箭镞就会离弦而出。   前方雾气扰动,就看见数十骑涌了出来,前方打着一面红旗。岳和手下有紧张的士卒,差点就勾动扳机把箭镞射了出去。还好看见了象征宋军的红色旗帜和那些轻骑戴着的范阳笠。原来是高俅麾下的骑士。但是在这些骑士中间,又有几人穿着辽人的服饰!   岳和连忙吐掉了哨子,然后打马上前大喊:“口令!”   “以和为贵!”对方应了一声。   岳和也答了一句:“和气生财。”   口令对上了!   岳和吐了口气,“自己人,都把弩机收起来。”说完他又冲着对面一位同样披着半身甲的灵州骑士唱了个肥喏,“敢问这位老哥,你们队中怎还有兄弟做契丹人的装扮?”   对方只是没好气的回了一句:“那是你该问的吗?”然后就掏出一面镶着红边的三角令旗挥了挥,“俺们高宣帅的亲兵,奉命办事儿,遇到大雾,迷了方向,现命你派人带路,领俺们去宣帅的大营。”   原来被岳和撞上的,正是从辽营返回的高廉一行。由高俅主持,高廉负责实施的这次卖国活动,进行得非常顺利。   在辽军的黎阳大营中,高廉不仅见到了萧奉先和萧保先兄弟,而且还拜见了大辽天子耶律延禧,还得到了耶律延禧的亲口保证——只要大宋愿意将岁币增加到一年百万,再一次性支付五百万的赔偿。大辽就愿意退兵和大宋重修盟好!   这简直就是高俅梦寐以求的条件啊!高廉当即应允,而且还带着辽国使臣,枢密院直学士韩汝诲一同返回宋营。商讨具体的和平步骤和条约。   因为高廉等人出发的时候,高俅尚未在淇河西岸扎下大营,只是说了一个大致的位置。所以高廉等人一时在迷雾中失去了方向,只是循着正在施工的营地传来的声响寻找,这才遇上了岳和。   在岳和排除的骑兵带领下,高廉很快到达了高俅的帅帐,见到了正焦急等候消息的高俅和韩肖胄。   “怎地?辽主可应了?”   “应了,应了!岁币加到100万,再一次性给个500万……”   “谢天谢地!”高俅长出一口大气。   “太尉,辽人的条件颇是苛刻啊!”和高俅在一起的韩肖胄却皱着眉头说,“官家是雄主,能答应这样的条件?”   “怎么不能答应?”高俅一摆手道,“官家本就不愿意开衅,全都是武好古不能体察圣意,擅自和辽人绝交,才有了今时今日,辽人兵临黄河的局面!”   韩肖胄还是有点不甘心,他说:“可是武崇道的大军也已经包围了析津府城了,也许旬日之内便可破城了,不如拖延些时日,再给武崇道一个机会?”   “打不下来的!”高俅摇摇头道,“他不就是会穴地爆破吗?这招刚开始的时候挺好使,现在大家都有防备了,再想挖墙根就不容易了。没有了这个绝招,他还能有什么招?若是真有,析津府城早就被攻破了。现在总算是凭着某家在西北积累起来的一点威名谋到了一个黎阳之盟,虽然苛刻了一点,但终究能让开封府免去一场兵祸,也值得了。只是他武大郎,少不得要担个擅开边衅,误国误民的罪名了!”   说的好像也有道理……   韩肖胄没办法了,叹了口气,只能眼睁睁看着高俅在卖国求荣的罪恶道路上,越走越远! 第一千零六十四章 战争与和平(四)四大真理   “节帅,摆在土台上的那几个是什么?”   “那是真理!某家的四大真理!”   “真理!?”   “做什么用的?”   “用来和析津府城内的守军讲理的!”   “讲理?他们会听?”   “会!这回他们一定会听的!”   “会吗?”   “会的!可以开始了!”   “轰隆隆……”   析津府城外,一声地动山摇办的炮声响起,宣告了热兵器时代的到来,也告诉了全天下人一个道理——真理终究会战胜谬误!就和历史上一样,实证主义和理性主义的真理终究战胜了走上歧途的谬误,而且摧枯拉朽!   如果真理暂时不能战胜谬误,那只是说明需要更多,更大,更强的真理!   本来武好古准备在到达河间大营的第三天就拆了析津府的一段城墙。可后来赵钟哥看了试炮,觉得这四门大炮是个以德服人的好东西,所以就提出推迟拆城,以便把燕地诸家的代表都请来观看真理战胜谬误。   因为之前和燕地诸家进行的谈判不是很顺,这帮燕地的土豪都知道武好古有钱,所以就狮子大开口,想要狠狠讹上一笔。不仅要地盘,而且还要钱!各家提出的要求加一块儿,起码得2000万缗!   武好古也不是冤大头,怎么可能给那么多?   而且这个世界上还有“斗米恩,升米仇”的道理。一旦让那些燕地土豪以为武好古的钱是大风吹来的,可以随便他们取用,以后这燕地就不好管理了。   所以武好古并没有答应这般土豪的要求,而是选择了讲道理,讲真理!   在燕地各家的代表到了差不多后,武好古就带着他们到燕京城外,四座炮台的后方讲理了。   这真理一出,那是地动山摇啊!   武好古还好,他在后世虽然也没见过真正的大炮轰鸣,但是在荧幕上,比这火爆一百倍的见多了,早就有心理准备了。   可是他周围的那些人,除了前两天见过试炮的赵钟哥、慕容鹉等人,其他人都全都吓了一大跳,还以为哪儿打雷呢,抬头一看,万里晴空啊!   然后,又是连着的轰隆隆的巨响!   大家顺着声音看过去,这才发现,原来是武好古的“真理”在怒吼。四个“真理”,依次怒吼,口吐火光,看着都够“真”啊!   “打中了!”   “万胜!”   又有人欢呼了起来。是一群跟着黄植生从沙门岛上回来的铸炮工匠们在嚷嚷。   因为没有铸出武好古想要的野战炮,所以他们还没有拿到奖金。不过武好古也是通情达理的,已经放了话了,只要四门“真理大炮”能把燕京城的城墙给拆了,两个铸炮的工匠组都可以得到十万缗的奖金。   而且,他们还会得到武好古的投资!两组炮匠各得100万投资,成立两个铸炮局,其中百分之五十的股份,归这些工匠所有。以后两个铸炮局将会继续从事大炮的生产和设计工作。   这些亲自参与了“真理大炮”研发和生产工作的工匠,可是再清楚不过大炮在军事上的价值了。   这是划时代的武器啊!将来一定会拥有巨大的市场,所以两家铸炮局也会财源滚滚,作为它们的股东,那可是想不发财也难了。   所以这帮工匠(其中不少还是云台学宫毕业的),都伸长着脖子看着炮口正对的城墙。看见城墙上忽然出现了几处尘土碎石飞扬的场面,就知道炮弹击中了城墙,所以都欢呼了起来。   打中了是什么意思?   一群燕地土包子还没反应过来,直到第二轮炮声响起,四个从炮口喷吐出来的铁球击中燕京城的南墙,才有人反应过来。   “节帅,这,这是真理打出来的?”   骑在一匹高大的天津马上的武好古大笑了起来,“没错!这就是某家的道理!全天下只有某家这里才有!连开封府都没有这样的道理!怎么样?燕京城里的那些家伙,肯听某的道理吗?”   原来武好古不仅在和燕京城外的燕地豪强接洽,也在和城内的人谈判——其实城内城外都是一伙人,燕京城则是他们手中最大的筹码,当然想卖个好价钱了。   如果武好古肯给2000万,那么燕京城内的燕地豪强就发动武装起义,和武好古的军队里应外合,消灭耶律讹里朵的一万多契丹废物(是契丹人中的废材)。如果武好古不肯出钱,那他们就一直拖着……   本来以为武好古这个阔佬拿他们没办法,而耶律延禧又在逼近开封府,最后只能乖乖掏钱。可他们却忘记了武好古还是个很会以理服人的大儒!   而且还有独一无二的真理!   ……   当“真理”发出怒吼的时候,析津府城内的都统军,南京留守耶律讹里朵(耶律延禧在马人望离开后,封耶律讹里朵为留守,不过被围困在城内的耶律讹里朵并不知道)正在听取几个高僧关于“白日雷鸣事件”的汇报。   所谓的白日雷鸣事件其实就是武好古的炮兵在试炮,四门“真理炮”各喷了几炮,听着跟打雷似的。析津府城内也有不少人听见了,也不明白怎么回事儿,就开始有各种传说了。   这万里晴空的,怎么会天打雷劈呢?肯定是有妖孽作祟啊!没准城外的宋军军营里就有“雷妖”,也有可能是会放雷的妖人!   这次统军北伐的宋国宣帅武好古据说就是个圣人,哦,应该是妖人级别的大儒——把武好古捧成圣人的都是儒家实证派的弟子或是博士团的博士,在生女真的地盘上流传开来的“天理教”也把武好古捧成了圣人。不过在佛教占统治地位的析津府城内,一帮契丹和尚可不会给武好古说好话,都众口一词说武好古是妖言惑众的妖人……   既然是妖人领兵而来的,那么会用妖法也就不奇怪了!   耶律讹里朵也是个佛弟子,自然也把武好古当妖人。所以在“白日雷鸣事件”后,就马上请了燕京城内的高僧去调查。看看是什么样的妖法?又有什么办法可以破解。   可问题是辽国的高僧其实都不很高的,也不懂多少佛教的哲学,基本上也是禅宗“顿悟”的路子,虽然会玩点“法术”,可都是骗人的把戏。   因此也就没有办法理解武好古的“妖法”真谛,要不然他们也不会把武好古称为“妖人”。   既然是妖人,当然就得想办法降妖了。不过不是用金箍棒敲,而是念经。燕京城内正好有个高僧,俗家名叫耶律大悲奴,法号无尘,曾经去青唐城留过学,修过《不动明王降魔咒》、《金刚萨埵降魔咒》和《楞严咒》,还在论道辩法中多次战胜宋朝的高僧。而且他还多次前往界河商市,去找武好古辩法,结果都没遇上正主。   这回总算有机会去和武好古的“真理”较量一下了!   “无尘大师,现在武妖人又在释放妖法了,请大师马上出手,降妖除魔!”   听到轰隆隆的声音连续不断传来,原耶律讹里朵二话不说,就请城内的第一高僧,析津府华严寺的主持无尘大和尚出马了。   “那贫僧就走上这一遭吧!”生得一副白白胖胖的好皮囊的无尘和尚倒也不推辞,当下就同意出马了。   他可的大辽皇族的人!如果不是出家当和尚,封个郡王都没有问题的。哪怕出了家,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大辽被武好古这个妖人佛敌给打败了。   现在军情紧急,所以这个四十多岁,在燕京城内威信颇高的和尚也不耽误,立即就带了弟子和耶律讹里朵一起去了燕京城的开阳门。   开阳门是燕京城南面的两座城门之一,另外一座是通往燕京宫城的丹凤门。因为丹凤门这段城墙要守护宫城,所以也就相对坚固厚实。早就对燕京城的防务了如指掌的赵钟哥,就选择了相对比较单薄的开阳门附近的一段城墙作为“真理炮”轰击的对象。   当耶律讹里朵和无尘大和尚到达开阳门内的时候,不仅地动山摇的轰鸣声还在继续,而且还有大批守城的京州兵和契丹兵正慌乱的从开阳门附近的楼梯上涌下来。   耶律讹里朵看到这一幕也吓坏了,守城人兵将都在逃跑!难道宋军已经攻上了城头?   这可如何是好?   这个早年参加过平定磨古斯战争的辽国老帅,现在早就胆气衰竭,看到大事不妙,当时就脸色煞白,也勒住战马,不敢向前了。   还是几个镇州安复军出身的元随有胆气,上前去揪住一个京州兵的汉人军官,拖到了耶律讹里朵跟前。   “都,都统军,小的不是要逃跑!”这个汉人军官看见耶律讹里朵也抖了一下,马上解释道,“小的是因为城墙马上要塌了,所以才带着兄弟们下来,免得摔死……”   “什么?你说什么?城墙要塌了!?”耶律讹里朵差一点就从马背上跌下来了,“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塌了?”   “是宋人的妖法。”他拿手比划了一个巨大的圆圈,“恁般粗大的四根管子,正对着城墙喷雷呢!一雷下去就地动山摇,城墙上只往下落砖石泥沙,几百年的夯土都被打松了!” 第一千零六十五章 战争与和平(五)斗法和出家   轰隆隆!轰隆隆……   似乎是在证明这个贪生怕死的京州兵军官所言属实,又是几声惊雷响起,而且在轰鸣之后,还有几声“砰砰”的巨响,仿佛什么东西遭到了重击,同时析津府城的一段城墙也颤抖了几下!   真的在放雷击城啊!   耶律讹里朵有点傻眼了,他也算是辽国的宿将,打了一辈子仗,什么样的敌人没见过?可从来没见过会放雷的敌人。别说见,听都没听说过啊!这么厉害的敌人,怎么就被自己遇上了呢?这可如何是好?   “大,大,大师,您快点念经吧!怎么都得把武好古的法术给破了!”   无尘大和尚倒是胆儿肥,宝相庄严,双手合十:“好!贫僧这就上城墙去念经!”   上去念经?耶律讹里朵佩服地看着大和尚,然后就在马背上做了个请的手势,“大师请吧,本官就在此为大师助威!”   耶律讹里朵才不敢上城墙去呢!   万一无尘大师的经不灵怎么办?摔死了算谁的?   看着无尘大和尚从马背上下来,然后步履坚定的走上城墙,耶律讹里朵也是一声叹息:多好的壮士啊,若是不做和尚,一定是大辽的一员虎将啊!   和尚壮士一走远,耶律讹里朵就四下查看起来,附近是几个契丹人居住的城坊——因为燕京城的宫城在西南角,所以靠近宫城的东南角都是契丹人占用的城坊。   “咱们去天宝坊!”耶律讹里朵很快选定了距离析津府都总管公署最近的天宝坊作为自己坐镇指挥的所在。   “再派人堵住开阳门内大街,谁敢退过天宝坊东门,都给俺杀了!”   “喏!”   草草安排了一番后,耶律讹里朵就在一群心腹卫士的保护下进了天宝坊,然后又登上了天宝坊内的天宝寺塔,远远的看着正在挨炮轰是析津府城墙。   轰鸣之声还在继续!显然无尘大和尚的咒还没有把武好古给咒死……   耶律讹里朵也双手合十,开始念咒:“曩谟悉底悉底苏悉底,悉底伽罗,罗耶俱琰,参摩摩悉利……”   耶律讹里朵也开始念起《不动明王降魔咒》的时候,析津府城中的汉人各大家族,也都紧张起来了。他们这些燕京地头蛇的耳目可通灵着呢,这会儿都已经知道武好古拥有一种不知名的“雷法”,现在正在用雷轰击燕京城墙呢!   而燕京城内最厉害的契丹高僧已经登上城头,念咒破法了。   现在就看武好古的雷法厉害,还是无尘大和尚的降魔咒厉害了!   而在这帮地头蛇等待斗法结果的同时,他们也没忘记动员自家的壮士。如果这场斗法是武好古大胜,那么燕京诸家只有赶紧行动起来才行。武好古连雷法都用上了,显然是发怒了,如果大家再不及时行动,那也得挨雷劈了……   ……   轰轰轰……   四门3000斤的攻城大炮,在冷却了一刻钟后,又一次发出了怒吼,重达15斤的铁球,接连不断被黑火药爆燃后产生的高温气体推出炮膛,飞向了三四百步开外的燕京城墙,猛地砸在了上面,然后就是尘土飞扬,城头的泥土石块(其实是风化的土块)哗啦啦的直朝下掉。整段城墙,看起来都有点摇摇欲坠了。   不过……还是没有塌!   武好古的眉头拧了起来,看来自己的真理还是有点少了。燕京城虽然只是个夯土的城池,可是城墙很厚,靠四门3000斤炮一时半会也很难轰塌吧?   “四郎,没有问题吧?”   武好古低声问身边的黄植生。   黄植生虽然是营造都料匠出身,但是跟随武好古的时候年纪很轻,学习能力也很强,很快掌握了武好古从自己的记忆中搜刮出来的数学、化学、物理学的知识。而且因为他是都料出身,所以也特别善于组织生产制造,现在已经成了武好古的“工业系统”负责人。火炮生产当然也是他主管的一片儿里面的。   “只要炮没有问题,城墙早晚会塌的……”黄植生拍着胸脯道,“罗克敌(罗冈)的炮兵在沙门岛上呆了很长时间,不知道试过多少炮了。您看看他们的熟练劲儿就知道了!”   铸炮是学问,开炮一样也是学问!   首先是安放炮位,瞄准目标。对于野战炮而言,这是非常大的学问。不过安放在炮台上的攻城炮就没有太多的问题了,把炮口瞄准城墙的一点(集中火力轰击一点)总没太大难度吧?   其次则是大炮的机动,这里面涉及到炮架,炮车和附属炮兵的工兵(用来修缮道路),这又是一大堆问题了。武好古除了画个炮架、炮车去给都料匠们参考,也没什么办法。   然后才是开炮,武好古没玩过炮,不过也知道一些步骤,比如装药包(火药包),填装炮弹,用推杆压紧,瞄准发炮,用蘸水的“羊毛拖把”清膛,用醋给炮身降温等等的。   依着他给出的步骤,罗冈带着一群从工兵转行的炮兵兄弟在沙门岛上一呆好几个月,反复摸索,反复试炮,现在总算玩得熟练了。而且还把操炮的过程分解,交给不同的炮兵专门负责。   另外,通过反复试炮,罗冈的炮兵也摸索出了火炮的大致寿命和比较安全的发炮间隔时间——为此还玩坏掉了好几门大炮,甚至还出了几起伤亡事故!连罗冈自己都受过伤,都是用鲜血总结出来的!   “还需要多长时间?”武好古又问。   “最多一天一夜!”黄植生道,“燕京城再坚固也是土墙,现在已经打松了,正往底下掉土呢。”   武好古举起望远筒细看了一番,果然是的。燕京城墙上已经出现了许多巨大的窟窿,墙根下面则堆起了小小的土坡。   看起来已经坚持不了太久了!   ……   坚持不了太久的燕京城墙,还是死死挺到了第二天凌晨,虽然城墙上密密麻麻不知道有了多少窟窿,城墙下面对土坡也不知大了多少倍。   但是摇摇欲坠的燕京城墙,仍然没有倒塌!   不过谁都知道,这样没完没了的下去,城墙终究是抵挡不住的。赵钟哥和慕容鹉已经调集好了大批的甲士,差不多一万披着瘊子甲,持着长枪、刀盾、弩机的战士,在四座炮台的后方,列队待命。   只等城墙倒塌,就要开始总攻了!   实际上这样的总攻准备,完全是做给燕地诸家看的。   城墙要真被轰塌了,他们还敢不行动吗?他们不行动,未来的燕地还有他们的立足之地吗?   “塌了!要塌了!”   黑暗之中,不知道谁大喊了一声。   已经等待了一天,都有点不耐烦的武好古连忙眯着眼睛望去。只看见遭到连续炮击的那一段城墙的上半截正在往下塌陷!之前的炮击全部集中在城墙的中部,打得墙面坑坑洼洼,风化的夯土掉落了不少,渐渐的形成了一个凹面,开始支撑不了上层的墙面了。结果上层的城墙就开始坍塌,在一声巨响后,夯土块滚落堆积,终于垒成了一个陡坡。   坡度虽陡,但是也可以进出了!   赵钟哥已经亲临前沿,亲眼看着城墙坍塌,兴奋地大叫起来:“武家军,前进!存天理,灭邪魔,分田地啊!”   1000名刀盾手汇集在他身边,都是今天晚上扑城的选锋!人人都是全装的瘊子甲,一手持盾,一手持着横刀。听见赵钟哥的呼喊,立即就呐喊着开始冲锋了。   赵钟哥刚才喊出的口号,顿时就响彻战场。   “存天理,灭邪魔,分田地!”   天理当然要存,邪魔也是必须要灭的,但是还有更要紧的事情,就是分田地啊!   在今天总攻发起前,武好古亲自做了动员,宣布了一个特大喜讯。   燕京战后,所有参战的将士,都可以得到土地作为奖励!根据功劳大小,功劳大的多分地,功劳小的少分地,最少份的也有100亩!   打完这仗,大家可就都是地主阶级了!而且还有“北京户口”,还有“北京”的土地!   至少100亩,要是传到910年后,家家至少有个小目标了……   “城破了,城破了,城破了……”   耶律讹里朵耳边响起了仓惶喧嚣到了极点的呼喊。   城……破了!一日一夜的“斗法”,终于分出胜负了!天理,好像比较厉害啊!武好古这个圣人,战胜了无尘大和尚。   析津府也完了,大辽国也完了!   在天宝寺塔上念了一天《不动明王降魔咒》的耶律讹里朵,又渴又饿(为了显示自己的心诚,这货不吃不喝在念经),已经没有力气逃跑,而是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放声痛哭起来了。   跟随他的几个镇州城来的“野生契丹”拥上前来,“都统军,俺们护着您老人家杀出去吧!”   “杀不出去了!老夫年纪太大了,没有力气了……”   说着话,耶律讹里朵把佩戴摘下来了。几个“野生契丹”都已经老人家要自杀殉国,都露出了佩服的目光。谁知道耶律讹里朵长叹一声,把刀子扔在了地上,“大辽要完了,老夫也看破红尘了,就在这座天宝寺剃度出家,了却残生吧!” 第一千零六十六章 终于可以卖国啦!   东京,开封府。   十月十七日,开封府也迎来了今冬的第一场雪。城中薄薄的积雪,昭示着明年有可能是一个丰年。这给了苦于宋辽开战后出现的缺粮困难的君臣们一丝宽慰。   虽然武好古打了包票,在今冬明春还能运200万石面粉到开封府。但是河北西路的糜烂和大批难民进入开封府,却又一次加大了粮食供应的缺口。现在河南的城市群不仅无法得到河北粮食的补给,而且还得额外拿出许多粮食供给难民和河北西路的军需。所需的米粮,就远远超过了武好古能从辽东抢到的数目。   所以从十月份开始,开封府的粮价每天都在上涨!已经从九月份的每石面粉两缗三四百钱,上涨到了将近五缗!一个多月间就涨了超过一倍!这其中当然有粮商囤积居奇和豪门大户囤积粮食以备不时之需(围城)的原因。但是谁也不能忽视真实的供需关系所起到的作用。   登上开封府外城的任何一座城门往外看看就知道了,难民的窝棚铺满出了一大片,几乎都要无边无际了,怕是有几十万上百万了!   这还仅仅是跑到开封府,又不得入城的难民。郑州、河南府、滑州、开德府这些日子都上报说接受了大批的河北流民,请求朝廷拨下钱粮进行救助。   而坐镇大名府的河北路都转运使纪忆非但没有办法阻止河北难民南下,而且还一个劲儿的伸手要军费,大有不花光一万万就不罢休的架势!   除了河北战场上花钱如流水,逃难到河南的难民又需要朝廷拿出无数的钱粮救济之外,官家赵佶又拨出了大笔钱款用于襄阳府的扩建增筑,之前为了封泰山和翻修延福宫又花费了无数的财帛。就这样,在和辽国开战的几个月间,原本充沛无比的府库,竟然一下子空虚起来。金银财帛,流水一样的花出去,而进项却因为河北战事少了一大截。   一想到流水一般花出去的钱粮,站在崇政殿上的蔡京心中就是一叹。他本来以为自己可以当个太平宰相,不必为永远都打不赢的战争和永远都不够花的钱财担心,只要把官家伺候好了,就可以万事大吉了。   可是怎么都没想到,武好古这厮为了一己之私,硬把大宋绑上了和契丹开战的战车!而纪忆这个分明和自家是一党的河北都转运使又为虎作伥,和武好古一起提出了“一万万抗辽军费”。更可恨的是,现在几千万都拨下去了,可是辽兵却一路高奏凯歌,都打到黎阳了。   如果不是黄河还没有冻上,恐怕都到了开封府城下了!   而辽兵有可能兵临开封府和赵佶拨下巨资修建襄阳府这两件事加一块,又产生了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后果。就是开封府的房价居然跌了!   开封府的房价居然是会跌的!开封府的房子怎么能跌?   这不仅颠覆了蔡京对开封府房产永远上涨的基本认知,而且还让出售开封府的官有房产土地套现充实军费的计划完全泡汤。因为现在开封府的房产不仅在跌,还基本没有买盘——眼看着辽军都要兵临城下了,谁还在开封府买房子?有钱也去海州或襄阳府投资啊。   一边是军费开支节节攀升,一边土地财政日益枯竭。就连市舶司这路飞来的横财,也因为海路市舶制置司下属的五岛巡检司用兵辽东需要军费,而减少了一多半。   原本以为可以大手大脚花钱的蔡京,现在突然发现自己就是个要做无米之炊的巧妇。   蔡京一时间也束手无策了,只能盼着和大辽国之间的这场战争快一点结束,千万可别打成个永远都填不满的无底洞。要不然熙宁变法前的苦日子,可就要再一次出现了。   不过卖国求和的建议,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从蔡京的嘴里说出来的。因为他太了解站在崇政殿上的那些同僚的心思了。虽然人人都想要求和,但是谁都不会背这个锅。   当然,他们也不会跳出来阻止,只会千方百计的回避,只是眼睁睁看着别人把黑锅背起来。然后等到兵灾过去,再跳出来弹劾!   哦,需要弹劾的还不止卖国求荣的那位,连擅开边衅的武好古,主战误国的纪忆,还有久战无功的河北诸将都要一并弹劾的。   总之,沾上这场大战的诸位,一个都没跑,人人都少不得要背一身的弹章。   不过蔡京也是通天的人物,也知道天子正通过高俅在向耶律延禧求和。而且还取得了成功!   真是谢天谢地,卖国的黑锅终于有人背了。   只是待会儿天子提出这个卖国方案的时候,自己该怎么做才好呢?阻止是肯定不行的……支持的话,会不会变成士林公敌?   这事儿一定得好好想想啊!   赵佶的目光,这个时候也从殿中一般宰执重臣们的面孔上扫过,发现众人都皱着眉头,做冥思苦想状,心中也有了些许的安慰。   这般文臣还是忧国忧民的!   “诸卿。”赵佶终于开口了,“高俅昨日上奏,说辽兵势大,实难野战决胜,且天气骤冷,黄河封冻在即。为了让河南千万生民免遭兵火,他这几日和契丹人接触了一番,总算谈出了一个消解兵祸的和约草案。不割地,只付点金银绢帛。”   他顿了顿,“岁币加到100万缗,另外还要一次性给500万缗,的确是多了一点……”   他的目光在殿中游走,似乎想看看谁会第一个站出来说话,又会说什么样的话?如果有人公然唱反调,甚至出现“封驳事件”,这该怎么办?天气可是越来越凉了,黄河很快就会封冻!   不知过了多久,太府寺卿苏迟第一个出班奏道:“陛下欲效仿唐太宗的渭水之盟吗?”   渭水之盟是唐太宗李世民刚刚即位的时候,面对突然挺进到长安城附近的突厥颉利可汗大军时,采取的权宜之计。几年后,颉利可汗的东突厥就被李世民给一锅端了。   听到苏迟的话,蔡京也不得不在心里面赞上一句:这苏家的儿子果然聪明啊!   赵佶一听也笑了起来,本来他还在为怎么下台阶犯愁,没想到那么大的难题,被苏迟一句话就解了。不用说了,等张商英退休后,空出来的一个宰执位子就给他做了。   赵佶道:“对,对,朕就是这个意思。”   有了台阶,那就赶紧下吧!   蔡京长出了口气,出班奏道:“陛下圣明!如今的局面,正好和唐太宗行渭水之盟时一样,陛下今日且退一步,将来必有恢复燕京之日。”   蔡京一领头,殿中的诸臣也不犹豫了,全都异口同声的附和。   赵佶道:“既然众卿都是这个意思,那就降诏准许高俅同耶律延禧议和,如果耶律延禧愿意马上退兵,就可以先从大名府库中支取五百万缗给辽人。具体的盟约,可以待辽人退回本境后再谈。”   “陛下。”知枢密院事郑居中这时忽然上奏,“那析津府之围怎么办?河间大营怎么办?”   “自然是退兵了!”赵佶道,“依高俅和耶律延禧所议,当各自退回本境,恢复战前之态势。”他想了想,“也降诏给武好古,让他停止围攻析津府城,析津府城外诸军,先行退入河间大营,待辽兵北返后再退回界河以南!”   “那武好古的燕山路经略安抚使一职呢?是不是要马上免去?”郑居中又问。   “自该免去!连燕山路经略安抚使司都要一并撤去。”赵佶道,“天津府也同时改称界州,所辖之界河以北土地,也将在辽人退兵后放弃。另外,沿海市舶制置司所部,也当立即从辽国辰州撤退!”   “陛下,知界州事还让武好古出任吗?”郑居中再问。   赵佶微微皱眉,命令武好古从析津府城下撤兵,放弃所有界河以北的土地,这事儿对武好古的打击是非常大的。不仅仅是前功尽弃。根据王黼的上奏。界河以北,原本属于辽国武清县的土地,都已经被分配给了归附武好古的燕地豪强和追随武好古的效用骑士。   另外,武好古还对所辖的士兵许诺,要把燕京城外的土地分配给他们,最少也能有100亩土地可以领。   现在这些全都落了空,武好古难免要元气大伤,如果再剥夺他在界州和界河商市的权力,那么他会不会铤而走险就难说了。虽然全天下都不会支持他的,但是他的军队好像挺能打的,真闹起来也是个麻烦。   所以还是得安抚一下,慢慢再想办法召入京师……   赵佶道:“知界州事还是由武好古来担当。”然后他又补充了一句,“现在还不是杯酒释兵权的时候。”   这位大宋官家到底不能和他的儿子赵构比狠,对于武好古的处置,现在想到的也就是杯酒释兵权罢了。   一个富贵终老,总是要给他的。不仅武好古可以享受杯酒释兵权的福利,连高俅、章援、韩肖胄,也都可以富贵终老的。 第一千零六十七章 投名状   燕京城下,前日才被大炮轰开的城墙豁口,已经用不知多少个沙袋暂时堵了起来,一缕缕黑烟仍然在几个契丹人盘踞抵抗的廓坊还有南京宫城的上空盘旋不去。   城内城外,城头城下,仍然到处可见战斗和哄抢的痕迹。这些痕迹并不都是宋辽两军相争时留下的。在前天凌晨析津府的南城墙被大炮轰出了豁口,宋军甲士攻入城内后。原本观望迁延的燕云诸家,马上就弃暗投明,站到代表先进生产力的武好古这边来了。   这个情况,和历史上郭药师率军偷袭,攻入燕京城内后仍然遭到顽强抵抗,最后活生生被人撵出来是完全不同的。   因为武好古早在十年前就开始做燕云诸家的工作,不仅将燕云诸家的经济利益和天津市捆绑在了一起,而且他所执行的路线也迥异于大宋传统的以文御武,而是用大军阀哄着小军阀的路子。将燕地九州一府中的九州拿出来分给燕地诸家,作为他们弃暗投明的奖励。   这样一来,燕地诸家在辽国是世选之家,卖国求荣投了大宋则是世袭的观察使,利益还是有保障的——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嘛!要人家卖国求荣,好处是必须的。   最后,武好古和郭药师最大的不同,还在于武好古手握真理,而且最善于以理服人。   连燕京城那么厚的城墙都服了“四大真理”,乖乖的倒下了,燕地诸家还有谁敢不服?谁家的城堡比燕京城还坚固?谁家的私兵比契丹人的宫分军都能打?谁家的人丁比玉田韩家还兴旺?现在玉田城可是家家举哀,户户带孝来着!   该给的好处也给了,该杀的“鸡”也杀了,该讲得“道理”也讲通透了。这帮猴精自然知道该怎么做了。   所以燕京城墙一塌,燕京土豪劣绅武装起义就开始了。   也不是所有的燕地土豪劣绅都起义了,也有一些仅仅是闭门自守,一副不参与其中的态度。   譬如析津府李家,就是那个掷骰子赢了个枢密使的耶律俨他们家。他们虽然是新兴的燕地豪门,但是底蕴终究还差了一些。族中的子弟也没什么武力,而且在辽国那边也拿了太多的好处,没有什么改换门庭的可能。   而武好古对于他们,也不会赶尽杀绝,只是没收土地和在燕京城中的宅邸私产而已。他们在天津市的财产,还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其实武好古也不希望所有的燕京豪门都投到自己麾下,都投靠了,他上哪儿没收土地啊?   在眼下这个时代,土地就是战斗力啊!   要想完全摒弃和土地挂钩的封建兵役制,采用雇佣军制或是义务兵役制,其实是不大现实的。   在多年的军事实践后,武好古已经意识到了这样一个现实——他这个资本家根本离不开封建主义!   因为雇佣关系,根本没有封土赐爵形成的依附关系那么牢固。而且眼下也不是玩排队枪毙的时代,武好古的那点“金手指”根本不足以打造出一支近代化的军队。   哪怕他有了“真理大炮”,他的军队的核心,依然是几千名拥有1500亩土地的骑士。   而骑士,必须要有庄园才能维持,靠只有几十亩土地的小农或是城市商人、打工仔,是玩不转骑马射箭和墙式冲锋的。   所以武好古现在要的不仅是一座燕京城,还必须拿下相当多的土地。再把这些土地分配给可以充当骑士或是可以充当授田府兵的壮士。通过这种土地的授予,才能建立起牢固的封建依附关系——至少在武好古有生之年,这些拿了土地的骑士、壮士,还是会卖命的。   当然,要人家卖命,土地也不能给太少了。100亩只是给步兵辅兵的打赏,步兵正兵就能得到200亩,一个骑士则是1500亩!如果是骑士学院毕业的军官,那么1500亩只是个起板价。根据官职和功劳大小,还得往上加码。   如赵钟哥、慕容鹉、西门安国这些带着家族一起投靠武好古的大功臣,那直接就是一州之地!   而如马政、赵佳人、黄植生、张熙载、苏大郎、何天然这些没有一个军事家族作为背景的功臣,也少不了几万亩的庄园!   至于武好古自己,当然也得圈下一大片土地——倒不是他需要收租,而是作为将来激励和收买部下的工具。   所以武好古率军攻破燕京城,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一场“土地改革”的开端。只不过这次土改不是社会主义性质的,而是封建主义性质的。目的是在燕地建立起一个以武好古为核心的封建秩序。   倒不是他这个人封建思想浓重,而是北宋社会的现实就是如此。   现在的天津商市和京东商市的确有了资本主义萌芽,但那仅仅还是萌芽,并没有成为主流。   而且以封土和兵役为纽带的封建主义,同“天津自由市”之间的关系也不是水火不容的。   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说,天津市也是一块封土,不过受封的对象不是家族或个人,而是一个自治商会。而天津市所承担的义务,则是提供兵力和大量的税收。   在武好古为自己的“独立王国”所构想的政治军事体系中,燕地的乡村将会提供武力和农牧产品,而以天津市为代表的城市,则主要提供税收和手工业产品(包括兵器、舰船等等)。   当然了,城市也会拥有自卫的武力。而且武好古的统治中心,也会摆在天津市,而不是位于乡村的城堡。   正是为了构建这样一个半封建半资本主义的割据政权,武好古现在就必须在燕地拿下大量可供分配的土地。   所以他并不会为难那些想要离开燕地去追随耶律延禧的汉人,只要他们别学玉田韩家负隅顽抗就行了。   至于那些想要投靠武好古的燕地豪强,就必须双手沾满了契丹人的鲜血!   这叫投名状!   这也是为什么当武好古的部队冲进燕京城后,还会有一日一夜的苦战发生的原因。   ……   “存天理,灭邪魔,分田地!”   在已经快变成“武家军”的河北宣抚司新军(这是正式的番号)战士们的欢呼声中,武好古带着赵钟哥、慕容鹉、马政、黄植生等人,在武天率领的假子亲军护卫下,从大开的燕京城南的丹凤门,大摇大摆的入城了。   城门之内,是直通析津府都总管衙署的丹凤门内大街,大街两旁,站满了披着瘊子甲的步兵,全都是“武家军”的步卒。   现在燕京城已经拿下了!   分田地的许诺,大概马上就要兑现了吧?   除了一部分天津府公民兵不在乎农田(奖品是可以选择的,也可以选择天津市的房产),武好古军中大部分的士兵都是农民出身,土地可是他们最喜欢的东西啊!   而且武好古许诺的奖品是非常丰厚的,不是用十亩二十亩忽悠人,辅兵都是一百亩起,正兵则起码拿到二百亩。还免税免徭役,只要家里面能有人服兵役(制度参考陕西授田府兵,要服现役和后背役)就行了!   几个契丹人打扮的家伙,在一群披着格式各样甲胄的燕地豪强的押送下,到了武好古的马前。几个契丹人都用绳捆着,全都拜伏在地,当选一个“老光头”开口道:“贫僧耶律讹里朵,恭迎大宋王师,顽抗至今,合当处死……”   “贫僧?”武好古讶然道,“怎捉了个和尚来降?”   一个生得五大三粗,也不知是那家豪强的壮汉上前向武好古躬身一礼,“节帅大哥莫要被这老儿蒙蔽,这老贼乃是契丹逆虏的南京留守,都统军,兰陵郡王耶律讹里朵。他是因为打了败仗,无路可逃,才躲进开宝寺里面剃了个光头装和尚的。”   “哦……”武好古点点头,“对了,你为何称呼我为节帅大哥?”   这称呼听着有点像黑道啊!   “因为小弟也是太原王的子孙,名叫武朝彦,在契丹那边做个将作监丞,听闻大哥统军北伐,久欲归顺……今日终于得偿所愿!”   原来遇上本家了!   “你是将作监丞?”武好古笑问,“是盖房子的还是造器械的?”   “小弟是管打铁的,本来在奉圣州的龙烟铁山任职。”   “好好。”武好古连说了两个好,便没有再和这个名叫武朝彦的壮汉说话,而是笑着问耶律讹里朵道,“留守可受惊了……本帅奉王命北取燕地,只是为了恢复汉家疆土,绝不是要把你们契丹人赶尽杀绝。今日燕京已取,你和城中的契丹人都是大宋的客人,待到时局稍好,便会派人把你们送还草原。城内若有不愿为宋人的汉人,也一并放归草原。”   武好古的话说的客气,其实是要这些契丹人和汉奸去给耶律延禧通风报信的——谁带头卖国,谁杀契丹人杀得最凶,谁又第一个攻入析津府的皇宫把耶律延禧的美人儿捉去了不少。都得一一报告给耶律延禧啊!这样干了坏事的燕地豪强,也只能死心塌地跟着武好古混了…… 第一千零六十八章 节度幽州   杨戬的车马,正在武清县城北面十几里的官道上逶迤前行。   照理说他这个经制燕山路军事应该亲临前线督军作战,而让武好古这个安抚在后方坐镇。   可是燕山路这里什么事情都古古怪怪的,杨戬这个经制军事屁都管不了,根本没人理他,而且他也没有办法下达哪怕一条军令。武好古麾下的六将河北新军全都是由云台系的军官在控制,他们只听武好古的命令。而且武好古给他们的命令都是通过总军机系统下达的,都是正规化,格式化的军令。杨戬下达的命令,人家根本看不懂,也就不说执行了……   不过此时此刻,杨戬要考虑的绝不是怎么挖武好古的墙角,夺武好古的兵权这些的问题了,而是怎么稳住拥兵自重的武好古,别让他一怒之下变身武禄山,来个渔阳鼙鼓动地来了!   他是昨天上午才得知武好古进入析津府城的,这当然是天大的喜讯了。至少杨戬当时还是很高兴的,打下了析津府城就意味着战争局势彻底扭转,大宋已经取得胜利了。   杨戬虽然啥都没干,可是有经制燕山路军事的差遣在身,分润功劳总是少不了的。   可是杨戬没有高兴太久,当天下午,开封府进奏院的进奏官就带来了退兵休战的大诏!   同来的还有一个走马承受,带来了两道密旨,一道是给武好古的,还有一道则是给杨戬的。   在给杨戬的密旨中,赵佶让他去和赵钟哥、慕容鹉和马政三人密商,许以节度使和一路都总管的高位,让他们分掌武好古麾下的六将新军……   这下杨戬彻底傻眼了。   武好古已经打下析津府了,怎么可能退兵?退给谁啊?守城的契丹人多半都给杀掉了,能让武好古把析津府城交给一堆死尸去管理?   这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另外,武好古拿下燕京和拿不下燕京,完全是两个状态啊。   如果武好古拿不下燕京,他就得以败军之将的身份灰溜溜回到界州。而且也没有足够的战争红利去派给部下,武好古的团体是不可能升级成为一个真正的军阀集团的。   没有足够的武力支持,武好古即便不是任凭官家拿捏的软柿子,也硬不到哪里去的。   可他一旦拿下了燕京,情况就不一样了。燕地豪强多半会投靠武好古,而赵钟哥、慕容鹉都有一州观察使(这事儿在武好古的军中不是秘密),马政少不了可以拿个十万亩的田庄!至于三人之下的将领官兵,也是人人有一份土地。   这燕地名义上是归大宋所有,实际上就是给武好古手下那帮人私分了!   你怎么可能让他们把私分到手的土地再还给契丹人?   官家顶天就是给几个节度使的官衔,再给几个都总管的差遣。而且绝大部分的军将都拿不到什么好处,最多也就是几缗赏钱。怎么能和实实在在的土地相比?就算是赵钟哥和慕容鹉,也不会放着世袭的观察使不当,去当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卸磨杀驴的都总管……   杨戬不是傻瓜,当然不会履行赵佶的旨意,傻乎乎的去打草惊蛇了。可问题是他也没有扣押赵佶圣旨的权力啊!所以从开封府来的进奏官和走马承受,现在都和他一路,要去给武好古宣旨。   也不知道武好古那厮接了圣旨以后,会不会公开造反?即便不造反,割据燕地是跑不了的。哪怕武好古一片忠心,下面那帮拿了土地的兵将豪强,也不会让武好古离开燕地了。   除非是造反,否则武好古就得在天津、燕京之间呆到老死了——至少在杨戬看来,这应该是最好的结果了!   ……   “不是有圣旨吗?为什么不念啊?”   “是啊,人都到齐了,节帅都等半天了,怎么就不念了?”   “你这进奏官也是的,怎就不宣旨了呢?”   燕京城内,原来的大辽析津府都总管衙署,现在的大宋燕山路经略安抚使司衙门的院子里面,一群“武家军”的将领和刚刚抵达燕京城的,准备投靠的燕地诸家的家主,已经聚集一堂,等着听使者宣读圣旨。   可是那位一路风尘仆仆赶来,只有从九品武官衔的进奏官,看着满院子佩戴着宝剑的武夫,哪里还敢宣旨?只得一个劲儿给同来的杨戬打眼色。   杨戬也只得一声叹息,从那人手中接过圣旨,直接走到了一身紫袍的武好古跟前,“节帅,您自己看吧。”   “自己看?”武好古一愣,“那好吧。”   和后世电视里面动不动就摆香案磕头接圣旨不同,在宋朝只有宣麻大诏需要那样隆重的礼仪。一般的制书诏书,站着听听就行了,有些时候甚至不必听,自己看看也可以。   另外,也不是所有的制书诏书都由宦官宣读,宋朝没那么多宦官可以满天下转悠。所以大部分的制书诏书都是由进奏院的进奏官传递的,至少由门下省发出的外诏,是不会由宦官去递送的。   武好古实际上已经知道诏书的内容了,林冲早就在杨戬身边布下了眼线。不过他还是当着自己的部下,还有刚刚归附的燕地豪强首领们的面,大声宣读了圣旨。   宋朝的圣旨一般都是用骈俪体写的,文辞华丽,用典深奥,肚子里面没点墨水还真听不大懂。好在燕地豪强和武好古手下那帮骑士学院出来的军官文化都不差,都能听懂骈俪体文,顿时就哗然一片了。   “什么?退兵?把燕京还给契丹人?”   “凭什么啊?我等百战艰难,好不容易打下来的城池,怎么能还给契丹?”   “不行啊!我等已经杀了恁多的契丹人,怎么还有回头路?”   “节帅,您可不能不管俺们啊!”   “是啊,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   “节帅,我等愿唯节帅马首是瞻!”   “对,对,唯节帅马首是瞻!”   这都是什么话啊!杨戬额头上都是冷汗啊,就差说要造反了吧?你们要造反也别现在造,等咱家走了再造行吗?   今天被武好古叫来一起听旨的都是需要考验的将领和豪强。像赵钟哥、慕容鹉、西门安国,还有武天那帮假子骑士是用不着来的。他们不跟着武好古还能跟着谁?   但是在武好古的团体内,立场不明朗的人还是有不少的。所以狗头军师赵佳人就给出了这个主意,用退兵的圣旨去考验他们一下。   如果没有及时表态或者说出来的话不对武好古的胃口,那么就可以上“黑名单”了。   杀掉是不会的,但是兵权就不能再给他们了。   武好古目光流转,耳听四方,将众人的表现都收入了心底。最后又将目光投向了马政。   马政毕竟是西军小将门出身,武好古对他有知遇之恩,但他同时也是世受皇恩。同燕地出身的赵钟哥、慕容鹉,还有江湖出身的西门安国是不一样的。   “节帅,官家的旨意咱们做臣子的也不能完全不当回事儿。”马政笑着,“既然官家说要把燕地还给辽人,那不如问问辽国的南京留守肯不肯要吧?如果辽人不要,朝廷也不要,那燕地不如就由节帅先管着吧。”   这是什么话?   杨戬听得云山雾罩,燕地那么好的地盘,现在怎么变成没有人要的地盘了?   “好!”武好古点了点头,笑着,“那就请耶律讹里朵来一下吧。”   耶律讹里朵?杨戬知道这人是谁,大辽国南京留守,都统军,兰陵郡王啊!难道也被武好古抓住了?   没过太久,一个上了年纪,满脸皱纹,步履蹒跚的老和尚出现在了杨戬跟前。   “这位大师是……”   “老僧耶律讹里朵!”来着正是耶律讹里朵,他现在还没有法号,不算正式出家。   杨戬愣了又愣。耶律讹里朵怎么变成一个和尚了?自古以来,有战死的将军,有投降的将军,有逃跑的将军,从没听说过有打仗打得看破红尘的将军。这得受了多大的刺激啊?   武好古笑问:“老郡王,本官刚刚接到大宋官家的圣旨,说是已经和辽国皇帝达成了议和,要把燕京还你,你要不要啊?”   怎么敢要?命还要吗?   “不要,不要……”老和尚连连摆手,“老僧看破红尘,预备青灯古佛了此残生,还要燕京做什么用?”   杨戬心说:这老和尚如果说“要”的话,大概会被乱刀砍死吧?   武好古摇了摇头,问杨戬道:“杨都知,您看这可怎么办?辽人不要燕地了,朝廷也不要……”   “那节帅您就先管着燕地吧。”杨戬苦笑,“朝廷虽然免了您的燕山路经略安抚使,可您还是幽州节度使呢!”   “对啊,节帅还是幽州节度使呢!”   “正好节度幽州啊!”   “属下请节帅节度幽州!”   “请节帅节度幽州……”   这是劝进吗?杨戬这回连寻死的心都有了!他也就是嘴贱,随口一说,没想到武好古的那帮手下接着就“劝进”了……而且,这事儿好像还是他领头的!这可怎么办呢?还能回开封府去吗?难道以后要给武好古当大内总管了? 第一千零六十九章 为国守门武大郎   “杨大官,某家也是情非得已啊!”   在燕山路经略安抚使司内“劝进”的人们,已经喜气洋洋的散去了,武好古便将不知所措的杨戬请进了一间清净房舍,置上香茶,先看了那位走马承受带来的赵佶的密诏手书,然后就开始和杨戬促膝谈心了。   听到武好古所言,原本六神无主的杨戬似乎又看到了一点希望,小心地问:“节帅是想让咱家给官家带什么话吗?”   武好古一笑,将手中拿着的赵佶的手诏轻轻摆在了眼前的案几之上。在这份手诏中,赵佶对武好古倒是好一通安抚。不仅主动承担了这场“北伐之误”的责任,而且还提出要把庆德公主赵玉盘许给武好古的长子武义勇。   既然赵佶有情有义,那心地纯良的武好古当然也不能当个无情无义的小人了。   “大官。”武好古苦笑,“你现在一定以为某家在燕京的所作所为已经够得上谋反了吧?”   “这,这,这是哪里话来?您对朝廷的忠心日月可鉴啊!”杨戬刚刚放下一点的心思又提了起来,心说:咱家可知道什么叫成王败寇的……您还没败呢,当然不是寇了,说不定还是真命天子呢,咱家可是第一个劝您当幽州节度使的!   看到杨戬的反应,武好古淡淡一笑;“大官,某家说的可是心里话啊!官家对某是有知遇之恩的,某家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如今的所作所为,既是为了国家,也是为了报官家的知遇之恩啊!”   这话是真的!   赵佶对武好古的确有知遇之恩。如果没有赵佶的提携、庇护,武好古无论如何都不会有今日的成就。而武好古现在的所为,一半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另一半也是为了赵佶。   “节帅果然是大仁大义之辈,咱家佩服的紧。”杨戬满脸堆笑着说。   “大仁大义是不敢称的,只是有些许为国为民的心思。”   武好古道:“本朝的那点规矩,大官想来也是知道的。科举闻达,以文御武,武将不过是走卒而已。虽然近几年有所改观,但是大方向仍然没有变。本朝的武人倒是习惯这样了,可是燕地的情况不一样啊!燕地是石晋时入的辽,此地的显贵之家多是昔日幽州镇将牙将之后,不仅重武轻文,而且还是世选门阀……大官可别以为人家和开封府的那些将门是一回事儿。完全不一样的,人家是有宗族、门客、死士、部曲、私兵、城堡的豪门!趁着这次燕地大乱,不少豪族都乘势而起,虎踞一方了!比如镇州赵氏准备拿下滦州;平州张家要在老家平州割据;河间刘氏……就是五代时候那个桀燕皇帝刘守光他们一家,现在占据涿州;清河崔氏的崔公义现在掌握着控鹤军守在居庸关,想要据有檀州;平阳柴氏的柴谊则掌握着一营羽林军,要据有蓟州;燕地这边的西门家想要拿到营州之地;慕容香山他们家则要拿到景州;易州曹家的曹勇义现在的南京道统军使,想要执掌易州。另外还有蓟州左氏、武州虞氏也都颇有势力,想要割据州县,还不知怎么安排呢?至于占据一堡一坞,领有数百上千精壮之兵的一方土豪,在燕地更是遍地都是,数也数不过来啊!而某的六将新军所募之勇士、骑士,其实也多有这等燕地豪强。现在燕地已复,这等追随、归附之徒,都得好生安抚功赏。如果好古不在燕地,又有谁能代替?而且燕地归附我大宋,对于北国而言,就是大乱之始啊!燕地东接辽东,北临大漠,西连代北,自古都是中原的门户。如果门户不守,北国之乱必然会祸及中原!所以某家在燕地绝非要割据称雄,而是为天子,为天下百姓守国门啊!”   杨戬只能点头应是,而且还得装出一副敬佩不已的表情。他鼓了鼓勇气,抬头望向武好古:“敢问节帅准备如何向官家,向朝廷,向天下人交待?节帅所为,固然是为国为民,但是大义名分,并不在节帅啊!”   “道理总是能讲清楚的!”武好古正色道。   讲道理?杨戬心说:用什么讲?   武好古道:“某家自会修书一封,上逞天子,表明心迹。”   对于割据燕地后可能遇到的问题,武好古和他的心腹们自然早就研究过了。眼下可是人人都向往太平安逸的宋朝,不是军阀遍地的唐朝中后期。所以武好古在燕地公开割据,肯定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可有些事情也是没办法的!   在这场宋辽之战开始前,武好古也没想过那么快就能占据燕地,也没想到耶律延禧会一心一意去找大宋朝廷的麻烦,更没想到带兵多年的钟傅会把自己活活玩死,造成河北西路战场一片空虚。   眼看着朝廷就要卖国求荣了,武好古也没了选择,只能一步步的北进,最后用“真理大炮”轰开了燕京城墙,同时也轰掉了契丹人统御北国的威信。   而契丹丧失威信,对于大宋而言,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儿!   因为宋辽两国,其实是在一个舞台上表演的。辽国的大乱,就是宋国的危机。   所以拿下燕京对武好古而言,其实是在为国堵枪眼。可他背后的国,却不会因为武好古堵枪眼的英勇行为而支持他的所为。   在早就习惯了以文御武的宋人看来,武好古就是一个是人人得以诛之的乱臣贼子!   而他在燕地的统治还不稳固。至少在完成“分田分地运动”前,武好古还不把燕地当成自己的革命根据地。   而且,他是在为国堵枪眼,可不能只盯着开封府,还得看着辽东,看着塞北草原,甚至还得维持自己的海上力量,看着全世界!   在这种情况下,渔阳鼙鼓动地来什么的,暂时是不必考虑的。   所以他得尽可能维持和大宋朝廷的关系,最好能谋求到一个两边都不撕破脸的和谐局面。   给赵佶的密奏,早就已经写好了。   武好古摸出了奏章,双手递给了杨戬,“杨大官,这是某家给天子的密奏,还请大官亲自走一趟开封府,将某家的苦衷,都一一告知官家,请官家能容某在燕地几十年,天下自然就太平了。”   杨戬闻言只是苦笑,如果武好古只是占据了燕地的一个州,官家兴许能容。府州折家不也容了一百多年了?可是现在武好古掌控了大半个燕地,而且还拿着天津府,还手握着一支强兵!   这样的实力,都可以问一下鼎之轻重了,大宋官家如何容得了?   就算暂时能容,也是因为实在腾不出手!   只要一旦情况许可,朝廷是一定会对幽州动手的!   “也罢!”杨戬长叹一声,“咱家就走一趟开封府吧。”   ……   “大辽万胜!皇帝万岁!万万岁!”   在辽人的黎阳大营内,这个时候响起了高昂到了极点的欢呼声音。站在一处临时搭建起来的木台上的耶律延禧,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辽人的兵将当然不是因为燕京失守而欢呼的。他们现在还不知道燕京已经姓了武,因为燕京和黎阳大营之间的交通时断时续。所以耶律延禧得到的消息都是相当滞后的。   不过他现在一点不担心燕京会沦陷了,因为宋人已经求和,而且还显示出了极大的诚意。   数百辆大车转载的财货,价值整整五百万缗!全都送入了辽军的大营。同来的还有不少牛羊米面,都是用来犒劳侵略大宋的辽兵将士的。   大宋的使者高廉则在这些礼物之前到达,还带来了宋主赵佶的亲笔信,信中赵佶同意了耶律延禧提出的要求。还提出只要辽兵愿意先退往定州,大宋就可以马上支付500万缗。至于具体的和约,可以等到辽兵撤往定州后再谈。   而且赵佶还告诉耶律延禧,他已经下诏命令围攻析津府城的宋军撤回了河间大营。   现在500万缗,还有大量的犒劳物资全部送到!析津府那边还会有问题吗?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这场打得耶律延禧提心吊胆的战争,终于大获全胜了!   看到一车车的财货物资被送入大营,辽军的士气,也在一瞬间达到了最高!   耶律延禧的威望,也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这位大辽天子站在高台之上,看着下面山呼万岁的契丹健儿,一时竟有些意气风发,想要赋诗一首,好流传千古,正在酝酿情感的时候,忽然有人在拽他的袍子。耶律延禧回头一看,原来是萧奉先。这萧奉先也不知道怎么了?是不是吃坏了肚皮?怎么脸色惨白,还满头冷汗啊?   “奉先,要不要叫御医看看?”   “陛下……”萧奉先也不顾什么君臣礼节,拖着耶律延禧的袖子就往木台下走,下了木台又把大辽皇帝拉进了一个营帐,帐内赫然躺着两个死人,看样子是刚刚才遇害的!   “他们……是谁杀的?”耶律延禧瞪着眼珠子问。这两个死人都是一身远拦子马的打扮,应该是黎阳大营中的战士。怎么叫人杀了?这是谋杀大案啊!   萧奉先跺了跺脚,“陛下,这两人是定州派来报信的传骑,是臣杀死的!”   凶手是自己的大舅子!?   “为什么杀他们?”   “因为他们带来一个噩耗!”萧奉先一字一顿地道,“燕京城被武好古攻破了!陛下,咱们中了赵佶的诡计啦!” 第一千零七十章 和高俅拼了   “什么!”耶律延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奉先,你说什么?”   “陛下,咱们中了赵佶的圈套!”萧奉先跺了跺脚,“他根本没想和咱们议和,是在蒙蔽咱们,还趁机夺取了燕京城!”   “消息可靠吗?”   “可靠!臣亲自问的话。还有驻守定州的南院大王萧德里斯写的奏章,请陛下过目!”   耶律延禧抖着手接过奏章,看了一遍。千真万确啊!真的是萧德里斯的那手颜体书法。   “燕京,燕京……”耶律延禧眼前一黑,嗓子口一甜,差点就是一口老血喷出来了。   “陛下,陛下,您可要挺住!”看到耶律延禧身子摇了摇,萧奉先连忙上前搀扶。   耶律延禧到底有个好身板,咬着牙齿又稳住了身体,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又哈哈大笑起来,把萧奉先吓了一跳。还以为耶律延禧受不了刺激发疯了!   “好一个赵佶!”耶律延禧咬牙道,“花了五百万缗设了个圈套,他也真舍得!”   其实赵佶到现在还不知道他已经完成了收复燕地的伟业……不过耶律延禧却以为自己是被赵佶诳骗,心中的怒火怎么也抑制不住了。   “陛下……咱们怎么办?”萧奉先都快哭起来了,半个时辰前他还以为大辽国的太平盛世就在眼前了。   可是现在,一下子掉进冰窟窿了。   燕京没有了,大契丹在草原上,在白山黑水间的威信立马就会扫地。   各路英豪,可就要揭竿而起了!   “奉先,这事儿还有别人知道吗?”耶律延禧忽然问。   “就只有臣和几个心腹知晓。”萧奉先一指两个死人,“臣杀他们就是为了灭口!”   “做得好!”耶律延禧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道。“这回……朕和他们拼了!”   “拼?和谁?”   耶律延禧吼道:“当然是高俅!你赶紧去召集诸将,朕要布置决战!明晨全军出动,同高俅决一死战!”   “陛下,真要打高俅?”萧奉先吸了口凉气儿。   高俅可是大宋第一名帅啊!   “就是高俅!”耶律延禧咬咬牙,“不打垮高俅,我等只怕连山北都回不去了!”   耶律延禧真的要拼命了。他根本不知道是大宋的乱臣贼子武好古用“真理”把析津府城给轰开的,还以为是成吉思皇帝赵佶在布置一切,设了一个可以一举灭亡大辽国的陷阱呢!   现在燕京已失,高俅又统军数万立寨淇水。在耶律延禧看来,如果不拼尽全力打败高俅,而是被高俅纠缠在河边西路,那么等到燕地失陷的消息在军中传遍了,恐怕真的连家都回不去了。   ……   大宋大观三年十月二十八日,凌晨。   这个时候,在黎阳大营中,大辽天子正豁出老本在犒赏三军——拼命啊!要是输了就没命了,大辽国肯定要灭亡了,还要钱有什么用?自然要多拿点出来犒赏将士了。上百万缗的钱财绢帛金银被拿了出来,跟随耶律延禧南征的将士人人有份,最不值钱的汉军京州兵也有两缗铜钱到手。   这可是从来都不曾有过的重赏啊!十万南征将士,自然人人欢腾,山呼万岁之声,一直传到了二十里外的宋军淇水大营。   而此时夹着淇水立寨的宋营之中,却还是一片安安静静,没有半点大战在即时候的紧张。   高俅所率的四万大军在淇水已经驻扎了一段时间,不过并没有抵近辽人在黎阳的大营求战,只是远远的对峙。   刚开始的时候,倒是人人摩拳擦掌,准备和辽人决一死战。可是统军的高俅却没有一点求战的意思。连游骑硬探也没放得太远,只是在营盘周围遮护。   又过了一段时间,宋辽议和的消息在军中不胫而走。说什么要赔500万缗,还有把岁币增加一倍,达到100万缗!传得有鼻子有眼的。起初大家伙还不大相信,当今天子是雄主圣君,怎么会轻易议和?   而且辽主耶律延禧摆明是孤军深入,河北东路那边还有武节帅的数万大军在威胁燕京,他怎么可能在黄河边上久留?   至于要在黄河冰封后渡河威胁开封府云云的,在作战经验丰富的灵州军军官们听来也是无稽之谈。   淇河大营这边虽然只有四万人。但是在黎阳、临河、内黄三座城堡中还各有一将新军,都是战斗力不俗的开封模范新军啊。四处的兵马总和有六万六七千人之多。   也不说列阵而战,就是一路尾随辽军,也够他们受的了。   而开封府城中还有一将新军和十余万的旧禁军。虽然不能出城决战,但是保住开封城池不失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如果辽军真的过河了,那么高太尉就能汇合起六万六七千人的大军,一路尾随其后。可别以为辽人都是骑兵就能把以步兵为主的宋军给甩了。高俅手中的六万几千人不是新军就是相州团练,都是年轻力壮能走路的。只要不花太多时间结硬寨,一天走个六七十里也不是不可能的。   反观辽军,虽然以骑兵为主,但是现在不是秋天马匹肥壮的时候,而是冬天马瘦毛长的季节。行军途中是很难给马匹找到充足的食物的,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的好事儿可不存在。如果不注意节省马力,耶律延禧的骑兵很快会变成步兵的!   所以大家本来是不相信会议和的,直到大批的金银铜钱绢帛运到高俅的淇水大营中。然后再送往契丹人在黎阳的大营,这下大家才知道朝廷真的向辽人求和了。   这下原本高昂的士气便一落千丈,也没有谁认真备战,仔细布防了,连原本用来遮护大营的骑兵,也都收了回来,扔到了淇河西岸的营垒之中——都已经议和了,再派出那么多的游骑硬探做什么?万一误伤了契丹大爷算谁的?   相州通判,同知相州团练事,朝散郎宗泽,这几日有点失眠,天还没亮就起了床,带着几个亲随在淇河东岸的相军营寨中巡视。一边巡视,一边也忍不住叹息。   和东岸的灵州军相比,立营于淇河东岸的相军因为是团练,在得知了议和消息后,人心浮动的就更厉害了。灵州军的士兵都是授田府兵,在灵州都有几十亩到二百亩(如果拿水田就只有六七十亩,拿旱田有二百亩)的土地,而且不用缴纳两税和免役钱,这次出兵中原还能拿到额外的奖赏,总是不错的。   而相州军都是团练,没有分田,拿多少钱也没个定数。之前军情紧急,河北转运使纪忆花钱也大方,团练军的将士都拿了不少,训练行军也有力气。可是现在议和已成,朝廷用不着相军了,还会发钱给大家伙吗?   之前的洹水大战中,相州男儿死伤惨重,而抚恤还没有发下来,也不知道会不会赖账?   另外,因为训练作战,大家伙家里的农事都耽误了。冬小麦都没怎么播种,明春也不会有什么收获。如果团练解散,大家又拿不到钱,明年春夏两季的日子怎么过?   还有地租和夏税到底能不能免了?欠下地主老爷的高利贷能不能缓缓?   大家替相州韩家当兵的时候,自然不用担心什么两税、地租、高利贷,他们手里拿着刀枪强弩,还怕地主剥削?可是一旦团练解散,恐怕一切都得恢复原样了吧?   在营中巡视了一会儿,宗泽也感到了士气低迷,站岗的士兵不是在瞌睡,就是在唉声叹气,根本没有了之前的那种精气神。   和这帮团练军士兵相处了一些日子的宗泽也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可又是爱莫能助……其实相州团练还是好的呢,军饷还是挺多的。   相比之下,那些服五年役换一个终身免徭役的府兵就更苦了。   原本有辟雍学宫的名额换府兵的时候,地方上的豪门多少会贴补一点,哄着自家的佃户出丁,好去为子弟换个“太学生”。可是这项待遇在苏东坡死后没多久就取消了,征召府兵也就变成了地方官府的一项任务。   对于这些不授田的府兵而言,就五年白白流汗,如果拿不到赏赐,就一个大子儿都见不着。至于免徭役的好处,天知道能不能落在实处?   就算能落在实处,寻常的务农之家少了一个壮劳力整整五年,恐怕也免不了要举债度日吧?   省下的那点免役钱,也不知道够不够还利息?所以在议和的消息传来后,配属给灵州军的辅兵(灵州军的正兵都有授田,辅兵则是不授田的府兵)全都跟掉了魂似的……   远处天边,已经灰蒙蒙的开始发亮。这个时候,也是值守了一夜的兵士们最为额困乏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宗泽突然觉得地面开始震动,一开始还觉得是自己的幻觉。定住心神低头一看,发现灯火之下的小石子和沙土正在轻轻震颤。   这是怎么回事?远处什么地方在地震?而是辽军大队来扑营了?不可能吧?五百万都给了,还嫌少?嫌少说话啊,官家又不是不肯多给…… 第一千零七十一章 耶律延禧疯了   在依稀可见的天色当中,一队队骑兵的身影,忽然出现在值夜的相州团练军视线远处。直到这个时候,才听见一片片的马蹄声响。不必说,这是大队骑兵,在蹄上全部包上了布絮,人衔枚,马摘铃。在昨天夜里出兵,扑击到了宋军大营跟前了。   来的还不仅仅是骑兵,还有大队大队的四捷军和京州兵的步卒,也都如潮水一般狂涌而来了。这些辽人的骑兵或是夹枪,或是持弓,组成了两三百骑的大队,在宋军大营周围奔驰,似乎是想寻找遮护大营的宋人的骑兵交战,不过却一无所获。   而步兵们多数披着重甲,持着坚盾刀矛,还有一些只有衣袍遮体的京州兵战士走在最前列推着临时改装起来的盾车!这些盾车都是用装载金银绢帛铜钱去辽营的马车改装的。就是将木楯钉上了板车,再由身强力壮的兵士推着,用来抵挡宋军的天津弩!   再临近一些,马蹄声,呼喊声,车轮滚动的声音,终于混杂在一起,汇合成了轰隆隆响成一团的声音。笼罩了整个淇河东岸的两万团练兵(还有一半团练兵在淇河西岸)!   值守的相州团练兵凄厉的喊声响起:“敌袭!辽兵!”   更多凄厉的喊声也随即响了起来,望楼之上金鼓之声大作,拼命的敲击报警。在营中休息的团练军的兵士都被惊动,都从帐幕里面乱纷纷的钻了出来,大部分人既没有兵刃在手,也没有披上甲胄,只是张着嘴巴看着,不知所措。   “披甲!抄家伙!”   团练军的队头营头们终于反应过来,颤抖着大吼。他们这些人可不是训练有素的职业军官,不过是相州地方上有点武力的地主。用后世的标准来说,就是恶霸地主!   两宋虽然重文轻武,但是没有秀才、举人的功名。宋朝的读书人如果中不了进士,那就是穷措大一只。在地方上的权势根本比不上会点武艺,还能养上几个打手的恶霸地主。后者至少可以包揽保甲,充当胥吏,镇压地方。   所以在急切之间,如相州韩家这样的名门,是可以利用这些恶霸地主迅速召集起一群团练保甲的。   不过这群恶霸地主毕竟不是职业军官,也没怎么上过战场,在宋辽议和后,紧绷的神经也松懈了下来,心里面多少还有点失望——对团练兵们来说,战争突然结束意味着经济上的损失,而这些恶霸军官则失去了获得官身的机会。因此也就放松了对部下的管控,甚至自己也放任起来,不少人昨晚还喝了酒,一时间晕晕乎乎的,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宗泽倒是马上反应了过来,扯着嗓子大声下令:“各营都抽调人马上营墙值守!各营各队不得自乱,这个时候,乱军心者,皆斩!另外,马上派人过河去向高太尉求救!所有人都各安其位,某也居中督战。辽狗打不破营垒的!只要坚持到天明,高太尉就会率军来援了。到时候大家都有功劳!”   宗泽身后的亲兵,大多应喏而去,往各个营头传令了。而宗泽则在剩余亲兵簇拥之下,大步向储存铜钱的营帐走去。已经带了几个月的团练兵的宗泽知道,铜钱才是鼓舞士气的最佳办法!别看现在士气低落得都快到地下十八层去了,但是只要一筐筐的铜钱扛出来,那边团练兵的士气马上就能回来的。   这个时候,宗泽也是一头的雾水。辽人到底什么意思?拿了那么多的钱还要背盟偷袭!   难道耶律延禧这厮真的想入主中原?他以为自己是谁?是辽太宗耶律德光吗?   简直是疯了!   ……   淇河以西的战场,本就是一马平川的开阔之地。辽人的大队步骑,在夜色掩护下靠近了宋军大营。随着天色放亮,终于可以确定这样一个事实——耶律延禧真的疯了!   辽军出动的兵马,多到了无边无际,在大队大队的骑兵后方,还有无数的步兵,几乎铺满了全部的战线!   相州团练军的弩手,终于在大筐大筐的铜钱激励下上了围墙,站在沙袋堆起来的胸墙后面。所有的弩机都上了箭镞,弩机头部全部指向了天空!各队的带队军官,手心里面都攥着一把冷汗,死死的看着辽军的步兵推着盾车,渐渐逼近自己的射程之内。   这些盾车虽然是再简单不过的器械,但是却一下子点中了相州团练军的死穴。   这支团练军不过是新开张的民兵,没有坚强的战力,依靠天津弩射击还能维持作战,要他们列阵肉搏,却是不行的。   在冷兵器时代,真正强大的步兵,永远都是能够披坚执锐发起冲击,与敌人进行白刃格斗的重甲步兵。那种只能射箭的步兵,是很难给敌人造成真正致命的打击。   神臂弓再厉害,也比不了如林而进的长枪阵!   从这个角度而言,耶律延禧避开武好古的新军,在河北西路展开攻势的战略是完全正确的。因为以列阵冲击打白刃战为主要战术的武好古麾下的步军骑兵是很容易给契丹人大量放血的。   而在眼下的战斗中,因为弩机只能直射,抛射的效果极差,面对推着盾车压过来的辽军,似乎很难发挥威力。   就在相州团练军的弩手和带队的军官们不知所措(素质到底太差,如果是武好古的骑士学院军官是一点不慌的,盾车根本过不了壕沟啊)的时候,盾车在距离相州团练军大营的围墙三十多步开外时,全部停止了前进。   “他们怎么不动了?”已经登上了一座高台的宗泽问身边的相州团练军的军事机宜。   一个韩家庶出的肖字辈军事机宜回答道:“他们要抛射羽箭了!”   他的话音刚落,一阵绷绷绷的弓弦响动声就传来了。然后就看见满天的箭镞以极快的速度飞射而来,抛出一个完美的弧度,再如雨点一般落下。   落点非常准确,就是相州军营寨的围墙墙头。   辽人的弓箭手射出的都是破甲重箭,对于只有纸甲和皮盔护身的相州团练军的打击极大——相州团练军虽然得到过纪忆提供的瘊子甲,但是数量不多,只装备了骑兵和军官。普通的士兵,都只有纸甲和皮盔。在密集的重箭覆盖打击下,顿时有不少人惨叫着倒下。   听见自己指挥的弩手发出一阵阵惨叫,带队的小恶霸们也都慌了神,纷纷下令还击了。   这当然极其错误的决定!因为骑士学院为天津弩制定的标准战术是近距离叠射,也就是将火力一次全都施放完毕,而不寻求连续不断的火力。所以每一次叠射后,都会有一个火力真空期。   如果能将叠射的火力充分发扬,那么火力真空期的缺陷根本不算什么。因为天津弩密集叠射的杀伤力,是这个时代大多数军队都没有办法承受的。一轮叠射之后,长枪突击就是了!   可是今天早上的战斗中,手忙脚乱的相州团练军弩手却把箭镞都射到了敌人的盾车上。   守住盾车后面的辽国京州兵早就在等这个机会,他们利用天津弩叠射后的真空期,扛着土包从盾车间流出的通道一涌而出,将土包投进了盾车前方的壕沟之中。   辽人原来是要填平壕沟,然后把盾车一路推到相州团练坚守的围墙之下!   在高台上目睹这一切的宗泽脸色都白了,马上就对身边的亲兵大吼,“快,快去高太尉和韩团练处,让他们立即发兵救援!”   ……   高俅这个时候已经知道辽人正在奋力扑营了!   他的反应也和宗泽差不多,一下子就有点懵逼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辽人刚刚收了钱,怎么就背信弃义了?难道耶律延禧要夺大宋江山?不能啊,他不要析津府了?   不好!武好古一定已经从析津府退兵了……他的大军乘胜而来,败兴而归,再要动员起来可没那么容易了。   现在辽人东线危机解除,可以专力西线!耶律延禧集中兵力扑击自家的大营,就是要一举摧破灵州军和相州军啊!   若是灵、相二军兵溃。就只剩下了四个将的开封模范新军可以保卫开封府了……而开封模范新军并没有配属骑兵,野战能力是会狠打一个折扣的。   没有野战能力,自然抵挡不住辽兵去控制黄河堤坝!   “高俅误国!高俅误国啊!”   自己把自己吓了个够呛的高太尉大吼了两声,把帅帐里面的李永奇、武松和杨可世三员大将都吓了一跳。   “太尉莫慌张。”灵州步军正将武松拍着胸脯道,“淇河西岸的大营由某守护,万无一失!且让宗通判弃了东寨,退过淇河便可。”   李永奇也道:“太尉,武二哥所言甚善,让宗通判退过淇河就能行了。我军的物资,都在河西大营,只要河西不失,辽人就无可奈何。”   “怎会无可奈何?”高俅一跺脚,“辽主接下去会兵至黄河堤坝!只要在来年春暖水涨时掘开堤坝,就能水淹开封府了!”   啊……   这个想象力也太丰富了!   李永奇和武松都是一愣。杨可世在旁发问:“太尉,我们该如何应对?”   “武二郎。”高俅道,“你的本部兵马备战,随时准备出击!”接着他又对杨可世道,“把游骑硬探撒出去,一定要摸清楚辽人的动向!” 第一千零七十二章 高俅,危险(一)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雪花又夹杂着雨滴纷纷扬扬飘落下来了,淇河两岸,雨雪飞扬,对面百余步之外就难以分辨。而且湿冷的寒气也让人难以忍受,被雨雪打湿的甲叶战袍,凉得就更冰块一样。   岳和带着六十余骑,只是沿着淇河的河岸,小心的南行。大家的衣甲都被打湿,寒气直透骨髓,但是军令在身,也只能咬着牙前进。岳和走在最前头,一边控马前行,一边警惕的四下打量。北面的战斗还在继续,金鼓号角和厮杀呐喊的声音,一阵阵的传来。   现在发生激战的地方是宋军布设在淇河东岸的大营周遭,但是高太尉却一点不担心相州团练军扛不住,因此既没有命令布署在淇河东岸大营中的相军撤到西岸,也没有派出自己的精锐灵州兵去支援,只是让韩肖胄自己想办法应付。与此同时,他却一心念着开封府的安危,担心耶律延禧分兵南下。所以命令武松和杨可世派出骑兵进行侦查。   而武松和杨可世也不愿意把宝贵的灵州骑士当成轻骑兵使用,所以只是派出隶属灵州步兵将的少量轻骑兵,又让韩肖胄派出了相军骑兵一起参加这场毫无意义的搜索侦查行动。   岳和的六十几骑也是倒霉,被派了苦差事,不仅要沿着淇河搜索,还要寻找浅滩涉渡淇河,对淇河——永济渠之间的区域进行搜索。   而更加倒霉的是他们才走出淇河西岸的大营,就遇上了连天接地般的雨雪。现在已经是冬天了,气候本来就冷,现在又被雨雪打湿了衣甲,再被寒风一吹,不论人马,都冻得浑身筛糠。   岳和带着的这些骑兵都是相州的中小地主,虽然谈不上养尊处优,可是饥寒二字还是离他们远远的。往常遇上这样雨雪交加的天气,他们根本不会出门,都在自家的宅院里面舒舒服服的烤火呢。如果在前段时候士气正旺,军纪正严的时候倒也能忍了。可是现在又是遇上卖国议和,又是遇到辽人背盟,军心只能是散了又散。如相州团练这样才开张的队伍,人心本就不大凝聚,现在更是散得没边了。   哪怕出营前人人都领了一缗钱的赏,可是队伍中雨雪当中行了一个时辰,还是有点受不了啦。   “……恁大的雨雪天,俺们守着老营,坐等辽狗来攻就是,派到营外哨探遮护,那也没话说。犯得着跑恁远路挨冻?待会儿还要涉渡淇河,还不浑身湿透?也没个地方可以烤火,可别受了风邪,再落下病根!”   “若是有机会谋个官身,哪怕是在禁军里面补个小武臣的缺也拼了。可是昨日韩家的老爷们都说了,只给钱,不给官……直娘贼的,俺们这些骑马的会稀罕几斤铜?”   “是啊,俺们要稀罕铜钱,就去天津府招效用了!带两匹走马一个随从,就是两百缗安家费,另外每月可以拿十二缗!都是净赚,瘊子甲、马枪、战马等等的,都是武节帅出的。”   “可不是看着韩家的脸面吗?谁知道韩家也有坑人的时候!”   “也不能怪韩团练,明明立于不败,大好的局面却自己送掉了……”   这些抱怨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让岳和听到。其实他也一样是一肚子怨气。对于卖国求荣这种事儿,那些苦哈哈的佃户贫农也许不大懂。可是岳和这样的中小地主大多读过书,懂得忠君爱国,习武也不仅是为了横行乡里,也有报国的心思。所以怨气就更大了!明明可以打下去,至少可以把辽人逼退的局面,为什么要赔款加岁币?一次就给了五百万缗,都是民脂民膏啊!如果拿来激励将士,怎么都能和辽人打一场血战。他们契丹人才多少?大家豁出去杀掉一万,也许就再不敢来了。   现在倒好,给了钱也没买来和平,真是蠢到家了!   更蠢的是,那么冷的天,还雨雪交加,出营干什么?守着老营不好吗?这天气分明是利守不利攻啊。   不过岳和现在还拿着队正的钱,不大好和大家一起发牢骚,而且他的队正也不知干到什么时候拉倒,自然也不好意思呵斥手下这般兄弟。所以他只能收回心神,全神贯注的四下搜索。   透过飞扬的雨雪,前头突然传来了若有若无的声响。似乎是马蹄踏在水中的声音,但是仔细听听,似乎也只有风声雨声。   看到岳和勒住战马,在那里一动不动,跟着他的人也都不再抱怨,而是纷纷勒停了马匹,开始从防雨的皮口袋里取出弩机,准备上弦。   顺便提一句,这年头的胶水都不防水,所以结构复杂的弩机和复合弓都怕雨淋水浸。弓弦吸饱水分后,也会变得松软无力。因此在雨雪天气中,弓弩的威力都会下降一些。   就在这时,马蹄踏水的声音已经变得更加密集和响亮了。似乎有数以千计的契丹铁骑,冒着雨雪,踏过冰冷刺骨的河水,正在向宋军淇河大营的侧后迂回!   “辽狗!”岳和几乎肯定自己和敌人遭遇了,大喊道,“弩上弦,准备迎敌,且战且走!”   岳和的声音有些颤抖,他知道自己的部下不能冲阵,也不善于肉搏,更谈不上弓马娴熟,唯一可以依靠的,就只有天津弩了。   可是天津弩在雨天中威力狠打了一个折扣,还能保着自己这些兄弟脱离险境吗?   一片雨雪之中,隐约已经可以看见穿着皮袍子带着皮帽子的契丹骑兵了!他们也没有操弓,而是手持着木枪,以松散的横阵出现在了前方。   契丹人要冲阵!   岳和知道打不过,大吼了一声:“快退!辽狗人多……分散开来退,一定得把辽狗过河的消息带回大营!”   ……   喊杀声完全盖过了风声雨声,一波一波,狠狠撞击着八尺高的宋军营墙!给这个雨雪之日,增添了百倍的杀伐之气。   辽军的步卒,今天好像发了疯一样,不顾寒冷,也不顾雨雪,更不管宋军射来的疲软无力的箭镞,只管蒙着头冲!   在他们的身后,大辽皇帝的大纛高高矗立,耶律延禧伞盖也不用,骑着马站在雨雪之中,目光如炬,盯着前方的战场。   御帐亲军在他前方列成了一排,个个披坚执锐在督战!在他们前方,插着一排木枪,每根枪尖上都挑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人头下面,则是大筐大筐的铜钱。   前进者重赏,擅自后退者斩首!   耶律延禧真是豁出去了,高俅给的500万他也不打算带回草原了,就赏给身先士卒的契丹勇士吧!   那些生长在草原上的契丹儿郎都没见过什么钱,今天可是一把一把的拿赏钱,还不拼命吗?   而且,大皇帝已经下旨了,第一个攻上宋营围墙的勇士,赏百万钱(足陌一千缗而已),赐刺史!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不大善于攻坚的契丹人,今天居然打得士气低落的相州团练也难以招架了。   不过耶律延禧今天的目标并不是相州团练,而是大宋第一名帅高俅高太尉的首级!   只有斩了高俅,才能解了耶律延禧心头之恨,才能让宋军上下人人畏惧。这样,他也许还可以用河北西路的地盘换回燕京之地。   所以在出动步卒(包括下马的骑兵)正面攻击淇河东岸的宋军营垒的同时,耶律延禧还派出了大将萧特末,率领2000御帐亲军,8000南院部落军,8000宫分军(都是正兵)涉渡淇河,绕到宋军大营的后方,伺机偷袭,如果偷袭不成,也要将宋营包围。   被岳和等人撞上的,就是萧特末所部的先头部队,都是最精锐的南院部落骑兵中的皮室军!   由于岳和及时下达了撤退的命令,他的大部分手下和他本人,都安然无恙地回到了大营。   而得到消息的高俅,再一次做出了错误的判断。   “辽人的目标还是黄河!”高俅道,“耶律延禧一定是想把河东营寨的团练赶到河西营寨,然后掘壕长围。这样他就能用少量的兵马将咱们包围,主力便可以南下了!”   在高太尉的心头,赵佶和开封府城一定是最软的那两块。所以什么事儿都往这上面联想!   当然,他也不知道武好古已经攻占燕京城了。因为武好古也许为了多争取几天时间好控制燕地豪强,也许是想坑一把赵佶和高俅(以武好古的善良,这种可能性不大),所以没有在第一时间上报战果。而且他和杨戬也不会把捷报直接交给高俅,得按照顺序,分别向大名府的宣抚司和开封府的露布飞捷。   而大名府在得到消息后,因为道路阻隔,需要绕道向高俅通报,所以直到现在,高俅还不知道燕京已经姓武了。   所以他对耶律延禧的行动目标,就出现了极大的误判,以为耶律延禧要去夺取大宋江山!   误判的结果,自然是一场大错!   “出击!”高俅一拍桌子,“咱们不能坐以待毙,必须主动出击求战!” 第一千零七十三章 高俅,危险(二)   “太尉,不行啊,刚刚求和,军中人心不稳,不可贸然出击!”   “太尉,军心已散,不可弄险啊!”   “太尉,士气已泄,太危险了……”   高俅的决定竟然遭到了麾下三个心腹大将,李永奇、武松、杨可世的一致反对。   而他们反对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人少。   高俅从灵州带来的精兵只有7000余人,其中骑士2000人,西北路第一将有精兵5000人。现在还有两三百隶属于西北第一将的轻骑兵外出搜索未回。另外,高俅手中还有纪忆提供的1000名河北效用骑士也堪一战。   也就是说,高太尉最多也就能拉出去7800人的战兵。实在不能算多,而耶律延禧麾下的正兵,怎么都得有个四万五万的,即便分出一部分攻击淇河以东的宋军大营,也应该能分出两万人进入淇河以西。   不过现在的天气对擅长骑射的辽军不利,雨雪交加的,可不利于骑马射箭。倒是灵州步兵的长枪容易发挥威力!   所以人数较少的灵州军也不是一定不能打赢。   问题是灵州军的士气因为之前的和议而大幅下降,现在又遇上了议和不成反被坑。士气低落成什么样就可想而知了!   而在军中带兵多年的李永奇、武松、杨可世都知道,士气低落不仅是个心态问题,而且还是个管理问题,更是一个团结问题。   一支军队在士气高昂的情况下,人人都积极向上,事事都尽心尽力,上下团结一致,自然是什么都好,战斗力也能得到充分的发扬。   反之,士气低落的情况下,就容易出现人人混日子的情形。训练、装备、日常生活,种种方面都会出问题。比如军官们不管训练,士兵们敷衍了事,该休息的时候不是好生休息,而是喝酒耍钱玩女人,武器装备马匹的保养那就更加敷衍了。   不过以上那些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事情是之前的赔款求和还造成了高俅军中各个团体间的斗争,以及整个团体对于前途的失望。   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就有派系!   高俅的灵州军中也一样存在派系。主要是三个派别,一个是李永奇为首的兵学司派;一个是杨可世为首的禁军派;一个是武松为首的壮士派(房奴派)。   三派在灵州的时候就没少斗争,因为高俅不愿意做大,所以灵州军的利益不多,内部斗争反而更加激烈。之前因为有大功可以立,三派还算团结一致。可是高俅的“卖国求荣”一下子让灵州军从有功变成了无功,甚至是有过了!   所以三派之间已经为甩锅的事儿,明争暗斗了好一阵子。而且军中跟随高俅多年的军官,都对高太尉的软弱颇有怨言。   卖国求荣是“上意”,可高俅可以阳奉阴违啊!为什么要担下卖国求荣的罪名?武好古可以甩锅,纪忆可以甩锅,你高俅就不能甩锅了?   大宋朝是千错万错,官家不错的!所以卖国的罪名只能是高俅的!高俅背完了黑锅,回头海州走一遭是逃不了的。   你高太尉一下台,下面的人怎么办?让兵部和枢密院来办吗?那还能有好日子过?   现在更好,五百万都给了,和平居然没有到手,反而要出兵将功补过。可是功能补过吗?   一个“卖国失败,赔款误国”的罪名,高俅得在海州呆一辈子了。   下面的人还有啥指望?只怕连灵州那点局面都保不住了……   所以人心一下子就散了!   这样的部队上了战场,训练、体力、装备都跟不上,人心又散,士气又低落,能不出问题吗?   “出兵!马上点齐人马出阵!灵州军各部都要出击!如有违抗迁延者,皆斩不饶!”   高俅却怒吼着下令。   他如何不知道李永奇、武松、杨可世等人的算计?可是他和武好古一样,都是忠君爱国的好臣子,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赵佶遇到危险?因为和局没有成功的事儿,高俅都已经内疚死了,再要放耶律延禧去扒黄河大坝,他干脆找根绳把自己吊死算了。   “来人!”高俅把三个大将打发出去点齐人马后,又吼了一嗓子,“把本帅的盔甲取来,本帅要亲临战阵!”   “大哥!”   在高俅帅帐里面的高廉闻言大吃一惊,忙劝道:“您是河北总帅,可不能弄险啊!”   高俅横了他一眼,“不弄险怎么办?下面的人已经有了畏战之心,若是由着他们,那里会去主动寻战?”   “可是军心不稳,万一……”   “有什么?”高俅一挥手,“你去库中取十万两银子,一人先发个几两,士气自然起来了!”   高俅也豁出去了,一出手就是十万两白银!幸好他遇上了一个史上最败家的河北路都转运使,要不然连豁出去的本钱都没有。   ……   “大宋万胜!大宋万胜……”   大宋大观三年十月二十八日下午,欢呼的声音终于在淇河西岸的大营中响了起来,一万多人(包括辅兵)的呼喊,声震天地,压过了风雪之声,也盖住了淇河西岸战场上的厮杀声。   也把战了大半天,有点筋疲力尽的辽军吓了一跳——他们现在已经夺下了大半个淇河东岸营地。但是宗泽修建的这个营地也够坚固的,不止一圈围墙!而是一环二环三环四环五环,环环有墙啊!   耶律延禧的士兵冒着雨雪猛攻,费了九牛三虎之力,才打到了“三环”,还有“一环”、“二环”没有拿下呢!   现在听到河对岸的宋军嗷嗷叫起来能不害怕吗?于是连忙停止进攻,暂时退到“三环”防守,让有点焦头烂额的韩肖胄和宗泽得了个喘息之机。   高俅此时则披上了一身坚固的瘊子甲,骑在一匹高大的波斯马上,看着已经整队完毕的6500名战兵(高俅将纪忆给的千余战斗力不强的骑士留在了营中)和近5000辅兵,感慨万千。他本来想说上一通鼓舞士气的,可是话到嘴边,却不知该讲什么了。   因为他也知道这一战之后,无论胜败,他的河北宣抚使也差不多到头了,太尉的官衔多半也保不住,能有个偏远地方的知州可做,就是官家在力保了。   虽然他自己肯定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但是跟随他多年的灵州军兄弟却是保不住的。   灵州军过去是半独立,高俅在军中权力很大,和一般的受气包带兵官完全不是一回事儿。因为灵州兵几乎清一色是授田兵,对于军费的需求不是很大。还有不少战士是没有什么重文轻武思想的原西夏土地上的汉人,所以西北转运使司很难插手军务。   可的随着高俅的下台,灵州军半独立的好日子也算到头了。   被朝廷清洗也是不可避免的……   “出发!”憋了半天,也说不出什么鼓舞人心的话语,高俅只得猛一举手,下达了出击的命令。   而此时的天色,也和高俅的心情仿佛,温度骤降,雨夹雪已经变成了雪花飞扬。   对于长期生活在西北苦寒之地的灵州军将士而言,风雪天气不算什么。他们也都有御寒的皮袍皮帽皮靴,也习惯在雪中行军训练。所以照样高唱着《岂曰无衣》,雄赳赳,气昂昂的走出淇河大营了。   至少从表面看,他们的士气还是相当不错的!   不过大雪还是给他们带来了一些困扰,就是能见度太差了。天空中大约还压了一层乌云,所以天色昏暗,入眼的除了昏黄就是雪花,根本看不太远。   为了避免在一片风雪中和敌人突然遭遇,实际指挥作战的李永奇就命令隶属于西北步军第一将的二百余轻骑在大队之前两三百步处,张开了一张搜索网。   就在宋军的万余兵马在一片风雪的掩护下南行的同时,萧特末指挥的三万几千人的大军(正兵、辅兵各半),也已经完成了涉渡淇河的行动,在淇河以南重新整理了一番,然后分成两路纵队(御帐亲军和宫分军一队,部落军一队),平行向北开进。和宋军的布置一样,萧特末也调集了一千多远拦子马在两路大军前展开。   敌我双方将近五万大军,就这样在一片风雪中,慢慢接近了!   天色越来越暗,风雪却没有丝毫停止的迹象。漫天的风雪掩盖了一切的声息,直到双方的轻骑兵几乎面对面撞上了,才发现了对方的存在!   “敌袭,辽狗!敌袭,辽狗……”   随着飞奔向高俅所在的行军队伍的几个轻骑兵一路发喊,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回头向中军所在的方向望去。   “呜呜呜……”   悠扬的号角声音很快传来,这是中军在用号声下达展开战阵的命令。听到号角声的各营各队的带兵官,也纷纷下达了披甲、备战的命令。   又过了一会儿,中军的传骑飞奔而来,一边奔跑,一边大声呐喊:“四方大阵!四方大阵!摆四方大阵!”   所谓的“四方大阵”其实就是一个大空心方阵,用八个营摆出四个连接起来的横阵,将中军、辅兵、骑兵和一个营的预备队全部包裹在内。是武好古、慕容忘忧等人所创立的新军学体系中一种非常实用的军阵。最适合在步兵遭遇大股骑兵时使用。 第一千零七十四章 高俅,危险(三)   高俅是沿着淇河南下,但也不是完全贴着河岸开进的。行军毕竟是走官道比较方便,而修建官道的时候,也没考虑到掩护大军行进的问题。所以高俅手下的万余人必须先摆出个四方大阵,再向淇河方向移动。用淇河护住自己的东侧,然后再挖掘壕沟,用沙袋垒砌工事……   呃,这是教科书上的战术。不过在实际作战中,要完成这一系列战术动作是比较困难的。   毕竟敌人也不是傻子!   宋军的四方大阵刚刚完成,他们摆在前沿的游骑兵已经败退下来了。他们毕竟是以二百余骑对上一千多远拦子马,除非是生女真敢达,要不然只能且战且走。   跟随着这二百余游骑出现在战场上的是辽人的远拦子马,他们很快就发现了已经组成大方阵,正在缓慢移动的宋军。然后有几骑发疯一样的跑去报信,剩下的则在宋军方阵周遭游走。也不敢靠太近,因为这个宋军大阵严整的让人感到了恐惧!   这可不是钟傅的弱兵和河北的团练可比的!久经战阵的契丹老兵用鼻子都可以闻到危险!   但是很快,契丹人的大队兵马就出现在宋军方阵以南的开阔平原上了。借着黄昏的最后一点光亮,宋军总算能大概看清来袭辽军的规模。   辽人出动的兵马,仅仅是眼前,就不下万骑了!更不用说后续兵马还源源不断而来。看来总有三万左右!   宋军的弩手,在辽骑靠近之前,就托着天津弩从长枪阵中冲了出来,然后半蹲在了雪地之中。而在组成阵列的长枪阵后方,灵州军的刀盾手们则取出了长弓,准备射箭——和武好古麾下的那些新军不同,灵州新军步兵们的武艺要高超多了。他们毕竟是在战火中成长起来的陕西人或是西夏人,人人都能玩好弓箭。   所以在灵州新军中,所有的刀盾手都是身备二仗,既能射箭,又能肉搏的。   而他们这一次遇到的辽人骑兵也好生凶悍,冲在前面的是清一色的具装甲骑,总2000余人,夹着长枪,呼啸着就冲了上来!   带领弩手的宋军队正、押队将手一扬,口中的哨子吹响。就听见空气中一阵嘣嘣嘣带着金属颤音的响动,无数的箭镞暴射而出,直扑向涌来的辽军骑兵。   一箭射完,他们也不再张弩搭箭,而是转身跑进了长枪组成的阵列。长枪兵背后的弓箭手随即也开始抛射羽箭,射出去的都是破甲的重箭,也不远射,就是三十步开外落下来。倒不是他们不能远射,而是弓弦因为雨雪天气吸饱了水分,有点疲软,没有能力将重箭弹射到太远的距离上。   弓箭和弩箭虽然不曾远射,但是杀伤力却是非常惊人的!就看见冲在最前面的辽人骑兵,几乎同时扑倒了一片!   在三十步内,就算是具装甲骑,也很难抵挡住天津弩的攒射!因为这些弩箭射击的目标不是防护较好的甲士,而是他们胯下的战马。虽然也有具装保护,可是受制于契丹马的体格,负重能力较弱,已经驮着一个甲士的情况下,也就不可能再披上厚重的具装了。   所以扑倒在雪地上的辽人甲士,大多只是受了轻伤,挣扎着爬起来向己方阵地跑去。   他们还可以换马再战!   在前排的甲骑倒下一片之后,后排具装甲骑却没有丝毫放缓速度,而是疯狂的提速再提速,长枪也放平在手,迎着同样已经端平的宋军的长枪猛地撞去!   ……   蓬蓬篷……   一阵沉闷的碰撞声音响起。   长枪刺入了人体和马的身体,战马撞上了持枪的勇士,将人体一下撞飞上了半空,然后再沉沉摔在了雪地之上!   血腥的味道,顿时在宋军四方大阵的南线弥漫,惨叫声,喊杀声,战马的嘶鸣声,兵器的碰撞声,响成了一片。   辽骑的冲撞来势凶猛,但是却没有能撞开宋军的枪阵,被撞飞的枪手们空出的位置,很快被他们的战友填补。   冲撞失败的辽人骑兵呼啸而去,只是留下了一地的尸体和垂死的战马。不过他们的第二波攻势,也很快发起了……   “挡住了!”   “辽人冲得很猛啊!”   在宋军的中军,高俅长出口气的时候,李永奇却是语气凝重。   今天的敌人,毫无疑问是他从来都没有遇到过的强敌。这些具装甲骑虽然没有组成严整的队形,但是他们的冲击已经猛烈,还给灵州军的长枪手造成了一定的伤亡。   “能打赢吗?”高俅问。   “先坚持住吧!”李永奇说着,就对身边的传令兵道,“去告诉武二哥,在南线阵列后方堆沙袋!”   在野战战场上修筑工事是“学院派”的一种战术,其实早在战国时期,这种边打仗边修工事的战法就不鲜见了,只是在宋朝毕竟少见。   而在武好古“发明”了沙袋战术后,在野战中修工事就变得比较容易了。灵州军的辅兵们都带着铁锹和麻袋,得到命令后就立即开始施工,挖掘雪土,填充麻袋,然后在宋军南线战列的后方堆砌。   与此同时,辽军也开始在宋军的左右两翼发起攻击。不过不是具装甲骑的冲击,而是下马用顽羊角弓射箭。只有宋军的后方,始终不见一骑辽兵。   不过高俅和李永奇都知道,辽人在用围三阙一的战术,退路是没有的,除非可以打败眼前的敌人!   ……   “陛下!萧特末所部在淇河东岸遭遇了万余宋军精锐,对方组成了四方大阵,驸马挥军攻打了三次,皆无所获。”   淇河东岸,耶律延禧听到了关于河西战场的报告,眯起了眼睛,显然有些犹疑。   “陛下,萧驸马遇上宋人的新军精锐了!”   萧奉先在旁建议道:“萧驸马恐怕不是对手啊!”   “朕亲自去会一会这股宋军!”   耶律延禧阴沉着声音道:“奉先,你继续统军进攻宋军的营寨,务必将之驱逐过淇河。”   “臣领旨!”   吩咐完毕,耶律延禧也不停留,立即就领着自己的御帐亲军和数千宫分军铁骑,向一处可以涉渡的淇河浅滩而去。   被宋人的背信弃义激怒的辽主,居然展现出了“非凡”的军事才能,似乎可以超越大宋第一名帅高俅高太尉了!   高太尉并没有感觉到危险来临,至少在耶律延禧抵达战场之前,他的万余精锐稳稳的守住了阵线。   临阵堆沙袋的战术在辽军的几次冲锋后,就取得了效果。退到齐腰高的一道沙袋墙后方的宋军长枪手再也不怕辽军具装甲骑的冲击了。因为沙袋墙可以吸收掉具装甲骑大部分的冲撞力,从而达到减少枪兵伤亡的目的。   发现无法从正面突破后,萧特末立即改变了战术,开始运用具装甲骑冲击宋军的两翼。同时还让一部分辽军轻骑兵和辅兵下马,带上刀盾跟随在具装甲骑身后,发起攻击。   也就是在具装甲骑完成一次突击后,乘着宋军长枪兵的战线不整,马上投入刀盾手砍杀长枪兵。   不过辽人的刀盾手很快遭到了宋军刀盾手的反击!   血腥的战斗,就在宋军方阵的两侧,反复进行着。   与此同时,李永奇又一次命令辅兵在西面的长枪兵和刀盾手组成的战阵后,构筑起沙袋工事。   一场野外交战,似乎要打成阵地战了。   “陛下,您怎么亲自上来了?”   正指挥部队苦战的萧特末听说耶律延禧靠近了前沿,赶紧前去拜见,在乌黑的天色中,借着火把的光亮,看见脸色铁青的耶律延禧。   “怎么样?打得下来吗?”   “回禀陛下。”萧特末道,“敌方领兵的很可能是高俅,天黑前有不少人看见高俅的将旗了,抓到的宋军轻骑兵也说是高俅在领兵。兵也是精锐,悍勇异常,而且还一边打一边堆沙袋,修了两堵胸墙,很难打啊!”   “高俅!?”耶律延禧哼了一声,“来得正好!朕要斩了这厮!”   萧特末一愣,心说:陛下和高俅有什么深仇大恨?   “陛下。”他摇摇头,“难打啊!他们的长枪兵和刀盾手很多,善于阵战肉搏,契丹的勇士们伤亡很大。”   冷兵器时代,甚至是热兵器时代初期的将领们都知道,善于阵战肉搏的敌人是最难打的,比善于射箭的敌人难打得多!   昔日的宋军“一枪九弓”,就靠弓箭弩箭混日子,哪怕取胜,也很难给对手造成重大杀伤——要用弓箭射死一个甲士是很难的,用长枪一戳就死定了!   完全两种效果啊!   “那怎么办?”耶律延禧沉声问,“难道朕就放过高俅此贼吗?”   高俅可把耶律延禧骗惨了,怎么能放过!?   “这个……臣有一计!”萧特末急中生智,居然有了一计。   “说!”   “陛下不如亲率御帐亲军乘着夜色潜行到宋军淇河大营南面,明天一早就大张旗鼓,惊吓那里的宋国团练兵,还可以挑选会说汉话的勇士,大声发喊‘高俅授首’,没准可以吓跑那些团练。相州团练一跑,高俅就孤立无援了,围困上几天,饿也饿死了!” 第一千零七十五章 高俅,危险(四)   大观三年十月二十九日凌晨,当持续了一夜的大雪终于变成了中雪小雪的时候。周遭战场的惨烈厮杀声,渐渐的消失了。辽人对淇河东岸大营的进攻,也在“一环”围墙前戛然而止了。而在淇河西岸大营以南约二十里外,持续一夜的战鼓轰鸣之音,也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淇河两岸的战场上,出现了一种诡异的宁静。战役并没有结束,在河东营寨最后的一环围墙之上,相州团练军的战士全都依托胸墙,披甲而立。上了箭镞的天津弩已经架在了胸墙之上。战士们的头顶上还搭起了防箭(抛射)的战棚。大队的辅兵拿着木盾和直刀,在一环围墙之后,同样在等待敌人的进攻。   一环围墙后的浮桥上,已经铺上了一层层的柴草,随时可以付之一炬。   河西大营也已经处于最高的戒备之中,不仅靠这河岸的营墙上立满了披着纸甲,顶着皮盔的战士,另外三个方向上的围墙上,同样也立满了团练军的战士。   大营之外的壕沟鹿砦间,已经清出了几条直通寨门的道路。这是准备万一高太尉的兵马败退,可以迅速接应他们退入营寨死守。团练兵的死士就在壕沟和鹿砦当中候着,等着接应完败兵,就立刻将道路封堵。   之所以会做这样的安排,是因为淇河西岸大营以南十数里外的战场突然安静下来,给淇河大营中的人们一种相当不祥的预感。   岳和带着他的三十几个兄弟(昨天这时候他还有六十几个手下),又一次被契丹人的远拦子马给撵了回来,从吊桥上通过,进了戒备森严的大营。一个“胄”字辈的韩家人就在营门内等候,看到筋疲力尽的岳和就上去发问:“怎地?寻到高太尉了吗?”   岳和摇摇头,“十秀才,没办法啊,外面都是辽狗的远拦子马,根本突不出去!反倒是又折了几个兄弟!”   “可听见交战的动静?”   “没有,不过却有大队骑兵接近大营!”   “什么?”被称为十秀才的韩家人吸了口凉气,再也顾不得读书人的矜持,上前拽着岳和的手腕,就拖着岳和向韩肖胄所在的大帐飞奔而去。   “大队骑兵?是辽狗吗?”   听到报告,韩肖胄的声音都有点颤抖了。   “回禀团练使,小底们没法靠近,不知是不是辽骑,不过在他们前方开路的远拦子马都是辽狗……”   “从,从南面过来?”   “就是从南面开来的!”   韩肖胄的脸色煞白,额头上,背脊上都是冷汗。他挥了挥手,让岳和告退,然后又让人把宗泽从淇河对岸的战场上找来商量对策。   高俅很可能已经全军覆没!   这样一来,淇河大营的这边的两万多相州团练就孤立无援了。   “叫他别出去,他偏偏不听!这可如何是好?咱们这边两万多人也要跟着陪葬吗?”   “团练,不至于如此吧?高太尉所部灵州兵都是精锐……”   宗泽说着安慰的话语,心里面其实也没底。他也不怎么懂军事,怎么知道高俅的灵州兵到底有多厉害?   韩肖胄摇了摇头,刚想说什么的时候,门外又有人来报。   “团练使,有大队辽狗的骑兵从南而来,已经到了大营十里开外!其间仿佛还有辽主的大纛!”   “辽,辽主!?”   “那高太尉……”   这下韩肖胄和宗泽都慌了神。能不慌吗?大辽皇帝从南面开过来了!南面二十里开外可是高俅所部和辽兵血战的战场啊!现在辽主带着大兵气势汹汹杀过来了,那高太尉岂不是为国尽忠了?   “快,快去看看!”   韩肖胄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就带着一样手足无措的宗泽(从宗跑跑成长到宗爷爷也是有个过程的)登上了大营南面的一处高台。   已经用不着望远筒了,用肉眼就能看见不下万数的大队黑色的辽骑,铺满了被白雪覆盖的平原!   走在辽军阵前的是十几面迎风招展的大纛,其中一面尤其巨大,正是象征着契丹皇帝的日月神纛!   “日,日月旗,来的是辽主!”   “那些骑兵看着也非常高大,一定是辽主的御帐亲军……不会错了,辽主来了!”   韩肖胄和宗泽带了几个月的团练,虽然屡北屡战,但是眼光还是得到了提升,一眼就看出从南面逼近的骑兵是精锐了。人家骑的马看着就大只,肯定是百里挑一的好马,不是精锐怎么可能?   而好马通常是配好的具装和全装甲士的,好马力气大,能驮得了更大的负重嘛!   能够披上好甲的兵士,毫无疑问是精锐战士!   忽地有数十骑从辽军阵列中飞奔而出,当先一人手中还举着一根长枪,枪尖上还挂着一颗血淋淋的脑袋,也不知道是谁的?这数十骑很快奔到了淇河大营西营附近,接着就发声大喊起来。   “大辽万胜!高俅授首!大辽万胜!高俅授首……”   “他们在喊什么?”韩肖胄问。   一个韩家的子弟抖着声道:“团练,他们,他们在喊大辽万胜!高俅授首!高太尉他……”   那个是高俅的头?   韩肖胄和宗泽都好像挨了一蒙棍,顿时有种天塌下来的感觉。   高俅现在可是大宋朝的擎天柱、紫金梁啊!他要是被砍了脑袋,大宋江山还能靠谁来保?靠武好古那个奸商吗?   “汝霖,不行了,该撤了!”韩肖胄叹了口气,“天不佑大宋啊!高师严多半殉国了,我等也无回天之力,不如且退回相州,整军再战吧!”   “也只能如此了!”宗泽抬头看了看天色,一副乌云压顶的样子。“团练,看着天色又要下大雪了,倒是可以掩护咱们撤退。”   “好!事不宜迟,立即召集各部……对了,还有高师严留下的一百余骑(是属于灵州步兵的轻骑,被派出去侦察,在高俅出发后才陆续回营),都带上吧。等回来相州,也给他们分了田地,配上好马好甲,训练成具装甲骑!”   韩肖胄都快变成韩跑跑了!不过会跑也是本事啊,而且人家跑一次就进步一点,虽然屡败,但还是可以屡战不休!   ……   就在韩肖胄化身韩跑跑,带着他的两万余相州团练军弃了大营,落荒而逃的时候。指挥部队苦战了一夜的高俅,正坐在一个临时搭起来的帐篷里面,一边闭目养神,一边听着部下在做汇报。原来这边的战事也告一段落了……   “太尉,大阵四面的胸墙都已经修筑完毕,都用麻袋负土垒砌,还浇上了雪水,现在冻得坚硬,再也不怕甲骑冲击了!”   “太尉,昨日的战果和损失计点好了,所获甲首有1023颗,生俘55人,获战马65匹,铠甲具装上千副。我方共有449人阵亡,重伤206人。”   “审问过俘虏了?”   “回禀太尉,已经问过了。”   “为何背盟?”高俅又问。   “被俘的辽狗都说是辽主得了500万缗后决定背盟,还用这500万犒赏三军,激励士气……”   高俅抚着额头,“高俅误国啊!都是高俅误国啊……”   “太尉,您别这么说,议和是官家的意思!”   高俅横了多嘴的李永奇一眼,“胡说!和谈乃是高某一人所为,官家是受了高某的蒙蔽!”   他的觉悟和武好古就是不一样,主动要求背黑锅啊!   不过帐中的李永奇和杨可世二人却忍不住叹息起来。高俅的忠心,换不回他们三人的前途啊。此战之后,他们大概都逃不了一个“海州安置”的处分。   “太尉,太尉,北面淇河大营方向火起!”   就在这时,武松忽然撩开帐帘冲了进来。这个跟着高俅久经战阵的汉子,少有的流露出了惊慌失措的表情。   “什么?你说什么?”高俅也猛地从一张可以折叠的天津交椅上站了起来,哪里还有一点睡意?   “淇河大营方火起,浓烟滚滚,已经烧了一会儿了,应该不是在烧浮桥!”   高俅的身子摇了摇,眼前一黑,差点就要晕菜,还是李永奇和杨可世眼明手快,上去扶了一把。   “快,快扶某去看!”   高俅被两人扶出了帐篷,面向北方,远远的就看见一个粗大的烟柱拔地而起,升到了半空之中。看看方向,再估算一下距离,差不多就是淇河大营在烧了。   韩肖胄和宗泽当然不可能没事儿放火烧自己的营寨玩了。淇河大营火起只能说明大营出了问题,很可能已经被辽人攻破。   “大营出事了,得立刻回援啊!”   “来不及了,火那么大,大营一定陷落了,咱们赶紧撤吧!如果晚了,等辽人的兵马汇聚,俺们就哪儿也去不成了!”   “撤?往哪里撤?”高俅紧张地问身边的几人。   “往西,先退往苍山,再退位黎阳监。”   李永奇马上给出了撤退路线,苍山和黎阳监都位于卫州境内,距离淇河战场不远。两处都算是险要,特别是后者乃是一处重要的钱监,也就是铸造铜钱的所在,自然有坚固的城墙保护。   “好!”高俅重重点头,“就这样!全军向西突围,撤往苍山和黎阳监!” 第一千零七十六章 高俅之死   李永奇错了,作为高俅最为倚重的总军机,在危难之际给高俅出了一个必将造成灾难性后果的馊主意。   不是向西突围不对,而是根本不应该突围撤退!   因为在敌人的重压下撤退,是比死守待援更需要士气军心支持的军事行动。如果没有之前那场坑爹的议和,高俅麾下的这万余精锐,特别是其中的六千余灵州兵还能团结一致,应该能护着高俅徐徐而走。   耶律延禧纵有十余万大军,也不见得能将他们击溃。毕竟从淇河到苍山也没多少路,只要上了苍山,以步兵为主的高俅所部就立于不败了。   而且耶律延禧自己的后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武好古完全掐断,哪里敢在中原久留?   他鼓起勇气和高俅一战与其说是被激怒,不如说是极度恐惧之下的自救。他还以为自己落入了高俅精心设置的圈套当中,如果不奋力一搏,恐怕就要死在中原了。   现在好不容易赌赢了一把,自然要见好就收,赶紧跑路了。   如果突围的高俅所部仍然能保持高昂的斗争和严整的队形,那么耶律延禧打上几次占不了便宜,也就只能“得胜还朝”了。   可问题是高俅的灵州健儿们都已经对前途失望,知道“卖国失败”又打了败仗的高俅很快就将倒台。而灵州军失去了高俅这棵大树,也很快会变成朝廷整治的对象。因为灵州军始终都是一支独立性很强的半军阀化部队,是灵州一地的割据力量。   以大宋朝历来对武人拥兵的忌惮,怎么可能继续容忍灵州军的存在?   后世的法兰西皇帝拿破仑曾经说过:三份精神等于一份物质。从物质的角度而言,从昨天下午开始在寒风雨雪中行军、苦战的灵州军步兵和辅兵已经非常疲劳了。如果有足够的精神支持,也许还能坚持开进到苍山。   可是低落的士气却让士兵辅兵们的身体更加疲乏,只有骑马行军的2000灵州甲骑还保持着相当旺盛的体力。   所以在十月二十九日上午的突围之战中,万余宋军就摆出了一个鱼鳞之阵,以两千灵州甲骑为先锋,以不足四千人的灵州步兵护卫两翼的侧后,开始向西猛冲。   一开始,灵州甲骑倒是发挥出了极大的威力。他们发起的冲击,将试图阻拦的辽军轻骑打得落荒而逃,为随后跟进的步军开辟了撤退的通道。   可是当辽主的日月神纛引领着无边无际的骑兵出现在灵州兵的步兵身后,开始尾衔追击的时候。灵州兵的精神终于到了崩溃的时候!   首先崩溃的断后的两营步兵,筋疲力尽,士气也低落到极点的步兵再也没有能力维持方阵。在辽军的具装甲骑发起几轮冲击后,就分崩离析。大乱奔逃的甲士给前方的辅兵造成了极大的恐慌,也跟着陷入了混乱。   知道大势已去的李永奇和杨可世并没有投入手中宝贵的具装甲骑去拯救武松的步军——步军的军官多数是御前猛士出身,属于“壮士派”,和李永奇、杨可世不是一派的!   而且这2000具装甲骑多宝贵啊?怎么能随随便便牺牲了?   有他们在手,哪怕高俅倒台了,李永奇和杨可世也不愁找不到新的后台!   两人可都知道,这个开封的模范新军一直为没有骑兵发愁。有了2000灵州具装甲骑的加入,开封新军才完整,才能出城去野战啊。   冲着这个,张叔夜和王禀就得保着李永奇、杨可世的前程。   这点私心,这点小算盘,在关键时刻就成了压倒灵州军的最后一根稻草了。   具装甲骑一走,武松的重步兵也就完全崩溃了,根本无法重整!武松也只得和一票亲信乘马突围——他们这些御前猛士出身的军官,在西北呆了那么多年,自然都有了好马,马上的功夫也不很差。   不过他们不会向开封府的方向逃跑,更不会跟在具装甲骑的屁股后面跑,而是向北逃跑,都去投靠相州团练军了。相州团练军中可没几个像样的步军军官,他们这些灵州兵的军官去了不怕没有官做。   小算盘什么的,武二哥也是会打的!   而步军的崩溃,又沉重打击了具装甲骑和骑兵辅兵的士气。他们也没有办法再维持严整的队形,更没有谁愿意转身去击退追击的辽军了。   有不少具装甲骑为了快些逃跑,甚至卸掉了身上的盔甲和马匹的具装!   乱世之中,他们这样的骑士到了哪里都会有口饭吃的,没有必要为了肯定要倒台的高俅殉葬啊……   就这样,有组织的撤退就变成了全线溃逃!   作为三军主帅的高俅,身边也只剩下了少数亲卫。   ……   当夜色再一次降临的时候,抱着马脖子昏沉沉逃了一路的高俅终于清醒了过来。   耳边就听见一个急切的声音在大喊:“太尉,俺们再去挡一阵!俺们的马是跑不过辽狗的,他们都是一人几骑,换着在骑啊!您和高机宜赶紧弃马上山,上了苍山先躲一阵子,等辽狗退了再往河东去吧!”   高俅转头,就看见自己的亲兵指挥一脸决绝,打马调头,带着几个往日受过他大恩的卫士,举着马矟发疯一样的发起了冲锋。   在自己身后几十步外,辽人的大队人马已经卷起了漫天雪尘,飞也似的扑近。他们并不是具装甲骑,而是寻常的轻骑兵,不过也人人夹着马枪。如果高俅手中还有哪怕100名灵州骑兵,也能轻易击溃他们。   可是战场上没有如果!   高俅回顾身边,这才发现自己身边的亲卫就只剩下了寥寥数骑。从淇河战场跑到这里已经不知道有多远了。眼前是一片低矮的山丘,因为河北这边树林不能乱砍,所以山上树木茂密,不适合骑兵运动。但也不是区区几人就可以守住的,只要辽人大队把山丘围起来,仔细搜索,还不是死路一条?   高俅心中一惊,这就是自己的死地了?真的无法挽回了?下意识间,高俅就是一抖,眼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涌了出来。   他这不是在为自己哭泣,而是在为大宋,为官家赵佶哭泣。   覆灭在此间的数千灵州兵可是国家柱石一样的精锐啊!是平夏之战,安西之战打出来的精兵。用好了是可以驱胡虏,复燕云的。   可是自己这个劳什子大宋第一名帅却是个西贝货,没有多少真本事,又卖国求荣,而且还没有成功,中了辽人的奸计,以至于军心大乱,才有今时今日之败……   而灵州兵覆灭之后,大宋还有哪支精兵可以抵挡契丹人的铁蹄呢?   童贯的朔方兵吗?他们人数虽多,但是却不如灵州兵精锐,特别是没有强大的骑士团。   章援的河西军吗?好像也不大靠谱……河西军是从大教化团军改编而来的,人数也不多,而且还和武好古的博士团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如果东调,只怕会大大增强武好古在朝廷中的影响力。   另外,河西军至今还秉承着大教化团的理想,忙着在河西走廊和安西、北庭两大都护府的地盘上开书院,传天理。总之是古古怪怪的,真要入京恐怕也是个隐患。   至于武好古的“沧州兵”,仿佛更加靠不住啊!   而且,无论是沧州兵、河西兵还是朔方兵,对于开封府而言,都是远水!   远水,难解近渴!现在天气爆冷,黄河转眼就要封冻,辽军又大破灵州兵和相州团练,再没有人能阻挡契丹铁骑南下了。   开封府要丢了,大宋就算不灭,也得伤筋动骨,好端端一个盛世,就这样给自己葬送掉了。   高俅,误国之贼!误国之贼啊!   想到自己的罪行,高俅就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他身边的两名亲卫这时已经翻身下马,一把也把他拽了下来,还有一个高廉跟着他们,四个人连滚带爬的上了山。高俅现在发了福,身躯胖大,两名亲卫累得气喘吁吁,但是仍然用尽平生力气带着他跑。   山坡下面已经传来了骑士下马的声音,显然是契丹人的骑兵下马步行上山了。   高俅在亲卫扶持下踉踉跄跄的前行,突然猛一甩膀子,将两条胳膊从两名亲卫手中挣脱出来。   “不跑了,不跑了!”高俅哭着大喊。   “太尉……”   “大哥!”   高俅看着自己的亲信,看着自己的兄弟,放声哭道:“一场梦,一场梦啊,某家本是开封市井之徒,懂个鸟兵法,不过是机缘巧合,才得成就一番功业,结果谋事不密,遭致大祸,误国误己,还有甚脸面苟活?”   “大哥……”高廉看着哥哥,也哭得跟个泪人似也,他本以为大哥用兵如神,没想到兵凶战危如此!   高俅摆摆手道:“二哥儿,你比我能跑,赶紧跑吧……不要去开封府,去界河商市,去见武好古!告诉他千万莫负了官家知遇之恩!若他有负皇恩,某变成厉鬼也不饶他!”   “大哥……”   高俅一把推开了弟弟,然后锵踉一声抽出了宝剑,一咬牙一跺脚,就往自己的脖子上抹去!   大宋大观三年十月三十日,一代名帅高俅,杀身殉国! 第一千零七十七章 人人喊杀武好古   开封府,崇政殿。   太尉高俅壮烈牺牲的时候,远在开封府的君臣们刚刚接到“和局已成”的奏章。   这是高俅在把500万缗赔款送到辽营,并且得到了辽主耶律延禧的保证之后上奏告知朝廷的。   卖国求荣当然是不对的!不过满朝正臣也没有谁上疏反对,反而是人人长出口气。   和平的代价虽然高昂,但总比让辽人打到开封府强吧?不过是500万缗加上岁币翻倍,大宋朝有的是钱,不差这几个。   不过弹劾的奏章还是如雪片一般到了赵佶的案头。不是弹劾高俅的,而是弹劾武好古的。   武好古拥兵自重,心怀叵测!   武好古擅开边衅,玩寇自固!   武好古一手遮天,无视君上!   武好古妖言惑众,曲解圣学!   武好古贪赃枉法,聚敛祸国!   武好古私通契丹,卖国图财!   武好古……总之,武好古现在就是大宋第一号奸臣国贼,人人得以诛之的存在。所以御史言官们的弹章也不客气,都少不了“请诛武好古”、“乞诛国贼武好古”、“乞诛武好古以谢天下”之类的言语。   不是人人喊打,而是人人喊杀了!   武好古可不是杀不得的文官,而是脑袋没有上过保险的武臣。不过杀与不杀,也不是御史言官们说了算的。宋朝御史弹劾别人的时候就喜欢喊打喊杀,要是如了他们的意,朝中一半的大官都得掉脑袋。   而赵佶还是颇念旧情的,真要杀武好古也不忍心。不过也不能任由武好古在界州继续胡作非为……说起来这个武好古胡作非为的事情也太多了!那些御史言官们的弹劾,可不是风闻言事,多数都是有凭有据的。   比如说拥兵自重,难道没有吗?劳什子界州骑士,界河公民兵,还有骑士学院,还有博士团,还有海路帅司水军,不都是武好古蓄养的武力?   武好古是一手把持着兵权,一手还捏着海路帅司这个赚钱的衙门,而且还是实证学派的头头。真是要兵有兵,要钱有钱,要人有人!   当然了,武好古能做大,也是赵佶睁一眼闭一眼的结果。   这位大宋天子比起以往的历届官家,在用人方面是有点大意的。历史上他重用的朱勔在江南就养了数千精兵,胡作非为,还惹出了一场大乱。后来燕京暂时收复后又对郭药师这个军阀信任有加,不仅让郭药师同知燕山府,而且还将燕人之地(燕地人口送给金人了)给郭药师养兵五万!甚至一度还想“议封为燕王割地与之,使世守”。对郭药师都能如此,对武好古这样的心腹,自然也会大大纵容了。   现在他之所以对武好古不满,也不是因为武好古拥兵、敛财、办学、擅权,而是因为辽兵打到了黄河以北!   这让赵佶非常恼火!他之前已经暗示武好古破财免灾了,武好古如果能秉承圣意,赵佶照样会保他。   哪怕武好古不能秉承圣意,只要能三下五除二把燕地拿下,赵佶照样给武好古封王。   其实这也是武好古的打算,而且他拿下燕京的速度也挺快的。可问题是耶律延禧入侵的速度更快!   如果梁子美一开始能听从河北宣抚司的布署,守住定北三口,现在耶律延禧也打不进来。若是钟傅能听河北宣抚司的指挥,守在定州,现在也没那么多麻烦。   可是梁子美和钟傅偏偏都掉了链子,让武好古的如意算盘全都落了空,也让赵佶和武好古之间生了嫌隙。   不过他还是不会杀武好古的,也不会没收武好古的财产女人,只不过想免了他的差遣,夺了他的军权,让更加可靠的高俅去替代他。仅此而已……   ……   一大堆的弹章早就送到赵佶的案头了,大部分都是露章弹劾的。不过在和局大成前赵佶也不能马上免了武好古的差。因为没有人能去替代他。赵佶也不想冒着河北东路战局崩溃的风险,所以就一律留中。   今天高俅的奏章送到,宋辽和局基本上定局了。而武好古早就得到了退兵的旨意,现在大约也收兵回了界河南岸。   差不多是时候把武好古这个不听话的家伙给撸掉了!   赵佶将目光投向了御史中丞石公弼,“石卿,御史台这些日子有不少人露章弹劾武好古,朕也看到了你的弹章。武好古真有弹章上说的那么坏吗?”   石公弼出班回道:“武好古的所作所为,早就天人共愤,士林百姓,皆称其为武贼!”   “武贼?”赵佶还真知道这个说法,是从报纸上看的。现在开封府的报刊越来越多了,大部分都是比较传统的读书人办的,当然不会说武好古的好话。   在他们看来,武好古以吏商出身,妄言孔孟之道,推动科举改革,就已经是十恶不赦了!   赵佶又看了眼左相蔡京,“蔡卿,你怎么看?”   “陛下。”蔡京道,“臣以为武好古有三条大罪,皆属不赦。一是拥兵自重,坏了祖宗家法;二是妄言天理,坏了孔孟之道;三是在界河商市实行共和,坏了四民等级。所以老臣提议,不仅要治武好古的罪,更要拨乱反正,以固国本!”   蔡京的刀子捅得也够狠的,不过也不是没有一点道理的,或者说,是捅得很有道理的三刀。   拥兵自重不必说了,瞎子都能看出来!   不过和拥兵自重相比,武好古在治学和商业上的“错误”更严重,这是在动摇天下的根基。   现在圣人之学已经分成了实证派(包括理性派、天理派)、理学派、新学派(实际上是旧学了),互相争吵辩论,大大的扰乱人心。   更有甚者,儒学的分裂也波及了佛道两家。一部分道士(主要是参加了安西大教化团的道士)接受了天理派的观点,将“道”和“天理”合一。把多神并立的道教,变成了对“道”的绝对崇拜——“道”本身是创世之主,道家诸神不过是“得道之人”。   佛教同样也受到了影响,不过不是在哲学上发展,而是向简单化发展,只强调对佛祖的崇拜,将佛教神秘化。   总之,这几年宋朝人民的思想越来越乱,已经让蔡京感到了危险的苗头!   至于武好古在商业活动中的错误就更严重了。武好古一手建立的界河商市已经有了尾大不掉的苗头。工商贱民登堂入室,扰乱国家的经济,破坏国家的专营专卖。而且建立银行,插手钱业,依靠海外流入的黄金白银为基础,试图打造以金银为本的货币体系。   这是在和国家争夺铸币权啊!   大宋的流通货币,向来是以铜为基础的,不是金银!   另外,界河商市和京东商市在冶铁、兵器、造船等干系国家稳定的产业中的野蛮生长,也让蔡京感到了危险。   关系国家稳定的产业,始终应该坚持官营的!   不过察觉到问题的蔡京,因为武好古的势力太大,也不敢公然发难。现在天子摆明了要动武好古了,蔡京当然想趁机踩上几脚,顺便整顿一下工商业,遏制一下学派斗争。   “武好古的所作所为却有不妥。”赵佶说,“不过他毕竟是朝廷重臣,一方阃帅,没有真凭实据,也不可以治罪的。”   “陛下,臣愿意远赴界河,调查武好古所犯之罪。”御史中丞石公弼上奏道。   “也好。”赵佶道,“今日多有御史露章弹劾,依据惯例,武好古应该停职听参。石卿往界河去,当尽快查明真相。若武好古无罪,当还以清白,让其早日视事。若是罪证确凿……”   官家说到这里,露出了几分不忍。就在这时,大殿外面忽然跑进来一个阁门宣赞,向赵佶揖拜一礼,用带着惊喜的语气奏道:“陛下,河北有露布飞捷到。”   什么?露布飞捷?怎么可能?不是已经议和了?难道高俅背盟偷袭了契丹人?这倒也不错!   就在群臣讶异的当口,报捷的奏章已经有小黄门送到了赵佶的手中,赵佶打开一看,脸上突然布满了惊喜:“好!好一个武大郎!武好古攻破了燕京城!是十月二十二日(其实武好古的军队在十九日就完全控制燕京城了)……是八日前攻入燕京城的!”   什么?攻破了燕京城!?蔡京和石公弼两人的脸色都是一阵青一阵白的,他们俩这恶人做得真是太失败了,除了得罪人,啥意义也没有了。   “不好!”大殿之内忽然有人喊了一嗓子,众人的目光都投了过去,原来是都军机张叔夜。   “张卿。”赵佶笑道,“夺取燕京总是好事!太祖、太宗的心愿,终于达成了!武好古还是有功,功可抵过,不必再议罪了!朕还要给他封王!石卿,你也不必去界河了。”   赵佶并不是刻薄寡恩之君,之前对武好古的那点怨念也就消失了。   “陛下,臣不是说武好古攻占燕京城不好,而是高俅所部兵马很可能会遭到耶律延禧的攻打!”张叔夜的话说得又急又快,“高俅现在很可能还不知道武好古攻占了燕京城,而耶律延禧很有可能会早上几日得知消息!这样高俅很可能在完全无备的情况下,被耶律延禧挥军攻打!” 第一千零七十八章 他要当武禄山   “张卿,可有高俅的消息?”   “回陛下的话,昨日权摄河北宣抚使事的纪忆(许将怎么都不肯在高俅出阵后权摄宣抚事,只能让转运使纪忆权摄了)上报,辽兵大队已经从黎阳附近撤退,正沿永济渠北上。看来黄河之防已无大碍,请陛下放心……”   “朕问的是高俅!”赵佶打断了张叔夜的例行报告。   大约一个时辰前,他已经听过同样的报告了。   在得知武好古攻破燕京的消息后,他已经知道黄河防线不会有任何危险了——至少危险不会来源于辽兵!但是高俅的处境却让他寝食难安。   因为武好古攻破燕京的露布飞捷传递的实在太慢了,八天后才报到开封府。开封府和燕京相距不过1500里,而且交通线路都在黄河以东,根本不会被辽兵切断。按照六百里加急的速度,三天就该到了。即便因为备战的原因,河北各地截断了各条河流上的桥梁,使得六百里加急变成了三百里的急脚递,五天也该到了。可是这个消息偏偏花了八天才传递到开封府!   为此赵佶还亲自问了进奏院的官员,得到的回答是武好古并没有在攻占燕京后马上派人报捷,而是等待了三日,等经制军务的杨戬北上到达河间大营后,才联名向开封府报捷,这样留给邮驿的时间就只剩下五天了。而且从燕京城到界河的这段路线很不好走,还有小股的辽兵活动,因此又有所耽误。   程序上的确有点小问题,不过有克服燕京的大功,这些都不是事儿。唯一的问题,就是将高俅置于险境了。   如果耶律延禧得知燕京失手,那么之前达成的和议自然就作废了。燕京可是大宋想了一百多年的宝地,现在好不容易打下来了,怎么可能交还给契丹人?而辽国也一样不可能轻易放弃燕京,所以两国之间的战争肯定得继续。   当然,耶律延禧也不可能在后路快被武好古切断的时候还在黄河北岸滞留。燕京被攻破的消息太可怕了,一旦在耶律延禧军中传开,不用打,人心就散了!   而且因为燕地被武好古占领,耶律延禧和大后方的联络也会出现问题,说不定会有另立新君的事情发生。   所以耶律延禧一定会走!   但是在走之前有可能最后和高俅决一死战——因为根据赵佶的旨意,高俅是要率部“护送”耶律延禧北去的。   耶律延禧在得知了燕京被攻破,宋辽战争无法结束之后,怎么可能容忍高俅在他屁股后面跟着?   因此赵佶在得到武好古的露布飞捷后,马上就开始担心起高俅的安危了。   而且现在大名府的关于耶律延禧北撤的汇报已经到了开封府,而位置应该距离开封府更近的高俅所部的报告却迟迟未到。   这让赵佶有了非常不祥的感觉。   被唤来面圣的张叔夜离开了崇政殿,只剩下一个坐立不安的赵佶在空旷的大殿中焦急的等待。   张叔夜也知道高俅凶多吉少了!在前一段时间,高俅的淇河大营同开封府的都军机司之间每天都有书信往来。   可是三天前淇河大营的信使没有按时赶到,前天又有都军机司派出的信使因为辽人远拦子马的阻拦而返回。   到了今天,更加不祥的情况出现,辽军北上,而高俅仍然失联!   高俅可千万别让耶律延禧给打垮了!张叔夜当然知道高俅手中的七千灵州精锐对如今的大宋有多要紧了。   攻破燕京的武好古和朝廷总有点离心离德了,不一定会扯旗造反,但不能再将之视为朝廷腹心的武力了。   这样一来,朝廷真正能掌握在手的精锐,就是童贯的朔方兵、高俅的灵州兵和四个将的模范新军。其中朔方兵不在眼前,只有灵州兵和模范兵在手头,其中模范新军又没有骑兵。毕竟在开封府要凑点骑马奔跑时不会掉下来的骑兵是很不容易的。而没有骑兵就不能野战,四个将的开封模范新军就只能沦为守城看家的部队。   要是有个什么万一,可怎么办呀?   带着满腹的心思,张叔夜回到了琼林宫边上的都军机司衙署,才一进入内厅,迎面就撞上一人,原来是王禀蒙着头出门。   “正臣,你这是……”   张叔夜抬头一看,从王禀铁青似黑的面孔上,他就感觉到不对头了。   “嵇仲,刚刚收到河北宣抚司总军机房的急报,高……高太尉在淇河兵败,损失了数千灵州精锐,本人也下落不明!”   “你,你说什么!?”张叔夜闻言也是眼前金星直冒,仿佛给人砸了一闷棍。   王禀又急又快地说:“高太尉在淇河兵败,损失了万余灵州精锐,本人也下落不明!韩似夫所率的相州团练军也同时兵败,损失了数千人,现已退回本境了!”   “怎么可能……”   “嵇仲兄,你自己看吧!这是纪忆之和高世宣(河北路总军机)联名的文牒!”   王禀说着话,就将刚刚收到的文牒递给了张叔夜。在武好古主持都军机司的时候,就建立了一套自己的军令传送体系,虽然也在某种程度上依附驿站系统,不过效率较高。   一般情况下,都军机司收到的军情报官都要比守臣通过进奏官上报的早上一两天。当然也有例外的,譬如武好古攻破燕京的消息就是进奏院先得到的。   张叔夜展开了文牒细细看了一遍,没错!高俅的确兵败了。在耶律延禧退走后,河北宣抚司立即派出骑兵搜索淇河——永济渠之间的战场,不仅发现了大量的尸骸,还收拢到了许多被打散的高俅所部的官兵。从他们口中大致上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是辽人“背信弃义”,在收取了赔款,并且做出了退兵保证后,突然发起了极其疯狂的进攻。而且做出了迂回包围淇河大营的动作,因为不知道燕京已经被武好古攻破,所以高俅害怕部队被长期围困,便领兵出击。结果在淇河岸边同辽主耶律延禧亲率的大军展开决战。因为高俅所部兵少,也没有足够的骑兵,所以同淇河大营间的联络就被辽兵隔断。到了第二天清晨,发现了淇河大营火起。高俅不得已下,只得率部向西突围,结果因为军心已经涣散,在突围途中争相逃命,被辽军击散!   张叔夜跺了跺脚,“高师严这个天下第一名帅也是糊涂,怎么能和相州团练分兵呢?要不然全军将近四万,步步为营也能走到黎阳监的。”   王禀苦笑道:“他是哪门子名帅……打青唐那场,都是童贯在指挥,他就负责分房子!平夏那场,都是一帮军事机宜在谋划,高师严点个头而已。可是那一批军事机宜现在大多升官离任了,还留在高俅身边出谋划策的只有一个李永奇。后面补充进去的,又多是咱们从步军学堂派出去的生员,差了不少啊!”   高俅这次打得不好,一个重要原因当然是辅佐他的军事机宜水平下降了。最初的那一批由慕容忘忧调教出来的人马,现在还担任军职的都是高级军官了。而替代他们担任军机的,在武好古的系统中都是高素质的骑士学院生员。在高俅的队伍中,却是素质较低的步军学堂生员——原本两个学堂是用相同的课程的,但是在张叔夜、王禀主持都军机司后,采取了“简化速成”的方式培养军官。结果军官的素质大不如前,基本上不能掌握和运用骑兵战术,也就不说步骑配合了。   张叔夜叹了口气,“大好的局面,竟然坏了一半……唉,且去面见官家吧!看看能不能从武崇道那里调出2000骑兵?”   王禀只是摇头,跟着张叔夜一块儿就向琼林宫而去。他们俩都有资格直入崇政殿,一路自然畅通无阻。到了崇政殿外,等着閤门宣赞通报的时候,却听见有赵佶的喝骂之声传了出来!   “好一个居心叵测的武禄山!亏得朕这样待他,他竟然想当幽州镇节度使,还想把天津府占为己有!朕,朕……等高俅回来,朕就命他去讨伐逆贼!”   高俅回来?   高俅还回得来吗?   崇政殿外的两人同时叹了口气。里面的官家在骂什么,他们俩用脚后跟都能想得出来,一定是武好古有了什么不臣之举……多半是派去天津的走马承受回来了。   不一会儿,閤门宣赞就从殿中而出,将张叔夜和王禀带入了空空荡荡的崇政殿。大殿中央跪着个人,走近一看,竟然是大貂珰杨戬杨都知。   “你们俩来得正好!”赵佶仿佛在气头上,“武好古要当幽州节度使!你们说说朝廷该怎么应对?”   “陛下……武好古本来就是幽州节度使啊?”张叔夜低声提醒。   赵佶摆摆手,“他现在要当真的节度使了!”   “那,那就让他先当一阵子吧……”   “什么!?”赵佶被张叔夜的话气得都乐了,“张叔夜,你难道和武好古是一党的?”   张叔夜哭丧着脸奏道:“陛下,臣不是武好古一党。只是臣刚刚得到河北宣抚司的文牒,高俅所部在淇河沿岸被耶律延禧击溃,所部万余灵州兵精锐几乎全军覆没,高俅本人亦不知所踪,很可能已经殉国了!” 第一千零七十九章 北平王   大观三年十一月十日,高俅殉国的消息终于传到了开封府!   消息的来源还是河北宣抚司。宣抚司派出去的骑兵在卫州境内的苍山脚下发现了辽人为高俅修建的坟茔!坟茔前立了块很大的墓碑,上面刻了“宋将高俅之墓”几个汉字。河北宣抚司的骑兵挖开了坟墓,找到了一口薄皮棺材,打开一看,正是高俅高太尉的尸身。   除了寻获了高俅的尸身,纪忆还上报了最新的战况和收容高俅所部残兵还有相州团练军的情况。   耶律延禧所部在击溃了高俅所率兵马后,并没有恋战,而是“得胜还朝”,一路北退,十一月八日就退过了葫芦河进入了深州境内。下一步有可能会继续向定州撤退,也有可能会等待滹沱河、黄河冰封,然后向河间府和沧州方向进攻,去抄武好古的后路。   不过这不是赵佶最关心的事情了,他现在是巴不得耶律延禧和武好古来一场龙争虎斗,要是两败俱伤了才好呢!   而“败家漕臣”纪忆这回终于干了一件让赵佶比较满意的事情,就是在第一时间开始收容灵州军败兵。截止十一月八日,一共收容了一千七八百个骑兵(包括正兵和辅兵),不到两千名步兵。   相州团练军那边也收容了一部分高俅的败兵。包括几百名骑兵(主要是留在韩肖胄军中的轻骑兵和骑辅兵)和一百多个跟随高俅所部大将武松跑到相州去的步军壮士。   另外,纪忆早前交给高俅的千余效用骑士因为战斗力不强而走了运,并没有跟随高俅出击,而是被留在了韩肖胄身边,于是就跟着韩肖胄一起突围。由于耶律延禧的主要目标是高俅,因此没有分出多少兵力追杀相州团练,所以这些四条腿的骑兵基本完好无损。   也就是说,屡战屡败的韩肖胄居然越败越强了,手头居然有了一支可用的骑兵了!   除了大约3000骑兵(包括正兵和辅兵在内的总数),相州团练军还有大约两万名丢盔卸甲的步兵。谈不上什么精锐,但好歹都是上过战场见过血跑过路的,有不少人还跑过两回……在眼下这个时候,也算是可用之兵了。   所以“史上最会败家”的河北路都转运使纪忆又一次大方的将一批刚刚从天津市和京东市运来的武器,拨给了急需补给的相州军。   “现在相州军有23000人,开封新军有18000人,大名府还有不到4000人的灵州军战士……这是包括辅兵在内的数目。如果能及时补充整理,朝廷手头很快就会有四万五千到五万可战之兵了!”   崇政殿内,都军机使张叔夜正掰着手指头把朝廷手头掌握的可用之兵,一一算给官家赵佶和一干重臣们听。   还有四万五到五万可战之兵,还算不错吧!   “陛下。”御史中丞石公弼道,“如今辽寇已退,朝廷又有数万可战之兵,不如将之用于天津府……”   什么?用于天津府?   石大御史的建议把张叔夜吓了一跳,所谓的“可战之兵”是对辽兵而言的,不是对武好古的军队而言的。   不过这话也不能明说,张叔夜连忙道:“陛下,臣所说的可用,是指整补完毕后。现在他们还没有整补完成,因此还不是可用之兵。”   “那就赶紧整补啊!”石公弼道。   “这个……”张叔夜吞吞吐吐道,“河北是一马平川,骑兵最是要紧。现在河北宣抚司虽然搜罗到了约5000骑兵,但是战马不足,还需从天津府购买。”   “什么?从天津府购买?”石公弼问,“朝廷不是有群牧监吗?纪忆为何不从群牧监调用马匹,而要从天津买马?”   “因为,因为……”   张叔夜没话说了。现任的知群牧监事是蔡京的党羽白时中,有没有马的事情该他来说。   白时中果然上奏道:“陛下,自河西、朔方恢复后,群牧监便设立了河朔四监,用以在河西、朔方养马。同时,中原各地马监先后废置,仅存沙苑、天驷二监未废,而户马、保马、给地牧马等法也尽数废除。如今河朔四监已颇有成效,所牧养之马多达二十万匹,足以应付河北战局,无需再从天津购马。”   相州朔方、河西恢复已经有点年头了,群牧监在花费了赵佶上千万缗后,总算也有点成绩,将存栏的马匹数量提高到了二十万匹。   不过数量增加并不等于质量上升,因为主管群牧监的文官基本上不懂养马,也没兴趣去学习。所以河朔四监的养马之法就是简单的草原放牧,雇佣了一些本来是党项人的牧马,随便放养了一群童贯购买来的党项马和阻卜马。   也不讲什么血统,也不干涉马儿的自由恋爱,随便它们怎么牵蹄子都行,所以得到良马的几率也就是百分之几。   而且管理马监的官员为了眼前的政绩,往往倾向于阉割比较强壮的马驹——在公马年幼时进行阉割可以让其长得更加高大。   也因为这个原因,使得河朔四监所产出的最好的公马都变成了太监马,马种什么的,可想而知了。   不过即便采取了阉割强壮马驹的做法,河朔四监每年也就能提供四五千匹勉强可用的战马,基本上都补充给了朔方军、陕西军和河东军。现在要从河朔四监额外调用大批战马补充河北军,难度之大就可想而知了。   可难度再大,也比从天津府购马好吧?   现在的天津府,可是武好古的地盘了!   赵佶点点头道:“如此便着令纪忆停止从天津府购马,河北军中马匹,皆有群牧监供给……另外,兵器船只,也不得再从天津府购买。”   他顿了顿,“在河北军整备完成前,各军暂时按兵不动。”   还好,好好……张叔夜是长出了口气儿。河北军慢慢准备吧,最好准备个三五十年的,准备到武好古老死就天下太平了。   开打,还是算了吧!就河朔四监的矮脚马加上纪忆、韩肖胄手中的半吊子骑士,去了也是送死!   张叔夜早就知道武好古手中有一两千人的少年骑士,都是从小养成的战士,非常厉害,而且对武好古忠心耿耿……别看武好古麾下兵马不少,但是真正死心塌地的不会太多。   可要是出现几万朝廷大军被两千武家具装一击而溃,呵呵,到时候就都是从龙之臣了。   所以没有把握的仗,还是不打为妙!   “纪忆给朕上了密奏。”赵佶这时斟酌着又道,“建议尽快给武好古封北平王,还要给他手下的一票北伐功臣也封公封侯!诸卿以为如何?”   纪忆还真不错啊!   这下轮到殿中的大臣们集体松气儿了。喊打喊杀是态度问题,真打真杀是智商问题。   大家都是大宋的忠臣,可没准备换皇上……而且当今天子多好啊,丰亨豫大,为人宽厚,大家跟着贪污一点也没什么,最多海州养老。再想换皇上,那是没有良心啊!   而且武好古有他的云台系,个个比猴还精,比牛还勤,比老虎还凶,用得着殿中的诸位?   不过赞成纪忆是一回事儿,说出来是另一回事儿。   因为纪忆的建议,看着有点养虎纵敌的嫌疑,现在不要紧,将来肯定要倒霉的。   “既然诸卿都没话说。”赵佶皱着眉头,“那么就招纪忆入朝,朕当面问他!”   ……   “高大哥!你死得好惨啊!呜呜……小弟一定大发三军,直捣辽京,抢回你的尸首,然后再奏名天子,将你风光大葬,还要请天子追封你为王爵!”   “高太尉,您死得好惨啊!”   “高太尉……”   同一时间,天津府的节度使堡(原来的宣抚司堡垒)内,幽州节度使,海路市舶制置使,判天津府武好古,已经脱下了官服,一身麻衣,带着麾下的主要将领、文官,还有在天津市的元老,一起跪在为高俅而设的灵堂之内痛哭不已。   原来高俅的兄弟高廉已经抵达了天津府,给武好古带来了高俅战死的噩耗。武好古当时就差一点哭晕过去,缓过口气后,把军务政务都丢在了一边儿,开始为壮烈牺牲的高太尉大发丧了。   说是大发丧,因为没有尸首,所以也只能设个灵堂遥祭。而在遥祭的同时,武好古还宣称要直捣辽京去抢回高俅的尸体(其实耶律延禧根本没带着死人上路,而是把找了口棺材把高太尉埋了),还要风光大葬了高俅。   有这样的好兄弟,想必高太尉在天之灵,也该感到欣慰了吧?   不过跪在高俅身边的高廉,脸色却有点难看,为他哥哥伤心是有点,但也不全是。因为在赶赴天津府的途中,高廉终于想通了哥哥临终时为什么要他去天津府而不是回开封府。   真的是为了给武好古带话吗?   只怕不是啊!高廉是赵佶、高俅卖国求荣行动的操盘手!他要是去了开封府,多尴尬啊?让赵佶怎么处理?杀人灭口还是留着一命?   所以还是去投武好古比较好办,总归有个荣华富贵的。 第一千零八十章 与武好古争利   “节帅,咱们接下去还是和辽国打?”   提问的赵钟哥,祭典了一番高俅之后,武好古脱去麻衣,就在节度使堡的白虎节堂内,召集赵钟哥、西门安国、慕容忘忧、赵佳仁、苏大郎、张熙载等几个人在天津府的心腹议事。   要议的事情很多啊!   多得让武好古都有点不知道该从何处入手了。听到赵钟哥的提问,武好古叹了口气,道:“我与高俅相交与微末,至今已有十余载,虽无兄弟之名,但有兄弟之情,不想如今天人永诀,如何不叫人伤心欲绝?若是不能替高俅哥哥报仇,我还有什么脸面自存于世?”   “节帅仁义啊!”慕容老头赞了武好古一句,“不过辽国是疆域万里的大国,不可能一战而溃的。”   武好古点了点头,“香山先生所言极是!”他摸着颌下蓄起有两寸来长,修剪得非常整齐的山羊胡,思索着问:“先生以为,下一步应该从哪里开始呢?”   “当然是东京道了!”慕容忘忧眯着眼睛,“燕地是契丹所必争,所以耶律延禧一定会死命据住易州。也不会把定州、真定府北部的地盘让出来,下一步还有可能夹攻代州,以巩固从山后诸州进入山南燕地的通道。此外居庸关、古北口两个方向也会受到从奉圣州和辽国中京道开来的兵马的压力。平营二州也不会太平,中京道的辽军一定会不时南侵。”   “慕容先生觉得我们打不过辽人?”武好古拈着胡须问。   慕容忘忧摇摇头,“也不是打不过……奉圣州和中京道这两方面地域辽阔,人口稀少,产出也不丰富,而且有连接草原。节帅取之不难,要长久占据却也不易。现在内部还没有安稳,南面又有隐忧,不宜在北线大展拳脚。至于西线,节帅想要兼领云中吗?兼领了云中,节帅就成了朝廷的肉盾。说不定会腹背受敌的!”   在易州和耶律延禧来一场决战倒是不难,多半也能打赢,可是打赢以后呢?去把云中(燕云就是燕地加云中)地盘也拿下?这样武好古就夹在宋辽之间了。而且两边都不容,日子能好过吗?   “至于东京道。”慕容忘忧道,“我们已经有了苏州关外的地盘,马家又拿下了辰州奉国军的地盘,按出虎水完颜部统辖的生女真联盟也随时会起兵。另外,由大公鼎和高永昌控制的耀州兵也有可能造辽国的反。所以是大有可为的,至少可以一步步蚕食苏州、复州、宁州和镇海府的地盘。”   所谓的苏州关外地盘,就是大连地峡以南的地盘。早年辽国在狭窄的大连地峡修建了长度仅12里的镇东关长城,用来防御宋军的跨海进攻。不过一百多年来连宋军的影子都没看见,早就废弛了。后来马植又在镇东关外办了个苏州商市,并没有赚到什么钱,不过却修建了不错的港口,方便了武好古派出的呼延庆和王牟率军登陆。   现在镇东关长城和关外之地都在武好古手中,不过苏州城却还在辽军手中。但是有了镇东关长城和关外之地作为据点,武好古的军队完全可以不断北进,蚕食辽东半岛的地盘。   和贫瘠且运输不便的云中、中京道地盘相比,沿海的辽东半岛不仅交通方便,而且有天津市和燕京府城所需要的木材、粮食、毛皮、药材、铁矿石、石灰石(可以用来生产泥灰)等大宗原材料。   而且苏州商市还拥有不冻港,对于很可能会失去京东商市的武好古而言,是相当不错的“副基地”所在。   “好!”武好古抹着胡须,“先生所言甚好,辽东便是我等下一步要大展拳脚的地方了。”   他忽然苦笑了一下,“不过在这之前,咱们还得议一议该怎么应付朝廷,该怎么理顺咱们内部的一大摊子事情。现在可不能和朝廷翻脸,要不然就是两线开战,四面受敌了!至于咱们内部,更加得好好理一理,过去咱们有市舶司、有商市、有宣抚司,也有一点兵马舰船,但是这个方面都是自成体系,并没有聚拢到一起。但是现在开始就不同了,咱们必须把各方面的力量凝聚起来,而且还有一套制度理顺各方面的关系、权责和利益。理顺了,咱们的力量才能发挥出来!如果理不顺,就该要内耗了。至于怎么样才能理顺,我也不能一言而决,也没这个本事。所以就拜托诸位一起想想,如果不行,就多找些人,多议论几回。总能有办法的!反正现在天寒地冻的,也不是用兵打仗的时候,正好议事。只要在明年春暖前议论出个结果就行了。你们觉得怎么样?”   ……   “陛下,臣所议之事,都是为了国家,为了大宋啊!”   崇政殿内,刚刚从大名府赶来的纪忆,正皱着眉头在回答赵佶的提问。身边还有一群横眉冷对的老臣!   纪忆的提议当然是给武好古封北平王了。   自从武好古自领幽州节度使后,他在朝廷这边就是乱臣贼子了。而且赵佶也有点不容武好古了!因为赵佶这段时间思来想去,总觉得高俅的死因里面肯定有武好古的错。   他为什么不在拿下燕京城后,第一时间通知河北宣抚司和朝廷?从燕京城到大名府才多少路?可别说双方没有联络渠道。这些日子武好古和纪忆一唱一和至少坑了国家几千万,双方会没有串通?   武好古想要做节度使,赵佶是可以原谅的,但是他因此坑死了高俅,则是赵佶所不能容的。   之前可以坑死高俅,将来没准就要坑死赵佶本人了!   看来眼气呼呼的赵佶,纪忆心中也是一叹:高俅、钟傅,还那么多的官兵百姓,说到底还不是被你和一班朝廷重臣坑死的?   纪忆接着又反问了一句:“陛下觉得武好古一党如今的短处在哪里?”   “当然是没有大义名分了!”赵佶道。   纪忆摇摇头,“陛下此言稍差!如果武好古要挥军入京,他的确没有大义名分,必然遭致天下人的反对。但是武好古要节度幽州,却是有名有分,天下没有人会真的反对。”   “朝堂之上,岂能胡言乱语!”纪忆的话音未落,御史中丞石公弼便是一声怒吼。   纪忆冷冷一笑:“请中丞扪心自问,你真的矢志恢复燕云吗?”   这个可够损的!朝堂之上,天子驾前,身为言官之首的石公弼也不能睁眼说瞎话啊!   他要说自己矢志恢复燕云,之前赵佶卖国求荣,下令武好古从燕地退兵的时候他怎么不进谏?   “可也不能让武好古在燕地自成一国啊!”蔡京道。   “相公此言又差矣!”纪忆也不给蔡京面子,直言道,“武好古在燕地自成一国已是必然,天下也没有多少人真的反对。”   这话说的不中听,却是真的!   大宋天下真没几个人在乎燕地,就算有,也多半在武好古麾下了。   所以就天下民心而言,是绝对不支持为了讨伐燕地的武好古开战的。就算是朝堂之上,也没几个人真有这样的想法。   所以武好古统治燕地的大义名分是存在的!对宋人而言,根本不在乎燕地。对燕人来说,燕地是武好古打下来,而赵佶又明确不要的,怎么没有名分?   “纪卿,莫要卖关子了。”赵佶这时问道,“你就说说武好古的短处在哪里吧?”   “臣遵旨!”纪忆道,“武好古的短处是还没有建立制度。”   “制度?”蔡京一笑,“武好古不是要当节度使吗?”   纪忆摇摇头,“蔡相公真以为武好古这样的人会去抄李怀仙、朱希彩的办法?”   蔡京一愣,好像真的不大可能!   纪忆笑道:“武好古现在还没有在燕地建立制度,朝廷不妨先下手为强!封他做北平王,然后再分封易州公、涿州公、檀州公、顺州公、景州公、蓟州公、平州公、营州公、滦州公,然后再封出一堆县侯。把归附武好古的幽州大豪和武好古手下的大将都封了。最后再授予天津市以自治之权。此乃推恩之法也!”   “朝廷封的公侯他能承认?”蔡京皱着眉头问。   纪忆道:“他不承认,受封的燕地诸侯和军中大将会怎么想?如果他承认了,那么燕地就会变成一盘散沙。所以无论武好古接受还是不接受,他都被摆在火上烤了!”   “好!”赵佶这回终于眼前一亮。   纪忆果然还是有办法的!   “天津市自治之权又是怎么回事?”蔡京似乎从纪忆的建议中听出了什么地方不对。   纪忆笑道:“蔡相公,您难道没有看出来武好古的根本就是天津市吗?没有天津市的工商百业,武好古的军队是没有办法维持的。所以朝廷不应该将天津市的工商百业都往武好古一边推啊!得想办法拉拢他们才是!”   说着话,纪忆冲着赵佶一礼揖拜:“陛下,臣愿意出掌海路市舶制置使,统管界河市舶司之外的天下各市舶,与武好古争利!” 第一千零八十一章 真正的考验   原来海路市舶制置司才是纪忆真正的目标!   其他的献策都是为了拿到海路市舶制置司做铺垫的。他早就不是当年那个眼睛盯着两府的大才子纪忆了,而是沾染了一身铜臭,就想跟武好古争一争天下首富的京东纪忆。   作为主管京东市舶司多年,又下过西洋,去过罗马的大殖民者,纪忆的根基当然在市舶司,在商市,在海上。又怎么肯长久担任河北转运使呢?   而这一次纪忆还借着武好古这个“朝敌”来了个狮子大开口,不仅要拿下京东市舶司,还想将明州市舶司、泉州市舶司、广州市舶司和三佛齐市舶司一并拿下。成为主管大宋外交和海贸的超级制置使。   赵佶思索了一会儿,轻轻点头道:“纪卿的确是海贸专才,又下过西洋,一定能管好市舶司的。朕倒是放心将京东市舶司、明州市舶司、泉州市舶司和广州市舶司都交给你。只是有那么多市舶司,你管得过来吗?海州距离广州、泉州可不近啊!”   纪忆奏道:“陛下,臣不打算将海路市舶制置司的衙署摆在海州了。”   他也不傻,当然知道武好古在海州势力很大。而且海州距离天津市太近,真要惹急了武好古说不定会被武好古攻打。海路市舶制置司名下的几个巡检司(舰队)可都被武好古的党羽所控制,可不是一道圣旨就能弄到纪忆麾下的。   另外,海贸的基础是造船,而造船的基础是木材。海州附近已经没有多少可以砍伐的木料了。和天津市一比,劣势马上就显露无遗。   “你打算去哪里?”赵佶问。   “陛下,臣想去秀州。”   “秀州?”   “可是秀州没有市舶司,连个商市都没有啊。”   纪忆道:“臣想在秀州开个商市。秀州位于大江入海之口,境内水路便捷,河道纵横,乃是设立商市的最佳之地。”   他选中的地盘就是后世的上海市,现在名叫上海务的地盘。他可是上海最大的地主,开发上海商市最大的受益者自然非他莫属了。   另外,和秀州一江之隔的地盘属于苏州,也就是平江军。纪家在苏州可是有半城之富的。   如果把海路市舶制置司摆在秀州,就等于摆在纪忆家中了。   “好!”赵佶道,“朕准你出任海路市舶制置使,再给你一个兼知秀州事。不过在你上任之前,还得替朕办一件大事。”他顿了顿,“和武好文、杨戬一起出使燕地,册封北平王及一众公侯!”   “臣领旨!”   武好文现在也不当京东路转运使了。因为武好古割据燕地后,他这个当弟弟的也成了御史们弹劾的对象。一堆露章弹劾砸了下来,武好文也算知趣,自己停职待参了。不过赵佶对武好文还是很够意思的,并没有加罪的意思,所有的弹章全部留中,只是把他召回开封府守选。现在还给了他一个和哥哥划清界限的机会,和纪忆、杨戬一起去天津府册封王侯。   就在三位天使快马加鞭往天津而去的时候,河北这边则迎来了一个短暂的休战期。   虽然气温下降后河北的主要河流都迎来了冰封期,正好有利于契丹人的骑兵运动。但是从初秋一直持续到现在的连续交战和行军,已经极大的消耗了契丹军队的人力和马力,的确已经无力再战了。   另外,燕地大部的丧失也让耶律延禧面临着来自契丹统治集团内部的质疑。毕竟燕地一百多年来都是契丹人的钱袋子,一朝失却,举国震惊,有人想趁机行废立之事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所以耶律延禧在击溃高俅、韩肖胄所部后,就迅速北退。到了十一月中旬时,已经收缩到了定州、祁州北部、保州西北部、广信军北部、真定府北部,同时还死命据住易州城,保持在燕地的军事存在。   完成了收缩的军事部署后,耶律延禧也不敢在河北久留,便带着他的御帐亲军,押着从河北各地掠来的财富和那五百万缗“赔款”中的剩余部分(为了和高俅决战花了一笔,后来为了稳定军心有花了一笔,现在还剩两百多万),走紫荆关、飞狐口进入了西京道。将留在河北和燕地的兵马,都交给了在淇河之战中建功的萧特末指挥,并且委任他为新的南京留守、都统军,全权指挥山南各路兵马。   大宋朝廷这边,根本是焦头烂额。耶律延禧没有兵临开封府城下已经烧高香了,哪里还有余力和契丹人或者武好古再来一场大战?再说了,现在辽军步步收缩,已经主动放弃了不少州县,也够新上任的河北宣抚使陶节夫,宣抚都统制王禀吹嘘上一阵子了。   至于燕地,这段时间也处在大战过后的宁静当中。“四大真理”的效果那是真好,在燕京城破之后,盘踞燕地各处的契丹人和燕四家中的韩、马二家的人马,以及析津府李家,纷纷选择了逃离。而赵、刘、崔、柴、曹、左等燕地诸家,则纷纷倒戈投靠了武好古。   在燕地的九州一府之中,只剩下易州还在契丹人的控制之中,其余的八州一府,全部归附了武好古。   但是在燕地大局已定的宁静景象下面,武好古知道,自己面临的将是更为凶险的考验。   这考验已经不是锋镝之间,而是各种各样的权力游戏和利益纠葛,其中又要伴随着无数的阴谋和交易,想想都让人头疼。   而且最可怕的是这种考验不仅来源于大宋朝廷,还会来源于燕地内部,来源于武好古的核心集团,来源武好古的家宅,甚至是武好古的内心。   如果他经受住这一系列的考验,也许就能在燕地缔造出一个全新的,强大的,不断上升的政权。如果经受不住,那么他多年辛苦聚集出来的实力就有可能分崩离析。   能够留给后人的,也许只有学问,只有几幅能放进故宫博物院的绘画了……   ……   在武好古的白虎节堂当中,这几天是人一拔拔的跑了来,上午来人开大会,有燕地大小豪强的家主,有天津商市的元老,有云台系学宫书院的学者,也有武好古军中的中高级军官。汇聚在一起,畅所欲言,各抒己见,讨论燕地的未来。午饭后则是小会,参加的都是心腹一级的人物,他们会根据上午大会上人们的建言来出谋划策,试着寻出一个可以将燕地各方面融合在一起的办法。   对了,到了晚上,武好古还要和潘巧莲、西门青开家庭会议。两个女人跟了武好古那么多年,一直和睦相处,几乎让武大郎忘记了天下间还有宅斗这回事儿。   可是现在,家宅之中居然也有了不安的苗头。潘巧莲和西门青之间开始出现了难以弥合的分歧!   潘巧莲过去并不过问武好古的公事儿,在她看来公事家事还是可以分开来的。可是现在,武好古成了一方霸主,这可就是公私难分了。而且她毕竟出身与国同休的潘家将门,怎么会赞成武好古如今的所为?   在她想来,封个郡王,然后杯酒释兵权,去开封府当个第一等的富贵将门,才是武家的出路啊!   只要武好古肯放手,官家赵佶又怎会不容武好古?   而西门青则显得野心勃勃,恨不得让武好古杀进开封府夺了大宋江山!   如果武好古问鼎了天下,西门青大概也可以染指皇后宝座了……毕竟在燕地的权力体系中,营州西门家、滦州赵家、景州慕容家,还有子弟遍布沧州团练军的沧州柴家(和燕地的柴家是远亲),还有子弟遍布海路各巡检司,掌控着三佛齐市舶司的海州花家、吴家,早就形成了一个庞大的集团!   而这个和大宋朝廷从来离心离德的集团,再加上武好古的假子门生集团,现在就是武好古割据燕地最大的倚仗。   今天下午在白虎节堂内等候的武好古的腹心众之中,西门家、赵家、慕容家、柴家、花家、吴家的人马,差不多就占了一半,个个都是兴致勃勃。因为昨天下午,“小会”结束的时候,武好古就将林冲刚刚送来的关于“封王封公封侯”的情报,告诉了这票心腹。   武好古要当王了!   他现在已经是幽州节度使了,再加一个王,也不管王号是什么?总归都是燕地的王上了。即便将来没有问鼎天下的条件,一个世守燕地的半独立王国总是有的。   正等候间,就见武好古的亲卫头领,四大假子之一的武黄自后堂绕出,板着脸在武好古的主位前站定,厉声喝道:“节帅驾到,诸位肃静!”   所有人都肃然而起,就看见武好古一身紫袍,满面春风的从后堂步出。不得不说,多年的官场商场历练下来,武好古现在也学会喜怒不形于色的那一套了。   纪忆那个亦敌亦友的家伙,这次给赵佶出了个好主意!大封燕地啊!王公侯伯封上一堆,还要授予天津市自治之权……这是打算把自己这个团体变成公侯遍地走的太平天国吗?   而且更可恨的是,纪忆居然还想当海路市舶制置使!   这是要夺自己的财路啊! 第一千零八十二章 天下为公武大郎   纪忆的软刀子厉害,可武好古也不能在部下和心腹面前露了怯,得刻意装出一种自己已经胸有成竹,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只有西门青知道,昨天晚上,武好古整宿都瞪着眼睛睡不着觉!   封出一堆王公侯伯还有办法应付,就是割占一点地盘而已。可是纪忆出任海路市舶制置使和授予天津市自治权两招,却是点了武好古的死穴命门。   因为武好古的势力,其实是以天津市的工商业和海路市舶制置司的拦路收费权为基础的。   如果这两方面都被纪忆挖了墙角,武好古就没有足够的财力维持军队,也没有庞大的工商业可以支持兵器供应了。   不过好在林冲,还有阎婆儿的那个好闺女阎惜娇都有点情报天赋,一早就把纪忆的奸计打听到了(其实大宋朝廷就是个四面透风的筛子,要打听情报一点不难),给了自己思考对策的时间。   经过一晚上的思考,武好古现在已经有点想法了,今天下午就要和腹心众们说说这事儿。   武好古也不曾到自己座前坐下,就在堂中诸人间缓缓踱步,半晌之后才开口道:“都站着做什么?且坐下吧。你们又不是外人,都是我的手足心腹,用不着讲那些繁文缛节。再说咱们和开封府的那些人不一样,他们的根底是家天下。天下之大,都是一家一姓的私产。咱们是起于界河商市的,界河商市是商民共和,讲究的天下为公,是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武某不才,得到诸位的推选,才带着大家建立起一方乐土,才有了如今的局面。”   他的一番话,大大出乎了心腹们的预料。武好古是什么意思?不要当王了?要天下为公?要共和?那共和的首脑是什么?元首吗?   看到众人讶异的目光,武好古一笑,摆手示意,让他们各自落座。等大家都坐下,武好古才笑道:“当王、当节度使,还是当元首,都只是一个名号而已。关键不是名号,而是要天下为公,要共和。燕地的大事,不能某家一言而决,而且某也没有一言而决的想法。还是得大家伙商量着来,所以燕地也必须要开元老院,某这个北平王,也要继续当元老院的首席元老!”   心腹们稍稍都有点讶异,不过也没显出太大的惊讶。毕竟共和制在界河商市实行了都有十余年了。大家都是商市共和的发起人,知道是个什么规则。   “天下为公”什么的,不过是一群掌握巨额财富的商市发起人在商量办事儿。这么多年运转下来,商市不也挺好的?只是这燕地的情况,比商市复杂太多了。   光是人口和土地就多了不知多少倍!   还能用共和和元老院政治来治理吗?   “节帅。”赵钟哥第一个表态道,“您要当燕地元老院的首席元老,俺们自然支持,可是这燕地元老又从何处而来呢?”   慕容忘忧也紧跟着说道:“《礼记》上说的事情读书人都是知道的,没想到在节帅手里成真了。只是现在治理的是燕地,不再是小小的商市,若是有一步不慎,后果不堪设想啊!”   武好古点点头,“所以才和大家一起商量这事儿。”   他顿了顿,“我先说几句吧,算是抛砖引玉。   咱们燕地的元老院应该分成上下两院,各有百名元老。上院是咱们燕地的王侯豪族和天津市的大工大商还有饱学鸿儒议政之地,就定三个简单的标准吧。   王侯豪族以能够提供的具装甲骑数量为准,能排上前四十的大族,都可以推举一名上院元老。   大工大商就以纳税为标准,能够排上前三十的商会、商行、商家,都可以推举一名上院元老。   至于饱学鸿儒,则由大博士团、云台学宫、骑士学院、水军学堂等学宫学府推举。名额也是三十人。   另外,凡是元老,无论属于上下两院,都有任期,一届五年,可以连任。”   这个标准倒是简单,王侯豪族以骑士数量论高下,能给武好古提供的骑士多,就能派出上院元老。而大商大工则以纳税论英雄,交税多的就可以推举元老。   顺便提一下,这里面推举元老的主体不是自然人,而是家族、商会、商行、商家这些单位。而且燕地的世家豪族和这些家族拥有的具有独立纳税人资格的商会、商行,只要达到标准,都可以推举元老。   以武好古为例,他那么多假子,可以提供的骑士当然排名靠前,是有资格推举一名元老的。而他拥有的共和行、天津银行、万大瓦子、万家地产、望北楼地产、花魁行、界河船厂、酒仙行、天津马场,以及他控制的界河市舶司商行和天津兵器所等商行工厂,只要在纳税额上能进燕地前三十名,也照样可以推荐一名元老。   另外,他还是实证学派的首领,通过博士团、云台学宫以及一系列的专业学院,还可以再推荐不少元老。   也就是说,仅仅是武好古自己,就可以在未来的燕地元老院上院推举四五十名的元老。   “至于元老院下院的元老,则应该由公民推举,人数也是一百人。”武好古又道,“而是否为燕地公民,当以兵役、纳税、学识三者为准。凡是授田的骑士、府兵和押队及以上的军官,都是当然的公民。前一年纳税额足以供养装备一名雇员步兵正兵的民户或是商户,户主或东翁也是公民。凡是云台学宫以及下各学院学成之生员,博士团博士,也都是燕地公民。另外,对燕地有功之人,无论何种出身,都可以酌情授予公民身份。成为公民,不仅可以推举元老,还可以担任官职吏员,子弟或本人还可以优先入读云台学宫及各学院、书院。”   这些东西可不是武好古一夜不睡觉就想出来的,而是界河商市、京东商市长期“民主实验”的结果。   慕容忘忧仔细听着,听完以后,又皱着眉头问:“这个元老院的上下两院,到底有何权责?上下两院又有何不同?”   “上院主议军国大事,下院主议民政税收。”武好古说,“上下两院共同推举燕地执政府之首脑,并审核各房主事人选,审查预算,推举直属州郡县市之主事。凡自治州郡商市的主事之人,也必须每数年,由上下两院核准一次。如果该主事之人不合法度,上下两院也有权弹劾……”   “节帅,这执政府首脑是谁?”   马上就有人提出疑问了。   执政他们知道,大宋的宰执就是指宰相和执政。这个燕地执政府的首脑,是不是相当于“燕国”的宰相呢?   “是我!”武好古一字一顿地说,“我打算当第一任燕地执政。”   “可您不是大王吗?”西门安国问。   “王是大宋官家封的。”武好古道,“执政是燕地万民通过元老院推举的!孟子云:民为本,君为轻,社稷次之。所以由燕地之民所举的执政,要比大宋官家封的王,更有资格执掌燕地!”   这个就是大义名分,也是武好古用来避免燕地“太平天国化”的办法。他的北平王照做,但同时把这个“王”泡沫化,然后用燕地元老院推举的执政的名义来统治。   也就是说,他的权力不是来自赵佶,而是来自燕地的公民、豪族和纳税人!   另外,武好古的“王”都泡沫了,下面的一堆公侯也别当真了,乐呵一下就行了。   可以当真的土地、财富、骑士的数量!   慕容忘忧想了想,又问:“那自治和直辖又有何不同?”   武好古道:“如今的燕地当包括天津府、燕山府、顺州、蓟州、檀州、景州、涿州、滦州、平州、营州,还有天津市、苏州市(指大连)两个商市以及一些海外的地盘。不算海外领地,未来的执政府直辖的土地只有天津府、燕山府和苏州市,其余的八州一市,全都是自治的。而自治,又分成观察使自治和商市自治两种。其中八个州都是观察使自治,天津市则是商市自治。观察使自治不必设立议事之会,只需将重要的军政民政上报,同时保持一定的守备兵力,并且派遣其中一部分上番服役即可。商市自治则设立议事会,制度可参考燕地元老院。同时,自治商市也需要保持自卫之民兵,并且向燕地执政府缴税。”   根据武好古的设想,未来的燕地将会走以土地养兵,以工商敛财的路线。在直辖的两府地盘上基本不收农业税,也不允许土地的买卖和庄园的分拆。农业土地将会和兵役严格挂钩,骑士庄园和府兵农场,将会成为最常见的土地占有形式。   而包括燕山府城、天津商市、苏州商市、绝影岛商市、南心岛商市、耽罗岛商市、流求商市在内的一系列商市和海外殖民地,则是燕地政府的主要财源。   财源虽然不多,但是因为庄园骑士和授田府兵都是不支付正饷的兵士,所以开支也不会太大,应该是可以很好维持的。 第一千零八十三章 分田分地真忙   “下官等恭迎天使,馆驿已经备妥,有请三位天使移步歇息……”   在沧州新州治所在的南皮新城外,接官亭畔的官道上,一群袍褂整齐的沧州当地的官员,外加一位从天津府流浪而来的通判王黼,正在恭迎从马车上下来的三位册封使节。这个场合,纪忆、武好文、杨戬三人都穿上了官服。特别是纪忆和武好文两位颇有人望的文官,都是一副雍容气度,向来迎接的众人微微点头示意。   这座南皮新城对武好文来说并不陌生,就是他在当海路市舶制置使兼知沧州事的时候主持修建的。当时是各方面都挺看好的项目,县城(也是南皮的新县城)外的商市才圈了地就卖出去好多块可以建楼的地皮。可是却偏偏遇上了打仗,结果成片的烂尾楼,看着都让人叹息。   南皮新城的城墙倒是和武好文离开的时候不一样了。夯土墙外包了红砖,还修了马面和落虎,壕沟也加宽加深过了。估计花了不少沧州百姓的民脂民膏……说起来,都是武好古的错啊!   武好文把目光从沧州城收了回来,然后对前来迎接的权知沧州事汪伯彦道:“延俊兄,我和忆之兄、杨大官这一路车马劳顿,想早点歇息。”   “馆驿已经备妥,替三位天使接风的酒席也准备好了。”   汪伯彦是个四十岁的大叔,年纪比武好文大多了。不过他的进士中的比较晚,建中靖国三年才高中。所以在官场上的资历比武好文还浅,官运就更差了。上回武好文在沧州当知州的时候,他是沧州通判。在武好文离开后权摄州事,本来轮不到他转正的。可正好遇上辽国入寇,谁也不愿意到沧州做官,所以就让汪伯彦权发遣州事了。   “将明兄,张钤辖,你们二位也一起来吧。”武好文接着又点了王黼和沧州兵马钤辖张勇的名,将他们一起唤到了南皮城内的馆驿。   ……   “将明兄,张钤辖,天津府的情况如何?我那大哥在忙些什么?”   南皮城内的馆驿也是新建的,不仅房屋又新又漂亮,连馆驿的人员编制都非常充足,配了一个驿丞,十五六个驿丁。在纪忆、武好文等人到来时,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准备好了酒席和谈话的净室。陪酒的官伎倒是没有预备,纪忆和武好文都是什么官啊?一般的胭脂俗粉根本看不上,他们自备的家伎都是绝色。至于杨戬,是个不好色的宦官,看着那些胭脂俗粉就心烦。   就在谈话的净室之内,上茶摆好之后,武好文就问起了武好古的近况。   听到武好文动问,王黼沉吟一下,恭谨回道:“武节帅这些时日忙着主持天津府的武清县和燕山府境内的分田分地事务。”   “什么?分田分地?”纪忆一愣,“分给谁?”   “分给跟随他的将士呗。”名叫张勇的五十来岁的武官答道,“骑士都是1500亩的田庄,步兵正兵给200亩,辅兵愿意留的可以接受训练后升正兵,升正兵前也先给100亩安置家眷。另外各级军官都有额外的职田可授,最多的据说拿到了十万亩!”   “给了那么多?”武好文吃了一惊,“燕地有多少土地可以授予?”   “燕地现在还有一个易州在契丹人手中,剩下就是八州一府,其中八个州的分出去了,武节帅只留了原属于析津府的土地。”张勇世代都在河北做武官,对燕地的情况非常了解,“估摸着总有1500万到2000万亩吧?”   燕地虽然有九州一府之地,但是这一个府面积特别大,包括现在划给天津府的武清县,2000万亩耕地、牧地是稳稳的。   “那也没多少骑士和府兵可以分啊?”杨戬问,“骑士和府兵的土地又不上税,都分出去了,他这个北平王吃什么?”   纪忆笑了起来,“他一定是听说朝廷要推恩了,所以先下手为强,把手里的土地都分出去邀买人心。至于他这个北平王,呵呵,不还有天津市和海路市舶制置司这两棵摇钱树吗?”   杨戬笑道:“官家已经把海路市舶制置司许给了纪龙图(纪忆是龙图阁直学士)了,现在就剩下一个天津市了!看来北平王这一次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面儿了。”   “也不是那么容易的!”纪忆摇了摇头,“在界河、京东、明州、泉州、广州和三佛齐一共六个市舶司中,最赚钱的还是三佛齐市舶司!那里可是化外之地,没有什么王法的……”   能让纪忆这样的人物心动的,也只有三佛齐市舶司了!界河市舶司因为控制着北粮南运、北木南运、御药采买和御马采买四个赚大钱的业务,一年才有两三百万的盈余。而三佛齐市舶司轻轻松松可以多刮一倍的钱!所以武好古只要把三佛齐市舶司操控在手,就不愁没有钱用了。   武好文问:“那么说起来,控制燕山藩镇的关键就是三佛齐市舶司?能拿得下来吗?”   纪忆笑了笑,“拿总是能拿下来的,不过得费点力气啊!”   费点儿力气,还是费上许多力气,纪忆心里并没有底。但他相信自己的手段还是能拿下三佛齐市舶司的。   毕竟三佛齐市舶司距离燕地太远了,对武好古而言也是鞭长莫及啊。   虽然武好古手中控制着一支规模不小的海军,但是海军的根基毕竟是海州海军学堂,不是天津骑士学院。   而且纪家在海路市舶制置司的舰队中也有份额,在三佛齐市舶司中也有很大的势力。还是可以和武好古一争的!   再说了,武好古现在腹背受敌,要同时面临契丹和大宋的压力,哪儿还有余力发展海军?海军可是个吞金兽啊!   要维持一艘7000石的战船,光是人事费一年就得好几万缗。保持一百艘的舰队规模,几百万就没有了。   武好古手中能够牢牢控制的才一个界河市舶司,怎么可能维持那么大规模的海军?   根本不可能的!   不过纪忆也不会傻到去和武好古开战,这种事情,施加一点压力,再进行一些私下的交易,譬如让武好古继续从“北粮南运、北木南运、御药采买和御马采买”等勾当中获利……   ……   “小底多谢大王赐田,大王厚恩,小底当效死以报!”   又是一个走了狗屎运的武好古所部的步军正兵,做感激涕零状,从武好古手中接过玉田县境内200亩旱田的地契。   200亩燕地的旱田其实也收获不了太多,撑死了四百石麦子,也许还有一点蔬菜,还能养点什么。刨去成本,一年未必能有100缗的利润,这还是在免税的基础之上。   不过利润是一回事儿,一家老小吃吃喝喝是另一回事儿。光是四百石麦子就是两万多公斤啊!吃是吃不完的,用来养各种动物宰了吃肉也够了。这个日子对于普通农民而言,真是上了天了。   “南皮张二蛋!”武好古笑着对眼前这位有黑又粗的弩手道,“这200亩田是你的职田,不可以分割给儿子继承,只能由一个儿子继承全部土地。而继承之人也要和你一般服役,可知道吗?”   “知道了,小底知道了!”张二蛋眼含热泪,大声道,“大王就是小底的恩公,小底子子孙孙都替大王家打仗!”   无论是授予骑士的田庄,还是授予步兵的农场,性质都是职田,不得买卖,但可以继承,不过不能析产继承,而且继承人必须要履行相应的义务。   不过更大块的军官职田,却允许析产继承的。不过最小的析产分额也就是1500亩。也就是说,是一个骑士庄园。继承者也要履行义务,充当骑士。   另外,获得较多授田的中高级军官,除了本人服役之外,也要履行“骑士义务”(最多三分之二,最少三分之一的土地要养骑士),也就是让族中子弟充当骑士或者考入骑士小学、骑士学院。   “下一个!”   张二蛋拿着地契欢天喜地的去了,从现在开始,他就脱离了贫下中农的队伍,正式成为了一名封建地主兵了。   而武好古今天要亲自授出的土地,还有两万亩之多!   在授田的问题上,他可是盯得很紧的。因为这项工作实在太重要了,只有搞好了,他的军队才算真正变成了一架坚固的战争机器。   当然了,授田只不过是个开始。授田之后,还有一个军功升级的路线图等着大家去走呢!   根据赵佳仁为武好古设计的“军功爵”体制,现在的燕地乡村可没有土地买卖这回事儿了。想要农田牧场,只有当兵打仗!   再大的资本家也只能在天津市、燕山市(很快会成立的燕山商市,也就是析津府城内及其周边)这样的商市城市里面买房子买白地。要当大地主,就得去从军,就得去立功。   不过燕地土地有限啊,这一波差不多都授出去了。所以大家想要得到更多的土地,就只有对外发动战争了…… 第一千零八十四章 武好古来讲理了   沧州,南皮。   抵达这里的纪忆、武好文和杨戬并没有马上往天津府而去,而是在南皮县的馆驿之中一住就是多日。   他们三位可不仅为颁旨而来,要仅仅念个圣旨,有进奏官就可以了。何必派出纪忆和武好文这样的高官?而且一次还派出俩?这两位,至少纪忆这一位的目的是来挖武好古的资本主义墙角的。   他在南皮的这些日子,南皮馆驿可是门庭落市一般,来来往往的都是天津市是富豪。都是带着厚礼来给纪忆上供的!这帮资本家的耳目都灵敏着呢,怎么不知道纪忆是下一任的海路市舶制置使?到时候全天下的市舶司,除了一个界河市舶司都归人家管了。要做贸易的,能不好好跟他打交道吗?   纪忆也和这些商人打成一片,他本来就是商家出身,又主管过京东市舶司,而且之前当河边路转运使的时候,没少给这群天津商人发订单,结账又爽快,还愿意多给定金。可是让天津市的商人赚翻了!哪怕到了现在,天津市的那些泥灰厂、红砖厂、打铁厂、木器厂、造船厂、马贩子,还有天津兵器所手中,还捏着一大叠的河边路转运司订货单。   而且所有的订单,纪忆在离开大名府前,都通过大名府的天津银行和京东银行转出了五成以上的定金。   就冲着这样一位财神爷,大家也不能不来南皮拜见啊!   今天已经过了腊八,临近年关,又是一大群的天津豪商到来。纪忆在南皮馆驿的大厅里面摆了酒宴。   摆宴的大厅非常宽敞,天津市出产的小孩手臂粗细的熏香蜡烛四下摆着,缭绕得一室都是淡淡的香气。几十号纪忆自家带来的仆人女使四下伺候,端茶斟酒。   纪忆没有穿官服,而是锦衣华服,举手投足之间,都是一副阔得没边的豪商才有的味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也是哪家豪商大贾的掌门人呢。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大厅中的豪商们开始议论起了燕地共和建制的事情。   现在燕地农村的热点就是分田分地和共和建制。除开已经在界河县领有骑士庄园的约3000个骑士户,还有将近7000个骑士户需要安置或转封(有些效忠武好古的骑士在河间府、清州、沧州的土地上有庄园,这些庄园必须置换到燕地)。另外还有近20000府兵户也需要授田安置。   两者相加,就用掉超过1450万亩土地。再加上分配给军官和燕地小土豪的土地,妥妥超过了两千两百万亩。几乎将燕山府和武清县的农地林地全都分配干净了!不仅把原属于契丹人和忠于大辽或保持中立的汉人官僚地主的土地全都分配,连不少投靠了武好古的燕地豪强在燕山府和武清县的庄园也被分掉了。   为了补偿他们的损失,武好古还拿出了低价收购的天津商市内原属于契丹大贵族和玉田韩家的产业(天津市始终秉承保护私人财产的原则),分配给在土改中失去土地的燕地豪强。   这场封建土改的代价虽大,但是好处还是很明显的。武好古在最短的时间内,打造出了一支维护成本比较低的,并且效忠自己的军事集团!同时也在燕山府、天津府建立了忠于自己的地方势力。而且还扶植起了一个可以和天津豪商集团互相制衡的封建军事集团。   实际上,军事地主和工商资本家之间的关系并不一定是你死我活。虽然在后世的教科书上,后者会革前者的命。但实际上革命的时间短,共存共荣的时间长。而且革命的结果也不一定是资产阶级消灭军事地主。譬如德意志的容克地主一直存在到二战结束才算彻底完蛋。   不过对于武好古所制定的共和制规则感到不满的天津豪商还是有不少的,因为武好古在制定共和制规则的过程中,将天津市的商会元老院改成了上下两院制的议政会。   天津市议政会的上院议员,也不再是由天津商市的“发起人”推荐,而是改由在天津市纳税额排名前70的商行、家族,加上在天津市排名前30的书院、学宫共同推荐100名上议员。   而天津市的下议员,则改由落户在天津市的军官、纳税户(超过一名佣兵所需费用)和士人(博士团博士、学宫及学院毕业生)以及其他拥有公民权的天津市民按照所落户之区域进行推举,人数也是100。   另外,因为天津市议政会没有军国大事需要讨论,所以议会的上下院只有名义上的区别,开会的时候是同场议事,而且议员们的表决权是完全一样的。   也就是说,天津市豪商们的权力在这场燕地共和运动中被削弱了!而且相当一部分的天津豪商就是开封府的将门勋贵衍生而来的,他们又怎么会支持武好古同大宋朝廷对抗?   一个大名向家的管事突然一拍桌子:“是什么天下为公,分明是居心叵测,想学李元昊为帝图皇啊!怕咱们反对,还在商市搞劳什子两院议事,公民参政……我们大名向家,是不会和这等反贼共和的!”   “唉,好端端的一个天津市,眼看就要被搞垮了!过去俺们能赚钱,还不是因为朝廷照应俺们?现在武好古要以一隅对抗天下,也不须等朝廷天兵大至,只要一纸诏令,中断了贸易,就等着穷死吧!”   “是啊,纪学士,俺们潘家的驸马爷已经发话了,不认武好古这个女婿了!潘家在天津市的产业,全都要退出。俺们以后就跟着学士了,学士要去秀州吗?俺们潘家一定相随。”   “还是去秀州好啊,江南水乡,自古就是富庶之地,现在中原眼看要乱,咱们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吧!”   今天跑来拍纪忆马屁的,当然都是准备从天津市退出的商人,即便不是真退,也是明退暗留。而且大家都看好还没有开张的上海市!看看地图就知道那块地盘有多好了。长江入海之口,还有一条吴淞江连着南运河。而且周围又是最富裕的鱼米之乡,足够供养百万级的人口。   最要紧的是,上海市远离北国的战场啊!   在那里可以安安心心的做买卖,不必担心朝廷或是契丹人的大军突然打进来。   当然,上海市优势巨大,也不等于天津市就没有优势了。打仗也是大买卖啊!天津市的军工、北货、牛马市、木器、造船(天津周围有廉价的木材供养)、冶铁、毛纺等产业的优势,都是上海市很难对抗的。   不过如今天津市相对上海市,最大的优势还是在海军方面!   就在纪忆抵达南皮后不久,他就接到了海州方面的报告,海州的海军学堂和云台学宫总堂正在迁移!其中海军学堂将会移往辽东半岛的苏州市(大连市)。   虽然纪忆已经指示自己在海州的亲信尽可能挽留海军人才,但是武好古控制海路市舶制置司的时间太久了,上上下下都是心腹。另外,海州吴家和海州花家这两个海商世家也不愿意看到纪家海商独大,所以都选择了支持武好古。   这些日子,纪忆在南皮没有见到一个吴家人或花家人。所以纪忆知道,武好古几乎肯定可以得到海路市舶制置司的大部分海军力量!   但是纪忆也仍然会得到建立“纪家海军”的种子!   纪忆心里正得意的时候,大厅门口突然一阵骚动,然后就看见武好古的弟弟武好文和杨戬两人慌慌张张跑了进来,身边还带着几个武装护卫。   “望道,杨大官,你们这是……”   “坏了,坏了!”听到纪忆的问题,武好文都快哭出来了,“我大哥来了!”   “什么?”纪忆一愣,“你大哥?武崇道?怎么可能?他就不怕咱们把他扣押了?”   是啊,这里是南皮啊,还是大宋天下,那个沧州钤辖张勇麾下还有一个指挥的禁军,还有几百个厢兵,以及上千人的效用士。   唔,不少人马,摆个鸿门宴足够了。   “扣押个屁!”跟着武好文的杨戬哭着道,“纪学士以为武好古是傻瓜,会匹马到此吗?”   对了!纪忆一按额头,这脑子怎么就没转过来呢?武好古不会带兵而来?   “他带了多少人?”   “不知道!”杨戬抖着声道,“只知道一眼望不到边……全部都是骑兵,怕是有好几万吧?”   “什么!?好几万……”纪忆这回也被吓着了,“他,他,他要造反?渔阳鼙鼓动地来了?”   “大概,大概是吧?忆之兄,咱们快逃吧?”武好文一边哭一边说,“这可怎么办?我家真成反贼了,要灭族了……”   纪忆瞪了他一眼,“你慌什么?他是你亲哥哥……”   是啊,你哥哥要造反成功了,你不就是王爷了?哭个屁啊?灭族什么的,造反失败才会灭!而且你现在也不在开封府,要挨刀也是你弟弟武好德倒霉!   “走!”纪忆说,“咱们上城头瞧瞧去!”   “不,不跑了?”杨戬问。   大厅里面一帮刚刚说完武好古坏话的豪商也都看着纪忆。   “跑什么呀?”纪忆嗤地一笑,“人家都是一水的骑兵,咱们跑得了?” 第一千零八十五章 抄袭的最高境界   武好古来了!   他已经忙完了分田分地的事儿,现在带着麾下全部的骑士,组成了两个骑兵将,整整一万名具装甲骑和一万名辅助骑兵,到访南皮县。   而且为了吓唬人,在进入清池县辖区后,他就命令麾下的骑士全部半装披甲,背上马矟。   上万铁骑,浩浩荡荡,沿着官道排出了望不到边的长队,直扑南皮县城而来。   纪忆、武好文、杨戬、汪伯彦、王黼,带着一群抖得都快走不动路的豪商登上南皮城头的时候。   武好古的先头部队已经快扑到南皮城下来。数百名骑士,都是长大汉子,衣甲鲜亮,在七八面博士团的万字旗(万字旗本来不是博士团的旗号,但是在安西战争后,博士团就采用了大教化团的旗帜来代表自己了)引领下,策马而来了。   而在他们身后,则是望不到边的奔涌的银色,瘊子甲的甲叶泛着寒光,似乎可以直撞进人心底。他们可是扫荡了燕地,攻破了燕京,将辽人的宫分军精锐打得落花流水,不得不移兵河北西路以避开锋芒的得胜之师。人强马悍,还带着逼人的锐气,才一出现,就给人一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不过立在南皮城头的纪忆还是一脸风轻云淡,嘴角挂着微笑,似乎弹指之间,就能让这样的强兵灰飞烟灭。在他身边簇拥的人们就没恁般气定神闲了,一个个都在那里发抖。特别是汪伯彦、王黼、张勇,害怕的眼泪都留下来了。他们前一刻还在琢磨着要怎么用阴谋诡计对付武好古这个逆贼。现在却突然发现,他们根本没有资格考虑这种事情。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阴谋诡计根本不值一提!   这时,武好古的骑兵们突然停止了前进,就在距离南皮县城千步开外停步了。只有一骑飞出,到了南皮城下。马背上的骑士就对着城头上的人们大喊:“纪忆之纪学士在吗?我家节帅请您出城搭话。”   原来是武好古本人率领着几百骑先行,还点名要和纪忆说话。   纪忆笑答道:“好啊,本官这就出城。”   “不可,不可啊!”   “纪学士,城外危险……”   纪忆身边马上就有人开口劝说了。   纪忆却只是笑了笑:“有什么危险的?人家数万骑都来了,小小的南皮县城能保得住谁?”   也是啊!   燕京城都被武好古攻破了,南皮县城守个屁啊!   “纪学士,可要末将派兵护送?”沧州兵马钤辖张勇又多了句嘴。   “不必了。”纪忆笑道,“看本官单骑退敌便是。”   单骑退敌?   城头上的人们都打心眼里佩服啊!   这才是读书人!   可是万一武好古不肯退,又该怎么办呢?纪忆好像还得罪过武好古,给武好古的手下封公封侯搞推恩不就是他的主意?这要是落在武好古手里,还有什么活路?难道纪忆已经下了决心要杀身成仁了?   带着疑问和佩服,大家就眼睁睁看着纪忆骑了一匹走马,慢悠悠的出了南皮县城。在那几百个铁甲骑士中也有一骑出列,正是目前还是幽州节度使、海路市舶制置使的武好古。   两骑马头相交,各自站立,马背上的人则互相拱手行礼。   “忆之兄久违了。”   “崇道兄别来无恙。”   客套之后,武好古笑着对纪忆说:“忆之兄好胆啊,某带了两万铁骑,你竟然单骑出迎,佩服,佩服!”   纪忆笑道:“出迎还是出降,是要看情况的。”   “出降?哈哈,这话也只有你能说出来!某这里还缺一个萧何,你来怎么样?”   纪忆笑了笑,道:“难道节帅真的要挥军取开封了?若节帅此行不是为了吓唬那帮不长眼的奸商,而是要南取开封,那纪某自当追随节帅,以搏个从龙之功!只是忆为节帅谋之,如今节帅尚未全有燕山,西面的易州和紫荆关险要仍然被契丹所据。而燕地对契丹而言,乃是万不可弃之地。无燕地,契丹就要丧失六七成的财力。而且归化州的铁山也在节帅兵锋之下,若是归化铁山一失,契丹人的铁器兵刃恐怕都会无处可得了……待到明年开春之后,燕地怕是又得战火重燃了!节帅真的能放下燕地不管,挥军向南争天下?”   纪忆这厮,打仗是不会的,但是战略眼光却一点不差。对于燕地的形式,看得非常准确。   武好古在燕地的战略格局并不好。因为燕地是辽国所必争,而且武好古现在又没全据燕山险要,所以他的主力根本不可能离开燕地南下争天下。否则南下未必成功,燕地老巢却会被契丹人给掏了去的。   而且现在大宋也还是太平盛世,又不是隋末那种群雄并起的局面。武好古就算南下取了开封府,也会面对一个天下群雄纷纷勤王的乱局。所以武好古就算冒天下之大不韪起事,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打出一个多有利的局面。   还不如先在燕地和辽东发展,打出个西夏的局面,这样才能进退自如啊。   听了纪忆一番分析,武好古只是哈哈大笑,问道:“若某家此行不是要南取开封,你纪忆之就不降了?”   纪忆笑着:“纪某当然降了……只是不明着投降节帅,得暗中为节帅做个萧何。”   潜伏的萧何?   武好古给纪忆逗乐了!   这伙的嘴皮子太会翻了,哪里是萧何,分明就是张仪、苏秦这样的忽悠家。   “忆之兄准备怎么给武某当萧何?”   纪忆笑道:“萧何于汉高祖而言其实就是个钱袋子,我纪忆也可以当节帅的钱袋子!”   “怎么当?”   纪忆道:“我很快就要当海路市舶制置使了,除了界河市舶司外,全天下所有的市舶司都归我管。我保证‘北粮、北木、北药、北马’四个买卖照常进行!另外,我每年再给你300万两白银或者等值的黄金。”   “呵呵。”武好古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   纪忆明白对方的意思,笑道:“300万两不少了……三佛齐市舶司一年最多收500万,总得花用掉一些的。”   “忆之兄啊。”武好古笑着,“你觉得某家会为了一年几百万的上供就把三佛齐市舶司让给你?”   纪忆摇摇头,正色道:“怎么是让给纪某呢?纪某不才,也知道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的道理。所以准备效仿节帅在燕地所为,在南洋实行共和之政!这个南心岛商市,本就是诸家海商所共有,也是有公论议事之会的。纪某准备以之为基础,扩为南洋都护府议政会,制定南洋都护府法令,推举南洋都护府执政,在南洋都护之地遂行共和制度!而武家、吴家、花家、呼延家、南洋教化团、南洋大书院,都可以推荐议政会上院之议政,纪某保证这几家所推荐之上议政所占比例,不会少于五成。第一任都护府执政,纪某可以安排花满山出任。”   这也能抄……   武好古都有点无语了。   纪忆这货太也能抄了!自己在燕地的共和还没完全成型,他就想在南洋也复制一个劳什子“南洋共和国”了。   而且以这厮的手段,南洋共和国早晚会被搞成纪家坡的!   这大概也算是抄袭的最高境界了,愣抄出一个国家!   武好古冷冷问:“花满山当第一任都护府执政,那第一任南洋都护,想必就是忆之兄遥领了吧?”   纪忆点点头,“那是啊……也只有纪某才有办法把三佛齐市舶司改成南洋都护府,这都护府可比市舶司大多了!纪某不当,还有别人能来当吗?”   “武某要是不答应呢?”武好古的语气冷冷的。   纪忆道:“纪某都是在为节帅谋划啊!若节帅不能立刻挥师取天下,而是要走稳扎稳打的路子,这财政上的缺口,也只有纪某能设法为节帅补齐了。纪某所图的,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南洋都护,又不会割取中国寸尺之地。节帅若有为帝图皇之日,纪某就不能在南洋为王吗?”   “你献推恩滥封之策,也是为武某谋划吗?”   纪忆一笑:“节帅是千年一出的大儒,小小的推恩之策,还会破解不了?”   “解是解了,却是代价不菲啊!”武好古道,“而且你这次跑来还想挖武某的墙角……所以武某才会带兵而来!忆之兄总不会以为武某的两万铁骑会空手而回吧?”   纪忆伸出一个巴掌,道:“给500万缗钱如何?”   “倒是痛快!”武好古笑了起来,“那就一言为定……这回可是让忆之兄破费了。”   “不破费。”纪忆笑道,“南皮成内就有不少财主,500万让他们出就是了!也算是买个教训吧。”   “真有你的!”   纪忆道:“那南洋之议,咱们是不是要立个约?具体的条款,等纪某到了天津市再谈好吗?”   “行啊!”武好古道,“那武某此行,就算是迎接忆之兄的吧,咱们三日后就启程北上,如何啊?”   “好。”纪忆笑道,“有三日就足够纪某筹款了。” 第一千零八十六章 武好古也有没钱的时候   “纪学士,您可算回来了!那逆贼怎么说?他到底想做什么?”   纪忆可真是大出风头了,在一众吓得发抖的大宋官人商人的注视之下,匹马退敌!   虽然没退多远,武好古带着大军去了到处都是烂尾楼的南皮商市驻扎了,而且还派出了大批骑兵在南皮县城四下转悠,封锁了县城外的官道。   但是武好古毕竟没有攻城,也没一刀剁了纪忆,这已经很了不起了。所以纪忆回城的时候,那是受到了英雄般的礼遇。全城的官人巨商,都在南皮新城的北门内相迎。   纪忆才一进城,武好古的那个好弟弟武好文就上去拉住缰绳,哭丧着脸发问了。   “逆贼?”纪忆一愣,“如今是朗朗乾坤,昭昭日月,又有圣天子在朝,那里有什么逆贼啊?”   “我那大哥……”   “胡说!”纪忆面孔一板,“武崇道乃是克复燕地的功臣,大大的忠良,怎么会是逆贼呢?他要是逆贼,官家还会派你我北来册封他做北平王吗?难道官家糊涂了吗?”   这话说的武好文也是无语了。   这时杨戬、汪伯彦、王黼等人也围了上来,个个脸上都有点劫后余生的表情。   纪忆提高了嗓门,笑道:“没事儿了,没事儿了……幽州大军到此,是为了迎接纪某等人北上的,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诸位莫慌张。”   还好,在场的一票奸商都长出了口气儿。心里都琢磨着,马上就打点行装走人。可不能在南皮这个是非之地呆着了!   纪忆扫了他们一眼:“不过幽州大军暂时会封锁南皮县城四面,以防本使、武望道、杨大官被小股辽寇所害。在城内的诸位,暂时不能离开了。”   被包围了?   一帮子奸商都换上张哭脸儿了。   被包围了还叫没事儿,那什么才是有事儿?被武好古的兵捉了去砍头才是有事儿?   纪忆笑着,冲一票奸商招手道:“走走走,咱们继续喝酒,有什么事情,一边喝酒一边说吧。”   他得要钱啊!500万呐!可不是小钱,得费不少唾沫星子才能忽悠到手的。   不过花这点钱就能从天津市脱身,把资本投入前途似锦的上海市,怎么都是值得的。   ……   “节帅,怎么样?”   同一时间,武好古也在刚刚扎起来的中军大帐里面和心腹们一块儿议事了。   “讹到了500万缗!”武好古道,“另外,纪忆之肯用每年300万两白银的上供,换取在三佛齐市舶司的地盘搞共和制……哼哼,这厮也想学咱们的样啊!”   “节帅,300万两白银不少了。”张熙载皱着眉头道,“咱们若是和纪忆开战,虽然可以打赢,但是这开支只怕要吓死人,而且战胜以后还得花费不少钱去维持局面。一进一出,一年也未必能有300万两的进账啊!”   “是啊。”跟着武好古南来的总军机马政道,“海军可是能吞金的……全都是兵募,一条船一年光是军饷就要支出好几万!上百条战船就是三百万啊!而且还要打造战船,购置战具。这笔钱如果花在陆上,至少可以养两三万兵募了。”   海军的军费开支当然是很吓人的,三百万只是人事费用,还没计算战船的开销呢。   过去武好古控制的海路市舶制置司不需要维持一场陆地上的战争,当然可以在海上多花一点了。   可是现在情况不同了,一方面陆地上已经开打了,而且战争的规模很大。   另一方面,武好古也失去了海路市舶制置使的差遣,虽然界河市舶司仍然在手中,但是京东市舶司却实实在在的没了,界河市舶司和天津市的收入也很可能会减少。   所以武好古集团的财政,肯定会有一个比较困难的时期。再要想同时维持大陆军和大海军,几乎是不可能的。   这一次能从纪忆这里讹到500万缗,倒是可以缓解一下眼前的财政压力。但是长远来看,还是得想办法开源节流啊!   “可是一旦裁剪了海军,纪忆还会每年给咱们300万两吗?”武好古的另外一个“大管家”,内定的下一任知天津市苏大郎摇着胖脑袋说,“纪忆肯给这300万,无非是因为咱们手头有上百条桨帆战船。一旦没有了,哪怕减少一半,恐怕都会生变吧?而且咱们要裁海军,纪忆说不定会建海军。一进一出,咱们的海上实力就变成姓纪的了!”   “可不裁海军,咱们的钱不够花啊!”张熙载道,“从上个月开始,河北都转运使就没再给咱们一文钱的军费。连克复燕京的犒赏,都是从海路市舶制置司账上拿的钱。而从本月开始,京东市舶司也没再上交过一文钱给海路市舶制置司了!”   “咱们现在一个月大概能有多少收入?”武好古问。   张熙载道:“天津市的商税大约能维持在每月两万五千到五万之间,冰封季节两万五,其余季节有五万。过税(关税)更不好说,如果纪忆真的能保证‘北粮、北木、北药、北马’的买卖不变,一年兴许能上百万。另外,界河市舶司和天津市还持有不少商行的股份,比如天津船厂,天津银行,天津兵器所,天津火药所,市舶司商行等等。如果没有纪忆给的军工订货,每年能得到的分红,也都在数十万到一二百万间……具体多少,还得看朝廷会不会为难咱们的商行。至于节帅自家的商行,情况也差不多。而且还要看开封府的地产行情如何……”   武好古集团的财政,现在是依靠工商业收入的。如果说农业是靠天吃饭,那么工商业的收入就得随行就市,得靠市场吃饭了。   很不幸的情况则是市场主要被大宋朝廷掌握着!所以武好古的财政收入随时可能出现重大的亏空。   即便市场不出现大问题,天津市的商税一年就在五十万左右,过税差不多上百万,如果没有大的军工订单,能有二百万收入就不错了。哪怕算上武好古私人所有的商行的分红,一年也就是五百万到五百五十万之间。至于其他方面的收入,基本可以忽略的。   对于一个商行或是商人家族而言,这笔收入真的不算少了,说是富可敌国也不虚了。可现在成了一个割据政权,又是四面受敌。这五百多万还真是不经花啊!   也由此可见,纪忆许诺的一年300万两,加上“北粮、北木、北药、北马”买卖不变,对武好古而言有多要紧。   “看来海军得裁啊!”武好古叹了口气,“回头卖一半战船给纪忆吧……船上的水手和战士,也能有个出路。”   “给纪忆?”主张裁剪海军的马政也眉头大皱了,“纪忆肯定还要自建战船的,而且纪家本来就有战船……若是把咱们的战船分一半给他,那海上岂不是要由纪忆执掌了?”   武好古摇摇头,“海上的事情,也不是船多一定赢的……还得讲真理啊!咱们有真理,纪忆没有!所以他的300万两,得一直给下去!”   真理!   重达3000斤的真理!   这个分量对于陆军而言太重了,很难作为野战炮使用。但是对于海军舰船来说,3000斤真不算什么。一条船装上20门也才6万斤嘛,差不多600石而已。   不过武好古手中的战船并不是作为火炮战列舰设计的,能不能承受3000斤大炮开火的后坐力可不好说,多半还得重新设计和建造战船。   当然了,一旦进入火炮时代,海军战船数量的人员规模还可以再缩减一下。有个三十几艘火炮战列舰,能在南洋维持十艘左右的战列舰,也就能保持海权了。只要海权在手,纪忆当然得年复一年给武好古上供了!而且南洋共和国也没那么容易变成纪家坡。   而且火炮战列舰对于航速也没那么高的要求,完全可以用风帆驱动,也不需要许多肉搏兵,所以船上的人员也会有所减少的。   ……   “忆之兄,我大哥真的,真的是忠臣?”   南皮城内,纪忆已经成功摊派掉了500万“买命钱”,开始应付武好文和杨戬了。   摊派进行的非常顺利。谁敢不给啊?不给钱不仅得罪武好古,连纪忆也一起得罪了。得罪了这两位,祖宗姓什么都不管用了。   “真的,真的!”纪忆点点头,“他怎么不是忠臣?他要不是忠臣,谁去帮朝廷抗辽?”   “那咱们的推恩之法……”   “无妨,这事儿已经过去了。三日后咱们北上天津府,就在天津府宣旨吧!估摸着武崇道会把燕地群雄都请到天津府过年,咱们就在那时宣旨,顺便再商量一下开春后的战局。”   “开春后?”杨戬忽然想起自己还是劳什子经制燕山路兵马,眉头又大皱起来了。官家怎么不免了自己的差遣?难不成是忘记了?   纪忆点点头,“燕地还缺一个易州呢!而且朝廷也得收复河北西路的失地啊!杨都知,你还是经制燕山路兵马事吧?收复易州、定州、祁州的军事,能少得了你参与?” 第一千零八十七章 引祸水   塞北,奉圣州,鸳鸯泺。   象征着大辽天子的日月神纛,再一次出现在了鸳鸯泺的上空。   “南征得胜”又不小心丢了大辽南京析津府的耶律延禧,已经灰溜溜回到了这处大辽南征大本营的所在。   南征之战肯定还得继续!燕地对大辽而言实在太重要了,一旦失去,辽国立国的根基都会动摇。不过能不能打赢武好古,说实在的,耶律延禧也没什么把握。   而且,回到鸳鸯泺的耶律延禧,突然发现自己要面对的强敌很可能不止盘踞燕地的武好古了。   此时就在耶律延禧的御帐之中,一个高丽使臣,正匍匐于地,用契丹语如泣如诉的哀求着大辽上国发兵援救高丽。   “陛下,生女直真的和宋国联手,这是千真万确的!在生女直的军中,出现了宋军的工匠,他们不仅帮助生女直打造了许多攻城器械,而且还给了生女直人火药!正是在宋国火药的帮助下,我军在曷懒甸所筑的九座城池,全部沦陷,别武班精锐也损失惨重!而且生女直贼人还攻破了千里长城的宣德关,夺占了定州城。如果上国再不发兵,我高丽就要被宋人和女直人联手灭亡了。而我高丽一亡,女直人和宋人就能在海上往来自如……”   哭哭啼啼的高丽人走了,而耶律延禧则好像没有听懂他的契丹话,没有给出任何答复。   直到高丽人走后,耶律延禧目光在御帐中扫了一圈,问道:“诸卿以为如何?”   “陛下,自萧海里亡入女直,彼有轻朝廷心,再观其所为,便知其志非小。国家大患,就是这些女直人啊。”   第一个站出来进言的是曾经担任宁江州刺史的萧兀纳。萧兀纳本是辽道宗的重臣,在昭怀太子遇害后曾经竭力保护耶律延禧,使之免被耶律乙辛所害。后来辽道宗因为生不出儿子,只好杀掉耶律乙辛并且传位给孙子耶律延禧。所以萧兀纳在辽道宗执政末期非常受宠,担任过耶律延禧的老师,南枢密院使,北府宰相等要职。   不过因为他在教导耶律延禧时太过严苛(也有可能是耶律延禧太笨,总学不会),在延禧即位后就被赶出了朝廷。贬去宁江州当刺史,结果正好遇上萧海里亡命入女直事件。也因此见识到了生女直的厉害!   之后萧兀纳就成了最坚决的反女直派,坚决主张遏制生女直的崛起。   在这一次宋辽开战前,萧兀纳在锦州临海军当节度使,比较熟悉辽东海上的情况。所以在武好古的水军从辰州转进苏州后,他就被耶律延禧招到了鸳鸯泺的御帐。   不过再次回到耶律延禧身边的萧兀纳对于武好古占据苏州镇东关外地区的情况,却不怎么上心,反而一再提醒耶律延禧注意生女直部落联盟的崛起。   在他看来,武好古在苏州再怎么折腾,也不过就是占个小小的半岛好做生意罢了。如果武好古真的想在东京道大展拳脚,就不会放弃控扼着辽河入海口的辰州了。现在东京道的腹心区域就在辽河两岸,也只有占据了辽河两岸的平原,武好古才能在辽东建立统治。至于苏州关外的那个半岛,无非就是地势险要加上有终年不冻的港口,也许还有几十万亩可以开垦的土地,多少能够养点兵马。   但是镇东关长城以北,基本上就是丘陵和山地,武好古的军队在辽东本地也没有多少民夫可以动员,想要从遍布丘陵和山地的辽东半岛推进四百多里进入辽河平原,根本是不可能的,谁给运粮食?真要图辽东的地盘,沿着辽河打不省事多了?   而且辽东半岛的山地中居住着许多曷苏馆女直人,也不是那么好相与的,契丹人都头疼了一百多年,武好古哪有那么快摆平他们?   可要是换成生女直部落联盟出马,情况可就完全不同了。按出虎水完颜部和曷苏馆女直人都是一个姓的,都是完颜!虽然他们长得不一样,可却都自认是女直人,语言也差不多,文字嘛……都一样不认识的。   另外,按出虎水完颜部的勇士特别善于在山地林间行动。对汉人军队而言的险地,就是他们的后院,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肚子饿了随便抓点动物就行了,对后勤补给的要求也不高。   更要命的是,这些生女直还特别骁勇善战!几百人的生女直居然就是一支可以让高丽国大败亏输的武力了。这可真是太可怕了——几百个或是两三千个生女直在山林里面钻来钻去根本不需要什么后勤啊!   在东京道这种地方,不需要后勤就已经占了极大的先机!   “朕岂不知生女直野性难驯。”耶律延禧皱眉道,“但是朝廷正欲复夺燕地,暂时无力在东京道大兴兵甲,如之奈何?”   “陛下。”萧兀纳道,“臣有一条祸水南引之计!可以暂时稳定东京道的局面。”   “哦?快说。”   “臣建议陛下封完颜乌雅束为东州海东军节度使。”   “东州海东军?”耶律延禧问,“新设立的州军吗?”   “对。”   “设在哪里?”   “治所可以设在高丽定州!”   耶律延禧一怔,“你要让高丽割让定州给生女直?”   “臣想引生女直这股祸水入高丽!”萧兀纳道,“据臣所知,高丽使臣所言不虚,生女直的确得到了宋国的支持。两者之间,显然是有勾结的。但是生女直的地盘同宋国间隔着我朝和高丽,如果生女直从定州打到高丽西京,那么就能同宋国建立直接的联络了……”   “这对我朝有什么好处?”耶律延禧眉头大皱。   “可缓数年之祸!”萧兀纳说,“生女直兵力颇强,陛下若欲图之,当兴大兵伐之。如此,只能在收复燕京之后出兵。臣以为,收复燕京至少需要两三年时间才能成功。”   “那高丽人那边怎么说?”   “陛下可以遣使告知生女直,说高丽人愿意割让东西两界之地,朝廷则封之为东州海东军节度使。同时告诉高丽人,只割定州一城,并弃曷懒甸土地。定州早就被女直占领,千里长城也已不守,能割一城换取平安,高丽人应该会答应的。”   耶律延禧看了看萧奉先和耶律俨。   耶律俨上奏道:“陛下,臣可以去调解高丽——生女直双方,设计引生女直祸水南下。”   萧奉先则道:“如今我朝与宋人战事正烈,阻卜克烈部又蠢蠢欲动,东京道不可以再乱了,否则朝廷将难以应付。”   耶律延禧叹了一声:“只是苦了高丽人了!”   ……   “崇道兄,虽然你对朝廷,对官家是一片忠心,但是现在朝堂上小人奸臣颇多,都视你为乱臣贼子啊!”   “哦?朝中还有这样的小人奸臣?是谁啊?”   “这个……这个先不说了,咱们还是说说开春以后你想往哪里打吧?”   “易州,肯定是易州啊!”   “这个,只怕不妥吧?”   天津府,武家大宅的内厅里面,刚刚受封为北平王,幽州节度使和太尉的武好古,正在和纪忆把酒言事。   八百万缗钱(绢帛)和三百万两白银,都已经从纪忆控制的京东银行天津分号的库中提出,存入了天津银行的库房。   八百万缗钱(绢帛)中的三百万是纪忆用来购买幽州镇海军一半舰船的费用,剩下的五百万则是被圈在南皮的那伙倒霉蛋的“买命钱”,至于三百万两白银,则是三佛齐市舶司第一年的“岁币”,现在很大方的提前给付。   一下子到手一千一百万,让幽州镇的财政状况大大得以改善。也让武好古对纪忆这个“潜伏的萧何”友善了不少。   纪忆肯定不是好人,但的确用得着!   除了以上的这些合作项目,武好古和纪忆还谈妥了一个由京东银行接手部分天津银行分行业务的交易。   在幽州镇地盘之外的天津银行可是随时会被查封的,就算赵佶不查封,存款也只会持续外流。   而京东银行因为有海路市舶制置司背书,是没有人相信会“雷”掉的。所以武好古只能选择在金融上同纪忆合作。   这种金融上的合作当然是双向的,一方面是天津银行让出市场,收缩到燕地和南洋;另一方面,纪忆也必须将京东银行吸纳到的20%的存款,存入天津的天津银行,作为合作的保证金。这笔保证金还是无息的!   而为了确保京东银行履行合同,天津银行还会向京东银行派出管事和账房,参与京东银行的日常运营。   “打易州怎么不妥?”武好古轻轻转动着手中的酒杯,目光则盯着又胖了不少,活脱脱像个奸商的纪忆。   “打了易州,辽军可就没办法在河北立足了!辽兵一走,崇道兄和朝廷怎么相处?”   “不打易州,那该打哪里?”   “当然是奉圣州了!”纪忆道,“奉圣州据着小半个燕山,还有归化州铁山……还有不少谷地颇为富庶,崇道兄不如都取了吧!” 第一千零八十八章 敌、我、友三方的权力游戏   夺取奉圣州南部,也就是后世张家口市东南部的地盘,本来就是幽州军在大观四年在燕地战场上的目标之一。   所谓的燕地,其实就是依托燕山山脉而展开的地盘。得形胜之利,就是要全据燕山。   燕山的地形则是南部多高山峻岭,东北部多丘陵,西北部多山谷。所谓山南诸州,就是指依托这燕山南部高地的平原州郡。也就是后世的京津塘地区,再加上廊坊、涿州、易县等边边角角。   现在除了易县,也就易州还是辽国的据点,山南诸州,都已经被武好古占领。   山北诸州,则是指燕山西北的一系列谷地。如果从地形上说,又可以分成两个大块。其中奉圣州南部的儒州、可汗州、奉圣州首府永兴县、归化州都算是几个相连在一起的谷地,算是一块地盘。这些谷地土壤比较肥沃,又有归化州的铁山和石炭矿,而且周遭的山地又有丰富的林木可以砍伐,因为桑干河尚有一定的通航能力,运输也算方便。是非常不错的富庶之地。   另外,这一串谷地的地形都非常狭窄。只要据守住几个山口,辽军或者是将来的金兵,就很难打进来了!   辽国的蔚州、弘州、应州,还有辽国的西京大同府,则是另外一块地盘。和奉圣州南部的谷地相比,大同、应州、蔚州、弘州等州郡所处的谷地则要开阔很多,有利辽国的骑兵集群运动。而且,因为距离天津府太远,资源很难运输,所以对于武好古而言,是堆难取难守的鸡肋。   而易州,则控扼着山南诸州通往山北诸州的两条通道中的一条,由易州走紫荆关、飞狐口,再向北,就能进入蔚州盆地。   至于另外一条通道,当然就是走奉圣州南部这一片了,占领奉圣州首府永兴县后,就能沿着桑干河谷开进,进入大同府下辖的弘州。   也就是说,武好古攻下易州可以封锁辽军越燕山而来的通道,而攻下奉圣州南部则可以打开通往辽国西京大同府的通道。   而西京大同府一旦受到武好古的威胁,辽军还有心思在易州、定州一带作战吗?   “大王,纪学士是想让咱们吸引辽军主力去奉圣州,好方便宋军进取定州、祁州、真定府北部啊。”   天津市城外,刚刚挂上北平王府招牌的原宣抚司城堡之内,武好古正在听取总军机房军机们的分析。   现在赵钟哥担任了幽州军东路总管,率领一个将的步兵,还有平州张家、滦州赵家和营州西门家的兵马,驻扎在幽州镇东部的平、营、滦三州。慕容鹉则担任马军总管,指挥幽州军的机动兵团。西门安国则出任了幽州军的西路总管,率领一个将的兵力,再加上涿州刘家、易州曹家(易州还没拿下,不过已经封出去了)、蓟州左家(只占有一小部分蓟州土地)、武州虞家(并没有分配土地,不过可以得到幽州军发放的军饷)的兵马屯驻在涿州。   还留在武好古身边的宿将只有一位马政了。另外,武好古还提拔了王彦、陈剑和潘烨等几个青年才俊进入了总军机司的核心。   现在正给武好古进言的是潘家将门出身的潘烨。他是那下令“潘武绝交”的驸马都尉潘意的族弟,比武好古和潘巧莲小一辈,是云台学宫和骑士学院的双料毕业生。根本没理睬堂兄的命令,留在了武家军中。因为潘巧莲的关系,被武好古看成了自己人。   因为他是世代将门,在开封模范新军和开封禁军里面有不少朋友,对他们的情况是再了解不过了。所以是个“大宋问题专家”,在总军机房内负责宋军情报的搜集和分析。   对了,现在天下的形势,已经不是宋辽对峙,而是宋、辽、燕三方对峙。不过武好古和大宋朝廷并没有撕破脸,所以算是“友”,辽国则是“敌”,现在是敌、我、友三方在玩这场权力游戏了。   “陶节夫会如何布署?”武好古问。   这段时间,宋军河北、河东前线的人事进行了调整。   原先的河东路宣抚使陶节夫现在调任到了河北,同时又委派王安石的侄子王旉宣抚河东。以刚刚过世的韩忠彦之子韩治为真定府路经略安抚使,以名将折可适为定州路经略安抚使兼兵马总管,以名将高永年为高阳关路经略安抚使兼兵马总管,又以原任同知都军机司事王禀为模范新军都总管兼河北路宣抚都统制。   与此同时,朝廷还从陕西调集了三个将的新军,分别交给折可适和高永年指挥。加上之前跟着折可适进入真定府的一将折家军,以及归属王禀指挥的三将模范新军。   现在朝廷在河北战场上有了七个还算不错的将!   另外,虑北虑战的韩肖胄又缓过了劲儿,将所部兵马编组了三个步兵将和一个骑兵将,算上辅兵后,总兵力高达三万!   “到明年春暖之后,朝廷在河北战场上将有十一个能战的将!”潘烨道,“预计将会先用来收复定州、祁州、真定府北路地盘。纪学士希望我军出击山北,目的就是吸引部分辽军北上,以方便朝廷大军收复失地。这很有可能是官家的吩咐,纪学士只是照做而已。”   “会不会偷袭天津府?”武好古问,“陶节夫就喜欢干这种事儿吧?”   “不能排除可能性。”潘烨想了想,“不过肯定会在收复定州和真定府北部失地,封堵了辽人再度入寇的通道之后。因为官家已经受不得第二次惊吓了!”   他对大宋官家的遗传性胆小还是很了解的!   “如果咱们的大军在奉圣州南部久攻不克,而朝廷在定州、真定府北部作战顺利。陶节夫恐怕会提出偷袭天津,不过此事很难得到诸路安抚、兵马总管的支持,一定会拿到朝堂上去议论的,所以咱们肯定能提前知晓。”   武好古点了点头,又看着马政,“仲甫,你说说,咱们该怎么打?”   “大王。”马政道,“属下的建议是,咱们先按兵不动,看辽人和朝廷怎么出招吧。现在是两国三方!光是摸清朝廷的动作还不够,得摸清了辽人的动向才能立于不败啊!在三方当中,咱们的兵力最少,但又是最精的。上万具装加上万余重甲步兵一出,还有不能击破的敌人吗?可是咱们的人少,不能要是拆开了使用,东撒一点,西摆一点就坏了。所以宁愿后发制人,也不能先发而动。”   武好古的具装甲骑和重甲步兵如果对上生女真敢达不一定稳赢,可对上辽宋两家,打主力决战肯定不怕。除非两家联手,用压倒性的兵力死堆。不过这种可能性根本不存在,至少现在看不出来。   “也好。”武好古点了点头,“那就先应下纪忆所请,到时候虚张声势一番,就算应付过去了。然后再坐观辽国和朝廷怎么出招吧!”   ……   “陛下,河北西路对我大辽而言,已经是死地了!”   鸳鸯泺,大辽天子御帐。   刚刚替耶律延禧出了一个祸水南引之计的萧兀纳,此时正在木图上指指点点,分析战局。   “易州虽然是反攻析津府城的跳板,可是咱们真的有力量复夺析津府城吗?”萧兀纳连连摇头,“我看不成啊!自古攻城都比守城和野战要困难,咱们的兵马遇上幽州军,不仅野战不胜,连析津府这样的坚城都守不住几日……”   “那是武好古用了妖法!”萧奉先咬着牙道。   萧兀纳点点头,“是啊,人家都会妖法了,咱们还傻愣愣的往上送吗?”   这话说的对啊!   武好古都成妖了,你让肉骨凡胎的辽兵怎么打?   “那咱们怎么办?”萧奉先问,“总不能弃了燕地吧?”   “燕地不是弃于不弃的问题,而是根本守不住的问题!”萧兀纳道,“现在朝廷大军被分别布署在易州、奉圣州、定州和真定府、蔚应朔三州、中京道沿海和北安州等地。实在太过分散,极易北敌人各个击破。其中最危险的,就啊布于易州、定州、真定府等地的萧特末所部大军。一旦有失,恐怕就是全军覆没啊!”   “那该如何是好?”耶律延禧眉头紧皱着问。   从燕地和河北撤兵就是认输啊!   他这个大辽皇帝输得起吗?   而且宋军现在还在东京道的苏州镇东关外插了一脚,很可能会以此为据点加强和生女直的勾结。   这是要灭亡大辽国啊!   而且,就算宋朝没有灭辽的意思,光是失去燕地在财政上的损失,就能让大辽国垮掉了。   现在好歹有从宋人那里抢来讹来的财富,还可以支撑一阵子。一旦这些积蓄花完,大辽国也就该分崩离析了。   “陛下。”萧兀纳这时伸出手指,在木图的一角轻轻敲了敲,“您看这里!”   耶律延禧俯身一看,“燕门关?能行吗?”   “一定能行!”萧兀纳道,“宋人现在只盯着河北,根本没想到咱们还有这一手!” 第一千零八十九章 小米监军   从天津府回来的纪忆,终于也享受了一回只有赵佶最心腹的臣子才有的待遇——连夜入宫!   夜开宫门在赵佶即位前本是相当忌讳的事情,可是赵佶这位青楼天子总爱溜出去风流快活,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后来因为都军机司的设立,都军机凡遇军机重事,入宫通禀就成了惯例。   所以今日风尘仆仆,一路自河北急行而归的纪忆,黄昏时入城,晚饭后就被宣入琼林宫问对。   赵佶是在崇政殿的偏殿,也就是那间用来摆放地图台的大殿召见纪忆的。当纪忆抵达的时候,赵佶正和蔡京、张叔夜,和刚刚替代晋升右相(张商英外放,判海州事)的何执中出任尚书右丞苏迟,还有知枢密院事郑居中一起在看地图。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武好古公开割据和高俅、钟傅相继败亡,现在的赵佶不大相信武臣,而是愈发喜欢对前线指手画脚了。   看到纪忆走了进来,赵佶连忙招他上前问话:“纪卿,武好古答应出兵奉圣州了?”   “回禀陛下,他答应了。”   原来鼓动武好古出兵奉圣州是纪忆和杨戬瞎琢磨出来,然后向赵佶上书的“献策”——宋朝的文官挺喜欢献计献策的,反正他们也没啥执行能力,只管让武将们去折腾,成功了有他们一份大功,失败了和他们没关系。   “会照办吗?”赵佶问。   “一定会的!”纪忆道,“武好古不希望朝廷和契丹停战,自然不能出兵易州。那么攻打奉圣州,夺取归化铁山就是不二之选了。”   不打岂不是更好?   张叔夜听了纪忆的分析眉头微皱。   纪忆的战略眼光是不错,但是打仗不是光靠战略,还得讲究战术,讲究战斗的。   武好古的主力是强大,但是数量有限的具装甲骑和重甲步兵,当然要追求野战决胜了。对于他而言,只要能在开阔地形上决战,胜利就很有保障,哪怕在比较狭窄的地形上野战也有极大的把握取胜。   所以幽州军必然会以寻求野战为目的进行布署,而攻打奉圣州南部山谷中的城堡,只会消耗武好古有限的兵力,所以他就算答应了,也是在敷衍了事儿……   “好!”赵佶拍了拍巴掌,“终于能把辽人赶出去了,也不须重创痛剿,撵走了就是。张卿,可知道了?”   “臣遵旨。”张叔夜连忙应答。   赵佶的想法,殿内的臣子们都知道。他得要留着河北的十一将精兵去防备狼子野心的武好古,同时也希望耶律延禧能够保住深入河北的兵力,去和武好古继续争斗。   这样他的大宋就能安稳了!   “真定府路、高阳关路和定州路三路大军,这一次必须要谨慎行事了。”赵佶继续吩咐道,“步步为营,堡垒推进,慢慢的从西、南、东三面向定州逼近。谁都不得争功,不得冒进,不得浪战。”   赵佶的布置是越来越具体了,如果不是因为胆子太小,他都恨不得亲自跑去前线督战了。   “陛下,逐走辽寇之后,真定府、高阳关和定州三路大军当如何布置?”   提问的是蔡京。在他看来,辽寇肯定是会被赶走的。现在他们赖着不走,根本是将自己置于险地。数万大军,就靠着紫荆关——飞狐口之间的狭窄山路为退路,稍有不慎,就是全军陷于绝地了!   所以只要武好古肯在奉圣州虚张声势一下,官军再来个步步为营,辽人怎么都退了。   赵佶吐了口气:“自是在信安军、霸州、保定军、雄州、安肃军、广信军、保州、定州,以及北流黄河沿线缜密布置,务必广造城池,深挖壕沟,积蓄兵备,勿使幽州有可乘之机。若能如此相安,便也罢了。朕不过给了他半县之土,但燕地终是回归大宋版图了……朕总归也算对得起祖宗了!”   赵佶倒还挺会自我安慰的。武好古从大宋土地上取走的,不过是沧州清池县的一部分,原本就是荒芜之地。   而燕地无论如何,都回到了大宋的版图!如果再加上灵夏之地,河西之地,安西北庭之地,三佛齐海峡之地,现在的大宋版图之辽阔,几乎可以和盛唐相比。   至少从地图上看,赵佶还是一代雄主,妥妥的成吉思皇帝啊!   “陛下,那燕地……”蔡京小心地发问。   赵佶苦苦一笑:“如之奈何?还是勿生事端了。”他想了想,“上元佳节将至,得派个人去慰问燕地将士,让米友仁去一趟如何?”   郑居中提醒道:“陛下,上元节还有几日……恐怕来不及了。”   赵佶摆摆手:“晚到总比不到要好。另外,让米友仁夺情吧,以枢密院都承旨监幽州军,你们看怎么样?”   在场的众人都是一愣,随即就听见纪忆大声道:“陛下圣明!派出监军,意味着幽州军不是叛镇,而以米友仁监军,武好古是一定会接受的。”   按照唐朝的标准,是不是叛镇,一个看能不能接受朝廷的监军,第二个则看有没有节度使世袭。   现在武好古还年轻,离传位世袭还早呢。而且唐朝那些搞世袭的藩镇节度使家族大多没有好下场,武好古只要不脑残,是不会让子孙世袭节度使的。要不然他现在搞什么共和制?说什么选贤与能?   所以幽州镇的将来,似乎还有转寰的余地。   ……   “大王,米元晖要来了。”   林冲一走进节度使堡的白虎节堂,就把刚刚得到的密报告诉了正在翻看由何天然奉命草拟的一份选举计划的武好古。   选举,当然是选贤与能了!   天津市和幽州镇都要在未来两个月内选出议政会以及元老院,然后再由元老院选出幽州镇的执政官,由天津市议政会选出知市官。   当然,选举的结果是不会有意外的。因为不存在反对党,幽州镇是武好古打下来的,反对派不是跑了就是死了,反正不会有选举权和被选举权。天津市内倒是有不少人对武好古不满,不过也不会在选举时和武好古作对,因为他们都在忙着跑路去上海市发展。   所以幽州镇的第一任执政已经内定了武好古本人,而天津市的第一任知市则内定了苏大郎。   选举什么的,不过是走过场罢了。   不过即便是形式上的选举,但终究是破天荒的第一次,还是得认真办理的。   另外,《幽州镇约法》,也正在由云台学宫律学院的教授们起草!这可是根本大法,相当于一国的宪法,必须由幽州镇的元老院通过。   在“约法”通过后,还会继续制定《刑法典》和《民法典》两部重要的法律。幽州镇的社会秩序和经济秩序,也将以这两部法典为基础进行构建。   在武好古看来,这次的选举和之后的立法工作,甚至比即将开始的大观四年的战争更加重要。   听到林冲的报告,正在看文案的武好古只是哼了一声:“他来做什么?监军还是节度副使?”   “是监军,还受了枢密院都承旨。”   “呵呵。”和武好古同在白虎节堂里面的慕容忘忧笑了笑,“这是好事儿,说明官家还不想跟咱撕破脸。”   林冲道:“是啊,朝廷接下去还是重点对付辽人,十一个将步步为营向定州推进。大王,这是具体的布署。”   “都打听到了?”武好古从林冲手中接过一份公文抄件,看了眼,原来是都军机司下达给河北宣抚司总军机房的文牒抄本。上面有非常详细的部队番号、布署、推进的路线图。   “又是乌龟阵啊?”武好古一边看一边摇头。“有十一个将,何至于如此?”   “这是官家亲自布署的。”林冲说着,又将一封书信交给了武好古,“大王,这是东京道的消息,耶律延禧要封乌雅束当东州海东军节度使。”   “东州海东军?辽国有这个州军?”   慕容忘忧笑着:“没有的,大约是新设的吧?在哪儿?”   “在高丽国的东界和西界。”   “什么?”慕容忘忧一愣,“怎么可能?西界是高丽国西京平壤的所在啊!怎么可能封给完颜乌雅束?”   “谁的消息?”武好古问。   “是光明君。”   这个渤海大氏的反贼还活着呢!他的主子宝剑君倒是有几年没听见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死了?   这位光明君也换了差遣,终于在辽阳府谋到了个不错的差事,耳目当然也非常通灵了。   “那就错不了啦!”慕容忘忧哼了一声,“祸水南引啊,是个高招。乌雅束恐怕挡不住高丽国的诱惑,毕竟拿下高丽,生女直才能和咱们跨海相望啊……估计能拖上两三年吧。”   “两三年?”武好古一笑,“高丽人能扛那么久?”   “怎么不能?”慕容忘忧道,“高丽虽穷,但是志气尚存,不会轻易被人灭亡的。要不然,辽国早就吞并高丽了。”   武好古点了点头,笑道:“那咱们也插一脚吧!”   “大王要联手女直灭亡高丽?”   “灭亡?不,不,不灭亡高丽。”武好古笑着,“而是要保护高丽!” 第一千零九十章 想当宰相米友仁   领了“监视”自家老师的差遣的米友仁,倒是利索的带着随从和赵佶赐下的几万匹绢帛,踏上了北去之路。不过并没有直赴天津府,而是在河北宣抚司所在的大名府暂停了下来,前去拜访河北宣抚陶节夫和宣抚司都统制王禀。   米友仁和陶节夫不怎么熟悉,不过和王禀的关系却不错,大家都是开封府的将门之后,一个圈子里的人物。另外,模范新军的监军张克公和米友仁也挺熟悉的。于是乎便由他们二位引领,一块儿去拜见了接了个烂摊子,还在谋划着什么大计划的陶节夫。   “元晖一路辛苦了!”上了年纪,脸上带着那么一点病容的陶节夫站在内堂门口相迎。   “为官家办事,有甚辛苦的?”米友仁恭敬的行过礼,便被陶节夫拉着,一起携手进了内堂之中。   王禀和张克公跟着进去,一并在陶节夫的内堂之中分别落座。等到女使端上茶水,米友仁抿了一口,润了润喉咙,这才说道:“宣帅,辞陛离京时,官家吩咐下官先来趟大名府……幽州军还是要配合着河北军行事的,宣帅若有差遣,下官当尽力为之。”   米友仁说话声不徐不急,平稳如一的声调中尽透着文人儒士的闲雅,还隐约有那么几分得意。   武好古毕竟是他的老师!   而且在武好古麾下,武将们不说,文臣之中,论资历,论和武好古的亲近,谁能和他米友仁比?根本没有!赵佳仁、何天然、陆人佳、张熙载、苏大郎等人不过是文吏的水准。吕好问、吕本知父子稍微强一点,不过也不能和他米友仁相比啊。在他老爸米芾过世前,他可是海路市舶制置使,在武好古的团体中妥妥的是二号人物。   之前他因为是孝子,在开封府丁忧是没办法参与武好古的事业,现在既然被官家放出来了,那就有大显身手的机会了!   当然了,这个心思还是得先藏一藏的……可不能让陶节夫这些人看出来!   陶节夫看着有点意气风发的米友仁:“怎地?元晖你真的能说服北平王听命行事?”   米友仁笑了笑,道:“家师做这个节度使,只是不得已,他对朝廷,对官家,还是忠心耿耿的。”   他的话是有根据的!   别看他在家当孝子已经有段时间了,可是同武好古,同两位师娘之间,同师妹杜文玉之间,一直都是有书信往来的。   他当然知道武好古“天下为公”的心思……在西门青和杜文玉的信里面,米友仁都能从字里行间中感到两人的焦急了。   武好古好像不想当皇帝啊!这怎么能行?   你这个好徒弟赶紧来劝一劝吧!他当了皇帝,你就是当仁不让的宰相了!虽然没有明言,但是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了。   两个女人着急,米友仁却是一点不急的。当皇帝这种事情,本来就是自己万般不愿意,被手底下一群贪图富贵的兄弟硬架上宝座的。这事儿自家老祖宗就干过,功臣将门就是这样来的嘛!   当然了,黄袍加身的事情也不能急。加早了就是天下人人得以诛之的乱臣贼子了!大宋天下承平日久,赵家皇帝早就深入人心。自家恩师不过割了半县之土,就被读书人喷成乱臣贼子了。如果太早把龙袍披上,十有八九会变成众矢之的。   所以这事儿不能急,得等机会!   说起来,去年耶律延禧就是差一口气打进开封府啊!他要是打下来开封府,自家的恩师才有从头收拾旧江山的机会啊!   真是可惜了……   “元晖啊。”陶节夫看着米友仁,皮笑肉不笑着,“其实北平王所具有的燕地也不是如今唯一的藩镇,府麟的折家,河西的章致平,还有高家统辖的灵州,多少都有点唐季藩镇的样子。只是朝廷的兵马,都能进驻其地的。”   这也是事实,府麟路虽然被折家世袭统治了一百多年,但是宋朝的禁军一直驻扎在府州的地盘上。直到现在也有两将河东新军驻扎府、麟、丰三州。   至于河西路,情况也有点特殊。因为朝廷没有直接派兵出钱参与安西之战,而是让大教化团这个半商业半宗教的团体参与了安西之战。有点类似于汉武帝让李广利组织的那场“游侠远征”。不过却组织良好,后勤充足,而且对手也出人意料的菜。所以取得的结果,也远远超出了朝廷的预料。   当然,出乎意料的成果不仅仅是取得了安西、北庭、天竺三个名义上终于大宋的都护府,还有一个被书院、道观、寺庙瓜分的河西路。   因为参与投资大教化团的博士团、寺庙和道观都要收取回报,教化团的战士们也要得到功赏,所以章援也只能将河西路的大部分土地户口都分封给书院、道观、寺庙和教化团的骑士还有甲士。   这样的分封,实际上也破坏了安抚使不管民政、财政的制度。让章援的河西路经略安抚使司变成了军、财、民一把抓的事实上的节度使司。   而且在河西大分封后,大宋朝廷的流官当然就失去了统治州县的能力。面对一群武装的庄园、书院、寺庙、道观,他们根本无能为力。所以河西州县的官员,都只能由河西路经略安抚使司派遣军事封建主出任。   另外,出任河西路经略安抚使同时还是大教化团团长和河西天理大书院(河西所有的天理书院都受大书院管辖)的司业,实际上也成了河西最大的封建领主。   不过章援也没有拒绝宋朝的新军入驻凉州。在他的安抚经略使司隔壁,就是入驻河西的朔方新军第二将的兵营!   最后,原本被高俅统治的灵州,也没有在高俅殉国后变成朝廷的直属州郡。赵佶派出了高衙内,也就是高俅的长子高尧康出任知灵州事兼兵马总管。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安排,是因为接替高俅出任西北宣抚的童贯所请。   童贯在奏章中告诉赵佶,高俅的灵州军还没有真正覆灭,因为领受职田的骑士户和府兵户中不会只有一个男丁可以从军。只有骑士庄园和府兵农场可以保持,完全可以进行二次征发,重建灵州军。   如果过早的对灵州实行流官统治,那些骑士户和府兵户就会担心自己的利益失去庇护,就不会响应二次征调了。   所以赵佶就把高尧康派去了灵州,同时又调集了一部陕西新军入驻了灵州城。   米友仁明白陶节夫的心思,他是既想要解决幽州问题,又不想和武好古兵戎相见,因为肯定打不过……   “宣帅。”米友仁想了想,“不如这样吧,就调集一将新军,跟着下官北上。如果能进入天津府最好,不行的话,就进驻沧州清池县吧。”   虽然沧州清池县还是大宋朝廷的地盘,但是基本没有设防。而把一将之兵调入和天津府接壤的清池县,可是个有点敏感的军事行动。   “两将!”陶节夫伸出两根手指,“一将进驻清池,一将进驻清州。”   陶节夫本来就没有想过能把一下子将部队调入天津府,先把两将新军开进和天津府接壤的清池县和清州,才是他的真正目标。   “行啊!”米友仁笑着点点头,“可宣帅麾下兵力可够用么?将两个将调入清池和清州,用于对付辽人的兵马是不是少了一点?”   陶节夫抚着胡须,“足够了……真定府路有四个新编的将(由相州团练改编)和一个河北军的将,定州路有折家军的一个将和陕西军的一个将,还有大名府的团练军,高阳关路有陕西的两个将和河北军的两个将。另外在保州、安肃军、广信军还有三个河北军的将。所以宣抚司直辖的三将开封军只是后备,不上前线也够了。”   “哦,那下官就放心了。”米友仁口中应着,心中却道:有十五个将加一个大名团练军,还真是不少了!所以可以拿出两个将去牵制幽州军的至少一个将……这样三个大宋的精锐新军将就能互相牵制,动弹不得了!   而老师一共只有四个步兵将,其中有一将还在辽东,再扣除一将守天津,可用的就只有两个将。正好一将对阵易州的辽兵,一将摆在平营滦三州。还剩两个骑兵将可以机动,但是骑兵将又不能攻城……大宋的这点心思,都用在了互相掣肘之上,这场定州之战,真的不会有问题吗?   陶节夫点点头,又对米友仁道:“元晖,你家在天津市还有不少产业和子弟吧?”   米家也是天津市的“发起人”之一,在共和行、天津银行、京东银行、佳士得唱卖行等产业中都持有股份。而且在天津市内还有自家专营的茶行、扇子行和报纸,买卖不大,但也不算太小。   “是啊。”米友仁道,“下官家里面在天津市是颇有一点势力的,不知宣帅想要下官在天津市做点什么?”   “也没什么。”陶节夫笑道,“就想租用一二百艘运粮的纲船,价钱好说,但是操船的人一定要可靠。”   “行啊,包在下官身上了。” 第一千零九十一章 报告老师,朝中尽是国贼   二月初,仲春气暖。   不管河北的其他州县在辽兵的威胁下如此颤栗,可是一进天津府治下,便立刻就能感受到一种无比安全的感觉。   界河县境内,由砖石铺成的官道两旁,正是冬小麦茁壮成长的时候,绿色的麦子成片成片出现在眼前,显得非常养眼。也有一些田土中没有播种冬麦,不少农夫正在弯腰劳作。米友仁知道,他们大多是在播种棉花。棉花本不是天津府旧有的作物,是在安西战争结束后,由海路市舶制置司和博士团联手引入的。   当时米友仁是海路帅司,亲自主持了棉花引入,还为新式纺机的设计开出了一笔悬赏。   除了播种棉花和冬小麦的土地外,在界河县境内还有大量的草田,种了营养丰富的苜蓿草。界河县境内的土地,大多采用草田轮作法进行耕种。而且都是大片的田土,没有小块的田垄,所以马耕也极为普及。米友仁一路上就见到了不少正在耕田的壮马。   不过让人感到安全的,却不是这番欣欣向荣的农耕场景,而是整齐摆放在农田一角的盔甲、兵器和马鞍!一旦有敌人来袭,正在劳作的农夫们,马上就会披上盔甲,拿上武器,骑上战马,与敌厮杀!   另外,在大片大片的农田之间,还有不少高大的红色堡垒矗立着!这些堡垒都是夯土包砖,周围有壕沟掩护,占地虽然不大,但绝对是难攻不落的硬骨头。   这是所谓的“五骑士户连堡”,堡垒之中通常居住着五个骑士户,包括家眷、客户,可能还有一些亲族。往往有一百多个居民,除了幼童和年纪很大的老人,几乎人人都能持械作战。他们可以拥有的兵器,哪怕在宋朝治下的时候,也是不受什么限制的。毕竟骑士本就是小武臣的身份,而且此地又是抗辽的前线,还是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兵器之禁自然松弛。   而在兵器之禁松弛的同时,附近的天津商市还十余年如一日,不断鼓励尚武的精神。通过举办各种武艺比赛、马术比赛,开设骑士小学、骑士书院,将天津商市打造成了一个佣兵市场。   到了如今这个天下隐约将要大乱的时候,分明是无险可守的天津府界河县,却给人一种不可侵犯的感觉。   堡垒遍地,全民皆兵!如果不是苏大郎亲自到了边界上迎接,带着不少护卫和禁军官兵的米友仁只怕连天津府界都不敢进入!   “大王这些日子可没少念叨你这个得意门生啊!”   “若不是家父仙逝,友仁也不会离开恩师身边。”   “现在回来也不晚啊,大王这些日子正在忙着选贤与能,你一回来,共和府通判就非你莫属了。”   “什么是共和府通判?”   “就是咱们幽州镇的相公呗!大王要选贤与能,所以不愿意用节度使司的名义执政,就设立了一个共和府,由元老院选举,首领称共和府执政。执政府下设总军机司、总督察司、左通判司和右通判司。左右通判司的职责是辅弼执政,亦有分工,左司管辖兵房、吏房、礼房、户房、工房、刑房等六房。右司管辖法务监、教育监、农牧监、市舶监、银钱监等六监。左右司的首领就是通判,各房的头头称主事,各监的头头称监某某事。以元晖兄的资历和才学,二司通判之一总是有的!”   幽州镇名义上还是大宋的地盘,不过所执行的制度、法律,都和大宋不同,俨然是一个独立王国,不,应该是个独立共和国了!   因为没有“王”,所以在制度设计的时候不必过多考虑防篡位的问题——理论上,元老院可以弹劾武好古这个执政,也可以在五年后把武好古选下台!所以执政府下属的四司六房六监,都权责分明,不存在多少互相掣肘的制度设计。   和宋朝那套低效率的行政体系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还好回来的及时啊!米友仁心中自是一阵窃喜。在武好古系统中,一群高级别的文官里面,苏适被他老爸揪去了泉州当提举市舶司事,吕好问、苏迨都是学者,一个主持天津云台学宫,一个在丁忧期满后去了海州云台学宫。这三人看起来都不会过多参与武好古的割据,也就剩下自己一个好徒儿了。   二通判司之一,一定是有的,将来就是开国重臣啊!自家在新朝之中的地位,肯定比老祖宗(米信)在大宋的地位高啊!估计可以封个王爵,如果有功臣图的话,一定是名列前茅的。   满心欢喜的米友仁又跟着苏大郎策马而行了大约一个时辰,高大雄伟的节度使堡垒和天津市的城墙,就出现在视线之内了。   红色的城墙,在阳光下透出一股子雄浑之气。   硬质路面构成的官道上,来来往往的车马,川流不息,完全是一副生机勃勃的景状。   米友仁是带着几万匹犒赏军士的绢帛而来的,绢帛都用马车拉着,排出了长队,自然走不快了。所以他和苏大郎二人干脆带着少数随从先行,一路向节度使堡行去。   才到堡垒南门之外,就看见大宋北平王,太尉,幽州节度使,幽州共和府执政,首席元老武好古,一身棉袍,带着几十个随从,正大步从堡垒中走出,一边走,一边大笑着招呼。   “米小乙,可把你盼来了!”   刚才还和苏大郎有说有笑的米友仁一看见老师,鼻子一酸,眼泪就下来了,苦战从马背上滚下去,然后连滚带爬的到了武好古跟前,拱手唱了个肥喏道:“老师,徒儿差一点就见不着老师您了!”   武好古一愣,伸手扶住哭哭啼啼的徒弟,关切地问:“怎地?是官家为难你了?”   “老师,官家倒没为难徒儿,只是朝中都是奸臣国贼,天天在官家跟前进谗言,要害死恩师和俺们幽州军中的功臣啊,连徒儿也要害死啊!徒儿在开封府,真是度日如年,生不如死啊!”   “什么?朝中尽有恁多的国贼?”   “哼,大王为国家恢复燕地,恁大的功劳,那等国贼奸臣却一心要害大王,天下还有公道可言吗?”   “是啊!这是要陷害功臣,要鸟尽弓藏啊!”   “嗨,朝廷就知道难为大王这样的忠义之臣!”   “是啊,官家也不修德,就知道宠信奸佞国贼,真是太可恨了……”   米友仁一番哭诉之后,跟着武好古出来迎接的幽州军的文官武将们也跟着嚷嚷起来了,一个个那是义愤填膺啊,就差要高呼“天诛国贼”什么的了。   “好了!”武好古喝了一声,制止了众人的“胡言乱语”,现在还不是诛国贼的时候,牢骚可以发,这是态度问题,但是表过态就行了。   “元晖,驻扎在清池县和清州城的两将新军是怎么回事?”   往城堡内走去的时候,武好古就问起了两将新军进驻清池县和清州城的事情。林冲总军机司情报房早在这两个将开拔出发前,就得到情报了。不过却打听不到陶节夫的真实意图。   这可是两个模范新军的将,还是有点战斗力的!   “老师,陶节夫可能会在驱走辽军后,把这两将兵马开进天津府!还想从天津市租船运兵,走水路而来。”   武好古问:“他想开战?”   米友仁摇摇头,“他想不战而胜。”   “他要赌我不敢动手?”武好古眉头一紧,这个陶节夫果然不好对付啊!   “老师敢动手吗?”米友仁低声道,“辽兵一走,天下又是朗朗乾坤了,老师真的敢以一隅对天下?”   “朗朗乾坤?”武好古哼了一声,“他想得美!”   说话的时候,武好古已经和米友仁一起走进了节度使司衙署了。两人直接进了白虎节堂,然后分头落座,也不等茶水上来,就继续交谈起来。   “老师,官家已经有了布署,要咱们出兵奉圣州,吸引辽人的主力,再以河北诸军步步为营,把辽人从定州、真定府北部一带撵走。”米友仁道,“学生以为,此计颇为稳妥,得逞的概率极大啊,所以咱们不能出兵奉圣州!”   “没事儿的!”武好古摆摆手,笑道,“谋略这种东西,耶律延禧也是有的!咱们的官家和耶律延禧可是棋逢敌手,将遇良材啊!所以,耶律延禧没那么容易输,官家也没那么容易赢。”   两个臭棋篓子凑一块儿那才玩的开心啊!据说在历史上,赵佶和耶律延禧后来都叫女真人捉了,一起关在五国部,一个封了昏德公,一个封了海滨王。也不知道两人私下见面的时候,有没有一起纵论治国用兵之法?   “那老师的意思是……”米友仁问。   “照着官家的吩咐去做!”武好古道,“你来带兵,你是我的学生,肯定得大用的!不过你没有战功,得立功啊!就给你5000铁骑兵,出居庸关、石门关,攻取儒州和可汗州。”   “啊!”米友仁被武好古的建议吓了一跳,“学,学生不会打仗啊!” 第一千零九十二章 外交官与小学生与战争(一)   一支军队,正穿行在燕山西麓的峰谷之间。   山路险峻而狭窄,不过两三万人的兵马,也拉出了望不到首尾的队伍,浩浩荡荡的。前军已经到了紫荆关前,后军犹在燕山深处。   大辽知奚王府事萧干,此时便身在这支队伍之中。骑着一匹善于走山路契丹马,穿着一身窄袖的皮袍,戴着顶契丹风雪帽,也没有披甲,一双锐目四下打量,看着自己一手打磨出来的奚王府新兵,脸上都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在如今的大辽国中,萧干算得上是少有的真正把心思用在军事上的将领了。早在几年前,在河套草原上让武好古派出的骑兵打了个落花流水之后,他就已经深刻认识到宋国军事的崛起了。   在这之后,他可是花了不少心血研究宋国的新军事,甚至还不惜重金,让人搞来了大宋骑士学院的全套教材。虽然里面有很多内容萧干是看不懂的,但他还是看懂了其中最关键的内容——就是一切战斗,都要围绕密集的长枪或具装甲骑的结阵冲击展开!   而看懂之后的萧干,马上就意识到了辽国将要大难临头!   其实这套教材并不是什么保密材料,不少契丹权贵家里面都有。甚至还有不少流落天津市(界河商市)的契丹贵人子弟干脆读过骑士学院。但是真正从这套教材中看出辽国将要面临大难的,也只有萧干一人。   大难并不是因为这套新战术不可战胜,其实这种战术并不很“新”,更不是不可战胜的。早在唐初的时候,唐军就玩过以具装甲骑和密集步兵冲击为主的打法。现在骑士学院的战术,充其量就是初唐军队战术的升级版。而初唐的军队虽然厉害,但也不是不可战胜的。   而且这套厉害的战术既不保密,也不难掌握。辽军一样可以模仿学习!   但是,久经战阵的萧干却很清楚,这套战术真正可怕之处在于会给对手造成重大伤亡!   密集的长枪和具装甲骑的冲击,就是一场可怕的杀戮啊!   长枪马矟的杀伤力,可不是弓箭能比的!而且其中的长枪兵还非常容易训练,不过就是举着长枪列队冲击,然后就是突刺、拍击等几个简单的动作。根本不需要从小训练的。   如果辽军也学会了这种战术,上了战场,遇到使用同样战术的宋军,还是会蒙受重大损失。现在契丹人中能上战场的壮士才多少?不过数十万而已。宋人呢?一千万还是两千万?   如果未来的战争变成长枪兵之间的消耗,契丹人还有活路?一命换一命的就被宋人兑干净了。   可是明知道辽军不能和宋军拼消耗,萧干还是一再上疏请求模仿宋国新军的战术。因为他知道,辽军如果学了宋国新军的战术必是九死一生,如果不学,那就是十死无生了。   有一条生路,总比没有生路要好!   不过耶律延禧一直听不进萧干的危言,直到去年在燕地领教了武好古的厉害,才让萧干出任同知奚王府事,负责训练奚王府新军。   在萧干走马上任前,他已经利用职权在悄悄训练一支小小的新军了,而且还有了那么一点心得和改进。   他没有照搬教科书,将手下的奚人战士训练成装甲骑兵或是铁甲步兵。而是走了一条介于步骑之间的路线,训练了骑马步兵。   因为奚人是农耕之民,马术并不精湛,而且也没有太好的战马来源,所以只能充当步兵。   但是因为奚人生活的地区马匹极多,所以骑马和伺候马的本事,在奚人中极为普及。因而奚兵是可以骑马行军,下马作战的。   而下马的奚兵又被萧干定位为了重步兵!而且还要求他们“身备二仗”,也就是同时掌握两种作战方式。一种是弓箭,一种是刀盾或者长枪。   也就是说,所有的奚人新军兵士都备有走马,可以快速机动。都拥有重甲,可以列阵而战。都能射箭,可以远距离杀敌,同时又兼近战的本领。勉强可以和早先宋军的那支房奴兵相比了。   因为奚人农户中还有不少能射箭打猎的精壮汉子,而且又经常参加军事训练,所以要练出一支类似宋国新军的骑马步兵也不是困难。   不到半年时间,萧干就拉出了一支还堪一战的奚人新军。官职也得到了提升,从同知奚王府事变成了知奚王府事了。   不过一想到自己的这点奚人同族,很快就要和宋人的新军去换命了。萧干的心情就怎么也愉快不起来了。   “和尚奴,离紫荆关还有多远?”萧干忽然问了一句。   “回太师,还有二十里。”   “还有二十里……”萧干抬头看了看天色,才到午时。到入夜前,应该能全军通过紫荆关。“也不知易州城那里怎么样了?”   名叫萧和尚奴的粗壮汉子说:“有萧大王主持,太师当可放心。”   他说的萧大王是指奚六部大王萧遐买。奚六部大王是奚王府的最高长官,名叫“大王”,其实不是一个王爵,而是一个官职。萧干的父亲也当过这个官儿。如果不出什么意外,萧干很快也会升任奚六部大王的。   萧遐买在去年的战斗中被赵钟哥打得惨败,后来带着残部和玉田韩家的余烬一起逃到了北安州。   不过他并没有受到惩罚,而是被提升为了奚六部大王,发送到易州带兵了。不对,这其实就是个惩罚了!   因为易州是死地,守在这里就是等死,用自己的死去牵制武好古,为萧兀纳的计划成功争取时间。   给个奚六部大王,不过是为了让萧遐买感恩戴德,好死心塌地的赴死。   而萧干这一次的任务,当然不是陪着萧遐买一起死了。而是要辅佐驸马都尉,北府宰相萧特末去执行一项近乎疯狂的豪赌!   如果战场豪赌取胜,大辽将可以夺取太原之地,然后再以太原交换燕京。   如果豪赌失败,那么大辽分崩离析的日子,大约也在眼前了!   ……   “老师,老师,学生真的不会打仗啊!”   “莫怕了,多打打就会了!”   “万一要是败了,岂不是坏了老师的大计,还损失了老师好不容易攒起来的铁骑?”   “说的也是啊!”   天津市,武家大宅内,一席家宴刚到宾主尽兴的时候,就被多喝了几杯葡萄酒的米友仁给搞坏了。   这个米友仁的胆子看来也比赵佶大不了太多,白天的时候被派了带兵伐辽的差事,就怕得要死。一直提心吊胆,又不敢说。晚上被武好古拉到家宅里面喝酒,多喝了几杯,终于忍不住吐真言了。   武好古今天也开心,见到好徒儿了,所以也喝多了。听米友仁这么一说,就笑呵呵道:“那就不给你派铁骑了,让易州曹家、武州虞家、蓟州左家一起出兵,他们三家都没什么好地盘。等打完仗后,正好把永兴封给曹家,可汗州封给虞家,儒州封给左家。”   啊?   米友仁更害怕了,连忙冲着陪在武好古身边的西门青打眼色——西门大姐,救命啊!   因为米友仁给武好古和西门青保过媒,所以西门青和他关系不错,当下就劝道:“大王,不如让妾身的大哥率兵去打奉圣州吧。寅哥儿他名义上是监军,哪有让监军统兵的道理?”   “对了,你不说我差点忘了,他是监军。好像还有个什么经制燕山军事的杨二郎。”武好古笑着,“就让他和寅哥儿一起去。”   “杨二郎?是谁啊?”米友仁问。   “是杨戬。”西门青苦笑道,“不知怎的,大王一直在背后管他叫杨二郎。”   杨戬不是和二郎神同名吗?所以就是杨二郎了……   “他啊……”米友仁吓得酒都醒了,用哀求的眼神看着西门青。   西门青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劝道:“大王,您醉了。”   “没醉,喝点葡萄酒怎么可能醉了?”武好古横了一眼西门青,“本王自会让人辅佐寅哥儿的,就让王宗翰和王宗弼两兄弟辅佐寅哥儿。”   “王宗弼和王宗翰是谁?”   西门青苦笑道:“都是完颜部派来的人,王宗弼是完颜部的使者。宗弼则是大王的义子,现在和义勇一起在念骑士小学。”   一个外交官,一个小学生……   米友仁都怀疑自己的老师有没有当皇帝的命了?   “老师是不是要学生败给辽人?”米友仁壮着胆子问。   武好古一笑:“怎么可能?有宗翰和宗弼在,怎么可能会输?”   “王”是完颜部的汉姓。王宗翰就完颜宗翰啊!王宗弼当然就是完颜宗弼!而且王宗翰也不是孤身而来的,他带着上百个“敢达”,翻山越岭到了辰州,然后乘坐马家的商船抵达天津府的。   武好古顿了顿又道:“寅哥儿,你只管野战,攻城的事情,为师会派罗克敌负责,保管攻无不取。对了,大姐,咱们的义勇今年已经十三岁了,也该见识一下战场了!不如叫他和寅哥儿还有宗弼一起,去一趟奉圣州吧!” 第一千零九十三章 外交官与小学生与战争(二)   “嗖”的一声破空之声响亮,就看见一支三不齐箭脱弦而出,去势极快,直直扑向一只十几步开外的奔跑的野兔,一箭射翻,野兔蹬了几下脚,很不甘心的一命呜呼。   “中了!”娇媚的欢呼声随即响起,“大哥儿,奴家射中了,该你了!”   发箭的竟然是十一二岁的少女,肌肤赛雪,五官如画,活脱脱一副美人胚子,年纪虽然还小,但却已经透出几分迷人的美貌……   美貌的少女,现在却是一身劲装,骑着一匹正在小步慢跑的折耳马,左手提着一张水牛角弓,右臂还保持着撒手放弦的姿势。小脸蛋上一股得意洋洋,仿佛在炫耀亲手杀害一只小兔兔的事迹。在她身边,还簇拥着不少锦衣少年,人人都鲜衣怒马,带着弓箭直刀,看着射箭的少女,都是一副讨好的笑颜。   这少女不仅人长得美,家世更是不得了啊!乃是当今燕地之主武好古的嫡长女武美娘。人如其名,又美貌,又尚武。真不知道哪位英雄能够消受得起了?   被武美娘唤作“大哥儿”的,则是个年纪仿佛的大男孩,生得稍有些粗壮,骑着一匹高高瘦瘦的骏马,闻言也笑着提起水牛角弓,又从撒袋中抽出一把羽箭,也交到了提弓的左手上,只留了一支羽箭在右手上,然后策马狂奔起来。   早就有不知道谁家的豪奴将几个装着兔子的笼子的门打开,几只细犬狂吠了几下,兔子们受了惊,飞也似的跑开,细犬则在后面驱赶。可是它们怎么跑得过天津马?很快就被那少年追上,少年在二十步开外就开始射箭,和武美娘不同,他射出的是连珠箭,而且射速极快,眨眼的功夫就射出去七八支羽箭,除了一箭射空,其余都命中目标。   周遭的少年看了,也是一片叫好。   武美娘却是不愿意了,小嘴一撅,嘟囔道:“分明射空了一箭!”   “大姐儿。”一个约莫十七八岁,衣着显得有些朴素,脸膛晒得黝黑,举手投足间都透出老成,名叫吴玠的少年对武美娘道,“武大郎这手连珠射在咱们小学里面也是数一数二的,只比王宗弼稍差,可是宗弼哥哥都年过二十了。”   又是一个武大郎!同样不是做炊饼的,而是精通骑射的小学生,还是武美娘的哥哥,武好古的长子武义勇。   对了,今天在天津市河北区郊外的这片树林外游玩的,都是天津市内的小学生!   小小年纪(有几个也不小了)就弓马娴熟,当然不是普通小学能交出来的学生,他们是天津市排名前三的小学的学生。大约一半人是天津骑士小学的学生,剩下的分别来自南开书院和天津文理女校。   在如今的天津市,可不仅是骑士小学的学生会玩骑射,连南开书院和文理女校这样学风严谨的书院小学,一样非常流行骑马射箭。这不仅是正式的课程,而且还是一种天津市纨绔子弟们都喜爱的游玩方式。   在天津,提笼架鸟逛青楼不算什么纨绔,会玩游猎和马球那才是入了纨绔子弟的圈子。   会游猎不就得精通骑射吗?打马球那就更考验马背上的功夫了,玩好了换根马矟就能直接上战场了。   另外,游猎其实也是一种军事训练。打仗,特别是野外浪战的本事,在课堂上,在操场上是学不全的。必须得野在外面,才能从理论到实践,真正掌握野战,特别是骑兵侦察作战的技能。   当然,也有人喜欢琴棋书画这些比较高雅的活动的。比如老成少年提到的王宗弼,虽然一身的武艺,却不大喜欢和一帮小同学们游猎打马球(他是老林子里面长大的,对他而言,天津郊外根本不算野外,一点意思没有),他喜欢的是弹琴和作诗。整天一副文士打扮,还给自己起了一个号,叫“北坡居士”。   王宗弼还有个本家兄弟,名叫王希尹的,和宗弼差不多时间到的天津,不过文采更好,不久之前从南开书院毕业,考入了云台学宫律学院。他的爱好是书法,特别喜欢模仿赵佶瘦金体。   在“小同学们”游猎嬉戏的时候,王宗弼和王希尹,则是一身儒服,腰佩长剑,陪着到访天津的王懑(完颜阿离合懑)和王宗翰一起,在云台学宫内的博士团大楼内参拜天理。   天理当然是要拜的!天理可以保佑按出虎水完颜部兴旺发达啊!   而且天理博士团的博士还帮着完颜欢都(王希尹的爸爸)和完颜石适欢指挥的1000大军攻破了高丽人的十几座城关。   不久之前,大辽朝廷还封完颜乌雅束当了东州海东军节度使,还要把高丽国的东西二界都封给按出虎水完颜部。   不过按出虎水女真部的人也不傻,他们当然知道契丹人想要祸水南引了。   契丹失去燕地的消息,现在已经传遍了东京道,各路英豪都在摩拳擦掌,而按出虎水完颜部又是众望所归的女真人的领袖,也是时候跳出来响应大宋,挑战契丹了。   但是攻破了千里长城后,高丽国就好像一口失去了栅栏保护的瘦猪,赤裸裸的摆在了女真人的眼前。   虽然瘦,但终究还有几斤肉。更重要的是,高丽人的地盘和大宋隔海相望。女真一旦入主高丽,就能和大宋建立起直接的联络。   所以按出虎水女真部内就展开了争论。以阿骨打为首的一派主张马上起兵和耶律延禧干。而乌雅束比较保守,主张先取高丽的东西二界,打通和宋朝的联络,取得宋朝的支持。   争论到最后,也没达成共识。于是德高望重的阿离合懑就提出了先征求宋国的意见,然后再做出决定的建议。   所以才有了宗翰和阿离合懑的到访。   拜完了一面书写着“天理”二字的石碑后,武好古、米友仁和马政,就将完颜家的客人请进了议事的内厅。   客人的来意,武好古一早就已经知道了。不过他并不再乎是先对付高丽,还是先摆平契丹。也许在这场战争刚刚开始的时候,他很期待生女真可以提前造反。   但是现在,他反而希望战争可以拖延下去。他现在需要养寇自重,需要时间巩固自己在燕地的统治。即便是刚刚分配到土地的骑士户和府兵户,也需要时间安置和耕作开垦。   “还是先打高丽吧!”听完了完颜阿离合懑阐述了来意,武好古也没客气,直接提女真人做了决定。   他说:“高丽所倚仗的就是千里长城,现在长城以破,西京平壤无险可守,不如先取平壤吧。”   完颜阿离合懑皱着雪白的眉毛说着:“可是平壤城池颇为坚固,并非曷懒甸的九城和千里长城上的宣德关可比啊。”   “无妨,博士团可以帮助你们。”武好古摇摇头,将目光投向了和阿离合懑同来的完颜宗翰身上。   完颜宗翰是宗弼的堂兄,三十岁出头的年纪,长相比宗弼、希尹要粗野得多,也没有穿汉服,而是继续以生女真野蛮人的打扮示人。武好古知道,此人的父亲是生女真部联盟的国论勃极烈完颜撒改,在按出虎水完颜部中势力很大,几乎可以和占据部落酋长一职的乌雅束、阿骨打兄弟等人分庭抗礼。   宗翰现在也能说汉语,不过他却没有参与讨论,而是一直皱着眉头在看完颜宗弼和完颜希尹两个“文人”,显然有点不大满意他们的作风。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这家伙还是对幽州镇的武力不大服气!   他和完颜宗弼、完颜希尹这些在天津市住了好几年的“敢达”不一样,还不知道幽州军的厉害。   “粘罕。”武好古直呼完颜宗翰的女真语名字,对女真人而言,这也没啥不礼貌的,名字就是用来叫的,“和契丹人打过吗?”   “打过萧海里。”宗翰嗡声嗡气地说,“那次砍了几个契丹人的脑袋,也没觉得他们多厉害。”   “还想砍吗?”   “想!”   武好古哈哈大笑,对身边的米友仁道:“元晖,带上他去一趟奉圣州吧。”然后他又指了指宗弼和希尹,“也把宗弼和希尹带上。”   米友仁看了看长得颇为豪勇的完颜宗翰,觉得比较靠谱,再看看宗弼和希尹——他们真的是女真人吗?怎么看着像文弱书生啊?   “学生领命。”心中怀疑,嘴上还得答应。   米友仁是要当宰相的,所以害怕只能在武好古跟前,不能大庭广众下怕。要不然哪有威信去服众?   武好古点了点头,又对宗翰道:“契丹人的精锐都在西路的易州,暂时还在对峙,都是深沟高垒,没有什么机会。不过北面却有机可乘,所以本王就派些投靠的汉军,再加上几百个炮兵去收拾。你也跟着去试试刀吧,看看能砍几颗契丹人的头颅回来?”   这事儿大概也是外交史上的奇闻了,哪有让外国外交官跟着本国军队上阵的?   不过完颜宗翰也不在乎,他就想看看正式的契丹军队有多厉害,顺便也摸摸幽州镇的底牌。 第一千零九十四章 军阀、地盘、加杠杆   天色渐渐的亮了起来。   天青云淡,冷暖适宜,正是用兵打仗的好时节。   昌平县城中,也渐渐有了市声发出。咕噜噜在街上滚过的车轮声音,挑着担子叫卖的市声,还有早早响起的兵士训练时发出的呐喊之声,混杂在一处,隐隐飘进了米友仁的兵马都部署的都堂当中。   冷冷的晨风吹进来,让米友仁和杨戬都只觉得精神一振。   武好古“近乎儿戏”一般的给他们俩派了带兵打仗的差。米友仁是北路兵马都部署,杨戬则是燕山北路安抚使。而且也没给他们什么转寰的余地,在和米友仁一块儿见了生女真的“敢达”之后,马上命令米友仁和杨戬出阵。   和他们二位一块出发的,还有武好古的长子武义勇,生女真完颜部的使者完颜宗翰,完颜部的留学生完颜宗弼、完颜希尹,以及十几个和武义勇玩在一起的同学少年,都是骑士小学的小学生。   顺便提一下,跟着武义勇的小学生中,还有一个是米友仁本家的兄弟叫米友达。有赵钟哥的一个儿子,名叫赵翼的少年。还有在幽州军中担任正将的吴扆的长子吴玠。还有几个武家、西门家、慕容家的少年。都是一群天津市的纨绔子弟,十几岁的半大小子,就这样跟着米友仁上了战场。也不知道能不能安全回来?   因为有武好古的儿子在场,米友仁和杨戬也不大好迁延推脱,只能麻利的上路,一路上也不怎么停留,真的和行军打仗一样,风餐露宿,很快就入了燕山北路都部署司所在的昌平县城。   到了昌平,米友仁和杨戬二位才发现武好古任命他们两个外行带兵北上,原来是进过深思熟虑的。   米友仁和杨戬虽然都是外行,但他们俩都有钱啊!而且都在天津银行里面存了一笔巨款。米友仁继承了米芾的巨额遗产,是共和行的大股东,天津市的三十三家发起人股东之一,自然是家财千万贯。   杨戬虽然没有投资共和行,也不是天津市的发起人股东。可是他是赵佶的“大内总管”,入内内侍省都知,贪了那么多年,怎么可能没有钱?因为带头“劝进”武好古当幽州节度使,所以他心里有鬼,上次回开封府就变卖了家产套现,通过京东银行转了几百万到天津银行的账上。   有钱和带兵打仗有关系吗?   在某种情况下,还真是有关系的。因为有钱就可以放债,而在如今的燕地,正好又有那么几个债台高筑的军阀。   这兵荒马乱的,有些个军阀家里也没余粮啊!   什么?军阀也有穷的?   真有!而且还很不少。   刚刚被武好古点了将的易州曹家的曹勇义,蓟州左家的左企弓,武州虞家的虞仲文三个,全都是穷得叮当响的穷光蛋军阀。   因为他们三家差不多是空有名目,而没有真正的地盘。比如曹勇义希望得到的易州,现在还在契丹人手中。没有地盘,自然就没有收入了。   而蓟州左家虽然是燕地世家(他家祖上是后唐的刺史,投降契丹人后长期镇守蓟州),但是却在争夺蓟州统治权的斗争中输给了棣州柴家的远亲,掌握着一营精锐辽国汉军羽林军的柴宜,只保留了在蓟州的私田和私城,也没多少财产。   至于武州虞家根本就是个外来户,他们本是武州宁远镇(靠近宋朝的府麟路)的豪强,算是西京道的世选之家。因为虞家一个名叫虞仲武的武官率领部队从西京道入援南京道,所以才赶上投降的。投降是投降了,可是地盘却没有得到一寸,全军都成了寄居乞食的客军。   没有地盘,或是地盘不够刮的军阀,当然就是穷光蛋军阀了。   武好古在燕地实行的是“分封制”,各州观察使自己刮地皮养活自己的军队官员,至于要怎么养,幽州镇共和府是管不着的。   共和府只管这些封了地的军阀能提供多少骑士,又分封了多少府兵户——军阀麾下的骑士户和府兵户,也是拥有选举权的幽州镇公民!另外,提供兵力为幽州镇作战,也是各个自治州郡和商市的义务,也都是有具体规定的!   至于没有地盘或者地盘太少的军阀,共和府只会给予极少量的补贴,保证他们不饿死而已。   想要大富大贵,自己去打地盘吧!   如果不服,呵呵,幽州镇“共和军”是最会以理服人的!   所以曹义勇,左企弓,虞仲武三个以及麾下的宗族、家臣、门客、死士、部曲,在过去的几个月里面,就一直在苦捱日子,看着人家分田分地真忙,自己却是几个小钱应付了事,真是哭都没地儿哭去。   想要哗变闹饷,一来怕死,二来武好古也给了言语,说是天暖之后就让他们出兵去抢地盘。   因此就一直苦苦坚持到如今。   如今武好古倒是履行了诺言,让他们北上去抢奉圣州下面的三个小州了——这三个州地盘虽小,但是油水都还不错,就是儒州稍微差一点。另外两个州都有非常肥沃的山谷,而且靠近桑干河,丰富的森林资源可以得到利用。不过儒州可以沿着西山扩张,将整个燕山北麓都吃下去,这样地盘也就不小了。   所以三个军阀都挺高兴的,都愿意出兵。可是出兵要钱啊!他们没有土地可以分配,手下的兵将当然都是雇佣军了。三家合计挤出了上万人的正兵,三四千辅兵,都跟叫花子似的,全都聚集到了昌平县,向提前成立的北路都部署司总军机房报到——武好古派米友仁和杨戬是当债主去的,又不指望他们真的会用兵。所以总军机房早就准备好了!   这一次领衔的是罗冈和章之凤。前者是攻城专家,后者刚刚陪着完颜部的使团抵达,对完颜部的情况非常了解。而且还调集了秘密成立的炮兵助战!   不过军事机宜可以给,炮兵也可以给,“丛林战之王”(指女真人)也可以忽悠了来帮忙。   但是军费却不能给!军阀给自家打地盘,让共和政府掏钱是不可能的!元老院根本通不过,而且武好古也没那么阔绰。   他现在没有了赵佶当提款机,只能精打细算过日子了,所以不能给下面的军阀军费援助,只能给他们两根“杠杆”。他们可以选择“加杠杆”,向米友仁和杨戬借钱,打赢了有地盘有战利品,自然不怕还不上。   万一打败了,那就自己上南开门城楼吧……   要“加杠杆打仗”和“自负盈亏”的意思,章之凤和罗冈,一早就告诉了曹义勇,左企弓,虞仲武三位。三个军阀听了差点没吐血,他们投了个放高利贷的主子!不过吐血归吐血,反抗还是不敢的。   所以昨天晚上接风宴后,三个苦哈哈的军阀就在一间密室之中,厚着脸皮开口向米友仁和杨戬借钱了。   ……   “监军,您看着事儿,这事儿……”   “大官,您可别告诉我您从没放过债。”   “放债?这可不一样啊!这次只怕有借没还……”   “他们敢不还?”   “他们要真不还了,咱们俩怎么办?找谁去?”   “不敢,不敢的。他们离不开天津市!他们要不还,以后还能在天津市赚钱?没有天津市,他们在那几个山谷里面打得粮食,砍的木头,挖出来的石炭能卖个谁?”   一大清早,米友仁和杨戬两位都已经早早起了床,就在米友仁的都部署司内厅里面,一边吃早饭,一边商量着怎么填了武好古给他们挖的坑。   “真要借?”杨戬一脸肉痛的看着米友仁。   他的命真是太苦了,说错了话,这辈子也不敢回赵佶身边去了。本想着就在天津府养老,没想到自己的养老钱还叫人惦记上了。   这要借给了三个燕地军头,还不是肉包子打狼,有去无回了?   “不就是钱嘛!”米友仁比杨戬看得开,“大官,这钱你一定得借!友仁和恩师那是一体的,出点钱替恩师解决点小麻烦是应该的。而大官你,除了‘劝进’,还有什么?什么都没有!燕地的这番事业,可没你一份。你只有出了钱,才算是入股了。”   “啊……”杨戬眼前金星闪烁,“那,那,那咱家应该入多少股?”   米友仁一笑:“咱们俩一人一半,我出一百万,你也出一百万,总共借给他们两百万缗……至于利息嘛,就收个三分利吧,也不要利滚利了。”   杨戬听了这话,真有点哭笑不得了。借钱给那帮军头,能收回本就烧高香了,还三分利,还不利滚利。你这厮放高利贷放到军阀头上了!   “唉。”杨戬心里虽苦,但是也没有办法,只好点点头,“那就全凭监军吩咐……咱家也不求几分利,只求本钱能安稳回来就行了。”   米友仁摆摆手,笑道:“打胜了还怕没有三分利?放心吧,这比买卖包在友仁身上了,总少不了大官一份厚利的。” 第一千零九十五章 义勇的初阵   燕山北麓的交战,在春雨淅淅沥沥落下来的时候,悄然拉开了序幕。   和这个时代大部分的战役的开局仿佛,两支大军间的交战,都是从双方的侦察骑兵间的交锋开始的。充当侦骑斥候的通常是以骑射为主要交战手段的轻骑兵。在大战开始前,无数的轻骑兵会在一个相当辽阔的区域反复厮杀,反复较量,反复试探,反复争夺控制权。   取胜的一方,就会成为一大片战场的主宰,可以将自己的一举一动屏蔽起来,同时又能以强势的骑兵对敌人进行贴近侦察。因此就可以在接下去的战斗中占尽主动!   在去年冬天退出除易州外全部南京道地盘的辽军,当然已经知道自己在列阵而战中不是武家军的对手,所以他们更加不愿意放弃对广阔战场的控制了。   因为只有控制了战场,拥有了主动,他们才能最大限度迟滞武家军的北进步伐,才有可能以相对比较少的兵力,守住西京道的奉圣州和中京道的北安州。   而在燕山北麓战场上,情况又比较特殊。因为双方交战的战场并不是适合骑兵运动的大片平原,而是一片郁郁葱葱的山地。   山地、丛林、峡谷、溪流,和一座座深藏在山谷中的城池,就构成了整个燕山战场。   刚刚出任了燕山路招讨使的,正是为耶律延禧制定了西取太原作战方案的萧兀纳。   深知自己手中本钱不多,没有办法和武好古打一场堂堂之阵的萧兀纳,则在燕山战场上采取了“控山、筑垒、避战”的策略。   也就是控扼燕山,在桑干河、羊河流域的山谷地带大量构筑堡垒,以及坚决避免野外浪战的策略对付拥有重骑兵和重甲步兵优势的武家军。   而控扼燕山,则是萧兀纳防御燕山北麓的第一策,也是相当重要的一策。   ……   一夜春雨过后,天色终于渐渐亮了起来,山谷之中,雨雾弥漫,对面数十步外就难以分辨。春雨并不大,可一直淅淅沥沥的落个不停,浇得山路湿滑到了极处。   完颜宗弼和完颜希尹带着几十个下马步行的骑士,只是牵着马一步步的在山道当中走着。虽然都披着蓑衣,但是大家还是被昨夜的雨淋湿了,现在又冷又累,不过仍然披着甲胄,头盔都不曾脱下。完颜宗弼走在最前头,步履稳健,只是警惕的四下打量。   跟着他的,居然是武好古的长子武义勇!十三岁的少年有着比同龄孩童高大健壮的体魄。也披着瘊子甲,顶着头盔,脚上的靴子外面还扎了双防滑的草鞋,拄着根不知从哪儿捡来的木棍,一步步前行。哪里还有一点纨绔子弟的模样儿?   虽然已经有一天一夜没有好好休息了,但是少年武义勇的脸上,还是堆满了难以掩饰的兴奋。   这是他的初阵啊!   在离开天津府前,他的娘亲就亲口交代了,初阵必须打好!他是家中的庶长子,他父亲又成了一方豪雄,如果他不想一辈子浑浑噩噩,就必须在战场上建立功勋和威望。   如果做不到,那干脆战死疆场吧!   这个娘亲可真是够狠毒的,居然和自己未成年的儿子说这样的话……   不过武义勇懵懵懂懂也知道自己在家中的地位远远不及三弟武义久尊贵,吃穿用度都差了不少,现在年纪小小的就被扔上了战场,而且还上了第一线。   如果换成武义久,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武义久是嫡子,父亲的继承人,嫡母的掌上明珠,从小就是众星拱月般的存在,怎么能冒这样的风险?   不过少年的心机终究是有限的,武义勇的心思很快就从天津府的家宅转到了燕山辽阔的天地之间了。   此处战场,才是男儿欲遂生平志的所在啊!   “大郎,喝一口暖暖身子吧!”   少年吴玠这时将一个酒葫芦递给了武义勇。他的年纪虽然比武义勇大几岁,但却是骑士小学的同班同学,和武义勇的关系极为密切。这一次更是自告奋勇,跟随武义勇一起上了战场。   一夜雨中行军下来,吴玠和其他大部分的骑士小学学生都人困马乏,还感到了一阵阵寒意逼来。所以吴玠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烧酒,让武义勇喝了暖身子。   武义勇在骑士小学是住宿的,每旬才得回家一日,自然和同学们混熟了,也没那么多讲究,接过酒葫芦,用嘴巴咬下塞子,然后就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接着又把酒葫芦递还给了吴玠。   吴玠也喝了几口,又传给了赵钟哥庶子赵翼,然后又是米友仁的堂弟米友达,西门安国的庶子西门子休,慕容鹉的儿子慕容彦,马政的儿子马扩,武诚兰的儿子武之章(本来应该是好字辈的,不过武诚兰要避讳,就给改成之字辈了),还有张觉的儿子张轩,还有一个骑士家庭出身的周风宇,都一一喝了。最后,酒葫芦又递给了在前面开路的完颜宗弼……不知不觉间,围绕着武义勇,已经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团体了!   完颜宗弼接过酒葫芦,却没有往嘴巴里倒酒,而是整个人僵立在那里,同时抬起左手,做了个停止前进的手势。   前方,有情况了!   武义勇马上就紧张起来了。   他太了解完颜宗弼了,那可是在老林子里面长大的,在树林里面有一种天生的敏锐感觉。   武义勇之所以会带着一帮好兄弟上前线,就是出于对完颜宗弼和一帮生女真“敢达”的信任。   在草原上,在田野间,在城市中,这帮生女真并不是无敌的。但是在山林里面,没有人比他们更强了。   这时完颜宗弼又做了个招手的手势,十个跟着完颜宗翰而来的完颜部的壮士马上飞奔上前。完颜宗弼吩咐了几句,他们就奔跑上了两旁陡峭的山坡,转眼就消失不见了。   宗弼又将手中的缰绳递给了武义勇。这下武义勇明白了,真的要打了!   宗弼把缰绳给武义勇是让他看马!这是早就分配好的,一旦遇敌,武义勇和他的同学们就负责照看马匹,战斗由完颜家的人去解决。   这不是看扁了武义勇等人,而是初上战场的少年必须经历的阶段。   完颜家的壮士都聚集到了宗弼身边,人人都抽出了兵刃,举起了盾牌,组成了一个小小的盾阵。   一夜春雨之后,弓弦都吸饱了水分,松软无力,所以不用。山路湿滑狭窄,也不是战马可以奔驰的地方。所以将要发生的是一场重甲步兵的遭遇战!   就在完颜宗弼等人列阵向前的时候,武义勇等人则牵着战马钻进了树林,将马匹拴好,然后就武义勇就和吴玠一起找了个视线良好的地方,蹲着看杀人。   山路上,狭路相逢的遭遇战终于开始了!   完颜宗弼等人遇上的是一百几十个从中京道调来的奚人战士,也是惯于在山区活动的骑兵,现在也是下马行进。不过他们原本的职业是农夫,不是深山老林里的渔猎之民。经验自然不能和宗弼等人相比,所以直到百十步外,才发现已经组成盾阵从雨雾之中杀出来的完颜部战士。   不过这些人也不知道遇上的是谁?还以为是南京道的汉人。奚人毕竟是统治民族,对于汉人、渤海人,还是有那么一点心理优势的。所以也没多慌乱,也抽出兵刃一拥而上了。   因为一方是结阵冲击,另一方没有阵列,所以一冲之下,就有十好几人被撞翻后踩死踩伤。惨叫的声音顿时传到了武义勇的耳朵里,让这个少年颤抖了一下。   冲撞过后,奚若似乎凭着人多,稳住了战线,一百多人在山路上挤在一起,挡住了女真人的盾阵。他们也有盾牌,也拿出来和女真人对撞,盾牌抵着盾牌,兵刃交着兵刃。打得那叫一个热闹啊!   武义勇有些耐不住,低声问:“吴大郎,咱们要不要上去帮一把?”   “没事儿的,宗弼准能赢,咱们去了也添乱。”   “怎么赢?辽狗人多。”   “宗弼已经打了埋伏……”   吴玠的话音刚落,方才消失在山坡上的十个女真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潜行到了奚人战士的背后,突然杀了出来,好像十只猛虎一样冲上去一阵砍杀。   腹背受敌的奚人马上乱了起来,他们放弃了勉强形成的阵列,纷纷往山路两边的山坡奔去。   女真人也一声呼哨,散开了盾阵,两人一组,也飞奔上山,开始追杀逃跑的奚人。   只是一个小小的花招,再加上出众的体力,经验和悍勇,这场发生在女真人和奚人之间的交战,就在极短的时间中分出了胜负,本来势均力敌的战斗,现在成了一边倒的屠杀。   “有人过来了!”   武义勇正在思考双方在这场遭遇战中的表现的时候,吴玠突然大喊了一声:“大郎,拔剑,两人队形,肉搏战!”   居然有个慌不择路的奚人撞了上来!   少年武义勇和吴玠,就这样迎来了他们一生中的第一场战斗! 第一千零九十六章 佛敌有妖法   武义勇杀人了!   真是让人难以置信,一个十三岁,还在上小学(相当于后世的初中)的大男孩竟然是个凶残的杀手,而且下手阴险狡诈。在吴玠挺身与一个被吓破了胆的奚人士兵格斗的时候,从一旁偷袭,下手又狠又准,一剑就刺入了那奚人的脖子和肩膀交界的地方戳了进去。   颈侧的大动脉瞬间被割断,然后随着长剑抽出,血柱顿时冲起老高,喷得武义勇满脸都是血沫子。   那奚人战士喉咙里面咯咯的叫着,扔掉了兵刃,双手捂着脖子仿佛想堵上正在飙血的伤口,可是哪里堵得上?挣扎了一会儿,最后轰然栽倒。看着他倒下,武义勇才大口喘起了粗气,傻傻的站在那里,看着吴玠手忙脚乱的用一把小斧子咔嚓咔嚓的将一颗血淋淋的脑袋剁了下来,血腥的味道开始弥漫,突然间就有了一种很想要呕吐的感觉。   杀人,似乎和杀害小动物完全不一样啊!   作为一名骑士小学的小学生,武义勇的生活中充斥着杀戮,不过在今天之前,被他杀害的都是各种动物。什么猪啊,牛呀,羊啊,兔兔啊,大灰狼啊……杀人,却还是第一次,所以不大适应,以后杀多了应该会习惯的。   这杀死同类的感觉,毕竟和杀害动物不一样啊!   这一天,很多人在燕山北麓被杀害了。其中大部分杀人事件都发生在可汗州周围的山地之中。   可汗州旧称妫州,后世称为北京市延庆区,和米友仁、杨戬所在的昌平之间隔着约四十里的连绵群山,群山之间又有一条近乎笔直的峡谷,称为关沟。著名的居庸关便在关沟之中。不过对燕山地形比较熟悉的军将武官都知道“居庸之险,不在关城,而在八大岭”。所谓的八大岭,就是后世的八达岭,著名的八达岭长城就在此处。现在虽然没有明长城,但是八大岭山口处却有一座始建于战国时期的关城,名曰军都城。   通过军都城要塞,就能进入北京市延庆区,也就是可汗州了。可汗州的辖区很大,不过真正有价值的就是可汗州首府怀来县(此时的怀来县和后世不在一个地方,而是在后世延庆区的地盘上,拿得是北京市的户口)所在的两块面积不大,但是非常肥沃的盆地。   其中一块位置靠南,长约一百五十里,宽三十里。另一块位置偏北,长约六十里,宽二十多里。两块盆地通过一处比较宽阔的山口相连在一起,桑干河和羊河(桑干河支流)从中通过,灌溉了大片肥沃的土地。所以这两处山谷开发得都很不错,有大约70万亩良田。   因为周围的燕山山脉中有许多契丹皇族后族所建的寺庙,所以在这次战争爆发前,这里70万亩良田中的一多半都是寺产,余下的则大多归燕地诸家和契丹贵人所有。不过现在,这里除了寺庙的产业不能动之外,其余的土地都被分配给了从燕地逃亡出来的玉田韩家的子弟。   而奉命守卫可汗州的,则是奉圣州武定军节度使耶律控里古,也就那位在漷河河湾之战中被赵钟哥打得大败的玉田韩家的老长辈。   在去年的战争中,居庸关因为守将的叛变,落入了武好古之手。但是位于居庸关北面的军都城,却依旧在契丹人的控制之中,后来又被交给了戴罪立功的韩家人。   从去年冬天到现在,军都城及其周边,就跟个大工地仿佛,一直在没完没了的施工,加上本身的地形就险要,所以有了点金汤之固的意思,想要强攻军都城是不大可能的。   不过军都城周围的山地,也不是不可逾越的天险,所以激烈而且血腥的战斗,就在怀来县周围的山地中展开了。   ……   就在武义勇杀人事件的次日,一大清早,属于武定军的传骑,流水似的从四面八方直入可汗州州城,这些传骑带来的都是同样的消息。   “佛敌宋军来了!”   被称为“佛敌宋军”的,就是武好古的武家军,包括依附武好古的那些燕地豪强,现在统统都是辽人口中的佛敌了。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称呼,看看可汗州城内那么多要饭的和尚就知道了。这里现在就是个和尚尼姑的难民营!在过去的几个月中,不断有失去产业的山南诸州的和尚尼姑通过居庸关——军都城的路线,成群结队的过来。到耶律控里古那里哭诉他们的悲惨遭遇。   原来这帮辽国和尚成了武好古的“分田分地运动”的最大受害者!燕地的土地都不够那么多的骑士、府兵和军阀们分配,哪里还能顾及寺庙的利益?而且武好古的势力是信天理的,对于佛教的态度当然是限制了——这伙人太消极,就知道吃斋念佛,不事生产,还不肯加税!大辽国就是被他们吃穷的,武好古的共和政府怎么可能容得了他们?   所以武好古在攻破析津府后,马上就颁布法令,没收全部的寺庙土地,同时对庙宇的规模,佛像的数量,僧尼的数量进行严格限制。没收了大批的铜像,强迫数万年轻力壮的僧尼还俗,同时也取消了寺庙僧侣的所有特权,还把不少寺庙改成了天理书院。   这样的行动几乎可以称为一场“法难”了!自然有不少不甘心的和尚尼姑逃往去了山北还在契丹人统治下的地盘。   而武好古对此的态度,则是放任年长的僧尼离开。反正他们也没有劳动能力,留下来吃饭吗?   跑到可汗州的和尚大多上了年纪,让他们当僧兵是不可能的。但是却可以用来搞宣传,耶律控里古给他们吃饭,他们则用唾沫星子喷臭武好古,把他说成了十恶不赦的佛敌。还号召可汗州的善男女们都拿起武器和佛敌战斗!   拿起武器和佛敌战斗是不敢的,辽国现在流行的又不是白莲教,也不是净土真宗——善男信女们要都敢战斗,第一个推翻的就是契丹人的统治!不过在一群和尚尼姑的蛊惑下,还是有不少人愿意卖点力气帮着契丹人修筑城堡。   包括可汗州州城、巩山县城、军都城、乔山城、涿鹿山城、大山口城在内,一系列的堡垒群在不长的时间中,就出现在了可汗州的地盘上。   另外,位于怀来县盆地内的,又不在可汗州州城内的寺庙,也都被改建成了堡垒,由玉田韩家的子弟入驻其间。   一番布置之下,怀来县盆地的防御看上去倒是让人放心了。   但是周边的山地并不是无法通过,所以耶律控里古就从萧兀纳那里要来了一支奚人军队,用来控制周边的山林,防止宋国的佛敌渗透进来。   可是出人意料的情况还是发生了,布署在周边山林中的奚人军队遭到了可怕的宋军斥候的攻击,损失惨重!   ……   “怎么可能?企先,是不是搞错了?这才一日一夜,怎么可能损失了那么多人?”   担任可汗州刺史的韩企先摇了摇头,“大爹爹,不会错的……从来只有多报战功,哪有多报损失的?那些奚王府的兵马又不是雇佣来的,可以吃个空额什么的,所以要在战时多报损。”   “这也太多了吧?都,都快上千了!”   被投入到燕山中打山地战的可不止完颜宗弼这一队,宗翰、希尹也各带着一队人马。另外,曹勇义、左企弓和虞仲武也从各自军中选出了一批勇士投入了燕山。罗冈、章之凤领导的北路总军机房也在天津府雇佣了一批善于山林作战的佣兵——这样的人在燕地并不少见,燕山中有不少猎户,山贼的数目也很有一些,其中身手不错的都被吸引到天津府,在重赏之下,自然都来给“佛敌”卖命了。   所以被投入到怀来县盆地周围山林中的武家军斥候小队一共有数十支,人数有四五千之多。即便没有那百余个生女真“敢达”,也足够给耶律控里古麾下的奚人造成重大伤亡了。   “还是把兵马都收回来吧!”韩企先愁眉苦脸地说,“那些奚人没有用啊!看来控山是不成了,只有老老实实的守垒。”   “守垒?”耶律控里古皱眉,“可是他们有妖法啊!从析津府城逃出来的人不都说武好古使了妖法破城,无尘大师还上城墙去念经,结果都不知所踪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上了西天……”   “有妖法也没办法啊!”韩企先苦笑道,“孙儿带兵去守军都城吧!只要能守住军都城要塞,怀来就可保无虞了。”   虽然燕山四处漏风,但是适合大军通过的也就几个口。军都城——居庸关又是其中最大的一个口。如果把守住了此处,武好古的大军就很难进入怀来盆地。   “看来也只能如此了!”耶律控里古想来想去,也没有别的法子,“企先,千万小心啊!城内有不少和尚,其中也有些得道的,不如都带了去,到时候一起念经,说不定能破了武好古的妖法。” 第一千零九十七章 妖法厉害   晨光尚未泛起,天地之间,依旧是一片漆黑。天空中浮着厚厚的云层,遮住了月亮的踪迹,只剩下了若隐若现的星光在天穹之上闪烁。   黑暗之中,一支多达5000人的队伍,正静悄悄的行走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之上。人衔枚,马裹蹄,笼头和嚼子紧紧控住了战马的嘶鸣。只有密集而又低落的脚步声连续不断,伴着春风拂过树林发出的沙沙声。   蒙着头不知道走了多久,武好古私自任命的妫州都管曹勇义(刺史和观察史什么的都是朝廷才能任命的,所以武好古的共和府就“发明”了不少新名号)才抬头看了看天色,还是黑沉沉的,看样子至少还有一个时辰,才能看见朝霞升起在东方的天际。   在黑夜中穿越处于前线的大片山林,是一件非常冒险的军事行动。曹家的5000精兵,在狭窄到了极点的山路上拉出二三十里的细长队形。道路两边都是山坡和茂密的森林,简直就是打埋伏的最佳地形。如果有了两三千敌人从黑暗中杀出来,5000曹家兵马连组织抵抗的可能都没有!   不过陪同曹勇义行军的章之凤和完颜宗翰却一点都不担心会遭到敌人的夜袭。因为之前的“丛林战”给耶律控里古麾下的奚人造成了重大的伤亡,光是送到昌平县城的甲首就超过了1500颗,还有一百多个快被吓死的奚人战士被活捉,也送到了昌平县。   这么大的损失,一定会迫使可汗州的契丹人收缩兵力,放弃和幽州军争夺燕山山地控制权的。   果然,没过多久,派到怀来谷地周围山地游荡的斥候队就基本没有斩获了,而且也没有了发生交战的报告。这说明耶律控里古已经受不了损失,放弃燕山山林的争夺了。   而怀来谷地周围的小山沟、寺庙、峡谷等等可以藏兵的地点,也都先后落入幽州军的斥候队之手。特别是从昌平通往怀来谷地的这处山间小路,更是在幽州军斥候队的牢牢控制之下。   有了这些斥候队的掩护,缩在怀来谷地的辽兵别说打埋伏搞夜袭,能知道有5000曹家兵马偷过燕山就算不错了。   当然,这场奇兵偷过燕山,直插怀来谷地的行动并不能直接攻破卡着幽州军北上咽喉的军都城,也不可能直接攻破可汗州州城。唯一的直接后果只可能有一个,就是绕到军都要塞的背后,插入军都要塞和可汗州城之间,切断两者间的联络。   但是军都要塞中的储备是怎么都不可能少的。即使陷入被包围的困局,也能凭借自身丰沛的储备,长久坚持下去的。   所以幽州军北路总军机司策划的这场迂回穿插,对于军都要塞中的辽军,仅仅只有心理上的作用。   不过章之凤相信,只要军都要塞中的敌人被围,他们一定会很快选择投降的!   完颜宗翰这个时候则用一种轻蔑的眼光打量着所谓的曹家精兵。不过如此!和生女真的儿郎相比,根本算不上精兵,甚至还有一点弱。兵器只能算马马虎虎,人人都有甲胄,不过大部分被是铠甲而是披甲。长枪、刀盾和弩机是分开装备的,几乎没有弓箭。这说明大部分士兵只能掌握一种兵器,不具备负担多种作战的本领。而更弱的是他们的体力,走不了一会儿就要休息。一个晚上的行军差不多要休息两三次,而且也没扛什么行李辎重,就走得呼哧呼哧了。   这样的军队上了战场,可不是生女真儿郎们的对手!   他们唯一的优势,不过就是人数比较多……如果女真人能够统一起来,再把整个辽国东京道都拿下,控制的人口大概也不会比幽州少了吧?   刚刚受封为妫州都管的曹勇义这个时候则在为自己欠下的一屁股债担心。为了整顿兵马,购置装备,激励将士,以及支付占领妫州过程中所需的各种费用,他可借了整整70万缗的高利贷啊!   70万啊!   比大辽国之前从大宋讹到的岁币还多了20万。   而且一个月三分利,一年就是三十六分利,光是利息就要还25万2千缗……   妫州的70多万亩土地,一年能收到25万2千缗的租税吗?   万一打败了可怎么办?   真的去跳南开楼吗?这可真是千古奇闻了,一军之主打败仗后无力偿还高利贷跳楼了!   这种死法都可以上《宋史》了。   不行!曹勇义用力揪了一下自己的大胡子,寻思着:不能跳楼,输光了也不能跳楼!万一真输光了就跑路,跑到那个劳什子新开的上海商市躲起来,自家手里还有点本钱,可以买块地皮,做点买卖。   就这样决定了!   曹勇义终于下定决心的时候,一名哨探急匆匆的自前方赶来。曹家的亲卫骑士都穿着瘊子甲,而且骑着比较高大的天津马,很容易寻到。这名哨探在外围通报过姓名,被亲卫领到了曹勇义身前:“都管,前面就是玉皇山,玉皇山上并无辽狗的人马。”   终于到了!   曹勇义松了口气下来,根据计划,他在翻越燕山进入怀来谷地后,就应该先在玉皇山设阵。然后再寻求和可汗州城守军决战……决战获胜,就可以切断可汗州城和军都城之间的联络了。   “加快速度!”曹勇义将自己的命令传到了队列中,“天亮前一定要赶到玉皇山!”   “喏!”   周围的曹家儿郎大声答应着。   ……   “什么!?玉皇山出现了宋狗的兵马?”   玉皇山西南二十多里外,控扼在关沟北口的军都城要塞内,刚刚用完午饭的韩奇先就听到了一个让他心惊胆战的消息。   “是谁的兵马?”   “回禀刺史,玉皇山上的宋军打着幽州镇妫州都管曹的旗号。”   “妫州都管曹……”   一位韩家的谋士在旁提醒:“主公,应该是易州曹家的兵马。”   “曹勇义……”韩企先摇摇头,“我大辽可没亏待过曹家啊!”   “刺史,形势所迫啊!幽州军兵强,武好古派头也大……八州二府之地中的八州都封出去了。这样的手笔古来少有啊!”   这个谋士肯定还不知道曹勇义欠了70万高利贷,都打算跑路了!   不过话说回来,曹勇义的确是在替自家打地盘,没有理由让共和政府花费太多啊,要不然共和政府花钱雇兵或者召集一下骑士、府兵去打不就行了?地皮打下来直辖,也不封给曹家了。   所以曹勇义虽然借了高利贷,但是也只能在胜利还钱,破产跳楼和跑路躲债之间选择,没有怨言好说的。   韩企先瞪了自己这个谋士一眼,这家伙的心思不就是想让主子也背叛大辽,去搞个州自己当都管吗?这样韩企先手下的谋士、门客、死士,也能上个台阶了。   这时脚步声又从门外传来,走进来的是韩企先的一个心腹死士,到了军都城后就带着另外十几个死士在城关上督战。   “怎地?”看到督战的死士,韩企先马上紧张了起来,“是宋人的大军近了?”   这是很确定的。屁股后面的玉皇山都有了幽州军马,军都城正面还会没有人来?   “是刺史的同窗好友质夫先生到了。”   “虞质夫?”   虞质夫的质夫是个字号,此人的名字叫虞仲文。也是武州虞家的子弟,和韩企先一起在慕容忘忧门下学过几天儒学,算是同窗。在燕地被武好古占领的时候,他正在析津府内做官,并没有逃出来。后来又发生了同是武州虞家出身的虞仲武率部投宋。所以大家都以为虞仲文也投降宋朝了,没想到今天居然来归了。   “快快有请!”   虞仲文今年四十岁,白面长髯,书生打扮。不过他并不是空手而来的,而是带来了十个大号的皮箱,都是有力夫抬着,摆进了韩企先的内厅。   “质夫兄,这是什么啊?”   虞仲文捋着胡须笑了笑:“这是愚兄在析津府城内的收获,是宋人破城的妖法的秘密!”   “什么!?”韩企先一愣,“妖法的秘密?质夫啊,你可是为国家立功啦!”   虞仲文笑着点头,又看了看左右。   韩企先会意,只留了那个心腹谋士,把其他人都斥退了。   秘密嘛,当然得有秘密的样子。   “看看吗?”虞仲文笑着。   “看看!”   “好!”虞仲文说着话,就动作飞快,将十个装满了秘密的皮箱一一打开。   顿时金光灿灿啊!   十个皮箱里面,全部都是黄金!   整整一万两!   “这是……”韩企先有点傻眼,这是黄金吗?这什么意思?   “这是北平王送你的。”虞仲文笑道,“一万两黄金,还有一个易州都管!怎么样?能换到军都城吗?”   赤裸裸的收买!   原来虞仲文早就投靠了武好古,今天是作为说客来劝降的。军都城堡坚固,而且还有不少支堡是建在山上的,大炮够不着。所以“真理”就不大好用,得用“妖法”了。   在得知了韩企先出镇军都城后,虞仲文马上自告奋勇,出头当说客劝降了。   劝降的条件,则是一万两黄金,外加一个易州!   当然,易州得自己去打下来,如果军费不够,还可以借高利贷! 第一千零九十八章 债奴更厉害   敌军来袭!在韩企先决定弃暗投明,献出军都城之前,可汗州城之下,一场大战却抢先展开了!   来的居然是易州曹家的兵马,而且还是曹勇义这个丧家犬带兵的。   站在可汗州州城的最高处,耶律控里古低头望着冒险翻越燕山而来的敌人,很有一点想不通。   高高竖立在城外二里外的敌军将旗上的名号,正是大宋幽州镇妫州都管曹。已经有摆在城外的韩家远拦子马去探查过了,这个“曹都管”是老熟人,易州曹家的曹勇义。   易州曹家在燕地不过是三等四等的家门——在韩家人看来,燕四家什么的是没有的!燕地名门排第一等的只有一个韩家,二等的是燕三家,平州张、易州曹、蓟州左、析津李什么的,顶天是三等。至于最近跟着武好古上来的西门、慕容两家,不过是镇州赵的家臣,四等都不是,五等六等的存在。   在燕地,门第高低也是和实力挂钩的。高门大户人多地多,什么谋士、家臣、门客、死士、部曲的都多。在侍卫亲军里面的人也多,很容易就能拉出一支兵马了。   韩家的实力当然是最大的,不仅在燕地有势力,而且还有一个文忠王府。哪怕在漷河河湾之战中被杀了不少,现在又丢了老家,实力还是远远超过曹家的。   毕竟易州曹家一样是丧家犬,连个落脚的地盘都没有。不像韩家还有可汗州,还有文忠王府下属的地盘,还有几个头下军州。   玉田韩家可是有一部分属于契丹皇族!在大辽是仅次于耶律和萧的第三姓啊!   真正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而易州曹家现在还有多少实力?居然敢冒险越燕山而来,真是昏了头。   “太师。”一个奚王府的将领,名叫萧和尚的汉子站在耶律控里古身边,对他言道,“宋军不下五千,其中有数百骑兵,咱们可要出战吗?”   燕山路招讨使萧兀纳早就下过命令:禁止野外浪战!   可是今天来的不是武好古的直属兵马,不过是易州曹家的丧家犬,难道还怕打不过?要真打不过,还混个屁,投降算了。   “出战!”耶律控里古点点头,“就在城外打一仗,挫一挫他们的锐气!”   耶律控里古的自信自有其底气。现在可汗州城内的兵力,包括奚王府兵马、文忠王府兵马和以韩家子弟为骨干的定武军兵马,只计算正兵,也有足足8000人!怎么可能打不过远道而来的5000曹家兵马?   “萧详稳。”耶律控里古说,“老夫给你7000正兵,去给曹勇义一点厉害瞧瞧。不过千万记住了,只可在可汗州城下打,见好就收,明白了吗?”   “请太师放心,下官牢记了。”   耶律控里古还是很小心的,生怕附近的燕山上有伏兵,所以只敢在城下打一场,便是败了,也能退回来坚守。   哦,败是不可能的,怎么可能败呢?绝对不可能的……   ……   “呜呜……儿郎们,俺们曹家为了今次这一战,为了在这乱世中觅一条活路,也为了给大家伙儿打出个安身立命的土地,已经豁出去了,欠了一屁股的高利贷!”   曹勇义这个时候正哭着做战前动员。真哭啊!伤心到不行了,欠了70万高利贷,说走投无路都不为过了。   而且不止他一个在那里哭,勇字一辈的曹家人个个都哭得跟泪人似的。当着一众曹家官兵的面,一边哭一边诉苦。   “俺们曹家为了让大家伙能有个出路,豁出去借债了,三分息的阎王债借了70万缗啊!”   “70万缗……7亿钱啊!”   “要是打败了,只怕要卖儿卖女了!”   “曹家没活路了,只能拼命了!”   “老夫不活了,和他们拼了!老夫今天要身先士卒,你们中有良心的,都站出来,跟老夫去打头阵,赢了人人有几百亩,输了……输了老夫第一个死!”   “老夫一大把年纪,还活个什么?拼了,拼了!”   易州曹家,世选之家啊,在燕地数得上号的大地主大恶霸,居然给高利贷逼到不得不拼命的份上了。   一帮老家伙哭着动员,个个都嚷嚷着要拼命。而且不是骗人的,是真要拼命了。这仗要是打输了,都得上南开楼去了。与其到那时候跳楼,不如现在就拼命。   赢了一州之主,死了拉倒!   老辈人拼了,一群曹家的子侄也不含糊。人人都顶盔贯甲,扛着马矟,待会儿他们要带头冲阵!   不冲怎么办?打输了欠一屁股债,以后要饭去?他们都是大爷命,哪有这个手艺?不会啊!   由奢入俭难啊!都是吃惯用惯的纨绔,现在都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了。   家里欠了七个亿(钱)的高利贷啊!这帮富二代都快急疯了,这要还不上,以后日子怎么过?   而且这帮人也有拼命的本钱。他们本来就能打,去年冬天开始,又在天津市受训,练习结阵冲锋,本事也练出来一点了。   装备也升过级了。天津马、瘊子甲、具装皮甲、棉甲罩袍,一应俱全了,马矟自是祖传的,也不需要再更新。   看到老曹小曹们人人拼命,一帮子曹氏家臣也只能硬着头皮拼命了。事到如今,谁都跑不了了。老曹家那是下了血本,输了就不活了。待会儿打起来,谁要不拼命,军法从事的时候还会手软吗?   再说了,不少曹氏家臣都跟从了几代人,早就和曹军休戚与共了。现在也不能看着曹家完蛋啊!   “万胜!万胜!万胜……”   没过多久,欢呼的声音就在战场上空回荡了,是曹家军将在欢呼!   原来阵前双方轻骑兵趁着各自主力在列阵的时候打了一场,曹家这边居然是完胜!不到50骑女真人就杀得对方的一百多骑丢盔卸甲,死伤了足足三四十人。   “什么?曹家的轻骑那么厉害?”   “太师,曹家的士气很高涨啊!”   “这怎么可能?”   城头上观战的耶律控里古和他的幕僚都有点吃惊。他们派出的轻骑兵也是韩家军的精华,怎么可能一触即溃?   而且曹家兵怎么回事儿?都丧家之犬了,士气还怎么高涨。   “太师,您看那里!曹家的子弟兵上来了……是骑兵方阵,他们要冲阵!”   韩家的一个子侄眼尖,发现了百余甲骑已经组成了方阵!   燕地各家都有一点具装甲骑,不过数量有限,一般都是腹心家臣和子侄充当。曹家这样的门第,是养不起多少甲骑的,所以基本上都是子侄。是曹家最核心的力量!   “拼命?”耶律控里古已经有点明白曹勇义想干什么了。   这厮疯了!   上来就让子侄打头阵……这就是拼命的架势了。   “快快,把咱们的甲骑也派出去!”   耶律控里古知道现在不能退缩,必须和他们拼了。   要不然曹家的气势太盛,要压死韩家的。城外不过7000打5000,韩家没有压倒性的优势。如果在气势上输了,人人惧怕,那么仗就没得打了。   所以必须得压住对方的气势!   可是之前双方轻骑兵的较量中,韩家人死伤惨重,分明就输了一场。   另外,也不知道曹勇义用了什么办法,反正今天战场上的曹兵很不对,杀气浓得都快抹不开了。   因此耶律控里古没有犹豫,第一时间就派出了300韩家的甲骑。不过他很快就后悔死了,因为300韩家的甲骑没有高利贷逼着啊!他们怎么打得过在天津特训过,而且还有七亿高利贷压着的曹家甲骑?人多一倍又怎么样?照样给冲了个稀里哗啦的。   连着输了两阵,而且都是惨败。   耶律控里古已经知道不对了。这根本不是曹家军!一定是武好古的亲兵打着曹家的旗号翻山越岭而来的。   上当了!   赶紧收兵吧!   正想要收兵,曹家步兵已经开始进攻了。   曹军步兵的打法是唐式的,步兵以队为单位组成梯形的方阵。每队的队正都是棉甲加瘊子甲加锁子甲的三层重甲,持一把加长过的长枪。交战的时候,队正就要第一个冲入敌阵,破开对方的防御。   而在每队的梯形阵最后,则是手持陌刀的押队,专门斩杀逃兵!今天,冲在最前面的十个队,都是由勇字辈的曹家人亲自充押队!   十个队,一千余名曹家甲士,喊着口号:“杀辽狗,分田地!”就气势汹汹上来了!   看到这一幕,在可汗州城下指挥作战的萧和尚连出家当真和尚的心思都有了。可是现在出家也来不及了,除了硬着头皮打下去,还能用什么出路呢?要退回城内也得先打退对手一阵啊。   可是被七亿高利贷逼着的曹家上下一心,拼了命的冲击,韩家人和奚人又怎么可能抵挡得住?   结果可汗州城下一战,7000辽兵被5000幽州军打得大败亏输,尸体一直从战场铺到了城墙跟,最后还是靠着萧和尚带着奚王府的死士殿后,才掩护着不到三千败兵,勉强退入了可汗州城。   经此一役,妫州曹家军俨然成为幽州军中的一支劲旅了! 第一千零九十九章 还是共和好啊!   “太师,下面该怎么办?”   妫州曹家疯了!打起仗来居然不要命,宗亲子弟带头冲锋,勇字辈的老爷亲自拎着陌刀在一线督战。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的老祖宗曹孟德附在曹勇义那厮身上了。   可是耶律控里古怎么也想不通,曹家人为什么那么拼命呢?武好古给了他们多少好处?他们在大辽国这边也是世受皇恩,咋就不肯为了大辽拼了性命呢?   “太师,下面该怎么办?”   站在可汗州的城头,在昨天的战斗中死里逃生的奚王府祥稳萧和尚颤抖着问耶律控里古。   昨天在城外进行的大战算是把他给打怕了,现在已经失去了再次和对手野战的勇气。可就在他和耶律控里古都下定决心,要贯彻萧兀纳“不可野战”的指示了。   可问题是,曹家人好像没兴趣攻城,而是在可汗州城外之战的次日,选择绕城而过了。   “怎么办……”耶律控里古望着数百步外,正在列阵行军的曹家兵马,皱眉想着。   怀来盆地中可不止可汗州州城一座城堡,而是星罗棋布般分散着大大小小十数座城堡。城堡的数量不少,而控力古和萧和尚手中的兵力却不太多,所以大部分城堡的驻兵都不多。而这些驻兵不多的城堡中,又有不少积蓄、储备、百姓和僧侣——修筑那么多城堡,也是为了保护韩家地盘上的百姓、僧侣和物资,以免他们被入侵的宋军掠走。   可是现在,翻越燕山而来的宋军人数虽然不多,但是战斗力却出奇的强大。打得数量超过他们几倍(总兵力)的辽军只能据守城堡,不敢出战,甚至不敢增援遭到攻击的其他城堡了。   可这样一来,那些守军较少的城堡就有可能被曹家兵马攻破。只要有一座城堡被攻破,曹勇义的兵马就会获得足够的补给,然后赖在怀来盆地中不走了。   “还是差了一招啊!”   耶律控里古摇摇头。守城这种事情,比他想象中要困难啊!不是龟缩不出就行的。在什么地方筑城,筑多少座城堡,每座城堡中要摆多少兵力,又要如何组织和武装百姓,都是一门学问,不是拍拍脑袋就能想清楚的。   而契丹人哪有这方面的经验?一百多年来他们都是拥有优势的军事强国,都是他们去进攻别人的城,根本不需要,也没有条件去研究筑城。   现在突然就强弱逆转了,一时间怎么可能学得会筑城呢?   所以昨天晚上,耶律控里古和萧和尚以及一群韩家人围着木图一番研究,才发现自家的布署根本就不靠谱。以曹家人在昨日野战中爆发出来的战斗力,要攻破几座韩家的堡垒一点不费事儿。   而堡垒一破,曹家的几千兵马可就要在怀来盆地中长住了!   “要不……”萧和尚低声说,“咱们弃了可汗州城,退到大山口城去吧。”   大山口城位于怀来盆地的两片谷地的交汇处,在一处比较开阔的山口筑了城堡。守住这里,就守住了小半个怀来盆地,同时也扼守住了通往奉圣州城永兴(奉圣州的州城在一个很偏的位置上,位于桑干河边上的一处中型山谷中,正好卡着通往大同府的要道)和归化州的大道。   “那军都城怎么办?”耶律控里古问。   军都城在可汗州城的西南。耶律控里古在那里摆了3000正兵,是可汗州中驻兵第二多的城堡。   一旦放弃可汗州城及其周围的堡垒,军都城就会成为一座孤城。   “军都城险要。”萧和尚道,“有3000兵马足够坚守,而且储备充足,守上六个月都不会匮乏的。”   那六个月后呢?   耶律控里古心想:韩家已经损失惨重了!虽然文忠王府人的损失不很大,可以玉田韩(韩家内部也分成两个大的流派,文忠府人和玉田韩)却损失惨重。如果韩企先率领的3000玉田韩的正兵再全军覆没,那玉田韩差不多就完了。   就在控里古替玉田韩一系心疼的时候,一个文忠王府的子弟突然大喊了起来:“大爹爹,西南方向上又有兵到!”   西南方向上?   耶律控里古连忙伸手接过望远筒(望远筒并不难仿造,在去年的战争中辽军也缴获了一些,所以就有了仿品送到了控里古手中),对着西南方一通搜索,果然发现了“大头冲下”的大队兵马正沿着官道浩浩荡荡的开进!   “好像是从军都城方向过来的!”控里古的声音也颤抖起来了。   军都城被攻破了?   不可能吧?那样险要的地形,还有那么多念经的高僧,就算武好古的妖法厉害,也能守个十天八天吧?   萧和尚也从亲随手中拿过望远筒开始张望,张望了一会儿突然道:“打得是黑旗!是咱们的人!”   控里古仔细一看,果然是打黑旗的。看来是韩企先放弃了军都城,来和自己会师了。   这样也好,一家人一起逃吧!文忠府在塞外还有城池牧场,还有几个头下军州,日子总能过得下去。   “来人。”想到这里耶律控里古大声命令,“点齐3000正兵,老夫要亲自出去迎接企先归来。”   ……   现在武好古的旗号是“红底黑万符”加“天下为公”旗。   用“万字符”和后世的那位小胡子是没有关系的。而是因为两个原因,一是大教化团在安西之战时使用了这个代表佛教的旗号。   二是宋朝人认为这个符号的读音和意义都是武则天所制,根据宋朝时编纂的《翻译名义集》中说:“主上(指武则天)制此文,着于天枢,音之为万,谓吉祥万德所集也。”   所以这面万符旗是可以代表武家的旗帜!   至于“天下为公”旗,则可以看成是幽州共和府的旗帜,代表的共和精神。   武好古可不是为一家一姓打天下,而是为了天下人而战,非常高大上的!   因为没有得到新的军旗,所以暂时还打着玉田韩的黑旗行军的韩企先,已经被武好古的崇高理想所感化,成为了共和制度的拥护者!不仅献出了军都城,还为自愿为共和之前驱,带着3000易州韩(韩企先接受了易州都管的封号)的儿郎,唱着《天下为公》歌,向可汗州城而来了。   唔,他可不是迫于无奈才投奔共和的,而是在深入了解到共和制的好处后,才真心投奔的。   现在武好古实行的可不是普惠制的民主共和,而是只有少数精英可以参与的精英共和。韩家投奔之后,虽然不可能像过去一样,成为凌驾于燕地诸家之上的豪门,但是却可以实实在在的掌握一州,同时还能通过元老院参与“中央”的决策。   这样的地位虽然不能和过去在辽国这边的“第三家”相比,但是在“第三家”体系中当家作主的文忠府人,不是玉田韩。而韩企先没有耶律赐姓,也不是文忠府出身,在韩家不过是二等三等的存在。   而献了军都城,领了易州都管后,他就是未来易州韩的创始之祖!而且还有共和制可以保障易州韩的利益,他还有什么理由不归顺?   就算他对大辽国还有一点忠心,在得知了昨天可汗州城外一战的结果后,忠心什么的,也都没有了。   因为共和制的优点明明白白摆在面前了。易州曹这样的家门,在投靠共和之前不算什么,现在居然那么能打了。   这说明共和制可以“解放战斗力”啊!人家本来是替契丹主子打仗,现在是替自家打仗,劲头能一样吗?能不拼命吗?   所以韩企先也没有再犹豫,马上点起人马,先一人发了三两黄金,然后再说了共和制的好处,还颁布了分田分地的规矩,最后就全军归顺了。   哦,至于能不能顺利拿下易州成为都管的问题,韩企先是一点不担心的。   因为怀来盆地是肯定归共和了,而且卡着共和府北进咽喉的军都城自己也献出来了。之后共和大军一定可以席卷归化州盆地和奉圣州的永兴县一带。而这几块地盘一丢,大辽南下的大本营鸳鸯泺和西京大同府都会受到威胁,耶律延禧根本不可能再把部队留在易州了。   所以易州是可以不战而取的!   “都管。”一个韩家子弟在韩企先身旁喊道,“可汗州城那边好像有兵马出来!”   韩企先笑道:“应该是来迎接咱们的……传令,布阵迎战!”   “什么?那是控里古大爹爹的人啊!”   韩企先笑着:“他们是文忠府人!他们是要跟着契丹人一路到死的……可咱们不一样,咱们是玉田韩,所以能投奔共和!从现在开始,幽州的江山有咱们易州韩的一份,人人都得出把力气,可知道了?”   “可是文忠府人也是自家人啊,真要打?”   “打不打,就看控里古大爹爹肯不肯走了。”韩企先道,“他要肯走,咱们就一路礼送。他要不走,咱们不打,还有曹家、虞家、左家的兵马,个个都疯了一样(都欠了高利贷,能不疯吗?)……他打得过吗?” 第一千一百章 房奴的叹息   “投,投奔共和了?你,你,不,我们韩家可是世受皇恩啊!”   耶律控里古差点就是一口老血喷出,被韩家的忤逆子孙韩企先当场气死了。   “你这忤逆子孙怎对得起列祖列宗?你不配姓韩!”   听到十几步开外,骑在马背上的老爷爷辈的控里古指责说自己不配姓韩,韩企先只是哈哈一笑:“大爹爹,孙辈这么做,才对得起祖宗啊!要不然祖宗留下来的这点家业,也就到孙辈这一代了。”   “还可以退到草原上去啊!”   “大爹爹,孙辈姓韩,不姓耶律!你们姓耶律的文忠府人,尽管北退,孙辈绝对不拦着。”韩企先笑了笑,“可是咱们这些姓韩的,在漷河河湾之战中已经流够了鲜血,对得起耶律家了。总不能一点都不给俺们活路吧?真去了草原,俺们这些人能干什么?替契丹人放羊吗?对不起了,咱们干不了这个。”   “你,你……”耶律控里古居然无话可说了。倒不是因为韩企先有多能说会道,而是跟着韩企先的3000韩家儿郎,现在都列阵而待,并无一人迷途知返。   这已经充分说明问题了!   玉田韩家,有负大辽皇恩了……   想到这里,耶律控里古也只有长叹一声,打马调头,想要离去,却被韩企先叫住。   “大爹爹慢走!”   “怎地,还想交战?”控里古回头问道。   韩企先摇摇头,“大爹爹哪里话来?俺们玉田韩和文忠府终究是近亲。只是曹家、虞家、左家的大兵还等着交战……大爹爹的文忠府人和萧祥稳的奚王府人还有多少能战的?”   “你想怎地?”控里古冷冷的问。   韩企先笑道:“并不是孙辈想怎地,还是大宋幽州军的北路都部署米元晖让孙辈给您带个口信,幽州军想要的只是可汗州、儒州、归化州和奉圣州首府所在的永兴县以及附近的历山县。只要大爹爹肯让出地盘,尽管退往塞外,幽州军并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   韩企先说的这些地盘,都是武好古必取的!不夺取的话幽州镇的安全就没有保障,而且归化州和可汗州的交界处还有“龙烟铁矿”,虽然也存在含硫量较高的问题,不过还可以通过精选好矿的办法缓解一下。   另外,只有不打造兵器,含硫稍微高一点也能凑合着用。   再加上这座铁矿附近有大量的森林,可以获取廉价的木炭,所以经济价值是很高的。必须要掌控在共和政府手中!   至于契丹人和奚人的性命,少取一点也无妨。因为草原上的阻卜,东北老林子里面的女真,都不会放过他们。   给耶律延禧多留点人手,没准他还能多扛几年,对武好古可没坏处。   “如果老夫不答应呢?”耶律控里古冷冷看着自己的孙辈韩企先。“你是不是要带头攻打可汗州城?”   韩企先摇摇头道:“大爹爹既然出了城,就再回不去了!因为曹家、左家、虞家的两万精兵,现在正往大山口城而去!大爹爹还不赶紧往大口山城而去?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其实现在马上走也来不及了!因为欠了高利贷的可不止曹勇义!还有两家债奴真等着追杀耶律控里古的兵马呢!不把他们打垮了,难道还放回去守城,给自家制造伤亡?   ……   急促的马蹄声,在河间府城内的街道上响起。负责通传紧急军情的传骑,骑在大汗淋漓的驿马之上,也不知跑了多远的路,疲倦得都直不起身子来了,只能抱着马脖子朝宣抚司衙署急奔而去。这名传骑胸前交叉帮着两块银牌,都是木牌包银,一块是宣抚司发出的,上面有八个大字“军情急务,不得入铺”。还有一块是幽州镇共和府总军机司的银牌,上面也是八个大字“大道之行,天下为公”。持有这两块令牌,就可以在幽州镇的地盘和河北路宣抚司的新驻地河间府城之间,通行无阻了。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安排,主要还是因为幽州镇和大宋朝廷之间毕竟没有撕破脸开战。既然没有撕破脸,那么就少不得要通传消息,往来书信了。特别是眼下双方还有一个共同的敌人大辽国,勉强还算是一个战壕里面的友军。   因此在米友仁的安排下,就有了这种携带两块银牌,可以往来于幽州镇、河间之间的传骑。而这些个传骑,都是归在河北宣抚司的旗下,武好古现在才没多大兴趣向迁到河间府来的陶节夫通报消息呢!   今天晚上入城的传骑,马身上还挂着十几个铃铛,跑动起来响声一片。但凡知道点军务的,听到这铃声就得赶紧让路。现在可是战时,没有什么比通传军情更要紧的事情了。谁让大宋这边喜欢让能“决胜千里”的文官去驭武呢?哪怕是陶节夫这样比较精通军务的阃帅,一般情况下也不会亲临前线,都在后方的城堡里面指挥全局的。这就更加得依靠传骑驿马努力通传了!   如果谁敢稍稍挡了传骑的去路,少不得一个阻拦军务的罪名,没有几缗酒钱奉上,就甭想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如果不幸被撞死撞残了,那就是白饶!   传骑入了城,也不曾放慢速度,依旧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奔驰,马蹄和銮铃响过,街上的百姓都跌跌撞撞的走避。   也有在街上巡逻的河间府当地的厢兵忍不住低声嘀咕:“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辽狗明明在河北西路折腾,却把个宣抚司摆到了河北东路。这河间府距离定州也有两百多里,来来往往不嫌麻烦吗?摆在真定府多好?”   一个厢军的小军官闻言咒骂道:“你个腌臜厮多个鸟话?宣抚司摆在那里也是你能论的?俺们河间府离辽狗路远,离天津府可近……要是没有宣抚司和从开封府调来的一将新军,幽州那边打过来算谁的?”   陶节夫不仅把自己的宣抚司搬到了河间府,而且还把下辖的三个开封模范新军将中的一个,也调到了河间府。如果再加上摆在清州和沧州的两个将,河北宣抚司手中最精锐的三个将,全部摆在了河北东路,而不是将要开战的河北西路。   这样的布署是针对谁的,真是瞎子都能看得出来!   不过这种事情是高层考虑的,那些在幽州镇——河间府之间跑断腿的传骑是没有资格过问的。今日入得河间府的那名传骑风也似的卷向了宣抚司的衙署。衙署外头,刁斗森严。模范新军第一将的甲士持矛守卫,听到銮铃声,见到传骑飞奔而来,便有一个小小的队正上前,一把拉住了驿马的缰绳。将那个几乎在马背上累倒的传骑搀扶了下来。   那传骑挣扎着将背上的包裹取下:“这位都头,劳您大驾,将这军情上禀宣帅。俺是奉了都承旨的军令而来!军情急切,万万不可耽误!”   带队守门的小军官听到“都承旨”的官名,哪里还敢怠慢。连忙将放着军情文牒的匣子接过,然后发足急奔而去。自然有麾下的士卒拉住那传骑:“这位兄弟,可是辛苦了!赶得那么急,是不是辽狗又打回燕地了?”   那传骑被他们扶着缓缓走动几步,活了下血脉,只是笑道:“辽狗哪里打得过幽州军?这次是枢密院都承旨和杨都知带兵北上,越过燕山,击破了三万辽狗,打进了妫州和武州(指后晋所置的武州,在妫州北,后世的宣化一带),又是一场大功啊!”   扶着那传骑的一名开封模范新军的士卒闻言就是一叹:“这才是从军报国啊!眼看就要把燕云十六州都夺回来了!再看看俺们,僵在这里不生不死的只是干熬,什么时候才能有立功的机会啊?可别到了仗打完了,还是两手空空!”   “嗨,你就别抱怨了!”又有一名模范新军的士卒接过话题,“咱们不过是个五年府兵,每个月都有开饷(开封户口的府兵有钱拿),又赶上这一趟出远门,总能捞到些赏赐。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难道还巴望着赚房子吗?现在可没机会了……”   提到房子,在场的模范新军的士卒中就有好几个唉声叹气了。叹气的都是从开封城内征来的兵,基本上都是世代干禁军的。因为几年前的军事改革,禁军不再招新人了,所以没有了端铁饭碗的机会,只好去当吃五年饷的府兵。   这可真是吃力不赚钱的差事啊!军饷没几个,却要天天在军营里呆着,一日三操,四时苦练。本事倒是练出来了,可是却没有用武之地。不过就是五年期满,复员回家。可偏偏又遇上了宋辽大战这样的好事儿!   他们这些开封子都知道上一回高太尉西征时拿房子当格赏的好事儿,都伸着脖子在盼呢!   结果盼来盼去,高太尉战死了都没轮到他们上阵!   再看看幽州军这边对辽人的战绩,辽军仿佛也没多厉害啊,连画画的米友仁和没卵子的杨都知都能攻城略地了,没理由自己不能赢啊。   可是现在大军滞留在河间、清州、沧州一带,到底在干什么呢?   难不成真的要对幽州镇动手?可是幽州军似乎比辽军厉害啊!   想到这里,这些欲当房奴而不得的开封军将,也只有一声叹息了。 第一千一百零一章 契丹大势已去?   “什么?连米元晖和杨都知都能大败契丹了?”   “这怎么可能?”   “一定是他们二人挂了个虚名,真正指挥的还是那帮机宜……”   急匆匆赶到宣抚司内厅的王禀和杨可世、杨可弼三人,听到米友仁和杨戬率部大败契丹,都是惊诧万分。   这事儿也太儿戏了!米友仁就是一文人,画画写字都没说的,打仗怎么能成?至于杨戬就更胡闹了,他就是一伺候人的宦官,不是童贯、谭稹那样的军事宦官,什么时候也能打败契丹人了?契丹人现在成什么了?人见人欺了?   陶节夫拿着米友仁亲笔写的文牒,眉头紧皱,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具体指挥的的确是军事机宜。”陶节夫道,“但是这次出战的也没有幽州军的腹心部。米元晖说,因为幽州军的府兵户和一部分骑士户刚刚分了土地,需要时间安置开垦,所以没有召集。只是让曹勇义、左企弓和虞仲武三人率领了两万五六千人马北出居庸关。”   “才那么点人?还是燕地豪强的兵马……”跟从着战死的高俅和辽人打过一仗的杨可世现在是陶节夫的总军机了,“辽人有多少啊?”   “不下三万……目前击败的数目不下三万,总数可能更多!其中斩首5000,生俘2000多人,还有5000人韩家兵马(韩企先部,包括辅兵一共5000余人)归顺了幽州军。米元晖的信上说,武州(归化州)的辽人也守不了太久了!如果辽主不发援兵,十日之内,武州城就会被攻破。”   “敌人真是契丹人?”   “大部分是契丹人。”陶节夫说,“主要是文忠府人和奚王府人……算是契丹人。”   杨可世吸了口凉气儿。   怎么回事?自家和契丹人打得时候千难万难的,换成武好古怎么就随便打打也赢了?   如果是幽州军精锐大败三万辽兵也罢了,现在不过是一群投靠的墙头草,怎么也那么厉害了?   墙头草在辽人那里混日子,投靠了武好古就肯玩命了?武好古是真命天子?不对,他好像不当天子,他要天下为公的……   “看来契丹人变弱了!”杨可弼道,“宣抚,咱们还是快些把兵马开去定州和辽人交战吧?”   也算是高俅系统出身的杨可弼,现在是模范新军第一将的正将,现在正率部驻守在河间府城内。   因为模范新军里面大部分的小武臣都是原来的房奴猛士,所以下面的“五年制府兵”也受了感染,都想着能在战场上赚房子,所以刚出征的时候士气很高。   可是杨可弼不是高俅,手里没有房产证啊!   更糟糕的是,兵强马壮的模范新军第一将连个出战的机会都没有,一路打酱油。   现在好不容易熬到辽人变弱了,是不是该出兵了呢?即便没有房子可以赚,赏金总能捞一把吧?   陶节夫思索着,“辽兵看来是久战疲敝了,要不然也不会那么容易被打得大败。”   陶大宣抚也做出了“辽兵变弱”的判断,因为米友仁没有和他说放高利贷的事儿——放高利贷可以催生战斗力这事儿也是千古奇闻了!米友仁实在不好意思说,他是读书人,世代官宦,要面子的。放高利贷的事情怎么能说出去?   所以陶节夫也想当然认为辽军一定因为连续作战加上燕地失陷所造成的影响而战力衰竭了。有这样的想法也不奇怪。因为陶节夫是真懂不少军事的,知道辽国的兵制特点是兵民合一,只有少数汉人侍卫亲军是兵民分离,其他部队包括宫分军这样的腹心,也是不支薪的部队。   这种不支薪,还要自备一部分马匹和装备的部队有点像隋唐时候的府兵,是打不了持久战的。   而这一场辽宋战争已经持续了大半年,这帮“自干辽”的士气低落,战力下降也不奇怪。况且辽国最富庶的南京道差不多丢光了,对于人心士气的打击多大,随便想想就知道了。   人心一乱,军队的战斗力就更得掉了。   不过陶节夫却不同意把三个将的开封军投入西线去打落水狗。   “辽军既然战力衰竭,那么定州、祁州和真定府北部一带也不可能坚守下去了。”陶节夫说,“让真定府、定州路和高阳关路三军步步为营,堡垒推进,慢慢收复地盘就是了。辽人力竭如此,必不会有失的。”   “那咱们……”杨可弼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感觉。   “正臣。”陶节夫对王禀道,“你带上第一将,都去沧州和那里的第二将汇合,然后北上至清池县的乾符寨和青州乾宁寨。”   乾符寨和乾宁寨分别位于宋朝直属的沧州、清州和幽州镇所辖的天津府的交汇处,说是前沿基地也不错了。   “宣帅,咱们是要……”   “宣帅,现在幽州军主力还没动呢!”   “是啊,若要开衅,是不是先破了辽兵?”   王禀、杨可世、杨可弼三个人都急了。   幽州军的核心部队,一万名具装甲骑还没动呢!现在派两个将的步兵去人家家门口吓唬谁啊?万一真打起来,一万步兵对一万具装甲骑?还不让人踏平了!   陶节夫摆摆手,“等不得了!幽州是辽人必取……辽人一旦溃败,幽州镇就会失去牵制。到时候还想进驻乾符寨和乾宁寨就更危险了!正臣,你可记住了,进驻之后,立即增筑城防,囤积粮草。还要日夜戒备,不得稍有放松。若真有渔阳鼙鼓动地而来,乾符寨和乾宁寨就要做我大宋的睢阳城!”   这可真是命苦啊!想当房奴而不得,还得去守劳什子大宋的睢阳城……唐朝的那场睢阳之战虽然挡住了安史叛军向江淮扩张的步伐,但是守城的军民最后因为粮尽力竭而全军覆没了。   而且安史叛军攻城的本事能和武好古比?武好古也许不会打野战,可人家写过《工兵论》和《火器论》,是攻城战的专家啊!统万城和燕京城都被他轻易拿下,乾符寨和乾宁寨还能守住?   ……   驻扎河间府和南皮县的两个宋军新军的将,将会进驻乾符寨和乾宁寨的消息,第一时间就传到天津市城外的节度使城堡。   “仲甫,你来的正好……”武好古正想找人商量对策,总军机马政就脚步匆匆进了白虎节堂,而且一脸喜色,于是就问:“怎地,又有捷报?”   “涿州的军报,辽兵大举收缩,刘彦宗的骑兵都放到易州城外了!”   刘彦宗是涿州观察使,涿州都管,涿郡公刘霄的长子,是幽州军的涿州兵马使。而涿州军又是幽州军西路的主力,现在和易州的辽军对峙的主力就是涿州军。   另外,涿州军和赵家的滦州军,因为底子特别雄厚(他们两家都出过幽州节度使,在辽国南京道的侍卫亲军中子弟极多),也是幽州诸州军中的强兵。   “辽人应该退了。”武好古也有点想当然了,“咱们也该出动骑兵了……两个将都召集起来吧!让五哥带其中一个将去涿州,等韩企先的兵马到达,再会攻易州。另外,刘家为攻打易州出了力,是该有点奖赏的!不过这个奖赏不能由共和府出。毕竟拿下易州的是韩家,不如就把易州的涞水县划给涿州吧。”   “那共和府要在易州拿地盘吗?”马政又问。   “拿下紫荆关就行了。”   共和府在各个自治的州郡中也不等于没有一点地盘。比如营州的榆关(山海关)、檀州的古北口、涿州的岐沟关等险要关口,都是共和府派兵驻防的。属于妫州的军都城,属于武州(归化州原名是武州)的断云岭以北的前沿地区,也都会由共和府管辖。归化州,也就是武州的铁山,根据协议,也将归属共和府直辖。现在辽国奉圣州州治所在的永兴县和附近的历山县,因为处于武州、妫州、儒州的核心,也会成为共和府的直辖地。   “仲甫。”武好古接着又将林冲刚刚送来的密报递给了马政,“这是情报房刚刚送来的,你知道了吗?”   情报房是总军机司的下属,送到武好古这里的密报,当然也会抄一份给马政了。   “已经知道了。”马政眉头微皱,“大王,看来契丹兵败之日,就是朝廷找麻烦的时候了。”   “契丹兵败之日?”武好古看着马政,“你真的以为契丹要败了?”   “大王,契丹势穷如此,还得不败?”   “不好说……”武好古摇摇头,“契丹和咱们打是没胜过,可是和朝廷打却没败过!现在陶节夫又把手上最好的三个将用来对付咱们,只怕余下的8个将的精锐对付不了契丹人呐!”   “可是契丹在河北大势已去,不可能久留了。”   “也许不是河北?”武好古想了想,“会不会是河东?”   “河东?”马政皱眉,“雁门关?也许吧……不过河东距离陕西、朔方不远,有西军和朔方军,当无大碍吧?”   “但愿如此吧!”武好古想了想,“就以总军机司的名义写个文牒,通报给朝廷的都军机司吧。让朝廷有点心事,省的找咱们的麻烦。” 第一千一百零二章 轮到童贯了   大辽西京大同府,皇宫。   “幽州军……共和……”   耶律延禧举着蜡烛,在御殿内看着新挂起来的羊皮地图。燕山西北麓那里,密密麻麻的标满了写着“共和”两字的标识。   刚刚从奉圣州的治所永兴县败逃回到大同府的萧兀纳同样举着蜡烛,弯腰站在耶律延禧身后,一脸的愁容。   他老人家有点像宋朝的那些知兵的文官,战略眼光是好的,胸中自有百万兵甲,但是真的指挥作战又不行了。在奉圣州战场上被米友仁、杨戬这俩放高利贷的大将军打得落花流水,连治所永兴县城也被曹勇义的债奴兵攻破!如果不是还心念着大辽江山,就该以身许国了!   不过在打败仗的同时,老头子还是摸清了不少幽州军的情况,知道了幽州军其实已经变成了一个古里古怪的藩镇,和大宋朝廷的关系也貌合神离。真正让大辽兵将损失惨重的,并不是宋朝的直属武装,而是这支初兴的幽州军!   此外,萧兀纳还打听到幽州军的一些特别之处。   这个幽州军仿佛不是寻常的藩镇,而是一支充满了儒家理想,以天下为公为奋斗目标的藩镇。   也就是说,“安禄山、史思明”也有文化,有思想了!   半晌之后,耶律延禧才放下手中的蜡烛,回头问萧兀纳道:“这个武好古到底想做什么?可是要扯旗造反,取宋而自代?”   “好像不是……”萧兀纳摇摇头,“武好古应该没有为帝图皇的志向。”   “就想割据幽州当个土皇帝吗?”   “仿佛也不是。”萧兀纳言道,“他若想要成就田承嗣、李怀仙的事业,就不应该搞劳什子元老院和公民制,更不应该以‘大道之行,天下为公’为口号。而且在幽州镇内部,武好古从来没有自称为节度使,而是以共和府执政的名义发布号令。”   “共和府执政?”耶律延禧摇摇头,“他就想久任幽州,不想传之子孙?”   “也未必。”萧无纳道,“他现在才三十多岁,还没有到要考虑世袭的时候。但是附属幽州的十个都管,都是世袭领有州郡的。下面的人都世袭了,他这个共和府执政不传子孙也不好吧?”   耶律延禧有点糊涂了,“那他不就是田承嗣、李怀仙之辈?”   “不是,不是。”萧兀纳道,“田承嗣、李怀仙虽是忤逆藩镇,但是其节度使之职,还是大唐朝廷册封的。而武好古现在抛弃赵家所封的节度使名号不用,而用元老院选举之共和府执政的名号,就是在贯彻天下为公,选贤与能啊,至少在大义名分上就是如此的。没有了君臣名分约束着,幽州或许真有一天会席卷天下,但绝不会是取赵宋而代之!”   萧兀纳这老头就是喜欢危言耸听,搁在后世准保是个“危机论”和“崩溃论”者。不过在历史上他的确第一个预言了生女真之乱!   现在他又是第一个预言了共和制之祸!   萧兀纳接着说:“另外,臣总觉着,这幽州兵强,或许也与此有关!”   要说还是萧兀纳的调查做得彻底,他也有这个条件,因为有不少流亡的契丹贵人在天津府拥有产业,甚至还拥有公民权,参加了不久之前举行的“幽州选贤”,也就是选举!   不过不是一人一票的民主选举,而是一场只有少数军事贵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参与的不公平的选举。   但是再不公平,终究也是选贤与能了。而能够参与选举,投下庄严一票或是很多票的人们,无疑都是幽州的统治阶级!   这样的人(自然人、法人)约有七万余人,战士超过了四万,其余都是知识分子和商人。   换句话说,现在幽州军的主力不仅是第一代的封建兵,而且还是公民兵!又有比较科学的指挥和训练,还有一个站在资本主义门槛上的天津市的工商业支持。耶律延禧的部落兵打不过人家是很正常的。   而有七万多拥有投票权的公民,谁也不能说武好古是一个独夫民贼了吧?就算是民贼,也是七万夫一起做贼了。   顺便提一句,虽然后世对于民主选举的国家的战斗力是持否定态度的。但是这种只有几万公民或者十几万公民参与的高门槛的选举,在很多时候,都比一夫独裁的政治更加优越,也更有战斗力的。   哪怕即将崛起的女真人的帝国,在初兴的时候也不是一夫独裁的,他们还保留着大量部落时代遗留的军事民主制。阿骨打的继承人,金太宗完颜晟还因为违反了阿骨打与群臣的誓约,偷了国库里面的钱买了点好吃好喝的,被群臣打了屁股。   相比之下,被他麾下的金兵追得跑到海上去的赵构倒是圣心独裁,大权尽揽!   当然了,如果遇上几百年才出一个的天才来独裁,又另当别论了。不过耶律延禧并不是这样的天才,赵佶倒是足够天才,不过他的天才不在政治上……   “看不懂,看不懂啊!”听完了萧兀纳的解释,耶律延禧摇摇头,心事重重地吐口气,“这么一个乱臣贼子,赵佶怎么就容得下?就不怕让这个劳什子共和制夺了天下?”   “怎么可能不怕?”萧兀纳道,“只是顾不过来罢了。如果南北两朝议和了,说不定就能联手对付幽州了!”   “议和?”耶律延禧回头看了眼萧兀纳,“怎么可能议和?朕和赵佶谁能放弃幽州之地?”   “陛下,可是幽州之地并不在您和赵佶手中啊!”萧兀纳提醒道,“弃与不弃,只是一个名义。和幽州共和制这个大敌相比,区区虚名根本不算什么!”   耶律延禧沉默着。   过了一会儿才问:“不取河东了?”   “河东当然得取!”萧兀纳道,“没有河东,咱们就没有和宋国议和的筹码。”   “还是用河东换幽州?”   “不可。”萧兀纳道,“幽州兵强,而且即将全据燕山之险,不是朝廷兵力可取的。朝廷兵马都是自备马匹兵器,自筹草谷的。如果不能有所斩获,将士们就会穷困潦倒,无力再服兵役。所以换取幽州是不可能的,幽州必须合南北两朝之力才能打败!不过还可以以河东换取河西、朔方。”   自干辽打仗也是自负盈亏的买卖,打得着草谷才能维持。而幽州军在取得燕山北麓,收复易州和紫荆关险要后,就封闭了辽军入境劫掠的路线。以幽州军的战斗力,根本不会给辽军一点机会。   所以反攻幽州肯定会变成一桩赔本买卖!辽国的那些自干辽怎么赔得起?只要再打几场败仗,他们不被打死也破产穷死了。   至于要契丹朝廷发饷给下面的自干辽,那也得有钱可发啊!现在不仅岁币没有了着落,连燕地这个钱袋都没了。耶律延禧上哪儿找钱去发?   “以河东换河西、朔方,虽然有点亏,但是总比没有的好……”耶律延禧想了想,“只是得先取了河东才有可能啊!”   “陛下放心,河东易取!”   “易取?”   “陛下难道没有发现,自开战以来,我大辽天兵遇上宋国朝廷的官军,还没有败过,连南朝第一名帅高俅都给打死了。”   萧兀纳顿了顿,又道:“可与此同时,我们遇到幽州军也是每战皆北啊!所以河东之战,陛下一定会大获全胜的!”   “只要河东能胜了,什么都好说……”耶律延禧点了点头,似乎下定了决心,“明日朕的御营就向南而进,迫近雁门关!”   ……   象征大辽皇帝的日月神纛出现在雁门关外的奏报,和幽州军总军机司关于辽军可能移兵河东的分析报告,几乎前后脚抵达了大宋的首善之都开封府。   再结合之前河北、幽州方面战事进展都颇为顺利的情况,都军机司也做出判断,认为辽军主力极有可能已经移兵西线,下一步很可能会进犯兵力相对空虚的河东、朔方。   “河东奏报和幽州军报,都言及辽军将攻打雁门关,诸卿如何以为?河东宣抚王旉自言不通军务,难当大任,朝中有谁可以出镇河东路?”   崇政殿中,赵佶正在愁眉苦脸的发问。   河北的局势刚刚有了点起色,河东又传来了警报,虽然河东有雁门险要可依,但是却没有大将和强兵守御,刚刚走马上任没多久的王旉可没陶节夫那么信心满满,直接未战先怯,自请调任了。   蔡京和何执中两位宰相互相对视了一眼,都有点头皮发麻。王旉这个级别的大臣搞不定河东,那就该让宰执枢密一级的重臣出马了!可是朝中的这几位,谁有把握在河东战场上打败耶律延禧率领的契丹主力?   “陛下。”知枢密院事郑居中出班奏道,“现任西北四路宣抚使童贯久历军务,熟知战阵,可以出镇河东路。”   赵佶闻言轻轻点头,“童贯出镇河东路,西北四路宣抚使由何人出任?”   “河西路经略安抚使章援可以出任西北宣抚。”郑居中道,“朝廷也可以趁机另派重臣出镇河西路。” 第一千一百零三章 死神来了   郑居中的这一手也是够巧妙的,利用河东告急的机会,将原本的大宋西北三帅臣中的童贯调走,加上之前高俅已经战死,这样西北三帅就只剩下一个章援,应该是孤掌难鸣了。   然后朝廷再用明升暗降的办法,将章援提升为西北宣抚,从凉州调往灵州。这样河西经略安抚使就出缺了,朝廷就能派遣一位重臣出镇河西,将半独立的河西路抓得牢一点,免得河西变成第二个幽州!   “谁可以出镇河西?”赵佶的语气还有点犹豫。   童贯早些时候给赵佶上过密奏,详细介绍了河西路的特殊情况。河西路是由官府、书院、寺庙、道观、城主等五大领主和骑士户、府兵户两级小封建主共同统治的。   全路八十万顷土地中,用于维持河西路的路、州、县三级官衙,和一支小小的河西军(常备军)运行的官田还不到十万顷,受各级官府直接控制的人口不到五万户。而西北大教化团在河西路拥有的各大书院(河西的佛教寺庙和道观现在已经脱离了大教化团,大教化团麾下只剩下了天理书院)所控制的人口和土地比河西官府多了至少两倍!而且河西路大部分骑士和府兵,都是各地书院和城主的封臣,并不从属于河西官府。   另外,西北大教化团在安西、北庭两地还拥有数十所天理书院,控制着数万军民户和不计其数的土地,拥有数以千计的骑士和上万府兵。   所以河西路真正的统治者是大教化团的大教谕,而不是朝廷委任的经略安抚使。不过这两个职务在章援身上合二为一,他既是大教谕,又是经略安抚使,而且还是秦王川城的城主。   城主一开始是用来忽悠没有追随赵乾顺兄弟西迁的部落首领和土著豪强的名号。后来河西军和大教化团的高层人物纷纷将家眷宗亲迁入,聚族而居,构筑城堡,割占土地,也就成了新的城主。   而章援也从福建老家迁来了一批比较贫苦的远房章氏宗亲,又利用职权占据了秦王川作为自己的私城。   这样一个复杂的局面,除了章援之外,还有他人可以驾驭操控吗?   蔡京这时出班奏道:“陛下,侍卫亲军马军都虞侯刘法世为西军之将,又长期征战边塞,屡立奇功,应该可以震慑河西群豪。另外,还可以以契丹可能侵犯河西为名,令刘法带一将西军入驻河西路。”   现在河西路已经有一将西军了,再入驻一将就有两将西军驻扎在了河西地盘上。此外,早先还有三个将的西军已经调往河北战场效命了。   也就是说,六个将的陕西新军现在只剩下一个将还驻留在陕西了。   不过陕西新军还有个“后备役”制度,如果有必要的话,可以动员出两三倍的兵力。   但是进行这样的动员是需要时间的,动员出来的后备府兵年纪比较大,不如常备的六将新军好用。而且西军的骑士没有后备府兵那么多,不可能给每个后备兵组成的将配足骑兵。   所以大宋朝廷并没有马上下达动员西军的命令,只是下诏询问童贯,是否要调集后备的西军府兵入援河东路?   ……   灵州,西北宣抚司衙门。   在童贯的白虎节堂内,两人默默对视着。其中一人是刚刚接到诏令调任河东的童贯,另外一人则是从凉州赶来准备接任西北宣抚的章援。   两个人也不忙着办理交接事宜,只是守在节堂里面,拿着诏书,翻来覆去的仔细看,看完了以后都是一声长叹。   “道夫,不能去啊!”章援将手中朝廷发给童贯的制书撂在案几上,摇摇头道,“河东新军徒有其表,陕西有只剩下一将新军,根本不可能再调出了,调集后备军也不是一蹴而就的。朔方虽然有四将兵马,可是需要守御的边境线太长了,有无甚险要,而且还有朔方马场需要保护。薛文黼(替代童贯出镇朔方)一定不会同意调兵的,你若去了河东,就是个光杆宣抚,比钟弱翁、高师严都不如啊!”   听到章援提及了钟傅和高俅,童贯就是一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步了钟傅、高俅的后尘,战死沙场了!   “不去不行啊!”童贯吐了口气,看着章援道,“致平,咱家是个内侍,和你,和武崇道,和高师严是不一样的。咱家不能有丝毫违抗圣命,要不然就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童贯没有势力的!宋朝不比唐朝,对宦官的歧视深入人心。   别看他在西北主军多年,带过的兵马有几十万,可是没有任何一支兵马是所谓的童家军。   割在他下身的那一刀不仅断了子孙根,也绝了他称霸一方的可能性。就是他自己,主军朔方的时候,也不敢有丝毫不臣的举动,一条条的红线,他都是小心翼翼遵守着的。   章援在河西,武好古在燕地的所作所为,在童贯看来简直就是无法无天。他不敢,也不可能这么做。   所以直到现在,童贯手下虽然也有不少幕僚,也养了一些亲兵护卫。但是这些人不过是童家班的临时工,没有用土地或者信仰作为纽带,建立起紧密团结的关系,更不用说用什么“天下为公”,什么“元老院选举”,把大家变成拥有共同事业的同志加公民了。   当然,童贯也不可能是什么豪门大族出身,也不可能如一般西军将门,以宗族血缘为纽带建立起军官团了。   因此他这个四大名帅之一,只得两手空空的去河东上任!   就算能带几个幕僚,面对烂成渣的河东军,能有啥用?河东军中的将门势力,也是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的。   “要不。”章援想了想,“要不你向官家要点钱,有几百万就行了……我帮你在河西雇兵!多了不敢保证,5000西凉骑兵肯定能有的!”   河西路登记在册的耕地、牧地有8000多万亩!虽然不怎么肥沃,交通也不方便,都是些苦哈哈的地盘,一年到头也忙不出几个钱,但是地方很大,可以安置许多骑士户和府兵户。   而且赵乾顺、赵保忠两兄弟带着河西的刺头去天竺发财了,留给章援一片净土,随便他安排。所以养了许多的骑士户、府兵户。不仅有正宗的河西汉人,还有党项、回鹘、草头鞑靼、吐蕃,甚至还有阻卜人!大都归在天理书院下面,分了土地,为天理而战吧!   具装甲骑是装备不起的,不过只有前掩心和头盔的“西凉骑兵”的装备还能凑起来。   只要有个几百万,佣兵大大的有啊,硬仗不一定能行,烧杀抢掠什么的,都是很拿手的!   “几百万官家应该会给的。”童贯想了想,“可是致平,你现在不是河西安抚了,还能号令河西吗?”   “怎么不能?”章援嗤的一笑,“我是宣抚,宣抚比安抚大!我是进士出身的文官,他刘法一介武夫!家父是辅佐几朝的宰相,他刘法不过是个将种!他敢不听我的?而且,河西安抚可以交出去,西北大教化团是不可能交出去的!他刘法也不说不清楚什么是天理吧?”   原来章援也是个新品种的诸侯,有那么一点教团领袖的意思,算是宗教诸侯。   现在河西、安西、北庭三地,所有的天理书院都拥有土地、骑士、府兵、民户,而大教化团则是这些天理书院的上级。   面对怎么一个宗教诸侯,刘法只能选择合作,根本不敢与之对抗。   ……   “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在完颜宗翰、完颜希尹的耳边响起!把他们和身边跟着的一群生女真敢达吓了个好歹,全都侧转过身,眼珠子瞪得老大,看着边上的炮兵阵地上,12门3000斤的“真理”在怒吼。   这是他们有生以来第一次见识炮轰!因为之前的作战比较顺利,没有用到大炮,一帮欠了高利贷的军阀就把契丹人、奚人一路好赶,打下了大半个南奉圣州的地盘。直到今天,米友仁和杨戬率领的大军才在归化州的文德城遇到了比较顽强的抵抗。   守城的是败仗吃的都快懵了的耶律控里古,从可汗州开始,他就被人揍得一路逃窜,已经不是“屡北屡战”了,而是“屡北屡逃”,都快成丧家之犬了。   在逃到了大辽在燕山北麓最后一个重要据点文德城时,终于盼到了援兵,还是文忠府人,有五千多人,还带着不少粮草和箭镞。足够打一场持久的守城战了,所以就轮到罗冈率领的炮兵出马了。   现在“真理”的数量比去年多了不少,光是陆军就有了12门3000斤炮,全都拉到文德城下了。   另外,章之凤还挑选了一批精锐甲士“护炮”,百余个女真“敢达”,全都入选,披着三层重甲来保护大炮,哦,应该是来近距离接触真理了!   “万胜!”   “打中了……”   欢呼声随即响起,一群生女真敢达连忙转头看去,只看见文德城低矮单薄的土墙上,赫然出现了一个坍塌的豁口! 第一千一百零四章 大宋的女真   城墙塌了?   怎么可能!?   那么厉害……   这是妖法,不对,不是妖法,是天理啊!   原来阿骨打是对的,天理果然无敌啊!以后一定要信天理!不能再怀疑了……   完颜宗翰这回算是心服口服了。刚刚从昌平出发的时候,他还觉得幽州军没有什么了不起。那些附庸兵将看着都挺弱的,比萧海里的契丹强不到哪儿去。   结果到了可汗州城下,他才知道幽州军里面没有孬种!曹勇义的兵马看着不咋地,可打起来是真拼命啊!虽然比生女真的勇士还是差了不少,可他们汉人人多啊!光是幽州镇的地盘上就有几百万人口。要都和曹家兵马一样,生女真就是满了万,也禁不住他们这样拼命的。   所以完颜宗翰就彻底打消了入侵幽州的念头。不过他也不认为幽州镇比生女真强大,直到今天,见识到了真理的怒吼,才知道天高地厚。   那么坚固的城墙,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给崩塌了!   生女真勇士披上再多的铠甲,都不如城墙厚重吧?一个“真理”砸下来,还不得死上几个?   当然了,如果幽州军光有“真理”,完颜宗翰也不害怕的。可人家步兵有长枪阵,骑兵有具装方阵,水面上还有什么舰队,还有什么会修一夜城的工兵。是多兵种协同配合着打!   生女真只有能披重甲的壮士和能冲击、能射箭的铁骑兵,就算个个神勇,也很难取胜吧?   不过幽州军如此凶狠,大辽算是完蛋了!完颜宗翰盘算着,等自己回了按出虎水,就支持阿骨打,马上打出反旗,站到大宋一边,不如就向大宋称臣吧!   完颜宗翰居然想要向大宋称臣……武好古如果知道了他的心思,大约也要哭笑不得了。   以后还有没有大金国?阿骨打不会变成大宋辽东节度使,安东大都护,金国王什么的吧?   真要这样,赵佶不又白捡了个便宜?   “万胜!万胜……”   “轰轰轰!”   欢呼声,炮击声仍然交替响起,直到炮管发烫,才渐渐的停了下来。这个时候,文德县城城南的一大段城墙已经是弹痕累累,在靠近城门的地方还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豁口。那一带上半截的城墙都没有了,夯土坍塌下来垒成了斜坡。不需要什么攻城器械,人都可以攀爬上去了。   “咚咚咚……”   “共和军,前进!”   鼓声和军官们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在幽州军的阵地各处响起。终于度过了债务危机的曹家、左家、虞家的兵将们,这个时候也开始从心底里面认可幽州共和政府了。跟着共和政府,是真能打胜仗啊。所以他们也开始自称“共和军”了!   第一波攻击的部队开始滚动着向前了,清一色的甲士,都是皮甲加棉甲。他们扛着门板和木梯,大声呐喊着向前。从他们的出发阵地到文德县城城墙的破口,不过两百步的距离,中间还隔着一道壕沟。而且战场上到处弥漫着大炮开火造成的硝烟,正好掩护攻击的步兵。   他们的任务就是用门板大小的木板和木梯子,还有他们自己的身体,在壕沟上搭起几十座简易的桥梁。   完成架桥后,还有一部分官兵会冲到城墙豁口的下方,架上梯子。为后续进攻的部队,打开通道!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的炮轰把文德县城城头的契丹人都吓跑了,反正在第一波攻击的“共和军”架桥的时候,城墙上连一支箭镞都没有射出来。   就在第一波“共和军”官兵冲入壕沟的时候,第二波官兵也发出了大声呐喊,开始投入攻击了。这是上千人的铁甲兵,组成了堂皇的阵容。在阵型前方,清一色都是陌刀手!在军官的带领下,便步前进。他们需要做的,就是保持队形,踩着架在前军肩膀上的简易桥梁通过壕沟,然后攀爬上缓坡,同反应过来的契丹人展开肉搏!   “这是炮步结合的战法!步兵在炮兵轰击结束后,马上投入进攻,利用硝烟做掩护……”   这个时候,在“共和军”的炮兵阵地上,一个刚刚从骑士学院工兵科(炮兵科才成立,还没有毕业生)毕业的军官,正在向一群会杀人的“小学生”讲解最新的战术。   在后世看来很自然的战术,在这个时代都是很新奇的办法。炮兵和步兵,炮兵和骑兵的配合,还刚刚起步,才发挥了那么一丁点的威力。   不过仅仅是这一丁点的发挥,也决定了辽国在燕山北麓最后一个重要据点的丧失!   大宋大观四年三月十八日,被耶律控里古寄予厚望的文德城之战,再一次打出了让他绝望的战果。仅仅半个时辰,单薄城墙就被敌人的大炮轰塌。而在炮击中被吓破胆的辽兵,根本没有组织起像样的抵抗,就纷纷弃城而逃,通过了后世名为张家口,这个时代却没有什么名称的山地,狼狈而走了。   ……   “熙河路第一将已经抵达保塞城,今夜之前,当能将营寨修好。”   “麟府路的骑兵已经在深州安平县境内渡过了滹沱河,并没有发现任何辽狗的守军。根据折节帅的命令,麟府骑兵将会突进到木刀沟南岸。”   “陶宣帅,真定府路急报,相州军在滋水北岸遭遇大队辽军,其兵力在万人上下,相州军不敌,已经退回滋水南岸。”   “幽州军的军报,十八日中午,武州州治文德城光复!武州全境当在数日之内,重回华夏天下!”   自从妫州(可汗州)之战的军报送到河间府的河北宣抚司衙署中,河北宣抚司下属诸军的反攻就开始了。前线的战报,被银牌传骑流水似的带回了河间府。不过陶节夫的宣抚司衙署中,倒是乱中有序。在公厅中进进出出的将校、机宜、官员,虽然脚步匆匆,却没有一丝慌乱。   围在厅中木图旁边的陶节夫、谭稹(他现在又回炉当了监军)、杨可世,以及几名军事机宜,皆聚精会神,听着军报,看着一名军机将一面面不同花色的小旗,插在木图之上。   陶节夫背着手,低头看着木图:“真定府路怎么回事?怎么会在滋水北岸和辽人遭遇?派人去问清楚了。”   杨可世忙不迭的躬身回话:“禀宣帅,末将已经派人去问了。不过担心辽人可能会在真定府路方向上有所行动。”   “怎么可能?”陶节夫摇摇头,“武好古都快打到鸳鸯泺了!辽人在真定府路还折腾什么?再说了,河东不是报告说在雁门关外发现了辽主的日月神纛?辽主都移兵了,辽人还能在真定府路玩出什么花样?”   “也许会在真定府路发起佯攻,配合辽主的大军攻打雁门关吧?”谭稹低声提醒。   “佯攻?”陶节夫想了想,“为什么不是决战?如果韩家的相州军再惨败一场,那么河东的右翼就真的危险了。”   “宣帅。”杨可世问,“要不要调一将新军赴援?”   “从哪儿调?”陶节夫反问。   “从清州……”   陶节夫白了杨可世一眼,吓得杨可世一哆嗦,不敢再发声了。   “传令给韩团练,务必坚守滋水一线。”陶节夫道,“守住滋水,就给相州团练记一大功!”   “喏!”   厅中自有军机大声应答,将陶节夫的军令通过传骑驿马,一路送往300多里外的河间府。   但是谁都不会想到,刚刚发生的滋水之战,不过是辽军的一次大规模军事行动的序幕!   ……   滋水北岸,天色渐渐的亮了起来,萧干策马,只是和几个奚王府的将领站在高处,在他们前面,百余名奚人战士散布在河北岸各处,只是据鞍向着还飘动着晨雾的滋水河南岸看去。   就在前天,萧干指挥的一万名奚王府步兵,和韩肖胄麾下的大将武宋率领的五千步兵就在眼前这片河滩上血战一场。   结果居然是难分胜负,最后相州步兵在夜色掩护下通过浮桥撤出了战斗。   通过这场较量,萧干是愈发觉得大辽国前景黯淡了。   因为宋军的战术非常难缠!他们不仅会结阵而战,而且还会在战场上用沙袋筑垒,掩护自己。一旦沙袋垒成胸墙,再配合他们的强弩和长枪,就是牢不可破的坚阵了。   就算能破,也没有多大的意思。难不成要萧干用5000奚人的性命去换5000汉人的性命?奚人才多少?换得起吗?   不过萧干也不是没有发现对手的破绽。对手的破绽就是一个字“慢”,行军慢,布阵慢,修个营头也慢腾腾的。   所以对付宋军的“慢”,最正确的应该就是“快”了,以快打慢,当是战无不胜。   当然,“快”并不意味着“轻”,更不意味着“弱”。而是要“快”、“重”、“强”结合。   也不需要一味求快,只需要比龟速行动的宋军快一点就行了。他们一天30里,自家一天50里,这就足够了。足够绕开宋军的乌龟阵,向河东方向突进了! 第一千一百零五章 萧干的目标   滋水北岸,大队大队的奚人步兵骑兵,已经离开了临时的宿营地,浩浩荡荡开来,开始在萧干等人背后列出严阵。   河岸边上的奚人骑士也策马来回奔跑,还发出一阵阵略带凄厉的急促呼哨声。有的战马还催策得踏入了河水当中,渐起水花,发出密集的踏水声音。滋水对岸,同样传来了声响,同样有马踏水花和呼哨的声音。这是岳和率领的相州骑兵在沿河探查警戒时发出的声响。   屡北屡战的相州军现在越来越像一支精兵了,不仅堡垒战术日益成熟,而且还在吸收了一部分高俅残部后获得了野外阵战的能力,连骑兵的水平也上来了。   披着半身瘊子甲的岳和,现在就带着几十个勉强能在飞奔的马背上开弓射箭的相州小恶霸,在滋河南岸巡逻。大约半个时辰前,他们发现了被浓雾遮蔽滋河对岸有兵马调度时发出的响动。便一面派人向附近营地中的相州军预警,一面驱马在滋水南岸奔跑,制造响动,好让对方误以为滋河南岸也有兵马布阵。这样辽人就不敢在雾散之前涉渡滋水,附近的相州军也可以有时间从容布署。   晨雾这个时候已经淡了一些,在滋水北岸,就看见雾中突然冒出了数十骑辽人的骑兵!   这些骑兵,毫无疑问是辽军中的远拦子马。岳和可没少吃他们的苦头。这些辽人骑兵的精华走的是草原骑兵轻盈的路线,只有一身单薄的皮甲护体,打不了肉搏。胯下的战马,鬃毛又长又乱,一看就知道不是那种需要精心照顾的马厩战马,而是放养在大草原上的草原马。不过比起寻常的草原马,它们则显得神骏异常,显然是百中取一的好马。每个辽人远拦子马手中都挎着顽羊角弓,马鞍两侧,都挂着五六个箭袋,用于近战的武器只有一口弧形的佩刀。不过他们极少与敌人近战,都是又准又狠的骑射功夫去解决对手。   在和武好古的精锐骑兵较量了几个月后,他们的战术也有了进步,不大用弓箭射人(武好古的轻骑兵也有半副瘊子甲),而是首先射杀对方的高头大马。所以岳和也跟着倒了霉,这几天已经没了两匹好马!那可都是他的私产啊!而且自打“败家转运”纪忆卸任河北都转运使后,相州军的手头就越来越紧了,在战斗中失去马匹的骑兵也拿不到几个钱的补贴了。   虽然不舍得损失战马,但是该进行的交战还是得进行啊!   河岸两侧,双方的精锐骑兵正撞了一个对面,个个都已经张弓持弩。过了一会儿,晨雾差不多散尽了,如果岳和等人避战而走,辽人的远拦子马就能探查滋河的深浅,寻找到可以涉渡的浅滩了。   这条滋河并不是什么水流丰沛的大河,水浅的地方可不少,是很容易涉渡的。现在相州军还没有完成在滋水沿线构筑堡垒,一旦辽军渡河,滋水防线也就被突破了。   滋水一破,真定府城就会暴露在辽军兵锋之下!   到时候韩肖胄就得在他不熟悉的野战和死守堡垒之间做出抉择了。现在韩肖胄手中只有三个将的相州军和两个将的真定府路新军,后者的战斗力很成问题,而前者也是累败之兵。野战实在没有把握,而守城的话,区区五个将能守几座城?   双方轻骑兵之间的较量,就以几乎同时对射出的一轮箭雨为开始了。羽箭破空之声嗖嗖大作,岳和的部下沿着河岸散开,列出了好长的正面。因为隔着河面,双方只是远远的抛射羽箭,对披甲的骑士并没有太大的杀伤力。不过岳和手下的骑兵之中,还有人装备着天津弩,可以在较远的距离进行精确射击,只是在多次兵败后,天津弩丢失了不少,又没有补充,所以做不到人手一弩,大约只有百分之十的人还有弩可以用。剩下的都只有最普通的软弓可用。   骑兵使用的弓和步兵不一样,没有办法装备太长的弓,只有装备较短的反曲弓,也就是骑弓。但是他们又没有钱可以给自己装备角弓,水牛角弓不仅贵,而且制作时间很长,根本不可能给相州的小恶霸们装备。可是辽人的远拦子马却是人手一张顽羊角弓!草原的霸主再怎么没落,也不会到了连羊角都凑不齐的地步。   虽然顽羊角弓不如水牛角弓,但是比起竹木压层的软弓还是强多了。而且马背射箭的技术上,岳和他们也比不过辽人的远拦子马。因为距离稍远,岳和他们只能定射(就是停住战马),而对方却依旧可以一边来回奔跑一边抛射羽箭,而且准头也不差。   射击移动目标当然比射击固定目标要困难多了,所以这场由骑弓之间的较量很快分出了胜负。随着战马中箭吃痛后的惨叫声此起彼伏的响起,岳和的骑兵终于支撑不住,只得向后撤退。   不过他们也没有退得太远,而是退了二三十步。就在河岸边上重新拉出了阵列。   辽人的远拦子马则趁机开始寻找适合渡河的地点,无非就是看水流迟滞沉缓之处。远拦子在带队的军官连声呼喝下,开始分出几队,策马踏入河中,身形都潜藏在马颈后面,以躲避对方的箭镞,然后朝对岸直直的冲了过去!   岳和则连忙分派自己的手下,也分成几股,去相应的位置射箭拦截!数十张弓弦不断从满变缺,迎头泼出去一波波的箭雨。冒险渡河的远拦子马很快有人中箭,被射得人仰马翻。不过剩下的战士还在继续前进!   萧干看着自家的骑士一个个中箭落入水中,溅起大团队水花,脸上却没有一丝表情,只是看着更多的骑兵冲入滋水,努力向对岸前进。哦,跟着探路的远拦子马下水的并不是真正的骑兵,而是骑马步兵!   远拦子马的任务是探路,这些骑马的奚人步兵则是用来抢滩的。只要赶在宋人的大队抵达前,抢下滋水南岸。萧干就有把握住滋水以南再次击败韩肖胄的相州军。   只要把相州军逼退回真定府城,萧干就能展开下一轮的军事行动,绕过真定府城,突击井陉关险要了!   此时此刻,距离正在发生交战的滋水沿岸约十里开外。一座修建的和城堡差不多的坚固营寨内,大队的步兵已经整装待发,可是却待发而不发。   因为中军帐中,正在发生着一场争论。争论发生在韩肖胄和周云清、武松之间。   周云清就是那个周同的儿子,周飞燕的哥哥,在界河商市初立的时候曾经跟过武好古。后来因为妹妹成了赵佶的人,也跟着腾达,当了带御器械,再后来又当了模范新军的都教头和开封步兵学堂的总教头。不久之前被赵佶派到相州军中,当了总军机。   武松则是在高俅所部覆灭时,带着一批人突围投靠到相州的,马上得到了韩肖胄的重用,先做了正将,在几天的滋水之战后,又因为败而不溃,被提升为了真定路兵马都虞侯(奏表还在路上,正式的任命没有下达)。   在辽军企图渡过滋水的消息传来后,韩肖胄和周云清、武松三人就因为是战是走的问题开始争论了。   而引发争论的,则是两道互相矛盾的命令。一道是陶节夫的命令,让守住滋水。一道是赵佶在滋水北岸战后,通过都军机司下达给相州军的命令,要求相州军坚决避免野战。   可是现在,要守住滋水就必须野战!要避免野战,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辽人渡河了。   而现在预备渡过滋水的辽军,又拥有很强的步战能力,如果相州军惨败,他们搞不好会借机强攻真定府城。   所以韩肖胄和周云清都主张避战,只有武松想集中三个将的相州军,再和对手打一仗——无论胜败,都可以通过消耗辽人的实力,达成挫败其意图的目标。   “团练,辽狗渡河了,渡河了!”   三人的争论还没个结果,一名韩肖胄的亲信小校,突然跑了来,在帐外大呼小叫。   “辽狗来了?有多少?”   韩肖胄闻声忙将人招进帐来。   那小校声音小了点:“……团练,岳部将遣人来报,约有万余辽人马队已经渡过滋水,正在滋水南岸背水列阵。”   韩肖胄脸板了起来,沉声道:“背水列阵可是求决战了!我军新败,士气低落,不可以再勉强交战了。吩咐各部,固守营垒!另外,放火箭号令,将所有的游骑硬探都收回大寨。”   韩肖胄其实早就拿定了主意!   相州军必须要保存实力了,因为新任的河北都转运使没有纪忆那么大方,不会源源不断的提供天津造的兵器补充相州军。所以相州军只能精打细算过日子,能不决战就不决战了。   至于南下的辽人……三军尾随即可,只要咬住他们的尾巴,不让他们放开手脚攻打真定府,就没有什么大问题了。 第一千一百零六章 处处漏风怎么办?   由于开封府城和前线的路途遥遥,最新送抵京城的军情,总是要延后几日的。   所以在萧干所部突破滋水防线,逼近真定府的军报送到赵佶手中时,已经是三天以后了。对于一人双马甚至数马的辽军而言,三天走出几百里都是有可能的!   更糟糕的是,由于折可适指挥的定州路军依照陶节夫和朝廷的命令(有时候互相矛盾,有时候则是一致的),早就渡过滹沱河北上,现在说不定都已经过了木刀沟,开始向祁州首府蒲阴逼近了。而真定府方向的部队,要么跟着韩肖胄在滋水沿线活动,要么分驻几个要点,根本没有兵力在滹沱河沿岸布防。   也就是说,一旦这股辽军甩开了韩肖胄的“龟速团练”,他们就能从容渡过滹沱河。   而河北宋军在滹沱河以南的兵力非常空虚,只有大名府和相州还有点人马。   这股辽军,说不定又能大摇大摆冲到黄河岸边了!   “辽兵不来,你们都说固若金汤,辽兵一来,却是处处漏风,一点都不固!”   坐在崇政殿上的赵佶真的有点怒了。武好古那边杀辽人,抢地盘都跟玩似的。连米友仁和杨戬都能攻城略地了!   可是自己这边,名将如云,精兵如海,还有那么多足智多谋的大臣,怎么就堵不住辽兵呢?武好古那边都快把整个燕地收复了,后路都快断绝的辽兵,居然还能突破滋水防线。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面对赵佶的发问,崇政殿中的大臣们都面面相觑。因为他们也想不通辽人到底在折腾啥?明明应该去找武好古拼命,却偏偏丢下燕地不管,一个劲儿在河北折腾。   你们这帮傻子是要围魏救赵吗?可是武好古这厮狼子野心,恐怕巴不得契丹人打破开封府,他好顺天应人在天津府登基吧?   “陛下。”过了不知道多久,还是苏辙的儿子苏迟说话了,“臣以为契丹人在河北只是虚晃一枪。如今燕地就快尽入大宋了,只剩易州一地还在辽人手中。但是易州的辽军肯定坚持不了太久的。一旦易州被幽州军夺取,辽兵后路就差不多断绝(飞狐四径中只剩下一条唐河道可以走,但也受到了严重的威胁)了!所以辽兵在河北折腾,只是为了吸引河东的兵力东进,方便辽主攻克雁门关。”   “可是辽人打雁门关又有何用处?”赵佶反问。   “陛下。”苏迟想了想,“也许辽人想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吧。”   “他们想取河东?”赵佶一愣,顿时就急了,“他们还真以为朕的大宋好欺负吗?童贯呢?他可到了太原府了?”   童贯履新,照例应该先上京面圣,然后再去太原赴任。但是现在战事紧急,所以就事急从权,让他直接从灵州赶赴太原了。   知枢密院事郑居中奏道:“童贯日前上奏,想要在西北募集一支骑兵,带着他们去河东赴任。陛下当时就诏准其请,还为童贯所募之骑兵赐名常胜军,又着令陕西、西北两路漕臣拨款配合。所以童贯现在应该还没有启程……”   “叫他赶紧启程,限十日之内抵达太原府!”赵佶真的急了。   这些日子,他可没少翻看宫里面留下的兵书,已经知道自古以来,天下劲兵就在幽州、并州和关陇三地。   现在幽州归了武好古,并州也就是河东再有什么闪失,说不定也会被武好古所取。   到时候天下劲兵,武有其二!大宋会不会变成武周,那可就真的不好说了。   “陛下。”苏迟闻言马上奏道,“灵州距离太远不下1300里,而且道路崎岖难行,童贯很难在十日内赶到。”   “那,那太原怎么办?”赵佶厉声问。   “陛下,臣倒有一计,可以缓解河东危局。”   “快说!”   “陛下可以加封武好古为安东大都护。”   “安东大都护?”赵佶一怔,“具体管什么地方?”   “管辽国的中京道、东京道和辽属的高丽王国,还有孤悬海外的日本国。”   管得还真多!就是地盘得自己打……   “好!”赵佶拍了拍御案,“果然妙计!只要武好古肯向辽国的中京道和东京道开进,河东当可转危为安。至于武好古……他若肯替朝廷经略东北,朕可册封其为燕国王,世守燕地幽州!”   武好古现在的封号是北平王,属于郡王,提升一级就是燕王,是一字王,再升一级则是国王。   赵佶拿出燕国王的名号给武好古,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和历史上,他对郭药师的最大让步差不多。   “陛下。”蔡京这时上奏道,“国家安危,不可系与他人!武好古之流,只可以利驱使,不可倚为长城之靠。臣建议召集府兵,委派重臣,大加操练,使其为国之长城。”   现在大宋还在执行苏东坡秉政时期完成的府兵制,不过执行的效果并不太好。因为普通府兵既没有授田,也没有军饷,而且也没有了辟雍学宫的入学名额作为交换,地方上的大族名门也就没有了支持的动力。   所以一度复兴的府兵制,又渐渐到了没落的边缘,全靠地方官府的强压,才能勉强征集到一点兵力,而执行征兵命令的各地官员则怨声载道。   赵佶现在也有点急病乱投医了,也不管地方官的抱怨,马上同意了蔡京的建议,点头道:“也好,三日后就让东西两府、三衙管军、都军机司一起派员参加殿前集议,拿出一个练兵的办法!”   练兵的事情在宋朝一直是个扎手的差事,赵佶稍稍放松,就出了武好古这样的乱臣贼子,现在当然要吸取教训,好好谋划一番了。   ……   就在赵佶一边用苏迟之谋,搞驱虎吞狼,一边琢磨着练兵固本的时候,河北宣抚使陶节夫已经有点眼晕了。   因为他已经完全被一大堆相互矛盾的报告给搞糊涂了!   他虽然是个懂兵事的文官,但是他并没有能力遥控指挥整个河北战场。面对这样复杂的局面,自古以来也只有极少数的军事天才可以独自驾驭。否则就得和武好古一样,建立一个参谋体系,集合众人的智慧。   不过即便武好古有了参谋团,他也没有能力驾驭河北战场,要不然就不会有之前耶律延禧从河北西路入寇的事情发生了——武好古的总军机司再能干,下面的人都当耳旁风也没用啊!   而现在,武好古当宣帅的时候遇到的麻烦,陶节夫一样遇到了,而且他还没有一个高效的参谋团体可以依靠。   宋朝军事指挥上的低效率,在这场宋辽之战中,可是显露无遗。   虽然陶节夫是进士出身的文官,资历也足够高。但是真定府路经略安抚使韩治是韩琦的孙子,人家的儿子韩肖胄手中还有几万相州团练兵!凭什么听陶节夫瞎指挥?   至于从西军调来的高永年和折可适,倒是比较听话,但是他们俩都是西军的将领,从西北带来的四个将的西军(包括一将折家军)他们能指挥,河北当地的新军、禁军、团练军和才不听他们的呢!   河北军向来有自己的体系,和西北军不是一伙的!   而且河北这边的文官,根本没有听从武官指挥的习惯。就是宣抚司的话,他们也照样不听——之前武好古和高俅当宣帅的时候指挥不动这些文官,现在换陶节夫来了一样没辙。   倒是真定府路的韩治、韩肖胄两父子因为相州韩家的传统势力,可以号令一批河东西路的士绅,俨然是一路诸侯了。   陶节夫拿他们两父子也没什么办法的,人家可是熬走了几任宣帅,屡战屡败还不断升官的存在!   “折节帅的两将精锐现在都在祁州的蒲阴,和滹沱河之间隔着南易水、木刀沟……根本不可能回援啊!”   “也不能回援,折节帅的兵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打下蒲阴,早就疲惫不堪,得好好休整了。如果贸然回援,遇上辽狗的生力军就惨了。”   “高节帅的两将西军就更调不了啦!他们都已经攻入定州境内,拿下北平县城了。原计划,他们该和折节帅的兵马还有相州团练一起会攻定州城。”   “幽州镇大将西门安国现在要率部包围了易州,已经攻打了几日,眼看就要破城了。易州一破,辽兵的后路就断绝了。”   “真定府北部还可以走吧?”   “都是山路啊……数万大军怎么走?”   听着一帮机宜七嘴八舌议论着,陶节夫脑仁都快炸了。   这事儿不对啊!很不对头!两万也不知道三万辽兵,不顾屁股后面挨揍,蒙着头南京,过了滹沱河,到底想干什么?南下开封府?现在是春夏之交,黄河过得去?别说黄河,就是葫芦河和漳水也过不去啊!   他抬起头看了看自己的总军机杨可世,突然发现杨可世脸上都是惊恐的神色。   “总军机,你想到什么了?”   “井陉关!”杨可世大叫道,“宣抚,契丹人要西进井陉关!他们想从井陉关打进河东路啊!井陉关多年无备,河东危矣!” 第一千一百零七章 盼星星,盼月亮,盼童贯   滹沱河的支流冶水东岸,辽人大队,正沿着山路缓缓而进,在行军的途中,仍然保持着严整的阵列。萧干率领的三万奚王府兵马(其中辅兵占了半数),现在不仅渡过了滹沱河,还甩开了尾随的相州军,又从真定府城南绕过,然后调头南下,又在获鹿县城外拐了个弯,向着井陉关一路挺进。   这支奚军挺进的速度其实不快,也就是一天走个五十里上下,可是跟着他们的韩家团练跑得更慢,一天走三十里,简直就是龟速。在尾随了几日后,就被甩得没了踪影。以至于亲率骑兵殿后的萧干,一路行来都无所事事,屁股后面连个鬼影子都见不着。   不过萧干还是不敢有丝毫怠慢。因为他的大军已经是孤悬敌后的一支孤军了!从兵法上说,就是置之死地了。稍有不慎,就没有什么后生,而是要全军覆没了。   让萧干担心的事情还有一些。一个就是这一路行来,他的奚人大军没有打到什么草谷!因为真定府境内,早就彻底贯彻了坚壁清野的方针。   另一桩让萧干担心的事情,则是由宗泽担任统帅的真定团练军,在过去的几个月中也发展较快。虽然不能和相州军比,但是已经可以守卫县城堡寨。所以萧干兜了一路,没有攻破任何一座城池堡寨,也就没有办法获得足够的补给。   而大军在渡过滋水前搜集到的草谷,现在已经消耗了七八成。恐怕部队很快就要杀马为食了!   如果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下去,在大军进入河东以后依然如此,萧干的部队恐怕就得饿死在河东的群山之间了。   几匹快马,这时从西南方向沿着还算开阔的山路奔到了萧干马前,领头一骑是萧干的一个堂弟,名叫萧菩萨奴,就在马背上报告道:“太师,前军已经到了土门关下!”   土门关其实就是井陉关。井陉关有两个概念,广义上的井陉包括从河东路平定军的故关、娘子关和位于河北西路的井陉县城以及土门关之间的整条通道。   而狭义上的井陉关就是指土门关!   “土门关上情况如何?”萧干忙问。   “关隘破旧,守具皆无,守军也没有几个,萧祥稳已经挥军攻打,有半个时辰,足可攻破关口了!”   井陉自古都是险要,但是再险要的关隘,没有布防也是无用的!因为井陉关在大宋平定北汉之后,就不再是兵来将往的前沿。后来的对辽防御布置中,也没有把井陉关当成重点。   辽人要是打到真定府了,当然是一鼓作气南下开封府,怎么可能走井陉关入河东呢?不可能的事情啊!   所以直到宗泽接手真定府团练后,都没有把井陉关当成布防的重点。而且井陉关在一百多年的和平之后,已经变成了一个沟通河北、河东的重要商贸通道,土门关内外都是商铺,关上还有税卡。税卡还是河北转运使司管辖的,怎么能让宗泽的团练去接管?   因此宗泽就算想去井陉布防,也没这个权力。况且他也想不到辽人会从井陉关往西打。   所以井陉诸关中的土门关就是一座空城!   “好!”萧干长出了口气,“土门关一破,井陉险要就有一半落入某家之手了!传令全军,加速前进,今晚之前必须通过土门关!”   “喏!”   ……   “棣儿,童宣抚到哪里了?”   “爹爹,昨日晋州来报,童宣抚一行已经抵达临汾馆驿,算一算日程,再有三四天就应该能到太原府了。不过童宣抚并没有带多少兵马,只有不足300人的亲卫,还有一些幕僚和机宜,恐怕来了太原也无济于事啊!”   大约在一刻钟之前,王旉就问过这个问题了,再上一次是半个时辰前……从昨天晚上开始,平日眼高于顶,看不上任何一个武人和宦官的王旉,就突然关心起了童贯这个没卵子的宦官的行程了。不但关心,而且还殷切期盼,真是盼星星,盼月亮,就盼着童大宣抚可以早一点抵达太原府,接下河东路宣抚使这个烫手的差遣。   这份热烈的期盼之情,作为儿子的王棣,这辈子都没见过。如果不是知道自己的老爹为什么要盼着童贯前来,他恐怕会以为老爹和童贯是什么至交好友呢!   真正让王旉突然对童贯另眼相看的,是昨天上午从平定军送来的一份紧急军报。属于平定军管辖的娘子关被从河北方向杀过来的辽军突袭占领!随后,这股数量不明,但是肯定不会少到哪儿去的辽军,就直接杀奔平定军治所而来。也不知道根本就没几号人防守的平定军,现在有没有沦陷敌手?   如果平定军不守,那么太原府的门户就算大开了。凶悍到不行的辽兵,就要杀进太原府了。   而河东路的治所太原,虽然是一座雄城,但是城内的守军大多已经开赴雁门前线的堡寨驻防。说太原是一座空城都不为过啊!   守着太原空城,内无强兵,外无救援,北线的雁门关还面临辽主耶律延禧亲率大军的压力。身为河东路宣抚使的王旉如何不感到背上的黑锅重达千斤?那么重的黑锅,他王旉怎么背得起来?   现在就只能盼着童贯能有点良心,趁着太原城沦陷之前,把河东宣抚使的“锅”接过去。   这样王旉就能心安理得的跑路回开封府继续做官了……   可问题是,童贯也不傻吧?他为什么要接这个锅?他这样的人物,不可能“耳聋眼瞎”,不知道辽人打进井陉关了吧?如果已经知道这事儿了,他只要在路上徘徊几日,等太原丢了后再接任河东宣抚,不就万事大吉了?   “大人,还是布置战守吧!”王棣咬咬牙,“孩儿自作主张,已经将太原府城内的诸将都唤来了。”   “布置战守?”王旉瞪了儿子一眼,“有兵吗?有能用的将吗?陶子礼调任的时候,已经把河东宣抚司中能办事的军机都带走了,留给为父的只有一群混资历的老禁军。靠他们守太原?你真当为父是姜子牙再世啊?”   “可是,可是……童道夫要是不来,爹爹的河东宣抚就卸不了,总不能弃城吧?”   “不弃城还能怎么办?”王旉急都急死了,一难过,一伤心,实话都出来了,“这事儿要怪就怪太宗皇帝吧!本来好好的太原城在汾河西岸的,放把火把汾河桥一烧,怎么都能支撑十天半个月。有这点时间,或许还能拉个丁壮,组织万把团练,在四乡八野搜罗点吃食。可是他偏偏小心眼,担心有人据太原造反,非来个水灌火烧的,还把太原新城建在了汾河东岸。这下好了,大宋的忠臣孝子也没办法据之以保天命了……童道夫要是再不过来,就只能组织百姓弃城逃亡汾河西岸了!”   其实原本的太原城并不都在汾河西岸,而是夹汾河而立,有东西二城。在武周时期又在汾河水面上架桥,在桥上修建了不少建筑,称之为中城。   如果这座太原城还在,倒是可以据守住西城。有汾河水的遮护,就能暂时挡住远道而来,没有舟船的辽军。只要挡住一段时间,太原城就能得到增援,储备也会丰厚起来。   可是现在这座始建于西晋的坚城早就没有了!只有一座位于汾河东岸的小太原,城池虽然坚固,但是四野没有河流遮护,很容易被围困。   而且前些日子王旉为了加强雁门一带的防御,还从太原城中调出了大量的储备物资。而各地的夏税还没有开始征收,自然也无法补充储备。   所以太原城一旦被围,饿上两三个月也完了!   “大人,不能弃城啊!”王棣摇摇头,“梁子美可是得了个追夺出身以来文字,永不叙用,海州编管的处分……”   王旉咬咬牙:“海州编管就海州编管……为父去和梁子美作伴吧!”   就在王旉下定决心要远离官场,去海州城安度余生的时候,一个出人意料的好消息,在第二天下午早传到了太原城。   童贯加快了行程,正快马加鞭往太原府来!   “真的吗?童大官到哪里了?”   “平遥,今天早上就到平遥了!”王棣说,“童大官昨天晚上连夜赶路,连汾州城都没去,就直奔平遥!看来明天早上,甚至今天晚上他就能到太原府城了!”   王旉眼泪都快下来了,“没想到童道夫如此忠于王事,令我辈读书人惭愧啊!”   他抹了一把眼泪,又问:“辽人到哪儿了?他们打到哪儿了?”   一旁马上就有机宜报道:“回禀宣帅,辽寇的先锋昨天晚上就到了寿阳县城之外。如果辽人绕城而过,先锋今晚也许就能迫近太原府城了。”   “快快快。”王旉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快去着急诸将到内厅议事,老夫要布置战守!”   他的话只说了半句,还有半句就是“无论如何,都要坚守到童贯把太原城这个黑锅接过去”。 第一千一百零八章 黑锅背起来   王旉听说童贯要来背锅,感动的都哭了。而奋不顾身,连夜赶路的童大官,一样在暗自流泪,不过不是被自己的忠肝义胆给感动了,而是因为怕死而哭泣。   他那么急着赶赴太原,当然不是自己的本意。他是在临汾的时候得知土门关被辽兵攻占的。   当时他就知道辽兵要大举入寇河东,太原危矣,雁门危矣!   不过河东局势在他看来并没有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因为从井陉入寇的辽兵是孤军深入,而且是长途奔袭,也不可能携带攻城器械。如果他们真的要攻打太原城,也必须花上一段时间打造器械。太原即便没有什么守军,十天半个月总还是能支撑住的。   有了这十天半个月,童贯就有办法替太原解围了。别看童贯是孤身上任的,但他到底在朔方督军多年,急切之间,还是可以从朔方讨要到一点援兵的。   另外,章援答应给他的雇佣骑兵也募集得差不多了。现在正由河西军大将苏之涣和凤鸣山两人统带,向河东开进。这可是5000骑兵正兵啊,不见得有多精锐,但是声势总归是很大的。只要能及时赶到河东,一定可以牵制住围攻太原府的辽军。   最后,童贯还冒着“暗通幽州”的罪名,派了心腹带着他的亲笔信急赴天津向武好古求救,请武好古出兵飞狐。   飞狐口现在属于辽国的蔚州,是太行山、燕山、恒山的交接点。战略价值极其重要!一旦落入武好古手中,向北可以威胁大同府,向东可以通过灵丘、瓶形关增援代州(也就是雁门关)。   所以飞狐口一旦遭到攻击,耶律延禧就不得不将压迫雁门关的兵力抽调去飞狐口。这样布署在雁门关一线的河东军主力就能反攻太原。即便太原被攻破,面对从雁门关撤下来的河东军主力,也是没有一点胜算的。   如果守太原的王旉可以认真布防,多半可以坚持到援兵汇集,那么太原城下就是自井陉关入寇的辽军的覆没之地了。   计划是很好的,但是实现这个计划的前提是童贯自己不能让人围困在太原城内。   他得在比较安全的地方设立宣抚司,才能居中调度各方兵马啊。他这个总司令要是让人围困在太原,消息不通了,还怎么指挥?这年头又没什么无线电,没什么卫星通信的。被包围了,还宣个屁抚啊!   可这么简单的道理,开封府的“成吉思皇帝”偏偏不理解,一得到土门关被辽军攻破的消息,马上就连发了几道诏书,催促童贯进入太原城。仿佛一个童贯就能当十万精兵似的。   如果童贯是个进士出身的文官,当然不必理睬皇帝的诏书。可他偏偏是个没卵子的宦官!赵家祖宗可没说过不杀宦官!赵佶要杀他,甚至不用走御史台和大理寺的程序,一碗毒药就搞定了。   虽然赵佶不是心肠歹毒的天子,但是童贯也不能那么不自觉啊!官家的诏书连着下达,他还能有什么招?只能一边祈祷王旉弃城而走,让辽军先一步入太原,一边日夜兼程往太原走。   这可真是要了童贯的老命了,明明不想入城,偏偏又得快马加鞭,真是自己选的人生路,哭着也得走到底啊!   ……   过水北岸,萧干指挥的大军,正在士气高昂的向西而行。在进入了河东路的辖区之后,这支深入敌后的辽兵,就好像一头撞进了米仓的老鼠,个个都吃得肚圆膘肥了。   和河北那里到处坚壁清野,毛的草谷都打不着的情况相反,河东这边仿佛不知道宋辽开战了。到处都是一片和平安逸,没有坚壁,没有清野,也没有团练军。只有少数惊慌失措的禁军、厢兵。萧干兵锋所至,只有一片的慌乱哀嚎。   包括平定军城、寿阳县、榆次县在内的三座富得流油(按照辽国标准)的城池,不是弃守,就是一击而破。所以萧干的部下,个个都吃饱捞足。行走在通往太原府城的大道上面,个个都是精气饱满。   下一站就是太原府城啦!如果还跟平定、寿阳、榆次一样,那可就发财了!不仅发财,还立下了不世之功!   在这些奚族战士们看来,拿下太原城,至少半个河东路就归了大辽国了。这份战功,搁在大辽国也是百年不见了。他们的统帅萧干当然飞黄腾达,封王是没有问题的,奚六部大王(这是个官职)的差遣肯定不止,怎么都得在南北院枢密使中拿上一个吧?而下面的官兵,肯定也能捞到不少好处。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这是通传消息的骑兵,带来的多半还是捷报!也不知道是先锋部队又打破了什么堡寨城关,还是击破了多少宋人的弱兵?   “禀太师!太原城头旌旗张扬,兵甲林立,守卫森严!”   这次居然是坏消息!   太原城上布防严密,恐怕不容易攻克了!   不过想想也是正常的,太原自古就是雄城,又是河东路的中心城市。无论是转运使司还是宣抚使司,统统都摆在太原。这么个地方,怎么可能没有重兵布防?   “交过手吗?”萧干问。   “回禀太师,宋人只是坚守不出,因此没有交战。”   “不出?”萧干一愣,“没有游骑硬探远拦子马?”   “没有,宋人都是孬种,任凭我大辽的勇士在城外叫骂,也无一骑敢出城应战。”   孬种?萧干瞪了那个得意洋洋的家伙,人家是孬种,那燕京咋丢的?燕京丢了不算,连南京留守耶律讹里朵都被吓得看破红尘,现在还在上京的寺庙里面天天敲木鱼念经呢!   “太师,太原城应该是空城,宋人一定在虚张声势。”萧干的副手,奚王府祥稳萧菩萨奴在旁低声说道,“不如全力攻城,一举拿下太原府城!”   萧干眉头紧皱着,思索了片刻,摇摇头说:“如今俺们只是打了宋人一个措手不及,虽然如入无人之境,但是却没有根据之地,全靠流动作战牵着宋人的鼻子打。一旦顿兵坚城之下,旷日持久,就有陷入重围的危险。”   “太师,那咱们就从太原绕过,北上忻州。只要占据忻州,就能和陛下的大军一块儿夹攻代州。代州一得,俺们大辽的数十万天兵就能攻入河东。到时候再取太原也就不难了。”   萧干点点头,这个办法倒是稳妥,不过就此放过太原也太便宜宋人了。   他想了想:“宋人向来是收两税的,一税在夏,一税在秋。现在是由春入夏的时节,河东的夏税应该还没运入太原。再加上陛下屯兵代北已经有些时日,太原城中原有的储备很可能大都北运了。咱们不如留个数千骑兵在太原周围,多多驱赶太原周遭的百姓入城,给宋人再送个几十万张吃饭的嘴。只要能吃光了太原的粮食,陛下再要破城就不难了。”   “太师妙计,那么属下就领兵在太原周遭吧。”   “好!菩萨奴,千万小心,如果宋人大兵靠近,就立即北上忻州。”   ……   “宣帅,太原周遭有辽人的远拦子马活动!”   “太原城呢?”一路风尘仆仆的童贯此时已经到了太原城以南,位于汾河西岸的清源县城。没有继续北上,而是派出手下的骑士去打探情况。   如果太原城已经被辽人占领,那么谢天谢地。童贯就会立即转往清源县城西南的大通监,在那里设立宣抚司行辕。   大通监是个铁监,所产出的铁器供应着整个河东路。河东军使用的兵器,大多也是在大通监生产的。   所以童贯就想在第一时间控制住大通监,利用那里的兵器武装起一些团练民兵。   “回禀宣帅,太原城头插满了俺们大宋的旌旗!”   听到属下的汇报,童贯的心都凉了。   “还能入城吗?”童贯的心腹陆谦知道主子的心思,连忙发问。   “能啊!”那名骑士是个实心眼,“辽人的远拦子马不是太多,也不怎么强悍,只要我等具装披甲,就能护着宣帅入城。”   跟随童贯北上太原的300名骑士都是童贯从朔方军中带出来的心腹,也授了庄园,备了骏马,还装备了青唐瘊子甲,也学着河西骑士、灵州骑士训练了结阵冲击。要护着童贯入城,还是可以办到的。   “你胡说什么……”陆谦面孔一板,仿佛就要骂人了。童贯却摆摆手,“入城吧!入了城,倒是清净了,只有城池不丢,咱家就不失圣宠。若是在城外呆着,万一太原有失,咱家的脑袋可就没了。”   童贯说的没错,如果太原城在他赶到前丢了,那赵佶也不会怪罪他,他已经很努力的在赶路了。   可他要是能入城而不入,眼睁睁看着太原雄城被契丹夺取,赵佶再好说话,也不会饶他的。   至于瞒天过海什么的,能瞒得住吗?童贯身边就有赵佶派出的走马。而且太原只要没丢,王旉就能派人潜出城堡,趁着夜色向西游过汾河,便可以向开封府的朝廷奏报消息了。   到时候童贯怎么解释?人家能出来,你就不能进去?   这黑锅不好背,可是也不能逃啊!谁让他不是武好古,有自己的人马,可以闹个半独立来躲黑锅? 第一千一百零九章 童贯还是奸的!   “大人,是童宣抚的旗号!童宣抚来了,还带来了数百铁骑!太原府有救了……”   太原城头,被父亲王旉征辟为宣抚司书写机宜文字的王棣用欢快的声音向他的老爹王旉报告着。   一刻钟之前,在太原城头守候的王旉的亲兵来报,说是城西汾河对岸有一支铁骑兵到来,正在渡河。   王旉和王棣父子马上意识到很可能是背锅侠童贯到来了。这可真是老天开眼啊!两父子就差抱头痛哭了。庆幸之余,王旉和王棣两父子立即带人登上了太原城的西城墙,伸着脖子巴巴望着一船一船的铁甲骑士从汾河西岸被运到东岸。   不过下了船的这些铁甲骑士并没有马上向太原城而来,因为在太原城和汾河东岸之间,正有百八十个契丹人的远拦子马在活动。看到有敌方的骑兵渡河,他们全都聚集起来,似乎想要阻拦。但是过河的都是全装瘊子甲,骑着青唐龙种马的骑士,而且很快摆出了可怕的冲击队形。契丹人的远拦子马本来就不是用来打硬仗的部队,自然不敢靠近,只是远远的监视。   等到王旉、王棣,还有河东路转运使蔡安持都一块儿登上城墙的时候,童贯本人也渡过了汾河,还打出了旗号。然后就在三百铁骑和另外数百随从(包括铁骑兵的随从)的簇拥下,浩浩荡荡的向着太原城而来。本来挡在太原城外百余契丹远拦子马也不敢阻挡,而是纷纷闪避。   看到童贯威风如此,城头上的一干太原城的文物官员,也都交口夸赞起来。   “真不愧是在西北督军多年的节帅,果然有威风凛凛啊!”   “好一个威震西北的童宣抚!这下太原府无忧了!”   “没想到童宣帅的铁骑兵如此彪悍,连契丹人的骑兵也只得避走,这下不仅太原无忧,便是整个河东也可保无虞了。”   “童宣抚快到城门口了,咱们赶紧去迎接吧。”   “快快快,大开城门……”   最后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嗓子,才点醒了处于兴奋中的太原官吏们。童贯童大宣抚都到城门外了,赶紧开门放吊桥吧!趁着辽人的大队没有到来,赶紧把童贯接进城。   ……   童贯是黑着脸进入太原城的,倒不是存心要给谁脸色看,而是兵凶战危,实在高兴不起来。   被王旉迎入了宣抚司衙署,还没有来得及办理交接宣抚使和知太原府事的印信(河东宣抚使就是原来的河东路经略安抚使,为了和西北宣抚、河北宣抚平级,才由安抚变成宣抚的,所以这个宣抚兼着太原知府),童贯就急忙说道:“太原府外并无契丹大兵,只有少数远拦子马!契丹大军一定北上忻州了,不知忻州有多少守军?由谁领兵驻防?”   听他这么一说,王旉脸色微微一变,将信将疑地道:“道夫才到太原府,如何知道城外没有契丹大兵?”   “如何不知?”童贯道,“若有大兵在此,咱家如何不费力气便入了城?而且汾河码头恁般紧要处,都没有契丹兵马设防,城外也未见有人在开挖壕沟,也没有契丹的营地。如何会有大兵?契丹人只是留了些远拦子马守住四下道路罢了,主力一定北上忻州了。忻州守备如何?”   “忻州空虚无备啊!”王旉低声答道,“谁能想到契丹会从井陉口而来?河东兵马,都在代州、宁化军、苛岚军、火山军、保德军、府州和丰州一线布防……”   “如何布署的?”童贯急忙追问。   “代州和宁化军摆了六个将,由宣抚司都统制姚毅夫统辖。苛岚军、火山军、保德军、府州和丰州一线也摆了五个将,由麟府路的折遵道统辖。”   童贯心中一声长叹。河东路宣抚司的布署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就是把所有的十一将新军(还有一个将被折可适带去了河北)都摆在北线,分兵把口,防守险要。既没有留后备,也没有兵力看管侧翼和后方。   所以忻州一定已经丢了!   而忻州一失,纵然有西军大将姚雄在代州将兵,也无力阻止雁门诸关的陷落。   雁门一失,辽国大军就能长驱直入到太原府城下了。   这下太原……怕是真的难保了!   想到太原难保,童贯的心脏一下子就剧烈抖动起来了。他之所以硬着头皮入太原,无非就是怕死。赵佶的一道道催命符,谁敢违抗?哦,敢违抗的人有很多,但是童贯肯定不在其中。   而入了太原之后,他又发现太原也是个死地。如果有什么区别,那就是不入太原是十死无生,入得太原是九死一生。   “那……太原城内有多少兵马?储备如何?”   “太原城内只有数千老禁军和厢军,另有团练数千。”王旉道,“人虽不堪,但甲械倒是还有一些,只是箭镞太少,已经让人加紧打造。如果能严加整训,应该可以一战。”   河东路转运使蔡安持也跟着一起到了宣抚司,当下就答道:“太原城中还有一些储备,不过这两人有不少难民入城……”   “什么?难民?不能让他们入城啊!”童贯一听就知道糟糕了,“契丹人不善攻城。他们驱赶难民入太原,一定是想增加太原城内的粮食消耗!现在太原城内有多少人?老弱妇孺有多少?趁着辽人没有围城,赶紧送过汾河去啊!”   “城外都是契丹人。”蔡安持摇了摇头,“百姓怎肯出城?”   性命攸关,童贯也顾不得尊重文官了,急忙道:“不如就由二位带百姓出城吧!二位都是朝廷高官,人望颇重,亲自护送百姓撤离太原,也是名留青史的善事啊!”   “这个……”王旉还在犹豫,带着百姓一起跑,会不会跑得慢了?   “本官还是漕臣,怎可离城而去?”蔡安持却反问了一句。   “正因为学士是漕臣,才要速速离开啊!”童贯道,“太原很快就会被围,学士和漕司不走,不就被困死在城内了?而且太原府库中的金、银、钱、帛众多,得跟着学士运走了,才能用来奖励战士、招募壮丁啊!另外,咱家还托章致平在河西募集勇士、丁壮合计万人,号称常胜军,不日就要进入河东,到时候还需要河东漕司拨付粮饷呢。”   常胜军是雇佣军,按照协议,一名骑士(包括一名辅兵,两匹战马,两匹走马,以及全部的装备)支付400缗为募兵费。以后全军每月还要给五万缗的军饷,遇有战事则支付双饷,所有的粮草和箭镞消耗也都要由大宋朝廷方面负担。   此外,战死一人抚恤400缗,斩获甲首一枚给奖赏50缗,所有缴获皆归战士所有。   现在200万缗的募兵费中的150万缗都由河西、陕西两个漕司给了(根据赵佶的旨意),剩下的开销就得河东漕司拨付了。如果太原被攻破了,童贯又在城外,当然可以上奏官家要钱,而且肯定能要得到。   可是现在太原没有被攻破,童贯又入了城,那常胜军的经费就该河东漕司负责了。   如果蔡安持和河东漕司的库存都困在太原城内,那常胜军找谁要钱去?如果没有钱,这支雇佣军会上战场?做梦去吧!   “不可,不可。”蔡安持连连摇头,抚着胡须道,“朝廷自有法度,老夫乃一路漕臣,岂能擅离职守?再说河东府库乃是国家储备,怎能擅自移动?就算要动,也得向朝廷请旨,有户部派员监察,方可移动。”   唔,要是耶律延禧来了,你让不让他进府库拿钱?   童贯很想知道答案,却最终没有问出口。   蔡安持不走,他当然也没撤。不过他毕竟是童贯啊,史上的“六贼”之一,而且还是六贼之中和蔡京一个等级的大贼,怎么会坐以待毙?   “既然蔡学士不愿意出城,不如和咱家联名上一道奏章,请朝廷派出重臣主持太原城以外的河东军务、政务吧。”童贯道,“毕竟太原被困在即,你我虽为阃帅漕臣,但是政令难出太原了。”   这话有道理。   蔡安持点点头,“不知童大官想让何等重臣来主持河东军务?”   咱家想让武好古了,你们能答应吗?童贯又在心中叹了口气,对蔡安持道:“必须是两府宰执一级的重臣,如果能让蔡相公、郑枢相出京就好了。”   唔,黑锅大家一起背!   “也该如此。”蔡安持觉得有道理,现在大宋武官中级别最高的就是武好古和童贯了,他们俩都是太尉。武好古是不能来的,童贯已经来了。那么接下去就只有让文官的首领出动了。   一旁的王旉也心血来潮地说:“再加上下官吧!咱们一起上奏,总要为河东生民请一回命!”   “好!为生民请命!”童贯笑道,“王学士准备一下,明天咱家就派大将陆谦带领100名骑兵,护送学士出城。”   让陆谦出城当然不仅是为了护送王旉,王旉在路上让辽人宰了,童贯也不会难过的。陆谦真正的任务是去见苏之涣和凤鸣山,告诉他们想拿到钱,就得入太原城! 第一千一百一十章 辽国求和了   童贯、王旉、蔡安持联名的奏章,用600里加急送到了开封府,这下东西两府中的一群宰执全都面面相觑。   而在崇政殿御座上坐着的赵佶,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本来以为童贯到了太原府就能稳住局面了,可是万万没想到辽人会包围太原府……太原府一被围困,童贯这个宣抚就成了太原守将了!   那太原城外怎么办?谁来指挥?好像没有人啊!   三军岂可无帅?   “蔡卿,郑卿。”赵佶问,“你们谁去河东啊?”   真的要去?   蔡京和郑居中都快哭了。去河东和辽兵打仗啊!这不是要命的差遣吗?这种事情,也就是武好古能包赢,要不让他去吧?   蔡京和郑居中第一时间都想到了武好古,可是谁也没敢提出。因为官家的意思他们都明白。对于耶律延禧的布署,他们是打死也猜不出的,可是对于崇政殿内这个官家,他们是再了解不过了。   赵佶肯定是想姑息武好古的,因为他胆子小,怕打不过武好古丢了天下。   但是姑息是一回事,重用是另一回事儿。让武好古出兵河东,那可就是把“武周”的北都太原送给武好古了。   自古燕赵多壮士,现在燕地已经归了武好古,再把大半个赵地也让武好古得了,大宋天下还不得变成武周江山?   所以武好古是肯定不能去的……   “陛下,不如让章援出镇河东吧。”知枢密院事郑居中这时上奏道,“章援虽是文官,但久在军中,又率部出征过安西,战功赫赫,是难得的文武全才啊!”   蔡京闻言却马上提出了不同意见:“陛下,臣以章援不可出镇河东,因为河西、朔方也与契丹接壤,如果没有章援坐镇,只怕会被契丹侵入。另外,章援日前上奏,说是这些年阻卜草原上有一个孛尔只斤部颇为强大,其首领名叫合不勒,乃是草原上少有的英雄。章援已经通过大教化团的书院与之建立了联系,正准备煽动孛尔只斤部和克烈部共同起兵反辽。如果章援此时调离,谁人可以操办此事?”   唔,原来在辽国灭亡的过程中崛起的还不仅是一个女真,还有可怕的蒙古!   这位合不勒是铁木真的曾祖父,在辽亡之时崛起于草原,创立了蒙兀国,还和女真人的金国进行了长达十余年的拉锯战。而且强大金国居然还屡战屡败,被蒙兀国抢了不少地盘。   幸亏赵构杀飞议和,让金朝可以将完颜宗弼和南线主力抽调用于草原,才算在岳飞死后的第五年打出了一个割地献牛羊的和平(是金朝割地给蒙古,同时再每年献牛羊贿赂蒙古人)。   如果岳飞不死,北伐不停,女真人可怎么活啊?南面一个岳飞,北面一个合不勒,却只有一个能打的金兀术,怎么够用?能把金兀术一劈两半用吗?所以赵构和秦桧真的是对女真人有大恩的!   也不知道章援通过什么渠道,居然勾搭上了这个合不勒,还打算用铁器支援他举兵反辽……   而赵佶当然不知道蒙古人有多可怕,也就同意了章援所请,还准备以成吉思皇帝的名义册封合不勒为汗,让他号令草原诸部!   “章援的确不能出镇河东。”赵佶说,“那么谁可出镇河东?”   “臣推荐知枢密院事郑居中出镇河东!”关键时刻,还是蔡京嘴快啊!毫不犹豫的就把郑居中往火坑里面推了一把!   郑居中怎么也没想到蔡京为了自保,居然连脸面都不顾了,所以当时就愣住了。   “郑卿。”赵佶道,“你是知枢密院事,是知兵的,可以去河东主军吗?”   “臣,臣愿意去河东。”郑居中持笏向赵佶一礼,哭丧着脸接下了黑锅。谁让他是知枢密院事呢?说自己不懂军务也不行啊!当了那么多年的知枢密院事,居然不懂军务,骗谁呢?   不过他的反应也很快,马上就进一步说道:“陛下,现在河东诸军都被困在北线的代州、宁化军、苛岚军、火山军、保德军、府州和丰州一带。太原以南几乎没有一兵一卒,臣该如何运用?”   没有兵……   赵佶眉头大皱,怎么会没有兵呢?   也不说原本的旧禁军了,也不说武好古和章援的兵马,光是朝廷掌握新军就有河东、河北各十二将,陕西六将,朔方四将,灵州一将,开封府四将,东南六路有六将,总共45个将。光是战兵就该有二十二万五千人啊!如果再加上辅兵,至少有三十几万人。   怎么就没有兵了呢?   “张叔夜!”赵佶也不去问兵部,直接问都军机张叔夜了,“哪里还有精兵可调?”   “回禀陛下。”张叔夜道,“陕西新征了六将新军(都是后备军)正在训练,三个月后就可以大用了。东南六路有六将兵马,现在已经集中到了海州和徐州。童贯所募集的常胜军有一将,大约已经到达了河东。另外,朝廷不久前还在开封府以三衙禁军为骨干,新建了二十个将,到年底应该可以上阵了。”   其实武好古主导和推动的军事改革,还是大大增强了宋朝的军事实力。如果不是赵佶和宋朝的军事指挥系统在帮倒忙,耶律延禧早给打败了。   但是即便如此,现在赵佶手中还是有不少可用的兵力。陕西的西军因为建立了一个分级动员的授田府兵体系,所以现在可以很快再组建六将新军。而开封府这边,毕竟有一个步兵学堂可以速成军官,还有标准化的新军建设模式,所以也能很快搭建起二十个将的架子。   还有一个有利条件就是建立了一套府兵动员体系,虽然效果不怎么好,但还是可以拉到不少壮丁以填充那二十个将的“架子部队”。   “先把徐州、海州的六个将,还有开封府的一个模范新军将调去河东!”赵佶道,“郑卿,朕命你以知枢密院事总领河东、河北、幽州军务!河东、河北、燕地诸军,你都可以调用!”   燕地也可以调用?   郑居中都有点哭笑不得了。赵佶给他派的军队,要么是还在海州、徐州,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到位的,要么就在陶节夫这个老狐狸手中攥着,要么干脆是武好古的兵马……唯一能马上启程的,只有开封府这边的一个将,区区5000战兵。   ……   “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雁门寨周围的山坡上,层层叠叠而立的契丹士兵们发出了高昂的欢呼声音。站在山坡高处雁门寨的城墙上的大辽皇帝耶律延禧,也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他又一次打败了赵佶的军队,夺取了西陉寨和雁门寨,也就是人们常说的雁门关,打开了通往代州州治雁门的通道。   这位大辽天子现在又觉得自己还是挺有军事才干的!至少比赵佶强多了——的确强多了,历史上他至少扛了十几年才被女真人捉去,赵佶则是两年就完蛋了。   所以在这场宋辽战争中,耶律延禧总是能打败赵佶麾下的宋军。上一回是大兵一路南下迫近黄河,在勒索到了500万缗的赔款后还打死了大宋第一名帅高俅。   这一次打得更好,还玩出了穿插包围的花样,指派萧干打出了一个足以写进后世军事教科书的大穿插大迂回,硬是绕到了雁门关守军的背后,夺占了空虚的忻州,迫使腹背受敌的姚雄连夜撤兵,向宁化军、五台山等方向逃窜。耶律延禧还派出了大队的骑兵尾随追击,也不知道最后能有多少兵马推入宁化军和五台山?   总之,宋朝布署在雁门关一线的六个将,又被他一举打垮了!   而他的下一个目标,就是大宋河东路的首府太原城了!   耶律延禧正满心欢喜的想象着自己挥军入太原的时候,他的大舅哥萧奉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凑到了他的身边,低声报告道:“陛下,刚刚收到蔚州的军报,幽州军大将韩企先攻占了飞狐口……”   “什么?”耶律延禧猛一回头,死死盯着萧奉先,“你说什么?”   “幽州军的易州都管韩企先率部攻占了飞狐口!”   “怎么可能?”耶律延禧怒气冲冲地问,“你不是说派了精兵驻守飞狐口了?”   “是啊。”萧奉先一脸的无奈,“可是韩企先那厮很厉害……”   “等等,韩企先这个名字怎么那么耳熟?他不会是……”   “他就是玉田韩家的韩企先,乾统二年的进士。”   “他很能用兵吗?”耶律延禧怒视着萧奉先,“这人在朕的麾下根本不会打仗,没有打过胜仗啊!”   “是啊,可到了武好古那边就能打了!”萧奉先说,“而且武好古还有一种很奇怪的大筒状兵器,可以用来崩塌城墙……所以飞狐口才会不守。”   耶律延禧咬咬牙,“马上派人去议和!”   “派去哪里?”萧奉先问。   “当然是燕京了!难不成还去开封府?派萧保先去。”耶律延禧说,“可以把燕地许给武好古,他为帝为王还是天下为公,朕都不问了,以后燕辽两国兄弟相称,平辈相交!” 第一千一百一十一章 目光短浅武好古   时局的飞速变迁,真是让人目不暇接。一场转折接着一场转折,让这乱世的局中之人觉着喘不过气儿来了。   武好古在燕地的十年布局,一朝收获,已经彻底打破了宋辽之间维持百年的平衡。契丹人的大帝国分明已经摇摇欲坠!   但是在赵佶这位好对手的配合下,站在悬崖边缘的耶律延禧却绽放出了耀眼的军事才华,接连击败了钟傅、高俅,把战火从河北烧到了河东,让号称“成吉思皇帝”的赵佶疲于应付。到了大观四年夏天,更是打出了一个足以名垂青史的大迂回大穿插,瞬间就击碎了宋人苦心经营了百年是雁门关防线。   十几万大辽精锐,潮水一般的通过雁门关,迅即攻破代州州治雁门县城,缴获了宋军储存在那里的大量物资,然后又相继攻破崞县、阳武寨,在忻口寨同打了一个漂亮的大迂回的萧干会师。   至此,通往大宋河东路首府太原城的道路,已经畅通无阻!   契丹人的远拦子马,更是早就在太原城外往来奔驰。   太原城被团团包围,不过是时间问题!   可就在河东危机,天下震动的同时,耶律延禧求和的使者萧保先,却叩开了正在修建的武家口(没有张家口了)关城的大门。   平心而论,耶律延禧向幽州求和的举动还是非常高明的。因为他已经认清了这样一个现实。他的辽军可以暴打正牌的宋军,却怎么也打不过幽州的共和军!哪怕投靠共和的燕地豪强的兵马,也可以打败契丹人的精锐。   共和军是一个体系,包括参谋团的指挥,以天津市工商业为后盾的高效率的管理,公民化的战士(燕地豪强军队中也有大量的公民,只要是不支薪的授田兵,就是公民),还步兵、骑兵、炮兵、工兵的多兵种配合,都让幽州共和军相比辽军领先了一个时代!   哪怕新加入其中的豪强兵马,也会在这个体系中发挥出他们最强大的战斗力!   不过幽州共和军的这个体系也不是无懈可击的。用后世公认的观点,就是大工大商目光短浅,比不了封建官僚会下大棋。   现在的幽州虽然有灭亡辽国的实力,但是却没有代辽而兴,纵横草原大漠的雄心壮志。   因为工商末业总是要打小算盘,算经济账的。从经济角度而言,夺取燕地肯定是划算的。   一来,燕地有天津市的工商业所需要的原料。包括木材、石炭、铁矿石、棉花、畜牧产品等等——别看现在的天津市工商业繁盛,但是总体上的规模还是不大。所需要的原材料靠燕地就能供应上大半了,如果还有所缺乏,则可以通过和辽东、高丽、日本的海上贸易补齐,根本不需要从辽阔而交通不便的草原、大漠获取。   二来,燕地的土地可以用来维持一支授田公民兵为主力的军队。用土地加公民权(骑士户、府兵户都是公民)维持军队的成本,要远远低于花钱雇佣军队。而且在一段时间(几十年或者更久)中,由地主公民组成的军队比雇佣军更加忠诚,也更有战斗力。这样一支性价比极高的军队,可以为天津市的工商业开拓市场和廉价原料的产地,还可以保卫天津市本身的安全,是一笔非常划算的买卖。   可这样一支以土地和公民权为基础的军队,如果用于草原大漠或是白山黑水之间的征战,就很会出现收益远远无法覆盖成本的问题。草原和大漠的土地对于地主兵们是没有什么吸引力的,辽河、大凌河流域的土地还有点价值,但是辽国的东京道现在已经是个火药桶了,一头冲进去很容易陷入泥潭而无法自拔。   将燕地的军队用于征服辽国东京道,还不如用于在高丽和日本获取殖民地更划算。因为这些殖民地可以帮助天津工商业占领市场,获取收益,也可以得到一些富饶而且安逸的土地分配给地主公民。一举多得,花钱又不多,收益还相当有保障。   而与此同时,辽国东京道的战乱,又会为天津府的工商业提供一个巨大的市场——与其自己参与进去,还不如站在一边贩卖军火更有利可图。   当然,不参与并不等于不能在辽东获取小块的,具有极高战略价值,又容易防御的据点。   正是基于这些原因,已经认清现实的辽国使臣萧保先,再一次受到了目光短浅的天津市资产阶级的总头目武好古的热情款待。   ……   天津市。   比起宋辽开战之前,那座界河商市的车马客商往来穿梭的热闹景象。此时此地,已经摇身一变成为幽州首府,共和之都的天津市,却显得有点清冷萧条了。   现在是夏天,在以往的几年中,夏秋两季,都是界河商市最繁荣,最热闹的时节。   而如今,这座商市也不能说完全萧条下来了。但是街道上的商客行人,却是少了很多。大部分的铺面虽然都还开张,但也显得清冷。沿着天津南城最宽阔的共和大街策马而行的萧保先,还不时见到建到一半就停了工的工地。也不知道是老板跑路了,还是工人们都去从军打仗了?   看来武好古在天津的日子,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风光啊!萧保先扭头看了一眼和他并辔而行的武好古。   这个几乎成为了“一国之主”的男人,比上次萧保先见到他的时候要消瘦苍老了许多,不过也多了那么几分居于人上的王者之气。   也许他现在已经体会到了为帝为王的难处了吧?他现在貌似强大风光,可实际上却夹在宋辽两个庞然大物之间,从刀口上取利舔血。   一旦宋辽两国的战争中止了,再联手向燕地压迫过来,燕地的王业,恐怕就到头了吧?   武好古的确有点烦,天津市的日益萧条是一个因素。   虽然武好古一直很努力的想留住天津市的豪商,但是他和大宋、大辽的对立,还是吓跑了不少投资者。   即便那些没有被吓跑的商人,也因为战争前景的不明朗,而减少了投资。   另外,接管了海陆市舶制置司的纪忆虽然履行了承诺,继续和天津市进行“北马、北粮、北药、北木”的交易,北地皮毛的买卖也因为天津市的垄断地位,基本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但是河北转运司方面却没有新的订单发过来了。天津市的砖石、泥灰、冶铁、军工、木器、造船等行业也因此渐渐陷入了低迷。   最后,天津市的金融业也表现不好,资金持续流亡海州的京东商市。一部分害怕和“反贼”有任何瓜葛的金银交引绢帛铺和质库也都纷纷撤离天津市。虽然天津银行和京东银行趁机扩大业务,占领市场,基本维持着市面上的资金充沛。   可是天津市的“金融中心”地位,也正在让位于京东市……   不过在武好古看来,天津市的低迷只是暂时的。因为天津市还拥有这个时代最好的教育资源,还拥有强大的陆军和海军,还拥有庞大而且技术先进的制造业,最重要的是还拥有数万武装的公民。   所以他并不怎么担心天津市的往来。   真正让武好古烦心的,还是幽州这个集团内部出现了“共和派”和“君主派”的分歧。   这个分歧在武好古的后宅中都存在,甚至可以说是分歧的发源地!   “君主派”的头领就是西门青和她那条线上的人物,西门安国、赵钟哥、慕容鹉、慕容忘忧、张觉、张熙载、花满仓、柴励这一大帮子人。如果再宽泛一点,还有归顺到共和政府旗下的幽州各大豪强家族,也都是清一色的君主派。   他们都希望武好古赶紧在天津登基,以燕国王或者干脆以大周天子的名义执政!   而“共和派”则是以潘巧莲为后台的,包括了一批还跟随着武好古的开封将门子弟,开封和海州出身的豪商,云台学宫的学者,以及非燕地出身的骑士将领(西门家和柴家算是燕地出身)。   他们都希望武好古能保持“低调”,以共和府执政的名义行事,以免激化同大宋朝廷之间的矛盾。哪怕赵佶已经下旨封武好古为“燕国王”,武好古也不要以“国王”的名义统治燕地。   因为一旦建国称王,宋燕两国或者是宋周两国间,就难免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了。   不过这两派对于同辽国议和之事,倒是意见一致的。   幽州可不能同时和大辽、大宋两个庞然大物对立啊!现在陶节夫在清州、沧州屯兵数万,怎么看都有点想要进犯的意思。有这几万人在,幽州方面就得时刻保持警惕,并且在天津府布署重兵,也就无力大举攻辽了。   而且幽州眼下对于塞北草原也没有什么野心,对于辽东的要求也不过是苏州安复军的那点地盘,很快就能拿下来的。说不定还能通过和辽国的和谈得到,何苦再没完没了打下去? 第一千一百一十二章 义薄云天武好古   天津市,共和府大楼,执政会堂。   “萧枢密,你看看,你看看,好端端一个海清河晏的太平盛世,忽然就到了今天这等地步了。南北交兵,生灵涂炭,生意也不能好好做了,好不容易起来的界河商市也是一日比一日萧条。俺那苦命的高俅大哥更是平白无故丢了性命,你说这是何苦呢?大家过去都是一起发财的朋友,现在却是兵戎相见了,而且还刀刀见血,招招要命。现在你家天子又要讲和了……如果我没有记错,这可不是第一次了吧?上回谈得好好的,都给了你们五百万了,怎么还翻脸不认人,害了高俅哥哥的性命?这事儿不给个交代,怎么能讲和?谁又敢和你家天子讲和?俺要是讲和了,又怎么对得起高俅哥哥的在天之灵?不瞒你说,某家这些日子一想到高俅哥哥的惨死就伤心难过,茶饭不思,正寻思着到秋后战马肥壮之时,就尽起幽州骑士,发兵塞北,问罪临潢府呢!”   说话的正是武好古。他虽然将老相识萧保先当成贵客盛情款待,但是正式的会谈一开始,他就马上翻脸不认人,从目光短浅的资产阶级奸商变成了讲义气够朋友的江湖好汉了。一提到高俅哥哥,眼泪都下来了,还口口声声要在秋后举兵,去攻打上京临潢府。   萧保先当然知道武好古是不可能去打临潢府的,至少今年秋天不可能去。因为临潢府位于大金山(大兴安岭)南麓,距离天津市至少一千多里地,中间还隔着中京道。武好古的兵再能战,也得一城一地慢慢夺取。而且过了燕山进入中京道,基本上就不是汉人的地盘了。那里都是契丹各部和渤海人的聚居地,可没有燕地豪强可以收买拉拢。得一场场的硬仗压过去!   武好古真的要打过去,就不是替高俅报仇,而是要代辽而立了!   可是辽国又怎么可能被武好古的“燕国”或是“周国”取代呢?燕国或者是周国的基础是农业和工商,不是游牧。现在就是耶律延禧不干了,把大辽国双手奉上,让武好古去搞共和,武好古也拿不下来。因为他麾下的骑士、府兵、大工、大商,根本不可能在塞北草原生活。不仅人不行,他们的天津马也去不了草原。天津马是需要精心照料的马厩马,不耐饥寒,不抗伤病。真去了草原,一两年间就死绝种了。   草原会战首先就是能跑,几百上千里的机动那是小意思。连续走上几个月都找不到对手决战的事情那是常有的,所以马好兵器好都没用,能吃苦,能熬住苦寒才是最要紧的。别说燕地的这帮工商地主了,就是游牧的契丹人自己,也会被那群行踪飘忽的草原贼寇搞得焦头烂额。   而且草原上的各种部落总好像杀不光似的!克烈部才衰落下去没多久,在斡难河一带游牧的萌古诸部又强盛起来,被孛儿只斤部渐渐统一,俨然是克烈部第二了。如果再放任下去,很快就要举起反旗了。   另外,在大金山以东的山林地带,女真人的部落也如雨后春笋一般,越来越蓬勃,也越来越桀骜了。如果不是中了驱虎吞狼之计,去和高丽人厮杀,只怕已经举旗造反了。   至于渤海奴,一样不是好相与的。渤海奴恨契丹更恨汉儿,这是燕地豪强们都知道的事情。在大辽国内,渤海奴一直让汉人豪强压迫着为契丹人卖命。而真正落在契丹人手里的好处,恐怕还没有被汉人豪强吞掉的多……   萧保先耐心的听武好古说完了吓唬人的话,然后才淡淡地开口道:“大王的义气,本使也是非常佩服的。可是高太尉遇害之事,真的是一场误会啊!当时我国天子得知大王攻破燕京城,误以为中了南朝的圈套,回不得北国了。这才奋力一搏,去寻高太尉拼命。没有想到,一代名帅,就此陨落。真是可惜,可叹啊!不过这事儿真不是我朝有意背盟……”   “萧枢密,你的意思高大哥之死还得怪我?”武好古不乐意,他可是义薄云天的主儿!燕地英雄没有人不佩服的!   “不,不,不……”萧保先连连摇头,“大王高义,天下谁人不知?只是高太尉之死,完全是天意,是天意弄人呐!”   这还差不多!   “那也不能这么算了!”武好古气哼哼地说,“此事终是辽主背信弃义,若是不给一个交代,幽州十万将士,绝不会善罢甘休的!便是临潢府一时去不得,大同府却就在幽州镇兵锋之下!”   “大王,您到底想要什么样的交代?”萧保先这回可不敢把武好古的话当耳旁风了。虽然耶律延禧早就防着武好古出兵攻击大同府,但是他的防御手段在幽州军跟前好像没有啥用。飞狐口的坚城说没就没了……   “高俅哥哥的兄弟高廉就在幽州。”武好古道,“你们得补偿他和高家。”   “怎么补偿?”   “就用苏州安复军的地盘补偿吧!”武好古冷冷地道,“你们辽国就把苏州安复军的地盘割让给高家,这样就可以告慰高俅哥哥的在天之灵了。”   这可是一个州军啊!   萧保先心里已经在大骂奸商了!这个武好古实在太奸了,明明想从大辽手中占块地盘,还说得那么仁义……地盘不是他自己要的,是给高家的!高家的实力都在灵州,凭什么拿苏州安复军?   大好的地盘,最后还不是姓了武?   武好古的声音低沉,听起来还很有一点胸有成竹的淡定:“……镇东关外的地盘,我已经尽取了。现在只是索要半个苏州安复军,以慰高俅哥哥的在天之灵。你们要是不给,那我自取也不难。只是高俅哥哥在天之灵又何以慰藉?高俅哥哥之灵不慰,幽州也只能和辽国血战到底了!”   萧保先有点想扭头走人了。这个奸商,简直是不要脸啊!不过他也别高兴得太早!就他现在的所作所为,大辽能忍,大宋也忍不了!   等到宋辽停战了,说不定就是一块儿下手整治幽州了。到时候,还怕拿不回苏州安复军的地盘?   就是幽州,也得分半个给大辽!   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好容易才缓缓平下气息,强笑道:“何必如此言重呢?我们不是在商量么?议和不就是好好商量吗?大王,是不是只要咱们把苏州安复军交出了,幽州就肯罢兵休战,订立和约了?”   “休战可以,订约不行。”武好古摇摇头,“本王是大宋的燕国王,幽州节度使。除非你家天子从河东退兵,和大宋讲和,否则幽州绝无和辽国订约之理。”   “那岂不是地盘给出去,什么都捞不着吗?”萧保先也有点怒了。   这个奸商实在太坏了!   “怎么会什么都捞不着?”武好古笑着,“首先,咱们幽州军会从飞狐口退兵;其次,幽州和辽国的贸易全面恢复正常;第三,幽州可以出面撮合辽宋两国和谈。”   武好古出兵打飞狐口是给童贯面子,并没有想一直占据。因为在易州丢失后,由飞狐口走唐河小道南下定州,就是辽国威胁宋朝河北地区的唯一通道了……如果辽国最后从河东退兵的话。所以武好古没有理由替大宋朝廷去堵这个枪眼。   至于恢复贸易,辽人其实不着急,真正着急的是天津府的资本家。   而撮合宋辽和谈……当然是要吃完上家吃下家了!   “对了,你们辽国有没有想过和大宋议和?”武好古问,“你家天子总不会想要走河东入开封府吧?”   想得美!   萧保先心说:你这乱臣贼子打得什么如意算盘?还想让大辽国重蹈当年破灭石晋的覆辙,给武周再做嫁衣吗?咱们辛辛苦苦,损失惨重的打进开封府,然后你好在幽州举兵,来个驱逐契丹,再兴华夏吗?   这样不仅能得天下,而且还不背乱臣贼子的骂名……实在太奸诈了!   “我朝南征河东,只是为了以河东代幽州!”萧保先道,“失之燕京,取之太原,没有什么不妥吧?”   “河东怎么可能?”武好古连连摇头,“朝廷怎么可能放弃河东?萧枢密,你们如果真的想要得到河东,那么和局怕是成不了的。而且大宋天子一旦振作,以成吉思皇帝之威,想要收复河东,也不是难事儿啊!”   “那么……”萧保先试探着问,“割让河西朔方之地如何?河西朔方本就不是宋土,使之也不可惜吧?”   “哈哈哈哈……”   武好古闻言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一般。   哦,他是听到一个笑话,契丹人居然在打河西朔方的主意。赵佶多半肯割,问题是耶律延禧能吃得下去?河西可是教化团骑士的地盘!那批人是安西之战中打出来的初代封建主!而且还有个天理教书院加持——天理教和实证派一样,都可以看成是儒家思想大改革的产物,类似于一场宗教改革!初代封建主加宗教改革,那可是战斗力最强,思想最纯洁的时候,耶律延禧以为自己是谁啊?打得过河西那帮天理骑士? 第一千一百一十三章 拥护共和潘巧莲   “大郎,和萧保先谈得怎么样了?”   “老爷,辽人是不是想稳住咱们,然后走河东攻打开封府啊?”   武好古才一回家,潘巧莲和西门青“姐妹俩”就联袂而来了。这两个女人,都不是省油的灯。暗地里互相掰腕子不是一天两天了,可面子上却还是好姐妹一对儿。今儿还是手拉着手一块儿来的呢!   “大姐,你想什么好事儿呢?”武好古一开口就怼了西门青一句。他在宅子里面是从来不和潘巧莲红脸儿的,一直是相敬如宾。但是对西门青却不必客气,该怼就怼。不过怼完了,最喜欢的却还是西门青……   西门青挨了怼也不生气,只是吐吐舌头道:“奴家还不是想着老爷可以再上层楼?”   她倒是从不掩饰这个想法!劝进的事情,不知道做过多少次了!她背后的那帮人,早就给武好古准备好了黄袍子。元老院里面也串联过了……只要武好古自己肯上台,票数也没有问题。另外,公民请愿团也组织好了。只要武好古一点头,马上就是黄袍加身,元老选举,公民请愿。   总之,皇帝是非当不可的!   不过武好古拥护共和的立场,却从来没有动摇过。   “不可!”武好古没好气的瞪了眼西门青,“开封终究是正统!而且天下大乱在即了……如今的天下,就是一个火药桶,谁去点火,谁就会被炸个粉身碎骨。这事儿,咱们不能干啊!”   “嗯,奴家知道了。”西门青一双明眸闪亮,似乎明白了武好古的心意。   积蓄实力,暂缓称帝……   “知道了就好!”武好古大马金刀的在椅子上坐下,“大姐,伺候我和夫人用餐吧。”   西门青在家宅中地位虽然不低,是武好古唯一的侍妾。但终究不能和潘巧莲平起平坐。而且她还是潘巧莲的媵妾,这个身份摆在这里,让她都没办法挑战潘巧莲的大房地位。   不过她也聪明得很,从来不会和潘巧莲来硬的。也不用阴谋诡计暗害潘巧莲(现在武好古还没当皇帝,宅里的女人们当然只能宅斗,不能宫斗了,烈度完全不一样),而是用两条阳谋对付潘巧莲。   一是以自己媵妾的身份,设法为武义勇谋求嫡子身份——媵妾所出之子是属于正室的,所以理论上可以算是嫡子,不过地位还是比不过武义久。   二是和潘巧莲比寿数。她的年纪虽然比潘巧莲大一些,但是因为自幼练武,身体比潘巧莲要好得多——西门青总是利用各种机会,给人制造她的身体比潘巧莲好得多的印象。   虽然身体好不一定活得久,但总是大概率事件。所以在武好古的接班人问题上,武义勇和武义久之间可还没分出胜负呢!   就算武好古本人,也不敢轻易在这个问题上做出决定。   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过西门青?另外,他是真的不愿意称王称帝。   称着西门青去厨房张罗晚餐的时候,武好古就开始和潘巧莲谈心了。   “十八姐,你放心吧,辽人不会去打开封府的。”   潘巧莲蹙着秀眉,望着越来越看不懂的丈夫,还是幽幽一叹:“看来耶律延禧还有点自知之明。”   武好古摇摇头,“有什么自知之明呀!他想拿到朔方河西。一个克烈部,一个萌古部,一个完颜部……还嫌不够,再来群天理教骑士,大辽国还能活吗?”   “大郎。”潘巧莲忽然认真地看着武好古,低声问,“那么说……大辽死定了?”   “死定了!”武好古点点头道。   潘巧莲美目一转,笑道:“那你不如代辽而立吧!反正燕地本就属于辽国,只有天津府取了半个清池县。大不了在西京道割个州补给官家。以后北周南宋,互为兄弟之国,这样可好?”   什么?你不是共和派吗?   武好古愣愣地看着潘巧莲,“这是西门大姐和你说的?”   潘巧莲摇摇头,笑道:“这是奴家自己琢磨的……这样大郎就可以做皇帝,奴家就能做皇后,西门大姐也可以做个贵妃娘娘了。”   哦,闹了半天你也和西门青一样,都想当皇后啊!   皇后又什么好的?你个假共和党人就没听说过最是无情帝王家吗?   “莫胡思乱想了!”武好古摆摆手,“辽国要乱要亡是不假,但是代辽却不是幽州能做到的……草原大漠,白山黑水,辽阔得没边了,到处都是穷凶极恶的蛮子,谁能摆得平?”   潘巧莲稍稍有些失望,“大郎,若是不能代辽为帝,咱们还是天下为公吧。奴可不想让久儿去继承一个幽州藩镇。”   幽州藩镇历史上可是变乱频频,节度使们大多不得善终,举族灭亡都不少见!潘巧莲可是把武义久当宝贝疙瘩的。如果武好古要玩节度使继承制,她倒是很乐意让武义勇去背锅的。   “知道了!”武好古笑道,“为夫自有分寸的。”   “那夫君准备怎么应付辽人和朝廷?”   “当然是劝和了!”武好古叹了口气,“耶律延禧自作聪明,要往火坑里面跳,我难道还要拉着他吗?”   “那咱们那位官家呢?”潘巧莲又问,“会不会来找幽州的麻烦?”   武好古摁了摁额头,“免不了的……不过也不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   ……   第二天一早,武好古就让人把杨二郎杨戬和米友仁请到了自己在共和府的内厅。   在幽州的选举结束后,武好古就把自己的衙署从天津市城外的节度使堡垒,搬到了城内的共和府大楼。这是一栋四层的大楼,位于天津市的共和坊,就在武家大宅的南面,和武家大宅间有一条巷道相连。武好古进出其间非常方便。这栋建筑原本是作为天津银行的总部修建的,正好赶上“实现共和”,所以就被挪用作为共和府大楼了。   杨戬和米友仁现在已经结束了军旅生涯,双双功成身退,回到天津府任职了。米友仁是共和执政府左司通判,和右司通判张熙载一起掌握着执政府的日常事务。   杨戬当然没有当上大内总管了,而是当上了知上都留后院事。   所谓“上都留后院”其实是唐朝藩镇在京师办事处的名称,后来改称上都进奏院,再后来又演化成了宋朝的进奏院。因为已经有了进奏院的名称,所以武好古就准备在开封府的梨花别院设立了上都留后院。并且任命“拥戴”过自己当节度使的杨戬为知上都留后院事。   杨戬和米友仁被武好古身边的机宜武之章领进了内厅,见了礼后,就在武好古的书桌对面坐了下来。   “二郎。”武好古现在当面也管杨戬叫“二郎”了,“你准备一下,明天就上京吧。”   “明天?”杨戬对上京一事,多少有点心理阴影。   “有件大事得你去啊。”武好古说,“昨天和萧保先谈了两个时辰,大致上摸清状况了。辽人不会进开封府了!”   不会?   杨戬和米友仁都有点失望。   武好古道:“辽人想用河东换河西、朔方。”   “河西、朔方?”米友仁可是知道教化团骑士是怎么回事儿,“老师,这事儿能行吗?”   “辽人自己找死呗。”武好古摇摇头,“由他们去吧!”   “大王。”杨戬问,“难不成河西的章致平会起兵抗拒?”   武好古笑了笑:“他肯定抗拒啊!他不抗拒,大教化团的人也得逼着他抗拒!不过你别在开封府说这个。可知道了?”   “老奴明白。”   杨戬在武好古跟前自称“老奴”,一副准备当大内总管的做派。   武好古眉头一皱,也不多说什么。总得给人家一点人生目标不是?   “另外,咱们幽州也要参与和谈。”武好古说,“谁都知道,本王最不喜欢打仗的!本王是商人吗,天下太平才能做买卖啊。”   米友仁和杨戬连连点头附和着。   “所以和约得包括幽州。”武好古说着,“和会也最好能在天津府举行。二郎,你有门路可以办成吗?要花多少钱,尽管说就是了。”   “有,有的……”杨戬想了想,“不是钱的问题,有些门路得用雅贿。”   “雅贿”就是书画艺术品。有些官员早就捞够了,对钱兴趣不大。而杨戬的层次很高,能接触到的不少都是这样的高官亲贵。   武好古二话不说,马上给杨戬批了张条子,“你去找杜文玉拿东西吧!”   看着杨戬离开,武好古又对米友仁道:“元晖,你和苏仲南还有联络吗?”   在武好古公开割据后,他的集团丧失了不少人才,苏适就是其中之一。   “还有一些。”米友仁道,“苏仲南现在去了泉州,是提举泉州市舶司事了,据说干得还不错。”   “让你的徒弟范之文走一趟泉州,去见见苏仲南。”武好古说,“问他想不想要澎湖巡检司?”   “老师要把澎湖巡检司让出去?”米友仁道,“咱们可在澎湖和琉球下了不少本钱。”   武好古笑了笑:“琉球不给,只给澎湖巡检司……苏家没有澎湖巡检司,怎么和纪忆之斗?”   米友仁摇摇头,“可是纪忆之现在拿到了咱们的50艘战舰,苏家怎么斗?”   武好古一笑:“不还有50艘吗?也得卖出去啊!这些船又不能装炮,留着有什么用?” 第一千一百一十四章 雷霆手段郑居中   在热爱和平的武好古的努力斡旋之下,宋辽之间仿佛又有一丝和平的曙光。不过这丝曙光实在太过暗弱,实在没有能力刺破笼罩在大宋河东路上空的战云。   对于大宋而言,如今河东的局势可以说是败坏到了极点。雁门破,忻州陷,十数万辽兵席卷而来,将河东首府太原城团团包围了起来。   水泄不通,消息同样不通。   已经抵达了晋州首府临汾的知枢密院事,总领河东、河北、幽州军务事的郑居中,这些日子除了不断加强临汾的城防,便是一筹莫展了。   在他的一再督促之下,临汾城防,倒是加强了不少。城廓周围本就有许多逃难来的难民,凡是有把子气力的,都被用一天两顿的面饼热汤招募来干活。在郑居中带来的开封新军将士督促下,拼了命一般的挖土叠石,修补破旧的城廓,加宽加深城外的壕沟,还有一一修补守城战具。   晋南各州也都借到了郑居中的命令,让他们竭尽全力征发府兵,除了留下一点加强本州的防御,大部分都要送到临汾军前。   这些天也陆陆续续来了好几万人,都被郑居中塞进了开封新军的序列之中。原本的一个将,愣是扩充成了八个将。正兵、辅兵加在一起,差不多有五六万人了。   人数是不少了,可是武器装备却匮乏到了让人绝望的地步。河东的兵器,大多存放在太原府和位于前沿的州军库房之中。最主要的作院又在太原府界内的大通监。   现在太原被围,临汾和前沿各州军的交通也大多中断,而大通监也早就被契丹军队控制。   所以新扩出来的八将军兵,大部分只有短枪、朴刀、软弓和布衣,根本没有野战的能力。让郑居中非常之头痛!   不过在汇集于晋州的诸军中,也有一支兵马特别的精锐!甲械俱全不说,还清一色的骑兵!上万骑兵,一人双马,而且还配有许多西极大马。   可是这支军队,却更加让郑居中头痛。   因为这支军队根本不是大宋的经制之兵,也不听郑居中的指挥,而是童贯委托章援在河西募集的效用军,号称“常胜军”。据说为了把这上万人马请来,童贯花掉了150万军费!   可是已经拿了150万的常胜军却不知足!他们的两个管军大将还不时找到郑居中,想再要50万缗,而且还要求郑居中每月支付5万军饷,若要出兵,还得发双饷……   这可真是想钱想疯了!   莫说郑居中兜里根本没钱——河东路的钱都和河东路转运使蔡安持在一起,被困在太原城中了,郑居中身边虽然有了一个随军转运使司,可是真没几个子儿。就是有钱也不能给!因为晋州境内现在有9个将的兵,其中8个将根本看不到几个钱,连衣食都困难,给常胜军一个将50万,以后队伍还怎么带?   所以郑居中一口回绝了两个常胜军大将苏之涣和凤鸣山的要求,还命令他们要听从河东都统制刘延庆的指挥,别老想着去太原府找童贯要钱。   郑居中不给钱,苏之涣和凤鸣山也无话可说。因为他们是和童贯签得合同凭由,郑居中又不欠他们的。他们这帮骑士都是信天理的,所以都比较讲道理,不是唐季五代的骄兵悍将。不过要他们服从刘延庆的指挥是不可能的。刘延庆又不给钱,又不是大教化团派来的大教谕,凭什么指挥啊?   所以苏之涣和凤鸣山根本不理刘延庆,自己就回驻地准备收拾东西北上看看有没有机会进太原问童贯要钱,实在不行就割上几百个辽人的脑袋,这样就有本钱和郑居中、钱盖讨价还价了。   但是要北上太原也不容易,上万兵将和四万匹马得多大的消耗啊?现在靠着随军转运司在勉强供应,也是有一顿没一顿的。哪有余粮可以供应大军北上?   于是苏之涣和凤鸣山就想到了向晋州这边的豪门大户借粮。当然,是只管借,不管还。还的事情去找童贯和蔡安持,只要把这俩货从太原城里面捞出来,几千上万石粮食还怕还不上?   不过这样的承诺晋州这边的地主怎么能答应?借粮不是不行,这帮地主大多是书香门第,都是爱大宋爱官家的好地主,只要晋州的官衙下了命令,他们就肯借。   但是苏之涣和凤鸣山哪里指挥得了晋州的官府?就算是童贯童宣抚的心腹陆谦出面,一样没用。陆谦不过是个武官,还是宦官门下的走卒。现在的知晋州事兼河东随军转运使钱盖可是吴越王钱俶的后人,元丰年间的进士,早就在地方上当过经略安抚使的大人物。怎么可能瞧得上苏之涣、凤鸣山、陆谦之流?再说了,这也不合法度啊,钱盖要是答应了,还不得让御史弹劾臭了?   可是得不到晋州官府背书的苏之涣和凤鸣山还是不死心,也没法死心啊!雇佣兵对他们俩而言是一桩生意,是他们自己的生意!章援只是当了个中间人,给他们行了方便,并不负责兜底。是他们自己和童贯签了合同凭由,拿了150万的头期去募集骑士的。150万缗看着不少,可是摊到5000名骑士身上,人均才300缗。而且这5000名骑士中还有高级、低级之分。因为佣兵团也需要军官啊!普通的骑士在河西那个穷乡僻壤,花300缗也许能招来。可有丰富战场经验的高级骑士,这个数可募不到。   所以苏之涣和凤鸣山还垫了不少本钱!这可是一笔高风险、高收益的买卖。苏之涣和凤鸣山赌上的不仅有自己的性命,还有一大笔本钱。如果一切顺利,自然可以通过瓜分战利品和赏金收获厚利,说不定还能谋到大宋朝廷的高官,这可就发达了。   可他们两个自己又没多少钱,所以就向凉州少林寺质库借了高利贷,还把自家庄园的收入都抵押出去了。要是还不上账,可就要破产了!   被逼无奈之下,两个佣兵头子也不讲道理了,让人绑架了晋州几个最大的士绅家族的家长,强行借走了一万石粮食和大量的草料,还进一步要求各家提供民夫。   这下可算是捅了马蜂窝了!   此时在郑居中的公厅之中,几个晋州大族的长辈,在向郑居中告状。而郑居中看起来也消瘦了一点,目光中都是无奈和迷茫。他也不坐,只是在公厅中踱着步子。从西军调来的大将刘延庆则站在一旁,低着脑袋,一言不发,只是听着一帮老书生的埋怨。   “枢相,咱们大宋什么时候有恁般跋扈的武夫?要是绑几个土财主,勒索点钱财供应,咱们也不来说话了。可是孙家、刘家、李家的那几位都是致仕的文官啊!其中还有霍山先生,霍山先生可是咱们晋州的大儒啊……”   “枢相,最可恨的还不是绑人讹诈钱粮,而是那伙大字不识得一箩筐的粗鄙武夫还自称劳什子天理儒生,每天早晚都会聚集一处,念什么《天理新说》,还硬说是儒家最高经典,实在是有辱圣学啊!”   “枢相,这伙跋扈武夫根本就是目无王法,目无朝廷的奸邪之徒,实在可恨之极,如果放任他们胡作非为,只怕为祸之烈,更胜契丹啊!”   本来郑居中只是不动声色的听着这些晋州的士大夫抱怨。现在他的军队缺粮乏饷,自然难以约束,勒索点民间财物,只要不过分,他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了。哪怕有点跋扈,现在也不是算账的时候。毕竟他这个总领几路军务的枢相根本是个空架子,手头就这么点能战斗的部队,要都整散了架,耶律延禧打来了可怎么办?   这帮晋州士绅的抱怨,他也就是听着。只要能把耶律延禧挡住,这些都不是问题。大宋朝廷还是有钱的,只是暂时来不及送过来。他已经上奏请粮请饷了,过上些时日就都有了。如果苏之涣和凤鸣山的骑兵真得能打,哪怕能打一场小胜,砍下几百个契丹甲首。几十万缗钱还不是小事一桩?   但是当有人提及《天理新说》,却让他的面颊猛的一下抽搐。《天理新说》和《天理说》乍一看好像差不多。但实际上却有着本质的不同,后者强调天理假说,突出儒家传统的天人合德,天人相应,将儒家的伦理道德化为天理的一部分。虽然在正统的儒生看来,这套理论已经有点离经叛道,但总归还能接受。而《天理新说》则在《天理说》的基础上更进了一大步,也不提什么假说真说,直接就把“天理”称为宇宙万物之本源,还将周公、老子、孟子、庄子等并列为天理先圣,宣称什么“存理灭魔”就能“成仁成圣”。简直就是披着儒学外衣的宗教,而且还是有点邪的那一种!   而更让郑居中警惕的是,《天理说》和《天理新说》都是武好古控制的所谓博士团的经典!   武好古已经是乱臣贼子了,他的博士团也早就为儒家正统所唾弃,已经有不少有识之士上疏呼吁将《天理新说》、《天理说》、《实证论》、《理性论》、《解析论》(《逻辑论》的译本)、《形学新说》(《几何原本》的译本)、《玄学新说》(《物理学之后诸卷》的译本)等等和武好古有关的学术著作统统毁禁了。   没想到童贯雇佣来的这群河西效用士居然也是《天理新说》的信徒,看来不得不用雷霆手段对他们进行整顿了!   如果能把这群骄兵悍将整得服帖了,解围太原也就容易多了。   朝廷现在可是催得紧急,恨不得马上解了太原之困! 第一千一百一十五章 国贼,军乱(一)   这是道统之争啊!   想当初就不应该容忍武好古这个乱臣贼子兜售他的什么《实证论》、《天理说》,更不应该让云台、格致、青城等等的学宫发展壮大。   发展到现在,乱臣贼子居然有了自己的一套道统!而且还在歪曲儒家先贤的道理,妄图夺取道统,将自己变成儒家先贤的继承人!   如何不尽快加以遏制,再任由虚妄邪说祸害人心,这天下早晚要大乱!到时候亡得就不是国,而是天下了!   郑居中越想越感到问题严重,而且也想起了河西、安西、北庭大教化团的来历。这个号称要在河西、安西、北庭等地传播儒学,教化万民的组织,其实就是博士团的分号啊!   虽然被章援控制后,大教化团就脱离博士团独立了。可是独立的只是团体,不是道统。大教化团和博士团的道统还是相同的,都是《天理说》和《天理新说》。它们存在的目的也是相同的,都是传播天理派的儒学,用天理派的道理去教化蛮夷……   童贯这阉厮也是急病乱投医,居然去河西募集了邪魔外道来和辽人打。这不是前门拒虎,后门进狼吗?万一河西骑士乘机占据河东,联合武好古一起作乱,天下不就被颠覆了?   自己是朝廷重臣,可不能眼睁睁看着局势败坏如此啊!   底下一帮士绅看到郑居中一直不吭声,脸色却越来越铁青。一个个都悄悄住了口,一句话都不敢多说了。其实他们跑来临汾告状并不是要让郑居中发兵去对付河西骑士。只是想要让郑居中认下被河西骑士讹走的一万石粮食……哪怕不能付给铜钱,给点度牒、茶引、盐引什么的,大家也认了。   另外,那帮河西骑士还要征用民夫,这个虽然不合规矩,但是只要晋州官衙发给雇役钱,这帮地主老财也就没啥意见了。   可是现在他们看到郑大枢密脸色这般难看,也不知道出了什么状况。这个郑居中不会真的想要发兵围剿河西骑士吧?那些河西骑士看上去很厉害啊,官军打得过他们吗?   而且一旦围剿河西骑士,那就不承认他们是官军了。既然河西骑士不是官军,那么大家伙借给河西骑士的粮食还能收回吗?   内厅门口,这个时候天生一副富贵气的知晋州事兼随军转运使钱盖大步走了进来,挥手赶人:“什么时候了,还在计较这点米粮,等辽人打来了,就不是要粮食,而是要性命了!都走,都走吧!郑枢密还要布置军务,没功夫料理这等小事情!”   钱盖的话看似蛮不讲理,对一帮已经察觉出不对头的士绅却如同郊天大赦,纷纷鞠躬行礼,灰溜溜的就退了下去。郑居中黑着一张脸朝钱盖望过来,钱盖却只是看着那些士绅退下,才走过来轻声道:“达夫,莫理他们。横竖一万几千缗的事情,那些河西人吃了这些米粮,还不是要保住晋州的?没有他们,辽人早打来了。”   钱盖虽然是豪门子弟,但却是精通军务的。在陕西、河东等地当过好多年的阃帅。当然知道晋州现在还没丢,全都是因为这帮河西来的骑兵把辽人的远拦子马给挡住了。摸不清晋州虚实的耶律延禧,自然不敢冒进。   当然,知道这群河西骑兵有用,和拿出50万缗了童贯的账是两回事儿。北宋的地方转运使也没那么大权力,得向朝廷请示。而且晋州官库里面也没那么多钱。   郑居中冷哼一声:“一万石米粮是小事,但是这些河西骑士都信天理谬论!”   “河西那边都这样,不信天理当不了骑士户的。”钱盖因为之前在熙河路当过一段时间的安抚使,对临近的河西比较了解,当下就解释道,“而且河西老早是西贼的地盘,那些骑士至少有一半原本不是汉人,如果没有天理书院拘束着,可就有点桀骜难治了。”   郑居中眉头紧皱,低声问:“刘统制,北面的契丹如何?”   一直垂手站在一旁不敢说话的刘延庆一听这话就知道坏事儿了,只好硬着头皮道:“北面还算安稳,契丹人只是围困着太原府城……”   “那八个将的新军呢?整顿得如何?何时可以运用?”   “回禀枢相,八将新军正在训练,但是最大的问题是甲械不齐,刀矛弓矢,都颇不足,晋州的存矢不过十余万,不够一场交兵的……”   “不是让陕西运送器械过来了吗?什么时候可以到?”   钱盖插话道:“第一批器械再有几日就能到了……不过8个将有4万战兵,其中还有4000骑兵。要配置整齐,至少需要4万副甲,一万张弩,一万张步弓,4000匹战马,4000匹走马,刀盾、步矟各需万数以上。还有配备马枪、马弓等物。另外,箭镞至少要补充100万支。全靠陕西作院打造,没有几个月是不会齐备的。”   “公载,你看看这个。”   郑居中从自己的案几上拿起一份刚刚由走马承受送来的奏章,递给钱盖。   钱盖接过后翻开一看,原来是催促解围的奏章。   “达夫。”钱盖摇摇头道,“你我要在朝中,肯定也是天天上疏求战的……这事儿不能当真啊!”   “可是万一太原真丢了怎么办?”   那你就去海州啊!   钱盖当然知道答案。太原丢了,郑居中肯定背黑锅。不过自己应该没事儿,自己的转运使嘛!也许会被推出来接任阃帅,但只要太原一丢,阃帅也就好当了……   “另外,这支河西骑兵如此跋扈,又和武好古那个逆贼有说不清的干系,如果不加整顿,就是姑息纵容!被人参上一本,可就不是小事了。”   钱盖点点头,仍然不说话。   河西骑兵当然不对头了!但是也只能姑息着,没他们,晋州就没有了!   而这个姑息纵容的锅,当然也是郑居中背。他是阃帅嘛!等到太原一丢,两罪归一,追夺出身以来文字不至于,但是海州团练副使本州安置是没跑的……这都是官场的老规矩了!   想到这里,他又有点同情地看了面如死灰的刘延庆一眼。郑居中不过是去海州眯几年,早晚东山再起。可是刘延庆是武官,脑袋没有上保险。一个贻误军机,不救太原的罪名是跑不掉的。要想保住性命,就得散尽家财,上下打点。折腾到最后,刘家几代的积蓄都得砸进去!   “可是河西骑兵能战啊!”刘延庆已经看出点苗头了。   郑居中一定在打河西骑兵的主意!也不知道这群河西蛮子哪儿得罪郑居中了?不会真的因为勒索了一万石粮食吧?不过无所谓了,对自家而言,这可是生路啊……   “能整顿吗?”郑居中沉声问道。   整顿?   钱盖眼皮一翻,差点没被郑居中给气晕过去。郑居中真是书呆子掌兵啊!他以为所有的武夫都跟狄武襄一个脾气?那帮河西骑士根本就不是被整治服帖的宋军,他们可是半开化的蛮子,还信了邪妄之极的天理说!   “能!”刘延庆拍着胸脯,“只要动用雷霆手段,擒住为首的几人,再给下面的兵将发点赏赐,多半就能安抚住人心了。”   对于普通的宋军,这样的做法肯定是可以的。历史上张浚杀曲端,赵构诛岳飞,都没有惹出军乱。   “好!”郑居中抚着巴掌,“就这么办!马上派人去洪洞县把苏之涣、凤鸣山和陆谦都请到临汾……就说朝廷已经拨下了50万缗,可以发给他们了!”   ……   数十名骑士,正护送着一辆四轮马车,疾驰在通往开封府的官道之上。   宽敞的车厢里面,只有一名乘客,正是武好古派出的知上都留后院事杨戬。他是带着几大箱子“雅贿”和武好古使命上京办事的。   办一件足可以扭转天下大势的大事儿——促成宋辽议和!   杨戬这几日已经仔细琢磨过了,发现自家的主公还真是高明啊!促成割让河西……开封府的昏君奸臣们肯定会同意的,可是河西军却会拼死抗拒。这样一来,天下的藩镇就不止幽州,还要加上个河西了。   而河西割让不成,辽国肯定不会交出河东。朝廷可就是陪了夫人又折兵。河西变成藩镇,河东又被契丹占据,幽州的日子不就好过了?河西肯定得公开反叛,说不定还会打出清君侧的招牌。辽人又盘踞河东,占据地利,威慑河南。朝廷拉拢幽州都来不及,哪里还敢找麻烦?   说不定,还会有更进一步的发展。比如契丹人或者河西军攻入开封府什么的,这样主上就能光明正大的入主中原。   高,实在太高了!   杨戬这个高兴啊!自己可算是遇上明主了!   他在赵佶那里其实混得不错,但终究是个奴才。现在不同了,一个开国功臣稳稳的。如果主上是汉高祖,那米友仁就是萧何,自家怎么也有个陈平的地位吧?说不定还能上功臣图,可惜不能封妻荫子……   早知道,就不割这一刀了! 第一千一百一十六章 国贼,军乱(二)   杨戬其实误会武好古了,武好古压根没有想过河西也会变成一家宋朝的藩镇。   在他想来,河西总归是耶律延禧的麻烦,也许会把大辽国一把拖累死吧?   不过他有时候的确是低估了耶律延禧,高估了赵佶。虽然他们都是亡国之君,但是同样的亡国之君,水平还是有高低的。耶律延禧真是拿了一手的烂牌,遇到的变态对手太多了。一个是克烈部的撒里黑汗(磨古斯的儿子,又名忽儿札忽思汗),信了上帝的阻卜人,怎么都打不死的小强。一个是萌古部的合不勒汗,历史上的第一位蒙古大汗,成吉思汗的曾祖父。还有生女真的敢达,同样战斗力暴表。而耶律延禧的手下又是一群吃斋的契丹人,怎么可能打得过人家?   而赵佶可是拿着一手好牌,活生生给玩坏掉的……所以他现在拿着一手更好的牌,也在不断出昏招。   武好古的好心,有时候又成了加剧昏招的推手。所以,真的不是武好古居心叵测,而是造化弄人啊!   武好古,还是善良的……   ……   崇政殿,君臣议政。   因为河东战局败坏,好多天没有露出过笑脸的赵佶,今天终于露出了轻松的笑颜。   杨戬给他带来了好消息,辽人愿意以河东易河西、朔方……河朔本就是取自于西贼的地盘,现在失去了也不心疼。而河东是祖宗留下来的家业,能够拿回来自然是好事。   另外,辽人也愿意承认燕地归属大宋了。虽然武好古在燕地搞了割据,但是名分终于回来,也是一桩大功业啊!   有了燕山遮护,北方的游牧骑兵,终于不会随时兵力黄河北岸了。   至于幽州割据,慢慢再想办法解决就是了。   赵佶的笑脸,就已经定了调子,崇政殿内的臣子们当然知道要怎么说话了。   “陛下,辽人愿意以河东易河西,实乃天佑大宋,天佑陛下!”   “陛下,臣以为,辽人的条件还有转寰的余地。也许咱们可以留下灵州、朔方,只割河西、安西、北庭之地。这样无论西北还是东北,都可以无虞了。”   “陛下,臣愿意前往幽州,和辽使谈判,全力以赴,为国家争利。”   群臣们自然紧跟赵佶的表情,一一表态支持。其中蔡京还挺身而出,要去燕京充当卖国求荣的使臣。   唔,割河西、安西、北庭是没有办法的。不过以后的岁币定多少还可以争一争。   在杨戬带回来的消息中,并没有岁币的条款。不过肯定是要给的!蔡京估摸着一百万应该能谈下来的……唔,也是功劳了!百万岁币“换”回一个燕地,还是蛮划算的。   “好,好!”赵佶笑着点头,“那就劳烦蔡卿走一趟天津了……至于副使就让武好文去吧!另外,见到武好古后,再和他说说给他儿子赐婚的事情。义勇、义信、义久三个孩子都很不错啊,都可以当朕的驸马,就把玉盘、金奴、福金许给他们。他长女美娘听说也颇有颜色,可以许配给定王。”   “陛下。”蔡京一听,连忙上奏道,“美娘的谐音可是媚娘啊……”   “媚娘?”赵佶愣了愣,“武媚娘……唔,那先别提给定王选妃的事儿。”   “陛下圣明。”   蔡京宋了口气。武好古的三个儿子一人捞到一个公主,蔡京是不在乎的。但是让武好古的女儿武美娘成为定王妃,也就是赵佶的嫡长子赵亶(赵桓)的正妃可不行啊,太子妃是有可能成为太后的!   就算蔡京不出来反对,殿中的群臣也要提出异议。   这时尚书右丞苏迟出班奏道:“陛下,辽人狡诈,上一次就曾经背信弃义,突袭高俅所部,致使高俅阵亡。如今虽然再次议和,但是朝廷还是一个严加提防,以免不测。”   殿中的臣子都在心中想着:上一回都是武好古不好……这一次应该没有问题了!   “那就命令东南六路开来的兵马继续向西。”赵佶说,“只要他们到了河东,应该就可保无虞了。”   “陛下。”新任的知枢密院事吴居厚满面愁容的上奏道,“如今不计算太原以北各军,河东境内已经有了9个将的新军,另外还有禁军、厢军、府兵总计数万人。如果再加上6将东南新军,总兵力可就要超过20万人了!”   赵佶笑着:“有20万大军,应该不怕辽兵了。”   听到这个判断,在场的都军机使张叔夜就眉头大皱。20万人中有19万是乌合之众……本来精兵还多一点,有个开封新军第一将是很不错的。如果能和河西开来的一万骑兵互相配合,再有个名将去指挥,说不定能解了太原之围。   可是郑居中偏偏把一个将扩充成了八个,塞进了几万根本不能战,也没有什么武器的府兵。人是多了,战斗力却还不如原来呢,硬生生把精锐变成了乌合……   至于从海州开来的6个将,张叔夜亲自去瞧了。根本不行啊!就是原来的老禁军,而且还是渣一样的东南禁军。人数倒是不少,正兵辅兵加一块超过五万人了。   可是人多消耗也大啊!   “陛下。”吴居厚奏道,“20万大军在战时,每个月光是军粮就要消耗12万石以上……如果再加上骡马和民夫的消耗,20万石都止不住啊!现在平定军、汾州和太原府以北都被辽人蹂躏,河东只剩下七八个州还可以征到夏、秋两税。根本不足以应付20万大军的消耗。而河北诸州又刚刚遭受过兵祸,元气还没有恢复,供应河北诸军都极为勉强。至于河南又素来缺粮,虽然海路市舶制置司保证了200万石北面供应,但是比之去年,还是有所减少的。另外,河东交通极为不便,没有水路可以通达,粮食必须通过山路转运,沿途损耗极大。如果从洛阳白波起运,到晋州就有五六百里,到太原起码一千里。途中所耗,比运到军前的粮食还要多啊!如果每月要供应20万石,运抵白波的粮食起码要有40万石。一年就是480万石……”   吴居厚一番话,让赵佶的笑颜再一次消失无踪了。   好好的,军粮怎么又不够吃了?幸好辽人求和了,要是战争还得持续,这可怎么办啊!   赵佶摇摇头,“吴卿不必担忧,和局将成,总归不会捱到军前粮尽的时候。”   他顿了顿,又对蔡京言道:“蔡卿,你去告诉武好古,即使议和成功,他也还是安东大都护!总要给辽人在东京道找些麻烦才好!”   ……   “来了,来了……”   刘延庆抖着声音喊道。   郑居中和钱盖则并肩站在晋州的北城关上,眺望着通向北面洪洞县的官道。   连成一片的马蹄声音,已经从远方传来了,马蹄声是如此惊人,似乎让晋州的城墙都在微微颤抖。   正在那里肃容等候的郑居中变了脸色,苏之涣、凤鸣中他们到底带了多少人来?他回头顾盼了一下相貌相当堂堂,脸上溢满了笑容的刘延庆。   刘延庆出身将门,却生得了玲珑心思,马上明白了郑大枢密的意思,于是笑着说:“不多,不多,数百骑而已。”   数百骑就这样吓人了?要是万马奔腾,那岂不是要地动山摇了?   郑居中深呼一口空气,安抚了下心情,再转头向北看去。这时河西军的旗帜已经出现了。是一面白底黑万符旗,和幽州军的红底黑万符旗在颜色上不同。同时出现的还有四五面大旗,全都猎猎卷动。这些大旗上全都是文字,分别书写着“天理唯一”、“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等字样。   这些都是大教化团的宗旨和口号。大概的意思就是天理是唯一的源头,是全人类的真理。所以孔子教导儒生要用生命捍卫天理,以成就仁。孟子教导儒生要用不怕牺牲传播天理,以取得义。而天理在人间的体现则是人人约束自己,遵守符合天理的礼。只有人人遵守,天下才会归于大同大仁……   而在这些大道理后面出现的,则是准备用成仁取义来实现天下归仁的天理骑士了!   数百个长大汉子,衣甲整齐,盔甲都是闪着寒芒的瘊子甲,人人背着马枪。马枪的枪尖上没有罩着套子,枪尖也都闪闪发光,显然磨得很快。数百甲士集合在一处,这奔涌的寒光,居然让人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郑居中努力抑制住了恐惧,问刘延庆道:“刘统制,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不会!”刘延庆其实只有六成把握。   他知道苏之涣和凤鸣山并不是真正的河西军大将。如果今天来的是于同道和刘龙这两位骑士学院和辟雍学宫出身的河西军马步军总管、总军机,他是绝对不敢玩什么鸿门宴的。但是苏之涣和凤鸣山不过是效用出身的河西军中级将领,根基不深,掌兵的经验也不足。   最重要的,他们两人并不能代表河西军。河西军……还是忠于朝廷的!所以只要安抚得当,还是可以把那几千河西骑士稳住的。 第一千一百一十七章 国贼,军乱(三)   刘延庆已经在几十个刘家将门的心腹亲兵护卫之下,从城关上下来,到城门口去迎接来客了。   苏之涣、凤鸣山和陆谦三人的官阶都不高,官最大的陆谦也才入横班,苏之涣和凤鸣山不过是个大使臣。他们三人的到来,照理说是不应该由正任节度使级别的刘延庆出城门迎接的。   但是这5000河西骑士也实在太特殊了,到底能不能算是宋军都不知道!所以也就不必太讲究大宋官场上的上下尊卑了。   当刘延庆带着亲卫们在城门口站定的时候,几百安西铁骑也快到了他跟前了。那可是铁骑啊!至少是铁鹞子的级别。虽然只有几百人,但也是隆隆而来,军威赫赫。饶是在西军之中领兵多年的刘延庆,也感到头皮一阵阵发麻。他在历史上的宣和北伐还有后来的抗金战争中虽然表现糟糕,但是他年轻的时候,也曾经雄豪有勇,累立军功。也是靠着功劳一步步爬到保信军节度使是正任官上的。   什么样的兵强,什么样的兵弱,他还会看不出来?   郑居中从开封府带来的那个将,在刘延庆看来就不错。并没有多少杀气,但是兵士的体格,装备和训练水平都是到位的。   其中带兵的一部分小武臣,大多是参加过平夏之战的猛士。虽然都显出了暮气,但终究还是称职的。   可是在郑居中征了几万河东府兵充入新军,将一个开封新军将强行扩充成了八个将后,部队的各方面状况就全面衰退了。那些强征来的府兵人数虽多,但都是凑数的老弱(河东各州郡就算征到了精壮也得留着保家,怎么肯给郑居中送来?),大部分人没有接受过任何军事训练,连弓箭和刀矛都不会使用!   而且刘延庆这个河东都统制也没有足够的兵器可以发给多达八个将的兵士。虽然朝廷已经命令陕西各地的作院加紧生产兵器,供应河东。但是作为西军宿将的刘延庆还不知道西军那帮老兄弟的心思?河西、朔方两军相继而起,已经挤兑得西军没好日子了。如果再让河东军起来,日子还过不过了?   能给点破刀烂枪应付一下就不错了,好东西得留给正在扩充的6个西军将啊!   他们那些人就巴望着河东军挎了,他们西军好去接管地盘……   可刘延庆却偏偏鬼迷了心窍,接了河东诸军统制这个背黑锅的倒霉差事。现在发现不对头,也没办法下台了,可又不甘心把脑袋或是全副身家交出去。所以就只能硬着头皮折腾了!   而夺取通过募集来的5000河西骑兵的控制权,在刘延庆看来,就是给自己解套的唯一办法了。   有了这5000铁骑,太原解围之战就有点把握了。   唔,刘延庆可是打仗的内行。他虽然知道郑居中扩出的8个将都是废柴,但是辽人不知道啊!8个将有六万大军,再加上民夫,行军起来那个气势是很大的。如果再有5000铁骑在前面开路遮护,耶律延禧根本不会知道来的都是弱兵,还以为是西军、朔方军、河西军的精锐都杀来了呢!   以辽兵不善打硬仗的特点,被唬退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可问题是郑居中、钱盖没有足够的钱财去收买这帮河西雇佣军。   而刘延庆倒是有钱……他的脑袋有搬家的风险,就是去京东银行借高利贷,也得拿出钱来。可问题是,河东都统制自己拿钱收买军心,这个罪过比丢太原更大。   太原丢了,大不了畏罪自杀,家人还是可以保住的。可要是邀买军心,图谋不轨的罪名实了。   呵呵,搞不好要灭门的!   一番计较之下,刘延庆也豁出去了,干脆来硬的!捕杀河西军的大将,同时调兵包围河西军营地,然后强制改编,再发个几万缗安抚一下军心……这事儿就算搞砸了,他也容易脱罪。绝对不会论死,追夺出身以来文字也不可能。   因为他是在替老赵家夺取蛮横军头的兵权,是在忠实贯彻以文驭武的国策。政治上百分之百正确!如果河西军作乱时太原没有丢,那么“贻误军机,不救太原”的罪名也落不到他头上。   这样一来,他还能有什么事儿?朝廷不可能砍了他,要不然那帮无法无天的军头就更嚣张了。   至于本来比较忠顺的河西镇会不会因此变成第二个幽州镇,他就不管了……如果真是这样,他可就是西军的头号功臣了!   就在他反复权衡的时候,迎面而来的河西军队伍中突然传来了长长的号令声音,前面举旗的骑士,纷纷单手勒马,一排西极大马长长嘶鸣,将地上的泥土刨得乱飞。后面的大队铁骑,也都陆续停下,然后让开一条通道。等这三四百骑全都停顿下来,才看见通道当中,陆谦和凤鸣山二人的身影,在十几名铁甲侍卫的簇拥下,朝这里大摇大摆的过来。   少了一个!   刘延庆没有发现苏之涣的人影,心下就是一惊。   不过看到陆谦和凤鸣山下了马,大步走来,又稍稍松了口气。   “末将见过节帅!”   “劳烦节帅出迎,真是过意不去,哈哈。”   陆谦和凤鸣山都挺高兴。因为他们得到的通知是可以去临汾拿钱了!   “二位一路辛苦。”刘延庆也笑着上前,“怎么没看到苏管军?”   凤鸣山笑着,“开封的天竺王府来了人,他得招待一下。”   “天竺王府?”   “就是原来的西平王府!”凤鸣山笑着,“赵乾顺去年底在一个叫拉合尔的地方进位天竺王了,所以派了使臣来开封府求封,还想迎回母后梁氏。”   原来在章援掌握了河西之后,跑去安西和天竺的西平王府就一直通过河西军联络朝廷了。而开封府的西平王府,也就成了事实上的河西军上都留后院所在。   因此从开封府回来的“天竺使团”中也有不少河西军的人,不过他们怎么打晋州过了呢?刘延庆心想,难道是章援也想趁机窥视一下河东的战局?   “这帮西贼越混越好了!”刘延庆连连摇头。   “可不是嘛!”凤鸣山苦笑道,“西贼现在可是老鼠落进米缸了……据说要报大宋百年恩养之德,要把过去拿到的岁赐都折成金银,还给朝廷了。”   “那么有钱了?”刘延庆吃了一惊。   “嘿嘿。”凤鸣山笑着,“再有钱也比不上朝廷啊!节帅,是不是给咱们的钱到了?”   “到了,到了。”刘延庆说着话忽然回头嚷嚷了起来,“直娘贼的,怎么还没把预备队酒肉挑出来?赶紧去,整猪整羊好酒好饭,都挑过来,分给河西军的好汉!”   几个刘延庆的亲卫轰然而诺,调头就朝城门内奔去。   凤鸣山和陆谦却是一愣。   陆谦问:“怎地?不让凤管军的兄弟进城吗?”   刘延庆苦笑着:“还不是有些个土财主到临汾告刁状?读书人嘛……惹不起躲得起,别和他们一般计较。”   凤鸣山是个辽人,根本没有文贵武轻的概念,听了刘延庆的话,只是毫不在乎的笑了笑:“不就是万把石粮食嘛……俺们问他们要粮食,也是为了北上给太原解围去的。”   什么?北上太原?   刘延庆根本不知道河西军骑士的想法,听着有点发愣。   一旁的陆谦笑着解释道:“就是解不了太原之围,几百个契丹人的脑袋总能拿下的。有了这点脑袋,枢相多半肯给钱的……不过现在好了,钱既然到了,那就好说了。”   好说个屁!哪有钱啊?有也不敢给你们……   刘延庆心里琢磨起来了,少了个苏之涣……杀了凤鸣山和陆谦能管用吗?如果不杀,又没有钱给人家,怎么收场呢?不会真的惹出一场军乱吧?   想到这里,他忙给自己的一个心腹打了个眼色,后者悄悄溜走,去给郑居中报信了。   郑居中得到消息的时候,他已经和钱盖一起回到自己的帅司内厅了。这时鸿门宴的各种准备都已经就绪!刀斧手埋伏好了,帅府内外也埋伏了精兵。还有四个已经完成了装备的河东军的将,也奉了郑居中的命令,都开到了洪洞县城周围。   一旦临汾城内得守,这四个将就会同时逼向洪洞县,迫使那里的5000河西骑士接受改编。   “少一个怎么办?”钱盖本来就不赞成郑居中这样蛮干。   做官,就要守规矩!该你背的黑锅,就得老老实实背着,垂死挣扎是没有意义的……   “无妨!”郑居中咬咬牙,“留着一个更好!我就不信,姓苏的会不要钱不要官,只要劳什子天理!大不了给他一个横班,再赏万缗钱财!”   “那陆谦和凤鸣山呢?”钱盖眉头大皱,“要不还是先别杀,扣起来吧。”   钱盖是随军转运使,而转运使有监察军队的权限。他说不杀,郑居中就不好开杀戒了。   “那就先扣押了!”郑居中道,“论他们一个纵军抢掠的罪过!”   “万一,万一捅出篓子怎么办?”钱盖问。   “哼!”郑居中道,“本枢密整顿军纪而已,若是有人敢煽动军乱,就是犯上作乱,就是逆贼了!” 第一千一百一十八章 国贼,军乱(四)   凤鸣山和陆谦两人说起来也够麻痹大意的,一点都没感到大难即将临头,很放心的把自己带来的一营铁骑兵留在城外。就带了几十个亲卫一块儿跟着刘延庆策马入城。   捕杀凤鸣山和陆谦的计划是刘延庆一手安排的,安排得非常缜密,都是可以上教科书的水平。可惜历史上遇上了耶律大石和萧干,都不会赴他的鸿门宴,而是要和他硬打的家伙……   此时临汾城内,竟然丝毫看不出异样。街市上照样摆着各种买卖,生意还都不错。还有不少来自河东路北部的难民在沿街乞讨,还有人在典儿卖女。刘延庆见了居然还摸出一把铜钱丢了过去,在一片谢恩声中和两个客人继续前行。还装出一副忧国忧民的模样,说什么要亲率大军,驱逐胡虏,收复失地云云的。   听得陆谦眉头微皱,他可是在军中,在官场上混成精的狐狸。怎么会不知道知兵者往往不轻言兵事,只有不知兵者才喜欢在兵事上说大话。刘延庆怎么都不能算是不知兵者吧?这种大话就算要说,也该去和郑居中和钱盖两个外行说,和自己还有凤鸣山说个屁啊?而且这家伙能混到河东都统制的地位,早就该掌握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了。怎么还会这样乱说话?莫不是他现在心烦意乱,不知道该说什么?   正想到这里,刘延庆已经将陆谦和凤鸣山领到郑居中的帅司门外。此间可是相当戒备森严,层层叠叠守着不少顶盔贯甲的兵士。看到刘延庆、陆谦、凤鸣山等人行来,马上就有个队正大步上前阻拦。   帅司重地,不得乘马入内,各将护卫也不得跟从!   刘延庆笑呵呵的从马背上下来,对陆谦、凤鸣山二人言道:“现在执掌河东兵事的是郑枢相,朝廷重臣,法度自然森严。二位待会儿见了枢相可要谨慎些啊!”   “郑枢相?”陆谦一愣,“难道不是见随军转运使钱学士吗?”   他们是来要钱的!钱的事情,应该是转运使管。大宋这边,在钱粮和兵权的问题上,可是很少搞混的……难得混了一回,就让武好古抓住机会!现在各陆阃帅、漕臣还会不吸取教训?   “哦。”刘延庆笑着,“先见枢相,再去转运使司拿钱……枢相为了这50万缗,可不知说了多少话。”   那倒是应该去拜见一番。   陆谦低声道:“可是我二人来的匆忙,没有带什么礼物啊。”   “不必,不必。”刘延庆摆摆手,“能解了太原之围,比什么礼物都好啊!”   “这可不易啊。”陆谦摇摇头。   他何尝不希望解太原之围?他的恩主童贯还在太原城内,生死未知呢?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进帅司吧。”说着话,刘延庆自己先下了马,把缰绳丢给了一个亲随,然后大摇大摆的先走进了大门。   凤鸣山紧接着也下了战马,笑呵呵的把缰绳丢给了一个亲卫,也跟着走了进去。陆谦迟疑了一下,寻思自己可是河东宣抚童贯的人,郑居中总要给童宣帅一点面子吧?所以也就跟了进去。   郑居中的帅司衙回廊曲折,既深且长,一路上走了过了不知道多少进的院子。每一处门口阶下,都有高大的开封军士卒一动不动的侍立其间。   这气派森严,可是远远超过了章援在凉州的帅府,武好古在天津市的共和执政府更不能和人家相比了。   这枢相的派头,果然不同凡响啊!   不知不觉当中,他们已经来到了一处空无一人的院落之中。   “你二位在此稍后,本官且去通禀。”刘延庆说着话,就大步走出了一扇月亮门。   陆谦和凤鸣山等候了一会儿,不见刘延庆回来,却听见一阵密集的脚步声音,还有甲叶兵刃碰撞时发出的叮当作响。   “不好!”陆谦倒吸一口凉气,“有埋伏,咱们中计了……”   说着话他拉起凤鸣山就走,从之前进来的一扇院门出去,却发一队顶盔贯甲,持着长枪和刀盾的甲士,已经在门外列队以待了。   一个四十来岁,生得粗壮高大的小军官手持着一个令牌,喝了一声:“某家奉枢相军令,捉拿你二人归案,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捉拿归案!?   凤鸣山听着这话简直有点懵逼了,大声嚷嚷道:“郑居中那厮疯了不成?某家可带了5000铁骑来的晋州!5000铁骑足以踏平晋州!”   陆谦已经知道大事不妙,脸色惨白,额头上全是汗珠子。   看见凤鸣山想要拔剑上前,一把将他的胳膊按住:“好汉不吃眼前亏……你我二人连身甲胄都没有,打不出去的!”   甲胄是上战场的时候,或者是耀武扬威的时候才穿的。见上官可不穿这身,而是要穿公服。所以陆谦和凤鸣山带来的几百护卫都顶盔贯甲,可他们自己却没有甲胄。   趁着陆谦按住了凤鸣山的机会,几个甲士一拥而上,先把凤鸣山扑倒,然后再用早就准备好的绳索捆了,接着又把束手就擒的陆谦也绑上。两个倒霉蛋就这样被牵到了郑居中跟前。   凤鸣山还在那里大骂:“天理难容!某家无罪,凭什么绑了某家?某家不服!”   服和不服的两人都被拖到了一处宽大的厅堂,厅堂阶下分列着更多的士卒,都是甲胄俱全。大堂的台阶宽大,直通敞开的大门。大门之内,白虎屏风之前,摆着一张巨大的案几。案几之后,一个上了年纪的白面书生,正踞案而坐,眼神动也不动的在看着大骂不止的凤鸣山。这老头,乌纱软帽幞头,紫袍玉带鱼符。陆谦认得他就是郑居中,于是就俯身一礼道:“小底童宣帅帐下军机陆谦,见过枢密相公。”   郑居中点点头,还没有答话,凤鸣山就骂起来了:“你这老贼就是知枢密院事郑居中吗?为何让人捕拿某家?你凤爷爷哪里得罪你这老儿了?”   “聒嘈!”郑居中重重一拍案几,每句话几乎都是磨着牙齿说出来的:“身为官军,绑架士绅,勒索钱粮,和强盗何异?本官今日就要为民做主,杀你这个不守军纪,目无王法的贼子!”   真要杀头啊!   凤鸣山也傻眼了。他可是带着5000铁骑来的!宋朝的大官不知道5000铁骑有多厉害吗?   “来人呐!”郑居中怒气冲冲地说,“将这贼子押出辕门斩首示众!”   他本来没想马上杀掉凤鸣山,但是凤鸣山嘴太碎了。他不是正经官场出身,虽然给马植当过门客,但是基本上是个江湖人,而且还是辽国的江湖人。那张嘴巴自然没有规矩,把郑居中一顿辱骂。郑居中多大的文官啊,怎么能忍受一个小小的武官这样指着鼻子骂?一气之下,就下令将凤鸣山推出辕门斩首。   这个辕门之内,等于郑居中办事的衙门也是他的宅邸。在自己家里面杀人不吉利啊,所以得推出去杀。   当时就有郑居中的亲兵冲上去,把早就捆得结结实实的凤鸣山架出去杀头。凤鸣山这时也傻眼了,真要死了!怎么办啊?虽然他带来了5000铁骑,可是那些铁骑都在洪洞县呐?一时半会儿也来不了,可怎么办?   这可如何是好?   正急得没有办法,都快哭起来的时候,忽然就听见有人在大声对话。   “唉,这怎么把门关了?快开门啊,枢相让杀人,得推出辕门才能杀……”   “开不了门了,门外正在开战,多半已经打败了!”   “开什么?”   “开战!”   “怎么回事?”   “那两个贼人带来的亲卫好生厉害,俺们的兄弟要去捉拿,结果被他们砍翻了一堆!如果不关上辕门,没准就让他们冲进来了。”   “什么?你们那么多人打不过他们几十人?”   “他们哪儿是人,都赶上大老虎了!一个个杀人不眨眼的,怎么打得过?”   “那可怎么办?门都出不去,人还杀不杀了?”   正说话的时候,轰隆隆的爆炸声响起来了,有人把报警的火箭射上天空了!还不是一支,而是一支接着一支……   原来刘延庆安排的开封新军的战士(有一部分被用于郑居中的亲卫,没有打散)人数虽多,但是却打不过几十个凤鸣山的亲卫。   很显然,刘延庆百密一疏,低估了河西骑士的肉搏战本事。因为骑士学院的课程中就不强调肉搏战,讲究的是集团冲锋。刘延庆也知道河西骑士和天津骑士师出同门,所以也想当然以为凤鸣山带来的人不能肉搏。   可是他哪里知道平定河西、安西那么辽阔的土地有多困难!哪怕赵乾顺、赵忠顺带走了许多刺头,但还是有许多部落、强盗、游牧民族需要对付。小规模的战斗就没有停止过!这帮河西骑士早就练出来了,那些没有见过血的开封新军怎么打得过人家?就算有几个猛士出身的小武官能打,现在也都上了年纪,过惯了安逸日子,早就没有当年之勇了。   所以发生在辕门外的战斗,现在已经分出了胜负!   要用来斩杀凤鸣山的辕门之外,现在已经被凤鸣山的部下给占领了…… 第一千一百一十九章 国贼,军乱(五)   辕门之内,凤鸣山正在等开门,开了门他的脑袋才能砍了去,所以等待的时候还是很煎熬的。   而在帅司都堂之内,陆谦正坐在地上叫屈喊冤呢!   “枢相啊,小底不是那群河西骑士的头头,小底不过是河东宣抚司的军机。是童宣帅派小底寻到这群河西骑士,想拉他们去给太原府解围的。谁知道耶律延禧把太原府围了个结结实实,所以一时去不得。小底就暂时留在河西军中了,他们纵兵大掠的事儿,真的和小底无关啊!”   陆谦倒也没撒谎,纵兵掠夺的事儿都是凤鸣山和苏之涣决定的。   郑居中哼了一声:“那就姑且信你一回,不过你即便没有参与,也该是知情的。知情不报,同样有罪!不过本官可以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你带上凤贼的人头,去洪洞县河西军中,劝降苏之涣及其部众。”   什么?陆谦傻了。   你这个知枢密院事是个傻子还是个疯子?你不知道洪洞县那边都是什么人吗?那些人不是西军不要的,就是西贼不要的,要么就是大辽都不要的阻卜恶人。连西军、西贼、大辽都不要了,他们得凶恶成什么样啊?你敢要?   你现在杀了他们的头目,还要去劝降他们?你以为人家是受气包一样的宋军啊?   “怎么?不行吗?”郑居中问。   “恐怕不行啊……”陆谦额头都是汗珠子。   他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是他也不是居心叵测的反贼,而是跟随童贯多年,一直在保卫大宋江山的忠臣。怎么能忍心看着郑居中胡乱毁掉河东已经很不好的局面呢?   “唔?”郑居中看到陆谦推脱,相当的生气啊。   “枢相有所不知。”陆谦道,“凤鸣山、苏之涣二人并不是河西军的大将,他们只是出面接了童宣抚的生意,替他募集了5000骑士兵募。而这些骑士兵募在河西都是有家有业有庄园的,大多隶属于大教化团下面的各个天理书院……”   “隶属于书院?”   郑居中愣了又愣。   这是什么体制啊?军将归书院管理?   “对啊,河西那边就是这样的。”陆谦解释道,“河西是郡县制和分封制并存的。而分封制又和天理书院结合在一起,最高的封君则是大教化团,大教化团下又有大书院、州书院、县书院。说是书院,但并不只管教书育人,而是管军、管政、管民,什么都管,不过最重要的却还是管分封土地和封地骑士……”   河西的体制被后世的历史学者总结为“书院分封制”,其实就宗教领主制。大教化团就是集合了教权、军权、政权于一身的领主,而书院骑士则是大教化团的封臣。骑士们从书院领取土地,附属于书院,充当书院的教习、教师、教谕,组成大教化团的军队。而大教化团的军队,基本上就是河西军的主力了。   而凤鸣山、苏之涣二人在大教化团中的地位并不高,之所以可以统率5000书院骑士,就是因为得到了大教化团总教谕章援的命令。   “枢相,这些人都是有家有口有庄园的,在河西、安西都是人上人……”陆谦苦着脸道,“他们出来帮童宣抚打仗,一是为了钱,二是因为有大教化团的命令。您现在要收了他们,这个,这个怎么可能?他们在河西、安西的家口和庄园怎么办?而且其中还有不少人是真相信有天理的,您,您说这个……”   在这个时代,河西走廊就是个宗教气息非常浓厚的地区。看看敦煌壁画就知道了!而且因为教育落后,大部分人民都不识字。所以加入大教化团的河西壮士,大多都具有淳朴、迷信、没文化的特点。而简单易懂的《天理新说》正好迎合了他们的需求,儒家天理之说就这样成天理教了。   当然了,儒家的敬天法祖,还有“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等五伦,还有仁义礼智信等五常,以及儒家所推崇的宗族团结,也都被结合进了天理教——在天理教的阐述中,对祖先的崇拜和对天理的崇拜是不矛盾的。因为天理是一切的源头,人类自然也出自天理,天理也就是人类终极的祖先。而天理书院之下的骑士,也不是欧洲骑士团骑士那样的不婚族。而是一个个拥有骑士宗族家族。   另外,包括《大学》、《中庸》、《论语》、《孟子》在内的儒家经典,还有《道德经》,也都和《天理新说》一样,是天理教的经典。   不过大部分书院骑士都只读(或者跟着念)《天理新说》、《道德经》和《论语》三部经典。   总之,书院分封制下的骑士根本不可能被郑居中收编。根本不存在这种事情,给钱也不可能。人家哪怕不要天理了,也不能不管老婆孩子和家族啊?   “章致平也是,怎么弄出这么一个东西!”郑居中忍不住就埋怨起章援了。   章援太不像话了,怎么把圣人之学变成教派了?   “但是章致平也是大宋的臣子啊!”郑居中问,“如果有章致平的命令,你把那5000骑士……”   他的话才说到这里,刘延庆突然从门外走进来了,还带着几个人押着凤鸣山。   “怎么回事?不是让砍头的吗?怎么还没死?”郑居中奇了怪,自己这个枢相怎么说话都没人听了?   刘延庆跺跺脚,“砍不了啦!辕门外面走水了!”   刑场着火……凤鸣山大概是史上最幸运的死刑犯了。一开始遇上刑场发生战争!接着刑场又变火场了。   “什么?”郑居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辕门外不是……”   辕门外面通常是个校场,也就是集结军队的地方。不过临汾承平多年,驻军早就不集结了。所以校场就成了个集贸市场,还建起了不少房舍。   郑居中赶紧出了大堂,站在院子里向南面的天空一看,红彤彤的一片!   “怎么烧起来了?”   “回禀枢密,是在下兄弟们在外面放火。”   回答郑居中的是等着砍头凤鸣山。他的嘴本来是堵着的,现在不知怎么堵嘴的抹布没了,他又能说话了。   “你……”   “在下又多一条纵火的罪过了!”凤鸣山态度很好,“也许还有谋反的罪过……城外的几百河西骑士,现在多半已经反了。”   郑居中一回头,瞪着刘延庆。   “回禀枢相。”刘延庆抖着声音道,“属下安排了一将兵马去解决城外的几百人……”   几千打几百!   本来应该是稳操胜券的。可是负责领兵的正将曹累是个为官正直的将门子,没有任何战场经验,本在开封禁军中做官,因为年纪比较轻,长得又帅,所以被派去步兵学堂学了一年的“新兵法”,然后就在模范新军当部将了。这次有升了正将,前途一片光明啊!   因为太正直,又为了河东军和开封军缺乏骑兵的事情瞎操心,所以他就想着让城外的几百河西骑兵为朝廷效力。   哦,人家本来就在为朝廷效力啊!所以曹累觉得这群河西骑士挺冤枉的,为国效力,还没落个好下场,真是要寒了武人之心啊!   所以他就想和平解决,没有听从几个猛士老兵出身的军官下毒偷袭的建议,发起突袭。而是要摆堂堂之阵,想用军阵吓唬对方,迫使他们投降。   结果阵还没有摆好,河西军骑士营头,书院教师韩世忠就带着骑兵发起冲锋了!   韩世忠就是在平夏之战和安西之战中一步步崛起的少年韩五。他在西军整编中因为不够悍勇而下了岗,又因为武艺出众,悍勇善战在安西之战,以及之后河西军在河西走廊、安西各镇的连场战斗中崭露头角。现在拥有了一万亩封地,还当上了天理书院的教师,同时也是河西军中有名的营头。   看到城内有预警的火箭升起,马上就命令手下上马列阵。刚刚列阵完毕,就看见大队乱哄哄的宋军步兵冒了出来,没有丝毫犹豫,就下达了车轮冲击的命令。   这下轮到曹累傻眼了,他的5000“精兵”,几乎是一哄而散,连抵抗的勇气都没有!   如果不是战场上逃跑的人太多,而且还有一些房奴老兵有点良心,架着曹累逃跑到了城墙边上,缒城而入,说不定就要死在乱军之中了。   当他入城的时候,临汾城内已经完全乱套了,城中心校场方向烧着大火,火光冲天而起!四下到处都是奔跑惊呼的民众。大部分人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儿,一边跑还一边大喊:“辽狗来啦!辽狗杀来啦!”   区区几百个河西骑士,居然就把偌大的临汾城和整整两将的河东军搅得乱成一团!   如何洪洞县那边的5000人也跟着闹起了,河东算是糜烂到家了!想到这里,曹累也顾不得自己刚刚犯了打败仗罪,下了城墙,就直往城内帅司而去。去向郑居中和刘延庆报告大败的消息了。 第一千一百二十章 国贼,军乱(六)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当夜色将要降临的时候。爆裂火箭,突然在洪洞县上空不断炸开,发出轰鸣和火光。同时还有一阵紧似一阵的号角声音,不断响起。   正在保持对逼近的宋军进行监视的河西军队斥候硬探,一个个从地上蹲坐的姿势站直了起来。   四个将的宋军在河东路兵马都钤辖高世宣的指挥下,正在洪洞县以南十多里外的平原上,依托汾河险要,构筑营垒。虽然宋军现在讲究“结硬寨,打呆仗”,但是整个晋州都在宋军(包括河西军)的控制之下,在自己“家”里面结硬寨也真有点不寻常。所以就很自然的引起了河西军的警惕。   晋州的地形其实就是个狭长的河谷,只有州界中最北面的霍邑全是山地。霍邑向南,就是汾河谷地。只要守住了霍邑这个入口,辽军就很难进入谷地。而此刻的霍邑县则在晋州团练和河西骑士的共同守护之下。河西军的斥候硬探,一路都撒到平遥、介休了。当然知道辽军主力还在太原一代,没有任何想要南下的意思。   不过宋军毕竟在自己的地盘上修营寨,虽然有那么一点针对河西军的意思,但也不必太过紧张,现在就发出集结和战斗的信号吧?   难道是北面的辽军大举南侵了?难道太原府,已经被辽人攻破了?不过这样也好,可以放开手脚战上一场了!   既然要战了,骑士们反而心思定了。他们本来就是战士,也不怕打仗,只要开封府的那位官家别太小气,让大家伙能用契丹人的脑袋换到足额的赏钱就够了。   原本分散各处的斥候硬探,纷纷翻身上马,向洪洞县城外的河西军大营而去。   河西军的骑士和幽州骑士不一样,他们并不是真正的重骑兵,而是半轻半重,兼顾了机动性和冲击力的骑兵。同时因为河西、安西的局势混乱,所以这些骑士都练就了骑射和肉搏的好本事。所以在安西军中,是没有独立的轻骑兵存在的,而是由普通的骑士轮流出动,充当斥候硬探。这个特点和草原流的骑兵也有点类似。   也正因为如此,河西军往往可以放出数量庞大的游骑,对四面八方进行严密的监视。同样的,在集中兵力进行大战之前,河西军也必须先召回大部分游骑重新进行布署。   大批的游骑,顿时就好像一股股溪流汇入江河一般,汇集到了戒备森严的河西军大营。   ……   苏之涣就骑在马上,和其他的河西骑士一样,都披着半身瘊子甲,背着细长的骑枪,马鞍两侧携带着两个箭袋和一张步弓、一张骑弓,还有一面圆盾拴在左臂之上。   和他并辔而立的,是刚刚从开封府过来的天竺王府知客章倬。章倬是章援的庶子,在辟雍学宫学过三年军事,后来还跟随章援出征安西。宋辽开战后才被章援安排到开封府当天竺王府知客。   今天早上抵达洪洞县的“天竺王府来人”就是他!   章援的儿子来了,苏之涣和凤鸣山两人中总要留下一个作陪的。所以只有凤鸣山一人和陆谦一起去了临汾。   而章倬这次来的也不寻常!因为他的差遣虽然只是王府知客,但是却有正七品宣德郎的官位。搁在宋朝,也属于高官序列了。他要是离京返回河西,沿途馆驿怎么都要好好招待的。而且也不可能拐到洪洞县来啊,由开封府去河西该走河南府入关中,再去灵州。怎么跑到河东来了?   实际上,他并不是正常离京,而是潜出开封府的!之所以要潜出开封府,是因为他得知了朝廷要出卖河西换取河东的消息!   在开封府城中绝大部分的人看来,能用本不属于大宋的河西换取辽军撤离河东,怎么看都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儿。哪怕再贴上一百万的岁币,只要天下能太平,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可是在“河西王”章援的儿子看来,朝廷出卖河西,无疑是要断了“秦王川章家”和河西军将士们的活路啊!   河西虽然苦瘠,但也是大家百战辛苦得来的!是一万五千西凉骑士户安身立命的根本啊!怎么可以割让给契丹?难道要一万五千西凉骑士户都去给契丹人做奴隶吗?   而且章倬也没有忘记河东路的晋州还有5000西凉骑士驻扎呢!他的想象力也挺丰富的,居然想到了朝廷很可能会在正式宣布割地前,武力解决掉出援河东的这5000西凉骑士。   现在的河西军中一共就15000个骑士户,5000西凉骑士差不多是三分之一的实力啊!如果被河东军吃掉了,河西军的本钱就大损了。再想要抗拒割地就困难了。   所以他就自作主张,潜出开封府,急赴洪洞县。终于在苏之涣和凤鸣山起身去临汾前把他们拦住了。   但是章倬知道凤鸣山是辽人,而陆谦又是童贯的人,属于大宋朝廷的“嫡系”。所以他只把可靠的苏之涣留下,让凤鸣山和陆谦去洪洞县探一探虚实了。   结果黄昏的时候,带兵护送凤鸣山和陆谦的韩世忠派人送来了坏消息!   朝廷对河西军下手了,凤管军陷在城内,生死不知,而且还有一将河东军步兵对韩世忠所部展开了攻击……   不用说了,朝中的国贼一定和辽狗达成了协议,要卖国求荣,杀害抗辽将士了!   所以章倬和苏之涣马上下令备战!   河西军,可不是好欺负!   ……   “朝廷出了国贼啦!”   成百支火把,在章倬和苏之涣身边环绕,将周遭一切照得犹如白昼。红色的火光映照在两人身上的银甲上,反射出了血色的光芒。   河西骑士,已经整个动员起来。将近一万骑兵(包括辅兵),在大营外的空地上列队。到处都是骑枪林立,到处都是杀气森森。十余个河西军的营头和机宜,簇拥着章倬和苏之涣,个个容色如铁,手按长刀,杀气腾腾。   河西军毕竟是劲旅,虽然在指挥、装备、组织、训练、后勤等方面,比幽州军差了一大截。但是搁在当今,也是全天下第一等的精兵。哪怕身陷重围,也有打出去的决心。   章倬正大声疾呼:“国贼要把俺们的河西卖给契丹,换取契丹从河东退兵!你们说,应该怎么办?”   他的话,马上被周围几十个大嗓门的骑士齐声重复了一遍。   这下所有的人都听清楚了,顿时就是一片哗然。   朝廷怎么就出了国贼了?   国贼怎么就恁般可恨?要卖你卖河东、卖幽州,哪怕把开封府卖了……怎么就偏偏要卖俺们的河西啊?   “河西是俺们打下来的!一寸山河一寸血啊!”章倬咬着牙齿道,“河西是俺们的家园,是子子孙孙的家园,怎么能送给辽狗?”   “不能给辽狗!”   “不能割让河西!”   “国贼太可恶了!天理难容!”   “杀!杀尽国贼!”   没文化,又迷信,自然容易煽动了。   章倬也没说几句,全场的骑士就沸腾起来了。人人摩拳擦掌,都喊出“杀尽国贼”的口号了。   章倬冲身边的苏之涣打了个眼色,后者马上大吼起来:“存天理!诛国贼!杀辽狗!”   “存天理!诛国贼!杀辽狗……”   章倬看到眼前这一幕,浑身的热血都沸腾起来了。   军心可用啊!   只要自家能带着5000铁骑杀回河西,可就不再是个不值钱的庶子,而是总教谕的继承人,将来的河西之主了!   看来这一搏,得手了!   只看见他轻轻举起右手,指向南方:“存天理!诛国贼!杀辽狗……全军出击!敌在临汾县!”   “敌在临汾县!”   ……   晋州,临汾县。   火光、血色、喊杀之声,交汇在一起,笼罩着整个临汾县城。   城中一片大乱,城外则是漫山遍野的篝火,真不知道有多少河西军的兵将已经杀到了?   而在城池中央,总领河东、河北、幽州军务衙门之内,倒还勉强维持着森然的气氛。   衙门内外,到处都是披坚执锐的甲士。总领军务衙门的亲兵,刘延庆从陕西带来的亲兵,这个时候全都动员了起来,人数不下千余。这些人可不是乌合之众,而是真正能打的精锐,当然不是辕门之外几十个凤鸣山的亲兵可以对抗的。   所以辕门外的校场,现在已经回到了郑居中的手中,只是周围繁华的街市,全都烧成了白地。   城内的秩序并没有恢复,仍然一片混乱。凤鸣山的那些亲兵现在散成了几队,到处杀人放火(他们也不是什么好人),制造混乱。被他们这么一闹,不少衣食无着的难民,也跟着起哄。   而城内的几千新军、禁军、厢军,则在刘延庆的调度之下,一边维持秩序,一边救火,一边压迫城中还在负隅顽抗的凤鸣山的亲兵。   如果再给他几个时辰,多半就能将临汾城内的乱子平定下去,作为西军宿将,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可问题是,消灭了几十个反贼,可还有四千九百几十个反贼该怎么办?   晋州,看来要沦陷了! 第一千一百二十一章 国贼,军乱(七)   晨风回荡,天色在一片薄雾当中,渐渐明亮了起来。   喧闹了一宿的临汾城也总算是恢复了安静!   由几十名,哦,不可能那么少的,应该是上千名受辽人或是武好古指使的河西骑士所发起的叛乱,在郑枢相的镇定指挥和刘都统制、曹正将、王正将等河东军将领身先士卒,努力奋战之下,终于被基本平定了。而且还生擒活捉了贼首凤鸣山,斩获首级数百,缴获甲胄数十领。   辽人或是武好古谋夺河东,进而席卷河南的阴谋,已经被完全粉碎了!   不过城内的贼人虽然被灭,但是城外的贼人却是源源不断而来!上万具装甲骑,还不计其数的步兵(步兵当然只存在于奏章上),已经趁着临汾城内大乱的机会,自霍邑、洪洞南下,已经在临汾县城以北布阵。   小小的临汾城,现在已经袒露在了人山人海的攻城大军眼前了!   虽然这支大军来得非常匆忙,也没有携带任何攻城器械。但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内乱,现在人心惶惶的临汾城是绝无可能在他们的刀锋之下幸存的。   此时此刻,在临汾城内的总领河东、河北、幽州军务衙门内,内厅之中,刘延庆、曹累、王渊等诸将,正在给早就急得团团转的郑居中出谋划策。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   “枢相,已经审问清楚了!那河西军大将凤鸣山本是辽人,乃是辽国南府宰相马人望的家臣。在数年前被马人望之侄,辽国辰州奉国军节度使马植所派,潜入了大教化团,获取了西北章宣帅的信任,不过暗中仍然在为辽国卖命!若不是枢相慧眼,及时识破其阴谋,整个河东恐怕都已经丢失了……”   刘延庆之子,总领三路军务司军机刘光世,这个时候急匆匆走进了内厅,大声向郑居中报告了审问凤鸣山的结果。   凤鸣山现在可是个杀不得的宝贝了!他是这场晋州之变的主谋之一,真相到底如何,就是他的两张嘴皮子怎么说了。杀人灭口什么的,想都不要想了。河西军和大教化团的老大是章援啊!那是凶人章惇的儿子,栽赃陷害,甩锅泼脏水的绝活儿,他会不如郑居中?而且章援在宫中还有后台,就是当今圣上最敬重的嫂子刘太后。另外还有一个奸猾异常的纪忆,是章援的侄女婿兼盟友。想要给章援扣个拥兵作乱的帽子,没有一点真凭实据能行吗?   所以在收复了可以用来砍脑壳的辕门外空地后,刘延庆也没让人把凤鸣山牵出去砍了,而是让自己的儿子去“好言审问”。   不过凤鸣山也是条汉子,怎么都不肯把脏水往章援身上泼,而是扛下了辽国奸细的罪名。   而且不是一般的奸细,而是大奸细!   郑居中和刘延庆都知道辽宋议和的事情,辽国很快就是上国友邦了,友邦奸细,也不是随便就能砍了的……   “枢相。”郑居中身边一个摇鹅毛扇子的机宜凑上来,低声道,“若是那姓凤的到了大理寺也这么说,您老最多海州走一遭。”   一旁的刘延庆也道:“枢相,现在还来得及,末将和犬子一起带兵护着枢相杀出城去!”   刘延庆也不是两手空空来河东上任的,两三百个好手还是拿得出来的。加上总领军务司内还有千余亲兵,只要豁出性命,还是可以护着郑居中跑路的。   只是他们一跑路,临汾城可就陷了。河东的局势,自然也是坏到了难以收拾的地步。   不过对刘延庆而言,这个结果其实也不坏。河东丢在河西骑士勾结辽人作乱,刘延庆作为总领军务司都统制当然有失察之责,但是“贻误军机,不救太原”的罪名扣不上了。   现在太原城多半还没丢呢!   另外,刘延庆还奋力擒住了勾结辽寇的罪魁祸首凤鸣山,虽然不能完全抵过,但总能抵偿一部分吧?估计可以得个降几级和军前留用效力的处罚。   不仅脑袋丢不了,连家产都能保住!而且还由此成为了郑枢相的心腹,说不定日后还有大用的机会……   当然了,保住郑居中的性命,是重中之重。   “那厮去了大理寺也敢这么说吗?”郑居中皱着眉头问。   “敢!”一脸精明强干的刘光世答道,“下官已经和他说透了利害关系。他现在是贼咬一口,入骨三分啊!而且他咬耶律延禧一口是最好的选择。耶律延禧不可能和他对峙,马人望和马植肯定也抓不到的……还不是咱们说什么是什么?而且朝廷现在正和辽国议和,不会杀他的。”   郑居中松了口气。刘光世这小子的确会办事啊!这锅甩得漂亮,而且还不得罪章援。只要章援不发力,他郑居中想要脱罪就不难了。因为他也是宫中有人的!赵佶最宠爱的郑贵妃和郑居中沾着那么一点远亲,论起辈份,他还是郑贵妃的从兄。虽然郑贵妃现在宠冠后宫,已经用不着郑居中了,但也不会让他在海州呆一辈子的……   “好!”郑居中不愧是统领三军的枢相,行事还是非常果决的,“刘都统制,你的人什么时候可以准备好?”   “回禀枢相。”刘延庆道,“他们随时可以护着枢相突围。”   “马上走!”郑居中顿了顿,“去个人叫上钱公载……半个时辰后出发!咱们移兵绛州,收拾兵马,再与贼战!”   “喏!”   厅中诸将,都大松口气,轰然应喏。   ……   郑居中、钱盖、刘延庆等人的突围当然是非常顺利的。因为章倬、苏之涣没有攻城器械,兵力也不足一万(包括辅兵),根本奈何不了临汾的城墙。所以就采取了围三阙一加吓唬人的战术,把郑大枢密吓跑了拉倒。   郑居中一跑,临汾城内自然人心大乱,也没人有心思防守,全都争先恐后逃命。城池也就不战而破了!   “禀管军,教谕,郑居中和钱盖都跑了,晋州城现在是咱们的了,哈哈哈……”   大笑着报告的是韩世忠。另一个时空誓死捍卫大宋江山的忠勇之臣,现在成了个藩镇悍将了。   因为之前在临汾城下有功,所以得到了第一批入城的奖励。现在已经捞饱了战利品,出城来向章倬、苏之涣报告了。   章倬问:“找没找到凤管军?”   “未曾寻见,看来已经魂归天理了,杀生成仁了!”韩世忠又问,“教谕,俺们接下去该怎么办?是不是要一路杀进开封府?”   杀进开封府?章倬心想:去干什么呢?清君侧还是要一举夺了大宋江山?   好像都不容易吧?自家麾下毕竟只有5000铁骑,要入开封府还得打过不少州郡,还得过黄河。虽然开封府城空虚,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武力。但是昏君还可以从河北调兵勤王。   相州韩家还有几万可用之兵,一旦入了开封,那就是韩家主政,自家就替他人作嫁衣了。   另外,幽州的武好古实力也颇强。他早就图谋不轨,大约在盼着谁能先入开封府做这个乱臣贼子吧?   “不可!”章倬可不是政治低能儿,“俺们不是乱臣贼子,俺们只是反对割让河西。现在既然已经讨了国贼,接下去就给官家上个奏章,表明心迹。而且咱们也该回转河西,去保卫家国了。”   他的野心也就是个河西王,拿下原属于西夏的地盘就心满意足了。入主中原,呵呵,得等天时地利啊!如果武好古能先按捺不住,他倒是很愿意当一回大宋忠臣的!   “回河西?”苏之涣却眉头大皱,“怎么回去呢?走关中吗?西军怕不让咱们过吧?现在西军又新编了六个将,都是征募的后备老兵,怕是不容易对付。”   “走麟府路吧。”章倬说,“出了麟府路就是朔方,朔方军和咱们关系好,应该不会阻拦的。”   河西、灵州、朔方三军,某种程度上是一体的。而且朔方也在割让的清单上,朔方军上下自然愿意河西军出头闹事,把割让给搅黄了。   “那得过太原啊!”韩世忠道,“太原怎么过去?”   “闯过去!”章倬咬牙道,“咱们有5000铁骑,还怕不能从汾河西岸过吗?”   “也对!”苏之涣想了想,“洪洞县那边还有四个将,怎么办?”   洪洞县那边的四个将是由河东路都钤辖高世宣率领的,并没有出兵去和河西骑士交战,而是守着营垒当缩头乌龟。所以章倬、苏之涣也没理睬他们,只顾着去临汾县诛杀国贼了。   “高世宣看着不想和咱们打,咱们也不为难他。”章倬说,“他毕竟是高家的人,总要给点面子……另外,我给官家上的奏章,也可以让他帮着递上去。咱们河西就反对国贼割地,不反对官家的。”   其实这两件事儿根本互相矛盾,想割地的国贼不就是赵佶吗?不过大宋的气数还没有尽,所以章倬也不敢去当董卓。   不过章倬、苏之涣的这个决定,很快就造成了另一个让人啼笑皆非的乌龙事件,让整个河东的局势,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第一千一百二十二章 国贼,军乱(八)   “什么?上万铁骑,万符旗?武,武,武好古来了!?”   耶律延禧昨天晚上搂着美人睡觉的时候就心神不宁,梦见武好古发兵偷袭了大同城,自家还兵败被俘,被捉去开封府当了个什么王,整天吃喝玩乐,什么权都没有了——这个好像不能算噩梦吧?不过这个时候的耶律延禧还没想到自己的命运会比噩梦还恶!   一大早起床,惊魂未定,坏消息就来了。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太原城南,汾河西岸的大路上出现了上万幽州军的铁骑!   怎么是幽州军?   哦,都是万符旗给闹的。   河西军也用万符旗,是白底黑万符,和幽州军的红底黑万符颜色不一样。不过辽人现在还分不大清楚,只看见万符旗,又看见大队大队一人双马的铁骑兵从汾河对岸的官道上列队而过,慷慨高歌,气势惊人。就想当然以为是武好古的兵来了!   这还了得?   武好古的兵多利害啊!辽军在他们手下尽吃亏了,活脱脱就是一部血泪史啊。   “陛下。”萧奉先也怕了,马上奏道,“不如先解了太原之围,退往东山,扼住险要下寨。再让萧干在三交口当道下寨,阻挡宋军北上之路。”   现在的太原城就是傍水依山的地形,西面是汾河,东面是东山。东山之险,在后世都是闻名的。东山不是一座山头,而是一片高地,可以窥视太原。东山脚下,太原城的东北面,还有一个三叉路口,名曰三交口。扼住三交口,东山上的大军,就能随时撤往忻州了。   所以萧奉先的这个布署,可以说是万全之计了。   唯一的疏漏,就是来得根本不是武好古,而是章倬、苏之涣的大军。   “好!”耶律延禧现在胆子也小了,不敢和武好古硬碰硬,马上下令包围太原城的部队向东山和三交口转移。   十余万辽兵,呼啦啦的移阵,自然瞒不过被困在太原城内多日的童贯和蔡安持。   “辽兵退了?”   “退了,上东山了……有援兵到了!看来还不少,要不然辽兵不会上东山的!”   “谢天谢地,朝廷总算派兵来了!宣抚,咱们俩这下可是功臣了!”   “总算能为朝廷立点微功,也不负天子对咱家的宠信……”   太原城头上,和蔡安持一起看着辽军撤退的童贯,还在那里做春秋大梦呢!还以为自己守太原有功,哪里想得到来得压根不是宋军,而是叛军。   最要命的,还是这支叛军居然是他自己雇佣来的!   “宣帅,援兵的先锋都是马队,有约万骑,走在前面的都是甲骑!”   有童贯手下打着望远筒的机宜大声报告他们的发现。   “是河西铁骑!”童贯笑着,“是咱家让人从河西募集的,号曰常胜军。”   他这是在交待罪行吗?   “运使,可否准备一点犒赏的钱财,咱家好带着去迎接他们。”   “好好好。”蔡安持死里逃生,也不小气了,当下就答应道,“本官让人准备二十万两白银,都交给宣抚。”   这下连罪证都有了,童贯跳进汾河也洗不清了!   又过了大约三个时辰,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的章倬和苏之涣,已经带着5000大军到了太原城外,汾河西岸。   这时他们已经发现河对岸童贯的宣帅仪仗了。   “教谕,那是童贯吗?”   “应该是吧?他想干什么?那么多人,还抬着好多箱子……是不是要逃走啊?”   “多半是要逃走吧……辽兵也不知怎么,居然退上东山了。”   “教谕,要不让人找几条小船,把童贯接出来吧?他可在朔方掌兵多年,有他一起,说不定可以把朔方军也拉拢过来。”   “好!就这么办。”   童贯要听见章倬和苏之涣的话,准保调头回城……哪怕死在太原,也不能被两个乱臣贼子绑架了。可是他又怎么想得到朝廷和郑居中有那么多的昏招呢?   所以也没多想,看到河对岸有船过来,就带着几个护卫,自己上了船,去河对岸找陆谦、苏之涣和凤鸣山了。   “章十五郎?你怎么来了?”   童贯刚一下船,就看见章倬笑呵呵在岸边等着,身边还簇拥着一群河西军的骑士。   “叔父,小侄听闻叔父在太原遇险,焦急不已,就来了河东,寻思着怎么都要搭救叔父脱险。”   章援和童贯关系是极好的,所以章倬就以叔父称呼童贯。   “那可真是辛苦你了。”童贯笑着点头,“不过这样也好,解了太原之围可是大功啊!十五郎,你可是前途无量了!”   “叔父说笑了,小侄哪有解太原之围的本事?”章倬道,“小侄只有万把人,而围困太原的辽兵起码有十万,小侄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退上东山?”   “只有万余?”童贯一愣,“朝廷没有派援兵来?”   “派了。”章倬道,“都是些不中用的乌合。而且朝中还出了国贼,要割让河西、朔方、安西、北庭四路给契丹,换取契丹从河东退兵!”   “什么!?”童贯吓了一跳,“这谁的主意?河西、朔方是说割就能割的吗?”   这两块地皮不是百分之百属于朝廷的!朝廷最多占了一点股份,怎么能割让呢?   “可不是嘛!”章倬道,“河西是大教化团的地盘,朔方是您老和高家(灵州也属于朔方)共有的……朝廷怎么能割让呢?凭什么呀?”   “十五郎,你们现在……”童贯看着章倬,已经知道不对了。   “我们现在要回河西去了。”章倬说,“只是路过太原,叔父不如和咱们一起走吧。”   “一起走?”童贯瞪着眼珠子,“去哪里?”   “去朔方啊!”章倬道,“叔父在朔方还有许多故旧,正好一起站出来声讨国贼,保家卫国啊!”   这是要童贯在朔方搞割据啊!   童贯怎么肯答应?当时就想回太原城去,可他既然过了河,那就身不由己了。哪怕他不肯跟着一起反乱,有他这个人质,朔方军总要给点面子的。所以童贯本人,加上二十万两白银的犒赏,就这样一块儿归了章倬,糊里糊涂的一起向西北而去了。   他们沿着汾河跑路的时候,太原城内的蔡安持还不知道,还在自己的漕司里面一本正经等着去迎接援兵的将领。等了半天,什么也没等到。才派人去童贯的宣抚司问询,结果回来的人告诉他宣抚司已经乱成一团,而童贯已经弃城而逃了。   “什么?童贯跑了?”蔡安持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可能?援兵都来了……”   “回禀运使,援兵也跑了……”   “援兵跑了?”蔡安持一愣一愣的,这是在干什么呀?这是在打仗吗?先是辽人吓跑了,现在救援太原城的援兵自己也跑了,连带着守太原的宣抚使童贯一起跑了。   “运使,要不咱也跑吧!”蔡安持的一幕僚上前建议道,“您是运使,没有守土之责。童贯临阵脱逃,太原必陷,一切罪过都是他的!”   “辽人不是退了吗?”蔡安持还没有搞清楚状况。   “辽人只是暂退,退上了东山,还扼住了三交口。如果他们发现咱们的援兵往西北撤退了,一定会杀回来的。现在童贯一走,城内人心军心都乱了,运使要是不走,只怕要陷在辽人手中了。”   蔡安持听了这番话,简直都傻了,到底发生了什么?明明解了围,怎么一回头城就要陷落了?这个变化也忒快了吧?   同样被惊得目瞪口呆的,还有中午刚刚爬上东山的耶律延禧,得到宋军援兵撤走,太原城内一片混乱,人人争先逃命的消息时,他也正在准备逃跑呢!   原来他刚上山就觉得不能和武好古打了,不仅因为打不过,还因为自己后路受到武好古的威胁。一旦武好古出兵大同,那么入侵河东的辽军可就没有归路了。   为了保住归路,他的大军绝对不能滞留太原附近,至少要退到雁门,最多留兵守着忻州,这样才比较保险。   可就在他决定退兵雁门的时候,就有远拦子马来报,宋军的援兵沿着汾河向西北撤退了,而且太原城内外一片混乱,有溃退的迹象。   “武好古的骑兵往西北去了?不管太原城了?”耶律延禧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武好古想干什么?难道想把骑兵开到麟府路去,再从麟府路包抄大同?这圈子兜得也太大了吧?   “陛下。”被召上东山的萧干这时上奏道,“太原是坚城,如果能捏在咱们手中总是有利的。”   这话也对!   耶律延禧点点头,萧干又道:“太原坚城到手后,我军只要在太原城内驻兵一万,东山上驻兵三千再修个堡垒,再在三交口驻兵三千。就能将河东首府牢牢握在手中!陛下的大兵则可以退驻忻州、雁门等要地。这样,我军就占有了河东形胜,高屋建瓴,可攻可守,立于不败了!”   “好!好一个立于不败!”耶律延禧抚着巴掌,“朕倒要看看,武好古有什么办法可以打破朕的不败之地!” 第一千一百二十三章 国贼,军乱(九)   “反了!反了!都反了……”   赵佶狂怒的声音,从崇政殿中传出,还伴随着巴掌重重拍击案几发出的声响。   这位当政已经有十二年的大宋天子,现在真的有一种无力的感觉了。而且他也有点理解自己的老祖宗为什么要把兵权、财权都收拢到朝廷,走守内虚外的路线了。   原来真的是不能给下面的人一点兵权、财权啊!稍微一放权,就会出乱臣贼子!   武好古是吏商武人,不是科举出身,割据称雄还可以理解。章援是文人吧?世代公卿,自己又是礼部试第一名的进士,居然也在西北当起了军阀。你在西北割据也就罢了,河西本非宋土,随便怎么搞吧。可是章家的人马却偏偏在河东作乱,又是勾结辽寇,又是上奏反对割让河西、朔方、安西、北庭……   呃,赵佶现在同时收到了高世宣代为上传的章倬的奏章和郑居中、钱盖、刘延庆所上的奏章,还有高世宣自己的奏章。   三份奏章的内容存在冲突。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就是花了朝廷150万缗招募到的5000河西铁骑,在河东晋州发动了军乱,打垮了朝廷的两将精兵,还一度占据临汾,把晋州府库洗劫一空!   不过还算幸运,这伙贼人在占据了临汾之后,并没有进一步南下的意思,甚至没有追击逃亡的郑居中、钱盖,而是在上了一道反对割让河西、朔方等地,措辞激烈的奏章后,就往西北逃窜了。   但是即便如此,赵佶也被完全激怒,而且还伤透了心,再也不会真正相信任何带兵的武官和文官了。   “陛下。”右相何执中看到赵佶暴怒,只能硬着头皮上奏,“河西、朔方尚有朝廷的新军五将,其中朔方驻兵四将,河西驻兵一将,而灵州高尧康又是忠烈之后,所以朝廷在西北一共有六将精兵可用,人数上比河西军多一倍……”   “啪”的一声响动,赵佶的巴掌有一次砸在了御案之上,吓得何执中赶紧住口。   赵佶脸上的怒气更盛了,怒吼着道:“何执中,你把朕的精兵都调去河西,是想让契丹人从河东杀到开封府来吗?”   “陛下,臣不敢……”何执中吓得魂都快丢了。他可没做错什么啊,要是这样就给发去海州,岂不是太冤枉了?   “陛下。”知枢密院事吴居厚上奏道,“如今当务之急,还是要安抚好河西军,同时将契丹阻挡在晋州以北。割让河西之事,不如就此作罢。”   赵佶苦苦一叹,卖个国咋就那么难呢?之前想花500万缗买个天下太平,结果武好古夺了幽州。现在想割河西换个安稳,结果惹毛了河西一帮蛮横军阀。   河西割不出去,辽国就不可能从河东退兵,那么河东怎么办?河西军在临汾一闹,晋州就只剩下四个将的守军……   “那军乱之事怎么说?”赵佶有气无力地问,“如此大乱,总要有个交代吧?”   吴居厚道:“不如就照着郑居中、钱盖的上奏,以契丹奸细煽动军乱为由处置吧。”   好像也只能这样定性了,如果定一个河西军乱,那河西就成了叛军。叛军就得讨伐,虽然朝廷在朔方、河西还有五个将的兵,灵州的高尧康多半也是忠臣。但是朝廷的五个将都是以步兵为主,总共只有2500轻骑兵,而河西军清一色的骑兵,有一万五千个骑兵户。如果进行极限动员,三万骑兵正兵也能拉出来。   另外,朝廷官军打仗掣肘太多了。根本放不开手脚,哪能和河西军相比?人家一个总军机司就能操办一切了。   所以真要开战,糜烂的就不是河西的局势,搞不好连陕西、朔方一起烂掉,到时候可就真是西贼复生了。   赵佶叹着气道:“拟旨,调刘法及驻防河西的陕西军入援河东,命刘法为河东宣抚司都统制。授章援为特进、检校太师兼侍中、河西节度使、行凉州刺史,封西凉王,赐银一万两、绢一万匹、钱两万缗、茶两万斤。”   听到赵佶口授的旨意,殿中的臣子们眼泪都快下来了。先是武好古,现在又是章援。转眼之间就是两个藩镇了!大宋朝这是怎么啦?怎么就变成唐朝了?唐朝还能时不时讨伐一下藩镇,可朝廷现在却根本抽不出一点兵力去讨伐河西、幽州,这可怎么办呢?   过了半晌,御史中丞石公弼才打破了沉默,上奏道:“陛下,郑居中、刘延庆丧师失地,不察军乱,还弃守晋州城池,致使囤积于临汾的钱粮物资丧失殆尽,罪不容恕。若不加严惩,何以振纲纪,奋人心?”   “那就先革去官职,收入御史台狱问罪吧。”赵佶想了想,“还有那个劳什子辽人奸细,也都一起押到开封府,也收到御史台狱。这个人,朕要亲自审问!如果不明不白的死了,你这个御史中丞就自己收拾家当去海州吧!”   赵佶的话说得很重,不过他要不怎么说,凤鸣山多半得在御史台喝毒鸡汤。   石公弼连忙上走:“那亲自走一趟河东,保管将郑居中、刘延庆、凤鸣山等人带回开封府。”   “好!”赵佶吐了口气,刚想说说河东战局的事儿,张叔夜就慌里慌张跑进来了。   看到张叔夜,赵佶的心脏就是一紧。   “张卿,出了什么事儿?”   “陛下,太原城破,童贯……童贯跑了。”   这话赵佶没听明白,他问:“可是城破之时童贯跑出来了?”   对于童贯,赵佶还是非常信任的。武好古和章援都可以当皇帝,童贯却是没有资格当皇帝的。所以他也不会追究童贯的罪责,而且还会继续重用。   因为他现在也没人可用了。   “不是,是童贯先跑,然后再城破的。”   “先跑?”赵佶一愣,“太原不是被围着吗?”   “解围了……一度解围。”   “什么叫一度解围?”   “根据河东宣抚司军机房的报告,是河西叛军沿着汾河西岸北上,还没接近太原城,辽人就解围撤往太原城东面的东山布阵。童贯则带着二十万两白银去犒赏,结果一去不回……”   “他是被河西军绑架了!”赵佶跺跺脚。   “陛下圣明。”张叔夜又不傻,早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不过他不方便为童贯这个阉人开脱。   “童贯去后,太原城就丢了?”赵佶接着追问。   “童贯去后,太原大乱,运使蔡安持也没有办法,只好带着库房中的金银出逃。半路上又遇上了辽兵,只得弃了财货逃命,现在已经到了晋州。”   “早知道就不让童贯入太原了……”赵佶叹了口气。   童贯不入太原,河西军肯定不会作乱。哪怕那个凤鸣山是真的辽人奸细,也不可能煽动部队反对童贯。童贯和章援的关系可是亲密无间的!   而河西军又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吓得辽人撤上了东山……如果不是河西军已经和朝廷撕破脸了,太原之围没准就这样解了。   何执中硬着头皮问:“陛下,童贯被劫持,郑居中又获罪,河东战局该由谁去主持?”   殿中的大臣们听到这个问题,一个个心都吊起来了。   现在河东的局势不是一般的坏啊!要兵没兵,要粮没粮,契丹人还打下了太原。而且河西、朔方又割不出去,真是神仙去了也难救啊!   “韩肖胄可以吗?”   想来想去,赵佶只想出了一个和章援仿佛的韩肖胄。他的相军虽然屡战屡败,但终究还是可以依靠的武力。   “韩肖胄去了河东,真定府路怎么办?”吴居厚苦着脸说,“真定府路不仅要堵住契丹南下之路,还得防着幽州……”   “那……”赵佶的目光在大殿当中游走,从一个个战战兢兢的大臣身上扫过,最后还是落在了张叔夜的身上。   张叔夜也知道自己躲不过去了,只好硬着头皮上奏道:“陛下,臣愿意去河东收拾局面。不过……臣有三个请求。”   “说。”赵佶松了口气。   张叔夜道:“第一,臣不要东南六路开来的六将新军,请陛下将他们留在开封府。”   东南六路开来的新军比开封禁军(不是开封新军)还要烂,真要去了河东,只能是送人头。而且他们的人头再送掉以前,还要耗费有限的钱粮,实在得不偿失。   “准奏。”   “第二,请陛下将保德军、苛岚军、岚州、宪州、晋宁军全部划归麟府路,以折克行总领军务转运之事。”   现在河东唯一能指望的,就是麟府折家的兵马,所以晋西北只能全权委托给折家了。   “这个……”赵佶想了想,“可以。”   “第三,请陛下派员索还童贯,再令其宣抚河朔,屯兵统万,联络草原,策应河东。”   现在河西闹成了藩镇,能够压住西北局面的,也就是童贯了。而且朔方军是童贯一手建立的,也就只有他能稳住朔方军心。   “也只能如此了。”赵佶叹了口气。“张卿所请,朕都准了!河东之事,就由张卿便宜处置了。” 第一千一百二十四章 国贼,军乱(十)   大观四年六月初七。   在天津市舶司(原来的界河市舶司)总署大楼中的议室厅里头,大宋、大辽、幽州三方面的和谈代表各自落座。蔡京、武好文、萧保先、李处温都不顾酷热的天气,一个个袍褂俱全,气度俨然。只是他们脸色,却是一个比一个难看,铁青的都快变成黑色了。只有居中而坐的武好古面色如常。   他穿了一身薄衫,也没带帽子,手里还拿着个大蒲扇在扇着,脑袋则是摇得和波浪鼓仿佛。   “这话说的,怎么能这样呢?天地良心啊,某家和蔡相公那是赤胆忠心,一心一意为朝廷办事,为天下生民立命,怎么就成了国贼了呢?怎么就卖国求荣了呢?这个章致平太不像话了,为了一己之私,不顾河北、河东上千万黎民百姓的死活,还说我等忠臣良将是国贼……蔡相公,萧枢密,你们说,这事儿该怎么办?和局都已经谈成了,难道就这样放弃了吗?”   听了武好古一番肺腑之言,蔡京和武好文的鼻子都快给气歪了,还好他们都是动口不动手的君子,否则武好古就得挨揍了。   章倬所写的《乞诛国贼并举国抗辽疏》中,哪有一个字提到武好古?蔡京和武好文倒是一人扣了一个国贼帽子,都是要“诛”的。武好古克复燕云,累败契丹,分明就是天下头一号抗辽功臣,说他要篡国有人信,说他要卖国给契丹,恐怕是没有人相信的。就算他真的想卖,耶律延禧也不敢买啊!   蔡京和武好文两人没话好说,倒是萧保先的副手,大辽南院枢密使耶律俨的侄子李处温开了腔,说道:“这事儿不放弃还能怎么办?大宋还能割让河西给我大辽吗?”   辽国开出的条件是河西、朔方,外加岁币150万缗。在蔡京和武好文的艰苦努力下,好不容易谈到了以割让河西,岁币100万缗的条件,换取辽国从河东撤军,并且承认幽州和辽东的苏州安复军之地归属大宋。   武好古扭头看了看蔡京,蔡京脸色铁青,摇摇头道:“我朝天子下了旨意,不割河西了,也没法割啊!”   武好古笑了笑:“河西只是暂时不能交割。”   李处温皱着眉头问:“大王的意思是,将来大宋还有可能将河西之地交与我大辽?”   “将来的事情,将来在说。眼下的和约却是可以先签署的,能执行的就先执行,不能执行的就慢慢来,总要还南北二朝,亿兆黎民一个太平世道吧?”   “大宋不割河西,我朝也不可能撤出河东!”李处温道,“而且我国现在已经拿下了太原城,整个河东,也是随时可以夺取的!”   “呵呵。”武好古只是笑了笑,冲萧保先望了一眼,“萧枢密,你以为呢?”   “一纸和约,事关三家吧?”萧奉先斟酌着问。   武好古摇着扇子,笑吟吟道:“现在是两国四家了,真是越来越热闹了。不知道再过几个月,会不会变成五家、六家?”   “大哥,你说的第五家、第六家是谁啊?”武好文忍不住插了句嘴。   在他看来,有了武好古和章援这两个乱臣贼子,好端端的大宋天下都有了大乱的苗头,怎么还能有更多的乱臣贼子?   “这得问萧枢密了!”武好古笑着问萧保先,“枢密觉得谁比较像第五家、第六家?”   这个问题的答案,萧保先当然是清楚的,第五家多半是生女真部落联盟,第六家不是萌古部就是克烈部……   虽然辽国在河东搬回了一局,拿下了太原城。但是总体形势还是对辽国不利,燕地收不回,河西吃不下,侥幸拿到的半个河东也消化不了。虽然辽军拿下了雁门诸寨、瓶形关、忻口寨、娘子关、故关、赤塘关、百井寨、三交口、太原东山等险要,还控制着代州、忻州的州城和主要县城,以及太原府城、榆次县城、寿阳县城和平定军城等处。但是并没有取得河东劳动人民和地主恶霸的拥护,所以没有办法建立有效的地方政权。也就是控制了几十个要点和连接这些要点的交通线。周遭广阔的山区,仍然在忠于大宋的官军和形形色色的义军的控制当中。   如果辽国想要维持在河东中部的军事存在,就必须布署重兵,而且还得不断投入资源,同时又无法征收到太多的税赋。就连草谷也不大好打——那可是两山夹一川的山西啊!辽人的骑兵在“一川”的河谷、山谷地形上还可以占据优势,到了太行山、吕梁山里面全是“抗辽人民游击队”,打个毛草谷啊!   可是辽国又不能一口把吃进嘴巴里面的硬骨头(指河东)给吐出去。要不然在这次宋辽战争中可就输个底掉,还有什么威信统治草原山林?   而不把河东吐出去,那么辽国就得慢慢在吕梁山、太行山之间流血……一个马背上的草原民族,陷进吕梁山、太行山了,还能好得了?   可是好不了也得硬撑着啊!你不撑着怎么办?把兵力从河东抽出来去反攻燕京?打得过吗?或者去打河西?河西倒是弱一点,但是再弱也不会比大宋朝廷的官军还弱吧?   “燕王殿下想怎么办?不如直说了吧!”萧保先也不和武好古绕圈子,直截了当地问了。   “不如签个停战约。”武好古斟酌着说,“暂时的,先不打了,也不提什么割地赔款……当然了,苏州安复军的地盘,本王还是要提高俅哥哥的兄弟拿下的!要不然高俅哥哥在天之灵不安,本王的良心也过意不去啊!”   良心……你武好古还有良心?   萧保先那个生气啊!   不过气归气,苏州安复军的地盘却是不敢不让出来的。   “行!”萧保先道,“不过你们也得把飞狐口交还我国。”   “那是自然,飞狐口要来作甚?”武好古笑着,“另外,本王还会另幽州各关卡开放与辽国的通商。辽宋之间,也可以继续在天津府和谈……只要两国有足够的耐心,以天下苍生为念,总是可以谈出个结果的。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如何?   蔡京和萧保先互相对视了一眼,都是悠悠一叹。   也只好如此了!   ……   “陛下,陛下,好消息,好消息啊……”   崇政殿,正站在一幅潘孝庵让人送来的襄阳府城地图前发呆的赵佶,忽然听见了杨戬的声音。   “杨戬,你来了?”   赵佶的语气淡淡的,目光仍然停留在襄阳城地图上。   襄阳是个好地方啊!   北有汉水,南有岘山,西有鸭子湖,东面则是一大片可以开垦的土地,一直延伸到汉水的河湾处,而这片平地的南面又是岘山,只有山脚和河滩的交汇处有一条容易通行的道路。   也就是说,襄阳城不仅四面都有险要,还附送一块可以种地的小平原,可以开辟两万多亩水田。在极端情况下,依靠这两万多水亩,一年至少也能产出四万石左右的白米,足够养活一万精兵了。   只要城防布署足够合理,襄阳城就是一座可以长久维持的堡垒!不怕强攻,同样也不怎么害怕围困。   作为国都是太局促了,但是作为危难之时的避难所,倒是再理想不过了……   “有什么好消息?”赵佶听见背后的脚步声,知道杨戬走近了,头也不回,就问了一句。   “天津府的消息,议和初成了。”   “什么?”赵佶一愣,回头看了眼杨戬,“什么叫议和初成?”   “就是初步达成和议,暂时不打了。”   “暂时不打?”赵佶愣了又愣,打仗还能暂停的?   “辽人肯从河东退兵?”   “不退。”杨戬摇摇头,将一份刚刚由快马送到开封府的武好古的密奏拿出来递给了赵佶,“陛下,这回蔡相公和武学士(武好文)同辽人达成了一个‘停战协定’,也就是先停一会儿,各自在战场上夺到的地盘也不吐出来,先占据着,也没有割地和岁币之议(其实《辽燕停战协定》中是包括割地的),朝廷也有台阶可下。”   “谢天谢地。”赵佶长出了口气,一边翻看奏章,一边说着,“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可是停战又能停多久?”   “六个月到一年。”   “这么短?”赵佶又是一叹,“总算能让潘孝庵把襄阳城修起来了。”   原来赵佶还没忘记跑路呢!   “陛下。”杨戬笑着,“武好古的奏章上说,六个月到一年后,辽国必定大乱,到时候朝廷要收复河东就不难了,还能把辽国的大同府一并拿回来。”   “真的?”赵佶细细一看,奏章上果然是这样写的。不过他的反应却是连连摇头,“还是算了吧,算了吧……莫要多事了,天下苍生再也经受不起这等大乱了。半个河东,不要也罢了。”   这一年多的战争,不仅打得大宋朝廷的官军原形毕露,也让赵佶的雄心壮志彻底磨灭,什么联金灭辽,什么联蒙攻辽的,他统统不想了。只想安安稳稳做过太平天子。   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北国的风云,即将大起! 第一千一百二十五章 天理女真   “故万物有源,太初有道,道生天理,天理为本,方有宇宙,无穷无尽,有始无终,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世间万物,各有其理,格物致知,存理灭魔,天人相合,成仁成圣……”   大辽东京道,混同江畔,完颜部王城之内,新落成的天理大书院内,一大早就传出了朗朗的读书之声。   读书的并不是少年学子,而是一群五大三粗的完颜部敢达,都站在一间大课堂内,人手一本《天理新说》,因为大都不识字,所以也不打开书册,只是跟着讲台上一个四十岁出头,梳了个汉人发饰,看上去意气豪迈的粗糙汉子在“念经”,用的是生硬的汉语。那汉子念一句,下面的人就跟一句。   而那带头念经的汉子,居然是生女直部落联盟的谙班勃极烈(大酋长继承人)完颜阿骨打!   阿骨打本来就是个跳大神的萨满教巫师(他是兼职神棍),八年前平定萧海里之战的时候被赵钟哥忽悠着信了天理。现在是生女直部落联盟中天理教派的领袖人物,身边围绕着一群信徒,都相信他是天理眷顾的圣人。   这几年,“天理之说”因为纪忆带回来的许多西方哲学书籍的翻译,以及发生在“实证派”、“理学派”和“天理派”之间的论战,有了极大的发展。“天理教”也日益成熟。而在理论日趋成熟的情况下,博士团在两年前推出了《天理新说》,作为“天理教”的最高经典。   当然,天理教什么的,都是大家随口说说的,正式的名称,只是天理书院。   念完了《天理新说》的引言,阿骨打又拿起一本《论语》,翻开后,开始念道:“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他念一句,下面的生女真敢打也跟着一起念。念完以后,完颜阿骨打还要进行讲解——称为讲道理。现在天理教的仪式真的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像真正的宗教了。   书院讲道和祠堂祭祖,就是天理教的两个主要仪式。书院讲道分两种,一种是“一旬一讲”,主要就是讲《天理说》、《天理新说》、《道德经》、《论语》等等。这是面向最广大信众的。另一种则是“书院讲”,也就是书院的课程,是教给在书院念书的学生的。具体的内容,就是天理教版本的蒙学。内容和幽州的蒙学课程有点类似,不过要简单许多。   而祠堂祭祖,则是以宗族为主体,同时由天理书院教师主持的祭祖活动。儒学讲究敬天法祖,所以宗族祭祖活动,一直都是儒家思想在民间扎根的主要方式。   皈依天理的按出虎水完颜部这里,现在也建起了一个祖宗祠堂,最大的祖宗当然是宇宙万物之源的天理了!天理之下,则是完颜部自己的祖宗完颜函普以及按出虎水完颜部的列祖列宗。   对于完颜函普身世,天理书院也派专人远赴传说中函普的家乡高丽国进行考证,得出了完颜函普系五代乱世中避祸高丽的汉人,原名王汉谱,出自琅琊王氏,是王羲之的子孙。所以完颜家的祖宗画像,就是一个白面长髯的书生,一手拿着书卷,一手拿着毛笔……   敢达们会相信吗?   哦,原本信的人不多。但是自从完颜宗翰从天津府回来,说了“三千斤真理”的厉害,大家都觉得自己是王羲之的子孙了。   领着大家念完了《论语》,完颜阿骨打又带着大家给天理牌位上了三炷香,做了三个揖,才算完成了书院讲道之礼。   讲道礼毕,阿骨打就和变得虔诚起来的侄子完颜宗翰一块儿去王城的政厅议事。   这完颜部的王城,其实就是个用圆木、壕沟围起来的木头城堡,城堡里面有不少乱糟糟的房舍,最气派的也是就和宋朝地主恶霸的大宅差不多。天理书院、王城政厅,还有完颜乌雅束的王宫,都是这样的大院。   阿骨打和宗翰一起抵达政厅的议事堂的时候,“王羲之的子孙”们已经聚集一堂,正七嘴八舌的在议论出兵高丽的事情。   “高丽本就是俺们的手下败将,现在又有了大宋和俺们联手,水陆并进,灭亡高丽不过是几个月的事情,根本不耽误起兵伐辽的大计。”   “是啊,有都勃极烈亲自统军,这一战必然大获全胜,高丽人很快就是俺们的奴隶了。”   “可惜还得分半个高丽给宋国,凭什么呀?俺们女直人自己就能灭了高丽国的……”   “是啊,宋人正和辽国打得难解难分,真能腾出手去打高丽国?”   “哪里用得着他们出兵去打?只要他们出些工匠替咱们修造器械就行了。”   “哈哈,斡里衍,你也别小瞧了高丽人,上回打宣德关时,你的手掌还被高丽人射了一箭呢!现在可长好了?”   斡里衍是完颜娄室的小字,在诛杀萧海里之战中扬名立威的娄室也参加了第三次曷懒甸之战,还在攻打宣德关的战役中被高丽人用弓箭射伤了手掌。不过这厮也是野蛮凶悍,以手拔箭,血溅城堞,之后仍然奋战冲杀,吓得高丽守军失魂落魄的,被他当场斩杀数人。   在第三次曷懒甸战争结束后,娄室就率部驻扎定州(高丽定州),昨天晚上才回到按出虎水王城。   娄室扭头看去,见说话的是刚刚走进来的宗翰,就哈哈笑着问道:“粘罕,听说你这次在燕地杀了不少辽狗?辽狗怎么样?比萧海里如何?汉人又怎么样?俺们可都听说汉人柔弱。”   宗翰先冲着坐在大厅主位上的都勃极烈乌雅束打了个招呼,然后就寻了个空位子坐了下来,这才对娄室说:“辽狗还是那德行,没有变强,也没有变弱,打不了硬仗。而汉人有一万万人,哦,就是一万个一万,很多很多啦!人一多,那就什么样的都有了,有强悍如俺们女直勇士的,也有和高丽人一样弱的。俺们在燕地遇上的,则是相当强悍的汉人。他们有一万具装甲骑,人、甲、马都是极好的,打法和俺们差不多,都是结阵车轮战。另外还有两万重甲步兵,持长枪、刀盾、硬弩,最善于枪阵冲锋,威力不亚于甲骑。不过他们不善于射箭,只能用弩,射速很慢,半天才能射出一箭。”   “那不是好对付?”娄室笑道,“高丽人也有弩,他们的弩射一箭,俺们女直勇士可以射十箭!保管把他们射成刺猬!”   “哈哈哈……”   一帮不知道“真理”有多真的生女真蛮子大笑了起来。   宗翰却摇摇头道:“可是咱们没有办法和他们列阵而战的。”   生女直不是游牧民族,而是渔猎耕种之民。所以他们最拿手的不是骑射,而是结阵冲击、步射、步战肉搏和骑射样样精通,差不多是这个时代最好的战士。   不过在对于敌人结阵的步兵时,生女真人也不一定派出甲骑硬冲,也时常会采取结阵步战的方式应付。   “为什么?”娄室问,“为什么不能列阵而战?”   “因为他们有大炮。”   “什么是大炮?”   宗翰想了想,摇摇头,“说不清楚啊,不过没有关系,这次打高丽人时,俺们会见识到宋人的大炮的。宋人幽州军的炮船会驶入大同江,开到高丽西京城下。到时候斡里衍你就知道他们不好对付了!”   “真的吗?”乌雅束插话道,“粘罕,你真觉得他们很厉害?”   “厉害极了!”   乌雅束想了想,“那他们为什么不灭了辽国?”   “因为厉害的不是汉人的皇帝,而是汉人的幽州大王。”宗翰道,“而且,汉人是种地、航海、做买卖的人,不是在草原上游牧,在山林中射猎的人。他们到了草原上跑不过契丹人,到了山林间也一样不是咱们的对手。但是在海上,在可以开垦种地,修筑城堡的地方,咱们打不过汉人的幽州军!”   “宋朝皇帝呢?”   “不行,打不过契丹人。”   乌雅束想了想,又问:“这个幽州大王,会不会取代宋朝皇帝?”   “不好说,不好说。”宗翰摇头。   乌雅束又问:“那咱们应该怎么对待宋朝的皇帝和幽州的大王?”   “要俺说,还是在高丽战后再定吧!”宗翰道,“这次是都勃极烈亲征,或许可以在高丽西京和幽州大王武好古见个面。”   乌雅束扭头看了看阿骨打,阿骨打笑道:“乌雅束,你得和武好古见见面,见了面,才能论出一个高下。或是结为兄弟,或是行君臣之礼。”   “也对!”乌雅束想了想,“那按出虎水这边就交给你了。千万记住了,不要惹是生非,现在俺们的目标是高丽国,不是辽国……等拿下了高丽的东西两界,再起兵反辽也不迟!”   “知道了,乌雅束你就放心,我一定不会和辽人撕破脸的,而且他们现在也没功夫干涉俺们女直人的事情了!” 第一千一百二十六章 真理之船   天津船厂码头之外。   此时一片秋日繁忙的海景,码头栈房内外,人来人往。不少穿着短衣,膀大腰圆的力夫,在幽州海军水兵的吆喝声中,朝停靠在码头上的两条悬挂着蓝底万符旗的兵船上运送物资。   这两条兵船显然是刚刚下水的,黑色的油漆还散发着淡淡的香味儿。三根粗壮笔直的桅杆上挂着的各种锁具,还有收起来的船帆,同样是崭新的。   “大王,这两条是运兵船吗?”   “吴老,你仔细瞧瞧。”   “浮在水面上的船体很宽,船舷高,艏艉也高……应该可以装很多货物吧?船舷侧没有长桨和水轮,在海里跑不快,也不大能逆风航行,根本不适合作战。这就是运兵运货的船嘛!”   “您老再细看,看船舷。”   “船舷?没什么不同啊……就是有几个大窗户,里面是住人的?”   “那是炮窗!”   正站在码头上一边欣赏两条崭新的兵船船体,一边说话的,正是武好古和幽州元老吴延恩吴老爷子。   海州吴家的根基这几年已经转到幽州来了,不仅在天津市置下了偌大的产业(吴家本就是天津市的创始家族),而且还在燕山府的析津市(燕京城外的桑干河、高粱河码头区域新开设的商市)、武州的武家口市、易州的紫荆关市和容城市、营州的榆关市,还有旅顺府(就是原来的苏州安复军,现在是幽州共和府直辖的第三个府)的旅顺市都投了不少本钱。俨然是一大财阀了!   顺便提一下,所有的这些“市”,以及规模更小的“草市”、“墟市”,都是自治的。幽州共和政府或是各州都管府是不会往里面投钱的,只会划一块土地出来,发包给商会,就如同当年的界河商市一样。由商会自治并且包市税,如果商市的位置正好位于幽州和外界通商的关口,幽州共和府下属的市舶监还会在商市中设立市舶务,负责收取过税。除了市舶监之外,幽州境内就没有第二个衙门拥有设卡收取过税的权限了。   除了这些设在幽州自家地盘上的“市”,幽州共和府的市舶监还管辖着四个海外商市,分别是耽罗岛上的耽罗市(包括商市和马场)、高丽国南部的绝影市、琉球岛的三山市、生女真所属曷懒甸地盘上的东海市。   另外,幽州共和府市舶监还和宋朝的海路市舶制置司共管着刚刚成立的南洋都护府(都护是纪忆遥领),可以从三佛齐海峡源源不断的获取税款。   不过仅靠四个殖民商市,对南洋都护府的部分控制权,以及天津、大连两座沿海大商市,还不足以确立幽州共和府的海权。   所以在幽州本土的局势基本上安稳下来后,幽州共和府就开始考虑帮助东亚人民共同繁荣的问题了。   而东亚这边,现在也没几个国,除越来越乱的大辽,还没有完全建立国家的女真、蒙古之外,也就是一衣带水的友好邻邦高丽国和日本国了。   今天武好古带着吴延恩参观的这两条刚刚建成服役的“真理”级炮舰,就是为了高丽、日本准备的“黑船”。   没错,它们是两条可以说是颠覆性的火炮战列舰!   虽然只有一层火炮甲板和18门可以发射12斤重炮弹的3600斤级长炮(和陆军使用的短炮不同,海军的大炮射程更远,因此炮管加长,还使用了铁箍箍住炮管,防止炸膛),但是它们的出现,还是在一夜之间,淘汰了所有其他种类的海军战船。   “炮窗?这是……炮船?”   幽州军的大炮在几场关键的攻城作战中表现出了惊人的威力,原本的保密状态也就自然解除了。吴延恩这个等级的人物,不仅知道大炮,而且还参观过天津炮厂和海津炮厂——两座炮厂是由试制火炮的两个项目组分别发展而来的,都得到了武好古的投资,同时实行管理层和匠人持股,独立发展,互相竞争。   “对!就是炮船!吴老,咱们上去瞧瞧!”武好古笑着对吴延恩说,“顺便出趟津口(指界河入海口,属天津市管辖,还在那里设立了天津东市),去海上听听炮响,再说一下怎么把高丽国的油水都吃尽了!”   说着话,武好古就做了个肃客的手势,带着吴延恩和一群随从护卫,一块儿顺着舷梯登上了“真理”号炮舰。   “船身用了柞木?”吴延恩不愧是造船的行家,登船的过程中,已经发现这条兵船的用料是非常讲究的。   “是柞木。”武好古踩在了厚而坚实的甲板上,一边接受着船长陈天理率领的船员们的参见礼,一边对吴延恩说,“不用好木料就怕受不住大炮开火时的巨震啊!”   他又回过头问陈天理,“理之,你们试过炮了吗?”   陈天理是兴化陈家的子弟,长得又黑又瘦,颧骨也有点高,一副闽粤人的模样。兴化陈其实是义门陈的一支,不过早就没有了义门的格局,而是开枝散叶,各自发展了。陈天理的家族则在闽粤沿海从事海贸和渔业,是个不大不小的海商家族。   在界河商市开张后不久,陈天理就随父母北上界河定居,父亲经营渔行,主营咸鱼(界河商市当时没有盐税,所以腌咸鱼是个不错的买卖),陈天理则考入了云台学宫的博士科,和耶律大石他们是一届的。毕业后又进入了海州的海军学堂,现在是幽州海军中的栋梁之材了。   “回禀大王,火炮已经试过了!”陈天理身子挺得笔直,大声回禀,“18门3600斤长炮,十发连射试炮后,全都完好无损!在使用12斤铁弹时,有效之射程可以达到三里以上!”   “呵呵。”武好古笑着点头,又对吴延恩道,“三里啊!大同江应该可以通航真理号这样的巨舰吧?只要驶到高丽西京城下,呵呵,就能发炮轰城了!”   吴延恩思索了一下,点点头道:“高丽西京和南京都是负山阻水的地形,西京南临大同江,南京则南倚汉江。而且两江河道全都既宽且深,可以通航大船。如果炮船直抵城下,应该可以帮助陆师破城。只是高丽也有千里江山,数百万生民,且久在化外,其国又多有山险,恐怕不容易平定啊!”   武好古点点头,一挥手对陈天理道:“理之,让你的人忙去吧,给本王和吴元老安排一间清净的舱房即可。”   “喏。”陈天理大声应喏。   舱房早就预备好了。真理级炮舰的吨位不小,是7000料的大舰,因为是硬帆船,又没有长桨和水轮,因此需要的水手不多。而且使用大炮为主要武器的情况下,舰船上的战兵也大幅减少。所以空出的舱室很多,不仅可以携带大量的货物,而且供船上的官长使用的舱室也非常宽敞。   陈天理早就接到了海军总军机房的命令,知道武好古和元老吴延恩要来,所以就安排了好了位于船艉楼的几间舱房,供武好古、吴延恩还有他们的随员使用。   现在的武好古虽然是一方霸主,吴延恩也是富甲天下的豪商,但是两人都比较抠,排场不大。跟在身边的使唤人也没几个,他们只是草草布置打扫了一番,就请两位大人物进去落座了。   船上没有什么家具,武好古和吴延恩便席地而坐,两人中间摆了张矮几。打横伺候的,则是一个金发胡姬,是吴延恩通过大食海商买来了尤物,调教得不错,能够熟练的摆弄茶器。就是有点热情过头,也不知道是吴老头实在满足不了人家,还是得了吴老头的话语,反正就是一个劲儿冲武好古丢媚眼儿。   武好古也不理她,只顾着和吴延恩谈公事。   “吴老,实不相瞒,本王并没有想要平定整个高丽。”武好古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清茶,“高丽国几百万人口,也不比燕地少到哪儿去,拿下以后怎么治理?施行共和吗?不可能的,也无利可图。”   吴延恩皱着眉头,目光直视着武好古,“大王攻破高丽两京之后,想如何善后?”   “西京要给女真人的……得靠他们打硬仗,不给点甜头不行啊!”武好古笑道,“不过一个西京商市是少不了的。”   “那么南面呢?”吴延恩问,“高丽国还留着?”   “当然得留着!”   “也是要几个商市吗?”吴延恩顺着武好古的思路问。   “不行啊。”武好古摇摇头,“忙了半天,只要几个商市太亏了。咱们至少得把高丽变成属国,好好帮助他们。”   “怎么帮?”吴延恩问。   武好古一笑:“这不是想和您老商量着来吗?高丽可也有一个海州吴家的……以后高丽国的宰相,看来要由海州吴家代代世袭了。而高丽海州,当然也是吴家世袭都管之州!”   “可吴家在高丽算不得一等一的权门,如何得以执掌大权?”   武好古笑了笑:“大权通常得靠夺取!吴延宠执掌别武班多年,总归有一些心腹武人可以驱使吧?” 第一千一百二十七章 精打细算殖民者   “吴老,高丽国和女真人交战了八年,而且是累战累败,国力早就虚耗一空了。去年他们又在曷懒甸和千里长城一线惨败,千里长城东北的宣德关、定州等地尽失,西京平壤门户洞开。而辽人又用了驱虎吞狼之计,用高丽人的土地去诱惑生女真。而生女真部落联盟的决心以下,将会夺取高丽东西两界之地,以方便和咱们直接联络。所以咱们也不得不跟进,在高丽半岛上施展一番了。不过本王也知道高丽国又小又穷的,没有什么油水。所以就找您老来商量一番了……”   还是有点晕船的武好古一脸苍白地坐在船舱里面,很认真的在和吴延恩商量怎么从又小又穷的高丽国榨出油水。   说起来真是不好意思,武好古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这个幽州共和政权终归是摆脱不了资产阶级追逐利润的本性。那种不计成本的侵略战争,幽州共和政权是不会去打的,而且也真的是打不起。   虽然幽州政权的陆军基本上都是土地封建兵,维护的成本不高。但是要向高丽国的土地派出一支远征军,还是得花费不少的。根据幽州的兵役制度,凡是出境作战,封建兵都要领取足额的军饷,待遇和同级别的雇佣军是一致的。   呆在本境保家卫国是一回事儿,没有钱拿也得拼啊,打败了地主恶霸就当不成了。可是出境作战不给好处就是耍流氓了。要么给钱,要么分地,要么给官职。   跨海征伐高丽是得不到什么土地的,武好古也不会去当高丽大王,自然也没官职,钱还能少给?   另外,幽州的海军都是雇佣来的,而且还要为他们建造价格不菲的炮舰战船!即便是和平时代,训练、巡逻、备战、出访、剿匪、护航之类的任务也都排得满满当当,每一项任务都花费不少,活脱脱就是一只吞金兽!   也正是因为花钱太多,所以武好古才把原来的一百余艘桨帆船陆陆续续都卖了出去(现在还没卖完),海军的人员也分了一半给纪忆,现在只剩下一万多人。接下去还打算把澎湖巡检司的资产都转给苏辙、苏适父子,以压缩开销。   除了海陆军之外,幽州共和政府现在还建立了一支以云台学宫毕业生为核心的官僚队伍。负责管理共和执政府和下面的三府(天津府、燕山府、旅顺府)直辖地。还需要通过市舶监向南洋都护府和四个海外商市派出官员,发放补贴(海外商市不一定能盈利)。一年到头,也得花费不少。   此外,幽州共和政府每年还得拨出大笔的教育经费……因为幽州实行的是公民免费义务教育制!   听着非常高大上吧?不过只有公民户的子弟可以享受。包括骑士户、府兵户和纳税达到一定程度的民户子弟,以及云台系知识分子的子弟,都可以免费进入共和府公立的蒙学、小学,接受为期九年的教育。如果他们可以考上公立学宫或学院,同样可以接受免费教育的。   而且由于幽州和朝廷翻了脸,云台学宫的“文凭”不吃香了,许多云台系的毕业生都丢了饭碗。所以也没有“财子”愿意花费巨款来自费念书。同时,为了留住人才,云台学宫还得给教授、讲师们发放高额的薪俸,还得给他们政治待遇。所以教育开支,现在也成了压在幽州共和政府身上的一个负担。   最后,幽州共和政府的基建开销也挺大的。武家口城、旅顺关城(镇东关长城)、旅顺府城(位于旅顺关城外的大黑山脚下)、紫荆关的关城、榆关的关城、幽州各州府之间的路网、界河和黄河的河堤(幽州军占据了清州黄河以东的狭长地带)等工程都花费不小。   这军费、政务、教育和基建四大开支,就算省着花,一年怎么都得几百万缗。要是铺张一点,上千万都能花出去的。   可真是花钱如流水啊!看着米友仁和张熙载送来的账本,武好古就心疼啊!   所以在幽州当家作主的武好古,也就不得不精打细算,过紧日子了。就是发动一场邪恶的侵略战争,也得先把账算好了。可不能学隋炀帝,不计成本的和高句丽过不去。   ……   “大王,高丽国真的是穷啊!几百万人的一个国也不必和天津市、京东市比富,就是和咱们俩的私囊相比,也差了不老少啊。一年也不知道有没有一百万缗的收入?而且对咱们而言,真正有价值的,也就是木材、毛皮、药材这几样。可是毛皮和药材主要出自高丽国的东西两界,那里一旦落入生女真之手,咱们和完颜家打交道就是了。在西京附近的大同江里面搞个小岛建个商市,什么都有了。另外,咱们在辽东也有了据点。有大连市在手里,直接可以从马家,从曷苏馆女真那里买到毛皮、木材、生药。就算没有西京商市也无妨……”   真理号上,吴延恩正在和武好古细说着高丽国的油水。   “如果西京和大同江沿岸都归了生女真,那么高丽国剩下的,也就是新罗婢、木材和一点黄米,最多还有一点海货,还有几个可以通往日本国和鲸海的良港。其他就没有了。”   此时是西北风,张了硬帆的真理号航速不慢,海上的风浪也不小,船只起伏波动,颠得厉害。不过武好古的心思全在一个“钱”字上,也就分了心思,不怎么难受了。   “这一战主要靠女真人出力,咱们就出动一下海军。”武好古斟酌着,“海军长年累月都有行动,而且都是佣兵,不必另外加钱的。只要没有损失,就不花什么钱。至于陆上,大约得调动一个将,可能还要再加一营骑士。算上工兵、炮兵、辎重兵,总有八九千人,马匹至少需要征调一万匹。预计得在高丽呆上一年,粮草可以在当地筹集,军饷、路费、赏赐、抚恤、器物损耗、马匹的损耗,怎么都得预备200万缗啊。一个高丽海州值多少?虽然高丽多山,但是海州是个好地方,有良港,有良田,不亚于咱们大宋的海州啊!一州之良田,总有几十万亩之数吧?种上稻米、小麦,一年总有几十万石吧?不值200万缗吗?”   “200万缗当然是值的,可是这地不是吴家一家能吃下来的!”吴延恩淡淡地说,“大王想让吴家出面收拾高丽的残局,吴家就得养鹰犬爪牙。方方面面都要摆平,各种开销可就海了去啦。海州一地的收入都贴进去也不够啊!”   武好古请吴延恩来看打炮只是个借口,真正的目的还是想让吴家出钱。   以后南高丽就是吴家幕府的天下,花上200万缗买个幕府将军,怎么都不亏吧?   可是吴延恩的账不是这么算的,他算得是“现金流”,不是账面资产。高丽这个“公司”,资产是不少的,可是现金流太低了。而且吴家也不能光靠武好古的支持就拿稳局面。还得往里面砸钱!   吴延恩缓缓地说:“吴家在高丽是外来户,不是一等一的门阀,想要挟天子、令诸侯也不大能服众,而且高丽也有爱国义士的。我们吴家如果当了内应,在高丽人看来,无疑是国贼内奸……得花多少钱收买人心?”   “大义名分的事情我有办法,总不能让吴延宠当奸臣吧?”武好古说,“高丽的西京在北,南京在南,真正的王京开京在中间。女真人拿下西京,幽州的兵马拿下南京……然后两边合围开京,逼王世民投降!”   “世民”是高丽睿宗王俣的粉丝,不用说,也是李世民的粉丝,可是却没有李世民的本事,一天到晚都在打败仗。   “大王要灭高丽?”   “不灭!”武好古摆摆手,“只是让高丽有灭国的危机,这位吴延宠才能挺身而出,带领别武班壮士扫除奸贼,重振朝纲啊!”   武好古想得倒挺周到。   “这样……”吴延恩想了想,一脸肉痛,“吴家出50万缗。”   这个老奸商真是太抠了!   武好古腹诽了一下,不过面子上还是和气生财的模样。   他是真的拿海州吴家没辙的,人家在京东商市、上海商市、明州、泉州、南心岛都有局面。肯把“总部”迁到天津市,就是对武好古莫大的支持了。而且吴家海商还有几百条海船,是可以用来补充幽州海军兵力不足的海上豪雄。   只要武好古有意在海上建立霸权,就得和吴家好好说话。   “50万太少了。”武好古摇头道,“至少出100万……吴老,现在高丽的局面可不是咱们说了算的。完颜乌雅束的大军没准已经杀向西京了。如果没有咱们出兵,也许就灭掉了!你们吴家在高丽的局面,可就没有了。”   “这样啊。”吴延恩叹了口气,“最多80万了……大王,高丽南京、开京周围还不少富得流油的寺庙,大军扫荡一下,200万没准就有了。” 第一千一百二十八章 武好古的大目标   在津口海外看了两艘“真理”级炮舰干净利落的将一艘废弃的3000料木船轰成碎片,又和吴延恩这个老抠门一分一厘的讨价还价,忙活了一整天。等回到天津东市(津口)的时,天色已经很暗了。   界河里面船只不少,夜航可不安全,万一撞到了什么,损失就太大了。所以武好古干脆就在津口港下了船,在天津东市的城堡里面将就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才骑马回了天津市。   因为正在准备出兵高丽,所以幽州共和府三司首脑们都有不少事情要同武好古商量,所以他刚一回家,还没来得及和潘巧莲、西门青说会儿话。共和执政府的左右司通判米友仁、张熙载,都军机使马政,还有天津市知事苏大郎就一块儿跑来了。   和赵佶那边正儿八经的常起居朝、崇政殿问对等政务活动不一样。武好古这里还是个草台班子,而且又是共和制的,所以就没有早朝、晚朝什么的。他的日常政务活动就是执政府会议、元老院会议、都军机会议,除了元老院会议必须在天津市内的元老院大楼内举行,另外两个会议也可以在武好古的宅邸中举行。   除了这三个正式的会议,武好古还可以召见各司、各房、各监、元老院的元老的头头问政。各司、房、监的头目还有元老,也可以主动请求接见。   另外,武好古也不是事必躬亲。对于米友仁、张熙载和马政等人,他还是比较信任的。   “吴老头许了咱们八十八万五千缗,都是足陌的铜钱。”   在自家的书房里面,武好古一边看着执政府主管机宜章之凤(从女真返回后,他就被任命为执政府“秘书长”了)送来的各司文书和报纸摘要,一边和几位来客议事了。   “才给这么点儿?”   “怎么还带着零头啊?”   对于手下的问题,武好古只是苦苦一笑:“老头子会做买卖,不大好说话啊!”   “不够啊。”米友仁摇头道,“至少得预备200万缗军费……而且还要在高丽的西京和南京再开两个商市,说是商市,实际上就是城堡,没有几十万的本钱根本修建不起来。博士团还得跟进在高丽开设书院,至少要在西京、开京、南京周围大办书院。执政府少不了也要给一笔补贴,没有300万是怎么都不够的。耽罗国如果在战后变成了咱们直辖的安东府,可又得往那里大把投钱了。另外,咱们还在做日本的工作。如果他们上钩,咱们接下去还要扩大在日本国的投入……”   高丽说实在的,并不是一个很适合发展成殖民地的地盘,油水太少了。特别是高丽南部,无非就是人口、粮食和木材木炭什么的。而殖民少不得要投资,建设租界,开设书院,驻扎军队等等的,还要扶植代理人,参与殖民地的政治斗争。各种各样的花销恐怕会超过能够取得的收入……   但是,高丽这个油水不足的地盘,却是武好古必须占据的殖民地。   因为高丽具有的是战略性价值!只有控制了高丽,武好古才有进一步向鲸海(日本海)、日本列岛、虾夷岛和外东北沿海地区扩张。   特别有价值的是虾夷岛,也就是后世的日本国北海道,此时还没有被日本国占据,依旧是一片属于阿努伊人的蛮荒之地。   而这片蛮荒之地在数百年后,将会变成日本国最重要的粮食基地!   有了足够的粮食,这个岛屿能够成为幽州的殖民地,幽州军就能够在虾夷岛上安置一定数量的人口,修建城市和港口,建造远航的船只。   从虾夷岛出发,沿着千叶群岛、勘察加半岛、阿留申半岛一路航行,就有可能到达那片有着无限美好未来的新大陆。   由于航海技术的进步还需要时日,武好古有生之年,都不大可能组成起一场不靠岸横渡太平洋的航行。   在他看来,唯一一个有可能发现新大陆的办法,就是走高丽——北海道——千叶群岛——勘察加半岛——阿留申群岛的路线,花个几十年时间,慢慢设置据点,开辟航路,发展产业(主要是猎取毛皮),最后一定可以发现新大陆的。   为了实现这个战略目标,现在就得开始努力了。   首先,当然是打败高丽国,取得向日本海前进的跳板。   其次,则是在耽罗岛设立专门负责向东开拓的安东都护府。   再次,才是向日本海前进!   ……   “日本国多半会上钩的。”武好古缓缓道,“武藤亲一已经破格受封了正五位弹正少弼,在日本国,拥有正五位官职就是所谓殿上人,有资格上殿朝见天皇和法皇。亲一得到了这样的官职,说明很快就能见到白河院了。应该很快就会出兵收复对马岛和隐歧岛了。有了这个借口,日本国应该会对咱们开放。如果他们还是不肯,那么高丽屈服之后,我们就对日本用兵!”   向虾夷岛进军也离不开日本国资源的支持。如果从绝缘岛商市出发,横渡鲸海抵达虾夷岛,大约需要航行3000里,来回就是6000里!顺风时候还好,否则航行的时间太长,路上的消耗也多。想靠海运补给虾夷岛的早期移民,成本将是难以想象的。   可如果日本对武好古完全开放了,那事情就容易了。只需要携带一些能在日本的越后国销售的商品,然后换取那里的粮食,再沿着日本海岸线航行就能顺利抵达虾夷岛了。   “大王。”张熙载摇摇头,“咱们可不能这样花钱啊!高丽花300万,耽罗国改安东府至少花100万,日本开国后又得往里面投上100万到200万……这就是五六百万了!虽然咱们早晚能从高丽国和日本国捞回来,但是眼下花钱的地方不少啊。”   武好古想了想,的确是怎么回事儿!   他现在不是大宋的海陆市舶制置使了。大宋是个有一万万人口,年入也接近万万的“大公司”。武好古背靠着“大公司”,当然可以大手大脚花钱投资了。   可是现在幽州才多大的盘?如果不算上武好古的私人收入,就只是共和府的财政收入,无非就是纪忆给的300万“岁币”,市舶监的过税收入和天津市的市税上缴(天津市是包税的),还有几个公有商行的分红,林林总总加一起,这几年怎么算都不会超过1000万一年。看起来不少,但是扣除必须的开支,每年剩下的“活钱”也不会超过100万。   要不是武好古没有把海路市舶制置司的储备金交给纪忆(纪忆也没要),而且天津市的市舶司商行和兵器行还在纪忆担任河北转运使时靠军火贸易赚了一票,让共和政府有了一大笔积蓄。现在武好古怕是要动用私产去发动战争了!   “那就把台湾岛和澎湖巡检司一起卖出去吧!”武好古想了想,办法还是处置不必要的资产,“苏辙现在是判泉州事,苏适又是提举泉州市舶司,苏迟还是尚书右丞……台澎卖给他们,拿个一二百万总没有问题吧?咱们往年可在台澎花了不少钱。”   “苏家肯买吗?”天津知事苏大郎问了一句。“台湾岛上仿佛没有什么东西吧?”   “好大一块地呢!”武好古一笑,“苏仲南一定会说服他爹的。只有拿下了台湾,福建沿海才能安泰啊!而且台湾广有土地,正好开垦出来安置福建的贫苦农人,使之能安居乐业。多好的理由啊?”   武好古顿了顿,“有了这一二百万,今年的账总能做平了。明年的事情再说吧……”   本来武好古只想把澎湖卖出去,把台湾岛(这个名字是他给改的)暂时留在手里。可是现在却发现很难留住,留着也没有用——没有钱继续开发,也没地方去找能移民台湾岛的贫下中农。   前些年武好古有钱的时候,花着海陆市舶制置司的钱,在台湾岛上修了鹿港城,还在澎湖修建了城堡、港口。   又有整个大宋给他输送各种坏蛋,其中一些可以发配去台湾岛开垦。所以在鹿港城周围,也开出了不少土地。   可现在武好古既没有了大宋的海路市舶制置司这个财源广进的衙门,又没有办法去大宋各地抓坏蛋。还拿什么开发台湾?与其让台湾烂在手里,不如把这笔资产转让出去,让有能力接盘的人入驻。   而苏家父子倒是颇为理想的接盘侠!他们不仅有办法筹集到“买台”的钱款——即便泉州官府和泉州市舶司账上没有那么多钱,泉州还有许多海商呢!好多都是积攒了几代的巨富,百万、千万级的豪门都有很多,传说中还有万万级别的超级巨富。   从他们身上刮出几百万用来开发台湾,应该没有什么难度吧?而且福建路素有“八山一水一分田”之称,因为可以开垦的土地太少,人地矛盾一直比较尖锐,因为害怕生孩子太多无法养活,溺婴这种惨绝人寰的事情,几乎都成风了。   在这种情况下,找点福建贫下中农去台湾闯荡一下,应该也是有可能的吧? 第一千一百二十九章 再没有海上之盟了   海东之地风涛险恶,人数多达3000的女真大军,已经在他们的都勃极烈完颜乌雅束的率领之下,从高丽国的定州出发,向着高丽西京平壤的数万别武班大军猛扑而去!   空前的灾难,就要降临到高丽人民和官僚地主阶级的头上了!   而在数千里外的大宋首善之都开封府之中,刚刚以一纸“不割地、不赔款”的停战协定获得了暂时安宁的大宋君臣们则突然发现,他们又一次处在了一场根本他们根本不想要的战争的边缘了。   就在武好古终于凑出了远征高丽的预算(是预算,不是钱。武好古的大资本家共和政权不是在天津银行的账面上没有钱,而是实行了严格的预算管理,不能大手大脚花掉好不容易攒起来的积蓄),可以点齐八九千兵马(不计算海军),数十条战船运输船,浩浩荡荡杀向高丽,去和完颜乌雅束建立战斗友谊的时候。他居然没有忘记让杨戬去向朝廷通报“海上之盟”的情况。   没错,就是那个据说断送了北宋花花江山的联金灭辽的盟约。武好古现在不打算吸取历史教训,还是准备和生女真联盟灭辽!   这和他最初维持辽国抵御女真的想法是相反的,不过人就算是穿越了,也要与时俱进嘛!   因为他已经看透了辽国的虚弱。有没有宋朝的酱油兵,女真都能灭了辽国。即使女真人力量不够,还有萌古部的合不勒和克烈部的忽儿札忽思。哦,现在还多了一个光荣、进步、民主、科学的幽州共和政权,辽国怎么可能不灭亡?   既然辽国必亡,那么联金、联蒙都不是什么问题了。现在的问题只是用什么条件联金、联蒙了……   崇政殿内,估摸着自己要上武周功臣图的杨戬,正在滔滔不绝说着联合女真,灭亡大辽,收复河东失地的可能性。   “……这个主持生女真部落联盟的按出虎水完颜部自称出自琅琊王氏,乃是书圣王羲之的子孙,因此向来仰慕我大宋的文化风物。过往只是因为契丹人的压迫,才与中土隔绝,逐渐沦为了蛮夷。现在他们打算在取得高丽国的东西两界土地后,通过海上与中原恢复联络,并且愿意向我大宋称臣。所以燕国王在跨海远征高丽前上奏,希望朝廷可以册封生女真部落联盟的首领,也就都勃极烈为国王,东北大都护,海东节度使。这样一来,英勇善战,号称满万不可敌的生女真部落联盟,就会成为大宋的藩臣,有他们的帮助,朝廷要击破契丹,收复河东、云中失地就易如反掌了!”   杨戬的话终于说完了,而大殿之内的君臣,则是目瞪口呆。偌大的崇政殿内,一片安静。   如果早个一年武好古能把生女真部落联盟包装成“大宋金国王”拿到开封府的昏君奸臣们面前,早就是一片歌功颂德之声了,赵佶肯定也是感觉良好,少不了给武好古加官晋爵。   可是现在,昏君奸臣们终于认识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能打大胜仗的骄兵悍将根本不是朝廷能够驾驭的!   甚至连能打大胜仗的文官,也一样靠不住!   击破契丹,收复河东、云中失地当然易如反掌。让武好古兼领云中节度使,让章援兼领朔方、河东节度使就行了。   自有西北和幽州的强兵去夺取云中、河东,根本不需要朝廷出兵。   可是之后怎么办呢?得到云中、河东、朔方三镇后,武好古和章援就尽有了天下精兵。   这个天下,是不是又要回到“天子宁有种乎,兵强马壮者为之”的乱世中去了?   现在武好古不经朝廷批准,就擅自联合生女真对大宋的友好邻邦高丽开战了。如果朝廷依着武好古的意思,封生女真的都勃极烈为国王,东北大都护,海东节度使,岂不是让武好古又得到一个强援?   而辽国如果真的被武好古和生女真联手灭亡了,云中、河东北部,甚至包括辽国中京道和东京道的部分地盘,都会划归武好古所有吧?到时候武好古拥有的人口、土地,又得翻上几倍。   到时候,武好古就是兵精、粮足、地广,天下谁能敌之?   “陛下,臣以为燕国王所上联合生女真之策,甚为不妥。”蔡京终于打破了沉默,第一个出班奏道,“我朝乃是礼仪之邦,当恪守信义,不为小利所惑。如今我朝与辽国正在议和,又刚刚达成停战,岂能背信弃义,拉拢辽国的属臣?而且女真素有满万不可敌之称,足见其悍勇远胜契丹。万一女真代契丹而起,统御北朝,为祸只会比契丹更甚。如果契丹是一头草原上的饿狼,那么生女真无疑就是深山老林中的猛虎。我们怎么可以联合老虎去打狼?”   右相何执中也上奏道:“陛下,蔡京所言甚善。世上绝无引虎杀狼之事。恶狼尤能斗,猛虎无可御。况且朝廷自去岁起便与契丹恶战连场,河北、河东几为白地,官兵伤亡惨重,百姓流离失所,国库更是入不敷出。元丰以来历年所积攒的财货,如今已经所剩无几。据河北、河东转运使司上报,今岁两路所辖各州,全部歉收,能够征收到的夏秋两税,只有去岁的两到三成。河北的定州路和真定府近乎无税可收。河东路尚未沦陷各州军中的汾州、晋州减收达到九成。麟府路所辖各州,也都减收七成以上。因此河东、河北两路转运使司都急需朝廷下拨钱粮以供军需。另外,由于河北、河东战火不熄,小民难以聊生,因而逃亡日众。京畿路、京东西路、京西北路等地皆上报有大量流民涌入。开封府城外,现在也是流民遍地,急需朝廷救济。可是国库空虚,朝廷也拿不出多少钱粮了……”   听了何执中的上报,赵佶眼泪都快下来了。好端端的一个钱多得发霉的太平盛世,怎么转眼就有了分崩离析的末世感觉了?   何执中报完了丧,就轮到知枢密院事吴居厚报告了。因为这次宋辽战争进行的很不顺利,所以朝廷就要找替罪羊,而由武好古一手创立的都军机司,就当仁不让的背了黑锅。在不久前被裁撤,枢密院又一次拿回了调度兵马的大权。   不过枢密院也不可能给赵佶带来什么好消息了。   “陛下,河北、河东两路宣抚司皆报辖区内团练、义军蜂起。良莠不齐,多有私筑坞堡,盘踞山险、裹挟良民、私征税款者。还有人公然驱逐朝廷官吏,掠夺官仓,占据县城。其所作所为,与幽州、河西无异矣!更有甚者,居然还有部分团练首领公然接受了辽国或者幽州军所授官职!”   武好古好像又给赵佶捅了个不大不小的篓子!他在河北宣抚任上力推的团练,现在出现了失控的迹象。   有不少河北、河东的地主恶霸借着组建团练抗辽的机会,拉起队伍,盘踞山头,当起了土皇帝。特别是在宋辽军事分界线间的太行山脉和吕梁山脉一带,团练割据现象由为严重。   那一带的主要城市大多被契丹人占领,但是在山区,宋朝的团练则乘机蜂起,占据了宋朝官府退出后的权力真空。各自占山占地,称霸一方。甚至还有个把心思活络的团练头子到处找组织,正经的大宋官府不容他们,他们就去投契丹投幽州。   而耶律延禧和武好古也是来者不拒,空头官帽子乱撒一通,反正也不给发饷。   赵佶听完了一个又一个的坏消息,人都快崩溃了。可又能怎么样?无计可施啊!   他沉默了半晌,才重重的叹了口气:“武好古的奏请,朕知道了。”   仅仅是“知道了”,也没说同意不同意,这事儿就搁置起来了。   海上之盟什么的,武好古自己去结吧,大宋是不会参与的。反正契丹人现在也知道幽州是“第三方”,河西是“第四方”了。   杨戬明白赵佶的意思,只得行了一礼,就倒退着出了君臣议事的崇政殿。   看到杨戬离开,赵佶又是一声长叹:“诸卿,国用之事如何?你们可有应对之法吗?”   蔡京和何执中互相对视了一眼。现在大宋的军事改革,可以说是完全失败了!正是土地和兵役挂钩的做法,催生出了幽州、河西两大藩镇。如果还是原来的雇佣兵制,武好古麾下将近八万的兵额(包括陆海军和附属的都管州的兵力,以及商市的公民兵),一年到头坐着不动,也得几百万上千万的开销。武好古怎么可能养得起?更不必说河西章援那个穷逼了,他有一万五千个骑士户啊!   在极限动员的情况下,至少可以拉出三万骑士正兵和同样数量的辅兵,六万大军,一人双马……这样的兵要朝廷来养,光是十二万匹战马就得几千万,六万马兵杨在家里坐着没有七八百万也不行啊。   看来祖宗家法,还是不可改废啊! 第一千一百三十章 金融创新蔡相公   北宋的文官虽然不大会治军打仗,但是却还是善于理财和搜刮的。所以国库空虚的难题是难不倒蔡京蔡相公的。   哪怕在善于搜刮的新党团体中,蔡京理财的本事也是公认的高明啊!   在从天津市返回开封府的途中,这位大宋首辅就已经想好了要怎么替赵佶弥补因为战争造成的巨大亏空了。   他搜刮民脂民膏的手段,当然是极为高明的。   用后世的话说,就是金融创新!   “陛下勿忧,国用之事老臣自有办法,只要河北、河东军务不再败坏,只需数年,臣就可以让朝廷府库丰盈,天下将再一次丰、亨、豫、大。”   赵佶闻言,一张拧成苦瓜的面孔上,难得露出了笑容:“蔡卿真有济世之良方?且说与朕听。”   蔡京笑着托出了自己的底牌,“陛下,臣以为理财之道不在搜刮聚敛,而在善用交引。”   “善用交引?”赵佶问,“蔡卿可是想滥发交子、盐引和茶引吗?只怕朝廷可以滥发,民间不肯接受吧?”   蔡京笑道:“陛下果然爱民如子,真乃社稷之福,天下之福。不过臣也不是搜刮聚敛的奸佞,也知道要爱民如子,断不会行滥发搜刮之道的。”   “不滥发又如何敛财?”赵佶皱着眉头。   其实这位爱民如子的官家不是反对滥发,而是担心滥发不了……   蔡京道:“滥发不滥发的,其实是看民间有没有需求,如果民间对交引有莫大的需索,便是发上一万万缗的额度,也不算滥发。”   “怎么可能发行一万万?”赵佶连连摇头,“蔡卿莫不是在说笑吧?”   “陛下,臣言万万,还是小数,臣的办法运作得当,数万万都是可能的。”   “数万万?”赵佶问,“不会强迫商民买入吧?”   “不会,不会。”蔡京笑道,“臣不会那么做,而且用强也不可能得到一万万缗。”   “你准备怎么做?”   “臣准备先扩大交引的用途。”   “扩大用途?”   蔡京道:“现在朝廷所发行的盐引、茶引,只能用于购买盐、茶,其中的盐引只能用于购买青盐和解盐,而且所售出的青盐、解盐只能在北方销售,不能在南方发卖。而南方的盐业,全都由官府专卖,获利不多,而民多不便。不如废除南方的盐业专卖,在全国实行盐钞制度。”   赵佶点点头道:“可是这样也多发不了多少盐钞啊?而且原本南方各路的食盐专卖也有利可图,现在全部废除,一进一出,能多赚多少?”   “陛下莫急,老臣还有办法,这盐引未必一定要用来买盐的……”   “盐引不买盐?还能买什么?”   蔡京笑着说:“可以用来买房子。”   “买房子?”赵佶一愣。   用盐引买房子……听着都新鲜啊!   蔡京道:“以后朝廷可以规定,凡是开封府城内和海路市舶制置司所管辖商市内购买房屋、土地,一律使用盐引进行交易!全国官地的发卖,也一律使用盐引交割。”   “用盐引?”赵佶还是没明白。   蔡京进一步解释道:“如果盐引只能买盐,那就只有盐商会储存一部分盐引,以备交易之需。也就是说会有一部分朝廷发行出去的盐引,始终存在盐商手中。而朝廷也就因此占了盐商的便宜,不过并不会太多,目前也就在一二百万缗间。即便将盐引推广至全国,民间盐商手中囤积的盐引,最多就在数百万缗。但是盐引如果可以用来买房、卖地,那需求就大了。光是开封府一地,每年买卖的房屋,都价值千万缗以上!如果再加上京东市、上海市、明州市、刺桐市、广州市等五大商市中的房产、土地买卖,一年交易额只怕会超过两千万缗。为了完成交易,各地的富商大户,就必须囤积盐引。数千万缗的盐引,不就可以发行出去,而不需要实际给付食盐了吗?”   蔡京是把盐引玩成纸币了!如果武好古在场,一定会翘起大拇指喊佩服的。   作为后世的穿越客,武好古现在也没玩出纸币,还只是在研究发行银元、金币和银行券的问题。   银行券就是由天津银行发行可以兑付金银币的纸钞,其实也是纸币,但并不是政府信用背书的。不过由于武好古的幽州镇现在闹成了一个藩镇,和幽州镇挂钩的天津银行还有多少信用可真不好说。所以他也只能先搞出金银币,以后慢慢再想办法玩纸币了。   蔡京在历史上就是玩钞引的高手,虽然玩砸了一些,但是总的来说还是替赵佶搜刮到了大量的财富。   而在这个时空,蔡京则是站在武好古这个巨人的肩膀上玩钞引,肯定玩得更好了。   首先一个有利条件,就是开封府和京东市的房地产市场被武好古、纪忆搞起来了。有了房地产这个可以吸收巨额资本的市场,才能容纳超发的盐引啊。   第二个有利条件,则是武好古和纪忆依托天津市、京东市以及大宋在三佛齐的霸权,建立了以两大银行为核心的金融体系。   金融体系同样拥有吸纳盐引这种票据和准货币的功用。有了金融的助推,盐引本身也具有一定的炒作、交易、借贷的价值。因此就会有大量的金融玩家参与其中,他们同样会囤积一定数量的盐引。   另外,以京东银行为首的金融机构,也可以像吸纳金银铜钱一样,吸纳盐引存入其中,这样朝廷就能通过京东银行,在一定程度上掌控盐引的走向。   “陛下。”蔡京接着又道,“臣以盐引和房产买卖举例,只是为了便于说明。如果真的要行交引之法,当不再分什么盐引、茶引,也不再有什么专卖专营。凡是专卖专营之物,一律‘以钱请钞,以钞请物’,此钞可以命名为钱引。不仅可以用来购买食盐,还可以用来买茶、买酒、买铁、买香料、交纳过税住税、购买官田,还可以用来交易开封府及五大商市的房物地产。如此,便是亿万钱引,也可以散发在民间,朝廷将永无财用之匮!”   听不懂……   赵佶看着蔡京说的头头是道,却是听得一头雾水。不过不要紧,他听不懂,自有人能听懂的。幽州武好古,上海纪忆之,襄阳潘孝庵,他们仨一定是能听懂的。   现在武好古是不会来开封府了,除非是作为反贼。纪忆路远,一时半会儿也到不了。不过襄阳离开封府挺近,把潘胖子叫来问问就是了。   拿定了主意,赵佶也没急于表态,而是宣布散朝。诸臣告退的过程中,却有一人好像崴了脚,磨磨蹭蹭的走在最后,等别人都走了,他又扭头回来,大声道:“臣苏迟请独对。”   “请独对”有点犯忌讳,不是犯皇帝的忌讳,而是犯了大臣们的忌讳——皇上没叫你独对,你却请求独对,不是要打小报告是要干什么?   赵佶一瞧是苏迟,眉头顿时就皱了起来。   苏迟是旧党啊……   在武好古割据幽州,章援割据河西,纪忆出掌海路市舶制置司后,朝中“维新派”已经被扫荡一空了。所以又恢复了新旧两党对抗的局面,虽然还没有展开朝争,但是已经开始各自站队了。   而苏迟是旧党老顽固苏辙的长子,自然也是旧党了,现在还是旧党中唯一的宰执,也就是当然的旧党首领。   “苏卿,你是反对蔡京的钱引之法吗?”   “陛下,臣才疏学浅,没有听明白蔡相公的话。”苏迟苦笑道,“论及经济之才,臣弟苏适倒是远胜于臣,臣得写信去问他了。”   “苏适……”赵佶点点头,不置可否。“那你请独对何事?”   “臣想知道陛下所欲何求?”   赵佶眉头皱得更紧了,“苏卿想说什么?”   “陛下,臣斗胆,就想知道陛下对于幽州、河西、河东的态度。”   听到这个问题,赵佶也只有一声长叹:“本朝家法,远胜历代,唯有用兵取胜之道,不如汉唐。”   “陛下的意思是准备承认用兵取胜不如汉唐了?”   “无计可施,如之奈何?”   赵佶现在有点认输认命的意思了。   “其实陛下已经寻到了用兵取胜之道。”苏迟道,“陛下要取回河东、云中,也不过是几道旨意的事情。哪怕要灭了契丹,也不是什么难事儿。只是凡是有利必有弊。用兵之道,也是如此。依着祖宗家法,把兵都管死了,自然是胜不了。而要给带兵的武将以重权,胜是能胜的,可是……唐朝的藩镇之祸,就是这么来的。”   “唉。”赵佶又是一叹,“真是叫人为难啊。”   苏迟道:“既然陛下觉得为难,不如就来个无为而治。”   “无为而治?”   苏迟说:“臣观河北、河东、河西及朔方形势,发现已经是一个各方牵制平衡的局面。幽州武好古、河西章援、相州韩肖胄,还有朝廷掌握的朔方、陕西兵马,张叔夜经营的河东南部,陶节夫经营的河北,都已经互为平衡,谁都不敢轻举妄动。陛下何不以无为应之?” 第一千一百三十一章 低欲望的道君皇帝   苏迟的这番话,就是在蛊惑赵佶做个混吃等死的无为庸君。如果早上一年半载,赵佶听了这话一定把苏迟打发去海州啃老。   可是现在,他居然深以为然了。   打仗太难了!哦,对赵佶来说太难了。对武好古、章援他们来说,却是一点也不难。   你现在让赵佶自己想办法夺回河东失地,那是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的。再花个几万万也办不到!可要让武好古、章援出兵,几个月辽国兴许就被他们打崩了……   可是打崩了辽国之后呢?谁去收拾武好古和章援?韩肖胄和张叔夜吗?可打完后谁去收拾他们俩呢?   赵佶现在也知道,如果不放权给韩肖胄和张叔夜,这俩货也只能送人头。有多少兵打光多少兵!可要是放权给他们,他们和武好古、章援又有何不同?   所以赵佶现在有点心灰意冷了。他也不知道怎么办了,躺倒不动,好好过日子,有时间就画点画,写写字,和李清照研究一下概率,和郭京、林灵素一起修个道,倒也乐在其中。   “陛下。”苏迟叹了口气,“有些事情,是强求不得的。朝廷兵弱,藩镇兵强,也不是我朝独有,当年的唐朝也是如此。其中原因,也是一言难尽。不过武好古、章援、韩肖胄、折克行等人毕竟不是安禄山和史思明啊。只要朝廷善加安抚,还是可以用他们维持局面的。与此同时,西军、朔方军、开封新军、灵州高家的兵,也都是忠于朝廷的。只要朝廷能养好这几支兵,不让他们朽坏下去,就足以抵御藩镇的隐患了。而且武好古、章援、韩肖胄还被契丹牵制,他们之间也不是铁板一块。所以如今的局面,还是可以维持的,对于朝廷也未必不利。所以臣建议陛下无为,就是不想破坏眼下的平衡局面。”   原来如此!   赵佶点了点头,“苏卿是老成谋国,真是难得啊。关于北方之事,你还有什么建议吗?”   “陛下,臣以为幽州武好古、河西章援、相州韩肖胄三人,还是有所不同的。”苏迟道,“其中武好古实力最强,对朝廷的威胁也最大!章援兵力虽强,但是钱粮始终不足。所以只能用天理教的虚妄之学蛊惑人心,就怕有一天会失控,连章援都控制不住,而且章援毕竟老了,一旦故去,河西局势难料。所以也不得不防!而韩肖胄则是三镇之中最弱的,兵弱,财寡,也没有天理大道可以蛊惑人心。而且他的能力也不足,只会屡北屡战。所以对朝廷是没有任何威胁的,朝廷应该重用他,用之为屏障藩篱。”   苏迟早先和章援、武好古走得很近,安西之战的时候他还是转运使。自然知道章援和武好古两个团体的底细。   章援因为太穷,又受到河西佛教,西域的天方教的威胁,所以不得不高举天理教的大旗,行事就难免虚妄。但也正因为如此,河西骑士也就淳朴勇猛,不怎么爱钱,也不大怕死。一旦被天理教蛊惑起来,就非常可怕了!章援当然不会那么干,但是章援年纪不小了,身体也不好,将来的事情难说……一帮穷鬼骑士,还信了虚妄的天理教,天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情?   武好古的弱点在苏迟看来,则是太有钱了!   武好古有钱,武好古的共和政府也有钱,幽州元老院里面的元老,也都有钱!   在争天下的时候,有钱是优势,但也是负担。有钱就容易安逸,容易瞻前顾后,关键时刻豁不出去。   除了有钱,武好古的团体基本上没有弱点了。战斗力强大,装备精良,海陆实力均衡,而且还有实证派、天理说和看着很正确的公民共和体制。所以对朝廷的威胁是最大的!   至于韩肖胄,草包一个……都屡北屡战了,还能有什么前途?从古至今,哪有开国皇帝不能打的?   不过韩肖胄虽然草包,但也是个韧性十足的草包,可以用来当个肉盾,掩护朝廷。   “说,继续说!”赵佶的兴趣完全起来了。   “臣建议在重设昭义军,以韩治为节度使,韩肖胄为留后,统辖真定府、赵州、邢州、磁州、相州等一府四州。使之西御契丹,北抗幽州,为朝廷之屏障!”苏迟接着又道,“而且重设昭义军也可以给幽州方面吃一颗定心丸,朝廷既然能容韩家割据昭义军,自然也会姑息幽州的。”   “好!好!”赵佶笑道,“就依卿所言,重设昭义军!有昭义军在北,开封府当是可以高枕无忧了。”   “陛下圣明!”   ……   旅顺府,旅顺口(大连府的名字被读者指出来自西文音译,因此改成了旅顺府)。   武好古乘坐的“真理”号炮舰,缓缓的驶过了老虎尾和黄金山之间的狭窄航道,进入了旅顺府的军港。   这里也是旅顺海军学堂和幽州共和海军舰队的水营所在地!   因为界河是存在封冻期的,所以不适合成为舰队母港。而五岛群岛虽然没有封冻期,但是陆地面积狭小,又太过靠近大宋朝廷控制的蓬莱县,同样不适合成为舰队母港。   和思想上比较坚定的幽州陆军不一样,幽州海军成分复杂,士兵都是雇佣军,而军官也有不少是来自海商世家的老船头。只是拿钱干活,并不真正忠于共和政府。   至于一部分海州海军学堂毕业的军官,忠诚度同样不如天津骑士学院的学生。他们大多是海商子弟出身,心思远比多是骑士和豪强出身的陆军军官活络。而且海军学堂的教育质量也有待提高,早年间教出来的学生操船航海的水平都不高,难以承担重任。   所以将这样一支成分复杂的海军舰队摆在过分靠近敌方的母港里面,实在叫人放心不下。这其实也是武好古愿意分一部分海军人员给纪忆的原因,海军里面太多靠不住的人员了,真好可以趁机清洗掉一些……   而在幽州镇实行割据之后,武好古就将当时已经夺取的辽国苏州关外地区,作为了海军的母港和海军学堂的校址所在。   共和政府还拨下巨款,调集了大批工匠,修建城关、码头、校舍和海军兵营。到了今年秋天,武好古乘坐“真理”号抵达的时候,已经改名为旅顺口的军港,已经初具规模了。   顺便一提,旅顺口和旅顺市并不在一起。旅顺市是在马家的苏州商市基础上扩建的,位于靠近镇东关长城的一处海湾,也就是后世大连湾的所在。旅顺的商市和商港都在那里。   现在的旅顺商市又引入了许多新的股东,还照着天津市的模式组建了市议会,还进行了一番整体规划,目前正在进行扩建。   而旅顺口这边,则完全是海军的地盘,堡垒、炮台、码头、船厂、军城,都已经有了模样。再过上一两年,应该就是一座颇具规模的军港要塞了!   除了军港、商市,武好古也在旅顺修建了私邸,在旅顺口和旅顺商市,各建了一座大宅。   在他设想中,这座位于辽东半岛最南端的港口城市,将会建设成为幽州军的陪都。   将来如果在辽东、高丽和女真人开战,旅顺府则是当然不让的军事大本营所在。如果发生大规模的海上交锋,旅顺府一样会成为海上争霸战的指挥中枢。   所以武好古才会趁着远征高丽的机会,顺路抵达旅顺视察。   旅顺府的知府,是由幽州共和执政府委派的。虽然旅顺市和天津市一样是自制的,但是旅顺府却不是自治府,也没府议会。而是由共和府派出的元老级官员黄植生担任知府,同时他也是整个旅顺府、旅顺市工程的总都料匠。   责任可谓重大!   在旅顺府地位仅次于黄植生的则是海军舰队提督呼延庆和旅顺府陆路兵马总管王牟。现在旅顺府的地盘,就是他们二人带兵打下来的。   当“真理”号靠上旅顺口军港的天字号码头时,舷梯刚一放下,黄植生、呼延庆和王牟三人,就一块儿在码头上等着参见幽州共和府的首脑武好古了。   一路上有些晕船的武好古,是和不晕船的奥利加一块儿下的船。   “末将(下官)等恭迎大王殿下!并为大王殿下贺!”   听到三个属下的言语,晕晕乎乎,胃里面更是翻腾得难受的武好古稍微挤出一点笑容,问:“贺?有什么好消息吗?”   “陛下。”回答他的旅顺府陆路兵马总管王牟,“两天前刚刚得到消息,生女真部都勃极烈所率领的大军,势如破竹,已经攻到了高丽西京平壤城下!”   “那么快啊?”武好古稍稍有点意外,“高丽国的大王呢?他没有御驾亲征去西京吧?”   “没有,他哪儿敢?”   “谁在守西京?”武好古忙问。   “是尹瓘。”王牟回答道,“据说有两万别武班精锐,守得稳稳当当。生女真只有3000兵马,野战虽然厉害,要破平壤却是不够的。毕竟平壤是高丽西京,城池坚固,守具充足,不是宣德关和定州城可比的。” 第一千一百三十二章 主战救国吴延宠   高丽开京,半月城内。   半月城是开京的内城,面积颇大,不过大部分区域都被森林茂密的崧嶽山占据,平地并不太多。不过就算不多的平地,也大多是“森林公园”,只有半月城的南门通往宫城满月台的大道两边,散布着一些和宋朝的地主大院仿佛的建筑。大多是高丽王国朝廷的各个衙门和一群高官勋贵的宅邸,也有几栋富丽堂皇一点的,都是高丽和尚们的寺庙。   和辽国的情况差不多,高丽国也是和尚、尼姑泛滥成灾的地方。连王氏王族之中,也有不少王子被看破红尘,剃头当了和尚。   在一座名曰华严东寺的庙宇旁边,坐落着一座面积很大,用高大的夯土围墙包裹起来的大宅。宅子的大门紧闭着,门外还有几个看上去杀气腾腾的别武班壮士在站岗放哨。看这架势,就知道居住于此的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宅子门外一排栓马柱上,全都栓着一匹或两匹矮小的耽罗马(这种耽罗矮脚马在耽罗岛上已经不存在了,都被甩卖给了高丽和日本,耽罗岛上的马场则全部用来饲养天津马)。还有一些奴仆护卫,在夯土墙脚下三三两两的蹲着,有些人身边还摆放着模样古怪的独轮车——这种独轮车也是高丽官人的代步工具。这年头高丽也和宋朝一样不流行坐轿子,官人出门就是骑马、骑驴,再就是这种独轮车了。所以在高丽开京街头看见个袍褂整齐,胡子老长的大官侧着身子坐在一辆独轮车,由一个骨瘦如柴的贫下中农推着的场景,那是一点都不奇怪的。   聚集在宅门外土墙根下的奴仆护卫们闲来无事,就开始希希索索的议论起来了。说的事情居然不是家长里短,而是军国要务。   倒也不是这些高丽国的下等人突然间变得多么关心国家大事了。而是高丽国真的已经到了亡国灭族的悬崖边上了!   也许再过不久,来自北方山林里面的野蛮人,就要杀进开京,把高丽人统统杀光了。   现在还有什么比这事儿更严重呢?   “这可怎么办啊!野蛮人已经围困西京很久了,虽然有尹元帅在守城,野蛮人是攻不进去的。但是西京城内能有多少粮食?一旦吃完了,西京城恐怕就要失陷了,到时候高丽会不会灭亡……”   “不会的,我们高丽国可是辽国的臣属,辽国不会看着我们被野蛮人灭亡的。”   “可是辽国正在和宋国开战,听说连南京道都丢失了!”   “那可怎么办?”   “你们听说了吗?现在朝中已经有几位大臣提出向野蛮人求和了,要割让东、西两界,还要迁都东京。”   “要割东西两界?还要迁都东京?那怎么能行?不行啊,我们的家可都在开京附近啊……”   “不会割地,也不会迁都的,咱们还有吴平章呢!他可是坚决反对迁都和割地的忠臣啊!”   “是啊,今天有那么多的贵人都来了平章府上,一定是商议怎么救援西京吧?”   “但愿能救得了……”   说到这里,一群高丽国的升斗小民,全都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投向了这座府邸紧闭的大门。   这里就是高丽国守司空中书侍郎平章事,守司徒,守太尉,监修国史,上诸国,判吏部事判礼部事判兵部事吴延宠的宅邸!   这么一大串的官名,实际上就是宰相兼吏部、礼部、兵部尚书!可真是大权在握,不知道有多发愁了。   大权在握通常是好事儿,可是在当下,却有一种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感觉。   高丽国已经到生死存亡的关头,数千生女真大军围困了西京,由都元帅尹瓘,北面行营兵马副使拓俊京,将军王字之率领的别武班主力,现在都困在西京城内。此外西京城中还有几十万百姓难民,将小小城池塞得满满当当,每天消耗的粮食就是个天文数字啊!   而高丽国已经和生女真打了八年拉锯战,为了供应前线,割地的府库早就搬空了。即便是西京平壤城内,也没有多少积蓄,还能支撑多久,真的只有天知道了。   正是因为这种绝望的局面,和吴延宠同任宰相的崔弘嗣,御史中丞金缘才不断弹劾主战的尹瓘、吴延宠等人,并且主张割地图存,迁都以避锋芒。   平心而论,现在的吴延宠也认为打不下去了。八年战争,已经把高丽的国力耗尽了。虽然也练出了别武班这样的精锐,但是别武班的作用,也仅仅是让生女真野蛮人投入了几倍的力量征伐高丽——从原来的500大军增加到了3000大军!   吴延宠很清楚,3000女真大军是高丽根本无法战胜的力量,即便可以暂时抵挡,生女真也还能继续增加力量。   所以抗战必亡是一定的!   可是割地求和的责任,却是吴延宠这个主战误国的外来户怎么都承担不起的。   所以他直到现在,都还在硬顶。   可是硬顶归硬顶,让他带着别武班剩下的兵力去救援西京,他也不敢。因为那样干的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全军覆没!   所以这些日子,吴延宠都快急死了。每天上朝应付完主和派和那位比他还着急的大王,回了府中,就是和一帮束手无策的亲信商议战守之事。   可是商量来商量去,还是没有什么办法。   今天干脆也不见那群什么办法都想不出的下属了,只是躲进了家里面的佛堂念经求菩萨保佑。   当然,不是一个人念,而是和他的堂兄,刚刚押送一批军资从天津府而来的吴延恩一起念。   ……   “什么?大哥,你说什么?”   佛堂大门紧闭,里面的两兄弟已经念完了经,正在商量着什么事情。   “只得如此啊!”吴延恩看着堂弟,“愚兄反复琢磨了,也只有这个办法是条出路……”   “可,可这是造反啊!”   吴延宠的年纪明明比吴延恩小得多,现在却显得非常苍老,须发皆白,已经是个皓首老翁了。   对于吴延恩提出的法子,他的反应除了惊恐,就是不可思议了。   这是要谋朝篡位啊!   而且还是在国难当头的时候……   “不,不是造反。”吴延恩抚着胡须,“是救国救民!西京城守不住了,南京城要不了多久也得丢。没有了西京、南京,夹在中间的开京还能坚持?想要迁都?怎么迁,打哪儿走啊?即便能到了庆州,靠着南面的那些山谷,怎么可以维持偌大的一个国家?高丽国,素来是靠西京、开京、南京还有全州的平原养育的!”   高丽的地形就是西海岸有点养人的平原,别的地方都是山区。在生产力不发达的古代,平原可以提供的粮食,不知道超过山区多少倍了。而粮食就意味着国力,意味人口。有了西海岸的粮食和人口,高丽国才能作为一个统一的国家存在。   如果西海岸全部落入生女真手中,迁往庆州(东京)山里面的朝廷,是无法压制豪族,维持国家的。   “不至于吧?”吴延宠看着一脸凝重表情的堂兄,“不至于那么快吧?西京和南京都是坚城,怎么可能在短时间内沦陷?”   “相信愚兄。”吴延恩道,“两城不日间都将陷落!因为幽州军有一种专破城池的利器,名叫大炮!”   “大炮?”   “就是一种大筒状的铜器,中间掏空了,可以填装火药,发射铁球,无坚不摧。别说西南二京,就是开京也不过旬日可破!所以西南二京必失,幽州军和女真军不日就要兵临开京了。高丽国的朝廷和百官,根本连撤往庆州的机会都不会有。如果不想亡国,就得靠你了!”   “靠我?”吴延宠的心脏呯呯急跳,“怎么做?”   吴延恩道:“扫除奸佞,以战求和!”   “以战求和?”吴延宠望着堂兄,“不是说幽州军有破城的利器?”   “没错,但是用不用这个利器,还在于燕国王啊!”   “燕国王的条件是……”吴延宠吸了口气,他已经明白自己没有别的出路了。如果不想家破人亡,就只有和燕国王合作一把。   “割让耽罗郡,釜山郡和庆源郡三地,并且赔款200万缗,开放贸易。”   “什么!?”吴延宠猛地站了起来,“赔款200万,还要割庆源郡,那可是南京的门户啊……”   耽罗郡和釜山郡顾不了了,一个根本就不是高丽王国实际控制的区域,还有一个也在南面的海边上,不要也罢。   可是庆源郡就是后来的仁川啊!这要割出去了,高丽国的首都就在人家的兵锋之下,还能有宁日吗?   另外,200万缗的赔款,也是高丽无法承担的。根本就没有啊,拿什么去给?   “莫急,莫急。”吴延恩冲着兄弟招招手,示意他坐下说话,“赔款的事情有办法的,可以借啊……天津银行可以办个借款,200万缗先借着,以后慢慢还就是了。至于割让庆源郡,其实对高丽国,对咱们吴家,那是利大于弊的。” 第一千一百三十三章 大宋金国王   “借款赔款?”吴延宠苦苦一笑,“是不是还得给利钱?”   “那当然是要给的。”吴延恩道,“年利两成,不用利上滚利,很公道吧?”   “一年就是四十万利钱啊!”吴延宠连连摇头,“高丽国穷啊,怎么还得上?这几年为了和生女真打仗,早就刮地三尺了。海州那边的商人,十个里面有九个被刮干净了,寻常小农就更别提了,租税都预支到十年后了。连寺庙和百官勋贵们都捐了钱,小弟我也不例外,陆陆续续捐了有二十万缗了。燕国王还想一年刮高丽四十万,是决计不可能的!如果我真的硬拿出了这四十万利钱,国中还有谁会拥护我?现在商人和小民都没钱了,再要刮只有动寺庙和勋贵的产业。大哥是要小弟满门都灭在高丽国吗?”   吴延恩笑着:“这事儿燕国王早想好了……高丽国没有钱他知道,他要的也不是高丽国的钱,而是高丽国的人!”   “要人?新罗婢?”吴延宠眉头皱着。   “还有高丽奴工。”吴延恩笑着,“一个高丽奴工作价50缗,做工十年放还,四十万缗就是八千奴工……高丽国有几百万人,一年拿出八千人,不算多吧?”   “这个……”吴延宠还是有点犹豫。   吴延恩道:“不过是些贱民而已,每年高丽国饿死的百姓都不止这个数了吧?送出去说不定还有活路呢。”   一年提供8000个奴工对高丽而已的确不是太困难的事情。此时的高丽国虽然在制度上模仿宋朝,但那只是表面。高丽国的里子更像是西晋,百家士族的天下。寻常小民其实就是不值钱的农奴。而且高丽国也没多少可以开垦的土地,所以农奴也是过剩的,就更不值钱了。   吴延宠问:“不知道燕国王要这些奴工做什么用?”   “用处可大了。”吴延恩笑道,“咱们幽州的海军可是称霸东南二洋,东起虾夷岛,西至三佛齐,南至爪哇岛,何处去不得?何处拿不下?可是没那么多人去修房建港,开垦土地啊。宋人昂贵,十年的契约奴起码两百缗,要出海去外洋那就更贵了。所以就想弄点高丽人帮着干活……这事儿总不困难吧?”   原来武好古打高丽除了想获得进入日本的跳板,还想得到一些开发北海道和吕宋岛的奴工。   现在是大宋盛世,不是后来的大清朝,大宋的子民可比大清子民值钱多了,而且数量也少。虽然不是搞不到人,但是成本不低,得省着点用。尽可能不把他们送去没有好好开拓过的处女地。比如虾夷岛、吕宋岛的许多地方(吕宋岛上有马来人的小邦),包括以后再向虾夷岛以东开拓,也尽可能用高丽人打前站。   等到他们搞出了一点基础,再让汉人上去,损失就小多了,成本当然也就降低了。   “好!”吴延宠想了一会儿,“为了高丽一国的存亡,这事儿也可以忍痛答应了,不过割让庆源郡……”   “得割!”吴延恩道,“你以为女真人不会得陇望蜀?他们拿了西京,就有了进犯开京和南京的跳板。如果没有幽州军驻扎庆源郡,就算把大王迁到南京也不保险啊。”   “这个……燕国王会为了高丽和女真人翻脸?生女真可厉害着呢!”   “嘿嘿。”吴延恩笑道,“厉不厉害的,得较量一番才知道啊!”   “较量?”   吴延恩抚着胡须,笑道:“燕国王不避风浪,从天津府远道来高丽,不就是为了和乌雅束较个劲儿吗?依着他的意思,得让生女真称臣,他连乌雅束的封号都想好了,大宋朝的金国王,东北大都护,海东节度使!而他自己是大宋朝的燕国王,安东大都护,幽州节度使……两边是肩碰肩的地位,但还是要分个大哥二哥出来的。”   吴延恩这个元老院的元老和武好古混在一起多少年了,当然也能摸到一点武好古的心思。   在武好古看来,蛮夷总是畏威而不怀德的。和他们打交道光喂肥肉没有用,得亮出家伙,让他们知道厉害。   所以武好古才会不远千里,亲自到大同江畔来和完颜乌雅束会面。和他一起到达的,还有“真理”号炮舰,十艘桨帆战舰,以及乘坐在十艘桨帆战舰和“真理”号上的两个骑兵营,总共1000名假子骑士。   如果天底下还有哪支精锐骑兵可以和生女真的“敢达”相比,那毫无疑问就是武好古花了十几年时间,从无到有,精心打磨出的这群假子了。   就在吴延宠、吴延恩两兄弟商量着要怎么救国的时候,武好古正抱着胳膊,站在“真理”号的甲板上,看着从十一条大船上放下去的小舢板,将假子骑士和马匹,一拨一拨的驳运到大同江北岸的宿营地。   这处营地距离高丽的西京城不到五里,和立在西京城东门外的一处生女真战士的营地相距不到三里。武好古将在那里和乌雅束会面,并且一起观看“真理”号抵近西京城,用大炮轰塌西京的城墙。   不过看打炮肯定不是唯一的节目,幽州军和生女真敢达们肯定得来一场友谊赛,比试一番弓马队列是少不了的。如果尹瓘被大炮逼急了突围而出,少不了还得让假子骑士表演杀人……   完颜乌雅束的使者已经上了船,是武好古的老熟人完颜斜也,武好古的使者同样也派去了乌雅束的营地,同样也是乌雅束熟悉的章之凤。   “燕国王,你的这些孩子可是越来越精悍了!”斜也抱着胳膊,立在武好古身边,目不转睛地盯着一匹匹高大强壮的战马,“他们的马也越来越好了!”   “这是第四代天津马了。”武好古笑道,“而且都是幼时就阉割了的阉马,不仅高大强壮,而且脾气也好,回头送几匹给你和都勃极烈吧。另外还有百领天津瘊子甲,百张水牛角弓,一万匹丝绸,都随船运来了。”   “那就多谢了。”斜也笑着,“都勃极烈也给你备了礼物……大号的东珠一百颗,鹞鹰五十只,老虎皮十张,虎骨一百斤,熊皮五十张,还有十斤老参给你补身子。”   “都勃极烈的身子好些了吗?”武好古接着又问,“上回听章之凤说他瘦得厉害,总是口渴。”   乌雅束得糖尿病了!好像还挺严重的,估计活不了多久。也不知道这次出兵高丽,会不会加重他的病情?不会死在高丽吧?   “不行啊,总是没力气。”斜也摇摇头,“最近眼睛又有点花得厉害了。打完这仗,得好好让他歇歇了,再吃点好的,应该能补回一点元气吧。”   “那我得去瞧瞧他。”武好古一回头,“奥丽加,你准备一下,明天跟我下船去拜访都勃极烈。对了,再叫上西门大夫。”   武好古现在是“国王”,但他却从来不称孤道寡,还是自称“我”。而且他也不怎么喜欢别叫他“大王”,听着不够进步……不过一时也没什么更好的称呼,所以就讲究了。   女真人在西京城东面的营寨距离“真理”号也不太远,直线距离也就是六七里。寨子大而散漫,不像是个千人的军营,倒像是可以驻扎三五千人马的营区。周围的壕沟却是既窄且浅,寨栅也是草草了事,只有望楼又高又大。   武好古和完颜斜也说话的时候,这个生女真的王者就在高大的望楼上,用他那双快要瞎掉的眼珠子看努力看着大同江上的舰队。   十一条木船在武好古看来没什么,小小的不值一提,可是在乌雅束这个土包子看来,那可真是了不得啊!特别是刚才“真理”号下锚的时候为了震慑高丽人(高丽人都躺倒不动了,还需要震慑?),还鸣了礼炮。那可真的地动山摇啊!   用后世的话说,这个就是船坚炮利!   和章之凤一起到来的北坡居士完颜宗弼这个时候正站在乌雅束身边,说着武好古的条件。   “都勃极烈,燕国王的意思是让您也当大宋的国王,封个金国王!”   “金?”   “金子的金,听着可富贵啊。”   “哦,岁赐呢?听着富贵没有用啊,得真的富贵才行!兀术,你知道吗?这一路南来,咱们总共抢到手的金银钱绢,加一块不过就值二十万缗……这个高丽国,还真是穷啊!”   “岁赐肯定有的,一年50万!”完颜宗弼伸出五根手指,做了个夸张的手势,“辽国之前拿到的岁币也不过这个数目,西夏早年拿到的岁赐只有20万,咱们称个臣就和辽国一样了,还不够富贵吗?”   “可是这称臣……能不称臣吗?”   “不称臣没钱啊!”宗弼道,“难不成您还想学契丹人和他们打?”   完颜乌雅束放下了望远筒,扭头看着宗弼,浑浊的目光中突然给人一种锐利的感觉。   “怎么?打不过?”   “嘿嘿,得看在哪里打了。”完颜宗弼笑了笑,“都勃极烈,今次燕国王带了1000铁骑过来,您到时候亲眼看看,就有数了。” 第一千一百三十四章 咱们共保大宋天下   “来了!”   “都勃极烈,燕国王来了!”   随着两声呼喊,完颜乌雅束深深吸了口气,举起了手中的望远筒。目镜当中,出现了模糊的倒立的人影。   都是骑着高头大马的人影,穿着闪亮的盔甲,背着看上去有点细长的马矟,当先的两骑还举着赤底的万符旗和天下为公旗。跟着两面大旗后的,则是一个又一个的五十骑方阵。队列非常严整,哪怕骑兵们行进的速度不慢,也没有丝毫混乱。远远看去,就仿佛一片片跳跃着的银色盔甲,闪耀夺目。到了最后,才看见数十骑甲士,簇拥着武好古出现在目镜当中。   这上千骑士,都是幽州铁骑最核心的力量,由武天率领的假子军团。从平夏之战开始,这支精锐就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存在!虽然单兵的作战能力还比不过在白山黑水间历练出来的生女真完颜部的精锐。   但是在列阵而战的情况下,他们恐怕还要比满万不可敌的女真人更强!   “这是常胜之兵啊!”乌雅束果然是战场经验无比丰富的宿将,虽然视力已经不行了,但还是可以感觉到眼前这支骑兵的不俗。“宗弼,他们和契丹人的宫分铁骑较量过吗?”   “较量过!”宗弼说,“就在天津北城外,大捷!当时我也在城墙上观战。”   完颜乌雅束点点头,“应该是大捷,这等严整,分队冲击起来可厉害了。也就是咱们的儿郎可以对抗!”   “也不能硬扛。”   “为何?”   “因为他们会先拿爆裂火箭和大炮把咱们的人轰散了再冲的。”   “那要怎么对付?”   “引他们到树林里。”完颜宗弼道,“他们在树林里就不行了,不能和咱们比。另外,要把他们和步兵分开。爆裂火箭或大炮都是步兵带着的。而且他们的步兵很厉害!”   “步兵有什么厉害的?”   “当然厉害了!”宗弼道,“幽州军的军官都是操练步兵的高手,一个身强力壮的农夫只需要十到十二个月就能练成可以披甲列阵而斗的步兵。持长矛、刀盾和强弩作战,可以令行禁止,进退有度,行动灵活。特别是他们的枪阵,可以在大炮、爆裂火箭、弩兵和刀盾手的支援下发起强袭。没有任何人可以正面抵挡!”   “咱们的儿郎也不行?”   “不行!”完颜宗弼非常肯定地回答,“他们只要十个月就能练出一个甲兵,咱们得十几年才能生养出一个生女真的勇士……哪怕一生女真勇士的命能换到三个幽州甲兵,咱们也输了。而且,如果幽州甲兵拉着大炮上战场,咱们的儿郎就没有办法结成严阵了。以散兵击严阵,只怕三个生女真也换不来一个幽州甲兵了。”   完颜宗弼虽然还是个“小学生”,但是对于幽州军的用兵之道,却已经非常熟悉了。他知道武好古拥有最可怕的力量不是假子骑士,而是可以快速训练出来的甲兵。   假子骑士你打死他一千个,武好古至少得花六七年才能重建起来。甲兵打死他一万,过十个月就又有新的甲兵上来了。女真人才多少?能跟着一起拼消耗?   “那大宋皇帝自己的兵怎么样?”乌雅束问,“也有那么厉害?”   “没有,差远了。”宗弼道,“宋朝厉害就是幽州、河西两支兵。其他都不是咱们生女真儿郎的对手。”   “还有河西?”乌雅束追问,“他们怎么样?厉害在哪里?”   “按照幽州军内部的说法,河西军是穷凶之兵,又学了幽州军的六成本事。”   “穷凶之兵?”乌雅束哼了一声,“咱们在人家幽州军眼中,恐怕也是穷凶之兵吧?”   乌雅束和宗弼谈话的时候,武好古的假子骑士们已经到了完颜乌雅束的大营外面,20个50骑队,在乌雅束的营外组成了两个大方阵,一左一右,摆在大路两旁。武好古则裹着一件红色的披风,在完颜斜也和几十名亲卫的簇拥下,大摇大摆的从两个方阵间通过。这两阵假子骑士,并未曾跟上武好古。   在大营这头,乌雅束和宗弼、章之凤还有一群生女真部落的首领,全都出了营门,笑呵呵的相迎。   在离乌雅束还有几十步的地方,武好古已经利落的翻身下马,朝着瘦成一根竹竿的完颜乌雅束哈哈大笑:“都勃极烈,在下武好古,久闻大名,今日得见,真乃三生有幸!”   乌雅束的汉语不好,听不大懂武好古的话,就由完颜宗弼做翻译。听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也笑呵呵的回答道:“老夫也是一样,燕国王大名,老夫在按出虎水都如雷贯耳,尽日总算见到了。快请,快请进,老夫已经备了酒席,给国王接风洗尘!”   武好古笑着上去,和乌雅束携手入营,一边走一边道:“不知都勃极烈预备了什么给酒宴助兴?”   一旁的完颜宗弼替乌雅束答道:“都勃极烈已经命人在虏获的高丽女子中选出了几个过得去的,回头让她们歌舞助兴吧。”   武好古摆摆手:“我和都勃极烈都是一军之主,现在又领兵在外,屯兵坚城之下,可没心思看歌舞。”   “要不安排些壮士表演摔跤射箭吧?”   “哈哈。”武好古大笑着,“这还有点意思,不过假的可不看。”   “大王要看真的?难道想让大王的假子和俺们生女真的勇士比试一二?”   武好古摆摆手,“咱们两边都知道对方的底细,有什么好比的?我也不卖关子了,和你直说吧,真理号已经起锚,正在驶向高丽西京的南城墙。待会儿就让真理号开炮轰城助兴!咱们酒宴吃完,高丽西京的城墙也该塌了。不如就一鼓作气,发兵攻城!你们有3000勇士,我也带来了1000人,还打不下高丽西京吗?”   宗弼把武好古的话原原本本翻译给了乌雅束,乌雅束也是一惊。   “一顿饭的功夫就能轰塌了高丽西京的城墙?”   “应该可以的。”武好古一笑,“咱们慢慢吃,让真理号慢慢轰,一个时辰两个时辰的事情。顺便咱们再聊聊你们生女真弃辽入宋的事儿!”   ……   轰轰轰……   一阵紧似一阵的炮击声传到了武好古和乌雅束的耳边,这是真理号上的九门3600斤长炮在轰击高丽西京的城墙。   高丽西京的城墙根本不能和燕京的城墙相比,又矮又薄,夯土而成,根本禁不住3600斤长炮轰击。才打了不到一个时辰,靠近城门的城墙上半部分,就被打出了第一个坍塌的豁口。   得到报告的武好古只是哈哈一笑:“一个时辰都没顶住,高丽人的城墙修得不结实啊!”   乌雅束瘦削的面孔上表情有点复杂,朝身边的几个完颜部的首领招手,似乎就要下令进攻。武好古却摆摆手打断道:“不着急,再多打一会儿,多轰塌几段城墙……咱们还是先商量一番日后同殿为臣的事情吧。”   “同殿为臣,还是武周在上,女真在下?”总是感到口渴的乌雅束大口喝着高丽人的黄米酒,一边反问武好古。   “自然是同殿为臣了。”武好古道,“如今是大宋天下,武周早就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   “可是大宋官家又没有什么强兵,怎么可能坐稳天下?”乌雅束道,“我听说天子是兵强马壮者才能做的。如今天下,谁家兵强马壮啊?”   武好古瞥了一眼坐在乌雅束身边当翻译的“北坡居士”,这厮一定没少在乌雅束耳边说中原的情形!   “如今天下,幽州、河西、萌古、克烈,还有贵部生女真联盟都算是强兵。”武好古顿了顿,“至于大宋,并不是没有强兵,而是用兵的人不知兵。所以空有强兵,而无用!”   其实宋朝还是有点实力的,忠于赵佶的朔方军、灵州军、西军、韩家军、折家军,还有三将开封新军都算是强兵。但是强兵到了宋朝手中,总是会表现得让人失望。   这也是武好古和章援都不敢轻举妄动的一个原因!   “你我联手,共取天下如何?”乌雅束问。   武好古摇了摇头,“取天下这种事情,怎么能联手?”   乌雅束道:“某取北朝,你取南朝,今后兄弟相称,如何?”   “可你取不了北朝啊!”武好古还是摇头。   “为何?”乌雅束一愣,“难道你我联手,还对付不了契丹人?”   你首先要战胜的是糖尿病……这事儿武好古也没招!不过即便换成阿骨打,一样成不了北朝之主。   武好古苦苦一笑:“萌古合不勒!克烈忽儿札忽思!我们两家,一个是种地经商的,一个是种地渔猎的。能当草原上的霸主吗?你们女真人能游牧吗?能和契丹人一样,在可敦城驻扎两万户,震慑草原各部吗?平定不了草原,你们就不可能真正取代契丹成为北朝之主。既然如此,不如你我两家共结盟好,共保大宋天下吧。” 第一千一百三十五章 南北两高丽   在武好古看来,和生女真相比,蒙古人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   他原本以为蒙古的祸事是百年以后的,可没想到人家“真成吉思汗”的祖宗也牛逼啊!想想也是,成吉思汗落魄的时候都号称是黄金家族的继承人。祖宗不牛逼,能有黄金家族吗?   现在斡难河边就有个萌古部,当然没成吉思汗一统草原后的蒙古强大。但是三四万引弓之士还是有的,也许还会更多一点。从兵力上讲,萌古部的实力就不在现在的生女真之下。而克烈部的实力也不在萌古部之下,此外还有一个塔塔儿部,也是草原上实力强劲的部落。   契丹人这一百多年来,可没少在草原上征讨,不知费了多大的力气才把各种各样的草原部落给压住了。如果契丹人的局面崩溃了,谁能取而代之?武好古自己是没有这个本事的,女真人其实也不行。一个渔猎种地的民族,能控制住大兴安岭以东就不错了,去蒙古草原上怎么玩得转?   女真人玩不转,蒙古诸部的统一就是时间问题!在这个时空甚至可能会提前发生——如果生女真被武好古给打崩了,草原上的部落,就真的要放任了!   论起草原机动战的能力,武好古的幽州军肯定还比不上生女真呢!他们的马和人都太娇贵,吃不了那个苦。   一旦出现了新的草原帝国,大宋,或者未来的汉人天下,就将面临真正的考验。   这是一场事关文明传承和发展的终极考验。在原本的历史上,中华文明和天方教文明,都没有通过考验,只有基督教文明才因为种种原因躲过了蒙古人的劫数,而且还迎来了新生!   所以放在武好古面前的最佳选择,其实是保留东北的女真作为盟友,用他们去牵制草原上的蒙古人。   之所以要保留女真作为盟友,则是因为幽州和女真人之间是存在贸易互补关系的。幽州需要女真人的毛皮、东珠、木材、药材,如果女真人占据了辽河流域的肥沃土地,幽州甚至可以从女真人那里购买粮食。   而对萌古,幽州却没有多少生意可以做了。天津马的质量比蒙古马好得多,而且幽州在未来也会向北扩张,得到自己的草原牧场,拥有自己的牛羊马群。不需要从漠北购买什么东西。   没有了热络的贸易关系,博士团就很难向草原上传播天理,双方也就很难融合起来……   武好古也知道自己一时没有办法说服乌雅束重视萌古人的威胁,而且这厮也活不了几年了。   “都勃极烈。”武好古斟酌了一下,“将来的事情,咱们慢慢再说,眼下还是先议一议怎么处置高丽人吧。”   “自然是灭亡了!”乌雅束道,“他们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一再侵犯我生女真的地盘……陆陆续续打了都有八年了,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灭亡?”武好古一笑,“拿下东西两界,就能灭了高丽人了?”   “怎么不能?”乌雅束道,“俺们拿下东西两界,剩下的五个道归你们,高丽不就分没了?”   “那多麻烦?”武好古摇摇头,“打破高丽的西京、南京是一回事儿,长久占据是另一回事儿。高丽说小也不小,五道二界,人口数百万,还有豪族勋贵数以百家。你我要如何治理?便是能够治理,又得花费多少心思?都勃极烈还会按出虎水吗?难不成往后要长驻平壤了?据某所知,都勃极烈讨伐高丽,还是为了免除后顾之忧,好全力以赴起兵反辽吧?”   乌雅束听完了宗弼的转述,也呵呵一笑:“不灭了它,日后再起乱子怎么办?俺们已经三次大败高丽,难道还要来第四次、第五次吗?”   “可以分而治之啊。”武好古笑着,“不如就以开京为界吧,开京以北包括开京的地盘,成立一个北高丽国。开京以南则成立一个南高丽国。北高丽由都勃极烈把持,南高丽由我幽州帮扶。两高丽互制,就不会再找咱们的麻烦了。另外,两个高丽国还可以分别向大宋称臣,获得册封。这样高丽南北分治的名分,就容易确定了。”   鼓动乌雅束设立北高丽国的目的,当然不是什么两高丽互制了,而是为了让将北高丽变成一个缓冲国。免得南迁汉阳(南京)后的高丽王朝整天和生女真发生冲突,以至于将幽州也牵扯进去。   如果是两个高丽之间狗咬狗,那么幽州和生女真的立场就要主动的多了。除非生女真吃饱撑的,想支援北高丽统一南高丽。   乌雅束似乎有些心动,问道:“那谁来当北高丽的大王?”   “高丽西京往北,有一座高丽大寺,名叫普贤寺,乃是王家寺庙,其中有不少高丽王氏的子弟在那里,或出家,或避祸。只要迎出一位,立为大王即可。”   “谁来辅政?”乌雅束问。   “高丽东西两界的高官,都在西京城内。城破之后,总有人愿意归附,可以在其中选择有实力有声望者立为辅政之臣。”武好古一指完颜宗弼,笑着说,“择人辅政的事情,可以交给北坡居士去做,他在天津求学多年,知道该怎么和那些人打交道。”   “也行!就先这样吧。”乌雅束想了想,同意了武好古的建议。   其实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治理一个国家。现在的生女真部就是个部落联盟,根本不是封建国家。   说着话,他已经摇摇晃晃站了起来,“燕国王,高丽西京的城墙应该塌了吧?咱们该让儿郎们去立功了。”   “好!”武好古抚着巴掌,“也是时候让某的干儿们立点功劳了!”   ……   高丽西京王宫。   这里已经完全是一副末日景象了。当西京的南城墙被真理号上的大炮轰出了一个巨大的豁口的时候,西京城的守军就已经崩溃了。   谁都知道,长达八年的战争已经完全失败了。大高丽崛起的迷梦也完全破灭,高丽王国的国祚,似乎也到了尽头。曾经一度为高丽朝廷带来希望的别武班精锐,现在也已经筋疲力尽,再也没有往昔之勇了。实际上,在第三次曷懒甸战争中,别武班将士死伤惨重。为了弥补人员的缺口,尹瓘和吴延宠不得不用训练、装备都很靠不住的新兵填充进去。所以别武班的战斗力也越来越弱,现在守卫西京的两万别武班将士中的大部分,都是后来征召的新兵。   他们早就被多达3000的生女真勇士打成了惊弓之鸟。昨天看见大同江上突然出现的“巨舰”就已经人心惶惶了。这些巨舰是高丽所没有的,自然不是援军。而且从船上下来的人好像也没和生女真野蛮人发生冲突,看来是敌人的援兵啊!   到了今天晌午,真理号上的九门大炮发出怒吼,轰塌城墙的时候。高丽西京的守军就完全崩溃了!新来的“野蛮人”会妖法啊!又高又厚的城墙都被他们的妖法搞塌掉了。血肉之躯还怎么打?而且就算人家不用妖法,高丽兵也打不过人家。   所以生女真和幽州军的4000甲士刚刚在豁口外面列队,西京城内就完全乱套了。到处都是哭闹声音,到处都是惊慌失措的溃军,发足狂奔,想在西京城内,寻到一个可以躲藏的去处。   都元帅尹瓘也失魂落魄到了极点,只是被他的心腹亲卫们驾着从自己的元帅府一路跑进了王宫。高丽西京只是陪都,大部分时间王宫都是空置的。不过高大的围墙,还可以作为西京守军的最后庇护所。就在尹瓘逃入王宫中没多久,他的副手,行营兵马副使拓俊京也仓惶而至。   “都元帅,女真人杀进来了,将士们抵挡不住,西京……就要陷落了!”   尹瓘似乎没有听见他的话,只是呆立在一座大殿的廊檐下,神色木然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满院子的溃兵,哭喊喧闹,似乎他都没有听见。   “都元帅!您快拿个主意吧!”拓俊京大喊。   尹瓘脸上神色不动,轻轻地道:“我是国家的罪人……如果不是我一味主战,国家怎么会有今日之祸?现在已经大难临头,除了一死,还有什么办法?”   拓俊京脸上表情狰狞,咬了咬牙,“都元帅真的决心殉国?”   “不殉国还能怎么办?难道要向生女真请降吗?”尹瓘道,“我们坡平尹家世受王恩,虽死不可负国。”   “好!”拓俊京道,“那么下官就助都元帅一臂之力!”   说着他就将手中的直刀猛地一挥,刀刃挟着劲风从尹瓘的颈项间闪过,忠臣的人头落地,一腔子热血喷的老高,身体直挺挺的一时没有倒下,过了一会儿才抽触着倒了下去。   突发的杀戮,让院子里面所有的人都愣住了。拓俊京满脸都是从尹瓘脖腔里面喷出的鲜血,显得更加狰狞,他走上去拾起尹瓘的首级,大声喊道:“负国祸首尹瓘已经自裁,我等应当向女真求和,以存国家!诸君愿跟随否?” 第一千一百三十六章 篡国和卖国   拓俊京杀死高丽叛国分子尹瓘的行为,无疑是值得肯定的!至少是纳了一份让乌雅束看得上眼的投名状,为他自己赢得了北高丽宰辅的地位。   不过尹瓘的死亡和高丽西京的陷落,并没有结束这场持续了八年的战争。就在高丽西京陷落后的第二天,由薛定、王彦率领的幽州军步兵第五将,也在天理号炮舰的支援下,攻破了高丽南京。从而完成了对高丽开京的南北合围之势。   随后,占据高丽西京的女真-幽州联军和占据高丽南京的幽州军,几乎同时向高丽开京挺进。一路势如破竹,在三天后就在开京城下会师,完成了对高丽国首都的包围。   而在这个过程中,高丽朝廷只是在战和之议中浪费时间,失去了逃亡东京庆州的宝贵机会。   此时在开京城内,主和一派的首领是平章事崔弘嗣和高丽国王王俣的岳父知枢密院事李资谦。   其中崔弘嗣出身海州崔氏,就是那个海东孔子崔冲一族的子弟。他家在高丽可是一等一的名门望族。而李资谦的背景也很厉害,他是庆源李氏的族长——就是那个武好古想得到的庆源郡的地头蛇。庆源李氏、安山金氏、庆源金氏、海州崔氏、清州王氏和贞州柳氏是高丽国最牛逼的六大贵族!现在主和的崔氏、李氏就代表了其中的两家。   不过崔、李二氏都有一个相同的弱点,就是完全是文臣家族。崔氏出过“海东孔子”,又号称出身中国的博陵崔氏,是多少代的士族名门,当然不会出什么粗鄙武夫了。   而庆源李氏并不是开国勋贵出身,而是靠着族中盛产美女,攀上了安山金氏,又通过金氏攀上了高丽王族,从高丽文宗开始,一直到如今的大王王俣,六个大王中,只有年幼时就被篡位的献宗和篡位上台的肃宗,没有迎娶庆源李氏的女子。而肃宗之子王俣,又一次延续了传统。他的两位王后,一位是高丽宣宗(王俣的叔叔)的女儿,以庆源李氏之女的名义成为王后。另外一位则是李资谦之女。   靠美女爬上六大贵族地位的庆源李氏,当然也没有什么武力。族中的子弟,也都做文官。   所以开京的兵权,现在就掌握在了主战的平章事吴延宠和尹瓘的儿子尹彦纯手中。   在西京沦陷,尹瓘殉国的噩耗传来前。吴延宠表现得相当高调,一方面变卖家产购置兵器犒赏三军;一方面高调提出奏请出兵西京,去解救被围困的尹瓘。因此尹瓘之子尹彦纯对他非常感激,两人越走越近,成为了主战派的核心。   而当尹瓘的死讯和西京、南京陷落的消息,以及幽州-高丽联军一起兵临开京城下时。   主和的崔弘嗣和李资谦又再一次嚣张起来,联合一批文臣上奏弹劾吴延宠和尹彦纯,还提出了割地求和。   而吴延宠和尹彦纯二人,则借口遭到弹劾,也不再上朝,而是在宅邸中“听参”,实际上则是在等着发难的时机。   ……   夜深了。   “平章!平章!”又响又急切的喊声吴家宅邸的外堂,一路传到了大宅深处的内书房当中。和喊声一起响起的,是马靴敲打着木头地板的声音。   端坐在书房内的吴延宠冲着自己的堂兄吴延恩低声说:“是尹彦纯,他应该是知道和谈碰壁的事情了。我们的大事成了!”   吴延恩站了起来,“愚兄先回避一下。”   “好的。”吴延宠也站起,目送着堂兄从一扇偏门离开,接着取下了挂在墙壁上的宝剑,呛啷一声拔了出来,然后一脸悲切地看着灯光下泛着诡异光芒的剑刃。   就在他看宝剑的时候,书房的门猛地一下被人拉开了。站在门外的正是表情愤怒到了极点的尹彦纯。   看到吴延宠正在把宝剑往脖子凑,尹彦纯愣了愣,“平章,你这是要做什么?”   吴延宠也是,看到有客人来了,也不抹脖子了,举着宝剑的手也放了下来,咬牙切齿地吐出两个字:“殉国!”   吴延宠是忠臣嘛!君辱臣死,抹脖子的态度是对的。因为他现在已经知道朝中以崔弘嗣和李资谦为首的卖国贼卖国失败了!   城外的女真——幽州联军不讲道理到了极点。不允许崔弘嗣和李资谦卖国!而是要求高丽国王王俣行“牵羊礼”,向生女真彻底投降!   所谓牵羊礼,是北方游牧民族中流行的一种投降仪式。要求投降者赤裸上身,身披羊皮,脖子上系绳,像羊一样被人牵着,也表示像羊一样任人宰割。   而且这样牵羊礼对于开京城内的高丽朝廷而言,还意味着亡国!   从王建开始,传了16代君王的高丽王国,将会从此灭亡,高丽的两界五道,数百万生民,将会沦为生女真野蛮人的奴隶!   吴延宠是大大的忠良啊,当然不甘心做亡国奴的,更不可能接受什么牵羊礼的侮辱,所以只有自杀殉国了。   尹彦纯看到吴延宠又举起宝剑,仿佛要往脖子上抹去,连忙上前,好一个空手入白刃,一下就把宝剑给夺了,然后大声喊来了门外的吴家家仆,“你们怎么不看着平章一点?快把宝剑拿走,拿走藏起来!听见没有!”   门外的家仆连忙拿着宝剑一溜烟的跑了,吴延宠却是连连跺脚道:“高丽都要灭亡了,老夫还活个什么劲儿?难道等着让人当成羊一样牵出去吗?”   “这,这……”尹彦纯也急了,“难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大高丽就没有一点生路了吗?”   “生路当然是有的。”吴延宠道,“怎奈何奸臣当道,奸妃祸国啊!”   奸臣当然是崔弘嗣和李资谦一票主和派臣子了。而奸妃自然是李资谦的女儿,他可是王俣生了继承人的,如果不铲除了,朝廷的忠臣们怎么能放心?   “只要铲除了奸臣奸妃,高丽国就有救了吗?”尹彦纯不大确定地问。   仗分明就是主战派打败的!尹彦纯他爹尹瓘,还有眼前这位吴延宠都是屡战屡败的败军之将,现在败到要亡国了,再把误国的锅丢给主和派,怎么都有点不地道吧?   而且煽动城内的别武班和六卫禁军发起军乱,杀掉了奸臣奸妃,城外的生女真——幽州联军就肯打到回府?他们要不走,最后还不是城破国亡吗?   吴延宠一脸悲愤道:“杀了误国的奸臣奸妃,我们再去和敌人谈判,无论如何要保住高丽的国祚,如果他们不答应,那就护着大王出城,和他们拼了!大不了还是一死,总比现在这样窝囊死要好!”   “也对,反正死定了,不如就和他们拼了!”尹彦纯咬着牙。   不过他也没想明白吴延宠在和武好古、完颜乌雅束拼命前为什么要杀了崔弘嗣和李资谦还有李资谦的女儿?他们几个又没说不让拼命……而且现在城外的敌人都不让卖国了,卖国无门,不拼命还怎么办?   而且拼命之前为什么还要再试着卖一次国?难道一向主和的奸臣崔弘嗣和李资谦不会卖国,反倒是一直主战的忠良吴延宠卖国的手艺更好?   问题很多,可是尹彦纯也不愿意多想了。先杀了奸臣奸妃,把权力夺了,爽一把再说吧。如果吴延宠有办法卖国成功,到时候他们俩就是保国功臣,自然荣华富贵。如果卖不出去,那就拼命吧!   尹彦纯在停职前是别武班兵马副使,开京城内的一万多正在训练的别武班新兵都归他统领。而且他父亲尹瓘和吴延宠两人,又长期把持兵权,在开京的六卫禁军中也有不少心腹。   如果没有崔弘嗣和李资谦卖国失败的消息,吴延宠和尹彦纯要发动政变也是不可能的。毕竟高丽的军官大多是勋贵子孙,与国同休,怎么可能支持乱臣贼子篡国?可是现在国都卖不出去了,大家的勋贵子孙要没得当了。自然人心浮动,正好是谋朝篡国的机会!   “好!”吴延宠重重点头,“我和你一起去别武班营地。我家中还有两万两银子,都拿出来犒军,士兵一人一两,军官给二两。还有一些宋国运来的咸肉和大米,也拿出来分给大家吃。另外还可以向将士们许诺,只要高丽国得存,他们都是救国功臣,以后可以名列武班,子子孙孙都可以做武官!还可以把奸臣的田地分给他们!”   吴延宠也真舍得下本钱!又是白银,又是咸肉汤加米饭,又是土地,还包做官。再加上别武班本来就是他和尹瓘两人练出来的,上上下下都是他们的心腹。虽然驻扎城内的别武班兵士大多是新募集的,但是军官都是老人啊。当然马上就给煽动起来了!   反正是个死,现在总归吃过米饭加肉汤了,再去拼一把,万一成功了呢?   到了第二天早上,驻扎在半月城南门外的一万五千多别武班士兵就吃饱喝足,高喊着“诛国贼,救高丽”的口号,向满月台王宫而去。   高丽国开京城中,发生了政变! 第一千一百三十七章 卖国忠臣,好古叔叔   高丽开京,南门之外。   刚刚发动政变,杀掉了奸臣崔弘嗣和李资谦,逼死高丽大王爱妃李氏的吴延宠、尹彦纯二人,骑在马上,只是任凭身上的袍褂披风,被冬日的大风吹得猎猎作响。   数千别武班死士,列阵而后,只是在静静等待。   这个景象,对于军事经验已经非常丰富的武好古而言,根本是不当回事儿的。数千没有甲胄,穿着一身战袄的战士,面对武装到牙齿的八千女真——幽州联军,不过就是排队送死罢了。   大概也知道是送死,所以跟在吴延宠、尹彦纯背后的战士们,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犹如死灰。   高丽大王王俣和世子王楷(奸妃李氏所生),这个时候就在一群吴家和尹家子弟的“保护”下,站在开京南城门的门楼上,目光呆滞,不知所措。   王俣实在想不通,国家都到了如此地步,吴延宠和尹彦纯怎么还搞劳什子政变啊?   死都要死了,还背个乱臣贼子的骂名……如果他们只是想光荣战死,也没人拦着啊!   前天政变之前,王俣、崔弘嗣、李资谦还有李爱妃都已经表过态了,宁死不降!   毒药大家都准备好了,就准备把吴延宠、尹彦纯找来商量突围的事情了。   结果这俩货煽动政变了……   可政变完了,还是要拼命的。而拼命之前,还是要最后努力卖一次国。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难道吴延宠和尹彦纯这两个蠢货真的以为,用几千个连皮甲都没有的别武班死士列阵,就能吓着野蛮人和宋国的藩镇幽州军了?   吴延宠不会急疯了吧?   “南无阿弥陀佛……”   吴延宠耳边传来了尹彦纯的诵经声。这货两天前头脑发热,跟在吴延宠搞了政变——也不完全是头脑发热,他的妻子来自贞州柳氏,是先王肃宗的小姨子。而肃宗是杀掉庆源李氏的李资义发动政变夺权的,和庆源李氏一度关系紧张,因此重用贞州柳氏的子弟对抗庆源李氏。而尹瓘、吴延宠都是肃宗心腹,自然是站在李资谦对立面的,双方一直都是政敌。   如果崔弘嗣、李资谦议和成功,尹彦纯肯定不会有好下场。   不过今天上了战场,尹彦纯还是知道自己必死无疑……所以提前念经超度自己了。   “请高丽国吴相公上前搭话!”   一个大嗓门的“野蛮人”喊了一句。   这是要谈判了,谈不妥,就得开打了!   不过吴延宠一个老人家,去和野蛮人的头目谈判,是不是太危险了?   “平章公,还是下官去吧。”尹彦纯还是挺尊敬吴延宠的,主动提出要替代。   “不必了。”吴延宠一脸正气,“老夫倒要会会生女真的酋长!”   说着,就带着一名吴家的子侄,策马向前而去。   真是堂堂正正的爱国忠臣啊!   不过和爱国忠臣会面的人不是女真人的酋长,那酋长来不了了……乌雅束这个糖尿病人大概喝多了高丽人的美酒,引起急性并发症,现在已经昏迷不醒了。   所以今天的会谈只能由武好古一个人主持了。   武好古也不怕吴延宠暗算,就带了奥丽加一个女保镖,也骑着马去了战场中间,和吴延宠对面而立。   “平章公,有礼了。”武好古笑着拱拱手。   “燕国王,老夫也有礼了。”吴延宠还了一礼。   武好古道:“如今的开京,是平章公做主吗?”   “老夫终是人臣,哪里能做主?若和谈没有个好结果,待会儿就得兵戎相见了!”   “不至于的。”武好古笑着,“咱们可是多年的朋友了,总要让你下得了台的……吴元老和你说过条件了吗?”   “说了!”吴延宠看着武好古,“能不能再让点给老夫?”   “让?”武好古苦苦一笑,“这事儿不是我说了算的,还有生女真呢!平章公应该还不知道吧?拓俊京杀掉了尹瓘,投靠了完颜乌雅束。还在完颜乌雅束的支持下,从普贤寺里面找了个避祸的和尚,法号圆明的,准备立为了北高丽的大王。拓俊京自己要当知军国事。”   这个圆明和尚是肃宗的三子,在普贤寺出家修佛,被拓俊京的人找到,抓回西京平壤准备当大王了。   “什么!?”吴延宠惊得几乎跌下马去,“你们想干什么?要另立高丽大王?”   “不只是另立,而是要把高丽国一分为二。”武好古道,“就以开京为界,开京以北,包括开京,都归北高丽,余下的地盘归南高丽,以后南北高丽都要向大宋称臣。我幽州还是拿庆源、釜山和耽罗三郡。其它的条件,也全都不变。”   “海州呢?”吴延宠问,“海州说好了归我吴家所有的!”   海州在开京以北,是海州吴氏、海州崔氏的本贯。又是当时高丽国的第一大海港,经济价值非常巨大。   “海州……”武好古笑了笑,“海州还归吴家,说好了的事情,一定算数。回头我就调舰队进驻,再让一部精兵上岸,除了吴家人来,谁都不给。”   “女真人万一要替拓俊京索要呢?”   “不会。”武好古压低声音,“生女真的都勃极烈快死了,管不了那么多了。而且,还有我给你吴家做主。”   吴延宠松了口气。在他看来,吴家能不能长久把持高丽南京的朝政是不确定的。不过拿下海州的地盘则是确定的……有了地盘,吴家在高丽才是真正有了不可动摇的根基。   想到这里,吴延宠又道:“海州还有崔家!”   武好古点点头:“海东孔子一门啊!我迁他们去釜山、耽罗和琉球安置,这样行了吧?”   “行!”吴延宠想了想,“还有个条件,是你们提的,要让大王世子去天津府做人质!”   王俣的世子王楷是李氏妖妃所生,可不能让他有机会即位……   “包在我身上了。”武好古自然满口答应。   “好,那就多谢了。”吴延宠冲着武好古拱拱手,然后打马调头,在一群紧张的摒住呼吸的别武班死士注视下,回到了阵前,提起嗓门,大声吼道:“上天保佑,我高丽国祚得存,不必再行牵羊礼!”   什么?   有这样的好事儿?   吴延宠到底和对方说了什么?   这下一群要死要活的人都有点傻眼了。高丽的国祚,居然就这样保下来了?那些蛮子和幽州贼子到底做什么打算?为什么之前要逼着高丽亡国,现在又答应保存国祚了。   难道他们真的害怕吴延宠拼命?   不过不想那么多了,大家能活命就好了。   ……   武好古也打马调头,和奥丽加一起回了本阵,刚一下马,完颜宗弼就脚步匆匆的上来了。   “大王,都勃极烈醒了,不过大夫说他快不行了,是回光返照!”   “啊,竟然那么快……”   武好古稍稍有点意外。今年是大观四年,折成西历是1110年,离护步达岗还有四五年呢。历史上的乌雅束没那么早死吧?   “他要见我?”   “对。”宗弼拱了拱手。   “好,我这就来。”   武好古马上又翻身上马,让奥丽加带上一队假子骑士,护着自己就和宗弼一起去了乌雅束的营帐。   营帐外面,西门青的一个当大夫的堂兄正守着,看到武好古来了,就是上前报告:“大王,都勃极烈得了消渴症,本应该好生将养,可是却偏偏……现在已经是药石不灵了。”   “知道了。”武好古点点头。心说:自己往后得注意养生,一定要少吃多锻炼,酒也戒了,可不能学乌雅束。   武好古走进了乌雅束的大帐,大帐之内,生女真的都勃极烈正靠着一堆毛皮坐着,脸色难看的好像一个死人。在他身边还有一群宗字辈的“敢达”,个个都在抹眼泪。   “都勃极烈。”武好古走到乌雅束跟前,“可好些了?”   “坐。”乌雅束用生硬的汉语问,“真有天理?”   “有!”   “人死后,可有天国可往?”   武好古道:“人死之后,魂归天理,就是归了天国。天理之乐,是凡人所不能想象的。”   武好古在参与编写《天理新说》的时候已经是有钱有势了,而且他在前世时也不至于吃不起糖,当然不会想象敞开了吃水果、喝蜜糖就是极乐了——想这事儿的人一定很喜欢吃甜食。至于女人,以他现在的地位,也是要多少有多少。所以天理之乐,在他笔下就是难以形容,难以想象的。   宗弼在旁,把武好古的话又翻译成了女真语言。   “那就好。”乌雅束点点头,“只是我做了许多恶事。”   “人性本恶,做些恶事本不足奇,但是都勃极烈信天理,传天理,自然可以归天理。”   乌雅束这是把武好古当成“牧师”了……   “燕国王。”乌雅束接着道,“我与你是一见,一见……如兄弟,现在将要死了,没有别的愿望,就是想和你结为异姓兄弟。”   “小弟求之不得,乌雅束大哥,请受小弟一拜。”   “好好。”乌雅束对着一帮宗字辈的敢达们说,“你们也拜,从今日起,他就是你们的好古叔叔了。” 第一千一百三十八章 黑船,韩寇   庆源县,仁川市。   细雪已经纷纷扬扬的飘落下来了,就在这一片风雪当中,整齐的假子骑士正在默默上船。不远处就是正在施工的仁川商市的城墙——第一批的8000名高丽奴工,直接就在庆源郡这边征集了,都是被迁出的庆源李氏、庆源金氏的部曲。这些奴工也没有被运去“北海道”或是耽罗县,而是在庆源县当地运用了。   根据计划,庆源县的仁川市,将会在相当长的时间内,作为幽州镇安东府的治所驻地存在。   另外,紧挨着高丽南京汉阳府的仁川市,也会成为幽州控制高丽经济的三大商市之一存在。   而另两大商市,则是大同江畔的南浦商市和釜山县的釜山市。这两县三市,再加上有高丽耽罗郡改制而来的耽罗县和耽罗县境内的安东市,总共就是三县四市,就是幽州共和政府下属的第四个府安东府的辖区了。   从地图上看是有点零碎,距离武好古的大本营天津府又远,似乎也没多少油水,仿佛不大要紧。   但武好古自己知道,安东府其实是用来控制高丽,渗透日本,攫取日本国的金银铜,同时探索新大陆的棋子。它的作用,是怎么强调都不为过的。   武好古规划中的这些事情,乍一看起来仿佛容易。但是真的要做,却是很困难的。探索新大陆且不论,就算是高丽、日本,也没有后世想象中的那么好对付。   高丽国可是和生女真扛了八年,再加上武好古的海军和大炮,才最后垮掉的。这实力,真的不能算弱了。而且高丽国地形多山,又非常贫瘠。是一块不值得投入太多资源的土地,武好古可以投入其中的力量,自然是非常有限的。   而日本此时的军事实力倒是比不过高丽的,但是在搞定高丽之前,武好古没有一个可以进入日本的,非常好用的跳板。耽罗郡是个跳板,但是也有许多缺点。一是本身的生产力不足,不可能支持大规模的对日干涉和运动;二是耽罗岛没有良港,舰队只能短期停泊,要长期滞留是有困难的;三是在搞定高丽之前,耽罗本身还受到高丽的威胁。   此外,军事实力薄弱的日本,却有两个比较清醒的军政首领。一个是白河院法皇。执掌日本数十年,大权在握的人物。   一个是新兴的日本武士集团的首领,源氏栋梁源义家,也就是那个在日本武士历史上大大有名的八幡太郎义家。   无论是白河院还是源义家,都认识到了“开国”的危险性。同时他们也意识到了大宋海上力量的强大。   所以他们一直在小心翼翼地和武好古周旋。日本的国,也一直在开和不开之间。   即便是对马岛、隐歧岛沦陷后,白河院也一直在小心翼翼地推动着讨伐高丽的行动。似乎不是真的想打,而是以打为旗帜,安抚国内的武士,同时和宋朝的海陆市舶制置司周旋。   而源义家虽然被任命为征西大将军,全权负责讨伐韩寇,收复对马岛、隐歧岛,但他并没有真的出兵,而是在几年前病死了。   源义家一死,征西大将军的职位就落在了他的三子,继任源氏栋梁的源义忠身上。可是义忠还没有来得及整顿军队,讨伐高丽,自己就被人暗杀了。而即位的源为义只有14岁,而且官职低微,根本不可能出任征西大将军。   于是日本朝野又要为大将军的人选讨论上不少时间了……   而与此同时,白河院又批准了博士团在日本本土开设书院,传播儒家思想。并且支持了京都大书院的开办,还破格授予京都大书院的司业武藤亲一弹正少弼的高官。   为了让出身卑微的武藤亲一够资格出任弹正少弼这个级别的高官。白河院还把阿比留氏出身的武藤亲一说出是筑后橘氏的野种,并且让他娶了橘氏长者的女儿,从而获得了“堂上家”的家格,可以出任高官。   对于日本地方豪族出身的武藤亲一而言,成为“堂上家”无异于一步登天,自然对白河院感恩戴德。   有了已经变成橘亲一的武藤亲一的帮助,白河院的眼界也开阔了许多,也就更加意识到日本国在大宋幽州军跟前的脆弱。   在睁开眼睛看幽州后,白河院的立场就变得更加飘忽。一方面频频向幽州和大宋示好,给予天津商人一定的特权,还引入了天理书院;一方面却拒绝全面开国,也不同意在九州或本州增开商市,同时还在北九州以“防韩”为名,增筑城池。   如果武好古不是早就知道日本盛产金银,不知道日本是东进新大陆的跳板,武好古多半也就不会为难日本国了。   可是武好古偏偏知道许多事情。而且他还有打开日本国门的利器——黑船。   即将离开庆源县返回天津府的武好古,这时正在码头上一个新建的小亭子里面和前来送行的知安东府事章之凤道别。   虽然这次的高丽之行大获全胜,但是武好古的眉头却一直皱着,仿佛有重重的心事。   “老师请放心,有第五将的兵马在高丽,又有庆源县在手,汉阳的高丽朝廷不敢不听咱们的。”   “光是听话管什么用?”   “他们听话了,咱们才能赚到钱啊。”   武好古听了章之凤的话,只是笑了笑:“高丽能有几个钱?怕是第五将驻兵的费用都出不来。日本国盛产金银,才是重中之重啊!”   他看了一眼这个得意门生,又轻轻摇头。其实最合适出任知安东府事的人选还是苏适。只是苏家人怎么会和自己这个乱臣贼子为伍?至少在苏辙去世前,苏适是不会回到自己这边了。   同样的情况还有一个李纲,现在滞留上海,还在纪忆的支持下办了一个上海文理大书院,还延揽了一批云台学宫的师生和西方过来的学者,宣扬什么“理性出真知”,摆明了要另立山头,和实证派分道扬镳了。   李纲和一批云台学宫师生的离去当然也有学术纷争的原因,但是不可否认,大宋朝庭还是得人心的。所以幽州割据造成了武好古团体的一次大规模人才流失。   不过幸好章之凤这个办事做官的大才,总算没有离自己而去。   章之凤对日本的情况并不了解,于是就问道:“请老师明示,学生应该怎么对付日本国?”   武好古想了想,“黑船,韩寇,佐渡岛!”   黑船指得是两艘炮舰,在幽州军中,黑船是炮舰的代号。   章之凤也知道佐渡岛的位置,那里据说盛产黄金,而且又距离盛产稻米的日本越后地区很近,所以一直都是幽州军对日工作的重点。   可是日本方面也不傻,一直虚与委蛇,不肯在“共同开发”的问题上让步。后来又遇上了幽州割据时间,负责对日交涉的苏适干脆跑去当了提举泉州市舶司,不和武好古一起混了。   所以渗透佐渡岛的事情,也就搁置到了现在。   “老师,韩寇是什么意思?”章之凤还是有不大明白的地方。   “韩寇就是高丽的海盗!”   “高丽海盗?”章之凤明白了,“老师的意思是,让两条黑船冒充高丽海盗?”   “不是冒充,而是雇佣。”武好古道,“黑船是吓唬人的,韩寇是做恶人的……不过别让韩寇上黑船,黑船也不能在日本的港口停泊。”   武好古这是在吩咐军务。和天津府、燕山府的知府不管军务不同,旅顺府和安东府的知府都有兼知军务的名义。实际上就是军民兼管的总督!   “学生明白了。”章之凤道,“学生会让韩寇去占领佐渡岛,然后开发出黄金来献给老师。”   “不不。”武好古摆摆手,“我们是商人,不是强盗。”   “老师的意思是……”   “韩寇上去后,你就遣使日本京都,去找橘亲一和临政和尚,让他们想办法取得佐渡国司的位置,出兵佐渡岛。只要佐渡岛归了橘亲一或是小相国寺临政,咱们自然能找来开矿的都料帮着他们把黄金多采些出来,再用绢帛刀剑和盔甲把多采出来的黄金换走就行了。而且通过佐渡岛,咱们还能得到越后的米粮和果蔬。东进虾夷岛就容易了。”   其实占领佐渡岛对于武好古而言也没太大难度,可问题是为了维持占领,就必须在佐渡岛驻军。驻军2000,一年也得耗费几十万缗。而佐渡岛一年能采多少金?产一吨也就六万多两,按照现在的罗马牌价,也就是七十几万两白银,差不多七十万缗。如果按照现在宋朝的牌价(宋朝白银比罗马贵得多),也就是三十万两左右,换成铜钱才三十万缗。   而且,现在的佐渡金山肯定没有一吨的年产量,即便算上佐渡岛上的银山,再扣除开采成本,一年也不会有十万缗以上的利润。所以用驻军2000,哪怕1000去换取佐渡岛的黄金,都是一笔亏本的买卖。   而天津商人通过中日贸易所获得的利润,每年都在百万缗以上。单是幽州市舶司收到的对日贸易的过税,每年都不会少于十万缗——日本国因为盛产黄金白银和黄铜,所以它的购买力远远超过高丽,是一个大主顾。而历史上日本国内所产的金银黄铜,大部分都流入了中国。所以根本不必用战争夺去矿产,只要想方设法扩大贸易,帮助日本国多产金银铜就行了。日本人挖出来的金银铜,早晚会通过贸易流向中国。而一旦开战,双方的贸易很可能会中断一段时间,这对幽州而言,是非常之不利的。   “之凤。”武好古最后语重心长地说,“你给我记住了,那些日本人的确很讨厌(其实章之凤并不觉得他们讨厌)。但是咱们也不能打碎了宋日和睦往来的大局。因为咱们每年要从宋日贸易中赚到很多的钱。所以安东府的使命,就是要帮着天津商人垄断贸易,还要想方设法增加日本国内的金银产量,让他们有更多的钱可以买咱们的好东西。最后,还要利用日本的资源去开发虾夷岛。这些事情不好做,不仅要手腕,而且要有足够的耐心。对了,遣使日本的事情,你等范之文从福建回来后再安排。他去福建,除了和苏家商量台湾交接的事情,还会把苏适在日本的关系都接过来。到时候你多听听他的,切记不要蛮干。”   “学生知道了。” 第一千一百三十九章 苏家湾的起源   大观四年十一月末,北方大地已是银装素裹。而东南沿海最繁华的都市泉州,这些日子也笼罩在凄冷的风雨之中。这里没有漫天飘洋的雪花,没有冰冻三尺的严寒,却也有一种阴冷潮湿的寒气。就是那种一点寒意,却能透进骨髓里面的感觉。   至少对上了年纪,气血以衰的苏辙而言,这种阴冷潮湿的冬天,并不好受。   州衙后院的内厅中,摆着一只红泥火炉,炉上煮着一壶福建女儿红。酒香馥郁,就在偌大的厅堂里面浮动。   苏辙抿了一口老酒,夹起一颗下酒的果子放进嘴里,闭上眼睛咀嚼品味。   堂下,几名文士正襟危坐,谁也没开口。他们看着苏辙,等待着这位退居泉州,悠游山水的前任宰相的发问。   这几人,都是苏辙的门徒幕僚,还有一个是他的儿子苏适。   “值一百五十万吗?”   苏辙突然开口,显得有些没头没脑。   不堂下坐着的人,却明白苏辙话中之意,其中一人忙起身道:“回相公话,那台湾岛不过是蛮荒之地,而瘴痢横行,根本不值什么钱。澎湖诸岛稍微好些,但也就是渔夫海商歇脚的岛屿。两处单论税赋出产,是无论如何都不值百万的。但那里却是东南之锁钥,腹地之屏蔽。”   苏辙眉头一蹙,自言自语道:“东南之锁钥,腹地之屏蔽……早年间却没有人这样说的。”   脑海中,旋即浮现出一条悬挂着万字符旗的桨帆战船,气势汹汹,横行海上。   武好古可不仅有陆师,还有一支足以和纪忆的海路市舶制置司水师抗衡的海军。   正因为这支海军的存在,台湾岛、澎湖列岛的战略地位,立即就显现无遗了。用东南之锁钥,腹地之屏蔽来形容台湾澎湖,也就非常贴切了。   “既然这么要紧,那武好古为何肯让给咱们?”   苏适接过话题,回答道:“大人,武好古一来缺钱,难以维持台澎的据点,二来希望扶一把咱们苏家,好去牵制纪家的势力。”   苏辙闻听,却眉头大皱。   “我们苏家什么时候和纪家海商肩碰肩了?”   苏家是宰相门第!苏辙、苏轼、苏迟,两世三公了。纪家虽然出了个纪忆,但终究是个商家,而且纪忆因为某些原因,是注定不能当宰相的。   “大人,我们苏家现在凭什么和纪家相比?”苏适自设一问,然后自问自答道,“纪忆可不仅是海路市舶制置使,他还给自己谋到了一个南洋大都护的名号,把三佛齐市舶司变成了大都护府的辖区,把南心岛商市变成了星州,还效仿幽州,在星州施行共和……虽然纪家还不能牢牢控制星州,但是半州基业,纪家还是稳稳拿着的。我们苏家有什么?怎么和纪家相比?”   “纪忆之的所为,是人臣应当做的吗?”苏辙问。   苏适想了想,点点头道:“儿子认为纪忆之的所为,没有违背人臣之礼。星州共和与国于民都是有利的,半州基业,也是纪家应得的。如果纪忆之所为,真的有所不臣,那我们这样的忠臣,就应该挺身而出去拿下台澎了!”   还有这种说法?苏辙脑筋一时没有转过弯,只是愣愣看着儿子。   苏适道:“纪忆之如果也是乱臣贼子,那台澎的地位就更加要紧了!怎么能不牢牢掌握在朝廷的忠臣手中?”   苏辙只是摇头,“那是纪忆之遇上了当今官家,若是换成了任何一位先帝,都容不得他。”   “容不得,也只能容了。”苏适道,“纪家如果放弃星州,武好古就会接收那里。以后西洋海贸的命脉,就全在武好古之手了。至于台澎,情况也是一样的。我苏家不要,武好古就不会退出。等他把高丽、日本都抓牢了,就该以台澎为据点,和纪忆之争夺东南海上了。日后他如有不臣之心,台澎就是他收取东南的据点!大人,您觉得我苏家世受皇恩,难道就不应该挺身而出,为国分忧吗?而且官家宽仁,不问幽州,姑息河西,对于纪忆之在南洋的所为也睁一眼闭一眼。我们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海上殖民这事儿,看来也是需要竞争的!   垄断总是低效率的,搞殖民开拓也是一样。历史上欧洲人搞殖民为什么那么起劲?还不是抢地盘的太多,你不抢,别人就抢先了。而泱泱大中华,对于近在咫尺的台湾岛,也是那么多年不动一下,原因还不是没有人争?   如果说台湾是瘴痢之地,没有多少经济价值,那么河湟之地又能有多少收益?从王韶开始,弱宋扔在河湟的本钱要是砸在海上,新大陆没准都能圈下来了。   可是海上的东西没有人争抢,似乎也不会有威胁从海上而来。所以宋朝这帮目光长远,会下大棋的士大夫官人,就永远也想不到去海上圈点地盘以备不时之需了——哪怕在后来的蒙宋战争时,他们也没想到在海外搞块地盘作为退路。   不过现在,垄断已经被打破了。   海上的地盘,朝廷不抢,武好古会抢!苏辙不抢,纪海贼会抢!   苏辙如果不是忠臣,那就应该拿下台澎打造成“苏家湾”。如果苏辙是忠臣,那更要替朝廷守住这东南之锁钥,腹地之屏蔽!   “可我们苏家哪有一百五十万缗?”苏辙皱眉问。   苏适笑了笑:“不瞒大人,孩儿宦囊之中,还有些积蓄……”   有一百五十万积蓄?你是个贪官啊!   苏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有那么多?”   苏适笑着,“现在还没有……不过很快会有的。”   还在贪……还准备继续贪!   不过想想也对,苏适可是当过多年的提举京东市舶司和提举泉州市舶司的。做这种官,怎么可能不贪?   而且苏适的爸爸是宰相,伯父是宰相,哥哥也是宰相,一门三公,后台和钢板一样硬,贪污了也没人敢追究。   “你你……”   “大人!”苏适笑着对父亲说,“孩儿既然管着天下第一号市舶司,就做不成清流了。而且孩儿得了钱,不也用在正道上了?”   苏辙叹了口气。那是亲儿子啊!总不能大义灭亲去揭发吧?而且……这事儿没人追究的。苏适掌握泉州市舶司后,泉州市舶司上缴的税收翻了两倍,和买的收益更是增长了十倍,而且送到宫里面的宝贝也增加了不少。赵佶怎么会有兴趣反腐?   “也罢,也罢!”苏辙摇摇头,“你的事情我不问了,好自为之吧!”   苏辙不问了,那苏适就可以放手去捞了。   当然得捞了!苏辙如果以为他的宝贝儿子会把自己辛辛苦苦贪污来的钱拿去替国家购买台澎,那他老人家一定是得老年痴呆了。   对武好古而言,台澎是一笔长期无法产生现金流的不良资产,必须及时甩卖,以节省开支,获取对高丽用兵的军费。而对掌握着福建一路外贸的苏适来说,台澎则是一块能产生巨额收入的宝地。   从父亲的府邸中回到自己设在刺桐市中的市舶司衙门,见到了等候在那里的范之文,苏大贪官就苦笑着说:“总算是说服老相公了……只是这钱暂时掏不出来啊!家父不同意拿泉州和市舶司的钱,得要我自筹。”   “自筹?苏市舶,您准备怎么筹集到一百五十万?”   “筹得到!”苏适冲范之文招了招手,“把台湾岛的地图拿出来看看。”   武好古在台湾投入的资源,除了建设了一座鹿港市,开垦了鹿港周围的十几万亩土地,就用在了对台湾地理的测绘和探索上了。一张台湾地图,很快就展开在了苏适眼前。   “看看,多好的岛屿啊!岛北有个大山谷(台北),有块挺大的平原(桃园),岛屿东面海边还有个平原(宜兰),岛子西面则是一长条的平原。可垦土地,总在1000万亩以上吧?而且降雨充足,气候温暖,种植稻米一年至少可以两熟。”   范之文皱眉问:“苏市舶,您该不会想让人在台湾岛上开垦种地赚钱吧?”   苏适呵呵一笑:“本官可没那么傻……本官的意思是,台湾岛上还是有许多地方可以开辟成县的。至少可以开辟十四五个县吧?本官留两个就够了,剩下的唱卖出去,怎么都能有一百五十万了。”   “卖出去?卖给谁?”   “卖给商人啊!”苏适笑道,“福建是八山一水一分田,土地不养人,老百姓就多经商为业,特别是做海商。身家百万千万者那是车载斗量。花个十几万缗买个世袭莽替的县官,会没有人愿意?这可是鲤鱼跃龙门了,从此以后就不是任凭官吏鱼肉宰割的商人,而是拥有土地民众的一县之主,由如西北、西南的那些土官一样。”   “朝廷能答应?”范之文问。   “能!”苏适笑道,“因为有幽州在!台澎若属幽州,东南半壁,国家府库,随时可能为幽州所侵!若欲使台澎变成东南之锁钥,腹地之屏蔽,就必须设置县市,屯田经营……多好的理由啊?” 第十一卷 天下将乱矣 第一千一百四十章 官家,有人要卖国!   开封府,玉清道德宫工地。   在被开封府繁华市井包裹着的内城景龙门内,正有一处新辟的园林式道观工地。方圆总有数里,园中除了正在用红砖垒砌的宫观建筑,还有一座人造土山,正由无数的民夫劳役忙着运土堆土。正在修建的宫观名叫玉清道德宫,道德宫中的土山名叫艮岳。乃是为了当今官家求仙修醮所建。赵佶本就迷信道教,过往励精图治的时候,还压着修道的心思。现在受了打击,就更加痴迷道教。所以受了从河西返回的刘无忌的蛊惑,下诏修建了这座玉清道德宫。   不过大兴土木,修建玉清道德宫也不完全是浪费民脂民膏,因为玉清道德宫并不是一座寻常的道观,而是道教改良运动的中心!   没错,道教也要改良了!   天理教的崛起,已经严重威胁到了道教的地位。仔细说起来,天理教和道教几乎就是同源的。天理教的“天理”和道教的“道”根本就是相同的存在。所以天理教也把《道德经》列为经典,把老子列为圣贤。   所不同的,则是天理教并没有一个神仙体系,也不认为凡人修仙的理论。天理(道)之下,就是圣贤。而“穷理”和“传理”,才是凡人成为圣贤的方法。   而成为圣贤的人,依旧是肉骨凡胎,不会腾云驾雾,不会长生不老,只是精神和天理相通,可以在死后荣归天理,为万世所敬仰和效法。   这套理论,几乎将道教的哲学内容完全给夺走了,只留下一堆神话故事给道士们去讲。   可是神话不是宗教,更不可能成为强大的信仰。所以刘无忌领导的河西道教,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被章援的天理教击溃,不仅没有得到信徒,反而有许多跟随刘无忌西进的道士倒戈投靠了天理教。   而刘无忌自己,也知道炼丹求仙这套是骗人的把戏。当然也能看出天理教比道教的高明之处。   天理教的理论简单而完善,而且无法证伪,并且可以用《理性论》和《分析论》进行论证——铿迭的“万物有源论”就可以拿来证明天理(道)的存在。简单说一切事物都有源,宇宙是一切事物的总和,自然也有起源,而宇宙的起源就是“主”,就是“天理”,就是“道”。完全可以将这三者看成一个事物。但是天理教更加理性,是建立在理性和实证基础上的,而不是直接的“天启”。基于这个理论,天理教甚至可以质疑“天启”,将“天启”看成是“圣人作伪教化世人”,也就是用《理性论》和《分析论》寻找到“主”、“天理”、“道”的圣人假托天启……   这套理论的战斗力和凡人修仙的道教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后者很容易被人拆穿,前者则很容易引发一场“以理服人”的斗争。   不过天理教现在不仅在河西传播,在碎叶传播(大石头的地盘),还在生女真和萌古部落中传播。要以理服人的话,呵呵……那些人可都是善于讲理的。   所以刘无忌的道士在河西输个精光,不少道观刚刚建成就变成天理书院了。相比之下,中土的和尚们还厉害一点。还可以去找点唯识宗的理论和天理教绕一绕。实在不行,还能关起门来修密教。   而输得精光的道士们,也不是没有收获。他们收获了“道”,可以在排除凡人修仙的理论后,重建一个道家神仙体系——只要没有凡人修仙,道家只要以“道”为一切主宰,创世之源,将“天庭”和“地府”变成由“道”创造的世界(人死后的世界),将老子和赵公明变成“得道”的圣人。理论倒也比较完美了。   从河西返回的刘无忌就和郭京、林灵素、郭小小等人,一起改良了道教,就形成了所谓的道德宗。   这个宗派不再讲究凡人修仙,而是讲悟道得道和积德得道,得道为圣,死后为仙……再要想靠磕药成仙,是不可能的了。   而只喜欢神仙,不喜欢嗑药的赵佶,显然对改良后的道教非常满意。不惜耗费巨资,在开封府修建玉清道德宫,作为道德宗的总坛。   为了监督玉清道德宫的修建,赵佶更是隔三岔五就来视察一番,顺便也和几位道友探讨一下仙人魂魄下凡的问题。他认为自己多半就是个谪仙,下凡走上一遭,就是要好好享受的,不需要为天下之事太过烦恼。   朝政什么的,交给蔡京、何执中、苏迟、吴居厚这些人去集议就行了,只要太太平平,不惹出乱子,就无量寿佛了。   这个时候,赵佶正在一栋刚刚修成的阁子里面,和几个道友讨论着自己是不是天庭的星君下凡的时候。一名中年宦官,穿着朱袍,急匆匆的走近,到了阁字外面,才站稳了行了一礼:“陛下,杨戬求见……幽州又有上奏了!”   “幽州……”赵佶一听到“幽州”,马上就忧愁起来了。他自言自语道:“幽州怎么又上奏章了?已经好多日子没有上奏了,天下太平的,多好啊?杨戬说是什么事儿,要不要紧?”   “回禀陛下,杨戬说是要紧事情……好像有人要卖国。”   “卖国!?”赵佶一愣,自己最近没有下过卖国的旨意啊!   “谁那么大胆,谁要卖国?”赵佶问。   “有好多,奴婢记不住名字,只晓得杨戬说是生女真节度使,还有两位高丽平章公都要卖国……”   原来是别人的臣子要卖国,那还好……不对,天下要乱了!   赵佶猛地站了起来,脸色大变,大声道:“备辇,朕要去崇政殿,再派人去传蔡京、何执中、吴居厚、苏迟,都到崇政殿!叫杨戬也去崇政殿!”   ……   天下真的要乱了!   赵佶一点都没说错。   大辽国的生女真节度使,还有高丽国的两个平章,都要背叛大辽了。这样的乱子,是不会局限在大辽境内的!   如果早个几年,赵佶还得意洋洋的时候,一定会以为这是天助大宋。可是现在,他就想安安稳稳过日子,不想再打仗了。哪怕被辽国占据的半个河东,他也没想要收回来。   可问题是大辽天下要乱,他这个宋国的官家也挡不住啊!   这耶律延禧也是的,皇帝怎么当的?怎么一下就把高丽和生女真都丢了?对了,这事儿是杨戬报告的,不用说,一定是武好古在使坏了。   生女真、高丽国,再加一个武好古,多半还要加上河西章援,也许还有萌古合不勒,克烈忽儿札忽思……那么多的敌人,耶律延禧怎么打得过!   耶律延禧要是完了,他们一个个如狼似虎的,都要扑向大宋了,大宋怎么挡得住?   赵佶坐着步辇行了一路,心里面也盘算了一路。越想越着急,越想越害怕,也越想越无奈。他现在和耶律延禧明面上是敌人,其实却是一对难兄难弟。耶律延禧是被阻卜、萌古、女真所困。而自己则受到幽州、河西两大藩镇的威胁。   现在三个辽国的造反部族和两大宋国的藩镇很有可能会联合起来,这五家的力量,是耶律延禧所无法抵挡的。   而耶律延禧一旦垮台,下一个肯定是自己!   赵佶还是很聪明的!特别是受了挫折后,就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知道这天下其实就是靠朝廷、幽州、河西、昭义和辽国这几方面在平衡着维持。一旦辽国覆灭,平衡就会被打破。幽州和河西,特别是幽州很有可能借此壮大。武好古现在积极参与灭辽,和生女真、高丽勾结。战后肯定要吃下不少大辽的地盘。半个河东、云中、辽东辽西一部分,说不定都会归了武好古。   生女真部说不定也会变成武好古的属下……   同一时刻,政事堂内,也得知了高丽国已经变成了两个,而且都要向大宋称臣,大辽国的生女真部也已经下定决心,很快就要背辽归宋的蔡京、何执中、苏迟等人,也都知道事情不好办了。   “这这这,这武好古才消停了几个月,怎么就惹出恁大的事端?”   “何止武好古,章援也是个惹事精,都病得不轻了,还派他的儿子章倬深入草原去联络什么合不勒……一个个都不怕事情闹大!都是乱臣贼子!乱臣贼子啊!”   “这回事情肯定小不了啦,原本生女真是被高丽牵制,现在高丽完蛋,武好古又和他们联手,辽国东京道还不得大乱?如果阻卜和萌古再跟着一起造反,大辽就完了。”   “那咱们能不能趁机把河东从辽人那里要回来?大不了给他们一笔军费,让他们拿着去和武好古、章援、生女真、克烈部还有什么萌古作战。”   “如果辽国肯归还河东当然好了,只怕耶律延禧不答应啊……他要放弃了河东,又收不回燕地,那群契丹贵人会这么看他?”   “不会答应的,都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主儿!天下要乱了,要大乱了……” 第一千一百四十一章 拿什么拯救你,延禧大哥   崇政殿。   赵佶都快急死了!   不仅是替自己在急,而且还替耶律延禧,替大辽在着急!   这份好心,不仅一年前的赵佶想不到,就连赵佶的列祖列宗,也不会想到居然有了这么一个“不肖子孙”。   “诸卿,你们说说看,这可怎么办?”   杨戬已经把武好古征高丽,会完颜,定海上之约,说服生女真部落联盟和南北两高丽一起向大宋称臣的情况,都一五一十说了。说完后,就被打发回去听消息。   殿中,愁得都快哭起来的赵佶连声发问。   “陛下勿忧。”还是苏辙的儿子苏迟第一个出班上奏,“辽国毕竟是大邦,广有万里,拥兵百万,其主耶律延禧又善于用兵,不会那么容易被打败的。”   耶律延禧善于用兵倒是公认的——赵佶和他手下的一帮士大夫官僚都一致认为耶律延禧能打。   但是武好古的公民兵,完颜家的敢达,铁木真的老祖宗,克烈部的景教徒,河西的天理骑士联起手来,耶律延禧大概也很难扛得住吧?   “只要耶律延禧不败亡,幽州、河西、阻卜、萌古、女真就抽不出力量对付朝廷。”苏迟道,“所以朝廷还有时间整顿防务,应付将来的大难。”   赵佶稍微安心了一点,又把目光投向知枢密院事吴居厚,吴居厚上奏道:“陛下,臣以为整顿防务,必须从开封禁军着手,撤禁军,练新军。若能有二十万新军屯于京畿四周,京畿可保无虞,天下可保无虞。”   “撤禁军。”赵佶眉头紧皱,“练新军……现在汇聚在开封府的府兵倒是不少,可谁能给朕练那么多兵马?”   赵佶手中可用的练兵之才,也真是没几个了。武好古、章援都成了军阀,韩肖胄也奉命当了军阀,童贯因为少了关键部位,不可以涉及京畿军务,王禀、杨可世、杨可弼这些人还要在军前支持。   “臣推荐知真定府事宗泽。”吴居厚道。   真定府已经给了昭义军,不过昭义军没有幽州、河西那么明目张胆的割据,知真定府这个级别的官员不敢自行任命,只是提出举荐,请求朝廷批准。而且举荐的官员,也不一定是昭义军的军头,也有朝廷这边的人。宗泽就是朝廷的人,堂堂的文官。   吴居厚道:“宗泽虽是文官,却辅佐韩肖胄练兵作战,颇有苦劳(功劳是没有的,因为没有打过胜仗),甚是干练,可以委以重任。”   “用文官练兵?”赵佶又些拿不定主意。   大宋向来是文武殊途,文官练兵,能行吗?   “要不要让他转成武资?文官不方便练兵吧?”赵佶问。   吴居厚道:“陛下,章援、韩肖胄都是文官。武好古虽称武官,但并不是武夫,而是吏商出生,善于做画,精通儒学,有大儒之称,其实也是文官。”   赵佶皱眉,原来自家误会武官了……武好古不是真的武官!只不过是授了武资的文士。章援、韩肖胄都是文官!倒是杀身成仁的高俅,才是真正的武官!   看来文官也不见得比武官可靠啊!   “祖宗家法,焉可轻废?”赵佶道,“宗泽可以出任监军御史,还可以多找些通军务的文官去担任各将监军。至于练兵,还是要靠武官才行……诸卿可有人选可以推荐吗?”   吴居厚一愣,他怎么也没现在自己提出的文官能够练兵的证明起了反作用,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了。   “陛下,臣举荐种师道。”苏迟第一个上奏道。“种师道是宿将,在陕西主持过新军训练,颇有成效。”   “种师道……”赵佶点点头,“此人可以。还有人吗?”   蔡京上奏道:“臣推荐姚古,姚古同样是西军宿将,也管过新军。”   三原姚家和京兆种家都是西军将门中的大山头,把这两座大山一起搬来,再加上宗泽这个监军,京畿新军应该就能确保无虞了。   “陛下。”蔡京接着又道,“臣以为,和辽国的和谈也应该尽快开始。也许辽国还不知道生女真和幽州已经勾结在一起,咱们应该让他们知道,好有所防备。另外,生女真和南北高丽欲向朝廷称臣,此事应该如何应付?还请陛下明示。”   赵佶刚刚展开的眉头又拧了起来,人家来称臣了,这该怎么应付?不许?   “蔡卿,你可以有良策在胸吗?”赵佶没有主意,干脆反问起蔡京了。   “陛下,朝廷不应该承认两个高丽。”蔡京还是有办法的,“不如接受南高丽的臣服,拒绝北高丽。因为南高丽是被幽州控制的,朝廷不接受,南高丽就会向幽州称臣。这无疑会抬高幽州的地位。而北高丽是被生女真控制的,一旦接受北高丽在名义上内附,朝廷就等于间接和生女真建立关系了。这有可能会引起辽国的误会。”   “那生女真如何应付?”   “可以拖。”蔡京说,“如果直接拒绝生女真,那就是把生女真推向幽州……如果同意生女真内附,只怕会让河东战火再起。不如以拖待变,看情况再说。”   “用什么借口拖延?”   蔡京想了想,道:“就以使路不通为由拖延时日。如果生女真的使者到来,朝廷不妨应付,赐给些财物。再派出使臣回访磋商称臣和岁赐事宜,只要回访的使团以道路不通为由拒绝出境。事情就可以拖延一阵了。”   “也只能这样了。”赵佶叹了口气,又顿了顿,“那么谁可使辽?”   蔡京上奏道:“陛下,臣举荐武好文为正使。”   武好文目前的差遣是太常寺少卿。太常寺是九寺之一,虽然是个管礼乐的清水衙门,但是地位很高,是九寺之首,其职清重而位尊。对于努力向上爬的文官们而言,一任太常寺职官在履历上还是很好看的。不过武好文在太常寺纯属混日子。太常寺少卿可不是小官,平调都可以当翰林学士、中书舍人和六部侍郎之类的要职了。只是这些机要的职位能给武好文吗?就算是地方上的知州、知府也不能给他啊。所以武好文现在就是混吃等死,哦,也有可能是等着当王爷,反正是没有什么官场前途可言了。   不过武好文在官场不吃香了,并不等于赵佶和他的关系不好。他和他的弟弟武好德可还是琼林宫和延福宫的常客。前不久,赵佶还以赏赐燕国王武好古兄弟的名义,加封武好文、武好德为开国郡公,还各自给了1500户实封,而且还给两人赐了郡公府——所谓实封其实也是虚的,不过是一个封户算几十文小钱的俸禄而已。不过郡公府可是实实在在的!开封府的房产,还是大房子。而且给外姓的郡公赐第,更是格外的礼遇恩赏。   蔡京接着道:“武好文是燕国王的兄弟,由他出使辽国,可以显示朝廷和燕国王之间的关系还是很亲密的。由武好文提出以1000万缗以赎回太原、代州、忻州等地的要求,成功的可能要比别人更大一些。”   在这场战争中,辽军打大宋朝廷的军队没败过,打幽州的军队却没胜过,而且次次都是惨败!   如果以1000万缗赎回河东失地是幽州的意思,耶律延禧就不得不好好考虑一番了。   赵佶点点头,“好!就这么办。”他顿了顿,“只是1000万缗不是小数,朝廷能拿得出吗?”   蔡京道:“请陛下放心,发行钱引之事,目前进展顺利,开封府这边没有问题。就等回京述职的纪忆和苏适二人入朝,就能和他们商量出个在商市执行的法子了。只要钱引能发出去,1000万缗不过是个小数目。”   虽然有了武好古的前车之鉴,但是海路市舶制置司的特殊体制,仍然没有被取消。   道理非常简单,就是因为有幽州,有武好古!如果朝廷不放权,海路市舶制置司很快就会失去在海上和幽州抗衡的力量。武好古在海上没了对手,自然可以控制从三佛齐海峡到天津府外海的全部东洋、南洋海权了。到时候幽州一年得受多少税?现在朝廷可以压制幽州的,无非就是庞大的财力。要是幽州的财力可以和朝廷抗衡了,大宋天下会不会变成武周天下,就真不好说了。   就算赵佶参不透,蔡京怎么可能糊涂到这种地步?所以海路的利益,现在就得靠海路市舶制置司去争。   但是朝廷也不能完全相信纪忆,难保他不是第二个武好古呢?所以扶植苏适,牵制纪忆,也就是必然之选了。   现在苏适控制着福建沿海的贸易,纪忆则把持着京东、淮南、两浙沿海的贸易,广东沿海还没有分配出去,暂时由宫中派出的宦官主管。如果苏适这一次入京可以给出一个让人满意的答卷,那么广州市舶司就可以和泉州市舶司合并,成立统一的闽粤市舶司。   到时候东南海上就会出现武好古、纪忆、苏适三家均势的局面。对朝廷肯定是非常有利的! 第一千一百四十二章 国贼在密谋   燕山府郊外,香山脚下。正有百数十骑人马,带着走狗,往来奔驰,驱赶着附近林中和田野中猫冬的鸟兽。这些人个个都是貂裘锦衣,骑着好马。除了武好古的亲卫,还有不少是辽东辽西过来的豪强子弟,有不少还是秃发汉服,一派渤海右姓子弟的打扮。   武好古则是一身红色战袄,没有披甲,手中持着水牛角弓,不停的张弓射箭。射得是一手连珠箭,箭有虚发,但是也射中了不少受惊的狐兔飞鸟,引来了驻马观看的几名骑士的阵阵喝彩。   很显然,武好古是花费了不少时间去苦练射击的本事!   射完了十箭,武好古就打马调头,奔回到了驻马观望的几骑跟前。一边收好弓箭,一边笑道:“马二哥,郭大郎,高二郎,希尹,某家可是献丑了,才十中五六,这连珠射真是不易啊!”   武好古已经返回了燕地,他可不敢在高丽待太久,要是捱到渤海冰封,那可就得到明春才能回家了。离家那么久,天知道会发生什么?所以在高丽之事初定后,他也不顾天寒风大,乘坐着桨帆船回到了天津市。   才到天津市没多久,武好古就接到了马植、郭药师和高永福到访幽州的消息。   马植和郭药师都是武好古的老相识了,而高永福却和武好古不熟。他是现在的海州南海军节度使高永昌的弟弟。而辽国的海州南海军并不在海边,而是在后来辽宁省海城市一带。是辽国东京辽阳府的门户,紧挨着辽河和曷苏馆女真的地盘。   高永昌能得到这样的地位,说起来也和武好古有关。之前武好古派兵打了辰州,赶跑了大公鼎和高永昌。因此耶律淳就把辽阳府的渤海部交给了高永昌,让他和大公鼎、马人望、马植一起去反攻辰州。   而这场反攻辰州的作战,也就成了辽军对战幽州军的唯一一场“胜利”。本来也没有什么,可是等到宋辽幽州之间停战后,辽国朝廷一番检讨,发现只有高永昌和马植带兵打败过武好古。于是两人都得到了重用!高永昌出任了海州南海军节度使,而马植则升任了辰州奉国军节度使。马人望和大公鼎,则被调离了东京道。   马人望当了判太原府事,负责统治刚刚被辽国占领的太原地盘。而大公鼎则在辽国的朝廷任职。   这样的任命,当然也有将马人望和在渤海人中威望很高的大公鼎扣为人质的意思。   不过现在高丽和生女真的地盘已经发生剧变,东京道的大乱就在眼前。所以马植、高永昌也顾及不了太多,都开始联络燕地的武好古了。   而武好古也没有在人多嘴杂的天津市接待马植、高永昌和郭药师三人,而是选择在相对比较僻静的燕山府和他们会面。   而且也不在燕山府的中心析津市见面,而是在燕山府郊外的香山见面。香山这边原来有许多寺庙,现在和尚都被撵走了,寺庙的建筑要么变成了书院,要么就成了幽州功臣的别墅。武好古也在香山拥有一座寺庙改建的别墅,名叫香山小筑。   当然,武好古在幽州兴起“法难”并不是搞宗教迫害,而是不允许寺庙控制大量的人口和土地。   和尚,应该四大皆空,要那么多财产干什么?会妨碍上西天的!   “好像又要下雪了!”武好古抬头看了眼天,“不如今日的游猎就到处为止,咱们去香山小筑一聚如何?”   “好啊!”马植笑着,“今天可猎到了不少野味儿,让你家飞飞好生料理一番,咱们也饱饱口福。”   “那好,咱们走吧!”郭药师说着瞥了一眼年纪轻轻的高永福,嘴角忍不住露出了冷笑。   郭药师有渤海血统,虽不是右姓,但是却得到了大氏王族的看重。而高永昌、高永福兄弟是高氏右姓,渤海名门,本来应该忠于大氏王族的。但是在高永昌出任海州南海军节度使后,心思就野了起来,开始排挤大氏王族的人马了……   武好古一挥手,“走了!”   然后他就策马飞奔,走在了最前面。马植也拍马赶了上去,很快就和武好古并驾齐驱了。   他们俩人都骑着天津马,跑得飞快,郭药师和高永福根本赶不上。跑了一会儿,两人身边就只剩下武好古的亲卫了。   于是他们也放松了缰绳,由着胯下的战马疾走,他们正好说会儿悄悄话。   “马二哥,是不是高永昌心大了?”武好古问。   渤海人一次派出两路使团,肯定是不寻常的!   “呵呵。”马植笑了笑,“都是耶律淳使坏,把渤海部的精兵给了高永昌,又把大公鼎调走……精兵在手,上面又没了主子,能不心大吗?”   “他想当什么官?”武好古问。   “官?”马植一笑,“他不想当官。”   武好古明白了,“他要恢复渤海国?”   马植道:“正是!他自己当大王!”   “好啊,也是英雄啊!”武好古扭头看着马植,“马二哥,你呢?做个辽东王吗?”   马植笑道:“我还要做大辽忠臣的。”   武好古正色道:“马二哥果然是忠义之士,小弟佩服。只是不知马二哥想在哪里做大辽忠臣?”   马植道:“辰州奉国军、显州奉先军、乾州广德军、锦州临海军,一共四个州军,我马植就是拼了性命,也要替耶律延禧保全的。”   这四个州军,大约就是后世的营口、盘锦和锦州一带,守着辽河的海口和辽西走廊的东口,还倚靠着马家的老巢,同时也是辽国皇陵所在的医巫闾山脉。另外,这块地盘现在拥有大片的黑土地,肥得流油!如果真的归了马植,武好古以后可得年年问马家买粮食了。   “那来州归德军的地盘呢?”武好古问。   来州归德军就是锦州以西,榆关以东的辽西走廊这一片。   “保住来州归德军已经在马某能力之外了。”   “那我幽州便取了那里,和马二哥做邻居了。”   马植笑了笑:“求之不得。”他顿了顿,“另外,复州怀德军和镇海府的地盘,也可以尽归幽州所有。”   复州怀德军和镇海府都在辽东半岛上,加上已经变成旅顺府的原苏州安复军,差不多就是大半个辽东半岛了。还缺一点,就是辰州奉国军和曷苏馆女真的地盘了。   在整个辽国东京道而言,辽东半岛这块论及富庶,也仅次于辽河流域,而且开发得也算不错。四五百万亩的耕地还是有的,还是黑土地,亩产量可不是燕山府、天津府的土地可以比的。   对于需要土地安置骑士户和府兵户的幽州而言,吃下大半个辽东半岛,就能多增加一万五千府兵户和一千五百骑士户。   有了这点兵力,再加上依托辽东半岛的山地设置堡垒防线,幽州就能牢牢地将辽东半岛掌控在手了。   武好古点点头,道:“能拿到复州怀德军、镇海府和来州归德军,幽州倒是满意了。马二哥又想替大辽保全辰州奉国军、显州奉先军、乾州广德军和锦州临海军……那么高永昌想要哪里?”   “他想在辽河两岸重建大渤海国。”   “呵呵。”武好古笑了笑,“最肥的地盘都归他?他有多少本钱?”   “他有一个渤海部,数千精兵。”马植道,“另外渤海右姓诸家在辽河沿岸有许多庄园,想来也会支持他的。曷苏馆的黄头女真和渤海人关系不错,也有可能会支持。”   “黄头女真姓完颜,不支持按出虎水完颜部去支持渤海人?”武好古呵呵一笑,“高永昌想得太美了吧?而且,他也不是大氏王族的人啊!”   马植低声道:“渤海女真本一家。渤海人多而弱,女真人少而勇。如果渤海为女真所兼并,那么女真就不是满万不满万,而是人口数百万的大族。十数万精锐,都是可以拿出来的。到时候,没准又是一个大契丹了!”   武好古点了点头,已经明白马植的如意算盘了。他是想让高永昌的渤海国当肉盾,去挡住如狼似虎的生女真。   “怕是挡不住!”武好古摇摇头,“马二哥,你拿高永昌当盾牌,顶多也是挡一阵,归根结底,还是得靠自家的兵马。另外,凡是要做最坏的打算。万一在辽河流域呆不住了,就尽快退往医巫闾山。守着显州、锦州,也是一份基业,还能和幽州一起搞共和,可千万别把老本砸进辽河里去。”   马植一愣,“怎地?你就那么瞧不上高永昌?”   武好古摇摇头,“不是瞧不上渤海人,而是不能小看生女真……天下,终究是能打得说了算啊!”   马植一笑:“大郎,要说能打,你的幽州军也不比生女真差吧?怎地?有没有代宋而立的念头?真要有的话,辽东之事,马某可以替你担当!”   武好古只是一笑,不置可否。   天下要大乱了!在这个时候,可不能忘了“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的道理! 第一千一百四十三章 大宋萌古王合不勒   武好古的香山小筑一点都不小,就在香山的一处山坳之中,具体的位置大约就是后世北京植物园的所在。   唔,不得了啊!北京植物园的地皮成了武好古的别墅了。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有个什么武好古先生纪念馆建在这里抢了植物园的地盘?   当然,武好古在燕山府的地皮肯定不止一个“植物园”。后世他当北漂的时候做梦都想买个北京的房,现在有机会随便拿地了,还能客气?那铁定要变本加厉啊!   所以就在分配燕山府土地的时候,把燕京城北、城东的大片土地都拿下了。搁在后世,大概就是后世北京二环、三环、四环、五环,环环有房的存在啊!   如果那么多的土地能传到21世纪,北京武家也能和上海纪家斗一斗富了。   因为武好古的庄园在“北京”,所以他的户口也落在了“北京”。梦寐以求的北京户口也上了,不用谁批,自己就给自己上,多好啊!现在就差一北京大妞了,不过这事儿有点难度了。他家里已经有一个河南的大房,一个山东的二房,而且还定死了规矩不许再纳妾了……武好古是个挺守信用的人,说好的事情,一般不会抵赖。   所以跟了武好古多年的白飞飞,现在还是个家伎。给他生了三个孩子的罗汉婢,现在也还是奴婢。当然,低下的只是名分而已。该有的待遇,她们一样不缺。   武好古他们回到“植物园”的时候,白飞飞和罗汉婢已经指挥着一群使女仆役,在刚刚修起来的后花园里面生起了火头,洗净了果子,炖汤的大锅中也投了干菜菌菇,一阵阵冒着热气。看到武好古等人进来,两个女人立马兵分两路。罗汉婢上去招呼客人进屋,安排女使们端上酒水果子点心。白飞飞则带着厨子去取了刚刚打着的野味儿,拔毛去皮,开膛洗净,然后该下汤锅下汤锅,该上烤架上烤架,好一阵的忙活。   野味还没有烹熟,所以屋子里面的几位,也就一边喝着酒水——别人喝酒,武好古喝茶,在主持完了完颜乌雅束的“天理教葬礼”后,武好古就更加注重保养了。他现在琢磨着,活得久也是利国利民啊!要是能活到连“北坡居士”金兀术都死了的年月,共和大业还愁不成功吗?   武好古喝了口茶,然后笑着打量了一番屋子里面的诸位,然后才开口道:“咱们都是矢志反辽的朋友,志向是一样的,但是起事还是有先后的。我们幽州当然是首举义旗的,现在已经累败契丹。那反辽的第二面大旗,谁来举啊?”   闹革命也是要讲资历的,武好古是反辽革命第一人!位置先摆好了,现在就看谁跳出来当第二人了?   “我生女真部落联盟来做第二人如何?”完颜希尹拍着胸脯大声道。   “好!”武好古抚着巴掌,“生女真果然是英雄好汉,武某祝你们旗开得胜!”他顿了顿,又问:“那么第三面反辽的义旗,谁来举啊?”   在幽州和生女真部相继对辽国开战之后,辽国的力量肯定被这两者吸引,而且辽人还有一部分兵力陷在河东,所以第三个举旗的力量就有点取巧了。   高永福和郭药师互相对望了一眼。高永福道:“我渤海壮士将跟随女真勇士之后,在辽阳府举旗!”   武好古挑了下眉毛,“你们能一举夺下辽阳?”   “能!”高永福道,“只有生女真的勇士能将契丹人的守军引走大半,我们就能夺下辽阳府!”   武好古点了点头,道:“辽阳府既得,东京道的大事定矣!那么辽上京谁去攻取?”   “自是由生女真攻取!”答应的又是完颜希尹。   辽国上京临潢府位于大兴安岭南麓,从地理上讲,是属于东北大平原的边角。距离按出虎水完颜部的王城(哈尔滨附近),也就1000里左右,距离幽州还不到1000里。不过差不多的路程,走起来就不一样了。从幽州过去要走连绵的山地,而且要从辽国的中京道打过去。那可是奚人聚居之地,一路上不知道要打多少城池关隘。武好古真要打,当然也是打得动的,但是收益和付出不成正比。还不如等别人拿下上京,自己再收拾辽国中京道的地盘。也不必全都拿下,推进到大凌河上游,拿下一大片可以屏蔽燕地的山区就行了。   “好!”武好古拍了拍巴掌,“那中京大定府就由我们幽州和医巫闾山马家共取吧!现在就剩下一个西京大同府和一个草原上的镇州建安军了……西京大同府由我幽州、河西、朔方联手取之,镇州建安军就得看草原上的英雄了!”   高永福问:“燕国王,河西和草原上的萌古部、克烈部也会和咱们一起干吗?”   武好古笑道:“河西那边,已经有人去联络了。至于萌古和克烈两部,一直都是由河西在打交道。他们应该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   草原上的风雪很大,根本不是行路的季节。寻常的部落,这个时候大多会在一处风雪比较小,还能找到一点水草的地方坐冬。坐着,等待冬天过去。只有少数兼营商贸的部落,会在冬季偷偷摸摸的行动,将契丹人严禁贩卖的铁器偷运去草原北部,卖给萌古、克烈、塔塔尔那样的强悍部落。   因为那些部落一有机会就会偷袭契丹人的部落,抢夺妇女牛羊财货,所以契丹人一直视他们为仇寇,对他们施行铁禁。而这些部落获得铁器的途径,就是通过汪古部这种居住在草原南部,和党项人、契丹人、汉人往来较多的部落走私偷运。   冬天虽然有漫天的风雪,但是却没有往来巡视的契丹骑兵,草原上的部落也都在坐冬,不会出来拦路劫道。对于汪古部这样战斗力不强的草原部落来说,风雪的杀伤力,还是比不过强者的刀弓。   所以每到冬季,草原上就偶尔能看到一些走私商队的踪迹。   那位在晋州发动了一场军乱,坏了河西章援忠义的章倬,这个晚上就呆在一顶汪古部商队的帐篷里面。搂着一个臭烘烘的汪古部首领的女儿,辗转难眠。   晋州军乱并没有为章倬赢得总教谕留后的位子,反而让章倬成了河西军和辽国境内的汪古部联姻的棋子。这个汪古部本来居住在阴山、大青山一带,距离河西军的地盘很近。历来又是替契丹人守边的突厥语部落。在河西军出现后,汪古部就奉命西迁到了河套河北草原,还经常入侵河西军最富庶的兴州(就是原来兴庆府一带)地区。   结果惹毛了章援,章援派出大将于同道和刘龙,轮流率领骑士攻打汪古部。终于将汪古部征服,还迫使他们放弃了景教,转而信奉天理教。   不过降伏的汪古部仍然保留着一定的势力,同时也是河西联络克烈、塔塔尔和萌古三部的桥梁。所以章援对他们不仅有打击,也要拉拢。章倬迎取汪古部首领的女儿阿里曷,就是章援拉拢汪古部的手段之一。   那可是正妻啊!一个臭烘烘的野蛮少女成了章倬的正妻……这可真是让章倬哭都哭不出来了。   河西的“国母”怎么可能是个汪古部的突厥女人(汪古部是突厥语的部落)?就算章援没意见,下面一群河西骑士也不买账啊。老爹的这个安排,就是把章倬从继承人的候选名单中剔除了!   当不上继承人不算,章援还紧接着派了一个要让章倬哭死的任务——去斡难河边向萌古部传播天理!   不仅要传播天理,而且还要说服萌古部的合不勒和河西联手反辽,还要合不勒接受成吉思皇帝的册封,做大宋朝的萌古汗王。   这可真是在瞎胡闹了。合不勒是如今草原上的头号强者,麾下有四万引弓之士。   这样的英雄怎么可能向赵佶这个窝囊废皇帝称臣?如果换成幽州武好古和自家的爹爹,或许还有那么一点可能。   心事重重的章倬怎么也睡不着,在暖和的熊皮褥子上睁着眼睛,定定地望着帐篷的顶部。身边的阿里曷也醒了过来,她发现自己的丈夫还在沉思,就侧转过身子,睡得红彤彤的小脸对着丈夫一笑,用生硬的汉语问:“老爷,怎么还不睡觉呢?白天那么辛苦赶路,明天还要再走几十里,你不睡觉怎么行?”   “谁不着啊!”章倬悠悠地说,“再有几日就能见到合不勒了……那可是草原上的英雄啊!”   “但是老爷也是英雄啊!”阿里曷自豪地说,“老爷是河西汗最勇猛的儿子,而河西汗又是成吉思皇帝最勇猛的部下。成吉思皇帝的威名可早就传遍了草原,听说合不勒汗也是非常仰慕成吉思皇帝的。所以他一定会乐于皈依天理,接受成吉思皇帝的册封!”   成吉思皇帝,拥有四海的皇帝……章倬苦笑起来,真是好大的盛名啊!可谁又能想到,盛名之下,居然是个大草包呢? 第一千一百四十四章 驱虎斗虎   章倬的蛮族老婆说的还真对,赵佶这个窝囊废皇帝在草原上人气可高了。   先是压服大白高国,再是推平喀喇回鹘,然后又吊打塞尔柱突厥,不仅之前还对草原的霸主契丹人开战!虽然还没有分出胜负,但是战局明显对大宋有利啊。大辽国的南京道都丢光了!西京道也丢了大半个奉圣州外加一个北河套草原(被章援夺取),东京道则丢了个苏州安复军,另外还丢掉了附属国高丽。   只不过在宋朝的河东方向上取得了一些进展,拿下了太原府和几个州郡。但是辽国失去的土地比得到的多太多了!就是傻瓜也能看出契丹人被伟大的成吉思皇帝打败了。最后的崩溃,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而草原上的英雄,包括合不勒,包括磨古斯的儿子忽儿札忽思,都不认为自己有本事打败契丹皇帝耶律延禧,可是耶律延禧却败在了成吉思皇帝手下,而且还将一败涂地。   所以草原上的英雄一方面蠢蠢欲动,一方面也希望得到大宋的册封——自认为打不过契丹人的合不勒现在不敢想什么征服中原,那是不可能,也不敢想的。能够得到中原的成吉思皇帝册封,再借着成吉思皇帝的威名,扩大一下萌古部的地盘,合不勒就心满意足了。   如果能再进一步,把萌古部落联盟变成一个汗国,合不勒在梦里面都能笑醒了。   所以对于章倬的到来,萌古部给予了最高的礼遇。甚至同意派出几个通天巫跟着章倬去河西学习天理教!   至于起兵相应大宋和向成吉思皇帝臣服的事情,那更是合不勒汗求之不得啊!   毕竟章倬也没和萌古部约定起兵的时间,更没有规定合不勒要出兵多少,攻打何处?这样的合作,对合不勒并没有什么约束。而成吉思皇帝的册封,则是实实在在能壮大萌古部的威名。契丹一旦崩溃,威名越大,能够招揽到的中小部落就越多,萌古部也就可以迅速壮大了。   所以章倬在斡难河边的使命出乎意料的顺利,不仅在第二年春天带回了几个通天巫,还带回了合不勒的使者,同时也是合不勒的从弟俺巴孩。   但是出乎合不勒和章倬还有章援的预料,就在章倬抵达斡难河畔萌古部坐冬地的同一天。武好古的弟弟武好文,带着最沉重的心情,正在开封府琼林宫的崇政殿辞陛,准备出使大辽,去干一件忠君卖国的大事儿!   饱读圣贤之书的武好文从来只知道忠君爱国,如今却发现这个君和国,有时候也会成为对立面!   譬如现在,灭辽的机会就在眼前了。幽州、河西、女真,也许还有萌古和克烈部,五家联手,都不用大宋朝廷出一兵一卒,就能把不可一世的大辽国给瓜分掉。   分掉辽国之后,女真、萌古和克烈部,多半还会向大宋称臣,成为替大宋看守北国边境的藩臣。   多好的事情啊!大宋的国土将会远远超过汉唐,草原大漠都将臣服在大宋脚下。虽然中原有几个藩镇,南洋有个共和制的都护府,北面一群部族之王也不会真的就岁岁来朝,年年上供了。   但是这总比过去被契丹欺负要强吧?藩镇未必会造反,只要朝廷应对得当,它们还是可以为国守边的……   只是这样的忠言,从武好文口中说出来,实在有点不合适啊!   “陛下!臣以为将生女真和幽州镇勾结一事告知契丹,甚为不妥!”   大声提出异议的,并不是武好文,而是这一次出使辽国的副使吕颐浩。   “臣以为,没有女真和幽州起兵攻辽,辽人是绝不会以1000万缗的代价从河东撤兵的。如果因为我们将女真和幽州联合发兵攻辽的消息透露,造成女真起兵失败,那河东只怕变成另一个幽州,要被辽人长久占据了……”   吕颐浩提出的异议让赵佶有点烦,他也不想多费口舌去解释,而是问武好文道:“武卿,你怎么看?”   当然是支持吕颐浩了……不过只能在精神上支持!   “陛下。”武好文说,“臣以为辽人知道还是不知道女真人和幽州将要发难的情况,女真和幽州都不会失败。因为单单一个幽州军,就没有在战场上输给过辽人一仗(宋朝这边没有把辰州之战看出是败仗),现在又多了一个生女真,辽人怎么可能获胜?我们将生女真和幽州勾结的事情告知辽人,不过是为了取得他们的信任,以便赎回河东失地。”   吕颐浩还是不大理解:“既然辽国必败,那咱们为什么要出这1000万?等着辽国不行了,再发兵收复河东失地不好吗?”   赵佶还是看了看武好文,武好文道:“这是陛下的驱虎斗虎之计。契丹是虎,女真也是虎。契丹太祖阿保机就曾经吃过女真人的苦头,留下的‘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警句。现在女真早就满万,已经有了不可敌的实力。让契丹人多消耗一点女真的元气,对我大宋肯定是有利的。”   “吕颐浩,你明白了吗?”赵佶瞅着吕颐浩问。   “臣明白了,陛下圣明。”   “既然明白了,就用心做好这趟差事吧。”赵佶挥挥手,让吕颐浩先行告退,只留下了武好文一人。   “武卿,你知道朕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武好文苦苦一笑,“一定是为了臣那个当了乱臣贼子的哥哥。”   赵佶叹了口气:“武好古现在还算不上乱臣贼子,他只是有可能成为乱臣贼子。而朝廷,却无力消弭祸患,能做得只有维持契丹,以保持天下各方平衡。如此才能防止唐季五代之乱,再一次降临到天下间来。”   “陛下。”武好文忧心忡忡,“万一,万一真如臣方才所言,辽国不可救,女真不可挡,天下群雄间的平衡也不能维持,朝廷该怎么办?”   赵佶道:“你哥哥武好古早就给朕想好了办法,就是南迁襄阳!襄阳是个好地方,汉水之利,岘山之险。东揽淮西,西接关陇,南有江汉可通江南、巴蜀。淮西壮士,关陇英雄,江南、巴蜀之财赋,尽入襄京。而且襄京以南,更有武昌、江陵,拥重江之险,控四方通衢,实为朝廷避祸以图再举之家。”   提前建设襄阳作为退路,的确是武好古为赵佶准备的仙招了。襄阳本就是险要之城,现在又有潘孝庵努力营建,一旦完工,除了拥有“真理”的武好古,天下各方谁能将之摧破?   而且襄阳附近还有关中、淮西这两个可以获得优质兵源的基地。关中自古出精兵,而淮西大别山区则是“穷乡僻壤”出精兵。有江汉水系从江南、四川吸收财赋,再雇佣关中、淮西的壮士。只要励精图治,“南宋”未必没有收复中原的机会。   即便要退守,还可以以襄阳为屏障,以江汉为防线,退守武昌、江陵。同样是重江之险,比临安那个富庶繁华的温柔乡可强太多了。别的不说,单是武昌背后的荆湖南路,也是个出精兵的地方!而距离武昌咫尺之遥的大冶,又是个冶铁重镇,可以提供精良的兵器。   “真的要南迁?”武好文心下一抽,天子车驾一旦南迁,哪怕是迁往中原不远的襄阳,也会造成天下震动。淮河以北,恐怕就不可收拾了!   “朕也不想南迁……”赵佶叹了口气,“所以才让你去见耶律延禧,将女真将要起兵的消息告诉他,如果他能有所防备,或许可以将天下大乱消弭在萌芽之中。”   ……   “什么?北地这就风云将起了?”   “可不是嘛!官家刚刚把武二郎派去辽国,也不道能不能转寰?若是不能,呵呵,天下乱矣!”   “大哥,既然天下要乱,那台澎的基业可就是我家安身立命的根本了!”   “台澎真的能搞起来?那可是瘴痢之地啊!”   开封府城西,尚书右丞苏迟的府邸之中。刚刚抵达开封府的提举泉州市舶司事苏适,正和自己的哥哥苏迟,在书房之中密谈。   苏适是以商讨钱引发行的名义北上的。钱引不能光靠开封府支撑,还必须有沿海的几大商市参与。几个大商市不仅有兴旺的地产业,而且还有庞大的贸易流水和市舶司自营的搏买,当然还有数目巨大的过税和住税。这些都是可以用来支撑钱引的基础。   不过苏适对金融问题并不了解,也没多大兴趣。他现在真正关心的,就是苏家在台澎的基业。   在武好古的努力下,台湾、澎湖的开发已经起了个头。澎湖列岛上的户口数已经超过了500,够得上一个下县的最低要求了。   在台湾本岛上还有一个鹿港也被建了起来,位置就在后世彰化县的海边。这个地方在武好古的人上岛前,就已经是福建商人、渔民和台湾岛的土著交易鹿皮的地方。后来被海路市舶制置司下属的澎湖巡检司占据。修建了木堡、港口、商市,还用铁锅、烧酒等物品从土著那里交换了几万亩土地,开辟出来做了耕地。人口也能够得上500户了,而且还有一支由200多个恶人组成的护卫队。也足够设立一个县了。 第一千一百四十五章 金融不好玩   “大哥,要开发台澎,靠咱家的那点实力可不够啊!”   苏迟看了眼自己的兄弟,本来挺老实一人,自从交了武好古这个损友,就变得越来越会算计了。   “所以就想靠卖官拉一批商人入局?”苏迟道,“那些可是海商,海商是亦商亦盗啊。你让他们在台湾岛上占了土地,开了港口,将来会不会把台湾岛变成一个海盗窝?”   “不是这等恶人怎么能在台湾岛上站住脚?”苏适笑了笑,“岛上是有生番的!蛮夷畏威而不怀德。真要是老实巴交的农夫上了岛,还不是任人宰割?大哥,和你说实话吧。其实台湾岛上除了鹿港,别处一直有那种亦商亦盗的海贼据点。在福建沿海横行的海贼,许多都在台湾岛的沿海有立足之处。澎湖巡检司的战船没少和他们较量。光是那些大海贼,就能吃下那十来个县了。”   直到蒸汽战列舰的时代来临前,海商海贼都是同行。跑远洋的商船都带着武装,有机会抢上一把,没机会就老老实实做买卖。以抢劫为主业的海贼,有时候也会拉货做买卖。那种干干净净,凭良心赚钱的老实商人,是干不了出海的活儿的。   当然了,那种老老实实的商人,也不可能在台湾岛上站稳脚跟。历史上的开台圣王颜思齐就是大海贼,从荷兰人手中收复台湾的国姓爷郑成功,同样也是海盗世家出身。   比颜思齐更早开发台湾的林阿凤(后来带着台湾岛上的人马远征菲律宾去了),同样是个大海贼。   “什么?你,你要卖官给海贼!?”苏迟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就不怕御史弹劾?”   “怎么会?”苏适笑道,“可以走招安的路子啊!若要官,杀人放火受招安嘛!这都是有惯例可循的。十几个世袭的县令或者巡检,换回一个屏蔽东南的台湾岛,还能顺便把武好古的人马从台湾、澎湖请走,何乐而不为?御史们可以弹劾,咱们也可以和官家把账算明白了。”   这个账还真能算明白的!海贼是贼,但不是乱臣贼子!只会抢商人,不会抢大宋江山!   “那些大海贼肯掏钱?”苏迟问。   “怎么不肯?”苏适一笑,“大哥你以为他们很欢迎澎湖巡检司的战船?过去几年每到冬天,海路市舶制置司的舰队就会南下澎湖避冬。好几十艘桨帆战船,看着都吓人!花一百多万送走这帮瘟神有什么不好的?而且还能得官得地盘。”   几十条大宋官军战船汇集澎湖可不仅是看着吓人,而且还会给那帮海盗商人带去实实在在的经济损失——那么多官军战船在海上转悠,谁还敢拦路抢劫?那些可不是摆摆样子的战船,是打过两次三佛齐海战的精锐。   不仅不能敢拦路抢劫,连保护费也得扣减。那些冬天进出泉州的商船,都不肯交钱了。所以那帮亦商亦盗的海贼都是又恨又怕,除了掉眼泪却也没别的办法。   “这事儿容为兄再想想。”苏适说着话,又从书案上取出一封书信,递给了苏适,“二哥儿,这是潘十一郎的信,你且看看。”   潘十一郎就是武好古的大舅哥潘孝庵,现在是知襄阳府事,正勤勤恳恳替赵佶修避难所呢!   “钱引……”接过书信细看了一遍,苏适就皱起了眉头。   潘孝庵在信中对朝廷正在推行的钱引改革,提出了不同意见。   他的不同意见主要是从两方面出发的。一是认为钱引的基础不牢,只有开封府和京东、上海、明州、泉州、广州等城市商市的地产交易,以及盐、茶、铁、酒、度牒(做和尚,当道士的名额也是专卖的)等专卖品。   其中能容纳最多数量笔钱引的,还是开封府的房产市场。   因为开封府是天下首善之区,房价地价昂贵,每年的交易额也非常巨大。而且还逐渐形成了公地放卖、地产开发和房屋出售的市场,还有京东银行和界身巷的众多金银绢帛交引铺参与开封府的地产买卖。等于在金融和地产之间搭建了渠道。而且开封府的商家也早就有用茶引、盐引作为支付手段的惯例,所以会比较容易接受钱引。   但是在沿海商市之中,情况就大不一样了。沿海商市的房地产并不昂贵,而且官府也不掌握多少地产可以用来回收钱引。哪怕强制规定了交易必须使用钱引,也没有办法监督执行,最多就是做到用钱引纳税。并不会创造出多少钱引的需求。   另外,这几年随着三佛齐海峡被海路市舶制置司控制和京东、天津两大银行的吸金效应,流入沿海各商市的金银明显增加,金银的货币属性也随之上升。用黄金、白银进行交易不比使用钱引靠谱?   所以最后能够承载钱引的,除了开封府的房产,就是盐、铁、茶、酒这些专卖品了。   其中开封府的房产又是重中之重!一旦开封府的房价持续下跌,钱引就会失去基础!   而钱引的第二个问题,则是扼杀地方财政!   宋朝虽然奉行虚守内虚外的政策,对地方的兵权、财权、司法权卡得很紧。但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地方上一直想方设法的扩权,和中央争夺财权。其中“专卖专营”就是地方获取财源的路子。   如果将盐、铁、茶、酒这些专卖品作为钱引的基础,那么地方就不能再有专营专卖权了。盐、铁、茶、酒的生产必须由朝廷统一控制,而专营权也得取消。要不然只有指定的商人可以经营盐、铁、茶、酒,钱引还有啥用?   虽然将地方的“专卖专营”权收归中央,有利用建立统一的大市场(宋朝各路转运使司控制着辖区内的专营专卖,可以阻止外路的专卖商品窜货,从而保护本地方利益),但也会让地方财政失去基础。   而地方一旦没有了财源,组织团练、筑城修堡、征召府兵这些由地方负责的军事工作就得出大问题了……   “怎么样?”苏迟问。   “好像有点道理。”苏适放下书信,吐了口气,“不过官家和蔡相公都在兴头上,咱们能唱反调吗?再说现在朝廷不是没有钱吗?府库空虚,马上北地又要大乱,不用这个法子筹钱能行吗?对了,最近开封府的房价怎么样?涨回来了吗?”   “没有。”苏迟苦苦一笑,“要是房价高昂,蔡相公也不会想出发行钱引的招了。可是自从上一次耶律延禧几乎兵临城下,房价下跌之后,就没再涨上来。而且京中又到处流传迁都襄阳的消息,就算有人要买房,也去襄阳买了。”   “纪忆之怎么说的?”苏适问,“他可比我有办法。”   “他?”苏迟摇摇头,“他还没到……他好像和吕望之一同进京,所以耽误了行程。”   “吕望之?”苏适一愣,“难道蔡相公想让他重掌太府寺?”   苏迟道:“不知道,他都这么老了,而且上回出掌太府寺还闹出了偌大的风波。”   ……   就在苏家兄弟议论着蔡京钱引改革的时候,纪忆和吕嘉问二人已经共乘一辆四轮马车,抵达了开封府城。   “人又多不少啊!”   撩开马车的窗帘,已经多年不回开封府的吕嘉问看着外面几乎是人山人海的街道,有些感慨地说。   “就快到年节了,人都出来办年货了,往常可没有那么多。”   吕嘉问点点头:“但是人还是多了……一定有不少河东、河北的富户迁到开封府吧?”   “那是自然的,河北、河东沦为战场,有钱的大户当然往开封府跑。”纪忆道,“甚至还有河南府的豪门往开封府跑呢,可是也有人从开封府迁出啊。”   “迁去京东市和上海市了?”吕嘉问问。   “是啊。”纪忆道,“开封府总归离契丹人近了。所以开封府的房产,从去年开始就一直掉价。”   吕嘉问笑了笑:“那是因为武好古一系的人物在暗中出货吧?现在的局面,谁还相信契丹人能打进开封府?忆之,咱们得接下武好古的货。然后把房价托上去。只有房价涨了,钱引才能发得出去,也才有人会跟进买开封府的房子。”   “可是咱们哪有那么多钱?”纪忆摇摇头,“武大郎、苏大郎、米元晖,还有那个潘十一郎,都是开封府地产市场上的大户啊!”   “呵呵。”吕嘉问道,“咱们有钱引,有京东银行!用钱引去接,然后让他们把钱引存入京东银行,先存个三年,再换成金银,你每年付他们一点利息就行了。”   “他们怎么肯?”纪忆摇头道,“钱引不过是纸……”   吕嘉问笑了笑:“你的京东银行也存一笔金银进天津银行不就行了?另外,咱们让京东银行给天津银行背书,让天津银行回开封府来赚钱。”   “赚钱?”   吕嘉问笑着:“忆之,还没看明白?钱引加上开封府的房产可是大买卖!房产可以抵押借出钱引,钱引又可以买地、买房抄高房价和地价……蔡相公这次,总算是高明了一回!” 第一千一百四十六章 好大一把火   天津市,共和执政府大楼。   在武好古的书房之内,苏大郎、张择端、周高、赵佳人、屈华杰、潘兴业、陆人嘉、何天然、刘二狗、黄五郎、朱行书、武朝彦,还有一个已经四十多岁,却还有不少余韵的阎婆儿,都聚集一堂。正在和武好古议事。   这一堆人,看着有点凌乱,甚至还有个流氓头子,有个老鸨。但是仔细想想,却都是有关联的。这关联就是万恶的资本主义!   这些人中,苏大郎是天津知市,张择端是共和行大掌柜,周高是武家内账房的总管,赵佳人是元老院次席元老,屈华杰是知市舶监事,潘兴业是天津银行大掌柜,陆人嘉市舶监商行大掌柜,何天然是天津市议会首席议员,刘二狗已经改名刘泽是天津市的江湖领袖,黄五郎是万家地产行的大掌柜,朱行书是天津兵器制作所的大掌柜,武朝彦则是武州铁山总管,阎婆儿则是万大瓦子行的大掌柜。   武好古大部分的私人产业和幽州军、博士团的公产,主要就是由这些人在照看着。另外,他们中的大部分人,自家也有庞大的产业。用后世的话说,就是万恶的资本代言人。   武好古和一堆资本代言人聚在一起,讨论的事情当然和万恶的金钱有关了。   “都看完了吗?”   武好古看着阎婆儿将纪忆的亲笔信交给了机宜武之章,这才微笑着发问。   他今天的心情看上去极佳,就好像刚刚捡到了一大笔钱。   “看完了。”阎婆儿第一个开口,“大王,奴婢觉得纪忆想要空手套白狼,用一堆纸换取咱们在开封府的房产。”   她因为在名义上当过武好古的家伎,所以一直在武好古跟前自称奴婢。她虽然出身不好,但是万大瓦子行却经营得非常兴旺,不仅在天津市有偌大的场面,在开封府、京东市和星州市(原来的南心岛商市)也开着分号,最近还投了上海市、旅顺市、析津市的分号,快发展成连锁店了。   武好古不置可否,又将目光投向了张择端。   张择端和武好古一样,都是艺术家改行经商。不过他的商业才能可不能和武好古比,也不如苏大郎。所以共和行在他的主管下只是四平八稳的,没有什么太大的发展。   “老师。”张择端笑道,“如果京东银行肯在咱们的天津银行中存上一大笔金银,这买卖可以做啊。”   果然没有什么商业天赋……武好古心说:就是比较听话!   他又将目光投向苏大郎。苏大郎的眉头皱着,似乎是在苦苦思索。“大王,咱们不能把开封府的地产卖出去了。”   “不能卖?”赵佳人问,“苏大郎,你的意思不能卖,还是不能收钱引?”   “当然是不能卖了!”苏大郎皱着眉头,“开封府的房子要涨了,如果卖早了就亏了!”   “涨?”刘二狗摇摇头,“开封府的房子可跌了一年多了,还能涨起来?”   主管天津银行的潘兴业若有所思,仿佛是自言自语地说:“不好说,不好说……蔡京、吕嘉问这么个搞法,开封府的房子不涨怕也不行啊!房子不涨,钱引就发不出去,钱引发不出去,他们能套回多少财帛金银?”   “可是他们又有什么办法强使房产上涨?”刘二狗问。   “这个……可以自己托市啊。”潘兴业道,“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放卖官地的时候哄抬,同时再卡住供应,慢慢卖地。反正钱引是他们自己印的,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而且开封府城内没有多少可以放卖的私地,能卖出来的主要都是太府寺管的官地。放多少地,还不是他们自家说了算?”   “地贵了,造好的房子也跟着涨吗?现在开封府的房市低迷,便宜都没有要,贵了还能有人要?”   提问的是知旅顺府事黄植生的弟弟黄树生黄五郎,他现在是万家地产的大掌柜,现在武好古旗下各个商行的地产生意,已经统一归到万家行了,所以他现在就是地产大亨了,对于地产生意,自然是在行的。   “纪忆之的信上不是说了吗?”潘兴业道,“可以用房产抵押借出钱引,按照市价的八到九成出借,年息才五分。这样还能不涨起来?”   “借出钱引做什么用?”陆人嘉问。“钱引到底能不能换成金银?”   他现在是幽州市舶监的主官,朝廷发行钱引和他主管的事情有关——幽州还是大宋的一部分,名义上也奉着开封府的朝廷。在钱引改革之前,因为盐、铁、酒、茶等等都是分路专卖的。幽州也按一个转运使路来算,幽州的盐、铁、酒、茶虽然不实行专卖,但是也不能进入朝廷的地盘。   现在专卖取消,幽州的“盐、铁、酒、茶”能不能进入朝廷的地盘呢?另外,幽州每年卖给朝廷的海路市舶制置司大量的木材、马匹、药材、粮食,将来会不会要求用钱引支付?   “借出钱引可以买房买地,还可以向朝廷所设的专卖司购买盐、铁、酒、茶等物,还可以向市舶司缴纳市税、住税。”潘兴业皱眉道,“至于能不能兑换金银绢帛,就得看京东银行怎么做了?”   他突然抬起头看着武好古,“大王,属下觉得纪忆之很有可能会允许京东银行兑换钱引……九折进,平价出,利润可不低啊!”   “九折进?一堆纸啊!”   “是啊,纪忆之发疯了才这么干。”   朱行书和武朝彦这两个管“重工业”的主儿,实在不能理解金融、地产的玩法。   “这可不一定。”潘兴业摇摇头,“只有钱引不滥发,开封府的房产可以不断上升,兑换钱引的买卖就稳赚不赔。可惜啊……”   “可惜咱们的天津银行不能做这个玩火的买卖?”武好古笑着问。   “是啊。”潘兴业苦笑道,“玩火的买卖……但还是会有许多人去玩的。一旦到了火势失控的时候,只怕要烧上一大片啊!”   替武好古看着元老院,实际上是武好古智囊的赵佳人这时不阴不阳的来了一句:“没准把大宋江山都烧没了!”   这话一出口,书房里面的气氛一下子就变得诡异起来了。一双双热切的目光,都看着武好古。   武好古只是淡淡一笑:“玩火必自焚!但是自焚之前,火还是要烧一阵子的。咱们不玩火,也没这个条件玩火。毕竟钱引不是咱们自己发行的。但是稳稳当当的钱还是得赚啊!谁让咱们幽州军的开销那么大?眼看又要和辽国打仗,军费不足可不行的。”   赵佳人笑了笑,抚着白胡子道:“这场玩火局之中的关键,就是开封府的房价!开封府的房价是不可能永远上涨的……”   是啊,900年的大顶就在眼前了!   武好古苦笑了起来:“就看蔡京、纪忆怎么玩了……咱们就在开封府的地产行上跟一把。你们说,有谁可以前往开封府?”   从会议开始到现在都没发过声的何天然这时插话道:“大王,属下推荐个学生,名叫沐易,字公阳,汴梁子,讼师世家出身。是云台学宫律学院的高材,中过进士,还在秘书监当过一任校书。因为是实学派的人才在两年前辞官,然后在开封府的万家行做事。”   “好!这个人推荐的好!”武好古也隐约记得这个沐公阳,思维相当之敏捷,对于各种律法政令方面的情况了如指掌。现在应该开封万家行的首席讼师。   讼师虽然和生意隔着行,但是开封地产的生意不难做,就是借钱买进囤地,等高位时放出去就行了,甚至都不需要盖房子——大宋可是土地私有的,不存在多少年不盖房子就收回的事情。   “黄五郎。”武好古对黄树生道,“你亲自走一趟开封府,去把借钱引囤地皮的事情布置一下。顺便再见见纪忆和苏适,告诉他们万家行暂时不会在开封府出售一间房,一幅地了。因为我看好钱引改革,看好开封府的地产行市。唔,蔡相公的改革利国利民,我当然得鼎立相助,所以要用万家行手中的房产向京东银行抵押借钱引……越多越好!借来的钱引买了地皮后,还可以再抵押给京东银行借钱引再买地!另外,再和纪忆商量一下幽州的食盐、酒和铁器进入朝廷属地的问题。可以通过市舶监商行走,也能收钱引,但是钱引不能在幽州流通。”   武好古已经想好了,火是不能玩的,钱引也不能入幽州,但是开封府的房子笃定去炒。因为开封府的房价什么时候会崩,别人不知道,他还不清楚?   既然知道,那么炒开封府的地皮就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反正宋朝也不规定商人盖了房子多久一定要卖出的,尽管囤着就是了!有本事囤个900年,兴许还能卖出更高的价钱呢。炒上几年,赚一个小目标不行,半个,三分之一个总是有的。   即使亏了也没关系,反正钱都是用地皮反复抵押来的……最多亏掉武好古在开封府的地产,其他是不会有多少损失的。   这个买卖,可是以小搏大,再好赚没有了! 第一千一百四十七章 延禧攻略(一)   大辽,奉圣州,鸳鸯泺。   身材胖大,还长出了一脸大胡子的武好文(昔日的小鲜肉现在已经变成了个胡子拉碴的胖大叔了)正和高大健壮,同样蓄着长胡子的吕颐浩(吕颐浩文武双全,善鞍马弓剑),正一块儿等着朝见大辽天子耶律延禧。   武好文和吕颐浩是以贺正旦的名义使辽的,不过当他们抵达大辽天子驻跸的鸳鸯泺时,早就过了贺正旦的时候,已经是大辽天庆元年和大宋政和元年的二月了。   大辽和大宋今年都改了元,辽国改元天庆,取义普天同庆——应该是庆祝攻占大宋河东太原府的胜利!由于燕京是前年,也是就是大辽乾统九年被武好古攻占的,所以不能算在去年的账上。对耶律延禧而言,乾统十年还是胜利的一年,成功的一年,值得普天同庆的一年。   大宋则改元政和,自然是寓意政通人和,表明名扬草原的成吉思皇帝现在就想求一个国家稳定,人民安乐,四方平静。   愿望是美好的,可是现实是残酷的。政和元年和天庆元年的天下形势,是既不平津,也没有什么值得庆祝的。   反而是一副天下大乱即将开启前的风雨飘摇。   大辽皇帝已经有两年没有实行四季捺钵制,从去岁冬天开始,就一直统军驻跸距离武家口城仅仅200里之遥的鸳鸯泺。还一再宣称,要挥军南下,克服燕地!   不过宣称是一回事儿,真打是另一回事儿。反正从去岁冬天到现在,往来于鸳鸯泺和武家口间的,只有络绎不绝的商队,没有剑拔弩张的情形。耶律延禧在太原府搜刮到的金银,已经有一多半通过这条商路流入了燕地。而换回的,居然是大量的铁器!   还真是出人意料,在夺取了辽国的军工重镇归化州(现在的武州)铁山后,燕地共和执政府居然“忘记”对辽国实行铁禁。而是放任武朝彦管理的武州铁山大量出口铁器给宣称要反扑燕地的辽人……   武好文和吕颐浩的使团经由武家口北上的时候,他们就遇上了一支载满了熟铁的辽人车队,在一队骑兵的护送下前往鸳鸯泺。   这事儿,可真是大大出乎了武好文和吕颐浩两人的意料。   武好古到底想干什么?他不是和完颜女真结盟,准备平分天下了吗?怎么还会向辽国提供铁器?难道武好古和耶律延禧之间,还有什么密谋吗?   就在武好文和吕颐浩满腹疑问的在等候耶律延禧召见的时候,耶律延禧的御帐中,几名秃发结辫的女直人,正站立在耶律延禧的面前。   这几位女直人都是一身丝绸的辽国官服,衣料很新,一看就是才做不久的。官服外面,还披麻戴孝,显然是来报丧的。完颜乌雅束是去年冬天病死于高丽开京军前的。当时是秘不发丧,先将乌雅束秘密安葬在了高丽西京附近,然后由完颜乌雅束的堂兄完颜撒改(宗翰的父亲)统军返回按出虎水畔。待完颜阿骨打顺利接掌了都勃极烈之位,才派出阿离合懑向耶律延禧告哀,但是却没有提出求封生女直部节度使和海东节度使。   也就是说,完颜阿骨打将不再以生女直部节度使和海东节度使的名义进行统治。这就意味着从现在开始,生女直部落联盟,将要摆脱大辽的统治!   御帐之内,北院枢密使萧奉先高声喝问:“乌雅束之后,谁将继任节度使?”   “都勃极烈现在是高丽国的宗主,高丽是王国,所以都勃极烈不宜再用太师名号。如果皇帝想要册封,可以封都勃极烈为金国大王!”   阿离合懑目视萧奉先,高声回话,言语不卑不亢。   萧奉先哼了一声,转身向耶律延禧奏道:“陛下,生女直部新任都勃极烈狂悖不敬,臣请陛下发兵讨伐,斩阿骨打之首以传诸部!”   耶律延禧也显得怒不可遏,一副马上就要发作的模样儿。一旁的南院枢密使耶律俨连忙出班上奏道:“陛下,臣以为可以宣生女直部都勃极烈完颜阿骨打入朝觐见,如果他肯来,不妨封他做个国王。如果他心里有鬼,一定不肯入朝,到时候再发大军讨伐就名正言顺了。”   耶律延禧眉头紧皱,似乎在反复权衡,过了半晌,才冷哼一声道:“朕与南朝和议将成,之后会如常例巡幸四季捺钵。阿骨打可以到兔儿山来相见!他若不来,朕就亲统大军,去按出虎水畔一游了!”   兔儿山位于上京以北,也属大兴安岭山脉的一部分,是辽国皇帝的夏捺钵地。因为现在已经是春季,今年的春捺钵地肯定是去不成了,耶律延禧只能直接去夏捺钵地……当然不是去和阿骨打或者萌古部的合不勒见面的,而且去坐镇指挥一场针对萌古人或生女直的战争!   至于和谁打,耶律延禧还没想好。   在他想来,现在的大辽国兵力虽强,但还是受到了宋军和幽州军的牵制,余下的力量是不可能同时对生女直和萌古开战的。   不过只打其中一个,还是有把握的……   打发走了完颜阿离合懑,就轮到武好文和吕颐浩觐见了。以往宋使入辽觐见的时候,多少都会被辽国这边来个下马威唬一下。不过今次有个武好文,是武好古的亲弟弟……武好古太可怕了,万一把他的弟弟吓个好歹的,和生女直联了手,大辽国可就有点头疼了。   而且最近还有谣言,说幽州军从海上出兵,也参加了攻打高丽的战争,还和生女直平分了高丽地盘。现在高丽国不是一个,而是有两个!一南一北,分别是生女直和幽州的傀儡了。   要真是这样,大辽国的江山可就真的有点危险了!   所以在觐见开始后,萧奉先就旁敲侧击的问起了高丽国的事情,而武好文的回答,却大大出乎了辽人的预料。   “没错,家兄的幽州军的确出兵高丽了!”武好文居然爽快的承认,而且还把辽人不知道的事情也交待了。“而且家兄是亲自率部前往高丽国的,并且在高丽西京城下和完颜乌雅束见面会盟,结为兄弟。后来两家联军又一起开到开京城下。乌雅束在开京病逝时,家兄就在他身边。再后来的瓜分高丽和开京高丽王廷的南迁之事,都是由家兄主持的。另外,家兄还和生女直约定起兵伐辽,要平分辽国的东京道、上京道了!就在去年腊月,幽州军的上都留后使杨戬就递上了家兄替完颜阿骨打请封金国王的奏章……”   “什么!?”耶律延禧可傻眼了,他怎么也没想到,事情居然严重到了这样的地步。   生女直已经公开背辽投宋,勾结幽州……现在就差举起反对大辽的旗帜了!   “那,那你们还北来鸳鸯泺干什么?”耶律延禧怒气冲冲地看着武好文,连契丹话都不说了,直接开了汉语。   这话武好文不大好说了,武好古毕竟是他大哥啊。   “陛下。”吕颐浩接过问题,“您难道还不明白?大宋才是大辽真正的友邦啊!对我朝而言,天下的安定,是有赖大辽、幽州、河西、女直、萌古等各方互相牵制的……”   “等等,怎么还有萌古?”萧奉先高声发问。   吕颐浩一叹:“幽州勾结女直,河西则联络萌古……去岁河西军在河套北岸草原对汪古部用兵,已经将他们完全征服,因此打通了联络草原诸部的通道。所以河西军在去年冬天,就向萌古派出了使者,并且达成了共同反辽的协议。河西节度使章援还奏请朝廷,替合不勒求封萌古汗王之位。如今的天下,已经有了幽州——女直,河西——萌古两大阵营了!”   耶律延禧的脸都黑了。光是一个生女直,大辽应付起来都不容易。现在是幽州、女直、河西、萌古……四匹饿狼一起扑向大辽这只称霸草原的狼王了!   “他们恐怕也是宋国的威胁吧?”萧奉先沉着声道。   武好文点点头,苦笑道:“我朝尤可姑息苟安,贵国却马上就要大难临头了。”   耶律俨插话道:“我朝若有大难,你们……你武好文大概就有当亲王的气运了吧?”   武好文叹了口气:“陛下说的什么话?我武好文生为宋臣,死为宋鬼!”   耶律俨哼了一声,他才不相信武好文的鬼话呢!   吕颐浩也不相信武好文会为大宋殉死,不过现在不是计较的时候。他对耶律延禧说:“陛下,现在幽州、女直、河西、萌古已经各自抱团,我们两朝难道还要拔刀相向,让那些乱臣贼子得了便宜?”   耶律延禧沉着脸道:“朕本就无意和南朝刀兵相见,只是南朝背信弃义,夺我幽燕。只要南朝将幽燕之地规划,再续前盟,也不是不可以的。”   “陛下!”吕颐浩道,“幽州早就不是我朝的辖区,要如何归还贵国?”   “那就将河东割让给我朝,作为武好古夺我幽州的补尝。”萧奉先说出了大辽君臣早就商量好的条件。 第一千一百四十八章 延禧攻略(二)   以河东易幽州是辽国对宋和平的底线!   现在辽国的君臣也知道收复幽州是不可能的,也不敢去尝试,当然也不可能通过外交渠道迫使宋朝交还了。武好古可不是赤胆忠心的岳武穆,人家是有上有天理,下有资本,中间还有共和主义的划时代人物,大宋朝廷根本拿他没辙。大义名分对付不了天下为公,儒家的忠君思想也对付不了以理服人的新儒学,而且幽州军背后还有一个资本工商集团支持,大宋也不可能卡兵费的脖子。   所以大宋要收幽州,只有明刀明枪的讨伐。   可是幽州的军力犹在辽国之上,你让大宋怎么收复?赵佶要有那本事,还用得着和辽国讲和?直接发兵河东云中,把辽国的西京道一并夺了不好吗?   所以幽州是不可能收复的,因此辽国就只能打河东的主意了。   失之幽州,取之河东。   “陛下。”武好文深吸口气,提出了大宋的条件,“我朝愿意以一千万缗赎回河东失地,然后再重续澶渊之盟好。合宋辽两国之力,维持天下的安宁。”   1000万缗!   还真是有钱啊!   可是大辽还不能答应!   在场的耶律延禧、耶律俨和萧奉先三人,都不约而同有了上述的这些想法。   1000万是想要的,因为在失去了岁币和幽州后,辽国的财政非常紧张。而且现在又面临和幽州——女直,河西——萌古这两大军事集团的两线作战,需要花钱的地方还多着呢。靠从赵佶那里讹诈到的500万缗加上在河东打到的草谷,又可以维持多久?   接下去大辽要对付的都是强敌,其中的三个还是兵强人穷。所以大辽的勇士们只有战死的机会,没有抢劫发财的机会。在这种情况下,靠打草谷吃饭的辽军根本不可能维持战争。   也就是说。耶律延禧的朝廷必须给钱。给了钱,下面的兵将才会拼命。不给钱,他们就算肯拼命,也拼不起——绝大部分辽军都是“自干辽”,得自带装备马匹,自己打草谷吃饭。   这种军队对付富而弱的宋朝,那是干劲十足。不用动员士气就起来了!可让他们去打阻卜的穷逼,马上就萎了。要不然磨古斯也不可能支撑那么多年,现在换他的儿子忽儿札忽思继续斗争。   而接下去辽兵要打得河西、萌古、女直都是穷鬼。唯一有钱的幽州军又强大的不像话,根本打不过。   所以辽朝必须得给下面的“自干辽”发钱,要不然打不了几年,一帮“自干辽”不打死也穷死了。   可是要发钱……钱从哪儿来?   辽国失去燕地不仅失了税源,而且还丧失了最主要的铁器产地!现在必须使用宝贵的金银铜钱向幽州买铁。另外,由于生女直的叛乱和幽州木材产地的丧失。辽国又失去木材、药材、东珠、毛皮等大宗出口产品,可以从宋朝换取的绢帛金银也大幅减少。   在这种情况下,赵佶开出的1000万缗的赎金,实在是太有吸引力了。   但是辽国也有政治正确……放弃燕地就是政治不正确,如果能得到河东为补偿也就罢了。若是连河东都交还给宋朝,那么耶律延禧可就没法交待了。   “河东是用来交换幽州的!”耶律延禧咬牙道,“没有幽州,朕绝不会交还河东!不过,朕可以在河东和南朝继续停战……条件是南朝从金岁开始向我朝支付岁币50万!”   “两国的盟约没有恢复,我朝怎么能支付岁币?”吕颐浩摇摇头,“不过……我朝官家爱民如子,可以向贵国支付赎金,换回被掠走的河北、河东百姓。一个百姓作价20缗,五万百姓就是100万缗了。”   这个名目找得好啊!   御帐中的辽国君臣都大松了口气儿。这下总算能得到一些钱维持对女直、萌古的战争了。   辽军并没有在河北掠到多少人——他们从河北退得匆忙,掠到的人口也来不及带走。不过他们在河东倒是抓到了许多汉人,毕竟河东还有好多地盘在辽国手中。那里的百姓当然都落在辽人手里了,拿出来“卖”给宋国,既能得钱,又少了管理的麻烦,岂不是一石二鸟?   而赵佶花钱赎民,又能得好爱民如子的名声,朝中的那些忠正直臣,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孟子曰过的,君为轻,民为本,社稷次之。用区区财帛换回为本之民,有什么不值得的?   ……   武好文和吕颐浩已经离开了耶律延禧的御帐。现在是大辽的君臣们消化刚刚得到的信息,商量应对之策的时候了。   御帐之内的气氛异常沉重!因为大宋方面的异常慷慨已经反证出辽国现在的处境有多么险恶了。以至于一百多年的宿敌大宋,都替辽国感到心惊肉跳了。   如果不是宋朝的朝廷认为辽国在幽州——女直,河西——蒙古两大军事联盟的夹击下会很快垮台,他们怎么肯拿出那么多钱来支持辽国?   如果幽州和河西两大藩镇的兵力不是强大到大宋朝廷无法应付,他们又怎么肯用维持辽国的方法来保持各方平衡?   宋朝之所以肯掏钱,正说明辽国危在旦夕!没有这些宋朝的金援,亡国只怕是眼前的事情了。   “陛下,我大辽虽然天兵无敌,但是也不可能同时对于幽州、女直、河西、萌古四个敌人。为今之计,只有区分先后,一一消灭!”   第一个提出意见的是北院枢密使萧奉先,一开口就说了堆正确的废话。辽国的实力,别说四个一起来,一个个来也消灭不了啊!   而且,幽州、女直、河西、萌古既然结盟了,就不会给辽国一个个收拾的机会。这是灭国之战,哪有单挑的?   “先对付谁?”耶律延禧皱眉问。   “幽州最强。”萧奉先分析道,“而且我朝兵马还有赖武州铁器,肯定不能第一个打。河西距离上京、中京太远,距离西京也有两千余里,征讨起来实在不便。所以也不能一开始就对付。斡难河边的萌古部拥兵四万,又是游牧之众,一旦开战必然会四下流窜,很难捕捉。而且萌古部和克烈部、塔塔尔九部(位于蒙古高原中部)也有可能会联手。这样至少会有十万草原诸部的骑兵和咱们周旋,战事必然会旷日持久。为今之计,只有拉拢塔塔尔九部,用塔塔尔人去对付萌古人。”   “那就是第一个收拾女直了!”耶律延禧皱眉说,“太祖曾经说过女直不满万,满万不可敌,如今的女直恐怕早就满万了吧?”   “但是女直各部分居各处,而且相距遥远,一时难以呼应。”萧奉先道,“如果可以派出精兵突袭,打女直人一个措手不及,打散按出虎水完颜部应该不难。如今生女直各部都以按出虎水完颜部为首,只要打散他们,各部女直就是一盘散沙,不成威胁了。”   耶律延禧也没有如史书上说的一样,偏听萧奉先的话,而是征求起了萧兀纳的意见,“萧兀纳,你熟知女直形势,以为萧奉先计策如何?”   萧兀纳痛心地说:“生女直坐大是从太祖攻灭渤海国开始的。渤海既灭,百姓就内迁辽东,渤海故地便成了生女直的家园。因此生女直人就在那里繁衍生息,人数也越来越多了。而生女直部落联盟是先帝在时逐渐成形的,号称有十万户众!人口少说也有数十万。不过生女直的地盘很大,辽河流域以东,北起混同江两岸,南到高丽国千里长城。十万户散布其间,还是非常稀疏的。”   历史把生女直敢达的锅都让耶律延禧背,还真是有点冤枉。生女直现在占据的地盘的南部,原本是属于海东盛国大渤海的。历史上辽太祖阿保机灭亡大渤海后,就把几十万渤海人内迁辽东、辽西,把渤海国的地盘扔在那里,随便女直人折腾了。   女直人在那里繁衍生息,一代又一代的,到了辽道宗的时代人口已经很多了,而且还从分散的部落向部落联盟发展。辽道宗则忙于应付蒙古高原上的反叛,不断姑息女直人(也是为了获得鹞鹰、东珠、药材、毛皮),看着他们成立部落联盟。   等到了耶律延禧掌权,生女直部早就尾大不掉了。   萧兀纳语气沉重地说:“而生女直部素来以按出虎水完颜部为首,该部拥众数千户,可以出动的骑兵约在四五千人。急切之中可以调动的人数,约在2000——2500人。”   “才2500……”耶律延禧咬咬牙,“朕亲率10万精兵前往,不怕打他不赢。”   “陛下不可。”萧奉先连忙上奏,“10万精兵如何浩荡?不仅会走漏消息,而且大军所需的粮草,一时间也难筹集。等到兵粮齐备,生女直部早就准备充分了,到时候就不2500,而是25000敌人了。”   “也对。”耶律延禧点点头,“奉先,那咱们派出多少人合适?”   “7500精兵!”萧奉先道,“三倍于敌,俱选精锐猛士,也不必配打草谷兵,有一正一辅即可,这样就15000人。军粮补给,可以让东京道负责。” 第一千一百四十九章 延禧攻略(三)   7500契丹精锐打2500野生女直……应该是能打赢的!   要是打不赢,那可就麻烦大了!   三倍的兵力啊!而且还是精锐,还是突然袭击。要是不赢,这只能说明同样数量下,契丹军队的战斗力还不到生女直军队的三分之一。现在契丹举国能拉出多少军队?如果不计辅兵、打草谷兵,打酱油的汉人兵,只计算契丹、奚人的战兵,宫分加上部落,能有20万就顶天了。20万除以3就是6万多人。   而生女直部落联盟收拢一番,只怕真能拉出6万壮士吧?即便再打个对折,有3万人就够大辽国喝一壶了。因为生女直的3万人是可以集中的,而辽人的20万根本不可能都拉出去对付生女直。要不然幽州、河西、萌古、克烈他们谁去收拾?能够集中20万的一半,10万人去征讨生女直,就已经很不错了。   而且生女直部落的地盘都很“穷”,没有怎么开发,抢不到足够的粮食去维持10万正兵和至少10万辅兵的消耗,必须要长途转运。而要为20万人,还有至少几十万匹战马、走马提供补给,需要用到的人力物力,绝对是辽国无法承受的天文数字。   如果10万辽国精锐打不赢3万生女直精锐,那么辽国就将因为这场耗尽元气的远征而走向灭亡……   所以萧奉先阻止耶律延禧以10万精锐远征按出虎水,而只用7500精兵搞偷袭,从战略上讲,是完全正确的。   但是在选择这7500精兵的主帅时,萧奉先却又来了个任人唯亲,推荐了自己的兄弟萧嗣先,同时还举荐萧保先出任东京留守,负责为萧嗣先的率军突袭提供支援。   “陛下何不用萧干为将?”萧兀纳提醒道,“去岁用兵,以萧干功劳最大,今日何不用之为将,率部突袭按出虎水?”   用萧干?萧奉先心说:这厮现在已经是奚六部大王了,再用之往攻女直,胜利以后还不得高升南北府宰相?若是再升官,就得当枢密了……   “陛下。”萧奉先道,“萧干的确是难得的将才,所以要用来对付最强的敌人。”   “幽州?”耶律延禧问。   萧奉先点点头,说:“幽州既然和生女直结盟,就有可能会同时发难!”   “幽州会向何处进犯?”耶律延禧又问。   “河东、云中。”萧奉先道,“现在河东的太原府、代州、忻州、平定军、宁化军和宪州的主要城池虽在我手,但是乡野山间,却是堡坞林立,豪强割据。其间多有遥尊幽州为主者。若幽州兵临河东,必然应者云集,河东强兵,将会悉归武氏。南朝天下,也将会落入武氏叛臣之手!”   有道理啊!   耶律延禧一想,真觉得自己的大舅哥分析得不错。武好古加上章援,现在已经是天下(南朝天下)精兵四有其二了。如果河东归了武好古,那就是四有其三。只靠着陕西兵,赵佶还能维持天下吗?   “就让魏王赶紧办完丧事,去当西京留守,再让萧干兼任西京、河东兵马都总管,辅佐魏王,守卫西京、河东。”   魏王就是耶律淳,本来是东京留守。不过他爸爸皇太叔耶律和鲁斡去年冬天死了,他就回家办丧事了。以他的威望和才干,再加上萧干的辅佐,西京、河东这一路,应该是没有大碍了。   可是一旁的萧兀纳却有点皱眉头,想要说什么,却又吐了口气,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耶律淳的爸爸过世前一直在东京道当留守,还击退过武好古对辰州的进攻。对形势复杂的东京道非常了解,现在陡然换上萧保先这个粗心大意的家伙,会不会走漏风声?   不过再想想,东京道再危险也不能和西京道比。西京道夹在河西、幽州之间……两头都不好对付啊!   现在除了耶律淳,还有谁可以前西京道坐镇?   大辽国如今真是人才凋零了。能打的就是一个萧干,能当一路主帅的,除了陛下本人,也就是耶律淳了。听说还有个叫耶律大石的挺厉害,也是太祖的子孙,却不知怎么成了博士团的人,去西边的碎叶镇打了片江山,真也是可惜了……   ……   耶律延禧和萧兀纳、萧奉先这回有点高估武好古和章援了。手握重兵的这二位,并没有在政和元年大规模用兵的计划。   他们各自都有一大堆事情在忙活。章援的身体一直不好,病病怏怏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挂了。所以他一直在培养接班人。   顺便提一句,和幽州的情况类似,河西政权也是“共和制”的,不过并不是资产阶级和中小封建主的共和(哪怕是都管州的头头,也只是中等封建主),而是书院学者的共和,真正掌握权力的是一个“教谕集团”,一群拥有教谕、大教谕、总教谕头衔的封建主,控制着大教化团的最高权力。其中又以总教谕为领袖。   总教谕并不是世袭的,而是由诸教谕公推!不过和幽州共和执政府的执政官有任期制不同,总教谕没有任期,一旦当选就是终身制。   现在章援身体不好了,自然要安排接班人。而接班的人选,又必须得到诸教谕的拥护,才能保证权力平稳交接。   而“诸教谕”中又有不少出自博士团体系!现在仍然受到博士团的影响,也就是说,武好古是可以通过博士团和天理教,在一定程度上操纵河西大教化团的总教谕留后的产生的。   换句话说,章援安排的接班人也必须得到武好古的支持……总之,双方少不了你来我往一番的!   而幽州的武好古,现在除了为大教谕留后的人选头疼,还忙着和蔡京、纪忆、吕嘉问扯皮——这事儿对武好古而言,比河西的接班人更大!   蔡京、纪忆、吕嘉问忙活的事情大概会有以下几个结果:   一是开封府的地产要大涨!   有后世地产大国经验的武好古,对于这个结果是确信无疑的。不说十倍八倍的涨,几年涨两三倍那是稳稳的。如果能捞上一个小目标,也能大大改善幽州政权的财政紧张。而且开封府的地产大涨效应,也有可能会传导到天津市、京东市等商市。   房地产过渡炒作对经济当然是不利的,但是适度上涨,也是有好处的。至少可以加快天津市的发展速度。   二是大宋要发行纸币——钱引实际上就是一种以专卖品和开封府的土地为担保的纸币!这可是具有划时代意义的!   虽然以专卖品和土地为担保的纸币比起以黄金白银为担保的纸币,总归有点脆弱,但也不等于这场货币改革必然失败。   毕竟,钱引还是有点基础的,而且还有可以吸收钱引的地产市场,有可以控制钱引的银行。   三是借贷利率则会首次下降到足以用债务支撑手工业大发展的地步!虽然只是钱引的利率较低,但是只要钱引不崩盘,它就能当成货币,它的利率也将会传导到金属货币之上。   而被较低的利率刺激起来的,可不仅仅是开封府的地产市场,沿海商市的贸易和手工业,同样会迎来一轮高速发展期。   这轮高速发展期,又会给在手工业生产上拥有先发优势,在科学技术上拥有领先优势的天津市,带去极大的发展机遇。   四是大宋的银行业肯定会发展的更加成熟。京东银行肯定是最大的受益者,但是它也承担了最大的风险,说不定会把自己完倒闭了。而对于包括天津银行在内的其他银行而言,低利率和货币发行量的猛增,肯定会带来一轮资产和利润的大增长。   哪怕玩到最后,玩出一轮金融风险,风险过后,留下的也一定是一个在全世界范围内来说,最强大和最健全的金融体系。   在这样一个大事件面前,武好古也把瓜分大辽的事情丢在一边了。   毕竟辽国灭亡是历史事件,没有幽州军的参与,辽国也给生女真灭亡了。   所以灭辽不是问题,怎么遏制生女真的发展,才是一个问题啊!   “大王,阿离合懑的信。”   刚刚在天津银行和潘兴业还有另外几个理事、管事商量完设立南洋银行去参与钱引业务的武好古,一回到自己在执政府大楼中的内厅(办公室),就接到了完颜阿离合懑从鸳鸯泺寄来的密信。   武好古从武之章手中接过书信,展开一看,就稍稍有点讶异了。原来信中所说,是耶律延禧有可能会在秋天亲率大军去往按出虎水。   难到护步达岗之战要提前到1111年了?现在阿骨打刚刚即位,也不知道起兵的准备做的怎么样?能打败耶律延禧吗?应该问题不大吧?   另外,若是耶律延禧败了,辽东也该大乱了。看来今年冬天,明年春天可有的好忙了。怎么都得把该拿到地盘都拿到手啊!   “之章。”想到这里,武好古吩咐武之章道:“派人去请马总军机、慕容五哥和赵钟哥!” 第一千一百五十章 延禧攻略(四)   马政、赵钟哥和慕容鹉现下都在天津市。   马政还是总军机。赵钟哥则出任了军学总监,慕容鹉则是共和执政府的知兵房事,也就是兵部尚书——现在幽州军的军政、军令体系也日益成熟了。摆在这个体系最高位的当然是共和府执政武好古本人了,根据《共和约法》,执政是幽州军的总帅。总帅之下,则是负责军令的总军机,负责军事教育的军学总监和负责军政的知兵房事。   这三个职位及其相关的衙署其实是互相牵制,同时也是互相配合的。   总军机司负责制定作战和训练计划,通过各级军事机宜传达军令等事宜。   兵事房负责征集士兵,采买装备,筹集后勤物资,任命和调动军官等军队政务管理。   军学总监则管军事教育,包括骑士小学、骑士学院、海军学堂还有各家接受共和执政府资助的非军事学堂中的军事课程,都归军学总监管理。   除了在军队高层进行分权互制之外,在军队各级,也都有相应的制约机制。其中最主要的两项机制是军官轮换制、司将制。   前者的基础是军事教育和管理的标准化、制度化,使得同一军种的军官可以在不同的部队和不同的岗位间轮换。从而避免长期任职养成势力——武好古自己就是利用赵佶的信任和粗疏掌握了兵权,演变成了藩镇,当然得防着手下有样学样了!   而后者也是为了防止割据。所谓司将制,则是兵马司和将兵制的总称。兵马司制则是在幽州境内按照地域设置兵马司,目前已经设立的军区有天津府兵马司、燕山府兵马司、旅顺府兵马司、安东府兵马司、燕山东部兵马司、燕山西部兵马司、燕山北部兵马司、燕山东北部兵马司等八个兵马司。   兵马司负责管辖的是地方民兵和在乡骑士、府兵,以及地方的防务和剿匪。当然,它们并不一定直接和在乡骑士、府兵建立联系。只有共和府兵事房直辖的骑士户、府兵户,才由兵马司直管。而依附于十二个都管家的骑士户、府兵户,则由都管家自管,兵马司再和都管家联络,商讨地方防务、民兵和征集都管军等事宜。   而将兵制则是指以“将”为单位的野战部队。现在的幽州军陆军一共有两个骑兵将,五个步兵将的野战军。这七个将平时虽然不满员,但是存在较大缺额的只是不支薪的骑士、府兵和临时雇佣的辅兵,军官的缺员并不多,足够维持部队的架子,也能督促安排番上服役的骑士、府兵进行严格的训练。   而这七个将除非有共和府执政、总军机和知兵事房事联署的命令,否则就是由总军机司和兵事房共管的部队,和地方兵马司不存在互相统辖的关系。   通过这些措施,幽州军基本上被共和执政府所掌握。封君化的十二都管,也无法威胁到共和执政府的统治。实际上,受制于有限的财力,十二都管在过去一年多时间里,都在精简自己的军队。平均一家都管,也就维持能几百个骑士户和两千府兵户。   他们可没有天津市的商税和纪忆上交的保护费,如果把土地都分给骑士、府兵了,自家老小还拿什么去享受?而且每个都管州都对共和执政府负有兵役义务,需要提供一定数量的骑士和府兵加入共和府直辖的七将八兵司。所以能够被每个都管运用的武装,顶天也就两千人。根本不可能反抗拥有数万常备陆军的共和执政府。   而且,在十二都管中还存在赵家、慕容家、西门家这三个“元从”之家,他们可不仅是封君,同时也是大资产阶级,在天津市的利益远多于在自家封地的利益。当然不存在背叛共和政府的可能性。   另外,平州张家在天津市中的利益也很大,张家的二号人物张觉现在也和赵钟哥、慕容鹉、西门安国一样,在共和执政府任职,被委派担任了燕北部兵马总管兼知武家口事。   ……   在接到武好古的命令后,赵钟哥、慕容鹉和马政很快就赶到了共和执政府大楼。   “耶律延禧要动生女真了!”   三个人坐下后,不等茶水端上来,武好古就开始和他们议论公事了。   武好古的这个团体是新生初创的,没有什么繁文缛节,什么事情就讲究效率,而且内部也比较平等,赵钟哥、慕容鹉和马政现在就和武好古面对面坐着说话。   “怎么动?”赵钟哥第一个发问。   “应该是亲征。”武好古把阿离合懑的信交给他看,“在夏捺钵地集结大军,秋后出兵按出虎水吧。”   “真要这样,辽国就完了……”赵钟哥一目十行看完了信,又递给了慕容鹉看。   “有没有打赢的可能?”武好古问。   “没有。”赵钟哥回答的斩钉截铁。   “大王。”慕容鹉也看完了信,又递给了马政,他说,“耶律延禧的上策是不动。只要动了,都是下策!”   马政一边看信,一边补充道:“何止不动,还得收缩。缩得越紧,活得越久……反正有大宋朝廷供养,他们根本不需要占那么多破地盘。”   武好古现在能听明白他们仨的话了,也赞成他们的看法。无论耶律延禧派出多少军队去进攻生女真,结果都是一样的,就是大败而回。   即便没有护步达岗那样一战定生死的决战,生女真人靠持久战也把耶律延禧拖垮了。   也别70万大军,那根本不可能,就20万大军在东北老林子外呆上几个月,一帮自干辽、耶律延禧和大辽朝廷就都破产了。   20万大军每天得有多大的消耗啊!后勤都得从辽阳府往前运,又没有什么水路,都得发动民夫用大车补给。那得用多少人,多少辆马车啊!武好古自己就是三军之主,太知道后勤的坑有多大了。   如护步达岗那样的大战,其实就是拿辽国的元气在耗。打胜了也元气大伤,旷日持久拖下去和一战而溃,结局其实是差不多的。   唯一的生路,也只有进行机动防御,先进行收缩,放弃经济价值不大的地区,收缩到上京临潢府和辽河一带,依托堡垒和骑兵集团进行积极的防御,将后勤压力丢给女真人。这样才能慢慢拖垮女真……   当然了,采取这样的战术,会让耶律延禧面临极大的内部压力。失去幽州已经让耶律延禧焦头烂额了,如果不是勉强夺了半个河东,现在恐怕就祸起萧墙了。   “他也是不得不战啊!”武好古轻轻一叹,似乎有些同情耶律延禧这个倒霉蛋了,“不战内部摆不平,战了……呵呵,必败无疑!钟哥儿、五哥、仲甫,咱们怎么办?出兵还是不出兵?如果要出兵的话,向何处出兵?”   “自然要出兵!”赵钟哥道,“地盘还是要尽快打下来才放心……如果要出兵,那就是辽东、辽西了。可以先从旅顺府出兵,取复州、宁州、镇海府,如果还有余力,就把鸭绿江边上的保州、宣州、定州一起取了。”   此时辽国和高丽的西部边境分界线并不是鸭绿江,辽国还在鸭绿江南有保州、宣州两块地盘。大约就是后世朝鲜的义州、新义州、永川一带。那里的沿江、沿海都是不错的平原,交通也很方便。   “是得顺手占了。”武好古道,“要不然就得让高丽人占便宜了。”   “大王,属下也赞成在辽东下手。”马政道,“不过得等到耶律延禧惨败后再下手,这样轻轻松松就能拿下地盘了。”   打仗总是要取巧的,能少流血就少流血。   武好古又把目光转向慕容鹉,慕容鹉皱眉道:“如果从辽东出兵,谁当主帅?黄四郎可没有将才。而且大军屯驻旅顺的费用也不省啊!旅顺、天津之间都靠海路交通,风向不对,天寒冰封,都会中断交通,使得信息不畅。所以咱们的大军得提前屯驻到旅顺,各种物资也得提前输送到位……如果要调一将步兵,一将骑兵,算上辅兵,就有一万八千人,马匹得有两万多。粮草、辎重更是不计其数。所需要的兵费也是个极大的数目啊!”   又得花钱了……一万八千人在辽东呆上一年,光是人事费用和粮草的开销就是几百万缗了!   “预算的事情,兵事房和总军机司去商量,尽快拿出来。”武好古说,“等元老院批了,自有办法筹集。实在不行,就发行债票……有天津银行在,总能筹集到的。现在的问题是统军大将,黄四郎肯定是不行的,也只有劳烦你们三位中出个人了。仲甫,要不你走一趟,等你马到功成,也给你封个都管州吧。”   “大王,属下可以去辽东。”马政笑道,“不过都管州可不要……我家人少,就是几个兄弟,三个儿子,那点田庄都顾不过来,怎么可能管一个州?等打完仗回来,大王给我在天津府赐个大宅子就行了。”   “行!一言为定!” 第一千一百五十一章 延禧攻略(五)   “……元老院于二月末召开闭门会议,通过年度财政预算案,并且决定发行安东府建设公债200万缗整,为期十年,年利八分,每年付息,到期一次还本,不计复利,由共和执政府提供全额不可撤销之担保!”   烛光下,耶律延禧读了几句《天津时报》上的文字,屈指弹了一下薄薄的报纸,摇摇头道:“什么叫公债?”   “公债就是共和执政府户房向幽州的老百姓借债,发行一种债票,名叫建设公债。”南院枢密使耶律俨解释道。   “武好古不是号称富甲天下吗?怎么还要向老百姓借钱?”   “武好古的钱是武好古的,共和府的钱是共和府的。幽州讲究天下为公,幽州共和执政府是属于八万余户幽州公民的,不是武好古一家一姓的。所以武好古的钱和共和府的钱是分开的。”   耶律延禧哼了一声:“这叫什么天下为公?共和府的钱还不是任由武好古花用?他自家的钱又不拿出来……哪有一点为国为公的心思?朕平时也不说什么天下为公,可是朕有一文钱的私产吗?朕的一切都是国家的,朕才是没有私心。这武好古的天下为公,根本就是骗人的把戏!”   “陛下圣明!”   耶律俨连忙恭维一句。心中却是一阵暗笑,武好古的天下为公是真是假先不说,但是人家的公私至少是分明的,私房不通公库是肯定的,共和府的预算得由元老院审查。武好古的年俸包括公使钱在内就是一万两千缗,一个月一千缗。他自家够不够花,就和共和执政府没有关系了。可是大辽天子一年花掉多少民脂民膏?光是布施给寺庙的钱就不止一万两千缗了,还说没有私心……   另外,武好古拥有的商行、土地,都是公开的!纳税多少,盈亏多少,都要做了报表,交给元老院和相关地方的议会、官府,并且还要公示——当然,这个财产公示并不是为了反腐,而是为了分配元老和市议会的名额。需要公示的也不是官吏的财产,而是元老、议员的财产和纳税情况。   武好古搞的共和是资本家、封建主的共和,其中代表资本家的元老(议员)由纳税额决定。代表封建主的元老(议员)由所支持的骑士户数量决定。   所以元老(议员)财产、纳税公示制是必须的,不公示怎么进行排名?怎么确定下一届的部分元老、议员人选?   换句话说,武好古这个“天下为公”的共和府执政,在幽州境内没有免税的特权。他每年交上去的税,可比从共和执政府领到的薪水多多了,他可是幽州第一纳税大户啊!   谁为公,谁为私,还不是一目了然?   耶律延禧是分不清“为公”、“无私”和“公私不分”这些事情的区别的。不过他也不相信这200万缗的公债真的会用于建设劳什子安东府。   啪的一声,耶律延禧把耶律俨送来的报纸(耶律俨是南院枢密,自然负责幽州的情报工作,看报纸就是他搜集幽州情报的主要途径,为此他每个月都要花上万缗去买报纸)丢在了案几上,摇摇头道:“钱到了武好古手里,花在什么地方,还不是他说了算?鬼才信他会把钱拿去安东府。一定是军费!只是不知道会在什么地方用兵了?”   耶律延禧倒是猜到了一点儿边角。共和执政府提出的200万缗公债虽然不是直接用于军事的,但是这笔钱却替代原本用于安东府开发的200万缗。那200万缗被编入了兵事房的特别预算,就是用来打仗的。   之所以这样,是出于保密的需要。总不能公开发行一笔用来攻打辽国的债券吧?现在幽州和辽国还在停战之中呢!   而且,武好古也没有打算全面破坏停战……他只是想在辽国辽东大乱的情况下,趁乱占领一点地盘。   “陛下圣明!”耶律俨又是一句马屁奉上,然后他也猜到了武好古的意图,“武好古一定是想在辽东用兵。”   “何以见得?”耶律延禧皱眉问。   “陛下。”耶律俨道,“据查,武好古最近在开封府买入了几幅土地,价值好几十万缗,准备盖成三层的楼房转卖。”   “哦?”   耶律延禧一下没明白,武好古在开封府投资地产和往哪儿用兵有什么关系?   “陛下。”耶律俨解释道,“开封府若要遭兵祸了,谁还会花上几千上万缗去问武好古的万家行买个房子?开封府的有钱人逃命都来不及,还买什么房子?”   “说的也是。”耶律延禧轻轻点头。   其实耶律俨说的不大对。开封府的有钱人不怕武好古……武好古也是汴梁子,甚至是开封将门集团的边角料。和开封府的那帮艺术家资本家将门是沾亲带故的,有点类似隋末的李渊和关陇集团的关系。   即便在武好古公开割据之后,还有不少开封将门豪门暗中保留着在天津市的投资!   武好古如果真的挥军开封府,这些开封豪门无非就是换个主子。而且武好古的集团中没有科举士大夫的位置,对于开封豪门来说是利大于弊的。根据现在幽州共和的游戏规则,他们这些人都有元老、议员可以做。他们的子弟也很容易进入云台学宫、格致大书院这样的新式学宫,将来还怕没有官做?   唯一让他们不爽的,大概就是交税了。不过在宋朝这边,他们逃税的代价也很高。方方面面都需要摆平,要不然祖宗也靠不住!   所以真正反对武好古的,其实是一票科举出身的文官。武好古施行的共和制的基础,一个是兵役,一个是纳税,一个是实证派、理性派的知识。根本没有传统的儒家士大夫的位置。他们即便要改学实证派、理性派也很困难——云台学宫、格致大书院这样的新式学宫一年才招多少学生?不入这样的学宫,在家里自学成才是拿不到公民权的。公民权都没有,在共和制下还能有什么前途?   “那么云中、河东呢?”耶律延禧又问。   “不会。”耶律俨摇摇头,“武好古要是能取河东、云中,他早就下手了。他不下手,一定是暂时没法下手。”   “是因为河西和昭义两镇?”   “也许还有陕西将门。”耶律俨说,“条件不谈妥了,武好古就算打进开封府,大宋朝廷也有地方可以跑。武好古入了开封府,也是天下共讨之的乱臣贼子。”   耶律延禧吐了口气,笑道:“说得有理!朕现在放心了……明日,朕就北上兔儿山,在兔儿山设阵汇集大军。如果萧嗣先能够取下按出虎水城,那么下一个就该轮到合不勒了。万一萧嗣先未能得手,秋天马匹肥壮之时,朕就亲率十万铁骑,踏平按出虎水完颜部!”   原来耶律延禧也做了两手准备!一手是偷袭,一手是打一场堂堂之战。   十万铁骑压过去,还怕不胜吗?   ……   上京道,辽阳府。   萧保先、萧嗣先两兄弟,这个晚上,也在内厅之中商议着突袭按出虎水完颜部王城的计划。   “7500骑兵怕是不够吧?”   “怎么会不够?三打一,还怕不胜?”   “野战当然没有问题,可是完颜部有城池啊!”   “城池?完颜部现在也有城池了?”   “是啊!我也才听说……是个什么天理书院帮他们修得!虽然是个木堡,但是壕沟、箭楼、虎落、马面样样俱全,城楼上还有床子弩和霹雳车。你的骑兵怎么打?”   “竟然有这种事情?”   完全出乎萧嗣先的预料,完颜部现在有了一座城池可以依托。虽然只是木堡,但是他带来的7500骑兵也拿它没辙啊。   他虽然计划着偷袭,但是偷袭一座城堡是不可能的。完颜部又不是眼瞎耳聋,怎么可能让萧嗣先的兵马偷偷溜到城堡外面?   萧嗣先的大军能偷偷开到完颜部的驻地附近几十里的距离上,就非常成功了。   如果完颜部没有坚城可以依托,他们就得在被迫应战和匆忙迁移之间做出选择。要战的话,匆忙应付,十有八九得大败。要走的话,精壮是容易走脱,可是一族老弱妇孺怎么办?都不要了?没有他们,完颜部还是一个部落吗?   可是现在人家偏偏有了城堡!到时候往城堡里面一缩,守城!萧嗣先该怎么办?   “这可怎么办?”萧嗣先愣了愣,“骑兵可攻不了城啊!”   萧保先想了想,“东京道这边有3000渤海部精兵,是打下过辰州坚城的步兵。带上他们,完颜部的城堡当不在话下!”   “他们可靠得住?”萧嗣先也知道渤海人女直人之间的关系非常亲密。   萧保先笑道:“怎么会靠不住?这些渤海人都是右姓子弟,家人都在辽河边上,若是敢反,咱们就屠了他们一家!”   “好!”萧嗣先说,“就带上他们……这下有上万精锐了,还怕打不下一个小小的完颜部?” 第一千一百五十二章 现在要进攻!让契丹人去防守吧!   数十名服色杂乱的轻骑,飞也似的卷过老林子的边缘,直奔混同江边新落成的土木城堡而去。这些服色杂乱的轻骑,都是生女直青壮,人人都穿着毛皮和粗劣的麻布凑合着缝起来的衣衫,当真的减省到了极点。但是他们胯下的马匹全都高大强壮,搁在哪儿都是一等一的良驹。而且人人都是骑一匹牵一匹,牵着的那匹马儿鞍上还驮着一领卷起来的,厚厚的皮甲!   他们人人都是一副精力旺盛得没处发泄的模样儿,骑在马上也不老实,卖弄马术似的在马背上站起身子,还双手脱缰,四下张望,看着眼前新落成的完颜王城,还有城上城下忙着加固城墙的完颜部的男女大呼小叫。   “长生天,完颜部的城好大啊!这壕沟可真宽啊!瞧瞧这护住城墙的木桩子,一根根都削尖了,看着就渗人!比起俺家那寨子,天下地下去了。”   “这要守城,就是有一千条好汉也打不下来吧?”   “一千?我看一万条好汉都打不下!”   “一万?一万是多少啊?”   “哈哈哈,这都不知道啊!真笨,告诉你,三个一千,就是一万!”   “哇,那么多啊……”   这些女直汉子的数学肯定是不好的,要不然也不敢几百几千的就跟人家几万人开战啊!从数学的角度而言,肯定是打不过的!他们不会数数,也就不怕了。   数学不好,语文多半也不好,只有体育特别好的生女直汉子们大声议论着说笑着,从一架放下来的吊桥上通过,到了城门口,被几个身披铁甲的完颜部壮士拦住,问了几句,就挥挥手放行了。   原来这些汉子都是混同江一带的生女直部落的首领还有他们的子弟,是奉了新任的生女直部落联盟首领完颜阿骨打的命令,前来完颜部王城的。也没有什么请贴,什么令箭,在城门口说一声就行了。   进了完颜部的王城,来访的生女直各部的首领们,马上就看到了数都数不清的完颜部的壮士,正披着擦拭得锃亮的铁甲,列出一个密集方阵,扛着长枪,携带着弓箭,在金鼓声中前进后退,还不住齐声呐喊,看上去还真有几分威慑力!   完颜部居然有那么多铁甲!   看见这一幕的访客们都忍不住吸了口凉气儿。这可真是了不得啊!光是凭着这里的铁甲兵,完颜部大概就能和契丹人扳一下手腕了吧?   带着对完颜部强大实力的敬畏,被邀到完颜王城来的生女直各部首领都翻身下马,然后在知客的完颜部少年的带领下,往完颜部的议事厅行去。   内部宽大,但是却没有什么装饰的大厅里面,很快就聚集起了好几十个各部首领,都是依附完颜部,并且家园距离完颜部不远的中小部落的首领。   萧奉先提出的偷袭战术,其实还是让完颜阿骨打有点措手不及。他一开始真的被完颜阿离合懑带回来的消息给忽悠了。以为耶律延禧会在秋后出兵,用十万二十万的堂堂之阵压服完颜部。   所以阿骨打就做了两手准备,一手是在夏季结束前尽可能召集生女真部落联盟下的各部精兵,力争凑出两万人的大军。   如果有两万人,阿骨打就有信心和耶律延禧决战。   另一手准备则是守城!   没错,生女直也要守城了。   因为他们现在有城可守。被博士团派到完颜部的博士中相当一部分是懂得营造的,特别是这一任的按出虎水大书院院长喻永福就是营造学院加骑士学院出身的工兵专家——高丽人在曷懒甸的九个城都是在他的布置下被攻破的。   攻城专家,当然也是筑城的专家。   一个扩建完颜王城的计划,很快就被他拟定好了。根据计划,秋天来到的时候,完颜王城就会变成一座真正的坚城。只要一万大军坚守,就足以拖延到天寒地冻的时候了。   完颜阿骨打准备分兵两路,一路守城,一路在老林子里面潜伏。等到天寒地冻的时候就溜出来打契丹人的后勤线!   混同江一带的冬季是非常可怕的,到了春季还会有一个泥泞期。契丹大军一旦顿兵坚城,他们的后勤线很容易熟悉地形和环境的女直人切断。   十万大军一旦断粮,那就等着全军覆没吧!   可是没想到契丹人居然那么卑鄙,要偷袭完颜王城!   如果不是喻院长帮忙修了王城,萧嗣先的骑兵无法破城,去找了高永昌的渤海部,完颜阿骨打恐怕真要到了敌人靠近王城,才会仓促应战了。   阿骨打这个时候,换上了一身不知从哪儿淘来的紫色官袍,是宋朝的式样,头上还戴着长脚幞头,腰中系着玉带,玉带上还挂着鱼符。就是走路的样子大摇大摆,腰带上还挂着一把宝剑,看着有点像个刚刚被大宋朝廷招安的山贼。   一群生女真的部落酋长都见过辽朝的官服,没见过宋朝的官服,所以就觉着有点奇怪。也没有人发问,只是看着阿骨打大摇大摆在万符旗下的一张白坯木椅子上坐了下去。   阿骨打哈哈笑道:“诸位,看见某家今天穿得官服了吗?这可不是辽国的官服,而是大宋成吉思皇帝派人给某家送来的一品朝服!某家现在是大宋的太尉,太师,生女直部节度使和金国大王了!”   什么?   完颜阿骨打真的要反辽了?   这也太突然了!   在场的部落首领们都是一惊。其实他们都知道阿骨打不肯跟着辽国混了,他也有这个实力。可是在上一次部落联盟大会推举阿骨打当都勃极烈的时候,也没提要反辽的事情啊。怎么现在提出了?现在这里可只有十几个部的酋长,就算大家都跟着干,也不知道能不能拉出一万人(三个一千)?   阿骨打看到场面有点冷,连忙向场内的完颜撒改和完颜宗翰父子打了个眼色。   撒改老头站起身大喊道:“辽狗已经不行了,在南边被大宋打得落花流水,连南京道都丢了。便是在辽东也丢了苏州安复军!”   这两个消息在偏远的生女直部落间也已经传遍了。现在被撒改一提起,诸部首领也议论起来了。   “辽狗欺负了咱们那么多年,现在总算遭了报应!”   “不过南京道和苏州安复军离咱们这儿可远着呢!”   “远才好啊,咱们女直人正好占据一片大大的天地,以后也不能叫宋人欺负了……”   “对!咱们女直人以后再不能让人欺负了!”   宗翰看到气氛热烈激昂了一些,就猛地跳上桌子,大声嚷嚷道:“诸位,还有一个消息!辽狗的皇帝耶律延禧因为咱们女直部去岁没有上供东珠和鹞鹰,要派兵来杀人了!一共派了7000辽狗,正杀奔混同江!”   啊!   大辽天兵来了!那么快……这下可怎么办?完颜阿骨打能不能顶住?如果他顶不住,混同江沿岸的女直部落,可就要被契丹人蹂躏了!   刚刚还嚷嚷着不再让人欺负的一帮酋长,顿时都哑巴了,场面又一次压抑下来。   过了半晌,才有一个部落首领说:“不怕,不怕,完颜部的王城可坚固了,一定可以守住的。”   “哈哈哈……”阿骨打忽然大笑了起来,“守什么呀?咱们女直的壮士还怕区区几千辽狗?”   他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目光炯炯地看着下面一帮部落酋长,下巴抬得老高,一副老子真的很牛逼的模样。   “现在,咱们要进攻!让辽狗去防守吧!”   阿骨打的确牛逼,面对辽人的一万大军,他想到的不是防守,而是主动出击。   “都勃极烈,咱们要迎战辽狗吗?”又有人问。   阿骨打一摆手,大笑着道:“迎战什么呀?不就是万把只辽狗,其中还有三千是渤海奴……咱们干脆南下去打宁江州!”   南下去打宁江州!?   那可是攻城啊!   一帮子生女直蛮子都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阿骨打疯了吗?一上来就要打辽人的一个州?   这个宁江州也在混同江边,就是辽人用来监视按出虎水完颜部的据点,非常坚固,是一座石头城。城中有东北统军司的上千辽兵常驻,若是要强攻,只怕一万人都不一定够啊。   阿骨打大笑道:“区区一座州城而已。实不相瞒,某家这里有宋国派出的工兵大将,专门干攻城筑城的事儿。上次在曷懒甸和北高丽,不知道帮着咱们攻破了多少坚城!今次不必你们出兵,且跟着我部壮士,看他们怎么打破宁江州城便是。城破之后,诸位再带部众入城!咱们就在宁江州的石头城迎战辽狗的大军。也省得自己修城池了。”   阿骨打的如意算盘还真好,直接夺了辽人监视女直的坚城,来个御敌于国门之外,也省得被辽人在自己家里打草谷。   “那都勃极烈,咱们什么时候出兵?”   阿骨打道:“莫着急,某马上去天理堂拜问上天,上天会告诉某什么时候出兵必胜的!” 第一千一百五十三章 生女真起义的第一炮   “太师,生女直有些不稳,阿骨打最近正在召集混同江一带的部落首领……”   大辽国宁江州防御使大药师奴,正跟在刚刚抵达宁江州的东北路统军使萧挞不也转悠。在宁江州防御使司的衙署内厅里面,还拥着一堆人,正听着这位替萧嗣先打头阵统军使指手画脚的分派任务。   “达鲁古部、龙府部上供的毛皮、东珠、人参装箱了没有?可不能只有都统军一份,还得给留守,枢密也预备一份。东西不多,但是心意一定要到。另外,都统军身边的人也得孝敬,这是规矩!”   “迎接都统军的军队一定要准备好,要最雄壮的,都要好马好甲!另外叫达鲁古部、龙府部也派人来。不仅要派壮士,还得挑些样貌过得去的女子……”   “这次都统军可是带着不少弟兄带来的,招待的酒食一定要备足了,一定要让大家伙吃好喝好了!”   因为保密工作做得很好,这位东北路统军使不知道萧嗣先是来偷袭生女直完颜部的,还把萧嗣先当成来宁江州视察工作的大领导呢!好一阵布置,都是按照招待朝廷钦差的标准来的。   萧嗣先可不得了,当今国舅爷,两个姐妹一个皇后,一个贵妃。两个兄弟一个是北院枢密,一个是萧挞不也的顶头上司东京留守。   这样的大爷能不好好招待?不好好招待那是不想做官了!   好容易等萧挞不也一条条安排完了最要紧的招待上官的工作,宁江州防御使大药师奴才将细作的报告递上。这位大药师奴也是渤海大氏王族的人,混得不上不下,现在管着一个防御使州,在渤海人当中也不是小官了。但是宁江州这个防御使州有点水,没有什么民户,城里面就是驻军和驻军家属。自然也没什么油水可以刮。   早几年生女直完颜部恭顺的时候还能搜刮一点鹞鹰、东珠、毛皮、药材什么的去卖给汉商。   不过这几年生女直完颜部越来越不像话,已经把周围的生女直小部落都变成了附庸。就连达鲁古部这样的大部,也要看完颜部的脸色。   最可恨的是完颜部还在扎只水北岸设置了哨卡,阻止宁江州派出的远拦子马到扎只水北侦察。   扎只水北岸可是大辽的国土啊!现在居然不允许大辽的远拦子马入境,这不是造反作乱是什么?   可是大辽这两年疲于应付和宋朝的战事,连南京道这样紧要的地方都丢了,哪儿还有功夫管生女直的事儿?所以宁江州这边一直没有得到增援,就只有千余驻军。   听完大药师奴的报告,萧挞不也眉毛一挺:“怕什么?这次萧都统可是带着一万精兵巡边。如果完颜部的那些人敢闹事儿,呵呵……”   “太师,完颜部的那些人真要闹事儿!今儿早上远拦子马报告,说扎只水北岸出现了三四百生女直蛮子,看样子想要过河寻衅啊!”   “什么?这个时候?”萧挞不也一愣,“阿骨打想造反?”   “应该还不至于。”大药师奴道,“真要造反,年初时开生女直联盟大会的时候就该反了。现在阿骨打能够召集的不过是临近几个小部落的壮士,能拿出几千人就顶天了。”   其实在阿骨打被各部推举为都勃极烈的时候,宁江州这边可是高度戒备。不过最后总算有惊无险。于是宁江州的辽军都大松口气,顺便开始自我安慰……也许事情还没那么糟糕吧?生女直人才多少?怎么敢反抗大辽呢?   所以到了现在,宁江州反而松懈下来,没有人相信生女直会马上造反了。   “那他想干什么?”   “也许是想和朝廷讨价还价……”大药师奴说,“听说阿骨打的使者在鸳鸯泺向皇帝求封金国大王,皇帝则招阿骨打去兔儿山见驾。”   “对,对!”萧挞不也连连点头,“现在就是两边吹胡子瞪眼,谁先眨眼谁就输了。萧都统带着一万大军过来,一定是为了震慑生女直。那咱们也不能示弱!得让都统军看看咱们的本事!大防御,宁江州这边谁最勇猛善战?”   “宁江州城中以耶律谢十最为骁勇。”   “好!”萧挞不也道,“那就叫他带上500,不,带上800人去扎占水南岸列阵!一定要把生女直给震住了!”   “喏!”   ……   “银术可,娄室,喻院长,前头就是扎占水!辽狗的远拦子马通常就在扎占水南岸巡逻……咱们也在扎占水北岸设了哨卡,不让辽狗的远拦子马过来。这些日子雨水稀少,扎占水浅,不少地方可以涉渡。”   “扎占水对岸的辽狗远拦子马不多,但是宁江州方向有一队骑兵正往扎占水而来,有约千骑!”   几名过河侦察的生女直哨探返回来,指指划划的在地上画出形势。   在地上那副简略的地图周围,完颜银术可、完颜娄室和喻永福他们,围成一圈,无言的俯首细看。   他们三人是阿骨打的前锋,带着1500骑兵和30名武装博士先行。原本计划推进到宁江州城下,然后安营扎寨,打造攻城器械,并且等待阿骨打汇合诸部壮士后的大军(最多也就2000人)抵达,再一起攻城。   可是出乎他们的预料,宁江城中的辽人居然出城迎战了!   “那就是倾巢出动了?”银术可呵呵笑了起来,“还真替咱们省事儿!”   一身女直人的皮袍子的喻永福蹲在地图旁边端详了一会儿:“会不会宁江州有了援兵?”   娄室道:“不可能的,咱们的儿郎时时刻刻盯着宁江州,不会有错的。”   喻永福点点头,作为一个女直通,他知道生女直军中最厉害的既不是具装甲骑,也不是重甲步兵,而是斥候!   他们的单兵战斗力强,又熟悉山地森林战斗,而且有超强的野外生存能力。可以说是天生的王牌斥候!就连武好古的假子军骑士也不如他们——如果要列阵而战,假子军骑士甚至可以击败数量相当的生女直骑士。但是要爬山钻树林,假子们可就不行了。   “那就是轻敌冒进了!”喻永福想了想,“试着引他们过河怎么样?打个埋伏吃掉这一千骑,然后宁江州就唾手可得了。”   生女直部第二个牛逼的地方就是善于打埋伏。至少在东北的山林里面,他们都是处于食物链顶端的男人。他们要打埋伏,林中的野兽都很难察觉,不用说笨头笨脑的契丹人了。   “行啊!”银术可道,“某家带100人去诱敌,娄室你带人在河边埋伏,等某家把辽狗引过河,就半渡而击,打他个措手不及。”   喻永福也道:“那某家就带着弩炮和娄室一起,到时候先轰他一炮!”   “好勒,咱们生女真起兵反辽的第一炮,就由喻院长来打!”   战术非常简单,几乎没有技术难度,稍微有点脑子的指挥官就应该能识破。可是领兵而来的耶律谢十也不能说没有脑子,只能说没有进入状态。   他压根就没把生女直当成铁了心和大辽干到底的反贼,只是把他们当成一群闹事的蛮子。   蛮子闹事是常有的,在耶律谢十看来就得用雷霆手段狠狠打击,一次杀个几百就消停了。千万不能示弱,否则那帮孙子更嚣张。   而且东北路都统军萧嗣先很快就要到宁江州巡边了,这个时候他怎么能示弱?就得在领导面前好好表现,没准就平步青云了呢?   所以当耶律谢十看到银可术带着100个生女直蛮子在扎占水边用鞭子抽打几个被他们抓到的辽兵远拦子,抽得辽兵嗷嗷直叫,当时就怒了。一马当先带着他的800骑兵就猛扑过去。   那帮生女直蛮子也可恨,看到有大队辽兵来了就跑,跑之前还拿刀捅死了几个远拦子!   当着大辽天兵的面杀人啊!杀得还是宁江州派出去的远拦子!这下不仅耶律谢十怒了,连跟着他的辽兵也都怒了。全都嗷嗷叫着一起猛追!也没什么队形,就抄家伙一拥而上。   而那些生女直跑得也快,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扎占水畔,也没停留,直接涉渡过河了。   想跑回去?没那么容易!都杀人了!还是当着恁多辽兵的面杀,都够得上造反了……   耶律谢十也没多想,直接打马过河,继续猛追。追了一会儿,到了一片树林前面,那些生女直人居然不跑了,开始在树林旁边结阵。   这是要干什么?要开战?就他们100余人……   耶律谢十正发愣的时候,就听见“嘣”的一声响动,还没闹明白怎么回事儿,就看见黑乎乎的什么东西凌空飞来!他连忙一闪身,那个东西就从他身后三四丈的地方飞过,落在了地上。   “埋伏!林子里有埋伏!”   耶律谢十吼了一嗓子,刚想下令撤退,轰隆隆的一声巨响就从他声后发出。伴随着响动出现的还有烟尘、火光,和女直人的怪叫,还有骑兵冲锋时发出的密集的马蹄声。 第一千一百五十四章 大金将兴,桀辽必亡?   大辽天庆元年五月十七日。   宁江州,西流混同江东岸。   “大宋,万胜!女真,万胜!”周遭战场,响起了一阵又一阵巨大的欢呼声音,还伴随着皮鼓作响,马蹄雷动!   在宁江州城以南,西流混同江东岸(混同江有东西二流),平整的好像一张桌面似的大草甸子上,准备去偷袭女真人的萧嗣先所部,却被士气正旺的生女真“敢达”打了个半渡而击。   对萧嗣先而言,这一战真是输得太冤枉,在打着万符旗的女真人突然从西混同江东岸比人还高的草丛里面杀出来之前,他压根就不知道宁江州已经丢了。还以为前方仍旧是大辽国控制下的土地呢!   而阿骨打在夺取了宁江州,俘虏了大药师奴(萧挞不也倒没有被捉,但是他不是向南逃走的,而是向西逃往了达鲁古城,所以没遇上北上的萧嗣先)之后,就掌握了萧嗣先所部大致的行动路线图,知道他将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渡过西流混同江。所以才提前设伏,打了萧嗣先一个半渡而击。   更让萧嗣先欲哭无泪的是,他这个统军大将在西流混同江之战发生的时候,因为高永昌所率领的渤海部在渡河时发生了翻船事故,不得不亲自跑去处置,因而耽误了自己渡河的时间。所以已经渡过西流混同江的约10000名骑兵(包括辅兵)遭到约4000名生女真骑兵突袭的时候,他这个契丹主将还在混同江的西岸,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部下在一片混乱中被身披天津瘊子甲的生女真铁骑碾碎!   这些生女真骑兵的装备和战术,竟然和幽州军的骑兵如出一辙!   而且他们的战斗力比起幽州骑士,似乎更胜一筹!三四千骑分出了六七十个方阵,突然出现在距离河滩二三百步开外的草甸子中,呼啸着依次冲出。同时向着正沿着河滩整队的契丹骑兵的首、腰、尾三个点发起了车轮攻击。他们的攻击是那样的迅猛和犀利,几乎不可阻挡!哪怕萧奉先麾下的骑兵都是挂着飞虎、飞熊军号的部落军的精锐,也没有组织起有效的抵抗,很快就被女真人的重装骑兵切成了四段。   将万余契丹骑兵切为四段后,女真人的战术立即发生了改变。一部分骑兵放弃了冲击战术,而是化作三把利刃,将上万契丹骑兵分割成四段。肩并肩,背对背,用超强的肉搏能力把试图汇合的敌人牢牢挡住!   而剩下的骑兵,则组成了三百骑的大队,波浪式的轮番扑向被切成四段的契丹骑兵。一波又一波的扑击,每一波都能撞死、踏死、刺死不知多少契丹人。而挤成一团,两翼又遭到攻击的契丹骑兵根本无法解困,只能硬挺着承受女真人的冲击。死扛了几波后,他们实在承受不了了,被女真骑兵的马枪逼得只有跑进混同江里。灰色的江水拍击着河滩,卷起一道道的白浪,在白浪上下,都是挣扎的契丹人的人头!   可是能游过滚滚混同江的又有几人?现在是夏季丰水的时候,西流混同江的江面宽达一百多丈,而且水流湍急。除非水性惊人,否则根本游不过去。而且被赶下河的契丹人大多披着甲胄,如果来不及脱掉,几个沉浮之后也就被浪头卷走了。   即使设法挣脱了甲胄,也不见得能逃得性命。因为不少女真人也冲到了河滩边上,他们取出顽羊角弓就开始往水里射箭!箭无虚发,箭箭致命!   很快这段混同江的河水都被人的鲜血给染红了!   混同江东岸,目睹自己的部队窝囊得被女真人杀戮,萧嗣先面如死灰,呆呆的站在凛冽的江风中。   他身边的高永昌还在苦苦劝说:“退吧!都统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趁着生女直人没有过河,咱们退保黄龙府去吧。只要黄龙府还在,生女直完颜部就只能在混同江一带为祸。要是黄龙府丢了,麻烦就大了!”   萧嗣先仿佛没有听见高永昌的话,只是在喃喃自语:“怎么就败了呢?怎么就败了呢?都没好好打呢,怎么就败了呢?上万人啊,其中还5000正兵骑兵,还有1500是具装甲骑……怎么就败了,太窝囊了!上万人啊……”   说着说着,萧嗣先就是陡然放声惨嚎。   这一仗败得的确窝囊,真有点不明不白。女真人怎么就到了西流混同江的岸边?明明是辽军去偷袭女真,怎么就反过来被女真人偷袭了呢?   还有,西流混同江东岸的宁江州怎么样了?难道也被生女真攻占了?那可是一座石头城,有上千守军啊!   高永昌看萧嗣先哭得惨切,也迸出几滴泪水,拉着几乎傻掉的萧嗣先:“都统军,现在哭有什么用?大辽的江山还要靠咱们保全呢!这里已经没有办法了,快点下令,退往黄龙府。只要黄龙府在手,就不怕生女直做大了。”   萧嗣先知道高永昌说得没错,生女真的战斗力真的很强,不亚于夺了南京道的宋国幽州军。   遇上这样的对手,想要速胜是不可能了,只有持久。而要做持久打算,黄龙府就是万万不能失去的。   因为黄龙府(在长春附近)周围是大片肥沃的平原,而且有了一定的开发。有个熟女镇龙府部就在那里定居,开垦出了许多良田。有了黄龙府的粮食,生女真就能集结起上万,甚至更多的兵马了。   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啊!   ……   “看到没有?看到没有?天理佑我,天理佑我女真啊!”   同一时刻,完颜阿骨打正意气风发的在给身边的十几个生女真部落首领洗脑打气。   而且,他现在真的相信自己有天理在保佑了!   宁江州一战就顺利得不像话!一座坚固的石头城居然没费多大劲儿就拿下了——因为城中的契丹守军自己出来送死,还给打了个埋伏,随随便便把脑袋送掉了。   而西流混同江这一战更加顺利!宁江州那边都变天了,萧嗣先率领的大军居然一无所知,还毫无戒备的渡混同江。结果被守在江边的完颜阿骨打逮个正着,一个半渡而击宰了抓了总有八千!   仗打得那么顺利,难道不是天理保佑吗?   十几个跟着完颜阿骨打的生女真部落首领也看得痴了,大辽兵也太弱了吧?上万骑兵,就这样让不到四千生女真的骑兵打得全军覆没。看上去好像没有什么难度啊!   这就是不可一世的大辽吗?   这就是骑在女真人脖子上一百多年,作威作福的契丹人?   “都勃极烈,混同江对岸的契丹人退了!”   完颜撒改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完颜阿骨打和身边一帮生女真的部落首领都把目光投向混同江对岸。   那里的辽军果然在撤退,河面上还有十几团火光,应该是辽军在焚烧渡船。   “哈哈哈,果然退了!”完颜阿骨打大笑起来,“传令给儿郎们,让他们沿着河道寻找渡船,咱们也该去混同江西岸转悠一番了。”   他突然身子一挺,眼珠子一瞪,提高嗓门,大声呼喊:“天理刚刚给了我旨意,天理庇佑,大金将兴,桀辽必亡!”   好嘛,阿骨打也完起“天启”的把戏了!   他周围的完颜部的头领,还有生女真各部的首领们也不管“天启”是真是假,都大喊起来:“天理庇佑,大金将兴,桀辽必亡!”   这个声音,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战场!   ……   轰隆一声,兔儿山夏捺勃营地,御帐中的御案被掀倒在了地上。吓得周围低头侍立的宦官们一下趴在了地上。   几个大辽的重臣,更是头也不敢抬。   才推倒了御案的耶律延禧呆呆的站在那里,就听见哭声从伏在前面的萧嗣先的哥哥萧奉先那里响了起来。   “陛下,陛下……都是嗣先无能,您可要保重……”   萧嗣先倒霉也好,无能也罢,总归是败了。   而这一败,就把辽国速胜女真的希望彻底断送了!   别看耶律延禧扬言要亲率大军去按出虎水一游,但是他心里面很清楚,如果他真的带上十万正兵去一趟完颜女真的老巢,那就是把大辽的国运摆上了赌桌。   而且……赢面还很小!   现在的耶律延禧也算是老于战阵了。打过河北,打过河东,也在幽州被武好古打过。当然知道打仗打后勤的道理。   十万正兵配上守铺兵就是二十万了!随军的驮马至少是四十万匹……人吃马嚼的,一天得多大的消耗?上哪儿筹集?又要如何运输?   从辽阳府或临潢府到混同江都在1000里上下,千里运粮可不是闹着玩的!给二十万人,四十万匹驮马千里运粮,更是一场难以想象的浩大工程。别说苦哈哈的大辽,换成大宋那样的阔佬,一样很难承担。   所以挥军攻打混同江,根本就是一场没有把握的赌博。可要是不赌上一把,大辽国内怎么交代?   当大辽的皇帝,可不能太软弱了,要不然会被换掉的! 第一千一百五十五章 大辽团练   不知道过了多久,耶律延禧才叹了口气,对跪在地上替弟弟请罪的萧奉先道:“此事也不能全怪嗣先……间道偷袭本就是冒险而为,要冒险,就得有打败仗的准备!现在,朕亲征便是!点齐二十万大军,号称七十万,与生女真一决胜负吧!”   “不可啊!”   “陛下,万万不可啊!”   “陛下,现在还不是时候!”   帐中的重臣,竟然一致反对。   耶律延禧看着自己的老师,老臣萧兀纳。萧兀纳摇摇头:“陛下,没有把握啊!万一兵败,国家就有覆灭的危险!”   “可是朕不亲征,国中怎么交待?”   耶律延禧也不想赌国运,但是契丹国中却会给他极大的压力。契丹虽然学习汉制许多年了,可是依旧没有摆脱部落军事民主的传统。皇族亲贵在国政上的发言权很大,而且契丹皇位的继承模式还在兄终弟及和父子相传间过渡。比耶律延禧大一辈的皇叔耶律淳,也是有资格问鼎宝座的……   所以耶律延禧真的不能表现得太懦弱,要不然等不到被武好古抓去开封府做安乐王,他的一帮亲戚就能要了他的命!   “陛下,大辽现在是两线开战啊!”萧兀纳说,“和区区生女真相比,南朝才是大患!和宁江州相比,燕京才是国运得以昌隆的根本啊!”   “你要朕复夺燕京?”耶律延禧翻了翻眼皮。   这更是找死啊!   “不是复夺燕京,而是厉兵秣马,准备夺回燕京。”   这个理由……   “那完颜阿骨打呢?”耶律延禧问,“不管不问了?”   “也不行。”萧兀纳说,“但是不必陛下亲往。”   “谁去?”耶律延禧的目光在殿中几个大臣身上扫过。   好像没有一个是帅才!   “要不把萧干召回?”耶律延禧想来想去,也只有萧干可用了。   “陛下可以用大公鼎和马人望!”   一语既出,殿中君臣全是一怔。   萧奉先插话道:“大公鼎和马人望靠不住啊!”   大辽的这些君臣到底不是傻瓜。当然知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道理!   渤海人靠不住,汉人更靠不住!   萧兀纳道:“咱们觉得大公鼎和马人望靠不住,开封府的君臣难道会觉得武好古、韩肖胄、章援很靠得住?可正是这三个靠不住的藩镇,把咱们大辽的天兵生生给挡住了!没有他们,莫说燕京了,开封府也打下来了!既然以文御武的宋国,现在都可以容忍藩镇,咱们大辽为什么不能?大公鼎、马人望靠不靠得住有什么打紧?只要他们能在东京道和完颜阿骨打,和武好古周旋就足够了。”   萧奉先问:“可他们万一和生女直、武好古串通一气,一起反对咱们大辽该如何是好?”   萧兀纳一笑:“枢密以为他们现在没有串通?不过再怎么串通,东京道的好地方就这么点了。生女直如果不尽有之,是不可能建国的,马人望、大公鼎不瓜分之是不可能成为藩镇的。而武好古……一定也想多拿几块辽东的土地!”   他的话并不全对,武好古和马人望的要求并不太高,还是可以和完颜阿骨打、高永昌商量着来的。   但是高永昌和阿骨打却不大好相容。因为他们都想要建国,所以就必须拿下富庶的辽河流域!而辽河流域只有一个,因此渤海人和生女真之间必有一场龙征虎斗。   “可是朕已经放出话了,要在秋后出兵混同江……”   “陛下。”萧奉先说,“可以让大公鼎、马人望主动请战!这样陛下就有台阶可以下了。”   耶律延禧有点不确定,“他们肯?”   萧奉先道:“请陛下把他们招到兔儿山,臣去和他们说,总能说服他们的,大不了给他们一些好处。”   耶律延禧想了想,似乎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如果他们愿意出来组建东京道团练军,朕可以让他们做南府宰相和渤海部大王,还可以给他们一人一个节度使州,用来募兵练兵。”   萧奉先道:“有这两个条件,他们一定肯出头的!”   ……   就在马人望和大公鼎这两个老头要被耶律延禧当成肉盾丢出去抵挡阿骨打的时候,天津这边,武好古也接到了辗转从北高丽送来的“宁江州大捷”、“混同江大捷”和“黄龙府围城战”的消息。   同时到达的,还有完颜阿离合懑这个生女真外交家,以及王旻(完颜阿骨打)正式求封金国王的上表。   “哈哈,真没想到契丹人竟然如此不堪一击!宁江州、混同江两战赢得太轻松了。黄龙府稍微麻烦一点,不过围城的长壕已经挖好了,大不了就是围困。到明年春天,萧嗣先那小子也该饿死了。如果耶律延禧舍不得他的小舅子就更好了……”   天津府的迎宾馆内,已经喝得面孔通红的阿离合懑正手舞足蹈的和武好古、赵钟哥、马政、慕容鹉还有柴励等几个老资格的幽州军将领说着宁江州、混同江两战的情况。   顺便提一下,赵钟哥现在已经接替马政,再一次出任总军机了。他的军校总监职位,则由从博士团调来的柴励(柴老官人的儿子)接任。马政则出任辽东兵马总管,即将带兵出征。   根据计划,马征将会带走一将步兵、一将骑兵,在旅顺现在还有一将步兵和一部骑兵,也都归马政统一指挥。另外,幽州军的炮兵总监罗岗,也将率领一个炮兵部,总共27门1500斤的青铜野战炮一同出征。   等马政抵达辽东后,幽州军摆在辽东的陆军战兵就达到了近18000人,如果算上辅兵,总兵力则会接近30000人!   人数看着不是很多,但是其中可有6500名骑士,外加27门大炮,还有威震天下的幽州长枪兵。真要摆开来打阵地战,按出虎水完颜部的敢达也扛不住!   武好古这次也算在辽东下了血本,自然巴望着马政多抢点地盘。   辽东的黑土地对武好古而言,就是兵力啊!   “金国王打算在黄龙府和耶律延禧决战?”武好古已经从阿离合懑的话中分析出点什么了。   一个小小的黄龙府城能难道完颜敢达,却难不倒喻永福和他的幽州工兵。阿骨打不打破黄龙府,不是做不到,而是以黄龙府为诱饵,想钓出耶律延禧。   “他若肯来。”阿离合懑道,“咱们就在黄龙府外灭了契丹的宫分精锐,接下去的仗也就好打了。”   口气不小!   “高永昌呢?”武好古这时想起了高永昌,“他好像和萧嗣先在一块儿啊,也困在黄龙府城中了?”   “没有。”阿离合懑道,“高永昌是咱们的朋友,哪儿能把他围了?黄龙府也不止一座城,高永昌和萧嗣先是分屯两处,互为犄角。萧嗣先在黄龙府城,高永昌则屯兵黄龙府城南面威州。耶律延禧如果来了,他就率兵和咱们一起干!”   “如果耶律延禧不来呢?”   阿离合懑笑道:“他不来,也一定会有人来的……要不然他的皇帝宝座可就不稳了!大王,若是耶律延禧的大军到了黄龙府,您可得在南面多出把劲儿了。”   “那是一定的!”武好古笑着。“耶律延禧一出兵,幽州、渤海,还有医巫闾山马家都会有所行动,总归不会让耶律延禧的后路得以安稳的。”   他知道耶律延禧一出兵就输定了,既然输定了,那武好古也就不客气,得尽可能多占地盘了……   ……   “大王,如果耶律延禧在秋后不曾出兵,属下还要不要在辽东开战?”   送走了阿离合懑,马政马上就提出了一个让武好古有点意外的问题。   “仲甫,你认为耶律延禧不见得会出兵?”   “出兵必败!”马政道,“既然必败,他为什么要出兵?”   “不出兵能行吗?”武好古问,“黄龙府一丢,整个东京道也得乱起来了。”   赵钟哥插话道:“大王,东京道只有辽河流域和辽东半岛是好地方,其它的地盘没多大油水。”   “钟哥儿,你的意思是耶律延禧有可能和咱们争夺辽东半岛?”   慕容鹉道:“如果咱们在今秋举兵攻打辽东各地,不排除耶律延禧会亲征。在辽东开战,至少不会没饭吃。”   直接打幽州耶律延禧是不敢的,共和政府在幽州的权力已经巩固了!而且共和政府搞得是封建土地兵役,是可以进行多次动员的。如果耶律延禧杀过来,幽州军扩充到二十万都是有可能的!   但是在辽东,幽州军能够投入的兵力不过是几万人。   “仲甫。”武好古问,“耶律延禧如果亲征了,你怎么办?”   “退守旅顺府城。”马政道,“就在旅顺和耶律延禧打!”   “好!那就没什么了,今秋按计划开战,不管耶律延禧有没有去黄龙府。”武好古又对马政道,“如果耶律延禧来了辽东,我就带两个将的步兵和一个部的炮兵,明春来增援你。咱们一块儿和耶律延禧打一仗,让他知道咱们幽州的厉害!” 第一千一百五十六章 大宋朝廷的如意算盘   开封府,幽州军上都留后司。   东北大金国起兵反辽,并且派出使臣向大宋朝称臣的消息,依旧是通过幽州军上奏朝廷的。所以在开封府城中,最早得知的就是幽州军上都留后使杨戬。   刚刚在佳士得行唱卖下一幅白地的沐公阳沐大掌柜,一回到位于梨花别院的留后司衙署,就成了第二个得知此事的开封人。   “幸好今天出手够狠,要不然就错过机会了!”沐易到了开封府后就以字行世,称沐公阳,绰号则是地王沐,因为他总是在开封府的官地唱卖中果断出手,高价买入!   短短几个月间,他就替万家地产行吃进了11宗土地,总价值超过1000万缗钱引。   万家行可不是什么小商行,那是开封府地产行的鼻祖!而且背后还有燕国王,幽州节度使,安东大都护武好古。   武好古大举买入开封府的土地所起到的示范作用,是怎么强调都不为过的。所以开封府的地产行市,就在钱引发行后的几个月间转跌为升,一路高开高走。沐公阳的“高价地”,很快就变成了“地板价”。   而且他商行看见万家行在地产买卖上浮盈巨大,也都红了眼,纷纷加入到这场地产盛世中来了。土地价格,自然也水涨船高,用于购地买房的钱引,也一下吃香起来了。   钱引兑换铜钱的价格,也步步走高。京东银行的买入价,已经达到了一缗钱引换750钱了,折扣只剩下区区20钱。卖出价甚至出现了升水,达到了一缗钱引换800钱。   不用说,第一个投入钱引交易的京东银行和紧跟着京东银行杀入钱引、土地抵押市场的金宝银行(由天津银行暗中控制),也都赚了个盆满钵盂。在这两家银行的财富效应下,界身巷的金银交引绢帛铺和开封府各大寺院的长生库也不再犹豫,纷纷投入了钱引和地产抵押的大买卖。   蔡京的钱引改革,看来是大获成功了!   不过成功之中,也是存在一个巨大的隐忧。开封府城毕竟在可怕的辽军兵锋之下啊!   上一次地产价格暴跌,不就是因为辽军逼近黄河吗?   而这个隐忧,随着幽州镇的一纸上疏,终于烟消云散了。   “这下蔡相公可得意了!”杨戬苦苦一笑,“印出来的纸也变成了钱,大宋江山可真是固若金汤了。”   大宋江山固若金汤了,杨戬的开国功臣就没得当了……万一幽州的共和政府失败了,他的脑袋能不能保住都难说了。   沐公阳笑着:“那就先让蔡相公得意一阵子吧,他用钱引印出一个太平盛世,对咱们幽州也没什么不好的。幽州的钱袋子是天津,而天津市的工商可都指着大宋这个主顾赚钱。若是大宋的市面能再好起来,光是北木、北粮、北药、北畜、北铁、北盐、北酒什么的,就够咱们吃到饱了。”   他这么说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蔡京的钱引改革不仅是一个发钞炒地皮,还顺带着建立了一个“全国统一市场”,取消了地方各路的专营专卖权。   将“盐、铁、茶、酒”为主的专营专卖品的管理权,全部收到了朝廷手中。而且管理方法也和原来不一样,不再有分级的专营专卖,只有在源头,也就是盐井盐田,铁山冶所,茶山茶田和各地酒务进行控制。控制的方法也很简单,就是只能用钱引换取产品。   这样一来,地方各路转运使司也就不管“盐、铁、茶、酒”的发卖了,也不管自家地盘上的“盐、铁、茶、酒”的来源了。哪怕是从燕地走私而来的,又有什么打紧儿?   所以质优价廉的燕地的铁器、海盐、美酒,也就很容易走私进入宋朝的市场了。当然了,除了走私,大宋朝廷也给了幽州的铁器、海盐和美酒通过海路市舶制置司进入朝廷辖区的利益,条件则是用钱引支付。   另外,钱引的本质还是增发货币。货币多了,市场利率自然会下跌。特别是钱引因为开封府的地产市场火爆,一时间获得了约等于铜钱的地位。所以钱引的低利率也就拉低了铜钱的利率,现在京东银行借出的土地抵押贷钱引的年利率仅五分,天津、京东银行借出的铜钱,在抵押充足的情况下,年利率也仅八分。   这对于天津市的工商业和金融业而言,是非常有利的!原本百分之二十起的借贷利率,根本不可能支持工商业的发展。   所以蔡京进行的这一轮货币改革,平心而论,对幽州,对于京东、上海、明州、泉州、广州这些工商业城市,同样是非常大的利好。   沐公阳笑吟吟的将幽州军的奏章递还给了杨戬,然后笑着说:“杨大官,您该入宫去见驾了吧?官家这回可要龙颜大悦了!”   杨戬却摇摇头,“未必啊!官家未必会龙颜大悦……现在天下人皆视契丹为仇寇,但是官家和那帮朝臣,却视契丹为平衡天下的支柱,闻之辽国大乱,只怕会伤心落泪的。”   “是吗?那阿骨打的称臣……”   “也许会拒绝吧。”杨戬道,“上一次不就派过使团?最后借口道路不通又回开封府了。现在朝廷又在拿钱向辽国赎人,陆陆续续已经付出去一百多万了……可真是敌我不分啊!”   杨戬只猜对了一半,赵佶在得到他递上的奏章后,还是大松了口气,一直以来都悬着的心,算是彻底放下来了。   崇政殿。看见入对的群臣在各自的位置上站好、坐稳,赵佶笑着说:“诸卿,幽州刚刚上了奏章,辽国的生女真终于闹起来了!在混同江畔举兵,拿下了宁江州,包围了黄龙府,还打掉了一万多契丹精兵。朕无忧矣!”   “陛下。”尚书右丞苏迟这时上奏道,“幽州的奏章中有没有为完颜阿骨打请封?”   赵佶一听这话,一脸的笑容顿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确有提及……而且生女真还派来了使团,带来了称臣和求封金国王的上表。诸卿以为,朝廷当如何应付?”   “陛下。”正得意的左相蔡京出班回答道,“老臣以为,现在应该拒绝女真使臣入朝。女真和幽州早就勾结在一起,据说武好古和完颜阿骨打早就结了异姓兄弟。如果朝廷顺着幽州的意思,封阿骨打为国王,壮大生女真的声势,将来从中得利的还是幽州。另外,朝廷还应该将幽州替完颜女真请封的事情告诉辽国,让辽国知道我朝维持和平的诚意。”   “蔡卿言之有理!”赵佶点点头,“那就别让生女真的使者入朝了,再遣使大同,告知契丹。那个什么蒙兀国的俺巴孩子呢?是不是也让他别来开封府了?”   “陛下应该让俺巴孩和章倬入京。”蔡京说,“同时还应该把扣押的凤鸣山还给章倬,再赏赐章倬和俺巴孩一笔财物,再赐一个官职给俺巴孩。”   赵佶没有明白,皱着眉头问:“为何要拒绝女真拉拢蒙兀呢?”   “因为蒙兀国并没有公开反辽,也没有正式请封国王。”蔡京道,“可见蒙兀比之女真人的金,还是弱小的。陛下现在扶一把蒙兀,万一将来女真大得其志了,还可以用蒙兀制约女真。而河西相对幽州,也是弱小的。河西章援病重,诸子都在争夺总教谕。章倬也是其中之一,陛下不如也扶章倬一把。若是日后他当上了河西总教谕,对朝廷也是有好处的。”   “可是支持章倬继承河西,不就承认了河西节度使世袭了吗?”知枢密院事吴居厚提醒道。   “咱们不承认,人家就不世袭了?”蔡京道,“现在对朝廷威胁最大的,还是幽州!而能制约幽州的,除了契丹,就是河西了。”   还是玩平衡术,压制幽州,扶植河西。但同时也不能和幽州翻脸,否则蔡京的钱引改革马上就得黄。   所以在经济上,北宋朝廷还是愿意让利给幽州的,只是在政治和外交上给幽州添堵找麻烦。   至于军事上……那是不敢轻举妄动的,也不是能不能打赢的问题,而是赵佶压根就不想打。   现在的局面多好啊,大辽国自己乱了,武好古和完颜阿骨打搭班,章援和合不勒联合,都预备去趟辽国的浑水。这样大宋不就安泰了?蔡京的钱引改革又大获成功,朝廷也不愁没钱花用,何苦再去打打杀杀?   “还是蔡卿所虑周详。”赵佶笑道,“就依卿所奏,封俺巴孩一个将军,再把那个凤鸣山还给章倬……另外,再各赐章倬、俺巴孩钱万缗、绢万匹、银千两,金百两。”   他顿了顿,又道:“再赐宴玉清道德宫!朕将以教主道君皇帝的身份,和章倬把酒论道!”   教主道君皇帝是赵佶在不久前给自己想出的一个尊号。“教主”指得是道教道德宗的教主,而道德宗则是赵佶力推的国教,准备用来取代凡人修仙的道教和吃斋念佛的佛教。   现在赵佶在军事上玩不过武好古和章援,所以就打算从宗教上入手,以改良的道教去对抗改良的儒学了! 第一千一百五十七章 大辽要完   大辽永州西北五十里,秋捺钵地伏虎林。   “勿嗟塞上兮暗红尘,勿伤多难兮畏南蛮;不如塞奸邪之路兮,选取贤臣。直须卧薪尝胆兮,激壮士之捐身;可以朝清漠北兮,夕枕燕云……”   银铃般的女声在悠扬的胡琴伴奏下,吟唱着带有几分古韵的歌词,传到了正在御帐中闭目养神的耶律延禧耳中。延禧听出这是自己的文妃萧瑟瑟在唱歌,在耶律延禧的后宫中,也只有这位美貌绝伦,一身文采是妃子,才能做出这样的动听的歌曲……不对!这歌词儿不对啊!   萧瑟瑟是用汉语歌唱,昏昏欲睡的耶律延禧一开始只觉得动听,并没有听明白是什么意思。不过文妃唱了几遍,精通汉语的延禧已经明白自己的爱妃在唱什么了?   什么塞上暗红尘准是指生女直的叛乱!什么多难畏南蛮一定是说自己这个皇帝畏惧占据燕云的武好古!什么塞奸邪之路选取贤臣,什么卧薪尝胆激壮士捐身的,就是在说自己是个昏君,朝廷上都是奸臣没有壮士!什么朝清漠北,夕枕燕云,就是要自己去同生女直和幽州拼了!   这些歌词加在一起,就是在说自己是个害怕生女直和幽州,而且重用奸佞,排挤贤良的昏君!   耶律延禧那个生气啊!自己恁么英明,那么努力的在为国家东征西讨,容易吗?怎么就成了昏君了!   咣当一声,耶律延禧已经把眼前的案几掀翻了,吓得正在御帐中抚琴歌唱的文妃萧瑟瑟惊叫了一声,不敢再唱反动歌曲了。   掀翻了案几的延禧还不解气,顺手抄起腰刀就向文妃大步走去,没舍得把刀子把出来砍人,而是带着刀鞘劈头盖脸的向文妃敲打过去。这女子也够硬气的,不躲不闪的结结实实挨了几下揍也没吭一声。   “萧瑟瑟,可知罪吗?”耶律延禧怒喝道。   他其实是很喜欢萧瑟瑟的,那是他的爱妃,揍几下算了,真打死了是会心痛的。所以就叫萧瑟瑟认罪了。   可是挨了揍的萧瑟瑟却不愿意认错,还振振有词道:“妾身只是见到国势日衰,人心浮动,才会作歌进谏,劝陛下振作精神,带领我契丹勇士北平女直,南复燕云。陛下若能振作,妾身甘领死罪!”   “你!你……”耶律延禧气得都快说不出话来了,过了半晌才道:“你这贱人倒说说,如今契丹人中的贤臣在哪里?壮士在何方?”   “碎叶耶律大石,天竺萧合达,难道不是贤臣,不是壮士吗?”萧瑟瑟的话更气人了,“这等人物,为什么不能为朝廷所用?”   朕倒是想用!可人家不来啊!耶律延禧更生气了。外面的人不理解自己这个贤明君王也就罢了,你萧瑟瑟是朕的枕边人,怎么也不知道朕有多么贤明呢?   “滚!”耶律延禧怒喝着把萧瑟瑟撵出了御帐,惊动了正在隔壁一个帐篷里面午睡的皇后萧夺里懒。所以萧瑟瑟一走,萧夺里懒就进了耶律延禧的御帐。   耶律延禧还在气头上,看见萧夺里懒进来,也没好气的问了一句:“你也来进谏吗?”   “进谏?”萧夺里懒这才明白,原来文妃是因为进谏被撵出去的,于是就叹口气道:“妾身也是要进言的。”   “你……”耶律延禧也举起手中的腰刀,似乎要打萧夺里懒,可是手举到一半又放了下去。   他和萧夺里懒是患难夫妻!   “你要说什么?”耶律延禧跺跺脚问。   萧夺里懒道:“文妃刚才是不是劝你出兵讨伐生女直和幽州了?”   耶律延禧点点头。   萧夺里懒说:“她知道什么呀?还不是听别人说的?她说什么,陛下自不必往心里去。但是外面的国族亲贵们怎么说,陛下却必须要好好想想啊!”   辽国的皇帝不好当啊!   虽然大辽建国已经一百多年了,但始终是一个以契丹部落联盟和封建制为基础的国家。和官僚主义的宋朝完全不是一回事儿!那帮在耶律延禧背后嚼舌头的部落或是宫卫首领,一个两个的,耶律延禧想杀就杀。可是人数一多,呵呵,谁杀谁就不知道了!人家手里可都是有武装的!   而且,大辽是个部族为基础的帝国啊!你把国族本部的能人都杀了,靠谁去统治?   “朕知道了。”耶律延禧叹了口气,“你去安慰一下文妃,叫她不要相信外面的谣言,朕知道该怎么对付女直人和武好古!”   ……   因为被文妃的反动歌曲气了一下,耶律延禧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和群臣们在御帐中议事的时候,心里面都好像压着一块大石头似的。   “陛下,大同府的急递。”北院枢密使萧奉先一上来就递上了刚刚收到的西京留守耶律淳的奏章。   耶律延禧接过奏章,翻看一看,鼻子都快气歪了,差点就把奏章丢在地上了,“完颜阿骨打那个贼子居然向赵佶那个昏君求封金国王?”   凭什么呀?完颜阿骨打想当金国王也该向自己这个大辽天子请求啊,怎么能向赵佶求封呢?   而且好像还用一张热脸盘去贴了赵佶的冷屁股!   赵佶非但没有封,还把这事儿通报给了西京留守耶律淳。   “陛下。”老臣萧兀纳马上上奏道,“这是咱们的机会啊!”   “机会?”   “陛下,赵佶不封完颜阿骨打,您可以封啊!他又不是想做皇帝,一个国王而已,陛下可以封给他。”   “哼!”耶律延禧哼了一声,“你难道不知外面的人都在怎么说朕吗?再给阿骨打封王,怕是人人都视朕为懦弱可欺的昏君了!”   这话说的……御帐中的大臣们那个惊讶啊!天子居然还以为自己不是懦弱可欺的昏君。也对,要是还有一点自知之明,怎么就能当了昏君呢?   现在的形势,给阿骨打封王也只能暂时稳住他,要不给他封王,黄龙府是熬不到明年春天的!   黄龙府一丢,生女直部可就有了足够多的粮食!他们有了粮食,就能集结重兵,或是西取上京,或是南下辽阳,祸事可就大了!   “朕不能再任凭武好古和完颜阿骨打这两个狗贼欺负了!”耶律延禧大概是被自己的小老婆刺激了,真的决心奋发一把。   他接着问:“大公鼎和马人望的团练军办得怎么样了?”   大公鼎、马人望是六月份才被任命为沈州昭德军节度使和显州奉先军节度使的。现在不过八月,怎么可能把队伍拉起来?   “陛下,大公鼎、马人望上任不过两月……”萧兀纳道,“团练军至少需要六个月才可以成军。”   六个月,耶律延禧摆着手指头数了数,还有四个月,那就是年底了……可天寒地冻的也打不了仗啊!要当英明神武的明君怎么都得等到明年春天了。   当然了,打赢了才是明君,打败了搞不好就是亡国之君了!   耶律延禧咬着牙道:“传诏十二宫一府,各部族,各属国,各京州,点集大兵!一共点集正兵十五万,守铺兵、打草谷兵十万!明年春天在辽阳府集结,再汇合大公鼎、马人望的团练兵,号称百万!朕将在东京辽阳府率文武臣僚,以青牛、白马祭告天地、日神,告太祖以下诸陵及木叶山神……”   完了,完了……大辽要完!   耶律延禧的这番话可把帐中的臣子们给吓坏了。   十五万正兵,十万守铺兵、打草谷兵,再加上大公鼎、马人望的团练,那可就是三十五万到四十万了……凡是懂点军事的人都知道,打仗的兵力并不是多多益善的。得管得了,喂得饱,用得好,才是多多益善。   且不说管得了,用得好了。单是一个喂得饱,就足够让人头大了。四十万大军集结到辽阳府当然是喂得饱的,辽阳府附近都是黑土地,种一亩收几石的好地盘。四十万张嘴,再加上一百万头畜生都能给喂饱。   可问题是混同江那边哪有养活四十万人的粮食?要从辽阳府运得话……   “陛下,您要亲征生女直吗?”萧兀纳冷汗直冒,“数十万众北征林海,所耗巨大,万一供应不及,只怕会全军覆没啊!”   “萧兀纳!”耶律延禧看着自己的老师,冷冷地问,“你也以为朕是和赵佶一样的昏君吗?”   什么?萧兀纳心说:您也敢和成吉思皇帝相比?成吉思皇帝麾下有武好古、章援、纪忆、韩肖胄、高俅、童贯这样的人物,您麾下有谁?阿骨打那厮不远万里也要向成吉思皇帝称臣,怎么不向您称臣?   在后世的史书上,成吉思皇帝怎么都是平定灵夏,收复幽燕,开拓西域,扬威海外的雄主!   “陛下。”萧兀纳道,“老臣不敢,只是,只是……”   耶律延禧看着老师,笑了笑:“朕知道!朕这几年一直在用兵,还会不知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要不然朕为何在辽阳府集结诸军?就是因为辽阳有饭吃!而且,朕也不会去打没饭吃的地方!朕这一次要声北击南!” 第一千一百五十八章 大辽有救   声北击南?   打大宋还是打幽州?   “陛下,陛下是要打……幽州?”萧兀纳不大确定地问。   果然老糊涂了!   耶律延禧看着自己的老师叹了口气,刚想说出自己的目标,他的大舅哥萧奉先却插话了,“陛下一定是想收复苏州安复军,也就是幽州军的旅顺府。”   耶律延禧点了点头。   真的是打旅顺!耶律延禧现在被逼得没办法,迫切需要一场拿得出手的胜利去说服契丹贵族。   而这样的胜利不能从赵佶那里获得,因为赵佶现在“人畜无害”,还是大辽的财神爷。而且万一逼急了赵佶,两道诏书下去,幽州、河西没准就发兵来打西京道了!   至于萌古和河西,因为距离太远,地方又大,不是一时半会能打败的。现在他们也没怎么招惹大辽,还是先扔在一边吧。   阿骨打嘛,肯定也是打不赢的……   算来算去,能打的,居然就是几个反辽势力中实力最强的武好古了!   不过幽州是不敢打的,耶律延禧现在敢打的,就只有孤悬海外的旅顺府了。   “陛下要用四十万大军去打旅顺?”萧兀纳愣了愣。   “杀鸡当用牛刀!”耶律延禧道,“朕反复思量之,欲破眼下的死局,唯有在幽州军不能全力守之的旅顺府与之会战。朕曾经听人说过,幽州军的财源在海上。而苏州安复军又是渤海之门户,若是被我复得,便能打造战船,威胁幽州的海路,断了武好古的财源,所以幽州军必救旅顺。可是旅顺偏偏又远离幽州,孤悬海外。而且幽州北面受到咱们大辽的威胁,南面的宋朝又无时无刻不想吞并幽州。因此武好古也不可能全力援救。所以旅顺之战,我大辽是胜券在握的!”   好像,好像有点意思……   大帐中的辽国重臣们居然都对耶律延禧刮目相看了!   难道皇上是久战成良将,终于会用兵了?   “陛下,那阿骨打那边……”萧兀纳又问。   “朕扬言讨伐阿骨打。”耶律延禧道,“阿骨打兵少,必然不敢妄动,会做持久之计。待朕南征旅顺的消息传到混同江,他再发兵南下也拖不了朕的后腿了。等朕重创了幽州,讨平了旅顺。再以得胜之兵压迫阿骨打,迫使其放弃高丽向朕称臣。”   “可是旅顺坚城难破啊。”   耶律延禧笑了笑:“坚城自有大公鼎、马人望去破。朕的契丹大军,只做震慑之用!”   高明啊!   这回谁也不认为耶律延禧是昏君了。   其实大家都知道大公鼎、马人望是靠不住的。但是这年头靠得住的人太少了,所以明知道靠不住,也只能马马虎虎靠一靠了。   但是怎么依靠大公鼎和马人望也是个学问,可不能像赵佶依靠韩肖胄一样。赵佶和韩肖胄都是汉人,而且韩家四代受恩宋室,根本不会存着反叛的心思。再说韩家的相军也是屡战屡败的货,真要宋失其鹿了他们也抓不到,所以可以放心使用。   可大公鼎是渤海王族,马人望又是燕四家之一的马家的首领。现在燕四家中的三家都出了叛徒,马家能靠得住?   所以最佳的办法,就是用契丹腹心部压着他们上战场去送死!   “陛下圣明!”   这回帐中的大辽臣子们终于是发自内心的喊出了陛下圣明!   终于知道朕圣明了吧?   耶律延禧得意洋洋地说:“诸卿都记住了,今日之议,出了大帐,谁也不能告诉!若是让武好古有了准备,旅顺之战就不好打了!”   “臣等遵旨……”   ……   昏君耶律延禧要发举国之兵讨伐完颜阿骨打的消息,第一时间就传到天津市的武好古那里了。   这事儿就对了!   历史书上就这么写的……1114年完颜阿骨打扯旗造反,1115年耶律延禧带上70万大军去护步达岗送死。   现在完颜阿骨打造反的日子提前到了1111年,耶律延禧1112年带着举国之兵讨伐完颜阿骨打也对啊。   肯定错不了的!   饶是快变成狐狸的武好古,这回居然也上了耶律延禧的当,一点都没怀疑(历史书上都说了,还怀疑什么?)。所以武好古就让人给马政送去新的命令,让他且慢出兵。先在旅顺府养精蓄锐,囤积粮草军械,等待耶律延禧兵败再出兵收取复州、宁州、镇海府、穆州、保州、宣州、定州等地。   既然耶律延禧要去混同江送死,幽州军也犯不着拉着他,让他去吧。等他败了,辽东不是任取之?   投机取巧,就是奸商本色啊!   除了投机取巧,武好古在政和元年秋天的三个月中,都在为河西的接班问题以及赵佶区别对待蒙兀国、金国的事情操心。   河西的接班问题武好古管得着吗?   还真管得着!   因为河西的路子有点奇怪,不是传统的军阀割据,更不是什么封建王国,而是一个介于儒家学派和宗教团体之间的组织在统治。这个组织名叫大教化团,从某种程度上说是武好古控制的博士团的衍生组织。大教化团中的教谕,有将近一半是博士团博士出身。其中就包括河西军的两位主将刘龙和于同道!   当然了,大教化团里面也有章援的嫡系。譬如那个被关在御史台狱里面吃吃喝喝一年多,都长胖了的凤鸣山就是章家的嫡系。和他一起被派往河东的苏之涣也是章援的嫡系。还有和凤鸣山、苏之涣一起被章援雇佣的文安邦,同样也是章援的心腹。现在不算刚刚被放出来的凤鸣山,苏之涣和文安邦都升了教谕。   另外,章援还有三个儿子也得到了教谕的头衔。一个是章倬,一个名叫章何,还有一个名叫章僚。   虽然大教化团从来没有规定过总教谕世袭制,但是大家还是公认要让章援的儿子接班。   因为大教化团在河西、安西(安西现在是大教化团和赵乾顺共有)、北庭(大教化团在北庭也有不少武装书院)的局面都是章援经营出来的,章家不世袭谁来世袭?   而且,大教化团除了有半宗教的特点,还有封建化的特点。封建嘛,自然是要搞世袭的,老子死了儿子上就对了。   不仅章家人要世袭,别人也要世袭。谁要不让搞世袭,那就是和整个大教化团为敌了。   所以武好古也没有办法阻止河西大教化团的总教谕由章援的子孙世袭,不过他却可以在具体的继承人选上发挥影响力。   在章援的三个儿子之中,武好古支持的是章援的小儿子章僚。因为这个章僚是格致大书院毕业的,而且学问很高,是真懂《天理说》、《天理新说》、《实证论》、《理性论》的学者。和于同道、刘龙两人的关系也很密切。   所以武好古在得知章援病重后,就给章援写信,劝他立章僚为大教谕留后。同时还给纪忆、李纲和墨娘子写信,要求他们也支持章僚——在大教化团总教谕继承问题上,纪忆、李纲、墨娘子三人的发言权也很大。因为他们仨现在也有个儒学山头,名叫理性派了。理性派可不得了,他们吸收了亚里士多德《分析论》和《形学之后诸卷》的精髓。认为思辩高于实践,真理可以通过逻辑推演和思考辩论得到。在科学尚不昌明,实验手段非常有限的时代中,理性派甚至可以成为自然哲学的主流。   而在教派斗争中,理性派也比实证派厉害。教派斗争并不只靠打,讲理辩论的时候更多。而理性派的学者就特别善于用嘴炮讲道理。   实证派讲究的是实践检验真理,在不能用实践检验的问题上,是不如理性派的(其实实证、理性两派的界限并不是那么分明,两派的学问是相通的,只是各有侧重)。所以在教派论战中,理性派的学者战斗力比实证派强。   而在教派斗争激烈的河西、安西、北庭,理性派的嘴炮用处可就大了。   所以章援在凉州开设的大教化团大书院中,就有许多倾向于理性派的学者担任教授。   纪忆他们几个本来已经同意支持章僚了,结果赵佶不知怎么回事突然插手河西军继承问题,大张旗鼓表面了支持章倬的立场。这下纪忆等人也改变了初衷,转而支持章倬了。   除了在河西继承问题上,武好古陷入了和赵佶的角力。在联蒙联金的问题上,赵佶也给武好古出了一道难题。   出于对后世历史的了解,武好古始终对蒙古高原上的势力充满警惕。特别是萌古部的合不勒!虽然武好古对蒙古人的历史不大了解,但是“萌古”显然就是“蒙古”,合不勒多半就是真成吉思汗的祖宗!   这样的势力,早点扼杀了才好!可是赵佶这个昏君居然对蒙兀国大加拉拢,又是赐官,又是送钱,还吩咐章援用铁器支援蒙兀国反辽……   反辽有完颜阿骨打和自己就足够了,用不着合不勒和蒙古人的!   赵佶玩得这一手,不必说,就是联蒙抗燕啊!   可武好古明知道赵佶的想法,却也无计可施。因为河西军自己也在拉拢蒙古人,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面?   被这两件烦心事困扰的武好古,一时间也就没太多的精力去关注耶律延禧这只“死老虎”的行为……只是一心等着投机取巧了。   可偏偏耶律延禧也变聪明了,开始算计起武好古来了!   一场危机,正在逼近新生的共和政权! 第一千一百五十九章 共和国的崛起(一)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   歌声在田野当中响起,明媚的阳光从三月晴朗的天空洒下来。一队步兵整齐的从碎石铺成的道路走过来,还一边唱着幽州军的军歌《天下为公歌》。这队步兵看上去非常特别,都是由十几岁的青年组成的。年纪小的大概就是十四五岁,年长的也就二十出头。他们的红色战袄已经洗得泛了白色,几乎每一件都打了补丁,也许是洗得太勤,破坏了衣料的纤维,让战袄看起来有点软趴趴的。只有红色的万符袖标,依旧鲜艳夺目。   这些青年士兵们应该在野外呆了不少时间,皮肤都晒成了古铜的颜色,看起来也有点消瘦,但是身体中蕴含的精力却依旧充沛,而且还有一种发自内心的自豪感洋溢而出,让他们的士气看上去特别高昂。这一切都表明,这支队伍,并不是普通的幽州军步兵。那些青年,也不是普通的宋人,甚至根本不是宋人!   他们是政和二年刚刚入学的骑士学院的学生!   他们这一届骑士学院的学生,非常特别!   不仅和寻常的宋军小武臣不同,就连早年间从骑士学院毕业的军官,和他们也有着相当大的不同。   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是真正属于天津市的,是真正属于共和时代的人!   因为他们是第一代从新式蒙学、骑士小学一路晋升,终于进入骑士学院的学生。   他们的童年和少年时代,大多是在天津市(界河商市)度过的,他们从小就被告知是天津市(界河商市)未来的公民,他们从小就知道什么是公民,什么是天下为公,什么是共和!   在骑士小学的那些年中,他们更是被灌输了要以鲜血和生命捍卫共和制度,捍卫天下为公的思想。   他们,在精神上已经不是宋人了,而是属于一个正在孕育中的共和国!   他们是第一代真正属于共和国的战士!也许还是共和国的缔造者!   而第一代,往往是最纯洁,最有信仰,最有奉献精神的。共和的种种不足之处,并没有充分的暴露出来,他们这一代人看到的,感到的,只是一个相当理想的,蒸蒸日上的共和制度。   在界河商市(天津市)成立的第十四个年头,真正的第一代共和国公民,终于被养育出来了,而且还是武装起来的!   已经在两年前经历过初阵的武义勇,现在就是这群武装的共和国小公民中的一员。他和吴玠、赵翼、米友达、西门子休、慕容彦、马扩、张轩、周风宇这些曾经在燕山北部之战中上阵厮杀的骑士小学的小学生,现在都是骑士学院的一年级学生了。   别看他们仅仅是骑士学院的一年级新生,但是他们这一代一年级的小骑士是从骑士小学升上来的!而且在蒙学(相当于的小学)念书的时候,就开始接受严格的六艺教育。所以他们不仅拥有天下为公的信仰,而且军事素质和文化素质之高,也超过了之前任何一代骑士学院的一年级新生。   特别是在骑兵技术这方面,他们的能力尤其突出。所有骑士小学毕业的学生,现在都掌握了骑射和墙式冲锋的本领。如果要打堂堂之阵,连生女真的敢达也不见得能在他们手上占便宜。骑士学院中公认的难度最高的骑术课程,他们这些人直接就达到了毕业生的水平。   所以在进入骑士学院之后,他们这批学生首先接受的就是为期两个月的步兵训练。然后就将开始接受变得越来越复杂的军官课程,包括骑、步、辎、工、炮、军事机宜等等,还要学习云台学宫的几门基础学科,如儒学、文学、算学、自然学等等。在完成学业的同时,还会几次部队实习的机会,说不定还会上战场去历练一番。   等到他们毕业,成为共和军的中坚力量之后,呵呵,那就是颠覆天下的力量了!   ……   现在的时间,已经是大辽天庆二年的三月底了。时间过得飞快,但是在过去的几个月中,大辽昏君耶律延禧却没有虚度。他终于振作了起来,就快成为他的心腹国族们心目中的明君雄主了。   首先,耶律延禧又成功的从变得越来越昏庸的成吉思皇帝赵佶那里要到了一大笔钱帛——都是用太原府的百姓交换的!   有钱好办事儿嘛!捞了一笔的耶律延禧马上给下面一群因为燕地沦陷和连年征战而叫苦不迭的国族亲贵们分了一部分钱,寺庙里面也打赏了一些,明君雄主的名声马上就起来了。在这权贵还有高僧们的蛊惑下,点集自干辽的工作进行的也比较顺利。   从两月份开始,大契丹的勇士们就陆陆续续从各自的部落、宫卫、头下军州向辽阳府集中。到了三月底的时候,辽阳府城周围,已经出现了连片的营区。   如果登上辽阳府城,往四下一看,入眼的就都是一顶顶好像扣在地面上的包子仿佛的帐篷。无边无际的,也不知道有多少!   那么多契丹国族的精兵聚集到了辽阳府,北面的阿骨打,南面的马政他们是怎么想的不好说,但是辽河两岸的渤海右姓和汉人大族,是不敢把恁多的契丹老爷当透明的。   他们打不过阿骨打,打不过武好古,还打不过辽河两岸的土豪劣绅吗?他们这帮人就算要粮尽饿死,也得等到北上黄龙府后!现在可不能怠慢了,要不然他们在辽阳府周围打起草谷,大家伙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辽河两岸的财主们纵有千般不舍,也咬着后槽牙把自家库存的粮食一车车、一船船的运到辽阳府,献给大辽明君耶律延禧了。   哦,顺便提一下,黄龙府城这个时候已经被阿骨打攻破了。萧嗣先突围而出,跑到了威州和高永昌汇合。然后又接到了耶律延禧让他们暂时撤退的命令,现在也退到辽阳府来领罪了。   和他们俩前后脚抵达的,还有大公鼎和马人望率领的团练军。两个老翁也真是够卖力气的,各自发动了亲族好友,还在所管辖的州县中强拉壮丁,东京道留守司也全力配合,征发了不少京州兵给他们凑数。总算凑出了数量庞大的团练军!马家的奉先军人数达到了六万之众。大公鼎的渤海军人数更是多达八万!   只不过这两支团练军的装备很差。只有劣质的刀枪毡甲充数,弓弩铁甲百无一二,根本就是一支送人头的叫花子部队。   不过马人望和大公鼎二人也没想过真的用这些叫花子兵马去打硬仗,他们只想把这两支兵当成手中的本钱。   可耶律延禧却不想让他们如愿以偿。   ……   已经当了一段时间明君的大辽皇帝,整个四月中就天天穿着盔甲,在一群同样甲胄齐备,看着就彪悍的御帐亲军的簇拥下,在叫花子兵的营地中转悠着。不时还要校阅兵马。看到叫花子兵的甲械皆无,少不了还要斥责几句,严词督促马人望和大公鼎尽快整备。也不要什么铠甲皮甲,纸甲木楯总要凑齐的!弓箭和长枪也是必不可少的,角弓什么的不想了,木弓总不困难吧?辽阳府城附近就有树林,尽管去伐木造械吧!   训练的事情也要抓紧!   没有军官和老兵带着是吗?那就把高永昌的渤海部和马植的奉国军拆了做骨干,总能把队伍拉起来了吧?   另外,团练军还得学会宋军步步为营的绝活!得多多准备木锹、木镐和麻袋,随时准备变身施工队!   对于耶律延禧的这些吩咐,马人望和大公鼎虽然都有点摸不着头脑,但还是一一照办。不照办也不行啊,耶律延禧可是带着二十多万大军来的!收拾大公鼎、马人望这两条地头蛇还不和玩儿似的?   只是时间一天天的过去,转眼就到了四月初夏。可是耶律延禧这位明君却愣没有一点动静。丝毫没有率领他的二十多万大军北上去找完颜阿骨打干一架的意思!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耶律延禧是害怕了?觉悟了?还是又准备回头去当昏君了?   现在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辽阳府周围集结的兵马都突破四十万了!算上马匹还得增加七八十万张嘴,一百多万张嘴一起开动,人吃马嚼的每天都是海量的粮食在消耗。粮食当然供应得上了,可是辽河流域的渤海右姓和汉人大户供着那么人,那么多马白吃白喝的,谁心里能痛快?   到了眼见快到六月的时候,大公鼎和马人望终于有点忍耐不住,开始在上朝的时候拐弯抹角套耶律延禧的话了。   也不敢大明大方的问耶律延禧什么时候出兵送死,而是谎报军情,说完颜阿骨打部正在袭扰通州!他们俩请求带兵北上,驱逐完颜部反贼…… 第一千一百六十章 共和国的崛起(二)   驱逐完颜部的反贼,还是加入完颜部一起做反贼?恐怕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吧!   耶律延禧坐在东京辽阳府的皇宫大殿之上,听着两只老狐狸的瞎话,心里面却不怀好意的思量着。   他现在也不管两只白毛老狐狸到底是真的忠心还是在忽悠自己,总之是不能放过他们了。没有他们手中的十几万团练兵,固若金汤的旅顺府城就得用契丹国族的命去填。   契丹国族多宝贵啊!除了耶律延禧拉出来的二十多万精锐,就只剩下留守漠北可敦城的两万精兵,留守西京道和太原府的五万大军,以及守卫上京、中京,还有布署在通州监视完颜阿骨打的兵马了,全加起来也就十几万人。   也就是说,汇集辽阳府的二十多万人一旦拼光了,无论能否占领旅顺府,大辽国都玩完了。   那么大一个帝国,那么多的敌人,没有一支可以东征西讨的机动兵团,怎么可能维持下去?   既然契丹国族命贵不能拼光了,那就只能用汉人和渤海人去拼了!   现在已经有六月份了,战争准备也差不多了。北面的阿骨打也没南下的迹象(人家在等耶律延禧北上呢),看来是时候南下去旅顺府找武好古的麻烦了。   想到这里,耶律延禧只是冷冷一笑:“完颜阿骨打是被人蛊惑,才会造反作乱的。现在首先要对付的是蛊惑阿骨打造反的奸贼,然后才是阿骨打。”   什么?   不打阿骨打了?   马人望和大公鼎都是一惊。   两个老头不约而同的用眼角四下一扫,已经将殿上一群契丹重臣脸上的表情都看了个分明。   没有谁显得特别惊讶!   这说明他们早就知道……他们都知道了,咱们俩为什么不知道?不用说,一定是天子不相信他们俩了。   他们一个是汉人,一个是渤海人,应该是靠不住的!   看来这事儿一定要小心应付,要不然老命休矣!   “陛下,是要讨伐幽州?”大公鼎的军事素质不如马人望,所以问出来的问题比较天真。   “陛下一定是要讨伐旅顺吧?”马人望马上就猜到了答案。   打幽州是不可能的!几十万大军在东京道可以靠着辽河两岸的肥沃大平原供应,去到幽州附近,不论是西京道还是中京道,都养不起四十万大军。   养都养不起了,还打个毛啊!   所以耶律延禧在辽阳集结起来的大军,不是北上打阿骨打,就是南下去打旅顺了。   而旅顺是武好古不惜重金打造的坚城啊!依着大黑山和旅顺地峡修了两道防线。   大黑山防线以旅顺府城、黑山堡、东关堡为防御核心,构筑了三十多里绵延的城墙防御体系。   而地峡防线则是在辽国的镇东关长城基础上,修建了十五里长的砖石城墙,还用旅顺府附近出产的石灰石、砂岩,以及冶铁的炉渣(旅顺府附近的铁州出产铁矿,旅顺又有的是木料,所以黄植生就在旅顺办了个铁厂)制成的旅顺泥灰粘合石材(旅顺出产石头),修了一道铜墙铁壁般的石墙。   想要攻破这两道防线,真不知道要填进去多少血肉……怪不得耶律延禧让自家和大公鼎大办团练,原来是想让辽东的汉人、渤海人去填旅顺的城防啊!   真是太狠毒了!   耶律延禧目光阴冷地看着马人望和大公鼎,“朕正欲踏平旅顺城!”   “臣愿为王前驱!”马人望马上表态。   他现在是做贼心虚,必须得表现得积极一点。而且他也想好了,如果耶律延禧真叫他打先锋了,他就马上遣人去医巫闾山老家,让亲族都入山躲藏。然后自率大军去辰州和马植汇合,再一起撤往旅顺。   这天下眼看就要大乱了,什么都能没有,唯独手中的实力不能没有。只要有实力,到哪儿都吃香的喝辣的,要是没了实力,马家就只能寄身幽州,当个食客了。   耶律延禧却不置可否,只是看着大公鼎。   相比马人望,他更怀疑大公鼎。   因为马家再怎么闹,也就是一方诸侯。当皇帝是不可能的,马家没有这个实力,也没有这样的号召力。而且马家是汉人,汉人在东京道、西京道的地盘就是沿海的一长条,最多在医巫闾山里面还有点人。靠这点基本盘,也就是在幽州和辽国间的夹缝中求生存。   可渤海大氏就不一样了!大氏是王族!为渤海诸右姓所仰望,登高一呼,万众响应。而且渤海人在辽东占据了肥沃的辽河流域,辽阳城附近都有一大堆。如果大公鼎夺下辽阳,得到渤海右姓的拥护,就可以堂而皇之登基称帝了!   大公鼎被耶律延禧不怀好意的目光看得有点发毛,但他终究是老实人,而且对大辽也是忠心耿耿,真没有自立造反的心思。既然没有做贼,心也就没马人望那么虚。   所以他首先想到的,还是旅顺府不容易打。   “陛下,旅顺坚城难攻,又有海路可以调集援兵粮草……只怕一时难以攻拔啊!”   耶律延禧笑着:“大卿言之有理,诸卿可有良策能绝旅顺海路之援?”   “陛下。”还是马人望表现积极,“旅顺海路之援是不可能断绝的!但是据臣所知,幽州的兵力也是有限的。如果再让幽州有限的力量无法发挥,就等于卡住了旅顺的援兵。”   “哦?”耶律延禧终于露出了感兴趣的表情。   马人望道:“据臣所知,幽州兵制的基础乃是公民制。武好古向来主张‘天下为公’,不过他主张的‘公’却不是普罗大众,而是为数有限的公民。只有服兵役或是纳税达到一定的数目,或者学问出众者,才能成为幽州之公民。他怎么做,就是把公民当成了国家的之柱,同时也将国家变成了公民的国家。”   “这不和咱们以契丹国族为腹心部一样吗?”一旁的萧兀纳插了句嘴。   “萧相公所言极善。”马人望恭维了一句,然后又道,“不过幽州的公民之制也存着一个致命的弱点,便是公民之数太少,只有区区八万。”   “这八万公民,才是幽州的根本。”马人望接着忽悠道,“幽州军的基础骨干,也就出自这八万公民。”   “那么说了武好古心腹部众岂不是比我契丹还要少一些?”耶律延禧问。   “陛下圣明。”马人望笑道,“在这八万公民中,至少有三万是不适合当兵的商工商之民。所以幽州的公民兵,最多就只有五万。虽然武好古还可以花钱雇兵,但是幽州的财力、人力终究是有限的。如果宋国的朝廷再向幽州施加一定的压力,牵制住一部分幽州兵。同时在靠近幽州的沧州、清州、河间府等地出高价雇佣壮士。就能让幽州无力向旅顺调派援兵。仅靠常驻旅顺的兵力,咱们大辽就是用人命堆,也能把城池堆下来!”   “好!”耶律延禧一拍巴掌,“马卿果然是朝廷栋梁!”   他环视殿中臣子,“诸卿谁能走一趟开封府?”   耶律俨出班请命道:“臣愿意往开封一行。”   “好,那就有劳南院枢密了!”耶律延禧又将目光转向了大公鼎,“大卿,朕命你和高永昌为正副都统,以八万渤海健儿为先锋,出辰州、宁州、复州,沿辽海(渤海)东岸一路向南,直抵旅顺城关之下。”   “臣领旨。”大公鼎纵有千般不愿,现在也不敢吐个不字儿,只得老老实实的领兵先行。   “马卿。”耶律延禧又对马人望道,“你的奉先军随朕同行,七月初一祭告天地后便出兵,先去辰州驻扎。”   这下遭了!马人望心中叫苦,不过嘴巴上还得恭恭敬敬的领旨。   耶律延禧接着道:“再传旨给马植,叫他务必加强海防,万万不能让幽州军从海上登陆骚扰。特别是辽河河口,一定要严密防护,不可有丝毫懈怠!”   这个时代的辽河可不像后世那么窄,河流宽阔,水流丰沛,通航能力极强。武好古的舰队都开得进去!真不知道要马植怎么去严密防护武好古的火炮战列舰?   也许可以派个使者去告诉武好古,叫他千万别把舰队开进辽河……   不过马植的使者并没有立即赶往幽州去报信儿。因为他也是隔了一段时间,才从路过辰州的渤海军那里得知大辽皇帝将会南下攻打旅顺府,而且还会驻跸辰州!   这一次辽军的保密工作的确做得不错!马人望、大公鼎、高永昌他们几个手握重兵的汉人、渤海人军阀,在带兵离开辽阳府前,都被严密监视了起来。所以消息一直保密到了七月初,而当马植的使者抵达天津市时,政和二年的七月已经过去将近一半了。   而就在武好古得知旅顺府将要遭到“百万辽兵”猛攻的同时,耶律延禧的使臣耶律俨也抵达了一片繁荣的大宋首善之城开封府!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   久战成良将的耶律延禧,这回倒真得不错,至少有了一个不错的开局。 第一千一百六十一章 共和国的崛起(三)   开封府,玉清道德宫。   作为一座皇家道观,玉清道德宫也算是富丽堂皇到了极点。哪怕现在还没有完全竣工,还是足可彰显大宋朝廷的丰亨豫大。   单论大小,在寸土寸金的开封府,这座方圆七八里地,占地超过一千亩的宫观价值就不下几千万缗了。再加上不惜工本,各处应奉局,拼命的将东南财富奇珍运来开封府装点玉清道德宫的花费,一个小目标都不止了!   在花了那么多的金钱,又投入了那么多的心思,还不惜扰动东南百姓搜罗奇珍异宝之后,这座玉清道德宫终于建成了几座美轮美奂的宫殿。   越来越沉迷道教的赵佶,这几日一散了常起居朝就会前往新落成的玉清道德宫的问道殿,在那里一边修道,一边召见群臣和外国使臣。还真有一点儿教主道君皇帝的意思了。   当然了,赵佶的道并不是打坐修炼,也不是炼丹嗑药,而是研究哲学和艺术。郭京、刘无忌、郭小小这样的道士和道姑,仅仅是玉清道德宫的“管理员”。他们的水平不够,根本没资格和教主道君皇帝论道!   说起来,这位道君皇帝也是儒家实证派的创始人之一!这些年忙着为国为民,没有这么深入研究哲学问题。现在日益懈怠,奔着有道昏君的路子去了。则有功夫研究大道了!   而能够和他在玉清道德宫论道的学者有赵明诚、李清照夫妇,还有千里迢迢从上海市赶来的儒家理性派大宗师李纲,甚至还有来自天方教世界的大学者奥马尔·海亚姆。   不知不觉间,开封府的青城学宫和玉清道德宫,也演变成了继天津云台学宫、海州云台学宫、上海文理大学院之后,大宋境内第四个学术中心了。   只是青城学宫和玉清道德宫并不是儒学改良的阵地,而是道教进化的据点。   有了赵佶这位慷慨而有见识的赞助者,道德宗成为天下道教的领袖,也不过是时间问题了。   当然了,赵佶和道教的加入,对于哲学和科学(其实自然科学现在还处于自然哲学的阶段)的进步,也是非常有好处的。   哲学,包括自然哲学最怕的就是只有一种思想,一个声音。   不过今天在富丽堂皇又不失庄严的大殿中和赵佶议事的,并不是哲学家,而是赵佶的几位宰执重臣。   “陛下……辽使耶律俨提出的办法的确是可行的。无非就是花费一点钱财,对如今的朝廷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拔一毛而令幽州失一府,实在是划算到了极点。而且攻打旅顺坚城,还能让辽人损失惨重,真是一箭双雕啊!”   正在和道君皇帝说话的是左相蔡京。这位大宋的首辅最近可是得意得很,钱引发行大获成功,开封府的房产市场也节节高升——这可是两头在获利啊!一方面用纸换钱,一方面还可以用土地换钱引。   不到一年的时间,朝廷就已经富得超过了蔡京和赵佶的想象。   当然了,赵佶和蔡京也不是那种不体恤下情的官长。对于下面一群官员的住房难,他们俩还是非常关心的。   而他们关心的办法,则是从卖地得到的钱引中取出一部分,补贴官员贷款买房的利息——这可是一大德政啊!   北宋的京官数目庞大,能够买得起开封府房产的真心没有几个。哪怕是租房居住,也得开销上一大笔,对于宦囊不丰的中低级官员,是一笔非常大的支出。   现在他们只要拿出一小部分钱付个头期,就能向京东银行、金宝银行办个超长期抵押贷款和分期还款(这种业务是由武好古控制的金宝银行首先推出的)。如果贷款的利息由朝廷补贴,那么官员每个月花在还本上开支,比起他们租房居住的开支也差不多。如果他们外放做官了,开封府的房产还能租出去收钱。而且房产价格上涨,还能给他们带去一份收益。   这可真是明君在朝,贤相理政啊!   现在赵佶和蔡京手里有钱了,当然可以考虑和武好古的幽州比烧钱了!   赵佶一边听,一边轻轻点头,似乎对蔡京的话颇为赞同。等蔡京说完,他才微微皱眉:“百万辽兵啊,若是压向幽州,武好古也该胆颤心惊了吧?”   说实话,赵佶自己也有点胆颤心惊。万一武好古扛不住,百万辽兵先破旅顺,再平幽州,然后就南下开封府……   “陛下,河北宣抚司上报,今日天津市的各大报纸都登出了题为‘百万辽兵压境,共和危在旦夕’的文章!”吴居厚一边说,一边掏出份报纸,双手递给了赵佶身边的小黄门。   赵佶接过报纸,一字一句的仔细看了起来。一边看,一边皱眉头。   报纸上的用词非常激烈,都喊出了“共和危在旦夕,公民人人奋发”和“共和宁为玉碎,公民不求瓦全”的口号了。   而且报纸上还有另外一篇文章提到了元老院正在召开紧急会议,讨论增发战争公债1000万缗的事情。   这都到了要欠债打仗的地步了!看来武好古这厮也快山穷水尽了……   “陛下。”蔡京道,“旅顺的得失,无关燕地门户。即便失手,武好古也能继续支撑。如果武好古真的撑不住了,朝廷也正好借机驻兵燕山。所以现在拨个上千万给陶节夫招募燕地勇士,还是非常划得来的。将来多半可以用这支兵入驻燕京。”   赵佶的眉头还是皱着。百万辽兵也不一定要从燕地南下,现在半个河东就在辽国手中呢!   由河东南下河南府,然后就能东进包抄开封府了!   看到赵佶只是皱眉不语,蔡京又低声道:“陛下,武好古也有可能会赢!”   赢?赵佶一愣,抬头看着蔡京。   蔡京道:“在辽东摧破契丹百万大军……这可是国运之赌啊!武好古如果赢了,他就得到了辽国的国运!”   得到国运……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奇怪?   蔡京咬咬牙,“当今天下是南北二朝并立!大宋是正朔,大辽也不是偏安一隅的小朝廷啊!如果大辽的国运归了武好古,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开国了!”   “开国?”赵佶吸了口凉气儿。   “江山。”蔡京道,“终究是打下来的!如果武好古踏着百万辽兵的尸体开国,北地谁敢不奉之为正朔?”   他的话只说了半句,还有一半就是“武好古得北朝江山之正,可远远超过赵家先祖从孤儿寡妇手中篡夺的路子”。   赵佶的脸色也铁青似黑了。武好古现在称帝建国都会被天下人看成叛逆,但是他一旦摧破百万辽兵……那就是夺了契丹的国祚!到那时再建国,谁还会说他的叛逆?在战场上,从蛮夷手中抢下一副江山,怎么是叛逆?而且也没有人敢这么说!   那可是斩杀契丹百万壮士得到的江山……想想都可怕啊!   “快,快给陶节夫送钱去!”赵佶额头上全是冷汗了,“告诉他,一定要把燕地的壮士都雇佣到手,不管花多少钱!另外,再给潘孝庵拨一笔钱,让他把襄阳罗城和樊城都修起来,越坚固越好!”   ……   “一千万缗?大王,咱们幽州共和政府一年也没有一千万缗的财入啊!”   “是啊,恁多的钱借了,将来可怎么还啊?”   “俺们在旅顺府投下去的钱太多了……现在,现在……”   “现在什么?现在是国家存亡之时!这钱必须要花!”   “对!只要打败了耶律延禧,北地的土地、矿产、树木、牛羊,皆任我等取用。”   “是啊,光是辽河两岸的黑土地,就值几个一千万了!”   “现在应该立即通过战争公债案……”   天津市,幽州共和元老院大楼之内。元老院的闭门会议,正进行到关键时刻。   元老们一个个起身发言,表达自己对于紧急增发战争公债的态度。有人反对,不过更多的还是支持。   一千万缗的紧急公债听上去很可怕,但是在旅顺要塞挫败耶律延禧的“百万大军”后,幽州所能得到的好处,也让一部分元老有点跃跃欲试。   土地、矿产、树木、牛羊自不待言,但是这些并不是最珍贵的,最珍贵是一个共和国!   幽州到现在,都只是依附大宋的一镇节度,并不是和大宋并驾齐驱的国。   而要立国,必须经历尸山血海!   打垮了契丹“百万大军”,幽州就是北朝正朔!   甚至,将来有可能一统天下,将共和的旗帜,插遍大江南北。   端坐在首席元老座位上的武好古,从今天的会议开始,直到现在,都不发一言,只是眉头紧锁,心思似乎已经飞到千里之外的战场上去了。   耶律延禧做了一件出人意料的事情,不仅武好古没有想到,连总军机司里面的人都没有料到。   看起来,护步达岗之战是不会有了!要改成旅顺大会战了。   而这场战争,不用说,就是共和国的立国之战了!这事儿可来得有点太快了,让人始料未及啊! 第一千一百六十二章 共和国的崛起(四)   “诸位元老!”   当绝大部分的元老都表明了自己的意见,将目光投向了拥有“关键一票”的武好古的时候。这位幽州共和政权的缔造者,也终于从自己的思绪中醒了过来。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刚才元老们的发言?他现在一开口,却说起了一件似乎和战争公债没有一点关系的事情。   他说:“你们家中都有儿郎在天津市上小学,或者在云台学宫下面的书院念书,或者在军学念书吧?咱们辛辛苦苦,耗费了十几年时间建立起来的天津市,建立起来的共和府,将来终是要传给他们的。”   什么意思?要安排接班人?这也太早了吧?武好古又不是章援,年老体弱快不行了。他才三十多岁,家里的孩子也都小呢。   武好古顿了顿,目光灼灼的从一帮元老脸上扫过,“而他们,现在十几岁二十岁,正是人生最朝气蓬勃的时候。在咱们眼中,他们也许还是不懂事的孩子,可他们自己却已经有了见识和主张!不要以为他们年少无知!天下的兴亡,有时候就是由少年的志气决定的!少年兴,则国家兴!少年衰,则国家衰啊!”   什么?天下兴亡要由小孩子的志气来决定?小孩子懂什么呀?最少没毛,办事不牢啊!   武好古接着说:“所以在这个时候,钱真的不重要!少年的志气才是重要的。咱们幽州八万五千公民户,几乎家家都有少年。除去女子和十三四岁以下的小孩子,总还有不下六万人吧?他们才是最要紧的,天下兴亡,终是要有他们这一代人来承担的。”   这就是天下兴亡,小主(人)有责了!   在武好古看来,如果“老主”、“小主”们不负起责任,嚷嚷什么匹夫有责就是在自欺欺人。而且“有责”不光是写几篇脍炙人口的文章,更重要的是拿起武器走上战场!   武好古大声宣布:“所以今天的会议到此为止。你们早点回家去,去问问各家的少年,准备如何应对共和存亡之时。然后再回来讨论应对契丹之策吧!”   这可真是有点没头没脑,元老院的会议开到一半,就被武好古叫停了,然后元老们各种回家找孩子玩去……   武好古这是怎么了?被“百万契丹”吓懵了?不至于吧?契丹要打的不过是旅顺府,就算旅顺府没有了,幽州还有很大的地盘啊!   武好古也不理这群摸不着头脑的元老,自己只管站起身,就要离开元老院的议事大厅。   一个西门家的元老连忙走到了武好古的身边,大声道:“大王,咱们真的不议事了?”   “不议了……”武好古笑着摇头,“八哥,你也回去吧,你家也有两个儿子在念骑士学院和南开小学吧?去听听他们怎么说的。”   西门八郎是西门青的堂兄弟,年纪虽然比武好古小,不过因为结婚比较早,家里的大儿子早就是骑士学院的教官了,有两个年纪较小的孩子,正在骑士学院和南开小学念书,也算是共和一代人吧?   现在幽州的小学和后世的小学不一样,其实是中学了,如果书念得比较晚,差不多就是高中生的年纪了,算得上是热血青年了。   根据武好古的后世经验,当国难降临之时,冲在最前面的始终是热血青年!   如果武好古从十几年前就开始艰难推行的六艺和共和思想教育,真的取得了成功。那么耶律延禧的“百万大军”根本就无法撼动幽州共和政府的根基。甚至会变成共和国崛起的踏脚石。   所以钱在这个时候根本不重要,谁听说过热血青年共赴国难的时候张口闭口要钱的?凡是成为热血青年的,都相信自己是国家的主人!共和国都有他们一份,还谈什么钱?   现在幽州陆军的兵力有两个骑兵将,五个步兵将,八个兵马司,十二个都管部。其中骑兵将的战兵编制是5000。步兵将因为配置了工兵营和炮兵营,战兵编制达到了6000。八个兵马司各配置一个步兵营和一个骑兵营,战兵编制达到了1000人,十二个都管部各有2000战兵的编制。在齐装满员的情况下,总共就是72000名战兵。   但是幽州执行的兵制主要是和土地挂钩的公民兵制,和72000名战兵对应的是至少62000个骑士户和府兵户(幽州军陆军中也有雇佣兵作为补充)。而大多数骑士户和府兵户家中都有几个小公民,骑士和府兵的子侄(也有一部分年纪较小的弟弟),都算是“小公民”。凡是在入学年龄的男性“小公民”,都必须入读蒙学或者小学。   当然,不同的蒙学、小学,教育水平也是天差地别。其中有收费的,也有免费而且包食宿的。根据共和府教育监的统计,目前正在接受小学以上教育,或者已经从小学毕业的青年、少年,总数约在八万左右,其中大部分是男性。其中年纪超过13岁,可以立即或者在未来两年内加入幽州军队青少年则不下六万。   也就是说,只要这些“共和小主”可以坚决捍卫共和政府,幽州军的战兵可以马上增加至少50%,而且都是从小接受六艺(也许没有六个艺,但是武艺肯定都有)教育、纪律养成和共和主义洗脑的好兵苗子。只要训练和装备到位了,他们的战斗力甚至可以超过年长的老兵!   所以幽州镇能不能升级成为共和国,就得看这批小公民的志气了……   ……   “同学诸君,旅顺告急!榆关告急!百万胡虏,已然南侵,汉家天下已到存亡之时,匹夫尚且有责,何况吾等共和之公民乎?幽州乃吾等之幽州,旅顺乃吾等之旅顺,榆关乃吾等之家门,将来之天下,也必是吾等之天下!幽州有难,天下危矣,吾等同学少年,怎可不挺身而出?难道要坐观永嘉之乱再现神州乎?”   元老西门八郎(名安永)的小儿子,今年才十五岁的西门子嘉,这个时候正在南开小学的操场上做着慷慨激昂的煽动性演说呢!   别看这小子一副小鲜肉还没有长熟的样子,可人家早就加入了少年博士团(博士团的青年组织),而且也被天津市的共和公民教育洗了脑子,自以为是幽州的主人,天下的主人。   昨天下午在博士团大楼开会的时候听说耶律延禧那个混球发兵百万要来灭亡幽州共和政府了,“西门小主”那个生气啊!幽州的江山是有他一份的,你耶律延禧算老几?凭什么来灭?还百万胡虏……人多很了不起吗?   直娘贼的,必须杀光他们!   上面演说的慷慨激昂,下面听说的也是个个义愤填膺。南开可是如今是幽州排名第一的小学,能入学的不是杰出少年,就是资产阶级接班人,也都以为幽州有他们家一份。   而且南开小学搞得也是允文允武的素质教育,资产阶级接班人啊!光会舞文弄墨,不会上阵杀敌怎么行?所以马术、击剑、射箭、兵学这些课程,南开小学一样不少,培养出来的学生个个都是上马能击贼,下马能抢钱的全能型人才。还都和《怒目持剑孔子像》上的孔子一个打扮,都是剑不离身的主儿!   这会儿全都把宝剑抽出来了,挥舞着大喊:“存天理,卫共和,杀胡虏!”   ……   “存天理,卫共和,杀胡虏!”   同样的口号,也在天津府第一骑士小学的操场上响起了。骑士小学当然不止一所,现在幽州骑士户的数量都过万了。有资格上骑士小学的小骑士那得多少?一所小学当然容不下,所以骑士小学一共有十二所,其中天津府有六所,燕山府有五所,旅顺府有一所。   而天津府第一骑士小学,则是其中最大,也是最早开办的骑士小学。现在有一千多名在校学生,大部分都是能骑马射箭的小骑士。   正在天津府第一骑士小学的操场上进行煽动的是武好古的次子武义信。他也是武好古和西门青所生的儿子,和大哥武义勇一样,也是打小就把职业军人当成目标进行培养的。   和从小就有大志的武义勇不同,武义信既不是长子,也不是嫡子。老妈西门青对他也没啥要求,嫡母潘巧莲也不提防他什么,老爸武好古更是忙的要死,懒得管他。所以他也就自由自在的成长,而且长得还不错,比同年龄的孩子生得高大一些,也顺利考入了骑士小学,还混进了少年博士团。学业也不错,骑马射箭也算精通,再加上他爸是武好古,在天津府第一骑士小学里面也是令人瞩目的存在。   现在站在高台上,对着一群年纪都比他大的小学生们一通演说,听着众人的呼喊,看着他们人人高举宝剑群情激昂,年纪幼小的武义信也有点飘飘然了。   万夫簇拥(其实只有千夫)的感觉还真是不错啊!怪不得老哥要削尖了脑袋往上爬?不行,自己也得努力一把,要不回头就带头报名从军?多杀几个胡虏,也许能得了老爸的青睐…… 第一千一百六十三章 共和国的崛起(五)   幽州共和元老院的元老张克相是带着满腹心事离开元老院大楼,回到自家宅邸中的。   他的心事和逼近旅顺府的“百万契丹”关系不大,而是和他的堂弟,现任的河北转运使张克功寄来的一封密信有关。   作为开封府张家将门的一员,张克相当然是人在武营心在赵的。武好古的幽州共和政权,在他看来不过是乱臣贼子!既然是乱臣贼子,当然是人人得以诛之的。“百万契丹”要攻打旅顺,哪怕打胜了也是杀乱臣贼子,又有什么打紧?   而张克公寄给张克相的信中,提及的当然也是怎么挖共和政权墙角的事儿。   能在元老院中否决发行战争公债的议案当然是最好的!不过张克公也知道这事儿有点难度。   那么张克公就希望张克相可以退而求其次,帮助河北宣抚司在天津市雇佣壮士。燕地的壮士是有限的,朝廷雇走一人,武好古可以雇到的人手就少了一个。   这一次朝廷拨给河北宣抚司一千万缗,名义上是募军备战对付契丹,实际上就是要和武好古抢人。   而张克公(钱拨给宣抚司,但是管钱的还是转运司)和陶节夫也不替赵佶省钱,开出了200缗安家费加上每月5缗的高薪,而且军粮另算。如果带着马匹装备投靠,安家费再加100缗,月俸增加到8缗。   这个价钱可着实不低了,足够挖掉一点武好古的墙角。而张克公派给堂兄的任务,则是以张家商行的名义雇佣护卫,多多益善。雇佣护卫队开销,当然是河北转运司报销了。   这事儿吧,往重了说可是背叛了!   张克相自己是元老,当然也是公民户,负有保卫幽州的义务。现在幽州面临大敌,人心惶惶,他这个元老公民再带头背叛,那可就踩着武好古的底线了……   而且,幽州真的垮台了,对张克相也没什么好处!   因为张克相在张家将门中并不吃香,张家老祖张耆太能生了,生了二十四个儿子,传到张克相这一辈人多的都数不过来了,所以他也没有世袭的官身可以拿,也没有考进士的本事,要不然怎么会被打发到天津市经商?   而他在天津市又偏偏发了横财,现在手握着一千多万缗的家资……这笔财产的产权,可有点说不清楚啊!   在幽州,这些财产全都登记在张克相名下的!而在开封府的张家看来,张克相的财产是族产。   在天津市,张克相当然不怕张家将门来争产了。他是元老,还是元老院中一个名叫相国寺派的党派首领——这个党派的成员都不相信天理教,而是传统的佛教徒,常常在天津大相国寺聚会,因而被称为相国寺派。   这样的身份在幽州就是不得了的存在,武好古自己也是元老院首席元老,略高张克相一级而已。   可要是去了开封府,张克相算老几?不过就是有个九品武官的官身(是他自己运动来的),凭什么坐拥千万的家产?   所以张克相,还有相国寺派的另外几个大佬向宝、曹安、韩安胄等人,现在都是相当的矛盾。   一边是朝廷,一边又是自己的身家和地位……真的不好选择啊!是当一个荣华富贵的乱臣贼子,还是当一个清贫如水的穷光蛋忠臣孝子呢?   左右为难的张克相回家后,正在厅堂里等着开饭的时候,就看见自己的两个正在上小学的儿子,六郎张仲舒和八郎张仲宁一脸亢奋的在角落里聊着什么。就唤他们上前,又忽然想起武好古在元老院说的话,于是就问了起来。   “大人,孩儿要投笔从戎,去辽东和契丹人打仗了!”   “大人,孩儿也去!孩儿是幽州公民,当肩负幽州兴亡,绝不能坐观永嘉之乱再现神州!”   什么?   这两个小兔崽子疯了?   张克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还在琢磨着要在天津招募一点壮士,好挖武好古的墙角。回家一看自己的儿子要去当兵保卫武好古了……   “你们,你们才多大?怎么能从军?”张克相指着俩儿子,“而且幽州是武家的,用得着你们去保?”   “大人。”年长一些,在北开小学读五年级的张仲舒道,“儿子都十六了,还有一身的好武艺,怎么就不能从军?而且幽州怎么就是武家的?武执政是元老,您老也是元老,幽州有咱家一份啊!”   有吗?张克相细细一想,好像还真有……   年纪稍小一点,还有一半胡人血统(是张克相和一个胡姬生的崽子)的张仲宁也道:“大人,孩儿虽然只有十三岁,但是也有一身武艺,不怕契丹人!也要保卫幽州共和!等打败了契丹,孩儿也不读书了,孩儿要当个骑士。”   “你们……”看着两个不省心的儿子,张克相被气得都不知说什么好了。在他看来,武夫终是下品,东华门外唱名才是好男儿。   所以他几个年长的儿子都留在开封府的张氏家塾中读书,可惜天赋有限,连发解试都过不了。现在都年纪一大把了,还在家啃老苦读。   也正因为几个大的都没出息,张克相也想开了,让两个小的去学新学,以后考不上进士还可以接了自己的买卖。   可没想到两个儿子在实证派的学校里面让人洗了脑了!   张克相面孔一板,刚想教训儿子,家里的仆人就来通报:有客来访!   来访的也是大相国派的元老,天津大相国寺方丈智深大师,就是鲁智深。大相国寺也是界河商市的发起人之一,而且大相国寺银行(原来的界河大相国寺长生库)还是幽州资产规模最大的银行,智深大师凭着大相国寺银行的纳税成了幽州元老院的元老。   有钱的和尚来了,张克相也没功夫训儿子了。连忙让人准备斋饭,还亲自出迎,将大和尚请进了内厅。   智深和尚现在上了点年纪,胡子花白,体魄也没过去那么胖大,不过嗓音还是如以往一样宏亮。   “怎样?你家的几个小郎君是不是也嚷嚷着从军报国?”大和尚接过张家仆役递上来的茶盏,抿了一口香茶,笑吟吟地问。   张克相听了这话有点奇怪,鲁智深怎么有此一问?他又没儿子……   “向老的两个孙子也被蛊惑了,气得老头跑到大相国寺要出家。”   “出家?”张克相愣了又愣,“他出家了,两个孙子就不去从军了?”   “唉。”智深大和尚连连摇头,“两个孙子从军事小,大名向家争产事大。”   “大名向家……”张克相叹了口气。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张克相家里的产权之争,向宝家也有,而且更麻烦。张克相是张耆的子孙,和张克公、张叔夜、张克戬(也是张家将门出身的进士)都是正经的张家将门子。可向宝不是向敏中的后人,只是向氏族人。受了向宗回、向宗良的委托,带着几万缗到界河商市创业。   谁知道这业创得大发了!几百万缗都有了,自己还成了幽州共和元老院元老。   而支持的向家两兄弟又在大观年间相继去世,一帮向家子孙也就想要分配向宝经营的产业了,要求向宝变卖产业,把钱带回开封府去。可是向宝的几个儿子偏偏不肯答应,想要吞了这几百万家产。   说起来,这事儿也是武好古在使坏。在界河商市发展的过程中,他搞过几次产权登记。以方便收税为借口,鼓励张克相、向宝这样的代理人“代持”。   也就是说张克相和向宝名下都有几百万上千万的家产!   财帛动人心啊!   他们不仅有财帛,还是共和元老院元老……虽然和武好古有政见分歧,但是他们在天津市经营多年,也形成了自己的势力。而且早先的界河商市,现在的幽州,其政治自有一套规则。就是以天下为公原则,以元老院表决和社会舆论(主要是报纸)为手段,司法和军队从没有介入过内部斗争。而且元老院并不以剥夺对手的生命和发言权为目的。哪怕被压制的大相国寺派,也都照样当着元老,自己的财产和荣誉也是极有保证的。   武好古在这方面做出了非常好的表率,不仅大相国寺派的元老们没有受到迫害,连正挥军百万来打旅顺的辽国亲贵在天津市的财产,也都得到了保护。   “明心居士。”智深和尚唤着张克相的雅号,低声道,“你们张家有二十几房……你那点家业给他们一分,还剩多少?要不也到大相国寺来待几日?”   “这事儿出家能管用?”张克相吸了口气,“我看还得望着辽东啊!辽东是立国之战,如果胜了,我和向老就是共和国元老……”   大和尚只是笑了笑,“居士,你觉得能赢吗?”   张克相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道:“这事儿不在老翁,而在少年啊!我家的两个犬子都嚷嚷着要从军杀虏……就不知道整个幽州有多少这样的少年了?”   大和尚伸出两个巴掌,笑道:“十万总有吧?”   “十万?怎么可能?”   大和尚笑了笑:“怎么会没有?幽州不比开封,鲜衣怒马,美姬相伴者,谁人不是公民?公民要怎么当?自然是从军杀敌赴辽东了。现在征兵令还没有下达,就已经有不少人跃跃欲试了。一旦元老院通过决议,呵呵,想要搏个富贵的燕地少年,何止十万?” 第一千一百六十四章 共和国的崛起(六)   身居高位,日理万机的人,往往会有脱离群众的毛病。   张克相整天呆在天津市,打交道的除了元老就是富豪,人民群众怎么想,他压根不在乎,也不想了解。   武好古则比他好得有限。武好古同样不怎么关心人民群众,要不然他也不会搞出这个精英公民统治国家的共和了……幽州有几百万人口啊!折成户口没有一百万也有八十万。而公民户只有区区八万几千户。   也就是说,百分之九十的户,至少百分之八十的人口(公民户一般人口较多,都是大户),在政治上是没有代表的。政治上没有代表,经济上当然也没啥利益了。   幽州军的基础是土地兵役制,也就是分地当兵!给得还挺多,一个府兵给200亩,一个骑士给1500亩。而幽州,包括旅顺府在内,总共才多少耕地啊?   六万几千个公民户一分,其中还有不少功劳大大的功臣还要多分一点,基本上就分没了。所以广大的幽州劳动人民,在武好古来之前给辽人亲贵、燕地豪门扛活。在武好古来了之后,则给幽州军的骑士、府兵扛活,经济地位和政治地位一样,没有一点提升。   可是人总想着往高走的,特别是中国传统的儒家文化更加激励奋斗,所以寒门无不巴望出贵子。幽州劳动人民也不例外。   那么劳动人民又要怎么翻身做主呢?   在幽州这边大致有三个路子。   第一当然是闹革命了,推翻资产阶级——骑士、府兵阶级的联合统治,然后平分土地,过上人人都幸福的生活。   可是幽州的骑士、府兵很能打,劳动人民肯定打不过他们,所以此路不通!   第二条上升通道是好好学习,考上云台学宫和骑士学院、海军学堂,考上,就是公民!   当了公民才能做官,才比较容易往上爬。   不过云台学宫和骑士学院、海军学堂并不容易考,它们都是精英教育的路子。没有念过新式小学,基本上是考不进去的。而新式小学只对骑士户、府兵户的子弟免费……劳动人民上哪儿赚学费去?   第三条上升通道就是去天津市寻找发财的机会。这倒是比较靠谱的,天津市中发财的机会的确多。做买卖,学手艺,卖力气,还可以出海当水手,当然还有当佣兵。   不过天津市也不可能给所有的人提供上升的机会。能够发达的人,在这里同样是极少数。大部分人,不过是沦为了出卖劳动力的无产阶级而已……至于无产阶级革命的机会,好像得等到八百多年以后!   所以说,在资产阶级和骑士、府兵阶级联合统治的幽州,劳动人民想要上升,还是非常困难的。   至少在武好古这个游戏规则的制定者看来,就是这样的!   可是出乎他的预料,幽州的劳动人民中的青年男性,却一直固执的认为,他们还有一条可以很容易往上爬的金光大道。   就是跟着大王去打天下!   也对啊,广大劳动人民并不是生活在天津市的,这年头饶是走在资本主义发展道路前列的幽州,城市化率也很低。所以大部分劳动人民还是佃农和雇农,他们看到的老爷不是武好古、张克相,而是张二蛋张南皮这号从贫下中农变成拥有200亩土地的“大地主”的府兵公民。   既然张二蛋能通过从军打仗变成公民老爷,那么替地主张南皮家扛活的雇农们为什么不能靠打仗打出一个老爷?   所以出乎天津市里那些元老(包括武好古)的预料,当“百万辽兵”要打幽州的消息传开,幽州的乡间那是一片欢呼啊!   “发财了,发财了……”   张南皮家的长工朱和尚今天是拎着二斤猪头肉和一壶浊酒回家的,一走进自家的破烂小院子,就大声嚷嚷起来了。   院子里面,朱和尚两个兄弟,朱二和尚和朱三和尚正在晒太阳。这俩“和尚”都是佃农,一起租了一户骑士家的三十亩地耕种,勉强糊个口。因为幽州这里也没有户税(人头税),除了交租子之外,就是服个劳役或者给地方上交点免役钱。总的来说,负担并不是很重。所以佃户、雇农的日子还过得去。   不过发财是很难的!   “怎地?”朱二和尚望着哥哥手中的猪头肉和酒壶,咽了唾沫,“得了张老爷的赏?”   “赏个屁!那老抠不把俺的工钱赖了就不错了。”   “那你怎买了酒肉?”朱三和尚问,“这得好几十钱吧?”   “哈哈。”朱和尚一招手,“走,进屋喝酒吃肉,哥哥今天高兴!”   “到底有甚喜事?快说与我和二和尚听吧。”   “是啊,是不是嫂子的事情有眉眼了?”   朱和尚嘿嘿一笑:“女人的事情急个球?大丈夫应当先发财,后娶婆娘!”   他就是想先娶婆娘,也没有婆娘肯嫁他。   朱家三个和尚都是光棍,没有一点家产,哪有女人肯嫁?现在燕地的光棍要解决生活问题,可不大容易!   这也是因为武好古打跑了辽人后安置了一大堆的骑士、府兵到燕地的缘故。骑士们要娶小老婆,府兵们又大多是河北的光棍汉子,有了土地房产后,当然也要娶老婆。   另外,还有许多真和尚被武好古打发回家,这些都是原先的燕地豪强家的人,现在也都加入了娶妻纳妾的队伍之中。   于是在一段时间中,燕地的适龄女性出现了短缺……   所以朱家三个和尚,就只能干着急想女人了。   “要,要打仗啦!”朱和尚满脸都是兴奋,激动得都快抖起来了,“俺在张南皮家听说的……百万契丹南来,打旅顺府!”   “什么?”   “真的?”   两个蹲着晒太阳的“和尚”都跳了起来,瞪着眼睛看着哥哥。   打仗啊!   百万契丹……听着还是有点可怕!   “真的!”朱和尚道,“今晚俺们兄弟好吃一顿,明天就去投军打契丹!”   “可是契丹有百万……”朱三和尚胆小。   “怕个球!”朱二和尚道,“燕王军战无不胜!契丹倾巢而出才好咧,一战打光他们,辽东多少土地可以分啊!”   “对,燕王军战无不胜!”朱和尚重重点头。   他们这些燕地的农人都是给骑士、府兵家扛活的,听到的信息当然都是燕王军如何牛逼了。   而且想想也知道燕王军牛逼了,不牛逼能把契丹人打跑?   朱二和尚看着小弟,“三和尚,你要怕就挨家呆着种地,俺和大和尚去投军。死了拉倒,活下来怎么都混个府兵,也弄上200亩,下半辈子有着落了。”   朱和尚笑道:“对,张南皮能行,俺们一定也能出人头地的!”   这个就是财富效应啊!   这个就是军功爵的魔力啊!   在燕地老百姓眼里牛逼哄哄的,大多都是骑士、府兵。对朱家三个“和尚”而言,要土地吗?要女人吗?要养育儿女吗?要吃香的,喝辣的吗?   要,就去投军!   平时没有投军的机会,现在耶律延禧那混球带着百万辽兵来送死了,燕王一定会大点兵,正好投军打仗,谁不去谁是孬种,活该一辈子受穷。   于是,随着百万胡虏南来的好消息传遍燕地(因为有骑士、府兵存在,这个消息传递的很快),燕地顿时一片沸腾。   耶律延禧的“百万辽兵”在燕地这边苦哈哈的穷汉子们看来,就是往上爬的垫脚石啊!   燕国王,您快点征兵吧!   大家伙等不及了……   ……   等不及的不仅有燕地的贫下中农,还有大宋河北都转运使张克公。因为张家在天津市里面还有势力,所以花钱雇佣燕地壮士的事情,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在给张克相和另外几位“对朝廷忠诚”的元老写了信,交代了一番后。张克公又亲自跑了沧州南皮和清州州城,在那里设立了两个招兵的衙门。完事后还是不放心,就乔装改扮,微服来到了武好古的大本营天津市。   张克公对天津市是很熟悉的,来过多次,多数都是微服而来。不仅没有惊动武好古,有几次还避开了张克公。而且他在河北当监军御史的时候,还帮着陶节夫在天津市设立了一个“情报据点”。还派出了早年间投靠张家将门的一个武好古阵营的叛徒杜文忠。   就是杜文玉的那个哥哥,因为在界河商市担任公职期间捞钱捞得太不像话,别林冲抓捕,还拘捕逃脱的杜文忠。他从界河商市逃脱后,不知怎的就落在了张克公手中(当是张克公在沧州当官),后来又成了张家搜集武好古罪证的工具。不过没等到张大御史参倒武好古,武好古就造反了。所以罪证用不上了,但是杜文忠还有用。被派到了天津市当了一个坐探,因为上线就是张叔夜、张克公,所以很难给挖出来。而且杜文忠年纪大了,又受了挫折,为人也变得谨慎,就在共和坊(武好古家门口)附近开了个小小的书斋,卖点从开封府弄来的书籍和大字儿。一直规规矩矩的,也就没有人去查他了。 第一千一百六十五章 共和国的崛起(七)   张克公是坐船来的,带着两个颇为精悍的仆人,还带着几大箱子大字儿,就是书法作品。也没什么名家大作,就是一些不出名的秀才写的书法。都是些“恭喜发财”之类的吉利话儿,写得倒是不错,可以在天津市卖几个小钱。   这就是个不引人瞩目的小买卖,所以在过市舶司关卡的时候,没有遇到任何麻烦。市舶司的税官马马虎虎给估了个300缗的货值,然后抽了30缗的税。张克公给了对方30缗面值的钱引外加二两白银,市舶司的税官验看以后,就给开了税票。   出了税卡,张克公就瞧见已经变成一个温文尔雅的中年商人的杜文忠立在税卡外面等候。连忙上前去拱拱手,打了招呼,就像老朋友见面时一样。   杜文忠雇了一辆四轮马车,请张克公和两个随从都上了车,关上车门,马车咣当咣当跑了起来后,才低声对张克公道:“介仲,出了一点意外。”   意外?   张克公一紧张,不会是杜文忠被幽州的暗探给发现了吧?   杜文忠低声道:“虽闻自古燕赵多壮士,却未曾想到燕人刚烈如此,闻虏大至,不惧反喜。上至富家儿郎,下至贫户壮士,人人思战,祈赴辽东……”   什么!?这是一点意外吗?   张克公眼珠子都快惊得掉地上了。   百万契丹啊!   多可怕啊!   如果奔着开封府来,官家多半就溜去襄阳了。燕地这里真的会人人思战,还要祈赴辽东?这怎么可能?燕人要那么厉害,契丹人怎么在此间统治一百多年的?   杜文忠道:“介仲别不信,等会儿就知道了。”   等会儿就是不到半刻钟后。张克公和杜文忠乘坐的马车,在共和广场外被堵住了,不是堵车,而是被人堵住的。   也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共和广场上居然人山人海,怕是有数万人汇聚在那里了。   聚集在那里的人们真发出一阵阵的欢呼,声音巨大,犹如雷霆。   “伐辽!伐辽!伐辽……”   “他们在嚎什么?”张克公从马车上下来,站在大街上,望着不远处广场上的人山人海。   “伐辽!”杜文忠说,“他们在喊‘伐辽’,今天是元老院正式通过《增发战争公债案》和《总动员令》的日子……所以这里才会人山人海。”   张克公迈步向前走去,一直走到了广场的入口处。然后挤了进去,在人群当中游走,仔细的观察,聆听,看着一张张年轻的面孔上浮现出的兴奋、欢快、希望等各种各样的表情。   几乎没有恐惧,至少张克公没有发现有哪张面孔上浮现出恐惧。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燕人真的疯了吗?百万辽军啊!他们一点不害怕?他们要不怕,怎么会被契丹人统治那么多年?难道是因为武好古?这个乱臣贼子用了什么办法,竟然把燕人的血性彻底激发出来了?   就在张克公感到疑惑的时候,他的堂兄张克相和其他所有的元老,已经簇拥着首席元老武好古走出元老院议事大厅二楼,正对共和广场的大平台了。   元老院会议刚刚结束,《增发战争公债案》和《总动员令》得到了全票通过!   前者是增发1000万缗的公债用来打仗,后者则是个征募士兵的法令。幽州因为是土地兵役制嘛,拿了土地的骑士户、府兵户没得跑,都得征他们来当兵!   但是对于没有拿到土地的平民,就只能用募兵的办法,让他们自愿当兵了。这一“自愿”不得了啦,燕地这边不知道有多少热血青年和贫下中农伸长了脖子在等呢。甚至还有许多生活在大宋境内的骑士户、府兵户的亲朋好友,也在等着燕王大点兵呢!   府兵户的200亩,骑士户的1500亩,不比赵佶的缗钱有吸引力?虽然寻常的200亩旱田最多就值几百缗。但是没有骑士和府兵身份,一堆苛捐杂税压下来,地主也能生生压迫成佃户。   所以武好古和元老院要考虑的问题已经不是有没有兵,而是辽东的土地够不够分了……   “伐辽!伐辽!伐辽……”武好古并不知道自己很快就要为了兵太多而发愁了,他只是站在平台上,一手扶着栏杆,一手抽出宝剑用力挥舞,然后大声喊着“伐辽”。   广场上非常吵闹,这个年头也没什么扩音器。所以下面的人民群众也没听见他吼什么?但是大家都看到他拔出宝剑了。拔出宝剑当然是要砍死辽狗的意思了!   这说明元老院通过决议,要杀辽狗,分田地了!   那些和朱和尚和朱二和尚兄弟一样,从燕地乡村跑来天津府投军的青壮年农民可就乐坏了,全都扯开嗓子大喊“伐辽”,这场面热烈的都快赶上大革命了。   如果耶律延禧看到这一幕,一定后悔的要跳辽海了。   而张克公则害怕得有点发抖,伐辽你们都那么高兴……回头要是伐宋,那得开心成什么样子?   ……   “百万辽兵啊!燕人真个不惧?”   张克公怎么没有想到,解开自己心中这个谜团的,竟然是杜文忠十七岁的儿子,正在天津市上小学杜国良。   虽然杜文忠是潜伏在天津市的宋朝特务,但是他的儿子杜国良却是一个“共和国人”。在天津市读了蒙学、小学,今年是他读小学的最后一年,过了除夕就要去考云台学宫了。结果遇上了百万胡虏南侵,旅顺危急,燕山危急,幽州虽大,却容不下一张平静的课桌了……所以十七岁的杜国良也决心投笔从戎!   “杜大郎,你也要去从军?为什么呀?你家不是幽州公民户啊?”   “世伯有所不知,小侄虽不是公民,但却无时无刻不想成为公民。所以小侄一定要从军报国,在沙场上赚一个公民户出来!”   又一个被武好古蛊惑的好孩子……不过他的话有道理啊!成为公民的要保卫自家占着股份的幽州共和,没有成为公民的看着眼热,也想从百万辽寇身上赚一个公民。   幽州这边,能不人人思战吗?   只是不知道有多少幽州男儿,要浪死辽东了!   张克公有点惋惜地看着杜国良。这娃子和他爹不一样,从小就上进,在天津市的大相国寺小学里面经常拿第一,云台学宫应该是稳稳的,怎么也想要从战场上赚一个公民户?   “考上云台学宫不就是公民了?”   杜文忠在旁解释道:“犬子是立志要考律学院的,大相国寺小学的先生说了,凡是从军报国者,是可以论功加分的。”   什么?科举这等斯文事情(张克公是承认云台学宫水准的,所以将考云台学宫看成科举),怎么还可以搞从军加分?   杜国良一脸肃然地对张克公道:“便是没有从军加分,小侄也要挺身而出,保卫共和的!因为小侄是华夏男儿,自幼习武,怎可坐视胡虏南下,神州陆沉?”   “可儒者自有名教,何事于兵?”张克公搬出了范仲淹劝说想要从军报国的张载的名言。   杜国良却道:“此腐儒言尔。圣人以身体之,力行近乎仁。如今胡虏南下,吾等幽州儒者,当以身力行,披坚执锐,杀敌保民,岂可迷于章句而避死乎?”   张克公愣了又愣,这话说的……范仲淹和张载难道是因为怕死才弃武从文,研究儒学的?   ……   “辽狗的旗号!”   旅顺府,大黑山山城城头,几名守军突然指着远处地平线上出现的旗帜,大声呼喊了起来。   大黑山又名老虎山、大和尚山,位于辽东半岛南部,主峰高二百余丈,方圆二十余里,号曰辽南第一山。距离旅顺关城,也就是原来的镇东关长城非常近。从地理上说,此处就是旅顺的门户。   而大黑山山城建于晋代,原名卑沙城,是高句丽统治辽东半岛是修建的一座石城。城垣沿大黑山山脊,绕山梁围峡谷顺山势而建。城墙由大小不等的山石叠砌,非常坚固。   在幽州军占据辽国的苏州安复军之前,大黑山山城早就废弃多年,不过因为是石城,所以破损的并不严重。在知旅顺府事黄植生的主持下,幽州军的工兵和民夫,又对大黑山山城进行了全面的修复和加固,还在大黑山的左右两翼,修建了旅顺府城和东关城。还用石墙将大旅顺府城、东关城和大黑山山城连为一体,形成了一道铜墙铁壁似也的防线。   率部驻守在这道防线上的,则是幽州军第五将正将柴枞,就是那个早年在界河商市当“看门骑士”时一箭射透杜文忠肩膀的家伙。后来他跟着武好古参加了平夏之战,回界河商市后又在骑士学院补了课,再后来一直跟武好古混,算是心腹元从。   他得到报告后,马上从大黑山山城中的衙署中出来,快步上了城头,举起望远筒好一番张望,然后摸着下巴上的大胡子,咧嘴笑道:“直娘贼的,总算是来了,再不来,天都凉了!” 第一千一百六十六章 共和国的崛起(八)   百万辽兵南来的消息,在燕地激起了滔天的波澜,但是在旅顺府这边,却还是营造出了一些紧张压抑的气氛。   大战之前,哪怕再豪勇的战士,也会感到惧怕的。特别是敌人的数量很多,很可能有四五十万!   百万契丹什么的,驻守旅顺的幽州军军官是不会相信的,他们对辽国军事力量的了解,可不在耶律延禧之下。   大辽国在失去燕地前,大约有1000万出头的人口。现在辽国已经失去人口最多的南京道,生女真部落联盟也造了反,还夺走了宁江州和黄龙府,在辽南这里还丢了个苏州安复军。丢了那么地盘后,辽国的人口最多就剩下六七百万。怎么可能动员出百万大军?能拉出四五十万人,就已经倾举国之兵了。   而倾举国之兵讨伐敌人,当然是只能赢,不能输的。对一个六七百万人口的国家而言,动员四五十万军队作战要付出的代价是足以动摇国本的。如果再打败了,呵呵……大辽的国运就到头了。   所以这场旅顺会战,会惨烈到什么程度,也就可想而知了!   而等待惨烈会战时所要承受的煎熬,往往比真个打起来时更难受。   站在大黑山山城的最高处,知旅顺府事黄植生低头望着让他担惊受怕了好几个月的敌人。   高高竖在五里开外的敌军将旗上的名号,是由契丹小字书写的。黄植生和马政在边地多年,都认识契丹小字。用望远筒端详了一会儿,都认出将旗上的名号是“海州南海军节度使高”。领兵打头阵的,居然是渤海人的军头高永昌。   高永昌不是和幽州结盟了吗?还打算在辽阳自立为王,现在怎么帮着耶律延禧打头阵来了?   绣在黑色旗帜上的高字,黄植生多瞅了几眼后,眼睛就仿佛被灼痛了一般,不由自主的将视线转移了开去。因为他的看到了高永昌的将旗下,黑压压一片的辽军正忙着挖壕沟,修工事!难道他们也学会了“步步为营,堡垒推进”的本事?要这样可就有点麻烦了。用堡垒反推大黑山山城是不可能的,可是大黑山两侧的地形还比较平坦。西侧靠着辽海修了个旅顺府城,东侧靠近东海(后世的黄河)修了个东关城。   因为两个工程规模都不小,而旅顺府这边的工程队规模有限,所以只能因陋就简,修了两座土城。   东关城还好,因为东关城的地形险要,位于大黑山和小东山之间,还背靠东海,地势狭窄,辽人的大军很难展开。而且黄植生还命人在小东山上伐木负土为堡,修了个大、小东堡以掩护东关城。所以防御体系还是非常完整的,比较靠谱。   可是旅顺府城这边地形就比较开阔了,大黑山向西一路到海边,都是平地。虽然在旅顺府城的北面还有不少山丘,但那里不是幽州军的辖区了,而是辽国复州的地盘。在幽州军占据了辽国苏州安复军全境后,复州就成了辽军布防的重点。驻扎了好几千契丹兵,还在紧挨着旅顺府的山地上修建了许多堡垒。   现在远道而来的辽军又在旅顺府的当面修筑工事,摆明了是要把壕沟挖到旅顺府城外了。   这一战,不好打啊!   “来的是高永昌的渤海兵?”   “也不全是渤海兵,还有契丹人的骑兵在督战……估计是想拿渤海人的命来填咱们的城池吧?”   同样站在城头上的马政和柴枞没有黄植生那么紧张,用着平和淡定的声音讨论着。   “总管,北虏终是远道而来的,不如趁他们立足为稳,让俺老柴带兵出迎,给他们点厉害尝尝。”   “北面山上多半还有伏兵,你有把握可以打胜吗?”   “嘿嘿,有伏兵又能如何?契丹的骑兵还能破了俺们的枪阵不成?而且俺们不还有27门大炮吗?给俺拨个9门,保管能大获全胜。”   马政收起望远筒,笑着对柴枞说:“初战必须告捷!所以9门炮太少,把27门都拖出去!”   “好勒!”柴枞大笑道,“那就必胜无疑了!末将这就去点兵……”   “且慢。”马政叫住了正欲转身离去的柴枞,“你知道怎么打炮步协同吗?这可是最新的战法。”   “炮步协同?”柴枞一怔,“总管,下官不大懂炮兵……”   “那就让罗克敌指挥,你协助他。”马政说,“本总管会在旅顺府城上督战!”   “这个……末将遵命。”柴枞自然是不大情愿,但是幽州军军纪森严,马政现在是旅顺府兵马总管,节制诸将,他的命令柴枞不敢不听。   如果不听,杀头是不会的。但是马政一道命令,就能把柴枞解职——临阵换将对于宋军、辽军都是大忌,但是幽州军不怕。因为幽州军有标准化的部队和标准化的职业军官,还有标准化的指挥体系。绝大部分军官,都是可以随时撤换的。   而用炮兵总管罗冈替代柴枞担任前敌指挥,也不是马政存心和柴枞过不去。而是罗冈现在是幽州军体系中,极少数不能撤换的军官之一。   因为这位爷现在可是站在军事革命最前沿的几个人之一!   幽州军以长枪兵和重装骑兵为核心的进攻模式,正在受到以炮兵为核心的进攻作战模式的挑战。   而差不多是幽州炮兵的创始人的罗冈,毫无疑问就是“炮兵中心论”的旗手。按照他的观点,长枪兵、骑兵都不重要了,以后打仗就是拼大炮,先集中大炮轰得对手昏头昏脑,阵型散乱,哭爹喊娘了。骑兵和长枪兵再冲击,还怕赢不了?如果战场上风向和风速合适,还可以用大炮打出的硝烟掩护步兵、骑兵冲锋。   所以今后打仗,就是步兵、骑兵围着大炮转。第一要务是保护大炮;第二就是在大炮把敌人轰垮后冲锋,结束战斗!   ……   马上就要挨炮轰的高永昌现在是心情郁闷到了极点,他本来都和武好古、马植、阿骨打商量好了,大家一起把辽国的东京道分了。他的心也不黑,拿下以辽阳府为中心的地盘,做个渤海大王就满足了。   可是现在,却让萧挞不也那个废物带着几千契丹铁骑,押着他的渤海兵到旅顺府城外挖壕筑垒了……等壕沟挖好、堡垒筑起,就该自家的渤海儿郎去强攻武好古的旅顺城了。真不知这一仗打下来,渤海的壮士要死多少?   高永昌当然是不想打的,可是他现在也没有办法倒戈。因为大公鼎那个读书读得脑子塞住的老糊涂又回来了,当了个哄人玩的渤海部大王。听上去蛮大的,但是了解大辽官制的人都知道凡是叫大王的,在辽国这边都不是特别大,而且也不是王爵,不过是个管理特定部落的地方官罢了。   可是这种容易让无知愚民误解的名号加上大公鼎的姓,太容易让那些渤海右姓中的胆小鬼产生联想了,以为大辽国会让渤海人拥有自己的国家,就像原来的高丽国一样,只当辽国的属国……结果高永昌好不容易抓到手中的权力,就这样变成了空气。他现在能够控制的,也就是亲弟弟高永福掌握的三千渤海部精兵了。这支渤海部精兵是在原本驻扎辽阳府的渤海部基础上改编而来的,一部分原渤海部中靠不住的兵将,都被打发去帮大公鼎办团练了。然后又补了一批高氏族人进去,将渤海部变成了高家军。   可是这区区三千精锐,在几十万人参加的大阵仗中,又能有多大用处?真是想想都郁闷啊!   他这里正郁闷的时候,左右的心腹突然大声报告:“太师,幽州军出城了!”   什么?高永昌猛地一惊,赶忙在马镫上站起身观望,就看见四里开外,旅顺府方向上,大队大队步骑,正在几面猎猎飘扬的红旗引领下,浩浩荡荡涌出城池。   高永昌的兄弟高永福也驱马奔来,到了高永昌跟前,“大哥,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   高永昌咬咬牙,“幽州军实力可不弱,硬拼咱们不是对手。还是得据垒而守。”   还别说,这位虽然没打过什么硬仗,但是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可是营垒还没筑好……”   “那就快一点!”   “大哥,来不及了。”   高永昌看了看周围,壕沟才刚刚挖,只有浅浅的一道,沙袋也没垒起几个,到山里面砍树的人还没回来……看来是来不及正儿八经修工事了。没有工事,幽州军一个冲锋就能把自家的渤海兵马给打散了。虽然萧挞不也在北面山里埋伏了7000契丹骑兵。可他们一旦冲起来,恐怕就不管渤海人还是幽州军,统统都要践踏一番了……   “去把粮车拖过来!”高永昌还真有几分急智,“把粮袋当沙袋,把粮车首尾相连,横在阵前……快快快,快去布置,再晚就来不及了!”   “大哥,粮食要是给糟蹋了,咱们带来的两万渤海弟兄吃什么?”   吃?高永昌白了兄弟一眼,心说:有命活下来再想吃什么吧! 第一千一百六十七章 共和国的崛起(九)   大宋政和二年七月十一日。   这是人类战争史上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一天,火炮第一次作为一种野战兵器,登上了历史的大舞台。   午时刚过,饱餐一顿后的幽州军陆军第五将和炮兵第一部开出来旅顺府城。首先出场的是隶属于第五将的骑兵营,约500名携带着弓箭和马枪,身着半甲的骑士以伙(相当于排,有约40人)为单位展开,控制了旅顺府城北门外的开阔平地。渤海大王府军的骑兵部队在和他们短暂接触之后,就迅速撤回,退回己方的主阵地。   双方骑兵展开的交战很短暂,也谈不上有多激烈,不过就是幽州军的骑兵轻轻松松碾压了对手罢了。渤海人在辽国的统治下,早就变成了一个种地的农业民族,只有少数右姓子弟还有一点马上功夫。可是他们的马上功夫和胯下的战马,在幽州军的骑兵跟前根本就不够瞧的。所以双方一交手,就马上分出了胜负。   高永昌也没指望自己的骑兵能和幽州铁骑对抗,他只是想用骑兵稍微拖延一下。看到自家的骑士被打得落花流水,连忙鸣金收兵,把剩余的骑兵都收回了主阵地。   扫清了渤海人的骑兵后,幽州军的骑兵也没有乘势去冲击渤海人的大阵。因为他们已经发现渤海人将许多大车横在阵前,大车前面还摆放了拒马。好一副严防死守的姿态!   在骑兵控制了战场后,幽州军的第五将的长枪兵、刀盾兵和弩兵也一队队,一列列的开出来了。   在一阵阵金鼓号角和幽州军特有的哨音声中,训练有素的步兵很快就各自就位,摆出了一个长方阵。别看幽州军的军学越办越复杂,可他们打仗用的阵型非常简单。就是方阵、横阵、纵阵这三种基础阵形(队形)。上了战场再根据地形,用三种基础阵形(队形)相互组合变化,灵活运用。   今天两军交战的战场并不算开阔。就是西起海滩,东至黑山,东西不到十里,南北不足四里。   根本就没有什么迂回包抄的余地,就只能摆开了硬怼。所以列阵也简单,就是由多个纯队营横阵(也就是由单一兵种组成的营级横阵)组成的一个大横阵。居于中央的是长枪兵,两翼摆着刀盾兵。长枪兵和刀盾兵之间又留出了可供骑兵、弩兵、炮兵进出的通道。   而骑兵在大横阵列队完成后就缩了回去。骑兵退走后,弩兵则从通道中涌出,然后组成了一个密集的三列横阵,摆在了长枪兵的前列。然后才是27门1500斤青铜炮被健壮的挽马牵引而出,在大横阵前一门门摆好。也不是平均散在大横阵的前方,而是分布在大横阵两翼的刀盾兵前方。一边摆了13门,一边摆了14门。   最后出场的,还有今天的总指挥罗冈,第五将的正将柴枞以及他们二位的幕僚、传令兵和卫兵。   好大一群人,都跑去了大横阵中央靠前的地方,在弩手和长枪兵之间的空地上建立了一个小小的临时指挥所。因为罗冈和柴枞等人是骑在马上的,可以从弩兵的头顶上空获得良好的视线。   柴枞望着前方渤海人的阵地,皱眉道,“渤海人用大车和沙袋垒了个胸墙……动作够快的!”   “的确挺快的……”罗冈举着望远筒看了一会儿,突然摇摇头,“不对,那不是沙袋,那是粮袋!要是沙土袋的话,土是从哪儿挖的?没有看见壕沟啊。”   “粮袋?这帮渤海人带来多少粮食?”   “呵呵,活得一时是一时吧!”罗冈收起望远筒,一挥手道:“开始吧!”   他身边有拿着各色小旗的传令兵,掏出红旗,猛地一挥。   两边炮兵阵地上的炮兵指挥官看见红旗舞动,立即重重挥手:“放!”   27门1500斤青铜大炮早就装填好了炮弹,瞄准了渤海军战阵的中央,点火的炮手得到命令,就将一根根烧红的铁钎点燃引火药,每个炮口都发出了怒吼,喷吐出了火舌!   幽州军的炮兵阵地距离渤海人的战阵中央很近,直射距离不到两里半。对方的弓弩在这距离已经没有什么威胁。而直瞄射出的实心弹,却可以获得不错的威力。至于精确度是不用担心的,因为炮轰的目标太大了,至少上万人的战阵,无边无际的,打不着都难!   一发发圆滚滚的铁球被火药爆燃的威力喷出炮口,巨大的后座力会把大炮猛地向后推去。周围的炮兵就开始好一番的忙活,用长钩子和干、湿羊毛刷清膛、填入药包、填入铁弹、用撞弹杆压紧、用铁锥通过火门刺破药包、然后炮兵们则会合力将大炮复位、瞄准、用专用的木器卡住大炮的轮子、装引火药、再点火……前前后后一共十余道工序,需要七名训练有素的炮手忙活上好一会儿,才完成了一次装填。如果有后世的计时器看一下时间,大约需要5分钟。   这个装填速度当然不能和后世欧洲18世纪、19世纪的炮兵相比了。毕竟大炮现在才刚刚出现在战争舞台上,能够达到这个水平,真的要佩服罗冈这一代炮兵军官的天才了。当然,武好古也给他们出了不少主意……   完成一次装填要5分钟,而实际上的射速还要更慢。因为炮管在几次发射后就会发烫,需要淋水降温(武好古不知道醋冷法),这样又多了一道工序。   但就是这种几分钟打一发的缓慢射速,还是远远超过了对面渤海人的承受能力。他们可是组成了密集阵形站在那里当靶子啊!27门大炮又是密集布置,集中轰击一点。每隔几分钟就是27个滚烫的铁球狠狠的砸落下来!速度之快,连肉眼都难以捕捉,更不要说躲闪了。谁要是被这些铁球砸到,那就是一个死,运气好的砸中要害,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死了。运气不好的断手断脚,还得挣扎上一会儿才死……   而最可怕的还不是这一砸,而是铁球砸中地面后会反弹。有时候弹得高一些,从渤海战士们的头顶上飞过。有时候弹得低一些,那可就厉害了,直接扫过一堆人脑袋。那可是炮弹!任凭什么样的头盔、兜鍪,都给你一下砸个稀烂!   几轮齐射过后,渤海兵大阵中央挨炮轰的地方,就全乱了套啦。人的血肉、脑浆、残肢飞落得到处都是!   不过真的要仔细计算一下阵亡的人数,其实也不是太多。总共就27门大炮在开火,打了几轮齐射,也就是一百多发炮弹,既不是开花弹也不是霰弹,能打死几号人?   可问题是火力集中,27门大炮瞄着一个点轰,一百多发炮弹全都掉在了只有千余人的一个渤海军指挥头上,这哪里还有不崩溃的?如果是开花弹或霰弹挨上一百多发,这个渤海军指挥就该全灭了。   挨炮炸的当然是完全崩溃,乱成了一团,从军官到兵士都好像疯了一样,惊叫着奔逃,而且慌不择路,把左右和后方的友军阵型都冲乱套了。   而没有挨炮弹的渤海人也懵了。这是怎么回事儿?怎么就轰隆轰隆的折腾出那么大的动静?自家阵中乱成了一团,惨叫声惊呼声响成了一片。战场中央则烟雾升腾,对方阵前不时还闪出火光……这个是传说中的妖法吗?   渤海人都是信佛法的,既然有佛法,当然也该有妖法了。现在幽州军这边妖法大大的厉害,那么大辽这边的佛法呢?什么时候也显一显灵?   就在大家伙想到佛法什么时候显灵的时候,对面阵地上的连续不断的炮声忽然停住了。   怎么不发炮了?   渤海军阵后,炮声响起的时候,高永昌就从马背上翻了下来,躲到一堵用粮袋垒起来的胸墙后方去了。他和幽州军有勾结,当然知道武好古军中有一种名叫大炮的火器,可以用火药之类的东西发射铁球,无坚不摧,无物不破。所以这一次被契丹人推出来当消耗品时候的高永昌也没有忘记让手下给自己修个非常坚固的胸墙,看到苗头不对,马上躲起来了。   所以当他听到炮声忽然停止的时候,还有心思去琢磨。不过对方并没有给他太多的时间去思考,炮声就再一次响起。只是这次挨炮轰的对象换成了渤海军的两翼。   与此同时,在战场上还未散去的硝烟的掩护之下,幽州军阵地中央的弩手和长枪兵,开始在阵阵军鼓的伴奏下,以快步走的速度向还没有从炮轰中恢复过来的渤海军军阵中央猛扑而去。   根据罗岗在组织多次炮兵、步兵演练后得出的战术。隶属于幽州陆军第五将的弩手,将会在炮火转移后,以尽可能快的速度冲到渤海军战阵中央的前方20步开外,送上一轮弩箭叠射,然后就迅速撤退,将冲击的通道让给负责最后一击的长枪兵……而长枪兵的冲击,将会结束今天的战斗! 第一千一百六十八章 共和国的崛起(十)   咚咚咚……   节奏明快的鼓声,伴随着整齐的踏步声从弥漫着硝烟的战场中央传来,间或还有无数人的齐声呐喊:“存天理,灭胡虏!”   这鼓声、踏步声、呐喊声自有一种犀利,可以刺破战场上的喧嚣嘈杂,传到躲在坚固的胸墙后面的高永昌的耳中。他一听到这口号声就知道幽州军的总攻开始了!   关于幽州军的铁骑冲锋和长枪突击的传说,高永昌的耳朵都听出老茧了。要不然他也不会让手下用粮袋粮车堆起一道胸墙。可是现在……   高永昌也顾不得躲炮弹,连忙攀上跟前的胸墙,立在高处观看。看到的,则是叫人心惊胆颤的一幕!他的渤海兵战阵的中央已经完全崩溃了,本来就士气低落,又挨了一顿天崩地裂般的炮轰的渤海兵正纷纷后退。一边退还一边发喊:“败了,败了……”   这就打败了?   从来都不认为大辽会赢得旅顺会战的高永昌都不敢相信这个结果了。输得太快了!根本不是打仗……打仗至少得有箭矢相交,白刃相见吧?现在倒好,都没看清敌人啥模样,一顿稀里哗啦的炮轰就败了!   敌人的模样,倒是很快就能看个分明了。阵列如墙,长枪如林,一队队一排排,压迫而来,直叫人透不过气来。   这就是传说中战无不胜的幽州铁军吗?   高永昌心想:这样的敌人,自己的渤海军严阵以待时,也许还能抵抗。现在根本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还是快点撤吧!再不撤,就得为大契丹殉国当忠良了……   高永昌撤了,可以说是一触即溃,带着他的一万多渤海兵,丢了阵地,丢了辎重,还丢了不少兵器甲胄,如蚁巢遇水一般,翻翻滚滚的向北面的山地退去。   中央一旦崩溃,正在挨炮轰的渤海军的左右两翼,也纷纷退了下来。整个战场上,就只看见幽州军的攻击队伍,组成一个个横阵、方阵,整齐的向前涌动!   在北面山上督战的萧挞不也也被幽州军的大炮和攻势吓坏了,他在宁江州就见识过生女直的骁勇善战,以为生女直人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可是现在见到了幽州的炮步协同,才知道自己原来就是个井里面的青蛙。   不过知道幽州军厉害的萧挞不也却不敢和高永昌一起逃命,因为他可是在戴罪立功!丢了宁江州的账,耶律延禧还没和他算呢!这要狼狈逃回辰州去了,还不得两罪并罚?到时候脑袋就保不住了……   所以萧挞不也连忙将督战的契丹勇士都派了出去,在他坐镇的山头下排成几排,人人持弓搭箭,先射了一排羽箭插在地面上,形成了一道“红线”。大队大队的渤海败兵溃退下来,就在他们这里被阻挡住。有些不信邪或是一时没守住步子越过“红线”的,都被射成了刺猬!   饶是如此,溃兵们还是越来越多,到了此地,既不能后退,也不肯在回去送死。混杂在一处,哭声震天。   这个时候,高永昌也在亲兵死士的护卫下退到了这里,契丹人的督战队没敢向他放箭,而是由着他下了马,踉跄奔到了萧挞不也面前:“监军,幽州军会妖法,俺们的人实在挡不住啊!”   高永昌没敢说幽州军的大炮厉害,而是拿妖法说事儿。大炮终归还是人命可以阻挡的,可是妖法就不是人命可以抵挡的事儿了……   “不能退啊!”萧挞不也摇摇头,“皇上就在辰州坐镇,咱们要退下去,脑袋还要不要了?这次可是国家存亡之战,打败了搞不好是要亡国的!”   “可是,可是妖法怎么破?”高永昌跺跺脚,“咱们现在不退,等会儿幽州军的妖法落下来还是挡不住啊!到时候不还得退?”   萧挞不也哪里肯松口?在离开辰州的时候,保他戴罪立功的萧奉先已经暗示过了……契丹人可以跑,渤海奴必须死!   高永昌看到萧挞不也不肯松口,正琢磨着是不是带着心腹的渤海部精兵来个战场倒戈的时候,萧挞不也身边忽然有人大喊:“幽州军退了!幽州军退了!”   幽州军退了?怎么可能?   高永昌和萧挞不也都不敢相信,双双举头张望。发现战场上的形势陡然生变。原本在追杀渤海败兵的幽州军,正在秩序井然的后退。而且战场上还隐约传来了一阵阵刺耳的金属敲击之音!   幽州军明明大胜在即,却鸣金收兵,放了高永昌一码……不用说,一定是有什么阴谋了。   高永昌和萧挞不也都不是傻瓜,当然能看出不对了。   但是看出不对,也不等于要说出来啊!   幽州军退了,那渤海军就不必逃跑了,不但不必跑,而且还可以转身回去继续挖壕筑垒……这样他们就算在旅顺府城外站稳了脚跟,就可以向耶律延禧通报获胜了!   “监军。”高永昌看着萧挞不也,试探着问,“幽州军退了,咱们是不是能算打胜了?”   你都这样了,还好意思说打胜了?   萧挞不也在心里面鄙视着高永昌,不过嘴上却说:“自然是胜了……皇帝叫咱们在旅顺府城外构筑营垒,以为长久之计。只要完成了,就算是打胜了。现在南人兵退,把战场让给咱们了,怎么不是打胜了?高太师,你赶紧带人去筑垒,本官马上给天子报捷,为你请功!”   同一时刻,刚刚打了“败仗”的柴枞已经气呼呼上了旅顺府城头,寻到督战的马政告状了。   “总管,那罗克敌胆子太小,敌人分明溃了,却说什么北面山上有个鸟伏兵,鸣金收兵了!辛辛苦苦一场,才割了几个脑袋?下回可不能让这些玩爆竹的来指挥。”   马政闻言笑道:“这事儿可怪不得克敌,是本官吩咐的……虽然要给北虏一个下马威,可也不能太过火了。真要把渤海人杀光了,耶律延禧也许就会害怕,不敢来旅顺府了。”   “不敢来不是正好?”   “好什么?”马政扶着垛口,看着外面的第五将官兵和炮兵不慌不忙的后退,笑着说,“耶律延禧不来,咱们要灭他就不容易了……辽国那么大,便是一个东京道就大的没边没界了。咱们要一处一处攻占多麻烦啊?而且要一处处的打,就难免分兵。咱们分兵则弱,而契丹则可凭借骑兵在自己的地盘上往来纵横,以重兵会咱们的偏师一旅。到了那时,咱们可就得一场场苦战了。”   “可契丹人就是能跑啊!”柴枞摇摇头,“就算在旅顺府把耶律延禧打败了,他的契丹骑兵还不是一溜烟跑了?咱们手头才多少骑兵啊?就算从天津再调几千铁骑,也灭不了多少契丹骑兵的。”   打硬仗,契丹人不行。可是他们到底是游牧民族的底子,真要跑起来的确难抓。   如果耶律延禧以辽河流域的一连串城池为依托,以强大的骑兵军团为机动力量,在内线进行机动防御。以幽州军现有的兵力和机动能力,这仗可有的好打了。   所以马政就想利用耶律延禧送货上门的机会给他来一记狠的,打光他的主力,这样他再要想靠机动防御守住东京道也没本钱了。   “现在灭不了。”马政笑着说,“所以咱们还得加把劲儿,等马植的兵到了,再打几次败仗,让耶律延禧觉得胜利唾手可得……最好在把这座旅顺府城送给他。只要双方犬牙交错在一起了,等到了天寒地冻的时候,咱们就会有机会把耶律延禧的大军,都留在旅顺府周围了!”   ……   耶律延禧是在辰州城外的御帐之中得到高永昌、萧挞不也差人送来的捷报的。   在捷报上,高永昌的渤海军和萧挞不也指挥的契丹骑兵,可是打了一场苦战。顶着幽州军的“妖法”筑垒,然后又依托营垒壕沟,生生击退了幽州军的十次猛攻,在付出了上千人阵亡,更多的渤海战士负伤的惨重代价后。总算在旅顺城外站稳了脚跟……战斗进行到最困难的时候,高永昌更是带着宗族亲兵反扑,和幽州军的长枪兵肉搏,最后战成了一个血人,才好不容易把幽州军击退!   “好!好一个高永昌!”   耶律延禧拿着萧挞不也的奏章看了又看,最后终于畅快淋漓的笑了起来。这可是辽军对阵幽州军的第二次胜仗。   上一次也有高永昌的份儿,这次又是他……看来他的渤海部勇士,还是能战的。   “二位马卿。”耶律延禧点了马人望和马植的名儿。   “臣在。”   马人望和马植纷纷起身行礼。   “上回打辰州就有马家一份,这回也不把你们落下了。”耶律延禧笑道,“马植,你也领着奉先军出征吧,让嗣先带骑兵助你一臂之力……从东路走,逼近旅顺府的东关城下寨。也和高永昌一样,要步步为营,慢慢逼近东关,可知道了吗?马人望,你是南府宰相,这次就跟在朕身边参谋军机吧!”   “臣等恭领圣旨。”   马植和马人望心中自是叫苦不迭。他的如意算盘也被耶律延禧给破了…… 第一千一百六十九章 共和国的崛起(十一)   打发走了马人望和马植,耶律延禧又把北院枢密使兼行宫都部署萧奉先,行宫副都部署萧陶苏斡和御营都统萧兀纳等契丹心腹全都唤到了御帐,一起商议进军旅顺府的布置。   “陛下,那野已经在辽河上建好了铁索浮桥,还在辽河两岸修了桥头堡。桥头堡内还布设了旋风砲和床子弩,可以确保辽河不被武好古的战船突入了。”   几个人刚一进大帐,萧奉先就报告了一个好消息。是他的儿子萧那野在辰州境内的辽河河道上搭建了一座用来封锁河道的“铁索浮桥”,用两根碗口粗细的铁链拴上百艘木船,连成了浮桥,横亘在辽河之上。同时还在浮桥的两头,各修了一座相当坚固的桥头堡。桥头堡内还布设了用来封锁河面的发石机和床子弩,还驻守了数千契丹骑兵。他们可是随时反击企图在辽河河口地区登陆幽州军。   “好!”耶律延禧满意地点点头,“在陆地上,我大辽总有办法和幽州贼抗衡的,现在所忧虑的只是辽河。朕驻跸辰州,也是为了防御幽州海贼。现在辽河已经封锁,总算可以放心一些了。”   耶律延禧驻跸辰州的目的其实有两个,一个当然是针对马人望、马植的,得把他们的马家军押上战场!   第二个目的则是整饬辰州的海防。耶律延禧也不傻,当然知道幽州海军大大的厉害!在陆地上,辽军还可以仗着人多马多和幽州军周旋。可是在海上,别说幽州海军了,就是宋朝的海商海贼也能吊打辽国的水师。   所以辰州海防必须要加以整饬,要不然耶律延禧的大军一旦深入辽东半岛,武好古的海军就能在他屁股后面登陆了!   而辰州海防的重心又有两个,一是辽河入海口;二是辰州的海港。   此时辽河的通航能力很强,不在长江之下。幽州海军直接能沿着辽河深入辽东腹地,所必须要加以封锁。   而辰州就更不用说了,就是个商埠海港,一旦被幽州军占领,后果更不堪设想。   “陶苏斡。”耶律延禧接着又点了突吕不部出身的萧陶苏斡的名。突吕不部是契丹腹心部落之一,但并非皇族后族部落。能以突吕不部出身,爬到行宫副都部署这样的高位,自然是有几分本领的。   这位萧陶苏斡就是一步步从底层往上爬起来的,从笔砚小底开始,一步步爬到如今的高位。期间还几起几落,还在当过多年的马群太保,在漠北滑水马群司和漠南马群司任职——这可不是个饲养员的活儿,而是得和草原上的各路盗马贼打打杀杀。能干下来的,都是有点本事的。   “臣在。”陶苏斡出班应答。   耶律延禧瞧了他一眼,高大粗壮,花白的须髯好似钢针一般,一张饱经风霜的面孔棱角分明,一看就是个能耐住挫折,不容易被击倒的汉子。   “朕南下后,将辰州交你防御,给你一万部落军的勇士。”延禧道,“辰州乃是后路要冲,万万不可有失,明白了吗?”   “臣敢以性命担保辰州不失。”萧陶苏斡大声回答。“不过臣还想讨要一支精兵。”   “说吧,想要哪支兵马?”耶律延禧问。   “臣想要顺国女直的骑兵。”   顺国女直是按出虎水完颜部的近邻,和完颜部长期不和,自然也没有跟随完颜部起兵反辽。在萧嗣先、萧挞不也兵败宁江州和黄龙府后,顺国部的首领阿鹘产、赵三就率部跟随辽军南走。现在也到了耶律延禧军中,虽然只有数百骑精锐,但却是一支不容小觑的劲旅。   “好,朕就让赵三率300顺国女直的骑兵跟随你守辰州,不过等到辽河封冻时,这支兵就得调回朕的身边。”耶律延禧没舍得把所有的顺国女直骑兵都交给萧陶苏斡,只给了一半。而将阿鹘产的300骑带在了身边。   他接着又对萧奉先说:“奉先,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此番大军南下旅顺,怕是要持久苦战。数十万人的粮草供应,是万万不能有差错的。朕现在就将此重任托付给你了,务必在一个月内,将囤积在辰州的粮食和草料,分出一半运往军前的复州城。只要兵粮足备,咱们总能把幽州军耗死在辽东!”   “臣恭领圣旨。”   耶律延禧选择旅顺为进攻目标,其实还存着拼后勤的想法。他虽然出动了四十万大军,但是背靠辽河流域的大粮仓,在后勤供应上是有一点优势的。   而武好古虽然控制着海路,但是燕地素来缺粮,本身也需要从辽东买粮。在耶律延禧决心攻打旅顺之后,辽粮海运的路线,自然被完全掐断了。没有了一年二百多万石的辽粮,武好古的幽州必然会缺粮,也许就没有足够的粮食可以供应辽东前线了。   这样,耶律延禧就能依靠持久战把武好古的幽州耗干净!   安排好了辰州和辽河河口的防务以及搬运粮草的事宜,耶律延禧终于可以放心南下旅顺府了。   大辽天庆二年八月初一,耶律延禧的御帐从辰州开拔。在超过二十万契丹、渤海和汉人兵将的护送下,浩浩荡荡的南下。仅仅用来三天,在八月初四,就抵达了紧挨着旅顺府的复州城。八月初五,象征着大辽天子的日月神纛,便高高矗立在和大黑山遥遥对望的笔架山之上。   ……   就在耶律延禧驻跸笔架山,超过三十万辽兵压向旅顺府的同时,远在幽州的武好古,却遇到了一个出人意料的麻烦,而且还不小。   兵太多了!   准确的说不是兵多,而是前来应征的壮士太多了!   武好古本来以为只有幽州的小公民们会挺身而出,保卫幽州共和。他们毕竟是幽州共和政权的小主人和接班人,他们不保卫谁来保卫?   可是出乎他的预料,在幽州属于被统治阶级的贫下中农,也都爆发出了极大的热情。哭着喊着要保卫共和,要去和契丹人拼命……   在幽州各地设立的募兵点前,全都是排着长队,兴高采烈的贫下中农,人数肯定超过了二十万!如果算上应征的骑士、府兵和应募的“小主”,幽州军的总兵力恐怕都能靠近四十万了。   这下真不知道是辽兵比较多,还是幽州军比较多了?   “大王,这个是好事儿啊!兵多好打仗嘛,而且这是人心所向啊!”   “大王,装备的事情好办,减省一点便是了。铁甲配不齐就用纸甲凑合,天津铁不足就用武州铁打造兵器……能用就行了。”   “军饷也不发愁,共和府已经发布通告了,凡是非点集的骑士、府兵,一律不发军饷。可是应征的勇士一点都不少,看来都是真正拥护共和政府的好汉子!”   “是啊,咱们可不能寒了壮士的心啊!尽可能多招点兵,大不了分几路出击!”   共和执政府的议事厅中,三司六房六监的头头们正七嘴八舌发表着意见。都是一个意思,要把拥护共和的幽州贫下中农都招募进军队。   管他四十万还是五十万……打天下还嫌人多?   而且幽州的贫下中农都热爱共和,觉悟那叫一个高啊!没有军饷也肯入伍,你还有什么话说?   那边陶节夫和张克公可是出了高价在募兵,可有几个幽州人去应募的?寥寥无几啊!   这说明什么?说明共和主义得人心啊!人民群众都心向共和了,谁能忍心把他们往万恶的君主专制的火坑里推?   肯定不能啊!   “可是咱们没有那么多粮草啊!”   武好古眉头微皱,提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难题。   按照原本的计划,幽州军在征募到“小公民”和一部分骑士、府兵家的大兄弟(年长的弟弟)后,总兵力(包括辅兵)应该可以达到二十多万。   可是现在起码四十万,多一点就奔五了。   钱的事情还好,非骑、府兵不发军饷就是了。兵器也能凑合。可是饭要给人家吃啊!   因为耶律延禧封锁了辰州港和辽河,造成了幽州粮食供应偏紧。必须动用库存维持几个大城市的供应。   如果军队数量比计划中翻一倍,达到四五十万,那么粮食供应就会非常紧张了。   而且因为从军的人数太多,幽州的粮食生产也会出问题。今年的冬小麦播种面积肯定会下降,来年的收成就会减少。   “大王,粮食的事情好办。”左司通判米友仁接过了武好古的问题,“先用库存顶着,再向海路市舶制置司借粮……耶律延禧切断辽粮运输的时候,纪忆之就在筹措安南和爪哇岛的粮食填补缺口了。到明年夏天,他手头一定会有不少存粮借个二百万石的就足够了。”   “借二百万石?”武好古一愣,“他怎么肯?”   米友仁哼笑了一声:“怎么会不肯?到明年春天,咱们就该有十八艘‘真理’级了。都派去海州和纪忆之好好讲理,一二百万石粮食还怕借不来?”   “说的也是!”武好古轻轻点头,“到时候就差你去和纪忆之讲理吧……好好和他商量,可知道了?” 第一千一百七十章 共和国的崛起(十二)   “共和万岁!大王万岁……”   “存天理,灭胡虏,兴共和!”   天津市,港口。   欢呼声一阵接着一阵,在一片欢呼当中,幽州军的新兵们正排着不大整齐的队伍上船,个个都是兴高采烈,好像中了头奖似的。博士团组织的远征将士们送行的百姓们在远处挥着万符旗帜,发出一阵阵声嘶力竭的呼喊声。   这就是已经改名为共和军的幽州军将士们登船出发时的场面!   在距离码头不远的地方,已经登上一艘客船,正等着开船的张克公站在船舱上方的平台上,傻愣愣看着码头上一片欢腾的场面。   “他们不是宋人!是他喵的老秦人!闻战则喜啊!耶律延禧,你快跑吧,打不过他们的!别说你了,就是你家祖宗耶律阿保机来也没戏。耶律阿保机能打得过暴秦?不可能的……”   只可惜张克公心里面想的这些,耶律延禧是听不见的。而且就算听见了,也不会相信。燕地百姓在契丹的统治下一百多年都老老实实的,也没多少人敢反抗。现在转到武好古手里才多久?就摇身一变成暴秦了,可能吗?   张克公在天津市的坐探杜文忠今天没有到码头相送,而是去了天津书画街的玉夫人府去和“失散”十几年的妹子杜文玉相认了。   不是为了荣华富贵,而是为了他的独子杜国良。这小子不顾杜文忠的苦劝,最终还是报名参军,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共和军战士,现在已经入了军营,就等着上船赴辽东了。   这可是急死杜文忠了。他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现在要去辽东和可怕的契丹人打仗了,要是有个什么万一,他还怎么活?所以也不顾他曾经在界河商市所犯的罪行,以及后来为张克公当坐探搜集武好古犯罪证据的事情,硬着头皮去找妹妹杜文玉了。   不管怎么样,哪怕是去蹲监狱,也得把儿子捞出来啊!要是真的在辽东战死了,那杜文忠还怎么活呀?   这边杜家兄妹自是抱头痛哭,那边杜国良小朋友则领到了一领瘊子甲,还被派了弩兵的差——幽州军库存的瘊子甲肯定不够装备那么多誓死保卫共和的新兵。所以只能优先配备给“少年兵”了。杜国良是小学生从军,所以就被归入了“少年兵”的行列,给了盔甲。   而他的弩和佩剑都是自备的。天津市鼓励市民习武,也鼓励私人拥有兵器,特别是作为守城利器的弩。杜文忠因为是好市民,所以也出钱买了一张弩给儿子玩。至于佩剑是小学生人手一柄,连女校的女生都不例外。杜国良当然也有佩剑,而且还会击剑。   所以入伍的“少年兵”,除了骑士小学的学生(他们都是骑兵),大多都充了弩兵,也有一部分给派了辎重管账或文书的差。   在领到盔甲,分配兵种的同时,杜国良短暂的新兵营训练也就结束了,他被分到了陆军第六将的补充营。再有几天,就要登上前往辽东的征途了。   因为有冬季的冰封期,所以运往辽东的部队,都会在秋天结束前出发,然后在旅顺府完成最后的训练。   作为共和军最高统帅的武好古,这次也将披挂上阵。不过不是渡海赴辽,而是和赵钟哥一块儿前往榆关,指挥辽西方面的作战。   根据原本的计划,共和军只会在辽东半岛上和契丹人决战。等到将辽军击退后,再伺机夺取辽东半岛和辽西走廊。   但是情况发生了变化,幽州劳动人民捍卫共和的热情太高了。所以共和府总军机司不得不开辟第二战场,在辽东开战的同时,发起辽西战役——这可不是因为兵太多没有地方运用,而是共和政府必须夺取更多的土地去分配给热爱共和的劳苦大众。   包括武好古在内的元老和共和执政府的高官可不是傻瓜,他们很清楚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劳苦大众热爱共和……并不是共和制度改善了他们的生活,而是授田府兵制让他们看到了希望。   他们是为了土地而当兵的!军饷可以不给,但是土地必须要分!在扣除了“爱国小学生”(他们才是共和的基本盘)和已经授予土地的骑士、府兵后,至少还有二十五万以上的新兵需要在战胜辽国后分配土地!   如果所有的新兵都按照府兵的标准授田,就需要授出5000万亩……整个辽河流域,大概都要拿来分给幽州的劳动人民了。   渤海国什么的……呃,为了幽州的劳动人民,就只能对不起高永昌和拥护他的渤海右姓地主阶级了。   ……   辽东,复州,笔架山。   大辽天子御营内,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进出御帐的大辽国贵胄们,脸上都挂着压抑不住的兴奋,不时还有相互道喜和吹捧。   辽东战场,这些日子进展顺利。东路东关城方向步步推进!西路旅顺府城方向同样是步步为营,直逼到了府城之下!   只有中路的大黑山战场进展比较缓慢,佯攻大黑山的渤海军和汉军,连续数十阵败北,现在只得在山脚下构筑工事,和山脊上的大黑山山城对峙。   到了昨天晚上,东关城方向的马家奉先军更是取得了重大进展。马家死士穴地爆破了东关关城,炸塌了二十步宽的一段城墙。现在马家的死士已经突入城内,同幽州军展开了肉搏。虽然暂时还没有取得全胜,但总归在东关城内站稳了脚跟。   东关城被马家军占领,也不过是时间问题了。   东关一旦取得突破,辽军就能趁机插到大黑山、旅顺府城的后方。旅顺大战的胜利就可期了!   战事进展如此顺利,都有点出乎耶律延禧的预料了。   所以今天也不等马家军完全占领东关,就在笔架山的御营大帐中摆了庆功宴,给功臣马植庆功了。   马植昨天亲自带兵冲杀,据说还和一个幽州军的勇士大战了一百回合,不过没有取胜,还受了点伤,现在头上缠着纱布,一条胳膊也被白布吊着,由几个亲兵扶着来到耶律延禧的御营。   耶律延禧看着马大忠良的模样,那个感动啊!亲自上前去扶他入座,还让自己的爱妃萧瑟瑟给马植敬酒。   马植则拍着胸脯保证,今天晚上再发起一场夜攻,无论如何都要拿下东关城。   而且他好像也寻到了克制幽州军的办法,就是夜战、近战加上堡垒战。   夜间幽州军的长枪阵和铁骑兵没办法保持队形,近战中幽州军的“妖法”又发挥不出威力。而堡垒推进的办法,也可以最大限度抵消幽州军的“妖法”……   另外,马人望也找到了幽州军“妖法”的秘密。原来就是一种火药武器!   辽国也有火药的(在燕云十六州被割让前,火药早就发明出来了),虽然威力差了许多点,但是终归可以用一用。昨天晚上的穴地爆破,就是用辽国火药完成的。   而马人望还找了能工巧匠,制造了一门“大筒”。没错,就是火炮!不过不是青铜铸造的。虽然辽国也有能铸大型青铜器的工匠,但是要完成铸炮,必须得探索上好几年。仓促之间,当然来不及了。不过马人望脑子灵活,找了几个木匠,掏空了一段树干的中心,做了一门木炮。今天早上还在耶律延禧跟前演示,发射了木头炮弹。虽然没有什么杀伤力,但是也足以解释了“妖法”的原理。   耶律延禧大喜过望,也给马人望加官晋爵,封了同知南院枢密使,马家叔侄,一时间都成了炙手可热的红人了。   同一时间,旅顺府城内,大批大批的共和军士兵,正在井然有序的撤退。   哦,也不是完全有序,还有不少士兵在忙着乱扔东西,破坏器物,胡乱放火,制造出一个慌忙撤退的假象。   旅顺府城,终于要被放弃了!   为了把辽军“粘住”,马政就将旅顺府城和东关城都抛出来做饵了。   在放弃这两处险要的同时,大黑山山城和旅顺关长城,都会得到重兵防守。   而为了包围大黑山山城和攻击旅顺关长城,辽军就必须插入大黑山和旅顺关之间的“空档”,这样就会腹背受敌。以后想要撤退就困难了!   “总管,大王让末将给您捎话,他百分之百相信您。辽东这边要怎么打,都由您做主。如果兵力不够,只管开口。现在俺们共和军可是兵多将广,四五十万人马都有了!比人多,契丹人可输定了。”   正在和马政说话的是武好古的假子武玄。他刚刚率领一个以少年骑士为主力的部(由三个营组成)抵达旅顺府。足足1500名铁甲骑士,大多是骑士小学的学生。马上的功夫,绝对不比他们的骑士老爹或骑士哥哥逊色。而且都是满脑子的共和理想。除了没有多少战场经验,其他方面,比起老一代的骑士只强不弱。而武好古的长子武义勇,也化名武勇参加了这支少年骑士部队,还担任了一个骑兵队的队正。 第一千一百七十一章 共和国的崛起(十三)   辽东,旅顺府城。   大辽天子的日月神纛旗,就在这座府城高高飘扬。   辽军大队大队的士兵,或者在行军,或者在城内各处安营扎寨。连续一个多月的“堡垒推进”,让打头阵的渤海军将士显得颇为狼狈。军装破碎肮脏,人也显得又脏又瘦,个个都土头灰脸,看着和乞丐差不多了。虽然打进了旅顺府城,但是这些渤海人看上去士气并不怎么高昂,人人都垂头丧气的。   这是因为他们这一个多月过得实在太不容易了,前方是共和军的火炮和弩箭,背后是契丹人的军法和刀枪,身边还有拿着鞭子随时打人的右姓军官。而且挖战壕、修堡垒都需要高强度的劳动,一天干下来比打上十几阵都辛苦。到了晚上还得防着共和军的夜袭,根本睡不踏实。   更可恨的是供应的伙食太差了!   因为辽军的传统是打草谷,所以长期忽视后勤供应。这次出兵虽然有所改善,努力从辽河流域调集了大量的粮食,足够维持几十万大军的长期作战消耗。但那只是从总体上而言,在具体的后勤管理上,问题仍然层出不穷。其中问题最多,供应最紧的,当然是被契丹人推出来打头阵的渤海军了。   渤海人本来就是大辽国的三等四等人,而且其内部还等级森严。大氏王族和渤海右姓可从来没把普通的渤海民众当成自己人,自然不会为他们的口粮去和契丹老爷争吵了。甚至还存着克扣倒卖的现象——哦,都卖给马植了!   因为马家军一样存在粮食供应偏紧的问题。同时马植又有的是钱,他家也是天津市的“发起股东”啊,而且马人望、马植叔侄又有野心,当然得让自家的战士吃饱了。不像大部分渤海右姓(高永昌、高永福除外)的大佬,根本没想过要割据独立,也就不把军队当本钱了。   而最让渤海战士们痛心疾首的,还是这座空空如也的旅顺府城。   汉人的府城啊!   不说金山银山的,铜钱绢帛总该有许多吧?老百姓家里面总该有些家当可以强,有漂亮的女子可以淫辱吧?   可谁知道“打”进旅顺城后发现里面毛都没有!真正的空城,空空如也,连房子都不多,而且都是过了火的,大部分的房屋都没顶——都是茅草顶,一把火给烧没了。   所以打头阵冲进旅顺府的渤海军将士们,什么都没捞着。不仅毛都没捞到一根,而且还白白担了个打草谷的罪名,各家右姓带兵官还得费尽口舌去给契丹老爷解释为什么没有抢到东西来孝敬?   不过解释来解释去,那帮契丹人也不怎么相信。宋人的城池,人家又不是没打破过。不得已,渤海右姓的带兵官们只好把自家从耶律延禧那里得来的赏赐交出去……   总之,上上下下都是一肚子的怨气。   现在到了饭点儿,支起来的大铁锅都咕嘟咕嘟的翻腾着,锅子里面尽是些粟米和豆子,一点儿荤腥都看不到。   如此惨淡的伙食,居然用来犒赏刚刚得了“大胜”的渤海兵。不过围着铁锅的渤海兵们早就顾不得生气了,谁让他们是渤海奴?认命吧!   这个时候,他们只盼着能吃饱就睡,好好休息上几天几夜。   不过耶律延禧哪里能容许他的渤海炮灰休整?现在已经是深秋了,再拖下去就该下雪了。到了那时,别说在进攻大黑山山城和旅顺关城了,就连在野外掘壕固守,也艰巨到家了。   ……   在旅顺府的府衙大院当中,耶律延禧的御帐已经搭了起来。这个府衙也被烧了,屋顶龇牙咧嘴的敞着,待会儿下雪下雨的时候就该淋着了。幸好耶律延禧习惯住帐篷,现在就在院子里面的御帐之中,正和亲近的大臣们一边聚餐,一边议论军情。   大辽天子的赐宴自然是丰盛的,不过也没有宋朝宫廷里恁多的菜式,基本就是肉里打滚,牛肉羊肉一桶桶的上来,涮着吃、烤着吃、灼着吃。喝得酒当然是天津酒中仙了,草原上的男儿哪有不能喝烈酒的?哪怕现在和幽州开战,该喝的酒,也不能省了。   军情则不是什么好消息。是西京留守耶律淳让人送来的幽州大扩军的消息。   消息很可怕!据说幽州百姓全都踊跃参军,人数太多,不得不提高募兵的要求同时取消了非府骑士、府兵的全部军饷……但还是阻挡不了幽州人参军的热情!   这消息如果不是耶律淳亲笔所写,耶律延禧一准把它当谣言丢一边了。   当兵怎么可能不要钱?当兵不要钱要什么呀?难不成幽州人也想学契丹一样去打草谷?   “陛下,此事不足为奇。”马人望只是笑了笑,“从龙之功人人欲得,怎是区区银钱可比的?”   “从龙之功?”耶律延禧扬了下眉毛,“武好古要南下图宋了?”   “这不是明白着吗?”马人望笑道,“武好古这十几年来步步经营,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黄袍加身吗?而汉地的精兵,素来出自幽州、并州和雍州。如今幽州已为武好古所有,接下去只要进取河东,据有并州。就能做到天下之兵,三有其二。到了那时,武好古不为帝图皇,他的部署也要逼着他黄袍加身。”   马人望倒也不是在欺骗耶律延禧,他是真的以为武好古马上就要夺取大宋的天下了!要不然招募那么多军队干什么?打败耶律延禧用得着几十万大军?光是一个旅顺关城,耶律延禧带来的几十万大军死光了都打不下来。   而且北面还有两万上下的生女直早晚南下,草原上还有个合不勒正磨刀霍霍。   “言之有理。”耶律延禧又被马人望说服了,不过他还是有点不放心,“武好古会不会大举增兵辽东?旅顺海港还在幽州军手中啊。”   “陛下。”马人望道,“新募之兵哪有那么容易就能上战场?没有几个月的训练,他们如何能上阵作战?等到武好古的新兵练出,旅顺早就被陛下攻破了。不过夺取旅顺之后,我大辽对幽州是战是和,还需从长计议。”   “哦?”   “武好古所谋的,终是大宋的江山!”马人望道,“陛下是打算联宋灭武,还是联武图宋呢?”   还有这样的好事?   “武好古肯把幽州还给朕吗?”耶律延禧问。   马人望摇摇头:“只怕武好古当不了石敬瑭,幽州毕竟是他的根本……若陛下执意索还幽州,那就只有联宋了。只要陛下肯在收复幽州后归还河东北部数州,老臣就愿意替陛下走一遭开封府。定能用三寸之舌,说得宋主与陛下联手,南北夹攻幽州。”   马人望这是要开溜啊!   他现在虽然贵为南院枢密使,可是被拘在耶律延禧身边,什么事儿都干不了。万一马植倒戈了,他少不得要挨刀子……当然得找机会跑了,只要能跑回显州老家,迎武好古出关还是可以办到的!   而且马家还在医巫闾山囤粮几十万石,正好可以献出来给武好古当军粮……   耶律延禧思索了半晌,也觉得马人望的提议可行。现在也只有辽宋联手,才有可能灭了武好古这个祸害了。   不过放马人望单独离开开始有点不放心,于是就道:“此去开封,路途遥远,马卿年纪又大,不让萧得里斯当个副使,领上1000骑兵护你上路。另外,你可以向赵佶允诺,只要他肯与朕联手,发兵攻燕。那朕可以先将太原府还给他。”   安排好了马人望、萧得里斯的出访,耶律延禧的心思又回到了旅顺战场上。   “大卿,高卿,马植。”   大公鼎,高永昌、马植三人闻言都从座位上起身,耶律延禧冲他们招招手,示意他们坐下。   耶律延禧已经是一脸杀气:“现在天近孟冬,辽东虽不及北地严寒,但是到了冬天海风甚大,也不是打仗的日子了。所以渤海军和汉军必须在降雪之前,以长壕隔断大黑山山城和旅顺关城。不得有误!”   日子可真不好过啊!刚刚啃下了旅顺府城和东关城又要挖掘长壕,而且还是个大工程……大公鼎,高永昌、马植三人也不敢替手下人争取什么休假,纷纷起身领旨。   耶律延禧的目光灼灼,扫视着帐中的契丹将领,“契丹诸军,好生休养气力,待天寒地冻之日,便是诸军踏冰南下,直捣旅顺关城之时!今年冬天,朕便要踏破旅顺关口,将幽州贼军,悉数尽灭于辽海之滨!”   什么?今年冬天?   这下帐中的将领们都是一惊。没有必要那么着急吧?虽然幽州那边燕王大点兵了,可是点来的兵要训练起来,起码得几个月……而且训练好了之后,还得筹备军粮、军资,明年夏天能上战场就不错了。   现在皇帝急于攻破旅顺关口,还要在天寒地冻之时进攻,这是要用渤海人和汉军的尸体,填下旅顺关口的城墙吗?   旅顺关口可是石头城啊!没有个十万八万的死伤,能打得下来? 第一千一百七十二章 共和国的崛起(十四)   这时正是辽国东京道的土地冻得最坚硬的时候,狭长的辽西走廊上,极目远望,就只有一片雪白。虽然寒风如刀,但是行军倒是颇为顺利。在这条连接着燕地和辽东大平原的走廊上面,一条赤色的长龙,正滚滚向前。步兵、骑兵、辎重兵,还有八匹健马拉着配备了长尾炮架的1300斤青铜大炮(这是最新式的,截短了炮管,加了铁箍的野战炮),还有驱赶着骡马大车的辅兵,一路向东北而去。   虽然天气很冷,但是行军中的士兵却丝毫不惧。他们的红色战袄里面都有御寒的翻毛老羊皮袄,头上戴着兔毛护耳帽,脚上蹬着翻毛皮靴,脖子上还套着围脖。这一身穿戴,大概是这个年代最靠谱的冬装了。不过这些衣服并不都来源于幽州共和政府的库存,幽州共和政府可从没想过装备数十万人的大军!   这些冬装,大多是八万几千个幽州公民户捐赠的。当然,也有被捐赠的!不过大部分应该是自愿捐赠的。   现在幽州全境一致抗辽,报纸上全是煽动对辽仇恨的文章。茶馆里面都是以反辽为主题的说书,勾栏里的戏台上,也是各种各样的反辽剧目。还有各种义演义卖,各种捐款捐赠。整个就是上下一心,同仇敌忾,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了。   谁要是敢唱反调,一准让人当成契丹奸细……主和什么的,不存在的,幽州人都铁了心要灭辽的!   就连一直以来都和武好古不搭调的元老院大相国寺派,这回也表现的和军国派差不多了。   除了鲁智深元老,其余的几个大相国寺派的元老都把至少一个儿子或孙子送去参了军!一千万元的战争公债被他们买去了一多半,而且都不要利息。还真是爱国,哦,应该是爱州啊!   看来一个初级的公民社会发起飙来,还是非常厉害的!而且超过了武好古自己的想象……反正他在后世没见过这样好斗的北京市、天津市和唐山市的公民。   不就是辽宁省的200亩黑土地吗?至于那么疯狂吗?   对于幽州人民的爱州主义激情感到震惊的武好古,现在正亲自统率着这支首尾都望不到边的大军东征。   他现在一点都不担心幽州会在自己离开后生变了。因为有了三十多万的“志愿兵”,幽州军总军机司在兵力配置上就非常宽松了。能够在幽州本土留下足够后备部队,而且留下的都是老兵占多数的部队——老兵们都已经是骑士和府兵了,他们的战斗热情比不了还“饿着”的新兵,更比不了被共和主义洗脑的学生军。   而且,骑士、府兵出境作战是要给钱的。从经济角度出发,总军机司也会尽可能多的调动新兵去辽东作战了。同时将以老兵为主的四个将留在幽州本地看家了。   现在正跟随武好古出榆关东进的就是九个以新兵和学生兵为主,以少量的老兵和军官为骨干的步兵将,一个以第二代假子骑士和少年骑士为主的骑兵将,外加一个工兵部、一个炮兵部(部相当于团)。因为九个步兵将都没有配备骑兵营、工兵营和炮兵营,所以九个步兵将的战兵总数就是四万两千多人,加上负责运送辎重的辅兵,总数约有六万。骑兵将、工兵部、炮兵部都是满编的,总共有一万四千人。   所以跟随武好古出榆关的十将两部,总共有约七万四千人,携带大炮27门。   另外,陆陆续续海运派去辽东的部队,也有了八个步兵将、两个骑兵将,和两个独立的炮兵部。其中八个步兵将中的炮兵营、骑兵营都暂时缺编。因此从兵力(包括辅兵)只有五万五千余人。两个骑兵将和两个炮兵部全部满员。算上他们,总兵力可达七万八千余人,拥有大炮54门。   两路大军相加,幽州军此次出动的总兵力,已经超过了十五万人,出动大炮81门。   搁在这个时代,绝对算得上是空前强大的武力了!   除了他们和留在幽州看家的四个将(总兵力有三万多人),还有将近二十万人在幽州本地的兵营里面接受训练,等待装备。如果他们全部完成训练和武装,还可以再组成二十多个将……平辽灭宋不知道够不够?但是吃下辽东半岛、辽河平原和辽西山地、走廊那是绰绰有余了。   武好古骑在马上,和辽西兵马司的总管赵钟哥还有一众军事机宜一起冒着严寒前进。身边还跟着两个全副武装的女人,分别是奥丽加和罗汉婢。这一路虽然风尘仆仆,还吃了不少风寒,但是也掩盖不住武好古脸上的神采飞扬。   在他的兵马司纵队周围,全都是大队大队闷头行军的步兵,装着辎重的马车辚辚而过。现在天气虽然冷得不行,但是道路也冻得坚硬,所有河流都结了坚冰,倒是方便了炮车和辎重车辆的行动。   除了行军的声音,偶尔也会听到军官动员打气的声音:“咱们这次可是打了辽狗一个出其不意啊!大家加把劲,今天就扑到来州城下,可别让来州的辽狗跑了!”   “咱们兵多,辽狗不敢出迎的,来不及逃跑就只能守城,到时候大炮一轰,来州城就是咱们的了!”   “来州是节度使州,州城颇大,其内储备丰厚,要是打下来,俺们就能好好过个除夕了。”   队列当中响起了燕地和沧州口音的应和声音,语调无不是轻松愉快的。就如刚才那个军官所言,武好古在冬季出榆关,的确打了来州归德军的辽兵一个措手不及。来州归德军所辖的润州、迁州(后世秦皇岛),都是大炮一响,开城投降。城内辽军的储备,全都归了共和。不过这两个州太小了,没有驻扎多少军队,自然也没什么储备了。   但是来州是州军驻地,储备肯定不少。能拿下来,就能好好休整上几天,顺便过个好年,到政和三年春再去打隰州、岩州(州城在觉华岛上)和锦州。拿下锦州之后,就能依靠马家的势力控制显州和医巫闾山脉。医巫闾山脉就好像一堵面对着辽河平原的城墙。控制了医巫闾山脉就有了形胜,既可以挡住从大凌河流域向东攻击的奚王六部军。也可以倚之为据点,东下辽河平原。   三骑背上插着“天下为公”认旗的传骑快马疾驰过来,和兵马司纵队的卫兵对了口令,然后就向武好古、赵钟哥所在的方向跑来,三个骑兵脸上都抹了防冻的猪油,还粘了风尘,看上去灰溜溜的。当先一骑,是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子,正是武好古的次子武义信。   这小子也和他哥哥义勇一样,被西门青培养成了个野孩子(明明是六艺教育制度的错),才十三四岁,也想着要杀人放火。不过武好古没有给他当少年杀人犯的机会,指示武天给他安排了传骑的差事。   小子在武好古和赵钟哥的马前勒住了马,拱手行礼,然后大声报告:“武正将向赵总管汇报,骑兵第三将之先锋在未时前后抵达来宾县(来州的州治)城外,并未遭遇辽人远拦子马。来宾县城四门紧闭,城头设防!”   武好古这次虽然是亲征,但是他也不会坏了指挥体系,亲自去管辽西兵马司的事儿。打赢了也不涨威风,万一瞎指挥打败了还丢人现眼。所以军事上的指挥,都一股脑给了赵钟哥。武天这个骑兵第三将的正将,依照条令,只需要向赵钟哥汇报。   当然,武好古也不是跟着来旅游的。   这场辽东之战,军事和政治五五开。旅顺那一路自然是军事为先,只要马政能打出护步达岗的战绩,那就什么都好办了。   而辽西、辽河这一路,就得政治优先了。一是医巫闾山马家怎么招呼;二是辽河流域的渤海奴怎么对付——说好的地盘不能分了,而且还要斗渤海右姓的地主,开战是肯定的,但是一定要打得名正言顺;三是罗汉婢的黄头女真亲戚怎么对付,这才是最麻烦的。   曷苏馆部的黄头女真属于完颜三部之一。完颜三部的另外两部分别是按出虎水部和耶懒路部。其中耶懒路部现在已经臣服了按出虎水部,两者共同构成了完颜部女真的支柱。而曷苏馆完颜部因为居住地离辽阳府很近,早就被契丹人压服成了熟女真,现在还没有归附按出虎水完颜部。   这部分人如果处理不妥,闹出乱子,再牵扯上按出虎水完颜部,麻烦可是不小啊……   当然了,军事上的胜利是一切麻烦最好的解决方法!   武好古的心思仿佛飘到了大海那头的旅顺府,低声自语道:“差不多该决战了吧?”   “应该就是这几日了!”赵钟哥答道,“算一下日子,应该在除夕前后吧……马仲甫知道咱们出了榆关,就会布署决战了!不到八万人打四十万,要是打赢了,马仲甫可就名垂青史了!” 第一千一百七十三章 共和国的崛起(十五)   大宋政和二年除夕,大辽天庆二年除夕。   给旅顺府兵马总管马政通报消息的快船,是两天前驶入了漂了一些浮冰的旅顺口军港的。   眼下这个时代正处在一个小冰河期开始的时候,气温一年比一年低,也要明显低于八百多年后的21世纪。在后世不冻的旅顺口,在这个时代虽然也不会封冻,但是口内水面上时不时能看见浮冰。   而在朝北面向渤海(辽海)的那一面,海面上的气温更低,沿海一大片都是冻得坚硬的冰面。所以从蓬莱商市驶出的桨帆快船(因为界河封冻,帆船无法从界河出发,所以就由林冲的情报房派出特务把消息送到蓬莱,再由事先安排在蓬莱的快船去旅顺),是无法进入渤海湾沿岸的港口的。   那里的冰面上,现在连大队的兵马车辆都可以通行了!   武好古、赵钟哥统率大军出榆关的消息送到马政手中的时候,这位辽东八万大军的统率,正在渤海湾这边的大牛山顶上观察地形。   没错,现在是八万大军了!因为驻扎在北高丽的生女真人又派了2000人坐船过来。带队的是完颜石适欢和完颜宗弼,他们带来了三个谋克的兵士,包括1000名生女真和同样数量的高丽阿里喜(辅兵)。所以旅顺府幽州军一方的总兵力就突破了八万。   大牛山就在海边,山体向海面突出,三面环水。是旅顺关长城以南,准确的说是以西的一个关键制高点。在大牛山上设置的瞭望哨可以获得很好的视线,将下方的海面冰面尽收眼底。   “海面冰封了总有十里了,硬生生冻出了一个战场!”   马政一边对身边的兵马司军机长陈剑说着,一边展开刚刚收到的蜡丸书,眯着眼睛看了半晌,然后笑了笑:“大王和滦郡公(指赵钟哥)率兵出榆关了……七万五千大军,这可是一支足以扫荡辽西的大军啊!”   “耶律延禧会不会被吓跑?”陈剑有点担心。   “跑不了的。”马政笑道,“咱们手里可有两个骑兵将,八个半甲的斥候骑兵营外加2000女真骑兵。算上骑辅兵总数就有三万骑了……要是尾衔追击起来,这冰天雪地的,怎么跑得了?”   现在辽东半岛南部这里气温还比较暖和,按照后世的算法,也就在零下十几度上下。靠渤海(辽海)的地方冷一点,南面靠东海(黄海)要暖和一些。   可耶律延禧要撤往辽阳府就得往北走,一路冰天雪地,越走就越冷。如果正常行军,也许还可以忍受。逃跑的话,一路丢盔卸甲,抛弃辎重,没好吃没好喝的,走到最后全军覆没也没一定。   “如果不跑,就该铤而走险了!”陈剑将目光投向了冰封的海面上。   马政冷冷道:“对!辽人要踏冰南下了!”   “总管,咱们怎么办?”   马政道:“等啊!再等三天,如果耶律延禧不来,咱们就沿着冰面北上!插到笔架山后面去,堵住辽人的退路!”   “那今天的除夕酒宴……”   “照旧!”马政笑道,“多撒点骑兵出去警戒就是了。其他人也该吃顿好的了,这段时间,大家伙可是挺辛苦的,没日没夜的操练。”   ……   旅顺府城,大辽皇帝御营大帐。   今天虽然是除夕之夜,但是大辽天子的御营所在,却没有一点过节的气氛,有的只是大战将临时的压抑。   大帐之内,这个时候早就是将官林立,个个披挂整齐,一副马上就要上战场的模样儿。   哦,也有例外的,就是大公鼎、马植和高永昌三人例外,他们是穿着官服来的。   大辽天子耶律延禧,同样穿上了一身黑色的铁甲,大步走进了御帐之内。所有的人都向他躬身行礼,口称“万岁”。   耶律延禧现在还不知道武好古兵出榆关的消息,不过就算他知道了自己已经腹背受敌,也不会放弃这场谋划已久的冰面突袭!   他的计划是利用辽海海面大面积封冻的机会,派出精兵,踏冰南下,绕到旅顺关长城的背后发起突袭!   而且,耶律延禧还挑选了一个非常有利的时间点,也就是在除夕之夜进行突袭。   除夕是汉人最重要的节日,哪怕身处前敌,也要好好吃喝一番吧?通常情况下,部队总会有所放松。况且在除夕之夜前几天,耶律延禧还命令顶在前面的渤海军和汉军停止了有气无力的进攻。而且还进行了一定程度的收缩,放弃了前沿阵地。给幽州军制造出一个辽军也要过年的假象!   当然,耶律延禧直到今天,直到现在,都没有掀开自己的底牌。只有极少数心腹才知道,今天晚上,将是决定大辽国命运的关键时刻。   而大公鼎、马植和高永昌三人,都不知道今天晚上要打仗,他们三人还以为耶律延禧叫他们来御帐是吃除夕宴的。   没想到别人都一副杀气腾腾,看着要去砍人了……   大过年的,砍什么人啊?而且,砍人怎么不叫渤海奴和一钱汉打头阵了?契丹人准备自己上?   耶律延禧微笑着落座,看着麾下诸将询问的目光。示意大家坐下。   “朕决心已定,决然以契丹勇士,踏冰海而进,绕过旅顺关长城,突进关外之地!选锋将由顺国女真勇士担当,飞虎、飞熊、飞龙、飞鹰四军随后跟进!其余诸部,全部备战听用。一旦迂回取得成功,就全线压上,以求必胜!以保我大辽江山永固!”   一声令下,大公鼎、马植和高永昌三人内心全都是翻江倒海。   耶律延禧真是历练出来了!打仗的手艺越来越高明了……这场旅顺之战,不会这样被他打赢了吧?这要打赢了,大辽是不是就活过来了?   就在这时,一个袛候郎君快步从帐外走了进来,冲着耶律延禧行了一礼:“陛下,天降瑞雪!”   “好!”耶律延禧大笑着起身,迈步到了大帐之外。今天的天空中本就是乌压压一大片的乌云,阴沉阴沉的。这会儿更是起了漫天的风雪,白茫茫的一片。   “天助大辽!”耶律延禧笑道,“传旨顺国部女直,飞虎、飞熊、飞龙、飞鹰四军,立即出兵!”   ……   耶律延禧麾下的女直勇士们冒着风雪,踏上封冻的辽海冰面,搜索着南下的时候。他们的同胞兼冤家,按出虎水完颜部的骑兵,也被旅顺府军机长陈剑打发出去“巡海”了。也不是都出门了,而是派了两个谋克,一个由完颜宗弼领着,在辽海上巡逻。一个由完颜石适欢领着,在另一头的东海上巡逻。   陈剑还让武天派出了两队少年骑士跟随女真人一块儿去,其中跟着完颜宗弼的一队,就是由化名武勇的武义勇率领的那一队。   武义勇戴着一顶契丹式样的风雪帽,在连风雪起来的时候已经将护耳放了下来。和完颜宗弼一起骑马行进在冰面上,看着周围的情况。女真人的谋克有着双重含义,一是军民一体化的组织单位,三百户为一谋克;二是军事编制单位,其人数多少不定。   从高丽开过来的三个谋克编制都非常充足,完颜石适欢和完颜宗弼知道旅顺府一战关系到生女真的存亡(也许是搞错了),所以就尽可能的动员。所以每个谋克都有330人以上的正兵,一个正兵还带一个高丽阿里喜。现在高丽阿里喜没有跟出来,宗弼就领着330个生女真正兵。   而武义勇指挥的骑兵队(相当于连)有120名少年骑士和数量相同的辅兵。现在也只带了骑士,没有带辅兵。   也就是有总共450名生女真和少年骑士在辽海冰面上巡逻。人数并不少,但是辽海冰面的面积也很大,现在又是风雪天,能见度很低。所以完颜宗弼和武义勇只能将自己的部下分散得很开。现在跟在宗弼和武义勇身边的,就只有一个什的骑士和三十名生女真。骑士们护在两人周围,三十名生女真则在前方开路。   完颜宗弼和武义勇多日未见,本来有好些话要说,可是现在两人都没有那个心思,全都聚精会神看着周围,竖着耳朵努力倾听,就想在一片风雪声中,发现一些敌人的蛛丝马迹。   这片冰面太宽大,也太结实了!用大炮都不见得能轰开!几万大军都笃定能通过,在这种情况下,原本的旅顺关天险已经消失了。哪怕是武义勇这样的骑士学院一年级的学生,都能想到冰面就是战场,还能指望上面的大人物们想不到?   冰面之战,恐怕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吧?   突然,在风声和海涛声中传出了几声狗叫,完颜宗弼一下勒停了战马。整个人好像中了定身术一样僵在那里了!   武义勇看到他这样,也连忙勒停战马,将肩膀上背着的马矟摘了下来,紧紧的握在手中。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现在这样的风雪,弓弩基本上派不上用处。而且冰面上非常滑,策马冲锋也有危险,恐怕要用马矟去肉搏了…… 第一千一百七十四章 共和国的崛起(十六)   狗叫声是走在宗弼和武义勇前方的三十骑耶懒路完颜部的勇士携带的猎犬发出的!   耶懒路完颜部是完颜三部之一,生活在后世俄罗斯联邦的滨海边疆区一带,远离辽国东京道的腹心区域,在生女真中也算是非常生猛的存在。他们几乎不会种地,全靠渔猎维持生计。所有的成年男子,都是最好的猎人,也习惯在风雪天气活动。   在风雪天气出门,靠眼睛看,靠耳朵听,都是不大靠谱的,还要加上一个鼻子闻的绝活。不是人鼻子,而是狗鼻子。   今天因为是北风,所以从西南向东北行进的完颜宗弼和武义勇等人处于逆风。逆风对作战不利,但是却有利于狗鼻子。在能见度不高的情况下,猎犬可以在人的目视距离外,用鼻子捕捉到敌人的气味。   “下马!埋伏!”   完颜宗弼低声下了命令。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很暗了,而且风雪交加,四五十步外就看不清什么了。所以正是打埋伏的好机会。不过宗弼的命令也不是要伏击谁,而是先把自己隐藏好,免得被人家打个措手不及。如果有机会,也不妨偷袭一下。   另外,他们的任务是警戒和侦察,查明敌人的情况比消灭他们更重要。所以应该让敌人靠近一点,看个究竟。   耶懒路女真人的战马都是从小养大,亲手调教的,非常听话,主人轻轻一摁,就自己卧倒在了冰原上,一动不动。而那些女真战士,则人手一枝短矛,单膝跪在卧倒的战马身边。随时准备掷矛!   现在风雪很大,射箭根本没有准头,掷矛才是远程攻击的最佳选择。而对外东北山林里的猎户而言,掷矛和射箭一样,都是生存的基本手段。毕竟有许多大型猛兽,靠箭镞是没有办法一下解决掉的。在这个时候,就得靠掷矛了。   宗弼下完了命令,又对武义勇说:“我们后退一点。”   武义勇和他的“小骑士”们骑得是天津马,都是第三代、第四代的阉马。马是好马,比女真马更强壮,跑得也更快。但是却没有调教到人马合一的地步,不会“卧倒装死”。   而且卧倒也没用,武义勇的手下都是骑士,玩马矟的存在,不会掷矛。所以呆在前面没用,不如后退个几十步。等到前面打起来的时候再纵马奔驰,大声呐喊,制造出大部队靠近的气势。   就在武义勇和完颜宗弼一起后退的时候,在他们前方一百多步开外,顺国女真部的阿鹘产大王,也勒停了战马。这个在混同江一带和强大的完颜部周旋了半辈子的女真勇士和他的部下没有携带猎犬,但他还是听到了几声若有若无的狗叫,但是竖起耳朵仔细听,似乎什么都没有。   他僵在那里,只是用尽全部精神向前探听。   除了风声和海涛的声音,就什么都没有了。   但是多年来和完颜家的对抗,让他变得非常警惕,还拥有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战场直觉。   直觉告诉他,前方危险!   他抽出了手刀在空中挥舞了一下,又将皮盾举起,护在了身体前方。   看到阿鹘产挥舞手刀,在他身后散开的三十余骑顺国女真战士纷纷驱马向他靠近。   阿鹘产的任务和完颜宗弼、武义勇不一样。他不是出来侦察的,而是为大军开路,遇上敌人,自然要集中兵力加以驱逐了。   三十余骑合在一块儿,散开的正面小了,兵力密度就大了。在短兵相接的时候肯定更有利。阿鹘产还是先行,非常小心的将身子缩到了马脖子后面,还用盾牌遮护住头脸。然后驱动战马,以快步走的速度前进。这样一旦发现对手,就可以马上发动冲击。   三十骑战马快步走起来的动静也很大,根本瞒不住潜伏的耶懒路女真。不过他们散得太开,只是两人一组,所以投向阿鹘产等人的短矛只有两支,破风而来,没等阿鹘产反应过来,其中一支的矛尖就刺破了他胯下的战马脖子。战马吃痛,稀溜溜惨叫一声,前蹄扬起,似乎想要飞奔,但是忽地又砸向冰面。把阿鹘产摔了个狗啃冰,不过却没有什么大碍。还有一短矛,则飞向了阿鹘产身边的另一个女真战士,噗哧一声就扎了个透心凉,不,应该是透肚凉。这货没死透,惨叫着跌落地面。   剩下的二十几骑顺国女真也是悍勇,举着马枪就驱马冲锋,往那两个刚刚掷出短矛的耶懒路女真冲去。   在两个耶懒路女真掷矛的同时,他们的战马已经站起来了,现在看到情况不对,连忙翻上马背就想逃跑,可是速度一下起不来,转眼就被顺国女真追上,打落马下,丢了性命。其中一人的战马还被牵了送到了阿鹘产的跟前。阿鹘产一看马鞍和挂在马背上的各种装备,就知道遇上的是女真同族了。   “是生女直!”他一边翻上战马,一边大声道,“儿郎们小心了,是生女直,应该是完颜部的杂种!”   几乎在同一时刻,另一个顺国女真的战士也大喊起来,“前方,敌袭,是大队!”   原来是宗弼和武义勇他们开始冲锋了,虽然只有十四骑,但是声势却很大,列成了一排,人人手持马矟,疾驰而来。   在冰面上纵马奔驰其实是很冒险的,一不小心就来个马失前蹄,况且现在能见度还很差。但是完颜宗弼已经发现前方是大队的敌骑!   在这种情况下,要冲上去肉搏就是送死了。完颜宗弼知道跟在自己身边的这些骑士都不大能肉搏,冲锋才是他们的拿手绝活。   现在要么逃走,要么发起冲击!   逃走是不行的,还没有摸清楚敌人的底细,就这么糊里糊涂跑了,回去怎么报告?   还是冲锋吧!反正天理会保佑大家的。所以完颜宗弼马上下达了列阵冲击的命令。   “迎敌!冲起来!”阿鹘产也不示弱,立即下达了冲锋的命令。   双方很快就发生了对撞,这是武好古的骑士和生女真骑兵之间的首战!十四骑骑士,对上了三十骑生女真!   武义勇这边,除了完颜宗弼已经成年,其他都是十几岁的少年,其中最年长的就是刚满二十岁的吴玠。他们在体力和战场经验上,都比不了顺国女真的勇士。   这些顺国女真虽然不姓完颜,但也是如假包换的凶神恶煞一样的生女真!历史上耶律章奴的反叛就是被这伙归顺耶律延禧的女真人打败的,可见他们的凶蛮。   但是今天武义勇等人并没有和顺国女真比斗武艺,也没有拼骑射,只是纵马突击。他们的人数虽少,但是胯下的战马却是气力强健的天津马,手中持着的也是细长而有弹性的马矟,而且他们早在骑士小学中就苦练骑马冲刺的本领。早就练熟了墙式冲锋所需的各种技能要领,十四骑排成一列,如同一堵插满了长枪的墙壁一样,就朝顺国女真迎面撞去!   激烈的碰撞随即发生!早就有过战场经历的武义勇这个时候什么也不想,只是默念着天理保佑。墙式冲锋,比拼的本就不是武艺,而是纪律、运气和战马的体格。   武义勇的马矟并没有刺中什么,但是胯下的战马却猛地撞上了另一匹顺国女真勇士所骑的契丹马——顺国女真是亡命出来的,在这个过程中损失了许多好马,又没办法补充女真马,于是不少人就骑上了契丹马。其实也是好马,但是比起武义勇所骑的第四代天津马还是差了一大截。而且武义勇在撞击发生前,已经将马速提到了尽可能快的程度。比起在陆地上冲锋的时候肯定慢了许多,但是也比迎面冲来的顺国女真的骑兵要快多了。   两马相撞,胜负立分!   高速奔跑的天津马顿时就撞翻了速度还没有提起来的契丹马。马翻了,马上的勇士再牛逼也白给,不被马蹄子踩死就算走运了。   在撞翻了对手后,武义勇仍然驱马疾驰,根本不去看看对手有没有被踩死(实际上那人没有被踩死,只是摔断了膝盖,再也不能骑马了)?是不是要补上一家伙?多年的训练已经变成了习惯,上了战场就是列阵冲锋,冲完就跑!跑完后也不回头再去冲,现在可不是两军阵战,而是在充当斥候。   现在武义勇他们冲破敌方远拦子马的阻挡,当然要尽可能深入,去探个究竟了。   一边纵马疾驰,武义勇一边左右观察,发现身边还有十二骑跟随,也就是有一名兄弟遇上了不测!不过和他要好的吴玠、马扩、完颜宗弼都还在。   来不及为兄弟伤心,武义勇就小心操控着战马,向前奔去,跑了没多久,前方一片风雪之中,就隐约出现了一条滚滚移动的火龙。   这是无数打着火把的契丹战士,在冰面上列阵而行,人数恐怕多达数万!   契丹人居然孤注一掷,在这个风雪之夜,踏冰迂回,绕过了固若金汤的旅顺关长城! 第一千一百七十五章 共和国的崛起(十七)   马政的衙署当中,已经是席开数十桌。旅顺军中所有不当值的中层将佐,都在庭院里头临时搭建起来的帐篷里面举杯欢饮。而马政、黄植生和副将以上的共和军高级军官,如柴纵、赵琛、陈剑、慕容谙、吴扆等,只是在花厅当中,一起举杯畅饮。喝得只是低度的烧酒(不是指白酒),也不许多喝,免得喝醉耽误军机。下酒菜也不大丰盛,不过就是鱼啊,肉啊,泡菜啊什么的。   旅顺军的兵士们,今晚上也人人都得到一份美食,包括几张香喷喷的门油胡饼,一块腌咸猪肉,一团泡菜,一小碗热气腾腾的羊汤,还有一杯烫好的浊酒。差不多是上阵前最后一餐的标准了!只可惜今晚这一餐是除夕加菜,白吃一顿,吃完以后也没有共和国的敌人可供消灭……   那些已经有了200亩田的老兵倒也无所谓,他们反正就是来赚外快的,在旅顺多呆一天,就多拿一天的军饷,如果有了上阵杀敌的机会,那就是赚赏金罢了。   顺便指出一下,现在共和军的军制只是类与军功爵,实际上还是土地兵役制。   对于已经拿到200亩或1500亩的府兵、骑士们而言,再向上发展也挺困难的。幽州也没有二十级军功爵位可以供他们一级级上升。据说正在拟定一个军衔制,会有十几级军阶,最底层的是下兵,最高级的是大将军。不过这种军衔制并不是军功爵,也不会给普通的士兵留出太多的晋升机会。因为共和军的军官大多是军校出身的精英,给普通士兵的机会不多。对立功的骑士、府兵,主要的奖励还是金钱。   所以已经当上骑士、府兵的幽州战士,对于离家远征的热情也不太高。不过骑士学院出身的军官是例外的,他们可以凭借军功一级级上升,最后当上大将军也是可能的。当然干劲十足了!   除了这些职业军官,就是一群还没有当上骑士和府兵的战士伸长了脖子等打仗了。   有人是为了200亩土地和公民户的身份,有人是因为热爱共和国,也有人为了在“考科举”(考大学)时获得加分。他们这群人占了旅顺军的多数,这会儿都脸孔绷得紧紧的,一边吃喝,一边幻想着自己在战场上的男儿气概,不过隐约也有一点害怕。   也许契丹人很厉害,也许他们会长眠在风雪交加的北国!   朱大和尚、朱二和尚就有点怕怕的,他们俩现在都是“扛大枪”的府兵,不过还没拿到梦寐以求的土地。土地得用军功去换,首先是集体军功,然后才是个人军功——没有集体军功上哪儿找土地来分?幽州的地早分光了!而集体军功,就意味着一场又一场的血战。   想当地主,得扛着大枪从契丹人手里抢啊!   和他们俩同在一个什的还有一个担任伙长兼什长的老兵,三个梦想着用契丹人的脑袋换土地的贫下中农,三个来自天津市的小学生。   那什长名叫张大郎,是郓州阳谷县人士,原是西门家的佃户,跟着女大侠西门青一起到的界河商市,算得上是“元从”了。可惜没什么大本事,也没什么野心。混到现在还只是个伙长,不过有两个儿子挺出息的,在天津市念小学,书读得不错,看来能出人头地的。他的俩儿子年纪还小,所以没有参军,还在读书。   三个小学生是同学,都是大相国寺小学的五年级学生。名叫江若风、冯杰、温杨。他们都是杜国良的同学,而杜国良终于还是上了前线!   因为他爹杜文忠慢了一步,寻到妹子杜文玉的时候,儿子已经装船发运了,所以只能在家以泪洗面了。   三个热爱共和的小学生,这个时候则有点跃跃欲试,和张大郎打听起了战场心得。   张大郎却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笑着说:“打仗就是个力气活,和给西门家扛活没什么不同。扛着长枪走路、排队、列队,让冲锋的时候放平长枪,冲他娘的就是了。有啥难的?一点不难。至于你把人扎死,还是让人给捅了,呵呵,天理保佑吧!”   朱二和尚在旁听着,插了句话:“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打起来?”   “急什么?”张大郎嗤地一笑,“现在两方面几十万大军挤在屁股大的地盘上,还怕打不起来?要么不打,要打就是大战!”   他说这话的时候,帐篷外面传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江若风撩起帐篷的帘子,往外一看,就见十余名骑士飞马而来,从营地中间的宽阔道路上驰过,直奔旅顺关长城的关城而去。   张大郎也探头望了一眼,然后就是“咦”的一声,就自言自语地说:“怎在大营中纵马疾驰?难不成有紧急军情?”   跑回来的正是武义勇和完颜宗弼等人!他们在回来的途中,就向空中发射了爆裂火箭。可是今晚的风雪太大,射上天空的火箭炸出的动静太小,没有引起旅顺关方面的注意。   所以守着关城大门的弩兵伙长张二蛋看见武义勇等人还吃了一惊,“出了甚事?怎在营中奔马?”   “天理唯一!”武义勇喝了一声口令,同时取出令牌晃了晃,“紧急军情!”   斥候骑士有紧急军情!   不必说,一定是敌袭了!   张二蛋连忙叫人挪开拒马,放武义勇和完颜宗弼飞马入城。   入城之后,武义勇和完颜宗弼就直奔旅顺府兵马司衙署,在衙署门外下马,出示令牌,对完了口令,就大喊着:“敌袭!敌袭!”向内奔去。   正喝得欢快的诸将,一听到这喊叫,全都丢了酒杯,呼啦啦的从帐篷里面出来,到了院子里面,目光热切,全都往大厅的方向看去。   武义勇和完颜宗弼已经入了大厅,开始向马政、陈剑二人汇报。   马政、陈剑都认得武义勇。但是却没有把他当成少主对待,这就是共和制同君主制不一样的地方了。哪怕是武好古儿子,现在也只是个见习军官,连骑士都还没当上呢!   如果是君主制,以武义勇的身份,现在没准就是旅顺军团名义上的主帅了。   这对武义勇本人而言,也未必是什么好事儿。除非他是李世民那样的天才,否则骤然居于高位,或是干脆圈在府邸中享乐,都会毁了这个可造之材!   而且有李世民的先例,他这样庶长子如果是君王之子,恐怕得一辈子当个富贵囚徒了。   君王之子,尚且不能人尽其才,何况云云众生?   这君主制,真的走到头了!   而在共和制下,武义勇这样的“王子”,才有努力奋斗的机会。   共和制,至少在名义上是讲究“天下为公,选贤与能”的……都为公了,还分什么嫡庶长幼?   也许武好古和潘巧莲不会把大部分的财产留给庶长子武义勇,但是“为公民服务”的那把交椅,当然是谁有本事谁去坐了。没有本事,没有功劳,也坐不上去啊!   听完武义勇的汇报,马政和陈剑对武好古的这个庶长子也有点刮目相看了。   小小年纪,就两次上阵,而且表现突出。   将来能不能当共和主义接班人不好说,但是成为一代名将的概率还是很大的!   马政嘉许地点点头,也没有对武义勇说什么恭维话,直接迈开大步出了屋子,来到了庭院当中,对着一群脖子伸得老长的军官们大声道:“辽军动了!数万大军踏冰而来,想绕过了旅顺关长城!”   “万胜!万胜!万胜……”   回答马政的,就是一片欢呼!   ……   “存天理!灭胡虏!分田地……”   “共和万岁,保卫共和……”   欢呼的声音,很快在旅顺关长城内的共和军大营各处响起。   用宋人和辽人的眼光来看,这支军队肯定是由神经病组成的。日夜思战!闻战则喜!听说辽人打过来了,一个个都跟金榜题名一样高兴。   欢呼的声音很快传过了旅顺关长城,传到了刚刚喝完粟米糊糊的渤海奴和一钱汉儿中。可把他们给吓着了!   除夕之夜啊!发什么神经啊?要拼命也别今天拼啊,让大家多“长”一岁不行吗?   “良嗣,这,这,这是……皇上打败了?”   正和马植一起骑马返回前线的高永昌也给吓了个好歹。他可才目送着契丹大军一队队出发,现在就听见幽州军欢呼了。   难道契丹人已经被打败了?这也太快了吧?   “没那么快吧?”马植看了看天,大雪已经下完了,天空中隐约出现了点点星辰,到时个打夜战的好日子。   “可是他们嚎什么呀?”高永昌抖着声音问。   “他们高兴啊!”   “高兴?为什么?”   马植苦笑道:“大概是因为要打仗了,所以才高兴的……”   “疯了吧?”高永昌露出了见鬼的表情,“他们都疯了吧?”   “不是疯,是疯狂!”马植道,“既疯且狂,悍不畏死……大辽的气数,看来是尽了。”   “咱们怎么办?”高永昌有点拿不定主意了。   “还能怎么办?”马植道,“备战吧……识时务者为俊杰!” 第一千一百七十六章 共和国的崛起(十八)   当凛冽的北风停止呼啸的时候,正在冰面上行军的辽兵,也听见远处传来的欢呼声。   不过这欢呼声传到他们耳边的时候,已经不是那么响亮了,所以并没有引起太大的不安。   相比之下,双方斥候、远拦子马之间发生的频繁交战,更让辽兵们有些忐忑。今天出战的辽兵大多是下马骑兵。也就是有马不骑,步行出战。之所以这样安排,是和旅顺关城附近的地形有关。   虽然这里也不都是山地,但实在不算开阔,多半还会遇上许多幽州军队营垒坚壁,没有多少骑兵发挥的余地。而且还要在冰面上行军,说不定还会在冰面上作战。骑兵的作用,实在不是太大。   别看小队斥候、远拦子马现在打得挺欢快的。他们都是马背上的好手,而且交战时的队形也比较松散。普通的骑兵可没这水准,而且又要结阵冲击。要是一阵之中有几骑滑倒,那就是一片混乱了。   所以耶律延禧今天派出的四军精锐之中,只有不到四分之一,也就是不到7000名战兵是骑马的。其他人,不管是正兵辅兵,都是步行而进。   虽然是步行进军,但是他们还是骑兵,对于骑兵交战还是内行。看到幽州军的斥候们在冰面上纵马奔跑,不时发起骚扰性冲击,和驱赶他们的辽军远拦子马打得热闹,全都有点吃惊。   幽州军的骑兵,真的好强啊!   “还有多远?”   今晚辽军的“前敌总指挥”萧奉先忽然问道。   “大人,快到了。”   回答他的是萧那野,萧奉先的次子,汉名是一个“昱”。已经娶了耶律延禧的长女,是当朝驸马了。同时他还是耶律延禧外甥(堂外甥),他的母亲(萧奉先的妻子)是耶律淳的女儿——这大辽国的顶层,还真是家天下,基本上都是一家人啊!   “派人去把顺国女真的阿鹘产、赵三都都叫来!”萧奉先道,“让他们的人也撤下来,让飞鹰军派人顶上去。”   萧奉先当然不是看着顺国女真打得辛苦,想让他们歇歇。而是想把这支“野蛮人”部队当成王牌。   这可是将近600个生女真勇士啊!搁在哪儿,都是一张王牌!   派出传骑后,萧昱也问父亲道:“大人,待会儿是不是让顺国女真充当选锋?”   萧奉先摇摇头,“你带着他们,再把飞龙军的1000具装甲骑都给你,等打起来的时候,只管冲幽州军的大筒队。”   知道用骑兵冲大炮了!   耶律延禧和萧奉先还是进步蛮快的……   “好嘞,交给孩儿便是!”   萧奉先看了儿子一眼,压低声音:“昱儿,让顺国女直的两个大王带队就是了,你可千万别犯傻!”   “孩儿知道,孩儿牢记了!”   ……   “快快快,快跟上!扛着你们的天津弩!”   隶属于陆军第八将第八部第一营第四队的伙长张二蛋一边带着他的一伙(相当于排)弩兵快步行军,一边发喊。   “都给老子记住了!待会儿老子不吹哨,谁也不许发弩!要不然就是皮鞭伺候,记大过一次!知道了吗?杜国良,特别是你!”   “知道了!”杜国良大声应答着,下意识的还感到背上一阵生疼。   他在入伍前就会用弩,而且射得挺准。所以在训练的时候,有几次因为太想表现自己,就不等军官发令,就发弩射击……结果自然是一顿皮鞭!   不过上了战场还这么来,可就不是挨打了。而是要记大过!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一次大过得用一次大功或是三次次功,或者九次小功来抵消!要不然就会影响战后的论功行赏了……对于“贫下中农”而言,不能论功就意味着失去200亩土地和公民身份。   而对杜国良这样的小学生而言,就意味着失去进入云台学宫的机会!云台学宫的入学通知,是可以用军功换取的。功劳小的就加分,功劳大的直接保送。   杜国良如果能攒出一次大功(九个小功或三个次功),就能在通过基础考试(只需要及格)后,进入云台学宫的律学系。   等到从律学系毕业,他就能作为拥有军功和律学文凭的双料精英进入官场了。   所以,这次绝对不能再手滑了,要不然麻烦就大了……   ……   “存天理!灭胡虏!分田地……”   朱大和尚、朱二和尚一边快步前进,一边喊着口号。两个“和尚”现在可高兴了,地主阶级的高帽子正在向他们招手啊!   只要多杀几个辽狗,他们俩以后就是辽阳府的地主老爷了,就能和大地主张南皮一样,吃香的喝辣的,再也不用挨饿,也不愁没老婆了。而且还能当上劳什子公民!听说当了公民,共和什么的,就有一份了。以后生了儿子,还可以免费读书。想想都开心啊!   二个和尚的上司张大郎也在嚷嚷:“都给俺记住了,待会儿冲起来,必须肩并肩,不求快,但求齐……得像一堵墙一样,压死辽狗!知道了吗?”   下面的人齐声应着:“知道了,要压死辽狗……”   ……   吴扆的耳边,此起彼伏,都是军官们都呼喝和士兵们的应答。他的第八将虽然新兵满营,但是士气无疑是非常高的。几乎可以和早年的那支“房奴”军相比。   想到“房奴兵”,已经在共和军中官拜正将的吴扆也觉得好笑。他在开封府也有一套房子呢!本来准备给两个儿子中的一个做婚房的,现在看起来用不着了。   那两个小子,都出息着呢!大的那个,还成了“少主”的伙伴,将来的前程,怕是在自己这个老爹之上啊。   正想到自己的宝贝儿子吴玠的时候,几名骑士飞马而来,大约是第三骑兵将的传骑,看到吴扆军旗上的灯笼(现在是夜间,正将的将旗上都挂着小灯笼以传递信号)就寻了上来。   “是第八将正将队吗?”   “正是!”自有第八将的军机上去搭话,对了口令,验看了腰牌。   “第三骑兵将武天正将通报,辽军暂时被阻挡在大牛山以东海面上!请第八将迅速前往!”   这个人直呼武天其名是共和军(幽州军)通讯条令规定的。在共和军中,凡是各种通报、命令上的官员名,除武好古之外,都必须使用全名加军职,不得使用字和号,也不需要避讳。免得产生误解和歧义。   而武好古则称“大王”或“执政”。   “知道了!”吴扆应了一声,“去告诉武天正将,就说本官马上率部赶去。”   “喏!”   打发了传骑,吴扆立即下令道:“急行军,目标黄家沟!”   “急行军!目标,黄家沟……”   立即就有传令的骑兵,沿着第八将的行军队伍一边奔跑,一边大喊。本来就在快速前进的部队,陡然加速,开始在官道上奔跑起来!   ……   大牛山,武天的正将旗,已经在山顶之上高高飘扬了。   武好古的首席假子,现在已经爬到了一将之首的地位。而且还主管着一个强大的骑兵将!手底下足足有5000名铁甲骑士,实在是一支强大的武力。   不过他现在却不敢命令自己的骑兵发起可怕的集团冲锋。因为敌人这时还在辽海冰面上呆着,他不确定自己的5000甲骑上了冰面,会不会把冰层踩碎?如果5000铁骑都掉进冰冷的海水里面,那可真是死得不明不白了。   所以他只是将手下的骑兵一分为二,其中一部布署在大牛山的山坡上,两部摆在海滩上。他自己的正将队,则登上大牛山,在山顶设阵,观察着辽人的兵马。   辽兵数量还真是不少,在依稀出现的月光底下,浩浩荡荡的分成好几路进军,都打着火把,居高临下俯瞰,就看见几条火龙徐徐而来。总兵力怕是不下五万!   除了兵力雄厚,更让武天感到有点扎手的是辽军中的生女真。完颜宗弼已经向他通报了此事,据说在辽军中打头阵的是顺国部生女真,都是完颜部的对头。他们总共有六七百户,都投靠了耶律延禧。   在极限情况下,可以出动1000骑!而且他们的战斗力,也和完颜部不相上下。   不过现在这些战斗力和完颜部不相上下的顺国部生女真并没有出现。冲在前面的,还是辽军自己的远拦子。和武天派出的假子骑士(第二代假子)战在了一起。   用武好古的私产养成的假子骑士,现在已经到了第二代了。和上一代一样,都是从通过各种渠道从辽国买来的少年,既有燕地贫苦的汉家少年,也有草原上的小牧奴,还有黄头女真的小猎奴。都由武天的“兄弟”们负责训练和养成,当年买了一千五六百,现在还剩下八百多(其余或是淘汰,或是死亡),都是最好的战士,大部分派到了第三骑兵将。   在这群假子骑士面前,辽人的远拦子马根本不够瞧的。就算是比拼契丹骑兵最拿手的骑射,还是占尽了上风。   差不多就行了,再打下去,说不定就把辽狗吓跑了。   “传令!”武天这时大声下令,“让斥候队后撤,将冰面战场让给辽狗布阵!” 第一千一百七十七章 共和国的崛起(十九)   随着共和军斥候骑兵的全面收缩,大牛山以东,直到旅顺关长城的渤海堡(位于渤海岸边的一处石堡)之间,长达三十里的冰封海面,全都让给了远道而来的辽军。   不过在冰面上走了几个时辰的辽兵,并没有马上投入作战。而是在距离海岸线两三里外的冰面上,渐渐展开了一个一字长蛇阵。被萧奉先带上战场的辽军,正兵加辅兵,总数多达五万六七千人!虽然在史书上经常可以看到几十万人对砍的大阵仗。但是在真实的古代战场上,几万大军布列出来,就已经有铺天盖地的效果了。而且指挥调度起来,也很不容易。   这年头没有电报,没有手机,没有卫星通信,传递命令只能靠金鼓号角和传令兵的嗓门。   人少一点还好调度,真要有几十万大军,那得多高的指挥艺术才能调度自如?   至于大宋官家们最爱的将从中御,在千里之外的宫殿里面画阵图指挥打仗,那已经不是艺术,而是法术了……   而萧奉先的指挥水平只能说是平平,哪怕有一堆幕僚家臣辅佐,驾驭几万人的大军就已经手忙脚乱了,真要给他几十万人,只怕不用马政出兵,自己就乱套了。   平心而论,耶律延禧利用辽海海面大面积冰封的机会进行迂回的布署是个高招!而且选得日子也好,是政和二年的除夕夜。虽然马政已经有所预料,但也仅仅是在冰面上布署了几百个骑兵进行警戒。   如果萧奉先真的是名将,譬如换成耶律大石、萧干、萧合达他们,也许就亲率顺国女真的600骑加上7000具装甲骑先行,用最快的速度绕过旅顺关长城,打马政一个措手不及了。   虽然不一定能赢,但是马政所部的损失一定小不了!   可是萧奉先偏偏没有这样的胆略,行事只是中规中矩,五万六七千人浩浩荡荡南下。声势不小,却也给了对手应变的时间。   而当萧奉先的大军绕过旅顺关长城之后,遭遇到集结起来的共和军骑兵的骚扰和阻拦时,他也没有毅然决然的将部队马上投入战斗,打一场混战。而是四平八稳的开始布阵,似乎准备和共和军来一场堂堂之阵。   五万六七千大军在冰面上布阵,可不是件三下五除二就能完成的事儿。武天怕自己的骑兵踩碎了冰面,萧奉先一样有这个担心。旅顺府的天气也不是冷到了可以让冰面变成钢铁的地步。   所以萧奉先只得小心翼翼地拉出了一个正面宽达二十里的长蛇阵。布阵二十里本来就挺费时间的,而且还是如履厚冰——虽然厚,但是踩在上面的人有好几万,还有八千多匹马,不小心点能行吗?   因此直到吴扆率领的共和军第八将开到大牛山以东,黄家沟以北的海滩上时,萧奉先的大军还在乱纷纷的布署。   看着冰面上多到数不清的辽兵,吴扆也有点傻眼。他只带着五千多战兵上阵,对手却展开了一个至少二十里的大阵,这叫他老吴怎么防啊?五千多人要展开二十里,平均一里地才二百多人,摆一列横阵都不够啊!   而那些辽人为什么不趁着自己的军队没到就发起进攻?武天的骑兵虽然人数较多,正兵辅兵加一块上了万,但也没有布防,只是组成了三个攻击集群。   另外,辽海沿岸也没有什么防御设施。只有用来掩护旅顺关长城侧翼的渤海堡,用来瞭望海面的大牛山堡,大牛山东侧的黄家沟山寨,以及大牛山西南的九头山堡等为数不多的堡垒城寨。而在黄家沟山寨到渤海堡之间,沿海二十多里全都是农田。只有在半岛另一侧的东海(黄海)沿岸,才有旅顺商市的围墙。在旅顺关长城内侧,还有一连串的兵营。   也就是说,萧奉先如果可以果断一点,趁着共和军没有抵达战场,就将行进中的部队直接投入战斗,现在至少可以在农田上布阵,说不定还能抢下几个农庄。   可是萧奉先却在布阵上浪费了太多的时间!   “存天理,杀胡虏,分田地,当公民……”   “共和国,万胜!共和国,万胜!”   就在吴扆琢磨着要怎么布置防御的时候,他手下的几千共和主义战士忽然炸了锅,欢呼沸腾起来了。   大约是带队的中下级军官们觉得敌人很多,自己的部下可能会害怕,所以带头喊起口号。这一喊不要紧,顿时就把共和军步兵的士气激发到了顶点,几千人一阵阵的欢呼,呐喊声席卷过海面,甚至压住了海涛滚动的轰鸣。   附近的骑士也受到了感染,和步兵们一起欢呼。   吴扆麾下的三个部将,看到部下士气爆棚,也纷纷派出传骑请战。   吴扆看到士气高昂,也觉得可以给对手来个下马威。于是就派出了第八部和第一百零八部出阵,自己则率领正将队,工兵营,骑兵营和第二百零八部在黄家沟设阵,等待后续主力抵达。   ……   “存天理,杀胡虏,分田地,当公民……”   梦想着用军功加分考进云台学宫的杜国良,这个时候和他的“同伙”兄弟们组成了一道横阵,喊着口号,伴着一阵阵的鼓声前进。他穿着全装瘊子甲,扛着天津弩,腰带上还挂着长剑,左手护臂上还扎着一面小圆盾。可真是全副武装了!   在杜国良所在的弩兵队横阵之后,不到十布开外,就是朱大和尚、朱二和尚所在的长枪队了。两个和尚在一个伙里,伙相当于排,在列成队横阵时,通常会组成一列横队。两个和尚所在的伙,现在处于队横阵的第一排!这可是个最危险,也最容易建功的位置了。   跟在长枪队后方的,则是刀盾手。他们大多是身长力大,武艺出众的壮士。一旦长枪兵突破成功,就是他们上场收割生命的时候了。   另外,现在隶属于两个炮兵部(团)的大炮还没拉上来。所以现在只能依靠杜国良他们手中的弩箭,射得辽兵阵脚纷乱了。   正满头大汗忙着布阵的萧奉先也发现了幽州军的攻势!   三千多步兵,居然向五万多人的步骑混合军团主动发起进攻!这些幽州军的脑子真的不正常啊!   “枢密。”和萧奉先一起将兵的御营独特萧兀纳主动出来请战,“给老夫3000铁骑,老夫去冲杀一阵吧!”   萧奉先远远看着自己的右翼前方,摇了摇头,“不可,大牛山上有幽州军的铁骑,他们要是居高临下冲起来,对咱们不利。”   幽州铁骑的战斗力,实在有点可怕啊!   “而且咱们的骑兵要留着冲他们的大炮。”萧奉先道,“还是用步兵迎战吧。他们的大炮没有来,咱们大辽的勇士还怕他们的步兵?特纳(萧兀纳的字号),你去指挥右翼的步兵吧。”   “喏!”   萧老头领了命令,带着亲卫就策马飞奔着往右翼而去。与此同时,辽军右翼的飞虎军,也没等萧老头抵达,就先分出了4000人(其中一半是无甲的守铺辅兵)迎了上去。   现在摆在辽海冰面上的辽军都是下马骑兵,也就不分什么长枪、刀盾、弓箭了。契丹骑兵都是身备三仗的,马枪、弓箭、刀盾都是备着的。   不过那么多家伙也不可能同时带着上战场,毕竟下了马,变成步兵了,东西太多不好拿。   所以这4000人,一半带着弓箭和刀盾,一半只带了马枪,用来防幽州军的铁骑。   还是契丹人的下马骑兵先射出了羽箭,他们使用的是顽羊角弓,射程比普通的马弓要远,在七八十步的距离上都能穿透比较单薄的皮甲和纸甲。但是对于天津生产的瘊子甲,那是没有什么效果的。也就是叮叮当当的听个响!   “不要怕,低下头,继续前行!”   “怕个鸟,有天理保佑!”   “咱们的瘊子甲刀箭不入……”   辽人的箭雨落下来的时候,第八将的基层军官们就开始给部下们打气鼓劲儿。同时也紧盯着各自的部下!这些军官,包括队正和押队,都换上了天津钢打造的陌刀,这是用来对付骑兵和督战的兵器!陌刀看着挺吓人,刺杀、挥砍起来都很厉害。   这个时候,谁要敢临阵脱逃,不用说,就是一刀斩杀!   不过现在共和军的官兵正是士气最盛的时候,都想着杀胡虏,当公民,谁会想到逃跑?   看到对面的“铁人”只是蒙着头前进,箭簇打在他们身上一点用也没有,辽人的下马骑兵也有点急了,可是除了一波波抛射箭雨,也没有别的法子。   就在双方的距离拉近到不足三十步,共和军的弩手即将开始可怕的“千弩齐射”时,辽人后阵,号角声音连连响起。放箭的士兵们突然停止射击,转身向弓箭递给了后面士兵,又从他们手中接过了长枪!   弓箭手转瞬之间,竟然变成了长枪兵!   这种阵前换装的战术,本来是隋唐精锐府兵常用的招术,现在居然被辽人用来对付共和军了。   长枪兵的突击,就要撞上弩兵的齐射了! 第一千一百七十八章 共和国的崛起(二十)   杜国良做梦都没有想到持着弓箭的敌人,摇身一变成了长枪兵,还嗷嗷叫着朝自己冲过来了!   这可怎么办啊?   他的上司没有给他太多时间去胡思乱想,刺耳的哨音和军官的叫喊声随即响起。杜国良和他的战友们早就被训练出了条件反射,下意识的就将早就上了箭簇的弩机举起,用弩托顶着肩膀,将弩机头部的准星对准了正扑向自己的敌人。第二排的弩手也将弩机架上了第一排战士的肩膀。而第三排、第四排,则持弩待机。   现在共和军弩兵的战术又有了一些变化,从最早的三排叠射,变成了现在的两排叠射。一个弩兵队配备了四个伙(每伙30人),可以列出四排的横队。这样就能分两拨轮射。第一、第二排射完,弯腰上弦的时候,第三、第四排进行叠射。然后再轮到第一、第二排射击。   这样就能用摆成四排的弩手打出持续不断的火力!   又是两声短暂而急促的哨音响起,这是发射弩箭的命令。杜国良早就将弩机对准了二三十步外的一团人影,现在听到命令,毫不犹豫按下了扳机。“嘣”的一声响动,三棱利箭离弦而去,以极快的速度飞向目标。没有等杜国良看清箭镞是否射中了那团人影。张二蛋就扯着嗓子嚎了起来:“全伙都有,向右转……撤退!”   尽然要撤退了!   不过也对,对方的长枪兵都快扑上来了,根本来不及再上弦射击了。   杜国良连忙背上弩机,向右转身,然后跟着前面的战士,撒开脚丫子就跑。就在他们跑路的当口,第三排、第四排的弩兵也举起了手中的弩机,很快也射出了杀伤力巨大的三棱箭簇。   同时发箭的是隶属于两个部(团)的六个弩兵队,一共720名弩兵分两拨开火。至少射翻了300名契丹士兵。   考虑到三棱箭簇的杀伤力,这720支弩箭,至少造成了200-300名契丹兵伤亡。而且所有的伤者,如果不及时医治,都会有生命危险。   这样的伤亡率,对于游牧帝国的军队而言,通常是难以承受的。   可是现在正是凌晨,又是冬天,天色还比较暗,正在蒙着头冲锋队辽兵也看不大清周遭战场的状况。不知道自己这边倒下多少同袍,只是看见对手在跑路,于是士气大振,拼命突击。   张二蛋和杜国良还算运气,跑得比较快,没有被辽人撞上。可是第三、第四排的弩手就倒霉了。根本来不及撤出,只好拔出佩剑硬扛了。   就在辽海的冰面上,共和军的弩手和辽军的长枪兵正正撞了一个对面。这是枪兵和剑兵的对撞!宝剑再利,也比不了长枪,双方对撞的瞬间,共和主义战士就倒下了一片!   好在辽人的长枪兵队伍松散,之前又被射翻了不少,所以冲击的威力也有限,还不足以将三百多名弩手组成的战阵一下打崩。   不过突然遭到重击的共和军弩兵们也有点懵逼,他们一直都以为共和军(幽州军)战无不胜,辽兵根本不是对手。没想到刚一上战场就是一闷棍敲下来!不少吃年夜饭的时候还有说有笑的同袍,现在已经被辽人的长枪扎了个透心凉。   有些死了,有些还在惨叫!   冰原之上,血腥的气味还是弥漫。   二百多名还没有倒下的共和军战士陷入了绝境。他们的战线被一千多辽军长枪手冲破,陷入了苦斗。   杜国良并没有跑远,这时也听见了惨叫和怒骂,发现了自己的战友正在被群殴。他的脑袋嗡的一下,就是气血上涌,怒火也燃起来了,拔出了长剑,大声怒吼:“共和诸君,岂容胡虏杀我同袍!”   被他们那么一喊,其他退下来的弩兵也都拔出长剑了。这些弩兵大多是幽州的“小学生”,是剑不离身的儒。参拜的怒目持剑孔子像!平日里面,击剑也是必修课。   张二蛋的剑术不好,但是他看见手下这群新兵蛋子都拔出宝剑了,也不能太怂了。要不然以后怎么指挥?所以咬咬牙,也拔出宝剑,大喊道:“存天理,灭胡虏,冲啊!”   冲吧!   不仅是张二蛋带着人冲上去了,另外十一个伙三百几人,也都拔剑冲锋,还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呐喊。   三百六十多名手持利剑的战士,从已经占了上风,正压着二百多共和军弩兵打得一千多辽国长枪兵的左翼冲了上去。也不是单打独斗,而是在跑动中集结成群,然后猛撞上去。也打了辽人一个措手不及!   双方碰撞在一起,利剑戳入人体的嚓嚓嚓嚓的声音不断响起。间或还有一声声惨叫和怒骂。鲜血在战场四处飙射弥漫,流淌到了冰面上,马上就冻成了一层红色的血冰。   杜国良用盾牌架住一根拍打下来的长枪,然后将长剑用力刺向一名长相粗旷的契丹战士。杜国良可是练过真正的传统武术的!长剑在手,不管是刺,是挥,是挡,都非常有劲儿。契丹人的皮甲,他可以一剑刺穿!   传统武术,不是花拳绣腿,是战阵之术,所以少不了力量训练。拿剑捅人,当然要一剑捅个血窟窿了。   宝剑刺入了那名契丹人的体内,卡在了肋骨上面。那人吃痛惨叫,丢了长枪,疯了似的双手抓住宝剑,胖大的身子就向杜国良扑过去。   杜国良第一次行凶杀人,看到被他杀的人居然发狂了,自己也慌了神。但是剑术老师传授的诀窍还没有忘记——在杀人的时候,一定要死死抓住宝剑!   什么都能掉,宝剑千万不能掉了!   所以杜国良死死握住宝剑,那个契丹人也发了凶性,嚎叫着就压上来,眼看就要把杜国良推倒了。   这个时候,传统武术的另一项绝技也发挥作用了。杜国良身边的一位战士挥动长剑在那个契丹人脖子上戳了一下——这也是大相国寺小学剑术老师传授的秘诀!   打架的时候,同伴之间要互相支援!绝对不能傻看着同伴被人砍……   脖子上挨了一剑,那契丹汉子终于扛不住了,血柱喷了出来,洒在了杜国良的头脸上,整个人也没了力气,瘫软下来,握住宝剑的双手也松开了。这下杜国良终于可以拔出宝剑,再去杀人了。   就在共和军的弩兵和辽军的长枪兵打成一团的时候,共和军的刀盾手也越过他们前面的长枪兵,投入了战团。现在双方的战士已经扭打在了一起,不可能投入长枪兵去冲击了。   而且共和军长枪兵使用的长枪和辽人下马骑兵用得马枪不是一个尺寸的东西,前者有一丈八尺长,根本不是近战肉搏的家伙。   所以摆在长枪兵后面的刀盾手就被派上去助战了!他们可是专业的肉搏兵,可不是弩兵能比的。这700多人一加入,战场上的形势就开始变得对共和军有利。   而在契丹人一边,跟在这2000由弓手变枪手的契丹正兵后面的,2000名守铺辅兵看到前方的情况不对,也舞者刀盾杀了上来。   这回冰面上的战斗变成了四千契丹人打一千多共和军。形势又一次变得对共和军不利了!   “骑兵营准备!”黄家沟山坡上,吴扆发现情况不妙,立即大声下令,“牵本官的飞龙驹!”   这位共和军的正将,居然是个喜欢身先士卒的将军!准备亲自领着骑兵去给前线的战士解围了。   不过现在初战不利,那些辽人骑兵下马后的战斗力也比想象中要强,吴扆也没有办法投入长枪兵冲击,也只有用骑士去对付辽兵了。   他的第八将是个步兵将,但还是有一个骑兵营,有五百名半甲骑士,另外吴扆的正将队中也有十几名可以上阵的骑士。都被吴扆搜罗起来,和骑兵营一起冲下了黄家沟。   五百多名骑士,摆出一个松散的阵型,就往前线的战团冲过去了。   就是用松散的队形冲击!那种墙式冲击的队形,也不是谁都能摆出来的。配属在步兵将中的斥候骑兵可没这能耐。而且前线两军纠缠在一起,也不适合用墙式冲击去碾压啊。   所以吴扆干脆散开队形,只进行一场威力有限的冲击。也没有用马矟马枪,而是准备好了马刀和弓箭。   冲击之后,还要准备射箭和肉搏!   五百多名骑兵,就这样一阵狂风似的从海边的山坡上冲了下来!吴扆更是一马当先,冲在了最前面。也没有直接冲进战团,而是绕着正在激战的战团飞奔,马刀挥舞,接连砍杀了几个契丹战士。   跟着他的骑兵,也加入了战斗,要么砍杀,要么射箭。三四千契丹战士,顿时就陷入了混乱。   趁着这个机会,战场上的共和军弩兵、刀盾兵的指挥官们纷纷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并不是怕了契丹人,而是要给后方的长枪兵腾出冲击的通道。   眼前这三四千契丹人已经乱了,只要长枪兵能冲起来,那就是一边倒的屠杀了。   可就在这时,萧兀纳已经赶到了辽军的右翼,他发现对手出动了骑兵,也不等共和军的大筒了,立即下令摆在右翼的辽军铁骑出击! 第一千一百七十九章 共和国的崛起(二十一)   契丹军具装甲骑的冲击,居然是铁骑连着铁骑,长枪并着长枪,如墙而进的!   契丹人也是会学习,会进步的!   墙式冲击的威力,已经一再得到了战场的检验。耶律延禧当然不会视而不见。早在去年准备旅顺会战的时候,他就下令各宫卫的具装甲骑和御帐亲军,开始训练墙式冲击了。   契丹人是马背上的民族,马术是足够好的!只要用心去练,没有学不会的道理。哪怕达不到共和军装甲骑兵的水平,但是也能凑合着用了。至少可以用来对付共和军的轻骑和炮兵。   正围着乱成一团的辽军下马骑兵射箭的共和军第八将的半甲轻骑兵这下可是遇到劲敌了!   发现不对的吴扆连忙大喊撤兵,跟在他身边的一个号手也吹响了撤退的号角。可是一支正和敌人交战的部队怎么可能说退就退?真实的战场上乱着呢,不是玩电脑游戏,鼠标点击一下就大家一起跑了。撤退的号角吹起来,很多杀得兴起的骑兵根本没有听见。   所以吴扆也不能下完命令就跑路,他还围着辽人的下马骑兵纵马奔驰,一边跑一边大喊撤退。喊了一会儿,倒是有不少骑兵听到他的命令,开始撤出战斗了。   吴扆瞧着差不多了,也打马调头,想在敌人的具装甲骑冲上来前撤走。也不需要撤太远。只要撤到自家长枪兵组成的枪阵后方就行了——此时战场上有12个长枪队,近1500名长枪手。哪怕是共和军自己的铁骑,也不敢出冲1500名长枪手组成的方阵。   可是吴扆怎么也没想到,他的好运,已经到头了。就在他策马飞奔,向正在组成方阵的自家长枪兵靠拢的时候,坐下的战马突然向前翻倒!   原来是他的战马在冰面上滑倒,也许还绊到了什么,整个翻了过来!   吴扆连反应都来不及,就被甩了出去,倒转身体,大头冲下,狠狠的砸在了冰面上。看似坚硬的冰层,被他戴着头盔的脑袋硬生生出一个大窟窿。这么一下子,他就是个铁人也承受不住啊,所以立即就失去了知觉。   和他一块撤退的骑兵看到自己的主将落马,纷纷冲上去想要抢救。还有一些骑兵也不逃跑了,而是拼命朝身后的辽国具装甲骑放箭,想要争取一点时间,好让同伴营救吴扆。   他们这么一番折腾,早就已经没什么气儿的吴扆倒是抢出来了,搁在一名骑兵的马鞍子前面向共和军的长枪阵奔去。可是殿后的那些轻骑兵却成了牺牲品,一下子就被捅翻了好几十个!   冰面上的形势,再一次扭转……   ……   吴扆居然阵亡了!   他被带回长枪兵组成的空心方阵中的时候,早就是一具尸体了。脖子都摔折了!   共和军旅顺兵马司上下,大概没有人会想到,辽海冰原之战的初战,居然会打了败仗。   第八将正将在战场上阵亡……   刚刚赶到战场的马政听到第八将副将左长昱的报告,正有点哭笑不得了。吴扆就不能小心一点吗?一军正将,手底下正兵府兵加一块小八千人呢!怎么能自己冲阵?   现在好了,脖子摔断了,命也没了,还累得共和军输了一阵——现在战场上的局面是胜负未分,自家折损大将,当然是败了。   “命令武天派出假子骑士,掩护第八将的部队撤回黄家沟!”   马政也没办法了,只得先让第八将的那个长枪方阵撤回来,然后开始重新布阵。   现在旅顺兵马司麾下一共有十个将,其中步兵将八个,骑兵将两个,另有两个独立的炮兵部。   八个步兵将中,有一个摆在大黑山山城,一个留守旅顺关城,一个守卫旅顺市和旅顺口军港。还有五个,现在陆续抵达了战场。而两个骑兵将,全部抵达了前线。两个炮兵部也被拉着54门1500斤野炮上场了!   也就是说,马政手中,有七个将两个部,总兵力约60000人!比迂回的萧奉先部还多一些。   不过萧奉先背后还有耶律延禧的主力,马政背后就没有什么本钱了。   哦,也不是一点本钱没有,还有十二艘“真理”级战列舰呆在旅顺口军港里面。   马政已经请求共和军舰队总管呼延庆出动舰队绕到辽海方向上,用舰炮助战……12艘战列舰有108门大炮可以同时开火。再加上54门1500斤炮,马政最多可以投入162门大炮!   不过现在的风向不大好,“真理”级又是风帆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就位?另外,现在海面上的冰封多达十里,12艘真理级打出的炮弹也不一定够得着辽人。   所以马政现在可以指望的,还是自己的兵力。   ……   “总管,辽人摆了个长蛇阵,应该是害怕冰面承受不住密集的队形。”武天也到了马政设在黄家沟山坡上的中军,开始介绍情况,“另外,辽人的步兵有点战力,身备三仗,可以在阵前将弓箭换成长枪和刀盾……所以咱们不能用弩兵近距离射箭了。辽人的具装甲骑也学了咱们的打法,如墙而进,长枪如林。不过队形不够严整,冲击的速度也比较慢。”   “辽人学得还挺快!”马政摇摇头,“幸好咱们还有一个杀手锏是他们学不了的。克敌,全靠你了!”   其实辽人学了共和军的战术也白搭。就算是刚才他们对上第八将的战斗,也不过是势均力敌。论起伤亡,还是辽兵多一些。契丹人才多少?幽州又有多少人口?   哪怕一个换一个,耶律延禧也死不起!况且因为武天害怕自己的骑兵掉进冰海,并没有发动铁骑冲击。否则萧奉行的长蛇阵早被冲烂了!   罗冈听了马政的话,却有点皱眉。   “怎么?你的大炮不行了?”马政问。   “这个……炮弹会砸穿冰面。”罗冈道,“现在的冰面不足以挡住炮弹,所以炮弹落在冰面上后,会直接砸穿,掉入水中,无法形成跳弹。”   所谓跳弹,是指炮弹砸到地面上后反弹起来,在一人多高的高度飞行一段距离后再落下。如果炮弹正好从组成密集阵形的敌军中飞过,那就会造成巨大的伤亡。在演习中,一枚炮弹扫到十几草人也是常有的。   但是炮弹打在冰面上是直接砸穿,自然也没什么跳弹了,炮击的杀伤效果,可就大打折扣了。   “克敌。”武天在旁插话,“你的大炮能轰碎冰面吗?”   “轰碎冰面?”马政一愣,马上笑道,“这样辽人会掉水里吧!”   “应该会吧!”武天道。他一直担心自己的骑兵掉水里,所以也就很容易想到让人家也掉下去……   “不好说。”罗冈摇摇头,“没试过。”   “那就试试看,把大炮都集中起来,摆在渤海堡和黄家沟之间。”马政道,“54门大炮一起开火,怎么都能在冰面上砸个大窟窿出来!”   “好!我这就去试试。”   罗冈点点头,领了命令就去布置炮兵了。   而与此同时,赢了一阵,心情大好的萧奉先也发现可怕的幽州军大筒队了!   虽然他已经知道幽州大筒不是妖术,而是“真理”,但是妖术可以找和尚来念经,真理怎么办?辽国这边没有同样的真理啊!   所以想来想去,也只有派出骑兵去抢了……如果能抢回几门,也许可以让工匠仿造。   “那野。”萧奉先把自己的儿子唤到跟前,“看到他们的大筒了吗?”   “看到了,大人,孩儿这就叫飞龙铁骑和顺国女直去抢!”   “现在怎么抢得着?没看见他们的长枪队在遮护吗?”   真理大炮当然得好好保护,在布设之前,有两个部的兵士在保护,前方还摆出了长枪阵。   “那孩儿等他们开炮了再让人冲,他们开炮了,总不能再让长枪兵挡着吧?”   “就这样,去让顺国女直和飞龙铁骑准备。那野,小心一点。”   “大人,孩儿会小心的。”   萧昱得了命令,立即就去调动顺国女直和飞龙铁骑了。也没让他们骑马,而是牵着马悄悄的向前运动。到了正对着共和军炮兵阵地的辽军下马骑兵战线的后方。   “轰!轰!轰……”   萧昱的人马刚刚就位,大炮就开始轰鸣了。   54门大炮啊!气势真是吓死人了。   正对着共和军炮兵阵地的契丹兵马一片混乱,虽然这些炮弹砸穿了冰层,落到水里去了,并没有造成多大的伤亡,但是不少胆小的辽兵还是乱了起来,有些人甚至转身要跑。带队的军官立马喝骂起来,努力恢复着秩序。   萧昱看到机会来了,立即将顺国女直的两个大王还有飞龙军的一个祥稳唤到跟前,“枢密相公有令,叫你们带着三人带着骑兵去抢汉人的大筒!抢到一只,就赏钱百万!赐绢百匹!”   钱百万,绢百匹在天津市算不了什么大钱,可是对生女直,对不怎么富裕的辽军将士而言,可算得上一笔巨款。   重赏之下,自然必有勇夫!   史上第一场骑兵和大炮的决战,马上就要开始了! 第一千一百八十章 共和国的崛起(二十二)   阿鹘产和赵三两个顺国女直的大王不知道百万是多少,只是对绢百匹还有点概念,那可是一笔巨财啊!   对于背井离乡,依附契丹皇帝的顺国女直部落而言,用一百匹劣等的辽国大凌河流域出产的丝绢,也能换到几百石粮食,可以让部众们在好长一段时间里面不饿肚子了。   这还仅仅是一门大筒的代价,如果抢到十门八门,呵呵,发财了!   不过南人的大筒也着实厉害,也不知使得什么法术,就把好大的铁疙瘩抛得老远,谁要是给磕着碰着,可就死得难看了。   顺国女直的大王阿鹘产也是个心思缜密的蛮子,在萧昱那里得了命令后,没有马上和赵三一起冲锋,而是仔细观察了一会儿,总算发现了“大筒”的弱点。   “三哥。”他对赵三道,“南人的大筒击发得很慢,两发只见总有几百息,足够战马奔驰上千步了!俺们只要趁着他们打出一轮齐射后立马冲锋,一定可以抢在他们再次击发前冲完那几百上千步的。”   他的同伴赵三点点头,“即便来不及,顶天也就是挨上一击……那大筒吼起来挺唬人,杀伤也就那样了。俺们只要豁出几十条性命,打死不退,怎么都能冲上去的!只要上去了!呵呵,不过是些汉儿罢了。只要不遇上完颜部的杂种,怎样都不怕了。”   两人商量停当,就去报告了萧昱和飞龙甲骑的祥稳萧药师,然后确定了进攻的顺序。   打先锋的当然是顺国女直的五百多骑,萧药师的一千具装甲骑尾随其后,在顺国女直杀入幽州军大筒阵后跟进去,然后用最快的速度拖上几门大筒就走……   想得挺好,拖了就走!   可是大炮多重啊?单是炮身就1500斤,加上长尾炮架,2000斤都有了,如果再加上炮车,那就更不得了啦。幽州军那边都用八匹健壮的挽马拖拽,而且每个炮兵营都配属一个专门整治道路桥梁的工兵队。   旅顺府兵马司的炮兵总管罗冈可是忙得满头大汗,骑着马四下奔跑,不断指挥、催促、怒骂,还外带指挥交通,好不容易才把54门大炮全都安放到位——别以为54门大炮很少,这可是当今世界上规模最大的陆军炮群了!   大炮发明才多少年?虽然有武好古的金手指,但是武好古自己又懂多少?许多细节,还是得在实践中慢慢总结,所以临阵时手忙脚乱,也是不足为奇的。   当大炮轰鸣起来的时候,罗冈终于稍稍得了空闲,就寻了个高处,看着炮弹一波一波落在大约两里半开外的冰面上的人群中。挨炮轰的契丹下马骑兵自是一片混乱,只看见一群人好似没头苍蝇一样在跑动。但是炮弹落下去后并没有再弹起来的,倒是激起了一簇簇的水柱。肯定是击穿冰面,落到海里去了。   也不知道几百个上千个铁球砸下去,能不能砸碎一大片冰面?如果真能砸碎,也不知道能淹死几个契丹人?   “总管,契丹人的骑兵上来了?”   罗冈正想到这里,耳边已经有机宜在大声叫嚷了。   罗冈连忙举起望远筒,冲着机宜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一队骑兵从一片混乱的契丹步兵阵后绕了出来。   “传令各炮组,用铁砂弹,敌至百步内才准发炮!击发之后立即弃炮!传令第八将,等契丹人抢到大炮后立即发起逆袭!”   “喏!”   几名传骑领了命令飞奔着去传令了。   罗冈的54门大炮是摆在一道修建了半截的海堤(其实就是个土堆)上的,在海堤背后,大约百步开外,就是从黄家沟退下来的陆军第八将。   因为损失了正将吴扆,而且又在冰原交战中吃了一点小亏,所以马政觉得这个将的士气有点低落。就在调整布署的时候给了他们一个“轻松”的活儿,保护大炮。   没想到这活儿居然一点也不轻松!   一千五六百名女直、契丹骑兵这时已经绕过了被火炮轰击的下马骑兵,开始向共和军的炮兵阵地发起了冲击。马蹄敲打在冰面上,震天的蹄声响彻战场,地面为之轻轻颤动。   而共和军的炮兵不知道是不是被千骑冲锋的场面吓到了,居然停止了轰鸣。一时间整个战场上,就只剩下了一阵阵的马蹄声。   辽军后阵的行宫都部署大旗下,萧奉先已经站上了马背,全部注意力都被这次骑兵冲击吸引过去了,他心脏都提到嗓子眼了。   这场冲击的成败,怕是直接关系到这场冰原之战的胜负啊!   如果不能打掉幽州军的大筒阵,让它们不断用铁球砸人。自家的几万大军早晚被砸得士气低落,到时候幽州军再发起强攻,这一战可就要败了!   “总管,辽狗的骑兵要冲咱们的炮阵!”陈剑在黄家沟的阵地上也发现辽军的千骑冲锋了,连忙提醒道,“第八将是新败之兵,万一有失……”   “无妨!”马政一摆手,“现在正是第八将雪耻的时候,要相信他们,也要相信左长昱的本领,他可是你的同窗,虽然没打过安西之战,但也是久经沙场的宿将了。”   马政顿了顿,“第六将、第七将的冲锋准备好了没有?”   “已经准备好了!”陈剑一指远方渤海堡以西五里开外的海滩。   整整两个将,上万战兵,已经组成了一列列的横队,铺开了一大片。看起来随时能够投入进攻了!   “那就传令。”马政道:“让第六将、第七将发起进攻!”   根据马政的计划,炮兵的轰击,仅仅是为了吸引辽兵的注意力。真正的杀手锏还是第六将、第七将的攻势。他们要进攻的是辽军的左翼,也就是他们退往旅顺关长城以东(北)的必经之途。   一旦辽军的左翼被突破,萧奉先的大军,就很难退回自家大营了。   如果能一口吃掉耶律延禧的五万精兵,那可就是一场决定北国霸业的大捷了!   ……   阿鹘产的左右涌动着无数的马头,骑手的小辫子在脑后的空中左右摆动,他们发出的尖叫声和马蹄声混杂在一起,响彻整个战场。前方幽州军的大筒阵似乎哑火了,没有一声轰鸣发出。   很显然,那些摆弄大筒的南人已经在骑兵惊天动地的冲锋中提前崩溃,弃了大筒逃命了。   那么多的大筒,这下都能抢了去换钱换绢布了!   有了足够的钱和绢,又有大辽国皇帝的支持,顺国女直部应该可以复兴了!说不定还有机会再和完颜部掰一下手腕了!   骑兵已经冲到了大筒阵一百五十步距离内,前方架在土堆上的大筒已经能看清楚了。阿鹘产惊奇的发现,每一支大筒周围居然都有一群穿着红色战袄的兵士在忙活。   他们怎么不跑?   疑问刚刚出现,答案就紧接着到来了。   前方一字排开的大筒突然爆发出一排耀眼的火光,黑色的烟雾(天津生产的黑色颗粒状火药的纯度还是不大够,所以烟雾的颜色不是白色)瞬间将背后的幽州共和军炮兵遮盖。无数的铁子铁砂,被火药爆燃产生的推力猛推出了炮膛,好像雨点一样向猛冲的顺国女直骑兵泼洒而去!   共和军的炮兵,原来是有霰弹的!称为“铁砂弹”。不是用薄铁皮做成弹壳的那种高级货,而是用坚硬的牛皮做成弹壳,装进去一些铁珠子。火药爆燃的威力在将霰弹推出炮膛的同时,也将牛皮弹壳撕碎,失去拘束的铁砂弹呼啸着向百步之外的顺国女直的骑兵扫去。   这简直是部族灭绝式的攻击啊!   铁砂太密集了,而且根本不可能躲闪,也没有什么可以抵挡的。大炮轰出来的霰弹拿什么去挡?坦克装甲车吗?顺国女直哪有这种先进的东西?他们身上披着的甲胄都是皮的,连铁甲都没有。   不过在大炮面前,有没有铁甲也无所谓。反正就的一击而穿!   冲在前面的顺国女直部的战士和战马,几乎被一轮霰弹攻击全部打倒!惨叫声响成一片,都是一些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的人或马发出来的。   被箭镞击中是有救的,只要不伤着要害,伤者又足够强壮,多半能救下来。可是被霰弹击中身体,让铁珠子、铁砂子在人体内一通搅和,把血肉、骨头、内脏都搅得稀烂了,就是后世的医学都很难拯救。   而留在人体内的铁珠子、铁砂子,又会引起伤口发炎。在没有抗生素的年代,也是必死无疑。   阿鹘产现在就必死无疑了!他在生女直也是最强悍的勇士,论起单打独斗,完颜家的那些敢达也就和他在伯仲之间,而且他身上还披着耶律延禧御赐的铁甲,刀箭难入!   可是在充满了世间真理的霰弹面前,一切都是虚无。至少有两枚铁砂子穿透了他的铠甲,不仅把他打落下马,还让他的一条胳膊完全失去了知觉,肩膀上传来了可怕的剧痛,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一大片白雪覆盖的沙滩。阿鹘产只感觉到气力一点一点的消失,自己的生命,仿佛也要随之消逝,四下望去,只看见自家的战士和战马倒卧一地,只怕有好几百……   顺国女直,一战而亡了! 第一千一百八十一章 共和国的崛起(二十三)   五十四门大炮在几十息的时间里就全都喷完了铁砂弹,在炮兵阵地前方生生打出了一个三百步宽的“生命禁区”。夺命的铁砂好像死神的镰刀一般,四下飞舞,阿鹘产大王和赵三大王部下们惨叫着被一排排扫到。即便有些人真的受到了长生天的眷顾,没有被雨点一样密集的铁砂击中,他们的命运也好不到哪儿去。因为大炮在近距离轰鸣的响动实在太可怕了,他们胯下战马也全都受了惊,不受控制的四下乱窜,马背上的骑士除了紧紧抱住马脖子不让自己跌下去,就什么也干不了,成了从炮兵阵地后方冲上来的共和军第八将的弩兵的活靶子!   跟在顺国部女直骑兵后面的契丹铁骑虽然没有遭到铁砂弹的袭击,但是也不敢再向前了。   幽州军的“妖法”比想象中厉害啊!也不知道搞的什么鬼,就把倒了八辈子血霉的顺国部的勇士轰杀殆尽。自家再冲上去,不是生生的送死吗?   就在这些契丹骑兵纷纷勒停战马,想要掉头转进的时候。共和军标志性的呐喊声又起来了!   “存天理,灭胡虏,分田地啊……”   原来是第八将的长枪兵已经用四列纵队越过炮兵阵地,然后一边行进一边组成横队,开始向被炮击吓得有点呆傻的契丹骑兵发起冲击了。   朱大和尚、朱二和尚他们这回可真是牛逼了,一伙步兵扛着长枪对具装甲骑发起冲锋了!   他们这么生猛其实也是被逼的。因为吴扆摔死在战场上了,怎么说都是个阵亡。一军正将阵亡,而且又没能击溃敌军,最后还主动撤出战场,带回来的甲首也没几个。当然给判定为“中败”,记了一个集体“中过”。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是要影响日后分田分地的大事儿。必须得用一个集体“中功”去抵消。   要不然个人取得的甲首再多,也不能得到土地和公民身份。   所以现在又逮到机会,当然不能放过了。所以一帮长枪兵看到契丹人的铁骑不肯冲,也就不麻烦人家了,自己上去吧!   飞龙甲骑的祥稳萧药师看到一群步兵举着长枪冲过来了,突然间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涌上心头。他身后的骑兵已经被顺国女直的覆灭给吓傻了,如果能用一个数值标明他们的士气,那肯定是个负值。看到一群发了疯的长枪兵,哪里还有抵抗的勇气?   就算能抵抗住幽州军的长枪兵,等会儿人家的大筒又放妖法可怎么办?   还是先撤吧……保住性命才是最要紧的!   萧药师刚刚想到转进,背后的马蹄声已经响成一片了,他回头一瞧,发现他手下的飞龙甲起都已经打马调头,纷纷开溜了。   “如此胆怯,还配得上做大契丹的国族吗?真是丢人啊!”   萧药师在心里面咒骂完了,也毫不犹豫的打马调头,向自家的战线跑去。   丢人就丢人吧!草原上的男儿什么时候怕丢人?保住性命才是最要紧的。那帮幽州军的长枪兵看着就不正常,和他们计较什么?   轰轰轰……   萧药师跑了没几步,耳后又传来了炮轰的声音。原来刚刚退出阵地的炮兵(在幽州军中,炮兵比大炮珍贵,所以是宁失大炮,不损炮兵,再说了,辽人也不知道怎么破坏大炮)看到辽人没有占领他们的阵地,又纷纷调头回去,继续开炮了。   因为共和军的炮兵阵地布设在一处未完工的海堤上,所以能够让炮弹越过前方的步兵头顶,落到两里多外的辽军战阵上继续破冰。   看到炮弹不断砸落下来,前方的骑兵又被击退,本来就士气低落的契丹下马骑兵终于崩不住了,乱纷纷的向后退去。可他们背后没多远就是大海,其实是背海而战的。而且越靠近浪涛翻滚的海面,冰层的厚度就越薄,万一踩踏了,那可就不用幽州军来杀,自己就淹死了。   知道不能后退,也无路可退的萧奉献也急眼了。这仗本来打得好好的,怎么就一下子要崩溃了呢?   这可是干系大辽国生死存亡的战役啊!   急了眼的萧奉先一边派人去向在旅顺府城外设阵的耶律延禧告急,一边把自己的亲兵卫队都派了上去,拦住了位于“一字长蛇阵”中央的下马骑兵。还狠砍了一批临阵脱逃的兵将,总算是暂时稳住了战线。   可是萧奉先能挡住溃退的下马骑兵,可是一时也难重整阵型。再加上前面退下来的千余具装甲骑慌不择路,直接撞上了乱哄哄的契丹下马骑兵。然后就被堵在那里,进不得,退无路了。   共和军的炮弹紧跟着就落了下来,在这些契丹具装甲骑的身边落下。每颗炮弹,都能砸翻几个契丹勇士,顺便再激起一簇水柱。   受了惊的契丹骑士和下马骑兵,都惊慌失措的向海面的方向涌去,可是偏偏又给萧奉先的亲兵挡住。只得挤成了一团!   就在他们无路可逃的时候,共和军的长枪兵已经列队而来了。刚刚接管第八将的左长昱果然是有一套。看到铁砂弹轰击的效果,就知道契丹人的骑兵扛不住。所以毫不犹豫就投入了所有的十八队长枪兵。两千多长枪兵,组成一个个四列横阵,在开阔的冰面上齐头并进,身后还跟着不少刀盾兵和弩兵,一起压了上去。   长枪兵阵列前两排的长枪,这个时候已经放平,一千多杆丈八长枪,生生就往乱作一团的契丹兵身上扎过来。与此同时,还有一波波的铁疙瘩从天而落。   仗打到这个份上,别说是辽兵,让共和军自己换个位置,一样扛不住了!   萧奉先偏偏不死心,也没法死心。硬着头皮在哪里死顶!而被逼无奈的契丹兵将又实在没办法对抗已经列阵的2000多长枪兵,只好拼命的往后挤。结果就是人越积越密,至少一万多人还有一千多匹马,都被压缩在了一个相当狭窄的冰面上。   而被他们踩在脚下的冰层,又挨了至少几百颗炮弹的重击,早就都是窟窿眼儿了。   坚冰毕竟不是钢铁,到了这个份上,真是承受不住那么多人那么多马的重量了。   突然,冰层脆裂的“咔嚓嚓”的巨响在人们的耳边响起。这声音是那么的瘆人,简直就是地狱的大门打开时的响声。   不仅是契丹人,连朱大和尚、朱二和尚这样的共和军战士都给吓坏了,连用丈八长枪捅人的事情都忘记了。   而被他们捅的契丹人更惨,连动都不敢动,只是低头看着脚下,生怕咔嚓一声,来个冰面碎裂。   可是共和军炮兵的炮击还没有停,新一轮的齐射又抛过来54个铁疙瘩,咔嚓咔嚓的都砸在了冰层上面!   “碎了,碎了……”   所有的人都在大喊,包括朱大和尚和朱二和尚,他们和辽人一样的害怕。就现在的气温,掉进海里面哪儿还有活路?水性再好也得死。况且他们还披着甲……   “退!快撤退!”   撤退的命令用叫喊和哨音两种方式传达了下来。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共和军长枪兵立即调头逃跑,逃得比刚才追击契丹骑兵的时候还快!   契丹人看见他们跑了,也都撒开丫子跑路……是追着共和军的长枪兵跑!   打了败仗的兵在追打了胜仗的兵跑,这大概是战争史上的奇闻了。   也不知道是共和军的炮弹终于砸碎了冰面,还是拥挤在一起的契丹兵马发足狂奔踩碎了冰面。总之,就在人群涌动的时候,一声“咔嚓嚓”的巨响过后,坚冰突然碎裂了开来。   这一碎还不是一条线,而是一大片。站在上面的人全都向下沉去,那可不是一人两人,而是无数的人,刚才还活灵活现,现在都一起向下沉。整得跟后世的美利坚灾难片似的!   目睹这一幕的人全都傻眼了。站在岸上的人还好点,站在冰面上的人都吓死了。   原来自己脚下的坚冰不牢靠啊,会碎掉的……这是豆腐渣啊!   不仅契丹人吓坏了,就连正在攻打契丹军左翼的共和军第六将、第七将的官兵也吓得懵逼了。他们也站在冰面上呢!不会掉下去吧?一时间连作战都忘记了,全都僵在那里,和对面的契丹战士大眼瞪小眼,谁都不敢动了。   朱和尚他们这伙人则是拼命的逃跑,连队形都散开了,而不少辽兵跑得比他们还快,居然“追上”他们了,不过也没厮杀,而是两伙人一起跑,搞得和赛跑差不多了。就这样大家伙一块儿往共和军的炮兵阵地跑去了……跑到海滩上的时候,全都累趴下了。也顾不得厮杀,都一屁股坐在雪地上喘大气。   于是共和军的炮兵们冲出阵地,把向他们冲来的契丹兵将都俘虏了,战后一清点,抓到了两三千之多!   后来为了这些俘虏的归属,左长昱和罗冈吵了两个月,连马政都不知道怎么办,只好报给武好古,才给了一个皆大欢喜的办法——在炮兵和第八将的功劳簿上,都记了2000战俘…… 第一千一百八十二章 共和国的崛起(二十四)   萧奉先并没有掉进冰窟窿里,他脚下的冰层还算坚固,并没有碎开。但是说真的,他还不如掉进冰窟窿里冻死淹死算了!   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输掉了整个战争,还失去了最喜欢的儿子萧昱。萧昱就和刚刚掉进海里的那些兵马挤在一起,不用说,现在也已经见阎王去了。   而这场冰原之战,看来就这样莫名其妙输掉了!   一下子上万人掉进冰窟窿了……战场都快变成灾难片加恐怖片了,还打什么呀?逃命都来不及了。   逃命,真的来不及了!   至少对冰原上的大部分辽兵来说,逃离这地狱般的战场,已经变成了奢望。因为他们的左翼,已经被崩溃了。   本来他们还能勉强抵抗两个将的共和军战兵的攻击。现在看到冰面碎裂,上万人消失,精神已经完全崩溃。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碎了,碎了”,所有人都发足狂奔,向东北方向而去。正在和他们交战的共和军的两个将的官兵连反应都来不及,只是眼睁睁看着他们跑了。   看着眼前的敌人跑了,共和军第六将、第七将的官兵们也不去追,而是小心翼翼的在乱成一团的契丹兵马左侧摆出了一个超大的空心方阵,把他们的退路给截断了。   其实这些共和军也和辽人一样害怕脚底下的冰面碎开,只是硬着头皮在执行任务,所以也没心思去追杀敌人了。   萧奉先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左翼奔溃了,他的脑袋里面一片空白,只是被亲卫们拉着在冰面上移动,直到和萧兀纳会面。   “枢密,现在怎么办?”萧兀纳抖着声发问。“上万人掉进冰海里去了,左翼也溃了,退路也叫幽州军封锁了……这可怎么办啊?”   怎么办?   萧奉先稍微清醒了一点,四下张望了一番,稍微了解了一下情况。真的是很绝望啊!   左翼跑了一万多,冰面碎裂加上战死的、被俘的,大约也没了一万多。跟着上阵的五万六千人,现在还剩下三万左右,也没什么阵列队形,只是在那个吞噬了上万条人命的巨大的长条状的冰窟窿的西面挤着。乱纷纷的,人人都惶惶不安。   “幽州军没有进攻?”萧奉先有点奇怪。   现在这个情况,幽州军只要发起一波骑兵冲击,冰面上的三万辽军差不多也交代了。   可他们偏偏没有动作!   “也许是害怕冰面碎开吧?”萧兀纳回答。   “不,不对!”萧奉先摇了摇头,“哪有那么容易碎开?刚才那一次,他们的大筒轰了多长时间?”   萧兀纳脸上浮现出了惊恐的表情,“难不成,难不成他们还想用大筒把咱们脚下的冰面轰碎了?”   还真让萧兀纳猜中了!   马政正在打这个主意。既然大炮可以轰开冰面,那么还有必要用人命去拼吗?罗冈手中有54门1500斤炮,呼延庆的舰队也正在赶来,舰队的炮就更多了!   到时候一百几十门大炮一起开火,什么样的冰层砸不碎?冰层一碎,契丹人不就都淹死了?   “那,那咱们怎么办?”萧兀纳也急了。   他老人家还不想死呢!   萧奉先咬咬牙:“只能拼了!事到如今,咱们已然是死路一条,也只有死中求活,硬打出一条生路。”   其实投降也可以活……   但是萧奉先和萧兀纳毕竟是与国同休的大贵族,向共和国投降不仅对不起皇帝,还对不起祖宗。   现在大辽危在旦夕,他们也只有拼了性命报国了。   ……   “总管,辽人在整队,他们要拼命啊!”   黄家沟山坡上,陈剑放下手中的望远筒,对身边的马政说:“看来等不及炮兵就位了,咱们得赶紧调整布防了!”   “你想怎么打?”   “让第九将后退一点,退到黄家沟山坡上布防。”马政道,“将海滩让给辽人。等辽人上了滩头后,再用骑兵冲击他们的侧翼。同时还可以用大炮和骑兵第二将攻他们的另一翼,两头一压,打赢应该不困难。”   “好,就这么办!”马政笑了笑,“辽人是困兽之斗了!不过咱们不怕他们……这一仗,咱们一定大获全胜!”   ……   “大契丹的勇士们,长生天的骄子们,现在大辽,还有咱们自己,都叫可恶的幽州贼逼到生死一线间了!咱们脚下踩着的冰面,随时会被幽州贼用妖术给搞碎了。到时候,大家都是死路一条。要想死中求活,没别的办法,只有他娘的和他们拼了!拼命才能保命啊!不拼命,就是等着死?大家想死还是想跟俺去拼命?”   “拼命!拼命!拼命……”   这是萧奉先在做战前动员!   这厮还是能说会道的,一番煽动,就把濒临崩溃的士气给鼓舞起来了。   而且他也说的不错,现在就是拼命保命,死中求活的时候了。如果不和共和军拼了,那就是生生的等死啊!   而且等不了太久,死亡就会降临了。   为了抢在死亡降临前杀出一条血路,萧奉先和萧兀纳也不来虚的,也不讲究什么阵法了。就把部下的三万余人搜罗一下,摆了个骑兵在前,步兵在后的大方阵。用6000具装甲骑为先,24000下马骑兵居后,去硬冲黄家沟高地。   冲得下来,那就有一线生机,冲不下来……那就死吧!   ……   大宋政和三年正月初一,巳时。   将近三万名被逼上绝路的契丹人已经整理好了搏命的队伍,密密麻麻的拥挤在冰面上。从大牛山上,马政的中军看过去,就有一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对了,马政已经把自己的中军移动到了更安全的大牛山上。他可不学吴扆,不明不白把命丢了。   而他原本的中军所在,现在已经被薛定指挥的第九将占据了。陆军第九将的五千多正兵,都上了阵,依托山坡,摆出了严防死守的架势。   这一役的关键,就在第九将了。那些契丹人从昨天下午开时,就在不停的行军和作战,还能剩下多少体力?现在是背海一战,拼死一搏,是靠精神力量撑着。如果打不破第九将的防御,那么气儿也泄了,劲儿也没了。再抓他们就没多难了。   如果第九将守不住,让他们夺到一处险要,那么这场战役就有的好打了!   “大辽,万胜!”   随着一声声似乎扯破了嗓子的呼喊,冰面上的三万辽兵开始了最后的搏击!   6000具装甲骑,以非常密集的队形,最先向前扑击而去。接着就是24000名下了马的骑兵跟了上去,汇成了一股巨大的浪潮。大辽的存亡,就看这一波扑击了!知道自己没有本钱进行多次攻击的萧奉先和萧兀纳,一次性就投入了所有的兵力,试图以最大的动能将幽州军的防御一举冲开!只要能冲上对面的高地,这一战就还有的好打!   还别说,萧奉先和萧兀纳两人,也和他们的主子耶律延禧一样,久败成良将。现在的发挥,都比在原本历史上的表现要好多了!   可是共和军有真理……   这可真是不是辽军不努力,奈何共和有真理啊!   最先迎接辽军凶猛而上的冲锋巨浪的是刚刚布设完毕的54门1500斤大炮打出的侧射火力。炮弹在一人多高的高度上快速飞行,其中一些打偏了,一些则从步行的辽军头上飞过,还有一些则不偏不倚,正好扫过了辽人的具装甲骑!   炮弹的杀伤力太惊人了,哪怕最强壮的契丹勇士,也不过是它们前进道路上的小小阻碍。披着盔甲的身体,好像豆腐做的一样,顿时就被打爆,要么就是上半截没了踪影!没有被炮弹直接扫到的人,也不一定是安全的。炮弹掠过,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妖风”,被“妖风”刮到,搞不好也会从马背上落下去。下面可是坚硬如铁的冰面,落下去还不是摔个头破血流?说不定还会被周围的马蹄踩到……   炮弹扫过,就是一片血肉横飞,死伤惨重!   但是再重的伤亡,再血腥的场面,也吓不倒大契丹的勇士!因为他们脚下的冰层才是最要命的!必须快点冲过去,要不然被敌人的妖法弄碎了,那就必死无疑了。   冲过了炮火的阻挡,辽兵的具装甲骑就接近了沙滩,这里是冰层最坚硬的地方,所以辽人的骑兵也不顾及什么,都拼了命一样的抽打战马,尽可能提升马速,想着坡度并不很陡的黄家沟山坡冲去。   一千多名弩兵已经严阵以待,等到他们冲击到五十步开外,就勾动扳机,射出了可怕的三棱箭镞,又将冲在最前面的辽国骑兵扫倒了一片。   因为有不少骑兵坠马,还有不少马匹受伤,辽军具装的队形顿时一滞,还发生了混乱。   可是一滞之后,又如洪水横流一般,扫荡而来。涌向了替代弩兵,冲上第一线的共和军长枪手!   最激烈的碰撞,终于发生在具装甲骑和丈八长枪之间了!   而碰撞之下,共和军的战线,竟然有多处出现了混乱!   陆军第九将的防线,危在旦夕! 第一千一百八十三章 共和国的崛起(二十五)   共和军陆军第九将的长枪阵居然有多处被突破了!   他们虽然训练有素,虽然居高临下,虽然士气高昂,虽然手握着杀伤力巨大的丈八长枪。   但是辽人的具装甲骑太多了,足足五千好几百,而且还是背海决战,有进无退。巨大的冲击力,根本不是区区一千多根长枪可以阻挡的。   不过还算走运,辽人的具装甲骑还没有把共和军骑兵和河西军骑兵的本事学全。他们的冲击是一锤子买卖,不会发起第二波、第三波冲锋。而是在冲击后进行肉搏。   可肉搏恰恰又是草原骑兵的弱点。可别以为草原上的汉子都是善于肉搏,其实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儿。他们可不是靠摔跤过日子的,而是靠骑马射箭混饭吃的。除了极少数的几个时期,草原上的战士都是靠弓箭,而不是靠肉搏近战取胜的。   而契丹的战士,恰恰是不善于近战肉搏的。   所以在薛定投入了刀盾兵去支援长枪兵,又命令弩兵和斥候骑兵以散兵的形式出击,不断用天津弩和水牛角弓射击,支援前线长枪兵和刀盾兵的战斗。   黄家沟战场,陷入了胶着状态。   “冲上去了!”   “可惜被挡住了……”   “不要紧,挡不了多久的!现在的关键是咱们的侧翼!”   在黄家沟山坡下的海滩上,萧奉先和萧兀纳两人总算也脚踩在了坚实的地面上。   但是形势对他们俩并不有利。虽然前线的具装甲骑还算给力,冲上来黄家沟的山坡,可是全军覆没的危险并没有远离他们。他们的两翼依旧薄弱,暴露在强大的共和军冲击骑兵和火炮之下!   现在是性命交关的时候,萧奉先和萧兀纳两人的潜力也都被激发到了极致。他们商量了一下,决定分头去抵挡幽州军的侧击。由萧兀纳亲自去堵左侧,萧奉先去挡右侧,以飞虎军祥稳萧阿古负责正面,猛攻黄家沟。   就在萧奉先、萧兀纳鼓起余勇,进行困兽之斗的时候。武天麾下的铁甲骑兵已经列好了突击的队伍。这一次他们是沿着大牛山的山坡布阵,虽然居高临下,在冲击动能上有加成,但是地形毕竟不开阔。所有武天采取了伙级小队依次突击的战术。以40骑为一队,摆出了一百多队,一队队的沿着山坡和山路布置。几乎挤满了整个大牛山的东坡。   随着冲锋的战鼓擂起。由替父报仇的吴玠率领的一队具装甲骑第一个投入了进攻。四十余甲骑,沿着平缓的大牛山东坡,轰隆隆的席卷而下,前排的长枪已经放平,战马都放下了遮面甲,只是蒙着头拼命向前冲刺。   战马的速度渐渐提了起来,马蹄轰鸣,大地颤抖,骑士们喊出了“存天理,卫共和”的口号,以不可阻挡的趋势,涌向前面的敌人!   黄家沟山坡下,辽军的步兵已经勉强列了出了阵型。不过由于早先的情形太乱,萧奉先和萧兀纳又急于将部队投入决死冲击,所以没有认真整理队形。长枪兵和刀盾手,正兵和守铺辅兵全都混杂在了一起。而且辽军的长枪兵所持的大多是马枪——他们本来就是骑兵嘛,当然不会装备共和军长枪兵的丈八长枪了。另外,辽军的骑兵是分轻重的,只有作为重骑兵的具装甲骑才会装备加长的马枪或马矟,普通的轻骑只有截短的马枪。这种马枪的长度比不上共和军骑士使用的马矟或加长马枪,所以在抵挡共和军骑兵冲击时极为不利。   不过刚刚死了爸爸,红着眼睛冲锋的吴玠却没有能冲破辽军的阵型。哪怕居高临下的重骑凭借着巨大的冲击动能,直直冲入了辽人纷乱的阵型深处,还撞飞了不少辽人的战士,但是都不足以将兵力密度极大的辽军大阵撞个对穿。   现在可是两万多步兵挤在一起,哪怕没有多少章法,阵型总是够厚,有多少排那是数都数不过来。根本不可能被几十骑的突击打穿!   吴玠还保持着清醒的头脑,并没有因为父亲的阵亡而不顾一切的厮杀。在撞击结束后,趁着辽人的混乱,用手中的马矟一番抽打,迫使辽人纷纷闪避,然后就调转马头,带着他的部下如同一阵旋风似的离开。也没有再往山坡上退走,而是奔向冰封的大海,通过冰面绕到大牛山的另一面,从那里上坡,等待下一轮的冲击。   在冲向海面的过程中,他又背起了长矟,取出弓箭,一阵连珠射,把二十多支利箭全都抛射到了密集的辽兵人群中。当然不是他一个人能在马背上开连珠射,那些骑士小学、骑士学院的学生,骑射的功夫都不差。四十余骑每人都射出去十几二十箭,加一块就是七八百箭,辽军阵前,顿时就是死伤惨重。   辽人当然也有弓箭,但是他们不装备弩,只是普通的弓。正兵通常有一张顽羊角弓,辅兵一般只有草原牧民使用的马弓。这两种弓射出的箭镞穿透力都不足,对于披着全装瘊子甲的共和军骑士没有什么杀伤力。   吴玠所率领的骑士只是第一波,在他的身后,超过一百队骑兵,次第而来,一波波的冲击着混乱的辽军。   不过被逼上绝境的辽人也爆发出了少有的顽强。在具装甲骑的冲击下,居然死死扛住!与此同时,黄家沟山坡上,共和军第九将却陷入了苦战,被数千辽人的重骑压迫的节节后退。   原来具装甲骑是辽人宫分军的核心,成员都是宫分户中的壮士,现在又是绝境,所有的潜力都激发到了极致,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打得共和军的战士们有点难以招架了。   双方的生命,在黄家沟山坡上不停的消耗,在激战最烈的地方,尸体一层又一层的堆积起来,鲜血横流,染红了被白雪覆盖的山坡。   眼看着黄家沟方向上的共和军将要不支,共和军第一骑兵将的5000名具装甲骑护卫着一个炮兵营抵达了辽军的左翼前方。   这个炮兵营的准备将名叫刘询,是燕四家中幽州刘氏的旁系子弟,早在界河商市开张的头几年,就跟着家人移居到商市,之后又入南开书院(现在的南开小学)和骑士学院,骑士学院毕业后留校任教官,再后来又转到了罗冈麾下搞炮兵。成了幽州军第一代的炮兵指挥官。在刚才用“铁砂弹”轰击顺国部女真的时候,罗冈和他算是目睹了炮兵近战的威力。   所以罗冈在黄家沟战斗进入胶着后,就命令刘询率领自己的炮兵营,在骑兵的掩护下一直推到了辽军战线的二百多步开外,在那里架设大炮,近距离轰击辽人左翼的下马骑兵。   在大炮移动前,一枚牛皮外壳的“铁砂弹”已经填入了炮膛。所以9门摆放好以后,立即就是一阵轰鸣。9枚填装了大量小铁柱、小铁块和铁砂的炮弹被火药喷出了炮膛!   这可是近距离挨炮轰啊!而且还是霰弹,搁谁都受不了!   辽军的左翼,顿时就是一片混乱。原本还死命扛着的辽兵,一下子又到了奔溃的边缘,眼看就要奔逃,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大契丹的男儿还惧妖法吗?冲上去抢了他们的法器!”   这一喊,终于把这些辽兵心中最后的一点余勇都激发了出来,一阵发喊就往前扑过去。   刘询手下的炮兵动作也真够快的,在辽兵冲上来之前,又完成了一轮填装。有不等刘询下令,炮兵们连瞄准都省了,直接就点燃了药引。   九发“铁砂弹”喷出炮口,随机就化作无数的铁弹、铁块、铁砂,将冲到跟前的辽人全部打倒!场面血腥无比,也惨烈到了极点。   可是绝境中的辽兵,却死战不退,前赴而后继!   这下轮到刘询和他的炮兵跑路了,他们也不破坏大炮,也不点燃火药,直接撒丫子就跑。   九门火炮,居然落入了辽人之手。   这下可把这些绝境中的契丹人高兴坏了,围着大炮就欢呼起来:咱们终于也有“法器”了,再不怕幽州军的妖术了!   可是这法器是怎么用的?要不要念咒?也没有人教啊?   就在契丹人刚刚想到自己不会使用“法器”的时候,不知道是谁,又嚎了起来:“铁骑!铁骑……”   幽州军的具装甲骑发起突击了!   就在刚才辽军发足狂奔来抢大炮的时候,护送刘询的炮兵营的具装甲骑没有迎战,而是向后闪了两百多步,拉开了一个冲击的距离。   等到刘询的炮兵跑下来后,这营骑兵立即发起了反攻,也不是分成小队,而是一次出动一个部,1500余骑一拥而上,趁着辽人围着大炮欢呼的机会就冲了上去,将才高兴到一半的辽兵冲了个七零八落,撞死、踩死、用马矟捅死了好几百人,剩下的都抱头鼠窜回去了。   他们刚跑,刘询就带着自己炮兵又跑回来了,跑回来后一看,大炮居然都完好无损,那就继续装弹发射铁砂弹吧!   在这9门大炮近距离发射的铁砂弹轰击之下,辽军的左翼,终于再也支撑不住,陷入了全面的崩溃! 第一千一百八十四章 共和国的崛起(二十六)大辽还有救   “败了!败了!败了……”   萧奉先的耳边都是仓惶凄凉的呼喊,作为辽海冰原之战中辽军的主帅,他真的已经尽力了。除了在迂回突袭的初期不够果决,他在这场战役中的表现并不算差。指挥五万六七千人,和六万多共和军,生生扛了七八个时辰!   人家共和军是有大炮的!而且还卑鄙无耻下流的轰碎了冰面,让万余契丹勇士落水淹死了……   即便在这样不利的情况下,萧奉先依旧组织起一场决死冲锋。而且眼看就要冲上黄家沟高地了。   可谁能想到,幽州军居然有来了个近距离发射霰弹的招数。   大家都是血肉之躯,怎么扛得住霰弹?一死就是一大片啊,而且个个血肉模糊,还有些没死透的,还在雪地上翻滚嚎叫,真是再凄惨都没有了。   这样的死法,还不如掉在海里面冻死淹死干净。   在黄家沟山坡下苦战的辽军,这回终于绝望崩溃了,纷纷丢了兵器,一路发足狂奔,又跑到冰面上去了。也不列阵布防,只是坐在冰面上嚎啕大哭,喊着“败了,败了”,真个是太凄惨了。   不过他们还没有完全失败。因为这伙人跑到了距离海滩较远的冰面上等死,但是那里的冰层比较薄,共和军的步兵、骑兵不敢去那里作战——现在胜券在握了,要是淹死几千,那可真是个笑话了。   与此同时,幽州军的大炮也够不着他们。这年头的大炮也就打个几里地,再远就无能为力了。   所以马政和陈剑只好派人去劝降。   派了一个刚刚被俘虏的契丹军官,名叫耶律秦的去和萧奉先、萧兀纳分说。   “两位相公,幽州军的大将马政、陈剑说了,不要俺们的性命。只要俺们肯降……”   “降什么?太祖皇帝的子孙怎么可能投降?”   萧兀纳厉声打断了耶律秦。   “也不是真的投降。”耶律秦摇摇头,“他们答应在和谈后放俺们归国……”   “和谈?”   “放归?”   萧奉先和萧兀纳都有点不敢相信。   “仗都打到这个份上了,还有什么好谈的?”   “他们可说了和谈的条件?”   “说了。”耶律秦道,“幽州方面只要咱们割让复州、宁州、辰州、镇海府、穆州、开州、定州、保州、宣州、曷苏馆部、耀州、锦州、岩州、隰州、来州、迁州、润州等地,便可议和,交还战俘,再结盟好。”   这样的条件当然是骗人的……   在幽州劳动人民挺身而出,保卫新生的共和政权前,这些地盘倒也足够了,哪怕再少几个州,武好古也满意了。   可是现在……为了二十多万新入伍的幽州贫下中农也能得到一人二百亩,幽州共和政府得尽可能多吞些地盘才行了。   怎么可能只要那么点?那么多贫下中农都等着当地主老财呢!   不过马政和陈剑在大儒武好古的教化下,都“心地善良”,不愿意多造杀孽,所以就编造了这么个和谈的借口哄骗萧奉先和萧兀纳投降。   萧奉先和萧兀纳互相瞧了瞧。   如果幽州军的将帅没有忽悠人,这条件倒也不是不能结束……这一战,大家都尽力在打了。打不过,那是天不佑辽,没有办法的。那些误以为耶律延禧是昏君的契丹贵族,应该也没什么话好说了。   所以现在要考虑的,就是多少保全一点契丹的元气了。如果能和幽州议和,集中兵力应付北方的完颜女直和萌古合不勒,也许还能缓过口气儿。   看到一丝希望的萧奉先和萧兀纳现在又不想死了,两人先互相看了对方一眼,两人都是一叹,也不说话。   兵败如此,非战之过。再搭上两万多契丹儿郎的性命,实在有点不值得啊!   而且现在是正月的天气啊,辽海上的冰结得那么老厚,水该多凉啊……不是个落水淹死的好季节!   可要是束手就擒,让那么多人都当了幽州的俘虏,哪怕是暂时的,也总归对不起耶律延禧的大恩。   就在两人难以抉择的时候,忽然有人大喊了起来:“海上有船!是船队……”   耶律秦忙补充道:“是幽州军的炮船队……炮就是咱们说的大筒,一条船上有18门大炮,一共12条炮船,在界河封冻时全都停泊在旅顺口军港里面!二位相公,再不让儿郎们去谋一条生路,那些炮船就要开炮轰击冰面了!”   “要让老夫和萧枢密束手就擒总是不可能的!”萧兀纳咬咬牙,提出了条件,“耶律秦,你去给幽州军的大将带个话,老夫和萧枢密可以替他给我大辽天子带去和谈的条件和诚意。不过他得放我们两人和千余护卫离开这里,返回旅顺府城去和天子分说……”   ……   “行啊。”马政在大牛山上听到萧奉先、萧兀纳的条件,和陈剑稍一商量,就点头同意了,“就让他们带走千人,本官向天理盟誓,绝不阻拦。不过其他的辽军兵将,得交出兵器,在旅顺圈禁,直到和议达成。”   他们肯答应放走萧奉先和萧兀纳,一来是攻心为上。   把敌人都杀了当然一了百了,可问题是杀不完啊!契丹人好几百万,怎么可能都杀光了?如果马政、陈剑屠光了辽海冰原上的两三万人,别的契丹人也许就会以为共和军凶残无比,死拼到底了。   不如放走一些,让他们去宣传共和军的仁义。   而且萧奉先和萧兀纳这两个家伙百战百败的,在耶律延禧身边肯定对共和主义事业更有利。   二来嘛,那两万余契丹战俘,用处也是很大的。在辽东半岛很多工程需要劳动力,契丹人就是免费劳力啊。而且碎叶镇的耶律大石那边,也需要契丹打手。   武好古和这位弟子可没翻脸,双方还有使臣往来。耶律大石也遵照武好古的指示,继续奉行汉化和天理路线。   所以武好古也希望耶律大石可以进一步做大做强……但是耶律大石的本部人口太少,真正可以倚为心腹的,只有为数不多的河西汉人,连定居七河的契丹部落也靠不住。而在碎叶的河西汉人不过八千多户,而且一户只有一个壮丁。至少十五年内,耶律大石是没有足够的打手可以使用的。   因此武好古就有一个设想,在辽国崩溃后,输送一部分契丹人去碎叶加强耶律大石的力量。再支持耶律大石向西、向南开拓,有可能的话就进军波斯,去和哈里发当个睦邻友好的邻居。   现在被旅顺军团逮住的契丹人,不是正好可以送过去?   就算暂时去不了碎叶,也有不少可以去的地方。比如北海道,比如日本国,比如库页岛……用处大着呢,最主要还免费,连补给都不用多少,人家自己会打草谷!   第三嘛,马政和陈剑还憋着个坏,想要和谈为诱饵,暂时钓住耶律延禧。多钓一天,全歼耶律延禧主力的机会就多了那么一点儿。   ……   就在马政和萧奉先、萧兀纳商量投降条件的时候,之前从冰原战场逃跑的那一万多人,已经哭着回到旅顺府城了。   到了旅顺府城,这帮临阵脱逃的败兵,给耶律延禧和辽军主力带去了超级可怕的消息。   幽州军用大筒轰开了冰原!五万六七千大军大多掉海里淹死了,就他们腿脚利索,跑回来了。   “淹,淹死了四万多人……这是天要亡我大辽啊!”   耶律延禧只觉得眼前一黑,嗓子口一甜,一口鲜血就喷出来了!然后就晕菜过去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耶律延禧只听见有人在喊“陛下”,声音还挺熟悉的,好像是萧奉先和萧兀纳的。   耶律延禧哼哼了一声,睁开眼睛一瞧,果然是他们俩!   都哭得跟个泪人似的,真可怜,一定死得太惨了!不对啊,死了怎么还能哭呢?难道是……   耶律延禧想到了一个非常可怕的问题,立马就是一个激灵,“朕,朕难道是死了?”   听到这个问题,萧奉先和萧兀纳都愣住了,连哭都忘记了。   “陛,陛下您活得好好的……”   “是啊,您只是为国操劳过度,晕了过去。”   操劳?   耶律延禧这时才想起来,“不是说冰面被幽州贼用大筒轰碎,朕的四万多大军都淹死了吗?”   “没,没淹死那么多。”萧奉先抹着眼泪,“只淹死了万余人,臣的儿子那野也在其中……”   “万余,那剩下的都回来了?”耶律延禧也顾不得问女婿是怎么死的了。   “只有臣和萧枢密带着千余人回来了……”   这和全死了有什么区别?   “那,那……”耶律延禧眼前一黑,眼看着又要晕。   萧兀纳连忙道:“陛下,陛下莫急,还有两万多人没死。”   “没死?那他们……”耶律延禧看着萧兀纳。   “他们都被幽州军俘虏了……”   “天,天亡大辽啊!”耶律延禧眼珠子一翻,又是一副要死过去的样子。   “陛下,陛下莫及,幽州方面愿意和我大辽议和。”萧兀纳连忙道,“大辽还有救,还有救的!” 第一千一百八十五章 共和国的崛起(二十七)既生禧,何生古   大辽还有救?   有点不大好说啊……   不过耶律延禧肯定还没到死的时候,又是吐血,又是晕菜的,现在又连着受了几次打击,看着要不行了。可是到了天庆三年正月初二早上,看着要死的耶律延禧,居然又精神焕发,在旅顺府城内的御帐中和众臣讨论撤退还有议和的事宜了。   虽然幽州军方面很友好的表示了和谈的意愿,但是耶律延禧还是不敢让他的大军在旅顺府滞留下去了。   萧奉先和萧兀纳已经将辽海冰原之战的过程,一五一十报告给了耶律延禧。   所以耶律延禧也知道自己的军队输得一点都不冤枉!   光是黄家沟那场血战,用一千多名长枪手扛住五六千具装甲骑冲击的突击,就让耶律延禧心服口服。那可是在辽军具装甲骑背海搏命的情况下打出来的阻击战!   至于幽州军的大炮近距离发射“铁砂子”,杀伤无数契丹壮士的两场战斗,更让耶律延禧有一种末日降临的感觉。   因为这种战术根本无解啊!   在一百多步的距离上,辽军的弓箭根本够不着幽州军的大炮。而幽州军的大炮则可以用细碎的铁砂子将契丹勇士一片一片的杀死。无论你穿着几层铠甲,手里举着木盾皮盾,在大炮面前,都是一团肉酱!   而且更可恨的是,幽州军的大炮都死沉死沉的,就算辽兵拼了性命不要,扑上去夺了大炮也拉不动。也不知道该怎么破坏?那玩意不是铜铸就是铁打的,用大刀去砍也砍不坏,用狼牙棒去砸好像也砸不碎……只能干等着幽州军的骑兵反扑,再把大炮抢回去!   也就是说,以后幽州军的步兵骑兵,只要负责将大炮护送到辽军阵前,喷上几轮铁砂子,胜负就分出来了。   这样辽军还怎么和幽州军打堂堂之阵?铁骑不如人家,长枪兵也不如人家,唯一有点优势的就是能射箭的比较多,人家又来了一大炮……弓箭手和大炮对射?   所以耶律延禧很清楚,这场旅顺会战彻底搞砸了。自己的大军在旅顺前线多留一天,就多一分全军覆没的危险。   现在幽州军多半在进行休整,要不了多久,就该出旅顺关城来决战了。   至于和谈什么的……耶律延禧总觉得有诈!   如果自己有那样的大炮、铁骑和长枪兵,会和谁和谈?直接灭了宋国一统天下才是!   不过他也没有拒绝和旅顺府的幽州军和谈,还派出了军使,约定了在三日后,与旅顺府城同幽州军的使者亲自面谈割地换俘事宜。   当然了,三日后幽州军的使臣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旅顺府城内见到耶律延禧的。   因为那个时候耶律延禧已经率领大军在退往辰州的途中了!根据耶律延禧的计划,那时留在旅顺府城的,只有大公鼎、高永昌和马植的人马……   如果幽州军真心议和,那么大公鼎就会全权代表耶律延禧去和他们谈判。如果幽州军使诈,那么渤海军和汉军就要去给契丹人挡大炮了!   想到自己的妙计,耶律延禧都有点佩服自己了,如果没有武好古那个妖人,大辽国在自己这个明君的治理下,该兴旺成什么样啊?   真是既生禧,何生古啊!   耶律延禧叹了口气,看了看御帐之中的臣子,少了好多人呐!都是在辽海冰原之战中死伤或被俘了……   可是大公鼎、马植、高永昌他们仨怎么也没来?   他们不来,怎么布署撤退?   “大公鼎、马植和高永昌呢?”耶律延禧皱着眉头道,“快去宣他们来见朕!”   “喏!”左右的袛候郎君领了旨意,便去寻大公鼎、马植和高永昌三位了。   不过这个任务,是不可能完成的。   因为这个时候,对大辽国忠心耿耿的大公鼎,已经被马植和高永昌联手扣押在东关城了。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你们要造反吗?”   东关城内,渤海军的总管中军临时衙署之内,渤海部大王大公鼎,正在厉声质问马植和高永昌。   这座本来应该是大公鼎自己说了算的衙门,现在里里外外,都换上了马植的汉军亲兵。大公鼎变成了阶下之囚,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只能用充满怒意的声音质问两个很可能已经是反贼的家伙了。   “大王。”高永昌苦笑着接过了问题,“这个问题该下官来问吧?您可是渤海王族的嫡系苗裔。难道就不想恢复祖宗基业,再建海东盛国吗?”   “再,再建海东盛国!?”大公鼎瞪着老眼瞧着高永昌,又瞧了瞧马植,“马仲甫,你,你也想再建大渤海国?”   “我?”马植笑着摇头,“我是汉人啊,能得一镇节度就心满意足了。”   大公鼎追问:“给谁当一镇节度?”   马植笑道:“自是共和执政府了。”   大公鼎看着高永昌:“你听到了吗?马家的兵马和声望远胜你高家,却只敢想一镇节度,还要投奔共和。你有多少兵马?怎敢想再建大渤海国的事情?而且大渤海国的土地现在大多属于女直,你还想和完颜家开战吗?”   “我将在辽阳府再建大渤海国!”   大公鼎急道:“东京道的土地以辽阳府为第一,乃是各方觊觎的肥肉,我渤海人可以在辽阳耕种居住,都是大辽天子的恩典。没有了大辽的庇护,我渤海人凭什么据有如此肥美的土地?我们渤海人和大辽,其实是一体的!我们即便要背弃大辽,也不能选择自立,更不能和共和政府联手,只有投靠女直,才有一线生机!”   大公鼎虽然是过时的人物,但是对于东京道的形势还是看得很清楚的。渤海人虽然被契丹人看成渤海奴,还被汉人脏官和奸商欺负,但是却实实在在占有了辽河流域大片的沃土。现在渤海诸右姓大族的兴旺,就是这些土地养成的。   而渤海人的人口,可以在被契丹人灭国后连年增长,现在比契丹人还多,靠得也是辽河流域的沃土。   这些沃土,本不属于渤海人,而是汉人的先民一代一代努力开拓出来的——而汉人,和渤海人一样是农耕之民,而且他们的人口太多,也太会种地了。   从这个角度而言,渤海人的大敌不是契丹人,而是汉人啊!   所以现在渤海人即便要背叛大辽,也不能自立,更不能和汉人联手,必须投靠和渤海人同宗的渔猎之民女直人……   要不然,一旦幽州共和政府赶走契丹人,拉拢了显州马氏,马上就会和渤海人翻脸,发兵辽阳府!那么好的土地,武好古怎么可能不要?他不要,他手下那么多骑士、府兵也会逼着他出兵的!   渤海右姓有什么实力?凭什么去和幽州共和政府对抗?   大公鼎的这一肚子话也不能当着马植的面都和高永昌挑明了说。马植毕竟是汉人……   而高永昌现在正在兴头上,那里会想那么许多?他现在已经掌握了渤海部的精锐,又得了不少右姓子弟的支持,还和马植、阿骨打、武好古等人结盟,辽军又在旅顺会战中惨败。现在不就是渤海人大干一场的机会吗?自己怎么就不能大干一场?   “大王。”高永昌笑着,“某家最后称您一声大王了!从今往后,渤海人的前途命运,就要由我高家来执掌了!”   他冲着马植拱拱手,“仲甫兄,东关城这边,就有劳了!”   马植一笑:“尽管去吧,东关城有某家在,大大王,也交给某家照看吧。”   ……   马植和高永昌都要反了!   早在去年除夕之夜,他们俩就下了叛辽造反的决心。   但是造反这事儿,光有决心是不够的,还得有力量!马植的实力较强,为了反辽,他准备多年,养了大量的门客家臣,在马家的奉先军中遍植亲信。对军队的掌控力量很强。耶律延禧派来的监军,毫不费力就被马植控制了。   可高永昌没有这样的力量,控制不住在旅顺前线近八万人的渤海兵。所以就只能借助马植的力量,让马植的军队开进东关城,控制住大公鼎,再以大公鼎的名义召集渤海诸将。然后就在东关城内进行清洗!   因为耶律延禧全部的注意力都在辽海冰原战役,又晕菜了好长一段时间,搞得契丹军中人心惶惶,所以就给高永昌和马植逮到机会,将渤海军中不服从高永昌的力量一网打尽。   不过高永昌也没打算把八万渤海兵全都带上,一来难以掌控,二来也没有足够的干粮。所以他只带了其中的一半,当然是比较精锐,比较心腹的四万人。   在大辽天庆三年正月初二下午,开出了东关城,向北直扑70里开外的辽军屯粮之所顺化城而去。   而马植则公开在东关城打出反旗,将布署在前线的汉军全部调往东关城,然后大举登上大黑山,在大黑山的山坡上设阵,窥视下方旅顺府城内及周围的耶律延禧大军。   与此同时,旅顺关内内的共和军主力也结束了休整,大举开出关城,也登上了大黑山。   耶律延禧的十几万契丹精锐,一时间陷入了全军覆没的危机边缘。 第一千一百八十六章 共和国的崛起(二十八)崩溃的开始   “呵呵,不出朕所料,汉人果然是靠不住的!”   旅顺府城之内,御帐中的大辽天子耶律延禧得知马植已经打出反旗,并且在大黑山设阵的消息,居然挺住了没有再晕菜。   不仅没有晕菜,还在聚集来的诸将跟前故作镇定,轻笑几声,还真有一点名将风范。   “陛下。”刚刚被任命为行宫都布署兼御营都统的耶律余睹这时出班奏道,“现在汉军已叛,渤海人其心难测,形势万分危急,大军不可在旅顺久留。”   耶律余睹是文妃萧瑟瑟的妹夫,原本官拜御营副都统,是萧兀纳的助手。因为萧奉先和萧兀纳现在双双被削去官职,所以他就晋升成了行宫都布署兼御营都统。   “朕知道!”耶律延禧咬着牙,“看来幽州军的议和一样是个圈套!”   “陛下圣明。”   “余睹。”延禧道,“你是都部署,可有退兵之法?”   “当徐徐而退。”余睹道,“我大军尚有十五万,具装铁骑亦不下两万。只要结阵而走,再以精兵殿后。马植鼠辈怎奈我何?便是幽州军也没什么好怕的,我军多马,幽州乃是以步军为主,且大筒沉重难行,不可能跟随大军急行。所虑者,不过是幽州铁骑万余和助纣为虐的完颜女直千余。”   说得大气,不过御帐中的君臣都知道,幽州军的具装甲骑加上生女直的敢达意味着什么?   如果十五万辽军结阵而战,也许不必恐惧。但是大军在撤退的过程中,可以用来殿后的也就是一两万精锐,人数上根本不占优势。   以幽州铁骑和生女直敢达的战力,打不垮你的殿军才出了怪了。   不过这种丧气话,现在谁敢说出口?   “谁来殿后?”耶律延禧问。   “老臣愿意戴罪立功!”   挺身而出的是已经被削去官职的萧兀纳。   “臣也愿意为大军殿后。”   萧奉先也硬着头皮挺身而出。辽海冰原之败,其实是非战之罪。   但终究是败了!   而且这一战显然还是大辽帝国崩溃的开始!   辽国在这场战役中失去了三万六千多兵力,其中还包括7000名具装甲骑和600名生女直敢达。   对于一个只有两三百万人口,极限动员力量不超过四十万的半游牧民族来说。一次战役丧失那么多的精锐,几乎是一场灾难。   而且耶律延禧的主力也因此陷入了困境,如果跑不出去,那么大辽帝国今后就不再是一个称霸北地的庞大帝国了……   “好!”耶律延禧看了一眼身材矮小的大舅哥和白发苍苍的老师,“朕命你二人为飞熊、飞鹰两军祥稳,率领他们去殿后吧。”   飞熊、飞鹰两军就是从冰原上撒丫子跑回来的那部分辽兵。   他们也是罪人!如果不是他们跑得那么快,冰原之战也许还有的打。   这两军也不是全部逃脱,只是跑掉了一万多人,包括正兵和辅兵,但是全部的具装甲骑因为被萧奉先抽调,都丧失在冰原战场了。   所以这两个军,实际上也元气大伤,没有什么战斗力了。   耶律延禧留下他们,不过是丢车保帅。想为自己多留下一些拥有完整战斗力的部队……   事到如今,他也知道大辽帝国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接下去整个东京道都有可能被幽州、生女直、渤海人、显州马家瓜分。   契丹人只有缩回上京道、中京道和西京道休养生息了。   如果赵佶能继续向契丹输血,而萌古、阻卜、塔塔尔三大草原部族中又有至少一部可以被收买。那么辽国还有机会稳住盘面,之后就要看东京道的局势变化了……   一个东京道有幽州、女直、渤海、显州马家四方争夺,机会还是有的!   “二位萧卿。”耶律延禧道,“朕今晚就率兵北走顺化城。你二人统军坚守旅顺城及其周边营垒即可!一定要多立旗帜,张布疑兵,使敌以为我大军尚在,而不敢轻易北进。也不须守多少时日,只须守上一日一夜,待朕兵至顺化城,便可谋生路去。无论尔二人如何,朕皆赦无罪。若有相见之日,还可以官复原职。”   耶律延禧纵有千般不是,但是对自己的心腹还是很仗义的。   他也知道二萧守旅顺城是坐以待毙,想不死就得当俘虏。   不过宋、辽、夏三朝在对待高级战俘的问题上,都是比较体面的。杀头是不可能的,释放则是有许多先例可循。   武好古也不会为难二萧,特别是萧奉先——他家要仔细论起来,也可以当上共和国元老院元老的!   “臣领旨……”   “老臣当赴汤蹈火……”   萧奉先和萧兀纳正感激涕零的向耶律延禧行礼时,外面跑进来一个袛候郎君,慌慌张张的,一看就知道不对了。   “禀陛下,远拦子马来报,发现数万渤海兵马正在往顺化城方向而去!”   “什么?”   “顺化城……”   “遭了!”   大帐之中,顿时就是人人哗然。   顺化城系大军屯粮之处!积麦百万石,还存着不计其数的草料。一旦失陷,耶律延禧的十五万大军就得饿着肚子退兵了。   从旅顺府前线退到辰州就有400里!而且辰州城内的存粮也有限……   本来还算镇定的耶律延禧眼前又是一阵发黑,眼看又要晕菜,连忙咬了口舌头,刺激了一下精神,勉强稳住。   现在可不能晕啊!   “谁去救顺化城之危?”耶律延禧咬着牙问。   谁去都悬啊!   顺化城早先因为远离前线,耶律延禧并没有布署重兵。只有万余从契丹各军中抽调的守铺兵守在那里。   不过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顺化城能还有两万渤海民夫!   他们是负责转运军粮供应旅顺大营的!   而负责指挥这两万渤海奴的,正是高永昌的弟弟高永福。   虽然渤海奴只是苦力,没有武装。但是揭竿而起的事情,又不是没有发生过……   ……   风渐渐又起来了。卷起满地的雪尘,裹着在顺化城中横冲直撞,撞得粮垛的茅草顶盖沙沙作响。天色也渐渐的阴沉下来,乌云一层层的也渐渐堆积起来,颜色不是常见的灰黑,而是一种暗黄甚至带着那么一丝血色。   守在顺化城的是年事已高的耶律大悲奴,他是参加过平定磨古斯之战的老将,长期在草原上带兵。但年事已高,今年都七十多了,不过还是被耶律延禧委以重任,出任后路都统,负责大军的粮草供应。   他老人家已经快三天没睡觉了!在得知萧奉先、萧兀纳率兵南下冰海的消息后,他就睡不着了。   因为他知道耶律延禧派出去带兵的这二位都不靠谱。   这是赌命的决战啊!好歹派个敢豁出去豪赌一把的统军吧?   耶律余睹就不错,萧干如果在的话就更好了。怎么派了个摇羽毛扇子出主意的萧兀纳和实际上是文官的萧奉先去?   他们俩能豁出去拼命?   结果还真被他给猜到了,五万七千大军一战而溃,丢了四万几千,大辽的国运也被他们给打没了。   你让这老头怎么睡得着?   而且,大悲奴也知道顺化城内的渤海奴靠不住了。他们本来就靠不住,现在大势已去,还能依靠?   可是事到临头,大悲奴也有点豁不出去,不敢下令屠杀渤海奴。因为他害怕激起前线的渤海兵马和汉军反乱。   而且,耶律延禧的大军也需要这些渤海苦奴日夜搬运粮草供应啊!   把他们都杀了,苦力谁来干?   耶律大悲奴看着天色,暗自嘀咕:“这是要来暴风雪吗?陛下的大军如果能在暴风雪之前退到顺化城,大辽便有一线生机了!”   同一时间,高永昌的兄弟高永福也抬头看了眼天气,低声对身边推着小车,赶着骡马大车的汉子们道:“要来大风雪了,这是天助大渤海啊!只要咱们夺了顺化城门,把太师的大军迎入,然后一把火烧了粮草,辽狗的大军就要全军覆没了。”   说着话,他用布巾遮住了脸避风,迈开腿脚,走得飞快。他身后的汉子,也都推车赶马,紧紧跟上,不多时就到了顺化城的南门外。   顺化城本是一座小城,存不了百万石军粮和无数的草料。所以就在这场旅顺府大战之前进行了扩建,修了一个巨大的木城。木城只有南北二门,是粮草进出的要道。木城之内,就是无数的粮垛草堆,极易点燃。   南门已经紧闭,木质的城楼上站着全副武装的辽兵,其中一个军官看着城下大队推着车辆,赶着骡马大车的汉子,大声发问:“干什么的?”   高永福用契丹话答道:“俺们是从旅顺过来的,给陛下送粮草去的,现在回来了。”   “太师已经宣布顺化城戒严,不许你们渤海人入内了。”   高永福的语气中没有一丝不快,“俺们不入城,可是骡马大车总得入城吧?这可都是军资……依着军法,用完后就得归还,要是不按时归还,俺们都有罪过啊!劳烦这位将爷就在城门口收了,给俺们开张收据就行。求求将爷了,行行好,让俺们交了差,好早些回营地加固一下窝棚,菩萨会保佑您老人家的。” 第一千一百八十七章 共和国的崛起(二十九)保佑上西天   提到了菩萨,城门楼上的那个小军官就不好意思不拉一把下面的渤海苦奴了。   因为这小军官也信佛,而且虔诚得很,是吃长斋的。相信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现在眼看就是大风雪了,这些渤海苦奴多可怜啊,运粮归来,又不得入城避风,如果再还不了车马,没有办法及时回营避风,冻死几个那不是造孽吗?   而且军令只是不许渤海奴入城,没有说不让自己出城去把车马拉进城啊。这些车马是要用来运粮的,可不能丢了。   于是在对了口令,又远远看了令旗,确认对方不是幽州军的奸细之后。那辽人小军官带了十几个手下就下了城楼,打开了城门,就迎了出去。到了门外,突然发现高永福生得长大,便是一愣:“这般健壮,怎么不去从军,当什么民夫啊?”   他又看见高永福没有揭下挡风的布巾,身后的那些人也聚集成一团,个个都用布巾遮面,只露出一双眼眸,都定定的看着自己,觉得有些瘆人。就伸手去扯高永福脸上的布巾,高永福也没格挡,任由他扯下布巾,露出了一张棱角分明,相当威严的面孔。   那小军官怔了怔,脱口而道:“如此好汉,怎么可能是民夫?”   他的话刚一出口,高永福双眸之中寒光一闪,已经从身旁一辆大车上抽出一柄长刀,那小军官连呼喊的声音都来不及发出,脖子已经被一刀斩断,一颗脑袋翻滚着落下,没了头的身子喷出一腔子热血,朝后便倒。只是不知道他的魂魄,有没有去得西方极乐?   高永福背后,一百多条汉子同声大喊,都从推着的拉着的各种车辆中抽出各色各样的兵刃,直扑向前,转瞬之间已经将跟着那小军官出来的辽军士卒砍翻戳倒。   高永福挥舞长刀,吼声如雷:“存天理,灭胡虏!幽州共和军在此!耶律延禧已经全军覆灭,共和军马,已临城下,献城者免死!”   在他身后,那一百多条早就潜伏在渤海民夫中的高家死士也用契丹语齐声高喊:“幽州共和军兵到,耶律延禧已死,降者免死!”   不仅仅在顺化城南门,在顺化城北门,一群假装成给耶律延禧的宫廷输送细酒肥羊的东京道的贡使士卒的渤海死士,也同时发作。在郭药师的率领下,也暴起发难,直扑城门!   ……   高永福和郭药师带在身边的死士不多,一共只有300人。但是这300人都是百里挑一的勇士,早就横了一条心,把性命交给高、郭二将了。   而守在顺化城的辽兵,又都是原来的守铺兵,人数虽多,但都不是精锐,更没有什么亡命了。   现在突然遇袭,而且对高、郭二将和他们率领的死士还自称是幽州共和军,更是将顺化城的辽兵吓得魂不附体。   他们都知道幽州军厉害!而且也隐约知道了耶律延禧亲率的大军在旅顺吃了大亏,损兵折将……现在陡然遇袭,又听到了可怕的消息,下意识间都当了真,连抵抗都忘记了,只顾扭头逃跑。   高永福吼声如雷,身先士卒的冲入城门。刀光闪动,已经砍翻了几名辽人士卒,顺手又抢过一根短枪,用力投掷出去,将一名骑在马上辽人军官扎了个透心凉。那辽人军官跌落下马,高永福则猛冲过去牵住缰绳,翻身上马。又将那根短枪从那辽人军官身上拔出,挥舞起来,驱马冲突,冲向还在抵抗的辽兵辽将。   看到高永福如此神勇,跟随他的死士也士气大振,大吼着跟着杀透城门,不多的守军转眼就给他们屠了个干净。城墙上还有一些守军,都惊呼着示警,到处都是人影晃动。不少辽军士卒已经找来了弓箭,在城墙上朝着城内张弓而射。   高永福的皮袍里面穿着件锁子甲,锁子甲里面还衬了棉甲。这两样东西都是天津出产的,锁子甲在中土本不流行,武好古也没有特别想要发展。   但是他的女骑士奥丽加却很喜欢锁子甲,也舍得在上面花钱。   在纪忆下西洋后,还不惜巨资从罗马请来了铁匠,引进了多孔拉丝板技术,在天津市开设了一间专门生产铁丝和锁子甲的工坊。   顺便提一下。现在的天津市内不仅有天津兵工厂、天津铁工厂、天津炮厂、天津船厂这样的大型兵工厂。还有许多生产小众兵器的工坊,必然生产锁子甲、马矟、棉甲、角弓、铁锏、斧枪等等。   这些小众的兵器,都是骑士们自备武器。也正是因为大量骑士户的出现,使得精品武器和精品铁料有了市场。   对于冶金技术的提升,有着不可忽视的作用——可别小看自己掏钱的市场,在大多数时候,这都是最有效的市场!   而生产棉甲的棉花则是米友仁早年担任海陆市舶制置使时,努力引进到沧州种植的。   现在天津市已经发展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棉纺织产业,和毛纺织、麻纺织一起,成为了天津市纺织业的三大支柱!   高永福和郭药师,还有他们带着的死士,都配备了锁子甲和棉甲,足以抵挡辽军守铺辅兵的软弓。   冲进城门后,渤海死士们就兵分两路,一路顺着城门旁通上城墙的阶梯直冲上去,扑向城墙上的守军。   还有一路则拿出来放在大车上带来的引火之物和火把,点着了火,然后就开始四下防火,首先点燃了最容易着火的草垛。   这些草垛都是用干草擂成的。干草烈火,一点就燃啊!   火光一起,那可就不得了啦!   这火不仅是为了烧,而且还是一个信号。   顺化城附近渤海民夫的军营里面,也有高永福和郭药师的党羽。不过他们不是战士,而是负责煽动民夫作乱的乱党!   早在顺化城火起之前,他们就已经放出谣言,说辽狗兵败,耶律延禧生死,大渤海国很快就要复兴了!   渤海人是穷人盼造反,辽国历史上的底层造反,总少不了渤海人的参与。   听到那些谣言,就有不少人跃跃欲试,现在看到顺化城火起,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顺化城是辽狗屯粮的地盘,现在大火燃起,辽狗就要断粮了。旅顺这一战,他们算是输定!   整个营地,顿时乱起。   渤海苦奴,纷纷揭竿而起,瞬间淹没了负责看守营地的少量辽兵,然后如潮水般的涌向了顺化城。   ……   “顺化城火起!辽狗的粮仓烧起来了!”   “大渤海,万胜!大渤海,万胜……”   正在雪地上快速行军的高永昌所部,也看到了远处腾起的浓烟和火光,全都齐声欢呼起来。   之前有些人还对大辽的失败将信将疑,总觉得那么大的一个帝国,那么多的军队,怎么可以说败就败了呢?   现在看见顺化城方向火光冲天,大家都知道是粮仓起火。   兵无粮自乱!对于耶律延禧和大辽,顺化粮仓起火,可是致命的打击啊!   高永昌望着顺化城方向的火光,眼眶里面全是泪水。   辽国看起来真的完了,而大渤海国,也复兴在即。   他想说几句鼓舞人心的话,可是还没等他开口,身前身后的渤海战士,已经齐声欢呼起来了。   这等士气,已经达到了极点,哪里还需要鼓舞?   想到这里,他只是大呼了一声:“大渤海,万胜!”   ……   “顺化城起火!一定是顺化城粮仓烧起来了,那些渤海奴得手了!”   马植的一个儿子,名叫马沖的青年忽然放下望远筒,就对身后的父亲大喊了起来。   “大人,咱们这回可是大获全胜了,一个辽东王总可以搏到了吧!”   马植扭过头,看了一眼马沖,冷淡地说:“不是咱们大获全胜,而是幽州共和军大获全胜……记住了,是共和军大获全胜!辽东王什么的,以后不要再提了。”   辽东王是马植给自己的定位。称霸天下他不敢想,但是一方王者还是应该可以做一做的。   知道这个理想的,自然都是马植最心腹的家臣死士,也包括他的几个儿子。   但是幽州的共和军,现在强大的有点出乎意料了!   “主公,没有您的慧眼,他武好古能有今天?您怎就不能辽东为王?”   “李大,看把你急的,主公缓称辽东王乃是深谋远虑。如今的当务之急,还是一边积累实力,一边占据一块可以作为根基的地盘!”   现在说话的是马植的两个心腹,奉先军兵马使李奭和奉先军长吏刘范。   他们俩一武一文,是马植的左膀右臂,也是马植家臣的首领。   现在自然要替主公谋划将来了!   耶律延禧败亡只在眼前,那可是辽失其鹿,北地英雄共逐之了。   “何处可以为根基?”马植回头问刘范。   刘范道:“主公不如西去鸭绿江,占住开、定、宣、保四州静观辽东风云,伺机南侵高丽。”   “显州老家呢?”马植问。   “主公,那是咽喉之处啊,幽州怎能容我占有?”刘范摇摇头,“便是勉强占住,只怕削藩的日子很快就会到来。”   马植轻轻点头,只是不语,一旁的大将李奭却道:“辽军动了!耶律延禧沉不住气了!” 第一千一百八十八章 共和国的崛起(三十)萧太后   “陛下!快走吧!沿着海岸线走,那里没有幽州军,也没有渤海奴,顺化城以西的那个海湾也冻着,大军可以直接通过,过了海湾离复州城就不远了。到了复州,就安全了!”   “是啊,陛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大辽广有万里,富有四海,不会那么容易垮掉的!”   萧奉先和萧兀纳留着眼泪在旅顺城头上劝耶律延禧。而耶律延禧则直愣愣看着北面顺化城方向的火光……   他已经有点绝望了!   顺化城的一把火,已经烧掉了耶律延禧全师而退的希望。   沿着萧奉先说的路线退往复州城也许不是问题,不过120里路,走快点一天就能走完。   但是以后呢?   从复州退往辽阳还有四五百里啊!正常行军都要十天。如果再被幽州贼、渤海奴和马家贼阻击一下,再遇上一场暴风雪,恐怕二三十天都走不完。   而军中携带的行粮,根本不足以支撑那么多天人吃马嚼的……   大军一旦粮尽,那可就是全军覆没啊!   全军覆没了,他这个皇帝还当个屁?等着当阶下囚吧!   “陛下!”萧兀纳也有点着急了,跺跺脚上前就劝,“陛下可以带着各军的具装甲骑和御帐亲军先走……多备干粮马匹,若有万一,就弃了后军,全队冲向辰州。辰州有萧陶苏斡的一万精兵,还有不少存粮,陛下带着精锐过去,应该可以供应很长时间。得了辰州的兵马粮草,陛下就能一边收拾辽东人马,一边直赴上京。如果还能搜罗起十万大军,也许还能退据西京道和上京道中西部,以待时机啊!”   萧兀纳其实是个谋划全局的人物,不是拿来往战场上扔的。   现在他的一番谋划,倒是为耶律延禧指出了一条生路。   首先带领少数精锐快跑!   现在是万分的危急了……没有粮食其实还是小麻烦!大黑山上的十几万汉人军队,还有已经占领(其实还没占领)顺化城的渤海军队才是最大的危险。   他们加一块儿有二十多万人啊!比旅顺城的辽军还多一点……   所以现在不能奢望全军而逃,也不能指望大部而逃。只能带着少数精锐先走了!   辽军的精华,其实也是具装甲骑,差不多占到契丹正兵数量的三成。   耶律延禧在旅顺前线摆了不到二十万契丹精锐,其中一半是正兵,具装占三成,大约就是三万。   辽海冰原一战损失了7000,还剩下大约23000。   在辰州、辽阳、通州等地,耶律延禧还布署了三万以上的精锐正兵。加上配属的辅兵,可以达到六万。   在东京道的其他地方,还有些零碎部队,在上京临潢府也有不少兵马。   如果都能搜集起来,再凑成十万以上的大军是完全可能的。   有了这支机动兵力和宋朝的支持,耶律延禧就有继续在北地争霸战中玩下去的本钱。   当然了,退一步也是很有必要的。   退一步,把东京道这块肥肉,甚至部分上京道和中京道的地盘都丢出去,让幽州、女直、渤海和显州马家几方面争夺,辽国才有休养生息,卷土重来的机会。   耶律延禧只是无语,这是他的文妃萧瑟瑟和行宫都部署耶律余睹一起上了城墙。两人都披上了甲胄,一副随时准备厮杀的样子。   看到耶律延禧,便双双行礼。   余睹道:“陛下,22000精锐已经准备停当,一人双马,带足了十天的行粮和五天的马料……”   “什么?22000?”耶律延禧回头看了看余睹,又看了看萧兀纳。“是谁说只带那么点人走的?”   “是奴婢……”萧瑟瑟含着眼泪道,“是奴婢矫诏了!”   “你!你个贱妇,朕要贬你为奴!”耶律延禧大怒,他说到这里,眼前又是一黑,嗓子口一甜,鲜血再次喷出,身子摇了摇。萧瑟瑟马上上前,一把扶住耶律延禧。   萧兀纳挥挥手,“快走,快走!此间有老夫和兰陵王(指萧奉先,耶律延禧忘记削他的爵位了),我二人带兵往顺化城走,打着天子的大纛……幽州军一定会跟着我们的。”   一旁的萧奉先早就没了主意,只是叹气。   耶律余睹和萧瑟瑟互相看了一眼,两人都对萧兀纳点了点头,然后一起扶着耶律延禧下了旅顺城墙。   22000具装甲骑,已经在旅顺西门内列队,也没有打出大辽天子的神纛,只是打着耶律余睹的将旗。   余睹手中有萧瑟瑟盗出的令符,又是行宫都部署,自然可以号令这支甲骑。便立即下达了出城的命令。   22000大军,浩浩荡荡,开出了城池,向着旅顺城东面的冰海而去。   为了节约时间,他们不会从旅顺城北面的山地通过,而是直接走冰海一路北上复州。   看着耶律延禧和耶律余睹、萧瑟瑟一起离开。萧奉先长叹一声:“又是一个承天太后啊!”   其实萧瑟瑟在作歌进谏后,只是表面风光,实际上已经不被耶律延禧所爱。延禧带她在身边,只是做个虚心纳谏的样子。早晚会被耶律延禧秋后算账……可是没想到耶律延禧屡受打击,好像要死的样子。   而萧瑟瑟又在关键时刻不顾自己的安危,窃符调兵,替大辽保存实力……如果耶律延禧真的病死,或是被病死了。   即位的毫无疑问会是文妃萧瑟瑟的儿子,同时也是耶律延禧长子的文忠王耶律敖卢斡了!   而萧瑟瑟,就是新一代的萧太后了!   萧兀纳摇摇头:“可惜文妃对上的是武好古的共和国……不是宋真宗的大宋国!兰陵王,老夫知道你不甘心。可是大辽国都到这个份上了,在上面的不一定是好事。不在上面,也不一定是坏事。”   他顿了顿,“现在该咱们带兵出城,向顺化城狂奔而去了!”   ……   “出城了!这回看来是主力,黑压压的一大片,往顺化城方向去了!”   大黑山山城上,马政望着山下旅顺城中如黑色洪流一样的兵马,终于长长出了口气。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暴风雪将至!   这可不是一个出兵的好时候啊。   马政回头对身边的机宜们说:“去个人问问马良嗣出不出兵?如果不出兵,那么本官就要派兵追击了。”   “喏!”   一个军事机宜领了马政的话语,飞身上马,去马植的中军询问了。   不过他赶到马植中军的时候,这个问题已经有点多余了。   因为马植的大军,正分成八队,浩浩荡荡的依次下山。不过不是去追击辽军的,而是走东关城那条路,也就是之前高永昌扑击顺化城的道路,去截击辽军的。   和辽军一样,马植的八万大军,同样是带着十天的行粮(不足部分是问共和军借支的)上路的。   和辽军的决战,不过是顺手而为的事情。现在高永昌的四万精兵应该已经到达顺化城了……顺化城那边还有两万渤海奴。应该可以和辽兵打一场吧?   胜负都没关系,烧了粮草就行!   其余的事情,自有老天爷去解决。   而马植的目标,其实是辽东半岛东南沿岸的辽国镇海府府城。镇海府虽然挂着个“府”的名头,但实际上是个小地方,只是有不少渤海人在这一带开垦耕种。   马植的大军会在镇海府停留一段时间,搜刮一点粮草补给,然后再东进开、定、宣、保四州。   有了自己的根据地,马植就可以笑看辽东风云了,伺机从中取利了。   “总管,马植出兵了!”   马政站在大黑山山城上,已经看见马植大军出动,笑了笑又道:“让武玄的骑兵部和完颜家的人出动吧,跟在辽军大队后面虚张声势就行了!”   顺化城之战的胜负,他并不关心。只要辽兵无粮退走,在一片风雪中被习惯恶劣气候的假子骑兵和女直骑兵追击,最后的结果,也只能是损兵大半。   至于损失十万还是十五万,是没有什么关系的。   同一时刻,顺化城中的战斗,还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   被烧毁的粮食,并没有双方,哦,应该是三方将领想象的那么多。   因为被高永福和郭药师的人点燃的主要是干草,干草比粮食更易燃,一点就着,烧起来烈火雄雄。远远看着非常吓人。   但是顺化城内的粮食和干草是分开存放的,两者之间还有防火的沟渠阻隔,沟渠中还堆满了积雪,积雪被大火一烤都化成了水,形成了几道水沟。而耶律大悲奴则指挥部下,依托着这几条沟渠拼死抵抗。   因为被高永昌的家臣死士发动起来的渤海奴(民夫)不是专业军队,战斗力比不上破坏力。所以一时间也奈何不了顺化城的辽军。   但是随着高永昌的四万大军,在当天夜间赶到顺化城,大悲奴的几千守铺辅兵,终于支撑不住。在次日凌晨,不得不弃城而走。顺化城和城内还没有焚毁的存粮,全部落入了高永昌之手。   铺天盖地的风雪,也在这个时候,从天而落,仿佛想将被一场战争变得满目疮痍的辽东半岛南部的大地,彻底掩盖起来。 第一千一百八十九章 共和国的崛起(三十一)没有永远的朋友   刺骨的北风挟着鹅毛般的暴雪沸沸扬扬的落下,天际当中乌云层层叠叠,完全挡住了月光星辰,能见度下降到了连十步开外的人影都无法看清的地步。   大队大队的辽军,就在厚厚的积雪当中翻滚。体型矮小的契丹一步一跌的在厚厚的积雪中挣扎前行,有的战马跌倒了就不再爬起。马背上的兵士如果没有副马可以换乘,就只能下马步行。可是两条腿怎么走得过四条腿?渐渐的也只能被大队抛下,走在了长长的行军队伍的最后。   等待他们的,只有死亡!   好像饿虎一样在风雪中穿行的生女真敢达和假子骑士,现在就跟着这支绝望的辽军大队。已经跟了整整四天。一开始只是小心翼翼地跟随,偶尔才会发动几次急促而迅猛的攻击。   但是当这支绝望的大军在顺化城下受挫,花费了一天一夜,都没有能攻下被渤海人占据的城池,只得狼狈逃窜之后,生女真和假子骑士的攻击开始变得大胆起来。   漫天的风雪对这些堪比特种部队的精锐,是构不成太大威胁的。精锐嘛,体力和忍受苦寒的能力当然超过普通人。而且他们出动的规模也小,总共只有1500人。人数一少,后勤保障也就容易了。人人都配足了保暖的衣物和耐寒的女真马,当然还有高热量的食物和可以抵御寒气的白酒。   所以连续的风雪天气,反而成了他们进行追击和发起进攻的最佳掩护。   这些恍如恶魔一样的战士,一次又一次从风雪之中冲杀而出,不断制造恐慌,驱赶着筋疲力尽的契丹战士在雪地中哀嚎着逃亡。   “幽州贼来啦!生女直来啦……”   “败了,败了,又败了……”   仓惶喧嚣的呼喊声,一阵接着一阵,从这支契丹大军的后队席卷着向前,惶恐的情绪也随着这呼喊越来越浓。   筋疲力尽的大军,被恐惧的情绪所支配,一次又一次的提前全部的力量快速前行。   为了能快一点逃跑,本来就没有多少辎重补给的契丹兵开始不顾一切的丢弃物资,减轻自己的负重。   道路两旁,丢弃的全是宝贵的物资,马车、武器、盔甲、旗帜、金鼓、财物……无力前行的伤者和弱者在风雪当中哭喊哀嚎,念着佛号大概想要超度自己……   萧奉先和萧兀纳还骑在马上,身上披着厚厚的毛皮斗篷,但是心却是哇凉哇凉的。在逃跑的途中,这二位又一次犯了不会打仗的严重错误!   从旅顺城出来的时候,没有派遣精兵直扑顺化城。如果他们那么干了,这支精兵多半可以在高永昌完全击败耶律大悲奴前抵达。但是完全慌了神的萧奉先和萧兀纳根本忘记了这个茬。等他们全军抵达的时候,发现顺化城的大火已经被扑灭,渤海兵正在用粮袋修补损坏的城墙。   知道顺化城内还有粮食的萧奉先和萧兀纳不顾部队在恶劣天气中行军七十余里的疲惫,立即命令部队发起攻城。可是高永昌手中有六万人啊!而且士气正旺,补给充足,又依托城池,怎么可能被兵败的契丹人一打就打败?再说契丹人本就不善于攻城。   结果打了两天毛都没攻下,没有办法,只好灰溜溜的逃跑。这下真是败上加败,惨上加惨了……   天色渐渐放亮了,风雪也慢慢停止了,萧兀纳环顾四周,发现行军队伍已经变得稀稀拉拉。不过他和萧奉先身边还是有不少亲兵在拱卫。   他抹了一下眉毛胡子上的冰渣,疲惫地问道:“还有多久才能到宁州?”   宁州在复州以北,距离顺化城有一百多里。这些辽兵之所以不去更近一点的复州,是因为他们从顺化城下败退的时候,通往复州的道路已经被生女真和假子骑士们给切断了。   所以萧奉先和萧兀纳就只得向北走(复州在西北方向),往宁州而去。   这一百多里,可不好走啊!   萧兀纳的一个亲信在旁回答:“要不是这场大雪,两天就能走完。可是现在积雪太深,儿郎们又疲惫不堪,一日能行个二三十里就不错了。只怕还要三天才能到宁州……到了宁州就好了,宁州有百姓,就能筹集到粮食了。”   “可宁州是渤海人占多数的地方啊!”一旁的萧奉先插了句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啊!咱们大契丹,就是太相信他族人,才落得今日下场。”   萧兀纳的回答,只是一声长叹。   ……   在另一条被积雪覆盖的道路上,万余渤海人的步兵,正用两只脚在迂回包抄,插向复州和宁州。   不过他们这些人,却在郭药师的率领下走得飞快。什么寒冷,什么积雪,什么疲劳,统统不在话下!   所有的渤海儿郎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打到辽阳府,再建渤海国!   顺化城一战,算是让这些渤海奴一夜之间翻了身。   契丹不过如此!   十几万大军被大渤海的六万儿郎击溃,仓惶北逃。辽海冰原之战中,幽州军也只是击败了和他们数量相当的辽军,而且还取了冰海碎裂的巧。   而顺化城一战,可是实实在在的大战!大渤海以一敌三(夸张一下),大破契丹。看来“渤海三人成一虎”的古语一点没错啊!   大渤海,才是东京道的主人!   血统上混合了汉人、渤海人、熟女真的郭药师,虽然也几天几夜没合眼了。可这个时候偏偏兴奋到了极点,一点都不觉得疲劳。他骑着一匹从契丹人那里抢了的毛色鲜亮的战马,走在行军队伍的前列。   几匹探路的游骑从前方飞奔而来,到了郭药师跟前才勒住战马,大声报告:“郭总管,复州的辽兵都撤了!复州城内的渤海右姓豪族,已经控制了城池,就等着咱们去接管呢!”   郭药师大笑了起来,拔出腰刀,指着前方,大吼道:“前进,进复州!”   ……   马植的八万大军这时也开到了顺化城下,还围了城……   把高永昌、高永福两兄弟和他们的四万多渤海兵围困在了城内!   这个事儿好像不对,不过也在情理之中。马植和高永昌,其实都是军阀,都是为自己而战的。   高永昌居住了顺化城,也得到了城内还没有烧毁的几十万石粮食。在乱世中,这可是一笔巨大的资本啊!   有了粮食就能聚兵,有了兵才能争霸。   而马植则是有兵无粮。他的八万精兵没有这么消耗,实力是非常强大的。可以说在目前东京道,论起军事实力,幽州军和生女直后,就是马植的八万精锐了。   可是有兵无粮,他的实力就有点虚。武好古一道命令,就能强行把他的兵马收编了——因为马植的资历和辈份太高,马政、陈剑还真不好动他,所以也没提收编的事儿。   不过马政、陈剑也借口粮食紧张,只借了两千石面粉给马植。   所以有兵无粮的马植,现在就盯上了守着个大粮仓的高永昌,还来了个狮子大开口,要借粮十万石。   高永昌当然不肯,他还打算用这些粮食去招揽渤海百姓和熟女真充军,扩大自己的势力呢。   结果马植居然不怕撕破脸,发兵围城,摆出要吃掉高永昌的架势。   这下高永昌可慌了神。他倒不是害怕马植的兵,而是很清楚马植和武好古的关系——马植也是共和国的大股东!   “良嗣兄,你这是做什么?”   高永昌赶忙带人出城,在两军阵前和马植展开谈判了。   马植笑了笑:“不做什么,就想要十万石粮食,得了粮食,某家便去开、定、宣、保四州占个边角。不碍你们大渤海的事儿。”   高永昌一愣,“你不去显州、锦州了?”   “显州、锦州哪儿还有我的份?”马植苦笑,“共和军可是兵分两路的,辽东这边只是一路,还有一路是从辽西来的,现在也该到锦州了吧?”   “可开、定、宣、保四州也太局促了,附近的山里面都是女真人。”   马植笑道:“女真人和幽州也要分个高下的……若是女真人胜,某家就西进辽东,向幽州讨个辽东王做。若是幽州取胜,那么北高丽的地盘,就可以归某家所有了。某家的如意算盘,打得不错吧?”   说着话,马植看了眼高永昌,笑道:“高太师,某家素知你有大志,你只管去做,大公鼎在某家手中,碍不了事的。不过顺化城不是你该留的地方,背上几万石军粮,赶紧走吧。而且复州、宁州、辰州和曷苏馆部你也别碰,兴许还会有自立为王的机会。”   高永昌本来就有点拿捏不准和幽州军的关系,被马植这么一说,顿时恍然大悟,拱拱手道:“高某多谢良嗣兄提点……高某这就让人运粮出城,交与良嗣兄。今后咱们两家就是盟友了,高某有一女年将及笄,可许配给良嗣兄家的郎君,将来咱们两家就是亲家了。”   “好!一言为定”马植抚着巴掌,“等某家在东面安顿好了,就派人去辽阳府下聘。” 第一千一百九十章 耶律延禧之死   大辽国久败成良将的天祚大帝耶律延禧病倒了。   根据随军的名医诊断,得了肝火上炎、阴虚阳亢、瘀血内阻、气阴两虚的毛病,听着很严重啊。如果用后世西医的话来说,就是高血压。   耶律延禧在旅顺前线因为战败而气急攻心吐了血,其实就是高血压发作引起的。血压升高后肺静脉压力增加,然后毛细血管破裂,血液进入肺部,最后被咳了出来。   而他的高血压的病因,倒不是被气出来的,而是长期的精神紧张和酗酒。   前者是没办法,耶律延禧屁股底下的那张椅子太难坐,紧张是正常的。特别是这几年他当了久败良将,精神压力就更大了。   精神压力一大,就得喝点酒中仙麻醉一下自己了——这可是高烈度的白酒啊!天天喝,还喝不少,再加上精神压抑紧张,血压能不节节升高吗?   所以在离开旅顺府城的当天,耶律延禧再次气急攻心吐了血,还出现了段时间的休克。最后怎么离开的旅顺也不知道,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在一辆摇摇晃晃的马车上了。   在马车上伺候他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被耶律延禧金口玉言贬奴隶的文妃萧瑟瑟。   很显然,耶律延禧的这道旨意没有什么人听……   现在保护他离开的22000甲骑,全都在萧瑟瑟和耶律余睹的控制之下。   萧瑟瑟因为作歌进谏,得了个贤妃的虚名,而且她的儿子耶律熬卢斡又是个“贤王”,还掌握了文忠王府,而且还是耶律延禧的长子。   现在耶律延禧眼看要死去了,未来的辽国皇帝多半就是熬卢斡了,而萧瑟瑟母凭子贵,当然就是萧太后。   大家拍马屁都来不及,贬为奴隶什么的……谁听见了?一定是谣言!   而耶律余睹也有个雄才的虚名,为人又慷慨义气,朋友极多,又是耶律延禧亲自任命的行宫都部署,还得了调兵的令符。护驾的甲骑近卫,谁会反对他?   所以耶律延禧的脑袋现在就枕在萧瑟瑟的大腿上,眼皮一睁,看见的就是自己的这位“贤妃”。   看到萧瑟瑟,耶律延禧的气儿就不打一处来。他落到现在这个地步,“萧贤妃”也有一份责任!   如果没有她作歌进谏,耶律延禧也不会那么快就和武好古拼命,也就不会有这一次的旅顺惨败了。   看到文妃萧瑟瑟,耶律延禧的脸孔一下就阴沉下来了:“萧奉先呢?叫他来见朕。”   “陛下,萧奉先不在军中。”萧瑟瑟回答。   “萧兀纳呢?”   “萧兀纳也不在军中……”   “军中?”耶律延禧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一辆板车里。   “怎么回事儿?”耶律延禧瞪着眼睛问,“这是要去哪儿?”   “去辰州啊。”萧瑟瑟道,“陛下这三日都昏昏沉沉的,怎地忘了咱们正在向北撤兵吗?”   “撤兵?那萧奉先和萧兀纳……”   “他们带着主力走顺化城而退。”萧瑟瑟道,“耶律余睹率领22000甲骑护着陛下走冰面撤兵,从顺化城西面而过,现在已经过了复州进入宁州境内了,再有几日就可以到辰州了。”   “什么?”耶律延禧一下子坐起来了,额头上都是汗珠子。   这还了得!?   萧奉先、萧兀纳根本不会带兵,把十几万大军给他们带,还不是把部队往死里带?   “陛下,陛下……”萧瑟瑟有些着急。   这时车厢外面传来了萧瑟瑟的一个心腹宫女的声音:“文妃娘子,药熬好了。”   药?什么药?   耶律延禧一听到药,就觉得不大对头……自己从来不吃药的!而且自己怎么就昏睡了三日?   另外,自己得什么病了?那么严重,都要吃药了?   他正想着,药已经递进来了,被文妃接了过来,文妃笑着对耶律延禧说:“陛下,该吃药了,吃了药病就好了……”   “不喝,不喝,朕没病!”   耶律延禧挣扎着就下车,却被萧瑟瑟一把摁倒!   延禧虽然是赳赳男儿,但是晕了三天,除了萧瑟瑟喂给他的苦药,就什么东西都没吃,现在早就四肢无力了。   而萧瑟瑟是草原上的美女,力气可不比西门女大侠小,一下摁住耶律延禧也不奇怪。   耶律延禧又气又急:“你个贱婢想做什么?”   “陛下,奴婢只是给您喂药。”萧瑟瑟说着话,端起药碗,自己先喝了一大口,“这药不苦,您赶紧趁热喝了吧。”   看到萧瑟瑟喝了药,耶律延禧这才松了口气。他知道昏了三天,之前有两次吐血晕菜,病肯定是有的。   有病就得治啊!要不然怎么肩负起大辽国这个烂摊子?   而且萧瑟瑟也不至于有谋王杀驾的胆子吧?那就喝了吧……耶律延禧想着,就没再挣扎,乖乖张嘴把要给喝了。   药当然是毒不死人的,萧瑟瑟是什么女人啊?那是大辽贤妃!能给老公喂毒药吗?这也太卑鄙无耻下流了吧?她只是让人在药剂里面加了蒙汗药,让耶律延禧昏睡。   看着丈夫安然睡去,萧瑟瑟又叹了口气,取过了一个绣花枕头,按在了耶律延禧的脸孔上面……   大辽天庆三年正月初六,大辽天祚皇帝耶律延禧在兵败北逃途中,因为呼吸不畅而病逝。   在病死之前,耶律延禧传下遗诏,由文忠府大王,晋王,耶律熬卢斡即皇帝位。封耶律熬卢斡之母文妃萧瑟瑟为皇太后,权同处分军国事。   同时以耶律余睹、耶律大悲奴、萧保先、耶律俨、萧得里底为顾命大臣。   当然了,因为现在情况特殊,耶律延禧死得不是时候,所以秘不发丧是必须的。   因此武好古直到这年的正月十五,都不知道耶律延禧已经没了,也不知道旅顺那边已然大捷——这是因为海面冰封,旅顺大捷的消息得走蓬莱往天津送,再用600里加急送到武好古的军前。   而从蓬莱到天津的路可不近,沿途也不是幽州共和政府的地盘。所以消息传递的速度,就稍微有点慢了。   既不知道耶律延禧已经死去,也不知道辽东大战胜负已分的武好古,在大宋正和三年正月初一到十五的这段时间中,也没有在休假,而是沿着辽西走廊一路进军。在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中,连续攻占了隰州、岩州和锦州,还在正月十五上元节的前一天,向马人望控制的显州派去了使者。   ……   “大人,大人,马人望到查牙山了!”   一路飞奔进原辽国锦州临海军节度使司衙署内的武好古书房的,正是武好古的次子武义信。   这小子现在还是个传骑,随军驻扎在锦州城东北的查牙山。   今天早上,从查牙山东北的大凌河东岸忽然开来了数百骑兵,打着显州马家的旗号。共和军的斥候马队上去一问,来的居然是马人望本人!   而且马人望还带来了一个让人惊喜的消息。   “大人,马人望说咱们共和军在旅顺取得大捷,击破了四十万辽兵!耶律延禧仅率两万精锐逃脱!另外,马植、高永昌率领至少十五万汉军、渤海军背辽起义!大人,咱们胜了!大获全胜啊!辽东沃土,现在都是咱们的了……”   年轻的面孔上溢满了兴奋的表情,一边说着一边就要笑起来了。   武好古也是大松了口气儿。虽然是必胜之战,但是战场上没一定的,什么样的意外都可能会发生。所以不到大获全胜的一刻,谁也不敢打包票啊。   “来人!”武好古大声唤来了自己的机宜武之章,“派人去传钟哥儿,告诉他马人望来了。另外再让武黄点齐一个营的兵马,本王要出城去迎接马人望。”   “喏!”   武之章领命而去,武好古扭头对儿子道:“义信,你要回去复命?和为父是同路,咱们一起走吧。”   武义信自是求之不得。他在武家既不是长子,又不是嫡子,和武好古这个事务繁忙的父亲自然没有多少亲近的机会。   武好古今天心情也是特别的好,看着自己这个从头到脚都是英武之气的孩子也喜爱的很,于是就和他聊了起来。   父子俩说了会儿话,奥丽加和罗汉婢就已经披上锁子甲,联袂而至了。   武好古的卫队,现在是由四大假子之一的武黄负责的。不过贴身的警卫则是奥丽加和罗汉婢这两个女人。   奥丽加向武好古行了一礼,“大王,赵郡公已经到了。”   罗汉婢则提武好古拿来了御寒的皮袍子。   武好古接过袍子,穿在身上,笑着和儿子说:“走吧,一起和赵家大伯出去接马人望入城。咱们在幽州的局面,也有人家的一股啊!如果我没记错,马植有好几个闺女都要及笄了,给你讨一个来做老婆吧。”   武义信年纪还小,也没经历过男女之事,听了父亲的话,脸颊一红,“孩儿的婚事,全凭爹爹做主。”   武好古点了点头,心想:这小子还算乖巧,也不知道为自己争取自由恋爱的权利,是个好孩子啊!也不知道以后能不能负担重任? 第一千一百九十一章 三足鼎立   马人望一行,可真是浩浩荡荡,除了500多名马家骑士护卫,还带着几十辆大车。车上满满当当都是辽国东京道的土特产,人参、鹿茸、毛皮什么的。   须发皆白的马人望马老头则是一马当先,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他今天也没穿契丹式的皮袍,也没穿宋人的服饰,还是穿了件红色的圆领长袍,外面还披了件翻毛斗篷,脑袋上则是一顶长脚幞头。   这是一身唐人的打扮,看着好像是个从唐朝穿越过来的老人家。   武好古知道,马老头这身打扮,是用了心思的。在旅顺打垮了辽军主力的幽州军,实际上已经有了在北地开国的资格。这个国,无论是共和国,还是帝国,肯定不能继承辽国的法统。要那样不就让新国家和蛮夷挂钩了?   另外,武好古也不能以宋朝的叛臣立国。要不然就有乱臣贼子的嫌疑。   所以,最佳的办法就是继承唐朝的法统。   老头子已经想好了。他的理论是大宋并没有一统天下,所以也就没有资格完全继承唐朝传下来的正统。   而辽国自中原割走的十六州之地,乃是取自后唐。后唐又自认为是唐朝的继承者,那么也就可以将十六州看成唐朝的一部分。   契丹取得了十六州,就等于得到了一部分唐朝的法统。而且李世民得到草原诸部拥护成为天可汗,唐朝也就成为了和辽国一样的半农半牧的大帝国。而唐朝的草原帝国部分,也被辽国所夺取!   所以辽国是夺取了大唐的部分法统,成为“中华”的一部分的。   现在武好古率领的幽州军夺取燕地,挥军辽东,击败契丹百万之兵,将沦陷契丹的大唐故土收复。自然可以继承唐朝的一半法统,和南面的宋朝分庭抗礼。   而且武好古的祖上是大唐太原王武士钁,还出过革了唐鼎的武则天。和唐朝也算是有点血脉关系。所以更有资格取得唐朝的法统……   “马世伯,多日未见,可安好否?”   武好古远远的就抢先向马人望抱了抱拳,还客气的称他为世伯。   马人望倒也没有给武好古行什么大礼,而是笑着在马上还了一礼:“大王,小老儿给您道喜了!旅顺大捷,辽失其鹿了!”   “马世伯,怎是辽失其鹿?”和武好古一起出城远迎的赵钟哥笑问道,“应该是咱们共和军夺了辽国的鹿吧?”   马人望已经策马到了武好古的跟前,笑了笑:“还没夺到啊!且不说中京道、上京道、西京道,便是东京道的地盘,咱们共和军就没占多少。”   已经变成“咱们共和军”了。马老头还真不见外!   不过他的确不是外人,共和军的起源是界河商市,而界河商市能够开出来,马人望、马植叔侄的贡献是极大的。   而且马家也是界河商市的三十六家创始元老之一!   虽然幽州共和元老院没马家的份,但那只是对辽斗争的需要。现在马家和契丹正式分手,加入共和是理所当然的。元老院里能没马家的一席?   至于马植去占据开、保、定、宣四州并窥视高丽的行为,对幽州共和政权也不构成挑战。共和政权下面本来就有自治的州郡和坐镇一方的都管。   马植哪怕要入主高丽为王,幽州也没有理由不支持。   武好古和马人望寒暄了几句,就和他并辔往锦州城而去。   路上,武好古就和马人望打听起了东京道最新的局势。   “大王,如今的东京道,是四家各占一份了。”马人望掰着手指头道,“咱们共和军占一份,辽国占一份,生女真占一份,渤海人占一份。”   没有马家的份了……马人望当然知道了马植的东进计划。现在马家要“不争霸”了。马家的本钱相对于共和军和生女真太小,上不了台面。但是在共和军内部,马家的本钱又会仅次于武家。混个世代元老,再占据一块世袭领地是没有问题的。   所以马人望就打算退而求其次,先跟着武好古混个开国功臣。   “辽国还有实力留在东京道?”武好古问。   “实力还是有一点的。”马人望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况且咱们这边是三家并立,共和、女真、渤海……”   “三家并立?”武好古一笑,“渤海人也配?”   “渤海人、女真人,终是一体的!”马人望提醒道,“而且渤海奴人口众多,在东京道可不亚于咱们汉人。如果共和军不能迅速剿灭他们,辽河属谁,未尝一定啊!”   武好古轻轻点头。老头子虽然滑头,但是目前还是能为共和军所用的。   马人望顿了顿,“但是渤海奴的国家一旦为我所灭,那么辽河流域的人口就会北上黄龙府。黄龙府和辽河两岸一样,都有千里沃野,只是乏人开垦。一旦渤海人北上,为生女真所用。那么生女真的实力就会大增。从现在的十万户变成数十万户!高永昌的渤海只要速灭,就不值一提,但是生女真的金国,却不得不防啊!若是有了数十万户,那么东京道的战事还有完结的时候吗?”   没有永远的朋友!生女真一样不是永远的朋友!   “你的意思是留着渤海人的国家?”武好古问。   “老夫没有这么说。”马人望摸着白胡子,笑着,“老夫只是提个建议,要么速灭渤海,要么就把渤海人的国留着。千万不要让渤海人在辽河做大后再出兵。”   武好古看了眼赵钟哥,赵钟哥道:“大王只管下令,我共和军所向无敌,区区渤海,不足为道!”   “速灭!”武好古吐出两个字。   没有什么好客气的!   幽州的共和公民和非公民的贫下中农都对新生的共和政权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他们已经用自己的行动,为共和政府作出了选择。   共和政府必须要为他们夺取足够多的土地!   “如果渤海人被灭。”马人望道,“咱们和生女真的同盟也该到头了。这样一来,契丹人暂时就不会垮掉,基本东京道这里没有他们的份儿。在整个北地,也将是咱们共和同女真、契丹三足鼎立了。”   动手抢渤海人的地盘,怎么看都是背信弃义。考虑到渤海人和女真人的关系,女真、共和两方面翻脸不过是时间问题了。   而共和政府和女真人一翻脸,辽国就能苟延残喘一阵了。   “不是还有一个合不勒吗?”赵钟哥问。   “合不勒态度暧昧。”马人望说,“反还是不反现在也没个准信。”   “契丹不是败了吗?”武好古有点奇怪。   赵钟哥在旁解释道:“契丹是在辽东兵败,不等于他们在草原上就不行了。契丹人终究是草原之民,万里草原才是他们的纵横的疆场。咱们在幽州、在辽东、在云中,乃至在中京道的山区都能打败契丹,但是到了草原大漠上,谁胜谁负就不一定了。草原上打仗,能跑是最重要的!这点契丹人比咱们强,他们的战马数量多,而且都是能在草原上跑的契丹马。”   “原来如此。”武好古笑了笑,“无妨,三足鼎立就三足鼎立!有什么好担心的?咱们的共和国现在只是初兴,将来一定会越来越强大,没有什么可以挡住咱们的!”   马人望听了这话,眼前一亮:“宋国呢?”   武好古只是笑而不语。   ……   东京道,辰州城。   大辽皇帝的神纛再一次出现在了辰州城外,神纛之下,天子御帐和周围护卫的营帐,依然层层叠叠。仿佛依旧有二十万大军,驻扎在此间。   不过天子御帐中萧太后和几位辅政重臣,却都知道,这里的大部分营帐都是空的。   如今聚集在辰州的辽军,总共不过四万几千人。   “萧兀纳和萧奉先还没有消息吗?”端坐在御座上的萧瑟瑟冷淡地问。   “禀太后。”萧陶苏斡回答道,“昨日夜间有萧兀纳和萧奉先部的零星败兵从曷苏馆部的地盘而来……说是萧兀纳、萧奉先部被渤海叛逆和幽州军的骑兵一路追赶攻打,逼入了曷苏馆山地,又因为大雪封山,行进艰难,因而损失惨重。十多万人,现在只剩下三四万,准备穿过曷苏馆部领地,往辽阳府退却。”   “辽阳府还能守住吗?”萧瑟瑟问。   “禀太后。”耶律余睹道,“武好古亲率的十万大军已到了锦州,而锦州附近的显州及医巫闾山一带又被马人望掌控。马植已经投敌,马人望多半也会投靠武好古。武、马合兵后总有十五万众,而且还拥有数千铁骑和不少大筒……辽阳怕是难守了。为今之计,只有弃了辽阳府和辽河中下游的地盘,将兵力集中在东京道西部靠近上京道的几个州,尽力坚持,牵制幽州及生女直兵力,静观幽州、女直、渤海三方之变数。”   刚刚当上萧太后的萧瑟瑟轻轻点头,“那就将萧兀纳召回,让萧保先、萧奉先分任东京留守和东路统军使,全权负责东京道军事吧。” 第一千一百九十二章 萧太后和武大郎(一)   “诸卿,先帝驾崩前曾有言语,欲将河东之地归还宋朝,以结盟好,共御暴燕。”   御座之上,大辽太后萧瑟瑟语气平静而沉稳,给人一种成竹在胸的感觉。   看着太后鼓起的胸脯,耶律余睹第一个附和道:“太后娘娘,臣也以为应该和大宋结盟。”   萧太后冲他点点头,然后又将目光投向刚刚被召来辰州,整个人都灰溜溜的萧兀纳。萧兀纳被列入了顾命大臣的名单,而且还复了行营都统的职,和耶律余睹共掌辰州这里的数万兵马。   “太后娘娘,老臣也以为应该和大宋恢复盟好了。只是燕地和河东的土地……”   萧太后叹了口气:“萧卿现在还以为燕地属于宋国吗?”   倒也是……   辽东一役后,幽州已经有了立国的条件,不可能再以宋朝的藩镇自居了。   “太后圣明。”萧兀纳叹道,“如今天下,已经是三足而立了。”   北地是幽州、女真、大辽三足而立。而整个天下则是大辽、大宋和幽州三足而立。   在两个三足鼎立之中,幽州的实力其实是最强大的!   面对强大的幽州,大宋和大辽还有什么理由不联合起来?   萧兀纳皱着眉头:“可是河东之地乃是将士浴血而得,怎可捐弃?”   “可太原封给余里衍做陪嫁。”萧太后道,“再将余里衍许配给宋国的定王为正妃。如果宋朝官家可以答应,国中想来也可以交待。”   余里衍是萧太后的女儿,也是耶律延禧的次女,年纪虽然幼小,却活脱脱一个美人坯子。下嫁给赵佶的长子倒也算是一件美事儿。   这门婚事如果能成,那么宋辽之间不仅是盟友,而且还会成为姻亲,关系可以说到了亲密无间的程度。   萧兀纳愣了愣,他怎么也没想到萧瑟瑟居然能想出这么个看似两全其美的主意。   “此事或可一试。”   萧兀纳顿了顿又道:“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让先帝灵柩和太后娘娘尽快脱险,离开东京道,返回上京或中京。”   现在大辽在东北的形势的确是一片糜烂。辽东半岛丢了,北面、东面的黄龙府、宁江州还有一大片的生女真属地也没了。西面的辽西走廊又被武好古占据,萧瑟瑟的大军连退路都岌岌可危了。   萧瑟瑟却并不慌张,低声道:“辰州此间尚有四万多将士,这些日子还陆续有人来归。有那么多人忠心王事,车驾还不能安然离开东京道吗?”   “这个……”萧老头真不知该说什么了。   这女人心也太大了吧?都快四面楚歌了,还那么笃定。   萧瑟瑟望了他一眼,道:“那就三日后启程,向西越医巫闾山去中京道的兴中府吧。”   “什么?”   “不可啊!”   “万万不可!”   萧瑟瑟的话一出口,大帐里面的大辽重臣们都被吓坏了。   走医巫闾山入中京道虽然是离开东京道的捷径,但是医巫闾山在马人望的控制当中啊!而马人望肯定已经投靠了武好古,他们俩合兵后至少有15万大军(其实没有那么多,但是兵败后的辽人高估了武好古的兵力)!   而萧瑟瑟手中的兵马再怎么搜罗,顶天也就五万余。这不是自投罗网是什么?   萧瑟瑟目光幽幽,扫了一圈帐中的臣子,只是轻轻一叹。   也难怪先帝屡战屡北了!如今朝中是真的没有精通兵法韬略的人才了。   她摇摇头道:“武好古所谋者,东京道也!而我大辽所虑者,草原群雄也,内忧也!武好古岂会用争夺东京道的本钱和我大辽平定草原,铲除内患的本钱硬拼?你们以为武好古是李密那样为他人做嫁衣的人物吗?而且他只要不消灭咱们,咱们大辽就是女直、渤海、萌古的公敌。武好古就能接着反辽的旗号当上诸侯盟主。有了这个旗号,他就能划分辽东地盘,向渤海要粮食,向女真人、萌古人要战马,还能拉拢东京道的英雄为自己所用。再说了,他如果一意要阻我西去,走哪里不都是一场苦战?还不如直插医巫闾山,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这个女人说的对啊!   听萧瑟瑟一番分析,帐中的臣子们都是眼前一亮。   躲着武好古走是没有用的!   武好古的军中也有大量的骑兵,完全可以围追堵截。而且渤海人、女直人现在很可能都奉武好古为盟主,武好古可以调动他们的兵力一起来围攻萧瑟瑟。   所以萧瑟瑟能不能逃脱,关键就是武好古肯不肯放她走!   因此萧瑟瑟的最佳撤退路线,就是直接走医巫闾山,去找武好古。看他肯不肯拿自己的老本堵萧瑟瑟。   而且还可以让萧瑟瑟和武好古联络一下感情……   ……   医巫闾山乃是华夏五大镇山中的北镇,向以风光秀丽,历史文化悠久著称,在辽代时更是东北名山之首。医巫闾山脚下的乾州,更是辽朝皇陵所在,修建有大量的离宫别院。   武好古在和马人望会面后的第二天,就率军东进,接连攻占了海北州、辽西州,并且在政和元年正月二十二日进入了已经没有辽兵驻防的乾州城。住进了城内的北镇离宫。   就在住进舒舒服服的北镇离宫的次日,耶律延禧率军离开辰州,直扑医巫闾山而来的消息,就被马人望派出的斥候哨探带到了乾州城。   “什么?耶律延禧往医巫闾山来了?”   武好古得到消息就是一愣。这时候他正在北镇离宫御苑里面给马人望和医巫闾山这里其他地头蛇们赐宴。哦,也不能叫赐宴,现在是共和嘛。武好古又不是皇帝,赐什么宴?   其实就是请客吃饭,顺便和大家解释一下什么是共和?什么是元老院?什么是公民?   正在他费尽口舌向一帮一心想要劝武好古早登大宝,重光武周的“唐朝遗老”们解释天下为公的好处的时候。马人望的一个远房侄子马和尚(有个辽国特色的古怪名字)急匆匆走进来报告了一个让人大吃一惊的消息。   耶律延禧的大军已经离开了驻跸多日的辰州,直奔医巫闾山这边来了!   武好古连忙起身,快步出了御苑花厅,和马人望、马和尚、赵钟哥三人一起离开,走去了设在北镇离宫偏殿内的辽西兵马司军机房。围在一张巨大的地图台前商量开了军情。   地图台上摆着一张巨大的,但是不大精确的辽东地形图。图上的各方形势标的非常模糊,只是辽西和医巫闾山一带以及耶律延禧驻跸的辰州一带的情况比较分明。   “难道耶律延禧不知道我来了医巫闾山?”武好古看着地图,很有些疑惑。   “怎么可能不知道?”马人望摇摇头。   “知道还来?”武好古道,“难不成是想和咱们拼个鱼死网破?”   赵钟哥哼笑一声:“管他呢!来多少灭多少便是!”   “不可!不可!”马人望连连摇头,“兵法上都说归师勿掩,万一耶律延禧狗急跳墙,咱们就算能赢,平白无故多死几万人也不值得啊?再说了,耶律延禧手头的这支兵马要真没了,辽国可就真要天塌了!现在是让辽国天塌的时候吗?”   “塌就塌呗!”赵钟哥哼哼道,“辽国塌了,咱们正好取而代之!”   “是咱们取而代之?”马人望摇摇头道,“还是萌古合不勒那样的人物乘机崛起,一统草原?”   “萌古有那么厉害?”   马人望点点头道:“钟哥儿你别看他们没跟着咱们一块儿反辽就以为他们没有实力。其实他们是在坐山观虎斗,就等着咱们和大辽两败俱伤了。而且耶律延禧的这点本钱如果都被咱们打光了,那么生女真、渤海人和萌古人也就该联手同咱们为敌了!到时候草原上有萌古,东京道这边有生女真和渤海奴,而咱们背后的大宋朝廷没准可以趁着辽国分崩离析夺回河东、云中失地。到时候幽州可就是四面楚歌了……”   敌人好像还是有点多啊!   武好古心想:萌古、女真是比契丹更可怕的敌人!如果契丹这个纸老虎不死透,自家这个反辽盟主的地位还可以利用一下。如果契丹人最后的主力被自己打光,那么萌古、女真、渤海等各方反辽势力,马上就要开始争斗了。   而且还可能出现萌古、女真、渤海联手的局面!   武好古沉吟了一会儿,“马老,你怎么看?”   马人望道:“为今之计,上策乃是先纵病虎归草原,然后在乾州召集各方英雄,商讨伐辽大计,让各方英雄公推大王为盟主。有了盟主的名号,大王就能借之压迫渤海……渤海诸右姓,乃是大王必灭之敌啊!”   渤海右姓控制着辽河流域的肥沃土地,不斗了他们的地主,武好古上哪儿找土地去分给他的那些拥护共和的公民?   武好古点了点头:“不过也不能这么轻易放走耶律延禧!钟哥儿,现在有多少兵马可以调动?”   赵钟哥道:“有八万步骑!”   “都带上!”武好古说,“咱们堵一下耶律延禧的归路!” 第一千一百九十三章 萧太后和武大郎(二)   此时的一月末相当于西历的二月底三月初,东北的融雪季节已经到来了。   每年的融雪季节,大约是富饶的东北大地一年中最让人头疼的时候了,甚至超过了万里雪飘,千里冰封的隆冬季节。因为融雪会让道路变得泥泞,难以通行。会让河流的水位暴涨,引发洪水泛滥。   所以久在辽国东京道生活的人们都知道,春季融雪和泥泞季节过去之前,出门旅行是很不方便的,更不用说行军打仗了。   不过武好古和萧太后这次都没有办法避开融雪季节了。萧太后的五万大军离开辰州西进的时候,正好是一月下旬。四天后,武好古也率领八万大军,离开乾州东下。双方的先头部队,在二月初一发生了第一次接触。   与此同时,双方的主力部队都乘着融雪季节刚刚开始,地面还算比较干燥的时候全力行军。终于在二月初四、二月初五两日,先后抵达了辽河沼泽以北的一条名叫唐王河的辽河下游支流的两岸,开始扎营对峙。   此时的气温已经回升到了冰点以上,唐王河的河面也开始解冻,只剩下了表面薄薄的一层冰盖,无法通行,也没有办法渡河。   暂时无法交战的双方,都只能选择高处下寨(为了防止被水淹),同时打造木排、木舟,准备在河面完全解冻后渡河交战。   这边共和军和辽军的十几万大军夹河对峙,似乎要等着再来一场决定生死的大会战。而在辽东战场的其余各个方向上,交战的各方面也没闲着等融雪季节自己过去。   旅顺大会战只是打掉了辽国在富饶肥沃的东京道地盘上的权威,并没有决定辽阔的东京道地盘的归属——打仗和抢地盘有时候不是一回事儿!不是说你打赢了会战,地盘自动就归你了。   这事儿,真的是挺复杂的。各个地方情况不同,抢地盘的方法也不同。   如今最好摆平当然就是宋朝中央控制的地盘了。因为宋朝搞得是虚外守内和科举取士再加重文轻武,使得地方豪强的武力很弱,也没有壁坞堡垒可以倚靠。   《水浒传》里面这个庄那个庄,动不动就几千兵马的情况,在北宋末年是没有的。要不然女真人怎么可能在很短的时间内控制中原,建立起相当有效的统治?中原要是有几千个庄,一个庄消耗掉十条女真人命,女真民族就变成寡妇民族了,还入主个屁啊。   而最难弄的,当然就是生女真的地盘和大草原了。打赢会战也没鸟用,生女真和萌古人都是能跑的主儿。要歼灭人家的有生力量很不容易。   而且人家的地盘大,人口少,也没什么中心城市可以去占领,大片的土地都是未开发或者开发价值不高的。辛辛苦苦占领了,也是去扶贫搞开发的。   所以中原王朝对这种边远地盘没什么招,只好用羁縻政策进行统治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问题只是中原王朝没有一个输出主义的工具,无法在较短的时间内化夷为夏……   回过头来再说现在的辽东,辽东的情况倒是和《水浒传》里面描述的情况类似。到处都是渤海右姓豪强的壁坞和契丹贵人的头下军州。   两者其实也没多大区别,辽东地盘上的头下军州也是渤海右姓豪强实际控制着。   所以在契丹人跑路后,渤海右姓就成了辽东大部分土地的实际控制人。   而在辽东半岛上,正月初的那场暴风雪过后,共和军的敌人就从辽军变成了这群渤海右姓豪强了。   在原本的历史上,阿骨打的金朝虽然消灭了高永昌的大元国(这国号真是好啊),但是女真和渤海族源很近,在经济上又存在互补。   因此大部分渤海豪强最后融入了女真政权——在女真政权中,渤海人的地位很高,享受国族待遇。   可是武好古的共和政权同渤海右姓却是八字不合——万恶的地主阶级只有少数人可以当啊!现在武好古的贫下中农战士们都要当地主,渤海右姓就得当破落地主了……   所以没什么好说的,就打吧!   在复州、宁州、镇海府、穆州、归州、卢州(归、卢二州也在辽东半岛上,归属辰州奉国军管辖)等地,共和军和渤海右姓豪强之间的战斗,从正月初五、初六开始,就一直没有停止过!   ……   寒风当中,上了年岁的大公鼎披着厚厚的斗篷,策马在辽海岸边缓缓而行。他实在是已经萎靡得不成模样,自从被马植释放,回到郭药师的军中以来,就是一副心是重重的模样,仿佛末日就要来临似的。骑在马背上,看起来几乎就蜷缩成了一团。偶尔咳嗽几声,似乎在提醒陪伴他的光明君(郭药师的岳父),他这个大氏族长,已经染了重病,承担不了复兴大渤海的重任了。   郭药师的心腹大将甄五臣就紧紧的跟在两位大氏家族的头面人物背后。他是个出生底层的汉人壮士,郭药师和他结交,引为了心腹——辽东的汉人英豪未必为马家所用,因为马家毕竟是豪门望族,子弟一堆一堆的,自己人都用不过来,也就没有多少名额可以给外姓英豪了。   而高永昌这边情况也差不多,多用渤海右姓,连郭药师这样的非右姓豪族都进不了他的核心圈子,何况甄五臣这样的汉人?   刚刚打进来的共和政府,又有自己的军官培养体系,不可能给这个体系之外的辽东武士提供太多的机会。   倒是郭药师不用豪强子弟,也用不了人家,所以身边聚集了一批想在这乱世中搏出一个富贵的寒门武士。   但是出身寒门的郭药师在辽东这个需要拼祖宗的社会中,想要自成势力也太不容易。   本来以为傍上大氏王族可以有用武之地,可谁成想宝剑王死后大氏家族就由大公鼎这个前怕狼后怕虎的老书生掌握。连现成的国王都不想当,只想着去辽阳府隐居。   没有了这面大旗,郭药师好不容易拉起来的队伍怎么办?去给高永昌打下手吗?   大公鼎和光明君在甄五臣的护卫下走了不知道多久,看着日头渐渐西下,光明君才对大公鼎道:“大王……”   大公鼎打断他道:“别叫大王,现在老夫不是渤海部大王了,高永昌才是大王。”   “族长。”光明君换了个称呼,“难道任凭高永昌那厮乱来吗?”   “乱来?”大公鼎一愣,“怎么个乱来法?”   “您还不知道吧?”光明君道,“高永昌那厮拿下了辽阳府,都狂得没边了,身边那帮右姓豪强也不知轻重,都在劝进……”   “劝进?”大公鼎一笑,“当个大王也没什么,有德者居之嘛。”   “当什么王啊?当皇帝!”   “什么?他要当皇帝?”大公鼎愣了又愣,“他疯了吗?”   “唉……”光明君只是摇头,“扬起大旗才好拉拢豪强嘛!他又不是王族,又没有武好古的本事,也没有完颜家的部落勇士,要韬光养晦也没本啊!”   “这可是授人以柄!”大公鼎连连摇头,“现在武好古才是辽东盟主,他都没当皇帝,高永昌倒抢了先。而且他当个王,还能和完颜家联手。当了皇帝,就算被武好古攻打,完颜阿骨打也不会救他了!他是自寻死路,俺们渤海人要完……”   现在阿骨打不过称王,高永昌要是称了帝,阿骨打比他小了,发兵去救他不成了听他调遣了?   大公鼎顿了顿:“郭药师准备怎么办?”   光明君连连摇头,“不知道啊!现在占了辰州城,每天都有被共和军赶出家园的豪强来投奔,队伍倒是扩张的挺快,可是前途渺茫啊!”   郭药师现在挂靠在高永昌名下,刚刚占领了被萧瑟瑟放弃的辰州城。地盘是好地盘,但是共和军能容得下他?现在共和军正忙着在辽东半岛上“斗地主”,没空料理他。等忙完了这阵,还不是大兵一到,灰飞烟灭?   至于投靠共和,武好古能容他,一帮投靠郭药师的渤海右姓的破落地主也不会答应啊!   “那老夫给指条道!”大公鼎道。   “投奔谁?”   大公鼎咬咬牙:“大辽!现在陛下还在乾州附近,正和武好古对峙,如果咱们能去相投,一定会得到优待的。”   “什么?”   光明君和甄五臣两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现在大辽的行市那么差,再去相投不是在找死吗?   耶律延禧也不知那根筋搭错了,居然驻跸在辽河沼泽以北和武好古对峙……这和送死有什么不同?   ……   “太后,不能去啊!武好古乃是虎狼之辈,您如果去见他,那和羊入虎口有什么分别?”   “是啊,您如果出了什么意外,咱们可怎么办?此间的五万儿郎要为谁而战?”   同一时刻,在乾州附近的大辽天子御帐内,萧兀纳、萧陶苏斡、耶律大悲奴正在苦苦相劝太后萧瑟瑟。   因为这位萧太后刚刚提出了一个让人难以置信的建议,要亲自过河,去和武好古和谈! 第一千一百九十四章 萧太后和武大郎(三)   萧瑟瑟看着一群急得六神无主的老男人,只觉得可笑。   自己这个女流只辈都不怕,他们怕什么?怕武好古把自己抓了一刀砍了?   这根本不可能!   武好古又不是要去当草原君主,而且就算要当草原君主,也没有砍对方首领的女人的道理啊。   草原部落之间打打杀杀的规矩都是砍男人抢女人的……特别是自己这种正在生养年纪的女人可资源啊!   要扩大部落,就得抢女人来生孩子!   所以打垮对方的部落后,把对方头领的妻子收入后宫才是草原英雄所为。   至于武好古,他不是草原英雄,而是汉地大儒。会捉了一个来联络感情的草原女主去斩头?这种事情是大儒能干的?   而且,自己手中还有足够的筹码可以和武好古交易呢!   “诸卿勿忧。”萧瑟瑟一摆手,“本宫此去非但没有危险,反而可以让武好古和咱们化敌为友!只要幽州不再和大辽为敌,大辽就能转危为安。虽然失去了东京道,但是国家总能继续存在下去。”   说着话,萧瑟瑟幽幽一叹:“若是先帝还在,如今却是不能和武好古讲和。但本宫是女流,腹心各部如今只会盼着吾儿早成雄主,没有人会指望本宫威震南北二朝的。所以本宫主政,大辽才有休养生息的机会啊!你们不必再劝,待唐王河冰层稍化,本宫就过河去幽州军大营。”   帐中的重臣们不再劝说了,反而都在心中夸赞起这位太后是个女中豪杰了。   因为她的话说得不错!   耶律延禧如果还活着,是没有办法同武好古讲和的。因为他是“雄主”,必须展现出强硬刚烈的姿态。要不然就会被契丹国族所唾弃,皇族中也会有人想取而代之。   但是萧瑟瑟不同。她是女主临朝,能保全实力,把国家安安稳稳交给耶律熬卢斡就算完成任务了。   为了达成目标,向强敌低头,也不是不可以的。   要不然还能指望什么?指望萧瑟瑟统兵去和武好古决战?萧瑟瑟要能干这事儿,还要你们这些草原上的男儿干什么?   所以耶律延禧一死,辽国的局面反而有了转寰的余地。   因为现在东京道是“三足鼎立”,生女真没功夫去攻击辽国在上京道、中京道的地盘。   如果武好古也能和辽国讲和,那么辽国的敌人就只剩下了草原上的克烈部和萌古部。   与此同时,塔塔尔九部一直以来又和契丹交好(塔塔尔人这时的地盘在镇州附近,这是辽国在漠北草原的统治中心,可见契丹人和塔塔尔人关系不错),以契丹——塔塔尔联盟对付克烈——萌古部联盟还是绰绰有余的。   而且,契丹还能得到宋朝的财政支持和幽州的兵器支持。   所以稳住草原的基本盘,应该是不成什么问题。   ……   “耶律延禧派来了使者?其中还有个女人?”   共和军大营,帅帐中,正在烛光下翻看旅顺府通过锦州港口转送来的战报的武好古,忽然听到了一个有点古怪的消息。   耶律延禧派出了一个名叫萧知古的使者。这并不古怪,但是这使者却带来了个女人……据说还是个美女!   这是想干什么?打不过就要用“性贿赂”?   “钟哥儿。”武好古问和他在一起的赵钟哥,“耶律延禧是什么意思?”   他现在还不知道耶律延禧已经变成一具尸体,用盐腌成了咸肉。   “唉。”赵钟哥一摆手,“就是送给女人给你暖暖床呗……”   他倒是一点不怕武好古犯错误。不过武好古这个共和政府执政,在大家伙的心目中,就是个不受监督的“皇上”!   “怎么还有这个规矩?”武好古哭笑不得,“现在不是在打仗吗?”   “耶律延禧要求饶啊。”赵钟哥继续胡说道,“所以送个美女给你,套个近乎,然后才好求饶啊……听说耶律延禧有几个女儿很漂亮,不知道来的是不是其中之一?”   “那怎么可能?”武好古摇摇头,“准是个女奴吧?这帮契丹人是不把奴隶当人看的。”   他顿了顿,一挥手对前来禀报的武之章道:“现在时候不早了,不见他们了,给他们安排个好点的帐篷,再让武黄派人看着点。”   “喏。”   武之章领命去了,刚要转身离开,又被赵钟哥叫住。   “去看看那个女人怎么样?如果还不错,就让罗汉婢安排一下。”   “喏。”   武之章看了看武好古,没看见他提出异议,就应声而去。   其实武好古压根没注意赵钟哥说什么?他的注意力全在马政写的报告上面……唔,应该是这样的!他是大儒嘛!道德高尚啊!   ……   萧瑟瑟当然是美人了!要不然怎么生得出余里衍那样的佳人?而且她是在姐夫家里玩耍的时候(萧瑟瑟也是大贵族出身,姐夫是契丹皇族的亲贵),被同样到访的耶律延禧一眼看中,当时就带回去享用的……估计是安排好的局,把耶律延禧给“套路”了。   现在同样的“套路”又要轮到武好古了!   不过要想套路武好古,就得先过武之章这一关。   武之章是在一顶天津市生产的牛皮大帐篷里面见到已经换上一袭白色齐胸襦裙(也是唐装)的萧瑟瑟的。   “好大啊!”武之章不由得赞叹一声。   萧瑟瑟的胸怀想当宽广啊!尺寸胜过了阎婆儿和罗汉婢,奥丽加刚刚生完娃的时候,也就和她的差不多……   武之章是了解武好古喜好的,要不然他也不会先注意萧瑟瑟的胸怀了。看完胸,再看脸。   上了点年纪,是个年二十七八岁的美妇人。明丽动人,五官妖娆,肤如凝脂,而且气质高贵,远远胜过武好古宅中的女人们,甚至连潘巧莲都不能相比!   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这位郎君。”萧瑟瑟看见武之章有点发呆,嫣然一笑,“奴家瑟瑟,这厢有礼了。”   “啊。”武之章可不敢在这等美人跟前端架子了,连忙一拱手道,“下官执政司管勾机宜文字武之章,奉执政大王之命,有请娘子。”   萧瑟瑟一笑,“那就有劳武机宜前面带路了。”   ……   武好古已经忙完了公务,开始享受他的人生了。   他这一世可是有了难以想象的富贵,如今已经有实而无名的帝王了,自然没有必要去过清教徒一般的生活了。   他这个儒家圣人,也不是靠着品德特别高尚当圣人的——他的实证派根本不讲究这个。品德再高,也高不到当圣人的地步。要当圣人,就得为儒学做贡献……   为儒家做了那么多贡献的武好古,这个时候正泡在一大桶热腾腾的洗澡水里面,闭着眼睛,惬意的靠在木桶边缘,头枕着毛巾。   奥丽加则在他身后,轻轻按捏着他的肩膀。木桶边上,还摆着一瓶葡萄酒,两个琉璃酒杯,几样小菜。   他这回带着两个“女保镖”出兵,当然是两用的……   而且这一路上,他在奥丽加身上也有了战果!奥丽加已经被随军的大夫诊出了喜脉!这可真是双喜临门了。   就在武好古眯着眼睛,等着今天晚上再和奥丽加来一番云雨的时候。帐篷的帘子忽然被人挑开,吹进来那么一丝冷风。   武好古的寝帐也是特殊设计的,入口有个小小的门廊,门廊的一头安装了木门,一头则是一层帐帘。   木门合起,帐帘才会被撩起。这样大帐内的暖气就不容易外泄。   另外,帐篷里面还有个铁皮卷成的烟囱和烧炭的火炉。哪怕是寒冬季节,大帐之内,也可以温暖如春。   帘子被人挑开,自然是有人进来。   不过武好古的安全是不会受到威胁的。因为大帐外面有假子亲军轮流值班,大帐之内有奥丽加和罗汉婢轮班值守。   这两个女人的武艺都不弱,而且都忠心耿耿!   闭着眼睛的武好古听见脚步声,非常轻,不像是罗汉婢的。然后,奥丽加给他按摩的手忽然拿开了,稍后就是一双很柔软,似乎也很纤细的玉手搭了上来。   这感觉,比起奥丽加和罗汉婢做按摩的时候,都是不一样的。   “你是谁?”武好古问。   “奴家瑟瑟。”   声音很甜美,是燕地的口音。   “主人,她是辽营中来的女人。”罗汉婢在旁边解释道。   今天晚上本是奥丽加侍寝,罗汉婢就会披甲持剑,在帐中值夜。   “哦。”武好古应了一声,“让我看看。”   “喏。”那女人应了一声,莲步轻移,转到了武好古的正面。奥丽加则捧着蜡烛台,替武好古照明。   借着烛光,武好古终于看清了来人的长相,顿时就愣住了。   他可不是刚穿越的时候,会被女扮男装的西门青欺骗的武好古了。而是阅女无数,早就练出一对锐目的一代大儒宗师。   萧瑟瑟的王者气度,还有母仪天下的风范,怎么可能瞒过武好古的眼睛?   “你是谁?”武好古猛地站了起来,健壮的上身完全展示在了萧瑟瑟面前…… 第一千一百九十五章 萧太后和武大郎(四)   看着健身多年,已经练出了建子肉的武好古,萧瑟瑟心中也不免荡漾起来,娇羞的行了个福礼:“奴家萧瑟瑟,这厢有礼了。”   萧瑟瑟?   这名怎么那么耳熟呢?   武好古想了想,好像耶律延禧有个小老婆就叫萧瑟瑟的!不会是眼前这位吧?应该是不可能的,可是这女人的长相和气质,也太不寻常了!   “你是……耶律延禧派来的?”武好古打量着萧瑟瑟。   真是个难得的尤物啊!   武好古早年可是大艺术家,《花魁》画册的创办者,见过的美女少说也有千数。其中也不乏容貌胜过萧瑟瑟的,可是身材却一定没有恁般婀娜。而身材可以和萧瑟瑟比的,脸蛋和肌肤总是稍逊几分。   哪怕是容貌、身材、肌肤都可以和萧瑟瑟一拼的极品,比如阎婆儿的闺女阎惜惜,还有赵佶的老姘头老李师师(现在小李师师也出道了),却绝对没有眼前这位萧瑟瑟的气质。   这女人,分明就是久居云人上睥睨众生的存在,却偏偏有一种媚到骨子里去的气质。一言一笑之间,散发出的都是难以言状的娇媚。可以说是一言一笑百媚生,开封花魁无颜色。   饶是武好古这样的大儒,现在也有一种将女子收入房闱,好生宠爱的冲动。   “奴家不是天祚皇帝遣来的。”萧瑟瑟黛眉微蹙,明亮的眼眸中落下几滴泪珠儿,“因为天祚皇帝,已然龙驭宾天……”   “什么?”武好古大吃一惊。   耶律延禧怎么就死了呢?历史上他可是一直活到被金人活捉的,怎么都能再坚持个十年八年吧?现在怎么就死了?难道是自己的军队把辽人打得太惨,耶律延禧悲观绝望,抑郁成疾,然后就死掉了?   “他是怎么死的?”武好古追问。   萧瑟瑟道:“先帝兵败抑郁,借酒浇愁,不知怎的就吐血昏厥,一病不起……”   喝酒喝死的?   “中毒了?”武好古试探着问。   “并非中毒,先帝的酒食都让人试过,没有毒的。”   酒精中毒试得出来?   武好古心说:一定是酒中仙害的!辽人特别喜欢喝酒中仙。这可是高烈度白酒啊!耶律延禧一定是喝得酒精中毒或是胃出血了……   “那是谁派你来的?”武好古稍稍内疚了一会儿,又问,“现在大辽是谁掌权?”   耶律延禧如果真的死了,对武好古的共和政权也不是好事儿啊!   大辽帝国现在已经是风雨飘摇了,万一再发生个内战什么的,没准撑不了几年就垮台了。到时草原上谁来做主?萌古合不勒吗?   另外,辽国一旦分崩离析,生女真会不会加速膨胀?   没有了大辽去承受萌古和生女真的压力,自己的共和国就要被推到第一线了!   而大宋和河西在大辽崩溃后,会不会将矛头对准共和国?   别看幽州现在军事力量很强大,可以吊打契丹、大宋,但是根基并不牢靠。一来是原来的核心地盘太小,只有后世的北京市、天津市、唐山市,最多再加一点河北环京的地盘。   二来是幽州的粮食不能自给。幽州的土地本就有限,而且也不够肥沃,而且武好古又选择了半农半牧的骑士农场作为农业生产的主体。这种模式帮助幽州维持了大骑兵,但是却无法提供足够的粮食。   粮食受制于人,终究是个大问题。这一回武好古出兵辽东抢地盘的一个很大的原因,也是为了获得富饶的黑土地。   可是幽州基本盘小,土地就那么一点,公民现在就八万几千。要消化辽西、辽东那么多的地盘,没有几年时间是不可能的。   在完成对辽东、辽西的消化前,大辽这个破烂帝国最好还维持着……   看到武好古的神色,萧瑟瑟就知道自己来对了!   她认真望着武好古,“没有谁能派奴家来大王营中,因为奴家现在就是大辽太后,权同处分军国事!”   萧瑟瑟,萧太后……   武好古目瞪口呆!   自己和萧太后坦诚相见了!   而且萧太后跑到自己的寝帐中来干什么?她想学埃及艳后勾引恺撒大帝吗?   呵呵,我可不是恺撒,我是共和派大儒,是不会被一个艳后勾引的,最多就是虚与委蛇,逢场作戏……   唔,为了数十万共和国公民的福祉,为了共和主义之花可以在东亚大陆上茁壮成长,自己没有什么不可以牺牲的,包括色相!   “你真是大辽太后?”武好古还是有点不敢相信。   “奴家现在只是自封的太后。”萧瑟瑟用甜腻腻的嗓音说,“能不能真的坐稳太后的宝座,还在大王一念之间啊?”   “哦?”武好古看着萧瑟瑟。   萧瑟瑟低低一叹道:“奴家手中只有五万残兵败将,不是大王的敌手。大王如果不愿意奴家去执掌大辽的残山剩水,奴家就难逃大王的手心。所以奴家今日便不请自来大王营中。若大王欲擒奴家,奴家当束手以待,免得再动干戈。若大王觉得奴家还堪利用,奴家愿替大王去执掌辽国基业……”   说着话,萧瑟瑟的身子缓缓前倾,秀丽的脸庞靠在了武好古的胸膛之上。柔声道:“若大王想要更进一步,奴家可以为王前驱,做一回辽太宗!”   辽太宗就是耶律德光。他曾经入侵中原,灭掉了后晋儿皇帝,想要自己做中原的天子。结果位子坐不牢靠,被各地义军围攻,河东节度使刘知远又趁机起兵。最后耶律德光灰溜溜逃走,还在路上病死。让刘知远捡了个大便宜,建立了后汉……   武好古伸出胳膊,揽住了萧瑟瑟的柔软的玉肩,在她耳边低声道:“可是本王不要你做什么前驱,只想留你在宫中享用,如之奈何?”   萧瑟瑟咯咯一笑:“那奴家以后就长居大同,大王可召之即来,如何?”   “一言为定。”武好古笑着,“不过你的大军不能再唐王河边上留着,太煞风景了。”   “那奴家马上下令让他们北走,去顺州怎么样?”   顺州属于上京道管辖,但是地盘却在医巫闾山和辽河之间,是辽河平原的一部分。   “从顺州向西,走医巫闾山的北面绕行吧。”武好古笑了笑,“过了医巫闾山就沿着大凌河走,让他们到大定府等着。到时候,本王亲自带兵送你去大定府。如何?”   “全凭大王吩咐。”萧瑟瑟柔声回答。   大定府是辽国的中京,位于后世的内蒙古自治区赤峰市。在辽西群山和燕山的北面,地形平坦,亦耕亦牧。   不过武好古却不打算马上拿下大定府,他只想拿下辽西山区和大凌河河谷地区。这块土地算不上富庶,却可以屏蔽燕地、辽东平原和辽西走廊。武好古拿下这块地盘后,他的地盘就有了立国的条件。   萧瑟瑟心里面也是松了口气,她虽然不大舍得把燕山、辽西山区一带的奚人地盘交给武好古。但是大定府好歹留下了,总也能交待得过去。   想到这里,萧瑟瑟娇媚地说:“大王,时候不早了,让奴家伺候大王就寝吧。”   武好古笑了笑:“不如让本王伺候太后沐浴吧。”   “嗯,奴家都听大王的……”萧瑟瑟脸孔羞的通红,娇怯的应了一声。   ……   第二天,萧太后萧瑟瑟依旧留在武好古的营中,和她一块儿来的那位使臣萧知古则带着萧太后的手诏回到了唐王河对岸,辽军营中。   “太后的手诏,让咱们从顺州西进,绕过医巫闾山后再沿大凌河往大定府去。她会在武好古营中为质,等我们到了大定府后,再来汇合……”   耶律余睹吐了口气,看着萧陶苏斡、萧兀纳和耶律大悲奴三人。   “奇耻大辱!”萧兀纳恨恨地道,“幽州贼子居然敢淫辱太后!”   耶律余睹瞪了老人家一眼:“说什么呢?太后只是在幽州军中为质!”   自知失言的萧兀纳只得一叹:“都是我等无能……”   这事儿可不能怪萧瑟瑟失身!   仗是他们这些男人打败的,要不然萧瑟瑟也不必做出那么大的牺牲了。   萧陶苏斡跟着一叹:“咱们这些男儿武夫,都欠太后一命啊!”   耶律大悲奴这老头也道:“是啊,以后谁敢对不起太后,老夫第一个和他拼了。”   萧兀纳也说:“太后的恩德,老夫没齿难忘。”   耶律余睹是萧瑟瑟的妹夫,真正的心腹。现在萧瑟瑟不在,军中一切事物,都是他拿主意。   所以萧兀纳、萧陶苏斡和耶律大悲奴这三个老狐狸,其实是在表忠心。这三个老家伙看着还可用,那就先用着吧!   耶律余睹点点头,道:“东京道是保不住了!中京道南面也得丢。大凌河两岸的国族都要撤走,渤海人也抓走……到了草原上,还用得着。至于汉人都留下,不可伤害。毕竟太后在他们手中!另外,还有好几万人被押在了旅顺,他们能不能回来,都要看太后怎么和燕国王打交道了。咱们现在,可不能给太后添乱!” 第一千一百九十六章 萧太后和武大郎(五)   本着绝不给太后老人家添乱的指导思想,唐王河以东的辽军果然悄悄的就走了。不顾东北泥泞季节的道路艰难,头也不回,一路向北退往顺州。   而武好古在辽军走后,又在唐王河边多待了一日。这一日他几乎都没出自己的寝帐,只是在帐内和新欢萧太后缠绵。   身为大儒的武好古算不得好色,不过身边的女人也不少,有潘巧莲、西门青、白飞飞、杜文玉、奥丽加和罗汉婢。可是没有一个能让萧瑟瑟这样,让他有一种征服的满足感和成就感。   一个美艳无比的大辽太后拜倒在自己脚下的滋味,真是爽到了极点!   和萧太后缠绵了一天两夜之后,感觉非常良好武好古也传令三军拔营启程,返回乾州。   现在唐王河边上到处都是泥地,实在不是和佳人相会的地方。乾州城内有辽国的离宫,附近风景秀丽的医巫闾山里面又有许多辽人显贵留下的别院。   那里才是和萧太后幽会的好去处!武好古和萧瑟瑟,可是要长久牵手的!   当然,武好古和萧太后在一块也不完全是为了缠绵享乐,还有许多关系到世界和平,文明进步的要紧事情,需要这对圣人男女好好商量着办理……   兴许有两亿人的生命,要得靠他们二位去拯救的。   想想都高尚啊!   “大王,您想让奴家以草原上的镇州可敦城为大辽北京城的所在?”   “是啊,以后大辽国就以镇州为北京,以大同府为南京,以临潢府为东京,分别控扼漠南草原、漠北草原和漠东草原。草原上的事情,你比我熟悉,总该知道控制不住草原的危害吧?”   “奴家怎不知道?可是要压服草原也着实不易啊。现在草原上东部有乌古、敌烈、萌古、茶札剌等部。其中以萌古最强,俨然有了一统草原东部诸部的苗头。以乌古敌烈统军司的兵马根本镇压不住。草原中部虽然有镇州可敦城周围的两万契丹部族军镇压着,可是鞑靼九部(塔塔尔)和阻卜克烈部都在草原中部活动,一样不易压制。至于草原西部现在有粘八葛部非常强盛,而且山高皇帝远,大辽朝廷根本管不了他们……”   在返回辰州的途中,武好古和萧瑟瑟就在大队的铁骑簇拥下并辔而行。一路上,两人倒也没说什么情话,都在一本正经讨论草原上的大事儿。   草原上的大事儿在武好古看来就是一样,一定要封住大蒙古国崛起的路。要不然中华民族就背上种族灭绝的罪行了——中国后世的历史观是主动背这个锅的,把大蒙古国当成中国历史的一部分,自然就要为中亚、西亚、东欧的几千万也许上亿被蒙古人屠杀的人类承担道义上的责任了。   幸好中亚、西亚、东欧这些国家的历史观和中国不一样,没有把这个罪行扣到中国人民头上……   武好古的前世历史观那是很正确的,为人又品德高尚,对于这种惨无人道的屠杀,种族灭绝和反人类的罪行深感内疚。所以今世有了条件,就准备承担起拯救人类的责任!   而要拯救那么人类,首先就得维持草原上的秩序了。有了基本的秩序,才能避免草原部落在弱肉强食中变得强大而野蛮。而且进一步的教化,也才有开展的可能。   而能够负担起维持草原秩序这个使命的,看起来只有大辽。   因为契丹人是半游牧半农耕的民族,而女真人并没有游牧的成分,他们只是渔猎加农耕的民族。所以他们在草原上是不可能持久的,也就无法建立有效的统治了。   所以在大辽崩溃前,蒙古人的祖先的确是中国人。但是在大辽崩溃后,兴起的金国并没有压服草原的能力,只是勉强保持着宗主关系。   草原部落和大金朝廷的关系,绝不比高丽国和大金朝廷的关系更亲近。   “大王。”萧瑟瑟蹙起了秀眉,一副看着就楚楚可怜的模样儿,“可奴家现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奴家虽然有个太后的虚名,可是真正能用的兵力,也就是耶律余睹手中的五万余人。”   她问这话的时候,心里面其实有个大大的问号。她实在不明白武好古为什么要为草原上的事情操心?   虽然草原上的各种蛮子非常难打,但是他们对幽州的威胁是很有限的。因为幽州军的杀伤力很强,还拥有可以在列阵交战中重创草原军队的优质战马和大炮。   小一点的草原部落怼上幽州军,恐怕一战就得绝种……   “瑟瑟。”武好古唤着萧瑟瑟的小名,“你莫着急,我自会帮你的。我已给旅顺府兵马司下令,让他们在泥泞季节后,就将被俘的三万多契丹兵士连带他们的兵器战马都送到乾州,和你一起回去。这样你就有了八万可用之兵!”   萧瑟瑟的色相可真是卖出了大价钱!   三万大军啊!而且还有兵器和少量的战马……   这些人被共和军捉住,本来不是处死就是当奴隶。现在因为萧瑟瑟的缘故,全都得以生还,自然会感激萧瑟瑟,为其所用。   至于萧瑟瑟牺牲色相什么的……那帮契丹人是信佛的,不是信朱程理学的。自然不会认为送命事小,失身事大了。   他们相信的是救人一命,塑造七级浮屠。现在萧瑟瑟救了他们三万多条命外加耶律余睹麾下的五万多条命,那就是五十几万级浮屠,多大的功德啊?菩萨果都有了!   至于和武好古睡觉那点儿事儿,在草原上算什么呀?公开也无所谓,没有人在乎。历史上韩德让和萧绰不就是公开姘居了?   萧瑟瑟感激地冲武好古点点头,“奴家谢过大王了。”   武好古摆摆手,“还叫什么大王?叫大郎吧。”   “嗯。”萧瑟瑟应了一声,黛眉又蹙,低声道,“光有八万大军也不足以震慑诸部……奴家还需要钱财、兵器和粮食。这几年,草原上越来越冷,连年白灾。契丹部落的日子都很艰难啊!”   契丹的衰弱固然有和尚尼姑太多的原因,可是公元一千一百年后的小冰河期也有一定的责任。   因为草原上越来越冷,习惯了优越生活的契丹部落日子难过。而北面更加苦寒的萌古、阻卜,当然还有生女真,都一个个铤而走险,变得凶残难治。   后来的生女真自己也吃了这个亏,总也安抚不住草原。   “钱财去问大宋官家要吧。”武好古说,“粮食嘛,只要辽东能够平定,总能给你一些的。兵器倒是好办,武州铁山产量不低,足够供应了。可我的共和国不比赵家和你家的家天下,可没办法白送你粮食、兵器,要我自己掏钱,也承担不了。所以你得付钱。”   钱不是问题……问赵财神要就是了!   不过萧瑟瑟疑惑地问:“大郎,你真的不为帝图皇?”   “皇帝有什么好当的?”武好古笑着摇头,“自始皇帝以来,一千三百余年间,天下不知多少人称帝为皇。到了今日,难道不觉得厌倦吗?”   当皇帝还会厌倦?   萧瑟瑟真有点看不懂武好古了。   武好古叹了口气,看着萧瑟瑟,“中原和你的大辽不同。中原这边为帝图皇的把戏玩太多了,天下人早就看穿了,失了敬畏。谁都知道皇帝不是天授,而是兵强马壮者为之。”   武好古不当皇帝,而推行共和,其实是吸取了中国两千多年帝王历史的教训。   他知道,以皇帝为最高领袖的中央集权的家天下制度,到唐朝就过了顶峰。   武好古叹道:“所以自本朝以来,为帝为皇者也就特别惧怕失去兵权,也害怕他人练出精兵。虚外守内,种种防范,甚至不惜自毁长城,图弱求存,一切都为皇权苟延。”   他对大宋的弊端,也是有个认识的过程。到了如今,算是看明白了。宋朝的弊端,除了自然哲学的缺失,就是因为帝王制度已经到了弊端丛生的地步。   之后的明清二朝,也没有能力走出这怪圈。   武好古笑着对萧瑟瑟道:“我如是步了赵家先祖的后尘,也去图谋天子名号,将天下为公的共和之国变为一家一姓的天子之国。那么国弱之日,就为期不远了!而今天下大势,群雄纷起,乱世方兴,所以国弱则必亡。国亡,则子孙后代皆为他人刀下之鬼矣。为图一时之快,祸及子孙后代,万不可为啊!”   萧瑟瑟听得似懂非懂,最后只是笑道:“大郎不为帝王,却让奴家这个太后雌伏,这等威风,古来也只有天可汗能比了。”   武好古闻言哈哈大笑:“瑟瑟,只要我不为帝王,你这辈子都得雌伏与我,休想逃出我的手心。”   这话真是有点邪恶了……不过不为帝王这事儿,对武好古而言,多少是个遗憾。而将大辽太后收入房闱,多少也算弥补了遗憾。   武好古虽然不是帝王,却能让草原上的太后雌伏,这等威风,古来帝王中也只有李世民能做到了。 第一千一百九十七章 萧太后和武大郎(六)   辽阳府。   渤海人的传骑,飞也似的直入辽阳府城。这些传骑都是一身女真猎户的打扮,满身泥泞,马身上还挂着几件臭哄哄的猎物。往日里,渤海右姓的子弟们,谁见着这些“女真猎户”不是躲得远远的?今儿这些女真猎户打扮的家伙一入城门,就有一群右姓子弟拥上去盘问。   “怎样了?幽州贼和辽狗在唐王河开战了吗?”   辽阳城现在差不多成了一个辽东地富分子的难民营了。从二月初开始,就不断有被共和军赶出来的右姓或是非右姓出身的渤海地主,拖家带口,带着仅有的家当,成群结队的过来。到高永昌那儿去哭门子。高永昌知道这些破落地主可以为自己所用,就打叠起精神,好言抚慰,妥善安置。   辽阳城内高永昌任命的官员也都开动起来,将城内的汉人宅邸几乎全都占了,把原来的住家赶出去,腾出空房子,安排渤海破落地主住进去。然后再一一登记他们的出身家世和个人状况,其中能够任用的,都加以任用。大部分编入军队冲当士卒,出身好的则分派了临时的官职。   不仅如此,高永昌的官府还从辽阳左近的渤海人的农庄中调来了大量的麦子粟米,分给破落地主们,根据出身高下,分到的粮食数量也不一样。   除了这些破落地主,还有更多尚没有破落的渤海右姓贵人也拥到了高永昌这里。他们本来是想着参加渤海国复兴的斗争,好从高永昌这里谋个一官半职,当个开国功臣。   可没想到在辽阳府城内遇到了许多跟难民似的同族。这才知道现在几乎占据了整个辽东半岛幽州汉军比契丹人还坏!   契丹人充其量只要渤海人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食,而汉人却要夺走渤海人祖祖辈辈拥有的土地。   那可是在挖渤海人的根啊!   渤海人是农耕之民,没有了土地,那还有什么?   所以这些还没有失去土地的渤海地主阶级,也都和已经落为难民的辽东半岛的渤海地主一样,都把幽州汉军当成仇寇了。   幽州军也就顺理成章成了他们口中的幽州贼了……   高永昌和高永福两兄弟也知道靠逞口舌之能是挡不住攻入辽东的汉人军队的!   现在这些可怕的汉人军队之所以还没有扑向辽阳府,除了辽东半岛还没有肃清,道路也比较泥泞,不适合大军行进等原因,大概就因为耶律延禧的数万残军,还没有最后消灭掉吧?   一边是来自燕地,无父无君的汉人强兵,挟着连战连捷的威风。一边是称霸北国一百多年的契丹残部,虽然吃了败仗,但也被逼到绝路上了。   这两方面,都是硬茬,也都是渤海人的敌人!如果能拼个鱼死网破,那才是大好事儿呢!   所以高永昌、高永福两兄弟,派出了大量的渤海游骑,装成熟女真猎户,去探听幽州贼和辽狗交战的情况。   今天终于来了消息!   可这消息却让人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这是怎么回事?”高永昌摸着胡子说,“怎么就对峙了几天,一个北上,一个西退了?”   “大哥儿。”高永福说,“他们是不是打过一场了?”   “两败俱伤了?”   高永福说:“多半是两败俱伤了!要不然干嘛各自退开?”   “也对!”高永昌点点头,“幽州的精兵都在辽东,从辽西过来的恐怕是弱兵,灭不了耶律延禧也是可能的。”   他还不知道耶律延禧变成了咸肉,更想不到辽军那边的带头大姐和幽州的带头大哥都如胶似漆了……所以就脑补出了两败俱伤,这个唯一合理的解释。   “大哥。”高永福想了想,“不如咱们派个使者去乾州再探听一下情况。如果武好古一时半会儿没有办法从辽西抽身,那么咱们就不怕什么了。现在马植明确不会和咱们为敌,已经引兵东去。辽东这边只有幽州贼的不到八万人,还分散各处镇压咱们渤海人的反抗。还有郭药师堵在辰州,一时奈何不了咱们。咱们正好办大事儿啊!”   高永昌点点头,双眸中闪过热烈的光芒。   现在可是形势一片大好啊!   自从高永昌、高永福兵不血刃取了辽阳府。打出了大渤海国的旗帜,那可真是从者如云啊!辽阳府周围的二三十个州府,全都被渤海右姓豪族夺取。而且控制这些州府的渤海右姓,也都向辽阳称臣。   如果从控制的人口和州郡数量来看,高永昌现在俨然就是东北第一的大势力了。   那么大的势力,也是时候为帝图皇了!   高永昌道:“让高清明去一趟!”   “好的!我这就让人叫他来。”高永福站起身,就想去安排使者。   “等等。”高永昌又叫住他,“再派人去黄龙府,将汉人背信弃义,驱逐辽东渤海人和熟女真的事情告诉阿骨打……永福,你亲自去黄龙府见阿骨打,再带上一份厚礼!”   “好!我这就去!”   ……   高永昌、高永福忙着开国称帝的时候。武好古和萧瑟瑟却搞出了人命!   两人都正当年,而且身体都很好。武好古这些年都挺注意锻炼,身体棒棒的。而萧瑟瑟则是个能生养的女人,瞧她的身子就知道了。   “瑟瑟有了,这是真的吗?”   得到消息的武好古也没心思和赵钟哥、马人望他们讨论摆平高永昌、高永福两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蠢材了。直接从自己的白虎节堂出来,一路小跑着回到后苑。   他现在居住的地方是乾州城内的辽帝离宫,是辽国的帝王去奉陵祭祖的时候居住的。面积不是很大,不过也有前殿后宫的布局。   马人望替武好古寻来了许多女使暂时充当“宫女”,还安排了一些比较规矩的马家仆人来做杂务。里里外外收拾得非常不错,有点安乐窝的模样儿。   萧瑟瑟和之前就怀了孕的奥丽加,现在都分配了寝殿,好生伺候着。只剩下一个罗汉婢忙里忙外的,还挺辛苦的。   武好古回到后宫的时候,也是罗汉婢第一个迎上来报喜。   “奴婢恭喜大王,太后娘娘有喜了!”   武好古左右看看,示意武黄和两个假子侍卫在宫门外等候,然后才低声问:“是我的?”   “嗯!”罗汉婢很肯定地点头,“太后来的时候,奴婢就安排医官号了脉,还问了月事。”   罗汉婢在武家可兼职管家婆,心思其实是非常细腻的。武好古内宅的事情都是她和白飞飞在总管。这次跟着武好古出来,也是负责照顾武好古的生活起居。   “那就错不了了!”武好古笑了起来。   这可是个意外之喜啊!   也不知道将来能得个闺女还是儿子?如果是闺女,可不能让她在草原上长大。是儿子的话……   武好古一边想着,一边已经被罗汉婢带去了萧瑟瑟的寝殿。   寝殿周围加了岗哨,都是罗汉婢拿着武好古的令牌从武黄那里调来的心腹假子。平日伺候萧瑟瑟的女使也都控制起来,不许离开了!   武好古进殿的时候,却看见萧瑟瑟在收拾东西,仿佛要出远门的模样。   “瑟瑟,你这是……”   萧瑟瑟一回头,才看见武好古来了,忙扑上前去,搂住了武好古。   武好古也抱着她,“瑟瑟,你要离开?”   “大郎,奴家得回大定府去了……”   “回去?出了什么事儿?”   萧瑟瑟含情脉脉地看着武好古,“大郎,奴家腹中的孩子……必须是耶律延禧那死鬼的!”   什么?武好古有点不乐意了。   耶律延禧死都死了,怎么还可以占自己的便宜呢?   “大郎,万一是个儿子呢?”萧瑟瑟道,“奴家现在只有一个儿子……如果有什么万一,可如何是好?而且契丹的皇位不一定是父子相传的,素来有立皇太弟的传统。奴家若是生了儿子,就可以立为皇太弟。还可以为他建立宫卫,加上奴家自己的宫卫和敖卢斡的宫卫,我们母子三人就能掌握不少嫡系了。”   啥?自己的儿子有可能当大辽的皇帝?这不好吧?   武好古被萧瑟瑟的话给惊呆了。   不过他也不好提出反对。毕竟萧瑟瑟这么做,是全心全意对自己。   让她去掌握大辽,对未来的共和国,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   “那你能镇住局面吗?”武好古有点担心。   “放心吧,奴家镇得住!”萧瑟瑟拍拍自己的大胸脯,“奴家是国舅大父房出身,世代都是大辽的贵胄,姐夫和妹夫都是宗室重臣,奴家的儿子又众望所归。如果萧奉、萧保先和萧嗣先在朝,也许还有点麻烦。现在完全不必担心。唯一需要忧虑的是临潢府有可能很快被女真人攻占,合不勒也有可能趁机起兵,河西军也有可能加入战团……”   武好古想了想,“女真暂时不会进攻临潢府,因为我很快就要出兵攻伐辽阳府。至于河西,章援病重将死,其内部要乱上一阵子。所以需要忧虑的只有合不勒,不过我会派人去草原上联络他,约定明年起兵攻打上京道。这样他们今年就不会有所动作了。” 第一千一百九十八章 武好古要走了?   送走了萧瑟瑟,乾州城转日就迎来了渤海人和生女真的使者。   渤海人的使者名叫高清明,是高永昌族中的长辈,原本也是辽国的高官。现在投靠了自称大渤海国元帅的高永昌,封了个元帅府长史。   女真人的使臣是武好古的老相识阿离合懑。和他一起到达的,还有博士团派去生女真的书院院长喻永福。   阿离合懑和喻永福给武好古带来了通州以北的最新变化。   阿骨打在过去的几个月中也不是干等在黄龙府,而是利用辽军主力集中于辽东半岛的机会,在黄龙府和混同江沿岸攻城略地。   现在已经占领了黄龙府、宁江州、祥州、威州、信州、益州、宾州、长春州等一系列的州府。   另外,以耶懒路完颜部为首的海东女真也在积极的攻城略地,已经攻占了率宾府、丰州、渌州、丰州、正州、桓州等地。   如果换成后世的地图,生女真人差不多把整个吉林省,半个黑龙江省和俄罗斯滨海边疆区都囊括在手了。   有了那么一大片的地盘,辽国又被武好古打败,阿骨打觉得大功初成,是时候建立国家了。   出于对武好古这个“盟主”的尊敬,所以就派阿离合懑来商量,是称金国王还是干脆称金国皇帝?   高永昌的使者高清明的来意也差不多,也是来商量渤海人复国的事情。不过还多了一个任务,就是和武好古讨论划分辽东地盘的事儿。   依着高永昌的意思,辽东半岛和辽西的地盘,都可以归属幽州。辽河流域直到通州,都是渤海人的地。地盘并不大,但是却囊括了这个时代东北最富庶的农业区,拥有不下三千万亩的黑土地耕地!   这年头可没有化肥、农药什么的。黑土地加上辽东冬季的大雪和严寒,以及比较适宜的夏季气温(夏季太凉了也不行),使得辽东黑土地的亩产远远超过燕地的普通旱田。可以普遍达到四五百斤的高产!单是这三千万亩,如果充分利用,一年就是上亿石的粮食。哪怕用草田轮作的方法,一年也能收获五六千万石。足够解决整个共和国的吃饭问题了……   而且这些黑土地还可以满足十五万共和国新公民户对于土地的要求!   如果再算上辽东半岛和辽西地区的土地,五千万亩以上的耕地,都是可以凑出来的。安置二十万户公民(包括部分骑士户)也绰绰有余。   每年打出的粮食,也稳稳能突破七千万石!   另外,因为有海路和辽河的转运便利,产于辽东的粮食,从辽东征召的公民兵,也可以很容易运到河北、京东,甚至两淮江南等地。   这样辽东就可以成为整个共和国的支柱了!   这样的地盘,已经决心立国的武好古,是没有任何理由交给高永昌统治的。   乾州城内,共和军的帅府(就是他和萧瑟瑟幽会的离宫)大堂上面,武好古只是静静听着高清明述说着渤海人的建国理想和决心。   当他听到高永昌准备给未来的渤海国家准备的国号“大元”时,倒是讶异了一声。   “什么?大元国?”   “没错,此国号出自《易经》的‘大哉乾元,万物资始’。这乾元就是天道之始,也就是所谓的天理。因而以‘元’为国号,正合天理之说。我渤海大元国,也将依天理,合三教,以仁义待四方。”   说得倒是一套一套的!   武好古心想:渤海人从《易经》中找了个国号,可是他们信奉的却依旧是把大辽国坑个半死的佛教。   “不知你们的大元国将以何人为尊?”武好古问,“国主姓高还是姓大?是称王还是称帝?”   “元帅再造渤海,居功至伟,已经得到了诸右姓的支持,自然是大元一国之主。至于为帝还是为王,元帅希望能和大王还有都勃极烈共进退。或是一起称帝,或是一同为王。以后三国互为兄弟同盟。”   “哈哈,那就称帝吧!”武好古还没说什么,阿骨打的使者阿离合懑倒是先开了口,“皇帝比国王要大,要做就做大的。而且耶律延禧是皇帝(此时辽国尚未公布延禧之死),都勃极烈、高元帅和燕国王如果不当皇帝,岂不是比耶律延禧那厮矮了一头?所以还是一起做皇帝吧!”   一起做皇帝?武好古的脸色微微阴郁,阿离合懑居然附和了高清明!   看来女真人和渤海人已经,或者将要勾结在一起了……   现在东北这旮瘩是三国志,幽州最强,自然是曹魏!那么女真和渤海就是孙刘了,早晚得联合抗曹!   还好自家牺牲色相把萧太后睡了,要不然幽州就太孤立了。   “我既不称王,也不称帝!”武好古淡淡地说。   在过去一段时间,他的身份有点模糊。一方面幽州内部是天下为公,是共和。一方面武好古又是宋朝的封臣,是燕国王。   所以武好古就是个共和国王,名分就有点乱了。也容易让人误解,以为天下为公不过是为帝图皇的前戏。   现在幽州已经有了建国的条件,武好古当然得明确立场了。   不为王,不为帝,一心为国为民!唔,基本上就是当今尧舜了。   不,这个路子比尧舜还崇高。因为尧舜代表的是禅让。禅让的前提还是家天下,天下先是尧的,然后让给舜。   武好古这边根本就不承认幽州的局面是自己的!幽州是公民的,武好古是公民选举的元老院推选出来的领袖。   因此也就没有禅让之说了!   当然了,武好古这么干,也不完全因为觉悟高——觉悟高是肯定的,他的灵魂属于长在红旗下的四有新人啊!根本没有封建思想,怎么会想要当一个反动透顶的皇帝?   不过他在前世并不是党员,所以不是一个共产主义者,对于资本主义的私人财产还是很喜欢的。   在他看来,只有天下为公了,自家的财产才能为私。公和私必须完全分离,不能混为一谈。   所谓尊重私人财产必须建立在统治者本身也拥有私人财产的基础上的。譬如那位刚刚和武好古离别的萧太后就没有私人财产,权在则昌,权失则亡。   统治者如此,还能有什么尊重私人财产的概念?   而且在武好古看来,搞家国天下对自己的后代没有什么好处。且不说帝制之下的宋明两个汉人王朝的后裔普遍下场凄惨。即便自己建立的王朝可以长存,那也是“独乐乐”而不是“众乐乐”。真正能享受至高权力的,也只是众多子孙中的一人(同时只有一人),别人都是权力的囚徒罢了。说不定还会闹出一场场骨肉相残的人间悲剧……   至于平平稳稳发展到什么君主立宪,呵呵,武好古可不做这样的幻想。   因为中国王朝更替太多,皇权早就失去了神圣性。没有神圣性的王朝,一旦失去权力,就是政敌砧板上的鱼肉。   也正因为这个原因,皇帝才必须不惜一切代价保住权力。哪怕牺牲国家民族的根本利益!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皇帝,就是最大的国贼!   “我幽州是公民的天下,天下亦为公。”武好古道,“因此我不做帝王,只当元老和元老院所推举之执政。至于具体的名号,还得等辽东战事结束后,召开元老院会议商定。”   听到武好古的表态,不仅阿离合懑和高清明眉头大皱,就连马人望和赵钟哥也眉头微皱。   武好古坚决不当皇帝的立场,让他们两个也感到非常为难。   照理说,武好古不当天下之主,那么幽州就变成了一个“股份制国家”。赵家、马家这样的元老之家就是大股东。普通的公民户就是小股东。股东不分大小,理论上都是主子。赵、马两家还是大主子,利益更有保障才是啊。   可是两人总觉得上面没个皇上很不习惯……   “既然……执政?”阿离合懑试探着问。   “对,就称执政吧。”   作为建立共和国的前期准备,武好古的称号也开始变化了。   现在已经下发了军令,军中不再称武好古为大王,而是改称执政。   “好吧,既然执政不愿意同都勃极烈和高元帅一起称帝。那么我家都勃极烈就和高元帅一起做皇帝了。想来执政也不会反对吧?”   哼,好一个阿骨打!   武好古哪里不明白女真人的心思?阿骨打承认高永昌做大元皇帝绝不是认可渤海人的实力,而是在给高永昌灌迷魂汤,好让高永昌妄自尊大,和幽州争抢地盘,最后引发战争。   到时候女真人的大金国就能坐收渔利,说不定还能在富裕的辽河流域割上一刀呢!   看来,自家得尽快灭了高永昌,同时做好和生女真发生冲突的准备了。   “当然不反对。”武好古笑着,“咱们三家同心反辽,如今各自立国,也算是圆满了。你们两家要称帝,我也该回天津去开元老院会议……建立共和之国可是没有先例可循的,得好好商议一番啊!”   听到武好古要走,高清明和阿离合懑都送了口气。   大老虎走了就好,去搞什么共和,去和大宋争天下吧,别来管辽东的事情了…… 第一千一百九十九章 闪击大元国   走?   怎么可能!   武大郎又不是张小六子,怎么可能将大片东北的富庶土地拱手让给渤海人?   就算他能答应,下面等着当公民的二十几万战士也不会答应啊!   就在辽西走廊的泥泞季节过去,土地渐渐变硬的同时,幽州的援兵又一次大举开来了。   这一波开过来的是整整十个将的步兵和两个部的炮兵。其中的五个将欠编骑兵营和炮兵营,另有五个将欠编炮兵营。不过总兵力还是达到了七万七千多人,还拥有54门最新式的1000斤青铜大炮。   加上之前已经抵达乾州的十将两部,光是武好古和赵钟哥指挥的辽西军团,总兵力就超过了十五万,拥有大炮81门!   如果再算上马政指挥的辽东军团,以及依附武好古的马家军,共和军在辽东战场上的总兵力将会达到惊人的三十五万!   如此庞大的兵力汇集在辽东,对于共和军的后勤保障部门而言,无异于一场巨大的考验。   幸好辽东、辽西两地本就是辽国的粮仓。而带来路党马家又长期把持着宋辽两国间的粮食贸易,利用贸易的便利,在医巫闾山的壁坞中储存了几十万石小麦,足够支持辽西军一段时间的作战消耗。   而在东路,马政指挥的东路军在辽东半岛一路打土豪斗地主,也挖出了许多渤海豪族的存粮。总算也能以战养战。   但是三十多万军队的消耗还是非常惊人的,战争一旦旷日持久,幽州军的后勤一定会出现问题。   另外,三十多万丁壮应征入伍,也让幽州的农业生产陷入了缺少壮劳力的困境。政和二年的冬小麦播种面积就比上一年减少了三成,大规模的粮食减产,是可以预期的。   辽东的这场战事如果久拖不决,幽州早晚会出现严重的粮荒。   所以武好古在送走了高清明和完颜阿离合懑之后,也不找什么借口,也不搞什么伐谋伐交了。   直接就向赵钟哥和马政下达了灭亡渤海大元国的命令!   而且还要求速战速决,要像闪电一样迅猛地击灭渤海大元国,为共和国的公民夺取足够多的土地!   前进!前进!   在辽东春季的夜色掩护下,大队大队的军队在滚滚向前运动。一片人喊马嘶的声音。在辽河两岸的广大平原上面。几路大军拖拽着足够维持大军一个月消耗的粮草还有辎重,在拼命的加快脚步,以便在渤海人和他们的潜在盟友女真人反应过来之前,进入辽阳府地界。   整个辽西兵马司的主力,分成了三个临时的军,兵分三路,从乾州附近向前急进。   左路军由一个骑兵将和三个拥有骑兵营的步兵将组成。由慕容鹉率领,先北上顺州,在顺州附近渡过锥子河(辽河的支流),然后直扑辽州、双州,在双州境内渡过辽河,最后攻占辽河东岸的银州,完成对辽阳府北路的包抄,并且切断金兵南下增援大元国的通道。   而在中路,七个欠编骑兵营的步兵将、一个拥有骑兵营的步兵将、一个由马家的子弟部曲组成的步骑混合的将,还有两个炮兵部,由赵钟哥率领。出乾州后一路东进,在梁鱼务渡锥子河,然后在广州(辽国广州)附近渡过辽河,再沿浑河东进攻破沈州,最后折返向南,扑向辽阳府。   在右路,整整十个步兵将(其中的两个将拥有骑兵)和一个炮兵部由武好古和西门安国率领,在辽河河口沼泽附近渡唐王河,然后东下耀州和已经攻占辰州的马政会师。顺便收服曷苏馆女真。最后沿辽河北上海州、嫔州,直扑辽阳府。   另外,马政的辽东兵马司(原旅顺兵马司)还分出一个骑兵将和两个步兵将,走镇海府、穆州,进入马植的地盘,再由汇合上马植的一部分兵力,由开州北上辽阳府。   一共五路大军,除了辽西军的左翼军负责警戒辽阳府北面,阻止女真南下之外。其余大军,全都以辽阳为目标,一路攻城略地而去。   为了达成军事上的突然性,五路大军,在攻破渤海人的城池前,都采取昼伏夜行的战术。尽可能隐藏行踪,推迟被渤海人发现的时间。   在东北夏季的星空下,刚刚得知退守耀州的郭药师所部已经不知去向的辽东兵马司的右路军,这时正浩浩荡荡的向前狂奔前进。十个步兵将外带两个炮兵部,再加上随军的民夫,十好几万人一路碾压过来。   沿途遇到的渤海豪右的壁坞,全都被碾得粉碎。不是交出土地粮食壮丁投降,就是在27门1300斤大炮的轰鸣声中灭亡。   在“真理”面前,夯土的壁坞根本就是一种过时的存在!   武好古这个时候也骑在马上,和右路军总管西门安国还有一票军事机宜一起摸黑前进。   “大,执政,这个郭药师应该是发现咱们的大军了。要不从明天开始,咱们还是调整到白天行军吧?这样也可以走得快一点,儿郎们也不会那么累。”   “也好!就这样!”武好古打了个哈欠,每天晚上不睡觉赶路的确挺累人的。   “这个郭药师也太滑了!”西门安国说,“马仲甫的兵在辰州就没逮住他。现在又跑了……”   “跑不跑都一样。”武好古无所谓地一笑,“无非就是去了辽阳府。到时候三十万大军一围城,一百多门大炮轰隆隆的一开火,还不都是灰飞烟灭?”   “您圣明。”西门安国满脸堆笑,“郭药师和高永昌螳臂挡车,必然死路一条。”   “哈哈哈。”武好古笑着,“渤海人不过是跳梁小丑,不值一提!吾所虑者,女真、萌古。”   “执政英明。”西门安国又是一句马屁,“女真人凶蛮,萌古人更是野性难驯,若不加以遏制,早晚是祸害。不过有执政以天理之说加以教化,总能让他们脱夷入夏的。”   这个西门安国是武好古麾下的四大将之一,不过和赵钟哥、马政、慕容鹉三人相比,他好像除了资格特别老和马屁功夫特别好之外,就没什么突出的了。   不过武好古这次还是把他从天津叫出来,让他带兵立功。   四大名将总是要平衡一下的……   而且武好古还有求与他,要他在辽东战后带头削藩——共和自有共和的规则,拥兵自重,称霸一方什么的,不是天下为公啊。而且那十一个都管州也不是封得老远,而是在幽州腹心之地,所以只是权宜之计。   武好古顿了顿,并没有马上和西门安国商量削藩的事情,而是提起了曷苏馆女真。   “等咱们拿下耀州,罗汉婢去曷苏馆了,不出意外,应该能把曷苏馆的大王带到耀州。”武好古笑着,“这群黄头女真可不能交给阿骨打,我都得把他们雇佣了。”   历史上黄头女真一直都是金朝的金牌打手,号称“硬军”,很难对付。   武好古并不知道这段历史,但是他知道罗汉婢的本事。不过是一个被卖掉的小丫头,也精通弓马,稍通武艺。被奥丽加调教一番后,已经达到了女骑士的水准。   罗汉婢都这样,那些黄头女真的男儿还能差得了?   而且武好古后来还知道这群黄头女真常常会充当辽国贵族的猎奴,就是陪着辽国贵族游猎的奴仆。   要是没两下子,谁会用他们当猎奴?   “西门大哥。”武好古想到这里对西门安国道,“你挑100精壮骑兵跟着罗汉婢走一趟,不能让黄头女真的那些头人轻看了咱们。”   ……   武好古和西门安国笃定的在讨论收服黄头女真之事的时候,被他逼得走投无路的郭药师已经一路狂奔到了辽阳府。   这位也真是倒霉,他本来就不看好高永昌的大元国。还派了大公鼎去联络“耶律延禧”,可是大公鼎却一去不会!   这事儿怨武好古,武好古得了萧太后睡了又睡,把人家肚子搞大了才依依不舍得放走。而大公鼎正好在萧太后离开的时候跑到了唐王河边的契丹大营。   他的身份摆在那里,提出的事儿又特别大。见不着耶律延禧不正常啊!而且接受郭药师投奔的事儿也得萧太后做主。   可萧太后正忙着和武好古拉近友谊,顾不上大公鼎,结果大公鼎就被带去了中京道。郭药师等来等去没等到大公鼎却等来了马政的大军。   他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是不敢和马政开战的。所以就继续跑路,一路跑到了耀州。气儿还没喘匀,派出去的斥候又撞上了半甲的幽州骑兵。   郭药师用屁股想都知道是幽州大军到了!   所以继续跑,一直跑去了辽阳府。本想去和高家兄弟商量怎么脱困。却没想到撞上了高永昌的登基大典!   武好古都快杀过来了,高永昌居然还忙着做皇帝,整个过把瘾就死的意思啊!   这可把郭药师给急坏了,可是高永昌忙着没空,他也没辙,只好等着高永昌当了高皇帝,在辽阳府的皇宫里面给自己封官赐爵的时候,再和高皇帝讨论性命攸关的事情。 第一千二百章 辽阳出了个高皇帝   辽阳皇宫,墙环水绕,一片肃静。   郭药师跟着一个上了年纪的渤海老宦官在皇宫的廊檐下行走。这座皇宫就是原本辽国的皇宫,虽然谈不上富丽堂皇,可是面积很大,宫中到处都是无声疾行的内侍和宫女。郭药师也没心思去琢磨这些内侍、宫女是哪儿来的?   高永昌那厮才当了几天皇上?上哪儿找来那么些伺候的人?该不会是原来辽国皇帝宫里的吧?   不知行了多久,连行伍出身的郭药师都有点腿酸的时候,才来到一处建筑之前。他还差点一个不留神撞上那个老阉人。   抬头一看,才发现建筑大屋顶下挂着牌匾,上面书写着三个大字——崇政殿!   这是崇政殿问对?   高永昌这个皇帝都快驾崩了,还那么讲究……还有个崇政殿!   这可不是好现象啊!   高永昌越讲究,越说明他把这个皇上当真了。   皇上没有弃国出奔去外国的道理吧?去了外国,皇上的架子还这么端?难道还能降级当臣子吗?   可现在大元国已经大难临头,还能不跑吗?不跑就没命了。   郭药师正琢磨的时候,那个老阉人已经在崇政殿里面转了一圈又出来了。   看见郭药师还在那里发呆,走上去便说道:“郭都管,陛下宣您觐见,且莫御前失仪,免得被殿中御史弹劾。”   什么?连殿中御史都有了?做戏做全套啊!这个高永昌挺会玩啊!   郭药师苦苦一笑,只好跟着那老阉人进了崇政殿。   崇政殿中的光线很暗,郭药师一下不适应,眯着眼睛到处找高永昌,结果在一张大桌子后面看见一个穿着黄袍,带着冠冕的人影。   这就是高永昌?   这身衣服怎么看着像戏台上拿来的?   “见了天子,还不行揖拜大礼?”   殿中有人大喊,应该就是什么殿中御史。   郭药师只好硬着头皮冲高永昌拜了拜,然后就嚷嚷道:“高……高皇上,大事不好了!幽州兵马杀过来了,俺们赶紧定下战守之策吧!”   高永昌沉着声道:“郭卿有什么退敌计策吗?”   郭药师道:“为今计有三策,上策是弃城而走,往投女真;中策是坚壁清野,死守辽阳;下策是汇集大军击其一路。”   高永昌眯着眼睛,只是借着殿中昏暗的光线一个个打量着他的重臣们。   他当然知道共和军分路而来的事情了,武好古率领的右路军行动算是慢的。北面的左路军这会儿已经接连打破了辽州、双州。赵钟哥率领的中路军也攻破了广州。   两路败报送到,高永昌一边在宫里面大骂武好古背信弃义,一边也知道大事不好了。   不过他的皇帝梦总算是圆过了……只是这代价有点高了。   首先,郭药师提出的弃城而走,往投女真是不适合他这个皇帝的上策。   到了女真那里,还有皇帝可以做吗?不仅皇帝做不成,恐怕连官都没得当,只能当个“平顶侯”了。   原因很简单,自是女真人少,渤海人多。女真要化渤海为己用,当然不能允许一个渤海人的皇帝活下去。   而郭药师的中策,坚壁清野,死守辽阳府也不大行得通。   他是靠着渤海诸右姓的支持才当上皇帝的,现在怎么能马上派人去烧他们的田庄壁坞呢?   而且高永昌现在刚刚当了皇帝,正是应该大显身手的时候,怎么能做缩头乌龟呢?   “朕可不觉得逃跑和死守是什么好办法!”高永昌咬咬牙,“为今之计,当集中兵马,破敌一路。”   郭药师想了想,“那就北上去破双州的敌人吧。”   他的想法是万一打败了,也可以就近投女真。   “不可。”高永昌摇摇头,“双州太远。如果战事迁延,大军一时回不来,辽阳就空虚了。”   “那就打广州的那一路。”   “不可。”高永福又站出来反对,“据败兵回报,攻破广州的敌军有数十门火炮,而且还有大量的铁骑。”   又是火炮,又是铁骑,肯定打不过。   郭药师道:“可是自耀州而来的敌人可是在旅顺打败耶律延禧的精锐……”   原来郭药师并不知道武好古还带了一路兵去和马政汇合,还以为攻占辰州和耀州的共和军是一路的。   “旅顺一役是两败俱伤,而且这路幽州贼在旅顺战后一直在攻打我渤海人的壁坞,连续作战,早就是疲惫之师了。”   高永昌大声道:“所以朕意已决!要御驾亲征!明日就大发三军,南下迎战幽州贼!”   郭药师长叹了一声,头脑已经开始转动开了……高永昌已经死人一个了,自己总不能陪葬吧?不行,怎么都得找条活路啊!   ……   “郭药师的使者?”   “是个名叫甄五臣的汉子。”   “甄五臣?是汉人?西门大哥,你听说这个人吗?”   “听说过,此人原是铁州一带的马贼,很有一些本领,不知怎么投到了郭药师的麾下,真是有点可惜了。”   “哦,那就见一见吧。”   武好古是在耀州城内得知高永昌率部南下拼命的消息的。而给他送来这个消息的,居然不是共和军的斥候游骑,而是郭药师的心腹甄五臣。   消息在外行听着有点可怕!不过武好古现在是内行了,听着只是高兴。   高永昌这个渤海皇帝居然有不少手下,光是辽阳城附近,就有不下二十五万兵力。大多是一帮投靠高永昌的渤海右姓带去的,还有约五万是高永昌从旅顺战场上带回去的,现在是他的禁军亲卫。   现在那么多乌合之众,都被他拉出辽阳府来送死了。   “二十五万?大多是乌合之众吧?”武好古笑着问甄五臣。   甄五臣恭谨地回答道:“渤海兵丁多是农夫,原来的东京道京州兵,吃苦耐劳,但是没有多少兵器,除了高永昌的亲兵,其他也都没什么训练。”   西门安国在旁提醒道:“东京道人少地广,这二十万精壮,可是价值不菲啊……如果能俘虏了,就是二十万户熟悉辽东气候土地的佃户和长工啊!”   他虽然没正经跟着慕容忘忧学过军事,但是因为早年在宋辽之间贩运过药材,所以对辽国东京道的情况比较了解,也知道渤海人的情况。   东京道地广人稀,土地有的是,只是种地的人少。   武好古如果想在这里安置二十万个骑士户和府兵户,那就少不了要准备至少二十万户长工去扛活……   要不然,依靠对辽东情况不熟悉的幽州贫下中农来种,非饿死冻死不少人不可!   “好!”武好古点了点头,“那就多抓一些……上层的右姓豪强咱不要,下面的农夫有什么渤海、汉人之分?都是好百姓。”   渤海右姓肯定是要赶走的!但是普通的渤海百姓,则要尽可能留下。   反正他们本是替右姓豪强和契丹人扛活的渤海奴,现在换个主子就是了。   可是要怎么抓呢?这是个问题啊!   “甄五郎。”武好古将目光投向了相貌堂堂的甄五臣,笑着问:“你家郭都管想要什么?”   “禀执政。”甄五臣连忙道,“我家都管就想要个世守的州郡。还望执政成全。”   “行啊!”武好古笑着允诺,“旅顺、辽阳、显州、辰州之外,东京道的州郡随他选。”   武好古的信誉是很好的!至少在辽国的豪强们看来,他答应别人的条件,就没有食言过。   所以甄五臣闻言立即行了个揖拜之礼,“小底代都管谢过执政,并且为执政献上一计。”   “有计策?”武好古和西门安国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就等他这句话。   武好古笑着:“说吧,若是可用,也少不了你的重赏。”   “多谢执政。”甄五臣道,“高永昌现在做了皇帝,开始讲究起来了。如果执政可以把耀州城让给他,他一定会带着五万禁军住进城内。而让郭都管和其余渤海右姓豪强率领的兵马驻扎城外。到时候执政再领兵回来,用大炮轰击右姓兵马的营地,郭都管就带头逃跑,这些右姓豪强手下的乌合一定会跟着跑。而他们多是步兵,只有右姓豪强子弟才有马骑,只要追上100里,走路的步兵就都是执政的长工了。”   还别说,这个甄五臣的野路子兵法还是很厉害的。   你让马政、陈剑、薛定、罗冈、喻永福、王彦这帮科班出身的军事家来,一定想不出这样的高招儿。   “好!”武好古拍着巴掌,对身边的西门安国道,“这是名将种子啊!若是能收入骑士学院加以培训,几年之后,就是共和名将了!甄五哥,我们幽州没有拿官职做奖励的,一般都给地产金银,但是可以将有功的兵将收入骑士学院加以培养。你献得计策一定可行,地产金银自是不少你的,给你黄金1000两,幽州良田1500亩,天津房产一栋。再给你一个骑士学院的名额,你先来读,学一点我们幽州的用兵之法。将来就是去为郭药师效力,也能多一些本领。” 第一千二百零一章 皇帝果然是个危险职业   夜色已经非常深了,整个耀州城一片宁静,只有御驾亲征的高永昌还在他的行宫寝殿的大床上,睁着眼睛睡不着。他双手枕在自己的脑后,定定地看着房梁。身边皇后大氏也醒了过来,她发现自己的丈夫还在沉思,把一只玉手搭了过来,低声问道:“陛下怎么还不睡觉呢?这几日军务繁忙,陛下却夜夜难眠,这样下去可怎么办?”   高永昌闻言只是苦苦一笑:“睡不着啊……当了皇帝,心事就重了,家国天下,系于一身,怎么睡得着?也难怪姓武的怎么都不肯当皇帝,实在是这个皇帝不好当啊!”   原来高永昌失眠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从他在辽阳皇宫登基即位开始,就一直睡不踏实了。   他没当上皇帝的时候,看着这张宝座是千好万好的,也很不理解武好古为什么放着好好的皇帝不肯去做。   可是当他在渤海豪右拥护下登基称帝之后,才发现皇帝宝座原来是会咬人的!   他要不当这个渤海大元国皇帝,就不必背上渤海一族豪右的包袱,只需要为高氏一门负责。这样他就不必硬着头皮和共和军开战,完全可以投靠共和,一州一郡的地盘,还是可以拿到的。   马植不是拿下了四个州?虽然偏远了一点,但是肯定不会睡不着觉。   可高永昌做了渤海人的皇帝,那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必须为渤海豪右的地盘负责!   在高永昌登基之前,他多少有点侥幸心理,认为武好古不一定会向辽河流域进攻。毕竟武好古这次出兵已经很长时间了,也该回去了吧?二三十万大军在外征战,每天的开销都是一笔巨款!   而且耶律延禧还绕过了医巫闾山跑去了中京道,武好古不得追过去?   中京道的山地可是燕地的屏蔽,武好古不夺下来,能睡得着觉?   可事情的发展却大大出乎了高皇帝的预料,武好古居然不理耶律延禧,而是发动大军来攻打自己了……而且兵分几路,杀气腾腾,好一副杀鸡用牛刀的架势!   高永昌又是大元国开国皇帝!又不能弃国出逃,而且也没地儿可以逃。   坚壁清野死守也不行,一方面渤海豪右们不会支持。另一方面高永昌也担心示弱会动摇人心。他的渤海大元国才刚刚开张,人心不固,归附他的豪右都各拥兵马,如果看到大元国的前途渺茫,没准就要另头明主去了……   所以高永昌最后就选了一个“下策”,带着二十几万乌合之众御驾亲征,大概指望靠人多吓跑武好古的共和军吧?   结果……武好古的共和军真的跑了!也不知道有没有跑远?反正耀州城是让出来了。   虽然怎么看都有古怪,但是高永昌也不敢一溜烟跑回辽阳府去。要不然手底下那帮豪右没准就散了……   说真的,当了这皇帝后,高永昌就有一种随时随地送命的预感!   所以他只能硬着头皮宣布“耀州大捷”,然后率领自己的四万禁军(他留了一万守辽阳)开进了耀州城,让渤海豪右的兵马在城外驻扎。   这么一个部署并不是因为“穷讲究”,而是出于安全考虑。耀州城毕竟有城防,高永昌住进去比较放心。而这个城又不大,不可能把二十万豪右乌合都装进去。所以他们就只能在城外呆着了。   但是高永昌还是睡不着,因为他知道武好古不会那么干脆跑回去的,人家一定还有后招!   正昏昏沉沉的想着武好古会用什么诡计来对付自己,耳边响起了沉闷的雷声,这雷声也不知什么时候起来的?好像有一会儿了。   “轰隆隆……轰隆隆……”   “怎么打雷了?”皇后大氏嘀咕着,“睡觉前天上还都是月亮星星,怎么转眼就要下雨了?”   “天有不测风云……”刚说到这儿,外面隐约传来了山呼海啸一般的动静。   这是……炸营了?   高永昌一个激灵,汗毛都竖起来了!   他也是带兵多年的将领,当然知道军队在大战之前,人人生死未卜的时候,是很容易因为恐惧或是小股敌军的突袭发生混乱的,严重的可能造成部队崩溃,称之为营啸。   现在高永昌带着的二十几万人多是乌合,甚至都没有好好整编,除了高皇帝的禁军,其他部队都由一群靠不住的豪右带着,天知道会闹出什么事儿?   想到这里,高永昌也顾不得天子威仪了,跳着脚就下了床,拎着搁在床头的刀子就扑了出去,一边走一边喊:“来人呢!来人呢!去传高永福和郭药师来!”   高永福现在统领禁军,自然在耀州城内。而郭药师则领兵驻守在耀州城北。卡着二十几万乌合之众的退路——谁要跑路,就得过郭药师这一关。   在高永昌想来,郭药师当了督战队长应该会满意的,至少不用身先士卒去送死了。   可他还是低估了郭药师!   高永昌人还没走出寝宫,就撞上了急匆匆跑进来的高永福。兄弟俩差点儿就撞个满怀!   高永福见着哥哥就哇一声哭了起来,“大哥儿,幽州贼夜袭,用飞雷轰击城南大营,营中一片混乱,有不少人都跑了……”   原来刚才的雷声是爆裂火箭发出的!   不过这种爆裂火箭已经不是早先用床弩发射的式样了,而是用黑色颗粒火药作为推进剂的真正意义上的火箭。类似的武器,其实宋朝的军器监早就造出来了。   可是军器监的火箭类武器因为火药质量和武器设计等问题,变得华而不实,在实战中发挥不了什么作用。   后来武好古在界河建立的兵器工厂不断对火箭类武器进行改进,先后开发出了使用床子弩发射的“弩炮”和以火药为推进剂的“飞天火箭炮”。   而后者的技术难度更大,所以直到现在才成功装备部队,暂时归入了工兵营。   今天晚上共和军的“劫营”就是火箭炮的第一次大规模实战运用。   共和军一共出动了十个火箭炮队,每队装备有九辆火箭发射架,可以同时发射90枚飞天火箭。   这玩意儿威力其实不大,但是声势实在有点吓人,每一轮都有90枚拖着尾焰的火箭,从两三里开外起飞,然后呼啸着落在渤海人的军营中。其中约有一半还会在落地后轰然炸开,不仅把一群没有见过世面的渤海土包子吓得够呛,还会点燃一些营帐器具和堆满粮草的车辆。   不过单单是这些火箭,还不足以让高永昌的军队陷入崩溃。   “郭药师呢?他的兵怎么样了?”高永昌深吸了口气,马上就问起了郭药师。   现在聚集在耀州的二十多万人大多是乌合,只有高永昌的四万禁军和郭药师的两万人够得上精锐。   听到高永昌问起郭药师,高永福跺着脚就骂起来:“他就是个没骨气的腌臜货,幽州贼的飞雷才一落下,他的铁州兵(郭药师是铁州人,部下多是同乡)就第一个跑了!整整两万人啊!还没看见幽州贼的影子就跑,有没有一点骨气?”   “什么?郭药师跑了……”高永昌眼前一黑,身子摇了摇,差一点也和耶律延禧一样了。   他弟弟郭永福赶忙上前扶住他,“大哥,城外全乱了,幽州贼的大队随时会到,这仗没法打了。咱们也跑吧!”   跑?   往哪儿跑?   高永昌惨淡一笑,现在的局面,跑回辽阳城就有活路了?   如果不跑,耀州城内的四万人还能跟着。如果逃跑,只怕这四万人都得跑散了,最后只落得孤家寡人,一个小卒就能把他抓了。   “不能跑!”高永昌咬咬牙,“咱们死守!死也死在耀州城!”   高永福叹了一声:“这可真是……何苦当这个鸟皇上?这才当了几日?怎么就要亡国灭门了?”   “不会亡国的!”高永昌道,“朕早就派高清明去向大金求援了!大元和大金乃是唇齿相依,唇亡而齿寒!完颜阿骨打一定不会见死不救的……”   原来高永昌也做了两手准备,一面出兵抵抗幽州军,一面派人去向完颜阿骨打求救。   不过高永福还是摇头,他可不相信完颜阿骨打会放着大辽这个软柿子不捏,来帮大元国扛雷。   他就算要进兵,也该去拿下辽国的上京临潢府才是。   至于唇亡齿寒什么的,大金国的地盘不是“齿寒”,是真寒!渤海人都吃不大消,何况汉人?武好古拿下辽河两岸之后,肯定会和阿骨打交好,稳住北面,好专心向南去夺取大宋的江山!   高永福还想劝说哥哥逃命的时候,又有几个高家的子侄奔来,看见高永昌、高永福就大哭着报告:“大伯、二伯,幽州贼来了,漫山遍野都是火把,怕是有十几万人啊!城外的兵马都跑了,咱们也快跑吧,跑得慢了就没命了……”   高永昌闻言大怒:“跑什么?看看你们的样子,哪像什么渤海皇族?你们现在是皇族了!只能拼死保卫社稷,跑是跑不了的!都给朕回去,带兵上城防守!” 第一千二百零二章 北海道,渤海州   天下为公的武好古,终于见到了家国天下的高永昌。也不是一整个高永昌,而是高永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脑袋!   高永昌吃饭的家伙,终于被人割了下来,装在了一个非常精致的木匣子里面,和他皇帝印玺,还有皇后娘娘大氏一块儿,送到了武好古的营中。   而把高永昌的头颅和皇后还有印玺一起送到武好古军中的不是别人,正是高永昌最信任的亲弟弟高永福。   大难临头的时候,竟然连亲兄弟都靠不住啊!   武好古看着高永昌的头颅,只是连连摇头。这厮可真是过把瘾就死的典型。如果不当皇帝,投奔共和不失元老之位,投靠女真也总有州郡封侯。哪怕谁都不投,窝家里隐居,武好古怎么也不会让人去斗他家的地主。   可他偏偏做了一个能上不能下的皇帝!   自古天子都是兵强马壮者才能为之的。可他兵不强,马不壮的,当了皇帝还能有什么好?被武好古的十几万大军团团包围在耀州城。   被围以后,又不愿意自己给去死,还想拉着四万禁军和高氏的族人、门客一起殉死。   结果他的亲弟弟高永福都不干了……高永昌不能投降不等于高永福不能投降啊!   所以他就遣了密使出城联络投降,以一州都管为代价,把自己的亲哥哥给卖了。割了脑袋,献到了武好古跟前。   看着高永昌的脑袋,武好古难过眼泪都下来了。抹着眼泪就说:“这又是何苦呢?又是何苦呢?想当年大家一起立志反辽,一起干一番大事业。如今辽国未灭,你怎就落得身首异处了?你这是何苦?共和本就是天下为公的,以你的才华和反辽的功劳,还怕没有元老之位?便是元老院之首席,只要众位元老都支持你,你也能做得,何苦和共和军兵戎相见?”   武好古说到伤心之处,泪如泉涌,几乎要放声大哭起来。   大帐内的共和军众将,还有和高永福前后脚到来的郭药师等人,全都被武好古的仁义感动,陪着一块儿掉眼泪。只有高永福既尴尬又忐忑——他可是背主弑君之贼,不会让武好古一刀砍了去收买渤海人心吧?   正忐忑呢,武好古已经哭完了,嗯咳了一声,开始说话:“大娘子,尔夫君已逝,你也节哀顺变。高永昌自会以天子之礼下葬,你和高永昌诸子,以后就去天津市居住。今后的一切开销,都由我来负责,你只管照顾孩儿,替高永昌祈冥福便可。”   高永昌的妻子大氏恶狠狠看了眼自己的小叔子,然后冲武好古拜了拜,口中称谢。   武好古接着又对高永福和郭药师说:“高二郎,郭大郎,这次多亏了二位,要不然不知要死多少人了。郭大郎,你想要哪个州?只管和我说。”   郭药师闻言大喜,“禀执政,俺老郭就想要个离辽国近些,方便出兵的州。下回执政伐辽的时候,老郭好当个先锋官。”   “好说,好说。”武好古笑着,“回头让马人望安排,他对辽国东京道、中京道的情况了如指掌。知道哪块地盘可以养兵!另外,你的兵马也需要放赏。我先给你二十万缗,随你发放。再给你二十个入读骑士学院的名额,你挑军中粗通文墨又年轻的军官送到天津来。让他们学了共和军的兵法再回你那里去,将来就方便共和军总军机房指挥你的大军了。对了,上次你派到我这里来的甄五臣挺机灵的,让他也到骑士学院来学兵法吧。”   郭药师只是笑着:“某家多谢执政,也替甄五多谢执政了。”   安排好了郭药师,武好古又看着高永福。   这厮和郭药师不一样,郭药师虽然也靠不住,但他是土豪出身。除了岳父是大氏家族的人,身边几乎没有渤海豪右。连他自己到底是渤海人还是汉人都不好说,多半是混血。所以武好古不担心郭药师号召渤海豪右作乱。   但是高永福就难说了,他可是渤海右姓大族出身。而且哥哥高永昌还当个渤海大元国的皇帝,门下可不少渤海右姓豪门出身的追随者。   而这些渤海右姓豪门都是大地主!   辽东的土地,要么属于契丹权贵,要么属于渤海右姓,要么属于寺庙,只有一小部分被郭药师这样的土豪占据。   所以武好古的土地政策对这几方面势力的打击是很大的,自然也不指望他们的效忠了。   现在契丹人跑了。和尚、尼姑不值一提,要么走,要么还俗结婚生小沙弥去。就只剩下渤海右姓这帮地头蛇了。   别看他们现在作鸟兽散了,但是离彻底打倒踩上一脚还早呢!   而且打倒他们也不容易……武好古也不可能发动群众斗地主。因为他只是想换一批人到辽东当地主,可没想过把右姓的土地分给渤海劳动农民。   所以对广大渤海劳动人民来说,武好古的政权和契丹政权没有两样,甚至更加可恶。   如果现在不把盘根错节的渤海右姓处理一下,自己早晚还得和他们打仗。不过武好古毕竟是大儒,要在辽东搞大屠杀也是做不出来的。   “高二郎!”武好古的语气已经放沉,“你杀兄弑君,实在不是忠义之士所为,所以我不能封你在辽东了。”   “执政……”高永福额头上的白毛汗都出来了。“小底不求官职了,为富家翁足以。”   武好古看着他,“本执政向来说话算话,既然许你州郡,自然有地盘封给你。你可知道虾夷大岛吗?”   “虾夷大岛?”高永福摇摇头。   “就在日本国东面海上,距离釜山商市2000多里。”   虾夷大岛当然就是后世的日本国北海道的所在了!   眼下这个岛屿并没有落入日本人的手中,还是由虾夷部落控制。安东府去年就派人上了岛,在岛屿南部和日本本州相望的一个海湾处建立了一小小的据点,名叫“北海馆”。而且还据此和虾夷岛上的阿努伊人进行了接触。还在阿努伊人向导的带领下,稍微进行了一点探索。知道虾夷岛是个很大的岛屿,大部分是山地,被森林覆盖,也有一些平原,也拥有肥沃的黑土地。   另外,岛屿周围还有丰富的渔业资源,如果得到足够的食盐供应,可以发展出咸鱼产业。   “这个岛屿现在已经被安东府的人占领,可以交给渤海右姓管辖,以后就改名为渤海州。”武好古顿了顿,“高永福,你就是渤海州的大王!选5000户在大元国中任职的渤海右姓人跟着你一起去吧!”   这是要流放荒岛啊!而且还是高丽海外2000多里的荒岛!   去了,还能活着再回家乡吗?   高永福听了武好古的话,噗通一下就跪了,磕头如捣蒜。   “执政饶命,执政饶命,小底但求一介平民,只求安安稳稳在家乡老死……”   “怎恁般没有志气?”武好古不阴不阳地说,“你大哥高永昌虽然狂妄,但终究不失男儿志气,你年纪轻轻,又是大元的晋王殿下,怎只求个老死家乡?”   这话……   高永福吓得汗出如浆,跪在地上只是发抖。   武好古看着他,冷冷道:“高永福,本执政在此与你相约,只要你肯带5000户渤海豪右去虾夷大岛,共和政府必不负尔等。这虾夷大岛距离辽东虽远,可是和日本国只隔着一道窄窄的海峡。如果你们5000户渤海壮士能励精图治,积蓄力量,开垦土地,整备兵甲,将来未必没有入住日本国的可能!”   高永福跪在地上,额头上黄豆似的汗珠还在往下掉,心脏也是呯呯直跳。   入主日本国?   真的假的?骗人的吧?不过好汉不吃眼前亏啊!真要和武好古顶下去,没准自己吃饭的家伙回头也得给装进盒子里去……   想来想去,高永福也没招了,只好硬着头皮应了下来。   “好!”武好古笑着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你就随着本执政的大军一起入辽阳府吧。去虾夷大岛的事情也不必着急,好好准备……明年能够启程就不错了。唔,现在准备得越充分,你们在虾夷岛上就能越快站稳脚跟了。记得多带一些壮士,多预备一些兵器和战马。”   武好古当然是真的想让渤海右姓在虾夷岛上大显身手了,哪怕他们打到日本本州东北去,武好古都是乐见的。   虽然武好古不想让共和政府直接卷入对日本国的战争,但不等于他不会放点东亚大陆上的牛鬼蛇神去和日本人为难。   渤海右姓的那点武力在共和军面前不够瞧的,但是搁在日本本州东北,那可是无敌的强兵啊!   单是右姓子弟组成的骑兵,就能冲得日本武士们东倒西歪了。而且武好古还会向他们提供兵器甲胄,保证他们能在日本东北部打出一片天地。   等他们打开了局面,再贩卖兵器给日本国,让他们去打一场“抗夷战争”,这样日本人民就得努力挖黄金、挖白银用来换兵器了! 第一千二百零三章 要开始分地了   “辽国的土地制度和宋国是不一样的。辽国的私田其实很少,而且多数都集中在南京道。在其他地方,基本上是以官田为主。东京道这边,情况也是这样的。基本是没有私田的,土地都是官有。而辽东这边的官田又分为无主荒地、屯田、在官闲田三大类。无主荒地可募民耕垦,纳租于官。屯田多为军屯,由军士耕作,收获除军士自养,悉归国家。在官闲田也可以募民耕种,纳租于官。另外,契丹、奚部、女真等部落,在辽东也占有土地,这些土地同样是官有。契丹贵人在辽东所建的头下军州,所占的土地,就是这种分给部落的官田。不过辽国朝廷一些粗疏,权门大族,经常会私占官田,开垦耕种,又不向官府登记,以逃避田租……我家在显州占有的土地就是这样的。”   正在辽阳皇宫中,很尽职的在给武好古讲解辽国土地问题的,正是马人望。   他当过辽国南面官的大官僚,而且长期都主管“计司”,也就是管民政和财政的高官,对于土地问题,当然是非常了解的。   这个时代,宋国已经建立了完善的土地私有制度——就是那个被后世误解为“封建土地制度”的土地私有制。   实际上,在中国以外的国家,没有人把土地私有和封建挂钩的。   封建嘛,土地要封的!花钱购买那不是封建……   所以宋朝的土地所有制其实不是封建的,倒是武好古的“资产阶级共和国”正在建立封建的土地所有制。   骑士户和府兵户的庄园,其性质是职田。也就是用土地的产出来支付骑士和府兵薪水,所以骑士户和府兵户占有的庄园都是免税、免租的。而且骑士、府兵本人,和规定数量的丁口都不必缴纳免役钱和户税。   当然了,骑士户和府兵户中可以豁免的免役钱和户税丁口数目是不一样的。骑士户可豁免的丁口多,府兵户可豁免的丁口少。   而辽国这边当然也是封建土地所有制为主了。不过辽国的管理比较粗疏,没有建立起严格的授田兵役制度。   对于官田的管理更加混乱,贵族豪强肆意占田圈地,寺庙也跟着一起占有土地,朝廷也不怎么过问。   所以辽东那么多的黑土地,开垦的面积也远远大于南京道,但是在税收上却远远比不上土地贫瘠且狭窄的南京道。   南京道因为有中原官僚系统的底蕴,所以管理得比较严格。因此使辽的苏辙才会有“富家多被强取,子女玉帛不敢爱惜,燕人最以为苦”的记载。   而在东京道这边,历史上因为冯延休、韩绍勋主管东京道计司时,欲按燕地点标准收税,结果引发了大延琳之乱,所以辽国朝廷后来采取了让步政策。   不仅在辽东实行比较轻的租税,而且也不认真“括地”,以至于到底有多少官田被权贵、豪门占据,辽国朝廷也是不知道的。   武好古笑着问:“也就是说辽东的土地全部都是辽朝官有的,是不是这样?”   “基本是官有的。”   “那就好办了!”武好古抚着巴掌,笑道:“首先就是括地!辽东、辽西这里有多少土地已经开垦,或可以开垦,都得查清楚了!马老,这事儿你来领衔!再让张琳、左企弓、韩企先、虞仲文他们都来辽东协助你,燕地各家子弟也可来辽东、辽西出任地方官职。如此安排可好?”   马人望抚着胡须说:“好,好……有这些人帮忙,老夫一定可以将辽东、辽西的土地查得一清二楚。其实老夫在辽国做官的时候是真不敢查,查下去老命都要送掉的。现在辽东、辽西已经在共和政府治下,老夫还怕什么?”   “对!什么都不用怕!”武好古一挥手,“共和军在辽东、辽西摆了三十万大军,管什么右姓左姓,不服气的尽管来战!”   “他们哪敢啊?”马人望摇摇头,笑着,“而且他们也没道理,那些土地本就不是他们的,白种了一百多年,还想怎么样?其实也不是渤海右姓在种,都是渤海奴在种。最早的时候,渤海右姓不过是替圈了土地的契丹贵人或寺庙管理庄园。因为渤海右姓控制着大批的渤海奴,所以无论是契丹贵人还是那些无法无天的寺庙,圈占了土地以后,都要让渤海右姓来管理,他们也就因此做大了。”   原来辽国东京道这里,土地并不稀有,缺的是劳动力。这也是渤海右姓可以在灭国之后,还能逐步发展壮大的主要原因。   而武好古这回,不仅要剥夺右姓的土地(其实也不是他们的),还要剥夺右姓家族对人口的控制。   因为武好古要安置在辽东的至少二十万公民户(包括府兵户、骑士户)也需要佃农和雇农。   “执政。”马人望摸着胡须,“老夫建议在括田检地的同时,将辽西、辽东地面上所有的渤海右姓子弟,悉数迁往旅顺府安置。”   武好古拈着胡须,似乎在仔细思考。   马人望道:“渤海右姓替契丹人管理田土一百多年,大多有些资产,而且他们的子弟多少都读过点书,也算半个士子。如果可以集中到旅顺府,旅顺一定可以很快繁荣起来。”   “把他们聚集到旅顺会不会闹出乱子?”武好古有些不大放心。   旅顺是他在辽东的大据点,也是统治中心。   马人望想了想,又道:“那就把他们分别迁到辰州和旅顺。分在两处,应该就乱不起来了……估计会有一二十万众要迁移。一人分个五亩地,有一百万亩土地应该足够了。”   “分四处吧。”武好古道,“再给马二哥一些,再送一些去安东府。另外还有5000户送去渤海州。这样渤海右姓分在五处,不会再为祸了。”   “其实是七处。”马人望笑道,“辽国那边还有一些,上京道和中京道北部也有渤海人。另外还会有一些出奔黄龙府投靠完颜阿骨打,也许还会带走一些渤海奴。”   “那就由他们去吧!”武好古一挥手,“等诸军布防完毕,就开始辽东、辽西括田搜户!等查明了户籍,再宣布迁移右姓。另外,右姓各家的族长,也要全部集中到辽阳府居住。”   武好古这回在辽东、辽西搞得“土地革命”可以说是得心应手了。   一方面有燕地汉人豪强这些带路党帮忙;二来共和政府有燕地“土改”的精英;第三,则是有三十万大军镇在这里!   这三十万大军不仅对渤海右姓是个震慑,对于负责检地括田的官员,同样是个监督。   而武好古自己,当然也得在辽阳府坐镇了!   对于现在的共和政府而言,实在没有比“辽西、辽东土地改革”更大的事情了。   这次封建土改一旦完成,共和政府的公民户很有可能会超过三十万!   有了这三十万武装的公民,共和国也就有了坚实的基础。   除了坐镇,武好古还准备把慕容忘忧、吕好问、吕本中、苏迨、苏过、李纲、侯仲良等等实证派、理性派甚至理学派的学者都请到辽阳府,一起商议建立共和国的问题。   成立一个天下为公的共和国可比依葫芦画瓢搞个帝国、王国困难多了。   此时的中国已经有了1300多年的帝制传统,成立帝国或王国(两者在中国其实没有本质上的区别)有很多先例可循。   但是共和国却是中国历史上从来都没有过的国家形态。相关的实践,除了记载在史册上的“西周共和”,就是界河商市、京东商市、幽州和南洋都护府这一类地方政权的实践。   说实话,共和主义并不成熟,也远没有到深入人心的时候。   武好古现在把共和国的牌子扛出来,只是因为看不到帝制的希望。   也不是他自己不能为帝图皇,而是在不改变幽州共和大方向的前提下,皇帝这把交椅也只有武好古也许还有武好古的儿子能坐稳。再往下传,一定会闹起革命。   因为幽州政权的基础不是维护皇权的士大夫,而是颠覆皇权的武装公民和资产阶级。这帮人就相当于人人带枪的美利坚暴民和黑良心的资本家啊!   其中武装公民的精英是军校生,这些都是什么人啊?   而资产阶级中的精英则是以云台学宫学生为核心的大学生(这年头大学可没扩招啊)。近代的大学出了多少刺头?   只要稍微了解一点近代历史,就会知道军校和大学都是帝制国家的革命家摇篮啊!   武好古怎么能一边努力培养革命家,一边让自己的子孙去干掉脑袋的皇帝工作?虎毒还不食子呢!   所以知道自己这些年养出的是什么怪兽的武好古,是绝不会让自己的子孙成为革命对象的。   不过要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巩固共和的基础,免得自己的子孙糊里糊涂一头扎进帝制陷阱,将来把命送在断头台上。武好古可是得费上一番心思了。   另外,现在毕竟是中世纪,共和国和贵族特权也不是完全对立的。共和国的功臣们,包括武好古自己,还是需要一定的特权作为奖赏的…… 第一千二百零四章 要开始共和了   大宋,开封府。   天,渐渐昏暗了!   当武好文从太常寺衙署中出来,已经过了酉时。   若按照后世的时间算法,便是晚上六点多快七点钟。现在已经是孟夏四月,白昼的时间已经延长,因此到了这个时候,天色只是昏暗。   不过开封府上空,不知什么时候却笼罩上了一片阴霾。   大概又要下雨了吧?   武好文叹了口气,翻身上马,朝金水河岸边自家的宅邸而去。   出了太常寺,放眼四望,便是满眼繁华了。   七十二家正店灯火通明,上千家脚店生意兴隆。   金水河上,不时有画舫穿行,从船上传出一阵阵丝竹歌舞之声,虽然是靡靡之音,但也让人精神放松。   因为街道上行人太多,武好文干脆下了马步行,走在了极度繁华的大街上。   得益于蔡京的钱引改革,如今开封府的市面可以说繁荣到了烈火喷油的程度。开封城内随处可见正在兴建的楼房和正在销售的房产。   因为河东、河北的富庶之家为了躲避战祸,不断进入开封府。开封府的人口再一次膨胀起来,光是城墙之内的户数就超过了二十万户!再加上并未落籍的居民和流动人口,实际居住在这座大城市中的人口,恐怕已经不下150万了。   在人口增多的同时,太府寺的抵当所又开办了面向在京官员的无息贷款购房业务(每官仅限一次)。凡是在京的官员,只需要首付一到两成,都可以向抵当所以房产做抵押借到余下的九成购房款。还可以分期偿还,也可以到期一次偿还。   这样在京官员就不必总是租房居住了,哪怕刚刚高中进士时,也可以通过抵押贷款,购入属于自己的房产。   这些数量庞大的无房官人们一下子就有了购买房产的能力。除非够资格得到上好的官舍居住,否则在京官员也得自己租房。由于这几年河北、河东的富户大量涌入开封府,造成开封府的房租节节上涨。   租房,不如借个无息贷款去买房子!   而且蔡京在钱引改革获得成功后,又提出了给官员加俸的建议,并且得到了赵佶的批准。官员的俸禄一涨,买房置业的动力也就更大了。   所以开封府的房产这两年就是芝麻开花节节高啊!   在房产市场供需两旺,价格不断攀升的带动之下。和房产相关的行业,比如营早、泥灰、砖石、木料、家具等等,全都一片繁荣。   不必说,开封府的GDP如果有统计的话,肯定也涨得不像话了。至于税收,则是托了房地产的福,更是在很短的时间内翻了一倍,政和二年就突破了120万缗!   这开封府,真个儿是寸土寸金啊!   可不知为何,身在寸土寸金的开封府,武好文此时却有一种末世梦华的不安感觉。   他今天在太常寺当值时听到了一个相当可怕的消息。   在辽东兵败的耶律延禧于三月初三病死在了辽国的西京大同府,遗诏命皇长子,晋王耶律敖卢斡即位,命敖卢斡之母文妃以皇太后权同处分军国事。   辽国就此进入了主少国衰的时代!耶律延禧在时都打不过武好古的共和军,现在换上孤儿寡妇,国家还有什么希望?   就在耶律延禧病逝前后,原本臣服大辽的生女真和渤海人,也相继独立建国。女真人的国家称为金,渤海人的国家称为元。而且两国的君王都称了帝!   原本的南北二帝并立,现在已经被打破了。北方出现了三个皇帝!   而南方汉地这边……武好文的哥哥武好古,差不多也该到了为帝图皇帝时候了吧?   武好古一旦称帝,这北方的乱局,是不是就要波及南朝了?   而自家一门,还能在这繁华如梦的开封府安居吗?   一想到这些,武好文就有一种大难将要临头的压迫感!可偏偏又无能为力,他现在虽然官拜太常少卿,但这不过是份闲差,根本左右不了朝局。况且,他的身份实在尴尬,说是大宋的官人,不如说是幽州的人质。   即使他有心离开,都无路可走!   想到这,武好文驻足在金水河边,望着不远处的天波门,幽幽一声叹息。   ……   回到家,已经很晚了,不过家中却有访客。   正在内厅中由武诚之陪着喝茶的,是武好文的老师侯仲良和同属洛学一门的胡安国。   胡安国是绍圣四年的进士,第一甲第三名,比武好文早上一届。官运却大大不如武好文,政和元年时才做到成都府通判。到了政和二年,又遇上母亲和父亲相继去世,心灰意冷之下,就称病隐退,在江南东路隐居,专心学问了。   现在不过是政和三年,胡安国理应在江南替双亲守孝,怎么大老远跑来了开封府?   “好文。”待儿子行过了礼,武诚之笑呵呵开了口,“师圣先生和青山先生都收到了大哥儿的邀请。”   “什么?”武好文一愣,“他又想做什么?”   年近四十,生了一张长驴脸的胡安国接过话题,皱着眉头说:“他想在北方立国了!”   “立国……”武好文吓得一哆嗦。   这是要造反啊!   造反是要杀头的!武好古这个反贼是杀不着的,因为朝廷的军队肯定打不过共和军。可是自家父子现在都被扣在开封府为质,什么时候开刀问斩还不是官家一道旨意的事儿?   “好文。”武诚之安慰儿子道,“大哥儿不是要做皇帝,他要立个没有皇帝的共和国。所以不能算造反的。”   还真不能算造反……其实就算武好古在天津登基当皇帝,赵佶也不一定会把反贼的帽子扣上去。   因为武好古如果被定性为反贼,那朝廷就必须要发大兵去剿灭了。   可幽州那边都是共和暴民啊!闻战则喜啊!   而且他们还刚刚把大辽百万天兵暴揍了一顿……说不定耶律延禧就是在被共和暴民打伤,逃回西京大同府后才伤重身亡的。   大辽的百万天兵都扑了,大宋这边谁还敢去摸幽州的老虎屁股?   人家共和暴民不打过来就烧高香了!   “没有皇帝的共和国?”   武好文闻言眉头大皱,这事儿好像比称帝还糟糕吧?   称帝的话,只要武好古不把赵佶逼急了,南北二朝混着,大宋这边怕是求之不得。   可是他偏偏不称帝,还要闹个劳什子共和国,这是图个啥?   “老师,青山兄。”武好文看着自己的老师侯仲良和同门师兄胡安国,“我大哥要立国,为何要请二位北上?难道是要请你们做官?”   胡安国摇摇头,说:“他要请我们做官,我们就不去了。他是请我们去共商共和体制的……据他所言,如今的帝制始于秦朝,历经一千三百余年,早就是弊端丛生,不再适合如今的天下了。所以他虽开疆数千里,仍不僭位号,不开帝业,而创为推举之法,几于天下为公,乃是上乘三代之遗意。”   “这话说的……”武好文连连摇头,“大宋这边还是家国天下,他一乱臣贼子,居然说什么上乘三代之遗意!也不怕天下人笑话。”   侯仲良道:“是乱臣贼子,还是上乘三代之遗意,现在下结论为时过早。为师和青山都想去看看,也想请你同行。”   听着老师的话语,武好文有点哭笑不得,他现在是人质啊!能出得了开封府界?   “怕是去不了吧?”武好文摇摇头。   “怎么去不了?”侯仲良说,“燕地创立共和是大事儿!不仅是燕地的大事,而且是全天下的大事!这事儿你怎么能不参与?你可以代表朝廷去参与。”   胡安国也道:“若是武崇道要开帝王之疆,那么天无二日,朝廷自不容他,可他如今不建帝王之号,未必不能和朝廷共存啊!”   真是个书呆子!武好文心想,朝廷又打不过那个乱臣贼子,不凑合着容,还能怎么着?自己去送死?   侯仲良看到自己的学生一脸纠结,笑着说:“望道,为师只问你想不想去一趟。你若想去,为师自有办法让官家和蔡相公许你走一趟。”   “这个……真的能去?”   侯仲良笑着,“为师如今也是玉清道德宫的坐上客,在官家那边还是能说得上话的。而且……今次之事,和官家也大有干系啊!如果幽州创立共和之国的路子走岔了,乱得就真个是天下了。乱天下,不是乱家国啊!”   家国天下常常放在一起说,但并不完全是一回事儿。   家国是一朝一代的统治权力。天下,则是指华夏之国!   武好古在燕地草创共和,的确可以和秦始皇扫荡六合,建号帝王相比。   秦朝虽然短暂,但是其开创的中央集权的君主政治,却一直传到了如今的大宋朝。   而武好古现在,就要打破中央集权的君主制度,开创一个天下为公的共和之邦!   这个变局,绝不会比秦统一六国给中华带来的变化要小。而秦统一六国,开创帝业之后,直到汉高祖平秦灭楚,一统天下,才算是真正确立帝制集权。   现在共和初兴,天下能不纷乱吗?安居南朝的大宋,能视而不见吗? 第一千二百零五章 大邦不可共和?   教主道君皇帝的玉清道德宫并不是一个搞封建迷信的地方——大宋并不是封建的,而是一个集权官僚的帝国!而且这个时空的赵佶也不大迷信,反而被武好古引入了哲学的殿堂。成了一个熟读东西方哲学经典的学者!   赵佶嘛!古今帝王才艺第一,智商起码130,除了不会做皇帝,不会打仗,其他事情都能做到一流。当然也包括哲学研究了。   所以现在的玉清道德宫并不是一个修仙的去处,而是一个论道的场所。   身为辟雍学宫丞的理学大儒侯仲良,当然也是玉清道德宫的常客,隔三岔五就会入宫论道。   今天一大早,侯仲良就接到了内侍传旨,叫他入玉清宫论道。   接旨后的侯仲良不敢耽搁,马上就换上官服,从自己贷款购买的“石库门”住宅出发,骑上一匹相当温顺而且好养活的契丹阉马,便往玉清道德宫去了。   他现在居住在潘楼街附近的小巷子里面,黄金地段,出门不远就是繁华依旧的潘楼街。潘楼街上的书画文玩早市已经过了,各种各样的小食摊子摆了一街。街道上更是人山人海,难以通行。   侯仲良下了马,牵马步行,走到了一个常买早饭的摊子前,掏出几个铜板想买两个炊饼。却被告知炊饼涨价,须得三文钱一个了。   “怎地涨价了?”侯仲良现在也是天子近臣了,自然不会在乎几个铜板,不过他还是问了一句。   卖炊饼的老板哭丧着脸,只是一叹:“怎地能不涨?面涨了,炭涨了,摆个摊子的租子也涨了,连自家住了十几年的破屋子也要涨租子了……”   开封府的物价这几年一直在上涨!   主要的原因有三个,一是河北、河东富户大量涌入,造成开封府人口激增,对柴米油盐等各种生活必需品的需求也水涨船高。   二是辽国和幽州开战后就切断了辰州海运,辽东的粮食无法运往天津市,使得北粮南运的通道中断。   现在幽州虽然已经控制了整个辽东半岛和大半个辽河流域,但是因为战争和随之而来的辽东、辽西土地重分,又影响了政和三年幽州(包括辽东、辽西)境内的春播。   所以在明年辽东、辽西秋收之前,幽州也不可能向开封府输出粮食。   第三个造成开封府物价上涨的原因,当然就是钱引发行和地价上扬了。由于开封府的房产成了吸收钱引的主要工具,使得钱引和铜钱的兑换价格得以稳定的同时,开封府市面上的资金泛滥。   和天津市、京东市、泉州市这样的工商业大都市不同,开封府受制于交通和资源等因素,并不是一座生产型的工商业城市,而是一座消费型的大都市。   因此充沛的资金并不能鼓励工商业产品的生产,只能刺激土地开发和消费。特别是朝廷通过钱引所搜刮到的财富中的相当一部分,又通过几项大工程和官员加俸,流入了开封府的市面。   于是就出现了市面繁荣,物价不断上扬的情况。   朝廷和开封府当然也采取了一些平抑物价的措施,抛售了一些储备的物资,责令六路发运使增加运往开封府的粮食数量,还狠狠处罚了几个“哄抬物价”的商人。   可是面对这种有基本面支撑的物价上扬,这些措施又能有什么用处?   侯仲良只是叹了一声,伸手接过两个炊饼,一边啃着一边往玉清上德宫去了。   当他赶到玉清道德宫的时候,已经有几位大学问家先一步到了。有在钦天监任职的奥马尔·海亚姆,有青城学宫的教授李清照,有道教道德宗的大道士刘无忌和林灵素,还有同出程门洛学的杨时。   因为赵佶还没有来,所以侯仲良和他们招呼寒暄了一番后,就开始聊起了房价和物价的问题。   这几位虽然是赵佶的座上宾,可也得居家过日子啊。他们也不是什么大权在握可以使劲儿捞的主儿,自然要关心房价、物价了。   聊着聊着,奥马尔·海亚姆突然拿出一份武好古亲笔写的邀请信,笑着问大殿中坐在蒲团上的几位:“这是幽州共和执政官给老夫的邀请信,你们几位应该也收到了吧?”   这事儿不大好说,奥马尔·海亚姆是西方来的贵宾,自然不害怕了。   所以其他几个人,都笑而不语。   李清照笑着问:“奴家听说西方也有类似共和的政体,海先生是西方大贤,应该听说过吧?”   “何止听说过?”海亚姆道,“老夫都亲眼见过这样的国家。譬如依附罗马的威尼斯国就类似共和。一千多年前西方还有一个大罗马国,以地中之海为内湖,国土广达万里,人口数千万,也实行过类似的共和政体。没想到如今中国也有这样的政体出现……”   还是海老先生学贯东西,当场就给在座几位介绍起罗马共和国的历史了。   正说得劲儿的时候,赵佶的声音忽然传来了,“海先生,且说说这共和政体的优劣得失吧。”   侯仲良、海亚姆等人连忙起身,向着大殿门口躬身行礼。走进来的是赵佶和蔡攸,两人都换上了道袍,一副得道高人的模样。   赵佶笑着摆摆手,“不必多礼。海先生,你给朕说说,这共和到底好不好?”   等到赵佶在殿中一张蒲团上坐好,海亚姆才笑着摇头:“共和政体当然不好了,要不然西方大罗马国怎么会分崩离析,现在只剩下一点余烬。而且也不再实行共和,而是以世袭的专权大将军进行统治,和帝制王政并无分别了。”   “那共和政体到底哪里不好?”赵佶感兴趣的问。   “共和政体只能治小邦,不能治大国。”海亚姆道,“罗马之所以会实行共和,乃是因为此国虽大,但起家时不过是一个城邦。罗马初兴的时候,他们不过国族数万户,都是罗马之民。自然可以公推议员,组成议会,以议会治国。此时,凡罗马国族,皆以国为家,上下一心,共同进退。因而才可以蓬勃而兴,三破迦太基,四战马其顿,一百多年间就雄起为疆域万里的大国。但是国家一大,管理起来就复杂了。不再是罗马一城之民可以决定的。而且罗马国族在扩张勃兴的过程中,高低贫富也分出来了。有些抓住时机富甲一方,有些攫取权势成为豪门望族,也有不少家族虽忠烈满门而不得富贵。因此人心渐渐厌战,国族不再愿意为国征伐。所以国家就不得不依靠外邦佣兵,军阀横行,藩镇割据,最后衰弱崩溃,也就理所当然了。”   “那么……依先生之间。”赵佶摸着自己漆黑滋润的胡须,“以大宋地方数万里,人口近万万的大国,有可能遂行共和,搞天下为公吗?”   “不可能,绝不可能。”海亚姆摇摇头,“共和的基础乃是国族,不仅要让国族议政、国族护国,而且还要让国族分润国家之利。如果国族太多,不仅人多嘴杂,难以参与议政,而且也没那么多的利可分啊。如果国族太少,又不足以临万众,御强敌。”   赵佶听得不是很明白,于是追问道:“人多嘴杂,难以议政也就罢了。可利用瓜分和人多人少有什么关系?人多可以多占点地盘来分嘛!把天下都占了不就行了?”   “陛下,中国之事如何,老臣不敢妄言。”海老儿道,“但是西方罗马国的疆域却贫富差距极大,富庶温柔之乡自然人人都想去占一份,可是苦寒贫瘠,蛮族出没的地方,要来又有何用?”   赵佶皱着眉头,“可是幽州公民,却愿意要塞北苦寒之土啊!”   大儒侯仲良明白赵佶的心思,便插话道:“陛下,臣听人说辽东之地乃是富裕肥沃之土,只是冬天冷了一点。不过胜在其地无主,想怎么分就怎么分,不会闹出民变。”   “是吗?”赵佶眉头深皱,“若是共和只在北地,倒也是天下之福啊!”   “陛下。”侯仲良顿了顿,“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臣以为幽州遂行共和之法,不亚于战国时之列国变法。我朝不可不留心观察!臣等近日都接到了武好古的邀请,北上同参共和制度。若陛下想摸清共和底细,不如遣臣等北上幽州。”   “都有谁啊?”赵佶问。   侯仲良道:“臣等都接到了邀请。”   “你们都要去?”   李清照笑着摇头:“陛下,妾身女流,不方便远行蛮荒。”   海亚姆也道:“老臣也不去,幽州如今地方数千里,民众数百万,早就不是昔日的界河城邦了。行共和之政,乃是自取灭亡!”   “臣是出家人,也不想去。”刘无忌也没什么兴趣。   “臣想走这一趟。”辟雍学宫司业杨时道。   赵佶点点头。   侯仲良道:“臣也想去,而且臣还想以朝廷使臣的身份去一趟幽州。毕竟武好古是取地北朝立国的……另外,臣还想推荐一位正使。”   “谁?”   “太常少卿武好文。” 第一千二百零六章 士大夫是公民么?   大宋,秀州,吴淞江口。   “轰轰轰……”   一艘“真理”级的风帆战列舰在吴淞江中下了锚,正用左舷的9门2500斤长管青铜炮在轰击岸上的一处沙袋垒成的土墙。   炮弹从炮膛中喷吐而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猛地往下砸落在了那道土墙附近,然后又弹了起来,往前撞过去。其中一枚不偏不倚,正好撞在了土墙上,当场就打爆了几个沙袋,好端端的土墙立即向下塌陷了一段。仅仅第一轮炮击,就已经命中了目标!   远处一座五层八角的砖木高塔上,穿着一身白色儒服,头戴东坡巾的纪忆放下手中的望远筒,满脸都是凝重的表情。   “忆之兄。”纪忆身边抱着胳膊欣赏吴淞江风光的米友仁笑着道:“您看借粮的事儿……”   “借粮?”纪忆看着米友仁,摇摇头,正色道:“元晖兄怎恁般见外?本官也是天津创始之元老啊!幽州和本官,其实是一体的。如今幽州缺粮,本官自当全力相助,说什么借啊?太见外了。”   米友仁连忙拱拱手,“这是下官的不是,此事的确不当言借。那么……忆之兄能匀出多少粮食?”   纪忆眉头还是紧皱着,他的海路市舶制置司的确想办法筹集了一些粮食。可那都是要运往开封府的,如果被武好古要去,开封府那边怎么交代?   至于在江南再筹集一批粮食的事儿,也不大好办。   因为这几年纪忆为了扩大丝绸出口,在江南推行改稻为桑——他当然不用去扒河堤淹田了。   他本就是江南官僚地主阶级的头面人物,整个平江纪家拥有的土地就不下30万亩!几个江南豪门一合计,联手在改稻为桑,在上海商市开丝厂织造厂的事情就成了。   可是这事儿一搞成,纪忆能够控制的粮食就少了。现在急切之间,要筹集二百万石,也真是不大容易。   “怎么?匀不出来?”   “匀当然匀得出来……”纪忆想了想,“不过江南的粮食外运有个定数,一是北运中原,二是南运福建。今年海路市舶制置司已经额外筹集到200万石,准备运往海州。再要筹集粮食,恐怕得费些力气。”   “那就把运往开封府的200万石挪用一下吧。”米友仁道,“这200万石如果走海州入运河,那得堵到什么时候?能不能运入开封府也难说,还是先匀给咱们幽州吧。”   “那朝廷那边……”纪忆眉头紧皱,“也不是没有办法,其实还有个筹集粮食的去处。不过元晖兄得帮我,要不然我把200万石给了幽州,饿着开封府,朝廷就要罢我的官了。”   “还有筹粮的去处?哪儿啊?”   “去问交趾郡王李阳焕要。”纪忆说,“交趾虽然路远,但是海上只要风向对头,几千里地很快就能到达的。”   “交趾有粮食?”   “有啊!”纪忆道,“交趾有一块大平原,都是水田,气候又暖,一年至少可以两熟。而且交趾人口很多,大概比广南路还多,开发得也早。早在汉朝时,交趾郡就颇有局面了。”   交趾郡,也就是越南北部那旮旯,在古代原来也是人口密集,经济发达的。   红河平原的农业相当发达!可以生产的粮食数量极多,根据汉朝的记载,交趾郡的户口比相当于广东、广西的四个郡的总和还要多!多达九万二千四百多户,口七十四万多。   发展到宋朝,交趾国怎么都有几百万人口!   “李阳焕肯给?”   “当然肯了。”纪忆笑道,“他是大宋的安南都护,静海军节度观察处置等使。只要元晖兄肯把6艘炮船派去交趾沿海,他一定肯给粮食的。”   那是啊,真理都来了,还敢不给?   而且纪忆这厮是臭名昭著的殖民者,肯定还要借力打力,把沿海市舶制置司的舰队一起派去交趾沿海,少不得再捞个租界,刮点赔款啥的……   ……   谈妥了粮食问题,纪忆和米友仁一块儿下了高塔,塔下面有个亭子,墨娘子和李纲已经在里面坐着了。几个纪家的仆人、女使正在亭子内外伺候,准备茶水酒菜,随时供应。   纪忆和米友仁有说有笑着就入了凉亭,亭中的李纲瞧见他们,笑着就问:“怎地?借粮的事情谈妥了?”   纪忆笑着:“妥了,妥了。幽州军情要紧,总该先供给军前。至于给开封府筹集的200万石,回头去找李阳焕要。”   李纲笑着:“听说李阳焕是朝廷的忠臣,一定会给的。”   “那是自然的。”纪忆笑着在一张矮脚桌旁盘腿坐下。   米友仁也不客气,直接在墨娘子身边坐了。然后问:“伯纪,墨娘子,可愿意去辽东一趟?”   米友仁不仅带来了6艘真理级战列舰,还带来了武好古的请帖,邀请纪忆、李纲、墨娘子一起北上,共商国是。   不过纪忆看来去不了了,他得去找李阳焕要粮食和租界。   现在就看李纲、墨娘子的意思了。   李纲闻言眉头微皱,只是反问:“元晖兄,我只问一点,天下间的士大夫是不是共和国的公民?”   “这个……”米友仁摇摇头,“什么是士大夫?《周礼·考工记》云:坐而论道谓之王公。作而行之谓之士大夫。若以《周礼》为准,幽州公民皆乃作而行之者,或为军将,或为官员,或为大工、大商、大农。”   “怎可将大工、大商、大农列为士大夫?此不合乎《周礼》。”李纲马上指出了米友仁的错谬。   米友仁笑道:“共和一国,起于天津,天津一市,起于工商。饮水当思源,立国同样不可忘本。因此共和一国,大工、大商、大农可与军将官员并列。”   武好古将要建立的共和国,讲究权利和义务对等——不可能完全对等,但一定要追求对等。   要不然只有权利,不讲义务,公民之国一样要仆街。   而立国之本,在武好古看来就是国富和兵强。   这不是完全等同的一回事儿,国富等于兵强,或者国富自然兵强的说法,至少在中世纪是扯淡。要不然就没有蒙古、女真、西辽这样的穷鬼国家崛起的可能了。   所以武好古的想法就是将国富当成大工、大商的义务,将强兵当成骑士、府兵的义务。   大工、大商交税达到一定数目即可获得公民权。骑士、府兵则要按照规定服兵役才能得到公民权。   “读书人呢?”李纲干脆点破问题了,“读圣贤书者,是不是公民?”   “光是读圣贤书可不行。”米友仁摇摇头,“必须从共和国教育监认定的大学级学院学成,取得文凭,才能得到公民身份。”   李纲眉头深锁,一旁的纪忆也脸色微变。   还在酝酿中的共和国要排除士大夫的权利,连公民权都不给……   “这不妥吧?”李纲道,“这是要和天下读书人为敌?”   纪忆也道:“大宋可是和士大夫共天下的……如果共和国排除士大夫,那么天下的读书人就会站在大宋一边了!”   纪忆和李纲在武好古那边都够得上元老级的人物!   如果武好古的共和国能一统天下,他们当然要去分杯羹了。   所以听说共和国要把读圣贤书的士大夫都排除在公民之外,两人都觉得不妥了。   纪忆道:“读书人看起来百无一用,但是到底支撑着大宋江山……如果共和国想要取而代之,也得善待读书人啊!要不然,天下读书人群起而战之,共和军能一一平定吗?”   “不仅是能不能平定。”李纲道,“打天下也许用不着他们,但是治天下却离不开他们。难不成共和之国,就只靠几十万拿刀剑的,拿钱袋子的公民?人心怎么办?教化怎么办?天下亿兆生民怎么办?”   米友仁摇摇头,“伯纪、忆之,这事儿你们自己去和家师说吧。现在共和尚在草创,各种规矩都还没定下来呢!”   李纲点了点头,“好,我自当在秋风起后扬帆北上,去和武圣人论道共和!”   ……   辽阳府城外,接官亭。   武好古此时正在和北来的潘巧莲、西门青、白飞飞和杜文玉四人,在亭中相会。   他这次要在辽阳呆上不少时间了,估摸着得到明年春暖之后,才能返回天津。到了那时,就要召开共和国政治协商会议,制订宪法,明确国号和国体,选举第一任共和国元老院和政府了。   在这之前,他要在辽阳府和各方学究大儒,坐而论道,先把共和国的各种体制好好论一论。   这个政治体制的问题,可不仅仅是开个议会就能解决的。要不然还要社会科学干什么用?   因为要讨论的事情很多,费时很久,所以武好古干脆把四个女人都接来作伴了。   武好古和她们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见面了,现在是小别胜新婚,自是有说不完的话了。不仅有家里的事儿,孩子们的事儿,还提及了天津市内那些一等一的豪门望族的小算盘——天下为公什么的,大家当然不好反对,可是也不能都为公啊!为私为己也得好好论一下啊。 第一千二百零七章 股份制共和国   “大郎,你是圣人大儒,一心为了天下生民,要搞天下为公,自是德比尧舜,泽被万民。可是也不能亏待了共和功臣啊!没有他们不避艰险,不辞辛劳,不畏强敌,誓死追随,如何能有今日的共和之国?”   辽阳府皇宫之内,正在饭桌上娓娓而谈的是西门青。说起共和功臣,她西门大姐也能算上一号了吧?   没有她从中牵线搭桥,武好古也不会认识马植、慕容忘忧,也就没有后来的使辽之功,没有慕容忘忧献强兵平辽之策,没有宋辽合办的界河商市(界河商市初衷就是收复燕地的大本营)……   功劳那么大,却连一个正室的名分都没有,只是潘巧莲的媵妾,也不知道这辈子有没有扶正的一天?说起来还真是委屈啊!   “大郎,大姐儿说的有理啊!咱们不能亏了有功之臣,也不能亏了自家人。有功,就该好好奖赏,让他们可以世代富贵,与国同休。”潘巧莲接过西门青的话头,接着往下说。   她虽然挡着西门青扶正的路,但是那么多年来却也没让西门青受过委屈。   西门青名为媵妾,但是潘巧莲能享受到的待遇,西门青都只多不少,平日里也是姐妹相称。至于吃穿用度,全都是敞开来供应。如果要大笔花钱,一张条子送到武家内账房,是从来不打回票的。   而且她还一直替西门青挡着武好古纳妾,直到现在,武好古也只有一妻一妾,如白飞飞这样的宠姬,也只是一介家伎。   这等“姐妹情深”,自是压得西门青没有半点脾气。西门大姐毕竟是江湖儿女,是讲义气够朋友的。潘巧莲以姐妹情义相待,她也不好意思在宅中挑起斗争了。   再说了,潘巧莲如何待西门青,武好古也是知道的。如果西门青再跳出来和潘巧莲争斗,那就要被武好古看轻了。到了那时,潘巧莲就能把白飞飞、杜文玉、奥丽加、罗汉婢都提拔成妾室,那西门青就更憋屈了,而且还会影响到武义勇、武义信的地位……   既然斗不起来,西门青也只能被潘巧莲压着一辈子了。   潘巧莲一边用情义压着实力强大的西门青,一边又和西门青联手挡着武好古纳妾。这风平浪静之下,其实也蕴藏着极高的宅斗手段。   今天在辽阳府皇宫里面,这两个女人再次联手,姐妹同心,一块儿高举起封建主义的大旗。   武好古轻轻转动着酒杯,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他当然明白自己的一妻一妾拐弯抹角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天下可以为公,人心却是自私的!   手里有大笔财产的人,希望财产可以由子子孙孙一代代传承。而掌权的人,当然也希望权力世袭了。   这是很正常的,是几亿年的物种进化所决定的。   武好古虽然是圣人,但他也一样自私自利。他不搞家天下并不是为公,恰恰是为私。   因为幽州的共和制度就是要吞噬帝王的……公民、大学、军事学院,还有理性主义和实证主义!   资产阶级革命的种子已经种下,只是需要时间让它生根发芽!   如果武好古成为帝王,那么他的后代就会成为资产阶级革命的祭品。   所以只有真正大公无私的人,才会在目前的情况下建立帝制。   帝制符合中国人的习惯,有利于政权更迭。以幽州军团的实力,也许一二十年间就能平辽灭宋,再建一个如汉唐般璀璨强大的帝国。   但是资产阶级革命的魔盒已经被武好古打开了!   放出了理性主义、实证主义、大学、军校还有公民(国人)意识。   而且武好古即使称帝,也不可能马上关上魔盒,因为幽州军的力量源泉就是以上这些因素。如果失去它们,没有士大夫支持的武好古,凭什么去和大宋、大辽、大金斗争?   如果不关上魔盒,那么理性主义、实证主义、大学、军校还有公民(国人)意识一定会在天下一统的过程中继续做大。   到时候,就收不回去了……   当然了,资产阶级国家也不是没有权力世袭的。特别是在封建传统比较强大的资产阶级国家中,比如后世的日本,政治世家不要太多啊!哪怕在英国、荷兰这样的资产阶级先驱国家中,到了21世纪都还有国王存在!   而且英国的上议院不就是个贵族院吗?虽然这个贵族院早就被架空了,但是在17世纪、18世纪、19世纪,乃至20世纪的上半叶,贵族议员依旧掌握着很大的权力。   “十八姐儿,大姐儿。”武好古看着自己的妻妾,笑着说,“为公和为私并不是矛与盾的关系,而是盾与甲的关系。为公,正是为了更好的为私。为私,则是为了众人之私,而非一家一姓之私。”   这话有点深奥了,两个女人听不大懂。   武好古笑了笑:“再说咱们幽州的情况,如果用商行类比,就是一间众人持股的合股商行。就如共和行一样,股份不是我们一家的!元老功臣,天津豪商,云台学士,府兵骑士,他们都有股份。只是股份多少不同。当然,咱家也是有股份的,而且还不少!保住咱家的股份就是私,而承认大家的股份就是公!咱不学宋太祖,用杯酒释兵权夺了别人的股份,搞了一个软骨头的家天下。咱得承认别家的股份,保护他们的利益。这样,别人才能把共和国当自家的,才肯拼了命来保卫啊!”   武大郎这是把共和国变成股份公司了……他自己当然是拿大股的创始人兼董事局主席,那帮元老功臣、天津豪商则是一起创业的伙伴和早期投资人,云台学士、骑士府兵则是持股的管理层和技术骨干。   所以武好古家族、元老功臣、云台学士、骑士府兵,都是共和国的主人!虽然有大主、小主之分,但是他们的权利不能剥夺,义务也必须履行。   只有这样,几十万户才能一体同心,共保家国。   虽然这个共和国不是“普世政权”,但是几十万户的天下总比一家一姓,甚至一人所有的天下要进步许多吧?   那种一人一票的普世共和国,在20世纪之前都不知道有没有?更别说现在才12世纪,差800年呢!   武好古顿了顿,看着潘巧莲和西门青,语气凝重:“两位娘子,为夫这么做,也是为了勇儿、信儿和久儿考虑啊。勇儿、信儿未及弱冠就从军打仗,我观其智其勇,不亚于唐之秦齐二王。至于久儿虽少,但是聪慧善辩,仁厚而有长者之风,亦不亚于唐之隐太子。若我黄袍加身,三人将来必有一番龙争虎斗!最后必是两死一伤!如果打造一个共和股份之国,勇儿、信儿、久儿就可以各自继承一部分股份,将来能团结一致,则共和国执政之位,不出三者。便是不能团结,也能共存于世,不至于兄弟相残。”   帝王之家是没有亲情可言的!因为帝王的权力无法分割,是赢者通吃的规则。   而股份是可以分拆的,以武好古在股份制共和国中占有的份额,能够分到的元老位置肯定也不止三个。   所以武义勇、武义信和武义久三子都可以当上元老,而且都能分到大量的财产。三人如果团结一致,甚至可以轮流坐庄,将武家的权力传承下去。   当然了,武好古的这番安排也存在一个很大的问题。   就是这种股份制共和国不容易做大!或者说,是本土不容易做大……因为股份制共和国必须照顾股东(各种大主小主)的利益,国家的政策就难免会为利益驱使,变得目光短浅。   譬如欧陆那些类似的共和国或立宪王国,他们可以建立起庞大的日不落帝国,但是却很难在欧洲本土建立一个大一统的帝国。   所以真正大公无私的做法,其实还是登基称帝,用帝制统一中国。再用子孙的鲜血去浇灌共和之花……可惜,武好古不是真正的圣人!   ……   开封府,琼林宫崇政殿。   太常少卿武好文,此时正在和天子独对。   “武卿,朕派你去幽州,一是为摸清所谓共和之国的根底优劣。你要问清楚,武好古为什么不愿意为帝图皇?他如果是因为和朕的君臣名分而不愿意称帝,你可以告诉他,朕乐见北燕南宋并立的局面。辽国的天下,他可以尽取之!第二嘛,朕的庆德公主已经长成,可以和他的长子义勇成婚了。你就做个媒人,把这事儿办了。以后朕和大郎可就是亲家了。”   “陛下,臣兄……实在有负大恩啊!”武好文听完赵佶所说,只得一揖到地,愧得都快无地自容了。   赵佶轻声一叹,对武好文道:“事到如今,也不能说是武大郎负了朕,只要他不南下夺了朕的江山,只一心取辽朝天下,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武好文已经感激涕零,又是一个揖拜大礼:“陛下大恩,臣家粉身碎骨亦难报答,微臣此去,必誓死规劝家兄一心代辽。” 第一千二百零八章 选举一个皇上吧   辽阳府原辽国东京道留守司衙门大堂里面,满满当当的坐着从天津市赶过来的元老们。   本来武好古打算先和一批学者大儒们商议,等有了一个大致的共和宪法草案,再回天津召开元老院政治协商大会的。   可是天津市的那帮元老和豪商哪里肯安心等待?他们中有不少人对武好古的事业也是将信将疑。有些人不相信武好古真的会搞“天下为公”,这些日子一直在商量着劝进。还有些人则在幽州和大宋之间摇摆,一方面觉得武好古有可能成就一番大业;一方面又没办法斩断和大宋的关系,矛盾得很。   可前一阵子听说武好古要在辽阳府和天下大儒名士共商共和政体,呆在天津市的元老以及一群豪商家族的掌门人又都坐不住了,大家忽然觉得共和国该有他们一股啊!   虽然武好古在和一帮酸儒商量完之后,还得和元老们再议,但是大家还是不放心。所以就缠着元老院里面几个受邀去辽阳府的学者型元老,也就是慕容忘忧、吕好问、吕本中、苏迨、苏过等人,提出让他们带队,把整个元老院都搬去辽阳府得了。   也甭搞什么大儒先议,元老后论。大家一起开大会吧!   于是乎,空着的原辽国东京道留守司衙门现在就成了元老院在辽阳的临时驻地。   豪商出身的元老,或者背后有豪商支持的元老,现在都有点坐不住了。他们虽然是这个股份制共和国的重要投资者,从天使轮开始一路投到现在将要“上市”。但是他们毕竟是商人……士农工商,工商为末!   所以他们这批豪商元老,现在最是忐忑。   当然了,天津市的豪商们也不都是肥得流油的待宰肥猪。他们中的不少人也是有军事背景的!   共和军陆军的基础是骑士、府兵,但是海军的基础却是海商。旅顺海军军校里面,清一色都是海商子弟。而海军的水兵,也是清一色的雇佣军,多半都是商船水手出身。   甚至海军舰队本身,也要兼营海运赚钱贴补军费——“真理”级战列舰其实就是一种军民两用的武装商船。   这一级战列舰采取了一层火炮甲板和三层货舱甲板的配置,可以装载大量的货物。   另外,由于“真理”级取消了桨手,只用三桅棉布硬帆,所以极大的节省了人力。使得真理级只需要少量的水手就能操作。而以火炮为主要武器,同样可以节省战斗人员。   所以真理级的续航能力也很强,非常适合跑远程。   而且,真理级的火力也不是闹着玩的。没有火炮的海贼船根本不敢招惹它们。因此,真理级还可以客串“护航舰”,跟随大队商船活动。不仅可以自己运货赚钱,还可以向商船收点保护费。   而这种安排,又进一步加强了海商和海军之间的密切联系。使得幽州海军渐渐沦为了“资产阶级军队”。就在武好古召集天下大儒共商国是的时候,米友仁就带着六艘“真理级”和纪忆一块儿去安南国抢租界、收保护粮了——要是没有这帮资产阶级打手,武好古的共和国就得挨饿了!   可即便有了十六艘“真理级”(年初又多了四艘)撑腰的天津资产阶级元老,还是有那么点心虚。   中国自古以来重农轻商的传统思维,也不是短时期内可以扭转的。   “我说,饮水还得思源呢!执政开出来的局面说到底,还不是在界河商市的基础上建立的……现在要立国了,总不能把咱们一脚踢开吧?”   话虽这么说,但是在场的资本家们都心虚得很,总觉得自己就该被一脚踢!   “拉倒吧!士农工商的排名不是没道理的……天下到底是种田人多!现在天津市才多少户口?还不级三万。其中公民户才区区万数,还包括了落籍天津市的海陆军官和云台学士。骑士户、府兵户有多少?辽东这一仗打下来,府兵户和骑士户怎么都得增加到十万吧?”   辽东这边有几千万亩土地可以分,都会分出去的。但是并不等于分到土地的就是公民户——公民现在是个“民爵”了,得用军功或纳税来换取。   所以军功不够的士兵,虽然也能得到土地,但是不会附赠公民权。而没有公民权的府兵户和骑兵户(没有公民权不能称骑士),就得为他们的土地缴纳地租。当然他们也没有选举权,子弟也没有免费获得教育的机会。   根据执政府兵房和总军机司的统计,在辽东战士中取得公民权的府兵户和骑兵户总共只有几万人,加上原来幽州拥有公民权的府兵户、骑士户(幽州的这些府兵、骑士属于共和元从,所以都有公民权),总数也就在十万左右。   “光是这些府兵户、骑士户也罢了。咱们还可以拉海军户来平衡。海军也有两万余人,凡是共和元从的也该授予公民权,这样就不至于太亏了。可是天下有多少士子书生?共和也罢,称帝也好,想要一统天下,是不能没有士大夫支持的!咱们呐,能保住元老院一成的份额,就笑醒了。千万别竹篮打水一场空!”   商人元老们一个个愁眉苦脸议论着,周围的功臣元老们脸色也不好看。他们大多是高级骑士家族的代表。   所谓“高级骑士家族”,其实就是一些没有都管州郡,也没有豪商背景,但是族长或者族中有人在共和军中出任高级将领的骑士家族。在军中任职的族长和族中要人当然不能出任元老,不过被推举出来当元老的,也都是代表这群高级骑士家族利益的人。   算起来,他们算得上是武好古的腹心了。所以都希望武好古可以称帝,这样他们也就不失封侯。有了封侯之位,富贵也就可以传承下去了。   可武好古偏偏要天下为公!这是什么意思?不当皇上了?那么下面的人怎么封侯?怎么一代代把富贵传下去?   想到好不容易打下来的富贵,有可能传承不下去,这些人也开始抱怨起来了。   “……你们天津豪商算好的了,能保住一些元老的位子,不让当官的欺负就够了。你们谁家没有几百万?还怕没有富贵?咱们这些人才头疼啊!眼看都是开国功臣了!可执政偏偏不肯正大位?咱们怎么办?”   “可不是嘛!共和军不比宋军,各种油水一大堆,咱们这里真是清水衙门!制度严格,除了战利品就没得捞了。要是再没个功臣,那不是白辛苦了吗?”   “是啊!执政怎么就不当皇上呢?”   “他当皇上多好啊!他要当了皇上,咱家至少能有个侯……”   “要不……咱们来个劝进吧!”   不知道是哪位,脑子挺活络的,居然想到了劝进!   “是啊!”一个元老一拍大腿,“咱们不是可以选举执政,制定那个法律吗?那干脆就开个会,选执政当皇上!”   “皇上也可以选举吗?”   “没说不能啊!咱们又不选别人,就选执政当皇上,有什么不可以的?”   “也对!那咱们这儿多少人?都有谁支持,有谁反对?看看够不够数?”   “是啊,谁反对?有人反对吗?”   “没有,咱们都支持……”   ……   跑到辽阳府的元老们自说自话在选举皇上的时候,武好古暂时离开了辽阳府,去了旅顺府,迎接泛舟而来的南方大儒。   现在已经是政和三年夏,也就是西历的1113年了。《天理说》和《实证论》已经传播了十几年。距离纪忆带回西哲经典的时间,也过去了整整五年。   可别以为这个时代西学对儒学的冲击比不上后世的满清,满清拥有完善的理学体系,一定程度上可以抵御西学的冲击。   哪怕到了清末风雨飘摇的时代,也还有大儒可以喊出“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豪言……虽然清末的这位大儒好像搞不清楚什么是体,什么是用!   但是北宋末年根本没有一个变得顽固保守的理学可以用来抵御西哲。   此时的儒学正处于探索和寻找“工具”以及“世界观”的时代。   以天理说为基础的世界观,加上实证论、理性论、分析论(逻辑论)这些“格物穷理”、“格物致知”的哲学工具,对于一部分想为儒学寻找突破口,以对抗释、道的大儒而言,根本就是至宝!主动吸收都来不及,谈什么抵抗?   甚至连教主道君皇帝,也用这一套东西来改良道教,推出了逻辑上相当完美的道德宗。   顺便提一下,北宋的儒学改良和理学的产生,究其原因,就是为了对抗佛教、道教的思想。   但是儒家始终没有得到可以“格物穷理”和“格物致知”的哲学工具(儒家不是没有探索自然的想法,是没有办法)。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从佛教和道教中取经,因此才会出现“三教合一”的路线。   正是基于这样主动寻求突破的历史背景,这个时空的“西学东渐”发展的极为顺利。   虽然绝大部分士大夫仍然反对《天理说》、《理性论》、《实证论》以及《分析论》。但是这些反对者只是为了反对而反对,压根提不出任何道理。   所以在当下仍然可以称为大儒,受到武好古邀请的,也只有理性派、实证派、天理教和理学四个学派的鸿儒了。 第一千二百零九章 我们是来劝进的   喧天的锣鼓声,哗愣愣的下锚声音,还有喊着号子抛缆绳的声音,同时在旅顺口军港中响起。码头上站满了前来迎接南朝鸿儒的人们,为首的正是未来的共和国之父,不愿意当皇上的武好古。   武好古今天是一身儒服,头上戴着东坡巾,腰带上悬着一柄长剑。   慕容忘忧、马人望、吕好问、吕本中、章之凤、张智星、林灵之、范之文等北地鸿儒,则簇拥在武好古身边,全都是儒服长剑。看着就很会讲道理!   南朝鸿儒们是乘坐着一艘7500料的客舟抵达旅顺口的。这艘客舟是从海州京东商市开来的,是郁州岛的云台学宫包下的在京东路沿海一带运营的最大号的客舟。   不过这艘大型客舟在滔滔东海(黄海)之中,仍旧是一叶轻舟。这一路的颠簸,实在不大好受。   曾经去过西方,习惯海上漂泊的李纲和墨娘子倒没怎么样,长期在郁州岛云台学宫讲学授课的苏迨、苏过两兄弟也习惯海上漂泊,也没怎么晕船。不过从开封府赶来的武好文、侯仲良和杨时三位就有点不行了。   特别是武好文这厮,晕船晕的都哭了,还没绕过山东半岛(应该叫京东半岛吧)就不干了,哭着要回去走陆路。还是墨娘子一番开导,这才咬着牙挺到了旅顺口。   现在是给两个人搀着下的船,瞅着都跟得了重病似的,人也瘦了一圈儿,倒是显得清秀了不少。   码头上的武好古看见兄弟居然来了旅顺,而且一副快死的样子,吓了一跳,赶忙上前去搀扶,“二哥儿,你这是怎么了?怎么来了旅顺?”   武好古以为自己的兄弟是逃出开封府的……难不成赵佶那厮因为自己要建立共和,就对自家在开封府的亲戚下毒手了?   武好古紧张兮兮地问:“二哥儿,父亲和三哥儿怎样?”   “啊。”武好文晕晕乎乎的,也没明白武好古的意思,“父亲年初致仕了,身体还算不错,就是胖了一些,没什么毛病。三哥儿也好,读书读得好,在青城小学里面有神童之称。将来一定高中进士!”   “还好……”武好古送了口气儿,“二哥儿,那你是怎么溜出来的?”   溜?   武好文没好气地看了眼武好古,“是官家派我来的!他得知你大破辽兵百万,让辽东重归华夏,非常高兴,派我前来相贺!另外,官家还让我来劝你代辽而立,早日在北地登基称帝,将北朝的法统从契丹人手中取走……”   “什么?”武好古被武好文的话惊到了,瞪着眼珠子看着弟弟,“你说什么?赵,官家要我在北地登基?”   他早就知道会有人劝进,可怎么也没想到,带头劝进的居然是大宋官家赵佶!   武好文吃力地点点头,道:“大哥儿,官家就是这个意思,你称帝代辽后,南北二朝照旧并立,不仅互为兄弟,永不相侵,而且还要结为姻亲。庆德公主将要及笄,义勇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不如就结个亲吧。”   这事儿闹得……   武好古一时有点哭笑不得了。   一旁的李纲看到武好古发愣,也插两句话:“云台先生(武好古的实证派也称云台派,所以他有云台先生的号),为了天下生民,为了四方安宁,您还是早登大位吧!”   说完,李纲就一个揖拜大礼。   “云台先生,请您念及天下苍生,还是早受天命,早登天子之位!”   “云台先生,今日局面,便是家父复生,也会劝您登基称帝的……”   苏东坡的两个儿子也跟着一起劝进!   “云台先生,您是受命天理,正大位,君临北朝,乃是人心所向!”   “是啊,受命于天为君和天下为公并不矛盾。先生何必因噎废食,不即大位,使得天下人心无端浮动呢?”   呃,武好古这下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明明是请他们共商共和的,结果都来劝进了……   封建帝制咋就那么深入人心呢?   武好古只能摇摇头,“诸位远道而来,国家大事可容后再议,诸位还是先去馆驿休息吧。”   ……   所谓的馆驿,其实就是武好古在旅顺的别墅,位于旅顺口西北的一座山丘上,差不多就是203高地的所在。正对着港湾,夏天非常凉爽,风景也好,的确是一个坐而论道的好去处。   安顿好了北来的鸿儒之后,武好古并没有去向自己的兄弟询问赵佶的意思,而是首先找到了李纲。   “伯纪,我没有想到你也会劝进。”   “怎地?我就不能得个劝进的功劳?”   “你这是把我放在火上烤啊!”   “火上烤?连大宋官家都认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你怎不明白?我所立之国,主权在民!”   “怎么会在民?文潞公有句名言,为与士大夫治天下,非与百姓治天下也。”   “士大夫?在燕地和辽东,公民就是士大夫啊!”   “哦?云台先生没有一统天下的大志吗?要一统天下,光靠武士是不行的……”   “不是还有云台学士吗?他们做官不必南朝的书呆子强?”   在一间面向大海,铺上了筵席的静室之中,武好古和李纲对面跪坐。两人面前各摆了一张矮脚桌,桌上放着几样酒菜,边吃边聊。   听到武好古提及云台学士的能力,李纲只得苦苦一笑。   云台学士治事的能力,当然远超传统的儒家书生,哪怕他们治学的能力,也比传统的儒生要强多了。   “云台学士是做事的。”李纲摇摇头,“士大夫是治天下的,这不一样。”   李纲的意思大概是士大夫是“政务官”,云台学士是“事务官”。在武好古的体系中,也有“政务官”和“事务官”的区分。不过宋朝以科举取政务官不同,武好古这边是以考试取事务官,以元老院(议会)和执政府任命取政务官。   李纲道:“天下如此之大,执政府上哪儿去找那么多能治理一方的官员?有那么多云台学士?而且云台学士也不是人人都想做官吧?”   云台学士是一个泛称,不仅是云台学宫的毕业生,也包括骑士学院、海军学堂、警巡学堂,还有最近刚刚开办的燕山学宫(也不知道是北大还是清华的前身?)的毕业生,都算是云台学士。只要取得毕业文凭,就能得到公民权。   有了公民权,他们就能去报考公职了。而且以云台学士的水平,考个公职还不跟玩似的?   可是从云台学宫毕业的生员,却大多不愿意担任公职。因为天津市的工商业能为他们提供更好的出路,而且他们在得到公民权后,也就不怕被低级官员欺负了。基本上,只有云台学宫律学院的毕业生,会比较热衷踏上仕途。不过他们担任的,大多也是和司法相关的职位,或者成为高级政务官的机宜。   比如最近刚刚代替入读骑士学院的武之章成为武好古的管勾机宜文字的苏龠(苏东坡的孙子,苏过的长子),就是从郁州云台学宫律学院毕业的。   所以现在幽州政府下大部分的事务官,都是由骑士户、府兵户出身的公民在担任。   如果武好古想在短期内将共和国的势力范围扩张到整个华夏天下,他的确没有足够的官员可用。   “而且科举取士也不是为了取材。”李纲喝了口酒,“先生总该明白吧?不过是牢笼智士,使天下英雄入股掌的把戏。先生也许不屑,但是天下太大,治理起来殊为不易。如果没有这一套帝王心术,以共和公民之法。只怕天下英雄会群起而斗。天下,岂有宁日乎?”   “伯纪不会想叫我学宋太祖吧?”武好古看着李纲发问。   “学宋太祖是不行的。”李纲摇摇头,“先生离不开国族公民,没有他们努力奋战,天下是夺不下的。可是夺了天下之后,还用国族公民,天下就稳不了。先生应该以国族公民得天下,再开科举笼络士大夫安天下。”   武好古反问:“我要是不这么干呢?”   李纲问:“那天下何日可安?”   武好古只是摇头。他如果没有记错,赵宋取代后周,就是中国历史上最后一次汉人王朝的更替了。   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一定是有原因的!也许被科举笼络住的士大夫,就是阻止汉人王朝更迭的主要力量吧?   武好古轻叹一声:“天下能不能安,不在于武家能不能代替赵家。”   他悠悠道:“而在于共和公民能不能压服萌古、女真、契丹、鞑靼、阻卜等诸夷!如今辽失其鹿,诸夷共逐之,其胜者必是华夏之灾。吾有幸,在燕辽之地建立基业,自当为华夏制夷狄,岂能弃北而向南,只为一家一姓争天下,而坐视夷狄壮大统一?如今宋室并未失德,天下人心亦安。共和之军即便能袭破开封,压服中原,也难在十数年中致太平。待彼时,北地或有雄主出世,中原会不会再现永嘉之祸?吾人既然号称天下为公,岂能不为天下兴亡虑之?” 第一千二百一十章 儒之大者,为国为民   武好古将自己的真心话,向着李纲一一道来。   李纲听着眉头深皱,他的长处是治学问,搞外交,并不是用兵打仗。对于北地的情况也不大了解。以为武好古摧破百万辽兵后就是北地霸主,然后拥兵南向,平定中原,压服四方,就能再开创一个胜过汉唐的强大帝国了。   李纲问:“萌古、女真、鞑靼、阻卜等诸夷难道比共和军还要强大?”   “诸夷的实力当然比不了共和军,但是他们却占了辽阔苦寒之地,飘忽而难以捕捉。如果共和大军北进,他们就会借助地利和马匹数量的优势与我周旋。耗到我粮尽兵退。如果我大军南下,边防空虚,他们就会伺机南下燕辽之地,劫掠屠戮。如果萌古、女真、鞑靼、阻卜、契丹等诸夷互相吞噬乃至一统,诸色夷狄相加恐怕不下四十万帐。幽州、辽东也许可以支撑,但是河西、朔方、河东一定抵挡不住。到那时就是一场天下大乱!所以我在燕、辽之地建共和之国,并非为了一家一姓的富贵,而是为国为民,为了守住燕、辽国门,为了中原百姓的太平安乐。”   李纲听了武好古这番话,沉吟了片刻,忽然起身,郑重其事的向武好古躬身一礼:“儒之大者,为国为民,说得就是云台先生。先生请受学生一拜!学生今后,愿追随先生左右,为天下共和,尽绵薄之力!”   武好古笑道:“能得伯纪辅佐,何愁共和大业不成?你我今后,就携手与共,为国为民护住燕辽门户吧。”   ……   和李纲说完了话,武好古又去了自己的兄弟武好文的屋子。武好文已经恢复了些元气,吃了些东西,精神好了不少。   兄弟二人见面之后,就在一间静室之中,沉默对视。武好古看着因为旅途劳苦清瘦了不少的兄弟,突然淡淡一笑:“二哥儿,这些日子还安好吧?”   武好文道:“安好!汴梁亲贵,富贵荣华,怎不安好?”   北宋的亲贵在科举出身的文臣们看来,大约就是吃闲饭的存在。   武好文少年得志,本是跻荐二府的前途,现在却成了混吃等死的亲贵……   武好古看着自己这个兄弟,似笑非笑。   亲贵有什么不好?混吃等死有什么不好?自己辛辛苦苦守着燕辽之地,倒是便宜了这帮亲贵可以悠哉享乐,想想都挺亏的。   “你去和官家说,我是不会称帝的。”武好古道,“我在燕、辽建国,非为自家,而是为了天下亿兆生民。这个国,靠一家一姓支撑不住,必须要靠数十万公民一起来支撑。因此只能是个共和国!”   “那你做什么?”武好文问,“难道还做大宋的臣子?”   武好古一笑:“也不做大宋臣子了。既然取了契丹的国运,就是北地的霸主。愚兄打算当共和国的元首。”   “元老院首席?”   “对,就是这个意思。”武好古道,“共和国以元老院为尊,元老院首席就是当然的国之首领。”   首领,首席,听着就没有皇上好啊……   武好文的心中,略有失望。自己这个哥哥也是,当个皇上不挺好的?自己横竖也捞个大王。现在算什么?屁都不是,还担着天大的干系!   看到武好文脸上闪过失望的表情,武好古也嗤地一笑:“二哥儿,官家还打算把女儿下嫁给勇儿?”   “嗯。”武好文道,“官家想把庆德公主嫁给勇儿,公主是官家和郑皇后的长女,贤良淑德,姿容美艳,绝对配得上义勇。”   赵佶的大老婆王皇后命苦,大观二年就病死了。贵妃政氏则在政和元年十月被册立为后。庆德公主赵玉盘就是她和赵佶所生的长女。容貌不必说了,爹妈的基因摆着,想不好看也难。   “义勇婚后在哪里居住?”   武好文道:“官家说的是嫁,不是尚!”   嫁和尚,一字之差,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赵玉盘嫁给武义勇,那就得跟着武义勇,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如果是武义勇尚公主,那么有点女强男弱,武义勇得捧着让着赵玉盘的意思。   武好文又说:“你放心吧,庆德公主我见过,凭那等姿容,义勇一定喜欢。而且赵家的公主大都是知书达理,兰心蕙质的,准能让义勇满意。”   武好古笑了笑:“那敢情好啊,二哥儿,这门婚事愚兄自是满意的。回头再去和你嫂子商量一下,就定下来了。不过共和之国主权在民,义勇和庆德公主联姻,对两国而言,可不是互相结了亲。两国的关系如何,还是应该从长计议,订立条约的。”   “条约?”武好文眉头一皱,“大哥儿是想要个澶渊之盟?”   “那倒不必。”武好古笑着,“澶渊之盟名为两国结盟,实为大宋之耻。我燕辽之国,本就是为屏蔽中原而设,怎么能叫中原蒙羞呢?不过我国国小民疲,又养兵数十万,的确入不敷出。”   还是得要钱啊!   “要岁赐?”武好文问。   “不要岁赐。”武好古笑着,“只要两个好处,一是自由贸易之权。燕辽与中原,完全开放贸易,关税协定,不设和买。第二,燕辽财入,半数依赖海贸。而海上贸易,是需要商港停泊船只的。所以就想租借京东商市,燕辽的贸易中转之港。”   “什么?你又想搞个界河商市?”武好文的脸色一下沉了下来。   武好古笑着:“便是界河商市,也只取了半县之地啊。除了半个清池县(的确是半个县,只是土地面积顶得上寻常的一个州),我可曾拿过半寸大宋的土地?而且我也不白拿半个清池县和一个京东租界,可以用河东太原府和平定军的地盘交换。用太原一府和平定一军,换清池半县和京东一市,大宋不吃亏吧?”   “这个……”   武好文心想:这倒是好事儿。太原府和平定军的税收虽然比不了天津半府和京东一市,但是在政治上、军事上的意义是半个天津和一个京东市不可比的。而且天津府早就是武好古的地盘了!   如果武好古能攻下太原府、平定军,用来交换京东市,别说租借了,就是割让也是划算的。   武好文又问:“大哥儿,你要发兵河东?”   武好古道:“出兵只是下策,能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上策。”   不战而屈人之兵?要怎么做到呢?武好文心想,本朝的君臣最喜欢不战而屈人之兵,可是屈到最后都是给岁币,看着好像被人屈了,也不知道自己的哥哥有什么高招?   高招当然是要保密的……要不然就是国际丑闻,有损圣贤形象了!武好古当然不能把真相告诉兄弟了。要不然京东租借地就骗不到手了。   实际上,辽国萧太后早就准备放弃太原府和平定军以换取和宋朝的联盟联姻了。   在乾州相会的时候,萧太后自然把这打算告诉了武好古,不过武好古让萧太后再等等。他想促成一个三家同盟,自己再充当宋辽之间的调停者,顺便换取京东商市作为租界。   京东商市是界河商市的复制品,又是幽州海军的摇篮,和商市隔海对望的郁州岛上还有郁州云台学宫这样的实证主义圣地,武好古当然要想尽办法掌握在手中了。   武好文点点头,道:“如果大哥儿真的能让契丹人交还太原府和平定军,那么租借京东商市应该不是问题。只是朝廷必须在京东商市保留驻兵。”   “驻兵?”武好古笑了起来,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大清朝还在九龙城寨驻兵呢,有毛用?   “行啊。”武好古笑着,“京东商市只是我国向大宋商界的土地,大宋自然可以驻兵。不过商市应当包括郁州岛全部。”   郁州岛上的东海县早就被撤除,岛屿的管辖权归属了云台学宫。武好古要拿下郁州岛,自然也是为了岛上的云台学宫。这所学宫近年来虽然没有天津云台学宫发展的那么好,但毕竟底蕴深厚,还是中国乃至全世界数一数二的大学。   这所大学的价值,甚至不在京东商市之下!   “只要能拿回太原府,朝廷总是会答应的。”武好文斟酌着说,“只是称帝之事,大哥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   ……   称帝当然是不能考虑的!   在武好古看来,汉人的帝王志气到唐朝就终结了。而人类文明突飞猛进的时代,也许才刚刚开始——这一次,人类的飞跃式进步,看来是由武好古发起的“儒学革新”运动促成的。   新时代的大门刚刚开了一条缝,可不能让已经到了末路的中国式帝王窜出来成了社会进步的绊脚石!   想着崇高的人类文明发展的大事儿,武好古又一次肯定了自己不做帝王的立场。可当他回到自己的住处时,却从早就候在那里的慕容忘忧口中得知一个让他有点被动的信息。   聚集到辽阳府的元老们召开了一次临时会议,一致选举武好古为统治燕、辽、高丽、安东府地和南洋都护府地的皇帝!   本来应该维护共和主义的元老院,现在居然选出一位皇帝陛下了!这可真是有点让人哭笑不得了。 第一千二百一十一章 公民不平等   旅顺口,武好古别墅之内。   一心为国为民,不计个人得失的儒家圣贤武好古,穿了一身儒服,静静的坐在别墅顶层的一间宽阔的房间中。一杯清茶,在他面前早就没有了热气。他的眉头紧皱,眼神只是望着不远处的滔滔大海,像是在苦苦思索着什么。   慕容忘忧、马人望、吕好问、吕本中、章之凤、张智星、林灵之、范之文等北地儒士,还有苏东坡的两个儿子苏迨、苏过,以及刚刚投靠武好古的李纲,分别在武好古的左右坐成两列。正一个接着一个发表意见,都是关于共和制度安排的。   苏过的儿子苏籥则在一旁将众人的发言,一一记录。   这些人都算是武好古的政治和外交智囊团的成员,自然明白武好古的心思,也不劝进了。而是在替武好古谋划着怎么才能把共和国的各种制度安排妥帖。   可别小看开国时代制度安排的对国家未来发展的重要性!   开国时代是一张白纸好发挥,没有那么多的利益集团阻挠和使坏,而且开国一代领袖们的权威也不是后来者可以相比的。他们定的规矩,用中国人的话说就是祖宗家法,后世想要大刀阔斧的变更是非常困难的!   比如赵宋的“以文御武”和“优待士大夫”,朱明的“乞丐军奴”和“藩王之累”,满清的“八旗为本”,还有大洋彼岸美利坚国的人人有枪,都是祖宗定下的规矩。后世想要改革真是千难万难。   所以自己当了祖宗的武好古,现在一定得谨慎小心,不能留下一大堆难以更除的弊端给共和国的后来者。   要不然这个中国历史上的第一共和国保准不长久了……   今天坐而论道的几位,所提出的建议,主要集中在共和国的权利分配上面。   有权就有利,权力的传承,就是富贵的传承!   武好古要建立的是一个资产阶级共和国,自然做不到大公无私。   所以武好古从来只提“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而不讲“货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不藏于己”和“不必为己”是不符合资本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得等到八百多年后的社会主义新中国才有可能实现。   因此,武好古天下为公,选贤与能的前提,就是“为己”,就是“为私”。为公只是承认自己的私和众人的私,而非把自己的“私”奉献出去,或者剥夺众人的“私”。   而这个“私”,并不局限于私人财产,还包括个人的政治权力。   虽然后世公认权力私有化是腐败的根源,但是武好古现在没有办法将权力变成公器,只能承认权力部分私有的现状。   “元老院劝进无非是有人想当开国功臣,想把手里的权力传给子孙。”   武好古突然开了口,打断了正在发言的章之凤,“这等私心也是人之常情……我等创立共和,并不是要化私为公,而是要把众人之私,合并为万众之公。而众人之私,有多有少,不是人人平均的。我们在创立共和的时候,必须要加以考虑。”   “执政所言极是!”章之凤接过话题,“燕地、辽地的共和,始于界河商市,究其根底,乃是一合股商会。商会股东本就有大有小,话事之权也是不一样的。如果要一体平均,对于出力出资多者,自然不公。诸位元老都出了大股,自然不能和普通公民等同。”   吕本中点点头,“对,对,诸位元老所虑者,无非就是他们的占股得不到承认,在成立共和国时吃亏。”   天津云台学宫的学宫丞张智星微微摇头,“不过也不能让元老功臣占太多,把共和国给分了。毕竟咱们的共和国是靠三十万府兵、骑士一刀一枪打出来的!如果上面的人把油水吃光了,下面的人就没干劲了。”   范之文说:“那倒不至于,就算部分元老有这样的想法,执政也不会同意。”   云台学宫自然学院的司业林灵之问:“执政也不可能万寿无疆,执政之后怎么办?”   “这事儿好办!”武好古皱着眉头接过了话题,“元老不必都由公民一体推选,可以部分世袭,部分推选。这样元从功臣的利益,可以由世袭元老保护。而云台学士,府兵骑士和天津商民的利益,则可以通过推选元老得到保护。两者互相平衡,应该能让共和之国长治久安。”   这不过就是西方君主制国家早年常用的上下院设计,上院由贵族话事,下院由公民选举。这样大家都有代表进入议会,也就能凑合着维持国家团结了。   “执政。”慕容忘忧皱着白眉问,“元老要怎么世袭?难道要父子相传吗?这样不妥吧?老子能干好元老不等于儿子能行啊!”   父子相传的确不大好,元老又不是爵位,那是职业政客干的。如果搞简单的世袭传承,要不了几代,世袭元老要么误国误民,要么变成花瓶。   “的确不能这样世袭。”武好古想了想,“世袭元老之名也不妥,可以改成是勋贵元老。勋贵元老,应该由勋贵诸家推举。而勋贵诸家,可以根据功劳大小,得到数量不等的勋贵公民名额。由勋贵公民,推举勋贵元老。”   “勋贵公民?”马人望问,“公民也要分三六九等了?”   武好古想了想,又点了点头,“说的对!公民也该有等级……咱们的公民,类似战国时候的军功爵和民爵,军功爵和民爵是有等级的,要不然怎么促进耕战?咱们要用公民权鼓励兵士征战纳税,那也该多设几个等级,让他们一级级晋升啊。”   “那该分几级?”马人望又问。   武好古想了想:“也不要分太细……秦国的那样的二十级军功爵太多了。咱们就分几个等级吧,最高一级是元勋公民,次一级是勋贵公民,再次一级是贵族公民,再往下是终身公民,再下面是临时公民,最底层的是候补公民。一共六个等级。”   “六级公民有什么区别呢?”   武好古道:“首先是代降上有区别,元勋公民的嫡长子可以免于代降,继续保留元勋公民的身份。其余五等公民的嫡长子都必须代降,勋贵公民变成贵族公民,贵族公民则降为终身公民,以此类推。而元勋公民的其余诸子,可以降一等获得勋贵公民的身份。而勋贵、贵族、终身公民的其余诸子,都必须代降两等。而临时公民和候补公民的子嗣,没有公民权可以继承,就只是平民。另外,临时公民的公民权是有时限的,时限一到,就会自动降为候补公民。”   公民权居然可以代降,居然可以有时限……   而且在场诸位居然都认为合理!   他们都把六级公民当成了贵族爵位了!既然是爵位,当然得代降了。   而且他们这些人都能混个勋贵公民,自有嫡长子可以继承,长保富贵。所以武好古的办法是非常合理的!   武好古接着说:“其次则是选举元老。元勋公民、勋贵公民和贵族公民人数少,但是由他们选举的勋贵元老在数量上,同普通元老在数量上是相等的。另外,元勋公民和勋贵公民在选举权上也应该有区别,元勋一票,等于勋贵两票,等于贵族公民四票。而终身公民和临时公民人多,选举的普通元老人数也和勋贵元老相当。但他们的选举权是一致的,不分终身和临时。相对于元勋公民和勋贵公民,话事权自然就少了。至于候补公民是没有选举权的。”   “那候补公民有什么权?”马上就有人发问了。   “候补公民可以担任低级小吏,儿子可以免费入蒙学读书。”武好古道,“候补公民应该授予刚刚毕业的云台学士,功勋不足以成为终身公民的府兵、骑兵和水兵,以及到期未能维持临时公民身份而降级者。而临时公民,则由候补公民晋升,或有更高级的公民代降而来。临时公民的公民权有年限,必须要通过服兵役和纳税保持公民权,或者通过立功、纳税、捐纳晋升为终身公民……不仅临时公民可以通过立功、纳税、捐纳升级,其余各级公民,都可以通过这三种方法升级,直到成为元勋公民!临时公民的权利除了选举元老、州府市议会议员之外,还有一定的免税、免役权。凡是府兵、骑兵所获之职田,只要该府兵、骑兵拥有临时公民及以上公民权,就不必缴纳赋税。本人和一定数目的家人也可以免户税,一定数目的家人可以免交免役钱。成为终身公民后,临时公民所享有的种种权力,终身公民都可以终身享有。另外,终身公民可以担任更高级的公职。也可以参选普通元老。至于贵族公民,除了终身公民享有的权利之外,还可以参选贵族元老(贵族也可以选普通元老),儿子可以优先入读骑士小学、骑士学院、海军学院等军事类学堂……” 第一千二百一十二章 先当五年元首吧   就在武好古等人从旅顺府返回辽阳府的第二天,在辽阳府皇宫旁边,原辽国东京留守司衙门,现在的元老院辽阳府驻地之内,就跟开了锅似的。   因为就在昨天晚上,虽然武好古以旅途劳顿为由,没有面见这帮劝进的元老,但是却让苏籥出面,给元老们开了个会,说明了武好古天下为公的决心和“六级公民制”以及“勋贵元老制”的情况。   元老们当时没有说什么,回了临时住处后,自然和幕僚门客们好一阵商量,差不多搞清楚了“六级公民制”以及“勋贵元老制”的优劣。   所以今天早上,大家就有话好说了。   “六级公民制还是不错的,咱们这些元从功臣,自然不能和普普通通的百姓一个等级。”   “其实也不是尽善尽美,譬如捐纳升级……几百万缗捐出去,直接就是一家元勋,这也太容易了吧?”   “几百万缗还容易?你以为咱们天津商人的钱是大风吹来的?”   “哼,要我说,有些都管之家不过是墙头草,根本不是共和元从!”   “你说什么?信不信老子一刀剁了你?”   “吓唬谁啊?老子纵横海上的时候,你家还是辽人的走狗呢!”   “他娘的,老子还不信……”   “好了,好了!都别吵了,别动手!这里是元老院!不管商人还是都管,有功就是功臣!细说起来,执政也是商人出身。”   “对,对,大家伙且说说,六级公民制和勋贵元老制好不好啊?”   第一代共和元老的素质还真是……而且,天津的商人元老也有超凶的。刚才发飙的就是海州花家的元老花满海。老花家不但是元从,而且还是海贼,谁怕谁?   看到现场要失控,慕容忘忧和马人望连忙转移话题。   “好,但还不够好。”   “不够在什么地方?”   “两点,一是没有皇上……不习惯啊!还有一点,都管州怎么办也没说。如果六级公民制在全国实行,那么都管各州还怎么维持?”   没有皇上还是个问题……不习惯啊!1300多年都有皇上的,现在一下没有了,谁能习惯?   马上有人提出了解决办法,“没有皇上的事儿好办,咱们继续选举执政当皇上就是了。”   “继续选?他不干啊……”   “可也没不让咱们选啊!这种事情得有个过程的……执政是大儒,哪能和赵家太祖一样,抢个皇上就做?”   “也对!大儒都谦虚……这个事情要一步步来的。”   没有皇上的问题,暂时解决了。另外一个难题,就是都管州怎么办?   都管州本是用来安置投靠的燕云豪强的,算是封地采邑。   早先大家都认为都管州可以代代相传,就是私人领地了。   可是共和国陡然而兴,燕地的贫下中农和共和小主们突然展现出了极大的战斗热情。一下子就改变了共和政府和都管州之间的实力对比。   都管州在强大的共和军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而且在都管州内部,也有许多人想要成为共和公民……   所以都管州的崩溃,似乎是个时间问题了!可都管诸家,谁肯放弃这样的利益?   可要是不放弃,谁又敢和共和国对抗?   光是那群一不要命,二不要钱的“共和小主”就能把所有的都管州给铲平了。   所以这个问题又一次推到了武好古那边儿。   ……   “又劝进?”   “是啊,大部分元老还是习惯有个皇上的……”   “元首和皇上也没啥不同嘛,就是不世袭而已。”   “这个……终究是个习惯啊!”   辽阳府皇宫,武好古看着慕容忘忧和马人望两个老翁也直皱眉头。   他想了想,“要不这样吧……搞个任期制,五年一期,我先当五年元首,五年后是不是要改皇上,咱们再看情况。”   这个办法可好啊……元首当过了还可以改当皇上的!   两个老翁互相看看,都点点头。   就这样吧,回头再去做大家的思想工作就是了。   反正武好古还年轻,要登基也不着急,而且也没人和他抢,慢慢走程序也挺好的。   武好古又说:“咱们该定个《共和国宪法》,就是国体、国号、六级公民制、元老制、元首制这些个……规整一下,定一部根本大法。”   慕容忘忧说:“这事儿让何天然、章之凤去办吧,他们俩精通律学。”   “嗯。”武好古点点头,“再加一个苏籥……一起起草宪法。”   共和国当然得要立宪法了,不仅要立宪法,而且还要进一步制定《刑法典》和《民法典》,规范国家的社会、经济生活。   好在云台学宫十多年前就开始培养律学人才,现在倒是不缺这方面的专才。   元老院只需要确定原则,接下去的事情,就可以交给律学专才去做,然后再由元老们审查。   “执政,国号定什么?”马人望问。   武好古早就想好了,自己的国家虽然是共和国,但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或中华民国的名号肯定是不能用的。   还是得起个古色古香的国号。   “周。”武好古说,“就叫周国吧。一来我的先祖在唐朝时曾经立过一个周国;二来共和国的立国精神,出自西周共和和周朝的国人议政。”   这其实没有什么异议,一个中规中矩的国号罢了。   “执政。”慕容忘忧皱着眉头,“接下去就是都管州的问题了。咱们下面还要调整州府,要缩减掉许多的州。这也会涉及到十几个都管州……现在元老院把问题提出来了,我看得拿个主意了。”   现在共和政府统治的燕、辽之地大致上继承了辽国的州府划分。州一级的行政区域太多,不是很大的地盘上有好几十个州府!   根据共和政府的建议,准备合并精简到二十个州府之内,以方便管理。这样就不会有十几个都管州存在了。有可能会出现几个都管州合并成一个州的情况。   “这事儿好办!”武好古笑着,“都管州之争,归根结底是地方自治。”   “自治?是羁縻的意思?”   “差不多吧。”武好古笑了笑,“咱们不必学赵宋,把地方上的权都给收了。可以搞一点自治的州府嘛!”   “自治的州府?”慕容老头问,“是和天津市一个路数?”   天津市就是个自治的市,虽然地盘不大,但是人口、财富,都远远超过共和政府治下的任何一个州府。   而且天津市还是共和政府、元老院的驻地。这么多年来,中央、地方也和谐相处,并没有什么不愉快。   “对啊。”武好古道,“天津市不是挺好的?旅顺市、燕京市(原析津市)也是议会自治。等到京东市拿到手后,肯定也得搞议会治市。商市可以自治,州府就不行吗?可以先让那些都管州试试看啊。也可以学元老院的办法,搞勋贵议员嘛。如果几个都管州并一个,各家勋贵议员商量着办事不就行了?至于他们养多少地方军队,收多少租税,如何发展工商,共和政府一律不管。但是六级公民的认定,一定要由共和政府派员监督。”   倒是个高招!   慕容忘忧和马人望两个老翁一琢磨就明白了。   武好古的办法有点类似于“推恩”,将都管的权力分到地方议会。同时再让几个都管家族互相掣肘。   一个都管拆成了几十个议员,想要造反就难了。   另外,这些都管州内的公民数量,也决定了他们在共和国元老院内的话语权——元老的选举,要根据各种公民的数量综合考虑,来划分选区的。   如果某个州的公民太少,那么可以分到的元老额度也就少了。而公民的数量,除了天津市这样的大城市外,基本上都是由骑士、府兵的数量决定的。   所以各家都管也就不得不拆分出一定数量的骑士户,这对都管家族来说,又是一种推恩。   当然了,这种推恩是建立在公民议会这套体制行之有效的基础上的。   而公民议会这一套体制的有效性,又和整个国家的体量大小有关。   至少在通讯条件极其不发达的中世纪,共和国的确不适合一个庞大而复杂的大国。   如周国这样,本土不过相对于后世中国的北京、天津、部分河北省、整个辽宁省的小邦,交通完全依靠渤海海运(地盘基本上围着渤海湾嘛),人口不过数百万,公民数量最多三十万的共和国,大概就是共和制度能够施行的上限了。   另外,不仅是共和制度在中世纪不适用于大国。就是万恶的资本主义制度,在初兴阶段的时候,也都兴起于一些小邦。比如意大利四海国,比如尼德兰联省共和国,比如英格兰王国。就算是大美利坚,一开始也就是十三个州,几百万人。   大宋这种一亿人口,大部分的土地还在交通不便的内陆地区的超级大国,要进入资本主义,要工业化,历史都得在第二次工业革命后了。   12世纪的生产力,根本想都不要去想了。   从这个角度而言,武好古如果黄袍加身,一统天下,那他就必须考虑整个帝国的经济平衡,而不能任由国家的一隅野蛮发展,去冲击国家的其余部分了。 第一千二百一十三章 这就是资产阶级革命(一)   转眼已经是大宋政和三年的仲秋。   地处关外的辽阳府,笼罩在一片肃杀的秋意当中,虽然还没到漫天飘雪的时候,但却已经能感到一股股自北方袭来的寒意了。   中世纪的小冰河期在十多年前就开始了,平均气温一年比一年低,处于塞北严寒之地的辽河流域,对于凛冬的感觉则更加明显。   夏季在缩短,冬季在延长,初雪的日子更是一年比一年早。   辽西和辽东的土地改革,在夏天结束之前,就已经完成了。根据马人望、张琳、韩企先等人的报告,在辽西、辽东,总共有6100余万亩的土地(包括辽西属于后世河北省的土地)进行了重新分配。   将近23万名共和军的骑兵(骑士)、府兵,得到了150亩至1000亩不等的职田——因为辽东的土地实在肥沃,而需要分配土地的人又太多,所以辽东骑士的庄园规模缩小到了1000亩,辽东府兵的庄园也减少到了150亩。不过这些田庄的产出,却一点也不比燕地1500亩或200亩的田庄少。   新增加的府兵户近21.5万,骑兵(骑士)户约有1.5万。总共有将近4730万亩的土地被分配给了这23万人。   还有600余万亩土地,分配给了马家、郭家,以及被强制迁移到辰州、旅顺、鸭绿水(马植的地盘)岸边的渤海右姓。   另有450余万亩分给了在燕地土改中蒙受损失的燕地中小豪强和辽东、辽西的汉人——属于马家、郭家体系中的汉人壮士的土地,由两家自行解决。而这450余万亩土地都是私田,可以自由买卖,无论持有者是不是公民,都不能免税。   最后的220余万亩,则被武好古奖励给了平定辽东、辽西的功臣。土地虽然不多,但是都集中在旅顺府、辽阳府和辰州等辽东大城市周围。经济价值可不低,而且也是不能免税,可以自由买卖的私田。另外,早年间授予勋贵的燕地土地,现在也都划分成了私田。   土地已经分配完毕了,期间当然发生了多起暴力抗拒事件。不过在强大的共和军面前,渤海人和寺庙僧侣的反抗,根本不足一提。   不过分配完毕的土地,大部分都撂了荒。因为分到土地的人们,还需要相当长的时间去消化他们的战利品——这一轮土地改革解决的只是土地的使用权或产权,解下去的开发利用就是个精细活儿了。   分到土地的府兵、骑兵(骑士)、功臣们需要把他们的家人从燕地接过来帮助管理土地,或者干脆把土地发包(大部分的勋贵都会这么做)。而要将多达几千万亩的黑土地经营起来,又少不了资本、劳动力和市场的配合。   以交易辽东、辽西农牧产品为主业的营口市和锦西市,在政和三年夏天的时候就开始了规划,预计将在政和四年进行招标。当然还是天津模式,整个儿承包给商会去开发,发展起来以后也是自治城市。   一家以支持辽东、辽西和燕地农场开发为目的的政策性银行,共和土地银行,也在政和三年夏天,在旅顺市挂牌成立了。   根据计划,这家银行可以接受只有使用权的府兵、骑兵(骑士)农场作为抵押,提供低息和长期的农业开发贷款。并且还可以接受借贷人用农产品还本付息。   如果借贷人因为经营不善,无法偿还贷款。他们也不会永远失去庄园,而是失去落干年的使用权。而且他们只要不失去府兵、骑兵(骑士)的军籍,就拥有提前赎回农场的权利(只能在农场完成秋收后赎回)。   另外,这些职田庄园农场,理论上虽然是官产,但是根据正在起草的《共和民法典》的规定,是可以由子孙继承的,只是不得进行分割。   而继承农场的子孙,就必须履行当兵的义务。并且根据他们的公民等级,决定农场是否免税。   只有取得临时公民及以上身份,职田农场才能享受免税的待遇。否则就必须缴纳田税,而田税收取的则是农产品或等值的银钱。   如果没有子孙愿意承担当兵的义务,或者公民等级为“候补”、“临时”的府兵骑兵,因为种种原因无法承担兵役(不包括阵亡、战伤、被俘、失踪等原因),职田农场也会被收回。其中候补公民的农场会被立即收回,临时公民的农场则会在临时期满后收回。   而终身公民除非被降级(因为犯罪或严重触犯军法),否则他们无论能否承担兵役,都可以终身拥有农场,而且不必缴纳农业税。   此外,根据《民法典》的规定,共和国的平民、候补公民还需要承担丁税,也就是人头税——丁税相当于宋朝的丁税和免役钱的结合。不向公民和公民的妻子、子女征收。候补公民如果拥有军籍,也可以享受相同的免税待遇。平民和非军籍的候补公民。则不能免税。   不过共和国的丁税和田税都不重,对平民而言也不是多大的负担。   因而在共和国的财政收入中,丁、田二税的占比是非常低的。而且归地方的州府和自治市支配,并不是中央税。   而共和国财入的大头,则是各种各样的工商收入。包括关税、市税(市税通常是包税)、船税(凡是隶籍共和国,可以得到共和国海军保护的商船都要交税)、房产税(只在城市中收取)、矿税、伐木税(商业化伐木要交税)等税项,以及保护国(地)贡金,官营工商业的利润等等。   另外,公民捐款,也是共和国财政的重要来源——捐款是可以维持或提升公民等级的!而公民等级的好处,自不待言。   除了对税收和职田庄园进行了严格、明确的规范,《共和国民法典》中,还格外突出了对私人财产的保护。和买、强征、抄没等等侵犯私人财产的行为,不是明令禁止,就是给予了极其严格的约束——只有在国家面临外敌入侵的紧急状态,政府才能强征民间的财物用于抵抗,而且在战后还必须照价赔偿。   当然了,对于商人和大地主(主要是勋贵地主)的逃税行为,也是《共和国刑法典》的重点处罚项目。除了罚款、拘捕等常见的处罚方法,还有“公民降级”这个大杀器!   包括最高等级的元勋公民,都有可能因为逃税或者其他犯罪行为被降级!   所以逃税在共和国的代价,是非常巨大的。考虑到共和国的税率,实在是得不偿失。   ……   在辽阳府城中,武好文居住的馆舍中,正堂上点了个火炉,火炉里炭火熊熊,炭火上还温着一壶老酒,屋子里面酒香四溢。   武好文、侯仲良、杨时三人围着一张方桌而坐,一边品着老酒,吃着小菜,一边在议论着他们昨天刚刚得到的《共和国民法典》草案。   “密!细!几可以秦法比拟,只是少了酷烈。”   大儒侯仲良评价道:“看来武执政的确没有统六合,定八荒的雄心。”   “老师,您为何有此评论?”武好文问。   “这不是明摆着吗?”一旁的杨时笑道,“那么细密的法度,得花多少心思去执行?若是二十州土地,几十万公民,数百万平民,倒也勉强能行。若是换成大宋四百州军,亿兆民众,怎么可能行得通?所以武执政的心思,已经明摆着了。”   “如此说来。”武好文送了口气,表情有些复杂,“官家倒是可以高枕无忧了……”   大宋人多、地广,管理起来就麻烦了,根本不可能行“武氏新法”。在中世纪,交通和通讯技术非常原始的情况下,要想把一个超级大国治理的井井有条,几乎是不可能的。   而武好古草创的周国,不过就是燕地、辽东、辽西这么一点本土。经济中心就是天津市一个,出了元首官邸走不多远就是市议会。   天津市的商人到底赚多少钱,交了多少税,是很容易查清楚的。根本不需要各种青天或是各种“公公”,元首自己来都行。   要保证骑士(骑兵)、府兵庄园不被权贵侵吞,也不是很困难。元首本人甚至可以在天津、辽阳两地定期巡回,直接接受失地骑士(骑兵)、府兵的申诉。   而且早在界河商市时代,新闻自由就已经开始奠基了。天津市内可以买到许多的报纸,使得统治者可以很容易了解国内各地发生的事情。   这个周国的本土面积,不过就是二十几万平方公里,相当于后世的英国本土,比德意志联邦还小得多。而且周国的土地围着渤海湾,所以水路交通非常便利,土地也相当肥沃,资源也非常丰富,人口更是不多不少。这样的国家,管理起来当然是比较方便的。   和南面的大宋,以及鼎盛时期拥有近200万平方公里领土面积的罗马共和国,其实是没有可比性的。   这样的体量,这样的人口,这样的资源,差不多就是资本主义初兴阶段,一个先发国家的规模了。 第一千二百一十四章 这就是资产阶级革命(二)   传说中的资产阶级革命,其实已经发生了!   从天津市脱离大宋朝廷管制,到建立幽州共和政府,再到如今击破契丹数十万大军,夺取辽西、辽东几千里沃土,正式建立共和国家。这个过程在当时看起来,似乎就是一场军阀作乱,割据称雄的事件。   也许标志着赵佶重用武臣路线的彻底失败,也许有人会觉得武好古建立的周国里里外外都透着古怪。   明明可以为帝图皇,偏偏搞了个劳什子共和。而且这个国家还是“武士与奸商共天下”,不仅没有皇上,连传统的儒家士大夫也没有了,整个儿就是无父无君之国……   而这样一个无父无君之国,偏偏有管理得极为细致。国还没有开,什么《宪法》、《民法》、《刑法》、《官务法》(专门规范政府行为的和官吏任免等事项的)、《公民法》、《议会法》等等的,就制定了一堆。   这些法律都是幽州元老和各地大儒们商量了原则,再由云台学士中的律学专家精心制定的。   而且这些法律也不是拍脑袋凭空而来,而是有了长达十五年的共和实践,还总结了宋朝一百多年法度治理的得失——云台学宫律学院的第一代教授都是开封大状师出身,大概是对宋朝法律制度最了解的一批人了。   所以这些共和国的法律不仅严密细致,而且还比较容易执行。   管得细致当然有利有弊,有利的方面不说了,而弊端则是容易走小国寡民的路子。以周国的治理办法,管一个几千里地,百万户民的中等国家,也许真能管得很好。   但是要推广到整个天下,管理的成本就太高了,而且给地方上的权也太多,很容易造成地方割据不鸟中央。   所以如武好文、杨时、侯仲良等人,都把周国这种细而密的管理,看成了无大志的体现。   也许武好古就想搞个偏安一方的小国,根本不想夺大宋江山。   秋风萧瑟,人在旅途。   武好古骑着一匹天津骏马,走在西去燕地的途中。他的身前身后,除了上百辆四轮马车和乘马而行的学者、元老和随从,就是大队大队的骑兵了。   他的辽东之行终于结束,现在正在返回燕地的途中。   和他同行的有好几万人,除了武好古的家人,还有自行汇集到辽阳府的元老,还有跟随武好古返回燕地的南朝大儒,当然还有没有当上王爷的武好文,还有新成立的共和国骑兵第一师的官兵,还有一队黄头女真雇佣军。   周国骑兵第一师的名号听着非常现代,实际上在《周礼》之中,就有关于军、师、旅之类的军队编制名号。   所以在这一次将幽州共和军改编成周国共和军的时候,武好古干脆就引入了军、师、旅的编制单位。不过他没有在旅以下设立团,直接就是营,营以下则是队,队以下设排,排以下则是什。   军不是常设单位,而是一个方面战场的指挥机构的名号。   另外,骑兵和步兵的编制也不一样,骑兵没有旅级编制,师以下就是营,骑兵师下面就是六个营。其中五个是作战营,一个是指挥营。   指挥营的编制1000人(正兵、辅兵各半),包括护卫队、辎重队、斥候队、传令队、指挥队、炮兵队等部。   作战营的编制较大,多达1800余人!下面也是五个队,四个骑兵队,一个指挥队。   骑兵队有四百人的编制,也是正、辅各半。指挥队只有二百人,同样有一半是辅兵。   骑兵队下则是四个排,每个排都是铁骑五十、辅骑五十,正好凑成一个墙式突击的单位。   骑兵部队的营、队、排编制那么大,除了和最佳的墙式突击编队规模有关,还和辅兵的数量有关。因为组成骑兵师(一共有三个)的骑兵都是装甲骑兵,必须要按照一比一的比例配属辅兵,才能进行作战。   所以一排五十名骑兵就得配五十名辅骑,部队的规模也就显大了。   也正因为这个原因,总军机司和兵房在研究之后,就拿掉了骑兵师下的旅,变成了一师辖六营了,总共一万人的满编数量了。   当然,这种一师六营的编组方法,也是适应眼下战场需要的。   因为装甲骑兵的打法简单,就是列队冲击,所以一个师部足够指挥五个作战营了。而且他们要么以师为单位打大战役,要么拆成营级配属步兵师。多数情况下一个骑兵师都会抽调走落干骑兵营,设置骑兵旅的话就会出现一旅辖一营甚至没有下属作战单位的尴尬局面,所以干脆不设旅了。   相对骑兵,步兵因为取消了辅兵,而全部改为辎重兵(编制上属于正兵,同样可以承担作战任务),所以部队编制小了一些。   基本上就一师两旅,一旅四营,一营四队,加上辎重、工兵、炮兵、骑兵这样子。   一个标准的步兵队则由4个40人的步兵排组成,一个营有4个步兵队加1个指挥队,都是160人的编制,其中指挥队包括一个指挥排和三个辎重排。一营的总兵力就是800人。   一个步兵旅除了4个步兵营之外,通常还会有一个辎重营,一个指挥队、一个骑兵排、一个工兵队,差不多4400人。   而师一级,除了两个步兵旅,还会有辎重、工兵、炮兵、骑兵各一营,指挥队一个(200人编制),总共13200人。   根据计划,共和军在完成改编后,将会拥有18师,其中步兵师16个,骑兵师2个,在全部满编情况下,野战兵力可达231200余人。   可谓空前强大!   除了18师野战兵力,周军还会拥有人数超过20000的海军,还会有兵部、都军机司、军校总监司等机关,还会有20个州府防御使司。总人数多达27万!   而且,这还不包括马植的“沿边府兵”和郭药师的“常胜军”,以及由曷苏馆女真组成的黄头雇佣军。   如此庞大的军队,当然不可能随时满员的。所以周国的陆军,采取的是常备军官团和府兵、骑士番上服役相结合的办法。   18个师的架子随时保持,但是承担战略值班任务的师总共只有4个半(半个骑兵师)。   如果周国的军事动员体系在未来能够发挥正常,那就几乎接近近代资本主义军事强国的军队动员能力了!   有了这样的军事动员能力,想来九十年之后,真·成吉思汗崛起草原之时,也会在周国大军跟前撞个头破血流吧?   而能够建立,并且维持近代水准的军事动员体系的国家,当然不可能是一个封建或封建官僚国家,而只能是一个过了资本主义门槛的资本主义国家了!   正在西行途中的武好古知道,自己刚刚完成的,就是一场资产阶级革命!   虽然周国保持的封建残余还非常多——他的公民体系都有点类似贵族制度。   但毋庸置疑的是,周国的经济基础就是资本主义性质的工商业和半资本主义、半封建主义的农业。   而在这个国家中居于领导地位的,毫无疑问就是天津市的资产阶级。   武好古本人就是天津资产阶级的领袖,而国家的首都,也设在天津这个资产阶级大本营中。   作为国家根本大法的《宪法》,毫无疑问也是保护资产阶级利益的。   即便是封建意味相当浓厚的“六级公民制”,也对资产阶级相当有利。   商人可以通过纳税、捐赠维持提升自己的等级,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可以通过读书成为公民,获取公职。而和资产阶级一体的海军,也和陆军一样,取得了公民身份。   所以在周国的几十万公民之中,资产阶级的数量也很多。即便是依附土地的府兵、骑士,他们经营土地的方式,更多的类似于资本主义农场——他们是为了赚钱而经营土地,不是为了搞一个自给自足的小农家园。   另外,一个资本主义的金融体系,也在逐步完善的过程中。   在武好古返回天津,召开元老院及各界政治协商会议,宣布成立周国后。新的周国元老院选举产生后,《银行法》将会是第一个需要通过的法律。   天津银行将会拆分成共和银行和天津银行,前者将会成为一家拥有铸币权的中央银行,后者则会成为纯粹的商业银行。   金币、银币、铜币,将会替代铜钱、绢帛,成为周国的合法流通货币。   以共和银行为核心,一个能够将“死钱”变成“活钱”的金融体系,也将完全成型。   而且由于周国的大部分土地都属于不能买卖的府兵、骑士田庄,所以商业资本根本不可能靠囤积土地保值,它们只能不断投入到增长迅猛的工商业活动中去。   相对于周国的体量,大宋、日本、高丽、大辽、大金、安南、南洋这些市场或殖民地,已经足够庞大了。足够让周国在经济上完全跨过资本主义的门槛,甚至能够达到第一次工业革命前夕的水平…… 第一千二百一十五章 凯旋   在天津市的共和大街还有共和广场,还有共和桥,以及江北的共和北街上面,已经满满的全是穿着他们最好的衣服的市民们了。已经建成十几年的大街和广场,为了举办这次的凯旋仪式,全都进行了一番整修。街道宽阔平整,一水的青石路面。街道两边还有一排排精心修剪过的白桦树——这些树木都是十年前栽种的,现在有点成材了。   而天津这座城市,也隐隐有一个后世商业大都市的样子了!   从三天前开始,天津的市民们就从每天出版的报纸上得知了未来的周国元首将会凯旋回都的好消息。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骑兵师,一个步兵师,加上1800名替共和国卖命的黄头女真雇佣军。将会举行穿越天津市主城区的凯旋仪式!   届时,市民们将可以亲眼目睹战无不胜的共和军的风采。如果眼神够好,还能瞧见伟大的共和国元首阁下的真容。   这可是天津建市十五年来没有的盛况啊!   所以举行凯旋阅兵仪式的这一天,也就是大宋政和三年十月初一,整个天津几乎万人空巷。欢迎的队伍一直排到了天津市北城区的宣武门(原来的北开门),等待着从燕津道回到天津市的武好古……   过去很长一段时间的焦虑激动,甚至忐忑,在今天似乎有了一个圆满的结果。这场由耶律延禧奋力一搏引发的百万人级别的战争,现在终于有了一个人天津市民们喜出望外的结果。   他们不仅赢得了战争,而且还赢得了自己的国家!   要知道天津市可是一个工商业城市,工商之民占了绝大多数。他们当然知道天津市和大宋的不同之处了。在这里,私人财产是绝对得到尊重和保护的。   连许多辽国亲贵在天津市的财产,都没有因为这场战争得到任何侵犯!这当然不是敌我不分,而是一种契约精神。天津市本就是宋辽合办的互市。作为城市的创始人,他们的权利是不应该被剥夺的。   而且在宋辽对峙开始的时候,当时还是界河商市的元老院就通过法案,确保了辽人亲贵的财产安全(当时并没有想到会真的大打出手)。   现在不能因为打了胜仗,就能把法案丢在一边!   这样的蠢事,武好古是绝对不会去做的——通过对辽国亲贵财产的保护,天津市可以让全天下的商人相信,把钱放在天津,是绝对安全的。   而对保护私人财产的原则,也让原本对武好古并不认同的一部分商人们,真正把天津市当成了家乡,把将要成立的周国当成了祖国。   因为他们知道,全天下没有第二个地方,可以如天津那样保护他们。   所以他们也害怕武好古会被契丹人打败!到时候,天津即便不落入大辽手中,也会被大宋朝廷掌控。因此上了年纪的商人们,也和他们在天津市长大的孩子们一样,日夜为了战事而牵挂。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中,天津市内各种各样的庙宇,只要开门,总会迎来为前线将士祈福的人们。   随着战胜的好消息一个一个的传来,天津市的人们也都兴奋不已。不可一世的大辽都败了,我们还有什么可以担心的?   至于脱离大宋自立一国,更是让天津的市民们对未来充满了憧憬。   一个共和之国啊!所有的公民都是国家的主人!在这样的国家中生活,谁还会担心被个芝麻绿豆的小官欺负压迫?   当然,他们中的一部分人也有点担心,万一宋周两国为争天下大打出手,战争经年累月打下去,他们的生意就不像现在那么好做了。   不过这都是将来的问题,至少在眼下,还不必担心。   在宣武门外等着迎接武好古的张熙载、苏大郎、林冲、黄树生等一干幽州执政府的高级官员们,也都心情愉快。   说起来他们这段时间的压力也挺大的!这一次可是三十万人在前线厮杀的大阵仗啊!幽州才多少人口?怎么支撑这么大规模的战争?如果换成大宋的一个路,那可真是想都不敢想的。   可是以天津市为核心的幽州愣是撑下来了!前线供应不缺,后方的经济也没有崩溃。   在米友仁从纪忆那里勒索的200万石粮食终于运到了天津市后,一度绷得很紧的粮食供应,也得到了缓解。   而且现在战争已经结束,大部分的府兵、骑士(骑兵)都已经解除现役返回自己的庄园。明能春天的农业播种面积肯定会比今年大幅增加。   达到五六千万亩是不可能的,不过突破三千万亩应该是没什么问题。考虑到新增的播种土地都是非常肥沃的黑土地。一亩抵得上燕地的三四亩……到了明年秋天,幽州,不,应该是周国的粮食不仅可以自给,而且还会有余力向宋国、辽国出口粮食……如果到时候元首不打算向开封府或大同府进军的话!   想到武好古的志向,几个高官心里就有点不上不下。他似乎没有一统天下的雄心壮志啊!难道就一辈子当个小国元首吗?小国元首,怎么都不如天下之主神气吧?   武好古在靠近天津市后,就丢下大队,带领着少数亲卫先行。现在已经到了宣武门外,以一个非常潇洒的姿势从马背上翻了下来,站在了张熙载、苏大郎、林冲、黄树生等人的跟前。   等他们几个行了礼,就笑吟吟道:“诸位,某在前线奋战,你们在后方维持局面,筹措粮饷,还要应付宋国,实在辛苦了。没有你们和全体天津市民在后方支应一切,此战绝对打不出一个周国。所以某应该向诸位,向天津市民,向燕地百姓道谢啊!”   谁也没想到,武好古居然会说这样的话。张熙载、苏大郎、林冲、黄树生等人一下就觉得心里暖洋洋的,忙拱手行礼。   林冲道:“执政,您如果真的要向市民和百姓道谢,倒是可以包下天津各大报纸的头版,再让小苏学士(苏籥)写一篇道谢的文章登上去。”   “好!这个主意好。”武好古锤了一下林冲的胸膛,“林教头,这次你的功劳也不小啊!等凯旋阅兵结束,咱们好好聚聚。”   武好古和几个大官说话的时候,第一骑兵师师帅陈剑已经带着骑兵大队赶到了。他也下了马,也到了武好古跟前,行了一个拱手礼。武好古高声道:“陈剑,过来!”   陈剑立即大步上前,武好古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来指挥吧!一定要天津市的百姓看到咱们共和军最威武的样子!”   “喏!”   ……   “元首万岁!元首万岁……”   当武好古骑着马的身姿最先出现天津市民的眼帘里的时候,宣武门突然爆发出了最大的欢呼声。整个天津市,在这一刻真的陷入了癫狂。全都开始山呼万岁!   虽然武好古并没有称帝的意思,但是在天津市民们看来,他现在的地位和皇帝并没有什么两样。完全当得起“万岁”这两个字。   而且天津很快就是周国的首都了。听说连大宋官家都承认了,那就没什么好说的。武好古就是周国的“万岁”了。   在这一刻发出欢呼的,喊出元首万岁的,也不仅仅是富有的商人,或是在天津市的小学、大学中念书的“小公民”,还包括大量的平民,其中多数都是没有公民权的平头百姓,或是工人,或是小商贩,或是城市近郊的农民——是真正种地的佃农、雇农,不是庄园主。   别以为这些劳苦大众是天津市和幽州资产阶级政权的敌人,是受压迫者。   也许几百年后的历史书上会这么说。但是在当时,他们对周国共和政权的认同程度,甚至不亚于那些小公民。   道理很简单,周国虽然是一个少数人压迫多数人,而且还将人民分了七个等级(包括平民一共有七级)的资本主义国家。   但是周国平民的生活水平却是比较高的,比他们在宋朝、辽朝治下都要好。天津劳动人民的收入不一定比开封府劳动人民的收入高,但真的能攒起钱。因为天津市的综合物价水平连开封府的三分之一都达不到,而且没有什么苛捐杂税。平民需要承担的就是丁税,也没多少。租房、买房都比较便宜,不存在承担不起的情况。   而且,在天津生活实实在在可以看到上升的通道!   虽然幽州和周国都没有搞科举,被不少宋国的士大夫指责为断了寒门上升之途。但是科举的上升之徒是属于学霸的,绝大部分劳动人民,甚至读书人都不可能考上进士。这个人人可以参与的上升之途,不过是镜花水月而已。   但是在天津市,平民的上升通道却是摸得着,看得见的。辽东一战,府兵农场主就打出不下二十万!   二十万一无所有的平民,全都逆袭成功,成为了拥有农场的公民,怎么不是上升通道?   至于经济上翻身的机会,那就更多了!商船永远招人,海外的殖民地,比如安东府辖地、比如南洋都护府辖地,也都有很多机会。还有新开设的商市,比如旅顺市、营口市、锦西市,也都有许多取得高收入的机会。有了钱,想成为候补公民、临时公民,也没有什么难度。   有了公民身份,后代就有机会接受更好的教育,本人也能去担任公职。   这样实实在在的小步上升,比起镜花水月一般的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不是好了许多? 第一千二百一十六章 三家同盟(一)太后生了   大宋政和三年十二月初,天津市。   虽然界河已经封冻,但是天津市街头,仍然一如既往的熙熙攘攘。天津市民们穿着羊毛编成的或者填装了棉花的冬装,在街头摩肩接踵的涌动。还有不少来自异邦的旅人客商,穿着各自的民族服饰,在街道上一边走着,一边东张西望。也是一道天津市特有的风景线。   现在的天津无疑是一座开放的城市,海纳百川,有容乃大。这座城市是不拒绝任何远来之客的。   来自大宋、大辽、草原、金国、高丽、安南、大理、吐蕃、西域、南洋、天竺,甚至极远的大食、波斯、西奈、罗马的客商,都在这座位于海上丝路和陆上丝路交汇点的,犹如梦幻一般的大都市中寻找着发财的机会。同时也带来了他们掌握的知识和技术。   顺便一提,天津市有不少鼓励技术创新,奖励发明的办法,比如发放奖金,授予专利权(通过行会执行)等。同时也鼓励盗版抄袭外部独有技术。比如为“玻璃”、“乌兹钢”等外国先进技术开出了高额格赏。现在已经有了一些收获,有一些来自天竺、开罗、波斯、大马士革的玻璃工匠和铁匠成为了新天津人。带来了比较成熟的坩埚炼铁和用手工吹筒法制造玻璃的工艺。   除了客商和工匠,还有远道而来的学者、武士,倡优、僧道,甚至还有避难的政客和贵族,都把这里当成了他们的第二家乡。   现在的天津,隐约已经有了昔日大唐帝国鼎盛时代的长安城的风范。   哦,实际上,除了人口比不上长安,天津市的其他方面,比如手工业生产,商业环境,交通,法律制度,学术研究等等,全都远远超过了大唐帝都。   如果单纯从文明进步的角度来看,即将成为资产阶级共和国首都的天津市,已经站在了华夏三千年历史的顶峰了,同时也站在了世界的顶峰!   站在位于共和广场一角的执政府(很快就是元首宫了)大楼四层的大书房的窗台边,武好古正心满意足地看着自己一手缔造的城市。   书房里面还坐着几个人,有何天然、章之凤、陆人嘉这三个法律专家,还有刚刚从燕山府赶来的赵佳人(他当了一段时间的燕山知府)。   “执政,新一版《共和宪法》的草案已经按着您的意思起草完毕了。过于具体的条目,都已经归到《民法》、《刑法》、《公民法》、《议政法》、《官务法》这等小法中去了。《宪法》就以万民共约盟誓的方式,阐述了为何要废帝制行共和,规范了共和国官府、共和国公民、共和国平民间的权责,特别突出了官府为民和公民为国的理念……”   正在说话的是主持《宪法》起草的章之凤。虽然他算得上律法方面的专家,也参与过幽州的立法工作。但是对于起草《宪法》这样的根本大法,还是没有一点儿经验,甚至连概念都是缺乏的。   所以刚一开始的时候,他是照着《宋刑统》的办法,想搞一部包罗万象的法律。结果第一版《宪法》草案非常繁琐,零零碎碎的条文很多,像个大杂烩。   不过随着一版一版的重修,以及《民法》、《刑法》、《公民法》、《议政法》、《官务法》这等小法相继开始起草。章之凤、何天然等人的思路也越来越清晰了。   所谓的根本大法,与其说是法,不如说是“约”、“誓”和“论”之类的东西。   到了最新一版的《共和宪法》真的已经相当有模有样了。   不过武好古今天似乎有点心不在焉,从会议一开始他就在窗口转悠,时不时的就推开窗户向外张望。   窗外楼下,就是共和广场。由于天津北市这几年发展迅猛,隐约有和南市媲美的意思。所以位于天津南市最北面,靠着界河的共和广场,也就成了名副其实的市中心。   一条宽阔的共和大道就从共和广场中穿过,而且横穿天津南北两市,从天津北市北门宣武门,一直通到天津南市南门崇文门。因为道路宽阔,且直通共和广场这个紧要之所,所以都军机司传递消息的驿马传骑,一般都会从宣武门或崇文门入城,然后沿着共和大街直入共和广场。   武好古时不时的推开窗户往外观望,显然是在等待驿马传骑给他送什么消息。   可是最近又有什么要紧的消息会传到天津市呢?   屋子里面的几个人都有点奇怪。   现在是冬天,北方早就是万里冰封,根本不是打仗的时候。   而南面的开封府,现在大概忙着过年节吧?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大动作了。   难不成是陶节夫那个老不死的还在策划什么阴谋?   几个人正奇怪的时候,几匹健马风也似的从共和桥(其实是几座浮桥)上掠过,奔入了空旷的共和广场,当先骑士背上插着白色的认旗,应该是宣化府防御司派出的600里加急传骑!   宣化府是这一次燕、辽整理州府的过程中新设立的一个府,位于燕山北麓,在燕山府的北面。差不多就是后世的张家口市一带。是燕地的门户,同时也是连接辽国西京道的重镇。   在那里担任防御使的是武好古的心腹武诚兰,今天派出了600里加急传骑,也不知道出了什么急事儿?   ……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动,然后是武诚久(武好古早年的跟班,现在是武家口商市的总管)的一个儿子武之捷的声音传来。   “执政,武家口急报。”   武家口急报?   难道是契丹萧太后吃错药了发兵攻打武家口的险要关隘了?   屋子里面的几个人,除了武好古,都是一头雾水。   “进来!”   武之捷推门走了进来,这是个看着就相当机敏的年轻人,刚刚从骑士学院毕业,没有下部队,直接到武好古身边当了机宜。   他将一个蜡封的信封递到了武好古跟前。   武好古一把接了过去,撕掉蜡封,取出里面的信纸,先是一目十行的看了一遍,然后才一字一句的细看,最后哈哈笑了起来。   “执政,出了什么事儿?”赵佳人有些奇怪地看着武好古。   武好古笑着:“萧太后生了个儿子!”   太后生了儿子?   这事儿听着怎么恁么变扭呢?   屋子里面的几人都呆愣愣的瞧着武好古。   武好古笑了笑,解释道:“是耶律延禧的遗腹子。”   遗腹子……   几个人还是奇怪,耶律延禧有了遗腹子,你武好古为什么那么开心?   这事儿,有古怪啊!   武好古也觉得自己不应该那么开心,有什么好开心的?萧太后的儿子也不能姓武,自己帮着耶律延禧传宗接代,跟个活雷锋似的……   虽然这事儿有点吃亏,但是武好古这些日子还是挺想念萧太后的。她的胸怀本就宽阔,现在生了孩子,只怕要阔上加阔了吧?   嗯咳了一声,武好古已经严肃起来了。   “萧太后准备去鸳鸯泺坐冬。”武好古说,“还想和我在武家口商市会面,共商三家同盟的事情。”   急着见面的不仅是武好古,萧太后同样想让武好古早点看到私生的儿子。   同时,她还有一大堆的麻烦事儿,要求武好古帮忙。   这段日子,她这个太后的日子可真心不好过,内忧外患一大堆。内部是契丹贵族不服,外部还有生女真、萌古、克烈三部起兵攻打。连上京临潢府城,都在秋天的时候被完颜阿骨打攻破了!   上京城一丢,萧太后就面对辽国内部极大的压力,所以这次的鸳鸯泺一行,对外宣称的缘由是要在来年春天点集兵力去收复临潢府!   “三家同盟?”赵佳人问,“是哪三家?”   “当然是咱们的周国,萧太后的辽国,南边的大宋了。”武好古道,“萧太后希望能缔结一个三家同盟,以后不再相互攻伐了。”   “执政。”赵佳人皱着眉头,“咱们和金国还有盟约呢……”   武好古说:“咱们和金国的盟约上只有共同伐辽,并没有规定不得单独媾和。现在辽人已经退出了燕地、辽东的汉家故土,也退出了女真属地。我们和女真都已经建国,盟约的目的已经达成,自然应该失效了。”   幽州和女真的盟约都是由法律专家起草的,当然不会给自己套上太多的条条框框了。   而且,就算武好古背盟弃义了。女真人也拿他没辙,周国可是闻战则喜的暴周,不是弱宋。女真人缩在北方苦寒之地,武好古也许拿他们没什么办法。真要大举南下,保管打到他们绝种为止!   武好古顿了顿,“新一版的《宪法》很不错了,你们再去找元老们商议一下,如果大家都赞成,等我从武家堡回来,就在元老院通过。我去不了太久,除夕前一定会回来的。有了宪法,咱们明年正月选个日子就能建立周国了……年号就定共和,以后不再更易,明年就是共和元年,将来一直到共和千年,共和万年!” 第一千二百一十七章 三家同盟(二)官人救命   正午的阳光努力透过厚厚的窗户纸,洒到暖哄哄的阁楼中时。昨晚和萧太后缠绵到后半夜的武好古,才感到了肚子咕噜噜叫了,又打了个哈欠,终于睁开了睡眼。   “瑟瑟?瑟瑟?”   醒来的武好古发现自己一个人躺在柔软的床铺上,身边已经没有了萧太后的踪影。   太后是昨日午后才带着刚刚出生的儿子耶律义轻车简从,抵达武家口商市的。   武家口大约就是后世张家口的位置,这里是宣化山谷地区通往坝上草原的咽喉要道的南面起始之处。正好是一处不大不小的山谷,谷中还有一条名为清水河的河流通过,流往羊河(是桑干河的支流)。武家口城就建在这处山谷之中。   商市则建在城外,清水河的西岸。商市和武家口城往北,则是狼窝关,扼守着狼窝沟要道——这是一条在山间峡谷中穿行的通道,非常险要,可谓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而狼窝沟的险要关口,当然不止一个狼窝关。在这条山沟的另一头,紧挨着坝上草原的,就是赫赫有名的野狐岭!   野狐岭上,有辽人新筑的燕子关(因为野狐岭以北有一座燕子城),燕子关上驻扎着几千奚人战士,扼住了坝上草原的南大门。   不过辽人战士可以暂时挡住幽州军出野狐岭北上,却拦不住他们的太后娘娘自己送上门去和幽州执政睡觉……   当然了,萧瑟瑟也不好意思公开打出太后的招牌。因此是化妆成商人妇,由心腹护卫保护,越野狐岭、狼窝沟南下,进入武家口市的。   而武好古比她早到一日到达武家口,同样没有声张,只带了两队假子骑士,借着部队换防的名义抵达。   武家口商市也是私人投资的产业,不过投资人只有一个,就是武好古本人。而主持这处商市的,则是武好古的心腹武诚久。   以武诚久的资历,摆在这处小小的商市当总管自是小用了。   不过考虑到武家口商市的特殊使命,武诚久来管倒是正合适。   这处商市在武好古占据燕地后,就是燕辽互市之地,生意做得极大,收入也相当不错。有了钱当然可以大兴土木,所以武诚久就在商市中兴建了许多房舍宅院,其中就包括武好古和萧瑟瑟幽会的瑟庐。   瑟庐并不太大,不过是三进四合的院子。但是里里外外,都透着少见的精致。又建在一处闹中取静的所在。而且还有一栋在武家口商市中非常少见的三层楼阁。   武好古进入武家口商市后,就住在瑟庐,第二天,也就是昨天下午,刚刚生完孩子没多久,身材却已经恢复得相当不错的萧瑟瑟,就抱着还在襁褓中的耶律义抵达了。   耶律义长得非常清秀,一点都不像草原上的种。白嫩嫩,小脸红扑扑,极是可爱。   而萧瑟瑟,虽然腰部、臀部还有点走样,但是胸中自有尺寸!而且她还亲自为孩子哺乳……就像寻常人家的母亲一般。   武好古醒来的时候,萧瑟瑟正在给孩子喂奶。听到武好古叫她,就抱着真在吃奶的娃娃走了进来,身上的衣襟还敞开着,露出了大半个雪白的胸脯。   “官人。”萧瑟瑟柔柔地说,“您起了?奴家这就伺候官人洗漱,早饭也早就备好了。”   武好古一边穿衣,一边笑着,“不劳娘子,为夫自己就能洗漱了。”   他和萧瑟瑟当然不会没人服侍,但是装成居家的小夫妻那是情趣。   所以伺候的人都不上三楼,全在下面候着,武好古则在三楼享受萧太后笨手笨脚的服侍……服侍的不好,但是人家档次高啊!太后啊!   武好古下了楼,洗漱完毕,坐下来用早餐的时候,萧瑟瑟已经奶完了孩子,把孩子交给了乳母,自己下楼来和武好古一块儿吃饭了。   说是早饭,其实现在已经是正午,早就是午餐时间了。   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武好古吃了几个蟹黄猪肉馅儿的小馒头,又喝了碗鸡汤,有了点饱腹的感觉,便不再大快朵颐,和萧太后交谈起来了。   “临潢府一役打得惨吗?知道女真人的厉害了吧?”   萧太后惨淡一笑:“奴家早就听官人说过,可那是上京城啊!能说放弃就放弃?”   “丢了多少人?”   “三万多……都是皇太叔的兵马。”   皇太叔就是耶律淳,在耶律敖鲁斡即位后,加封秦晋国王,皇太叔。并且在汇集西京的契丹贵族高官的建议下,授任耶律淳为都元帅,上京留守,并且准许他在临潢府招募东京道难民(主要是逃脱的渤海右姓)为军,号“怨军”。   怨军共有六营,两万余人。另外耶律淳还从西京道带去了7000精锐,临潢府还有留守的契丹兵马两万余人。总共将近五万兵马,看上去也蛮强大的。   结果耶律淳膨胀了,觉得自己可以和完颜阿骨打在野战中掰个手腕。结果一开战怨军就扛不住了,头一个崩溃,拔腿就跑,连累契丹兵马一起瓦解。   一场战役损失了三万多人,连临潢府城都不敢去守(临潢府城太大,不到两万人根本守不过来),退到潢河岸边的饶州才算稳住阵脚。   不过对于萧太后,这场败仗倒也有个好处,就是打掉了耶律淳的威信。   这位皇太叔也不过如此……所以让皇太叔代替萧太后去领导大辽人民的呼声,一下子减少很多了。   但是萧太后真正要建立威信,靠比烂是不行的。还得拿出战绩!   她和武好古之间的战绩当然是不能拿出来的……而且,周国(还没正式挂牌)那么厉害,还有独一无二的真理,辽国怎么打得过?   所以萧太后能打的,就是女真人了。   “打完了临潢府,阿骨打该南下中京道了吧?”武好古斟酌着问。   “也不一定啊!”萧太后摇了摇头,蹙起秀眉,“奴家得到消息,合不勒会在今冬明春抵达临潢府和阿骨打会盟。”   又多了个萌古人……武好古同情地看着萧太后,心想:地狱难度也就这样了!   一个阿骨打就够凶残的了,现在又加个合不勒……这不要了萧瑟瑟的命了?   “官人。”萧瑟瑟楚楚可怜地看着武好古,“一定要救救奴……”   救,是肯定要救的!   不救萧太后,那么萌古人和女真人就要联手同共和国开战了。   倒也不是打不过,而是很难缠。萌古人和女真人都是属强盗的,他们知道共和军厉害就不会硬打,而是会用抢了就跑的战术打烂仗。   共和军的二十几万野战军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集结待命,准备防贼啊!他们是半农半兵,家里面还有田庄要管呢。   “瑟瑟,你想怎么打?”武好古问。   “还能怎么样?”萧瑟瑟叹道,“野战肯定不行,只得守城了。奴想增筑中京道的城池,使之固若金汤。想来可以抵挡生女真一二。”   中京道的地盘是以山区为主,背靠周国的辽西地区(辽西本属辽国东京道)。如果能广筑城池,再以机动兵力往来应援,倒是可以打出内线防御来。   只是以契丹人如今的武力,还能挡住生女真和萌古联手吗?   武好古点点头,“瑟瑟,某一定设法相助你守中京道。”   他想了想,“不过周国毕竟只有那么点地盘人口……所以咱们还得让赵佶出点血!”   “怎地?要奴家带兵去打开封府吗?”萧瑟瑟眼中闪过一丝期待的神采。   “不必。”武好古却摇摇头。   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的兵是“地主富农兵”,要靠种地维持。现在才分了土地,总得让他们种上几年——这叫休养生息。   “就照你上次说的,把太原府、平定军还给宋朝,换取和宋朝同盟联姻。”武好古说,“周国也加入进去。搞一个宋周辽三国同盟!这样就能让宋国出钱,我周国出力出东西,帮你把中京道的城池修起来。另外,守城的兵器,天津市的兵器坊也能帮着打造!”   “好!都依官人的!”萧瑟瑟顿了顿,眉头又蹙了起来,“可是三家同盟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促成的,女真人恐怕明年夏天就要进攻中京道了。”   “无妨。”武好古笑道,“天津市有不少银行,可以借钱给大辽。等你得了赵佶的岁币,再还钱就是了。”   “借?”萧瑟瑟想了想,自己要还不出,应该也不至于被武好古抓去抵债吧?   “行!”   看到萧瑟瑟乖巧听话,武好古满意地点点头,“还有个人可以帮你。”   “谁?”   “耶律大石!”武好古道,“他是我的学生,也是难得的英雄,在碎叶自开了一片基业。麾下有汉人一万户,契丹三万帐,你如果能信他,就封他做西北路招讨使,把镇州建安军的两万帐也交给他。有五万帐游牧契丹,萌古肯定不足为虑了。咱们需要对付的,就剩一个生女真了。”   萧瑟瑟点点头:“好!奴信他!就把漠北草原都给他!” 第一千二百一十八章 三家同盟(三)拔胡子   “哎呦,哎呦,放开,快放开朕的胡子!朕是皇帝,哎呦……”   正哎呦哎呦惨叫的皇帝,并不是很没用的大宋官家赵佶。而是大金国的开国皇帝完颜阿骨打!   阿骨打这会儿被个喝醉了酒的野蛮人摁在地上,胡子也被人家揪住了,疼得哇哇大叫起来了!   啥?阿骨打自己一野蛮人,现在也被野蛮人欺负了?   好像就是这样!野蛮女真的皇帝完颜阿骨打今天遇上了比他还野的野蛮人了……就是一代天骄,真·成吉思汗的曾祖父合不勒。   阿骨打秋天的时候不是打下辽国上京临潢府城了吗?还打垮了耶律淳的五万大军。   这样的战绩虽然不能和历史上的护步达岗相比,但是阿骨打没看过历史书,所以也觉得很不错了。   在对自己的军事指挥艺术非常满意的同时,阿骨打还打算发挥一下自己的政治手段。想搞一个草原版的三家同盟。   占据了临潢府,也算有了一块肥沃的草原可以放个羊,牧个马啥的,完颜阿骨打觉得自己够资格当了草原盟主了。   他想走辽人崛起的路线,由东而西,统治草原。   于是他就发了帖子,让人去请萌古部的汗王合不勒,克烈部的汗王忽儿札忽思一块儿到上京道会盟。   盟主当然是阿骨打自己了!   如果会盟成功,阿骨打就能得到萌古和阻卜(克烈)的帮助。现在阿骨打可以出动的女真正兵将近五万!萌古部据说有四万引弓之士。阻卜克烈部的实力较弱,有两万骑兵。   三家联盟后,就能出动十一万大军去灭辽了……   可是会盟时却出了点岔子!   也不是合不勒和忽儿札忽思这两个比阿骨打还粗的粗逼不答应联合,而是在会盟结束后的宴会上,合不勒喝多酒中仙,就在阿骨打的御帐里面发起了酒疯。   也不知道合不勒的哪根筋搭错了,看到衣着华丽,坐在主位上的阿骨打就来气,要把他揪下来。   别看阿骨打粗壮得跟个大狗熊似的,但是在合不勒跟前完全不够瞧。合不勒可是铁木真见了都要心服口服喊祖宗的存在!站起来跟个铁塔似的,拔光了衣服身上都是建子肉和黑毛,说是野人真是一点不错了。   而且人家力气还特别大,还精通摔跤的本事,阿骨打这两年忙于军务,疏于锻炼,而且年纪也大了,四十多岁了,比不了才二十多的合不勒。   结果一个回合就给撂倒了,撂倒了不算,还要摁住了拔胡子玩!   在场的女真敢达都看呆了,这什么状况啊?自家已经够野生的了,可也没不讲规矩到这种地步啊!   最后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嗓子:“护驾!护驾!”   完颜银术可和完颜娄室两货就拔出刀子要上去宰合不勒了。   这下合不勒的人不干了,一帮萌古野人也都把弯刀拔出来了。   好端端一个会盟现场,眼看就要变成凶案现场了!   还是克烈部的汗王忽儿札忽思反应及时,举着十字架就上去把完颜银术可和完颜娄室拦着了。   阿骨打也看到银术可和娄室要玩刀了,连忙出声阻止。   现在可不能杀了合不勒这个粗逼(这是个历史事件,所以阿骨打的子孙一定怨恨死祖宗了),大金国还得拉拢草原上的英雄呢!   然后忽儿札忽思又去拉合不勒,忽儿札忽思年纪和合不勒仿佛,也是个铁塔似的汉子,不过却比合不勒要文明一些——忽儿札忽思是姓耶稣的,合不勒虽然受到一点天理教的影响,但基本上还是个姓萨满的野蛮人。   总算在忽儿札忽思的援救下,阿骨打保住了大部分的胡子,而被忽儿札忽思拖开的合不勒发完了酒疯,居然就在阿骨打的御帐里面呼呼大睡了。   闹得阿骨打真有点哭笑不得了。   ……   “都勃极烈,这帮蛮子简直无法无天,俺们不应该和他们联合!”   “不和他们联合,俺们又能去找谁?南面的武好古现在一心都扑在建劳什子共和国上了。也不和契丹人打仗了,还有传言说,他们准备和契丹讲和!”   “汉人果然靠不住……等俺们灭了契丹,就该轮到他们了!”   “说什么呢?”正捂着腮帮子生闷气的阿骨打横了眼扬言要对汉人下手的谙班勃极烈(接班人)吴乞买。“你忘了耶律延禧的下场了?俺们能有今天,还不是因为人家在辽东击败了契丹人的几十万大军?”   “契丹人不过如此……”吴乞买道,“那个耶律淳不也不堪一击。”   “那是因为契丹人的精锐都被武好古打光了!”阿骨打道,“吴乞买,俺们女真人少,拼尽全力才得五万正兵。他们汉儿人多,随随便便就是百万之众。宋国以往被契丹欺负,并不是因为汉儿柔弱,而是不得人主。而武好古则是能用好汉人武力的人主,你如果要和周国开战,稍有不慎,就是女真灭族!”   吴乞买摇摇头,“周国如果主动和咱们打,咱们怎么办?”   阿骨打说:“如果真那样,咱们一要联合宋国、阻卜、萌古、高丽,共讨暴周。二要诱敌深入,坚壁清野,在北方苦寒之地和他们周旋。千万不能深入他们的地盘……否则就要有亡国灭族之灾了。”   “那合不勒怎么处置?”吴乞买不敢和哥哥硬顶,转移了话题。   “哼!”阿骨打哼了一声,“先拉萌古人南下,到了辽人的中京道,自有办法收拾他们!”   ……   “三家同盟,可以拿回太原府和平定军……诸卿,你们怎么看?”   开封府,琼林宫,崇政殿。   大宋天子赵佶又是一副拧着眉头的烦恼模样。他最近,真的有点心烦意乱。   让他烦恼的原因很多。首先当然是武好古眼看着就要立国了,而且还是一个无父无君的共和国!   虽然正式的《共和国宪法》他还没瞧见,但是大的原则他已经知道了。不仅有无父无君,还有六级公民制——这就是一个军功爵啊!   而且,周国还没有科举!   赵佶到底是当了十几年皇上的人,帝王心术还是懂不少的。   对于科举制度的利弊,他也看得非常清楚。   这个科举和军功爵,基本上是犯冲的东西。只要有了科举,军功爵就一定废掉。   而没有科举,只有军功爵,那么全国的中小地主要上升就只有当兵打仗……还没有成立的周国就是这么一个情况。虽然周国还有考大学的路子,但是云台学宫有年龄限制,不让没完没了的考,考得差不多了就去当兵打仗吧。   如果一帮军事地主都把考试当职业了,谁去打仗?   至于让地主去考试,再花钱募穷鬼当兵。呵呵,看大宋天兵什么德行就知道了。   所以赵佶听武好文说完周国的情况,就相当烦躁了。   第二个让他有点烦的是他的嫂子刘太后!   刘太后自从当上太后就一直在干涉外朝的事情,而且和章援、纪忆两个外廷重臣一直保持联络。   这事儿赵佶也知道,不过一开始他迷着自己的嫂嫂,也就不当回事儿了。   可是刘太后今年35岁,眼看就要36岁了。   而且又管不住嘴巴,特别馋,现在成了个胖子,不可爱了。   更让赵佶恼火的是,刘太后不知哪根筋搭错了,最近皈依了天理教!在后宫挂起万符旗和怒目持剑孔子像了。   而且,她还给病中的章援写信,干涉河西节度使继承问题!   所以赵佶现在就生出了废太后的心思……而刘太后也不知从什么地方听说了,居然宣称若是被废就自杀!   这事儿闹得……唉,当年也是欠考虑,立她当太后干嘛啊?现在怎么下台?   第三个让赵佶闹心的事情,则是交趾国使团状告海路市舶制置使纪忆发兵抢粮,并索取商港……   这事儿也真是胡闹到了极点!堂堂大宋的海路市舶制置司居然擅自调动了几十艘舰船开去交趾沿海,封锁了人家的港口,还用不知道什么武器轰塌了人家的城墙。最后强迫交趾国上供了200万石大米!   有没有搞错!富甲天下的大宋已经沦落到要抢交趾国的大米吃饭的地步了?   哦,大宋的开封府最近的确缺粮了,纪忆在去年上报,说武好古派了12艘炮船去上海借粮,他没有办法,只好借出了200万石……   唉,总之都是些烦心事儿!   今天,武好文又从周国回来,带来了一个让人心惊肉跳的消息。   武好古提出要缔结宋、周、辽三国同盟,而且还可以帮着索还太原府、平定军……条件则是租借京东商市。   这些当然不是让人心惊肉跳的消息,让人心惊的消息是武好古想请赵佶亲自北上,和萧太后还有武好古本人见面!   北上,还要见萧太后!   这么可怕的事情,赵佶怎么敢去做?万一被萧太后抓去怎么办?萧太后不抓,武好古会不会来个挟天子以令诸侯?赵佶想想都害怕。   可是他又真的很想要回太原府和平定军的地盘,真是左右为难啊! 第一千二百一十九章 三家同盟(四)关不上的魔盒   “陛下,三家同盟势在必行,但是陛下万乘之尊,也不可轻离汴京。臣请命,保定王殿下北上真定府,与辽、周两国会盟。”   请命北上的是知枢密院事苏迟。原来的知枢密院事吴居厚因为年老多病和难以应付一堆麻烦事儿,前年就自请宫观回家养病去了。于是赵佶就让年富力比较强的苏迟接管了枢密院的一摊子烂事儿。   顺便提一下,根据后世史书的评价,政和年间的赵佶已经过了励精图治的振作时期,开始沉迷道教,疏于政务。对于执政初期取得了巨大成就的军事改革也没了兴趣。渐渐走上了人未亡,政已息的道路。   当然了,政已息只是赵佶的美好愿望!有时候打开一个魔盒容易,要关上它,并且把从中飞出来的妖怪都抓回去,是非常非常困难的。   所以赵佶这回,真的是被武好古坑成了资产阶级引路人之一了……   一个封建皇帝,居然自己打开了资产阶级革命的魔盒,想想都苦啊!   有点醒悟,但还没有完全觉醒的赵佶,只能努力搞“人在政息”了。   而在这个“政息”的过程中,枢密院的权力又一次上升。   因为在“道宗新政”(“宋道宗”是赵佶在这个时空的庙号)的过程中,兵部被削弱,相当部分的权力归入了都军机司。而都军机司后来又并入了枢密院。所以西府(指枢密院)权力提升,再一次得到了可以和东府相提并论的地位。   在西府权力提升的同时,西府所要处理的问题,也变得非常复杂。   因为作为“革命摇篮”的两个大麻烦,军校和大学,也被武好古引入到了开封府的政治格局中!而实证主义和理性主义,同样在宋朝的土地上生根发芽。   同时,宋朝的部分地区(包括首都开封府)也进入了资本主义萌芽阶段!   没错!宋朝的资本主义也萌芽了!   能不萌芽吗?   现在宋朝的土地上有青城学宫、格致大书院、上海文理大书院、洛阳天理大书院(理学圣地)、郁州云台学宫、玉清道德宫、开封武学院等七所近代大学。   理性主义、实证主义、自然哲学,现在都能比较自由的传播——武好古拿出来的这三个主义学说太厉害了。不是你想收就能收回去的……这些主张,不偏不倚,正好回答了儒家先贤的问题,一举将儒学提高到了足以碾压释、道,可以抵抗天启三教的高度。   而且理性派、实证派和天理派,现在都有了自己的武装。如果赵佶在宋朝大搞文字狱,指不定河西的天理骑士,燕地的公民战士,东南的纪家海贼就一起闹起来了。   所以天生胆小的赵佶,就只能大力扶植起玉清道德宗和理学,以对抗理性派、实证派和天理教。   因此亚里士多德、武好古、李纲、吕好问、李清照,还有宋道宗本人的著作,都融入了这七所大学的教材之中。甚至连属于科举正途的太学辟雍学宫,现在也教这些东西——由苏东坡和蔡京主导的太学改革的成就也被极大的保留下来了。   现在中了进士的科举官儿,都得在辟雍学宫中学习两到三年,才能得到实缺官儿。   所以一个和传统儒家士大夫迥异的知识阶层,也在以每年不下2000人的速度被批量制造出来。   这些人在文官把持的宋朝,应该是没有什么好的出路。   但是现在不是大宋一家天下了,一个资产阶级共和国已经横空出世。   宋朝要是不给路子,他们都去投武好古了……这些可都是能办事儿的人才啊!   而且以军校军官为核心骨干的共和军,也的确展现出了惊人的战斗力。   因此还想保住大宋江山的赵佶和一帮文臣,也不敢把开封武学院给关了。你把军校关了,谁来保卫大宋江山?   所以军队这个系统,包括枢密院、军校、新军、兵器生产,就成了想要做官的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一个重要出路了。   苏迟这个半新半旧的人物,现在就成了宋朝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领袖人物之一。而南方的纪忆、苏适,河西的章援,河北的韩肖胄,同样也是宋朝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领袖……   也就是说,一个新的新党,这几年也在悄然成型了!   而苏迟、纪忆、苏适、章援、韩肖胄这些人,就是新党的核心大佬。   现在苏迟提出要保太子北上,马上就引起已经变成守旧派首领的蔡京的警惕了。   赵佶现在有点心灰意懒了,所以对新党只是利用,不是信任。但是定王殿下不一样,人家还以为自己年轻有为,可以有一番振作呢!   如果让苏迟蛊惑了,将来一旦登基,可就麻烦了。   “陛下。”蔡京立即出班上奏,“定王殿下也是万金之躯,怎么可以冒此奇险?不如让老臣走一趟河北吧。”   苏迟马上道:“陛下,臣所主管的枢密院北面房昨日上报,说辽国萧太后有意将爱女余里衍许配定王殿下为妃。定王北去,实为相亲,怎么会有危险?”   “什么?”赵佶皱眉,“消息可靠?”   “应该是可靠的。”苏迟回答道。   消息的出处是武好古,怎么会不可靠?只是苏迟不能明言,只好推给枢密院北面房。   苏迟道:“在三方会盟前,还会有辽国的使团来开封府。到时候,应该会正式提及此事。”   “陛下。”蔡京上奏道,“萧太后之女名为贵胄,实为蛮夷,不可为定王妃!”   苏迟道:“可是萧太后想以陪嫁的名义归还太原、平定二地。”   “陛下……”蔡京还想说什么,却被赵佶摆摆手打断了。   赵佶道:“若真能收回太原、平定二地,定王怎不能娶契丹的公主为妃?孔子作《春秋》说:夷狄如中国,则中国之,中国入夷狄,则夷狄之。若余里衍入中国,朕当以中国之人视之。”   赵佶的话说得冠冕堂皇,实际上却是别有用心的。他并不喜欢自己的长子定王赵桓,赵桓像他的母后王皇后,也不大聪明。而赵佶的三子嘉王赵楷简直和赵佶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聪明伶俐,书画双绝,而且读书读得特别好,无论新学旧论,都是一学就会。   这才是太子的首选啊!   可问题是定王赵桓是嫡长子,没有个合适的理由也不能剥夺他的继承权啊!   而且赵桓的“笨”只是相对赵佶、赵楷而言的,如果真要测个智商,100以上是没有问题的。   所以赵佶只是卡着太子的位置不给赵桓,却也不能把赵楷立为太子。   而苏迟提及的“联姻契丹”之事,倒是一个不错的机会。   赵桓以契丹公主为妃,似乎就不合适去继承大宋的皇位了……要不然再传下去,不是要出现拥有蛮夷血统的官家了吗?   蔡京眉头大皱,似乎还想说话,赵佶却拿起御案上的一份奏章,开口道:“这是纪忆的奏章,控告交趾郡王不臣,在本国之中自称皇帝,还收容海盗,掠夺我国的商船,为祸广南海上多年。日前纪忆亲率战船队剿灭海寇的时候,顺藤摸瓜抄到了海寇在交趾陆上的巢穴,这才发现了交趾郡王的诸多劣迹……诸卿以为该如何处置?”   纪忆这是在倒打一耙!   虽然交趾李氏王朝在国内称皇帝,对大宋也一直不臣,甚至在神宗年间还发兵掠边。但是海上的确不是交趾国能玩转的地方。   特别是大宋设立了海路市舶制置司这个“殖民加海军”的衙署之后。   现在东亚和东南亚的海上,就只有大宋海路市舶制置司和周国海军这两个强权,根本没有第三者生存的空间。   “陛下。”知枢密院苏迟马上上奏,“臣素知交趾国目无君上,纪忆所奏应当属实。”   “便是属实,也是擅开边衅!”蔡京厉声道。   “此非擅开边衅。”苏迟针锋相对道,“乃是忠于职守,海路市舶制置司本就有剿灭海寇,以保海路通畅之责。而交趾国是大宋属邦,国主世袭安南都护。交趾近海,本就是海路市舶制置司的辖区!”   “可是人家不承认啊!”蔡京道。   苏迟一笑:“若不承认,为何上奏朝廷控告纪忆?”   咦,好像是这个道理……   在场的大臣们一下都愣住了。   这一次交趾国并没有发兵扰境,而是恭恭敬敬的遣使上奏控告纪忆。这不就是承认大宋的宗主权了?   这是怎么回事?不符合交趾国的作风啊!   苏迟又道:“既然交趾国承认了我朝的宗主之权,上奏控告。那么交趾就是羁縻之地,并非独立之国。交趾近海也就是海路市舶制置司的辖区,纪忆所为自然谈不上开边衅了。至于其所为是否过当,朝廷可以派出御史去调查。”   赵佶点了点头,说的不错!这事儿应该查清楚才好。   蔡京道:“将御史派去哪里调查?”   苏迟说:“自是交趾国内了!不仅要查海路市舶制置司是否不当,也要查交趾郡王有否不臣!” 第一千二百二十章 被逼无奈宋道宗   听了苏迟的建议,饶是沉迷道教的赵佶也回过味儿来了。   苏迟这是想和交趾国开战啊!   交趾郡王臣不臣的,还用得着御史去查吗?交趾国可是多次发兵入侵大宋边境州郡,没少干烧杀抢掠的事情!在熙宁年间交趾国还有一次大举入口,攻破钦州、廉州、邕州等地,屠杀民众数十万人,比之西贼有过之而不及!   而且交趾郡王只是对大宋而言的,在国内,交趾是以大越为国号,交趾郡王也向来以皇帝自居。   大宋派御史去查?查个屁!派去的御史搞不好被人家一刀砍了,到时候怎么办?   虽然猜中了苏迟的心思,但是赵佶也没有在崇政殿上点破,而是将派御史调查纪忆和交趾国的事情压了下来。   在崇政殿问对后,则留苏迟独对。   众臣离开后,赵佶眉头大皱,看着苏迟问:“苏卿,汝欲以兵威犯交趾乎?”   苏迟居然点点头,“陛下圣明!臣正有此意。”   “这是为何?”赵佶一愣,“汝父苏辙素来不喜言兵,汝怎喜言兵事若此?”   苏迟叹了一声:“陛下有所不知,臣是不得不喜言兵事……如今军中少壮,日夜思战,臣为枢密,若不言兵,如何安抚人心?”   “军中人心思战?”赵佶一怔,“是军中人心畏敌惧战吧?”   “有人畏敌惧战,也有人思战啊!”苏迟道,“三衙管军所辖的禁军兵将自是畏敌惧战的,可枢府所管的新军将佐,多有好战思斗者……若无仗可打,臣怕这些人会对朝廷心生怨言啊!”   “竟有这等事体?”赵佶狠吃了一惊。   他现在不是沉迷道教了吗?所以也不怎么关心军队的情况,在他看来,大宋的军事是振作不了,也不敢振作了。所以就全都丢给两府集议,民主得很,你们下面怎么议,他就照准。   而下面的两府宰执也不好,都是没担当的。也没人提解散新军的事儿,也没人想要把专出革命党的军校给关闭了。   而且几乎所有的宰执都觉得朝廷还是要有点武力在手里的,要不然怎么抵挡契丹人、武好古和章援?   所以在枢密院接管了都军机司后,本来应该“抑武”的文官集团,居然很认真的开始办军校,办新军了——不办不行啊,且不说武好古和章援会不会打过来,就是手头的开封新军、陕西新军、东南新军、河东新军(张叔夜建立的)、朔方新军、灵州新军,林林总总也有二十几个将。   而且步兵学堂(后来改成武学学宫)每年也有几百个毕业生出来,不安排怎么能行?你把新军解散了,这些年轻武人去哪儿?都去去天津投武好古?   另外,陕西新军、河东新军、朔方新军、灵州新军,还有韩家的昭义军,还有海路市舶制置司都向朝廷提出要用武学生带兵。而且还不断举荐少年武人到开封府的军校求学。   在朝廷大臣们看来,这是陕西军、河东军、朔方军、灵州军、昭义军、海路市舶制置司忠于朝廷的体现。你要是停办军校,人家都去天津骑士学院招人了,朝廷还怎么控制他们?   所以形势倒逼着朝廷办军校,办新军。不仅要办,还要办好,而且也有条件办好。   首先是有钱!蔡京的钱引改革目前看来是成功的,所以朝廷并不缺钱。   其次,人才也不是很缺。因为朝廷系统中还是有许多早年从兵学司、骑士学院毕业的人才。   同时,朝廷这边还有六所“大学”,每年也能培养出大量的新学人才。这些人才,也为武学学宫的师资力量提供了保障。   另外,六所“大学”的毕业生中的一部分,还直接加入了新军、枢密院、军器监、海路市舶制置司等和军事相关的衙署。也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新军的管理水平。   当然了,不利于新军发展的因素也是存在的。   一是科举文臣始终占据主流,武人无论新旧,都处于被压制的状态之中。   而且由于新军和武学学宫同武好古始终存在传承关系,所以朝廷对军校和新军也存有戒心。早就腐朽得不能战斗的开封禁军始终没有被解散的原因就在于此。   二是宋朝的府兵制改革终于失败了。不花钱又没有土地的府兵,终究是维持不下去的。   到了政和三年,除了陕西新军、灵州新军和朔方新军(他们是有土地的)的兵源尚有一点保证,其余各部新军,都出现了士卒大量逃亡的现象。   就算是陕西新军和朔方新军,也出现了无田的辅兵大量逃亡,有田的正兵也因为服役时间过长而难以维持,大量面临破产。   而发给军饷的开封新军,同样因为开封府物价腾贵和辅兵无饷、无田等原因出现了动摇。军心不稳,士卒逃亡甚多。   在这种情况下,在政和三年初,两府集议,提出了废府兵(保留陕西、灵州、朔方的授田府兵),改募兵的建议。   虽然反复折腾的兵制改革对提升宋军的战斗力非常不利,但是新军的军官团却是实实在在建立起来了。   几千名武学学宫、各家大学,以及早先的房奴兵出身的军官(包括官员和杂品武臣),构成了大宋新军的骨干。   而这伙人中的大部分,都只是没有官身的杂品武臣(北宋带兵的武臣地位比较低,很多都是没品的),水平不低,薪俸不高,也没有资格借无息贷款买房。特别是困在开封府枢密院、军校、开封新军系统中的杂品武臣,没有一个不盼着打仗的!   不过他们现在盼着攻打的目标并不是交趾,而是从没落的辽人手中收复河东。   可现在河东可以通过和平手段收回大部分了……这帮苦哈哈的新军武官怎么办?怎么买房子?怎么发财?怎么升官?   没有出路给他们,他们会不会造反?   北方可马上就要有一个军装闪闪发亮的共和国了!   就在苏迟想不出该和谁开战的时候,交趾国的使团正好上京告状——如果让交趾国仁宗皇帝李乾德知道这事儿,怕是要在皇宫里面哭死了!   “陛下。”苏迟低声道,“就给下面的军官一个立功的机会,让他们去攻打交趾吧。”   “攻打交趾……”赵佶眉头大皱,“交趾瘴痢,若兴兵夺取,死伤必多!”   苏迟摇摇头,低声道:“若死一些,兴许就安稳了……”   这倒挺好,打胜破外敌,打死除内患!怎么都不亏啊!   赵佶叹了口气,“也只能如此了!只是朝中的御史一定害怕交趾国路途遥远,不肯前往,如之奈何?”   苏迟道:“陛下可以降诏给舍弟苏适,让他去查明真相。”   让苏适去给交趾国罗织罪名吧?赵佶心想,交趾郡王也真倒霉,让纪忆欺负了忍一忍就过去了,偏偏派人到开封府控告,结果让更狠的苏迟给瞄上了。   也不知道会不会步了那个黑汗回鹘的“狮子王”的后尘?   赵佶道:“那谁可以统军南征?又要出兵多少?现在正在改募兵,开封新军有多少兵马可用?”   苏迟道:“臣推荐军机房主事(原都军机司缩编)张孝纯出任兵马总管,也不必调动北军南下,只需要调集一部分军官南下,在广南东路、广南西路、荆湖南路等处募兵,再由海路置司筹措军费,购置器械。一定可以大获全胜的。”   “也罢!”赵佶又叹,“枢密院拟个方略,再和东府集议吧。”   “臣领旨。”苏迟大松口气。   总算给下面一帮刺头找到事儿干了。   就去祸害交趾国吧!   赵佶又开口问:“苏卿,如今开封新军中有没有数千威武之师?”   “数千精锐还是有的,便是上万也能抽出来。”   “那就好。”赵佶说,“等定王北上的时候,就让开封新军抽调一万精兵护卫。怎么都不能在武好古和萧太后跟前坠了我大宋的国威!”   “臣领旨……”苏迟行了一礼,正想告退,却看见一个胖乎乎的大貂珰一边喘一边跑了进来,脸上还带着哭腔。   苏迟有点奇怪,天子和枢相独对,宦官怎么可以进来?   而赵佶看见这个大貂珰却是脸色一变,怒道:“怎地?又和朕装上吊?”   那大貂珰显然是方寸大乱,完全没有注意到苏迟在场,脱口就道:“陛下,这次太后娘娘来真的了……”   “真的?”赵佶哼了一声。“又来这一套,可是救过来了?”   “没有!这次没有……”大貂珰噗通一下就跪了,“太后,太后已经,已经气绝了!”   “气,气绝?”赵佶一愣。“死了?”   “太后驾崩了!”   赵佶瞪着眼珠子看着那大貂珰,失声道:“何至于此?何至于此?朕又不是真的要废她,只是吓唬一下……”   苏迟听着这话也呆住了。   刘太后死了,哦,应该是崩了!这是怎么回事儿?听那大貂珰的话,好像是想不开寻了短见!   这事儿……自己不合适知道吧? 第一千二百二十一章 共和国,成立!   大周,共和元年二月初一。   《大周共和国宪法》终于由幽州元老院政治协商会议全票赞成通过了!   这是人类历史上第一部资产阶级宪法,也意味着中国的一部分,终于跨过了资本主义萌芽的门槛。   中国历史的一个全新篇章,已经拉开了序幕!   根据这部《宪法》。周国的国体为共和制,全称是“大周共和国”,国家的最高治理者为元首,由元老院从元老中选举产生。元老的任期为五年,元首的任期也同样为五年,但是可以连选连任——对于这一条,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大家在心目中认可的还是家天下,所以武好古这个元首,在元老们看来就是皇帝。   元首的职权则是领导共和政府,统领大周陆海军,主持元老院会议。   而元老院的职权则是订立或修改律法,弹劾不法官员,审查政府预算,批准进行战争或订立和约,批准政府各部主官人选,批准直辖州府主官人选等等。   在《大周共和国宪法》得到通过后,幽州元老院政治协商会议的历史使命也算结束。在随后的一个半月中,大周共和国举行了大选,由三十余万元勋公民、勋贵公民、贵族公民、终身公民和临时公民投票,选出了180名贵族元老和180名公民元老。   其中参加投票的元勋公民一共有360人,勋贵公民一共有720人,贵族公民一共有1440人。这2520名“贵族公民”,分别来自500个贵族之家。其中武好古的天津武家就独占了252人,也就是说,靠着武氏家族自己的贵族公民票,理论上就能选出18名贵族元老!   除了依靠武氏家族的选票掌握了18名贵族元老之外,武好古控制的博士团,也是大周第一大政治团体。360名元老和2520名贵族中的大多数,都是博士团的成员。   而武好古则是博士团的总团长和主要金主!通过对博士团的控制,他就能将大周共和国牢牢掌握在手中了。至于军队,现在的大周共和国实行的是土地挂钩的公民兵制和军校军官制相结合的体系,只要公民兵不失去他们的庄园,军官就很难控制军队反对元老院。   天下为公,并不等于武好古要把好不容易拿到手里的权力交出去。只不过是换一种权力游戏的规则……在新的规则下,血统不再是最高权力传承的依据。控制元老院的大多数,才是登上元首宝座的保证。   只要这个游戏规则可以确立——考虑到武好古的年纪,他有至少三十年时间让这个规则深入人心!   到时候,武好古的大部分子孙后代(能够参与政治的只是少数),就能自然而然的退出未来共和国的权力游戏,过上安稳、富裕和自由的生活。   到了武好古这个层级的人物,当然不会去羡慕帝王的“独乐乐”了。因为他很清楚独乐乐的代价是什么?   而且他也知道,自己打开的资本主义魔盒,已经把“独乐乐”的帝王宝座摆上了火山口。   想要安安稳稳传上几代或十几代帝王,再等个君主立宪的善终,难度之高,真的让人难以想象。   因为武好古开启的是一个千年大变之局!就犹如始皇帝建立中央集权帝国,犹如隋朝开科举晋升之徒,也犹如中华民国结束两千年帝制。   这样的变局之下,秦、隋、民国,可都没有太长的国祚……   所以在共和元年三月初一,武好古现在站在元老院首席元老的宝座上,手按着一本《共和国宪法》正准备宣誓就任元首的时候。心里面并没有多少喜悦,反倒有一种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感觉。   “吾誓以至诚,就任共和国元首职位。从此当为我共和国公民、平民奉献全部之心力,遵守宪法,维护国家。若有违背,天理不容!”   誓词是简短的,也是划时代的。这意味着武好古这个元首不是天下的君父,而是为国为民为公的公仆……   也意味着君父的时代,在未来的中国,将会成为历史!   他吐了口气,从元老院次席元老慕容忘忧手中接过了象征元首权力的宝剑。然后佩戴在自己的腰带之上,这就算是礼成了。   “元首万岁!万岁!万万岁……”   不知道谁起的头,山呼万岁的声音顿时响彻了整个会堂,仿佛要把屋顶掀翻似也……第一共和国的封建残余,依旧强大啊!   摆在元首宫外,共和广场上的十八门大炮,这时也开始鸣方礼炮。惊雷般的轰鸣,在天津市上空响起,宣告着一个新的时代的到了。   在隆隆的礼炮声中,武好古走到了元首宫二楼,面向共和广场的一处阳台上。   外面的共和广场,今天是人山人海,全都是天津市的公民、市民,怕是不下十万人啊!   人们在欢呼,礼炮在轰鸣,武好古心中的阴影,也一扫而空。   无论如何,一个新的时代,已经开始了。   前途虽然不会一帆风顺,但是历史的车轮,终于滚滚向前,碾压过了资本主义的门槛。   不管人们多么憎恨万恶的资本主义,多么热爱君恩臣忠的封建王朝,他们在滚滚的历史车轮面前,都无力抵抗。   大势所趋,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对于12世纪的中国而言,今后无论会发生多大的阵痛,都将会孕育出一个无比强大,并且站在世界巅峰的国家。   这个国家,将属于中国人民,而且是不可战胜,不可征服的!   当礼炮轰鸣结束的时候,武好古抽出长剑,高高举起。   看见这一幕,广场上的天津公民、市民们渐渐安静了下来。   武好古明知道大部分人根本听不见他说什么,但还是提起嗓门,大声说:“大周共和国第一届执政府,今天,成立了!”   “万岁,万岁,万岁……”   欢呼声又一次响起,响彻云霄!   ……   “陛下,陛下……三月初一,武好古在天津宣布建国了!”   玉清道德宫,急急忙忙赶来的蔡京一脸惶恐的向正在打坐的赵佶,报告了刚刚得到的消息。   “终究没有登基?”赵佶问。   和蔡京一起到来的知枢密院事苏迟回答道:“没有,当了共和国元首,那逆贼还不敢……”   “不要说什么逆贼了!”赵佶叹息一声,“派人去道贺吧!蔡卿,苏卿,你看谁去合适?”   蔡京道:“陛下,同知枢密院事张叔夜可以为正使,臣子蔡攸可以为副使。”   赵佶问:“这是两府集议的?”   苏迟回答:“正是今日两府集议的……”   沉迷进道教哲学,同时也对王朝的前途丧失信心的赵佶,现在已经变成了标准的昏君——不怎么上朝,连崇政殿问对都不怎么举行,整天在玉清道德宫修醮(其实是在研究哲学,包括自然哲学),奏章也懒得看,全都丢给两府,国家大事也由东西两府的六个宰相、四个枢密集议,遇到不能达成一致意见的事情就投票表决,如果投出了五比五,再找赵佶做决定。   他这儿都有点君主立宪的意思了!   “既是两府集议,那就照准吧。”赵佶想了想,“庆德公主下嫁武义勇的婚事,也顺便和周国方面议一议吧……朕是天子,武好古是元首,两家联姻也是大事,怎么都得好好办一办。”   赵佶说完就摆摆手,示意两人没什么事儿就告退吧。   宋道宗现在正在思考一个非常复杂的算学问题——如何只用直尺和圆规做出一个正方形,使该正方形的面积积为已知圆的面积的两倍。看似简单的问题,据说难倒西方无数的算学家。赵佶觉得自己一定比他们聪明,所以想解出答案,思考了几天却发现自己被难住了,所以就没功夫管国家大事儿了。   不过蔡京和苏迟并没有挪步。蔡京道:“陛下,凉州急递,河西节度使章援去世了!”   “章援……”赵佶叹了口气,“谁做了留后?”   “章援的遗表举荐新任河西大教化团总教谕章倬出任节度使留后。”   “父死子继,还是家天下啊!”赵佶一笑,“两府集议了吗?”   “议了。”蔡京道,“两府一致认为应该把章援的官爵都封给章倬……承认河西镇世袭。”   赵佶摇摇头,道:“那不算世袭!章倬是先当选河西大教化团总教谕,再成为节度使留后的。河西以大教化团为尊,总教谕才是河西之主。所以章倬也是选出来的,和武好古一样……”   “陛下圣明。”   赵佶道:“就按两府集议处置吧。还有什么事情要说吗?”   “原幽州节度使司上京留守使杨戬递来了国书……国书上称其为大周共和国驻开封府特命全权公使。”   “特命全权公使?”赵佶问,“什么意思?”   “就是长驻开封府的使臣,和原来差不多。”苏迟道,“另外,原来的上京留守司也要改成公使馆。”   “哦。”赵佶点点头,“就准其所请吧。”   “陛下。”蔡京道,“两府集议认为,朝廷也应该向天津派出相同的特命全权公使。”   “也好。”赵佶问,“派谁去?”   蔡京道:“两府建议派蔡攸出任此职。”   “蔡攸……”赵佶想了想,“也好,就叫他在天津府留心观察,掌握周国的虚实。”   蔡京道:“老臣一定将陛下的话转告犬子。” 第一千二百二十二章 军国(一)   又到五月仲夏,万物并秀,生机盎然。   当大宋同知枢密院事张叔夜和大宋驻大周特命全权公使蔡攸率领的贺使团队,通过宋周两国边界,进入天津府辖区后,便立刻感受到了别样的生机和活力。   从天津府乡间通过的道路是用一块块切割整齐的大条石铺就的,宽阔而且平整。四轮马车行进在上面,平稳舒适,和在沧州境内的颠簸摇晃还时不时陷进泥坑里面的状况,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因为要仔细观察大周共和国,所以张叔夜和蔡攸放弃了乘坐官船沿黄河、界河直入天津市的路线,而是在沧州南平县下船,然后换乘天津出产的四轮马车,沿着沧州官道和天津府公路(公民国家的路当然是公路)北上天津市。   沧州的官道都是土路,路边的土地几乎都是大片的牧地,用木栅栏圈着,里面种了牧草,放满了牛羊。   对沧州的情况非常了解的张叔夜知道,这些牧场的主人几乎都是临近的天津豪商。宋周(幽州)之间的牛羊贸易规模是非常大的。周国的奸商们每年都能用食盐、布匹、粮食和酒从草原换取大量的牛羊。其中的一部分会转手卖给宋朝,赚取一笔丰厚的差价。   不过现在周国的土地基本上和兵役挂钩,可以自由买卖的私田很少。所以做牛羊生意的周国豪商们无法在天津府获得牧场,就只能打宋朝所管辖的沧州的土地的主意。   他们或是购买,或是勾结沧州官府豪绅侵占(许多天津豪商本就是沧州人,在沧州这边也有势力),或是通过种种手段获取了沧州的骑士职田——沧州(指原宋属沧州的南部)也是当年安置骑士的地区,所以有许多骑士庄园。但是这些庄园的主人现在都各有所归,基本上都没功夫料理庄园了。可是大宋朝廷害怕惹出是非,也没收回这些职田。于是就给了天津豪商低价长租的机会。   而得了沧州土地的商人,并没有把这些土地租给佃农——因为很难租出去,沧州离天津太近,有力气种田的,大部分都去天津打工,其中一部分还混成了地主公民。   因此在沧州建立牧场,用来给草原上购入的牛羊增肥剪毛,就成了能让沧州的土地产生最大价值的买卖了。   所以到了共和元年(政和四年或公元1114年)的时候,沧州已经出现了“羊吃人”的状况。除了南皮商市因为宋周贸易而繁华起来,其余地方都只剩下日益破败的城镇,几乎荒废的村庄和大片大片的牧场,显得有点萧条。   可是进入天津府境内后,萧条和破败,顿时就被一片欣欣向荣的繁华所取代。   不仅道路平整宽阔,而且道路两旁还栽种了树木,行走其间,犹如在林荫中穿行,非常舒适。   透过树木之间的间隔,张叔夜和蔡攸看到的是一片片被成行的白蜡树(白蜡树是一种经济树木,既可以饲养白蜡虫,树干也可以用来制作长枪)分割成片的庄园,都是半耕半牧。   耕种的部分,现在已经是一片郁郁葱葱,除了在北方平原上很多见的小麦,还有一些低矮的灌木,应该是从天竺都护府的地盘上引入的棉花。   而用来蓄养牲畜的牧场上,放养的也多是马匹。多数都高大强壮,毛色鲜亮。其中不乏能让张叔夜都眼前一亮的良驹!   在大片的麦田、棉田和牧场中央,则是一座座被壕沟和红色的砖墙包围起来的壁坞。   这些壁坞的占地面积并不大,就是一座小小的方形城垣建筑,有些壁坞的四角还向外突出,形成了一个类似“马面”(就是突出于城墙外侧的高台设施)的构造。   “怎恁多城堡?”蔡攸看着一座靠近公路的壁坞,皱着眉头问。   “这些称为壁坞,是周国骑士在乡间的居所。一座壁坞通常是四五家共建,周围就是四五个骑士庄园,每个庄园都是1500亩土地。一百个壁坞则建个百户乡,由四五百户骑士订立乡约,推举乡老,设立乡学……”   张叔夜侃侃而谈,言语中竟对天津乡村的社会充满了羡慕。   “什么?乡约,乡老,乡学……这里是天津还是蓝田?”   作为“旧党”大佬蔡京的儿子,蔡攸当然也要推崇蓝田吕氏乡约了。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在礼崩乐坏,无父无君的天津,居然有人在实践乡约。   而且……看上去搞得还不错!   “蓝田怎能和此间相比?”张叔夜嗤的一笑,“吕氏何等人家?和升斗小民有甚好约的?所谓乡约,不过是吕氏一家之言罢了。倒是天津骑士诸家,贫富尊卑仿佛,都有千五百亩养士之土。管子曰:仓禀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说的大概就是他们这样的人家吧?而且周国骑士的子弟早就可以免费入读小学,百户乡中又有乡学开蒙。所以骑士子弟,几乎人人知书达理,文武双全。便是女子,也都识得文字,习得刀弓。如此四五百家,才能遂行乡约,自治自习啊。”   如果用后世西方的阶级划分理论来给周国骑士划分阶级,他们大约都是富农(中国标准的富农根本就不富),并不是封建领主,因为他们没有领地,只有职田农场。而且他们都要负担军事义务,有点类似普鲁士的容克。   几百家这样的军事富农凑一块儿,都有文化有武力。经济地位都是肩碰肩的,谁也不欠谁的,谁也不替谁扛活。在入伍服役的时候还是战友。自然就可以订立乡约,共同遵守了。   如果换成一个官僚大地主家族和一群苦哈哈的贫下中农,你约个屁啊!就是订了乡约也是忽悠人的。   所以哪怕宋朝执政的“旧党”这几年努力推行乡约,基本上也没啥效果,即便有人响应,也不过是上下相蒙,骗点政绩罢了。   “乡以上就是县。”张叔夜道,“百坞为一乡,五乡通常就设一县。县治则设在位于交通要冲的商市之内。而商市通常包给商会,订立商约,实行包税自治。周国的县治则包括一个县衙,一个裁判庭,一个县尉所,一个议事会,一个税务所,一个兵役所。其中归属县令管辖的,就只有县衙、县尉所、税务所。裁判所在周公属于法务部(原法务监)直管,县官是管不着的。兵役所则归州府防御使司管辖,负责管理在乡的府兵、骑士的备战和召集。至于议事会有多大的权责,则因地而异。若是直辖州府的县议会,就是个监督审查之权。如果是自治州府的县议会,那就看州府的安排了,有些地方的县议会可以推举县令、县尉……实权可不小啊!”   蔡攸一边听一边点头,张叔夜说的这些,都是他通过枢密院北面房收集得到的。算不上深入,不过也比让蔡攸两眼一抹黑的展开观察要强多了。   听了一会儿,他突然发现一个问题。周国的治理看起来似乎简单高效,井井有条。各级衙门官署的数量很少,但是权责分明,而且都能得到比较有效的监督。   可是照周国这么个搞法,地方上的权力、武力似乎过大了。如天津府这里,区区一个县就能拥有2500家左右的骑士户。如果充分动员,上万骑都能拉出来!   如果是府兵户占多数的县,恐怕可以动员的军队人数就更多了。   县级就那么厉害,那州府两级的兵力要强到什么地步?   州府那么强大,朝廷还这么管辖?   “呵呵。”张叔夜听了蔡攸的问题,只是笑笑,“这就要靠安居兄自己去查明了……说实话,老夫也弄不清楚。也许是小邦易治?一切都在眼皮底下,能乱到哪儿去?昔日李唐初兴,关陇为本,关中遍布军府,别处却没有多少军府,大约也是这个缘由吧?”   张叔夜不愧是允文允武的将门之后,对于各朝兵事典故,了如指掌。所以一眼就看出武好古实行的公民兵制,其实就是隋唐府兵的升级版。加强了府兵(骑士)户的经济实力,让他们能更好的服役。同时提升了他们的社会地位,让他们可以抵抗权贵豪门的剥夺。   蔡攸眉头一皱:“那岂不是说,周国可以效法李唐,以燕辽为本,以公民御天下?”   “应该是可以的!”张叔夜拈着胡须,脸色已经凝重起来了,“也许武好古还没想到这个办法,也许周国需要休养生息……行寓兵于农之法,就得张弛有度,不可一味用强。否则兵力使用太过,农事荒废,府兵、骑士也会破产贫困,无力负担兵役。幽州陡然扩张,得辽西、辽东数千里沃土,没有十年休养,是很难消化的。”   蔡攸问:“那十年之后……”   张叔夜轻轻摇头,“天下大乱啊!”   “一定会乱?”   “一定!”   “为何?”蔡攸不解。   张叔夜叹了一声:“因为庄园不析产,骑士多儿孙啊!过上十年,等骑士、府兵家的儿子们长成了,长子可以继承庄园,小儿子们怎么办?”   “真的?”   “错不了的,我家最知道儿子多了的苦楚!我家老祖24个儿子啊!你想想……澶渊之后就没什么仗打,多苦啊?” 第一千二百二十三章 军国(二)   出身于一个特别盛产儿子的将门家族的张叔夜,一眼就看穿了大周共和国的本质——别的事情他不知道,儿子多了没出路的道理,他还会不知道?   虽然宋朝的将门不是长子继承制的,但是能够通过门荫入仕的名额,终是有限的。   张叔夜的祖宗张耆也没什么盖世奇功,不过就是真宗藩邸出身,能荫多少子孙?   一大堆子子孙为了这点门荫,真是什么招儿都使出来了……想多了都脸红啊!   所以在深明武家的儿子就是扩张动力的张叔夜看来,这个表面上的公民国家,天下为公的共和国,本质却是一个凶暴到了极点的国家!   用后世的话说,这就是个万恶的军国主义国家啊!   当然了,建立一个军国主义国家并不是武好古的本意,实际上他并不知道自己统治的是一个军国,而且看着也不像啊。   共和元年夏季的周国,那是一片安宁祥和,繁荣富庶。骑士、府兵们大都忙着经营自家的田庄,教养子弟,或者……忙着和老婆制造为了的小军国主义者!   打仗?   对不起,除了一群惟恐天下不乱的职业军官,就没几个人想打了。   燕地周遭,大部分有血性,也有条件去从军打仗的男儿都上过战场,其中的大部分人都有了至少150亩的黑土地田庄。真不少了,要搁到解放战争那会儿,怎么都得划分个地主成分!   要是那种分到了1500亩的骑士,绝逼是恶霸地主!   既然都当上地主、恶霸了,打仗的劲头自然就小了。   特别是周国的这二十几万地主、恶霸大多是苦出身,本来也没多大野心,不想着怎么大富大贵,能有150亩肥得冒油的黑土地,当然是心满意足了。   譬如在辽河岸边各自分到了150亩黑土地的朱大和尚和朱二和尚,现在最恨的事情就是被兵役所的军官揪去训练长枪、刀盾和弓弩——家里有那么多的土地要料理。四十户府兵共居的村寨才修了一半,还得接着夯土垒石。   自家还有房子要盖,去年分田的时候,上面还给朱家两兄弟各发了个契丹人的破帐篷(这是旅顺之战中缴获的战利品,都分给下面有住房困难的府兵户了),挺大的两个地主恶霸,现在就住在缝缝补补勉强不漏风的帐篷里面!   连替朱家兄弟扛活的渤海佃户,都住得比他们舒服!   哦,之所以会有贫下中农住好房子,地主老爷住帐篷的情况。主要是因为定居在辽河流域的府兵户有武装殖民的性质。   根据共和国都军机司和兵部的命令,所有的府兵老爷,都必须以四十户为单位(正好一个排),聚集而居。而且要住在有城墙和壕沟保护的村寨之中。   辽东、辽西的21.5万个府兵户,现在就居住在5300多个堡垒型村寨当中。   由于府兵是轮番服役的,在和平时期,每个堡垒式村寨都至少拥有30名全副武装的府兵。   而“全副武装”的标准,则是配备全装铠甲,身备三仗。也就是一名府兵必须掌握长枪、刀盾、弓弩的使用技法和阵战要诀。   如果考虑到将来府兵的儿子、妻子也会掌握一定的武艺。等到一代天骄崛起草原的时候,几千,也许上万个小型堡垒,上百万的武装人员将会阻拦在他的大军之前。   唔,这是恐惧蒙古铁骑的武好古的美好设想。   而设想,恐怕是很难成真的。   因为90年后,真正会让共和国未来的元首头疼的绝不是蒙古人,而是越养越多的骑士、府兵家的小儿子们……哦,也用不着90年,最多再有20年,武好古就该为他们头疼了!   几十万上百万的壮士,文武双全,却无田、无房、无妻、无前途,嗷嗷叫着盼打仗!   他们中的精英,则变成了军事教育体系的受益者,成了自以为很厉害的愤青军官,也盼着建功立业。   如果没仗给他们打,可就得闹革命了!   军国主义怎么来的?其实就是长子继承制下的骑士(武士)传统,加上军功升级的体系,再加上近代化的军官教育调教出来的一批愤青军头。凑在一快,军国主义就必然会产生了。   要是没这些条件,光靠热血煽情,军国主义不过是一厢情愿……   而本意只想建立一个资产阶级共和国的武好古,出于对一代天骄成吉思汗的恐惧,在创建国家的时候加了太多的军国主义原料。把所有催生军国主义的条件,都给凑齐了。   当然,条件有了,时间还没有到,未来的小军国主义者,现在许多连受精卵都不是呢!   刚刚在村寨城墙的工地上忙活了一天的朱大和尚、朱二和尚,正在狼吞虎咽的嚼着面饼卷羊肉,吃得满嘴流油的时候,就听见有人在大喊朱大和尚的小名。   “大和尚,大和尚,你家婆娘要生了!”   朱大和尚听到这话,一下蹦了起来,把将剩下的羊肉卷饼全塞进嘴巴里,然后顾不上擦嘴洗手,就飞也似的向自己的破帐篷跑去。   他的弟弟朱二和尚也连忙跟上去,还大叫着:“接生婆,找接生婆了吗?”   “找了,二嫂亲自去找了……”   来工地通知朱大和尚的原来是他的三弟朱三和尚,朱家三兄弟中,大和尚、二和尚当了恶霸地主。还顺手弄了两个没了丈夫的渤海女人做娘子,现在都有了身孕。其中朱大和尚的娘子怀孕较早,已经到了临产之期。朱二和尚的娘子才三四个月的身子,还能四下转悠,帮着照顾一下快要生产的大嫂。   而朱三和尚就惨了,也一大把年纪了,却没钱没土地也没公民权,自然没有女人,只得给两个哥哥当管家,指挥一群渤海长工扛活。   现在只能指望两个哥哥的300亩黑土地能有几个好收成,能多漏点钱给他,让他也能买个渤海娘们……   朱大和尚的第一孩子呱呱坠地的时候,他的“故主”,“大地主”张南皮张二蛋已经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了。   他的老婆张门费氏又第五次怀上了崽子了,眼看又要生了。如果是个儿子,张二蛋可就得头疼了!   他长子张全忠现在已经上了乡学,长期住校,在学校住满八天才会回家两天。今天就是这小崽子放学回家的日子,骑着一匹契丹马去乡堡接儿子回家的张二蛋,满脸的忧郁。   不用说也知道,一定是为儿子的读书成绩烦心。   他堂堂张南皮的儿子,居然顽劣成性,书读得极差,就知道舞枪弄棒,上了一年多的蒙学,连大字儿都不识得几个。多半连县小学都考不上,更不用说前途光明的骑士小学了。   将来怎么办?继承自己再当府兵吗?他是长子,倒是可以继承庄园。可家里还有个小子,老婆眼看又要生……大的不行,小的就能读书?爹妈都是一样的,还能生出个秀才吗?还没上学的张全石看着比他哥哥还皮!   小的们可没府兵庄园继承了,将来怎么办?家里的200亩田又不能拆分。小儿子们将来给人当佃户还是当长工?   唉,发愁啊!   朱家两个和尚等着当爹,张南皮张大地主已经开始为儿子多发愁了,而大周共和国的元首武好古,现在也在为儿子发愁。   不是为武义勇、武义信、武义久他们愁。武好古已经为他们安排了元勋的前程——贵族公民的名额是以家族为单位分配的,目的是为了让共和国的功臣们可以根据贡献瓜分权力。   武好古贡献最大,就拿到了10%的贵族名额,其中元勋名额有18个。   所以他现在不必为大部分儿子的前程发愁,除了私生子耶律义。   因为萧太后带着耶律义一起进驻了辽国中京大宁府城。   准备在那里迎战金国、蒙兀、阻卜联军!   萧瑟瑟这个娘们也真够狠毒的,这是拿自己和耶律义作筹码,逼大周元首武好古出兵大定府啊!   可是这兵也不是说出就能出的!   现在大周江山初定,人心思安,大家都忙着安居乐业生小军国主义者,有几个人愿意出兵的?   再说了,女真素来是盟友,而辽国一直都是敌人!现在背弃女真,和辽人结盟,下面的人会怎么想?   所以今天他和张叔夜、蔡攸二人,在元首宫内会面的时候,很有一点心不在焉。   连蔡攸提及武义勇和庆德公主婚事的时候,都只是随口应着。   等到张叔夜把谈话内容带到定王北上的时候,才上了点心思。   “由定王代替官家北上吗?”武好古点点头,眼珠子转了转,“这样也好……可以让萧太后带上余里衍和定王见个面。我听说余里衍可是难得的美女啊,定王长得也不错,说不定就一见钟情了。不过萧太后最近去了中京大定府,准备在那里迎战金兵。所以三家会盟的地点不能选择在真定府了,得摆到辽国的大定府。安全上完全不用担心,我们大周自会全力保证定王殿下安然无恙的。” 第一千二百二十四章 军国(三)   “真的不会有危险?金国的兵马不会在三家会盟的时候攻打大定府吧?”   蔡攸皱着眉头,总觉得这事儿不靠谱。   赵宋皇家可是有遗传性胆小的毛病……定王殿下的胆子估计也不会太大,如果女真人忽然打过来了,不会被吓出毛病吧?   “不会,不会。”武好古摆摆手,自信满满地说,“怎么会呢?女真人要对付的是大辽,不是咱们大周!我们大周陆军有十八师精锐,二十多万不败之兵,而且还有几百门大炮。女真人怎么敢和咱们打?”   二十几万不败之兵和几百门大炮当然是大周共和军陆军的满编形态了。   不过现在的大周陆军还达不到这样的程度,二十多万大军是有的,只是大多在家里管理农庄。几百门大炮中的相当部分还没生产出来呢!   大周的十六个步兵师各有一个炮兵营,两个骑兵师则有两个骑炮队。每个炮兵营则下辖三个炮兵队一个工兵队。总共也就是五十个炮兵队,每队有四门青铜火炮,一共有二百门大炮。   还有直属兵部和都军机司管理的炮兵旅两个,满编情况下有八个炮营二十四个炮队,配属96门大炮。   另外,骑士学院中的炮兵分院也配属了十几门教学用火炮。   也就是说,大周陆军炮兵理论上的满编火炮数量应该有三百多门。   不过现在只有三分之二在编,其中还有几十门大炮因为存在质量问题无法使用——也不是天津炮厂和燕山炮厂(这两家炮厂都是武好古个人投资的商办兵工厂)偷工减料,而是大炮刚刚发明没多久,还处于摸索阶段。如果技术探索过于激进,就容易出现问题。   另外,铸炮的良品率不高,大约就是百分之十几。而检测的手段又不足,造成一些存在问题的火炮出厂也不奇怪。   不过即便存在种种不足,周军的炮兵部队依旧是一支令人生畏的武力。   他们的存在,让任何企图用堂堂之阵击败师一级周军的敌人遭受惨败。   听到武好古炫耀自己的武力,张叔夜只是微微一笑,“元首,本官素闻大周火炮无敌,可惜未能亲眼所见。不知能否人本官一睹火炮真容?”   “好!”武好古笑了笑,“张枢密想看,本元首岂有不应之理?天津市外的骑士学院炮兵分院中就有大炮,每天都会试射,枢密想看,随时可以安排。”   “那就多谢元首,本官总是可以一开眼界了。”   张叔夜的话,当然有忽悠的成分。实际上他见过大炮。   因为宋军新军现在也拥有大炮了!   当然有了!这个时空的大宋虽然内部问题重重,但并不是一个落后的国家。   武好古的大周有实证学派的加持,而大宋那边则有理性学派的学者。就连宋道宗本人,现在也沉迷数学,已经掌握了《形学原本》上的知识。   所以武好古开金手指弄出来的大炮,对宋朝的理性派学者根本保不了太久的秘密。   上回米友仁带着舰队去上海吓唬纪忆的时候,就已经泄了密。   上海文理大书院的学者没等米友仁离开上海,就用木头做出了仿品。   而且人家也知道你的大炮是用火药发射的,上海文理大书院的教授也有嗅觉的,闻得出硝烟味儿。   至于火药的最佳比例,他们早就知道了,连黑火药都给摸索出来了!不少文理大书院的教授根本就是云台学宫自然学院毕业的学生啊。虽然自然学院不教火药配方和黑火药的制作方法,但是架不住人家会做化学实验啊!   理性推论,实证检验,再加上逻辑分析,再加上纪忆提供的花不完的科研经费……黑火药又不是原子弹,再要摸索不出来,那理性主义和实证主义就太失败了。   有了黑火药,又看到了大炮的模样,又捡到了圆滚滚的炮弹,接着上逆向工程,不就是用青铜铸造个圆筒吗?   海州的云台学宫也有个冶金学院,纪忆还从中招募了不少学生,以海路市舶制置司的名义,在海州开了个铁厂,专门制造“假冒”的青唐瘊子甲和日本刀。   有这样的技术力量,铸造个筒状的青铜器当然不是问题。   只是铸造出来的青铜炮老是炸膛……这也是正常现象!   青铜炮的炮管要加工到什么程度,要采取什么防炸膛的手段,要怎么进行检验,这些都得长期摸索实践。   实证主义就是用来指导这种实践摸索的……无非就是失错,花“学费”,花时间,慢慢积累经验。   所以就铸造了几门炮管加厚的青唐炮送去开封府给枢密院和军器监的人玩儿了。   张叔夜对于先进武器自然是非常重视的,亲自观摩了炮击,对于大炮的威力也感到非常吃惊。当时就下令军器监仿造!   与此同时,他也对周军装备的原版火炮很感兴趣,想要目睹一下它们的威力。   ……   安排好了张叔夜去看大炮,同时也找到了一个出兵大定府的借口,武好古的心情总算舒畅了不少。开始有心思处理别的公务了。   作为共和国的元首,武好古的公务其实也不是太多。因为现在共和国的行政体系是从原来的幽州执政府升级而来的。   原本的左右司升级为左右相,兵、吏、礼、户、工、刑等六房变成了六部,法务、教育、农牧、市舶、银钱等六监则保留了原本的名目。   另外,总军机司改名为都军机司,总督察司则依旧使用原本的名称。左右相办公的衙署则称左右相府。   有两府两司六部六监这堆衙署辅弼,武好古的元首当然不难当了。   而且大周共和国也没多大,事情也不多,还有比较完善的地方自治体系。   所以武好古这个元首,比起赵佶这位道君皇帝也忙不了太多。   他眼下要应付的最重要的政务,也不是怎么治理周国,而是怎么构建一个新式的东方外交体系。   元首宫,小会堂。   “现在咱们和大宋互派了公使,还互设公使馆。这是个不错的模式,可以推广。接下去,咱们还应该向大辽、大金、日本、高丽、交趾、河西派出公使……”   “元首,河西并不是独立之国,适合派遣公使吗?”   如愿以偿当上大周共和国左相的米友仁,听到武好古要向河西派出公使,连忙提醒。   “不是一国,但也差不多了。”武好古摇摇头,“派出公使吧!让高廉任第一任驻凉州公使,同时作为吊唁章援的使者,代表本人去拜祭章援。另外,如有可能,把章何和章僚从凉州接出来吧。”   高廉是高俅的弟弟,这几年一直在武好古这里混日子。这次大封勋贵时也有他一份,得了个勋贵公民,还得到了几万亩私田。不过没有什么合适的官职可以给他做,就是个吃闲饭的存在。   但是这次武好古倒是给他找了个听合适的差事——驻凉州公使。   章家和高家关系密切,一个据有河西,一个世袭灵州,互相依托着过日子。   所以章倬可以不管武好古的要求,但是不能不给高廉面子。   如果武好古和高廉一起出面,章倬也只能放他的两个弟弟去天津避难。   不过营救章何、章僚这两个河西政治斗争失败者的行动,还是出现了意外。   可以说,行动还没有开始,就已经失败了!   因为在高廉还没有离开天津,章何和章僚两人,已经被五花大绑的押到了还穿着孝服的章倬跟前。   章援的两个儿子看见章倬,全都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哀求活命。   河西的政治斗争可不比大周共和国,大周共和国太有钱了,而他们的路线又是资本主义路线,所以斗争起来总是留一手,不搞赶尽杀绝。   反正不在台上,大家也有足够的财富可以享受,何必闹得太难看?   那个高永昌是被他弟弟杀掉的,如果落在武好古手里,肯定死不了。   可河西不一样,河西大教化团面临的是残酷的教派斗争,根本就不能手软!   而且河西又是苦瘠之地,也没有多余的财富可以供养失败的派别首领。   所以河西的斗争,一直都充满血腥!   章倬只是冷冷道:“二哥儿,五哥儿,也莫怪我这个做兄弟的狠心,实在是你们两个太不肖了。父亲尸骨未寒,你们就逃出凉州,一个西奔高昌,一个东逃去于教谕的军中……你们想干什么?可惜啊,高昌回鹘早就衰败,根本护不二哥儿。至于于教谕,他早就是我的人了!”   章援的幼子章僚不敢相信哥哥的话,哭着摇头,“不可能,不可能,于同道是云台学士,怎么会投靠你?”   章倬冷笑:“怎么不会?我可是敢在河东闹军乱,还把童贯劫持回朔方的人物。你以为于同道、刘龙他们会为了你这个孬种和我作对?”   一旁的章何比章僚要硬气一点,这个时候也不哭了,还呵斥弟弟道:“求他做甚?无非是一死!莫在这个不孝子跟前丢了章家男儿的脸面!”   “这还差不多!”章倬挥了挥手,对带人押解章何、章僚的凤鸣山道:“拖他们出去,斩首示众!另外,把他们的儿子都杀了,一个不留!” 第一千二百二十五章 军国(四)   章援尸骨未寒,他的两个儿子,六个孙子,包括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婴儿的脑袋就被他的另一个儿子下令消灭了。   在杀掉了两个兄弟,六个侄子,稍后又将章援的其他几个儿子都圈禁在秦王川城大书院中,“终身研究天理学说”之后。章倬暂时消除了竞争者,然后改名章理,并且将河西大教化团改名为天理教,自称“天理子”。   随后他就开始大刀阔斧的改革天理教,将各级教谕、教师的名号改为“天理大学士”、“天理学士”、“天理师”、“天理士”和“天理学生”。   同时,章理也改革了河西辖区内的行政系统。将辖区分为“天理学路”,“天理学府”,“天理学城”和“天理学院”四级,以对应路、府(州)、县、寨(乡、城)等行政区划。   并设立了河西学路、安西学路、西州学路、西藩学路、草原学路等五大学路,负责管理天理教在河西、安西、西州、吐蕃、草原的统治区或学院、书院。   顺便说明一下,天理教并不是安西、西州、吐蕃和草原地区唯一的统治力量。真正完全置于天理教统治下的地盘,也只有河西一路。   而在安西,天理教的地盘非常零碎,和赵乾顺、赵忠顺的地盘混杂在一起。不过二赵兄弟现在已经将主力拉去了天竺国,在拉合尔建立了新的统治中心。   和富庶的天竺西北相比,到处都是沙漠的安西无异于鸡肋。所以他们并不想和天理教争夺,而是逐步撤退。   所以真正在安西对天理教的统治构成威胁的,并不是赵乾顺、赵忠顺的军队,而是信奉天方教的封建主。   虽然天理教政权实行的是宗教信仰自由,并没有禁止包括佛教、道教、天方教、萨满教、儒学各派别,以及博士团系天理教在其领地内的传播。   但是教派之间的矛盾,始终是不能避免的……   在西州,信奉佛教、摩尼教的西州回鹘正受到东西两个天理教政权的挤压——河西天理教政权在东,碎叶耶律大石的博士团系天理教政权在西。   这两个天理教政权在章援统治河西的时代就结成了同盟,达成了以天山为界,平分西州的协议——天山以南,包扩富庶的伊州(哈密)、高昌,全部归河西天理教所有。而天山以北的草原(准格尔草原)和伊犁河谷,全都分给碎叶政权。   在草原地区(指漠南、漠北草原),河西天理教政权在河套北安草原建立了五原学府和阴山学府,还不断向漠北、漠南各部派出天理师和天理士传教布道,拉拢草原部族。   在吐蕃地区,早在河西政权建立的初期,章援就将处于后世柴达木盆地的草头鞑靼、黄头回鹘征服,把他们变成了天理的信徒,并且利用他们向西扩张,侵占安西、西州的地盘。   同时,章援还向青唐城派出了天理教的学者,试图拉拢崇信佛教的赵保忠。   河西天理教势力在这些年中,发展的还是非常迅猛的,建立起了好大的势力。   不过地盘大了,管理起来就难免粗疏了。武好古统治的周国的本土只有二十多万平方公里,而且交通便利,土地富饶,工商业发达。稍微夸张一点,就是整个国家都在武大元首的眼皮子底下。   而章援草创的政权,却分布在二百多万平方公里的山地、草原、沙漠和事宜农耕的土地上。土地贫瘠、交通不便,工商业极不发达。而且人口很少,二百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大约只有不到三百万人口。平均下来,一平方公里连两个人都凑不齐。   在这么一片人少地广,物产贫瘠,交通不便的地盘上,要建立起如中原一样的文武分离的流官统治,实在是不可想象的!   光是行政成本,就足够让河西政权破产上十次了。   所以河西政权采取了类似政教合一加上封建领主制的统治方法,也就非常自然了。   也只有这样,凉州的天理子,才能号令四方,将两百多万人民,都置于一个由儒学发展而来的天理教的统治之下。   而在自称天理子,在安西、西州、吐蕃和草原地区建立政教合一政权的同时,章理还在其父章援所创立的“骑士庄园制”的基础上更进一步,建立了部曲封建制——这也是章理可以得到包括于同道、刘龙在内的河西军诸将拥护的主要原因。   所谓的“部曲封建制”和“骑士庄园制”最大的不同,就是后者封的是土地,前者封的是人口!   用西方的标准,这就是邪恶的农奴制!   而这种制度的建立,自然也和河西统治区人少地多的情况分不开。   对于河西的一万五千多个骑士户而言,土地并不是稀缺资源。没有人耕种放牧,划上恶霸大地主的成分也得要饭去。   如果说周国有点像普鲁士,以亲自经营土地的容克阶级为军事上的基础,以工商业大城市为经济上的基础。那么河西就仿佛是沙俄,农奴制庄园才是整个国家的基础。由国家牢牢控制的东正教是维持帝国统一的纽带。而皈依了东正教的哥萨克部落战士,则是帝国扩张的利刃……   15000多个部曲制庄园成为了天理教政权的军事和经济基础——部曲制庄园除了承担兵役,还必须缴纳贡赋,以维持政权的运行。而为了保证这些庄园有能力长期提供兵力和财富,章理在进行部曲制改革的同时,还规定了长子继承制。   所有的庄园,都不得进行分割!   而没有继承权的儿子们,根据章理的命令,都必须进入天理学院(其实是个地方行政机关)管辖的天理书院(是真正的书院,也拥有部曲制庄园)学习儒学和武艺,成为天理教政权的官吏或军人,用功勋去赢得属于自己的庄园。   不用说,扩张的动力一样是十足的!   只不过这个政权内部多少有点问题……章理的血腥手段也有违儒学的“亲亲尊尊”,难免遭人非议。   而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化解内部的疑虑,章理就必须高举天理旗帜,发动战争!   ……   苏适快步走进了新落成的遗老斋,这是他父亲苏辙致仕后在泉州洛阳江畔的居所。   和另一个时空在颍川隐居归老不同,这个时空的苏辙是在判泉州府的位置上光荣退休的。因为年老体弱,所以赵佶下了恩旨,赐第洛阳江畔。也就是这座“遗老斋”。苏辙也就自号“洛阳遗老”,在泉州隐居。由担任泉州市舶司使兼知台湾州事的次子苏适照料。   因为晚年得志,心情愉快,他的寿命也比历史上要长。历史上苏辙在政和二年冬季就过世了。而现在,眼看已经政和四年秋了,老人家还活得好好的。   苏适现在虽然兼知台湾,不过并不在鹿港的衙署办公,而是在泉州的市舶司衙署办事儿。   而他所管辖的台湾州,也是个比较特殊的存在。是个一堆羁縻县组成的州,其实也不是什么县,不过就是在台湾海边上适合修建港口的地方,建立的城堡据点。   除了鹿港县、澎湖县之外,都是泉州海商的财产。苏适用这些“县”从泉州的海商豪门那里换到了一百多万缗,再用这笔钱买下了周国海军的几十艘桨帆船。建立了归属台湾州管辖的澎湖巡检司战船队。也没有几十艘战船的规模,仅仅配备了十二艘状态较好的桨帆船,余下的战船,则被转卖给了福建沿海的汉人海商——这些由天津船厂建造的战船,用料讲究,质量一流,其中的一部分还配有猛火油柜,战斗力非常强大。对于福建海商们来说,绝对是抢手货!   哦,海商为什么要那么好的战船?   当然是为了去马六甲海峡以西、以南贸易了。   自治的南洋都护府因为可以得到博士团还有纪家海军的支持,这几年扩张得很厉害。不仅在爪哇岛上抢了地盘,还在马来半岛(南洋都护府为之命名为南洋州)上抢了许多地盘。还控制了马六甲海峡以东的一系列群岛。   俨然就是南洋的霸主了!   地盘大了,贸易的触角自然长了。不仅控制了马六甲海峡的贸易,而且还依托爪哇岛上的殖民地,掌握了香料群岛的贸易。   甚至还把触角深入了印度洋!开始和天方教、印度教海商抢地盘。   而失去了贸易线的天方教、印度教海商,则纷纷沦为海盗,开始打劫汉人海商的船只。   于是配备了猛火油柜和爆裂火箭的战船,就成了海商们的必需品了。   现在的天下真的让苏适都看不懂了!海商们在海上扩张,天理教在西北扩张,大周共和国则在东北亚海陆双扩张,而最让他感到意外的是,本来已经萎靡下去的大宋朝廷不知怎么回事,居然又鬼使神差一般,想要对交趾国这个南方小霸王下手了!   还要让他去调查交趾国有否不臣——开什么玩笑!交趾国能让你查?别把性命给查没了。   所以得到旨意的苏适没有忙着出发,而是到处调集兵力,组织了一个武装调查团。现在调查团已经组成,今天他就是来和父亲道别的。 第一千二百二十六章 军国(五)   苏辙向来是信佛的,在隐退之后,更是不问世事,谢绝宾客,终日默坐参禅,钻研佛经。   苏适抵达洛阳江边的遗老斋时,刚过了申时,正是老头参禅的时候。所以苏适入了遗老斋,直接就往后院的佛堂走去。   佛堂在一片树林之后,并不大,建筑非常朴素,四周颇为清净。苏适迈步走到佛堂门口,探手敲了敲房门,便听从里面传来一个沙哑而又低沉的声音:“便进来吧。”   苏适推开房门,迈步走进了佛堂。   只见佛堂中,供奉一尊佛陀像。佛龛前,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盘坐在蒲团上,背对着苏适。不用说,就是苏适的好爸爸苏辙了。   “大人,孩儿苏适前来请安。”苏适恭敬的请了一礼。   听见宝贝儿子的声音,苏辙转过身,露出一张慈祥的老脸儿。   “适儿,坐吧。”苏辙笑着,“陪为父论一论佛理吧。”   佛当然也有理,没有道理,怎么可能在中原传播甚广?   佛教可不比西学,后世的西学毕竟是在中原势力衰弱的时候才东渐做大,几十年间扫荡理学成为显学的。而佛教却是在汉朝传入,历经两晋南北朝,直至唐宋,经久不衰。   而且佛教的传播和印度阿三的国力一点关系没有。   这说明佛教确有其理,而中土的儒学,确有其不足。   现在儒家的不足被《天理说》基本补齐——哲学上是补齐了,但是编故事还有个过程。比如怎么构造天理教的天堂、地狱,怎么给“天理”这个概念赋予一定的人性。都得由河西天理教和大周博士团的后来者去编造……   而苏辙这个档次的大儒,当然不会被上西天,下地狱之说迷惑。   让他醉心的,则是佛教的空无之说。以空无对天理,的确是针锋相对。   不过苏适今天却没有心思和父亲论什么佛法。   他在父亲跟前盘腿坐下,“大人,孩儿要一趟远差了。”   “出远差?去鹿港?”苏辙白眉一皱,“是不是台湾岛上的生番又闹起来了?”   台湾岛上有一些原始部落,大部分时候会和上岛的汉人和平相处,不过有时候也会打闹起来。   打当然是打不过汉人的,上岛的也不是什么好人。都是福建一带的海贼团伙(同时也是海商),他们不方便在福建沿海设立据点,干脆就在台湾岛上,合法属于各家的地盘上建了港口堡寨,长期定居。   顺便一提,传说中的瘴痢,并没有给这些海贼造成太大的损失。   因为现在是小冰河期,冬季的台湾岛上经常下雪,根本没蚊子,自然不会传播痢疾。而且武好古领导的沿海市舶制置司早年开发台湾的时候,又采取了秋季上岛施工,春季撤往澎湖施工的方法。最大限度避免了瘴痢之害。   这个方法也被后来者沿用,一年只开工六七个月,等到开发出一片比较干净的区域之后,再长期定居。   虽然痢疾仍然没有办法避免,但终究在可控的范围之内。   而随着岛上汉人控制的地区越来越多,番汉矛盾也就不可避免。   苏适这个“州主”也就要经常上岛去当个和事佬。   “不是去台湾。”苏适苦笑道,“是去交趾。”   “去交趾?”苏辙一愣,“去做什么?”   “去查交趾郡王的不臣之罪。”   “交趾郡王不臣?”苏辙眉头皱着,“那还用得着查?这事儿谁想出来的?是不是朝中又有奸臣要开边衅了?待老夫上奏弹劾他!”   “大人啊,这次要开边衅的是大哥儿……您还是不要弹劾他了,他也是一心为国家着想。”   “什么?大哥儿?苏迟?”苏辙胡子都吹起来了,“他,他为何要开衅交趾?才太平几日,又要打仗,还万里迢迢的出兵,图个啥啊?”   “还不是叫武学学宫那票生员,还有周国、河西两家给闹得?”   苏适道:“现在朝廷是左右两难,现在府兵改革已经失败,河北、河东的禁军又在和辽国的作战中纷纷瓦解。西军又因为府兵制改革,只能长久维持六将的兵力,再加上朔方四将,开封四将,朝廷就只剩下十四将可战之兵了。即便满员,也不过七万战兵……而朝廷为了牢牢掌握这七万战兵,也只能咬着牙办好武学学宫了。可是武人有了学识也麻烦,自以为比东华门外唱名的好汉能干,种种不满和牢骚也就多了。所以大哥就想了这么个办法,给他们找点建功立业的机会,省得他们这个不满那个不满的。”   这可真是不怕武官会打架,就怕武官有文化啊!   没什么文化的武官总是比较好操弄的,可是从慕容忘忧开办兵学司到现在,军校已经办了十几年,不仅水平越来越高,而且的确培养出了一批能真善战的将领。   虽然这批文武双全的新式军官不好控制,可是朝廷不依靠他们,只怕连最后的七万战兵都得垮。   到时候不是抗周抗辽抗河西,只怕朝廷想跑路都没有人能保护了。   苏辙叹了口气,“天下无将,自可太平,精兵出世,乱世将至啊!老夫老矣,总能太平而终,你们几兄弟,恐怕要眼睁睁看着乱世降临了。适儿,你还是别去交趾了……交趾人凶暴,万一让交趾人害了,还要我着白发人伤心落泪吗?”   “大人放心,孩儿已经有了安排。”苏适说,“孩儿调集了12艘战船,3000名水手,还移文上海,请纪忆也出12艘战船和3000水手。”   24条桨帆战舰,6000名全副武装的水兵……这是去调查,还是去侵略?别查着查着就把交趾国查没了!   苏辙眉头大皱,“你这是去打仗?”   “也不是打仗……”苏适摇摇头,“只是去巩固一下咱们在交趾国安邦口的租界地。”   安邦口就是后世的下龙湾!风景绝美,而且还是个非常容易守卫的避风港湾。   在去年的“贡粮事件”中被米友仁、纪忆率领的舰队强占。   这可是和盛产稻米的交趾国进行贸易的据点!价值如何,自不代言。   所以两家都在安邦口占了个半岛,修建了堡垒,还留下了几艘战船。   苏适看着眼热,也想去插一脚——福建在这个时代是粮食进口大户,每年都要从江南、广东输入粮食。   如果能从交趾国勒索一点,哪怕就十万石交趾米,拿到福建一抛也有二十万缗以上的收入啊!   有了这笔收入,台湾州的战船队一年开销就有了。   ……   就在苏适带着舰队去调查交趾郡王有否不臣的时候。由河西天理子章理所作的《乞诛赵保忠状》,还有赵保忠的《乞诛章理禁止天理教状》也前后脚送到了开封。   赵保忠就是那个“长败为王”的青唐之主仁多保忠。   西夏现在已经变成了天竺赵氏王朝,不过赵保忠和仁多家族却没有跟着去。他们还在青唐城一带悠哉度日。每年给开封府送点青唐龙马什么的,就万事大吉了。   对于占据了西夏河西故地的大教化团,赵保忠当然是发自内心的抵触的。他是佛教徒啊!而章援统治的后期,河西的天理教开始一家独大,排挤佛教、道教以及其余诸教。虽然没有明令禁止,但是却不断从诸教手中强夺寺庙、庄园、人口。而且还不断派人游说赵保忠弃佛教,入天理。   赵保忠当然是严词拒绝,而且还下令逮捕和诛杀了几个天理教的教师。   当时章援重病缠身,自然没有办法出兵。可是章援死后,河西天理教却迎来了一个凶暴之主!   在处理了亲兄弟后,就下令备战,点集了一万名骑士,3000黄头回鹘、草头鞑靼部落骑兵,2000汪古部骑兵,准备讨伐青唐了。   得到消息的赵保忠,一面召集仁多家的兵马;一面向附近的吐蕃阿柴部、脱思麻部求援。同时还向朝廷上奏,控告章理的种种不法……   得到三份弹章的两府重臣,今天汇集在东府都堂中,愁眉苦脸的讨论起来了——这就是两府集议,议论好了,再由左相蔡京和知枢密院事苏迟一起去报告赵佶。   “太不像话……杀兄杀弟杀侄子,凶暴如此!怎能不加以严惩?依我看,也不必出兵伐交趾了。就出兵去讨伐河西吧!”   第一个发言的是中书侍郎余深。他和章援是同一科的进士,两人一直私交不错。对于章援在河西的所作所为,他也写信劝说过。奈何章援也是能上不能下,河西基业不是轻易可弃的。   现在看到章家出了逆子,杀兄杀弟杀侄子,犹如杀神再世,自然看不下去,于是就提出了讨伐的建议。   “原仲,能不能讨伐河西,得看陕西军、朔方军的意思!”苏迟摇摇头道,“朝廷的14将新军中,陕西、朔方占了10将。而陕西军、朔方军和河西军素有渊源……不少河西骑士,都是陕西军出身。他们未必愿意讨伐河西!而且陕西、朔方的军队,现在大多部署在河东、河北,急切之间怎么可能回师?” 第一千二百二十七章 军国(六)   “既然14将新军大多动弹不得,又怎么去讨伐交趾国?”   余深有点不大明白,愣愣地问苏适。   “讨伐交趾不必抽调现有的新军将,只需要抽调数百军官,再责令海路市舶制置司筹集粮饷和运兵船只即可。”   “没有兵怎么打?”   “去广南东、西两路募集即可。”苏迟道,“有30营兵,再加上海路市舶制置司的战船,就足够打败交趾了。”   攻打交趾的计划,都是枢密院军机房里面一帮年轻军机做的。   简单的很,就是抽调可以组成30个营的军官南下募兵——武学学宫是模仿骑士学院开办的,自然什么都学周军的。所以军机房所指的营,也是周军标准的步兵营,每个营包括辎重兵越800人,分属5个队,配属军官18人。30个营可以安排540名军官,再加上一个辅佐张孝纯(这是个文官)的军机司,差不多能拉走600个少壮军官。   总归也能让这票少壮军官们看见希望了!他们有了希望,朝廷就能放心了……而且这帮人要摆平了交趾,那么朝廷的威望自然上升,而且还能打出一支精锐。   如果他们被交趾修理了,朝廷就少了一些内患……别的少壮军官就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去广南东、西两路募集?”余深问,“能行吗?”   “问题不大。”苏迟道,“广南东、西两路是蛮荒之地,民风本就彪悍,而且那边的山区很穷,一年到头见不着几个钱。所以募兵一定非常容易,也能募到好兵。”   苏迟曾经在广东呆过许多年,对那里的情况比较了解,所以说起来头头是道。   “谁去募集?”   “自然谁带兵,谁募集。”苏迟道,“由广南东、西两路配合即可。”   “由张永锡去募兵?这不妥吧?”两府集议到现在都没开口的蔡京这时终于发话了。   “不是由张永锡募集,是由下面的营将、队将去募集。”苏迟道。“让他们自募自练自己带着上战场。”   “这怎么能行?这不合章法啊!”蔡京眉头大皱,“这不是兵为将有了?”   “横竖就是一营800人,而且也不止一个军官所有啊,18人共有,每人能摊到多少?”苏迟叹了口气,“其实兵为将有这事儿,从十几年前慕容忘忧上疏的时候就开始争论了……咱们有不能学周国和河西那样,搞那么多授田兵。而不授田的府兵根本不能战斗,还总是逃跑。由州府募集来的兵又多不能战,顶多就是样子好看。想来想去,还是慕容忘忧当年的建议可行,把募兵的权力下放给营队军官,让他们自己去募,自己去练……如果募兵、练兵搞不好,上了战场丢得就是自己的命了。”   还别说,这种“小包干”的兵为将有虽然不是最佳方案,但也是个次优案。特别合适大宋朝这样的国家。   “这事儿老夫不赞成!”蔡京现在是“旧党”了,自然要坚守祖宗家法。   “那就让官家定夺吧?”   “也好。”蔡京点了点头,没提出两府表决。   如果要表决,苏迟提出的意见多半通不过。   可是蔡京、余深他们也的确拿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干脆就麻烦一下官家了。   “那河西怎么办?”余深问,“真的要征求西军、朔方军的意见?”   蔡京摆摆手,“征求什么呀?这是两府的权力,怎么能下放给西军、朔方军。”他顿了顿,“先看看,章理那厮不是要打青唐吗?如果一战而胜,那就别多事了。打不赢,朝廷再考虑出兵。”   苏迟点点头,“如此最为稳妥。”   现在河西刚刚进行了权力交接,而且很不平稳,闹出了血案,人心如何?不得而知。如果章理能摆平局面,把仁多保忠暴揍一顿。朝廷只能安抚之,否则倒不妨出兵一战。   蔡京顿了顿,“杨戬今天又来催过了……让定王尽快北上。”   “护卫的兵马已经准备妥当了,从开封新军中抽调出兵力,组成10个营,再加6门大炮和500名骑兵。一共8800精锐。”苏迟道,“不如今天就去和官家分说吧。”   这8800新军搁在这个时空真不算什么,这样的兵马武好古这边有二十多万。河西军也可以随时拉出20000以上的精锐骑兵,其中15000还是甲骑!   可是要和原来那个北宋末年相比,如今的弱宋,其实也走上军国之路了。   只是这个军国比较弱,周国好比大号普鲁士,河西好比个小号沙俄,弱宋则是个一亿人的意呆利。   不过在十四岁的少年定王看来,眼前的这支军队真是不一般。整齐的有点奇怪,近万人组成的十个方阵可以做到刀切斧剁一般严整,而且还能安静到鸦雀无声。望着这样的军队,让他有了一种飘飘然的感觉。   这大概就是成为成吉思皇帝的感觉吧?   “不想我大宋有此精锐!”赵桓脱口而道,“何愁契丹、暴周不平,河西不靖!”   啊?   陪着他一块儿检阅护驾官兵的苏迟、刘法和刘光世(他在晋州兵变后因祸得福,被收入武学学宫,现在已经毕业,担任了刘法的军事机宜)等人,都被这番言语吓了一跳。   不过同时,大家也在心里面佩服起定王殿下的志气和胆略了。   如今的大宋,国势有点不上不下,说衰弱吧……眼前这8800精锐又怎么说?随着一批批新式军官进入军队,宋军的战斗力,实际上是在稳步提升的。   而且蔡相公主持的钱引改革也非常成功,使得朝廷有足够的财力保障新军。   可说强大,暴周和河西,似乎更胜一筹。特别是暴周,遂行军功爵田制度,努力激励百姓尚武,练出了十八师新军,军事实力完胜大宋。   大宋如果没有雄主,只怕早晚会为其所破!   “定王殿下。”苏迟低声说,“时候不早了,咱们可以出发了!”   “好!”少年赵桓点了点头,“那就出发吧!孤倒也见识一番周国的强盛!”   ……   在大宋君臣看来,北方的周国实力强盛,是心腹之患。而在南方的交趾国君臣们看来,昔日温文尔雅的君子大宋,现在早就变成了暴力狂。   去年莫名其妙就有几十艘战舰闯进红河,差一点就到了国都升龙城外。派去阻挡的水师战船连敌船的边都没摸着,就被不知道什么武器打了个落花流水——又是喷火又是放雷的,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反正肯定打不过!   没办法,李乾德只好答应奉献稻米200万石,才免了国都被洗劫的危险。   可恨的是,暴宋的战船并没有远离,而是北上强占了安邦口,说是要建个劳什子租界……不是抢,是租!   什么鬼话!不告而占,那叫租?而且租金在哪儿?一文钱都没有。   交趾国的君臣气不过,更打不过——陆战他们是不怕的,可是要收复安邦口必须打水战。水战真是没招了。人家的战船又大又快,有些会喷火,有些会放雷。整个和天兵下凡似的,你让交趾国的水师怎么打?   但是基于大宋以往的温和,大家都以为是什么边臣开衅。所以就派了使团去开封府告知,结果使团哭着回来了。   说是大宋的一个什么制置使倒打一耙,告交趾国不臣——在国中自称皇帝,还一直袭扰大宋边境,杀戮宋朝的百姓,可恨之极,犹胜昔日之西贼,堪称南贼!   这真是不讲理到了极点,不就杀几个……也许几十万宋朝百姓嘛!   宋神宗都不追究了,现在告个屁?   可是现在的官家,那么什么成吉思皇帝的就不讲理,还要派人来查。   查就查,你带那么多战船来查是几个意思?   呼啦啦几十艘战船啊!加上安邦口的战船和兵士,差不多都能开一仗了。   现在的大宋是怎么了?那么喜欢打仗?   “陛下,如今宋人在海上占优,但是他们的陆师软弱,不是我大越天兵的对手。臣不才,愿统领陆师北伐暴宋,以张大越国威,迫使暴宋放弃安邦口。”   升龙皇宫之内,大越皇帝李乾德之弟,崇贤侯李崇德出班请战。   此时的越南李朝可是鼎盛时期!国力、军力,都达到了顶峰。虽然长寿的宦官名将李常杰已经去世,但是李乾德、李崇德两兄弟也精通兵略,多次领兵出征。   上一回实在是被纪忆、米友仁打了一场不对称战争,才不得不拿出200万石粮食退敌。   但是在纪忆、米友仁退走后。大越军队已经有了防备,在红河河道上设置了数道封锁的浮桥,还准备了大量的火船。   绝对可以阻挡宋军逆水而上,直入升龙。   不过安邦口海湾的地形实在不利于越军陆师,因为那里是个标准的海湾,两个半岛组成了一个海峡,守卫着海湾的入口。这个半岛现在被宋军和周军占据,修建了城堡港口。还留下战舰护卫,要硬攻的话,从必须从狭窄的半岛进攻,难免损失惨重。   所以不如直接从陆路攻打广南西路,就如同当年的李常杰北伐大宋的钦、廉、邕三州时一样! 第一千二百二十八章 军国(七)   凉州城中校场,一片肃杀景象。   陇西骑士,汪古健儿,回鹘鞑靼,打着各种各样的旗号,只是肃立在校场当中。兵甲整齐,刀枪森寒。   河西、安西、高昌、河套草原,吐蕃高地……这些土地比之中原虽然贫瘠,地广而人稀。但是各种各样的刺头却一点都不少!哪怕在西夏主动迁移之后,留下来的各种蛮族部落,各种势力庞大的寺庙,各种割据一方的力量,还有东面的大宋王朝,北面的契丹帝国和阻卜强盗,都时时刻刻威胁着新生的天理教政权。   但是这些甲胄外面披着白底黑万符长袍的天理教战士,奋力四下转战,用强大的骑兵和信仰,击败了所有的敌人。经年累月的战争并没有让他们感到疲敝,反而越战越勇,越战越强!   之所以能做到这一点,考得当然不仅仅是天理教信仰,信仰是精神的力量,三份精神,等于一份物质。精神必不可少,但充分的物质保证更加重要。   而河西政权,与其说属于天理教,不如说属于天理骑士!   这群或来自西军,或来自燕地,或来自西夏汉儿,或者干脆就是胡儿蛮夷的勇士,才是河西政权真正的主人。   在河西,骑士拥有政权,拥有天理教。   政权的作用是较好的组织战争和公允的瓜分战利品——人口、土地、牲畜、财货、美女,所有的一切,都要根据战功进行分配。   河西虽然没有周国的六等公民爵制,但是军功的作用却更加重要,几乎就是一切,因为根本没有别的上升通道!   而天理教则是用来将不同来路,连说话的口音都不一样的骑士们凝聚起来,并且建立一个能让他们服从的权力核心的工具。   说起来,这一套真的有点像那位阿拉伯先知的所为……   发生在春天的章门血案,现在看起来并没有动摇骑士们的信仰。   天理教毕竟不是太平天国,教中的领袖不是下凡的神仙,而是洞悉天理的学者。讲究的是存天理,灭某某——什么碍着天理了,就可以消灭!   所以章理消灭自己的兄弟和侄子并不是问题,问题是他在干了这种事情后,能不能进一步将天理发扬光大!如果能做到,那么理论上就解释得通了。   所以现在就是发扬天理,并且让天理骑士们发财的时候了!   10000名骑士加上数量相同的辅助骑兵,5000名来自汪古部、黄头回鹘部、草头鞑靼部的骑兵,现在已经汇集到了凉州。等待誓师出征!   校场之外,两骑并辔,正朝着校场缓缓驰来。马上两人,都是白色的儒服,玄色披风,佩着长剑。正是章理和高廉。数十骑士,远远的跟在后面,给天理子和周国公使留出了私下交谈的余地。   不过两人却一路无言,眼看得要到了校场,章理才无限感慨地回头:“公使,河西之主,其实不是章某,而是校场之中的那些人啊!章某如果不能带着他们发财,这天理子是做不安稳的。”   高廉淡淡一笑:“天理子,仁多家可没多少油水啊……吃完了他们,下一个吃谁?是不是该轮到灵州了?”   章理摆摆手,笑道:“公使说笑了,河西能有今日,都是高武穆高圣人的功劳,我等天理骑士,怎不懂饮水思源的道理?我们是不会侵犯灵州分毫的。”   “武穆”是高俅的谥号。此外,赵佶还追封高俅为渤海郡王,赠中书令。   而在武好古那边,高俅则入天理圣贤祠供奉,追赠共和元勋(名誉上的),共和广场立碑纪念。所以也可以称高俅为高圣人——现在天理教分东西两宗,东宗是博士团,西宗是天理教。因为隔得远,所以两宗的关系还算不错,互相承认对方的权威。   因此河西天理教也承认高俅是高圣人,高圣人的地盘,章理当然不大好下手了。   高廉只是微笑:“那朔方和陕西呢?”   章理只是看了高廉一眼:“周国什么时候向南用兵,我们河西自当出兵陕西,替元首牵制西军、朔方军,也得个共和功臣。”   这位天理子还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河西骑士虽然精锐,但是数量太少,现在不过15000之数,能养到20000已经是极限了。   靠这点人马要夺取天下是不可能的,就算陕西、朔方的十几万个府兵户,几千个骑士户,只要充分动员,也足够击败河西了。   便是只有6000户骑士、府兵的灵州,真要拼了命,也能让河西骑士损失惨重。   所以河西天理教并没有问鼎天下的实力。   高廉笑着:“若真有此日,西北当属天理教永镇。”   “这是元首的意思?”章理看着高廉。   高廉笑道:“元首的意思,我不知道。但是元老院中,十之八九都想要尽收东南膏腴之地的……至于西北苦瘠之地,自治又何妨?有天理教镇着才更叫人放心啊。”   言谈之间,两骑已经逼近校场,校场上的天理骑士也开始欢呼。   “存天理,平青唐!”   ……   “那是……”   “那是朝廷的新军,一共十个步军营,还有6门大炮和500名骑兵。”   林冲站在武好古的身边,尽职的讲解着已经进入周国境内的宋军的情况。   站在天津县城(就是天津市南那座大堡垒)的城头,已经可以用望远筒观察到8800宋军的队列了。   居然也是衣甲鲜亮,队列严整,比起共和军的军容可是一点都不差!   “看来大宋朝没有把强兵的本事都丢干净啊!”武好古放下望远筒,很有一些感慨。   很显然,自己已经给宋朝带去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哪怕自己现在已经脱离了宋朝,有了大周共和国,宋朝也没有办法再回到过去了。   和武好古一起上城观看宋军军容的赵钟哥提醒说:“元首,要不要让将士们提高一级备战?”   “都军机司和天津防御使司决定就行了。”武好古手按着城墙的垛口,“让第一骑兵师的人出城列队吧!咱们可不能在定王殿下跟前失了大周国的威风!”   ……   定王赵桓的眉头拧着,显得忧心忡忡。自从他进入周国境内,眉头就没有松开过。   因为他也察觉到了周国的强大!   周国之强,不仅在兵,而且在民。兵强民弱,不是真正的强国。兵民俱强,才是令人生畏的对手啊!   周国不仅强,而且富,不仅国富,而且民富。是真正做到了国富兵强,比起大宋的富而不强,官富而民穷,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这个时候的定王,已经将周国当成了大宋的头号对手了,甚至比契丹还可怕。   契丹是取代不了大宋成为中原之主的,不仅因为契丹人是蛮夷,而且因为他们的大辽治理糟糕,比宋国远远不如。所以没有任何蛮夷,可以长久的成为中原的主人……   而大周……这才多少年啊!居然可以治理到这种程度!   武好古,果然是圣人大贤啊!   “枢密。”定王赵桓问身后的知枢密院事苏迟,“武好古若是拥兵向天下,朝廷要如何当之?”   “朝廷可以励精图治,整军备战。”苏迟道,“周国虽然富强,但是民力终究有限。武好古又自比圣贤,不愿意使周人苦于征伐。所以一定会偃武修德,与民休养,十年之内,不会拥兵向天下的。”   话说得堂皇,实际上就是周国的府兵、骑士要忙着恢复生产,养育子女。十年二十年后,等到府兵、骑士们的儿子纷纷长大,需要出路的时候。武好古想安稳也不可能!   不过眼下,周国这个以民为本的国家,是不会有太强的侵略性的。   “十年?”赵桓皱眉道,“十年内朝廷能做什么?”   “能寻一条振兴军力的路子。”苏迟道,“虽然做不到周国这样,但也不是没有出路的。”   “但愿如此……”   ……   同一时刻,已经成为了大金南京的临潢府周遭的草原上,正是秋风渐起,胡马膘肥的时候儿。   在临潢府城高大雄伟的城墙南面,密密麻麻,都是一顶顶萌古人、阻卜人的帐篷。   萌古乞颜部的汗王合不勒和阻卜克烈部的汗王忽儿札忽思再一次率部抵达了临潢府。   这一次,他们一共带来了35000骑兵!   阿骨打也召集了同样数量是女真兵马,汇集临潢府。还从附属的北高丽国和归顺的渤海右姓那里召集了整整一万名重甲步兵。   总共凑起了八万大军,军容之盛,甚至超过了历史上女真人第一次南下伐宋时的规模!   和历史上不同,被周国和天理教阻挡在文明世界之外的女真、萌古、阻卜已经联合在了一起,开始觊觎南方的财富了。   由于小冰河期造成的寒冷和白灾,让北方的苦寒之地变得越来越不适合生存了。   所以他们必须要向南寻找出路!   既然往南的道路并不好走,那么大家有什么理由不团结起来,一起挥师南下,成为富饶温暖的中原大地的主人呢? 第一千二百二十九章 辽崩(一)   黄色是队伍,行进在绿色的群山之中,从天津市出发开始,参加三家会盟的宋、周两国的近三万兵马前进的步伐就未曾稍停。   三会盟的具体地点在辽国的中京大定府和周国的承德府之间,名叫马孟山的山脉北麓的阴凉河边。   所谓的承德府就在后世的河北省承德县一带,辽属的时候称为北安州。在被周国夺取后改名承德府,成为了直属周国元老院和元首宫的直辖府。   府治在原先北安州的州治兴化县。武好古则在兴化县以东的武列水岸边圈占了一大片山地和河谷,并且投资兴建了一座夏宫,作为自己日后避暑并和萧太后幽会的场所……   在处秋的阳光下,队伍如飞一般前行,在干燥的官道上卷起了一片片尘土。因为在境内行军,附近的辽国也早就从敌人变成了盟友。所以宋周两国的军队都没有披甲,只是穿着日常的袍服军袄行军。   其中宋军穿着华丽,服色也不是一致的,只是大部分兵士的服色为黄——宋军的服色并不一致,有黄、青、朱、白、黑、金、银等等。这次护送赵桓北上的八营新军则刻意统一了服色,步卒一律着黄袄。骑兵和军官仍然穿着各种颜色的袍服,非常鲜艳。   而周军的服装朴素,服色也是单一的土黄色。在成立共和国之前,他们曾经穿过一色为朱红的战袄。但是在共和国成立后,周军队军服也进行了升级,淘汰了总是掉色的红色宋式战袄战袍。而采用了比较简单的右衽窄袖土黄色战袍,还分成了冬夏两套服装。   士兵冬装是棉袍,夏装是布袍。军官冬装配皮袍,夏装也是布袍。   而为了区分官兵,则在战袍的肩部秀上了“肩章”。   其中士兵的肩章是白色的五角星,一星为下兵,二星为中兵,三星为上兵,四星兵士长。   军官的肩章主要分为将、校、尉三个大阶,每个大阶都设上、中、少三个小阶。大阶之间以五角星的颜色区分,将阶是朱色,校阶是绿色、尉阶是黑色。而小阶也是以五角星的数量区分,三为上,二为中,一为少。   而在将阶之上,还有一个大元帅衔,是共和国元首亲征时使用的,是三颗紫色的五角星。   不包括大元帅衔,周军的军衔一共就是士兵四阶,军官九阶,总共十三阶。   而在披甲作战之时,则以肩巾或披风的颜色进行区分。白色为士兵阶,黑色为尉阶,绿色为校阶,朱色为将阶。   与军官的军衔相对应的,还有周国官吏的品级。吏分四等,官分九品。也是十三阶。   而元首、元老、议员,都在官吏十三阶之外,没有任何品级。   此外,官吏十三阶还要分为政务、事务两个大类。   事务官包括伎术官和事务官。这类官员一般通过考试选拔,在入仕后通常从底层开始做官。可以一级一级得到晋升,晋升时还要综合考虑年功、事功、学历等因素。俸禄高低直接和官阶大小挂钩。   而且一旦入仕,除非犯罪、请辞、大过,不得削官为民。即便开缺守选,也能保留官阶和半俸。   而军官的待遇和任免,也和事务官仿佛,不过俸禄比事务官更加优厚一些。   政务官则是由元老院、议会、元首、州府主官、左右相、六部六监主官推举或任命的官员。   任命时不必按照事物官的标准考虑资历、事功、学历等因素。也不需要一级级晋升,任命为什么品级的官员,就享受何种待遇。但是一旦任期到头或是因为种种原因被解职,立即就会失去官阶和俸禄,没有守选的概念。   一定级别的政务官,必须要由元老或议员出任。   另外,现任军官不得出任政务官、事务官、元老和议员。   而政务官和事务官也不得兼任,事务官不得出任元老、议员。   元首也不得由现任军官担任,元首的大元帅军衔也只是在亲征时临时使用,不是正式军衔。而临时军阶也不止大元帅一个,校级、尉级军官都有临时军阶——周国的各级事务官(不包括伎术官),都有义务在得到元老院命令的情况下,以临时军官加入民兵参加战斗。所以他们也得按时参加军事训练!   最后,担任元老、议员、军官、政务官、事务官达到一定的年限,在退休后都可以按月领取一笔退休金。   从天津市出发,翻过燕山抵达三家会盟的目的地,大约有500里的路程。   8800名宋军新军和周军的第一骑兵师20000人,以日行80里的速度,到第六天时,先头部队已经到了马孟山下。   就在这时,一个可怕的消息,从辽国大定府传来了。   ……   “元首阁下,定王殿下,潢河以南的永州、丰州、仪坤州一带,出现大股生女直和萌古、阻卜骑兵。所以我家太后必须要坐镇大定府,无法亲至阴凉河边。太后命臣下前来询问,二位是亲赴大定府会盟,还是依旧在阴凉同太后所派的使臣会盟?”   武好古和定王赵桓肩并肩坐在一顶大帐篷里面,正在接见萧太后的使者萧得里斯。   萧得里斯带来了一个相当可怕的消息!金国和萌古人、阻卜人的大军已经突破了潢河,逼近大定府了。   武好古眉头皱着,用眼角打量着赵桓,赵桓的脸色都白了,好像还在瑟瑟发抖……也不知道会不会晕菜过去?   他把目光收回,又瞧了一眼苏迟,苏枢密的眉头紧皱,却没有露出惧色,似乎在仔细思索。   也许在他看来,金国不是仇寇,大周才是敌人吧?   如果周金撕破脸开战,那么正好是连金抗周的机会……   “定王殿下。”武好古笑着对赵桓道,“且去大定府见见萧太后吧。”   “慢着!”赵桓没有开口,苏迟却插话道,“我朝与契丹会盟只为赎回太原、平定军,是不会参与和女真的战争的。”   参不参战能由得了你们?   武好古心冷哼一声。   蛮夷素来是欺软怕硬的……以大周之强,他们如果胆敢入侵,很可能就是一场灭族之祸。   而且女真和萌古、阻卜已经结盟,有了这两个草原霸主帮忙,女真骑兵在草原上的机动能力将会大大提升。   所以阿骨打未必会从东北方向入寇,也有可能穿越漠南草原,直接进攻云中、河东、朔方!   “宋军自然不需要参战。”武好古淡淡道,“便是我大周军,也不是一定参战的……本元首素来不喜战斗,而好解斗。不如就由定王和本元首一块儿当个和事佬,替辽金解了这场恶斗吧?”   定王赵桓只是来相亲的,军国大事轮不着他决定,于是就将目光投向苏迟。   苏迟笑了笑,“可是老夫不好解斗,唯好观斗!”   这话说的都有点诛心了!   他这是要观辽金之斗,还是要观辽金周之斗?反正对大宋而言,绝对是好消息!   “那枢密去不去大定府?”武好古问。   “去啊。”苏迟笑着,“以周军之强,不至于保不住大定府吧?”   “大定府万无一失!”萧得里斯沉着声插话。“元首和定王自可安心前往!”   大辽还没死呢!你们怎么一个个都跟来奔丧似的?   萧得里斯吹嘘道:“我家太后在大定府周遭布勒精兵二十万,筑垒三百,积粮二万石,大定府一战,我大辽必胜无疑!”   他的话当然是忽悠人的……萧太后根本不可能再大定府摆上20万大军,她现在也没那么多兵力可用。不过辽国在大定府的防御的确非常严密。   武好古早在去年和萧太后密会后,就派了熟知女真战法的喻永福带领军事顾问团入驻了大定府。   而且还派去了大量工兵专家(喻永福就是个工兵专家)和工匠。在他们的帮助下,不仅大定府的防御水平上了个台阶,而且还在大定府以北加固了崇信馆、松山馆、松山城、松林城、三韩城、沃野城、宜民城、同昌城等城堡。从而形成了一条西起千里松林,东至科尔沁大草原的城堡线。   另外,周国的军事顾问团还为萧太后训练了一个周式的骑兵师和一个周式的步兵师。   虽然他们的装备、训练水平和正经的周军没法比。但还是可以依托堡垒线打一场内线机动防御的!   根据武好古的设想,未来萧太后领导的辽国应该是附属大周的势力,要控制大定府和大同府两块农耕区,还要掌握部分科尔沁草原、千里松林和坝上草原。   有了这些地盘,萧太后足以维持至少十几万帐的契丹、奚人部族。足以充当抵抗蒙古、女真的坚盾了。   而耶律大石则可以从七河之地北上,联合部署在镇州建安军的两万屯军,合力征服粘八葛部(乃蛮人),占据蒙古高原的西部,建立西辽政权。   这样周国以北京会出现东辽(萧太后)、西辽、金国、蒙兀国等几大势力势均力敌的局面了…… 第一千二百三十章 辽崩(二)阿骨打果然厉害   “松林城、松山城、松山馆……”   武好古举着蜡烛,在大定府皇城内的太后寝宫里面看着新挂起来的地图。   千里松林东面,从三个“松”字开头的堡垒开始,一路向定,密密麻麻的标满了城堡的名号,总不下三四十个!个个都不好对付,至少不是女真人、阻卜人、蒙古人能轻易攻破的。   萧太后也同样举着蜡烛,站在武好古身后,替他多照着一点亮儿。   看了不知道多久,武好古才放下蜡烛台,拍拍手,轻轻吐了口气:“三十几座城堡,不下五万精兵在防御。还有不下四万可以迅速机动的精兵,可以随时增援。我还带来了一个骑兵师,也可以随时上阵。那么多兵力挡住这儿,阿骨打应该是无计可施了吧……辽东那边,也已经戒备了……”   “必胜无疑!”下了很大的决心,准备在大定府打个翻身仗的萧太后,看着虽然憔悴了一些,可是言语之中却是信心十足。   武好古淡淡一笑,心里面却还是有些儿忐忑。   敌人可是完颜阿骨打!他手下还有开了挂一样的生女真战士,萌古人也和阿骨打联手了……所以武好古的眉头,怎么也舒展不开。   “瑟瑟,知道阿骨打有多少兵马吗?”   萧瑟瑟微笑:“奴家早就让人打听了,还派出远拦子马严密监视女直人和萌古人的联军。据查,这一次阿骨打出兵40000到50000,合不勒和忽儿札忽思共出兵40000。”   “那就是八万到九万……”武好古想了想,“阿骨打、合不勒和忽儿札忽思都到了?”   萧瑟瑟非常肯定,“都到了。”   “那就错不了了……”武好古吐了口气,“阻卜、萌古、女真最多出兵十二三万,现在已经来了八万、九万,剩下的还要守老家。看来西面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西面不会有问题的。”萧瑟瑟道,“奴已经照着官人的意思,封耶律大石为西辽大王,西北路招讨使,镇州建安军节度使了。西北路所有的部落兵马都归他节制,加上他自己的兵马,六七万都不止了。而且鞑靼九部眼下也支持咱们大辽,耶律大石应该能稳住局面。”   “应该能稳住的!”武好古点了点头,“大同府呢?没有问题吧?”   “大同有耶律淳和萧干。”萧瑟瑟说,“萧奉先和萧保先的残部也在那里,能有什么问题?而且阿骨打的主力都在潢河以南,能分多少人马去骚扰大同?”   武好古一笑:“那就放心了……我已经飞调马政去辽阳府,赵钟哥跟我来了大定府,燕地还有慕容鹉坐镇。都是方面之才!看来,阿骨打这一次要败在咱们手中了!”   “嗯。”萧瑟瑟含情脉脉看着武好古,“如果不是官人,奴只怕要被阿骨打捉去凌辱了……”   武好古笑着看了身姿依旧丰腴的萧瑟瑟一眼:“时候不早了,咱们也该安歇了……明日还要去城外的馆驿和赵桓见面呢。”   “那赵桓怎样?”萧瑟瑟也放下了烛台,从背后抱住了武好古的腰。   “大宋的亲王,官家的嫡长子,等着做皇帝吧……总不会亏了余里衍的。”武好古抚摸着萧瑟瑟的手背,“等这事成了,以后辽宋周三家就互为姻亲了。”   “互为姻亲?”萧瑟瑟一愣,“辽周可没结亲啊。”   “怎么没有?”武好古笑着,“你我不是有了夫妻之实吗?”   萧瑟瑟嗔怒,“哪个要和你有夫妻之实?明明是你欺负人家……”   武好古转过身,一把将萧瑟瑟抱在怀中,一脸淫笑,“瑟瑟,某家现在可以要欺负你了。”   萧瑟瑟胸脯一挺,“尽管来,奴不怕!”   ……   “都勃极烈,刚刚接到细作密报!武好古和宋国的定王赵桓到了大定府!”   同一个晚上,潢河南岸,金军-萌古-阻卜联军大营之中,正在一个特大的帐篷中饮酒吃肉的阿骨打,得到了完颜宗弼上报的最新军情。   “他带了多少兵马?”阿骨打喝了一大口酒。   “一万铁骑!”宗弼道,“编成了一个骑兵师,加上辅兵一共有两万人,应该还有4——6门大炮。”   “都勃极烈。”在大帐中的忽儿札忽思道,“不过两万人,没什么了不起……明日就让我带兵去会他一会。”   已经喝得有点醉醺醺的合不勒也道:“还是某家去吧,叫他知道一下我乞颜部勇士的厉害!”   阿骨打轻轻咬牙,他倒是很想让合不勒的骑兵去和武好古的铁骑拼个鱼死网破。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不可。”阿骨打沉声道,“周国的铁骑不容易对付,而且在周国的帮助下,辽狗在千里松林以东修建了三十多座堡垒,据守险要,连成一线……咱们如果贸然深入,后路容易被切断。如果强攻堡垒,又难免损失惨重。”   女真和武好古之间的合作持续了许多年,双方都以对方为师。武好古的骑兵学会了女真骑兵的车轮突击和墙式冲锋,还有女真人的办法训练自己的斥候骑兵。   女真人则学会了筑城和攻城的本事,也学会了玩重步兵。   对于对方的战术,女真和周国两方面的军事专家也了如指掌。   阿骨打现在就可以想象合不勒的骑兵闯过堡垒线,深入大定府腹地后,周国和辽狗的骑兵队依托堡垒切断合不勒的归路,同时又用坚壁清野的办法让合不勒无法劫掠到财货、补给。最后再用少量步兵诱使合不勒决战……如果不拦着合不勒,那么他带来的两万多人,恐怕要被周国杀光了!   这事儿虽然能让阿骨打出一口胡子被拔的恶气,但是少了合不勒的两万多人,以后的仗可就不好打了。   从大局出发,阿骨打还是得留着合不勒……   “那要怎么打?”合不勒问,“难道就在潢河两岸的草原掳掠一番算了?”   阿骨打冷冷一笑:“潢河两岸的草原算什么?辽狗的西京大同府才是真正的花花世界,金山银山一样的去处!合不勒,你敢去抢吗?”   “去抢西京大同府?真的吗?”   “可西京大同府是坚城啊!”   合不勒和忽儿札忽思都来劲儿了。   西京大同府是中京大定府不能比的!大同府原是汉地,是石敬瑭割让的十六州之地的一部分。虽然不及燕京繁华,但是对草原上的强盗而言,也是个花花世界了。   但是两人都有点担心,大同坚城,很难打破!而阻卜人和萌古人又不善于攻城,只怕看得见,吃不着啊。   “大同不难打的。”阿骨打一笑,“只要不打出我大金的旗号,就装成草原上的小部落,耶律淳那个蠢货多半会出城。等把他的兵马尽灭,大同府也就没什么兵了。我生女真的勇士自会攻城,等城破后……财宝美女,皆归合不勒安答和忽儿札忽思安答,城池、土地、百姓,归我大金如何?”   “真的吗?”   “那可太好了,哈哈……”   两个草原英雄闻言大喜。他们不需要人口,草原上也没那么多食物去养活从大同府抓的奴隶。   至于在大同府定居……呵呵,第一不会种地;第二武好古和章理会答应吗?   草原上的好汉才不傻呢!   抢了就跑,远远躲开,才是上上策。   “就这样!”阿骨打笑着,“吴乞买、兀术、银术可、粘罕。”   “在!”   被阿骨打点到名的女真将领全部起立出列。阿骨打道:“命你等各领一个猛安,随合不勒安答和忽儿札忽思安答出兵大同府。”   他顿了顿,又笑着对两个草原英雄道:“合不勒安答和忽儿札忽思安答,你们也不能把兵马都带走,要不然我这里就撑不住局面了……你们各领万人去打大同府吧。等大同打完了,我自会撤兵回临潢府,到时候你们的兵马自可回归草原。”   ……   “枢密,咱们真的要把京东商市租给武好古?”   大定府城外,原本是行宫,现在变成了接到定王、苏迟等贵宾的馆驿之中,少年赵桓还在耿耿于怀武好古提出的租借京东商市的要求。   “现在大金国已经南下,契丹人的国祚眼看到头,咱们何必再被辽国和周国勒索?”   苏迟摇摇头,道:“大王,京东商市不过弹丸之地。而且又是租给武好古,随时可以收回的。太原和平定军才是紧要之处!至于金兵南下……仗还没打,不能言胜败。万一辽周联军取胜,咱们怎么办?大王和辽国联姻,朝廷又租借京东商市给周国,就是为了和辽、周都保持关系。到时候可以拉一国,打一国!”   “那金兵如果胜了呢?”赵桓问,“咱们是不是可以和金国联盟,共讨周辽?”   苏迟心道:这位少年王爷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天纵之姿啊!   他连忙摇头,“金兵若败,朝廷倒是可以援助其兵器物资,使之恢复元气。若胜,朝廷应该援助周、辽。怎么能联金?唇亡必然齿寒啊!” 第一千二百三十一章 辽崩(三)河东雄镇   苏迟是大宋的枢密,自然站在维护封建王朝的角度谋划。   在他看来,武好古的大周国和大宋早晚一战。现在之所以不打,一是大周初兴,基础不稳,还需要好生经营一番——而武好古在这方面做得极好!   现在的周国,除了没有科举没有皇上,就是一个十全十美的理想国了!   但是做得再好,大周立国的时间毕竟还短,还需要时间下功夫经营。   二是大周其实是代辽而起的,但周人也是汉人,并不是游牧渔猎之民。光靠自己的力量是搞不定草原和北方的森林。所以周国需要一段时间稳住北方战线,在瓦解大辽国的基础上,对北方部族进行分化瓦解拉拢,尽可能控制坝上草原和科尔沁草原(科尔沁出自鲜卑语),并且在辽东的平原建立足够多的壁坞堡寨。   完成这些事情,同样需要不少时间。   而对大宋来说,阻止周国完善内政治理是不大可能的。唯一可以推迟宋周决战来临的办法,就是用外交手段阻止周国统御北方。   但是大宋在和北方蛮夷交往的过程中也一定要把握好分寸,绝对不能自己扶植起第二个大辽。   要不然一个新兴的蛮夷帝国,对于大宋这个老大国家而言,很可能是致命的。   所以这番操作,是很考验大宋执政者的手段的。   “枢密,咱们能不能背着武好古和萧太后向金营派出使臣?”   赵桓的太子宝座虽然还没敲定,但是他早在心里面把自己当成了大宋皇位的继承人,所以就没什么顾忌,直接提出了建议。   “殿下英明!”   苏迟笑道:“臣也正有此意,此事下官自会安排。”他顿了顿,“明日殿下和辽国萧太后、天雄皇帝(指耶律敖卢斡)、蜀国公主(耶律余里衍)会面之时,臣自会提出在大定府常设使馆,如同周国和我朝互设使馆一般。有了使馆在大定府,要联络女真人也就容易多了。”   赵桓点了点头,心想:有了这联系,将来或可联金伐周了。只是父皇现在越来越沉迷道教,对于振作国势没有什么兴趣了……   ……   第二天快到中午的时候,武好古才和萧瑟瑟、耶律敖卢斡和耶律余里衍一同抵达了大定府城外的行宫馆驿。   蜀国公主余里衍今年才十一二岁,身子还没完全长开,不过已经显出了亭亭玉立,绝对是个美人坯子,略施了些粉黛,五官便如画中仙子一般,眼神好似秋水,一颦一眸都足以颠倒众生。   如此美人……真不在其母萧瑟瑟之下啊!饶是武好古这样德高望重的圣人见了,心中都有几分荡漾。   不过赵桓却没有被余里衍的美貌吸引,余里衍虽然貌美,但是赵桓平日里常见的女孩子,哪一个都不在其下。   比如赵玉盘、赵金奴,还有瓷娃娃似的赵金罗和赵福金……赵佶的这些女儿,个顶个的都是绝色啊!只可惜都是妹子——这大概是进入青春期的赵桓最感郁闷的事情了。   而这位将要成为他的妻子的余里衍……还算不错吧,只是不知道脾气秉性怎么样?要是太凶了可就糟糕了!   见惯了美少女的赵桓只是瞄了余里衍几眼,眼神就转向了武好古和萧瑟瑟了。他们俩虽然是从一个寝殿里面出来的,不过到了赵桓跟前,都是宝相庄严,绝对看不出两人有一腿的。   萧瑟瑟一身细衩礼衣的唐朝皇后打扮,香肩浅露,胸怀宽阔,一看就是赵佶喜欢的类型。不过赵桓对她却没多大兴趣,他可不好这一口,而且现在也没这个心情。   赵桓的注意力集中到了大周共和国元首武好古的身上。他认识武好文和武好德,特别是后者,不知什么缘故特别受赵佶宠爱,是宫中的常客。   不过武好古和他们俩都不大像,武好文是个胖子,走路都喘,而武好德生得清秀长大,和赵桓的几个弟弟有点像……   至于武好古,中等的个头,身材匀称,看着非常结实,五官之中自带着威严气度,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对某人大大的不满,又似乎正在思考什么深邃的道理。   赵桓心想:这就是欺世盗名的伪圣人吗?此贼那么热心的在宋辽之间调停奔走,想来是没按什么好心吧?   ……   西京道,大同府。   在大辽帝国行将崩解的时候,位于后世内蒙古中部、山西北部、河北西北部,可能还占了一点蒙古共和国地盘的西京道,大约是整个国家中最后的一片净土了。   除了从后晋割取的云中之地(大同府及其周边),西京道其余的地盘基本上是契丹人的聚居地,包括一些部落和宫卫,散布在漠南草原之上,还星罗棋布一般建立了许多头下军州。   而在契丹人的另一个聚集地临潢府周围沦陷后,大批不甘心当亡国奴的契丹人,也陆陆续续迁移到了西京道。   一时间,西京道的首府大同府城中,几乎变成了一个大辽亲贵的难民营。流亡汇集,亲贵满城。昔日不可一世的皇族后族,现在都带着多年搜刮的财富,挤进了不算太大的大同府城之中。   由于来人太多,大同府城内的房子都不够住。主持西京道政务的耶律淳和萧干不得不把城内的汉人一并辇去南面的宁化军、忻州、代州安置——正在进行的和谈,可不包括交还这三个取自宋朝的州军。   实际上,萧干连太原府和平定军都不想交还给宋朝。   哦,也不能这么说……他只是不想把太原府的实际控制权交出去。   在他看来太原府、大同府、还有朔州、应州、武州、代州、忻州等等,完全是一体的!合在一起,就是一个河东雄镇啊!   如果大辽真的要完,那么这个河东雄镇,就是巨大的本钱啊!是可以左右天下归属的本钱。   如果河东雄镇归周,那么天下就姓武。如果河东雄镇归宋,那么弱宋还能凭借河东的表里山河,去对抗暴周。   至于为大辽殉葬……这可不在他萧干的计划之中!   他的想法当然是很好的,可是要达成,也不大容易。主要的问题出在,他这个奚六部大王现在距离奚王六部太远了。   奚王六部的地盘在中京道,也就是大定府周围。现在由萧太后直接控制,连萧干一手带出来的精兵也被萧太后调去保卫大定府了。现在归他指挥的,都是从西京道的契丹部落那里点集的杂兵,其中不少还是宫分人中的蕃汉转户人。就是隶属于宫卫的契丹人俘虏的各部百姓、汉人、渤海人户。   他们的忠诚度如何,用脚后跟也能想明白了……   而另外一个让他头疼的,则是他的顶头上司,西京留守耶律淳的死脑筋。   大辽眼看都要分崩离析了,这个丢了临潢府的大王还梦想着要扭转颓势,要振作精神。   所以萧干这个西京道统军使,也只得跟着一起唱高调。   现在只等萧太后在大定府打出个结果,若是再败……恐怕大辽真个要分崩离析了!   就在萧干和大同府城内的契丹人,人人都在等待大定府方面的战报的时候,突然传来了一个让他们意想不到的消息。   漠北草原上不知道哪个部落吃了熊心豹子胆,在得知大辽国丢了东京道和上京临潢府后造反了!   从倒塌岭节度使司辖区的东面杀进了西京道!仿佛有上万人,一路烧杀南下,转眼就入了奉圣州,在鸳鸯泺稍作停留,就杀奔西京道首府大同而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儿?这帮草原蛮子想干什么?要到大同府来抢劫?他们以为自己是暴周还是生女直?不过就是一群骑马放箭的牧民罢了……   “真的是漠北草原上的部落?”   西京留守司的衙门里面,萧干正仔细询问着一个契丹军官。   “回禀大王,千真万确,回来的远拦子马都说来敌是阻卜人和萌古人,也就一些人说是乌古部人……”   “错不了的!”耶律淳道,“不是这伙人难道还是周军吗?周国那个元首,现在已经入了大定府,说不定都睡在……”   他摇摇头,没有往下说。   萧太后和武好古的私情,当然不瞒着他这个老前辈了。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萧太后那是为国家去和武好古好……契丹人可不信什么失节事大,灭族事小的道理。   灭族大祸在前,失节算个屁啊!   不过这话到处去说还是不要了。   “会不会是女真人?”萧干皱眉问。   “不可能。”耶律淳说,“女真人怎么可能跑那么老远?过草原、走沙漠可不容易。女真人和汉人都不行的。”   萧干想了想,“大王,那咱们要不要出兵?”   “当然要出兵。”耶律淳道,“总不能任他们四下抢掠吧?不少在坝上草原游牧的部落已经遭殃了,若再让他们深入,又不知道有多少部落倒霉。那可都是咱们契丹的国族啊!萧大王,这次不麻烦你了,由本王亲率大军出击,你只管领兵守城就是了。” 第一千二百三十二章 大辽真的崩了   草原部落耶律淳是不怕的!也不容他害怕!   他可是被无数契丹国族寄予厚望的秦晋国王耶律淳,皇太叔的热门人选。上次在临潢府败给了女直人,已经让不少契丹国族失望了。可那是对上满万不可敌的女直人,现在跑到西京道地盘上撒野的不过是萌古人、阻卜人……   阻卜人还稍微有点扎手,萌古人根本不算什么。不过就是一群在斡难河边游牧的蛮子罢了,一定是被忽儿札忽思蛊惑,想趁着大辽国国势衰弱的机会南下抢一把大的。   可惜他们选错了时间,如果在耶律淳大王留守临潢府的时候过来,也许可以唬住萧太后那个女流。   不过现在,耶律淳大王怎么能放走这帮强盗?要放走了他们,以后还凭什么做大辽国的中流砥柱?   而且萌古和阻卜人南来,在他看来,也是个难得的机会。   草原上的强盗,向来是以行踪飘忽,难以捕捉著称的。平时在辽阔的漠北草原上拿不住他们,现在他们自己送上门来了,不是正好打一场歼灭战?狠狠的杀掉一点,就能把他们震慑住了!   盘算得很好的耶律淳,就在共和元年七月十三日点起了大同府城内的四万骑兵,先是北上白水泺(在奉圣州、大同府、丰州的交汇处)潜伏。将远拦子马撒出去好几千,很快找到了萌古人、阻卜人的踪迹。   这群强盗正赶着抢掠来的牛羊和奴隶,大摇大摆的走在由鸳鸯泺南下白水泺的途中,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这可真是昏了头啊!   抢了东西居然还不逃,以为自己是什么人?大喜过望的耶律淳决定抓住机会,毫不犹豫的就领着他的四万大军冲出白水泺,如猛虎扑食一般,扑到了阻卜人和萌古人面前。   也不知道是不是耶律大王太过威猛?居然吓着了萌古人和阻卜人,这群强盗丢下战利品和契丹百姓就跑。   可是耶律淳哪里肯罢休?领着手下的四万人就一阵猛追,一直冲到了鸳鸯泺附近。   萌古人和阻卜人大概知道跑不了了,终于横下一条心,在鸳鸯泺布下战阵,准备和耶律淳交战。   耶律淳哪怕这个?当即也摆开阵型,将四万骑兵分成六队,准备用车轮冲阵去对付萌古人和阻卜人——以他的经验,草原上的部落都不能打肉搏和冲阵。   他们就是能骑射,能跑路而已……   “大王,阻卜人和萌古人好像往两边散开了!”   就在耶律淳的骑兵们下马蓄力的时候,鸳鸯泺战场上的阻卜人、萌古人忽然分成了两股,似乎想要包抄耶律淳的两翼。   “呵呵……”耶律淳被敌人的“愚蠢”行为逗乐了,“这群蛮子在做什么?他们以为咱们是步兵?怕他们四条腿的包抄后路?咱们也是一人双骑的骑兵!”   “不对啊,大王,您快看!敌阵后方烟尘大起!怕是有伏兵。”   “伏兵?”耶律淳一笑,“能有多少伏兵?咱们有四万人,还怕伏兵?”   耶律淳的四万骑兵其实也不是什么精锐。契丹的精锐在辽东之战、临潢府之战中打光了大半,剩下的不是在大定府,就是在镇州城等耶律大石去接管。   不过耶律淳还是信心满满,因为他知道阻卜人、萌古人一样不能打硬仗。   “大,大王……”负责站在马背上用一支望远筒瞭望的一名契丹小将再开口的时候,却是连声音都抖起来了。   “生女直!是生女直!”   颤抖的声音,喊出了让人听了心惊肉跳的词语。   生女直!女直满万不可敌的生女直!   “不可能!”原本坐在一张小马扎上喘气的耶律淳,一下子蹦起来了,三两步走到自己战马边上,手脚麻利的翻身上马,然后站在了马鞍上。身边已经有亲兵递上了望远筒,耶律淳把眼珠子贴上目镜一看,果然是生女直!   看他们的队形和一身闪闪发亮的铁甲就知道了!   萌古人和阻卜人可摆不出这样的阵型,也装备不起那一身的好甲……   “这,这,这怎么可能?”耶律淳腿都发软了,赶忙顺势一滑,一屁股坐在了马鞍上面。额头上的冷汗也出来了,脸色也煞白煞白的。   他现在终于知道,蠢的不是阻卜人和萌古人,是他自己!   这根本就是一个套,就是为了把大同府的守军骗出来打。   大同府就指着这四万契丹兵马镇着,要是被糟蹋完了,靠萧干手下那点杂七杂八的军队,还是赶紧跑吧……   而大同府又是西京道的心腹,心腹一失,什么西南路招讨司,什么倒塌节度使司,什么南院大王府,什么北院大王府,一个都扛不住,都得叫阻卜、萌古、女直联军打崩了。   原来阿骨打那厮是声东击西,攻大定府是虚的,实锤敲在大同府。   而大同府和西京道一旦被打破,大辽国也就散架了。守在大定府的太后根本不可能越过奉圣州和倒塌岭节度使司的地盘向西传令。   西面生女直、萌古人、阻卜人暂时顾及不到的地盘和契丹部落,也只能跟着那个劳什子耶律大石混了。   而萧太后能管辖的地盘,也就只剩下大定府周边……大辽国,真的要完了!   ……   “女直来了!女直来了……”   凄惨喧嚣的喊声,在快变成耶律蠢的耶律淳耳边回荡。   鸳鸯泺一战,在最短的时间中就分出胜负了!当然是“耶律蠢”打败了。   没有一点悬念!   指挥这场战斗的是完颜吴乞买和合不勒!而且阿骨打还给吴乞买派了四个猛安。一个猛安有十个谋克,一个谋克有三百户。按照一户出一兵的标准,四个猛安有12000人……而且还没算阿里喜的人数!   另外,萌古人和阻卜人还各自挑选了10000精兵。   光是战兵就有三万两千!而且由吴乞买、兀术、粘罕、银术可指挥的四个猛安还是生力军,一直在鸳鸯泺边上休整。现在个个都跟下山猛虎似的!   一开战,吴乞买就派出银术可指挥2000名人马具装的“铁浮屠”骑兵发起冲锋。2000骑兵分成20队,依次冲锋。   而从白水泺一路猛追过来的契丹人人困马乏的,而且个个心惊胆战,还打个屁啊?   而且他们也没多少具装,也没有可以组成枪阵的重步兵,绝大部分就是轻骑兵。只能用弓箭去对付人马具装的铁浮屠。   更糟糕的是,因为萌古人和阻卜人已经从两翼包抄,绕道了他们的侧后,封锁住了契丹骑兵的机动空间,契丹人想要玩回马射都不行了——他们射铁浮屠,阻卜人和萌古人就射他们!   铁浮屠“血厚”,射几十箭都不一定射得死,他们“血少”,让萌古人、阻卜人几下就放倒。   这仗还怎么打?   所以,女真人的20队“铁浮屠”骑兵还没冲完,耶律淳的兵马就已经崩溃了。看到契丹人不堪一击,吴乞买也不手下留情,马上命令所有的正兵和阿里喜都投入进攻。   前面有完成迂回的萌古人、阻卜人阻拦,后面有女真人追杀。落荒而逃的契丹人顿时就成了待宰的羔羊,被杀得伏尸百里,四万多人的大军,不是被杀被俘,就是四散逃窜,只有少数亲卫和耶律淳仗着马好,一路狂奔回了大同府。   可是耶律淳大同府内没有见到萧干,和留守司的官员一打听,才知道就在自己出兵后,萧干就接到了太原府的急报。说是宋人大兵压境,就要进攻太原了。   所以萧干就搜罗了留守大同的步兵,然后护送着一部分亲萧干的奚人贵族和官兵家眷,去援救太原府了……   留给耶律淳的,仅仅是一座空城。哦,耶律延禧的几个儿子,梁王耶律雅里,燕王耶律挞鲁,赵王耶律习泥烈,秦王耶律定和许王耶律宁,还有耶律俨,萧奉先、萧保先等一部分在萧太后和耶律余睹跟前不吃香的大臣,都还在大同府。   萧干并没有把他们带走,看来是准备抛弃大辽这艘破船了。   耶律淳明白萧干的心思,所以也不敢带人去河东了。只得护着耶律延禧的几个儿子,还有他自己的家眷,还有一群能跑得动的大臣,大家一块儿出了大同府,往西北去寻耶律大石了。   而诺大一座大同府城,还有城内的百姓、跑不掉的贵族,还有库房内的财货粮食,全部丢给了尾随而来的萌古、阻卜和金兵。   大辽的西京大同府,出人意料的落入了新生的女真大金国之手。   大辽国的五京,现在只剩下一个中京大定府。而且大辽的残山剩水,还被一分为三。   萧太后控制着大定府周围,萧干控制着河东部分,而剩下的部分,似乎要落入耶律淳和耶律大石手中了。   现在大辽虽然没有灭亡,却已经分崩离析。   而武好古忙活了半天,好不容易促成的三家同盟,也因为这场大同之战,而彻底告吹了。   武好古看来是白忙活了一场,哦,也不是完全白忙活,他至少得到了萧太后…… 第一千二百三十三章 至少还有太后和东辽   大定府,大辽皇宫。   在萧太后的寝殿之内,一对痴情男女,默默对视。今儿萧太后和武好古哪儿都不去,也不去和苏迟、赵桓见面了,只是守在寝殿里面。拿着一份天津都军机司转来的600里加急军报,翻来覆去的仔细看,也不知道看了多久。萧太后就和武好古面对面坐着,脸色惨白,眼圈发红,脸颊上都是泪痕,别提多可怜了。   大殿里面静悄悄的,只听见纸张希希索索的声音。   到了最后,武好古手一松,任由那纸紧急军报飘落在桌上,一双因为练武变得粗壮的手掌捂在脸上,深深叹息:“真是失算了……没想到阿骨打来了个声东击西,把咱们当猴给耍了……干得漂亮啊!不仅拿下了大同府,而且还让萌古人、阻卜人饱掠一番。这下女真人在草原上有了两个相当可靠的盟友,咱们以后的麻烦大了……”   萧太后也用哀怨婉转的嗓音说道:“……萌古、阻卜至少有七万骑兵,加上女真人的六万骑,加上投靠女真人的渤海人和一些杂七杂八的部落,十七八万精兵怕是都能拉出来了!强敌啊!大辽算是完了,奴家也完了,奴家对不起先帝,对不起大辽的列祖列宗……”   听着萧太后哀鸣般的口气,武好古心里一酸,眼泪差点就掉下来了。他怎么也不明白,自己明明是儒家的大圣人,怎么就被完颜阿骨打当猴给耍了?   大同府一丢,这场周金两国间的较量,还没有开始,武好古就输了!   而且阿骨打的兵马已经退回潢河以北,根本不给武好古和萧太后找回场子的机会。   潢河两岸是科尔沁草原的东南部,地势开阔,无险可守。对于依靠步骑炮混合兵力作战的周国共和军是非常不利的。   而且现在天气正在变冷,一旦到了冬天,不适应严寒气候的汉人军队的战斗力可就要狠打一个折扣了。   对于战五渣的辽兵还行,要对上生女真和萌古……没有把握啊!   看着萧瑟瑟哭哭啼啼,武好古也只能一声长叹:“瑟瑟,莫哭了……还有我呢,我不会不管你的。”   萧瑟瑟不能不管的……武好古本想利用萧瑟瑟控制的辽国和女真、萌古、阻卜周旋。为大周共和国的稳定发展赢得时间。   可是现在这个图谋已经被阿骨打的声东击西彻底击碎!   大辽国,看来也要提前崩碎了——现在看来萧瑟瑟这个“贤后”的本事,还比不上历史上的耶律延禧啊!   耶律延禧在护步达岗之战后还支撑好多年才倒下的。而萧瑟瑟不过撑了一年多,就没有办法再维持下去了。   不过在这个时候,武好古是决不能抛弃萧瑟瑟的。因为萧瑟瑟手中还有大定府,还有至少几万帐奚人和契丹人部民。   只有把萧瑟瑟和她的实力都牢牢抓住,大周共和国才能拥有自己的草原和草原骑兵……   武好古深吸口气,对正在抽泣的萧瑟瑟说:“不必和宋国谈了,明天就让定王和苏迟走吧。”   萧太后有些讶异的抬头:“官人……”   武好古认真地说:“现在大辽已经碎了,你能拿住的不过是大定府、坝上草原、潢河以南的草原……这点地盘,我还保不住吗?瑟瑟,你是我的女人,我怎么都不会让人再夺走你的地盘和部民了!”   萧瑟瑟睁大了明眸,只是看着武好古。武好古的脸上都是坚决的表情,侃侃而道:“这些地盘虽然不大,却也足够让七八万帐的部民安居乐业了。咱们一起来好好整顿,割除弊政,推行新政,建一个新的国,就叫东辽王国吧!由大周共和国保着,谁要是敢碰东辽,大周共和国的三十万铁军就和谁打到底!”   萧瑟瑟表情复杂地看着武好古,她知道武好古是要“吃”自己了!大辽变成东辽,要成为大周共和国的附属国……这不就是把自己的实力给“吃”了?   两片草原,一个山区,再加上七八万帐百姓,还有自己这个美人!   武好古这笔赚得其实也不少啊!   “奴家都听官人的……”   萧瑟瑟低声回答。   对她而言,现在有人“吃”要比没有人“吃”强多了。如果没有武好古这样的实力派来“吃”,那可就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所以萧瑟瑟不仅不能反抗,还得老老实实把自己洗剥干净,躺到盘子里去,最好在洒上佐料,任凭武好古享用。要不然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武好古道:“明天命人送300万匹绢布到大定府,其中150万匹赏给将士,剩下的你拿去赏人。都赏出去,一匹也别留着。另外,过冬的粮食我也会让人送来,不能让部民们饿着。”   武好古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吝啬钱财,要不然萧太后这边就有可能祸起萧墙。她现在可算把贤后的名声丢干净了!   所以只能大把砸钱去收买人心!几百万砸下去,只要能为萧太后赢得一年以上的稳定,就算值得了。   “阿骨打那边,我会派人去交涉的。千里松林以东以潢河为界。以西西到鸳鸯泺,北到大漠的草原,南至野狐岭的草原,都得留给东辽。如果他不答应,那么明年春天我就派兵复夺临潢府和大同府!”   武好古给萧太后圈下来的地盘,大约相当于后世的大半个赤峰市、大半个通辽市和至少半个锡林郭勒盟。以土地面积论,恐怕也和周国本土差不多了。   不过这些地盘大都是草原和山地,只有属于后世赤峰市的许多谷地可以开垦。   虽然这块地盘相对原来的大辽,连百分之三都不见得有。但是只要能经营起来,还是非常有价值的。   “官人,你打算怎么经营未来的东辽?”萧瑟瑟心里还是没什么底。   武好古道:“自然是引入周国的兵制,同时还要革新政治。”   他想了想,“必须要打破部落界限,将牧场、土地直接分给部民,部落的首领可以给他们一笔钱财,再给他们分点大牧场和大宅子,实在不行就再给点土地收租。所有的开支,都有我来出!坝上草原和科尔沁草原非常肥美,是可以定牧的。可以分配三万骑士牧户,让他们十家为比,建立壁坞,且居且守。然后再效仿大周的兵制,组建三个骑兵师,让骑士牧户出兵。兵器甲胄都有我们提供,他们产出的马匹牛羊,也可以通过互市贩卖到大周国。东辽朝廷就能收到不少商税了。至于大定府的农田,也都分出去。分配到户,一户给个一百亩一百五十亩的,让他们交赋税,不必服兵役了。有个几万农户,也就足够养活东辽朝廷了……”   武好古这回真的打算拿出点血本来帮助萧太后了——除了必须立即调拨给萧太后收买人心的钱财,其他开支当然由元老院拨款了。   把东辽收为附属国,再用周制革新东辽的利益,是怎么强调都不为过的,所以出点钱很应该!   有了东辽的地盘和三万半甲草原骑兵,大周国的北方防线将变得非常坚固且有纵深。   而且有了三万户草原定牧的骑士户,大周国的军队以后就能拥有一定的草原机动能力——草原机动不仅需要大量的牛羊作为军粮,还需要大批的马匹供消耗。   靠周国本土的骑士户,是随便怎么样都提供不了那么多牛羊马匹的。可是有了三万户草原骑士,那么情况可就不一样了——两片草原占地至少10万平方公里!也就是说,每户牧民至少拥有三平方公里的牧场,定牧三四百头牛羊马匹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三万骑士牧户,至少能养一千多万头牲畜。有了这个基数,数万大军就能经常深入草原作战了。   而让这些牧户骑士居住壁坞,实行定牧,也不仅是为了打破部族,加强萧太后的东辽朝廷的权威。还为了让大周可以控制草原!   武好古深知人是有惰性,喜安逸的,喜欢安全感的。这些契丹骑士户一旦住进舒适而且安全的城堡,很快就会习惯定居的生活。   人一旦安定下来,再要恢复到居无定所的游牧状态就很难了。   而他们的城堡,对于大周的炮兵来说,不过是个好对付的标靶!   听完武好古的话,萧瑟瑟忽然觉得自己的这个“官人”是不是早就做好了计划了?难道他已经预料到大辽会碎成几块儿了?   她叹了口气,“如此也好,奴家母子,总算有条活路了……奴家也就放心了。”   武好古吐了口气,“瑟瑟,现在还不能安心,现在真是人心最为丧乱的时候!一定要尽快召集部将首领,给他们交底……如果有愿意离去投奔耶律大石的,给他们路费马匹,让他们赶紧走。另外,大定府这边的和尚尼姑还是有点多!等形势稳定下来,尽可能让他们还俗或是遣去女真人的地盘吧。大辽落到今天的地步,饭僧太多,就是最大的原因啊。往后可不能再重蹈覆辙了!” 第一千二百三十四章 宋、金、周三国志?   知枢密院事苏迟尚未返回,所以今天西府就以三个同知枢密院事中官位最高的童贯为首,参加东西两府的集议。   在例行的常起居以官家常感风寒为由取消后(赵佶现在几乎天天风寒,所以是常感),两府宰执都汇聚到政事堂中,共议朝政。   “堂堂的大辽国,竟然就这么完了。昭义韩似夫的奏章和河东萧干的降表,诸位都看过了吧?”   蔡京高坐于中厅正位,将昭义军节度使韩肖胄的奏章,以及随同这份奏章一起送到的辽国奚六部大王萧干的降表,一起拿在了手中。   他叹了口气:“辽国的西京大同府叫金兵占领了,他们的西京留守耶律淳又不知所踪,太后萧氏又保着天雄皇帝远在大定府。退到河东的萧干和辽国军民都没了活路,势穷来归。不知诸位有何看法?”   童贯长期在朔方领兵,不久之前才被调回开封府出任同知枢密院事的。对于辽国西京道的情况非常了解,当下就接过话题道:“萧干此人有点本事,不过他是奚部大王,部众都在大定府一带,所以难免势单力孤。咱们不如一边授予高官厚禄,一边派遣精兵以援萧为名入驻河东,解除萧部武装。把河东表里山河,牢牢掌控在手。”   现在的大宋新军还是有一定战斗力的,朔方、陕西、灵州有大量的授田府兵和骑士,东路新军虽然没有那么多优质的地主富农兵,但是他们的军官素质可靠。只要朝廷肯稍微放点权,让营一级的军官包干募兵,十八个新军军官共一营,有一千八百个新军军官就能治百营,年余便可有八万强兵。   另外,昭义军节度使韩肖胄也忠于朝廷。他手下有数万屡战屡北的团练兵,也是周军的模仿者。   不仅挑选军中的少年才俊去开封府的武学学宫求学,培养成军中骨干。而且还在真定府和定州这些被耶律延禧蹂躏过的地盘上推行授田兵役制——这些土地上的豪门地主大多跑路去了开封府或天津市,大量不在籍的土地就被“发现”了。韩肖胄将这些土地都变成了昭义军的官产,然后分配给团练军中的兵士,以替代军饷。   所以几年发展下来,本来危如巢卵的昭义军居然有了一点强镇的苗头。成为了拱卫开封府的一支强兵!   还需要一提的是,由于高俅败死后不少灵州骑士投奔了韩肖胄,所以昭义军的骑兵也上了档次。现在也能拉出两个周式骑兵营了。   除了大力整军备战之外,昭义军这几年还在努力发展工商业。   唉,都是被逼的!   昭义军外有强敌,内无沃土,背后的朝廷又不肯全力支持,自然要想尽一切办法纾解财政困难了。而昭义军的辖区内,此时正好存在定窑和磁窑两大瓷器产地。   于是瓷器产业就成了昭义军的命脉所在,为了留住定州和磁州的瓷窑窑主和工匠(武好古在整合辽国瓷器产业的基础上开了滦州窑,还试图挖定、磁二窑的墙角),昭义军给出了种种扶植手段。可不敢把人家当肥猪宰了……要不然人家都跑去滦州创业,昭义军也就该破产了。   在昭义军的支持下,定州曲阳和磁州观台等地,现在都出现了许多商营的大窑,雇佣工匠多达数万,年产瓷器不计其数。唐河(通过滹沱河注入北流黄河)、漳水之上,一年三季(冬季水浅且冻,不能行船),都能见到运送瓷器的纲船驶往天津。   由于曲阳、磁州瓷器业的大发展,昭义军的财政也日渐宽裕。也有钱添置军备,进一步加强军力了。   另外,在朔方和被辽人占领的河东州郡之间还有一个府麟路。原本是府州折家控制的半自治的地盘,在辽人入侵后,折家的权力地盘都有了增长。地盘增加了火山军、保德军和苛岚军。权限则达到了完全自治,自成藩镇的地步。   在和辽人的斗争的这几年中,府麟军的实力也锻炼出来了。吸收了不少沦陷区的勇士,俨然成了精锐。   所以现在宋朝西路有朔方、陕西、灵州、府麟四军,东路有昭义和朝廷直辖的武学学宫,军事实力虽然比不上周国、金国,但是拿下萧干的那点军队并没有什么问题。   蔡京也知道河东表里山河的重要性,但是他也得防着“新党”的苏迟、童贯借着用兵河东的机会窜起。   现在“新党”已经拿到了主持交趾战事的权力,如果再用军事手段得到河东,两大功劳相加,苏迟就该拜右相了。   他瞟了童贯一眼,就转到现在的右相何执中的身上:“伯通,如今辽国崩解,天下大局为之剧变。道夫认为朝廷应该趁机入主河东,不知你意下如何?”   “太师。”何执中斟酌道,“不知道辽国的中京道和太后萧氏最后会落入谁的手中?”   “多半是让周国得了便宜。”童贯思索着道,“周国得到了中京道也许还要加上大半个西京道的奉圣州,以及上京道潢河以南的草原,土地骤然增加一倍。而且又得到许多牧民和草原……立国的根基愈发牢固了!如果朝廷不能加快整理扩充新军,将来一旦和周国开战,后果不堪设想。”   童贯拿出了“周国威胁论”。想以此作为扩充新军,增强新党力量的依据。   “倒也未必。”   何执中摇摇头,说:“武好古得到了萧太后和中京道,就难免被介入草原争斗。而阿骨打在和萌古、阻卜联盟,袭破辽国西京道后,俨然是北国盟主。所以周国和金国将来必会有一番龙争虎斗!而朝廷,正好从中取利,勿使周金二国决出胜负。只要周金互斗,朝廷自可安居无恙,是否掌控太原,并不重要。万一入主太原之事操之过急,将萧干逼到金国或周国一边。朝廷就难免被动了。到时候,朝廷要么伐金,要么攻周。这样周金二国就会决出高下,到时候中原就将大祸临头。”   何执中的主张是“旧党”的观点,“旧党”认为军事上的努力改变不了宋朝的弱势。所以上佳的选择应该是维持“三国”的形势。现在辽国崩解,金国兴起,不如就以“金、周、宋”为三国。继续混日子!   而出兵太原很可能会造成萧干投金或投周,这样宋国就不得不和金或周开战。   三国鼎立的现状,就会被彻底打破。   童贯摇摇头,退了一步,道:“朝廷的军队开进太原也不等于和萧干开战……萧干还是可以当他的并代路安抚使。可以循府州折家例,由萧家永镇代州、忻州、宪州、宁化军。至于太原、平定军、汾州和辽州可以再组一个太原府路。由朝廷的新军进驻。”   这其实是个挺糟糕的法子!   要么拿下萧干,反正宋朝现在也有这样的实力。然后好好划分河东的土地,让功臣战士都能有所收益。河东的精兵也就养出来了。   要么干脆就把太原交给萧干,同时把宁化军、宪州和岚州打赏给府麟军。这样萧干满意,府麟军也满意。以后可以靠他们当肉盾。   可是童贯却采取了一个折中的办法,把太原和平定收回,再把余下的辽占地盘丢给萧干,对苦战了几年的府麟军又没有什么补偿……许多府麟军中的战士都是代州、忻州、宁化军和宪州一带的豪强。被童贯这么一弄,他们回不了家乡,又得不到补偿,对朝廷自然不满。   而失去太原,被撵到代州、忻州、宪州和宁化军的萧干及其追随者(主要是辽人),自然也不会满意。   不过童贯也有他的盘算,他是想将太原府的土地用来分配,设置授田府兵。太原府和平定军的田地、草场在300万亩左右。省一点分可以安排16000步兵,差不多有20个营了。这样河东军就可以重建起来了。   “也好,就这么办吧!”蔡京对这个办法也挺满意,因为不少河东豪门,现在都流落开封、洛阳,整天盼着收复家乡,对蔡京构成了很大的压力。   如果能够收回太原,就能发还他们的财产,这帮人也就不会整天喊打喊杀,给苏迟的“新党”助威了……   两府集议终于达成了共识,蔡京正准备讨论下一个议题时,门外忽然急匆匆跑进来一个枢密院广西房的主事。进门后行了一礼,就跑到童贯身边,一阵嘀咕。童大枢密的脸色顿时就是一边,低声骂了一句:“真是混账!”   “道夫,出了什么事儿?”蔡京问道。   “交趾国入寇邕州!”童贯铁青着脸道,“打下了凭祥司、下石西州、上石西州!”   “都是纪忆之惹得祸!”蔡京脱口而出,“现在北面的事情还没了,南面又惹毛了交趾!该如何是好?”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童贯说,“现在张永锡和杨可弼已经带人往钦州去了……海路市舶制置司也有兵在交趾沿海的安邦口。不怕什么的!” 第十二卷 国将不国乎? 第一千二百三十五章 交趾凶猛   “帅司!咱们还是赶紧移文海路市舶制置司,叫他们从交趾人的地盘上撤退吧!”   “交趾人欺人太甚,帅司,咱们不能示弱,还是打吧!”   “此事全是因海路帅司而起,却累得咱们广南路的百姓惨遭兵祸,帅司应该上奏弹劾纪忆之!”   “弹劾自然是要弹劾的,可也不任由交趾大兵在邕州肆虐啊!这样打下去,又是一场熙宁之战啊!”   “不由着交趾在邕州撒野还能怎么办?广南25州才有多少禁军啊?不过一个半将,桂州这里另有一将厢兵装备与禁旅相同,此外就是两个指挥的骑兵……便是没有缺额,也不过万余可战之兵。拿什么去和交趾人的十万大军交战?”   “哪有万余?阙额五成都不止,还有不少老弱,真正能战的兵士恐怕连2000都没有……”   “钦州那边不是还有刚到的3000新军?”   “才3000管什么用?帅司,这仗没得打!”   广西,桂州。广南西路安抚使司衙署内的内厅中,都是军官幕僚们一片乱哄哄的声音。吵得广南西路安抚经略使周橦脑仁之疼。   这位周橦是神宗熙宁九年的进士,入仕已经快四十年,谈不上飞黄腾达,但是也说不上官场蹉跎。也算是按部就班做到了一方帅司。本来以为可以再混个几年就请宫观隐退。没想到竟然在广南西路帅司的位置上遇上了交趾国入寇!   而这场交趾国入寇,说起来真是冤枉啊!   人家交趾人本来就没想过要入寇,宋交边境上安稳了几十年了。可是谁知道大宋这边那个专门乱来的海路市舶制置司居然擅开边衅,去交趾国抢粮……   这种事情根本就不该是大宋这样礼仪之邦干出来的!   人家交趾国也算讲理,没有马上起兵犯境,而是派了使团去开封府告状,都哭到了琼林宫内。   周橦周大青天和广南西路转运使钟伷钟龙图也上了奏章,替交趾国说话并且弹劾海路帅司纪忆。   可是谁也没想到,最后朝廷居然愣不讲理,不仅不处分纪忆,还责令纪忆部下的苏适去调查交趾国有无不臣!   而苏辙的那个儿子也不像话,直接带了几十条兵船进驻交趾国的安邦口!   这下才终于惹毛了交趾君王李乾德,尽起国中兵马打过来了。   而大宋在广南西路的兵备,则弱到了极点!毕竟上一次和交趾国的战争是在将近四十年前的熙宁八年、九年。   四十年承平,广南西路的宋军早就烂到家了,25个州不知道有没有2000能战的?   这点兵力,别说把交趾人的十万大军打出去,就连邕州州城能不能保住,都很不好说啊!   底下声音还是乱哄哄的,而且有越来越大的趋势。周橦额头青筋直跳,最后忽然大吼一声:“够了!”   声音之大,让满室的武官都吓了一跳。这位可是东华门外唱名的好汉爷,入仕快四十年了,早就是气度雍容,变乱不惊,现在怎么就气急败坏了?   周橦按着额头,目光转向自己的心腹机宜,青城学宫出身的唐逍遥。就是那位蜀中唐门的才子唐逍遥。他在建中靖国五年末的那场“论道风波”后,又参加了此年的礼部大比,再一次名落孙山。   不甘心就此沦落商界去开小饭馆的唐逍遥,在落榜之后就一咬牙一跺脚,去了青城学宫,考入了算学院,跟随李清照学习算学,后来又兼修了律学。成为了律算双修的新学才子。   在毕业后,就被当时正要去扬州做官的周橦征辟为机宜,现在更是升任了广南西路帅司的管勾机宜文字,还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官身!   而且周橦对他极为信任,帅司的一摊子俗务都丢给他去应付,自己则成天游山玩水,陶冶性情——一个六十多岁快七十岁的宋朝文官帅司,要整天忙着处理公务那就太不正常了,天天玩耍才是正确的态度……   看到恩主的眼神,唐逍遥轻轻摇头:“帅司,打不得啊……”   周橦低声道:“可是现在邕州告急……”   唐逍遥道:“邕州陷落坏不了整个广南的大局,桂州才是真正的紧要,而且帅司您自兼着知桂州事,有守土之责啊!”   这话点着根本了!   守土之臣是不能轻易放弃职守之地的!现在周橦手中顶天有2000能战的兵马,要他打败李乾德的十万大军也不可能。所以丢失一些州郡是不怕的,但是老巢桂州不能丢!要不然弃城逃命坏一世清名,自杀殉国又怕死……   周橦的话音低不可闻:“可是只有2000人,怎么守得住桂州?”   “不止2000……钦州还有3000新军!”唐逍遥道,“而且带兵的权发遣交趾路宣抚使张永锡这些日子还在出高价募兵,手头也许有万人了。”   周橦只是摇头:“张永锡怎么肯带兵过来?他又不是老夫的属下。”   “帅司。”唐逍遥道,“他不来没关系,可以让交趾人去钦州啊!”   “让交趾人去钦州?”周橦瞪着眼珠子。   唐逍遥笑着:“对啊,钦州距离交趾国可比桂州近多了。咱们可以放出消息,就说朝廷的三万天兵已经到了钦州。随时要从海路入侵交趾国的升龙府。李乾德一定会担心升龙有失,他要么退兵,要么率部直扑钦州。咱们的桂州不就安全了?”   好像是这么回事儿……现在制海权完全被宋朝的海路市舶制置司控制。所以宋军根本不必管李乾德在邕州干什么,直管扑击升龙府就是了。   只要拿下升龙府,李乾德难不成还要在邕州做皇帝?   周橦呼了口气:“就这么办!这事儿本来就是那些新党闹出来的,该他们自己去收拾残局。”   这位周橦曾经在元祐年间上疏请以王安石配享神宗,是新得不能再新的新党!   可是现在时过境迁,连新旧的标准都变了,昔日的新党成了旧党,昔日的旧党或许就是现在的新党了……不过出现这种角色对调也是正常的,因为神宗新政的主要路线是富国强兵,由富而强。而要富国,自然要重用南方的官员去压北方的豪门。所以当年的旧党多北人,新党多南人。   而现在的“道宗新政”是以强兵为主,直接从教育军官,招募壮士,以土地养精兵着手。又走了房奴兵、府兵、团练兵和包干兵各种路线。   这一番动作,办事的和受益的,自然大多是北人,吃行伍饭的多是北人啊。许多旧党一派的官僚勋贵世家都跟着风光了一把,所以新旧两党差不多就换了个位子。   而在高官之中,也只有纪忆和章援两人一直是非常新的新党。   以克妻和娶小姨子名垂青史的张孝纯(他先后娶了邻居吉姓富豪家的三个女儿)是北人,也是如今的新党红人。   他其实不是什么高门出身,原本和新旧两党没什么关系。但是在建中靖国六年时,他被调入步军学堂担任儒学博士(老师),后来又在青城学宫学习了算学,再回步军学堂担任算学博士和学丞,又调任都军机司主管军学,最后在都军机司被降为枢密院军机房后,出任了军机房主事。   这一连串的任职经历都和练新军有关,自然就给贴上了“新党”的标签,被苏迟、张叔夜当成了心腹。这一次更是给了他一个南下立功的机会!   可万万没有想到,交趾国是相当的生猛,没等张孝纯、杨可弼完成募兵和训练,就突然绕过了闭城死守的邕州城,从被后世称为十万大山的山脉北部通过,直扑钦州州治而来。   “来势汹汹啊!永锡兄,这可怎么办?”急得团团转的是知钦州事张克戬,他是张克公和张叔夜的堂弟,和武好文同科中的进士。因为张叔夜、张克公的关系,也是新党中人。这一次和张孝纯前后脚到的钦州。   本来是个立功的机会,可是谁能想到才到钦州没多久,就遇上交趾国入寇。据说有十万大军,汹汹而来!   “怎么办?”张孝纯一样没了主意。   他这次是从海路南下的,一共带来了3000兵将,其中军官有近600人,可以担任排长、什长的老兵2400人。   纪忆又给拨了500万缗作为募兵的经费,计划募集在广南西路的山区募集23000名壮丁。   另外,还有大量的兵器和一队战船一块儿南下,现在都在钦州下辖的防城港口呆着。   兵马总管杨可弼道:“帅司,咱们可以弃城而走!”   “什么!?”张克戬闻言跳了起来,“弃城?这怎么能行?”   杨可弼道:“钦州城既小且破,并无坚守的必要,可以迁移州城及周围百姓退往百里之外的防城。百姓之中又有不少壮丁,可以拉来当兵保家。数万之众亦不难得。防城有三个延伸入海的半岛,入口狭窄,容易封锁,海上又有咱们的战船。只要退入其中坚守,交趾贼纵有十万亦奈何不得。我等且在防城练兵坚守,等待时机。待贼众粮尽,我方练兵有成,自可由海路大进,直捣升龙,交趾可灭。交趾即灭,钦州、邕州自然可以恢复。” 第一千二百三十六章 降维   “南国山河南帝居,截然定分在天书;如何逆虏来侵犯,汝等行看取败虚!”   当御驾亲征的大越国皇帝李乾德,大声念出已故的大功臣李常杰在如月江之战后所得的四句“神诗”(据李常杰说是神人所作)的时候,大越李朝的旗帜,已经高高飘扬在小小的钦州城头。   就在李乾德亲率五万精兵占领空无一人的钦州城的前两天,他的李崇德则打破了并没有什么守军的邕州城。再加上之前攻占的凭祥司、上石西州(隶属于邕州的州只是有个州的名号,实际上不过是土官占据的小块地盘)、下石西州、江州、思明州、太平寨、古万寨等一系列属于邕州的城池。整个左水沿岸,到处都飘扬着大越国的旌旗!   这场会祥大庆(大越年号)北伐的开局,似乎比三十多年前的太宁北伐更加顺利。   宋军依旧不堪一击!   不是依旧,而是更加不堪一击了!   看来同北方契丹人的战争,已经耗尽了宋国的元气。整个国家都疲敝下来了,南方更是空虚到了极点。   也许这场战争可以夺占的目标,不仅仅是邕州、钦州和廉州,而是可以一路打到广州、桂州去,把宋国的广南西路、东路,全部变成大越国的疆土。   拿下两广的大越,才是真正的大越啊!才是真正的南帝山河!昔日南越武帝赵佗的疆域,就包括了如今的广南西路和广南东路。   顶盔贯甲的大越皇帝李乾德这个时候已经登上了钦州的城墙,向东眺望。身边陪伴的是一群大越国的文臣武将,一个个都是喜气洋洋的。   眼下的这场战争,说实话并不是他们想要的,而是大宋的昏君奸臣逼出来的!   在战争开始前,大越国的君臣对大宋还是有点害怕的。   因为这些年大宋国的水师实在太高调了。南方的大海上随处可见宋国海路市舶制置司、南洋都护府以及幽州军的战舰。这些战舰全都巨大坚固,速度还很快,而且拥有强大的武备,压得南方诸国的水师连气都喘不过来。饶是向来比较重视水师的大越国,也没有财力建设可以与它们相比的战船队。   海军,可是最烧钱的军种!在中世纪,没有庞大海上利益支撑的国家,是根本不可能建立一支上点台面的海军的。   大越国的陆军还能看看,海军……把升龙府的皇宫卖了也没钱去建设的。   而大越偏偏又是一个海岸线很长的国家,而且首都升龙府还不偏不倚摆在通航能力极强的红河岸边。宋国的那些大战船,可以毫不费力的冲到大越皇帝的家门口!   因此,从战略角度而言,如今的大宋对于大越是有压倒性优势的!   哪怕大越的陆师可以做到南国无敌,也没有什么优势可言。因为从升龙府到广州有2000里以上的路要走,按照一天50里的推进速度,也得走上40天!   而走水路南下,从海州到升龙虽然有6000多里,但是以5节航速行驶的帆船一个时辰就能走37里!6000多里不过一百多个时辰,十几天就能到了!   也就是说,宋国北方的强兵,只需要半个月就能从海路抵达大越的国都!如果大宋建国之初就有这样可怕的海上力量,大越根本不可能独立建国……   而且宋人如果可以将数以万计的精兵从北方迅速海运南下,那么他们也就能将红河两岸产出的稻米海运北上!   红河两岸方圆数千里,到处都是肥沃的水田,用来播种稻米,一年三熟都没有问题。如果中原王朝可以通过海运解决粮食运输的难题,如交趾这样的产粮区,朝廷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放弃的——交趾并不是蛮荒之地!早在汉朝时期,交趾的人口就比广东要多得多。   如果交趾的粮食可以运往海州,供应中原。大宋朝廷又怎么可能在太宗朝时代放弃对交趾的征伐?如果宋朝北方的强兵在冬季顺风南下,15天就能兵临升龙。以黎朝的实力,又怎么可能战胜强大的宋军?   所以当纪忆、米友仁率领的舰队杀气腾腾而来,又满载粮食而归的时候。大越皇帝李乾德就知道,大越国已经面临存亡之危了。   他们一次就勒索到200万石大米啊!   面对这样的存亡之危,大越国除了奋起而战,还有别的出路吗?   如果坐困升龙,等着宋国的大军一波波泛海而来,那是死路一条!   而唯一的活路就是先发制人,趁着宋国两广路武备空虚,尽可能多抢地盘。   如果能夺下广州、桂州,打出一个真正的南帝江山。那么大越国就能凭借广南东路、广南西路和交趾路的地盘,力抗大宋了……   李乾德、李崇德两兄弟在存亡之际发动的军事冒险,似乎有了一个良好的开局。   宋朝在广西南路的防御,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弱,根本不堪一击!   一个大越的武官接到了最新的战报,飞也似的跑到了李乾德身后,大声的报告:“陛下,斥候来报,北虏的军民已经退往西南沿海的防城。”   大越皇帝哼了一声:“什么北来的精兵,根本就是不堪一击!传旨,加快行军速度,朕要在真正北虏精兵南下之前,拿下广州,恢复昔日南越武帝的江山!”   “陛下圣明,大越将兴!”   底下的群臣,立时就欢呼起来了。   出乎了周橦、张纯孝、杨可弼等人的预料,这位大越天子已经狗急跳墙,他的目标,竟然是攻占宋朝的广南西路、广南东路,打出一个真正的南帝江山!   在攻克钦州之后,李乾德根本没有理睬躲到防城的宋朝军民,而是在分兵5000驻守钦州州城后,马不停蹄的东进,仅仅过了三天,就袭破了空虚无备的廉州,随后又向东攻破化州,直逼高州,攻击的矛头,更是直指大宋在广南的统治中心广州。   与此同时,占领了邕州城的李崇德也没有止步不前,而是连破宾州、横州,直逼广南西路首府桂州而去。   广州告急!桂州高级!天南震动!   ……   天津,东市港。   秋风起,秋雨落。   整齐的共和军士兵正在默默登船。这次出征的兵力并不多,只有六个营,区区5000人。   不过装运这5000人的战船可不得了,是整整20艘“真理”级战列舰!   这也是大周海军绝大部分的“真理”级。20艘战舰拥有360门2500斤级、3000斤级或3600斤级的大炮。   在中世纪,这简直就是可以毁灭一个帝国的火力!   而它们的目标,则是那位南帝李乾德的大越帝国!   没错,武好古对富饶的红河平原,同样是垂涎三尺的。   实际上从天津出兵去升龙,也不过是7000多里海路。以“真理级”的顺风航速,不过就是20天上下。走陆路去一趟辽阳府,20天都不够……   所以在大航海时代,天津和升龙的距离并没有多远,武好古和李乾德其实是站在一个舞台上的。   虽然李乾德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是武好古却非常清楚在大航海时代,地球已经“变小”了!   武好古这个时候正在东市港码头上,一个可以避雨的亭子里面,和这次远征的总指挥,大周海军南洋舰队提督陈天理海军少将说话。   “这是海军陆战一旅的初战……虽然陆战旅上下都是老兵,又跟船训练了将近一年,但是人数毕竟不多,所以一定要谨慎使用。”   组建海军陆战队当然是为了向海外迅速和长期投放兵力了!因为周国的陆军基本上是兵农合一的,部队很难进行长时间的征战,要不然家里面的庄园就要荒废了。   所以为了向海外用兵,在辽东战役结束后,武好古就下达了组建海军陆战队的命令。   目前海军陆战队有两个旅,其中的第一旅是从共和军老兵中招募的佣兵,都是久经战阵的老兵。主要是步兵出身,用于对南方地区的征伐。   第二旅则是以黄头女真为主的胡人雇佣军。主要用于北方沿海地区的征伐。   两个旅都是5000人,下辖五个步兵营和一个指挥营——海军陆战队的步兵都能骑马作战,所以步兵营只要配上马,就能当骑马步兵或是骑兵使用了。同时,他们也掌握了长枪、刀盾、弓箭等“三仗”,算得上是非常精锐的部队。人数虽然只有10000,但却足以在海外替大周抢地盘了!   陈天理道:“元首放心,下官一定不会让陆战旅冒险的。”   “好,这就好!”武好古笑了笑,“就交给你了……记住了,能不能拿下升龙府无关紧要,关键是要在交趾沿海占据优良的港口,咱们不能总和宋国共用一个安邦口啊。位置海军已经勘察过了,我也不多言了。你们到了那里,一定要占据有利地形,建立坚固的城堡,做长久的打算。如果宋军要进升龙府,你们就派人跟随,占点便宜。等到明年春天,海军舰队就可以返回,把陆战队留下即可。” 第一千二百三十七章 出了汉奸啦!   暴雨如注,在视线几乎不及的远方,惊雷闪电还在低沉的乌云当中翻滚。   大队大队的大越军,正冒着岭南地区常见的雷暴雨,在泥泞的道路中翻滚前行。士兵们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在雷雨当中一步一跌,拄着自己的兵器勉强前行。将官们骑在又矮又瘦的战马上,踏着泥水,挥动着马鞭,驱赶疲惫到极点的士兵加速前进。   道路两旁,全都是被丢弃的财物,有老百姓的衣服,各种形状的铜器、铁器,丝绸棉布,各种香料和茶叶,精美的瓷器漆器,还有各种杂七杂八的东西。都是大越军攻入宋境后,一路上抢夺虏掠来的战利品。   现在为了加速向广州前进,全部在大越天子李乾德的命令下抛弃了。   南越武帝的故都广州城就在二百多里外!到了广州,什么样的好东西抢不到?谁还在乎这点乱七八糟的东西?   在命令部队抛弃一切不必要的物资,轻装前进的同时,李乾德还下了旨意:攻入广州,三日不封刀!让部下放手烧杀抢掠。哪怕把广州抢成一片白地……   受到激励的大越军拼了命的行军,哪怕他们攻入广南西路后,一路上攻城掠地而来,除了打仗就是行军,已经一个多月没有休整过,现在也都咬着牙坚持行军。   前方是繁华富庶的广州城啊!   只要拿下了广州城,大越国就算彻底雄起,变成足以和宋国分庭抗礼的天朝上国了……   李乾德和他的文武群臣们,这个时候同样也处于疲惫和亢奋混杂的情绪之中。   这位今年快50岁的老皇帝,虽然一路上都骑马行军,还有人替他撑着伞盖挡雨,但是体力也透支接近了极限。但他还是打起精神硬撑着!   因为一路打得实在太顺利了!连克邕州、钦州、廉州、化州、高州、康州,现在已经攻入了肇庆府境内,广州州城就在眼前了!   一个多月,他的大军就攻破了六座州城,而且还不包括他弟弟李崇德在北路所取得的战果。估摸着李崇德现在都该逼近桂州城了吧?广州、桂州,不日就将成为大越国的地盘啦!   李乾德这些天都有一种活在梦里面的感觉。虽然他一向知道宋朝的广南西路、广南东路空虚无备,有国无防,但是也没想到居然空到这种程度!   只要再加把劲儿,广州城就能拿下来了……   当然了,这一路的确顺利的过了头。他老人家也不是没有一点怀疑,所以在钦州城留下了5000人,在廉州城留下3000人马,在化州留了2500精兵,在高州也留下了2500兵将,在康州留了2000人。另外,李崇德还在邕州留了5000守军。   也就是说,光是李乾德亲率的这一路,就留下了15000人看守后路。   此外,在行军作战的途中,还有超过5000人阵亡、负伤或得病。   现在还跟着李乾德进军的人马,已经不足30000人了。   这30000人搁在北方的战场上也许不算什么,大宋号称有80万禁军!   但是在岭南,应该是一路闯到广州城去的吧?   三骑斥候踏着泥泞的道路从前方摇摇晃晃的奔来,到了李乾德跟前,才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奏道:“禀陛下,前方的肇庆府城四门紧闭,但是却派出了犒赏的绅商,带着几十头牛,还有几十车的美酒美食,挡在了大军之前,说是奉命前来劳军。”   “什么?”李乾德一愣,这是什么状况?肇庆府城要投降?这可太好啦!   “陛下,一定是肇庆府的宋人惧怕我大越天兵,要投靠我大天朝了!”   “臣为陛下贺,我大越将可兵不血刃夺取肇庆府!”   “陛下,肇庆府既然投降,说明广州乃是空城一座!我大越天兵,不日将入广州城矣!”   “大越将兴,陛下功德,将名垂青史!”   “哈哈哈……”   李乾德仰头大笑,身边群臣们的分析一点没错。之前遇到的宋人城池,要么死守,要么弃城,还没有遇上有人投降的。别说官员了,就连土豪劣绅都没什么投降的。   这说明近在咫尺的广州一定空虚无备,根本不足抵当自己的30000大军。所以肇庆府的宋人官员绅商,都已经失去了信心,为了自保,就只能投降大越国了。   李乾德问:“那些宋人绅商在哪儿?”   “回禀陛下,那些宋人绅商现在停留在距离肇庆府不足20里的黄港镇上恭候圣驾。”   “皇港镇……”李乾德点点头,笑道:“皇帝之港!好名字。传令三军,今日便在黄港镇驻扎,休整半日,赐酒肉,饱餐一顿,明日再往肇庆府去。”   “喏!”   “南帝”身边一片应喏,十余匹传骑沿着大军行军的队伍,一边奔跑,一边传令。   连续作战行军,都快累成狗的大越军队,终于得到了一个难得的休整机会,还能得到酒肉犒赏,自然是三军欢呼。   ……   黄港镇就在西江边上,原本是个相当繁华的市镇。   肇庆府原名端州,赵佶的端王就是端州之王的意思,不过仅仅是虚封。在赵佶登基后,先将端州改名兴庆军,后在赵佶被捧为成吉思皇帝的那一年,又下旨将兴庆军升为肇庆府。   而端州从唐朝开始,就是名砚端砚的产地。而黄港镇则发源于一个西江边上的河港,自古都是端砚外运的要道。因此镇子上有许多经营端砚的商户,经年累月,积累了不菲的财富。所以镇子上到处都是气派豪华的砖瓦房,沿街的商铺也极多。不过镇子上的商民大多已经开溜了。当李乾德的大军抵达时,只有不多的十几个商人打扮的男子,战战兢兢的带着礼物相迎。   这些商人都来自一个家族,就是肇庆首富黄家。黄港镇的“黄”就是跟他们家来的!镇上的产业,还镇子周围大片的土地,都是黄家的产业。   有那么多的产业,舍不得放弃,以至于落水当了汉奸,也是正常的……商人嘛!是没有什么气节可言的!   李乾德倒也没瞧不起汉奸的意思,因为他也是汉人,而且也是商人出身……他家是泉州安海县的商人,开国太祖李公蕴幼年随父亲去安南做生意。长大后没有子承父业,而是出仕前黎朝,一直做到了左亲卫殿前指挥使,还娶了黎朝开国皇帝的女儿做老婆。后来篡位做了皇帝,开了李朝天下。   所以见着肇庆黄家的族长,一个长着张面团团脸的黄得财后,看他一副吓得汗出如浆的模样,还好言安慰了几句,顺便还赏了他一个官职。   等到在宽敞的黄家大宅里面安顿下来,李乾德才笑着用汉语(福建腔)发问道:“肇庆府怎么样了?是要降,还是要战啊?”   “回陛下,肇庆府的知府和官员们早就吓跑了,城内又没有兵马,知道大越天兵来了,人心惶惶,便推了小底来接驾,只求大越天兵手下留情,莫要洗城。当然,犒劳大军的钱财酒食,我等都会准备妥当,绝不会让大越天兵失望的……”   “跑了……”李乾德从一个随行的宦官手中接过刚刚热好,又试过毒的米酒,喝了一大口,“那广州的情况如何?有多少兵马?”   “禀陛下,广州不比肇庆,是大地方。”黄得财道,“虽然没有多少正经的禁军,但是有广州市舶司管辖的战船队驻防,还有许多跑海的恶商,都是有武力的。所以总归能拼凑出几千人……”   几千人?呵呵,自己可有三万大军,还怕几千个宋人?   李乾德盘算了一番,笑道:“朕又不欲同广州的商人为难,我李朝太祖也是商人之子啊……所以我李朝一直都是优待中国商客的。黄卿,你跑一趟广州,告诉广州的海商,他们如果愿意归顺李朝,朕可以封赏官职,还可以减免他们的税收。”   “好好,小底今晚就动身去广州替陛下传旨!一定会有人投靠我大越天朝的!”黄得财连连点头,“那肇庆府……”   李乾德笑道:“朕自会约束将士,我大越天兵不掠肇庆府就是……明日就让城里的士绅把钱物酒食都给朕送来。”   听到这话,黄得财感激的直朝李乾德揖拜,口称他为“南天大帝”,李乾德也哈哈大笑起来,真是好不得意啊!   肇庆府就算拿下了!广州看起来也不难夺取,他李乾德,不就是南天大帝了么?   这个晚上,南天大帝李乾德在黄港镇上美美睡了,做着称霸南天的美梦。他的三万大军中的大部分官兵,也都在享用了酒肉后沉沉睡去。   征战那么多天,他们实在是太累太累了!   当然,还是有一些大越兵在这个雨夜分布在黄港镇周遭警戒放哨的。虽然看起来有点多余,但是李乾德治军严厉,是不会在前敌不做防备的。   但是这个晚上的风雨太大,谁会在这个时候来偷袭呢?而且宋军根本不堪一击,就算来偷袭,大概也是送死吧? 第一千二百三十八章 风雨黄港镇   在黄港镇以北,不足二十里开外的一处山林间,一支沉默的军队,正在雨中等候。   山坳当中,满满藏着的都是步兵,每个人都披着蓑衣,戴着斗笠。沉默的成连方阵站在雨水里。每人的蓑衣下面都披上了全装的瘊子甲,身后还背着头盔。武器也在身边,大部分人都带着刀盾,只有极少数人持着长枪。   今晚的大雨会让弓弩吸饱水分,变得松软无力,还容易脱胶,所以干脆不用。长枪的用处也不大,因为不打阵战,更不会遇到什么骑兵。每队少带几根防个万一就行了。   至于骑兵当然也是没有的。今天聚集在这里的宋军新军官兵,都是走水路,乘坐着海路市舶制置司的桨帆战船,从钦州防城港而来的。   2000多里的水路,时间又紧,风向又不大对,得靠海路市舶制置司的水手划桨才能抢在越军之前抵达肇庆府。人能按时运到已经不容易了,再要运马可就难为水师了。   这一仗如果能打赢了,水军真的是该拿头功的!   整整4000名新军官兵(其中3000名是从北方来的,剩下的是在钦州补充的壮士),带着全部的装备,舒舒服服坐船行军。而且他们比李乾德的兵马晚出发好几天,却先到了肇庆府,已经在黄港镇以北的山林中潜伏了五天。   有了这五天,张纯孝和杨可弼才能从容安排今晚的奇袭。   包括疏散黄港镇,以及安排“大汉奸”黄得财诈降,都是张纯孝和杨可弼安排的诡计——这个黄得财其实是广州的大海商兼大奸商,人送绰号海中黄鼠狼,不是好东西!卖国当汉奸的事情他绝对干得出来!但是南帝李乾德却没这资格让他背叛大宋。   因为纪忆、苏适的舰队现在就在广南东路沿海集结!他当忠良都来不及,怎么能当叛徒?他家的那点船只禁得住海路市舶制置司的舰队揍吗?   没好处,谁叛变啊?   所以他是奉命去诈降的,把越军引入地形狭窄的黄港镇休息,同时再提供酒肉让他们吃饱喝足,好睡得死一点……   忽悠完了南帝李乾德,黄得财又连夜冒雨去给潜伏的宋军通风报信,今晚上,就是行动的最佳时间啊!   传令的士兵奔跑着穿破雨雾,溅起泥水,传下了一道道命令。   “轻装,下包裹!”   “检查甲胄,检查兵刃……除了兵刃和甲胄,全部轻装,只带一天的干粮和一壶水。其余物品交给黄港镇保丁看管。”   “各队队正出列,准备领受命令!”   随着一声声的号令,8个营的新军,终于开始行动起来,以队为单位,在队正、押队和排长们的指挥调度下,井然有序的整队出动。也不打火把灯笼,就在一片风雨之中,摸黑前进。   如果武好古看道了这支宋军新军在今夜的战术动作,一定会大吃一惊的!因为在这种风雨之夜调度部队,是最能看出部队纪律和训练水平的了。   稍微差一点的部队就会乱套,甚至会在进入战场的途中大量走散——这种时候是最容易出逃兵的,士气低落一点,素质差一点的部队,不用打,自己就能逃走一大堆。   别说寻常的宋军,就连绝大部分的周军步兵师也不行。只有两个骑兵师和两个海军陆战旅能玩得转。   但是今晚杨可弼亲率的这5营劲旅可不简单,那是把足够二十多个营使用的军官和骨干老兵集中到5个营中,足足五倍的军官和老兵配置,还不把部队牢牢掌握住?   5个营的4000大宋铁军,就这样在夜色和一片风雨声的掩护下,快速逼近正在黄港镇内休息的越军。   ……   今年24岁的曲端是西军将门出生,其父曲涣在其三岁时就战死沙场,因此得了难荫,受任三班借职。待曲端十几岁时,正好遇上朝廷大办军学,他也就入了当时的步兵学堂。毕业后,在陕西新军、开封新军和枢密院军机房中任职。   这一回又得到了营官的职位,在今晚出击的五个营中,就有一个第三营是归他指挥的。   800壮士,分成了五队,踏过泥泞的田野,齐头并进,扑向西江岸边的黄港镇。   对于黄港镇的地形,曲端已经非常熟悉了。这座镇子非常大,不亚于陕西的县城。不过镇子周围却没有城墙遮护,只有一道非常破旧的木栅栏。不包括靠近西江码头,镇子还有三条出路的通道。分别通往东、北、西,三个方向。   曲端所率的第三营今晚上就要从北面冲进黄港镇!   另外,由郭浩指挥的第二营,田师中指挥的第四营,则会从黄港镇的东面冲进去厮杀。   其余的两个营,则由杨可弼亲自指挥,在黄港镇的西面设伏。伏击从黄港镇内逃出来的大越军。   也就是说,杨可弼对自己麾下的5个营极有信心,认为用三个营,区区2400人,就可以把南帝李乾德的三万大军赶出黄港镇了!   曲端也和杨可弼一样信心十足,这位也足够勇猛,自己拎着把明晃晃的陌刀,带着二十个一样拿陌刀的汉子,走在队伍的最前列。   陌刀在周军中是中下级军官用来督战的,宋朝的新军也跟着学,一样是督战队手里面吓唬人的家伙。   今天晚上因为要带队走夜路(夜间行军各营营官必须带队,副营官押队),曲端干凑抽调了二十个能使陌刀的汉子一块开路。   陌刀这玩意,用来对付战马有点短,用来打步兵阵战也不如长枪刀盾好使。但是在单兵或小队肉搏中却是威力惊人!   这玩意砍杀起来可是大大的厉害啊!而且能玩转陌刀的,都是百里挑一的勇士,耍起大刀来就更厉害了。   ……   “什么人?站住!”   交趾方言的喊话声从前方传来了。曲端听不懂,也不会去回答。只是转身到了20个已经展开成一排的陌刀手的背后——他是一营之长,自然不能随便找人肉搏了。   20个铁塔般的汉子,都是从陕西新军、开封新军、朔方新军中选出来的杀将。人人都背着至少一条人命!   契丹人他们都杀过,交趾人算个屁!   这个时候全都蒙着头加快脚步向前,手中的陌刀都放平了,好像长枪一般。   那边的交趾人也不知道厉害。他们这一路遇到的都是软脚虾一样的宋军,早就有心理优势了。   看见情况不对,又发起对方人不多,也就抄起家伙一拥而上了。也没什么章法了,交趾兵虽也是府兵,但是没有足够的授田保证,实际上就是一群不怎么训练的农夫。比起大宋南方的禁军肯定是厉害的,不过哪里是新军职业兵的对手?   而且他们的装备也不行,就是一些长度还不如陌刀的长枪,还有刀盾和弓箭。其中弓箭兵的比例挺高的,在今天晚上都没啥用,只能拎把短刀凑数,又没盔甲,根本打不了肉搏。   “杀!”   “啊……”   “敌袭……啊!”   喊杀声,惨叫声,还有陌刀刺入人体的噗哧声同时响起。   此时周军和宋军陌刀阵战的用法都是先冲刺,再挥砍,陌刀的刀刃又长又锋利,二十把陌刀一起挥砍起来,前方的交趾人都和卷起来的草席一样,咔嚓咔嚓的人甲俱碎!   不到半炷香的功夫,首先发现曲端所部的几十名交趾兵就被砍杀了七七八八,剩下的几个撒丫子跑回去报信了。   不过已经晚了!   因为黄港镇,就在眼前了!   曲端这回不打头阵了,而是将手下的五个队组成纵阵,少量的长枪兵在前,一队队的依次展开冲锋。   交战首先在黄港镇北面出口处的“车阵”两边展开。所谓的“车阵”不过就是用几辆大车连接在一起,堵住路口而已。   几十个交趾兵就依托着这几辆车,想要抵挡一会儿,为自家的大军争取时间。   可是他们的抵抗很快被从高向下拍击的长枪粉碎了。拉开来车阵,曲端麾下的刀盾兵就一拥而入,然后以一队兵力沿着镇子内的街道推进,余下的兵力以排为单位散开,进行逐屋逐院的杀戮。   现在正是夜间,几乎所有的交趾人都在沉睡。这些日子他们真是太累了,而且又喝了酒,又睡在舒适的屋子里面,哪儿那么容易醒来?   所以不少交趾人,就在昏睡和美梦当中,被人结果了性命!   同样的杀戮,在镇子的东面也开始了。由郭浩和田师中指挥的两个营,也毫不费力的沿着官道和河滩冲进了黄港镇。然后以两队兵力向前推,剩下的人散开进行一边倒的屠杀。   喊杀声,惨叫声,兵器碰撞的声音,还有交趾方言的惊呼哀嚎声,终于还是响了起来。越来越多的交趾人从睡梦中醒来,发现遭到了夜袭,慌忙拿起武器想要抵抗,但是却遇上了一群仿佛从地狱中冲出来的死神,根本不是对手!   黄港镇内的战事,依旧一边倒的进行着,三万交趾大军,也渐渐陷入了一片混乱和惶恐! 第一千二百三十九章 前面捉了个南霸天   南帝李乾德正搂着心爱的小宦官睡在黄大老板宅邸中的大床上……   唔,众道什么的,虽然不大符合后世受基督教影响到审美观,不过在中世纪的东方并不算什么啦。   南帝兄弟俩都好这一口,所以他们俩当了几十年的皇帝和君侯,居然都没个孩子。在后来的历史上,还是南帝的弟弟李崇德想开了找了个女人,操出了个儿子,得以继承大统。   不过在这个时空,看来不需要那么麻烦了……   南帝今晚上难得做着美梦,梦中他已经打下了广州和桂州,还联合北国的周王武好古(南帝不懂什么共和国)和辽后萧瑟瑟,一块儿对付宋朝的昏君赵佶。   最后打得赵佶割地求饶,不仅把两广割让给了大越,还把福建和南洋都护府的辖区送给了南帝。   正美着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整个人突然就摇晃起来了,难道在坐船吗?   正糊涂的时候,耳边宦官的声音就响了起来:“陛下,陛下,敌袭,敌袭啊!”   “敌袭?什么?”   南帝被吓得一哆嗦,顿时惊醒了。   醒过来后,耳边听见的就不是小宦官的惊呼,而是一阵阵喊杀声、惨叫声了。   真的是敌袭啊!宋人居然玩起夜袭了,还真是不甘心失败啊!   “传朕的旨意,点集殿前龙兵!”南帝李乾德大吼一声。   殿前龙兵是南帝李乾德的亲兵,人数总共就2000,还分了1000去保护李崇德,一路上还死了一些,现在只剩下八百多人。南帝也没舍得都派出去,只派了四百多人。   就是这四百多人,都有以一当十的本领。如果今晚来袭的只是寻常宋军,靠这四百精锐就足以稳住局面了。   可惜,今夜来袭的,很可能是整个大宋帝国最强的步兵,比起十几年前创建的那支御龙猛士直还要更厉害一些。   所以分队出击,想要杀退宋军的四百多龙兵很快就遇上了“屠龙勇士”,被砍了个稀里哗啦,没死的很快跑回去见到了李乾德,告诉他一个让人心碎的现实——大宋的军队原来还是很厉害的!   虽然不是都厉害,但肯定还有一些是大越的精兵对付不了的。而今天晚上杀进黄港镇的,就是大越精兵对付不了的那种……   “陛下,快走吧!”   “陛下,一定是北虏的精兵到了!”   “陛下,北虏势大,此地不宜久留啊!”   一群交趾国的文武群臣也被惊醒,都跑到李乾德这里来了。而此时黄港镇上已经乱成了一团,到处都是厮杀的声音。而且大部分听上去都像是北人的呐喊!   也没有人知道杀来的北军有多少,但是看这声势,一定是少不到哪儿去了。如果现在不走,等到全军崩溃,恐怕就走不了啦!   李乾德却是脸色铁青,披着甲胄,坐在那里只是一言不发。   现在他离国近2000里,都快打到广州城了,眼看就是南天一霸,怎么就败了呢?   而且,真要败了,还能安然退走吗?2000里啊!宋人一路追击,后果不堪设想!   另外,现在东、北、南三面都在厮杀,唯有西面安静如常。难道是宋人的将军忘记布置了?不可能!一定是有埋伏!这是围三阙一,要是大军退出去,保管中伏,那可就真是要全军覆没了。   “不走!”想清楚了状况,南帝李乾德一咬牙一跺脚,“朕哪儿也不去,便在此地与虏死战!传旨各部,各自为战,不得退出黄港镇半步!”   南帝不走,他的群臣武将也走不了,不得不硬着头皮去督战。可是镇子东、北两面和南面码头附近的越军已经被如猛虎一般的宋军新军打乱了,天色又黑,还在刮风下雨,部队根本无法组织。因为宋军是从东、北、南三面杀过来的,暂时逃脱一死的越军残兵就被迫向西涌去。剩余的龙兵这时就在位于镇子中央的大宅外面展开,挡住了退下来的败兵,想把他们驱赶回战场。   可是这群身心俱疲,又被吓破了胆的交趾农民兵又怎么肯再回去送死?只是哭喊惨叫。声音传到了镇子的西面,还没有遭到攻击的越军听了,也人心惶惶起来。   而在另一头,曲端亲自指挥着十几名陌刀手和一队步兵,已经一路冲杀到了镇子的中央,距离南帝居住的黄家大宅都不足百步了。   这一百多号人已经厮杀了两个时辰,砍翻了多少敌人自己都没个数了。   不过宋军的新军也和共和军一样,不是很讲究“首功”,所以也没人浪费时间去割脑袋——今夜的猎物可是大越国的皇帝!如果能将他斩杀,那可就是灭国的功劳啊!几个交趾小喽罗的脑袋算什么?   曲端看到一大堆丢盔卸甲的交趾兵拥挤在黄家大宅前的空地上,就知道交趾的伪帝一定在这儿。   “结盾阵!”   曲端大吼了一声。   跟着他的官兵们立即大声应喏,麻利的组成了一个盾牌方阵,前排的盾牌缝隙中,还伸出去不少长枪和陌刀。乍一看跟古罗马军团的乌龟阵都有点像了。   摆好了盾阵,曲端就带头喊起了“杀敌、杀敌”的口号。   这是用来规定步伐的,“杀”字出口迈左脚,“敌”字出口迈右脚。宋国新军的新兵一入队,就开始操练这个,练不好就挨揍饿饭!所以曲端带着的兵士都能比较整齐的迈步前进,整个“乌龟阵”就如同一体,喊着口号就往前压过去了。   碰撞随即在盾牌、刀矛和血肉之躯间发生了。血肉抵挡不住刀矛和坚盾,但是血肉的数量实在太多,总有两三千人,乌压压的一片。想要逃跑也没那么容易,摆在北面的人被一片片砍倒撞翻的时候,另外三面还没什么感觉呢!   不过很快,郭浩和田师中也各带着一队新军加入了战斗,一样组成了“乌龟阵”,从东、南两面碾压过去。   这下汇聚在黄家大宅前的交趾人终于扛不住了,在强烈的求生欲望驱使下,哭喊着就冲向了挡住他们生路的龙兵。龙兵们也不含糊,挥舞刀剑就一顿砍杀,想要阻止交趾兵逃散。   可是龙兵的刀剑比起宋人的“乌龟阵”总还差了许多,所以有不少交趾兵冒死冲破了他们的阻拦。冲破以后,也不去找他们的南帝了,全都没命似也的往镇子西面的出口跑去,一边跑还一边大喊。   “败了,败了……”   守在镇子西面的交趾兵这个时候大多从睡梦中醒来,虽然没有挨刀,但也是个个仓惶,人人惊恐。   今晚是三面受敌,都是一片哀嚎喧嚣,看来已经打败了!也不知道那位南帝怎么样了?还健在与否?   现在听见有人大声喊“败”,又瞧见大队大队的溃兵跑来了,马上就有人上前去阻拦询问。   “到底怎样了?”   “败了,败了……”   “北虏的铁甲兵到了!都是和契丹国打的精兵,个个都和浮屠似的,浑身铁甲!”   “好几万人啊,洪水一样涌来,见人就杀!”   “惨啊……”   “皇帝呢?皇帝呢?”   镇子西面的交趾官兵还没忘记他们的皇帝……   “不知道……”   “也许驾崩了!”   “皇帝驾崩了……”   “铁甲兵杀来了……”   急于逃跑的交趾人就没那么热爱皇帝了,他们背后黄家大宅前的战斗已经快结束了,更多的宋军新军官兵也赶到了战场!   再不逃走,铁甲兵的刀矛就要来索命了!所以就有人大呼起“皇帝驾崩”了。   这下守在镇子西面的一个交趾国的将领也崩不住了,立马带着亲兵就跑。结果他这一跑,立即引起了连锁反应,大股大股的交趾兵,像雪崩一样的冲出了黄港镇,丢下他们的皇帝,逃命去了。   当然,逃是逃不掉的!因为杨可弼亲自指挥的1600名铁甲兵早就等着打埋伏了。   且不说杨可弼怎么打埋伏,因为这已经不重要了。今晚黄港镇野战的关键,就在大越皇帝所在的黄家大宅。   南帝李乾德刚才不肯跑,现在却是跑不了了。大宅四面都被宋军的铁甲兵团团围住了。因为曲端、郭浩、田师中他们已经知道交趾国的皇帝就在里面了。   此时大越国虽然有了,但是越南民族还没有成型,交趾人没有自己的文字、语言,交趾话不过是汉话的方言。有不少交趾国的贵人都能说一点中原官话。所以在询问了一些高级俘虏后,曲端、郭浩、田师中他们三人的眼睛都红了!   大越国的皇帝居然被他们围住了,这要是抓到送回开封府去,还不得直接升到节度使啊!   于是他们也不管其他的了,调集所有兵力,围着黄家大宅就是连番猛扑。而李乾德也狗急跳墙,亲自督阵,指挥殿前龙兵,还有伺候自己的宦官,还有跟随他的臣子,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杂兵,拼死抵抗。   但是他们的抵抗终究是无效的,因为当天色蒙蒙放亮的时候,一艘装载了一门利国造(徐州利国监)的3000斤级的青铜大炮的桨帆船抵达了黄港镇码头……   大越皇帝,南天一霸,南帝李乾德马上就要挨炮轰了! 第一千二百四十章 与其你殖民,不如我殖民   天亮了,梦醒了,天气也放晴了,黄港镇战场上的厮杀声居然也停了……   南帝,现在还南帝,并没有被人五花大绑关进囚车。在他的亲自指挥下,一千多也许有两千的交趾兵精锐终于打出了水准。依托黄家大宅高大的院墙楼阁死死守住,打退了宋人铁甲兵好几波攻势。   不过形势还是非常危急的!   因为南帝陛下被围,三万大军崩散,而且黄家大宅中也没多少食物。一旦没有饭吃了,就是堂堂皇帝也得变成阶下囚啊。   所以南帝只得遣使求和,条件就是退兵回国,纳贡称臣谢罪,交还掠到的宋人,交还几十年前被宋神宗割让给交趾的广源州,还愿意献上安邦口给大宋的商船、战船使用,还可以年年向大宋进贡100万石大米,甚至可以让自己弟弟李崇德去开封府当人质……   这样的条件搁在以往,绝对可以为大越赢得喘息之机了。   可搁在当下,李乾德还真有点吃不准。倒不是因为大越军这回入侵大宋时作恶颇多,而是宋军现在拥有了通过海洋投放兵力的能力。   交趾和中原已经不是遥不可及了!   “轰隆隆……”   一声巨响突然打断了李乾德的思绪,大越国皇上吓了一跳,往门外看了一眼,分明是大晴天啊,怎么就打雷了?晴天霹雳吗?   正奇怪的时候,一个龙兵指挥连滚带爬的跑进来报告:“陛下,墙塌了!”   “墙?什么墙?”   “行宫(指黄家大宅)的围墙不知怎么,轰隆隆一下就塌了!”   “轰隆隆……”   没一会儿,又是一声巨响!   然后又是一段墙塌了!   原来那门被一艘桨帆船运来的3000斤大炮,正在开火拆房子!   这门由纪忆投资控制的利国监纪家铜铁坊打造的火炮,虽然也号称3000斤,但是口径却比周国的3000斤炮小了一圈,使用的炮弹也仅仅只有6斤重,而且炮弹和炮管间的游隙也太大,漏气严重。威力又打了个折扣。   不过威力打折扣的大炮用来对付普通的民宅还是小菜一碟。一炮下去,就是一段围墙轰然崩塌!没一会儿功夫,黄家大宅东面的围墙上,就出现了一段十几步宽,连成一片的缺口。缺口后面也没交趾兵守着了,不是被倒塌的砖墙压死,就是被吓跑了。   几十名宋国的陌刀手和数百铁甲步兵,就在缺口外面组成了方阵,准备发起进攻。   就在进攻的鼓声还没有擂响的时候,一个交趾的老臣,颤颤巍巍的在几个宦官的搀扶下从缺口中出来,用一口交趾腔的汉话大喊:“交趾郡王在此,大宋上国的军将们莫要再打了,郡王殿下愿向大宋天子请罪,愿意世世代代做大宋的好臣子,还愿意把广源州献给大宋天子,求你们莫要再打了……”   曲端、郭浩、田师中三人互相看看,都有点皱眉头。   这算什么?服软了?投降输一半?不对,交趾伪帝李逆乾德还没有投降啊!他是想议和……都打到这个份上了,还议什么和呀。议和了,就不能把李乾德活捉了送去开封府献俘了,也就没有灭国的大功劳了……   “甭理他!”曲端哼哼道,“先打进去再说!”   开封禁军出身的田师中却有点顾虑,摇摇头道:“李乾德毕竟是一国之君,现在他提出议和,准或不准,都该由张宣帅分说,我等武人,不可越权。”   他这话一出,曲端也没话好说,别的文官宣抚他可以不当回事儿,可张孝纯毕竟是武学学宫的老师,尊师重道是不分文武的。   郭浩拈着胡须,思索着说:“不如就让李乾德自己去和宣帅分说吧。”   “自己分说?怎么说?”   郭浩笑了笑:“自然是去肇庆府分说了……他要答应了,那咱们也算是生擒了交趾国郡。他要不答应,那就是诈降,咱们再打就不是越权了。”   其实他们怎么干都不会被扣越权罪名的!现在大宋可是武夫有文化的时代了。而且还形成了新武官团体,和青城学士、格致学士、文理学士一起,构成了新学新党的中坚。   他们可没过往那种没有团体,学识又不如文官的鲁莽武夫那么好对付了。   而且他们还可以去投靠周国……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在这种情况下,宋朝的“以文御武”和“将从中御”两大原则也已经大大松动了。   这次担任宣抚的张孝纯就和以往的文职宣抚不一样,他是个随军宣抚,没有地方上的职务,只管军事。   另外,宫中也没有派出监军的内侍。   所以前线的军官有极大的自主权,如李乾德求和这种事情。以往怎么都得由一方阃帅和代表宫中的内侍监军一起拍板。而现在,三个营官一合计,就一边给李乾德开出条件,一边派人去报告在镇子西面指挥伏击战的杨可弼了,一边还在准备进攻。   “去就去。”李乾德也知道躲不过去了,只好咬着牙说,“肇庆府又不什么龙潭虎穴,便是龙潭虎穴,朕也不惧!”   惧倒是不惧的……宋朝对内对外都比较温和,逮住的敌国君主都会封个什么侯什么公的养起了,最多喂点牵机药,明杀还不至于。   而且交趾的情况和南唐不一样,交趾独立于中国已经一百七十多年了,历经了吴朝、丁朝、黎朝和李朝四朝君王。   中原对交趾的影响,几乎已经不存在了。如果宋朝想要安抚住交趾国内的豪强权贵,那就必须要优待李朝君王,做一个好榜样。   多半还能保持住李朝的君王之位,或者由李乾德继续做交趾郡王,或者由李崇德为王。用李朝君王的招牌去安抚交趾人。   虽然权势不能和过去独立为王时相比,但还是可以忍辱负重维持下去。说不定将来还有再一次独立的机会!   南霸天李乾德盘算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去肇庆府走上一遭。   其实肇庆府是一定要去的,问题只是怎么去,是整个儿去,还是一部分去,是自己体面的去,还是用绳捆了送去肇庆府。   算来算去,还是自己去吧……   ……   “郡王殿下,本官告诉你个事情,你可别着急。”   张孝纯人如其名,一脸的忠孝纯良,对落难的南天霸也挺客气。   只是在南天霸提出要“割地请罪求和”之后,苦笑着说:“大周共和国的20艘战舰和上万精兵,半个月在安邦口以南的太平河登陆了,现在正构筑城池、港口,以备长远。”   “大周?他们不是在燕地吗?”李乾德有点懵了。   他老人家可从来没把周国当敌人啊!远交近攻的典故,他老人家再清楚不过了。   周国离得远,妥妥是远交的对象。怎么一眨眼,周国也跟着趁火打劫了?   周国大王武元首难道没有看过《战国策》吗?   张孝纯叹了口气,道:“周国虽然占了燕辽之地,距离交趾七八千里,然而海路来去也不算困难。周国兴起于天津商市,是以商业海贸为国本的。在交趾以南的南洋都护府辖区也有很大的势力……说南洋都护府是我朝与周国共有,也不为过啊。但是南洋至天津路途遥远,中间又没有可以被周国控制的中转港。所以周国觊觎交趾,也就不奇怪了。”   张孝纯这些日子也没少和苏适、纪忆打交道。自然搞清了武好古对交趾在打什么算盘。   南洋都护府是肥得流油的好地方,武好古当然不甘心放弃——实际上,他也没有放弃。花满山这几年一直常驻星州,替大周经营局面。   但是因为周国和南洋之间没有可靠的中转港,哦,台湾并不是可靠的中转港。因为武好古昔日在台湾的经营非常薄弱,只在鹿港和澎湖有一点局面。但是这两处据点自身还要福建补给,也就不可能为庞大的南下舰队提供补给了。   也正因为如此,武好古才会在割据燕地之初,将台湾岛交给苏适控制——这也是在借助苏家的力量开发台湾。   但是交趾就不同了!交趾是著名的产粮区啊!   武好古在交趾建立的殖民地,完全可以为舰队和远征军提供补给以及落脚点。   而且此时越南民族尚未形成,越人、汉人混在一起,都可以说是中华之民。   大周共和国完全可以在交趾沿海的太平河流域建立起一个“武士集团”,然后依靠习惯热带气候的交趾武士在南洋地区展开殖民侵略。   “宣帅啊,如果让周国占据交趾,大宋的两广就危险了!”李乾德眼珠子转了转,正想用唇亡齿寒的套路忽悠张孝纯,张孝纯却点点头,说出了差点把李乾德气死的话。   “郡王所言极是!若无周国图谋交趾,我大宋又岂会对交趾起什么心思?但是现在周国既然对交趾下手了,那我大宋也就不能袖手旁观了。与其让周国吞并交趾,还不如让大宋收复交趾。郡王以为如何?”   这叫什么话?与其你殖民,不如我殖民吗? 第一千二百四十一章 有竞争才好殖民   张孝纯的逻辑,还有大周共和国的行为方式,在李乾德看来都非常荒唐。   如果大宋视大周为威胁,那就应该联合各方力量,一起去对付大周啊。怎么能因为大周觊觎交趾,就做先下手为强的事情?   这是什么逻辑?   因为大周要做强盗了,大宋也要跟着一起去抢?而且还要相互攀比,看谁抢得多?   至于那个大周做事也古怪,你要抢你抢开封府啊!你怎么大老远的来抢交趾呢?   大周、交趾可以联手抢大宋,远交近攻啊!交趾只要两广,其他地盘都可以给大周啊!   现在这事儿闹得……   看到李乾德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张孝纯温言道:“郡王也别多想了……周军你们交趾是打不过的,辽国都被他们打散了,你们就别多想了。所以交趾入我大宋是最好的,有大宋保护,交趾百姓自可安居乐业,李氏王族也不失荣华富贵。现在大宋海路市舶制置司的战舰就在广州,另外还汇集了许多商船。过上几日,本官就率兵护送郡王返回升龙府吧。”   完了……升龙府要被宋军占领了!   李乾德脸色铁青,已经有点后悔来肇庆府了。   他在升龙府还留了兰英皇后监国,有好几万人,还有水师、浮桥和火船封锁红河。   如果敌人沿着红河来进攻,怎么都能抵抗一阵子吧?现在可好了,人家逮住了交趾国的君王,还押着自己大摇大摆入升龙,还不是兵不血刃?   之前还梦想兵不血刃入肇庆、入广州,现在却让人家兵不血刃把根基给取了。   “朝廷难道要在交趾行郡县?”李乾德还想再争取一下。   哪怕当个傀儡,也比啥都没有强啊!   “这个就不是本官能定夺的了。”张孝纯笑了笑,“得由两府和天子决定……另外还得和大周共和国办交涉。”   “交涉什么?”   “自然是怎么瓜分……”张孝纯顿了顿,似乎是觉得用词不当,“是怎么划分交趾国了。”   瓜分、划分……李乾德都快哭出来了。他的交趾啊,你们大宋、大周商量着就分了?世上还有没有天理?   ……   “阮大府,您别误会,我们不是暴宋的官兵,我们是大周共和军。我们不是来侵占大越的,而是我国元首听说暴宋有意侵犯大越国,才派我们来帮助大越国抵抗暴宋的……”   正用温和的言语同一个稍微有点发抖,还上了点年纪的大越国知州解释自己来意的是武诚兰。   他是计划中的大周安南府的知府,这一次是随同远征舰队提督陈天理,海军陆战第一旅旅帅冯杰一起抵达交趾国沿海的。   他们没有去安邦口停泊,而是在安邦口附近的北江(红河支流)入海口一带转悠。红河下有分岔极多,其中又以红河干流和北江(又名太平江、太平河)为主要的入海口。   两江(河)之间的土地呈现三角形,是一块非常肥沃的冲积平原,后世称为红河三角洲。   这块红河三角洲,就是武好古处心积虑想要夺取的地盘了。   他计划在红河三角洲设立一个安南府,作为大周在南方的最大据点。   之所以选择红河三角洲,当然是看中这里的富饶土地和便利交通了。   此时的红河三角洲并没有后世那么大,后世有15000平方公里,其中90%被开垦成了稻田,是越南最重要的粮仓。而如今的红河三角洲大约有10000平方公里,也有五六成的土地被开发成了稻田。也就是五六千平方公里,差不多九百万亩的水稻田!   这可是一年两熟三熟(三熟的价值不大,种好两熟就很好了)的水田啊!而且和南方多雨地带的土地一般比较贫瘠不同,红河、太平军每年都会从上游冲下来许多泥沙和矿物质,在扩大红河三角洲面积的同时还会为土地补充养分。   因此红河三角洲的稻米亩产很高,九百万亩随便种种,一年都有四五千万石可以收获。   四五千万石稻米,足够养活整个大周共和国的人口了!   当然了,现在的大周共和国根本不缺粮食,辽东的6000万亩黑土地种一半荒一半都足够供应全国不到1000万人口了。所以燕地的土地,基本上都会用来种棉花和发展畜牧业。   粮食直接从辽东海运就是了!   不过大周共和国本土不需要粮食不等于大周的海外殖民事业不需要粮食。   虽然东南亚地区地盘很大,后世也有几个著名的产粮区。但是在当下,真正能供应大量粮食,而且又比较适合汉人居住的,也就是交趾国了。   有了粮食,才能养民养兵,才能大举扩张势力啊!   所以武好古一早就计划着要侵略,哦,应该是要去帮助交趾人民反对大宋侵略者的。   大宋要的是整个交趾,大周共和国就善良多了,只要红河三角洲那么一小块地盘。   不过交趾地方上的官员和乡兵还是没有体会到大周人民的友谊。在大周舰队进入太平江的支流宁海江停泊,并且开始在宁海江南岸修筑城池后,就悍然发起了攻击!   在好言劝告无效后,骑士学院出身的海军陆战旅旅帅冯杰就挥军攻破了交趾宁海府的府城。还把交趾国的知宁海府事阮忠贤,“请”到了用沙袋和木栅栏将就着垒成的安南府城。   阮忠贤当然是交趾国的忠臣,在来安南府城的途中就一哭、二闹、三绝食,一副要为李家王朝殉死效忠的样子。惹得武诚兰和冯杰都有点烦了。正准备把这老头杀掉,一艘属于南洋花家(花满山家)的快船送来了一个让人惊掉下巴的消息。   大越皇帝李乾德率领的三万大军,在肇庆府附近的黄港镇遭遇4000宋军的夜袭,一夜激战后,交趾人的三万大军几乎覆灭,李乾德本人被俘……   有没有搞错?挫宋的军队现在都那么牛逼了?4000人就能打出灭国之役了?   而这个可怕的坏消息则救了大越忠臣阮忠贤一命。   因为大越国很快就要没有了!他这个忠臣也就能为大周所用了。   “胡说,大宋是仁义之邦,怎么会灭亡我大越国?而且大宋兵弱,也灭不了我大越国。等到我大越天子到了广州,自会带兵回援,到时候……”   “等等,等等……”武诚兰挥挥手打断了阮忠贤,“这个……你们的那个皇帝,现在的确到了广州。”   “真的吗?哇哈哈……”   “别忙着笑,别忙着笑……你们的皇帝是被抓去广州的。他的三万大军在肇庆府附近遇上了从开封府调来的4000铁甲兵,一场夜袭就全军覆没了!”   阮忠贤立马蹦了起来,“不可能,不可能,我三万大越天兵怎么会打不过弱宋的四千人!你胡说!”   “唉,你这老头怎么能说大宋弱呢?”武诚兰连连摇头,掰着手指头说,“你看,河湟吐蕃灭掉了,西夏投降了,喀喇回鹘灭掉了。三佛齐投降了,爪哇国灭掉了,大辽国差不多也被打散了……”   “什么?大辽国被打败了?”阮忠贤眼珠子瞪着老大,他还是第一次听说那么可怕的消息呢。   “败了,还碎成好几个了!”   “是被被被大宋打败的?”阮老头话都不会说了。   “主要是被我们打败的!”武诚兰笑道,“不过我们在打败大辽前是大宋的藩镇,所以也算是被大宋打败的。但是大宋的新军肯定不弱!要不然我大周为何不近攻大宋,反而要万里迢迢远图……哦,是来帮助你们交趾?”   看着阮老头不说话,武诚兰笑着,“你也别不信,过几天宋军就该押着你家皇帝入升龙府了!皇帝都叫人拿了,升龙府还能抵抗吗?宋军一入升龙,交趾国还有吗?”   阮老头咬着牙说:“即便皇上蒙难,我朝也还有崇贤侯可以担当大任。”   崇贤侯就是李崇德。他也挺能打,一路打到了桂州城下。不过却没有能打下桂州。现在李乾德全军覆没,眼看着宋军又要由海路入升龙。李崇德还能有什么招?能带个几千人跑回来就算走运了。   听阮老头这么一说,武诚兰笑了起来:“崇贤侯可以到宁海府来避祸啊!先保住性命,再召集旧部,然后才能徐图恢复啊!”   武诚兰可真是走了一步妙棋,趁着大越崩解的机会把李朝的二把手崇贤侯李崇德弄到手里。   有了李崇德这面大旗,红河三角洲一带的交趾豪强就不会反抗大周了。他们不反抗,大周也就有机会进行整合,从而把红河三角洲牢牢控制在手。   “那……”阮老头将信将疑,“那你们有办法把崇德侯接来此间?”   武诚兰笑道:“我们派兵去接!只要您老出个头,和沿途的交趾国官府打个招呼,说明一下情况,咱们就能把崇贤侯解救出来。”   “那你们在宁海府这边修建的城池……”   武诚兰道:“此事我们自会和崇贤侯商量的。”   李崇德到了周军的手中,自然只能任凭摆布了。宁海府还有周围属于红河三角洲的地盘,还不是大周囊中之物? 第一千二百四十二章 大周是来抗宋援越的   交趾国,谅州北部山区。   三四千名服色杂乱,旗号零落的交趾士兵据守在自己的营地当中。   所谓的营地,其实也散乱得很,帐篷都没几顶。虽然也按照交趾军的营制,挖了壕沟,树了寨栅。但是壕沟不到半人深,寨栅更是稀稀拉拉,连野猪都挡不住,遑论大宋天兵了。   这部交趾军的主力正是崇贤侯李崇德所部。当时在邕州和李乾德分兵时,人数多达五万!在分了五千人把守邕州后,就一路北上,接连攻破了横州、宾州、象州、柳州,一直打到了广南西路的治所桂州城下。   不过此时桂州城已经在帅司周橦、漕司钟伷的经营之下,有了那么一点固若金汤之势。驻守桂州的禁军和厢军都补足了阙额,添置了装备。城池周围也进行了一番清理,百姓和粮食都被搜罗进城,城外的村社集市也被焚毁一空。城内的丁壮更是被编组成军,日夜操练。   另外,临近的荆湖南路也派来了一个将的援兵,总有数千之众。   而李崇德所部则一路分兵减员(他也要派兵留守后路,部队也会有病亡战死),抵达桂州城下时,兵力不过两万数千。面对桂州坚城,也一时难以得手。打了几回,损失惨重!   不过城内的宋军也没胆子出城决战,只是死守,所以也奈何不得越军。   就在战争眼看陷入持久的时候,让人难以置信的噩耗传来——李崇德可以登基当皇帝了!   李崇德当然不是共和主义者,自然不会把当皇帝当坏事儿。   可是李崇德当皇帝的前提,是他的皇帝哥哥李乾德率领的东路越军全军覆没!李乾德本人也变成了先帝——李崇德得到的消息并不完全准确,不知道他哥哥当了俘虏。不过全军覆没的消息是错不了的!   因为被李崇德留在邕州城的军队,在南帝李乾德“驾崩”的消息传来前,就向李崇德告急了!   邕州东南的钦州不知怎么,居然被宋军攻占(是从海路而来的铁甲新军的杰作),沿海岸线推进的东路越军后路断绝,自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了。   这下崇贤侯李崇德再不敢呆在桂州城下了,只得匆忙撤军,一路狂奔往交趾国内而去。   可是趁胜进军容易,兵败逃难却不容易。本来李崇德北进的时候步子就不稳,当时想要速战速决,一路长驱猛进,并没有占领多少城池堡寨。所以在被越军攻破的州郡之中,大部分的地盘仍然被终于宋朝的地方官或豪强控制着。   在交趾军刚刚打过来的时候,他们都有点措手不及,没来得及组织抵抗。可时间一久,各种各样的义军就如雨后春笋一般,出现在交趾大军的身后,不停打击交趾军的运输线。   等到李乾德战死,交趾东路军覆灭的消息传来,本来就很活跃的义军,更是变得胆大妄为起来。连李崇德率领的大队,在撤退途中也不断遭到袭击!   而原本死守不出的桂州宋军,在得到了广州的军情急递后也立即展开了追击。   另外,收复了钦州城的宋军新军也分出了一部分兵力进入邕州和宾州,也没有直接去攻打两州州城,而是到处发动终于大宋的豪强土司,对从宾州退往交趾境内的500里道路进行了彻底的破坏和清野。   沿途所有的村寨都被迁移,桥梁都被毁坏,可以用来渡河的船只也被凿沉!   而且还给交趾兵将的人头开出了一颗100缗的“天价”,鼓励邕州、滨州的土豪们出兵去劫杀小股的交趾兵。   结果当人困马乏,减员超过三成的交趾兵败退到宾州、邕州时,等待他们的就是500里的死亡行军!   因为道路、桥梁被破坏,也没有船只可以渡过数不清的河流。从宾州到交趾凉州的500里路,李崇德的兵马走了整整一个月……最后大军通过凭祥司,进入凉山山区时,总兵力只剩下了两千多不到三千!   而另外一路由李乾德率领的五万大军的结局更惨。最后退回谅州的只有一千余人。   两军相加,不到四千!   去时十万雄兵,回来只剩下四千残部……   四千残兵,现在就聚拢在谅山的一处山坳中,等待着李崇德派去升龙打探消息的人回来——在退兵的途中,李崇德听说了自己的哥哥被俘虏和宋军将要押着李乾德泛海入红河,然后直赴升龙府的传言。   如果升龙此刻已经丢失,那李崇德可就只能在交趾北部的山地落草为寇了!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派去升龙的部下去迟迟不见回来。   李崇德也越来越焦躁不安,就在他快要被这种等待死刑判决一样的气氛给逼疯的时候。交趾国的大忠良阮忠贤终于带着两个营的周国“援兵”抵达了……   “君侯,暴宋的三万水陆大军,在半个月前就带着皇帝进入了红河,现在大约到了升龙府了……”   阮大忠臣一入李崇德的大营,就哭着嚎着报告了一个让人绝望的消息。   大越国完了……   本来站着的李崇德腿肚子一软,一屁股就坐在烂泥地上了。身边的将佐也没人去搀扶他一下,不是傻愣愣站着,就是放声大哭起来。   “君侯,您别着急……”阮忠贤开口就劝,却被李崇德苦笑着打断:“不急,不急,都亡国了,还急什么?”   “君侯,交趾还没有亡啊!”   “没有亡?”李崇德有气无力地问,“还有一些忠臣在抵抗?都有谁?”   交趾立国已经一百七十几年,历经四朝,当然不可能一下就给灭了。挣扎上几年乃至十几年都是正常的,最后甚至可能翻盘!   不过这个和李崇德没有什么关系了……交趾国可以在一百七十几年中历经四朝,就说明交趾国内豪强林立,国君的权威有限,很容易被人取代。   而这一次的北伐之役打光了李朝的本钱,李朝的腹心之地红河平原看来也要落入宋军之手。李崇德还能有什么倚仗?去依附那帮居心叵测的边郡豪强吗?那是在把脑袋送人!   “君侯,国中忠臣甚多,都各据一方,誓不降宋。”阮忠贤说,“另外,北方的大周共和国听说暴宋侵犯交趾国,出于义愤,派来了援兵!”   “什么?北方的大周?”李崇德一愣,“怎么可能?大周在万里之外啊!”   “君侯,大周的铁甲精兵是坐船来的,7000里海路不过二三十日就到了。”阮忠贤道,“臣的宁海府现在大周精兵的保护之下!臣也是在他们的护送下到达谅州的……”   “什么?大周的精兵?在哪里?”   “就驻扎在凉州的州城,一共有2000人,另外还有万余在宁海江边驻扎。”阮忠贤道,“君侯,谅州并非久留之地,您还是随臣前去宁海府驻扎吧。到了宁海府就能得到周军的保护,君侯就万无一失了。”   “他们真的是周军?”李崇德还是有点将信将疑。   “真的!”   “他们来干什么?”   “自然是助我交趾抗宋了。”阮忠贤完全清楚李崇德的心思。   周国看着也不像是好人啊!   远隔万里派兵过来,到底安得是什么心?   阮忠贤接着说:“他们对我交趾必有企图,但是大周远,大宋近……大周的企图再大,也不会吞并我交趾啊!现在大宋是要灭交趾的,君侯能依靠的,也只有万里外的大周国了。君侯,您不要再犹豫了!事到如今,不投大周,您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他的话说得有道理。武好古的确没有吞并交趾的心思,他只想要一部分,不想要一整个。   因为大周共和国只是一个处于资本主义初级阶段的国家,胃口有限,消化不了太多的人口和地盘——资本主义国家和传统的封建官僚帝国在管理模式上是完全不一样的,前者讲究精细化,讲究效益。后者则讲究规模,把规模做到尽可能大。   当然了,也不是说资本主义不喜欢扩张,只是在交通、信息、生产力跟不上的时候,资本主义国家往往不会盲目扩大本土。也不会去吃一块很难搞定的殖民地。   而交趾国,则介于本土和殖民地之间,而且人口又多,距离大周的腹心区域又远。如果吃多了很容易被噎着,那么多的人口,那么复杂的形势,当成殖民地好还是当成本土好?难办得很啊!   因此少少的吃一点精华,当成大周共和国的海外本土来仔细经营才是上策。   有了这么一块小而富裕的海外本土,大周才能在南洋地区建立更多的殖民据点。而且还能在和宋朝翻脸的情况下,保持住自己在南方海上的优势。   而与此同时,远在开封府的大宋朝廷,也开始为交趾之战的善后头疼了。   大宋虽然是一个官僚帝国,但是守内虚外的国策执行了一百多年,早就成了习惯,而道宗初期的扩张路线又没什么好结果,所以大宋君臣对交趾的地盘真有点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第一千二百四十三章 大宋真封建   开封府,琼林宫,政事堂,两府集议。   六个宰相,四个枢密,今儿一大早在垂拱殿照例向“病中”的赵佶问了安好之后,就聚集到政事堂商量事情了。   今天要商量的事情是非常让人头疼的!   大宋朝又开疆辟土了!   武学学宫出身的那群文化比进士都不差的武夫太能打了,几千人就把交趾国的十万大军折腾没了。而且还抓住了交趾郡王李乾德。   以上这些消息还达不到让两府十位宰执在集议的时候摇头叹气的地步。   让他们这些人大感头痛的是,取胜的新军居然押着交趾郡王李乾德走海路去取升龙府了!   根据张孝纯的奏报,去打升龙府的新军只有3200人,水军人数多一点,有约6000人,桨帆战船有30余艘。另外还有4门能发射6斤弹丸的青铜大炮。   还真是胆大啊!他们以为在一个国家门口架上几门大炮,就能把人家征服吗?好像真的能啊!   “升龙府应该已经拿下了。”知枢密院事苏迟说,“广南西路也来了奏报,邕州全境收复,斩首和俘虏的交趾贼超过四万……如果再算上广南东路的捷报,交趾人的损失不会少于八万!交趾这样的小国,一次丢了那么多的兵将,肯定会伤及根本。精兵强将为之一空,国中人心为之胆破,张永锡、杨可弼乘势进兵,实为上策啊!”   “不进兵也不行啊!”童贯在一旁道,“周国的二十条兵船和万余铁甲精锐也到了交趾,还在太平江附近修筑城池港口,还打破了交趾的一个州府。对了,海路市舶制置司的奏报上还说,周国在太平江附近修筑的城池取名为安南府。”   “安南府?”何执中眉头大皱,“难不成周国想把交趾国变成如同高丽一般?”   周国现在有个安东府,府治就在原本属于高丽的庆源府。除了原本的庆源府,这个安东府还领有耽罗岛和釜山,以及周国在耽罗岛以东所有的通商据点。   通过庆源、釜山、耽罗,以及其他安东府所辖的据点,南高丽国基本就在大周掌握之中了!   这个安东府,显然就是为了控制高丽所设的!   所以在听到安南府之名后,何执中就下意识想到了安东府。   “可不是嘛!”中书侍郎余深摇摇头道,“若不是周国也插手进去,朝廷又怎会在交趾国空耗力气?”   宋朝的士大夫基本上都不怎么喜欢开边,认为是徒耗国力的赔本买卖。如果遇上一个特别喜欢边功的天子,比如神宗、哲宗掌权,下面的大臣们有时候还会卖力一点。要不然各种弃地缩边的建议就会层出不穷。   而当今的道君皇帝已经过了锐意进取的时候,开始沉迷道教,士大夫当然就没什么劲头开边了。   可偏偏在这个可以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当口,北边出了一个咄咄逼人而且无父无君的大周共和国!   虽然大周共和国和大宋之间的关系,眼下还是和睦。但是谁都知道周国只是在休养生息,消化这几年攻城略地的战果。一旦消化完毕,宋周之间,恐怕就会有一场龙争虎斗了。   所以周国在交趾的扩张,怎么看都是一个南北夹击,包抄大宋的图谋啊……他们一定是在为将来的宋周决战布局啊!   “既然周国插手了。”蔡京啜饮了一口茶汤,叹了口气,“那朝廷就没有理由从交趾退出了,咱们就议一议怎么管好交趾吧……诸位有什么想法吗?”   “管辖一地,无非就是郡国两制。”苏迟道,“要么封邦建国,要么行郡县制。交趾国原就是我朝所封建的藩国,现在自是要除国了。至于要不要行郡县,改为交趾路,还需仔细斟酌。”   “除国不就是行郡县吗?”余深道,“只是这交趾路……怕是要乱啊!”   说着话余深摸着自己的一部大胡子只是摇头。   广南东、西两路就已经有点鞭长莫及了。交趾路要用流官治理,难度比起广南只大不小。   别看现在交趾李朝垮了,可是交趾国内的豪强还多得很!   现在朝廷的铁甲兵在,他们当然不敢作乱,可铁甲兵一走……呵呵,保管乱成一团!而且还有一个大周的安南府等着煽风点火呢!这要是能不乱起来,那可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不能行郡县。”童贯也连连摇头,“至少不能马上行郡县,武好古能搞个安南府是因为他只占一小块地皮。修几个城堡,布署几千精兵,怎么都守得住。咱们干脆也学周国的办法,在安邦口建一个州军,其他地方还是封个新的交趾国。”   大周共和国果然是个好老师!   “安邦口建个安邦军吧!”蔡京捋着胡子道,“交趾那边应该也有不少良田吧?就分一点给有功将士如何?”   “分田?”苏迟看着蔡京,“太师,您要把有功将士封在交趾?封他们做什么?”   蔡京摸着花白的大胡子,皱眉道:“随便封什么都行,只要他们肯替国家永镇交趾。”   交趾是个麻烦,有功将士在蔡京看来同样是麻烦。让他们都回开封府的话,至少好几千人啊!怎么安排?得发多少顶官帽子出去?这些家伙可都是新党!上去以后,都是苏迟的羽翼。   而且蔡京也研究过武学学宫的课本——大多数他老人家是看不懂的!   蔡京蔡太师那么大的学问,大字写得那么好,居然连人家的课本都看不大懂,这说明什么?说明学问不如人家啊!   你堂堂太师,学问不如武学学宫的学生,你这个还怎么以文御武?进士的优越感都快没了,还御个屁啊……可别以为学问和权位完全没关系,由于宋朝这么多年的洗脑,学而优则仕已经深入人心,考出来的官甚至比一刀一枪在战场上搏出来的官都过硬。   而现在,人家武学学宫也得考啊!   而且人家是文武全才,涉猎极广。基本上进士官懂得,人家也懂——儒学人家也精,文章人家也能写,诗词也会做,绘画也能来。文人会的,他们都会!自然、算学、地理、武艺、军学、营造,甚至经营之道,他们样样精通。   比学问,他们比进士只多不少,进士不过是精通儒学和做文章,知识面不能和他们相比,而且所精通的事情也不实用。   进士能写的文章,人家军学生一样能写,最多就是没有那种让人酣畅淋漓的功力,但是条理分明,文字简练还是可以做到的。其实也能应付寻常的公文了。   而军学生能做的事情,进士老爷们可就做不了啦!   所以现在的新式武官和进士文官之间,出现了互相鄙视的情况。   有了大学问的军官,才不买进士的账呢!   而且他们也不怕文官的雷霆手段……现在可不是“一进途”了,大周、河西、昭义军、河东军、府麟军、南洋军、天竺军,处处都在招揽文武全才的壮士。   大宋的文官要是敢来横的,手底下的新军官都跑了怎么办?   所以蔡京思来想去,就琢磨出这么一个祸水外引的招儿……把新武官当中的刺儿头赶去新的交趾封国。让他们去当交趾国的世卿大夫。   “封什么都行?”苏迟望着蔡京,“太师的意思是……要封建交趾国?”   蔡京拈着胡须,“想来想去,也只有在交趾行真封建了!”   “真封建?”苏迟一愣,“封建还有真假?”   “怎么没有?”蔡京笑着,“封建怎么没有假的?交趾国原先的封建不就是假的?人家根本不是朝廷封的,而是自家打的江山,和朝廷有什么关系?难道朝廷不封,人家就不是一国之君了?所以这样的封建是假的,骗骗自己人罢了,人家才不当真呢。”   苏迟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封建不等于闹独立!宗主必须对封臣有相当强的约束力才行。   “太师的意思是……”   蔡京道:“这回可不能再来假的了……李氏交趾一定要除国,凡是忠于李氏的臣子一定要迁走。然后再封一位大宋的亲王去交趾为君,同时再选一批文臣武将跟随,一起去交趾为世卿大夫。这就是西周封建时的夏君夷民之法!有了大宋的亲王和世卿大夫为骨,然后才能吸收交趾国的豪强为皮毛依附之。如此,才是真封建之法。”   苏迟知道蔡京没安什么好心思,准是想利用封建交趾的机会,把新党的年轻官员多封一些出去。   不过除了“真封建”,还能有别的办法吗?   行郡县根本不可能,朝廷也没那么多精力去管交趾的事情。而要学周国占一小块地盘也不行,因为大宋朝廷也没有周国元首执政府的管理能力,控制不了遥远的领地。   而且周国在交趾的扩张,是不会止步于安南府的。在他们站稳脚跟后,很可能会进一步对剩余的交趾土地下手。除非建立真封建的宋属交趾国,否则谁也无力遏制周国在交趾的扩张。 第一千二百四十四章 现在成六国志了   “什么?要真封建一个交趾国?”   玉清道德宫,刚刚和李清照一块儿研究了数学难题的大宋道宗皇帝,连道袍都没换,就在大殿中召见东西两府的宰执了。   在大部分时候,赵佶也就是认可一下两府集议的结果。很少有需要他伤脑筋的事儿……不过今天两府却少有的给他出了一个大难题——交趾真封建!   大宋向来是守内虚外,恨不得把所有的权力都收到中央去。这几年虽然法度败坏,但是公然封邦建国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现在大宋境内可有好几家割据势力!要是交趾能封,他们能不能封?河西军、昭义军、府麟军、并代军要不要封?都封了,那得几个国?交趾、河西、昭义、府麟、并代,再加一个共和大周,再加大宋自己,岂不是战国七雄了?   “陛下,臣等以为,若不封建交趾,则交趾难安,恐为周国所乘。”   “陛下,只有封建交趾才能阻止周国占据交趾,实乃不得已为之。”   蔡京和苏迟异口同声,都在为封建主义摇旗呐喊。   赵佶沉默半晌,低声问:“交趾封了,河西、昭义、府麟、并代如何?”   蔡京和苏迟互相看看,两人都想过这个问题了。   “陛下。”蔡京道,“河西章理一个月前攻破了青唐城,逐走了赵保忠一门……称王建国也是早晚的事情。不如顺水推舟,和交趾一起封了。免得河西倒向周国。”   苏迟也道:“海路市舶制置使纪忆上奏,说赵乾顺、赵忠顺兄弟以渐弃安西,专力天竺了。陛下不如也封赵乾顺为天竺之王,使之永镇佛祖之乡吧。”   呃,一会儿功夫就是三个国了……本来挺好的宋周金三国志,这会儿就成六国志了。   “封章理当凉国王?”赵佶斟酌着,“赵乾顺还是当夏国王吧!”   “陛下圣明!”   蔡京、苏迟两人例行公事般的拍了下马屁。   苏迟又道:“昭义、府麟、并代三军地狭兵少,不必封邦建国,维持现状即可。”   蔡京附和道:“臣也以为不必封昭义、府麟、并代三军。”   “谁去交趾为王?”赵佶思索着问。   蔡京道:“臣等都以为应该由陛下之子出镇交趾。”   “朕的儿子?”赵佶问,“定王如何?”   苏迟被赵佶的话吓了一跳,连忙说道:“陛下,定王是嫡长,又是亲王……交趾王乃是郡王啊。”   赵佶只是试探,他又看看蔡京。蔡京同样摇头:“陛下,定王不合适。”   定王要么圈养,要么当太子,封出去做国王是不行的!   赵佶也明白这个道理,叹了口气,“嘉王、肃王、景王、济王都是亲王,也不合适去交趾了。棫儿、构儿都是郡王,只是年纪太小,都只有八岁。”   蔡京道:“陛下可以派出重臣去担任交趾相国代行国王事,直到新的交趾郡王成年,再遣其就国,并召回相国。”   赵佶点点头:“谁可去交趾为相?”   蔡京道:“臣推荐纪忆相交趾国并兼任南洋大都护。”   苏迟听到这个任命,脸色顿时一变。   蔡京的这手厉害啊!   纪忆是新党干将,官场资历也足够委以重任。一旦苏迟丁忧,纪忆就可以入京继任枢密——苏迟他爸爸苏辙一大把年纪,身体也不好,生老病死实在难免。他要死了,苏迟、苏适、苏逊都得回家当孝子。   新党可就要遭遇人事地震了!   如果纪忆又去交趾为相,还有谁能举起新党的大旗?   张叔夜吗?他不是进士啊!   童贯?他连卵子都没有……   张克公或者宗泽?   他们好像不够新啊!   可问题是纪忆的确是出任交趾相国的合适人选。就连苏迟,也想不出有谁比他更合适的了。   “好!”赵佶点点头,“就让纪忆做交趾相国吧。至于交趾郡王,就让棫儿去当吧。”   ……   “什么?大宋官家封皇八子赵棫为交趾国王了?还准备让纪忆去当交趾相国?”   武好古是在共和元年的十月十五日得知大宋准备在交趾行真封建的。而在前一天,他还得知了大宋新军在肇庆之战中的神勇表现。   说真的,这两件事儿都在武好古的意料之外,但又是情理之中。   历史上北宋末年的确兵弱,被崛起的金国打得人仰马翻。可是靖康之后不到十年,南宋的军队就能和金国打个势均力敌了。   这说明宋军的弱还没到骨子里——宋朝老百姓并不弱,只是国家不能用他们的强。结果就出现了国家养育多年的禁军不堪一击,岳飞拉起来的民兵却越打越强的情况。   而在这个时空,由武好古和慕容忘忧发起的军事改革,已经持续了十几年!而且由于耶律延禧发起的宋辽战争,使得大宋早早就进入了战时状态。   现在辽国虽然崩了,但是强大的周国对大宋的威胁更大。因为周国是一个可以取代大宋的汉人国家!   在这种外部威胁严重的情况下,大宋朝廷当然不敢轻易放弃军事改革的成果了。   说点题外话,如果历史上的金国是一个汉人王朝,赵构绝对会把秦桧逮去风波亭写天日昭昭,然后让岳飞去当相公。   现在的周国,就是一个“汉人的金朝”,对大宋的刺激,甚至超过了历史上的金朝和蒙元。   “元首,宋主不仅封了交趾国王,还封章理做凉国王,封赵乾顺做夏国王。”   武好古的好学生米友仁皱着眉头分析道:“赵乾顺远在天边,不去提他了。可是章理就在西北啊……”   “元首,咱们要不要也封一个国王给章理?”张熙载建议道,“章理刚刚攻下了青唐城,气势正旺啊!”   青唐的赵保忠当然打不过河西的疯子骑士了,赵保忠的人马这些年在青唐城尽享福了,周围一堆吐蕃部落都是战五渣,随便仁多家族欺负的存在。   而仁多家族的子弟也不学好,都跟着吐蕃人一起念经,结果都向战五渣的路子发展了。   一帮吃斋念佛的遇上天理教初代骑士,怎么打啊?输得一点悬念都没有。   仁多家族一完蛋,章理的人气也起来了。就在青唐城宣布了下一个要讨伐的对象——信奉佛教和摩尼教的高昌回鹘。   天理的旗帜,必须插遍天山南北!   那个计划生育(摩尼教自带计划生育功能)的高昌回鹘,肯定也是打不过章理的……估计高昌回鹘很快也会被“天理化”。   到了那时,河西天理教的实力可就更加强大了!   这么一股势力,如果投到大宋旗下,确实是个麻烦。   “这个不急。”武好古摆摆手,“章理不会站在大宋一边和咱们为难的,因为大宋除了空名给不了他什么。而章理吃完了青唐、高昌、安西,就只能向东了!”   他顿了顿,“西北的摊子咱们管不了,也不必去管。章理干得不错……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加强咱们在交趾的力量!”   武好古对广大的西部地区没什么兴趣,实际上这也是为了保护西部。在他看来,在工业革命到来前,中国广大的西北地区还是在经济上保持一定的独立性为好。   因为西北和东南沿海的经济交流必然是不平等的,会造成西北的财富流向东南——西北几乎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卖给已经跨入大航海时代的东南!   历史上,古代西北乃至中亚的繁荣是离不开丝绸之路的。而在大航海时代,丝绸之路必然日益荒废。   同时,得到大航海时代加持,已经开始挤进资本主义门槛的东南,又有太多的东西可以卖给西北了。   长此以往,一定会造成西北财富和人才的持续外流!   这对西北的稳定是非常不利的,也不利于儒家文化(天理教)在西北的统治。   所以在武好古的规划中,未来的西北还是由天理教自治吧。   “林教头。”武好古问负责情报的林冲,“交趾那边怎么样?”   现在是冬天,海上一般刮北风、东北风、西北风,虽然使用硬帆的海船有一定的逆风航行能力,但是海船北上还是很不方便的。   所以交趾的消息很难通过海路送往天津,反倒是通过林冲安插在开封府的特务打听消息更加方便——开封和广南西路间有600里加急,消息往来倒是很快的。   “武知府好像拉拢到了交趾国王的弟弟李崇德。有李崇德这面大旗,应该可以把持住红河、太平江之间的地盘。”   武好古点了点头:“有了地盘就可以分封骑士、武士了……还是先让元老院制定一个《安南府土地法案》吧。把安南府的土地分出去,一半给北方过去的骑士,一半给投靠咱们的安南武士。”   “好的,学生尽快安排。”米友仁点点头。   这时武好古的内厅门外忽然传来了苏籥的声音:“元首,鸳鸯泺的急报。”   “快进来!”武好古眉头一皱,马上把苏籥叫了进来。   苏籥走了进来,大声报告:“元首,完颜阿骨打的人马已经到了鸳鸯泺!他想见您。” 第一千二百四十五章 野人女真   坝上草原,今年的第一场雪比去年又早了几天。也下得分外的大!仅仅是初雪,就将天地之间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寒风卷过,草原上还没有冻结的雪花纷飞起来,茫茫似雾。从坝上草原流淌而过的几条河流,也结上了一层薄薄的浮冰。偶尔还能听见河地发出的咔咔声,那是冰层在不断加厚!   草原上的契丹牧民,这个时候大多集中到燕山北麓的山谷中避寒去了。   在坝上草原和科尔沁草原安置契丹牧民骑士的计划还没有完成,现在只是初步划分了草场,确定了修建堡寨的地点。至于堡寨的修建可是一个大工程,没有几年时间是不可能全部完工的。   在可以抵挡冬季寒风的壁坞建成前,契丹牧民们还得去燕山山脉中的山谷避寒。而供他们避寒的山谷,在武好古看来也不是什么温暖的去处。一样寒冷得要命!   但是比起草原上的极寒,山谷之中还是要温暖舒适许多的。至少能让老弱牧民和绝大部分的牲畜熬过冬季的白灾。   生活在后世,习惯了温暖气候的人们,是很难想象小冰河期中北方草原上的极寒是什么样子的。   现在仅仅是初冬,草原上就已经是一片冰天雪地,很有一点万里雪飘,千里冰封的意思。不过武好古此时想到的却不是充满革命浪漫主义的诗词,而是“凛冬将至”。   要知道燕山以北的坝上草原相对漠北草原而言,还是非常温暖的所在。大部分草原部落所要面对的凛冬,比坝上草原的冬季要更加可怕!   这种寒冷的天气在未来的一二百年间,将是大周共和国所要面对的最大的敌人!   因为极度的严寒,将会迫使北方的游牧、渔猎民族不断南下,寻找温暖的生存环境。而大周目前所占据的地盘,正好就是守护中原大地的门户。   同时,这种极度的严寒又会极大的限制共和军在北方的作战行动,也让共和军无法长久在漠北草原建立统治。从而让北方的战争,变成一场漫长的持久战。   从某种角度而言,大周共和国和武好古就是华夏世界的“守夜人”。   作为一个未卜先知的“守夜人军团的总司令”,武好古非常清楚在这场漫长的斗争中,时间是站在大周共和国一边的。   拥有大航海时代和资本主义双重加持的大周共和国必然会越来越强。而北方的游牧、渔猎民族,最终的前途,也只是加入华夏民族这个大家庭。   是加入,而不是征服!   但就短期而言,战略主动权却在北方的蛮族手中。   现在是小冰河期啊!北方挨冻的蛮子有足够的动力南下,而生活在温暖环境中的汉人却没有北上的需求。   而且武好古又开启了大航海时代的序幕,比起寒冷的北方草原,海外的世界可要精彩多了。   大周共和国可不能放着海外的世界不管,把所有的财力、物力都用来和北方的蛮子死磕。那样做也许很热血,但实在不够理智。   所以大周现在的北方政策是个非常复杂的组合拳,军事手段只是其一。结盟、传教、通商、投资、联姻、收买等等手段,该使用的时候,都是可以使用的。   今次武好古率领第一骑兵师的万余铁骑北出武家口,就是去和完颜阿骨打会盟定约的。   在过去的几个月中,周、金两国的关系一度因为大周将东辽置于保护之下,而变得非常紧张。   阿骨打甚至扬言要汇集草原诸部,共讨背信弃义的大周。   而武好古也不甘示弱,不仅命令元老院通过了《东辽保护法》,将任何对东辽的侵犯,都视作对大周本土的侵犯!而且还下达了乙级动员令,将“值班”部队扩充到10个师。   不过这些还不是最让阿骨打头疼的。大周祭出的王牌是派遣远征舰队,带着萧太后的诏书和大量的兵器、布匹,从安东府釜山市出发,途径渤海岛(北海道),窟说岛(库页岛),进入混同江口,最后抵达了理论上还臣服大辽国的奴儿干城。   然后在奴儿干城打出了大辽北海大王府的招牌,又在奴儿干城布署了一个营的海军陆战队(兵士多是黄头女真),同时还派出银牌天使去给混同江下游和窟说岛上的各部蛮子放赏、拉拢、传教。   一番操作之下,本来处于权力真空的混同江下游和窟说岛,现在成了大周和东辽的地盘。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混同江下游和窟说岛一带的乞列迷人、窟说人和女真人一样,都出自黑水靺鞨,不过他们更加野蛮,因此有野人女真之称,连阿骨打的生女真看到他们都头疼。   如果这些野人女真被武好古拉拢扶植,那么大金国的后院可就要起火了——在原本的历史上,野人女真的窟说部在元朝初期还时常跨海入寇抢劫。让忽必烈都非常头疼!   而大周现在还拥有北方海上的绝对控制权,对于大金来说都很难抵达的混同江下游和窟说岛,对大周而言,不过是三四千里海路……也就是说,武好古完全可以雇佣一支野人女真军队去对付盘踞林海雪原的生女真!   所以在得到了奴儿干城被海上来的“大辽”控制后,阿骨打立即就在5000生女真骑兵的护卫下南下鸳鸯泺,并且向武好古提出了会面订约的要求。   ……   双方老大会面的地点,选择在一处靠近燕子城的避风的山谷当中。山谷当中的平地上面,已经搭起了一片牛皮帐篷。在这小山谷中,还有一处镜子般的小小湖泊。湖泊还没有上冻,连周围的树木草丛,都还留着一丝青绿。大雪纷纷而下,落在湖水当中,就消失不见了。   山谷有两处谷口,一处通往燕子城,萧太后在那里摆了几千骑兵,护送武好古北上的铁甲骑兵的大部也驻扎在那里。令一处则通往鸳鸯泺,是阿骨打的御帐所在。   武好古和阿骨打都各领了1000骑兵,在这处山谷中见面。此时山谷外面,到处都有穿着厚厚冬装的骑兵守候。山谷里面,一座金顶牛皮大帐内,却传出了一阵阵曲乐声和欢笑声。   大周的元首和大金的皇帝,此时正在一边吃喝,一边欣赏歌舞。   表演歌舞的是十几个长得颇为丰腴,多少有些姿色的黄发女子,不是奥丽加那样的金发女郎,而是和罗汉婢一个种儿。罗汉婢本人则在领舞,也不是什么优美曼妙的舞蹈,就是女真人的狩猎舞。   阿骨打看着舞蹈,面无表情,陪着他一块儿过来的兀术却是眉头微皱,似乎有些不满。   武好古瞄了两人一眼,笑着说:“这些女子都是罗汉婢同族的妹子,都是我的奴婢,二位若有看得上的,尽管领走。”   听了这话,阿骨打倒没什么,完颜兀术却是脸色大变。他在天津市生活多年,是知道大周目前仍然保留着奴隶制!不过却不允许将具有大周公民、平民身份的自由人变成奴隶。   所以在大周境内奴隶的数量很少,基本上都是家奴,主要来自高丽。极少见有大周境内的居民成为奴隶的——这种情况通常会发生在一地被征服后到被正式纳入大周共和国版图前的短暂时期。   而武好古在收服曷苏馆女真的时候,得到了曷苏馆各部头领们奉献的女子,全都交给罗汉婢管理,并且注册了奴隶身份。   现在当着阿骨打和兀术的面,让这些姓完颜的女奴献舞,当然有展现立场的意思——曷苏馆女真的归属,也是大周和大金之间的一个争端。   因为曷苏馆女真是完颜三部之一,和按出虎水完颜部是远亲,所以阿骨打一直想得到他们。而武好古却坚决反对,还把曷苏馆女真变成了周国的雇佣兵的重要来源。   连姓完颜的曷苏馆女真都不肯放弃,那么武好古还有什么理由放弃混同江下游和窟说岛的野人女真?   阿骨打笑了笑:“咱们大金可不如大周恁般富庶,尽是苦寒之地,让这些曷苏馆的女孩去大金,岂不是苦了她们?只怕她们自己都不愿意吧?”   “阿骨打,你现在可是皇帝啊!而且还是草原的共主,怎么都比我这个元首尊贵吧?她们怎么会不愿意?”   阿骨打只是摇头,笑道:“咱不过是个部落联盟的首领,皇帝什么的,不过是个虚名。而且临潢府、黄龙府也实在苦寒。咱年纪老了,受不得苦,所以这次会盟后咱就去大同府过冬了。如果大同府还不错,以后咱就在大同府养老了。”   这回轮到武好古皱眉了,阿骨打什么意思?要西迁大同府?还是大同——临潢两头跑?   “大金要以大同为西京?”武好古问。   阿骨打笑着点头:“是啊,以后大金就是两京道,临潢府是东京道,大同府是西京道。以后大金朝廷就学辽人的朝廷,在两京之间来回了。少不得要从坝上草原路过,还请大周国行个方便。” 第一千二百四十六章 大石头来了   大周和大金之间的明争还没有开始,暗斗却是上演了好几轮了。   武好古利用海上的优势和强大的财力布局,落子在了大金国的背后。   而阿骨打则布了一个西迁的局。落子在了大同府,显然是要把辽国西京道的地盘吃干抹净!   这步棋可是个仙招儿,可以一举打破女真南下道路被封堵的困境。同时也能将武好古拉拢野人女真的路数化解了一多半。   但这还不是西迁之局最高妙之处。西迁对女真而言最有利的,则是控制了从河东、朔方南下中原的通道!   凛冬将至,漠北草原上的部落终是要向外寻找出路的。如果大周国利用堡垒壁坞封锁了坝上草原、科尔沁草原和辽河平原,那么河东、朔方可就是草原少数民族南下的唯二通道了。   如果这两条通道都被女真控制,那么草原上的强者也只有服从女真的指挥才有可能从富饶温暖的中原抢到财富。   而且,辽国的西京道还包括了一部分漠南草原和河套草原。   这两处相对漠北草原而言,可真是温暖富饶之极了。无论的阻卜、萌古还是鞑靼,一定都对这两块草原垂涎三尺。   有了南下通道和漠南、河套草原,女真人怎么都能拉拢住一群草原小弟了。   有了阻卜、萌古这样的草原打手相助,大金国想不南下也不可能了……   实际上,在辽河流域、辽东半岛、辽西山区、坝上草原和科尔沁草原这些地盘都被大周共和国控制后,处于顶峰的女真人必然会向草原发展。而为了赢得草原诸部的拥护,大金国也就不得不充当北方少数民族中的“强盗头子”了。   想明白了阿骨打现在的处境,武好古也只得长叹一声:“阿骨打二哥(武好古和乌雅束是把兄弟,所以也可以管阿骨打叫声二哥)这回要打坝上通过,小弟自然不会阻拦,也没法子拦。不过小弟正帮着东辽的牧场骑士在坝上草原划分草场,建造壁坞。等到牧场骑士的壁坞大都完工了,坝上草原可就不是随便出入的地方了。”   坝上草原和科尔沁草原南部现在是周国和金国之间的争议地带,并没有正式划界。不过实际的控制权,主要还是在大周支持的东辽手中。   但是由于牧场骑士的壁坞群还没有完工,所以大周和东辽对坝上草原以及科尔沁草原南部的控制不是很严密。   比如这回,阿骨打率领的5000铁骑穿过了大半个坝上草原后,武好古才得到报告。想要阻止,也有点来不及了。   阿骨打笑了笑,道:“坝上草原和科尔沁草原南部素来是草原诸部自由往来的土地,现在就这样圈了起来,还有修筑壁坞,不让人过,就不怕在草原上引起公愤?”   “不怕!”武好古冷冷道,“天底下的土地本来都是供人们自由往来的。但兵强马壮者却可以圈起一块成立国家,不让他人进入。你们不也一样圈了一大块土地成立了大金国?”   “哈哈哈!”阿骨打大笑,“可是咱大金国可没同意坝上草原和科尔沁草原南部归东辽啊!”   “荒唐!”武好古冷笑,“辽国是被我大周粉碎的,我大周便是尽取也无不可。今日只是取其一部,还用得着他人同意?”   “若是归属大周,咱家自然没意见。”阿骨打道,“但是现在坝上草原和科尔沁草原南部归了东辽大王府……这是怎么回事儿?”   武好古道:“东辽由我大周庇护,乃是大周属邦。”   “哦?”阿骨打笑了笑,“如此说来,东辽与我大金不再是敌人了?”   “自然不是敌人。”武好古道。   “东辽太后也同意?”   “自然是同意的!”武好古说,“只要我的话,萧太后不敢不听。”   “那也行啊。”阿骨打笑道,“咱可以承认坝上草原和科尔沁草原南部归东辽大王府……但是大周国也必须保证东辽大王府不和咱大金为敌。还要白纸黑字订立盟约,要向天理起誓,而且萧太后也要参加会盟!”   这是……   武好古听了阿骨打的条件微微有点奇怪。阿骨打是什么意思?之前在坝上草原和科尔沁草原南部归属问题上纠缠了那么久,现在怎么突然就让步了?   难道是阿骨打准备南下去找大宋的麻烦了?   “阿骨打。”武好古问,“你可是要走河东南下图宋?”   “图宋?”阿骨打一愣,然后笑道,“大辽昔年从宋国手中得了岁币50万,如今咱家就不能依葫芦画瓢?其实这钱也是该得的,如今北地日益寒苦,草原上年年闹白灾。大宋如果不贴补一点,草原上的部落也不会甘心饿死,早晚被逼得南下!这是天灾啊……若是安抚得不好,就是人祸了!”   这番说辞也有道理。武好古心说:天气的确一年比一年冷,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小冰河期吧?北方的蛮子受了白灾,牛羊大批冻死了,要活命就得南下抢劫,抢着抢着就越来越凶狠!   武好古点点头,笑着说:“若只是岁币,我大周不问。若北地真的有什么难处,我大周有余力也会相助的。不瞒阿骨打二哥,我大周最近和宋国联手瓜分了南方的交趾国,分得了一块到处都是水田,土地肥沃的好地方……若大金国真的缺粮,尽管开口,我大周绝不会坐视不救的。”   阿骨打笑着抱拳:“那便多谢了。”   武好古道:“贵我两国是近邻,本就该互相帮助,互通有无的……两国间的互市,以及双方互设使馆的事情,也是时候商议一番了。”   “好啊!”阿骨打笑了笑,“等会盟完毕,就让希尹去天津府商谈吧。”   武好古想了想,“那么咱们明年春天,就在鸳鸯泺举行会盟,正式订立盟约如何?”   “好,那就一言为定!”阿骨打应得爽快,笑得憨厚。不过在武好古看来,阿骨打憨厚的笑容背后,一定藏着什么秘密!   否则他怎么会特意在鸳鸯泺停留,还要和自己见面?   可是这厮在谋什么?南下图宋?现在的大宋好像也不好对付……   ……   “兀术,你觉得武好古会遵守盟约吗?”   “父皇,武圣人是一言九鼎的君子,您尽可以放心。”   “可是耶律大石是他的学生啊!”   鸳鸯泺的会面已经结束,阿骨打父子没有久留,第二天就拔营启程,冒着漫天的雪花继续西进大同府。   在行进途中,阿骨打和兀术提到了耶律大石!   原来耶律大石才是促使阿骨打在坝上草原和科尔沁草原南部争议上让步的原因。   秋天的时候,草原上的阻卜人给阿骨打送去了急报,说是西域七河之地的王者耶律大石统领五万铁骑东进,击破了粘八葛部,尽收起部众,声势大涨。现在正率领八万大军,往可敦城去。   而可敦城目前还有约三万契丹军兵以及大量的契丹贵族、民户。   如果耶律大石和可敦城的契丹人合兵,那可就是十一万大军啊!   而且在可敦城附近游牧的鞑靼人和阻卜人有血海深仇,不愿意投靠拉拢了阻卜人的金国,现在仍然站在契丹人一边。   如果算上鞑靼人的力量,耶律大石的兵力将多达十五万!   “父亲。”完颜宗弼笑着,“您要是实在担心武圣人背盟,儿子倒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阿骨打问。   “父亲可知道吴延宠死了吗?”   “吴延宠?”   “就是南高丽的那个平章事。”完颜宗弼道,“他在秋天的时候病死了,他的儿子吴四昭又是个书呆子,一定压不住局面。尹瓘的儿子尹彦纯也不会服气。如果北高丽的拓俊京也死了,尹彦纯又能趁机收复北高丽……那么他一定能压倒吴四昭。到时候,武好古就得出兵高丽了!”   “那咱们不也失去北高丽了?”完颜阿骨打眉头大皱。   “父皇。”宗弼道,“有得必有失啊!而且咱们这几年早就把北高丽的地盘都刮穿了……不扔给武圣人,接下去就得亏本了。”   女真人从北高丽刮走的并不是地皮,他们也不搞房地产,不需要地皮。他们刮走的主要是人口!   在建立国家的过程中,女真人的社会也在发展,从部落制发展到了部曲农奴制。而在金国社会中充当部曲农奴的,除了被俘的契丹人或是附庸契丹的部落民众,就是高丽人了。相比北方的部落民众,处于农业文明的高丽人可是极受欢迎的农奴!   所以阿骨打在制定谋克猛安制度,将女真部落变成军民合一的谋克猛安时,就给每个谋克都分配了一些高丽部曲,差不多把北高丽的青壮年人口都分光了。   人口没了,北高丽的油水自然就没了。所以这块地盘对女真人而言,已经变成了鸡肋,用一块鸡肋给武好古制造个大麻烦,何乐而不为之?   “好!”阿骨打点点头,“兀术,这件事情就交给你了!” 第一千二百四十七章 草原上的三国志   车马辚辚,万旗飘飘。   漠北高原,正是春意盎然的时候儿。天空万里无云,只是分外明亮深远。嫩绿色的草原上,零星点缀着一处处小小的帐篷。一阵北风吹过,绿色的牧草仿佛波浪般的起伏,现出了其间的牛羊马匹。整个天地之间,就像一幅风景画儿一般。   在辽国上京道西部的大草原上,此时正行走着一支相当庞大的队伍。这是一支军民混合的队伍,不仅有全副武装的骑兵在四下遮护,还有许多牧民在驱赶牛羊,还有一辆辆马拉大车,上面或是坐着契丹人装扮的百姓,或是各种物资捆得满满当当。车上都插着黑色的三角小旗,旗上都有个金色的万符——这也是天理教的标志,不过并不属于博士团系和河西派,而是天山博士堂的旗号。同时也是耶律大石的七河都护府的军旗。   八年前出现在碎叶的耶律大石政权,一开始称碎叶节度使司,后来又改称七河都护府。而在国家归属问题上,却一直保持模糊,既不属大宋,也不属大辽,更没有立即独立建国的意思。   靠着模糊政策,八年来耶律大石一直同辽国、宋国、宋属河西、宋属安西、宋属天竺、宋属高昌等政权,保持着非常友好的关系。   特别是征服了天竺西北信度河流域的宋属天竺赵氏政权和耶律大石之间,更是亲密无间的盟友。   因为这两个政权拥有共同的敌人——信奉天方教的塞尔柱突厥。天竺赵氏都护府政权在阿富汗方向上,同依附塞尔柱突厥的古儿人持续交战。而大石政权一方面要平定七河之地的葛禄逻人部落,争取他们皈依天理;一方面还要同塞尔柱人的另外一个附庸西喀喇汗国作战,争夺费尔干纳盆地。   所以七河的耶律大石和天竺的赵乾顺、赵忠顺就是天然的盟友了。   对于耶律大石这个盟友,赵乾顺和赵忠顺两兄弟是非常仗义的,不仅援助了大量天竺产的兵器、盔甲(天竺的冶金工业非常发达,著名的大马士革钢刀就是用产于天竺西北的乌兹钢打造),而且每年还送给耶律大石十万两黄金和一百万匹天竺棉布!   这两兄弟真的是掉进米缸里的老鼠,从一对穷鬼变成了阔佬,都能在国际上撒钱拼凑反塞尔柱联盟了!   除了支援中亚的耶律大石,赵氏兄弟还和他们的天竺盟友波罗王朝(双方都信奉密宗佛教)一起,向纪忆、花满山、方腊等人控制的南洋都护府提供大批资金。   两国每年会提供50万两黄金或者等价的香料、布匹给南洋都护府,以帮助都护府加强海军舰队,以打击朱罗王国和天方教的海上力量。   深入天竺的赵乾顺、赵忠顺两兄弟在中原这边,虽然成了几乎被人忘记的角色。   可是在世界舞台上,他们却混得风生水起!   在天竺都护府的金援下,耶律大石取得了对葛禄逻人、西喀喇汗人的一系列胜利,将七河之地完全纳入掌控,还夺取了费尔干纳盆地,而且还完成了内部的整顿。   三万帐契丹部民被打散重编,和耶律大石的嫡系汉人骑士老爷兵一起混编,又加入了不少改宗的葛禄逻人和波斯人,组成了60个军民合一的千户。   每个千户,都能为耶律大石提供1000名战士,60个千户最多能够提供60000大军!   依靠这六十个千户提供的兵力和天竺提供的财富,耶律大石在几年之内就将自己的有效控制区从碎叶河谷地,逐步扩张到大部分的七河地区、天山北麓盆地(准格尔盆地)和费尔干纳盆地。俨然成为了中亚一等一的强大势力!   如果不是接到了武好古的书信和萧太后的册封(封为西辽大王),耶律大石这会儿根本不会率领两个万户进入鸟不拉屎的上京道西部,而是会向南去进攻布哈拉。   在此之前,耶律大石正在谋划一场彻底消灭西喀喇汗国的大战!   在灭掉喀喇汗国之后,大石还准备联合天竺都护府、南洋都护府、罗马帝国、西奈共和国、耶路撒冷王国一起围殴塞尔柱人……如果运气好的话,耶律大石还想去巴格达一游呢!   远在东方的武好古大约做梦也不会想到,因为自己和萧太后的决定,竟然会让整个天方教世界大松口气儿。   天方教世界松了口气,而辽国上京道西部的粘八葛部就倒霉了。   率领20个千户(包括战士和民众)进入辽国上京道西部的耶律大石,首先就和粘八葛部发生了冲突。双方在翼只水畔大战一场,粘八葛部大败而逃,耶律大石所部在掠获了大量的牛羊和奴隶后,继续东行。走了足足两个月,才抵达乌鲁古河流域。   乌鲁古河流域是契丹人在漠北草原的统治中心,包括阻卜大王府、西北路招讨司和镇州建安军节度使司都在这一带。此外还有两万帐从各个部落抽调的契丹屯军,也常驻于此。   即便在大辽国已经分崩离析的时候,乌鲁古河一带,依旧在辽国残余势力的控制之下。   而当耶律大石的兵马进入乌鲁古河流域之后,不仅遇上了许多前来迎接的契丹贵人,而且还得到了许多可怕的消息……   ……   当天色暗淡下来的时候,耶律大石的人马开始在草原上安营扎寨,就是用随行的大车首尾相连,组成一圈一圈的“古列延”车阵,随行的精兵在外圈布防,牲畜、家眷居于内圈,耶律大石的御帐则在最里面。   大石则骑着马在车阵各处巡视,虽然这一带还是契丹人的地盘。但是率领大军在外的耶律大石依旧谨慎小心,不确定车阵各处都万无一失,他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安心休息去的。   他的军师萧斡里剌和族弟耶律松山都跟在他身后,这两人和萧铁牛、韩大狗一样,都在云台学宫念过书。后来又万里迢迢去西域投靠大石,是大石的心腹。   现在自然要为大石谋划一番了。   萧斡里剌低声道:“大王,看来东方的局面已经不可收拾了,咱们不如收了乌鲁古河一带的国族一起西去吧。”   耶律松山也说:“咱们在西面大有可为!只是国族腹心太少。如果能得到镇州建安军的两万帐和从各处逃亡而来的部众。那可就不是60个千户,而是100个,甚至是200个千户了。有了那么多的国族,别说是布哈拉,就是巴格达也不是去不得的!”   在七河之地呆了好多年的萧斡里剌和耶律松山都知道波斯、大食那边有的是富得流油的战五渣。   从漠北草原上拉出去的精兵打他们是没有一点难度的!   对于耶律大石而言,现在的问题就是一个——人少!   区区60个千户,其中一半还是葛禄逻人、波斯人。妥妥的以寡临众,以少御多。即便能拿下西喀喇汗国和波斯国,国家的根基也太单薄了。   可如果耶律大石能把逃亡到草原的大辽余烬拉走,也许能增加几十万国族!   到那时,耶律大石就能在吞并一部分葛禄逻人、钦察人的基础上,整合出200个千户。   有了这么多的国族,南下波斯甚至巴格达,都不再是一个梦想了!   “斡里剌,松山。”耶律大石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对两个心腹说,“现在已经确定大辽还没亡……那就派人去凉州吧。和章理约定,共讨暴金!”   “大王……”   “大王,章理不会理咱们的……”   萧斡里剌和耶律松山一起摇头。虽然耶律大石和河西章理也是盟友。但是他们俩都不认为章理会为了和耶律大石的同盟出兵草原。   耶律大石摇摇头,道:“我们凭什么收大辽国的余烬?西方有金山银山,而且不得其主的事情咱们知道,乌鲁古河边上的同族谁知道?太后委任我为西辽大王,乌鲁古河边上的国族人人都盼着我可以重振大辽声威,我怎么能什么都不做,就把人拉走?谁肯跟着我走?所以咱们必须要为大辽尽力,要让人们看到这一点!一定要高举抗金复辽的旗帜!只有这样,大家才会信任我们,跟随我们。至于章理会不会和我们联手根本不是问题……问题是我们必须得做点什么!另外,咱们还得派人去联络太后和武圣人。联络他们一起出兵,围攻金人,光复大辽!”   “武圣人会理睬咱们吗?”   耶律大石笑了笑:“应该会的……他一定也需要借助咱们和章理去吓住金国还有那群草原上的强盗吧?”   他顿了顿,“其实阿骨打那个野人也不见得不希望咱们跑到草原上了振一振大辽国的气势吧?”   “阿骨打他想……”   耶律大石笑着:“咱们来了草原,伐辽的大旗他就能继续举下去。合不勒那厮怎么想不好说,忽儿札忽思一定恨得要死……有他支持,阿骨打在草原上的处境就会好得多。所以,咱们大可以放心,阿骨打是不会轻易进兵镇州城的。” 第一千二百四十八章 存天理,兴大辽   共和二年二月,可敦城。   这座塞上名城,差不多位于后世所称的蒙古高原的中心。依着乌鲁古河的支流土兀剌河,周遭水草丰美,是漠北草原上难得的富饶之地。在大辽国征服漠北草原后,就将此地作为了统治草原的根本,筑可敦城,设镇州建安军。而且还在此地屯军两万,都是从契丹各部落抽调的部落壮士,连战士带上家眷一起迁移到此,半牧半兵。而且规定遇有战事,不得抽调!   也就是说,无论辽国在别的地方打了多大的败仗,可敦城的两万户屯军,都是不能动的。   因为这两万户屯军不能调动,所以在眼下辽国全面崩溃的时候,远在漠北的可敦城,就成了大辽国最后第二的净土——耶律大石的七河之地才是最后一块净土!   不过七河之地太远,各地流亡败逃的契丹贵人不可能跑过去。所以在西京道各地相继沦陷金国之后,无路可走的契丹贵人,全都汇聚到了可敦城。   随着流亡汇聚,这座塞上军城一下子变得喧嚣热闹起来了。契丹人、奚人、渤海人、汉人、鞑靼人……各种民族的人交错往来。草原上的行商部落也闻讯而至,一队队的骆驼,一群群的牛羊不断的穿城而过。给流亡到此的大辽贵人们送来各种好吃的好耍的,然后赚饱了金银铜绢,满意而去。   除了草原上的商人,还有一群来自河西的天理士不知通过什么途径,也跑到可敦城来了!还宣称是奉了耶律大石的命令来传播天理。   结果就惹到了一群憋了一肚子气的和尚,双方又是辩法又是斗法(拿宝剑和戒刀斗)的,好不热闹。   可敦城内的契丹贵人当然要帮着和尚打压天理的,可是没等他们动手逮人。耶律大石的使者就到了!真个打着天理教的万符旗,还和可敦城内的天理士们关系火热。   这下契丹贵人们终于相信他们的“救世主”耶律大石真的是个天理信徒!   于是不少准备跟着大石混的契丹贵人,也都纷纷背佛向理,天理教一时风头大盛起来,而和尚尼姑们全都吃瘪落了难。也没什么人再供养他们了,甚至还有一种“辽以释废”的说法出现了。   将佛教当成了大辽国破的罪魁祸首!   除了一帮和尚尼姑们都灰溜溜的之外,萧奉先、萧保先两兄弟也是灰溜溜的。因为汇聚可敦城的契丹贵人也都把他们兄弟当成了大辽失败的祸首了。   另外,他们俩还保着耶律延禧的皇后萧夺里懒、元妃萧贵哥,和萧贵哥为耶律延禧生的儿子秦王耶律定。   这事儿可就有点让人多心了……现在可敦城和大定府之间的消息早就不通了,谁也不知道大定府的皇上和太后还在不在?   如果大定府的皇上和太后不在了,那么是不是该让萧夺里懒当太后,让耶律定当皇上吗?   可问题是耶律大石是大定府的皇上和太后封的西辽大王……他会拥护萧夺里懒和耶律定?他挺好的大王不当,给自己按个皇上再加一个太后有什么意思?   如果耶律大石不拥护萧夺里懒和耶律定,那么……他还能容萧家兄妹和耶律定活命吗?   这事儿,想想都叫人害怕啊!   同样提心吊胆,但又有些期盼的还有一个耶律淳。如果耶律大石想要另立新君,他好像也是有资格当皇上的……可是耶律大石到底是什么心思呢?   是黄袍加身,还是人头落地?   至于城内的其他契丹贵人,也都在期盼耶律大石到来的同时,少不了有些忐忑。   大辽还能恢复吗?大家伙又何去何从?周国、金国都不好对付!草原上又有许多部落投靠到了金国麾下,以阻卜、萌古为首,都在对大同府的掠夺中发了一笔横财。惹得不少草原部落眼红。   连一向对大辽国恭恭敬敬的鞑靼九部,最近也有点蠢蠢欲动……如果不是可敦城这里有两万精锐的屯田兵马,也许他们早就对可敦城下手了!   整个城市,现在就充满了一种对前途的迷茫和不安,等着带着耶律大石的到来。   可敦城西门楼上站着几个年轻的契丹贵族,都袖着手探头眺望。突然当中一人蹦得老高:“西辽大王的兵马到了!往不到边啊,该有几十万人吧?”   一声喊招来了一群契丹贵人,都上了城墙眺望。果然西门的草原上出现了无边无际的车马骑兵,逶迤而来。大辽大王的王旗,七河都护府的万符军旗都打了出来。走在前面的是一队铁甲骑兵,足足五千骑,人人都披着天竺制造(是西夏工匠吸取了天竺技术后的产品)的铁甲,骑着波斯骏马。队形那个严整,丝毫不逊于武好古的骑士。   前几日就有可敦城放出去的远拦子马回来报告,说是见到了西辽大王的铁骑兵,都是不亚于周国铁骑的精锐!   城墙上还有城门口的人越聚越多,包括镇州建安军节度使耶律佛顶,秦晋国王耶律淳,秦王耶律定,上京留守耶律大悲奴,萧奉先、萧保先等一众亲贵,全都闻讯而来。   看见由远及近的铁骑,都在心里面欢呼起来:“有此精兵,大辽不亡矣!”   耶律大石骑着一匹大石马,披着天竺瘊子甲,在几十名铁甲骑士的护卫下越众而出。满脸带笑的朝人群拱手,开口就是流利的契丹话:“本王就是七河大都护耶律大石,奉太后懿旨,接任西辽大王,西北路招讨使,镇州建安军节度使,并节制草原诸部。”   耶律淳上前几步,站在众人之前,看着年轻有为的耶律大石,轻轻点头道:“本王耶律淳!”   “见过大王!”耶律大石只是在马背上拱手行礼,没有一点纳头便拜的意思。   接着耶律大石又换上焦虑的神色:“请问大王,可有太后和皇上的消息?大定府情况如何?”   “西京大同府沦陷后,可敦城和大定府的交通就断绝了。”耶律淳摇摇头说,“到现在已经有几个月消息不通,谁也不知道大定府如何了……”   耶律大石哼了一声,打断了耶律淳,然后板着面孔:“太后和皇上音讯全无,我等大辽臣子焉能在可敦城坐等?也许太后和皇上正在大定府困守以待我等援救呢!”   耶律淳闹了个没脸,脸色一下铁青起来,沉着声说:“可敦城这里的大辽臣子都日夜盼着可以打回去,只是敌人势大,我大辽兵力薄弱,难以敌对……所以大家都等着威震七河的耶律大都护东来!”   耶律大石重重点了下头:“好!既然大家都想打回去,那么大石就放心了!大石这次带来了三万精兵。可敦城这边应该也有不下三万契丹勇士。不如就在可敦城整理数月,季夏时便出兵反攻西京大同府,与女真贼人决一死战!只要我等契丹儿郎众志成城,不畏苦寒,不惧伤亡,豁出性命,一定可以恢复大辽江山!我大辽,是不会亡的!存天理,兴大辽!”   耶律大石的话音才落,他身后的骑士们就振臂高呼:“大辽不亡,存天理,兴大辽!”   骑士喊完,后面草原上望不到边的20个千户的部民骑兵,也跟着一起呐喊:“存天理,兴大辽!存天理,兴大辽……”   一时间,草原上喊声震天,整个可敦城的百姓官员,都被吓了一跳。   在城门口迎接的契丹贵人们,更是目瞪口呆。   这是什么状况?耶律大石什么人?怎么振臂一呼,就有十几万人响应?他是怎么做到的?当年的太祖皇帝,也不过如此吧?   耶律大石看着一群目瞪口呆的亲贵,也很有一点得意。   别看他只有60个千户的人马,但是这60个千户团结凝聚,数十万人一条心,都相信天理,都是大石博士的信徒。在七河之地,就凭着这种团结和一心,让几百万上千万天方教徒奈何不得!   可敦城这边的国族亲贵,根本不能和他们相比的,看来还得好好调教啊……   ……   耶律大石抵达草原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大金西京大同府,传到了完颜阿骨打的耳朵里。   在可敦城附近游牧的鞑靼九部之中,已经有不少人投靠了阿骨打。所以耶律大石率领大批部众和3000铁甲骑兵抵达的消息,很快就被阿骨打得知了。   “都勃极烈,咱可不能让这个劳什子耶律大石在可敦城做大啊!”闻讯赶来的完颜吴乞买立即对阿骨打道,“让我去吧,给我5000精兵,保管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阿骨打一挥手,“吴乞买,你急什么?耶律大石来晚了,大辽的大势已去,他在可敦城做不成什么,最多就是收揽契丹的余烬西去罢了。”   “都勃极烈,草原上还有许多部落,如果被耶律大石拉拢,可就有麻烦了。”   阿骨打笑了笑:“草原上的部落要的是财物和温暖的草场,大石能给?就算他能给,也得去西域才有。现在要紧的是,让跟随咱们的草原部落再多得一点好处。只要名声出来了,就会有更多的人跟随了!至于耶律大石,先留着他!” 第一千二百四十九章 国崩之危(一)   阿骨打一直以来都是极度仇视辽国的,之前因为武好古庇护东辽,他就没少放狠话。说什么要直捣天津踏平周国,听得一帮女真新贵个个心惊肉跳。   大辽实际上是被武好古的共和军打垮的!生女真只是捡了个便宜才有今天的局面。现在去和暴周开战,会不会赔光一切?   还好,此时的女真决策机制还是比较民主的。在大家的劝说下,阿骨打终于放弃了和暴周开战的念头,转而和周国、东辽缔结和约。   可是这份和约管不着西辽啊。大金国害怕大周国也就罢了,现在为什么连耶律大石都不去打?   看着一脸迷惑的吴乞买,阿骨打只是笑了笑,低声说:“之前袭破大同府时,萌古、阻卜等部英雄多有斩获,也与契丹结了死仇。如今大石起于镇州,萌古、阻卜必然惊惧。正好为我所用。至于西辽,虽据镇州,但不足为患。镇州所处之地乃漠北苦寒之处,阻卜、萌古、鞑靼等野人尤可居住。契丹亲贵,膏粱子弟,岂能长久忍耐艰苦?据鞑靼所奏,契丹亲贵在镇州花费巨大,又不事生产,只是坐吃山空。时间一久,家财耗尽,自然呆不下去。到时候要么南下寻死,要么西去求生,总之不可能长居漠北的。我等何必劳师动众去打一群没油水的穷寇?万一不胜,后果不堪!”   吴乞买也稍稍送了口气。他刚才向阿骨打请战只是态度问题。作为大金国皇位的继承人,他不能对契丹人表现的太过软弱。   “都勃极烈,咱不打契丹,该打谁呢?”吴乞买问。不打大石,也该找个别人下手。安享富贵是不可能的,因为现在大金国根本不富,没有富贵可享。   和历史上的情况不同,大辽最富裕的地盘,包括燕地、辽西、辽东都被武好古夺取了。而辽国朝廷的财富,则被萧太后带去了大宁府。   后来阿骨打联合萌古、阻卜突袭西京时,又把大同府周边交给萌古、阻卜抢劫。金国只得到了土地和人口,并没有拿到多少真金白银。而且由于萌古、阻卜抢掠的太凶,到了收国二年(1115年,这个时空阿骨打在立国之初使用了宋朝的年号,去年才改元收国)春季,金国的西京大同府附近甚至出现了严重的饥荒!为了避免饥民(主要是西京道的汉人)外逃,阿骨打不得不拿出国库中仅有的积蓄,向周国购买粮食赈灾——不赈不行啊,不赈灾人不跑光也都饿死了……人都没了,大金朝以后去剥削谁啊?   而购买粮食赈灾又花光了不多的积蓄,现在大金国的国库里面空得都可以跑马了!   而要解决没钱的难题,当然就得发动战争去抢钱了!   “不,咱不打。”阿骨打的回答出乎吴乞买的预料。   “不打?不打没钱啊!杨朴、高庆裔(两人都是投靠女真的渤海右姓)向我奏报说国库空虚,迁移到西京道(金国此时实行两京制,国家分为东京道和西京道两个道)的猛安谋克都没有钱使,甚至衣食都成问题啊!”   阿骨打笑道:“咱不打,萌古、阻卜、乌古、敌烈、鞑靼等部可以去打啊!”   “都勃极烈的意思是……”   “草原上都是生活艰难的强盗,如果没有咱大金国约束,南边的宋国会有好日子过?咱们其实是替他们圈住一群强盗的,他们就该给咱们岁币。现在宋国不给钱,那咱们还客气什么?放强盗们南下去抢就对了!抢得他们受不了了,自然会给岁币的!”   “就抢宋国?”   “周国不能去抢。”阿骨打道,“一来咱刚刚和他们会盟,大丈夫得讲信用,要不然天理不佑;二来东京道所获取的毛皮、东珠、人参都得通过周国出手,而且咱们还得买周国的粮食和铁器……宋国的昭义军也别碰,昭义军是阻挡周国南下的屏障。咱如果把昭义军打垮了,韩肖胄很有可能会投靠武好古。到那时周国就太强了,或许会囊括整个河北!至于凉国、朔方军、并代军、府麟军等等,都可以下手!咱们还可以把河套草原分给阻卜,把漠南草原分给萌古,让他们各自分一部分族人南下放牧,好就近掠夺财物。”   “将萌古和阻卜的部众分开?”吴乞买愣了愣,“他们能答应?”   阿骨打笑了笑:“不愿分开,全伙南下也行啊。如果还不愿意,咱就要去找别的部落了。”   ……   阿骨打在谋划南下敲诈勒索的时候,大宋开封府这边,则在面对一场意想不到的危机。   纪忆被千里迢迢招到了开封府,此时正在琼林宫的政事堂列席两府集议。   两府宰执现在有很多问题要问这个几乎变成“南洋大臣”的人物,不仅仅是交趾灭国的事儿。   现在让两府宰执,特别是蔡京、何执中、余深这些“旧党人物”感到头疼的,除了新式军官难以驾驭之外,就是东南地区的工商业和海外贸易发展失控!   工商业正在国家的东南沿海地区野蛮生长,传统的小农经济,正在渐渐崩解!   其实北宋末年的工商业本就异常繁荣,说是站在资本主义门槛上也不为过。被后世当成资本主义萌芽象征的大规模雇佣生产,在北宋末年早就是非常普遍的事情了。利国监的冶铁业,定州、磁州以及徐州附近的陶瓷业,河北、京东(徐州)一带的采煤业,开封府的印刷业,福建的造船业,都存在大规模雇佣生产。便是朝廷的官营手工业,也是以雇佣,而非劳役、奴役的方式获得工匠。   但是儒学缺乏“工具”的问题,使得科学技术的发展滞后于生产规模的发展。也就是说,宋朝的工商业在规模上,完全达到了资本主义萌芽阶段的要求。可是在生产力上还达不到这样的水平。这个瓶颈,随着实证派、理性派的崛起,已经完全被突破了!   第二个限制宋朝的工商业进入资本主义门槛的则是金融——宋朝的金银不足,铜钱也不足,纸币虽然得到一定程度的发展,但是仍然非常初级。这个限制,随着海路市舶制置司对马六甲海峡的控制,以及蔡京的钱引改革和天津银行、京东银行等新式金融机构的出现,也得到了解决。   第三个限制则是国家对私人工商业的保护不够。这其实是和中国以农为本的经济结构有关的,农为本,商为末,自然要重农抑商了。不过宋朝因为行政比较温和,所以商人的处境相对其他时代还要好一些。而海路市舶制置司和实证派、理性派的出现,则极大提高了商人的地位。   前者让宋朝从海外贸易中获取了巨额收入,同时也壮大了武装海商的力量。有了武力,腰杆子自然就硬了。   后者则以高成本的精英教育,将人才和金钱挂钩,使得商人子弟充斥大学校园,而耕读传家的传统儒生,则因为负担不起小学(中学)、大学(学宫)的费用,渐渐失去了文化上的优势。   第四个限制大宋迈入资本主义门槛的因素,则是大宋的体量太大了!   而历史上,早期的资本主义国家是没有一亿人口的,连一千万人口都不见得有,顶多就是几百万。   这个限制,现在仍然存在!   但四个限制因素中的三个不存在了。而且,由于蔡京的钱引改革极大削弱了地方转运使的经济权限,使得一个全国性的大市场第一次出现在了中国的土地上!   所以大宋这个庞大到不适合搞资本主义的大国,现在正在被它的几个部分,比如徐海、江南、福建沿海和广州,也许还有开封府和昭义军的定州、磁州,当然还有在经济上仍然和大宋一体的大周共和国,一块儿拖拽着往资本主义的门槛碾压而去。   但是对于少数几个在经济结构上已经完成升级,真正进入资本主义萌芽阶段的地区,大宋绝大部分的府州军县,都成为了这场资本主义萌芽运动的受害者。   人才和资本,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从大宋各处流向几个“热门地区”。那里有最多的机会,最好的学校,最繁荣的工商业……而各种使用了水利机械和分工协作以及大规模生产的办法制造出来的手工业品,又如同潮水一般,流向各地,严重摧残着原有的经济结构。   更加糟糕的是,在交趾战争和辽东之战后,一南一北,两个沿海大粮仓也加入到了大宋(或是中国)这个巨大的经济体中。   现在产出手工业品的地区可以不再种植粮食,而是大规模种植经济作物(手工业品的原材料),同时再通过海运获得低成本的粮食。   而大宋绝大部分地区,则只能用有限的贵金属去交换手工业产品……   所以从政和年间开始,宋朝大部分的转运使路,都无法完成税收指标。而且大部分的府州军县,都出现了人户减少的情况。 第一千二百五十章 国崩之危(二)   “几位相公,枢相,天下各处的绢、布、酒、盐、铁、纸、茶、油、船只等利,皆归东南诸商市事,下官亦有耳闻。然此事非下官之过,而是下官之功。下官受命为海路市舶制置使兼知秀州事,总管各处商市、口岸。管好商市口岸,乃下官份内。下官在位数年,何处商市不是户口大增,税赋翻倍,百姓安居,商民乐业,流民来归,教化有成?至于商市财源广进,货达四方,所出绢、布、酒、盐、铁、纸、茶、油、船只等物皆价廉物美,为天下人所喜,亦是下官及商市官吏的功劳啊!别处的官员如果治下户口激增,工商繁盛,物产丰饶,难道不是有功而是有过吗?请诸位相公、枢相明言!”   大宋资产阶级的代言人纪忆在政事堂里面一通高谈阔论,说得那是头头是道,也让本来打算问责的蔡京、何执中哑口无言。   现在东南商市所出的绢、布、酒、盐、铁、纸、茶、油、船只等等商品行销四百州军,的确不是纪忆的过错啊。东南商市在纪忆纪大官人领导下,商品制造的价廉物美,竞争力空前强大,难道是错的?   要按照这个标准,以后地方上人口增加,税赋增长,农产品丰收都是官员的过失?搞得民不聊生反而有功?   不能这样吧?   “可是天下有四百军州,怎么能都是东南诸商市独得其利呢?”中书侍郎余深皱眉问。   “其实也不是东南诸商市独得其利。”纪忆道,“余相公该知道燕山铁、天津布、长芦盐、界河船、酒中仙之说吧?”   纪忆说的都是大周共和国外贸的拳头产品,同样行销大宋四百州军!   其中燕山铁产自宣化铁山,将精选铁矿石和燕山木炭,用特制的耐火高炉进行冶炼,再用炒钢或坩埚工艺进行二次冶炼,得到质量上乘的熟铁或坩埚钢。只有使用了类似技术的京东商市的铁厂(采用了上等的利国铁矿和高丽木炭)能与之相比。但是京东铁的成本比燕山铁要高,价格也贵一些。   天津布则是棉布,在米友仁主政海路市舶制置司的时候开始在沧州引入棉花。发展到现在,棉花已经变成了燕地主要农作物之一。   而天津云台学宫的农学院、器械学院,也将纺机和轧花机的设计改良(包括抄袭)作为了重要课题,还发布了高额的奖金。这些年也取得了一些成就。众多的家庭纺纱工坊和家庭织布工坊,也在新兴的天津东市地区大量出现。所生产的天津棉布不但产量很高,而且质量也非常不错。当然了,天津的纺织业距离工业革命的水准还差不少呢,估计没有个一二百年的发展,是不会有工业革命的……   长芦盐则是大规模晒制的海盐!在武好古割据燕地前,属于沧州管辖的芦台盐场就是个生产海盐的地方。不过当时使用的是煮盐的法子,成本很高,产出的食盐质量也差。所以在武好古接管盐场后,就提出了“晒盐法”,并且让云台学宫自然学院立项研究。四年前终于有了突破,生产出了质优价廉的“长芦盐”,足以和青盐、解盐这些盐矿出产的上等盐(比较干净)竞争。   当然了,京东商市的盐商(海州也是产盐地区)很快就抄袭了晒盐法。产出的海州盐足以和长芦盐竞争。在蔡京推行钱引法后,长芦盐和海州盐一块儿横行大宋,把别处的井盐、池盐、海盐都打得溃不成军!   至于界河船那就不用说了,绝对是最高水平!只有吸收了大食、波斯造船工艺的泉州造船业可以与之竞争。   而天津市的酿酒业也极其发达,除了高纯度的蒸馏酒,普通的烧酒(指可以加热饮用的低度酒)、果酒也发展的非常不错。   当然,在钱引改革后,京东商市也出现了大量的酒厂(原本宋朝实行酒曲和酿酒管制,在钱引改革后,只需要用钱引购曲即可),酿造的美酒同样行销天下。   顺便说明一下,现在东亚、东南亚这块的制造业也不是大周共和国一枝独秀的。一枝独秀也长久不了,有竞争才能不断进步!   而对以天津市为核心的大周制造业构成竞争的,则是以京东商市、上海商市、明州商市、泉州商市和广州商市为核心的大宋东南制造业。   中国东南地区的制造业其实一直是牛逼的,从宋朝开始一直到工业革命,在世界上都是数一数二的。武好古一手打造的天津市,当然不可能把它们一网打尽。   而且天津市工商业的崛起,对东南诸商市构成的其实是良性竞争。东南诸商市同时又是天津市的模仿者,它们凭借自身得天独厚的条件,吸收了天津市的经验和技术,又拥有“理性派”大学的加持,还从提前到来的大航海时代中获益匪浅。   另外,天津市还是东南诸商市事实上的保护伞……   纪忆把天津市抬出来,在场的宰执枢密们都哑口无言。   如果他们不让东南诸商市赚钱,岂不是让天津独得大利?   至于将周国排除出大宋市场……那肯定会引发大周共和军南下!   “要不给东南诸商市多加点税吧!”何执中说,“将四百州军所失,加在东南诸商市上。”   由于东南诸商市和天津市的手工业品,特别是盐、铁、布、绢、酒等重点商品冲击,造成大宋内地相关产品生产的萎靡,也就影响到了相关的税收。受影响的不仅是各地的商税,还有以钱计的夏税、农器税、牛革筋角税、免役钱等等,都因为农户的收入减少,而出现了征收困难。   而农户收入减少的原因,主要是因为东南和燕地纺织业发展太猛,冲击了传统的男耕女织的小农经济。   现在东南和燕地,一个出现了大面积的改稻为桑,一个则是改麦为棉。   两边都是上规模的农场加上初步形成产业的纺织工业(虽然是家庭工坊为主,但是织户的竞争力比起男耕女织还是强了许多),还有高水平的印染业,完全压倒了农村的土布生产。   所以大宋各地农妇们生产的土布土绢,只能自家使用或低价贩卖,农家收入大受影响。自然无法承担收钱为主的夏税了。   “东南诸商市自是该加税的!”纪忆笑着,“但也不能竭泽而渔啊!因为东南的税咱们可以加,可周国的税呢?咱们的商税要收多了,商人都跑去周国,朝廷该找谁去收钱?”   又把周国抬出来了……   “要不就加东南的田税吧!”童贯插话道,“不是说东南有几百万亩改稻为桑吗?桑田收入可比稻田高,田税也该多收一点。”   宋朝的田税本来就和所种植的农作物挂钩,桑田的收入是稻田的几倍,当然得多加税了。   但是……童贯是个市民出身的宦官,不大知道东南乡村的情况。   纪忆只是笑了笑:“呵呵……”   其余的几个宰执枢臣都不言语。最后还是蔡京摇摇头:“还是算了吧……改稻为桑的都是大户,寻常小农谁敢不种粮食?百种粮食,饿死了怎么办?朝廷若是给东南加赋,只怕最后多缴税的还是寻常小农啊!”   这事儿根本不可能!朝廷一提出来,下面的言官谏臣就该吵翻天了——大宋的东南沿海可是盛产进士的!   而且东南的田赋本来就高,比大宋其他地方都高。再要加赋也说不过去……   “此事容后再议。”蔡京顿了顿,“忆之,官家准备在交趾行封建,由八皇子出任交趾国王,你做国相,代行王政,并兼管南洋都护府事……你觉得怎样?”   还能怎样?纪忆苦笑,不去交趾,只怕连南洋大都护也得丢了……   “交趾之事,下官定当尽心竭力。”纪忆道,“只是海路市舶制置司也是万般紧要,若是择人不当,使东南商民皆归心周国,必有国崩之危!”   蔡京笑了笑:“犬子蔡攸会去海州接任海路转运司。另外朝廷还会设立沿海制置司,专管海上兵马事。”   海路市舶制置司这个“超级衙门”,现在也到了要解体的时候了。   根据蔡京和苏迟达成的协议,海路之事将分“转运”和“制置”两路,前者理财,后者治军。   两个衙门都会将治所摆在海州,其中海路制置使还会兼知海州。   “蔡安居去接手海路转运之事倒是万无一失。”纪忆接着道,“不过海路防务也不可掉以轻心……不知两府意属何人?”   苏迟道:“张嵇仲会去海州接任。”   张叔夜将会出任第一任海路制置使,不用说,让他接管海路防务,自是针对周国海军的。   纪忆心道:蔡京和苏迟一定以为我对周国海军太过忍让……看来是得吃点苦头才知道厉害啊!   他刚想进一步询问南洋都护府的权限时,一个枢密院的孔目官快步走了进来,在苏迟耳边嘀咕了几句,又奉上文书,然后才快步离去。   苏迟眉头已经皱了起来,低声道:“北国有警!” 第一千二百五十一章 就怕兵怨沸腾   “难道,难道是金兵要南下吗?”   玉清道德宫内,一身道袍的道君皇帝问话的声音都发颤了。   金兵啊!   多可怕!   上回耶律延禧南下的时候就把赵佶小心肝儿吓坏了,现在换成了更加强大的金兵……难道现在就要去襄阳府暂避了?   “陛下勿忧。”说话的是童贯。因为刚刚得到了朔方路、府麟路和并代路的警报,所以现在两府的十个宰执全到了玉清道德宫,可以开个御前会议了。   童贯道:“朔方、府麟、并代三路并未言及有金兵南下,只是边地遭到了不知何处来的蛮夷部落的侵犯,府麟路损失不大,并代路有几个城寨被打破,朔方路则有一个马场被劫,丢了几千匹马……另外,朔方路还报告说最近有大股的阻卜牧民迁移到了金国境内的河套草原。好像还和依附凉国的汪古部发生了冲突。”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赵佶听得糊涂。之前因为辽国圈住了草原诸部,使得宋朝北方边境上没有这么发生草原部落抢劫的事件,所以道君皇帝才感到奇怪。   “这些人都是金国派来的?”赵佶问。   “不大好说。”童贯回答,“原属于辽国的河道、漠南草场在辽亡金兴后都换了主人。原本比较温和的部落都换成了漠北来的凶蛮部落……这些部落在漠北时就打打杀杀,早就习惯抢劫了。”   习惯抢劫?赵佶听得额头冒汗,心想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野蛮的人?哦,也不能这么说,自己好像刚刚抢了交趾人……这难道就是报应吗?   “准备如何应付?”赵佶问。   “必须加强边备。”苏迟皱眉道,“现在朔方、陕西的新军大多在河北布署,防备周国。应该让他们返回陕西、朔方,以防备边患。另外,府麟、并代两路也不可不问。因为朝廷收回太原府等地,两路已经有点怨言。现在他们又收到北虏侵袭,防务压力极大,急需朝廷援助。”   赵佶又看了看蔡京,蔡京道:“陛下,陕西授田府兵有十多万户,现在只有十将兵丁在役,不过44000人。完全可以再征召十个将摆在朔方和府麟。至于并代路,还需从长计议。”   宋朝新军的编制基本抄大周。他们的将相当于大周的旅,兵力都是4400人。   “陛下。”童贯提出异议道,“西军新军是四时在营,连续服役五年,并不是轮流上番。而且西北苦瘠,纵有200亩田土也比不了中原数十亩中田的收入。若役使太过,只怕兵怨沸腾啊。”   何执中道:“若是感到困难,交还田土便可。有200亩田,还怕招不到兵吗?”   苏迟看了眼即将外任的张叔夜,张叔夜只是皱眉不语。   陕西、朔方的府兵制其实已经开始败坏了!陕西、朔方的府兵可不是周国的公民府兵,后者属于周国的统治阶级!不仅有授田的待遇,而且还有接受免费教育的待遇。   凡府兵子弟,都可以免费入读蒙学,并且可以在考试通过免费读小学、大学。当然,府兵子弟考入小学、大学的几率不是很高。但是周国所有的小学、大学,都会为他们保留入学名额。   这就保证了府兵这个阶层(大部分是候补公民、临时公民,但是元从府兵都是终身公民)在政治上拥有足够的代言人和上升途径。   但是宋国的授田府兵完全没有这样的特殊待遇,而且宋国的行政管理水平也不能和周国相比。陕西、朔方更是粗疏,对于将门侵占府兵、骑士职田的事情,基本没有人过问!   另外,陕西、朔方府兵户、骑士户也不实行长子继承制——他们的土地名义上是职田,实际上则是可以拆分和买卖的私田。   所以在授田十几年后,陕西、朔方的府兵户和骑士户户均拥有土地的已经下降了近30%。剩下的土地,已经不足以支撑府兵、骑士长期服役了……   不过这个盖子,却是谁也不敢去掀开的!   下面的人捂着盖子,道君皇帝自然啥都不知道,于是便说:“就再扩充十个将,也好让军官们有个去处。”   童贯只能一叹,也不敢提出什么异议了。实际上,朔方路将领侵占府兵职田的问题也很突出!他自己也没少捞……   蔡京道:“有了十将新军增援朔方、府麟沿边,应该可保无虞。另外,臣还建议遣使金国,责问边境袭扰之事。”   “好好。”赵佶连连点头,“自该遣使责问,不过也别触怒金人。”他想了想,“让武好文走去,他是武好古的弟弟,完颜阿骨打总要给点面子的。”   “圣上英明。”   ……   在十个宰执面君之后,就轮到纪忆了。赵佶对这个在他即位时立场不正确的臣子,总是亲热不起来,三言两语就给打发了。   出了玉清道德宫,纪忆就看见苏迟等在外面,眉头皱着,似是心事重重。   纪忆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从广东北上的时候,纪忆在泉州拜访了苏辙。老头得病了,卧病在床,看着有点危险。   所以苏迟苏大孝子已经上了奏章,要请假去看爸爸了……估计这一去,再回来就是四五年后了!   因为苏辙一死,苏迟就得丁忧三年,才能再回朝堂。   而纪忆又被派了交趾相的差事,同样是几年入不了朝。   张叔夜也被蔡京打发去当沿海路制置使,同样要远离朝堂了……   “开封的繁华更胜往昔了。”   纪忆和苏迟策马同行,却没有聊起新党的未来,而是对眼前开封府的繁华颇是感慨。   “繁华是繁华,可惜百物腾贵,民生艰难。”   苏迟顿了顿,“这几年就是东南风景独好……交趾如果能安稳下来,东南局面怕是要更上层楼了。只是大宋有四百州军,如今只有徐州、海州、江宁府、润州、常州、苏州、秀州、湖州、杭州、明州、越州、泉州、兴化军、广州和开封府等十五个州府军繁荣昌盛。而且开封府也只是表面浮华,内里早就空了。其余三百几十州军,大都在往下走。其中河东、陕西、河北、京西等路尤是萧条。眼看西北战事又起,将来真不知会是个什么样子了。”   苏迟看到的问题,不仅是东南商市的繁华造成的。还有中国的经济中心东移,离开中原,转向东部沿海的因素。   而武好古开启了大航海时代和儒家复兴时代,则加速了这个过程。   “将来可能东迁吧?”纪忆低声说,“徐州、海州,或是江宁府……”   “东迁?”苏迟皱眉,“忆之兄,你的意思是周国有可能南下?”   “未必。”纪忆道,“但是中原的确日益疲敝,此次北上,感触颇深啊。”   苏迟摇摇头,“迁都伤及国本,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而且家父病重,只怕时日无多,吾自当床前尽孝,再回开封府,只怕是几年后了。”   “朝局如何?”纪忆问,“何人可以担当?”   “无人啊!”苏迟一叹,“武崇道如果不是到如今这步,倒是可以执掌枢密院,武望道和米元晖入东府也是没有问题的。如今却是没有什么人了……新学人才,终是少了一个进士,想要大用太难了。”   新学一派,如今有办事的人,治学的人,带兵打仗的人,却偏偏没有能担纲做宰执的人。一方面是资历尚浅,一方面则是因为大部分新学才子都少了一个进士身份。他们往往是从军或是充当伎术官,或者先入幕,后被举荐做官。   这样的出身,在北宋朝廷中总是低人一等的,想要做到宰执几无可能。   纪忆想了想,“赵德甫如何?他虽然不是进士,但也是公认的大儒。”   “德甫可以做学问,却难以胜任宰执。”苏迟说,“如今实在乏人,也只能用一用了。”   ……   “大人,袭扰朔方、府麟、并代的应该是阻卜人和萌古人。”   蔡京这个时候已经回到自家的府邸。他的儿子蔡攸正在给他分析朔方、府麟、并代三路被袭击的事情。   他之前当过一段时间的驻天津公使,对周国以及金国的情况比较了解。   “阻卜人和萌古人?他们怎么跑到咱们的边境外面了?”蔡京靠在一张软榻上,一边享受着丫鬟们捏肩捶腿,一边和儿子对话。   “当然是金国朝廷安排的。”蔡攸道。   “他们为什么要怎么做?”   蔡攸哼笑了一声:“还用问,当然是要钱了。”   “要岁币?”蔡京眉头大皱。“不是说金国背后正受西辽的威胁吗?他们就不怕咱们和西辽联手?”   “其实不止一个西辽。”蔡攸道,“凉国、夏国都是反对金国的。”   “夏国?”蔡京一愣,“他们不是在天竺吗?够得着金国?”   蔡攸笑道:“人够不着,钱够得着……儿子在天津时听说这些年赵乾顺、赵忠顺在天竺发了财,还和西辽联手对付什么塞尔柱国。两家是铁杆盟友,每年都给西辽不少钱!另外,凉王章理也穷得很。能得点钱一定肯帮着打金国的。咱们不如也给凉王一点钱,让他去争夺黑山、阴山。这样阻卜人和萌古人就不会南下了。” 第一千二百五十二章 富一隅而贫天下   被赵佶点名要去金国出使的武好文,现在并不在开封府呆着,而在老家河南府。   他的官当得没滋没味的,所以一有机会就告假请辞。这段时间他爸爸武诚之病了,也不是什么大病,就是头晕眼花,估计是太胖了得了高血压。   武大孝子得了机会,就请假奉老父回河南府将养。赵佶也不为难他,干脆给他一个提举上清宫的闲遣,打发回河南府去了。不过却没有同意武好德离开开封府,还让武好德入宫伴读……   武好文到了河南府后,也不必真的去管上清宫的事情,他又不是道士,管得着道观?   而他的老爹武诚之其实也没什么大病,血压升高多半也和精神紧张有关系。离开开封府后,心情舒畅了一些,病情也有所缓解。所以也不需要武好文天天在床前伺候着——其实根本用不着武好文这个当孝子的去照顾老爹,他家的仆人上百,还高薪聘请了青城学宫毕业的大夫专门负责瞧病。   所以武好文则趁着清闲四处游玩起来,也不搞什么大排场。就是换上儒衫,带上三五个从人,约上一二个知己,骑上一匹瘦马,四下里转转,好不自在。   而河南府的嵩阳大书院,则是武好文最喜欢拜访的去处。和武好文挺谈得来的程门弟子邵伯温,现在就是嵩阳大书院的山长,也就是校长。   这所嵩阳大书院是在嵩阳书院的原址上开设的一所理学高等学府。“大书院”的“大”,在正式的名称中是没有的,正式的名称还叫嵩阳书院。之所以会被人们称为“大书院”,主要是这所书院教授的课程,除了传统的儒学之外,还有理学、律学、兵学、算学、音律、史学等等。课程的设置和新式大学仿佛,所以就被人称为“大书院”了。   这所嵩阳书院也和青城学宫、辟雍学宫、格致大书院、上海文理书院、郁州岛云台学宫、武学学宫一样,是朝廷的国子监认可的“大学”。而且还可以接受“进士生”的进修——现在可以接受进士“进修”的大学已经从最开始的辟雍学宫增加到了辟雍、青城、嵩阳三所大学,进修的时间也缩短到了一年。   而位于河南府登封县的嵩阳书院则是最受新科进士喜欢的大学,不仅因为嵩阳书院位于风景秀丽的嵩山脚下,距离登封县城又不远,生活比较舒适。还因为这所大学是“半新半旧”的路数,和青城学宫(青城学宫属于理性派)的以新学为主是不一样的。而且学风也比较轻松,进士生翘课去游山访友也没人过问。   对于没有多少新学功底的进士,这所大学传授的课程既能让他们了解新学、开拓视野,又不会让他们在新学上面耗费太多的精力——其实进士及第的好男儿大多上了点年纪,又急着做官,哪有心思深入去学新学?所以嵩阳书院的课程对他们而言才是最合适的。   另外,嵩阳书院对理性派、实证派是持批评态度的,也不过分重视自然哲学和“军事体育”,也符合传统儒生的胃口。   渐渐的,嵩阳书院这所半新半旧的高等学府在传统文官中的口碑也就起来了。成了可以和云台、格致、青城这些一流新式大学分庭抗礼的学府了。   政和五年(1115年)正好是大比之年,又一批东华门外唱名的好汉来了嵩阳书院。有时候会在书院讲课的武好文,同其中的几人也很谈得来,似乎在他们身上看到了早年的自己。   今天和武好文一同从嵩阳书院出来往伊川书院去洛阳城外的上青宫一游的这二位,就是武好文新结交的知己。一位是政和五年天下大魁的何栗。另一位就厉害了,江宁府人士,姓秦名桧字会之。   从嵩阳书院出来,打少室山和太室山之间的峡谷通过,就进入了洛阳盆地。官道两边都是大片的麦田,其间还散布着一些建筑都很破旧的村落。   几个人终于来到了一处不知名的草市子,就在一条颇为清澈的小河边上,河岸垂柳依依,已经是枝繁叶茂,轻风徐过,水波微兴,很有一点韵味。草市的占地并不小,路口几个吃食地方,甚至有二层“高楼”。但是武好文等人到来的时候,却处处显得萧条。   市中没有几处铺子还开着张,贩货的商人全是无精打采的。看见武好文几人,就知道是嵩阳书院的才子,也不上去招呼。因为他们也知道自己贩卖的货物,是才子们看不上的。   武好文、何栗、秦桧下了马,就在草市中行走。想寻一间还开着张的酒楼吃点东西。走了一会儿,忽听见有人在争执。   几人循声望去,只见一间贩卖杂货的铺子前,正有几个挑着担子的农人,在和杂货铺里面的掌柜理论。   “麻布250文,生丝一缗钱。”掌柜有气无力的说着。   “什么!”挑着担子的农人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时间又呆住了。   “去年麻布还是500文一匹,生丝还是一缗300钱一斤的。”   “前年,大前年还要贵呢!”   “今年怎么跌得那么厉害?”   “有什么办法?你们难道不知道江南绢,天津布好像潮水一般涌来?质优耐用,颜色也好看,洗了不易褪色,你们的麻布土丝,卖不上钱了!”   农人们听了这掌柜的话,个个义愤起来了。   “又是江南绢,天津布……江南和天津的人怎么那么坏,搞得我们农人没有钱!”   “布和丝都卖不上钱,怎么完夏税?怎么交免役钱?”   “还有印子钱呢!别说本,连利息都还不上……”   “掌柜的,行行好吧,多给一些。”   有人哀求起来了。   那掌柜的只是叹息:“如何多给?我们这铺子做得就是农家的小生意,你们赚不到,我们的生意也难做,官府要收的税又不肯减免,生生在贴本啊!和你们说了吧,今年做完,铺子就关张了,我们也去周国混饭吃了。”   这话大概不是在骗人,看看这处草市就知道了。大部分铺子已经关张了,还开着的也颇是惨淡。   “关张?”   “那么明年我们去哪里贩卖麻布、生丝?”   “去白波镇吧,那里有不少大铺子。”   “怎么去?白波镇外有税关的……”   那掌柜的摇摇头,“劝你们一句,还是不要纺纱养蚕了,做点别的吧。你们做不过江南绢、天津布的……人家那边都是大片大片的棉田桑园,城里面有几千家几万家的织户,专门管纺纱织布,还有专门的染坊,还有专门的学院研究布机染料。你们在田间地头种几株麻,插几根桑,靠着女人纺点布,怎么和人家比?”   几个农人只是哀叹。   “要是江南绢,天津布进不来就好了。”   “是啊,我们河南府为什么要用江南和天津的东西?用本地的不好吗?”   那掌柜的叹气:“由不得我们……这样吧,我给你们的布加十文,生丝加二十文,就当积德行善。如果你们还嫌少,那就拿回去留着做衣裳吧。也别去白波镇了,不会有好价钱的。”   哪里都不会有好价钱的!   几个农人也知道这一点,他们的麻布和绢布本来还可以抵上租税,直接送去给田主。可现在田主家都不要了,人家都穿好看耐用的江南绢、天津布了。   河南府本地的麻布、生丝,只有农人、佣工还有穷酸的措大还要。   何栗看着农人们可怜,又想到了自己家乡这两年的状况,叹息着对秦桧说:“会之啊,你们江南的绢可真是比天灾还厉害,不仅搞得河南人没钱赚,连我们四川的蜀锦都不好卖了!”   秦桧苦笑着:“江宁府的情况也好得有限……江南绢号称‘苏杭绣明月,五州织天下’,指得是苏州、杭州、秀州、明州、越州等五个州出产的绢布可以行销天下。江南其余的州军,也没有多少油水。”   江宁府其实也还可以,只是秦桧家贫。没有土地,只靠做私塾先生度日。自然感觉不到江南改稻为桑的好处。   何栗摇头:“这是富一隅而贫天下啊!农家自古是男耕女织,夫田妾蚕。朝廷的两税也是夏钱秋粮,与之对应。如今没有了女织,农人再想得钱就困难了。靠几亩薄田,又要糊口,又要交租,又要交秋粮,还要交夏钱,如何够用?”   武好文只是苦笑,他完全赞同何栗的看法。现在朝廷的路数就是富一隅而贫天下,实在是取乱之道啊!   可是东南、天津的势力已成,想要逆转局势谈何容易?天子又是得过且过,朝中诸公也是只顾眼前——眼前虽然各地夏税完成得不好。但是江南五州和各大商市却能填补夏税的缺口……实在不行,还有开封府的地产可以圈钱。朝廷根本不愁没钱使!而且还有一群江南籍的官吏从江南绢中获利颇丰,不知不觉成了代言人。 第一千二百五十三章 四方灭金策   在这处不知名的草镇上胡乱用了一点吃食后,武好文、何栗、秦桧等人,又踏上了往白波镇而去的行程。白波镇是武好文的老家,镇子上还有武家祖宅,不过却没有什么人住了。   自从武好古在燕地割据,生活在洛阳白波和京东商市附近的武家人,就陆陆续续去了天津府和燕山府。武好古则把自己的土地拿出一部分分给他们,还开设了白波家塾(蒙学)和燕山书院(小学,位于后世的北京动物园)供武家子弟读书上进。   武家人走得差不多了,土地当然也陆续发卖了。洛阳这里,种田人虽苦,但是官僚家族却多,所以土地还是很容易出手的。   坐落在白波镇中心的武家祖宅并没有卖出去,由武好文出钱维持着。   白波镇上的情况要比附近的草市好多了,甚至比十几年前还要繁华。这里是大运河在西边的终点站,江南绢、天津布、定州瓷、燕山铁、辽东面什么的,都会由纲船一船船运来。然后再由陆路向西贩运,直到遥远的七河之地。   现在陆上丝路的走向再一次发生了变化,不走北方草原了,而改走洛阳-京兆-灵州-凉州-西州-碎叶这一线。   不过这条丝路对于寻常的麻布土绢并没有什么用。因为通过水路大批运到白波的江南绢、天津布在价格上并不比洛阳本地的绢布昂贵,东西还好得多。   所以丝路的重开,也没有为洛阳乃至整个河南府带来多少繁荣。   实际上,就连河南府的官府也收不到几个过税。因为现在行走丝路的商团,大部分都是跟着凉国的使团行动,以朝贡的名义逃税。而大宋朝廷也乐得用经济利益拉拢河西的凉国。   武好文等几人在镇子上转了转,就到了挂上了好多块“进士门第”牌匾的大宅门口——武家这十几年来,倒是出了一批进士。不过因为武好古的牵连,官运大多不好。但是武家在洛阳的门第倒是节节高升……谁也不知道他们家什么时候就又是皇族了!   武家宅门外面有几排拴马柱,柱子上拴着几匹驿马。   一个武家的管事站在门外,看见武好文到来,马上就上前行礼道:“二老爷,进奏院来人了,有诏书到。”   “诏书?”武好文一愣,“进奏院的官人在哪儿?”   “就在大堂候着。”   武好文回过身对何栗、秦桧二人拱拱手,“文缜、会之,劳二位先去内厅稍候,待我先去接旨。”   天大地大,皇帝最大!   既然皇帝有旨,当然得去接了。不过这份旨也不是宣麻大诏,只是授武好文为鸿胪寺少卿,龙图阁直学士。   元丰改制后的鸿胪寺是个专管招待四夷的衙门,不过职事常被枢密院和国信所侵犯,渐渐沦为一个清闲衙门。但是在大周立国并且向大宋派出特命全权公使后,鸿胪寺就回了春。成了大宋驻外使节的派出机构。大宋第二任驻天津公使王黼就挂了一个鸿胪寺少卿的差遣。而大宋派驻凉国、夏国、大理国的使臣,则一律加授鸿胪寺丞。   由于驻周国的王黼刚刚上任,不可能马上换人。而且也不可能让武好文去哥哥那里当公使。所以接到诏书之后,武好文就明白自己要去大金国出使了。   送走了进奏院派来的进奏官后,武好文就去内厅见了何栗和秦桧。他嘴上也没有把门的,就把自己猜想的将要出使大金国的事情和他们俩说了。还问秦桧想不想作为使团随员走一趟大同(何栗是状元,自有一份大好前途,不会选择出使)?   “学士要出使金国?”   “朝廷请学士出使,是不是和最近北虏扰边有关?”   两个新科进士都刚刚做官,还没有领授差遣,接受官场打磨,正是最意气风发的时候儿。听了武好文的话,便打听起来了。   “应该和北虏扰边有关。”武好文拿起茶碗饮了一口,“金国以阻卜、萌古袭边,多数是为了图财,给些许岁币便能了事的。”   新科状元何栗摇摇头:“又要给岁币?民脂民膏,得来不易,为何要送给虏寇?金国能有多强?难道还强过契丹吗?”   武好文笑道:“金国强不强的,得去亲眼看看才知道。不过现在朝廷的兵马也不弱,真的要打,应该也不会太吃亏的。”   秦桧附和道:“是啊,这次的交趾之战,朝廷的新军就大显神威啊!四千破十万,还生擒了交趾国王!”   “学士。”何栗皱眉问,“有精兵如此,朝廷还需要给金人以岁币?”   武好文眉头大皱,这何状元的想法有点危险啊!他又瞧了瞧秦桧。   秦桧也道:“既有强兵,何须岁币?”   武好文摇摇头,语气稍稍放沉:“我等书生,既不知兵,就当慎言兵事,应该给岁币还是临之以强兵,两府自会集议。”   话说到这里,已经有些不投机了。而且武好文也得立即入京面君,没功夫再和何栗、秦桧游山玩水,所以在白波镇武家大宅住了一夜,就告辞离开,回嵩阳书院去了。   两人一路无言,走在大片长势并不大好的麦田之中——其实也谈不上不好,只是洛阳这里的土地耕种了两千年,地力已尽,而且这几年雨水都偏少,庄稼也就这样了。   一想到中原百姓终日劳作,所得连温饱也不够,还得用他们的膏血去味北上的胡虏。两人的心情就有点郁闷,何栗长叹了一声,回头对秦桧道:“会之,我先不回书院了。”   “文缜,你要去哪里?”   “去一趟开封府,我辈书生,肩负天下,岂能坐视国家被胡虏欺侮?”   秦桧佩服的看着何栗,“莫非文缜兄要投笔从戎?”   “非从戎,而是要联络太学、武学、青城等诸学生员,一起向朝廷上疏言战!”   “联络太学、武学、青城……可是武学、青城学宫是新学啊。”   太学所指是辟雍学宫,也是半新半旧的学府。在如今的大宋,这就算是旧学一派了。而武学学宫和青城学宫,就是新学了。   旧学、新学之间,向来是存着隔阂的,从来没有联合上书朝廷的先例。   “国家有难,士者还分什么新旧?都该一体为国出力。”何栗道,“我这次入京后就去联络三学领袖。”   秦桧沉默了一会儿,也点点头道:“文缜果是我等书生的榜样,会之自当附尾。”   ……   武好文当然不会想到一场声势浩大的学生运动,很快就要席卷开封府了,更没想到他自己也莫名其妙变成了这场运动的标靶……   在和何栗、秦桧分手后,他也没多想这两个新科进士的态度,就急匆匆去洛阳城告别老父和母亲,然后就往开封府而去了。   而就在抵达开封府的一天前,西北也来了个使者,就是那个在御史台狱里面住了好久的凤鸣山凤大学士——他也是大学士了!是号称最会以理服人的天理大学士。   顺便提一下,虽然赵佶给章理封了凉国王。天理教的地盘也被称为“凉国”,但是章理仍然以天理士的名义发布号令,并没有在内部自称国王,建立王廷。而河西的统治机构,也没有任何变化,仍然是学路、学府、学院、书院。   不过在对宋交往的时候,还是要用一点让人看得懂的名号。所以凤鸣山现在就是凉国天理阁大学士,听着就很会讲理……   作为大学士,凤鸣山此来开封府自然身负重任的。他给大宋朝廷带来了辽国复兴的消息,以及一个四方伐金策。   复兴的辽国当然是耶律大石的西辽了。而四方伐金策可就厉害了,需要大宋、大周、西辽、凉国四方联手,围攻大金。   其中大宋出河东、昭义(走飞狐口)、朔方攻大同府。大周北攻上京临潢府和黄龙府。西辽则扫荡漠北草原。凉国则出河套草原,从西面包抄大同府。   四路大兵齐出,灭金应该是小菜一碟。而更让人动心的,则是灭金以后的处置方案。灭金后,漠北草原悉归西辽,并且西辽向大宋称臣。大同府赐予灵州高氏,建立代国,作为大宋北方的藩国,监视草原。而凉国得到灵州,继续向大宋称臣,替大宋看守西疆。   另外,凉、代、辽三国还愿意一起跟随大宋向周国施加压力,迫使大周共和国向大宋称臣,看守东北及高丽……   如果朝廷再将南方的交趾升为越国,命其看守南方。那么赵佶就会变成号令四方的“宋天子”,而天下也将在名义上归于一统了!   崇政殿内,大宋天子赵佶眉头微皱,望着凤鸣山:“四方伐金真的能赢吗?都说金国兵强,胜过昔日的大辽啊!”   一身儒服,带着一柄桃木剑(见皇上当然不能带真剑了)的凤鸣山立在殿上,听着赵佶的问题,回答道:“其实不用四方伐金,有大周一方,就足够破大同取临潢了。大周之所以不出兵,不是因为金国有多强,而是因为武好古不愿意北方草原平静无事。” 第一千二百五十四章 大石有办法   “武好古为何不愿北方草原平静?”   崇政殿中,大宋天子开口发问。   凤鸣山答道:“因为草原分则小乱,合则少安。小乱可以避大乱,少安则会造成将来的大难。所以武好古对草原分而治之,不愿意东辽、西辽、金国中的任何一方力压群雄,一统草原。”   大殿中,代替苏迟出任知枢密院事的邓洵武上奏道:“陛下,昔日匈奴一统草原,则为祸汉朝。突厥一统草原则扰乱隋唐。契丹一统草原,则为祸我朝一百数十年。”   赵佶点点头,“朕曾和武好古约南北一方,各自为帝。可是他偏偏不愿代辽而立,若是代辽而立,草原不就被他一统了吗?他为什么不愿意?”   “因为草原易取难治。”凤鸣山道,“周军大破契丹,又力压东辽,麾下甲骑已经有数万,威名已立。武好古只要不吝啬数百万缗钱帛赏赐草原群雄,就能拉拢到十万引弓之士。十几万骑兵一同压迫女真,足以将之逐回按出虎水。但是取草原易,治草原难。昔年大唐之强盛,灭突厥而取草原,不过一代之治。而如今天气日渐寒冷,草原上白灾连年,到处都是饥寒交迫的牧民。武好古如果成为草原共主,就要管他们的温饱了。草原之人都是属狼的,饱则安逸,饥则伤人!而且周国是以三四十万公民和四百余万汉民,驾驭三百万渤海,数十万契丹,十余万数女真,数百万高丽之民,如果再加上百万生女真和二百万草原群狼。周国还能像现在这样繁荣安稳吗?”   凉国天理教是了解草原的,他们也在草原传教。而且他们也了解周国,也知道什么是以寡临众。凉国地盘上的汉人也不占多数,而且居于统治地位的骑士人数更少,不过一万六七千户。   周国的情况比凉国当然要好一点,但现在也是以寡临众。周国境内的汉人最多就400万,渤海人大约有300万,熟女真有十余万,东辽的契丹人有七八十万。   即使不算依附大周的高丽人,在大周共和国的本土(包括东辽),汉人和非汉人的比例,也就是一比一。   而且武好古真正能依靠的,也就是三十几万个公民。绝对是以寡临众!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再吃下漠北草原和白山黑水,大周国就会遇上严重的消化不良了。   而周国的军事公民基本上都是农场主,不可能一天到晚骑着马在草原上转悠。   所以武好古根本没有办法在草原上建立直接统治,只能搞羁縻统治。考虑现在的草原人还没有被佛教忽悠瘸了,都是信长生天,信上帝的蛮子。根本不是信了喇嘛教的蒙古人可以类比的……   现在还是小冰河期!严酷的气候不仅让周国的军队在北方行动时面临极大的困难,而且还会逼迫生存艰难的草原部落不断掀起反抗大周统治的战争。   除非武好古的军队有能力将所有的草原部落全部征服,然后将他们迁移到温暖舒适的地方去……或者干脆杀光!   但是考虑到草原的无边无际,补给困难和气候恶劣,武好古的骑兵根本不可能真正征服草原。   能够做到的,无非就是名为羁縻,实为圈养。而大周为了维护羁縻统治,少不得还要禁止部落私战和在草原上发生严重灾害的情况下赈灾。   可这样一来,又会进一步促进草原人口的增长……养得好,草原人口增长,养得不好,草原峰烟四起。总之都是吃力不讨好的事儿!   武好古吃饱撑着了去干这种事儿?有这精力,不如搞好自家的资本主义建设,再出海去多圈几块自古以来的神圣领土。不比在大草原上折腾强啊?   “原来如此……”赵佶轻轻点头,“怪不得武好古不愿意代辽而立。既然草原如此难治,那么凉王所献四方平金策又有何意义?以周国之强都不能治理草原,问世上还有谁能治之?”   “回禀陛下,耶律大石可以治之。”   “耶律大石?”赵佶问,“他有什么办法?”   凤鸣山道:“他可以为草原上的二百万众找到温暖安乐之土!”   “温暖安乐之土?在哪里?”   “河中、波斯、大食、埃及,都是温暖安乐之土。”   凤鸣山笑道:“耶律大石就在靠近河中的七河之地经营了八年,知道河中、波斯、大食、埃及都是国富兵弱。若有数十万草原壮士,一定可以完全平定。而草原上如果失去了200万人口,今后数百年都不会为祸中原了!”   “河中、波斯、大食、埃及都很弱?”赵佶一边问,一边在心里琢磨,寰宇之内那么多弱国,为什么大宋都遇不上呢?难道是因为祖宗取江山太巧?所以上天要出点难题?   “都弱!”凤鸣山道,“不过他们还不是真正既弱又富的国家。”   既弱又富的不是大宋吗?赵佶心想。   凤鸣山说:“真正既弱又富的乃是天竺国!以西夏数万众,翻越高山,行数千里而去,一举夺得万里富饶之邦。据臣所知,如今西夏在天竺西北所据之信度河两岸,一年所得之赋税,便不亚于江南了!”   几万人翻越帕米尔高原,通过阿富汗山区,进入人生地不熟的印度西北。凡是兵家大忌,统统都犯了个遍!   然后……不是全军覆没,而是成为了富得流油的信度河流域的主人。粮食多到发霉,棉布堆到如山,金银数到手抽筋。从此过上了李元昊做梦都不敢想象的幸福生活!   有这么个活脱脱的财富效应在身边,耶律大石和章理当然想照葫芦画瓢了。   所以这俩货书信往来了一年多,都在商量着去哪里发财。商量来商量去,还是觉得去波斯、大食、埃及、河中这块发财比较好。   但是耶律大石和章理手头的兵力太少。大石有六万户。章理只有一万六七千个骑士户,另有依附的汪古部、鞑靼、回鹘、吐蕃战士一万几千户。   靠这么点人,就算能打败波斯、大食、埃及、河中,也占领不了啊。   因此他们就开始打草原的主意,想把草原上的强盗骗去当财主。   当然,耶律大石和章理也没想过要把草原上所有的蛮子都拉走。能拉走几十万,也足够在波斯、大食、埃及和河中地区大捞一把了。   ……   “元首,天理子和大石博士无意向东,同大周争天下,只想西去发财。”   天津,元首宫。   章理派出的另外一位使者苏之焕,这个时候正在充当说客。游说武好古参加“四方平金策”,以帮助打败金国,为章理、耶律大石收拢草原部落创造条件。   武好古坐在一张很大的书案后面,皱着眉头,一边听苏之焕说话,一边看着一张铺在书案上的地图。   图上标明了“大金包围网”的大致形势,耶律大石的人马缩在漠北可敦城附近。章理的军队则在河套北岸草原。在河套南岸草原,宋军正在集结重兵!   而在并代、府麟两路,宋军和萧干的并代军,折家的府麟军也在集结。   一张包围大金国的巨网,看上去已经编织完成了。   不过也算久经战阵,熬成了一个军事专家的武好古却知道,参与“包围网”的各方面,其实都没有和金兵决一死战的决心。   耶律大石和章理只是想从草原拉人头。五十万、一百万都是赚的。而完颜阿骨打也没说一点不让他们拉啊……那些人阿骨打也养不活啊!   而且大石和章理有多少老本?拼得起吗?   至于大宋……交趾和金国可不是一个数量级的对手!而且还有一个蒙古,一个克烈跟着金国在混!   而大周……拿下临潢府和黄龙府是可能的。但是要同时负担大同府方面的战事,那就有点困难了。   大周国虽然有二十多万军队,但是真的散开来摆在那么辽阔的战场上是不够瞧的。   这场战争可不是比堂堂之阵,而是比机动性,比搜索能力。骑兵的作用远比步兵要大!   没有足够的骑兵去搜索,周国大军无非就是占领几座空城,连敌人的影子都找不到!   而以周国骑兵的力量,即便算上依附的东辽骑兵,也就能分个两三路,再配一副点步兵去占领城池……如果要留下一路做预备队,最多就是两路大军,能负责金国东京道一个方向就不错了。   而女真人一旦发现周军运用于东京道,他们很有可能集中主力于西京道。   “太冒险了!”武好古摇了摇头,“这个四方灭金策太冒险了!”   苏之焕笑了笑,道:“冒险?以大周一国之力,就足够击败金国了。何况还有其他三方兵马?您现在说冒险,世人看来,却是武圣人只想见宋金拉锯,好收渔翁之利吧?”   武好古冷哼一声,“我大周能不能打败金国,不是世人的眼光决定的,而是共和军兵将手中的刀剑决定的。而共和军兵将是大周共和国的刀剑,只会为共和国而战!” 第一千二百五十五章 大宋自有国情   “陛下,臣书生,不知兵事,理应不言兵事。然今日奉诏将使金国,为军国之事奔走,自当勉力言兵。若言有不当,还请陛下恕之。”   今天是武好文去崇政殿辞陛的日子。他现在是鸿胪少卿兼驻大同府特命全权公使了!而且还领受了卖国求荣的秘密使命!   在开封府的这几日,他也听说了凤鸣代表章理提出的“四方灭金策”——大宋国在军事上虽然进步了许多,但是朝廷照样是个漏风的筛子。根本没有保密这回事儿!如果是大周国要灭金,一定不会在决策未定的时候,就搞得尽人皆知了。   虽然知道了“四方灭金策”,但是武好文仍然不改卖国苟且的初衷。   “武卿乃朕之心腹,有话但言无妨。”   “谢陛下。”武好文行了一礼,“臣以为求人不如求己。如果朝廷欲平灭金国,也不须假力凉、周、西辽。此三者与大宋皆非一心!而我大宋又广有万里,拥亿万生民,国用充足,堪称丰亨豫大,敢战善战之士,亦不计其数。若财能尽其用,士能尽其力,北方蛮夷之邦,又何足挂齿?便是吞周灭凉,也不是做不到的。如果财不能养战士,士不能卫国家。万里之国,亿万生民,不能凝聚一体。国家的安危便系与各方平衡均势。这四方灭金之策,就是要打破各方平衡之局。此乃国之重事,请陛下三思。”   这话……似乎有点过时了!   但确实是稳妥之言,如果早个十几年,武好文刚刚入仕的时候,是绝对说不出来的。   而如今他也算是官场蹉跎多年,又因为武好古被投闲置散,有的是时间研究新旧学问。   他能够在科举考试中高中一甲,智商肯定是不低的。而且年纪也不大,官场阅历倒是累积了不少。看问题自然比较透彻,而且又有了周国这个参照物。当然可以看出大宋国富兵弱的原因了。   但是看出了原因,不等于能改变什么!   因为改变,特别是翻天覆地一般的改变,通常意味着巨大的震荡。   “何为财能尽其用,士能尽其力?”赵佶问。   “如周国。”武好文回答,“周国以土养士,以商富国,以养士强兵,以强兵护卫工商,使工商、强兵与国家一体。此乃周之根本!而我大宋,自有国情不同,不可行暴周之法,否则必然天下大乱……”   “不能行暴周之法吗?”赵佶皱眉道,“可是现在有不少士子都羡慕周国的富强,认为周国的富国强兵之法是可行的。武卿,你怎么看?”   周国当然是让人羡慕的国家。国盛、民富、兵强!传统的儒生士大夫虽然看不上,但是一部分受了新学影响到士子,却想以周为师。   哪怕在正经科举出身的低级文官中,想以周为师,变法强国的人都不少。   “变祖宗之法当慎之又慎!”武好文说,“周国乃草创初兴之国,又取地燕辽,而非在中原建立基业。犹如白纸一张,可尽情发挥。而我大宋,一百数十年家国,又上乘五季隋唐,种种制度,绝非一日而成,乃是数百年积淀而来。不可暴易,否则国将不国!”   “何法不可暴易?”赵佶又问。   “诸般法度之中,以土地之法为根本,最不可易!”武好文说,“周之暴,在于以土地养武士。周举国之地,凡九千万亩之数,其中八千余万亩,皆养骑士、府兵。有骑士庄园、府兵田庄二十多万处。都是官授职田,不可分割。一国之财,终是土地为本。周国以国家财富的七八成之数养武士,其国如何不强?其民如何不暴?土地尽予武士,国用只得出于工商,其国如何不重视工商?所以周法的根本在于土地!而我朝能将天下田土九成之数,尽赐带甲之士吗?若能,数年可得百万壮士,平金灭周,不在话下!若不能,又何以法效暴周?”   武好文没有说错,武好古搞得那一套强兵之法,究其根本,就是用一国财富的大部分养武士了。   虽然宋朝的税收大部分也用于养兵,但是税收本身占一国财富的比例是根低的。   后世的强国税收可以达到GDP的百分之二十以上。但是宋朝没有这样的收税能力,真正能收到官府手中的,能有几个百分点就不错了——官府收到几个百分点,经手的官吏至少还得捞上相同的数目,而且许多士绅豪商又有的是办法逃税,所以寻常百姓的税赋压力是很大的,没有多少增收的空间了……   而反观周国,并不是用税收养兵,而是用土地养兵,直接把一国绝大部分的农田草场分给了军事公民。虽然表面上看,周国的军费开支不多,但是一国大部分的GDP,实际上都用来养兵了。二十多万周国的骑士、府兵所得到的收入,当然远远超过宋朝的将士了。   收入有了保证,部队的士气和战斗力当然也有了保证。最重要的是,那些军事公民真的把自己当成了国家的主人——国家大部分的财富都是他们的,他们不是主人谁是主人?元首武好古要完蛋了,他们也得跟着变穷光蛋,家里的老婆孩子都得饿死。   因此到了存亡之时,这帮军事公民是要拼命的。而且老子死了还有儿子,哥哥死了还有弟弟,甚至老人妇女都有可能上战场……所以周军就是不可战胜的军队!   而大宋,虽然有了不少新式军官,但是普通的士兵和基层军官太穷了。也没有什么值得他们拼命保卫的财产,所以遇上真正的强敌一定会出毛病的。   赵佶叹了口气:“我朝也养士一百数十年,只可惜所养之士,皆不能持戈而战……”   “陛下。”武好文道,“我朝所养之士是用于安内的。暴周所养之士是用于攘外的。所以家兄虽开数千里之国,却不敢为帝图皇,还要打着天下为公的招牌。原因就在于此!”   武好古的“天下为公”,不是说为亿万劳苦大众谋福利,而是为几十万公民谋利益。而这几十万公民中的大部分又是军事公民,所以大周是和军事公民在共天下。统治者必须不断满足军事公民对土地的需求,国家才能平稳向前。   因此从长远看,大周共和国是一个极具扩张性的国家,每一代的元首,都必须进行一番军事扩张,以便为新增的军事公民争取土地。   但是天下间的土地总是有限的,具有较高价值的土地更加有限,而人们占有土地的欲望,总会比土地更多……   另外,保持军事公民和工商公民之间平衡,以及共和国上层豪门和基层军事公民之间的平衡。说起来就不简单,做起来就更不容易了!   其实中国历史上的秦、汉、隋、唐四个大一统王朝,多多少少都有点军功爵,也就是靠军事地主从军卫国的路线。但是这套路线都因为找不到那种既富又弱的扩张对象,而走到了末路。   而赵宋的路线,则是干脆放弃扩张,专心安内。因此大宋的土地和兵役是脱钩的(绝大部分情况下),掌握广大乡村土地的不是军事地主,而是诗礼传家的士大夫地主。他们以科举考试,而不是军功作为保持和提升门第的手段。   当然了,士大夫地主也不排斥工商,兼营商业、手工业的地主大有人在。他们和周国军事地主的区别主要在两方面,一是土地私有,主要通过买卖获取(买卖是否公平是另一回事);二是以科举为主要的上升通道,以做官为最优的敛财手段。   也就是说,宋国的士大夫获取土地靠买,周国的军事公民获取土地靠封;宋国的士大夫聚敛钱财主要靠贪,周国的军事公民则主要靠抢——呃,都不是什么好人!   不过依靠贪污的士大夫对皇帝来说是比较安全的——历史上的宋、明、清三朝,被手底下人从宝座上揪下去的皇帝也的确没几个。而之前的朝代,那可就是各种篡位,各种谋逆,皇帝这门职业真是太危险了……   赵佶现在也明白这些门道了,他叹了口气:“行祖宗之法,一百数十年矣,岂是说改就改的?而且上上下下,皆是士大夫……国家不依靠他们,还能依靠谁?”   “陛下圣明。”武好文道,“朝廷与士大夫治天下,非与武夫公民治天下。若弃士大夫,则无大宋天下矣。”   所谓“弃”士大夫,就是停止科举,重分土地!   大宋的人口至少是大周的八倍,土地(耕地)至少是大周的五倍。如果分土地,行军功,废科举。百万壮士也是可得的!有百万授田之军,平金灭周,不在话下。   可问题是大宋靠什么去进行这种烈度的改革?   赵佶一叹:“武卿,朕已经知道了……所以朕自有主张,不会被书生狂言所左右,你尽管放手去和金国谈判,哪怕百万岁币,也可以许给金人。”   武好文长揖一礼,“陛下圣明!” 第一千二百五十六章 国贼当诛   大宋道宗现在真是越来越圣明了……看来多受点挫折还是有利于一个皇帝的身心成熟。   什么联金灭周,什么四方灭金,什么让草原之明去西方抢劫的,赵大皇帝一概不理。   赵佶现在就是一心一意做缩头乌龟,老老实实交保护费。派武好文去大同卖国,一年最多可以给大金国一百万缗的岁币。   同时又将大宋市场对大周敞开,什么天津布、长芦盐、燕山铁、辽东面、界河船、酒中仙的,统统敞开了卖!   而且大宋的黄金、白银和铜,也可以不受限制的流往天津。   总之,大宋现在就是大周国的模范殖民地了!   当然,大宋也不是大清。大清的生产力和西方列强不在一个档次上的。而大宋的东南沿海,现在也溜达进了资本主义门槛。京东、上海、明州、泉州、广州五大商市的工商业可不比天津弱小。   而且大宋也有自己的殖民地,一个是和大周共有的南洋都护府辖区,另一个是刚刚被征服的交趾国……   另外,大宋的新学发展也不慢,大学开了一堆,新式军校也开了个武学学宫。宋国每年毕业的新学人才,数量也不比周国少。   而且还有宋国境内还有理性派这样的新学山头,还有理学和道教道德宗这样半新半旧的学派。   停滞了数百年乃至上千年的儒家、道家思想,也在宋道宗统治时期,开始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复兴运动。   而拥有青城学宫,玉清道德宫,武学学宫和辟雍学宫,附近还有嵩阳书院的开封府,现在也成为了可以和天津、海州相媲美的新学中心。   开封城南,青城学宫,论道殿中,今天可是挤满了穿着儒服的士子,七嘴八舌议论不休,热闹的都快赶上一个鸭子塘了!   十年前那场差一点动了刀兵,还让蔡京、蔡卞两兄弟灰溜溜下台的论道,就发生在这里。在那之后,这座大殿的名称也被改成了论道殿。渐渐的成了各种思想进行碰撞交流的一个学术圣地!   哦,顺便一提。思想这个东东,靠统一,靠一个声音是没有办法取得进步的。搞这玩意就得思辩,思考加辩论。各种各样的思想凑一块,在一片骂战中互相交流融合,才能真正得到升华。   所以思想和学术的自由,对于一个领先的文明是非常重要的。因为这个文明没有地方去吸收更加先进的知识,只有靠自己去探索前进。   而如今的大宋(包括大周),在吸收了西方哲学并且诞生了实证、理性、理学、道德宗等学派和教派后,实际上已经站在了人类文明的巅峰。必须自己去探索未来了!   另外还需要一提,这个时代还不存在独立于哲学的自然科学。历史上,大科学家牛顿最著名的著作就叫做《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   那种不思考哲学问题,一心一意只搞科学研究的科学家,在中世纪基本上是不存在的……因为探索科学的工具本身就来源于哲学。   实证论、理性论、分析论(逻辑论)等等,现在都是实证、理性、理学、道德宗等学派和教派的工具,怎么可能回避不用?不用还搞什么研究?   所以大宋比较宽松的舆论和学术氛围(相对而言,没有火刑柱,也不用石头砸人,甚至不会像阿三辩法那样辩出人命),就给各种学术间交流和升华,提供了非常好的土壤。   而这几年,因为宋道宗沉迷道教和学术研究,使得开封府在学术上的管制更加放松。连天文这个一直以来的学术禁区,也基本放开……其实开封府不放开,天津市那边也早就放开了!   不过今天聚集到青城学宫论道殿的士子们,并不是来讨论什么哲学问题的。   他们是为了国家的前途命运而来!   士子书生,向来是以天下兴亡为己任的!   虽然他们通常不会披坚执锐去为天下而战,但是嘴炮还是要开足的。   青城学宫论道殿,在许多时候也会变成在京的士子学生们议论朝政,品评高官的去处了。   今天开封府的士子书生,还有一些背了一屁股房贷的低级官僚们聚在这里,要议论的就是刚刚传来的一则令人震惊的消息。   朝廷又出了卖国贼了!   这次卖国的贼人名叫武好文!哥哥是叛国贼,弟弟是卖国贼……武氏一门,真是没有好人啊!   武好文这次卖国的罪行是签订了《宋金盟约》,根据盟约,大宋从今年开始,每年要给金国八十万缗铜钱或等价绢帛的岁币。   一年八十万啊!都是民脂民膏……比昔日大宋给大辽的岁币都多三十万!   更可恨的是,金国并没有打到黄河边上,甚至连雁门关都没过,只是派出一些草原蛮子骚扰了一番。软骨头武好文就卖国了!   而且河西天理教的天理子章理最近还提出了一个四方灭金策。   要集中大宋、大周、西辽和凉国四方的力量,一举毁灭大金。   这真是大宋张扬国威,男儿建功立业的时候,怎么就卖国了呢?   “国贼不诛,大宋危矣!天下危矣!吾等武学学生,当挺身而出,为国除贼!”   发出怒吼的,是一位穿着红罗袍肚(一种武职服饰)的武学学宫生员。非常年轻,只有十七八岁。相貌却极为俊美。此人是西军名将,泸川军节度使刘仲武的儿子,名叫刘锜。   “信叔所言极是,只有诛除国贼,大宋才能奋发!”   “对!我大宋的土地是周国的六倍,人口是周国的八倍,财入是周国的十倍,为什么会被女真蛮夷欺负?女真蛮夷为何不敢侵犯周国,偏偏要犯我大宋?还不是因为有武好文这样的国贼吗?”   “没错,应当诛此国贼!然后再讨胡虏!”   “对,诛国贼,讨胡虏!”   “诛国贼,讨胡虏!”   一群和刘锜一样打扮的武学生都激愤起来,喊打喊杀,仿佛真要诛杀国贼武好文了。   听到武学生们喊出的口号,发起今天这场评论的状元公何栗和太学生(辟雍学宫学士)张浚都是脸色一变。   武好文虽然是卖国贼,但是他和武好古不一样。武好古从头到尾都是武资,而武好文是东华门外唱名的进士文让官啊!   而且武好文的散官位已经升到了从四品中大夫,还加了龙图阁直学士的馆阁职。   这是何等尊贵的文官啊!是武学生们可以喊打喊杀的?   如果是将来要做文官的太学生喊喊也罢了。反正太学一向号称“无官御史台”,伏阙上书,弹劾权贵的事情也没少干。   可武学生不一样啊!特别是现在的武学生是真的要下部队带兵的。   带兵的小武臣公然喊出要杀龙图阁直学士这种级别的文官……这是要造反吗?   何栗皱着眉头冲太学领袖张浚望了一眼,出身名门,长相非常严肃,自带了不怒自威气势的张浚嗯咳了一声,站了起来,大步走到了一群武学生跟前。也不说话,只是目视刘锜。   刘锜认得张浚。张浚是太学里面的名人,刘锜是武学里面的一号人物。平日里面自然是有点交集的。   对于太学生,现在的武学生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太学,也就是辟雍学宫走得是新旧结合的路数,但还是以旧学为主。课程比武学要简单得多——旧式儒学是易学难精,有点钻牛角尖的意思。粗通并不难,孔子、孟子的理想读过几年书的谁不知道?   再深一点,无非就是将儒家的道理和《史记》、《汉书》、《战国策》等史书上的典故结合起来,进行分析论证。   武学学宫的儒学课、史学课就教授这方面的知识!   所以太学生懂的,武学生都懂!   当然,文章还是太学生好,这个是没办法的。要是武学生能有太学生的文字功力,那就去读太学了。   而武学生要掌握的武艺、军学、算学、地理、自然等方面的知识,太学生则能装懂!   太学还有嵩阳书院都会教一点新学皮毛。有了这点皮毛,就能让太学生和进士在武学生、新学生(新式大学的学生)跟前不懂装懂了……这可真是讨厌到了极点,你要完全不懂,也就不能瞎指挥了,当个甩手掌柜也行。你要干脆真懂,那也不错。偏偏是不懂装懂,你说这怎么办?以后人家还得以文御武来指挥武学生呢!想想都气人!   不过想归想,面子上还是得尊敬张浚的。因为张浚是公认的太学才子,是必然会中进士的!   “德远兄。”刘锜拱拱手,笑问,“不知咱们什么时候伏阙上书?”   “还需要伏阙上书吗?”张浚沉声问,“不是要诛除国贼吗?”   “这不是为了鼓舞人心嘛?鼓舞人心而已。”   张浚点点头:“信叔是武学生中的佼佼者,将来总是要带兵的,还是谨慎一些为好。喊打喊杀的事情,由我们太学生冲在前头。你们武学生跟随即可。”   “好好。”刘锜问,“咱们什么时候上书?”   “等!”张浚道,“等征交趾的大军凯旋,等武龙图返京。” 第一千二百五十七章 国贼三人组   征交趾的大军(其实也不大,大几千号人而已)并没有全部留在交趾受封,而是留了一半作为交趾王国的中级封臣,还有一半则被纪忆打发回了开封府。   纪忆之所以这么安排,主要是因为军中有不少人不愿意留在交趾当大爷,想回北方继续在军中效力。还有些人实在不适应交趾湿热的气候,也只能北返。此外,纪忆也有一点自己人要安排。他在海路市舶制置使的位子上那么多年,心腹、人情,总有不少,该有地方安排了才好,也乐得放人北归。   所以大约有1200人踏上了北返中原的慢慢长途。而和他们一起返回的,还有原来的交趾郡王李乾德和他的几位后妃。   另外,李乾德的弟弟李崇德并没有落在交趾相纪忆手中,而是投靠了大周国,在周属安南府居住。成了周国安抚安南府的交趾人的一张大牌。   安南府就是红河三角洲那一块,现在被当成了大周在南方的根本之地经营。有2个营的海军陆战队官兵集体转封到了安南府,封出了1600个安南骑士庄园。每个庄园都是2000亩上等的水田,真是富裕的让人眼红。   除了册封“安南骑士”之外,博士团也大举进入了安南府。在安南府设置了十八所由土地维持的博士团书院,负责教化安南百姓,培养安南武士——只有通过博士团书院考核的交趾士绅,才有资格得到安南武士的身份,也能领受100亩土地,然后加入光荣的大周共和国海军陆战队。   以后大周在南洋地区的殖民开拓,就要用安南府汉人打头阵了!   且不说周国在安南府的经营,单说北返的1200新军官兵。他们是乘坐桨帆船北上海州,然后再换乘纲船西进开封府的。在大宋政和五年的初夏,才万里迢迢回到了天下首善所在的开封府。   这可真是了不得啊!灭国的大功,还把人家的国王给揪来了。而且,人人都发了大财。交趾李朝那么多年的积蓄,大多让攻入升龙的宋军给掠了。   交趾虽然不能和大宋比富,但好歹也是南天一国,积攒了那么多年,让万余人(包括水军)的宋军来瓜分,还不是个个大包小包的带回开封府?   而且到了开封府,少不得又是献俘,又是犒赏,又是授官的。   虽然赵佶压根不想灭了交趾,但是下面的人办事太生猛,也没招了。只好给犒赏、赐宴、授官,有不少人还封了爵,好不热闹。   所有参加交趾之战的武臣和老兵,至少都转五六官儿!这下人人都有了官身!其中的几个营官,更是直接跳到了横班要官,还加了遥郡。   几乎是一步登天,成了大宋的高级武官了。   至于杨可弼、张孝纯,一个升到了正任节度使,授了一路安抚;一个升到了从四品的中大夫,加了待制的阁职,职官授了翰林学士都承旨——这可是儒臣之首,尊贵无比,还是通往宰执之路的捷径。   最多干上一年,张孝纯就该入枢密院担任同知了……   这场交趾之战,可真是打得人人眼热!特别是一群还在苦苦熬着资历的新军低级军官,还有那些还没毕业的武学生们,简直眼睛都红了。个个都后悔没跟着去打交趾!   交趾没有轮上,北面的女真又不让打,挺好的四方灭金策偏偏不采纳,还倒着出去八十万缗的岁币。这事儿可真是忒气人了!   那三个卖国求荣的国贼,简直是死有余辜啊!   ……   “龙图,听说开封府的那帮书生想要伏阙上书,把咱们好不容易谈下来的盟约给搅黄了?”   “书生意气而已,官家不会听他们的。”   “是啊,河东这边疲敝如此,怎么可能遂行四方灭金策?”   “也不是一定不能实行,还可以从朔方、昭义进兵……”   河东,太原府城外的一处接官停内,刚刚圆满完成卖国使命的武好文和他的副使张邦昌,正在和太原府这边的两位疆臣,河东路安抚使宗泽还有河东路转运使吕颐浩把酒言欢。   四人之中,有三人是国贼了!   除了主管河东防务的宗泽,其余三人都参与了和谈,而且都是主和派。   因为宋朝的转运使有时候会拥有移牒外交之权,所以河东转运使吕颐浩一直在负责和金国的交涉,直到武好文、张邦昌使金。   而他的观点也和武好文、张邦昌一样。都认为不能和金国开战。理由则是河东实在太疲敝了!   河东北部在宋辽战争期间,一度被辽军占领,直到萧干归宋,才勉强收回。好几年沦陷敌手,而且还不断有昭义军支持的义军和辽军拉锯。   几年下来,到处都是满目疮痍!昔日人烟稠密的好地方,现在都是大片荒芜的场面。   而这些荒芜的土地,又没有办法分配给骑士户和府兵户。因为这些土地要么被有权有势的原主索回,要么就被驻河东的诸军将领侵吞,要么就被昭义军支持的豪强占据。想要重新分配,真是难如登天!   不过这还不是最让河东路转运使吕颐浩和转运使宗泽头疼的事儿。最让他们俩头疼的是萧干的并代军,折家的府麟军……这两路军阀之间天天摩擦,同时又对朝廷充满怨气。   萧干是举太原归宋的,本来想捞个河东节度使。结果大宋朝廷却收回了太原府这块在河东来说,绝对一等一的好地方。把萧干一脚踢到忻州、代州这些地盘去了。   而府麟军和萧干打了好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好不容易盼到胜利了,好嘛,敌人变成了同僚!而且人家还占着理应属于府麟军将士的土地——府麟军中有不少代州、忻州等并代军辖区的豪强。他们抗辽几年,好不容易熬到了胜利,却连自家的土地都收不回,能满意吗?   所以府麟、并代两军,这段时间一直在互相斗争。而并代军东面的昭义军也跟着起哄,想要把萧干从代州赶走。   哪怕在萌古人入寇的时候,并代军和府麟军、昭义军之间的斗争都没有停止。   而河北路安抚使宗泽,同样对萧干充满敌意——他和昭义军的关系太密切了,当然看不惯萧干了。   总之,整个河东中部、北部,不是萧条荒芜就是剑拔弩张,而且朝廷还同时得罪了萧干、府州折家和一堆在宋辽战争中成长起来的豪强。   想要依靠河东来支持四方灭金策,根本就不切实际。   不过宗泽还是不支持向金国支付八十万岁币。   “大同府的情况如何?”宗泽问,“应该不比太原府好多少吧?”   “一片荒芜!”武好文道,“如果没有咱们的八十万,金人到今年冬天就该断粮了……在这之前,他们是一定会铤而走险的!”   “他们铤而走险,也是咱们的机会啊!”宗泽道,“只要金人今年秋天掠不到什么,他们在大同府就很难站住脚跟了。明年春天正好遂行四方灭金之策,不求全胜,但求让金人无法安居耕种。至明秋,大同府境内少不得一场大饥。到时候,还怕大同回不到朝廷手中吗?”   宗泽用兵,完全是昭义军的风格,不求速胜,只求持久,用持久战拖垮对手就行了。   “金兵不是辽兵,未必不能攻坚。”武好文只是摇头,“而且这么个打法,没有几千万的军费怎么够用?现在不过80万一年的岁币,花几千万出去,不值得。”   吕颐浩也说:“金人未必粮尽……汝霖兄莫忘了还有一个武崇道!他会眼睁睁看着金人被朝廷降伏?唇亡齿寒啊!”   武好文只是摇头,“不必论了,反正官家也不欲战。花个80万买个天下太平有什么不好的?等咱们回京向官家复命,北方总能有个十年太平。也能让河北、河东恢复一下元气了。”   “说得也是……”宗泽摸着胡子,“这些年河北、河东的确是苦了。”   ……   “这次的国贼,就是武好文、张邦昌、吕颐浩三人!武好文是正使,张邦昌是副使,吕颐浩则是河东转运使,在武好文、张邦昌入金前就是他负责和金人谈判的,而且他也一直主和,反对四方灭金策……”   青城学宫,论道殿中,太学领袖张浚,正将刚刚得到的消息告诉一帮太学、武学、青城学宫和嵩阳书院的学生领袖。   “消息可靠吗?”马上有学生提问。   “千真万确,咱们在武好文身边安排了眼线。”张浚道,“河东安抚使宗汝霖是主战的,但是无奈朝廷不支持,转运司衙门也不支持,无可奈何啊!”   “既然知道了奸臣,那咱们就发起上书吧!”   “对!上书!伏阙上书,弹劾国贼,反对议和!”   “弹劾国贼,请诛国贼……”   底下人沸沸扬扬吵嚷起来了,个个都义愤填膺。张浚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眼前这些人基本上可以发动四学中的一半士子了。好几千人伏阙上书,一定可以让天子回心转意。   自己也一定能名扬开封府,三年后的大比,说不定能点个状元…… 第一千二百五十八章 为诛国贼,杀奸商(一)   大宋政和五年,五月初四,清晨。   开封府外城的南熏门刚一打开,守门的厢兵就怔住了。往日这个时候,应该是贩卖猪羊的商人驱赶猪羊入城屠宰的时候儿。南熏门外应该挤满了臭哄哄的猪羊。可是今天不知是什么日子,猪啊,羊啊都不见了踪影。反而有几千个穿着儒服或袍肚的青年,挤在城门外的官道上。   这是怎么回事?这些书生和小武官一大清早就在南熏门外等开门?今天是什么日子啊?举行大朝会?没听说啊……还有,猪啊,羊啊都上哪儿去了?怎么不见踪影?难不成今天开封府要集体吃斋了?   守门的兵丁正发愣的时候,门外的士子和小武臣们就呼啦啦的向南熏门走去。   南熏门这边是有税卡的,进城的猪羊都要点数收税。所以城门之内,还有拦路的栅栏。士子和小武臣被栅栏拦住了,守门的兵丁也不知道该不该去把栅栏搬开——那么许多的士子和小武臣同一时间都要入城,这事儿怎么看都不对啊!   “快快搬开栅栏,放我等入城!”   马上就有一位相貌堂堂的年轻书生嚷了起来,看上去他就是个领头的。   “这位秀才。”一个四十多岁,生得高大粗壮的监门官立刻满脸堆笑地发问,“你们那么多人一块儿进城,是要做什么?”   带头的这个年轻书生正是太学领袖张浚。   “不瞒监门,我等乃是四学士子,今日入城,乃是要伏阙上疏,乞诛国贼!”   “国贼?”那监门一怔,“谁是国贼?”   “武好文、吕颐浩、张邦昌三人,就是国贼!”张浚说,“此三人昨日返京,带回来卖国之约,每年要给北虏八十万缗岁币!”   “八十万?”那监门叹了口气,“本朝终究不能用兵……便是一时振作,终究也是无用功。”   这监门官原是个御前猛士,也就是房奴兵。年轻时曾经追随高太尉西征,赚到了一套开封府的房产,还得了官身。后来御前猛士直渐渐废弛,他的年纪也大了,无心从军,就谋了个监门的差遣。   现在看到这群年轻的士子武臣,立即就想起自己当年也有意气风发的时候,顿时心生感慨。   “监门哪里话来?”张浚道,“自当今官家临朝,我大宋国力日盛一日,便是兵事也直追汉唐。只要官家不被奸臣蒙蔽,又何愁北虏不平,暴周不靖?”   那监门摇摇头:“既然大宋国力日盛,那官家又怎会被奸臣蒙蔽了?难道大宋是在奸臣治理下国力日盛的?”   一向能言善辩的张浚居然被一个粗鄙的监门给问住了,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现在的大宋,君肯定是昏的!都不怎么上朝听政了,还不昏庸?至于臣……奸的也不少啊!要不然大宋四百州军怎么只有十几个发展的不错,大部分地方都日益萧条呢?还不是因为奸臣太多,清官太少吗?   可是大宋的国力鼎盛也是肯定的!虽然大部分地方萧条,但是朝廷的收入有十几个繁荣的州府军支撑,不仅没有减少,反而不断增长。   而且朝廷的军力也远远超过之前的一百多年。虽然燕云还是没有能收复,但是西贼、河湟、交趾都被打得服服帖帖。   其中灭交趾之战打得实在让人目瞪口呆,熙宁年间出了那么多兵马都没打败的交趾,这回朝廷拢共就派出去几千人,再加上海路市舶制置司的水军,三下五除二就把交趾给灭了……   “搬开吧,快搬开吧!”   “你这监门还想挡我们四学学生上疏吗?”   “快快搬开!”   张浚一时无语,他身后的士子们却等得不耐,纷纷高声呵斥起来。   那监门也不敢阻拦,连忙命令手下人搬开了栅栏,放一大群书生武臣入了开封府。   开封府城内的早市已经开始了。南熏门内大街的两边,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早饭摊子。一些住在开封府南城的低级官吏,这个时候正在一边吃早饭,一边准备去衙门当值。还有一些开封府城内的士子,多数是府学生和小学生,这个时候也正背着书包上学堂。   看见一大群的士子和小武臣哗啦啦涌来,都觉得要出事儿了!马上就有人高声发问了。   “你们是哪里的秀才?”   “太学、武学、青城学宫还有嵩阳书院的……”   “一大早入城做什么?”   “伏阙上疏,乞诛国贼!”   “谁是国贼?”   “武好文、吕颐浩、张邦昌三人,便是国贼!”   现在开封府城内是有报纸发行的,也不是旬报,而是进化到了日报。而朝廷又是个四面漏风的大筛子,什么消息都存不住。   所以武好文、吕颐浩、张邦昌三人带回来的卖国盟约,现在已经闹得满城尽知了。   伏阙上疏的士子们一提三人的名字,大家伙儿就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   “去看看!”   “去看看秀才们怎么弹劾国贼!”   “这三个国贼太可恨了……”   “好端端的天下,都是叫这些国贼弄坏的!”   看热闹的不怕事儿大,何况是在宋朝的开封府。   南熏门内大街上路过的小官吏、学生,还有一些没事儿可干的闲汉,甚至还有一些地痞,全都来了劲儿。一边起哄,一边加入了伏阙上疏的人群,全都向内城涌去。   上书的人群就像雪球一般,越滚越大。一开始不过三四千人,等入了内城上了御道,人数已经过了一万!   御街两侧,都是开封府最繁华,人口最集中的地区了。看热闹的人,当然也就更多了。人群一路向前滚动,一路上还有人不断加入,很快就是人山人海了。个个都义愤填膺,恨死了国贼。   国贼当然是可恨的!不过对开封府的民众而言,还有比国贼更可恨的存在,那就是奸商了。   这几年开封府的物价、房价那是节节攀升啊!而寻常百姓的收入却是长时间停滞不前——这种情况和开封府的经济结构是有关系的。开封府总的来说不是一座生产型的城市,和天津市、京东市、上海市、明州市、泉州市、广州市是不一样的。   开封府没有庞大的手工业可以为劳动者提供充分的就业机会。原本还有一些,但是随着东部沿海的商市崛起,开封府的手工业大量外迁去了成本低廉,交通方便的沿海商市。   而开封府的经济,就变成了以地产、金融、服务业为支持的局面。但是这三个行业只能为少数人提供比较高的收入。大部分人,只能从中赚取微薄的收入。   现在可是12世纪,不是制造业没落的21世纪。技术工人的工资是很高的!在天津市,一个拥有两三架织机或是纺车的家庭作坊,一天就能织出两三匹布或一两斤纱。一个月赚上十几缗是没有什么问题的,这可相当于一个宋朝九品官员的月俸了。   至于造船、印刷、印染、酿酒、木器、铁器、漆器、瓷器等行业的工人,七八缗一个月是没有问题的。而海运行业的水手,只要出海,月钱都不会少于十五缗,而且还能带点“私货”(税还是要加的)赚钱。如果出一趟远海,比如去南洋走一遭,赚回上千缗都没有问题!   而这些高收入的沿海商市的生活成本,又明显低于开封府。因为那里交通方面,物流成本低,而且土地也没开封府那么紧张,房价也就不高了——其实开封府的土地也不紧张,只是受制于粮食转运的困难,开封府不能集中太多的人口,所以城市的扩张收到严重限制,才造成城内房价高昂。   同时,粮食和原材料无法用较低的成本运入开封府,也是开封府无法引领大宋进入资本主义门槛的一个重要原因。   这座全天下最富庶的大城市,其实是一座被锁死发展空间的城市。   而沿海商市的人口几乎可以“无限增长”,也就不存在高房价问题……至少在未来数百年中,是不会出现让人难以承受的高价。   所以现在的开封市民,都面临着高物价、高房价和低收入的压力,生活非常困苦。   为什么不走?   有一技之长的,自己不走,别人也会来请。现在还没走的,要么是手艺不够或是舍不得离开祖祖辈辈生活的开封府。   另外,有人走,更有人来。这几年河北、河东战乱迭起,可是有不少人涌入开封府。老汴梁们嫌苦嫌累嫌钱少的活儿,这些新汴梁可都抢着干呢!   所以开封府的人口一直在增长,物价和房价似乎也没跌下去的时候。   一部分越来越穷的老汴梁们怨气也没地方发泄,就只是在等一个沸腾的机会!   今天正好借着反对国贼,大家伙儿一块闹上一把!   所以当上书的队伍乌压压挤到皇城宣德门外的时候,怕是十万人都有了。   到了这个时候,上疏的士子已经不是主流了,跟着起哄的开封市民才是大多数。所以口号也变了,不再是“诛国贼”了,而是“诛国贼,杀奸商”了。 第一千二百五十九章 诛国贼,杀奸商(二)   “诛国贼,杀奸商!诛国贼,杀奸商……”   大宋政和五年五月初四上午。震天动地的呐喊声,在开封府皇城外的宣德门广场上响了起来。   被后世历史称为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反帝(帝制)反封建爱国运动的五月初四运动,就这样轰轰烈烈的爆发起来了。   这场运动的来势之猛,不仅完全出乎了开封府和皇城司的预料,而且也出乎了运动的发起者张浚、何栗、刘锜等人的预料。   这几位运动领袖就想诛国贼,也不是真的诛,就是文人上疏时的夸张语气。这仨国贼可都是东华门外唱名的进士老爷出身,现在是尊贵的高品文官,奉了官家的旨意去卖国,如果真给诛了,那以后文官士大夫的脑袋就没保险了……   张浚、何栗、刘锜要是干了这样的事情,他们还不得变成文官公敌?自己的脑袋早晚也得搬家!   至于杀奸商……张浚、何栗、刘锜就更没想过了。大宋虽然有“官有化”的传统,也发生过官府把商人逼得纷纷破产的事情。但是“杀奸商”的事情却很少发生。   如果能杀,王安石搞什么变法,找点大宋最阔的商人,搞点什么罪名,杀头抄家不就结了。   可是这样大快人心的事情,在宋朝却很少发生,在北宋也许从来就没发生过。   因为北宋的这些文官还是知道杀鸡取卵是不可行的。宋朝的官府是直接参与生产经营活动的,规模还很大,还能从中获取大量收入。这就决定了北宋朝廷必须比较温和的对待商人。   如果动不动就宰几个奸商爽一把,那就没人敢去买扑(承包)官产、商市,也没人相信朝廷发出来的各种钞引了。   另外,参与这场运动的四学学生中,也有不少出身商家!开封府的青城学宫的学生,大半就出身开封府、大名府和应天府的富商。   如果贸然将斗争的矛头指向奸商,运动就很有可能出现分裂。   可是他们这几个学生领袖,哪里管得住那些趁机起哄的老汴梁?这帮老汴梁未必觉得80万岁币有多贵……在如今的开封府,一套独立的“石库门”住宅随随便便就是三四万!80万不过是二三十套房子罢了。   为了这个数目去和金国打一仗,真有意义吗?   而真正让老汴梁们恼火的,还是越来越贵的房价、物价,还有不断走低的工价。   一边是收入日蹙,一边则是物价腾贵!这难道不是奸商的错?还不是奸商们囤积居奇,把房价、物价炒高了,又总是雇佣外乡的穷人,让开封府本地人没饭吃的!   愤怒的群众越聚越多,没过多久,宣德门外的广场就满满当当的都是人了。但还是不断有闻讯而来的开封府百姓加入这场运动。新加入的百姓大多是从开封府城北厢而来,都是混的不好的老禁军或是禁军子弟。   他们是宋朝军事改革的受害者!老禁军在过去的十来年中不断裁撤,同时也不再招募新人。   这对世代从军的老禁军家庭打击极大!   禁军兵士可不仅意味着一个铁饭碗,同时还意味着身份和编制。   摆个摊,做个小买卖,出门去押解纲船、官船顺便夹带点私货啥的,都得有禁军身份罩着。   开封府管治安,管收税的一般都是厢兵。厢兵哪敢和禁军斗殴?事情闹大了,禁军将士们哭到东华门外,权知开封府的大老爷都吃不了兜着走。北宋以文御武是没错,但是文官不能欺负开封禁军也是惯例。因为官家的安危是托付给开封禁军将门的!   可是禁军从十年前开始就不怎么招人,改成什么新军了。   虽然也有不少禁军子弟应募当了新军,可新军是“四时在营,五年服役,除役还家”的。虽然有足额的军饷可以拿,但新军毕竟不是铁饭碗,也不是一个身份。   禁军士兵可以去做买卖,可以去当保镖押纲船。而新军将士都不能擅自离营,就只能拿几个死军俸。一年满打满算不过几十缗,一个子儿不花都存了,五年也不过二百多缗。在开封府能干什么?   所以老禁军这些年过得有多惨,就可想而知了!   不知道多少长大的汉子过这无房、无钱、无妻的三无生活,只是挣扎着混个囫囵饱。   现在看到有人闹事,自然都赶过来起哄了。也不图什么,就图出一口恶气。   既然就是为了闹事而来的,这群老禁军和禁军子弟也就没什么规矩了。从马前街一路过来,沿途的商铺摊贩都倒了霉,被他们好一顿打砸抢烧!   整个开封府内城的西北角很快就乱成了一团……   ……   “陛下,老皇城那边越来越乱了,马前街、潘楼街一带更是一片大乱,还有贼人趁机抢劫商铺,放火烧房……”   “陛下,带头闹事的是四学士子,他们本是要伏阙上疏,反对给金国岁币的,不知怎的,就越闹越大了。”   “陛下,现在老皇城的宣德门和东华门外,都是乱民,玉清道德宫也被乱民包围了……而且还有禁军参与作乱!请陛下降诏,调城外的新军入城弹压吧!”   琼林宫,崇政殿内,宰执重臣们都已经赶来,个个都面色铁青。   大宋天子赵佶则呆坐在御座上,面色惨白的听着权知开封府事盛章和提举皇城司梁方平的报告。   现在的权知开封府事盛章也算是狠人,平日整治开封府治安时毫不手软,以果于诛杀闻名。可是今天却是吓得脸色都发青了。   他之前还亲自带人去宣德门外弹压,结果遇上了闹事的老禁军,当场就和开封府的厢兵开打。   这帮老禁军里面还包括一些上了年纪又混得不如意的原御前猛士,还有一些从新军退役后没有前途的原新军士兵。这些家可凶悍的很,随便抄起个板凳、木棍、桌子腿,就把刀枪都拿不稳的厢军士兵给揍了。   如果不是盛章溜得快,这会儿多半被人打死了。   所以他干脆在宋道宗跟前把这次的事件描绘成一场军乱,还提出调兵镇压。   赵佶也没了主意,这样的事情大宋一朝到现在还没发生过呢!   他连忙看着知枢密院事邓洵武和同知枢密院事童贯。   邓洵武道:“陛下,牟驮岗大营中驻扎有30营新军,可以调他们入京弹压!”   童贯一听,连忙开口道:“万万不可,牟驮岗新军都是开封本地壮丁充任,其中半数是禁军子弟。”   “便是禁军子弟,也是朝廷兵马!”邓洵武道,“难道还敢造反吗?”   童贯瞥了一眼邓洵武,“昔日武好古的军中也多有开封禁军出身者!”他接着对赵佶道,“老禁军闹事皆因困苦,并非要造反……”   “困苦?”太师蔡京道,“如今开封繁华,百姓安乐,禁军怎么会感到困苦?朝廷是短了他们的军饷,还是少了他们的赏赐?”   “陛下并未薄待他们。”童贯不阴不阳地说,“只是都中物价腾贵,房价高昂,禁军将士所得之钱,连一家温饱都不足。”   蔡京哼了一声:“谁不知道这群老禁军根本无心从军,都有各自的营生。朝廷白养他们那么多年,还嫌不够吗?童枢密,昔日禁军改新军的时候,你也是赞成的吧?”   “禁军改新军是对的。”童贯摇摇头,道,“可这几年开封府城内的东西太贵了,房价更是贵得离谱……咱家刚从朔方回来的时候,都被吓着了!”   蔡京两手一摊,“物价腾贵是因为开封府汇聚的河北、河东富家太多,漕运供应不及。能有什么办法?别处物价低廉的地方多的是,他们又不肯过去。”   赵佶眉头大皱,“蔡卿,你以为现在该如何应付?要不要调兵如入城?”   蔡京道:“陛下,现在必须调兵入城弹压乱民。不过同时也应该将媚金卖国的武好文下御史台狱问罪,四学生上书就是因为他卖国,现在必须抓捕他。另外,再命令开封府抓捕几个哄抬物价的奸商,以平民愤。”   “好好,就怎么办!”赵佶顿了顿,“那岁币还要给吗?”   “不给!”蔡京道。   “什么?”赵佶心脏一抽。   蔡京忙补充道:“但是可以用八十万缗赎回被掠去北方的河东、朔方百姓。另外还可以许以互市之利,以高价向金人购入牛马驮羊。”   蔡京的脑子到底活络!一下子就想出了个看着两全其美的法子。   “好好,还是蔡卿持重。”赵佶顿了顿,“张克公!”   “臣在。”张克公现在是御史中丞。   “你亲自带御史台卒去拿武好文……”赵佶说,“之前先去宣德门一趟,向士子们宣布此事。不过千万记住,决不能伤了武好文一根汗毛,否则唯你是问!”   武好文下御史台狱当然是装个样子的。莫说他只是奉旨卖国,就算他没有赵佶的旨意就擅自和金国谈了岁币的事儿,也不会被治罪的……他哥哥可是称霸一方的武好古,弟弟又是官家最宠信的臣子武好德! 第一千二百六十章 真是大快人心啊   赵佶下决心抓捕国贼武好文的时候,武大国贼正和他妈妈冯二娘抱头痛哭,快要变成了泪人儿了。   痛哭的原因,当然是因为他们母子俩被人堵在了金水河边的武家大宅里面,走投无路了。   今儿早上乱子起来的时候,武好文还搂着新纳是小妾在呼呼大睡。冯二娘则亲自送武好德入宫伴读。   皇子读书的地方并不在琼林宫,而是在原来的旧皇城。把武好德送入了西华门后,又想去潘楼吃早饭,还没到宣德门,就遇上了“集体散步”。这个热闹可有点儿大,已经变成了冯大妈的冯二娘当然喜欢热闹。于是就让跟随的丫鬟去打听。打听下来的结果,却让冯大妈几乎吓掉了魂儿。   原来是她的宝贝儿子武好文当了国贼,犯了众怒,惹得半个开封城的人要诛杀他!   冯大妈马上跑着回了家,把武好文从小妾的被窝里面揪了起来,就要拉他去城外躲避。   可是没等武好文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就有一群四学学生和开封府的市民跑到武家大宅外面闹事儿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要亲自动手诛杀武好文?   武好文宅子里面是养着护卫家丁的,领头的一个还是周同的弟子,当过御前猛士,人称史教头的壮汉。看见苗头不对,立即就建议武好文母子突围。   可是武好文和冯大妈哪有这样的胆子?宅子有大门高墙护卫,看着还比较安全。要冲出去,会不会被人乱刀劈死?   这两位一犹豫,聚集在武家宅外面的人就越来越多了。一眨眼的功夫,外面的街道上就是人山人海。而且连后门、偏门都叫人堵上了。   武家的仆人丫鬟也都跑散了,连护院的家丁都散了一半。只剩下史教头和几个白波武家的佃户子弟,还死命护在武好文身边。   外面传来的喊声越来越响,都在大喊:“诛武贼,杀奸商!”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家丁连滚带爬的来报,说是外面的贼人正在寻找引火之物,眼看就要放火了。   这下可真是上天无门,入地无路,要惨死在开封府城了。   就在母子二人大哭起来的时候,武家大宅正门已经被人点燃了!火光冲天而起,还伴随着一阵阵的叫好!   “烧!烧死国贼!”   “烧死奸商!”   “对,烧死姓武的,武家人最可恨……”   “没错,没他们家哄抬房价,开封府的房子也不会那么贵!”   “姓武的还好色如命,凡是上过《花魁画报》的娘子,都和他睡过!”   “太可恨了……”   武家人当然是可恨的!武家不仅卖国,而且还卖房子——开封府最大的地产商就是他们家的万家行!   另外,佳士得唱卖行又是哄抬房价地价的推手。每每都能唱卖出个天价!   除了卖国、卖房子,武好文还是开封府除了官家之外最有女人缘风流才子——花魁行也是武家的产业,这些年来捧红了不知道多少花魁娘子。   开封府苦汉子们的梦中情人,大多都让武好文“潜”了又“潜”,睡了又睡的……武好文多遭人恨,就可想而知了。   就冲这一点,开封府的苦汉子就饶不了武好文!   ……   “快快快!快去抓武好文!别让武好文跑了……”   “快让开,本官是御史中丞张克公,奉旨捉拿卖国贼武好文!”   武好文家冒出的火光,已经被御史中丞张克公瞧见了。   这下张中丞可急坏了!少一根毛都不许!要整个烧死可怎么办?那还不得给打发去交趾国陪纪忆?   而且,武好文的那个弟弟武好德瞅着和官家的几个儿子特别像!要是这位也被烧死了,张克公担心自己连交趾国都没得去了!   所以他也是豁出去了,不避艰险,亲自带着御史台卒往武好文家冲去。一边冲还一边在马背上喊着“奉旨捉拿卖国贼武好文”什么的!   唔,只要把武好文抓进御史台御,这家伙就死不了了。   开封府的人民群众也是忒善良,以为武好文进了御史台狱就完了。所以听见张克公的喊话,都是一片叫好。还纷纷让开道路,让张克公和御史台卒们好去救人,哦,应该是抓人!   从御史台到武家大宅的路虽然不近,但是架不住张克公马快。总算在武家大宅的第三重宅门被烧毁前赶到了。   这个时候,武家大宅的外宅已经被洗劫一空。不少地方还有过火的痕迹!   “御史台狱奉诏捉拿犯官武好文!尔等阻挡在本官马前,可是暴周的奸细!”   张克公骑马进来,看见武家内宅的门前聚集了不少地痞闲汉,马上就拿大帽子压人了。   他是将门出身的汴梁子,最知道该怎么吓唬禁军汉子了。一个敌国奸细的罪名压下来,他们还不怕吗?   在场的老禁军有人认得是张克公,马上喊了起来:“张中丞冤枉啊,我等都是好百姓,听说武好文卖国,所以才来捉拿。”   “好!”张克公的演技真是没话说了,当场就一本正经地说,“你们都是好百姓,待本官捉拿了武好文,你们都有功劳,跟随本官回御史台,个个都有一份赏赐!”   吓唬完了,赶紧递根“胡萝卜”,赏赐什么的,都好说,只要能救出武好文、武好德兄弟……   “多谢中丞!”   开封府的劳动人民到底淳朴,被张克公一忽悠,都满心欢喜的道谢了。   张克公松了口气,连忙让人扑灭大门上的火灾,然后亲自走到门前,提起嗓门大喊:“本官御史中丞张克公,奉命前来捉拿武好文!武好文可在否?”   武好文和冯二娘就在内宅大门后的一间屋子里,听见张克公的喊话,冯二娘都要哭晕过去了。武好文却大松了口气儿,捉拿是不怕的,落在人民群众手中才可怕!   “史教头,你赶紧扶本官去束手就擒……”   虽然不怕,但是武好文还是有点腿软,只得让史教头扶着他出了内院。   张克公看见武好文出来,马上板起面孔,“大胆武好文,你可知罪吗?”   “知罪,知罪……”武好文看到来抓他的御史,简直跟见了救星差不多了。他聪明着呢,知道去了御史台狱就安全了——在开封府可没人敢请他喝毒鸡汤。   “不瞒中丞。”武好文低声又说,“我家内院之中,还有卖国的证据若干,请中丞派人查抄。”   对对对……张克公心想:武家有钱!而且还有许多价值连城的字画!一定不能让乱民抢走。   张克公马上下令跟随自己而来的御史台卒封锁了武家内宅,严禁任何人入内销毁武好文卖国的证据。然后才亲自将武好文押往御史台御关押!   ……   就在武好文被捕的时候,崇政殿内,赵佶还在和重臣们商量查封奸商产业的事宜。   共和行、万家行、花魁行、酒仙行这些商行,肯定不是奸商,都是忠商,不能查封,必须好妥善保护!要不然回头还得赔钱给武好古!   另外,大周驻开封府的公使馆也得保护起来,要不然也会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至于开封府城中其他有背景,有后台的,当然也不是奸商了。开封府的繁荣,还是需要他们的……   剩下的那些没有背景,没有后台,就得被揪出来平民愤了。   “杀人就不必了。”赵佶吩咐道,“统统流放吧,流放去交趾国,给纪忆打个招呼,好好照看他们……再从封桩库中拨点钱财,让他们带去交趾做本钱。唉,总之,他们都是替人受过!”   赵佶交待了一番,眉头还是紧紧拧着,似乎是在苦苦思索。   过了一会儿,他才摇摇头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好端端的,怎么就乱了起来?”   “陛下,今次的乱子,是因为四学学子上书引发!”童贯上奏道,“奴婢以为,应该对四学加强管制!另外,开封府物价、房价的确太贵,小民难以忍受,须得设法缓解。否则早晚还会有变乱发生。”   “太贵……可有办法?”   “陛下。”蔡京道,“开封府物价腾贵是因为人口太多,消耗也就水涨船高,超过了漕运能够负担的程度。想要缓解,只有疏散一些人口。只是……谁愿意离开开封府呢?”   “朕离开怎么样?”赵佶忽然说,“潘孝庵营建襄阳府已经多年,城墙、宫殿、街市都已经建成,是时候宣布襄阳府为大宋南京了。”   赵佶的这番话一出来,大殿里面人人瞠目结舌。   虽然大家都知道官家命潘孝庵营建襄阳府是作为陪都使用的,但当时的情况是耶律延禧兵临黄河。而现在,危机早就过去了。官家怎么还想要跑路去襄阳府呢?   “陛下,应天府就是南京啊。”蔡京低声提醒,“再出一个南京,恐怕不合适吧?”   “那就把应天府的南京给拿下了。”赵佶说,“应天府距离开封府太近,亦是无险可守,定为南京有何意义?还是襄阳府好,依山傍水,有汉水之便,能得东南财赋。又紧靠关中、淮西壮士之家,足可招募精兵。实在是帝王之居啊!” 第一千二百六十一章 官家想跑   赵佶这话,怎么听怎么想要逃走啊!   金兵还没大举南下的迹象,当皇帝的就想着逃跑。这个君看着还是有点昏啊!   君昏,臣自然也奸了!   吃透了赵佶心思的蔡京马上就调整了思路。皇上既然要跑,那么作为奸臣就应该为跑寻找借口,创造条件,以便让皇上可以堂堂正正的逃跑。   这才是好奸臣!   蔡大奸臣眼珠子一转,办法就有了。   “陛下,老臣以为开封府房价高昂、物价腾贵的原因不是人口过多,而且还是不事生产的人口太多的缘故。人口虽多,产出太少,所用所食,全都靠运河供应。而运河又因为水浅、淤积等原因,运力一年不如一年。所以朝廷不得不限制开封府城的扩建,以致城内房价高昂。物价也日贵一日。如果要一劳永逸的解决问题,就应该减少城内不事生产的人口!”   对对对!赵佶连连点头,心道:朕就是不事生产的人口,应该转移到襄阳府去……   “谁是不事生产的人口?”赵佶问。   “这个……”蔡京忽然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赵佶道:“但说无妨。”   “宗室就是不事生产的人口。”蔡京道,“本朝宗室人口众多,三祖以下人口已经多达两万余人。虽然在先帝朝就准许太祖、秦王之后迁居西京和南京。但是留在开封府的宗室依旧众多,人口在万人左右。算上服侍宗室之人,怕是十万都不止了。如果都能迁往襄阳府,应该能空出许多土地,也能节省许多粮食物资。”   蔡京的账算得很好,开封府的低端人口是没法单独外迁的。迁出去也没人管饭,没人管饭就要造反,造反就有可能影响到开封新军……   中端这边,工商业也不大好迁。把他们迁走了,开封府的市面萧条,也没人去为庞大的官僚阶层提供服务了。   而且工商业会往哪儿去?搞不好就是天津市,武好古的力量就更强了。   所以要迁就得从吃财政饭的开始。现在吃财政饭的,就是官员、军队和赵家宗室了。   官员和军队不大好动,把他们弄走了,开封府的首都功能就没了。   所以能动的,就只剩下宗室这一块儿了……开封府这边宗室不少,他们不仅要吃干饭,领俸禄,而且还有占有土地房产。他们拥有的房产,又多是官产。一旦迁移,这些官产就可以收回继续发展房地产事业了!   “只怕他们不肯迁走啊。”同知枢密院事童贯插话道,“都是太宗的子孙,也不好用强。”   “朕带头去不就行了?”赵佶一拍御案,笑着说,“朕南巡南京襄阳府,令宗子弟跟随护卫。等到了襄阳,就设立一军,令宗室子弟充任军职,再给他们分配房产居住。”   看来官家逃意坚决啊!   上回耶律延禧打到黄河边上的时候他就想跑,现在看见汴梁子也靠不住了,逃跑的意志就更加坚定了。   几个大臣心里明白,嘴上都不好说什么。他们都是奸臣嘛,自然不会拦着昏君。   而且昏君逃跑的理由也冠冕堂皇,为了给人满为患的开封府减少谁是不事生产的人口啊……   看到臣子们都不言语了,赵佶也就当大家是沉默以示支持了。   于是就笑道:“除了开封府的宗室也可以陆续迁往襄阳府,西京洛阳和南京应天(商丘)的宗室也可以迁往襄阳。西、南二京距离开封府不远,所需粮食物资,也都要依靠漕运补给。将宗室南迁,则可依靠汉水供应,应该会大大减轻漕运的压力。”   三京宗室人口有二万多人,加上妇女、仆役,二十万都不止。如果都迁往襄阳府,单是漕米一年就能省下一百余万石。   而依靠汉水提供补给的襄阳,则根本无需担心缺粮的问题。汉水可不是运河,一年四季都不结冰,而且水深足以供几千料的大船航行。一船就能拉几千石!   而且襄阳府周遭也有粮食产区,往北是南阳盆地,往南是江汉平原。根本不用担心养不活几十万市民。   “陛下圣明!”   蔡京、邓洵武、童贯等一干重臣,到了这个时候,也就只有喊圣明的份儿了。   ……   就在朝廷下了迁移南京去襄阳的决心的同时,开封府城内的乱子,已经渐渐平息下来了。   这场乱子在后世虽然被带上了“反帝反封建”的高帽子,但实际上却是既不反皇帝,也不反什么封建,仅仅是一批陷于贫困的开封市民发泄他们的不满而已。   在朝廷宣布将武好文下御史台狱,并且要打击哄抬物价、房价的奸商后。大部分跟着起哄的市民,都各自散去。还剩下一些,则完全变成了趁火打劫的匪徒。   驻扎牟驮岗大营的新军也反应迅速,在得到了枢密院的命令后,立即派出四个营火速向开封府运动。全部轻装,跑步前进,天黑前就从万胜门开进了开封府城。   一进城就分散开来,以队、排为单位,逐条街道进行清理,宣布宵禁,驱赶暴民,还会同开封府的厢兵一起扑灭几处还在燃烧的火灾。   到五月初五凌晨的时候,整个开封府城就已经恢复了宁静。   不过在这宁静的背后,则有不知道多少人要彻夜难眠了。   武好文的亲妈冯二娘肯定是难眠的,牟驮岗的新军一入城,她就在史教头的保护下,从西华门入了皇城,找到了武好德,然后又去琼林宫见赵佶,哀求他放过武好文……   其实这是完全多余的,武好文不靠老妈还能靠大哥呢!   不过这个夜晚聚集在青城学宫里面的一群闯了祸的学生领袖,却不知道要靠谁了。   何栗、刘锜、张浚他们仨,这时都聚集在张浚的居室之内,一灯如豆,鸦雀无声。   三人则是大眼小眼,呆若木鸡。   他们可压根没想过要把事情闹那么大啊!几千学生的上书,已经够他们名扬天下了。现在闹出十几万人的骚乱,这可就不是过头,而是够得上杀头了。   屋子里面的气氛那是越来越压抑,都快让人喘不过气来了。   突然,刘锜猛一拍桌子,人也站起来了。   “信叔,你这是……”张浚看着刘锜。   刘锜咬咬牙,“不行,俺不能坐以待毙!你们俩都是文士,不会杀头的。俺是武夫,这颗脑袋可不保险。俺得走了!”   “走?”何栗问,“去何处?天下之大,莫非……”   不对,不是莫非王土,还有个共和国!   “去投天津!”刘锜拱拱手,“二位,后会有期了!”   他也干脆,说完就走,没有一点拖泥带水的。   看着刘锜离去,何栗和张浚也有点傻眼。何栗是状元啊,去投天津?那还不得遗臭万年?   而且大宋是不杀士大夫的,哦,是不明杀,最多就悄悄的杀……   张浚叹了一声,只是坐正了身体:“事到如今,但求问心无愧!”   “对!”何栗点点头,“但求问心无愧!”   ……   “来来来,尝一尝,这是奴家亲手为学士熬得的鸡汤……”   御史台,一间偏厅里面,这个时候,灯火通明。一张方桌子上,摆出了几个小菜,还有一大锅御史台鸡汤——名菜啊!   张克公和武好文正对面而坐,其中武好文身边还坐着一位浓妆艳抹,分外妖娆的俏佳人。正在劝武好文喝汤的,就是这俏佳人。这佳人可不是一般来头,她名叫徐婆惜,是如今开封府最当红的几位上厅行首之一,政和五年开封府的花魁娘子,也非她莫属。   在李师师(小李师师)和官家赵佶有了那么一点不清不楚的关系后,如今开封府的官员富豪可以一亲芳泽的伎女中,最当红的,便是此人。   不必说了,徐婆惜肯定是武好文的红颜知己之一了,要不然她也红不到如今的地步。   在听说武好文被人逮进御史台狱后,徐婆惜也够义气,二话不说,马上推了晚上的客官,自己跑到御史台狱探监。   御史台狱本是不允许无关联的人探监的,不过武好文是个特例!不仅允许徐婆惜这样的红颜知己们探监,而且还可以让武好文挑挑拣拣……当然不止一个红颜要来探监,而是有好多个红颜排队来探。武好文也不可能一次都见了,所以只能一天见一个。   今天见的是徐婆惜,明天要见赵佶的红颜知己李师师,后天见封宜奴,大后天约了第三代阎惜娇(第二代阎惜娇的养女)……   就冲这样的探监名单,武好文就该被开封府的苦汉子们恨啊!   喝着美女亲手熬的鸡汤,武好文叹了口气,“介仲,真没想到,开封府居然会乱成这等模样。”   “都怪四学士子不好!”张克公言语中带着怒气,“回头一定得挑几个领头的,穷治其罪!”   武好文点了点头,“几个带头的肯定得治罪!不过这新学的大学堂……的确是有点难治啊!我大哥得以在燕地割据,还不是文靠云台,武依骑士?两所大学,为周国提供多少人才啊。可这些人才,却不知道要忠君啊!介仲是中丞,可一定要多加留心,千万不能再来一次都门变乱了。” 第一千二百六十二章 货币战争   大周共和二年,五月初八。   就在五月初四运动发生后的第四天,远在天津的武好古就接到了杨戬所书写的报告。   杨戬是大宋宫廷出身,在皇城司里面有不少朋友。所以很容易就探听到了事件的概况——五月初四的乱子是由四学学生伏阙上书,反对武好文卖国而起的。   也不知怎么,上书忽然变成了大规模的抗议。至少有十万开封府百姓参与其中,抗议奸商操作房价、粮价。在抗议过程中,还和开封府的厢兵发生了多起冲突。场面一度失控,最后朝廷一面逮捕武好文,还查封了几家据说操纵了房价、物价的商行;一面调动新军弹压。才把乱子给压制下去。   “怕是还要乱啊!”   天津市,元首宫,大书房。武好古正和几个心腹在开小会,讨论刚刚得到的开封府动乱的消息。   武好古叹了口气,第一个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怎么会?”米友仁笑着,“不是已经平下去了吗?”   “呵呵。”武好古笑着,“平下去了?分明是朝廷让步了。现在开封府的那些暴民看到了自己的力量,还会像以前那么顺从吗?而且开封府的物价腾贵,房价高昂,又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以后啊,乱子还有的好闹了。元晖,大郎,咱们必须要从开封府撤资了。”   “元首。”同样在开封府坐拥大笔投资的苏大郎皱眉问,“真有那么严重?开封府的钱可容易赚啊!”   开封府的手工业不发达,普通老百姓也赚不到什么钱。但是房地产和金融业却非常发达,是个赚大钱的地方。   武好古笑着:“不能把钱都赚光了,留一口给别人吧……开封府的房价涨不了太久了!咱们须得设法从中抽身,能卖的都卖了。把金银抽回天津府,现在看起来还是天津好啊。”   开封府的变乱,让武好古看到了北宋朝廷的虚弱。不仅是对外虚弱,对内同样虚弱。根本无力压制以四学生为代表的新式或半新半旧式的知识分子。   而且开封府的朝廷也不敢贸然使用新军弹压开封府的变乱,因为驻开封府的新军几乎都是由本地人组成的——募外镇壮士倒是可以镇压开封府的百姓,但是外镇募兵太容易被军官控制,对朝廷太过危险。   除非朝廷废弃新军军官,再恢复禁军兵将不知的传统……   但是现在宋国新军又有了尾大不掉之势,不是轻易可以废弃的了。   所以大宋朝廷,现在已经陷入了武好古想要尽可能避免的革命陷阱中去了。一方面朝廷必须依靠开封新军保卫;另一方面,开封新军又被新式军官和开封市民影响。   而宋朝新式军官大部分都很穷,开封府的市民同样生活困难。   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开封府很有可能在未来变成一个革命摇篮!   如果真的变成那样了,开封府的房产还有什么投资价值?法兰西大革命的时代谁吃撑了去投资巴黎的房产?   “可是那么大笔的金银抽回来又往哪儿投呢?”苏大郎思索着问,“光是万家行持有的土地、房产就价值一千多万啊!如果全部抛售,再偿了贷款,也能抽回七八百万缗,至少可以兑成100万两黄金。”   “咱们现在存了多少金银了?”武好古问。   “大周银行里面存了大约3100万两白银,另外还有200万两黄金。”大周银行总管潘兴业也参加了今天的会议。   他管着的大周银行并不对外营业,而是一家银行的银行,也就是中央银行。根据大周共和国的《民法典》,凡是在大周共和国境内(包括本土和殖民地)开业经营的银行、质库、金银绢帛交引铺、长生库等等。都必须将所吸收存款的两成,兑换成金银,上存到大周银行作为备付金。   另外,大周共和国政府也会将财政库金,兑换成金银存入大周银行。   而搜集到大量金银的大周银行,虽然不直接参与放贷收息的买卖,却也有自己的生财之道——远程汇款和金银兑换。   远程汇款是指天津汇往星州(南洋都护府驻地)的汇款业务,包括铜钱和黄金,都可以从天津汇往星州。白银当然也可以汇,不过很少有人会这么干。因为白银的价格呈现东贵西贱,在目前的天津市,一两黄金可以兑换到六两白银。而在星州,一两黄金则可以兑换到八两白银。如果到了红海和地中海间的西奈共和国,一两黄金则可以兑换到十两白银。到了西欧,一两黄金则可兑换到十二两白银。   东西方之间巨大的金银差价,就成了大周银行获利的机会。大周银行每年秋季都会利用海军炮舰南下巡航的机会,将一定数量的黄金送上炮舰,运往南洋星州的分行。然后再星州将黄金换成白银,在次年春天运回天津市。   而纪忆控制的京东银行和南洋都护府开办的南洋银行,则会将星州的黄金运往西方,换成白银再运回。   通过这个过程,东西方间的金银价格,正在慢慢接近。而大量的白银,也因此汇聚到了天津市的大周银行金库。   “天津银行金库里面也有不少白银。”武好古点点头说,“大约也有两三千万吧?大相国寺长生库和潘记银行手头也有不少白银……几方面加一块儿,没有一亿也有八千万。是时候发行银币了。”   发行银币的计划,早在武好古割据燕地前就开始制定了。当时的计划是由天津银行、京东银行联手铸造“一两”币。   一两币重一两,用银同合铸而成,其中白银占85%,铜占15%。和白银的兑是一枚一两币换一两白银。和铜钱的兑价,则是一枚一两币兑换1540文,也就是不足陌的两缗。   也就是说,一两币的铸币税就是百分之十(铸造过程中有损耗和人工),对于银行而言是个稳定的收入来源。如果能把市面上能够搜集到的白银都铸成一两银币,上千万的收入也能有了。对于私铸而言,却没有什么利益。至少“真银私铸”是不行的。   不过武好古推出一两币的目的,也不仅仅是为了获取铸币税——真的要铸造上亿枚银币也不是一两年就能完成的,多半要忙活上十年。所以每年可以获取的利益也不是很多。   武好古推银币的目的,主要是为了给“银行券”的发行提供一个“锚”。   所谓的银行券,则是私交子的进化版。也就是由银行发行的可兑换纸币,或者也可以看成一种可流通,可兑换的无息债券。   这种纸币和后世由中央银行发行的纸币是不一样的,是由商业银行发行的。没有中央银行背书,全靠商业银行自己的信誉做担保。   当然了,在中世纪是不会有多少人用真金白银去换银行券的,无论发行方是谁。因为金银是良币,银行券是劣币,只有劣币驱逐良币,少有良币主动兑换成劣币。至少在驱逐完成之前,这样的情况不会大面积发生。   但是银行券还是能够大行其道,因为这种可兑换可流通的票据,拥有放大基础货币和降低市场利率的作用。   金银作为基础货币,数量是很少的。如果没有银行券去放大,那么市场必然是不断紧缩的。高利率和通缩就会同时存在,对于资本主义的发展是极其不利的。   而银行券则可以作为银行信贷的工具——银行通过贷出银行券,制造出更多的流动性,从而降低利率,活跃市场。   “大宋的钱引就快垮了!”武好古思索着道,“所以咱们也得张罗银币和银行券了,要不然市场利率就得涨得不像话了。银币年内就发行,银行券明年推出……银行券盯住银币,一两币兑一两券,只能由符合资质的大银行发行。”   “钱引会垮?”潘兴业难以置信,“不大可能吧?”   苏大郎也不相信,“元首,钱引不错啊,兑换铜钱都是一比一。怎么会垮?”   “当然会垮!”武好古笑着,“钱引和什么挂钩?盐、茶、酒、铁吗?”他摇摇头,“不够的,主要还是房产,开封府的房产。开封府的房产一年的交易额上亿,官地发卖每年随随便便就圈回几百万上千万。而朝廷一年发出的钱引不过两千多万,怎么都不会垮。除非开封府的房子大跌!”   “开封府的房子会大跌?”武好古的“首辅”米友仁一怔,“老师,咱们要进军开封府了?”   “进开封府?”武好古笑了笑,“那帮骑士、府兵嗷嗷叫着要打仗了?没有吧?”   大周国的军事公民当然有极强的扩张意愿,但也不一直扩张、扩张、扩张的。而是和骑士户、府兵户的繁衍生息挂钩,在他们的下一代成长起来前,军事公民们是没有太强的扩张动力的。   “咱们不打,开封府的房子怎么会跌?”米友仁道,“老师,一百多年来,开封府的房子基本上是只涨不跌的。”   武好古摇摇头,“那是过去了!而现在,开封府无房、无钱、无妻的苦汉子已经闹起革命来了!” 第一千二百六十三章 等贵贱,均贫富   开封府,琼林宫。   已经有一阵子不理朝政的赵佶,在五月初四后忽然变得勤政起来了。不仅每天坚持早起,举行常起居朝会,还会老老实实呆在崇政殿内和两府重臣们议政。   不过变得勤政的赵佶,面对眼前乱麻一团的局面,还是有一种束手无策的感觉。   一直以来都坚定拥护大宋官家的开封府,突然变成了一座随时会大爆发的火山。城内到处都是变得相当暴躁的老汴梁,这些年的高房价、高物价和低收入,再加上开封禁军的不断裁撤,都把他们榨干了!   而城外,被认为最可靠的开封新军的兵源又大多来自开封府本地,和愤怒的老汴梁们就是同乡。大宋朝廷可以依靠开封新军去对付北方的周国和金国,但是却没有办法依靠开封新军去镇压开封的穷人。   同时,由大宋朝廷努力扶植起来的新四学也变得有点危险。特别是那些将要成为新军带兵官的武学生们,还没有下部队,就已经很不驯服了。居然敢和其他三学生一起上书乞诛国贼!   那几个国贼可都是高贵的文官,而且还是奉旨卖国的……   武学生靠不住,开封新军靠不住,而开封的老禁军同样靠不住!五月初四之变时,他们差点烧了半个开封府!   赵佶和蔡京、邓洵武、童贯等一干重臣议来议去,都觉得不能再将朝廷的安危系与开封人民了。   所以他们决定调外兵入卫开封府!   “宣正郎,昭义军前军兵马总管,臣岳和拜见皇帝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现在正在琼林宫崇政殿内参拜天子的,正是刚刚入京的外兵大将。率领两将昭义兵入京的岳和。   现在的昭义兵有前后左右中五军,每军都有四个营,每营都是800人,再加上军司直辖的兵力,一军大约就是4000人。   在商定了调外兵入京后,开封府的君臣们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调集距离开封府最近,而且战斗力也相当可靠的昭义兵入京。   也不敢多调,就调了一个军4000人。同时,朝廷还把驻牟驮岗的一将新军月4500人调往了真定府,以替代一军昭义兵。   不过调入开封府的昭义兵并没有驻扎牟驮岗,而是入城驻扎在万胜门附近,也就是被当成卫戍天子的亲兵使用了。   4000昭义兵在内,城外则有两万多人的开封新军。内外相制,应该可以确保开封府暂时的安全。   “岳卿抬起头来,让朕看看。”赵佶早就听说过韩肖胄麾下有一员猛将名叫岳和。在辽宋战争和之后的河东拉锯战(大宋和辽国议和,但是昭义军、府麟军仍然支持河东豪强反辽,双方在多山的河东长期拉锯)中表现不俗,身历数十战,每每身先士卒,但是从无胜绩……   常败将军啊!想来是非常可靠的!   岳和闻言,连忙挺起身姿,立在殿上。赵佶看着轻轻点头,果然是一条好汉啊!膀大腰圆,面目忠厚,还留着几缕长髯,看上去还非常年轻。   “岳卿,年岁几何?”赵佶温言问。   “臣今年刚满三十岁。”   “三十岁就当上了一军之将,不错,不错。”赵佶又问,“可有子嗣?”   “有二子。”岳和道,“长子名飞,次子名翻,都在相州读书。”   “可荫官否?”   岳和脸颊一红,“臣从军多年,却无寸功,所以不得封妻荫子。”   封妻荫子得有功劳啊,岳和总打败仗,上哪儿立功去?   “授岳飞为承信吧。”赵佶道,“明年便让他入武学读书,将来也做个和你一样的大将(常败大将军)。”   承信就是承信郎,是最小的武官(有官身)。宋朝在政和二年时改易了武阶官的官名,三班借职被改成了承信郎。   现在岳飞早了十一年就入仕做官,而且还是个将门子,还有老爸拉扯起来的4000部署,起点可高了不止一截,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当一个和他爸爸一样的常败将军?   给岳飞赏了个官后,赵佶还给岳和赐了宅邸、钱物,才让他告退。   有个忠厚老实的常败将军保护自己,赵佶的心情顿时好了不少。笑着对殿中的重臣道:“有4000昭义兵在京,总是能安稳一些了。现在可以处置武好文了吧?张克公,他在御史台狱中如何?没有受苦吧?”   “回禀陛下。”御史中丞张克公出班道,“武好文在狱中和在家中并无太大分别,现在一切都好。”   没有分别?赵佶心说:难道张克公还安排花魁去陪武二郎睡觉了?也不知道安排谁去了?   “那么该给他定个什么罪?”赵佶皱着眉头问。   定罪?   这可不好办啊!罪小了,说不定那帮四学士子又要闹事。罪大了,说不定周国要借口开衅。   现在给金国的八十万岁币告吹了,虽然蔡京提出了补救的办法。可是提出办法是一回事儿,把事情办成是另一回事儿。   因为武好文进了御史台狱,下面可没人敢再去大同府和金人谈判了。   而且换别人去了,也不可能谈出一个更好的盟约。毕竟别人没有一个大哥叫武好古啊!   所以这“四方灭金策”搞不好还用得上!这样就更不能得罪武好古了……虽然武好古不一定会当四方灭金的主力,但是能打个助攻也好的。   “陛下。”蔡京道,“臣以为应该给武好文定个编管河南府的罪。”   武好文落籍河南府洛阳县白波镇,编管河南府不就是回家养老吗?   而且武好文有的是钱,去哪儿不是舒舒服服的?   “编管是否太重了?”赵佶摇摇头,心想:二娘会伤心的!   “要不……安置河南府?”   安置比编管要轻一点,通常给个什么团练副使的虚衔,本州安置。   “太重,太重。”赵佶连连摇头。“好文只是行事不当,并非犯罪。若是安置,以后谁去和金国交涉?谁还能谈出更好的条件?”   也是啊,就是好也好不到哪儿去。武好文那么大面子,最后谈出个80万,换别人去,没准还加一点!   “那就给个监州税吧。”蔡京道。   “也好。”赵佶想了想,“让他去监郑州税吧。”   崇政殿中的官员都有点无语了,咋不监开封府税呢?贬官去郑州?听都没听说过,离开封府才多远啊?   蔡京硬着头皮道:“陛下,只怕四学学子再闹将起来……”   还闹?   赵佶脸色阴沉下来,蔡京立马闭嘴不言语了。   赵佶道:“蔡卿,这次带头上书的那几位学生,该给些什么赏赐?”   一杯毒酒?   蔡京心里怎么想,嘴上却不敢说,不过也是坏人,早就想好怎么陷害忠良了。   “这次是状元何栗,进士何棠、何榘,太学生张浚,武学生刘锜等五人带头上书,这五人自然应该转官、赐官的。另外,应该让何氏三兄弟一起去驻天津公使馆任职。”   “让他们去天津?”赵佶一愣,“去干什么?”   “去谈四方平金策。”蔡京道,“如果谈不下来,自当穷治其罪!”   “好!就怎么办!”   好嘛,他们三个先是带头把武好文告进御史台狱,还烧了武家的房子,然后还去天津找武好古谈一起灭金……武好古得多深明大义才会同意啊?   要是武好古不同意,呵呵,他们的罪可就大了!   ……   何氏三兄弟(三兄弟一起考进士,全部高中)接到进奏官送来的诏书时,他们已经回到了嵩阳书院。   因为伏阙上书的事儿,他们现在成了嵩阳属于里面的争议人物了。   之所以会有争议,并不是因为“乞诛卖国贼”,这没什么问题。武好文卖国是肯定的,虽然这事儿是赵佶的意思,而且经武好文的手卖,损失肯定最小。   但终究是卖了国!   所以何栗他们要上书乞诛武好文正是清流领袖应该做的。   至于官家不听,也不会影响何栗在清流士子中的名望。   但是在五月初四这天,开封府的劳动人民还喊出了“杀奸商”的口号,还发生了打砸抢烧事件。   这可就不对了!   杀奸商这种事情,在劳动人民看来当然是大快人心啊!杀得好啊!   可是嵩阳书院里面没有劳动人民,都是有产阶级,绝大部分都地主阶级的孝子贤孙,家里面开着铺子,放着高利贷的也不再少数。   何氏三兄弟蛊惑开封贫民杀奸商是什么意思?要均贫富吗?杀完奸商,是不是就该轮到地主了?   大宋承平一百几十年,又不抑兼并,而且还鼓励工商业发展,对商人的限制很少。上层的政治斗争也比较缓和,抄家灭族什么的都不流行。   所以财富更容易集中和传承,到了道宗年间,特别是在中原地区,早就是富家占田无数,贫者无寸尺之土了。   而且由于宋朝的富人大多是文人士大夫,对劳动人民的镇压手段不足。所以宋朝中期后,各地民变就此起彼伏,“等贵贱,均贫富”的口号更是不绝于耳。   现在连一项号称富庶的开封府城内,都被何氏三兄弟搞出了“杀奸商”的事情,嵩阳书院里面的地富子弟,又怎么会不戴上有色眼镜看何氏三兄弟? 第一千二百六十四章 义理之国   大宋政和五年六月初六,距离五月初四的“上书事件”,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了。   在开封府城外的青城学宫里面,一处僻静的院落里面,何家三兄弟,正坐在树荫下面。一壶清茶摆在张小桌上,人手一把蒲扇,一卷书册。一边看书,一边闲聊着什么。   他们三人已经接了圣旨,这次来开封府是等待辞陛的。   和上一回入京上书时的万众瞩目不同。现在这三位都被扔到了角落里面,连青城学宫的司业都见不着了。   不过何氏三杰还是能耐得住寂寞的,这些日子也不去访友,也不去拜见师长,只是在青城学宫里读书。也不读什么圣人书,而是读起了纪忆、李纲、墨莉三人共同编写的《大宋西域记》。看得津津有味,日子倒也打发过去了。   今天何氏三杰又聚在一起读书,忽然老二何栗放下手中的书卷,侧耳听听,就听见了有了在拍打门板,还有秦桧的江宁口音:“有人在吗?文缜兄在吗?”   何栗展演笑道:“是会之啊,快进来吧,门没插上。”   吱呀呀一声轻响,院门被人推开,就看见两个儒服男子走了进来。一人是春风得意的秦桧。   秦桧没有参加五月初四的上书,因为他是武好文出使大同的随员。自然不好去控告顶头上司。   而且武好文出使前还给秦桧说了好门亲,是知抚州事王仲山的女儿,而这位王娘子的祖父更加了不得,是宰相王珪。   进士出身,又娶了宰相的孙女,官场前途那是一片光明啊!而且更加难得的是,这位王娘子还是个难得的美人儿。虽然刁蛮任性了一些,不过新婚燕尔的秦桧,还是得意到了极点,脸上的春风是怎么都掩饰不住了。   而和秦桧一起到来的,是一个粗壮黝黑的中年汉子。虽然穿着儒服,浑身上下却没有一丝的斯文气质,满脸的大胡子,双眸露着凶光,活脱脱一个强盗扮书生。   “这位是凉国天理阁凤大学士!”秦桧笑着便将“强盗书生”介绍给了何氏三杰。   此人居然是凉国驻开封府公使,天理阁大学士凤鸣山。   “凤大学士,久仰,久仰。”   何氏三兄弟纷纷起身,向凤鸣山拱手行礼。   凤鸣山和秦桧是为公事而来的,在和王娘子晚婚后,秦桧也得到了一个鸿胪寺的职事,负责和凉国使馆联络。   凉国只是一个藩国,并不算外国,所以朝廷对凉国使馆的官员也没太多的限制。因此凤鸣山想要和何氏三兄弟见面的请求,得到了鸿胪寺的许可。   虽然大宋朝廷上下,没有什么人相信何氏三杰可以说服武好古出兵攻打金国。但是凤鸣山却依旧没有放弃。   他今天前来拜访何氏兄弟,就是想和他们通一下气,商量一个共同游说周国的方案。   “凤大学士。”何栗知道了凤鸣山的来意后,望着他问,“你真的相信我们兄弟三人能说服武好古?”   “怎么不能?”凤鸣山咧嘴一笑,“状元公不会以为武圣人那等大儒会因私废公吧?你们告了武好文一状不过是私事。只要大义所在,他武圣人一定会参战的!”   “大义所在?”何栗的兄长何棠眉头一皱,“凤大学士的意思是……”   凤鸣山笑道:“金国,蛮夷也!大宋,诸夏也!卫诸夏,拒蛮夷,大义之所在。现在大宋拒绝岁币,不违情,不背理,更没有违背大义。子曰:裔不谋夏,夷不乱华。金国如果因为大宋不肯给岁币就发兵侵犯,就是谋夏乱华,是违背天理大义的。所以武圣人一定会出兵相助大宋,这一点毋庸置疑。”   还有这样的道理?武好古不应该是居心叵测的窃国之贼吗?他会遵循义理?什么“裔不谋夏,夷不乱华”的,只怕大宋都没那么迂腐吧?   如果金国愿意和大宋联手图周,大宋多半会毫不犹豫答应的……   看到三个进士将信将疑,凤鸣山笑着:“三位勿疑。周国虽无君父,但是却有义理,而且是极重义理。”   “周国重义理?”何家三杰有点不敢相信。周国号曰共和,实无君父,乃是不忠不孝的禽兽之国,也配有义理吗?   凤大学士点点头道:“因为大宋可以靠君父凝聚人心,以孝治天下。臣民视君上为父,君上视臣民如子女,子孝父慈即可天下太平。而周国没有君父,讲究天下为公,为公者,义理也!义理存,则数十万公民如一人。义理失,则数十万公民如散沙。所以周国只能是义理之国,绝不会坐视蛮夷谋夏乱华的。”   要说还是从博士团衍生出来的大教化团了解周国。周国并不是一个完全建立在商业利益上的国家,利益从来只是支撑周国的一根柱石。除了“利”,大周共和国还有“义”、“理”、“证”等三大支柱,共同支撑着共和国的基业。   所谓“义”,就是符合《博士团版天理说》的行事准则。   所谓“理”,主要指公民和国家的理想。一个国家不能只有利益,没有理想。否则就是一盘散沙!譬如后世的共和国就有崇高的理想——为了人类的解放事业而斗争,所以就拥有超强的凝聚力。   受党教育多年的武好古当然也知道理想的重要性,所以大周共和国也是有理想的。这个理想就是天下为公,不是周国为公,而是天下为公。   至于“证”,则是实证主义和理性主义,这不仅是追求自然哲学的工具,同样也是社会学工具,是用来思考共和国前途命运的工具。相当于那些儒家治国的道理。   而周国的“义”和“理”就决定了这个国家必须站在捍卫华夏,教化夷狄的立场之上。   “商人之国也会讲义理?真是不可思议啊!”状元公何栗连连摇头,表示难以置信。   一旁的秦桧却笑道:“文缜兄差矣,商之大者,亦有义理。唯利是图,只能图得小利。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真正能够传承持久,获得大利的大商大工,都要讲究货真价实、精益求精和诚实守信,这便是商之义理啊!吾等士子虽言必称武氏为奸商,但是在开封府买房子的时候,还是首选万家。而且愿意先给部分房款,一年后再取现房。没有人担心拿到的房子不结实,不耐久。更没有人担心万家行会卷款潜逃。这其实就是承认武氏非奸,言称奸商,不过是笑谈罢了。”   这年头期房可不是地产市场的普遍规则,而是万家行独有的销售方式。连纪忆在开封府开办的京东行,都无法预售期房。因为京东行在营造方面的能力,依旧比不过万家行以及万家行背后的共和行、天津营造行等商行。它们可是从无到有打造了一系列商市和无数城堡。拥有的营造经验无比丰富,而且还有云台学宫营造学院源源不断的为它们培养大匠。   更要紧的是,万家行的品牌已经立起来了。可以获得品牌溢价,有了比较高的销售价格,又可以在营造方面投入更多,选用上等的周国出产的木料、泥灰、砖石,雇佣的工匠手艺也好。质量自然就有保障了。质量好了,又反过来支撑起了品牌溢价,形成了良性循环。   其实建立起品牌,获得溢价的商品在宋朝还有许多。北宋大城市中的“花招儿”(广告)业务是非常发达的。武好古的花魁行发行的《花魁画报》和《花魁画册》主要就是靠“花招儿”赚钱的。   而花魁行发行的《花魁画报》和《花魁画册》同样是名牌!别的不说,《花魁画报》和《花魁画册》上的美人儿都“保真”,人画一致,尽可能逼真。不会为了捧红某人,就把她画得漂亮一点。   除了“万家”、花魁之外,酒中仙、佳士得、天津灰、天津布、天津纸、燕山铁、燕山木、界河船、天津银行等等的,还有天津制造的各种兵器,都是名牌!   被秦桧这么一说,何栗何状元也有点想亲眼见识一番“义理之国”大周了。   凤鸣山笑着说:“周国有没有义理,咱们去亲眼见识一下,不就知道了?”   何栗笑着:“我兄弟本就要使周的,虽然不见得能说服武好古,但是见识一下周之义理也是不错的。”   秦桧也笑道:“对,对,去见识一下也好,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周国可以强盛如此,也必有可取之处。若能得其一二,用于我朝,说不定也能给这大宋盛世锦上添花!”   秦桧其实并不相信四方灭金之策能行得通。因为他已经听到一点风声,现在驻天津市的公使王黼正在求购产自漠北草原的鲜羊、良马和草原牛……都开出了天价,而且还会采购辽东出产的小麦用来交换鲜羊、良马和草原牛。   一个轮回下来,可以说是方方面面都得了利。官家吃到了天价牛羊肉,金国得到了救济的面粉,周国则卖出了挤压的辽东面粉。 第一千二百六十五章 宋道宗的最大失策   钧容直的雅乐大队,一队队的仪仗鼓乐,从宣德楼中鱼贯而出。这是天子出巡的排场,不是寻常轻车简从出宫游玩,而是正式的出巡。而且排场比之以往去城郊祭拜天地,更是大了不知道多少。   不仅有常见的受命宝、千牛驾等仪仗,还有一队队的金枪班、东西班、招箭班、御龙直、御龙骨朵子直、御龙弓箭直、御龙弩直等宿卫亲军,还有大批散员、散指挥、散都头、散袛候、散直,都是没有任何正经值事,吃闲饭的存在。   每朝每代发展到一定程度,都会出现大量吃闲饭的官人。大宋也不例外,而且比之以往历朝有过之而不及。因为宋朝自开国以来,就走宽仁路线。对于宗室、亲贵、官员等等特权阶层,几乎没进行过什么清洗。到了如今,自然人丁繁殖,快把开封府挤爆了。   而赵佶在整个五月还有六月上旬,更是大量散发散员、散指挥、散都头、散袛候和散直的差遣。凡是居住开封府的宗室子弟和功臣之后,只要没有正经事儿干,也还能走动的,人人有份,都成了殿前司中吃闲饭的存在。各种“散”差足足赏出去两万有余!   不过得到闲饭差遣的这帮宗室、功臣之后没高兴几天,殿前司就给他们派了一份护驾出巡的差事。   而且不是去城外随便转转,而是要去大宋南京襄阳府一巡。   对了,就在五月底,朝廷就发布大诏,将大宋的南京从应天府转到了襄阳府。几年前还是襄州,被挤在中原边角上,不大引人注目的古城襄阳,现在居然摇身一变,成了大宋南京了!   而且这种变化,还发生在五月初四之乱后的不到一个月内。   只要有点政治头脑,就能将这两者联系起来了……   将襄阳府变成南京,一定和不久之前发生的变乱有关。   大宋官家怕是不再相信开封府的子民了!   宣德楼外,长长的御街两侧,这时也挤满了来看热闹的汴京百姓。其中的不少人,表情很有一点复杂。   将近200年来,开封府都是天子之城!天子脚下,自然是天下首善之区。而且赵宋官家又比较仁厚,对于开封百姓也算照顾。如果不是这些年房价、物价暴涨,又有不少河北、河东的穷人涌入开封府抢饭碗,还有朝廷裁撤禁军,编练新军这等事情。大家伙儿又怎么会闹将起来?   可这一闹,官家怎么就有要逃跑的意思呢?难道是五月初四那场闹得太过分?吓着官家了?   这位官家的胆子,也忒小了一点吧……大家伙儿又不是针对官家的。官家是好的,都是奸臣奸商不好!   官家的胆子,的确是很小的。所以今天御街上面是戒备森严。大批的新军昨天晚上就入了城,穿上各色军服,戴着范阳笠,十步一岗,五步一哨,沿街而立。个个都持着枪尖磨得闪亮的长枪,杀气腾腾。   这样的场面,可以说是大宋立国一百多年来所少有的。   除了太祖、太宗两朝,后面几朝的开封禁军都是非常“亲民”的,根本没有这样的杀气。   护卫赵佶车驾南巡的主要也是新军,一共调用了两个将(军),一个开封第一将,一个是昭义前军。总共9000余人,分别行进在天子车驾的前后。浩浩荡荡,军容严整。   赵佶的车辂,这时已经在十六匹白马牵引下轰然而出。车辂之内,黄罗张盖,当今官家着通天冠,穿红绛纱袍,端坐其中,好一副宝相庄严。   车辂之后,就是大群或乘车,或骑马的亲贵官员相随。这次可是天子出巡外镇,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自然要多带点亲信和妃嫔上路了。   不过整个朝廷并没有一起迁走,那样就是迁都了……为了将襄州变成南京襄阳府,赵佶可以说是绞尽脑汁了,什么坑蒙拐骗的招数都出来了。   如果不是五月初四的变乱,连这个目标都还达不成呢!   所以正式迁都什么的,赵佶就不想了。他要是真的敢提出,恐怕根本出不了城,就被大臣们的唾沫星子给淹死了。   现在能在开封府南700多里的形胜险要之地,有一个随时可以去避难的陪都,他就已经非常满意了。   因此今次陪赵佶南巡的仅仅是少量朝臣,包括两府十位“集议宰执”在内的绝大部分重臣,都会留守开封府。   另外,定王赵桓也得到了监国的名义。可以在“集议宰执”处理一些不重要的政务。至于军国大事,则用600里加急直接送往行在。   ……   “唉,官家这一走,只怕这天下就要大乱了……”   “不至于吧?又不是迁都,只是巡幸南京襄阳府罢了。”   “只是巡幸吗?带那么多宗子和勋贵之后干什么?你们知道这些日子殿前班直的散员、散官封了多少吗?”   “多少?”   “不下两万!两万人啊,都跟着去了襄阳府,你们以为他们还回得来吗?”   “回不来了?难不成都留在襄阳?”   “给你说着了,都要留在襄阳府!”   “这消息准不准啊?”   “怎么会不准?你们也不看看我是谁……”   赵佶的车辂驶出南熏门的时候,在皇城东华门外的樊楼中楼的三层,一间闲杂人等根本不能靠近的豪华包间内,几个或是书生打扮,或是做员外模样的中年男子,正聚集一堂。   也不叫酒菜,也没招了陪酒的佳人,只是几样小食,几壶香茶,谈论着刚刚发生的天子南巡襄阳府的事情。   可别以为他们只是寻常百姓没事儿凑一块儿议论不该他们议论的国家大事儿。今天能够坐在这间包厢里面的,都是开封府数得上号的地产商!   大约也是开封府最遭人恨的存在……   其中就有万家行的大掌柜沐公阳,纪家楼的掌柜纪奎,向家楼的掌柜陈宝(陈佑文的儿子),潘楼的掌柜潘兴临,樊楼的掌柜樊友伦,王楼的掌柜王子安,大相国寺的管事大和尚临福,米高行的大掌柜高永安。   个个都是开封府地产界的头面人物,如果拉去开封府用传说中的狗头铡铡了,保管大半个开封府都叫好。   这些个遭人恨的地产精英的脸色,都很不好看。   不仅是因为赵佶带了大批的宗室亲贵去襄阳府,将会在未来释放出大量土地供应,从而压低开封府的房价。还因为这些日子有几个后台不够硬的地产商被朝廷当成奸商给抓捕了!   潘楼街出身,早年和武好古还有过一段过节的陈宝叹了口气:“我看开封府的生意是做不下去了……再做下去,咱们都得步了庞记范秀才的后尘!都得去交趾国了!”   一提到庞记范秀才,在座的众人脸色更加难看了。   庞记是向太后最宠信的宦官庞宽退隐后,让家人创办的产业。范秀才则是庞记的掌柜,曾经的大名府解元范进!他跟着老庞可是风光过几年的。在老宦官去世前很受信任,给他当了庞记掌柜。而这位范大掌柜也没多少商业头脑,只知道武好古会做生意。所以就采取了紧跟武好古的办法。   所以他看到武好古大局布局开封府地产,便去跟风。居然被他跟到个肥猪也能吹起来的大风口,几年内就替庞家赚了几百万。和真正的大鳄不能比,但也算一号人物。   其实地产圈里也没几个人瞧得上他,这厮太酸,看着都不像个奸商,好像是哪里的村秀才。而且他也没什么大背景,庞宽早死了,向家也没落了,自保勉强,保不了庞家人了。   不过大家看不上他,不等于可以无视他被人当哄抬房价、物价的奸商给抓了。   要是哄抬开封府房价,范进这厮前三十名都排不上号!   今天到场的,人人都比他凶狠。范进如果够得上流放交趾,那么在座的几位,都够得上砍脑壳了。   “沐行首,您倒是拿个主意,咱们该怎么办啊?”大相国寺的临福和尚也有点怕怕的,他一出家人能有什么背景?别到时候给抓到交趾国去念经……   “怎么办?”沐公阳轻轻转动着手中的茶碗,苦苦一笑,“大势所趋,没有办法的……”   “没办法?”   “是房价真要跌了?”   “不可能吧?一百多年都没怎么跌过。”   “暂时的,会涨起来的……”   “不好说,不好说……”   “纪大掌柜,你也觉得房子要跌?”   纪奎是纪忆的堂弟,也是心腹。他不仅是纪家楼(地产行的名称)的掌柜,而且还是京东银行的掌柜。   听到众人的问题,他只是笑了笑,道:“房子是和钱引挂钩的!和房子涨跌相比,钱引才真正的大麻烦啊!现在朝廷一年要发2000多万缗的钱引,而且通过土地和盐、茶、酒等专卖品及商市税收回的钱引,大部分也会存入京东银行继续在市场上流通。几年积攒下来,七八千万都有了吧?如果开封府的土地一旦卖不出去,这钱引该怎么办?钱引一旦出问题,恐怕就惊天动地的大麻烦了。” 第一千二百六十六章 金融危机的脚步声   钱引是劣币,铜钱是良币。所以钱引必然会在一定程度上替代铜钱。特别是铜钱面值太小,一两银子可以换两缗一千几百文,光数数就眼花了。摆摊卖个炊饼那是没问题,要做大买卖,随随便便就上亿了,怎么数都是个错……而且铜钱还有个成色问题,还有当十、当五、当三、当二的大钱。一样让人眼花头疼!   所以真的做大买卖的豪商,都不用铜钱结算。在钱引出现前,黄金、白银、交子、盐引、茶引、绢帛,甚至度牒都可以用于交易。   这个币制……真的是够乱的!   因此钱引这种和地产、食盐、茶叶、酒、铁等物品挂钩的纸币一经推出,就很受开封府及东南几大商市的欢迎。   连武好古统治的天津市,都无法禁止钱引流通。   钱引是政和元年正式发行的,现在已经是政和五年,五年间总共发行了将近9000万缗面值的钱引。   理论上这些钱引应该通过向官营的监务购买铁、盐、茶、酒曲等专卖物品,缴纳商市税收、关税,以及购买官营的土地房产收回。   但是因为市场对钱引的需求很大,而且钱引的兑换价格也一直坚挺,所以收回的钱引并没有被注销,而是无息存入了京东银行——并不是用钱引换成真金白银和铜钱,而是存钱引、用钱引、取钱引。   这就相当于向市场投放了大量的基础货币,而且还是不收利息的基础货币!光是这几千万钱引,就让京东银行一年白赚了几百万的利息。   另外,所谓的钱引替代铜钱,也不一定是把一箱箱的钱引搬出去交易,也可以通过银行、交引铺、解库、长生库这种金融机构进行交易。   这些金融机构发出以钱引为单位的票据,供商人在大宗交易中使用。同时也承担了钱引和金、银、铜钱、绢帛之间的兑换业务。   而钱引的兑换,因为有开封府的房地产业托着,所以一直都非常平稳。兑换价格,都长期稳定在一比一。   所以需要商人和金融机构,渐渐的都习惯储存一些钱引备用了。   不过这些商人和金融机构没有办法像京东银行一样,直接从太府寺获得无息钱引存款。而且它们也没有京东银行的吸储能力,吸不到多少钱引存款。为了支持汇兑和借贷业务或者日常的运营需要。就有不少商户和金融机构用铜钱兑换了钱引。   也就是说,在开封府和东南沿海商市中,有相当一部分的商人将部分资本变成了钱引。   一旦钱引崩跌,恐怕有不少商人就要倾家荡产!   更糟糕的是,还会有部分中小金融机构倒闭……   “那,那该怎么办?”   “纪大掌柜,咱们手里也有不少钱引啊!”   “如果开封府的房产跌了,钱引又跌,那咱们岂不是要倾家荡产?”   “阿弥陀佛……这可如何是好?长生库的钱赔了,佛祖是要怪罪的!”   纪奎只是微笑不语,他当然是有办法的。实际上自从钱引发行之日起,京东银行、天津银行还有云台学宫商学院就一直在研究这事儿,对策当然早就有了。   要不然纪奎今天也不会把那么多大地产商都请到樊楼喝茶。   过了一会儿,纪奎将满室奸商的表情都收入眼底,发现只有沐公阳镇定自若,便心中有数了。   “公阳兄不担心钱引贬值?”纪奎笑着问。   沐公阳笑道:“咱们手里才几个钱引?而且也不是用真金白银换来的,而是向你们京东行借贷的,借钱引还钱引,怕什么?”   纪奎笑着:“既然公阳兄不怕,那么再多借一点如何?”   “多借一点?”沐公阳问,“借来何用?”   纪奎笑道:“借来买地皮啊!开封府的地皮是涨不起来了,但是襄阳府将来可是前途无量啊。怎么?沐大掌柜不敢玩了?”   “襄阳府的地皮?”沐公阳的目光也在室内扫了扫。   所有人都在打量着他。在开封府地产界,万家行可是个风向标!   其实他是蛮看好襄阳府地产业的,不过天津市传来的指令却是退出大宋市场,把真金白银拉回天津去……   而要完成这个使命,恐怕少不了京东银行的配合!   现在万家行在开封府的所有资产,如果统统发卖,再扣除负债,2000万缗都有了。即便打个折,拿回1500万,也相当于750万两白银,换成黄金也有100多万两了。   那么多银子金子怎么运回天津去?自己运的话,会不会被沿途的宋朝官府拦截?想来想去,也只有让京东银行来汇款了。   “好!”沐公阳马上有了决断,“我听纪大官人的!”   “哈哈哈……”纪奎笑着,武好古的这个学生还真够意思。“就是嘛,钱引肯定是要跌的,也许比开封府的房产跌得更快。咱们多借一点,买了襄阳府的地皮,将来就赚大发了!”   “对!一定可以赚的!”   “就听纪大官人的……”   天津、京东两个资本集团都一致了,别人还有什么犹豫?跟进就是了。   做买卖,要独立思考的,都是不能通天的。要能跟风李超人,谁没事儿自己伤脑筋?   而在如今,武好古和纪忆就是超人……跟他们的风,没错的!   纪奎得意的笑了起来,他才不会去投襄阳府的地皮呢。襄阳府又不是开封府,开封府地价高昂不是因为没有土地,而是受粮食和各种物资供应限制,无法让人口敞开了增长。这才要严格限制开封府的面积,不让大规模扩张。   如果换成襄阳府……呵呵,几百万人都能容得下!   当然,襄阳府的房产也不是不能做。只是不能躺着做,也没有多少暴利可以吃。   而且做襄阳的市场还不如在纪家能够控制的上海、明州、苏州等地大量投资呢!   纪奎故意拿襄阳地产出来说事儿的目的,其实是为了给钱引的需求编个故事——有了这个故事,京东银行就可以给钱引加息。其实他也不在乎开封府的地产商们会不会跟进,他只要有个舆论。就有理由加息了。   而加息的目的当然是为了吸储,吸储的目的则是要创造钱引的需求,而创造钱引需求的目的,当然是为方便京东银行用钱引套取金银和铜钱了。   只要金银、铜钱和钱引之间存在巨大的利差,而钱引的价格持续稳定,那么就一定会有许多人用金银、铜钱换取钱引。   等到京东银行吸足了金银和铜钱,钱引就该崩盘了!   然后就是一场席卷大宋的金融危机了……   ……   “天子今日应该离开开封府了吧?”   “应该是今天……”   “大错还是铸成了!”   “怎就没有重臣上疏呢?”   “上疏说什么?官家营建南京襄阳府,归根结底不是为疏散开封府的人口?五月初四之变,难道不是因为开封府人口众多,造成百物腾贵而起的?”   “唉……不想真的误了国!”   “文缜兄,何来此言?”   正在一艘缓缓北上的官船中议论赵佶南巡之事的,就是何氏三杰、凤鸣山和秦桧等人。   他们现在已经到了大名府以北,此间已经不是中原繁华之地了。在几年前的宋辽战争中,又遭到了战火摧残,现在也没有完全恢复元气。   哪怕是黄河两边还算繁荣的地方,也是处处萧瑟。一路北来,所途径的草市、集镇,全都是一片萧条。不过在路过大名府的时候,市面倒是非常繁华,和宋辽战争前并无多大分别。   只是大名府市面上贩卖的各种手工器物,除了瓷器仍旧来自定州、磁州,其余的手工产品,大多来自天津市和京东市……   也就是说,河北广大农村也遇到了和河南府类似的情况。正在遭受东部沿海的资本主义工商城市的冲击!已经无力提供手工业品供城市消费了。   河北农村能够提供的,只有地租、税赋和部分农产品了。   而在这种农村手工业几乎崩溃的情况下,河北大部分地区的夏税、免役钱的征收都遇到了很大的问题。   夏税、免役钱收不上来,原本归属地方的盐、铁、茶、酒专营,也因为钱引的发行而丧失。所以河北的官府,也遇上了财政困难。连维持团练、保甲、弓箭手和雇役修筑道路城墙的钱都拿不出了。   何栗望着附近一处废弃的商市,只是一声叹息:“中原、北地,已经处处萧条,人心也已然浮动。现在连开封府都开始动摇了……国家还能支撑四方灭金策吗?”   凤鸣山笑着一摆手,“不就是萧条……其实河西比河北萧条多了,离开河西走廊就难觅人影了。也没有什么商市、草市,大教化团的财入更是少得可怜,不照样兵强马壮吗?”   “河西不是占着丝绸之路?怎么会没有钱?”秦桧有点奇怪地问。   “哪儿来钱啊?”凤鸣山笑着,“丝路一年才多少货物?能搂几个钱?咱们河西兵强马壮也不靠这几个。”   “那靠什么?”   “靠土地啊!”凤鸣山道,“一个骑士庄园起码有2000亩土地,七八户部曲。以土地、部曲养骑士,要什么钱啊?” 第一千二百六十七章 联金防周吧   听凤鸣山这么一说,何栗脸上的肌肉都微微抽筋了。   他刚刚发现自己很可能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现在的大宋,也许根本没有力量打一场大规模的战争!   因为大宋现在实行的是募兵制!用钱募兵,有钱有兵,没钱没兵,国富……则兵强!   而大宋的对手,大周、大金和凉国,都不存在这样的问题。大金是部落兵制,大周和凉国都把兵役同土地挂钩。一国土地,几乎都分给了将士。所以周、金、凉三国对“没钱”的承受能力是大宋没法比的。   以大周为例,有8000万亩土地在养兵,用轮种的办法,一年也能收获一亿几千万石粮食。还能养出许多牛羊马匹。   哪怕武好古不给一文钱军饷,下面的骑士、府兵照样过得很滋润。武好古一声令下,他们照样帮着打。   而大宋这边,别看有一亿缗的年入(包括钱引收入),但实际上养不了太多的兵——一亿缗听上去很多,但是也没有大周骑士庄园、府兵田庄一年收获的一亿几千万石粮食多啊!这些粮食在宋朝的大都市中,怎么都价值两亿缗以上。如果再加上牛羊马匹……“穷周”的军人收入其实甩了“富宋”几街啊!   而“富宋”的一亿缗当中最多百分之七十养兵,这百分之七十中不能打仗的禁军、厢兵、各种仪仗、各种闲饭武官又要吃掉起码一半。真正能用于新军的,也就是3500万缗。按照一兵一年开销军饷50缗,军资落干估算,倒是可以养几十万人。   但是募兵打仗需要很多赏赐!这帮兵将平日里能穷得很,好不容易上了战场还不得使劲儿敲诈?   真要开打,3500万军饷实际上也维持不了多少兵力,能有个二十多万人就不错了。这点兵力比起周国好像还少一点,比金国似乎也没太大的优势。   而且周国是用至少一亿缗的财富(考虑到农庄的经营成本)在维持二十几万军队,相比之下。大宋的二十多万新军只能分到3500万缗。所以周国军人的收入比大宋这边高两倍啊……大宋和大周,到底谁贫谁富?   另外,现在大宋各处又是一片萧条,夏税似乎都收不整齐,还能维持二十多万新军吗?就这样的状态,还能和周、金相争吗?   四方灭金……金要真的灭了,恐怕下一个倒霉的,就是大宋了!   想到这里,何栗的身体就是微微一抖。   ……   “王待制,大宋天子要咱们草原的仙羊、天马、金牛,自然好说了。呃,虽然贵了一点,但是咱们金人做买卖都讲货真价实,东西一定是上乘的!这样,一只羊给30缗,一匹马给300缗,一头牛也给300缗行吗?”   正在和王黼谈生意的,是大金国驻天津公使完颜希尹。   80万岁币泡了汤,大同府上下自然一片喊打,但是喊打和真打是两回事儿。大金国身边还有一个大周国呢!完颜阿骨打只想从大宋那边勒索一点金钱,可没想过把大宋打垮了让大周去收渔翁之利。   在阿骨打看来,大宋、大周、大金分明就是三足鼎立。而周国则是三足中真正的强者!有这个强者在旁虎视眈眈,金国即便攻破了开封府,也不过是为周前驱。   所以当王黼找完颜希尹,表明了要高价购买草原上的牛羊马匹后,阿骨打立即就指示希尹开个天价去宰宋国。   而完颜希尹虽然在天津府见过世面,但是在做生意宰客的事情,还是有点缺乏想象力。在他想了,一只瘦羊要30缗,一匹驽马要300缗,一头草原笨牛也要300缗真心是天价了。   再贵……就超出完颜希尹的想象了。   “行啊,行啊。”王黼连连点头,笑着说,“仙羊、天马、金牛嘛,贵一点是正常的,要不就先来一万头羊,一千匹马,一千头牛,一共90万缗……咱们先付30万定金,一个月内在天津交货如何?”   “一个月?”完颜希尹想了一会儿,时间有点紧,不过努力一点还是赶得上的,于是点点头,“好,一个月就一个月!”   看着希尹的表情,王黼就忍不住想笑,在天津市筹集一万头羊,一千匹马,一千头牛那里用得着一个月?出门去北城的牛羊马市,一个时辰就有了,花不了20万缗。   看来这些女真蛮子,还是老实啊!   就在王黼觉得女真人老实的时候,完颜希尹忽然笑着开腔道:“王待制,您可听说过一个四方灭金策?”   “那都是无稽之谈。”王黼不动声色,“我朝若有灭金之心,又怎会向贵方高价购买牛羊马匹呢?”   “可是宋金之盟,毕竟没成啊。”   王黼笑道:“盟约总是能成的,只要盟约上没有岁币,朝廷那边就好交代了。至于一年90万缗采买仙羊、天马、金牛,那是不会少的。”   “可是贵我两国结盟又要针对谁呢?”   “这个……”王黼一愣,“两国盟好,还需要对付谁?”   完颜希尹摇摇头,不解道:“盟友难道不应该互相援助吗?如果大宋收到他国攻打,我大金难道不该出兵相助?”   “他国是指……”王黼试探着问。   完颜希尹道:“当然是周国!武好古可是时时声称天下为公的!天下者,可不止燕地、辽西、辽东之地啊!”   王黼还是不动声色。武好古的心思,他是看不透的。但他却能看透官家赵佶的心思——赵佶现在的心思就是俩字儿,怕事!   触怒金国是大事儿,惹毛周国事情一样小不了。   完颜希尹瞧着王黼不言语,还以为宋金联盟防周的事情太大,对方不愿意沾手。于是就笑着说:“王待制,不如这样吧。等牛羊马匹齐集,本使就亲自押送去开封府,捞您安排一下。”   王黼当然明白完颜希尹的意思……这是要亲自去和大宋朝廷谈判。   “也好,本使一定会安排妥帖的。”王黼点点头道。   联金防周还是联周灭金,王黼都不想参与。因为在他看来,这两件事儿都挺扎手。还是安安稳稳干完这一任公使为好,再回开封府就该升官了。不是一方抚臣,就是入朝当个侍郎。   ……   送走了宋国公使王黼,完颜希尹立即给完颜阿骨打写了奏折,让手下的亲兵骑上快马送去大同府——大同府那边已经在准备新一轮的入侵了!   如果没有这笔采买牛羊马匹的巨款到账,大同府一带一定会在明年春季发生饥荒。所以阿骨打必须南下抢粮!   所以在大宋朝廷拒绝支付80万缗的岁币之后,阿骨打就开始点集兵马,预备南下了。   当然,他并不是要一路打到开封府去。只是想深入太原府周围,好好抢上一把而已。   将阻止抢劫的奏折发出后,完颜希尹就去了共和广场上的元首宫求见武好古。   他和武好古的会面是早就约好了的,会面的原因则是说明金国放弃北高丽的决定。   高丽国这段时间很不平静。虽然吴延宠的儿子吴四昭得到了大周的支持,但是仍然没有办法压制住掌控了别武班的尹彦纯。   而且吴四昭本人性格也比较懦弱,害怕和尹彦纯开战。所以在共和二年春季的时候,选择了退避。离开了高丽南京汉阳府,从海路退往自己的本贯海州隐居了。   在掌握了南高丽的朝政后,尹彦纯一方面继续向周国贡献壮丁,维持关系;一方面则在积极扩充别武班,准备北伐统一高丽国。   本来武好古并不担心尹彦纯玩出花来,因为北高丽由金国庇护。哪怕只有几百个金兵,也足够镇住尹彦纯了。   可偏偏在这个当口,金国居然要选择退出!   金国一退,靠拓俊京的兵马肯定保不住平壤。高丽统一也就在所难免。而尹彦纯的声望肯定也会因此达到顶峰。到时候就能和大周掰个手腕了。   所以武好古这些时日,就在考虑要不要出兵高丽。   以周军的实力,出兵高丽当然是必胜的。可胜利之后呢?周国要如何治理高丽半岛?再扶植一个傀儡?   还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吞并了三千里江山了事?   可是要吞并……高丽独立于华夏之外也有数百年了。现在骤然吞并,高丽人心必然不附。只怕要花很大的功夫去镇压啊!   所以大周的执政府和元老院,这段时间一直在为吞并还是纵容高丽的问题争论不休。   而在争论的过程中,又出现了两股觊觎高丽国地盘的力量。就是马植和郭药师两伙人。现在马植盘踞在高丽、金国和周国接壤的三角地带,占据了被称为延边府的地盘(就是原来的开、定、保、宣四周),手下养着三万府兵户,困难得很。   而郭药师则被安排在了通州,不后世的北京通州,而是在后世的四平市一带。成了周国、金国之间的缓冲,日子也不大好过。   所以这两伙人,都把入主高丽当成了解困的机会。可武好古并不希望封出两个高丽大王…… 第一千二百六十八章 高丽行台省   “北高丽也有七八百万亩的耕地,用来种黄米,一年也有两千万石,民六公四,也有八百万石了。分一半给拓俊京,你们金国也能得到四百万石。这怎么就不要了?”   元首宫中,武好古正和完颜希尹一边吃饭,一边谈论着北高丽问题。   通过吴延宠、吴四昭父子,武好古的大周政权对高丽国的情况有了更进一步的掌握。   这个国家,原来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穷。北高丽有大约七八百万亩的耕地,其中三分之一是水田,主要在开京、海州、平壤一带。   南高丽比北高丽更加富裕,耕地面积在一千万亩以上,水田占一半。而且南高丽夏天的气候比较温暖,适合水稻生长,价值就更高了。   不过由于高丽国内的生产组织模式非常落后,仍然停留在庄园经济的层次上。国家的土地基本由贵族、寺庙掌握,形成了一个个规模庞大,内部可以自给自足的庄园。农民则被置于部曲农奴的地位,生产积极性不高,而且也缺乏先进的生产工具。使得农业生产力非常落后,虽然拥有一千多万亩土地,但是产出并不高。   而且高丽国朝廷也没啥办法从贵族庄园那里征收到太多的贡赋,因此一直就个穷逼朝廷。   完颜希尹喝了一口酒中仙,苦笑着说:“元首有所不知,我大金国是行部曲制的。封的是人口,不是土地。现在北高丽的人口差不多都搜刮一空了,只有平壤附近还给拓俊京留了点人。什么七八百万亩耕地,压根没有人种啊!而且有地耕种又能如何?还能把黄米运到大同、临潢不成?隔那么老远,运过去也不划算啊。我大金,还是得向贵国买粮度荒年啊!”   武好古点了点头,心说:北高丽的人口让金国刮走也好。这样北高丽西海岸一带,除了海州之外就基本空出来了。至少有五百万亩土地可以分配……按照一户五十亩,可以分配给十万户汉人移民。   这几年大宋境内大部分州郡都有些萧条,有不少农人背井离乡去了几大商市谋生。招募十万户移民,应该有点可能性吧?   有了十万户汉人,北高丽沿海就能发展起来了!   至于南高丽,就交给马植去统治吧。他的人马在延边府一带也真是挺苦的,去南高丽当老爷吧。   不过高丽大王是不能给马植的。执政府和元老院比较一致的意见,就是将高丽国变成大周的一部分,而不是一个附庸国。   而武好古的意思,则是在高丽国的土地上设立一个直辖府和一个行台省。   高丽国的西京平壤府、开京和海州一带,合在一起设立一个平壤府,由周国执政府直辖。   其余部分则设立一个高丽行台省,由马植担任总督。   所谓行台省,意思就是尚书台(省)、中书省临时在外设置的分支机构,可以总管军政。起源于魏晋,一直到唐朝都曾经设置过类似的机构。   到了宋朝,因为奉行守内虚外,自然不会设立权力很大的行台省了。不过大周共和国却存在设立行台省的必要。   因为大周共和国不仅是一个跨进资本主义门槛的共和国,同时还是一个进入了大航海时代的殖民帝国。   周国一方面拥有小而富庶的本土,容易进行良好的管制。一方面则拥有遥远的殖民地,难以进行精细化的管理。   所以就必须要对本土和殖民地采取不同的治理方式。   一开始被用来管理殖民地的,则是一种拥有特殊权限的府。不过到了共和二年,为了区别特殊的府和普通的府。共和国执政府提出来行台省的概念,准备将安东府改为安东行台省,安南府改为安南行台省。   而高丽南方距离天津市也比较远,不大容易治理。而且南高丽人口也多,虽然汉化程度蛮高的,但毕竟立国好几百年,想一口吞了也不容易。   所以就有必要设立一个权限比较高的行台省,再让马植这个势力颇大的军阀带着三万户部下去入主高丽行台省。   想到这里,武好古又问:“大金既然退出,那么我国进入北高丽如何?”   完颜希尹笑着:“咱们金国既然退出,自然管不了谁进去了。只是拓俊京是我大金的朋友……我们大金也不好意思看着他被人给杀了。而且我大金的西京道还没有缓过劲儿来,明春恐怕要闹饥荒啊。”   “哦。”武好古心说:朋友不就是用来出卖的吗?   “拓俊京一族,我国尽可能保全。”武好古说,“另外,我国再送给贵国三十万石面粉,以帮助贵国西京道度荒。”   完颜希尹笑了起来,“那就多谢了!另外,我国还有一个要求。希望贵国可以把郭药师所部从通州迁走。”   “迁移郭药师?”武好古有些奇怪,“郭药师和贵国的关系不错啊。”   “呵呵。”完颜希尹笑着,“郭药师此人心比天高,又以渤海大氏驸马自居,时常招诱黄龙府的渤海人口。我国又碍于贵国,不方便和他翻脸。所以只能请求贵国将郭药师移走,另外安置汉人骑士户、府兵户。这样贵国的辽东与我国的东京道,就可以相安无事了。”   武好古笑了笑,不置可否。迁移郭药师这事儿吧,说简单也简单,把北高丽给郭药师,他一定是满意的。可是武好古却不能把北高丽给郭药师。   因为郭药师一会儿自称汉人,一会又自称渤海人,部下又多有渤海健儿。把他放进北高丽很可能会让他生出割地立国的心思。   而且北高丽西部沿海地区既然被金人清空了,那么移汉民入居,当然是最优的选择了。   只有有十万户汉民进入,整个高丽半岛,就在于逃不出大周共和国的控制了!   ……   周国即将发兵高丽,并且赠送30万石粮食的消息,和宋国将花费90万缗高价购买少量牛羊的消息,几乎前后脚传到了大同府的大金朝廷。   “哈哈哈!”   得到消息的阿骨打仰头大笑起来了,“武好古要发兵高丽,至少要出兵10万。而欲尽其功,一年之内也撤不回来。宋国又用90万缗去买咱们一万头羊,一千匹马和一千头牛,这说明大宋朝廷也不敢实行‘四方平金策’了。这下咱们总算可以腾出手来教训一下河西天理教那群疯子了。”   在金国朝廷的大殿上有资格坐着说话的国论勃极烈完颜撒改老爷子摸着白胡子笑问道:“都勃极烈,咱们真的不理睬可敦城的耶律大石吗?”   “攻打河西天理教就是攻打耶律大石啊!”完颜阿骨打笑道,“章理和耶律大石互为盟友,关系亲密。所谓的四方灭金之策,就是章理的使臣再提大石奔走。如果河西天理教被咱们攻打,漠北的耶律大石一定不会不救。咱们只需要在河套漠北草原以逸待劳,就能击破耶律大石了。大石兵败,自会远走西域。到时候可敦城就是咱们的囊中之物。漠北诸部,也只能拜倒在我大金国的脚下。”   耶律大石在漠北折腾得也够久了,差不多也该收拢部下去西域发财了。   完颜阿骨打当然不愿意拿自己的女真老本去和大石拼命。   所以阿骨打就想在河套北岸草原摆一个战场,集中金国、阻卜、萌古三家的兵力逼走大石和章理——同河西骑士来一场大决战也不在阿骨打的计划之中,能够击败逼走就行了。   因为河西天理教和周国博士团之间的关系非同寻常,真要把章理打哭了,武好古没准会出兵干涉。   所以阿骨打的目标只是黑山、阴山和河套北草原而已。并不想要深入凉国的核心地盘。   而拿下了河套北草原后,阿骨打就能在黄河岸边建立军镇,同时迁移全部阻卜部落与河套草原。利用阻卜人和宋人争夺河套南草原。   如果大石也能在未来的河套北岸之战中被逼退,那么阿骨打就预备在明年夏季或秋季北上攻打可敦城。把耶律大石的西辽军撵走,然后效仿辽国,在可敦城驻兵,并且建立军镇。   阿骨打摸着胡子,笑着说:“只要能在河套北岸和可敦城设立军镇,咱们在西面就算站稳脚跟了。”   “以后呢?”完颜撒改问,“难道就不想南下的事情了?”   “呵呵。”完颜阿骨打笑着,“等咱们赶走了耶律大石和章理,武好古差不多也该平定高丽了。以后就是大金在西,大周在东,大宋在南。分明是个三足鼎立的局面,可没那么容易打破。”   “联宋攻周怎么样?”完颜撒改突然问。   阿骨打眉头一拧,现在大金国内是有亲周和反周两派的。不过这两派对周国的看法却是相近的,都将周国看成了一个巨大的威胁。   完颜阿骨打摇摇头道:“撒改,咱们俩年纪都大了,替子孙创下如此基业还不知足?攻打周国……周国那边,难道不是创业的雄主?万一不胜,就是前功尽弃啊!” 第一千二百六十九章 师周长技以制周   和所有想深入了解周国内情的宋朝官员一样,何氏三杰也在沧州南皮县弃船登岸,走陆路跨过了宋周边境。   而且他也被边境线两边的巨大差别给震慑了。   大宋一边,属于沧州清池县的土地,一如既往的荒凉和残破。现在虽然是金秋之季,但是除了长到半人高的“杂草”和偶尔见到正在食草的牛羊,就是没有任何丰收的景象了。   可是一进入大周国境,马上就是一片丰收安乐的田园景象。连官道都不一样了,从尘土飞扬的土路变成了铺了青石板的石路。   行在路上的旅人,大多都是身强体壮,面色红润,绝没有吃不饱饭的菜色。哪怕是穿着粗布短衣的客户(佃户、雇农),也没有一丝饥寒交迫的样子。   不过路边的田土中种植的却也不是金黄色的小麦,而是一半牧草,一半棉花。棉花已经绽开,变成了一朵朵白色的,雪花一般的毛球,非常养眼。   草田中正在啃食牧草的,大多是体型高大的骏马,大约就是赫赫有名的天津马吧?   和宋国朝廷派出接伴使陪同外国使臣行动的接待方式不同,周国没有接伴制度,只是在边境关卡上登记了一下,然后发给了“外事护照”,便让何栗、凤鸣山等人自由行走在周国的土地上了。   这份坦坦荡荡的气度,倒是让何栗何大状元吃了一惊。   吃惊之余,何栗也没忘记利用周国的“粗疏”,深入周国民间,去进行一番考察。   现在大宋国内相当一部分士大夫,都热衷于研究周国的制度。有些是为了批判而研究,有些则想以周为师。要师周长技以制周!   何氏三杰则在“师周”和“批周”之间摇摆,一方面觉得周法不仁,一味求强求富,罔顾生民;一方面也承认周法却有可取,毕竟周国的富强是明摆着的。   不过往的“师周”和“批周”都是建立在不知周的基础上的,缺乏依据。现在何氏三杰,终于有机会知周了。   为了更好的知周,何氏三杰在进入周境后还故意换下了官服,并且放慢了脚步,还在一个名叫奥堡镇的乡镇停留了一日。   所谓的乡镇,就是百户乡(通常有四五百户骑士)的中心。是个用围墙圈起来的市镇,镇上设有乡公所、乡老会、乡学、乡公仓,还有商铺、酒肆、旅店、铁匠铺什么的。前者是公共设施,后者都是商营的。   何栗趁着一行人在酒肆中用饭的时候,找上了一个操着河间府口音的小二,和他打听了起来。   “小二哥是河间府人士吧?”   “回客官,小底是河间府乐涛县南大树镇人士。”   “南大树镇,哦,就在南皮县附近,在黄河边上,是吗?”   何栗记得这个镇子,是个萧条的大镇。萧条的是当下,而大则意味着昔日的繁华。   “是啊。”小二哥叹了口气,“老家营生艰难,所以就跟着东家一起出来了。”   河间府的情况也和大宋大部分的州府军类似,男耕女织的田园经济正在解体!在市镇上勾当的商人所受冲击也是非常大的,而且他们的头脑比农民要活络,知道人挪活,树挪死的理儿。所以最先背井离乡的就是他们了。   “此间安乐否?”何栗又问。   “自是安乐,但是……”   “但终究是外乡,也没有办法买几亩田安顿下来,周国的农田基本上不能买卖的。将来终是要回家乡的,可是家乡又……”   中世纪嘛,土地是第一生产资料。商人赚了钱就想买几亩地是很正常的,而将可以买到土地的土地制度归于封建土地制度,同时将不能流通只能用军功获封的土地说成资本主义的土地制度……很奇怪啦!   不过资本主义大周国内的商人在赚了钱后,的确很难将资本投入农田。因为周国绝大部分的农田都是军事公民的职田,是非卖品!   所以周国的商人很难转化为地主,只能在工商业上继续发展,除非他们不当商人去从军。   “周国的农人比河间府的农人富庶吧?”何栗又打听道。   “自是富的。”小二回答,“无论主客,都有几个钱,不过却不安逸。”   “不安逸?”   “是啊,有了田的要为小儿子们的前途担心,周国的田庄只能由长子继承。没有田的,则是眼睛都热了,想着有一天能从军打仗,搏出一个田庄……搏出个田庄,才是人过的日子啊!”   正说话间,酒肆门外进来两个穿着窄袖圆领袍服的汉子,腰带上都悬挂着长剑。一看就知道是周国的骑士。   小二哥连忙满脸堆笑的迎了上去,口称王大官人、王二官人。   原来这是一对兄弟骑士,田庄都在奥堡乡上。   “小二哥,快取些好酒好肉,要牛肉,切上四五斤装盘,再切个十斤用纸包了,俺们拿着走。”   和宋国境内禁止宰牛不同,周国的牛不受保护,随便杀了吃肉,而且还不贵。   那小二一听对方要带十斤牛肉上路,于是就问:“两位大官人要去天津?”   其中一位王大官人笑着:“是啊!点集了!”   “点集?轮到二位上番?”   另一位大官人笑道:“怎么会?上个月刚刚回家。”   “那不就是……”   “哈哈哈,怎地?小二哥,跟俺去吗?骑兵你干不了,步兵还能担当。若是有功,百数十亩的田庄就有了!”   “俺,俺真的能行?”   “哈哈哈,只要你去了,不行也练到你行啊!”   那小二咬咬牙,“那俺就去和东家说说……”   挺好的一个小二哥,就这样变成了兵哥哥!   这一幕让何氏三兄弟都有点目瞪口呆,倒是凤鸣山见怪不怪。   何栗也是个挺能搭讪的主儿,又自给凑过去和两位王姓的骑士搭上了。   这两人也是河间府人,本是当地的土豪,十几年前被武好古招了骑士,便一直从军。上过很多次战场,不过却丝毫未伤!所以也不怕上战场。   两人还打算把自己的儿子带上去当个骑士随从(就是辅助骑兵),好见见血。   至于和谁打,两位王大官人不知道,知道了也不会说的。   何栗也不是一味打听,也自我介绍了一番,自称是宋国嵩阳书院的书生,想去天津寻个机会。   “天津的机会可多了!”其中一位王大官人挺健谈的,笑着道,“最近博士团就在招读书人去安南府,去了就给公民身份,还有田分。”   “安南府在何处?”   “交趾国啊,咱们在交趾国割了块最肥的土地,设了个安南府……先生如果嫌安南路遥,本乡的乡学也是个好去处。虽然分不到田土,但是薪水不低,只要有真本领,一年几百缗都不是问题,比当个小官小吏强多了。”   原来安南府那边还在大发展。封骑士,封武士是一方面;开设书院,传播天理是另一方面。后者就得读书人上去了!   所以博士团这段时间都在招人,准备组建安南博士团大书院。   不过何栗对安南的事情不感兴趣,又打听起周国骑士的收入和田庄了。   打听了一番后,何栗才知道周国的骑士并不脱产,他们是亦农亦兵亦牧,身兼三职,真是挺忙的。如果骑士家中人丁不多,通常会把一部分土地租出去给佃户经营。如果家中人丁兴旺,则会雇农经营。   至于收入,则是收租少,自营高。天津府一千五百亩的田庄经营好了,一年能有2000缗以上的纯收入!主要来自养马和卖棉花。真是富裕得让人难以置信。   只是这么一份家业不能平分给子孙,只能由长子继承。所以各家骑士就只能在次子幼子们的教育上不惜成本,算是对他们进行补偿了。   而正因为骑士们都愿意在子孙的教育上投入,所以各乡的乡学都建得非常好,也都不惜高价聘请云台学宫毕业的老师——骑士不必交税,但是他们会给乡学纳捐,而且纳得不少。毕竟这些乡学是教育他们自己的子孙的!   所以周国骑士乡学的老师,年收入都超过中下层的官员!就是搁在大宋,这份收入也抵得上一县父母官了……   所以没有科举制度的周国,在国民教育上的投入,是远远超过以文治闻名的大宋朝的。   当然了,可以享受高水平教育的,只有军事公民的儿子或本人,或者能够支付高昂学费的商人。   换句话说,对于周国广大普通平民(不包括商人和技工),成为军事公民就是美好生活的开始!   只要成为军事公民,土地、房产、老婆、儿子的教育,统统都有了!   而要成为军事公民,就必须从军!   所以大周永远不担心没有人当兵,为了出兵高丽而进行军事动员刚刚开始,想要从军的平民就在天津市的各个兵站前排起了长队。   当然了,现在周国平民当兵是一律不发军饷的。不发军饷,都打破了头想挤进来,再发军饷就是浪费钱了。 第一千二百七十章 复古党人(一)   “周之长技在复古!绝对是复古!周之长技不在工商,而在乡土。而周之乡土,则在抑兼并,行均田!这就是复古之法啊!”   大宋驻天津市的公使馆中,响起了四川口音的说话声。说话之人显得非常亢奋,语音很高,语速也很快,让汴梁子王黼有些惊讶。眼前之人,真的是新科状元何栗吗?   何氏三杰现在已经完成了对周国天津府乡村的考察,成为了三个知周派了。   而何栗更是从周国的乡村,寻找到了大宋复兴之路的关键。   周国原来不是靠工商强大起来的,而是靠在乡村实行复古,坚决抑制兼并和实行均田,才变得兵强马壮的。   周国可以自由买卖的私田很少,绝大部分土地都是禁止买卖的职田。抑制兼并的力度,恐怕是古来少有了。   当然了,周国的均田虽然不是人均一份田,而是将土地分给骑士、府兵。   而且周国的均田是可授可收。只要骑士、府兵不能履行义务,也没有达到“终身享有”(需要成为终身公民),田庄就会被坚决收回。   在何栗看来,周国的这套土地制度,实际上就是一种复古——在宋朝土地制度上的倒退。应该是在隋唐均田的基础上加以改良,又吸收了战国军功爵制度的某些优点。   而这种程度的复古,就是周国军事强大的根源。而周国的军事强大,才是大宋需要学习的地方。   周国的工商业根本不需要学,大宋沿海几大商市,还有“苏杭秀明月(越)”五个丝绸州的工商一点不比天津市差。   另外在何栗看来,大宋的工商业城市和五个丝绸州正在摧毁乡村经济,对于国家没有一点好处。   “文缜,你,你在说什么?”王黼还是努力听懂了一些何栗的四川官话,“抑兼并,行均田?”   “对头!”正处在兴奋中的何栗也顾不上什么状元风度,只是又快又急地说,“周国之强,就在抑兼并,行均田……而我大宋之弱,就在兼并太过,无田可均与将士。”   这话你也敢说?王黼看了看和何栗一同到来的何棠、何榘。这二位也都是眉头深皱,也不知道是不认同状元兄弟,还是在担心何栗惹祸。   “若我大宋不能抑兼并,行均田。”何栗的语气已经放沉,“不出二十年,周国就要来帮我们抑兼并,行均田了!”   “帮?”王黼不明白,“怎么帮?”   “自是渔阳鼙鼓动地来!”何栗痛心疾首地说。   “何文缜,慎言!”王黼面孔板了下来,心里却道:瞎说什么大实话啊?大宋朝现在是圣君在世,众正盈朝,怎么会害怕渔阳鼙鼓?   “本朝不杀上书言事者,就是为了让言路不绝,让真话真相上达天听!”   何栗接着又正色道:“待制是驻天津公使,难道不知道这几日周人又在闻战而喜了吗?如今周国立国不过数年,骑士、府兵还都是初代,等二十年后,不知有多少无田可分,而又文允文允武的骑士、府兵子弟,红着眼睛要南下来抢咱们宋人的土地!他们可比安史乱军厉害多了!而我大宋的军力,能和天宝年间的唐朝相比吗?”   二十年后的事情瞎操什么心啊!   王黼只是摇头,却也无言可对。何栗才来周国几日?算什么知周派?他王黼可是看着大周国一步步成长起来的!会不知道周国兵强的秘密?   可是知道这事儿又能怎么样?去朝廷上大声疾呼?   要发展工商,增加财入的话笃定去喊,人家顶多看不惯你,也不会拿你怎么样的。   开设兵学,组建新军也能嚷嚷。虽然新军没有禁军靠得住。但毕竟是保卫朝廷所必须的,不练不行啊。   而抑兼并,行均田……瞎嚷嚷这个会死的!   看到王黼沉默不语,何栗还以为对方被自己说动了,于是就建议道:“王待制,您是朝廷驻周国的使臣,有探查周国虚实的责任。不如和下官一起向朝廷上书,建议朝廷师周长技,复古均田,以田养兵!”   还要上书?这回不仅是王黼有点冒冷汗,何栗的几个兄弟也是冷汗直冒了。他们仨这回可是领了一个不可能完成对任务。回京后肯定要治罪的!再上书言及均田,不就是罪上加罪了?到时候想去交趾怕都不可能了……   ……   当武好古赶到自己在元首宫的内厅时,林冲和刘泽已经在门外的候见厅中等候了许久了。武好古的这两位元从心腹,现在都已经上了年纪。林冲五十岁出头了,不过人却瞧着年轻,仿佛只有四十多,魁梧健壮,精神抖擞。   刘泽就是刘二狗,早年不过是开封府的一个泼皮头目。后来还在武好古的扶植下成为了界河商市的泼皮首领。现在依旧是个江湖领袖,不仅在天津市有势力,在河北两路,京东、京西、京畿一带的江湖上也是人人敬仰的人物。   扶植这样一位江湖领袖,目的是利用江湖势力搜集宋国的情报,并走私人口进入周国——大宋的统治虽然比较宽松,但还是会限制人口流动,特别是人口出境。   而周国因为迅速扩张,征服了许多地广人稀的地盘。又将大量燕地的壮丁分封出去当了骑士、府兵,以至于出现了劳动力紧张的局面,所以急需补充人口。   肯定可以取胜的高丽战争,又会为大周赢得15万平方公里以上的土地——金国决定放弃的北高丽国是不包括靠近曷懒甸的部分山区,所以南北高丽相加,只有大约15万平方公里的领土面积。不过高丽的人口损失比起土地的损失更加严重。多年和女真人的战争使得高丽国损失了太多的壮丁。北高丽的人口又被女真人搜刮殆尽。而南高丽又因为战争之后的饥荒丧失了不少人口。   根据新成立的安东行台省的估计,如今南北高丽的人口数量不足400万。如果再经历一轮周国的入侵和占领,人口将会进一步减少数十万到一百万(并不是杀掉那么多,还会有大量的贵族人口被强迁)。   高丽的人口最终可能会下降到320万左右,而青壮年男性的损失比例,则更加严重。   这可是汉人大量进入,帮助高丽建设资本主义的大好时机……可问题是,大周境内的汉人数量也不多,满打满算也就是四五百万。   如果高丽真的变成了大周的行省,大周境内的汉人在总人口中的比例,大概就要落到40%左右了。   不大量补充汉人进来能行吗?这样的比例搁在后世,大周国妥妥就是一少数民族自治区啊!   而一个在政治和经济上比较稳定的大宋,显然是不利于周国获取人口的。   所以开封府发生的五月初四之乱和赵佶的南巡,让武好古嗅到一丝天下将乱的气味。   看见武好古走来,本来坐着的林冲和刘泽双双起身行礼。武好古微笑道:“别多礼了。进来说,南面的情况怎么样?”   林冲和刘泽跟着武好古就进了内厅,所谓的内厅是相对公厅而言的,其实就是一个办公室。   武好古的元首内厅当然是又大又宽敞的,装饰也非常豪华。窗户上甚至还用上了小块的平板玻璃——天津市现在也有玻璃产业了,还从欧洲引进的手工吹筒法。就是把玻璃液吹成圆筒型,在玻璃仍然热的时候切开、摊平,形成平板玻璃。   这种平板玻璃用后世的眼光来看,自然是品质极差。厚薄不均,表面有些凹凸,玻璃内部非常浑浊,透光性也不大好。不过搁在当下的天津,还是一等一的奢侈品。也就是武好古才有财力将这种奢侈品往窗户上贴——当然是他自己掏腰包,公款是不可能为这种过分奢侈的装潢买单的。   除了玻璃窗,武好古还喜欢使用了玻璃罩灯具,在武好古的书案边上就放了两盏。不过现在是白天,并没有点燃。   书案上还堆放着许多公文,都是元老院、政务堂(由左右相主管)、都军机司和海军军机司等衙署院会送来的——武好古的元首生活其实非常枯燥,每天总有六七个时辰的时间是在文山会海中度过的。几乎是全年无休!   要知道武好古并不是一个事必躬亲的独裁君主,而是有元老院、政务堂、海陆都军机司辅佐的共和国领袖。   这就已经忙得四脚朝天了,如果真的登基加冕,当上了独夫,真不知道要忙成什么样了。   至于像赵佶那样当个“道宗”,可不是一个开国君王的作风。而且周国是一个百业初兴的国家,没有那么多的旧例可以因循。君王如果不作为,那么就很容易造成威权下移。   大权在握的武好古坐在了林冲和刘泽的对面,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样子,“开封府那边如何?有变乱的可能吗?五月初四后应该有什么士林新秀崛起吧?那几个煽动变乱的首领,可联系得上?他们想干什么?需要咱们的帮助吗?” 第一千二百七十一章 复古党人(二)   原来武好古是想在大宋境内寻找革命同志啊!   纪忆、苏迟、苏适这些现在的“新党”,在武好古看来,不过是宋朝的洋务派。唔,或许应该称为周务派或海务派。反正他们不是革命党,也不是维新派。   至于蔡京、何执中、邓洵武这些过去的新党,现在都已经变成守旧派了。   不过宋朝的这些守旧派却不是后来清朝的守旧派可比的,无论能力还是见识上,都强出了一大截。   所以在“守旧派”和“洋务派”的领导下,宋朝这艘又大又破的船只,居然也摇摇晃晃的在驶向资本主义的彼岸。   如今的宋国,并不是周国的半殖民地,而是一个处于艰难转型中的庞大帝国。如果转型成功,跨入资本主义门槛的宋国,很有可能变成一个让周国和金国联手都无法抗拒的强国。   当然了,要一步到位转型成资本主义国家是不可能的。在铁路出现前,大宋广大的内陆,必然沦为沿海的经济殖民地。   大宋如果想要转型成功,唯一的办法就是在一定程度上抛弃内陆,冲向海洋。   首先,就要将都城迁往东部沿海地区,海州或者江宁府都是一个合适的选项。   其次,则是如何维护内陆经济殖民地的利益了——内陆不是海外殖民地,毕竟是大宋的一部分。   如果维护不好,引发内乱,处于资本主义萌芽阶段,又缺乏强大军事实力的宋朝可不一定能承受得住……   不过要怎样维护内陆,又不至于扼杀沿海的资本主义萌芽,的确是个很难做到尽善尽美的大难题。   大国本就难治,如果不同的区域间产生了极大的利益冲突,那就更加难治了。   历史上选择抑商重农和守内虚外,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反正武好古自己是想不出什么高招的。好在他如今不需要为这个难题操心,他只需要管好自己的周国就行了。   刚刚从开封府返回的刘泽点了点头,将一包随身带来的报纸放在了武好古的书案上,“元首,这些都是开封府、河南府、大名府出版的报纸,上面都有关于五月初四之变的评论。大部分都将罪责推到了开封府的奸商们身上……属下也去开封府问了不少参与五月初四之变的弟兄,也都是恨奸商、恨脏官,就是不恨官家。”   刘泽刘二狗嘲讽的一笑:“不过光是恨也寻不着出路,便是房价跌了一些,买不起的还是买不起啊!至于物价倒是跌了一些,可是物价跌得慢,收入跌得快,总之还是困苦!”   房价下跌和开封府底层的百姓关系并不太大,因为开封府的底层百姓通常是租房居住的。而房租的涨跌也要随行就市,只要涌入开封府的人口不减少,需求持续旺盛,租金就不会下跌。   而赵佶南巡带走的那些宗子、亲贵是不会从市场上租房的,自有官产供他们使用。而且他们只是单身而去,并没有拖家带口,所以在开封府的住宅也不会马上进入市场。供应没有增加,需求也没有减少,房租自然下不去了。   不过两万多不事生产,只会消费的宗室离开开封府,倒是拉低了一些开封府的物价。但是开封府底层劳动人民的生活并没有因此得到改善,因为他们的收入下降得更快!   道理很简单,就是这些宗室成员的离开也带走了消费,而且他们这些人的消费都是上点档次的。时不时的上个馆子,听个小曲儿,买点书画,去青楼楚馆里面和小姐姐们牵个手啥的。吃穿用度,也讲个品牌。出门走动时也舍得雇条毛驴或是租匹驽马代步——自家养马是不可能的,倒不是买不起马,而是买不起带马厩的房子。   而这些上档次的消费,自然能让劳动人民稍微多赚一点。现在这批人一走,开封府的市面上立即消费降级!   相关的行业都一下子萧条起来,青楼楚馆酒肆的生意也清淡了许多,连《花魁》画册的销量也跟着一起跌了不少……而这些行业遇到的困难,又一层层传递,造成开封府的各行各业都有一种生意难做的感觉。   生意难做了,那些小商小贩,还有替东家扛活的无产阶级自然也就感到困难了。   物价虽然也跌了一点,可是收入却跌得更多。   可是开封府的收入再怎么跌,也比乱哄哄的河北、河东强不少啊,所以依旧源源不断有人挤进开封府找饭吃……   武好古听着刘泽的话,觉得索然无味,不过他也没有打断刘泽,而是一边听刘泽说话,一边开始取出刘泽带来的报纸,翻看了起来。   开封府的报纸和天津市的报纸在风格上稍有不同,前者多策论、政论,后者多是新闻消息、市场行情。   而刘泽给武好古送来的这些报纸上,都刊登着许多品评五月初四之变和宋金关系,又或者为中原乡村呼吁的文章。   文章当然是好的,篇篇慷慨,字字激昂,有几篇佳作更是直指人心。甚至有点触及到了根本问题——土地问题!   “陈东此人可否见过?”武好古看了一会儿,合上了手中的报纸,打断了刘泽的话语。   陈东此人,大大的有名!不仅在后世因为弹劾六贼垂于青史。便是在如今的开封士林,也是以仗义敢言著称的名士。无论是当朝宰执,还是封疆重臣,就没有他不敢写文章嘲讽痛骂的。   至于武好古这个无父无君的乱臣贼子,更是被他一路骂到武则天那一辈去了。   不过这位陈东考科举的文章却没有他在报纸上骂人的文章那么好,从建中靖国年间一直考到如今政和年间,总是落榜。两年前受好友推荐入了辟雍学宫,成了辟雍学宫的大龄学生(今年30岁)。五月初四的联名上书虽然不是他发起的,但他也署了名。事后还在报纸上写文章为上书之事鼓吹。俨然有后来居上,成为上书领袖的意思。   “见过。”刘泽笑道,“在开封府时去拜访过一次,还在朋友的宴席上见过。狂生一个,尽说些抨击时政的话。”   “有人捧他?”   “有。”刘泽笑道,“他在四学生中有点声望,不少才入仕的年轻官员也愿意和他结交。五月初四的事情,也有他一份。不过他不是四学士,所以没有参加上书。”   武好古问:“有没有可能自成一党?”   “自成一党?”刘泽一愣,“不大可能吧,陈东不过是个太学生,无权无势,如何结党?”   “无权无势却有名!”武好古笑着,“而且还有何栗、张浚这样志同道合的士子,如何不能自成一党?对了,何栗他们在天津府乡村逛完了?”   “已经逛完了,昨日就到了天津市,现在已经住进了宋国使馆。”   原来何栗等人在天津府考察的时候,都军机司情报房派出的特务就在他们身边。   “安排刘锜去试探一番。”武好古说,“看看何栗有没有建党维新的想法。”   刘锜现在已经被都军机司情报房吸收了,成为了一名资产阶级特务。   “好的,属下就去安排。”   武好古顿了顿,“刘二哥,如果何栗有意结党,你就出面去赞助。”   “好的,那属下以什么名目出面?”   “名目?”武好古一笑,“自是江湖帮会了。陈东那边,也安排人去资助。”   “喏。”   ……   林冲和刘二狗两人领命去了以后,苏籥就给武好古送来了今天需要接见的人员名单。   武好古翻看了一会儿,发现上面没有凤鸣山的名字,于是就问:“凤鸣山没有请见吗?”   “请了。”苏籥回答,“机宜处安排他五天后觐见。”   武好古现在当了元首,各种排场也上去了。身边有了一个机宜处,苏籥就是大权在握的处长。官员、元老和使臣请见,都必须由苏籥安排。   “提前到今天,叫苏之焕一起来。”   “好的,属下马上去安排。”   “让他们悄悄的来,不要引人注意。”   “喏。”   凤鸣山和苏之焕很快就被机宜处的机宜带到了武好古的内厅当中。   两人都是轻车简从,从元首宫的后门进来的。   “鸣山,之焕。”武好古笑着招呼他们道,“都坐,都坐,在我这里不需要拘束。”   苏之焕一坐下就直截了当问:“元首,您今天请我们过来,可是为了四方灭金策?”   在武好古这边说话办事,都必须尽可能简洁,不需要太多寒暄,开门见山说事就行了。   武好古只是笑了笑,“我已经决定在秋收之后出兵高丽!这次会动员十万以上的大军!所以周国不可能参加四方灭金之战。”   苏之焕和凤鸣山脸上都滑过失望的表情,凤鸣山刚刚想开口劝说,武好古摆摆手打断道:“周军不能参加,但是东辽却可以参战。东辽现在已经恢复了一点元气,太后萧氏也想收复临潢府。所以我可以安排你们去大定府见萧太后。”   凤鸣山忙问:“宋国的使臣可以去吗?”   “可以。” 第一千二百七十二章 复古党人(三)   深更半夜的,何栗尤自在使馆的院子里面缓缓的散着步。   他还握着一把在天津市的兵器商铺中买来的一把长剑,迎着天津城头的月色,静静的打量。   抑兼并,均田地,养战士……武好古果然是一代鸿儒,被人称为圣人也是有道理的!困扰了大宋一百几十年的难题,被他轻易化解了。   大宋的国势这些年虽有提振,但是比起周国,总还是稍稍差了一些。原来就在“抑兼并,均田地”的古法上。看来本朝不抑兼并的路数,还是走错了。   只要抑制兼并,均田养兵。凭大宋数倍于周国的土地、人口、财富,还有什么理由畏周如虎?   想到深处,何栗忽然就有一种畅快淋漓的感觉,想要拔剑而舞,却一下没有拔出来,原来是忘记按动机簧了。却听见一个人鼓掌叫好:“好剑法……引而不发,如猛虎在山之势!”   何栗回头一看,只看见许久不见的刘锜一脸尴尬的站在月亮门下。   刘锜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儒服,腰带上也挂着一柄长剑,典型的天津士子的装扮。   何栗看着就有点生气,他知道不少西军将领都在天津置了产业——周军其实也有一点西军的血统,有不少西军将领都在天津投了资。而刘锜的父亲刘仲武是高俅生前的好友,多半也通过高俅的关系投资了天津市。   这位刘锜刘信叔说不定都有大周公民权了……   何栗缓步走过去,冷冷问道:“刘信叔,深夜顾此,有何见教?”   刘锜微笑:“文缜兄是状元,我怎敢言教?只是听说文缜兄到了天津,便来相见。还有些话要说。”   何栗也没有赶人,而是转过身朝堂屋内走去。刘锜也跟在后面。   何棠和何榘都不在屋内,他们两人都跟着王黼一同去万大瓦子的软玉温香楼考察民情了……是凤鸣山做东请客的,也请了何栗。但是何栗是状元,品德高尚,所以就推辞掉了。   屋子里面点了一盏天津琉璃灯,光线非常昏暗,一个跟着何栗的老仆人端上了茶水,又从别的屋子里挪来了一盏琉璃灯。屋子里面顿时亮堂了不少。   两人分了宾主,各自落座,开始寒暄。过了一会儿,年少的刘锜沉不住气,先入了主题:“文缜兄,你莫怪小弟远避天津,小弟毕竟是武人。五月初四之事对于小弟这样的武人,是足可致命的。小弟不走,难道等着掉脑袋吗?”   唉!现在武人的脑袋不好割了,动不动就跑……   何栗叹了口气:“信叔在天津做什么?是不是入了周军?”   “除了从军,小弟还能做什么?”刘锜苦笑,“幸好家父在天津有些故人,安排小弟入了骑士学院。”   “那么说来,以后信叔没准会带领周军南下夺了大宋基业?”   刘锜苦苦一笑:“此话……唉,明明是宋强周弱,可偏偏是宋畏周如虎!文缜兄是状元,就没想过是为什么吗?”   “宋强周弱?”何栗看了眼刘锜,“可世人都说周军无敌!”   “周军的确无敌!”刘锜说,“入天津骑士学院预科前,小弟还不相信,现在小弟却是坚信无疑了。”   “哦?为何?”   “人多啊!”   “人多?”何栗一愣,“周国人再多也没咱大宋多啊!”   “嗨,大宋人多管啥用啊?不是农夫就是书生,也不能打。我说的人多,是指骑士学院预科里面的人多。”   “预科的人多?”   “都是十三四岁的娃娃。”刘锜说,“大部分都是骑士或是更高级的将官家庭所出……其中多数都是老二、老三、老四啊。你可知道,他们的骑士学院是年年扩招啊!人数一届比一届多,但还是塞不下!”   “这……”   何栗的脸色微变,他当然知道刘锜的话意味着什么?周国的骑士起源于先帝朝的兵学司,到今年已经发展了十七八年,就快有二十年了。   新一代的骑士,已经成长起来,很快就能进入战场了。   而且,新一代的骑士人数肯定比老一代多,而且素质更好。   再等上几年,等到他们大批进入部队服役的时候。武好古就算不想扩张,那群骑士家庭的老二、老三、老四也会逼着周国开战的!   “文缜兄。”刘锜忽然压低声音,“大宋的强无法施展,周国的强却是实实在在的。再过几年,等周国休整完毕,元首就该拥兵向天下了。这可是从龙之功啊!你是状元,如果肯来相投,一定能重用的!怎么样?可想当个开国功臣?”   何栗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刘锜说这番话的时候,没有一点愧疚的神色。而且……他也不必愧疚。因为他并没有得到过宋朝的官职,和赵佶没有君臣之份。而周国,也不是夷狄之邦。背宋向周,犹如弃魏相秦,没有什么不可以。   何栗怒道:“信叔,你当我是什么人?我是那种贪图富贵就背主求荣之臣吗?”   “莫发火,莫发火。”刘锜笑着摆摆手,“小弟是好意……现在大宋还是浑浑噩噩的,只是坐等强周来攻。”   “怎是浑浑噩噩?朝廷也在练新军的。”   “嗨,那管啥用。”刘锜道,“大宋的新军上下并不一心,主上又颇多猜疑,还被文官掣肘。对付交趾那样的弱敌是没有问题的,要是遇上周国这样的强敌。几十万铁军压上来,只怕要一战而崩。”   “不会的!”何栗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朝廷只要以周为师,锐意改革,不出十年就可兵强马壮,便是吞周灭金,也不是做不到的!”   “锐意改革?怎么改?”   “复古法!”何栗正色道,“抑兼并,均田地,养战士……”   啊!这下刘锜也给吓懵了,何栗这是在作死啊!   幸好弃暗投明跑周国来了,要不然非给他连累死了不可。   ……   同一时刻,万大瓦子内的软玉温香楼中,一个僻静的包间里面,这个时候既没有软玉,也不温香,只要王黼、何棠、何榘、凤鸣山、苏之焕五个中年男子和一个上了年纪的白胡子老头。   这白胡子老头不是别人,正是东辽国右相大公鼎。   大公鼎原是辽东之战后期,被郭药师派到萧太后军中商讨归顺之事的。结果没等他见着萧太后,武好古就先把萧太后给睡了……   后来郭药师没投靠萧太后,而是投靠了武好古。大公鼎则跟着萧太后这边做官,现在居然混到了东辽右相的位置了——东辽国的官制效仿大周,只是没有元首,多了大王和太后。   不过东辽由于归属大周共和国,所以是没有外交权力的。也不能在开封府派驻使节,也不能派出使团,只能进行秘密外交。   大公鼎就是“秘密而来”,有要事和王黼、何栗等人相商。   这个要事,居然就是参加四国灭金之战!   “我家太后日前接到了西辽大王耶律大石辗转送来的奏章,知道了四国联合灭金之事。已经决心放手一搏了!此战如果成功,暴金可灭,大辽也可以复兴。当然了,云中诸州,我大辽不敢索回,可悉归大宋。”   大公鼎的话语说完,雅室之内的王黼、何棠、何榘三人,都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这,这事儿武元首可知道?”王黼问。   凤鸣山笑了笑:“武元首如果知道,我等还会在此地和大相公见面吗?”   “那么说武元首是反对四国灭金的?”   大公鼎笑道:“武元首如果真的反对,老夫也来不了天津啊。”   “武元首到底是意思?”   大公鼎道:“武元首是不相信合四国之力能灭了金国。”   “怎么可能?金国有那么强大?”   “并非金国强大,而是四国人心不一,难免被金国所趁。”大公鼎笑道,“所以他宁愿出兵高丽,也不愿意和金国开战。”   “出兵高丽?”王黼问,“武元首要出兵高丽了?”   “千真万确!”大公鼎肯定地说,“秋收后就出兵……要出兵十万,海陆并进,一举灭亡高丽。”   王黼道:“怪不得周国这段时间在点兵……十万大军一出,只怕周国无暇东顾了吧?”   “没错。”大公鼎笑着,“这不就是咱们东辽全力一搏的机会?”   “你们东辽有多少兵马?”   “有三个骑兵师,正兵加上辅兵,一共有60000之众!”大公鼎道,“我东辽60000大军首先出动,出科尔沁草原,攻打临潢府,吸引金兵东进。随后,西辽、凉国的90000联军将会分两路扑击西京大同府。如果贵国愿意加入,则可以数万众越雁门北进大同府。如此,金国必亡,草原必定,我大辽也必可复兴。”   王黼、何棠、何榘三个人互相看看,都有点捡到一桩大功劳的意思。   虽然周国不会出兵了,可是东辽出兵六万攻打临潢府所起到的效果,仿佛和大周出兵差不多啊。   如果真的能把金兵从大同府引开,北伐云中胜利的可能,仿佛很大啊! 第一千二百七十三章 复古党人(四)科举能废吗?   “复古法,抑兼并,均田地,养战士……哈哈哈,我只道何栗会想到维新,没想到他居然能看到复古。不错,不错,是个大才。”   “元首,这个何栗乃是蜀人,一门三兄弟,一起上京应科举,而且全部高中。”   “一门三进士啊!还真聪明……”   “只是可惜这样的人才不能为我大周所用。”   “真正可惜的是,他能看到复古又能怎样?看到,做不到啊!”   元首宫内厅。武好古正在和林冲、刘泽二人见面谈话。   何栗和刘锜的谈话内容,已经由林冲报告给了武好古。   而武好古也对何栗有了那么几分欣赏。宋儒还是有人才的,但是大宋的封建君主制度,决定了何栗的大才终究不得施展。   武好古笑着:“何栗并没有完全看透,其实我大周不仅有抑兼并,均田地,还有一条乃是宋国无论如何都无法实行的。”   “元首,是什么呀?”   武好古一笑:“废科举!科举不废,乡间多田之士,便会以考试为进途,以从军为末业。纵然能抑制兼并,也无太大用处。而且现在的大地主多是进士出身的官员,所以科举不废,田是限不住的。苏籥,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武好古的机宜长苏籥也参加了今天的会面,听到武好古的发问,便笑着应道:“元首所言极是,科举之士,十之八九都是广有良田者。科举不废,田土如何限得住?而且在宋国行限田、均田,乃是要行掠夺民田之事。动辄就会激起民变,到时候还不是天下大乱?以学生看,与其限田、均田,不如废科举,以军功为进途。这样民间多田之士,自会习武从军的。”   武好古点点头,问:“苏籥,你觉得在宋国行限田、均田之事有成功的路线吗?”   “有啊!”苏籥笑着吐出四个字,“暴政,诛杀!”   大周的限田、均田能行得通,其实也建立在杀戮的基础上。燕地、辽东、辽西,哪块土地不是尸山血海打过来的?接下去要出兵高丽还得继续杀人。   可问题是宋朝能这样杀吗?根本不可能……一个是杀敌人,一个杀自己人,难度完全不一样啊。满朝文武都是大地主,谁能把他们都杀光?根本做不到。   所以还是武好古给大宋开出的药方——废科举的可行性还高一些。   至少历史上的大清朝成功废除了科举制度……唔,然后就共和了。   武好古笑着:“苏籥,你回头准备几篇抨击科举制度的雄文交给我。”   “喏。”   这几篇雄文,当然是要刊登在宋国的报纸上,去向宋朝的旧制度宣战的!   大宋的反帝反封建运动,现在才刚刚开始,得多加几把柴才好啊。   想到这里,武好古又对刘泽道:“刘二哥,麻烦你走一趟开封府,去给陈东、张浚、何栗他们当个金主。如果有机会,就促成复古党的成立。”   刘泽连忙起身,拱手一礼:“属下必不辱命!”   ……   “东辽和咱们联络上了?可是真的?”   “真的!当然是真的,昨日咱们几个都见了东辽相公大公鼎了。东辽愿意首先出兵六万突袭临潢府,以调动金兵主力东进。然后咱们大宋加上西辽、凉国的十数万步骑会攻大同即可。这下四国灭金策可以成功了!”   王黼眉飞色舞的说着,说到兴奋之处,便从椅子上起身,在屋子里面走来走去,还不时舞动胳膊。   不久之前还主持购买天价牛羊马匹的王黼,这会儿已经变成了个主战派。   何栗问:“王待制,那咱们还要花费90万缗去买牛羊马匹吗?”   “当然要买啊!”王黼道,“这就是出奇制胜,咱们花了这90万,金人就不会防备了。大同之战,便是必胜!”   何氏三杰听了王黼的分析,全都连连点头,表示赞同——其实王黼的分析有一定道理,花了这90万的确可以忽悠一下金人。不过真的要达成战略欺骗,还有许多工作要做。光是这90万是完全不够的。   另外,大宋国自己的朝廷就是个特大号的筛子,什么消息都会漏出去的。数万大军的行动,又怎么可能保密?   不过王黼、何栗、何棠、何榘四人,现在还是很有保密意识的,不仅上了密折,而且还由状元公何栗亲自带着奏章,日夜兼程赶赴天子行在襄阳府。把东辽参加四国伐金以及周国即将灭亡高丽的消息呈报给大宋官家赵佶。   ……   襄阳在历史上就是一座雄城,号称铁打的襄阳。在南宋后期,更是成为国家存亡的关键点。   历时将近五年的襄阳围城战的失败,几乎宣告了神州陆沉,汉人亡天下!   以一城之力,对抗蒙元举国之兵(至少是忽必烈的举国之兵)长达五年,也充分说明了襄阳城的坚固。   不过历史上的忽必烈如果看到现在这座由北宋知襄阳府事潘孝庵耗时数年,不惜工本,精心打造而成的襄阳雄城,他一定会放弃灭亡南宋的打算。   因为这座襄阳雄城坚固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   这可不是国力被连年战乱严重削弱的南宋朝廷打造的襄阳城,而是丰亨豫大的道宗朝不惜工本建造的雄城。而且潘孝庵还雇佣了大批青城学宫、格致书院的营造院出身的大匠,还使用了坚固且廉价的红砖和泥灰。   因为有了廉价的红砖,襄阳城墙不再是大量的夯土包上一层薄砖,而是用厚达一丈的红砖包裹夯土。红砖之间全部用天津泥灰(并不是产自天津,而是在襄阳城附近建窑烧造)粘合,异常坚固。   不仅是汉水南岸的襄阳城使用了这种红砖包土加泥灰粘合的技术。同襄阳城隔水而望,被称为“纸糊的”樊城,也用上了相同的技术!   而且进步的不仅是营造工艺,还有城堡的设计。几年前刚刚出现在战场上的火炮和弩炮,在第一时间就影响到了襄阳和樊城的设计。   这两座城堡不再是传统的四方形结构,而是八边形的结构。八个夹角处都有一个突出的三角形马面(这种三角形马面的设计是从周国抄来的,这种初级的棱堡正在周国北部同金国接壤的地区大量兴建)。布署在两个三角形马面上的火炮、弩炮和神臂弩,可以形成交叉火力。   而且有了突出的三角形马面后,守军就不必在绵延的城墙上布署兵力。只需要在八个三角形马面上布署少量的装备了神臂弩和火炮的部队,就可以抵挡住数倍乃至十数倍于己的敌人的进攻。   可别小看这种大量节省兵力的设计。因为守军兵力的节省,就意味着粮食消耗的减少。历史上的襄阳在被围近五年后投降的原因,其实也是补给线中断所致。   如果历史上面对蒙古大军的襄、樊二城是两座装备了火炮的棱堡,忽必烈的大军恐怕得在襄樊城下一直待到元朝灭亡了……   除了两座砖石筑起的初级棱堡,潘孝庵还在襄阳棱堡城外,沿着汉水修建了一道24里的外城。也是红砖包土的结构,虽然没有三角马面,但是却在城墙沿线修建了24个半圆形的马面。并且在半圆形的马面上布署了炮台,可以安放弩炮、火炮或配重式发石机。这24个炮台是用来封锁汉水江面的!   如果宋军可以获得足够多的大炮布设在24个炮台之上,那就不会有任何敌方的船只可以在这一段汉水江面上航行!   而在这道24里长的外城的尽头,则是依托虎头山修建长达10里的山城防线,直接连接襄阳城的南侧,而且还在虎头山的主峰修建了坚固的虎头山要塞,作为整个防线的核心。从而构成了一个完整的襄阳外城防御体系。   在襄阳外城和内城之间,则是多达两万亩的肥沃水田!   如果得到充分的开发,每年可以收获六七万石稻米,足够养活一万到一万五千名守军。   这个数目的守军,已经足够守住两座棱堡、一座山城和沿江外城的24个马面炮台——如果大宋朝廷能为守军配备足够的火炮、火药和神臂弓以及甲胄。   换句话说,这座襄阳府坚城在面对敌人围攻时所能坚城的极限时间,将是以世纪,而非以年为单位的!   在视察了襄阳府城(包括襄阳城、樊城、沿江外城、虎头山城)各处之后,大宋道宗皇帝赵佶自是龙颜大悦。   立即就下诏设立了襄阳宗正寺和宗正寺军,将所有跟随他南下的宗子全部归入襄阳宗正寺管辖,并且从中选出丁壮编入宗正寺军,作为未来襄阳守军的核心。   同时赵佶还从封桩库中拔出上千万缗,用于在襄樊两城中建造房屋和在城外购置土地,以安置南迁宗子。   而且赵佶还亲自滞留襄阳,监督南宗正寺和宗正寺军的设立。   就在赵佶滞留襄阳,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北返的时候,状元公何栗亲自带着奏章,终于赶到了已经变成天下第一雄城的襄阳府城。 第一千二百七十四章 复古党人(五)疯状元   大宋南京襄阳府。   状元公何栗跟着一名小黄门,行走在红色的城池之中。因为大量使用了红砖,襄阳城内外的建筑,几乎都是红色的。城内的建筑,也都比较高大,动辄都是三层的“高楼大厦”。街道则是宽阔笔直,地面上铺着条石。   行走在没有什么居民,不少地方还在施工的襄阳城内,何栗就忍不住想起了天津。这两座城市的建筑风格真的很接近。只是天津市区面积更大,工商业非常繁荣,也就显得有些杂乱了。   而襄阳内城面积比较小,一切都井然有序。虽然小,但也处处透着雄浑的气息,自有一种天子居停的威严气度。   何栗虽然不大懂军事,但是也能感觉到这座红色城池的坚固。高大坚固的城墙,仿佛锋矢一样的三角马面,宽阔得不像话的护城河,还有沿江筑起的外城。无一处不显示这座城池会让所有的敌人望而却步。   和襄阳府城的防御相比,开封府城简直就是个不设防的城市。攻占开封府城的方法,多的可以写一整本《攻城兵法》了。   而这座襄阳雄城,至少在何栗这个只在嵩阳书院中看过几本新式兵法的状元公看来,是不可能被攻破的。   看来天子欲以襄阳为家,也还是有点道理的……   “立……正,向前……看!”   忽然响起的嘹亮口令声音,打断了何状元的思绪。他扭头循声看去,只见在襄阳宫城外的一片空地上,赫然就是一大片穿着红色战袄的士卒,正在军官的口令声中进行队列操练,看上去非常整齐。   “大官,这些人是……”何栗低声问走在自己身前的小黄门。   “他们都是宗子。”小黄门回答道,“原本以为跟着官家南下襄阳只是走个过场,没想到却被揪住操练,真是苦了。”   把宗子当成军将操练?何栗有点不敢置信了。   “他们也肯?”   那小黄门笑了一声,用幸灾乐祸的口吻说:“不好好训练是要杀头的!您到襄阳府前的几日就杀了几个……”   “杀头!?”何栗抖了一下,“他们是宗子啊!”   “宗子又如何?”小黄门道,“官家让杀,还有杀不了的?”   说着话,小黄门就向着襄阳宫城的宣德楼上望了一眼,“官家现在就在宣德楼上瞧着,哪个不好好练,就算不杀头,一顿军棍可跑不了……那可是真打,棍棍见血啊!”   原来赵佶亲自在督练宗子军啊!   何栗心想:谁道官家昏庸?筑襄阳雄城,练宗子精兵,分明是一代雄主啊!   雄主本人这个时候正眉头紧皱,立在宣德门城楼上,看着下面的几千宗子军操练——个个都有气无力,比起当年的御前猛士差远了,将来怎么保卫大宋江山?看来还得严加训练啊!   真心说,赵大雄主也是被逼无奈。上回耶律延禧差一点就打进开封府了,不把襄阳府建好,将来也许就没地方躲了!   而练宗子军也是被逼的……禁军靠不住,新军也靠不住,完全依靠昭义军也不行。赵佶想来想去,也只有依靠宗子了。   都是赵宋一脉,与国同休的兄弟。总归可靠了吧?赵佶当然也没想过让宗正军去野战,只要他们能充当襄阳守军就行了。   有个一万几千宗子军,再加上同样数量的淮西、关中兵募,用新式军官来练,应该能保住襄阳坚城的……   “陛下。”梁师成的声音在赵佶耳边响起,“承务郎、鸿胪寺主簿何栗请见。”   “哦,宣。”赵佶眉头一皱,“朕就在宣德楼上召见他!”   “喏。”   梁师成行了一礼,转身而去,一路往宣德楼下而去。   赵佶其实是很讨厌何栗的,就等着何栗土头灰脸从天津回来后治罪。杀头是不可以的,不过逮进御史台狱喝鸡汤却是不违反祖制的……   可是谁能想到,御史台狱的鸡汤居然用不上了!   何栗虽然没有说动武好古,但是却和依附周国的东辽国搭上了。还和东辽宰相大公鼎定了约,由东辽首先出兵六万攻打临潢府,大宋和西辽、凉国在金兵主力离开大同后,再出兵攻打大同。   这个方案怎么看都对大宋有利,而且成功的把握颇大。所以赵佶也就没有理由送何栗去御史台狱喝汤了……不仅不能让他去御史台喝汤,还得给他升官。   而且这厮因为是状元,所以起步价就高,一开始就给了选人四阶中的儒林郎。上回上书有功,又转了京官中的承务郎。现在又得升从八品上的承奉郎了……接下去就算混资历,没几年也能到朝官!   用屁股对着何栗的赵佶听完这位状元郎的话,脸色看上去是相当吓人啊!   就在赵佶琢磨着要给何栗派个容易犯事儿的差遣的时候,何栗又掏出个奏本,高高举过头顶:“陛下,承务郎、鸿胪寺主簿臣何栗,有本上奏。”   还有本?   “拿来。”赵佶道。   梁师臣取过何栗的奏本,双手递给了赵佶。   赵佶接过奏本,展开一看题目,脸色就是一变。   因为这本奏章的题目是《乞抑兼并行均田疏》!   这事儿闹得……赵佶心说:自己那么英明的皇帝,怎么就一时走眼,点了个疯子当状元呢?   抑兼并、行均田啊!这种事情不是文章写得好就能办到的。一个丈量土地,清查隐田的方田均税法就曾经三试三罢,连拗相公王安石都推不动!何况是均田?   赵佶已经给何栗气乐了,转过身看着一脸正色的何栗,“何卿,你可知道《方田均税条约》吗?”   “臣知道。”何栗回答,“这是王舒王在熙宁五年所制定的新法。”   “你的《乞抑兼并行均田疏》比《方田均税条约》如何?”   “不可比。”何栗道,“《方田均税条约》乃是为了聚敛民财,多收税赋。而抑兼并,行均田并非为了多收田赋,而是为了寓兵于民,实行府兵之制。”   赵佶哭笑不得,“方田均税都不成,抑兼并行均田岂不是更难?”   “陛下,方田均税并无成功的先例,而抑兼并行均田之法,却是有例可循。不仅前朝多有先例,便是当今之世,也有成功的例子。”   “哦?什么地方成功了?”   “北周、东辽、西凉者,皆可抑兼并、行均田,我大宋如何不能?”   啊?   赵佶一愣,北周、东辽、西凉三国实行的土地制度是均田制?一国之地都分给了武夫,寻常小农半亩土地都捞不找……   “陛下。”何栗道,“北周、东辽、西凉三国所行土地之法,皆出同源,乃是土地国有,授田从军,以举国之田的八成九成养兵。虽然不是计口授田,但也算是均田之法,对于土地兼并,则是严格禁止,使之几无可能。此等均田之法虽有不公之处,但也在北周、东辽、西凉国中成功推行,并没有听说激起变乱。”   没有激起变乱?赵佶心说:变乱大着呢!只是你这个疯状元不知道而已!   周国遇上了渤海大元国之乱,西凉国则是天理教、佛教、天方教的多年混战。至于东辽,这两年也发生了多次佛徒之乱!   这些变乱虽然打着各种不同的招牌,但是归根结底都是为了争夺土地。   只是这三国的骑士、府兵太能打,各种不服都给镇压下去了……   而且周国、东辽、西凉的骑士和府兵,同作乱反抗的力量基本不属于一个派别,只有东辽作乱的佛徒稍有例外。但是东辽萧太后有武好古的强力支持,几个和尚根本不是对手。   而大宋要行均田的话,强烈反对的地主都在朝堂上站着!均田怎么执行得下去?   而且周国、东辽、西凉三国人口都比较少。东辽、西凉都是人稀地广。   人口最多的周国(不计算附属的东辽),也就是参差百万户,七八百万口。而且周国工商业发达,光是一个天津市就有不下十万户,将近五十万口了。真正需要土地的农人顶天就六百多万。而举国的耕地则多达9000余万亩,人均有十多亩。   而大宋这边,人口过亿,包括隐田(估算)在内的耕地,最多就是五亿余亩。人均的耕地差不多是周国的三分之一……田要怎么均?   赵佶虽然认为均田之事在大宋不可行,但是也没有马上否了何栗的上疏,而是温言道:“均田之事,兹事体大,朕在外,一时难以决断,可先交开封两府集议。待朕返京后,再视两府集议结果定论。尔转一官,任司农寺主簿,先回开封列席两府集议,以备咨询。另外,两府集议对金战和之时,尔也列席其中。”   赵佶这是给何栗挖了个坑啊!让他去和两府宰执讨论均田——两府宰执都什么人啊?人人都是大地主啊!   去和一帮大地主讨论均田,那和与虎谋皮有什么区别?   你这疯状元就等着被御史言官咬死吧!看来用不了太久,你就该去御史台狱里面喝汤了…… 第一千二百七十五章 复古党人(六)康梁   青城学宫,何栗所居住的小院之内,不时传出议论之声。屋子里面坐着七八个儒服书生。其中一个就是领导五月初四上书事件的张浚,坐在中间的一把椅子上,显然是个中心人物。他身边还坐着个国字脸的白面书生,三十许岁,气度俨然,坐在那里一看就知是个人物。此人就是和张浚齐名的太学领袖,陈东陈少阳。   屋内的光线虽然昏暗,但气氛却热烈得很,都在议论着四国伐金、《乞抑兼并行均田疏》和最近开始在开封府热起来的“废科举、兴学堂”之论。   何栗显得有点疲惫,眼睛熬得红红的,正在一字一字看着一份《士林新报》,这是一份新党支持的报纸,就在七天之前,这份报纸上刊登出了一片署名“康梁”的文章,提出了“废科举、兴学堂”,而且还将宋朝的兵弱归咎于科举取士。并且提出了学堂取士和军功进途相结合的方法,以取代原有的科举制度。   文章一出,自是都门哗然。也不是一片喊打,因为现在开封府的官场士林中也有一批学堂出身的官员,虽然不及科举出身的进士官尊贵,但也有一定的力量。   新军的枪杆子,可都在这些学堂官手中掌握着!   另外,辟雍学宫(太学)还是诸学堂之首!学堂取士对于太学生而言,可是个特大利好啊!   而今天聚集到何栗这里的几位都是太学生,所以大家主要讨论的就是“废科举、兴学堂”的事儿了。状元出身的何栗则一心二用,一边看报,一边和太学生们说上几句。   “废科举以兴军功之议或有可取,但是兹事体大,不可盲动。”   “周国并非都是学堂取士,还有以考试取吏。周国之官分事务、政务两途,事务之官或出学校,或以考试取之。初取之事务官皆吏员也,而后以军功、事功、年功渐渐升迁……”   “若单废科举,而不行均田,那小民焉有进途?入学堂者,非富即贵,乡间贤士也极少有啊!长此以往,国家为富家豪门所掌握,怕是要重复两晋的覆辙。”   “是啊,现在学堂太少,贫富悬殊,寒门晋升之路唯有科举,焉能轻废?”   “欲废科举,必先均田,再广设学堂,使寒门子弟皆可入学……”   “周之均田并非良法,因为一国田土皆授予二十几万骑士、府兵之户,其余生民,多无寸土可依,或操工商末业,或沦为客户。此非久安之法……”   “久安之法,乃是计口授田,同时另设授田军户,寻常小民授予落干田亩,军户可多授田亩。军户授田当兵,小民授田纳租……”   “授田之土从何而来?此事易尔,可遂行检地搜田之法。总括天下隐没之田,当不下一万万两千万亩。取半数计口授田,半数授予军户。按照每个军户授田30亩计,六千余万亩可授二百余万军户,分为四番,每番有五十万人!还不够平金御周吗?”   何栗果然是深思熟虑过的,还真寻到了一个貌似可行的均田之法。对于登记在册的私田先不去触及,而是通过检地清田把民间的隐田都挖出来。   挖出的隐田统统都算官产,属于可授之田。其中半数授予无田、少田的农户。半数授予原因当兵打仗的军户——根据何栗自己的估计,一个军户有30亩田应该够了,如周国那样动辄100亩、150亩其实是过厚了,根本用不着。因为据何栗观察,周国的农田都是草田轮作,而且通常只种一季。   种一季是因为劳动力不足,种植两季作物必须抢种抢收,人手不足就会误农时,一季作物就省力多了,可以慢慢收割和播种。   所以周国的9000万亩耕地利用率不高,之所以能有不错的粮食产量,主要是因为这9000万亩中有6000万亩是辽东的黑土地。一亩黑土地的收获抵得上中原几亩。哪怕每年只有3000万黑土地亩播种一季,哪怕不那么风调雨顺,也足够产出上亿石的小麦。   对于不足1000万人口的周国,根本吃不完那么多麦子,还有足够的余力出口和建立战略储备。   所以在周国的9000余万亩耕地中,每年播种粮食的也就3000万亩黑土地,可能还没那么多。辽东之外的土地,大部分都种经济作物,也是草田轮作。   而种草的一半土地,还有属于东辽的两个大草原,每年还可以提供数以千万头的大牲畜和不计其数的奶制品。可以为周国人民提供足够的蛋白质和脂肪。   所以何栗在周国的土地上基本看不到吃不饱饭的人,哪怕是佃户、奴仆,也能填饱肚皮。   而宋国肯定不能这么浪费土地,宋国有一亿人口,扣除种植非粮食作物的土地,能有4.5亿亩用于生产粮食就不错了。而且水灾、旱灾轮番上演,大部分的土地都不怎么肥沃,根本不能和辽东的黑土相比。如果也采取轮作和只种一季的办法,恐怕得饿死不少人了。   而要充分利用土地,那么一家一户耕种30亩就很不错了。周国那边的府兵、骑士种地都用马拉犁耕田的!宋国哪有这条件?一匹马的胃口抵得上几个人,不是草田轮作,怎么可能喂饱拉犁的马?   所以在何栗看来,一户30亩授田,就可以支撑起一家府兵。   有6000万亩土地,就能养出200万军户。有200万军户,就可以支撑50万人的军队。   另外,再有6000万亩土地,就能让上千万户无田之民得到土地——一户给个五亩、六亩的,也能让这部分穷苦人安稳下来。   “文缜兄。”出身名门的张浚有些不解,问何栗道,“军户授田即可,何须再惠及贫户?”   何栗道:“吾在天津府时,常见中原流民,或沦为客户,或从事工商。近日武好古欲图高丽,又在大肆招诱中原无田贫户前往高丽落籍。开出的条件就是计口授田,一人授十亩,五口之家便授五十亩高丽国良田。而且授田后两年免税,三年减半,高丽农民银行还会提供低息贷款……吾国若不体恤贫户,只怕两年之内就会十万户中原之民往迁高丽了!”   北高丽大约有800万亩可授耕地,另外马植统治的延边府还拥有200多万亩可授耕地。两者相加超过1000万亩(马植在得到南高丽地盘后会交出延边府,他的军队也会迁往南高丽,土地自然上交)。武好古打算拿出一半土地授予新的骑士、府兵,剩下一半用来招募中原移民。差不多能招诱十万户,五十万口。   有了这五十万移民,再加上授在高丽半岛的府兵、军户,以及还自认为汉人的半岛居民。高丽半岛上很快就会有100万以上的汉人……这块地盘可就不难消化了。   在消化了高丽之后,周国的力量就更加强大了!不仅土地增加了两三千里,人口也多了几百万。而且还从海上形成了多宋国东部的包抄!   何栗眉头深皱着言道:“如今中原民生艰难,离乡背井,四处奔走的流民渐多,如果朝廷不安置他们,便是不出乱子,也会流入周国,为武好古所得啊!”   中原地区的自然经济正在遭受周国和东南沿海的萌芽阶段的资本主义经济的冲击,产生了不少破产丧家的流民。   而且现在朝廷也不招流民入伍当兵,所以许多流民没有生路,就很容易被周国划拉过去了。   毕竟周国人少地多,工商业也发达,谋生真是容易太多了。   所以这几年,每年都有至少十几万中原百姓流入周国!   现在武好古开出了授田的诱饵,很显然是想加大吸引中原流民的力度。   陈东摸着胡须,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文缜兄言之有理!以往朝廷可以不抑兼并,因为天下并无二家。可如今情况不同。天下流民确实有了个安乐去处了!”   张浚也道:“周国得民越多,其国力就愈强。对于朝廷的威胁也就越大!文缜兄,少阳兄,咱们都是读书人,可不能坐视天下陷入纷乱啊!”   “对!咱们不如再上一疏于天听吧!”这次提出再进行上疏的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太学生,名叫欧阳澈,是来自江西的才子。和张浚同一年入太学。在上书言事这方面,也颇为积极。   “不妥,不妥。”何栗摇摇头道,“此事涉及检地清田,便是四学生中,也多有非议。”   “文缜兄所言甚是,均田之事,不宜发动学生上疏。”又有一名二十来岁的白面儒生接过话题,“咱们不如成立一个学会来推动均田吧。”   “长昱兄的提议不错,在下附议。”另外一名上了点年纪,微微有点驼背的儒生接过话题,“学会的名称不如就叫复古学会。”   提议好像不错!何栗冲那人望去,有点眼生。   陈东笑着说:“这两位都是太学中的才子。”他一直年轻的那位,“这位姓左名钺,字子长。”他又指着另一人,“这位姓刘名余,字余之。” 第一千二百七十六章 复古六君子   “好!”何栗拍了一下巴掌,笑道,“既如此,咱们就成立一个复古学会!”   他目光中斗室之中一扫,“诸君可愿入会否?”   今天来和何栗相见的,本来就是他的支持者。不过他刚刚提出了“抑兼并、均田地”的设想,使得一些人打了退堂鼓。   均田抑兼并这事儿……还是颇有争议的!   对于加入复古学会,也就有了顾虑,不是人人争先了。   “我陈东入会!”陈东第一个开口道,“诸位还有谁愿意加入?”   “算某一个。”张浚自然入会。   “我欧阳澈入会。”   “在下左钺愿附尾翼。”   “在下刘余愿追随文缜兄、少阳兄和德远兄(张浚)!”   还是有不少人愿意入会的!何栗数了数,自己一个,陈东一个,张浚一个,再加上欧阳澈、左钺、刘余,凑了一个六君子——这就是后世赫赫有名的复古六君子啦!   “好!”何栗笑道,“吾等六人,今日便在此成立复古学会。为我大宋复古而强,奋发不息!”   众人齐声应道:“愿为大宋复古而奋发!”   屋内的众人七嘴八舌的还要说话,却听见门口传来了一个声音:“何栗可在,鸿胪寺主簿,承务郎何栗可在?”   何栗脸色微变,连忙起身,走过去推开房门。在宋国这边,直呼官员的名讳是不礼貌的。一般不会有人这么喊,除非是身负皇命之人。   推门出去,就看见院子里面果然站在一个内侍,那内侍见了何栗又问:“可是鸿胪寺主簿,承务郎何栗?”   何栗上前一步:“正是何栗。”   “奉监国口谕,诏何栗抵京后即刻入宫觐见。”   何栗并不讶异,因为他在襄阳府上呈给官家的两份奏章,已经用600里加急送到开封府了。监国的定王殿下和两府宰执,应该早就已经看过了。   他就在院子里行过礼:“臣遵旨。”   起身后,何栗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对内侍道:“黄门权且少待,等何栗沐浴更衣后,便去宫中觐见。”   见驾得穿官服,身体不净也是不行的,要不然就是大不敬。虽然定王赵桓还不是天子,但他是监国,可以代表天子。传过口谕,内侍的态度变得谦卑了不少:“承务请便,小底就在门外等候。”   赵佶已经下旨给何栗转官,不过吏部还没有给何栗办好手续,换发官照。所以这位小黄门让人称呼他做“承务”。   何栗还了一礼,就招来一名仆役,吩咐他去准备洗澡水和公服。屋子里面的几个君子也都到了院子里面,围在何栗身边。   张浚也有了官身,不过他还不满20岁,又非科举出身,所以不能领受差遣,仅仅有个从九品下的将仕郎官身。看到何栗连连升官,现在刚一回京就被定王殿下召见,心中自是无比羡慕。但是面子上却没有丝毫流露,只是上前对何栗道:“文缜兄,这位定王殿下虽然年少,却颇欲有所作为,对于我等的上疏言战之事,也极是赞同。”   何栗点点头,对张浚的提醒表示感谢。不过同时也有点担心,如今这位官家虽然有点一时清醒一时糊涂的,但是看他的身子骨却是和几位先帝不一样。   虽然老说生病不上朝,但是官场谁不知道这位官家体壮如牛,从来不得病。上回在襄阳府见到官时,何栗只想到了“膀大腰圆”四个字。在襄阳府时,何栗还听说官家时常亲自教导宗子亲军武艺!弓马刀枪可是样样精通啊!   就他这身子骨,起码还能再当三十年天子……定王殿下在担任监国的时候表现太过,只怕不是什么好事儿啊!   何栗很快换好了衣袍,然后就在内侍的引领下,上马前往宫中。   一路进了宫中,两府宰执正在崇政殿内集议。赵佶在京的时候,两府宰执都在政事堂集议,商量好了才由左相和知枢密院事一同上奏天子。   定王赵桓的风格和父亲不同,他从小就是被当成储君培养的,自然要比本该当个才艺出众的安乐王爷的赵佶勤勉许多。所以就让两府宰执在崇政殿上,当着他的面集议。他也好从中学习一些政治上的经验。   何栗被宣入崇政殿的时候,宰执们正在议论“四路伐金”的事情。蔡京得了赵佶的希旨,自是反对介入的。   和他唱对台的是童贯,童贯也不是力主开战。而是提出了“屯兵河朔,蓄势待发”的方案——屯兵河东和朔方的目的是为了在战争形势明朗的情况下加入。   如果战事对金国有力,那么屯驻河东的兵马就要前出雁门,对大金西京大同府施加压力。而屯于朔方的兵马,则要趁机入主凉国的兴州,就是原先西夏兴庆府一带,控制贺兰山和黄河之间的肥沃土地,以阻止大金攻入河西。   在驻兵雁门山和贺兰山,并且加强朔方城(统万城)防御的同时,大宋还可以用“市赏”(指天价牛羊马匹)之利同金国结盟,形成宋、金、周三足鼎立之势。   蔡京和童贯各执一词,在崇政殿上争执了起来,年幼的赵桓也不知所措。何栗就在此时赶到,被宣入了崇政殿。   随着何栗趋步入殿,原本吵得面红耳赤的蔡京、童贯忽然停止了争论,都用相当不善的眼神看着何栗——他们二位都看过何栗所上的《乞抑兼并行均田疏》了!   但赵桓完全不知道这本《乞抑兼并行均田疏》捅了多大的马蜂窝,见了何栗就问道:“何卿,你的《乞抑兼并行均田疏》两府昨日就议过了,一致反对,都说是荒谬误国之论!你有什么话说?”   两府宰执,十个特大地主讨论分田地、打土豪的事儿,还能有什么好结果?如果不是本朝不杀士大夫和上书言事者,何栗这会儿都要被押进御史台狱大牢了。   何栗倒是不慌不忙,向定王施了一礼,“大王,臣家在仙井监亦是大户,世代采盐耕读,积累无数,有仙井一何所称。仙井监瑞云山一带的土地,几乎都是我家的。抑兼并行均田对我家实在是不利的。”   何家可以一科三进士,当然不是一般的人家。他家是仙井监(仙井监有盐井)的大盐商大地主,超级有钱!   “既然不利,为何还要行之?”赵桓好奇地问。   何栗答道:“抑制兼并对臣家不利,但是对国家却有大利。以仙井监为例,一监之内无论平地还是梯田,几乎皆为盐商大户所有。升斗小民,绝无寸尺之土,终年劳作,连温饱都非常勉强。近几年来,因为白盐泛滥,井盐销量减少,民生尤其困苦。若行于仙井监中,时常可见生涯不复旧桑田,瓦釜荆篮止道边的流落之民!”   “怎么会这样?”赵桓低声说了一句。少年亲王长在深宫,所见所闻,都是丰亨豫大,自然不知道多少民间疾苦。   何栗叹了口气,“小民总是命苦……臣富豪,又醉心诗书,素不问小民之苦。若无此次燕地之行,绝不会上乞抑兼并行均田之疏。”   “燕地之行和小民之苦有何关联?”   何栗道:“臣在燕地,曾深入乡村四野,广为考察,所见所闻,令臣心惊。”   “心惊?是因为燕地之强悍?”   “非也,臣所惊者,乃是燕地民生之富,即使客户平民,也都温饱无虞,行路千里,极少见到疾苦之景象。便是偶有所见,一定也是才从我大宋进入燕地的流民!大王,我大宋的小民,正在沦为流民,往周国而去啊!民之所向,朝廷焉可不察?若天下小民,皆背宋而望周……”   “大胆!”   “住口!”   “慎言!”   何栗的话还没完,殿中的重臣们就纷纷开口呵斥了。   “让他说!”赵桓沉声道。   何栗向少年亲王行了一礼,“殿下,臣或有失言,自当请罪。但是周国生民富庶,少有饥寒的确是事实!而我朝大部分府州军县,都民生苦楚,出现人口流散,也是事实。只要查看各地所报之夏税完税情况,便可略知了。”   户籍可以造假,夏税没有办法造假!收不到就是收不到!   赵桓将目光投向蔡京,蔡京上奏道:“禀殿下,大宋国土辽阔,人口亿万,各地情况自有差别。有些地方人户税收增长,有些地方人户税收下降,都是正常的。这几年朝廷总共收到的钱粮,还是一年高过一年的……”   “那么有多少府州军县是增加的?多少是减少的?”   “这个,这个……”蔡京吱吱呜呜不肯说。   赵桓也不是傻瓜,已经明白何栗所言不虚了。也不再追问,而是问何栗道:“小民流散,是因为土地兼并太盛?”   何栗上奏道:“土地兼并只是其一。其二则是土丝土布价格下跌得厉害,使得小民收入大减,无力承担夏税。其三则是田赋不均,豪门有田无税,小民有税无田。纵然还有些田土,也被重税摊派所压,艰难至极!” 第一千二百七十七章 满朝亲贵有公敌   “什么叫有田无税?什么是有税无田?”   定王赵桓听得有些糊涂,因而开口询问了。   宋朝的税收办法比较特殊,不是一刀切,而是户分五等,层层累进。财产越多,需要缴纳的税赋也就越高……理论上是这样的,可在实际操作中绝不是如此。豪门大户在购买土地的时候,往往用“白契”,而不去官府过户。这样就会出现田户过户而税收不过户的情况。   不过这还不是最大的问题,毕竟田还在册上,税也有地方去收。富户可以把田税转嫁,但是贫户一旦无法承受,地方税吏还是要寻上买田富户的。所以隐没田产的情况,就开始出现了。   隐没田产就是田消失了,没有了,自然就不交税了。   根据宋朝官方记录的垦田数量,在真宗朝时,全国有近5.25亿亩田土。但是到了仁宗朝,竟然一下子下降到了2.28亿亩……减少了将近3亿亩!简直匪夷所思!   后来的熙宁变法,其实也和大规模的隐田漏税有关。在王安石的主持下,大宋朝廷大搞《方田均税法》,仅在北方五路就查出近1.3亿亩的隐田。而全国的垦田也恢复到了4.6亿亩左右。   从2.28亿亩增加到4.6亿亩看着是不少,几乎翻了一倍,比真宗朝时期的5.25亿亩也少不了太多了。可是这个增数是把熙宁开边、荆湖开垦和大量群牧监牧场转为耕地所得到的垦田都计算进去了。所以距离真实的垦田数量依旧有较大的差距。如果考虑到建中靖国以来国家领土的扩张,即使在不计算凉国、交趾国土地的情况下,大宋全国真实的垦田数目怎么都不会少于6.6亿亩!   也就是说,起码有两亿亩垦田被豪强地主隐没!   如果能将其中的六成挖出来,就能有1.2亿亩,即便再打一个对折,有6000万亩,也足够解决军户授田问题了。   “原来如此……”赵桓听完何栗的解释,终于明白了“有田无税和有税无田”是怎么回事,他又问蔡京等人道,“何卿所言属实否?”   蔡京道:“何栗所言,基本属实……”   这个不能否认啊,方田均税法是王安石推动的,蔡京自己都参与其中,怎么能说没有?   赵桓点点头:“依何卿所见,应该恢复方田均税之法,将民间的隐田都查出来,以增加国家税收吗?”   “查是应该查的,不过增税倒未必。”   “不增税?”赵桓问,“查它做甚?”   “大王,增税又有何用?朝廷现在可是丰亨豫大啊!”   “这个不是说富国强兵吗?”赵桓道,“钱多了,兵自然强了。”   “大王。”何栗道,“臣不同意富国强兵之说。”   “哦?为何?”   “臣敢问殿下,如今天下兵马至强者是大宋、周国,还是金国?”   赵桓看着童贯。童贯答道:“禀殿下,周国兵马最盛,金国次之,大宋更次之。”   “那么税赋呢?是大宋多,还是周国、金国比较多?”   赵桓道:“自是大宋多了!我朝财力十倍于周,数十倍于金啊!”   其实宋朝和周国的财力相差没有那么大,宋朝现在年入一亿左右。而周国的年入也有一千多万,最多也就是六七倍的差距。   何栗问:“既然我朝的财富比周国多十倍,为何兵马不如周国强大?以十倍之财,都养不出可以打败周国的兵马,难道用十一倍、十二倍之财就能养成了?臣以为是不可能的,这富国和强兵,并不是一定的!”   “富国和强兵并不是一定的……”赵桓自言自语,“却有其理,若是国富必兵强,国穷必兵弱,我朝何惧周国、金国呢?何卿,依你之见,如何才可强我大宋之兵呢?”   这位少年亲王,未来的大宋官家,现在已经有点被何状元的大才所折服的意思了!   崇政殿中的几个宰执都是何等精明的老狐狸?看到赵桓的表情,听到这位定王殿下的语气,都已经心中有数了。   既然大宋储君看得中何栗,那么大家伙儿也乐见他自己往坑里跳……   何栗道:“臣以为周国的强兵之法足可以借鉴。”   “周国的强兵之法是……”   “抑制兼并,授田养兵。”何栗道,“此法就是由隋唐府兵之法改良而来,名为改新,实为复古。”   赵桓点点头,“此法在我大宋可行否?”   “可行,但不易行。”何栗说,“西军、朔方军、灵州军皆有授田府兵和骑士,西军、朔方军、灵州军既然可行,其余各军如何把不可?只是中原人多地狭,没有足够的田土可授。唯有实行括田,发隐田数千万亩以授将士。授田若成,数十万精兵唾手可得!”   听得这话,对西军、朔方军、灵州军情况非常了解的童贯,只得在心中长叹一声了。   授田容易守田难啊!西军和朔方军的骑士倒还能保住土地,可府兵这几年一直在丧失土地,已经有许多府兵陷入贫困,无力负担兵役了……   赵桓转头望着蔡京,“老太师以为如何?”   蔡京皱着老脸道:“可数千万亩隐田岂是那么容易发掘出来的?太府寺在政和元年就设立了稻田务,专门清查京畿、京东西等诸路隐田,至今也未有多少收获。要查出几千万亩,谈何容易啊!”   清田检地的事情一直有人在做的,只是没有多大力度。历史上的这个稻田务是有赵佶心腹的内侍杨戬负责的,得罪了不知多少人,一直搞到宣和年间,总算是挤出三万四千余顷,就是340多万亩。   当然了,这340余万亩都是从中等之家还有不大适合耕种的荒山荒地、废弃堤堰、沙滩淤地中挤出来的。真正的豪门权贵,杨大官也是不敢去触碰的。   要不然别说340余万亩,再多十倍也不是问题!   不过眼下杨戬在当周国的公使,这个稻田务也就没有个黑心肠的官员去主持,所以就没检出多少土地了。   而蔡京现在突然提到稻田务,其实就是在挖坑。   何栗现在提出了检地括田,那么少不了要弄个地盘让他去试点。以何栗现在的京官地位和状元出身,一县父母官是可以当的。如果不是那种豪强遍地的县,何栗没准可以干出一点成绩。   所以蔡京就顺手把稻田务推了出来……   稻田务是查京畿、京东西隐田的!   这些地方说没有隐田,那真是个笑话了,认真查一查,3000万亩都不成问题。可查完以后,你就是满朝亲贵的公敌了。   不过这个坑也不是单为何栗挖的,赵桓也是蔡京的目标!   蔡京当然知道赵佶喜欢郓王赵楷,一直有废长立幼的想法。但赵桓不仅是长子,而且还是嫡出。赵楷是三子(老二早夭),又是庶出。以庶出的三子取代嫡出的长子,实在有违封建礼法。   所以赵佶也不敢提出立赵楷为太子,只是压着太子的名分不给定王赵桓。   如果赵桓因为土地问题变成满朝亲贵的公敌,那么立赵楷为太子的阻力就小多了……   赵桓哪里想得到官心险恶,所以就顺着蔡京指的黑道走下去了,问何栗道:“何卿,你去稻田务如何?”   何栗当然知道在京畿和京东西检地不易,不过他还是愿意一试。   原因很简单,因为开封府不止有亲贵,还有清流物议。   只要把清流物议引向复古变法,区区亲贵是阻挡不住检地清田的。   如果京畿和京东西的隐田都被揪出来了,别处还想躲吗?   “臣愿意去稻田务。”何栗大声道,“臣当肝脑涂地,誓为大宋检出良田千万亩!”   赵桓转过头,对两府重臣道:“《乞抑兼并行均田疏》暂且不议,先让何卿在稻田务任上试试看,若是能检出万千良田,无论如何总是好的。”   “大王英明。”   蔡京带头表态。   这事儿是赵佶让两府宰执和定王讨论的,现在的处理方案也算稳妥,想来赵佶是不会反对的。所以剩下的九个宰执,也都表示了支持的立场。   议论完了得罪地主阶级的事情,崇政殿内的话题又转回了四方伐金。   依着赵桓的想法,应该参加四方伐金,发兵大同才是。   不过两府宰执没那么大胆,所以就只能在置身事外和屯兵观望中选择其一了。   赵桓想了想,道:“到底是置身事外,还是屯兵观望,我等也难以决定,当上奏襄阳行在。蔡卿,童卿,你二人各写一份奏章,言明道理,送往襄阳去吧。”   “老臣遵旨。”   “奴婢遵旨……”   和蔡京、童贯的奏章一起送往襄阳府的。还是赵桓自己的一份奏章,是请示在京畿、京东西等地加强检地清田的。   而赵佶的御批也很快送到了开封府,在四国伐金问题上,赵佶支持了童贯的建议。并且命令童贯担任河朔宣帅,统一指挥两路宋军对金国施加压力。   而在检地清田问题上,赵佶也批准了儿子的决定,同意让何栗何大状元去跳火坑了…… 第一千二百七十八章 太后加油   大周共和国,承德府。   武好古在半个月前,就在整整一个骑兵师的护卫下,从天津府抵达此处。在新建的承德官邸之中,和东辽太后萧瑟瑟秘密会面牵手了。   牵手,当然不是两人在承德会面的主要目的,至多只是放松精神的娱乐活动。   他们现在各自统治着一个国家,而且都有一场关系重大的战争在等待着他们去赢得,压力是很大的,适当放松一下,也有利于身心健康啊。   武好古面对的是高丽战场,就在共和二年初秋,驱逐了吴氏集团的尹彦纯开始了近乎孤注一掷的军事冒险。集中了高丽国最后的元气——三万名别武班精兵北伐开京、西京,试图一统南北。   他之所以这么干,其实也是出于无奈。因为金国的兵马在夏天时就从北高丽全面撤退,带走了能够带走的一切。粮食、牲口、财物、奴隶,只给平壤的拓俊京留下了极少的人口和兵力。   也就是说,整个北高丽几乎成了“无主之地”,如果尹彦纯不出兵占据,那么北方的周国一定会拿下北高丽的地盘。   到时候,高丽人将会永远失去北方的锦绣江山。作为高丽王国的守太师中书令兼平章军国事,手握全权的尹彦纯如果没有任何作为,眼睁睁看着北方领土丧失,那么他就会变成高丽强宗大族眼中的国贼!   高丽国可不是大宋,一堆从高丽太祖时代流传下来的强宗大族还是非常有实力的。   如果他们共同发难,尹彦纯这个靠政变上台,挟君王而令高丽的权臣,多半保不住权位。   而且,大周如果吞并北高丽,高丽王国又能生存多久?   所以反复权衡之后,尹彦纯一方面派出新罗王室出身的大儒金富轼出使天津,请求大周元首同意高丽国北伐除贼(指拓俊京),收复两京。一方面则不等武好古答复,就亲率三万大军扑击开京、平壤。并且在六月底相继攻破两京,完成了高丽国的统一。   不过尹彦纯的军队却没有能捕获或者杀死北高丽国王王愉和平章军国事拓俊京。二人在少量北高丽勇武军官兵的保护下,逃到了周国的延边府。   王愉和拓俊京的到达,给了武好古最好的借口——他现在可以宣布王愉是高丽国合法大王,打着帮助王愉复国的名义发动侵略战争了!   而这场战争最终的结果,则不是由战场决定的。因为武好古为入侵高丽动员了7万陆军和大部分海军,马植还动员自己全部的3万大军。另外还有拓俊京的3000勇武军,总共10.3万陆军。实力远远超过尹彦纯的3万别武班。   而且武好古还能分水陆进兵,同时攻击平壤府和汉阳府。尹彦纯的3万人根本没有办法抵挡。   不过打败尹彦纯不等于控制高丽全境,更不等于完成吞并。散居各地的高丽强宗大族是没有那么容易屈服的!   而且,武好古要得也不是他们的屈服,而是将他们分别迁往大周各地……没有了这群强宗大族的领导,普通的高丽人就是一盘散沙,很快就会被迁入的汉人同化——其实他们和汉人的差别不大,拥有相似的长相、服饰,使用的文字也完全一样。   如果说武好古将要在高丽打一场必胜之战,那么他的情人萧太后则面临着一场艰难而又漫长的战争。   萧太后的目标是拿下整个科尔沁草原,包括被金国牢牢控制的临潢府!   只有拿下临潢府,她才有可能重新树立自己的威信,牢牢掌控东辽政权。   不过拿下临潢府,掌握整个科尔沁草原,似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所以武好古才放弃从水路进军至安东行台省庆源州(后世的仁川)的路线。转而率领2万骑兵北上承德,去替萧太后打气,完事儿后再走延边府进入北高丽。   今天就是武好古和萧瑟瑟各奔南北的时候了,不过两人似乎有说不完的话。当护卫武好古的骑兵源源不断开出承德府城,沿着蜿蜒的山路向东南而去的时候,武好古还依依不舍的拉着萧瑟瑟的玉手,站在城门楼上说悄悄话呢。   “瑟瑟,你别担心……”   武好古柔声对萧太后道:“阿骨打一定想不到你敢出兵潢河北岸,所以他在临潢府是不会留驻重兵的。你的六万骑兵阵容浩大,极有可能震慑住临潢府的金兵。只要他们不敢出阵,你的机会就来了。我派出的喻永福是筑城高手,他还带着不少工兵,自会替你在潢河北岸筑起一座可以屯驻数万大军的棱堡!”   “人堡?”萧瑟瑟一头雾水。   “对!”武好古点了点头,“就是棱堡,一个八面形城堡外加八个棱形的出堡……这是一种能够发挥火炮最大威力的堡垒。”   “一个八面堡加八人形堡?”萧瑟瑟越听越糊涂,什么叫“人形堡”啊,难道修得个人模样差不多?像男人还是像女人啊?   “大概就是这样的……”武好古看萧瑟瑟不明白,就抄起她的玉手,摊开来,再用自己的手指在萧瑟瑟的手心中比划了一个菱形。   武好古说:“八个这样的堡垒从八面堡的八个角伸出,形成出堡。每个出堡都布署大炮,使之可以互相以火力进行支援,而且基本上没有射击的死角。这样的堡垒不仅坚固,而且可以节省兵力。只需要在八个出堡布署兵力,就可以守住整个堡垒了。一个可以屯驻数万人的城堡,用两三千人就足可以固守了!”   想要征服草原,当然得以俄为师了。沙俄的哥萨克加堡垒线,就是打得游牧民族没有脾气的杀手锏了。   普通的四方形或多面形堡垒是不足以让游牧民族束手无策的,能够征服草原的,也就只有棱堡了。   装备有大炮的棱堡,对中世纪的草原民族而言,是不可能用强攻的办法突破的。架设在棱形出堡上的火炮,可以对试图攻击的敌人构成致命的霰弹交叉火力……这是绝对的屠杀!攻击部队连还手的办法都没有,只能硬生生挺着死。   所以只要十六到二十四门青铜大炮,两三千守军,就能守住一座巨大的堡垒。   “只要堡垒修好了,你就可以带着主力返回。”武好古接着说,“明年咱们继续在潢河两岸构筑棱堡,今年筑一座棱堡,明年咱们筑两座,后年筑四座……整个科尔沁草原早晚是咱们的!这就叫修棱堡,打呆仗!”   “修人堡,打呆仗?”萧瑟瑟似懂非懂,不过她还是点点头,“奴家都听官人的……奴家不急,慢慢和阿骨打耗,耗上十年,也要收复临潢府!”   “对!和他耗,耗上十年……”   武好古笑了起来,这个萧瑟瑟还是挺能干的,那么困难的情况下,居然稳住了队伍,完成了军事改革,组建了三个骑兵师。还在科尔沁草原和坝上草原上建立了数以百计的壁坞。   现在已经能转守为攻,去和金国打草原堡垒战了。   只要阿骨打稍微疏忽,让萧瑟瑟成功的在潢河以北建立起第一个棱堡,那么他的大金国就会在科尔沁草原上陷入被动!   ……   大周国向高丽出兵,东辽太后萧瑟瑟同时向科尔沁草原出兵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大金国的西京大同府。   这个时候,阿骨打也在准备出兵!   现在已经是秋天了,秋天正是牲口膘肥体壮的时候,对于依靠马匹行军作战的北方民族而言,正是用武的季节。   阿骨打用兵的目标是凉国控制的部分河套草原,还准备在河套北岸草原、黑山、阴山一带同南下的耶律大石来一场大战。   他期望通过这场战争,将天理教的军队从身边赶走,同时再把耶律大石的西辽撵走——凉军和西辽军都是马背上的军队,大股歼灭是不大容易的。把他们赶去西域就行了!   至于武好古出兵高丽的事儿,阿骨打早就知道了。北高丽就是金国丢给周国去啃的骨头嘛!   虽然周国军力强大,但是高丽(包括之前的几个国家)毕竟立国几百年,要完全并入中国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总要折腾上几年。   等到周国折腾完了,金国差不多也压服漠北草原、河套草原和大半个漠南草原了……   可是萧瑟瑟出兵潢河北岸却有点出乎完颜阿骨打的预料。   “都勃极烈,萧瑟瑟那个臭婆娘一定是受了武好古的指使!”   “是啊!咱们对姓武的太客气了,得让他们知道咱们大金国的厉害!”   “都勃极烈,给俺娄室两个猛安的儿郎,保管把萧瑟瑟那个不知好歹的婆娘捉来给您暖被窝!”   “都勃极烈,俺银可术只要一个猛安,就能狠狠的教训萧瑟瑟一番了!”   “哈哈哈……”   大殿之内,大金国的战将们的都没把萧瑟瑟放在眼里,甚至有点跃跃欲试。   河套草原怎么能和大定府比?大定府本就是辽国的中京,现在又得到了周国的支持,更加繁荣了。如果能大掠一把,那可是几辈子的富贵啊! 第一千二百七十九章 阿骨打东进了   看着跃跃欲试的女真将帅,阿骨打却陷入了沉思。   萧瑟瑟这回是倾东辽举国之兵北渡潢河,其志显然非小,应该是想一举夺取临潢府吧?   东辽军这两年都在武好古的帮助下重整,装备了大量的“天津造”,而且还模仿周军编组了三个骑兵师。实力应该有所恢复。此次举国而来,一定是做好了决战准备的。   要同这样的敌人决战,就一定要做充分的准备。派一个猛安、两个猛安的偏师出击太冒险了。万一被萧瑟瑟击败,契丹人的威信又会起来,许多依附大金的部落就会倒向东辽。   而要派出大军……现在可接近深秋了!数万大军通过坝上草原东进,一路上的补给跟得上吗?万一东辽人放火烧毁草原怎么办?而且周国也在鸳鸯泺旁修了一座古里古怪的八角城(也是一座棱堡),看上去很大,似乎可以屯驻几万人!也不知道会不会在金兵通过坝上草原的时候突然发难?   即便周国不干涉,东辽用烧毁草原的办法,也能让远道而来的金兵陷入补给困难……而萧太后率领的主力也有可能在大金兵通过千里松林后撤兵避战。   这样一来,金兵就要在南下攻打东辽城堡群或白跑一趟之间做出选择了。   而金兵主力被调动到东线后,章理和耶律大石会不会乘虚进攻大同府?   这事儿可不能不考虑!   现在章理的天理大帐就立在黑山脚下,而且还汇合了汪古部和部分皈依了天理教的鞑靼人,兵马不下数万。   而可敦城方向上也传来了耶律大石点集兵马部落,开始向南移动的消息。   他可不是带着精锐出动,而是把可敦城周围的契丹各部都拉出来了,再加上一些依附的鞑靼人、乃蛮人。据说有四十万之众!   西辽和西凉,可都是竭尽全力了,如果应付不好,大金国可就真的要完了。   “斜也带着四个猛安,四十个谋克,随时可以拉出12000精兵,守住临潢府城是没有问题的。”阿骨打终于开口了。   现在留守临潢府的是完颜斜也,阿骨打封他做了东京留守,率领三个猛安驻守临潢府附近。人数不多,但也不容易对付。   而且临潢府城就在大山坳里面,三面环山(大兴安岭),是无边无际的群山。地形对女真人极度有利。   所以阿骨打并不担心临潢府会被萧太后占领。   “俺们现在要对付的还是西边的两个敌人。”完颜阿骨打思索着道,“得尽快出兵黑山、阴山,抢在西辽、西凉会师前把西凉击退。西凉兵一退,耶律大石多半就会率部西走……他一走,漠北草原就是咱们说了算啦。最多打上几仗,辛苦一下,漠北就能定下来。然后向东、向西、向南都行。”   “都勃极烈,咱们真的不救临潢府了?”   阿骨打笑了笑:“有什么救不救的?斜也还会把临潢府弄丢了?再说,咱们不去,不等于不能让别人去啊!某些人早就对科尔沁草原垂涎三尺了。”   吴乞买插话问:“都勃极烈想让合不勒去?他肯么?”   阿骨打摸着胡子笑道:“南边的水草丰美,哪有北方苦寒地的男儿不想南下的?今夏合不勒就率部游牧到了栲栳泺周遭,还在巨母古城设立了汗帐,俨然是要将栲栳泺周围的大草原当成夏秋两季的牧场了。至于冬春两季的牧场,靠咱们分给合不勒的漠南草场可不够。”   栲栳泺就是后世的呼伦湖,周围的大草原自然就是呼伦贝尔大草原了。在漠北来说,那可是最肥美的草原了!   不过再肥美,现在也是小冰河期,夏季、秋季的时候还好,一入冬照样闹白灾。如果初春的气温稍低,草原复苏的较晚,搞不好就要闹饥荒。   对于想建立一个草原行国的合不勒而言,光有呼伦贝尔大草原还是不保险,拿下比较温暖的科尔沁大草原才能真正奠定草原霸业。   吴乞买一愣,“都勃极烈,你想把科尔沁的草场许给合不勒?这样萌古人会不会太强大了?”   阿骨打笑了笑:“咱不让他们南下,他们就不南下了?现在大半个科尔沁草原都是空空荡荡的……契丹人被咱们赶走了,咱自家又不大会放牧,根本占不住草原,凭什么挡着不让别人来游牧?”   科尔沁大草原原本是契丹帝国的核心,草原上到处都是转为定牧的契丹部落和契丹贵族所建的头下军州。   现在这些契丹人不是被消灭,就西迁,或是被压到了东辽的地盘上。所以由金国控制的大草原空空荡荡的,看不到什么牧群。   可女真人是渔猎之民,虽然也会放牧种地,但是并不游牧。而是习惯在依山傍水之处修建堡寨居住,但这种生活方式又占不了太多的地盘。   现在处于金国统治下的女真人大约有十余万户,分成三百余个谋克,四十八个猛安。另外,还有一些归附金国的渤海人、契丹人(奚人)、汉人(主要是西京道汉人),也都编成了谋克。   其中勃海人谋克有七十八个,契丹谋克有五十四个,汉人谋克有四十八个。不过渤海人、契丹人(奚人)和汉人并没有自己的猛安,而是打散后编入女真人的四十八个猛安。   此外,还有大量的高丽人、渤海人、契丹人,以及杂七杂八的被女真人消灭的部落百姓,被直接编入了女真谋克,充当部曲,承担繁重的劳役,在战时还要充当阿里喜。   除了这四十八个猛安和四百八十多个谋克,金国境内还有一些廓坊户,主要是商人和手工业者,多是汉人和渤海人,不过人数有限,大约只有三万户。   廓坊户再加上四百八十多个谋克所辖的不到十五万户。现在整个大金国朝廷可以直接控制的人户就在十七万几千。因为这些“户”下包括了部曲,所以人口较多,总数约在二三百万之间。   这些人口就是完颜阿骨打这位大金国天子直接治理下的官民总数了。   至于依附金国的野人女真和草原部落有多少人,阿骨打自己也不知道。   就这么两三百万人,而且还不是游牧民族,能够占据的地盘就相当有限了。别看大金国在地图上老大一块。   但是实际能够控制的地方非常有限,基本就是三块地盘,一块是原来的宁江州、黄龙府一带,现在称为上京会宁府,就是后世的哈尔滨到吉林长春一带,分布着八个猛安,八十个谋克,随时可以拉出两万四千精兵。由阿骨打的侄子完颜宗翰担任留守。   另一块地盘就是阿骨打所在的原辽国西京道一带,包括大同府、应州、蔚州、朔州、丰州、云内州、东胜州、倒塌岭节度使司辖地。   这一带现在是金国的统治中心了,分布着十九个猛安,一百九十余个谋克,可以出动的兵力将近六万!   此外,三万个汉人、渤海人廓坊户中的大部分,也都分布在西京道一带的城市中。   最后一块金国的腹心地盘就是东京临潢府一带,以临潢府为中心,依托着被后世称为大兴安岭的山脉布署。总共只有四个猛安,四十个谋克,可以出动的兵力约一万两千,由阿骨打的弟弟斜也统治。   至于剩下的两个猛安,则散布在周国的辽东地区东面的辽阔山林间,非常分散,构不成什么战斗力。   也就是说,现在金国腹心地盘的布局像个哑铃,两头大,中间细。一旦东京临潢府被东辽夺回,金国的西京道和上京道就将失去联络!   与此同时,金国在东京道的力量又太薄弱,面对北上的东辽大军和企图南下的萌古大军,都有点力不从心。   阿骨打斟酌着道:“阻卜人是死心塌地跟着咱们干的!契丹人和他们有血仇,河西天理教又喜欢强迫奉十字教的草原人改宗。所以咱可以和阻卜人在西面并肩作战。而萌古人一直有自己的算盘,想要成立蒙兀国,现在就给他们机会!如果他们能打下科尔沁大草原,蒙兀国的根基就有了!”   大金国的两个盟友阻卜和萌古,也是各有一个小算盘。阻卜人和契丹人的仇恨太深,又因为宗教问题和凉国对立。唯有抱紧大金国的大腿,才能生存下去。   而萌古人就自如多了,他们和契丹人并没有撕破脸。而且合不勒也接受了河西天理教的教士,又有“成吉思皇帝”授予的蒙兀国王封号。   “派人去巨母古城向合不勒传旨吧!”阿骨打道,“咱也封他当蒙兀国王,并令其南下科尔沁草原,协助咱们抵御东辽。”   阿骨打扫视了一圈殿中的部属,见大家都没有异议,又道:“十五日内点集五万兵马,而后东进坝上草原!”   “东进?”吴乞买一愣,“说错了,是西进吧?”   “不,就是东进!”阿骨打道,“西面先让阻卜人和鞑靼人应付,咱们先向东去!摸一下周国的老虎屁股。” 第一千二百八十章 汉修墙,宋岁币,周筑垒   阿骨打点集兵马准备东进的时候,武好古率领的两万骑兵,已经飞速通过了辽西、辽东,在共和二年九月下旬,进入了高丽和大周交界的边境地区。   此时高丽和大周的边界线并不在鸭绿江,而是在鸭绿江以南的几十里处。契丹人在鸭绿江南岸筑起了保州、宣州两座城池,用来监视高丽。   这两座城池,在辽东大战后落入了马植之手。后来马植的地盘被改为延边府,保、宣二州也由州变成了县,称为保宣县,是马植南进北高丽的桥头堡。   当武好古率领的骑兵,浩浩荡荡跨过鸭绿江,进入保宣县境内时。小小的保、宣二城,正是一片紧张繁忙的气氛。鸭绿江边的码头上,泊满了从旅顺驶来的货船。光着膀子的延边府兵正在繁忙的卸船。   粮食、箭镞、冬装、饲料、车辆、马匹、各种器械工具……各种各样想得到想不到的物资,流水一样从货船上卸载下来。由北高丽军团的后勤机宜们粗略点数就运进保、宣二城。这两座土城现在已经变成了巨大的仓库,由北路进军的五万三千大军所需的补给,都会先由海路运到这里。然后再由骡马大车运往前线各处。   北高丽军团的都督司就设在保城之内,原来的辽国保州州衙之中。北高丽军团的都督是马植,不过他的军事才能有限,指挥不了正变得越来越复杂的周国陆军。所以都军机司就为他组成了一个由罗冈担任总军机的军机司,实际负责整个军团的作战。   武好古的骑兵由浮桥渡过鸭绿江时,罗冈就守在浮桥南岸的桥头堡上迎接。武好古的儿子武义勇再一次从骑士学院休学,分到了罗冈身边担任机宜。这个时候也军服严整,守在罗冈身边。   看见这个十七八岁的儿子雄赳赳,气昂昂的站在那里,武好古脸上的笑意就怎么都掩饰不住了。   如果高丽之战进行的顺利,共和三年,最多拖到共和四年,这小子就能完成骑士学院的全部学业。然后就该去开封府把赵佶的长女赵玉盘娶回来了……快一点到共和六年时,自己就该当爷爷了吧?   呵呵,那时自己才四十出头,就当爷爷了……想想都不可思议啊!   罗冈上前向武好古行了军礼:“北高丽军团总军机罗冈见过元首阁下!”   共和国的礼仪和大宋当然不一样,磕头作揖都不大流行,军礼更是简洁,立正抬起右臂即可。   武好古则在马背上轻轻举起右手,也还了一礼,然后问:“马植呢?”   罗冈道:“回禀元首,马都督率部往平壤去了。”   “去平壤了?”武好古问,“去和尹彦纯交战?”   罗冈摇摇头:“不是,尹彦纯已经放弃平壤了。”   “放弃平壤?他退回汉阳了?”   “也不是。”罗冈回答,“昨日接到南高丽军团的通报,高丽人也放弃了汉阳城。西门上将军的都督司,四日前就已经进驻汉阳城。”   “汉阳也到手了?”武好古笑着点点头,“如此便只剩一座开城了。”   这时武好古忽然发现罗冈面带忧色。于是便问:“怎地,可是觉得可杀之敌太少?”   罗冈摇摇头道:“元首说笑了,下官怎会嫌敌人太少?只是总军机司认为高丽人是在做持久抗战的打算。”   持久抗战?   凭什么呀?   武好古眉头皱皱,对罗冈言道:“克敌,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去都督司再说。”   “喏!”   罗冈行了一礼,然后冲远处的随从一招手,很快有人迁了两匹马过来。罗冈和武义勇各骑一匹,罗冈在前面带路,武义勇则和武好古同行。   父子二人,就在前往保城的途中聊起了眼前这场高丽之战。   “义勇,你怎么看高丽之战?”武好古想考一考儿子的军事水平,所以就主动挑起了话题。   “父亲,孩儿觉得高丽之战将会旷日持久。”   武义勇的回答让武好古有点意外。   “怎么会?”武好古问,“我军出动了十万人外带一百多门大炮,还有海军从水路运输物资。高丽人有什么?怎么可能持久?”   “高丽人有无数的山谷壁坞,有数百年的经营。”武义勇分析道,“在西海沿岸的平地上,高丽人无论如何都不是咱们的对手。可是高丽人没那么傻,知道打不过咱们就主动放弃了比较平坦的西部沿海地区,向山峦重叠的中部、东部退却。这就是在打旷日持久的主意。高丽的地形又是山区为主,并没有辽东、河北那样的大片平原。即便在西部沿海的三京地区,也只小块平原。如果咱们不是占了海路的优势,要从北往南打,可没那么容易。现在高丽西部的西、开、南三京,以及高丽西南沿海的全州、罗州一带应该是很快可以攻占的。但是高丽剩余的地方却不容易打下来!”   “就因为多山吗?”   “也不全是因为多山。”武义勇说,“还因为高丽国自成一体已经数百年,而且国中豪强林立,壁坞遍地,类似后汉两晋。即便我军可以捕杀尹彦纯,打掉南高丽的朝廷。想要悉数平定数以千计的壁坞,只怕要耗时数年。”   还真是头头是道啊!   听了武义勇的一番分析,武好古也觉得这场高丽之战可能没有自己相信的那么容易打了。   因为现在的高丽明面上学大宋,也有科举,也宣称重文轻武。可骨子里面还是东汉两京的那一套,搞得是士族、庄园、部曲,再加上山谷林立的地形,特别容易搞壁坞式的割据!   而高丽朝廷的王权,向来只在西部沿海的平原管用。往东而去,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山谷,都在望族豪强的控制中。也许有上千个壁坞山寨等着周军去打破!   如果周国出兵的目的仅仅是扶植一个听话的高丽的朝廷,不去触犯这群高丽国封建土豪的底线,也许可以很快结束战争。   但是这一回武好古要的结果是灭国!高丽国现在是最虚弱的时候了,如果再不能吞并,那么以后就更困难了。   “勇儿,可有破敌良策?”武好古问。   武义勇道:“没有良策,只有呆仗。幸好高丽国虽然多山,却没有天险。而且三面环水,运输还算方便。大军只需从三京、全州、罗州,以及南方的釜州出击,步步为营,堡垒推进。耗数年之时,当能克竟全功。”   步步为营,堡垒推进……其实就是用周国半封建半资本主义的堡垒去替代高丽封疆主义的堡垒!   虽然费时费力,但是效果还是很有保证的。   “这是你的想法,还是总军机司的计划?”武好古笑着问。   “这是骑士学院里面教的,估计总军机司也会用这个方法。”武义勇笑了笑,回答道,“占地盘就得筑堡修城,把咱们的骑士户、府兵户撒出去,镇压住敌国的险要之地,只有这样才能巩固持久啊!”   武好古点了点头。的确是这个办法!自己建立的共和国是半封建半资本主义的路数,而且资本主义主要存在于大城市和海外贸易。在广大的乡村地区,只能依靠半封建的军事公民进行统治。   而各种各样的堡垒,就是大周统治的象征了!   当然了,堡垒的时代,对于大周共和军而言,其实已经过去了。   因为大周共和军已经跨入了热兵器时代!虽然没有装备火枪,但是已经开始广泛运用青铜火炮。   除了棱堡,普通的堡垒在共和军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所以高丽之战并不难打,只是比较费时……看来武好古必须在高丽国呆一段时间,处理骑士户、府兵户的安置问题了——这次是在真正的敌国安置军事公民,有点夏君夷民的意思。所以怎么安排就是个学问了。   算上马植的三万户,大周最多能在高丽半岛上摆五万户军事公民。安置百户一坞的标准,差不多能有五百个壁坞。这么多壁坞,不能都摆在西部沿海,那样没有意义,得往东布署,层层叠叠推过去,一直推到高丽国西海岸!   ……   就在武好古规划着要在高丽半岛过冬的时候,他的老朋友阿骨打却干了一件出乎所有人预料的事情!   阿骨打的五万大军(指正兵的数量)突然向东挺进,出现在了用沙袋和夯土临时垒砌起来的,位于鸳鸯泺旁的棱堡燕子堡以西的草原上。   五万正兵,加上随行的阿里喜,总兵力将近十万!   女真满万不可敌啊!现在一下来了十万,简直无边无际,布满了整个草原,怎不叫人胆战心惊?   而挡在这十万金兵前方的燕子堡,仅仅是一座便造的中型棱堡。棱堡中还堆放着大量的草料和粮食、腌肉还有奶制品——这座堡垒不仅是大周国在坝上草原的象征,而且还是一处前线补给中心。储备着足够供应数万大军几个月所需的补给物资。另外,堡垒内部的面积不小,完全可以屯驻一整个骑兵师!   不过现在驻扎其中的,仅仅只有王彦、李孝忠指挥的两个步兵营和一个炮兵营,总兵力不过2000多人…… 第一千二百八十一章 老虎屁股摸一下   “这个堡垒还真奇怪啊!兀术,你在周国时见过这样的堡垒吗?”   完颜阿骨打这个时候正站在一台望车上面,手里举着一架望远镜,打量着三里开外的燕子堡。   这是一座八面堡,堡垒的八个角上都延伸出了一座棱形的出堡。出堡和八面堡修得都不高,似乎还不到两丈。出堡之外是壕沟,不是笔直的,而是挖成了八角星的形状。壕沟里面没有水,沿着壕沟的内侧,还插了许多防骑兵的虎落。   虽然阿骨打早就听探子说过这个奇怪的堡垒,但是今天亲眼见到了,还是觉得非常新鲜。   而且,这座古怪的堡垒看上去似乎并不坚固……应该不难打吧?   另外,这处堡垒外面还有一处小小的商市。在阿骨打的大军靠近前,商市还在开门做买卖。   现在商市虽然一把火烧毁了,但是商市中营生的商人并没有跑掉,而是带着货物钱财躲进入了城堡。   如果能够打破城堡,倒是可以小小发上一票!   “父皇,儿臣在周国时并没有见过这种样子的堡垒。”完颜宗弼站在父亲身边,手上也举着一个望远筒,眯着眼睛也在打量着燕子堡。   “这堡垒算坚固吗?”完颜阿骨打问。   现在金国军中善打野战的将领多如牛毛,但是善于打攻城战的将领却屈指可数。而在周国留过学的完颜宗弼,则是少数几个善于攻城的将领。   在攻打辽国上京道和西京道的战争中,完颜宗弼就指挥过多次攻城战!   “看着不算太坚固,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这种三角形(其实是棱形)的堡垒有点古怪,之前没有打过。从正面打应该是不行的,正面太窄,只能从两侧下手,可是又展不开……也不知道能不能打下来?”   “看着没有什么呀。”阿骨打说,“又不怎么高大,外面的壕沟也不很宽……”   棱堡得配合火炮使用才厉害,因为两个棱形出堡间的距离相对弓箭而言太远了,形不成交叉火力。而且弓箭的停止作用有限,对于穿着重甲,背着盾牌的敌人构不成多大杀伤力。   所以在漫长的冷兵器时代中并没有出现一座棱堡。而在火炮出现,特别能撂倒一大片的霰弹出现后,棱堡就成为了战争舞台上的防御之王了。   而现在出现在鸳鸯泺边上的这座棱堡建造得非常匆忙,并没有多坚固。城墙单薄且低矮,只有八座棱形出堡是沙袋包裹实心夯土的结构,算得上比较坚固。   如果没有大炮和霰弹,燕子堡的防御能力可谓不值一提……   “打打看吧!”阿骨打收起了望远筒,然后对儿子说,“老虎屁股总要摸一下!”   “真的要打?”完颜宗弼一愣。   阿骨打挥军十万兵临坝上草原只是虚晃一枪。目的是为合不勒打气,同时恐吓一下正顿兵潢河以北的萧瑟瑟。   顺便提一下,实际上阿骨打也不知道萧瑟瑟到底想干什么?   五万也不知道六万契丹大军汹汹而来,本以为会直扑临潢府,结果却在潢河以北顿兵不前了……这女人到底想干什么?害怕了?还是萧瑟瑟北上根本就是在虚张声势?   “打!”完颜阿骨打一巴掌拍在望车的栏杆上。“武好古都他娘的指使萧瑟瑟过潢河了,咱也不能太示弱!要不然就显得咱女真的男儿太软蛋,还不如一个奚人娘们!”   武好古指使萧瑟瑟出兵潢河北岸的举动,无意之间将了阿骨打一军。   如果武好古亲自率军出击,阿骨打完全可以避战,甚至可以放弃临潢府,让完颜斜也退入大山打游击。   但是来的偏偏是萧瑟瑟这个弱质女流……完颜阿骨打,堂堂的大金国皇帝,半个漠北草原的霸主,怎么能怕萧瑟瑟这个女人呢?   威信还要不要了?没有威信,草原上的群雄不服气啊!那帮草原蛮子可都是跟着辽国当了一百多年的小弟了,说不定一转身都投靠萧瑟瑟了。   阿骨打顿了顿又道:“而且这个古里古怪的堡垒也得打一打才知道底细……周国现在到处修筑堡垒,俨然要用堡垒封死咱大金国的东下之路。咱正好趁机摸一摸周国的底细。”   “好!那儿臣就率本部兵马出击!”   “不,不要用咱女真的儿郎。”阿骨打说,“调20个渤海谋克给你。”   “好的,儿臣这就去布置。”   “等等。”阿骨打又叫住了完颜宗弼,“咱女真人也是奉天理的,要先理后兵……先派人去喊话,只要他们交出十万缗财货,咱就饶了燕子堡。”   ……   “还真多啊!怕是有十万人吧?”   “不怕,不怕,理论上能守住的!”   “呵呵,2200人守个破堡挡住十万女真……此战之后,咱俩可就能平步青云了!”   “对,对,要平步青云了……没想到不去高丽更走运!”   “哈哈哈……”   两个非常年轻周国陆军的校级军官,这个时候正在燕子堡城头一边观察敌情,一边给自己还有身边的军官们打气。   2200人对10万!   而且对手不是什么乌合之众,而是号称满万不可敌的女真人!   满万都不可敌了,满十万还不得上天了?   而王彦中校和李孝忠少校手头不过2200名官兵,此外还有18门6斤野炮(炮管重800斤)和一座看着就不大坚固的棱堡……说不怕还真有点假。   王彦这时已经看见女真人的军阵中一片扰动,一群披着铠甲,背着圆盾的步兵涌来出来。   “少严,金兵动了!”王彦对李孝忠说,“是重甲步兵……看着有五六千!”   “少严”是李孝忠的字号。今年只有21岁的李孝忠是跟随父亲从西北宁州移居沧州的。   他父亲是第一代御前骑士,跟随高俅在西北作战时摔断了腿,无法上番服役,于是就在骑士学院里谋了个教头。   而李孝忠就是第二代骑士。他虽然是可以继承父亲庄园的长子,但还是非常奋发,考入了骑士学院的炮兵科,成了第一代科班出身的炮兵军官。   因为炮兵扩张很快,不仅陆军用得上,海军一样依靠大炮在作战。所以第一代科班炮兵军官的升迁都很快,21岁的李孝忠就已经当上了少校营长。军衔比他的父亲还要高!   听到自己的上司,燕子堡要塞防御使王彦的话,李孝忠也把望远筒对准了正在组成密集阵形的金兵甲士。   “有十几个300人的方阵,应该是一个谋克一阵……没有大型攻城器械,没有火炮,只有云梯。”李孝忠说着话松了口气,“靠这些人打不下棱形出堡的。”   王彦道:“多了也展不开……两个棱形堡之间能展开多少人?而且一旦进入其间,就会受到三个方向的攻击,根本没有活路啊!说实在的,这种棱堡,我自己都不知道要怎么打了。”   王彦是河东禁军的子弟,今年27岁,是骑士学院早期的毕业生,不过官运一直不大好。没有陈剑、薛定、罗冈、喻永福他们走运。   不过这回也算走运了!   2200人对抗10万金兵啊!要么被打死,要么直接挂上将衔,以后就是周军高层了。   两人说话的时候,又从金军阵中飞驰出一旗,背上插着白色的认旗——在骑士学院的旗礼中,白色象征和谈。   所以布署在出堡上的弩兵并没有射击,而是放任他靠近,一直跑到了护城河边,又巡道了王彦的军旗。   “城上的人听好,我大金国皇帝有旨,只有燕子城交出十万缗财货,大金兵马便可绕城而去。否则城破之后,玉石俱焚……”   王彦闻言哈哈大笑:“回去告诉阿骨打,他打不下燕子堡的!还是趁早撤兵,免得自取其辱!”   ……   “传令!渤海第一谋克、第二谋克、第三谋克攻正前方三角堡的右翼!渤海第四谋克、第五谋克、第六谋克攻正前方三角堡的左翼!其余各谋克分两部,各携弓箭,掩护进攻!擂鼓,前进……”   得到王彦回复的完颜宗弼立即开始布署进攻。他虽然没有上过骑士学院,但是在骑士小学中还是学会了许多周式兵学。后来又得到骑士学院的教材自学,所以运用步兵的水平不错,也会攻城。   不过他不会攻棱堡——现在没有人会——所以宗弼采取了最稳妥的办法,先小心试探。等发现了棱堡的弱点后,才进行调整,或是打造相应的攻城器械。   6000名渤海正兵很快展开了队形。走在前面的是6个谋克的铁甲兵,扛着云梯,头顶着盾牌。   在他们身后,则是14个谋克的弓箭手,都只有一身皮甲可以护体。   无论是弓箭手还是铁甲兵,都没有列出密集队形,而是维持着松散的阵型,显然是害怕遭到炮击。   女真人早就知道有大炮了,而且还找人试制过,不过没有成功。但他们还是想出了一些降低炮火伤害的方法,必然摆出比较分散的队形。在接近敌方的阵地或城池时,采取快速奔跑的办法,以争取尽快进入肉搏。 第一千二百八十二章 老虎超凶的!   “渤海儿郎们,为大元国报仇,为高皇帝报仇……”   当身披着铠甲的渤海人靠近燕子堡西侧的两座棱形出堡时,一名渤海谋克忽然高声呼喊了起来。   跟在他身后的渤海甲士也都发出了怒吼:“为高皇帝报仇!杀啊!”   这些甲士大多都是渤海右姓的子弟。周国不仅灭了他们的渤海大元国,而且还夺了他们在辽河沿岸的产业。搞得他们个个都国破家亡,不得已投到女真人那里苟延残喘。   这可是国恨家仇凑一起了!   所以今天根本不用阿骨打和完颜宗弼动员,这帮渤海人就都红着眼睛打起冲锋了。   不过冲着冲着,就有点不对劲儿了,好像冲进一个陷阱里面了!   棱堡的设计是非常凶残的!以燕子堡为例,从八面堡的任何相邻的两角延伸出的棱形出堡,同八面堡的一面,都会构成一个倒梯形。   由于出堡的正面过于狭窄,几乎是个锋失的头部,根本无法展开攻击。所以想要攻击棱堡的敌人,就必须冲进这个倒梯形。   进入倒梯形后,他们就会处于正面和两个侧面的高墙上的守军的交叉火力打击之下!   没有死角,也无从躲避!   而李孝忠则在每个棱形出堡上都布署了2门6斤炮,另外还有2门6斤炮则摆在八面堡的城墙上机动布署。   由于完颜宗弼只选择了两个相邻的棱形出堡作为攻击的目标,所以李孝忠就将城墙的2门大炮调动到了相应的位置。   而作为被攻击目标的一座编号为西一号的棱形堡,以及和它们相邻的西二号和北一号棱形出堡上的火炮,也进行了调整。以确保两个“倒梯形”内的敌人,都会遭到来自三个方向上的4门6斤炮的交叉火力轰击——摆放在愣形出堡上的火炮不是固定的,而是可以运动的野战炮。而出堡上面的炮位也比大炮要多(大炮还是太少),所以可以灵活布署。   三座出堡和两面城墙上一共摆了8门大炮,都已经填装上了霰弹,也就是所谓的铁砂弹。   名字叫铁砂弹,实际上填装的是铁珠,用柔软的鹿皮包裹,硬塞进炮膛。   用来架设大炮的炮位,也是精心设计的,炮位被垫高了一些,而炮口前方的垛口则很低,这样大炮就能向下方开火。   另外,在大炮的上方还有用木料和沙袋垒成的掩体,以防止火炮被对方的发射器投出的石块砸坏,同时也有防雨的功能。   “发炮!”   “点火!”   “轰……”   随着各炮炮长的命令,火线点燃,霰弹被喷出炮膛,炮身猛然后退。无数细小的铁珠在火药爆燃的作用下,被巨大的推力裹挟,如密集的雨点一般,向下方的渤海人扫去。   是四门大炮从三个方向同时打出的交叉火力!夺命的铁珠从天而降,势不可挡的打在了头盔、护肩,或是顶在渤海人头上的圆盾之上。   然后就是人的脑袋被击碎,或是铁珠不知从什么地方穿入人的体内,将骨骼、内脏、血肉全部搅碎……无论的脑袋碎了还是内脏碎了,都是连惨叫都不曾发出,就一命呜呼。不过也有一些渤海战士比较凄惨,被打断了胳膊或是腿脚,倒在地上,在自己的鲜血中翻滚惨叫,不过叫唤不了太久,就没有了声响。   第一波冲进两个倒梯形区域六个谋克,总共有1800名渤海铁甲兵。全都是用周式战法训练出来的精锐,而且还“身备三仗”,在使用长枪和弓箭搭配的情况下,完全可以抵挡住具装甲骑的冲击。   如果是步兵对决,周国的府兵精锐,都不一定是这群满腔国仇家恨的渤海人的对手。   可是在“真理”面前,他们不过是一团血肉,一群炮灰,和大宋那群混饭吃的厢军没有任何不同。   所以用铁甲、刀盾和满腔仇恨武装起来的战士,在8门6近炮的第一轮射击中就被完全摧垮了。   8枚霰弹中一共装了2500颗铸造的铁珠,在火药的威力下,将两个倒梯形区域变成了彻彻底底的死亡地狱。号称“三人成一虎”的渤海勇士,被一片片的打倒。   侥幸躲过一劫的渤海人也被突如其来的打击给吓傻了,他们怎么想不明白,为什么几声巨响之后,如铁塔一般的渤海勇士就飙射着温热的鲜血,以各种稀奇古怪的姿势倒地了!   这是妖法吗?   “轰轰……”   还没有等这些被吓傻的渤海铁甲兵反应过来,第二轮炮击就开始了。仍旧是8枚霰弹,2500颗铁珠从天而降,把站在那里发愣的渤海人又扫倒了不少。然后就是第三轮齐射……   当第三轮霰弹射击之后,剩下的渤海铁甲兵再也绷不住了,也顾不得严苛的军令,在不知道谁发出一声惨叫后,就纷纷转身,发疯一样的奔跑,只是留下了一地的死尸、兵器,还有登城用的云梯……   而此时在“倒梯形死亡区域”之外,携带着弓箭的渤海人也被吓傻了,全都傻站在那里,没有一人敢再向前一步了。   前面的铁甲兵都扑了,自己这些披皮甲的还要去送死吗?   可不上去,在这个位置上也没法射箭啊!弓箭的有效射程就几十步,现在还是从下往上射,射程更近。   而大炮发射霰弹的有效射程怎么都有二百步,而且这些大炮还是架在高处,射程上还有加成。   这叫渤海弓箭手们怎么打?在二百步开外射箭根本够不着,要走到一百几十步的距离上再射,人家至少三发霰弹齐射……到时候还有会喘气儿的吗?   “当当当……”   就在渤海弓箭手们不敢进不能退的时候,在后方一辆望车上督战的完颜宗弼终于下令鸣金了。   金兀术当然不是傻瓜,要不然历史上的他也熬不到赵构杀飞言和啊。   所以在对手的三次霰弹轰击,撂倒了至少800个渤海壮士之后,完颜宗弼就明白眼前这座古怪的堡垒是根本不可能被自己攻占的!   也许可以通过围困或是挖地道爆破的办法攻破城堡,但靠强攻是不可能打破城堡的。   ……   “父皇,打不下来,就是打下来也不值得……现在只有挖地道爆破可以一试了。”   当完颜宗弼脸色阴沉地跑到阿骨打驾前报告的时候,大金国的开国皇帝倒是面色平静,仿佛受挫的不是自家的大军,而是敌人的兵马。   “挖地道有用?”阿骨打笑了笑,“挖地道爆破攻城的战法,不就是武好古所创的吗?你觉得周军会不做防备?”   “这个……”完颜宗弼扭头看了看燕子堡,眉头紧皱了起来。   他和阿骨打所在的位置距离燕子堡很远,足足有1500步。之所以离得那么远,是害怕被周军的火炮轰击。   而金兵的大队人马,距离燕子堡同样较远,最近的也有1200步。   如果要选择一个比较安全的距离开始挖掘地道,起码也得在七八百步上下吧?这个工程量可大的惊人啊!   还有一个问题,由于周军的火炮威力太大,城堡的设计又刁钻,所以护城的壕沟是在周军完全控制下的……   也就是说,一旦周军发现金兵挖掘地道的大概位置,就能在相应的区域加深壕沟以阻挡地道。而用埋锅听地的办法,是可以找到金兵挖掘地道的大致方位的!   所以用挖掘地道埋设火药的办法对于燕子堡城,是很不靠谱的。   完颜宗弼摇摇头道:“挖地道不成啊……这座城距离鸳鸯泺又很近,要截断水源也不可能。那就只有围城了!”   燕子堡就挨着鸳鸯泺的北岸,城南的两个出堡距离鸳鸯泺不足百步,鸳鸯泺完全在火炮霰弹的射程之内。   所以金兵不可能顶着霰弹去截断燕子堡的水源。   水源断不了,地穴爆破又不行,强攻死人太多,想来想去也就只有围城了。   可是围城……得围困多久?   “周人的城堡中有多少人?又有多少粮草?”阿骨打问儿子,“咱又有多少吃的?围城能围多久?”   “父皇,难道咱要退兵?”完颜宗弼吸了口气,“这可是出师不利啊……”   阿骨打摆摆手,笑道:“死了几百人算不得什么!要是顿兵坚城,旷日持久,那才真是没脸了!传令,撤兵吧!”   “都勃极烈……”   “再试试吧!”   “让咱们女真的勇士上吧!”   周围还有几个女真将领不死心,纷纷开口求战。   阿骨打脸色一沉:“老虎屁股摸过了,还被老虎挠了一爪子,知道这个摸不得就行了!难道非得被老虎咬死?就算咱能打死这只老虎又能怎样?周人的城堡你们也见了,根本就是草草而成,咱豁出去上万人扑下这座城,整个周国这样的城堡还多得是,咱女真人有几个一万?”   被完颜阿骨打那么一说,女真将领们都不言语了。并不是阿骨打的威信多高,而是这话说得在理。   女真这个团体可以勃然而兴,其内部一定是实事求是,是比较讲道理的。要不然就他们那点本钱,一个不留神就折腾没了,还崛起个屁啊!   “都勃极烈,咱下一步怎么办?”完颜吴乞买问。   阿骨打一笑,“先向东北,往千里松林而去,然后再折返西进!咱该去河套草原了!” 第一千二百八十三章 阿骨打超狡猾的   阿骨打在鸳鸯泺吃的败仗,如果单从这场北方的列国大战的局势来看,甚至都不能说是一场失败。   因为阿骨打挥军东进的目的,本来就不是和周国决战——就算打下了鸳鸯泺畔的燕子堡,阿骨打也不会继续向周国(东辽)境内深入了。因为鸳鸯泺以东,就是东辽骑士的壁坞集中区了。   至少有上百座已经建成的骑士壁坞,虽然壁坞中的骑士都不在家,跟着萧太后打仗去了。但是骑士还有子弟,还有老婆,有些还有父母。都是能用弓弩上城作战的。   阿骨打哪有闲工夫一个个去攻拔?   况且坝上草原就挨着周国的燕地。以暴周的动员能力,这会儿说不定又是举国欢庆,闻战大喜了。   完颜阿骨打吃错药了才去和暴周拼命——他是去鸳鸯泺摸了一下老虎屁股,可那是打着摸一下就跑的主意。属于乘着老虎不留神,占点便宜,不是真的要扑上去咬老虎。   而他这么干,一个是为了麻痹西边的章理和耶律大石。   阿骨打当然不怕和西辽、西凉打硬仗。但是能打巧仗谁肯打硬仗?况且西辽、西凉的机动性都很强,不麻痹了他们,没准连硬仗打不成。只能打一场没完没了的追逐战了……   而阿骨打的第二个目的,则是试探一下周国的虚实。   都说暴周厉害,可究竟多厉害呢?不打一下谁知道?趁着武好古率部东征高丽,阿骨打正好来探一下虚实。就算被“武老虎”挠一下,也不会致命,毕竟“武老虎”现在正在吃高丽国,一下子腾不出手暴打大金国。   这个目的,阿骨打其实已经达成了——暴周太厉害了,比想象中还要厉害!   所以往后就别考虑和暴周打仗了……   别看阿骨打在鸳鸯泺折了几百人马,还损了一些威名。不过在他看来,这都是值得的。   现在不吃这个亏,将来就有可能吃一场致命的败仗!   而在吃了小亏,探明了暴周虚实之后,阿骨打果断下令转进,更是尽显了名将本色。   真正的名将,不仅会打胜仗,而且还会打败仗——会及时撤退,会把大败变成中败,把中败变成小败。绝对不会为了脸面把宝贵的兵力投入根本不能取胜的战场。   所以在鸳鸯泺小败后,阿骨打当晚就撤兵向东北而去。   十万大军打着火把,在坝上草原上拉出了望不到边的行军队伍。   “阿骨打要去千里松林?”   “应该是的,是去救援临潢府吧?”   “真是可惜了,要是他能多打几日,咱俩就发了……”   “现在也不错,有六百多斩首了。”   “唔,等明天天亮后,就派人去向野狐岭报功吧。”   燕子堡的城头,刚刚打了场无惊无险的“2000破10万”的大胜仗的王彦和李孝忠,也被阿骨打的佯动给欺骗了。   想想也是当然,阿骨打怎么可能不救临潢府呢?那里可是昔日大辽国的上京啊!   如果让萧太后夺回上京,那就意味着大辽的复兴!   所以在第二天一大早,燕子堡立即就像野狐岭要塞送去了报告——一是报功;二是报告了阿骨打率领十万大军向千里松林运动的情况。   而这个错误的敌情报告,又成功的误导了大周国的都军机司。   赵钟哥领导的都军机司立即就给马政指挥的辽西军团、慕容鹉指挥的辽东军团下达了战备的命令。   又要求萧太后的军队加紧施工,无论如何都要在阿骨打越过千里松林前,完成八个棱形出堡和壕沟——八面堡可以用木栅栏凑合,但是出堡和壕沟必须完成!   在完成潢河北岸的简易棱堡的同时,东辽军队还须烧毁草原,以迟滞金兵的前进,争取时间撤退主力……   与此同时,得到都军机司通报的执政府,一方面下达了总动员令,召集所有在乡的骑士、府兵入伍;一方面还把十万金兵在鸳鸯泺受挫后,通过坝上草原北上千里松林的消息,通报给了大宋和凉国驻天津市的公使。   错误的军情,又很快通过宋国的600里加急,送到了河东、朔方和黑山军前。   当消息传到西北的时候,已经接任了河朔宣抚使的童贯正在河套南岸草原的朔州城中,等待着和进驻河对岸黑山城的章理见面。   童贯并没有把自己的宣抚司摆在太原,而是放在了自己能够掌控的朔方路的朔州城——朔方路是童贯一手创立的。而且他和灵州高家还有河西天理教的章疯子(章理)关系都挺好。三家一度还是共同进退的盟友!   如果不是有残疾,少了传宗接代的宝贝,童贯现在没准就和章理、高尧卿一样,都是一方王者了……   不过即便没有在朔方割据,童贯在朔方军中还是遍植亲信。   现任的朔方路兵马都总管黑文韬和兵马都钤辖陆谦,就是童贯一手提拔的心腹。   其中黑文韬也是御前骑士出身,跟着高俅、武好古参加过对西夏的战争,创立朔方军的时候他就是正将。在童贯离开之前,就被提拔当了兵马都总管兼经略安抚副使。   而陆谦更是跟随童贯多年的老部下,也在童贯的关照下平步青云,现在的朔方军将领中的二号人物了。   现在朔方军的两大军头,都没在朔方路的治所朔方城呆着,而是和童贯一块儿到了北方的朔州城。   同时,朔方军五将新军(朔方军原本只有四将新军,最近扩充了一将)中的四将,也全都集中到了朔州。   根据童贯的计划朔方军的主力将会和灵州军、凉军在黑山城会师。组成一个由六到七万人马组成的主力兵团,然后再等待耶律大石的西辽军抵达。   西辽军号称四十万众!实际上是把不能作战的家眷、奴隶都算了进去。不过可以引弓出阵的兵马也不下八万人。   在大会师后,各方就将集中起十四五万人的大军,比金国的十二三万人马(包括阻卜)还多一点。就有了西进决战的本钱。   这阿骨打是不世名将,童贯、章理、耶律大石三人也不是傻瓜。   他们才不会在完成会师前,单独去和阿骨打会战呢!   不过童贯虽然不傻,但是赵佶的一道圣旨,却让童贯陷入了两难——赵佶不允许童贯的朔方军和高尧卿的灵州军参加凉国、西辽的军事行动。   至少在金国败象毕露前不许参加!   而少了朔方军和灵州军的30000兵马,章理和耶律大石最多只能拿出12万人,同阿骨打不相上下。   而且耶律大石的八万大军远远不如朔方军、灵州军那么精锐,很难充当主力……   所以得到了赵佶的旨意后,童贯一直在犹豫是否要“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就在童贯犹豫是否要违旨进军的时候,朔方军真正的长官,朔方路经略安抚使王安中奉旨抵达了朔州军中。而且还给童贯带来金兵败绩和东进的“可靠消息”。   王安中和武好文同一科高中进士,之前还入过苏轼门下,是武好古的师兄弟。不过他没跟着武好古“叛宋”,而是入了苏辙、苏迟的门下。   成了个“由旧而新”的人物——跟着苏辙混得时候是旧党,跟着苏迟混得的时候又是新党“周务派”了。   现在苏迟、苏适、苏逊这哥仨都在泉州丁忧(苏辙在夏季去世了),纪忆去了交趾国,张叔夜、张克公也相继外放。本来在当中书舍人的王安中也跟着倒霉,被派到朔方当了安抚使。   可王安中哪懂什么军事?他虽然是苏门弟子,可是他一直都是文官,没有军事经验。所以就只能上面说什么是什么了……   “宣帅,官家和蔡太师的意思是静观,且看周金二国分个死活,不必在金人背后捅上一刀。”   在童贯的节堂之中,相貌儒雅,举止之中,自带着几分风流的王安中,正皱着眉头,说着他不在行的军务。   “帅司,如果咱和高家军不跟进,河西军、西辽军就孤单了。万一他们也打了退堂鼓,那咱们又会孤单……”   开口说话的是黑文韬,四十来岁的军汉,早先是西军的小将,后来在兵学司三年,再后来当了骑士,又是戎马倥偬,军事经验丰富无比。只是沾染了灵州军、河西军的跋扈脾气,不把外行文官太当回事儿。   王安中有些不快的瞥了黑文韬一眼,“这是官家和蔡太师的意思,你难道认为官家和蔡太师错了?”   黑文韬哼哼了一声:“军务之事最讲实际,是非对错,在战场上自见分晓。如今朔方、灵州的三万大军都在朔州……若有闪失,就是西北震动!”   “怎么会有闪失?”王安中脸色已经有点难看了,“金国新败,又急于救援临潢府,西京道一带只有阻卜兵马维持。以河西、西辽的十二万大军还打不过区区阻卜?”   “战场上的事情,情愿牛刀杀鸡,也不可掉以轻心……”   “泽之!”童贯唤着黑文韬的字号,“不可如此无状!军中大事,自有咱家和王帅司议之,你是武将,只管厮杀即可。” 第一千二百八十四章 阿骨打的牛刀   黑山、阴山以北的草原上,大队大队的骑兵正不疾不许的向西而行。   此时的草原,朔风凛冽,彤云密布,眼看就要降下大雪。不过这队打着十字旗号的骑兵,却丝毫不惧这等严寒,仍然冒着北风,呼哧呼哧的行军。   在距离这队骑兵不远的草原上,正有几十个聚集在一起的馒头状的帐篷,附近还有成群的牛羊。还有百余草原上的儿郎守在帐篷和牛羊边上,用警惕和惊恐的眼神看着正蒙头行军的队伍。   这些牧民都是南下避寒的鞑靼牧民,也不知属于哪个小部落。本来是不会越过大漠南下到阴山、黑山一带放牧的。但是这几年漠北的气候实在寒冷,于是就有些受不了冻的鞑靼人伺机南下。   而原本居住在阴山、黑山以北的白鞑靼汪古部,又因为归附了河西天理教,得以迁往舒适富饶的黑山以西的河套北岸草原定居。因此阴山、黑山以北的草原一度成了“无主之地”,吸引着漠北的鞑靼人到此坐冬。   可是没过多久,鞑靼人的仇敌阻卜人也越过了大漠来到了漠南温暖湿润的草原。不过他们不是来坐冬的,而是举族南下,将阴山南北的草原和一部分原本属于大辽的河套草原,都变成了自家的牧场。   对于阻卜人霸占肥美温暖的草场的行径,鞑靼人自然是不服气的。可是不服气又能怎么样?阻卜人早早就投靠了大金国!有了大金国的支持,拿下原本属于契丹人的草场,还不是天经地义的?   而大草原上从来就是强者为尊,谁家的刀子更快,草场更肥,人马更多,声望更高,自会有人依附过来。更不必说和阻卜人拥有共同信仰的西方乃蛮部被耶律大石击溃后,许多流落的部民都加入了阻卜部落,成为了可以依靠的腹心部众!   所以南下的阻卜人现在可真是兴旺的让人羡慕了,原本可以和阻卜并驾齐驱的鞑靼九部,现在只得在阻卜人的阴影下生存。阴山、黑山以南的草场是不用去想的,除非成为阻卜别部,否则就不得越阴山、黑山半步!   而成为阻卜别部,则意味着皈依景教,还要参加阻卜人和契丹人、河西天理教的战争。   至于阴山、黑山以北的草场,倒是可以让鞑靼人避寒,只是得缴纳不菲的贡品,还得忍受阻卜兵将的勒索。   这个小小的只有几十帐牧民的鞑靼部落,当然已经向阴山南麓阻卜王廷进贡了牛羊,可是谁又敢保证眼前这支路过的阻卜军队,不会强迫部落交出更多的牛羊,甚至是妇女供他们淫乐呢?   不过这支甲胄精良,兵刃锐利,人数多到惊人,且满是煞气的阻卜军队,却少有的约束森严,丝毫都没有侵犯沿途鞑靼牧民的意思,只管蒙着头赶路。   算是逃过一劫的鞑靼人脸上却没有丝毫的喜色,眉头却是越拧越紧了。   阻卜人的军队精锐如斯,而且又匆匆赶路,怎么看都不是好事情啊!   难道今冬的河套草原上,将要有一场大战发生了吗?   这大队的阻卜人马,拥着一名未曾披甲,裹着一领黑色披风的长大汉子。正是大金国右先锋猛安完颜娄室!   就是完颜娄室,不是阻卜部落的某位首领。而娄室所率领的6000骑兵,也是金军中的精锐,号曰右先锋猛安,是阿骨打手中的两张王牌之一!   在坝上草原受挫的阿骨打这回拿出了牛刀杀鸡的劲头,将首战看成了决战。所以一开始就派出了自己的两大王牌,完颜娄室的右先锋猛安和完颜银术可的左先锋猛安。   两个猛安的12000骑都打着阻卜人的旗号,分了两路,右先锋猛安在南,左先锋猛安的行军路线偏北。一并扑向驻扎在黑山城的凉国大军。   与此同时,忽而忽都斯也集中起三万阻卜大军,沿着黄河徐徐西进,逼近黑山城——他们的使命是充当诱饵,将屯驻在黑山城内的章理所部引出。   然后再由女真人的两个先锋猛安从北面包抄,截断章理退回黑山城的道路。将章理堵在黑山脚下,等待阿骨打的主力抵达后予以歼灭。   当然了……章理如果要不惜一切代价突围。娄室和银术可也不会死命阻挡。毕竟河西骑士的冲击力是相当惊人的!娄室和银术可只须不让章理退回黑山城即可。   章理只要无法退入黑山城,黑山城就会落入金兵手中。   黑山即得,耶律大石也就不会继续南下,而是会转而西走西域。   章理兵败,大石遁走。河套附近,也就是女真和阻卜的天下了……阿骨打的要求也不高,不想什么河东、陕西,只要宋人能把取自西夏的横山以北和灵州地盘都割让给金国,再每年支付100万缗的岁币,他也就心满意足,答应和宋国一块儿对付周国了。   而阿骨打之所以要取得横山以北和灵州,其实也是为了避开周国的锋芒——此时阿骨打已经知道合不勒必为萧瑟瑟所破。临潢府丢失只是时间问题。   所以他必须在西北找到足够安置上京道、东京道的十几个猛安的地盘。   从这个角度而言,今次的河套之战,其实是在替金国开拓立国生存的空间,也就容不得阿骨打不牛刀杀鸡了。   如果他在河套为章理所败,那后果将难以想象!   ……   阴山东南,有一大片被阴山山脉三面包围起来的肥美之地,属于大金国丰州所辖,大约就是后世的呼和浩特一带。这个时候布满了牛羊和帐落。   一面面大金的军旗、将旗,在帐落之间飘扬。   将近九万金兵,正聚集于此,进行短暂的休整。   阿骨打立马在大营左近的一座山丘上,看着下方庞大的军营和军营周围更加辽阔的,枯黄色的草原。嘴角轻轻勾起,似乎露出了笑颜。   大军的行进速度是让人满意的,而且沿途捕捉遇上的游牧部落,确保了女真大军的行踪不会暴露。   这会儿,旁人一定以为自家的十万大军已经抵达了东京临潢府,绝不会想到自家来了个千里转进,跑到阴山脚下了。   而此处也很不错,有阴山之险,黄河之固,土地肥美,宜耕宜牧。完全可以作为大金王廷所在……   几名金国的将领飞也似的驰上了山丘,到了阿骨打身边不远处才下马行礼,当先一人正是完颜宗弼,他禀报道:“父皇,忽而忽都斯遣使来告,宋人的朔方军、灵州军已经到了黄河南岸的朔州。似乎要和黑山城的凉军会师!”   “哦?”阿骨打微微一惊,“宋人来了多少?”   “似有数万!”   阿骨打也知道宋军的朔方军是精锐——不仅有以往的骄人战绩可以证明,而且忽而忽都斯派去宋国朔方路抢劫的人马也和他们交过手,还吃过亏!如果不是阻卜人马快,只怕要损失惨重了。   而灵州军只闻其名,知道是高俅创立的精兵!   高俅高武穆生前号称大宋四大名帅之首,比武好古还牛,他创立的精兵自不会是弱兵。   另外,朔方军、灵州军都是以步兵为主力,骑兵不算强大。如果单独遭遇上,阿骨打是有信心将他们打垮的。   可要是这两军和凉军会师,麻烦就大了。凉军清一色是骑兵!而且主力还是具装甲骑,且有汪古部、鞑靼部、回鹘部出身的游牧骑兵相助。   一旦和宋军最强大的步兵联手,那可就难打了。   “兀术,你立即去见忽而忽都斯。”阿骨打道,“让他遣使朔州城,向宋国称臣,并且提出用黄河南岸的草原交换黄河北岸草原。”   “儿臣领旨!”   ……   “什么?忽而忽都斯要称臣,还要用黄河以南的草原换黄河以北的草原?这是使诈!是想离间咱和凉国,不能相信他。”   阿骨打的计谋,在第一时间就被朔方路兵马都总管黑文韬识破了。   “泽之兄言之有理,此必为诈谋,不可信。”刚刚赶到朔州的高尧卿也支持了黑文韬,他对王安中和童贯道,“宣帅,帅司,忽而忽都斯若欲背金向宋,应该会自请内附,举族迁移至我国境内。怎么会用河南草原换取河北草原?”   童贯拈着胡须,轻轻点头。忽而忽都斯的实力并不很强,如果内附朔方,倒是可以为朝廷所用。可他偏偏想要河套北岸草原……这就有点不可思议了。   “忽而忽都斯难道以为他有实力打败天理子的三万铁骑?”朔方路的都钤辖陆谦也是一脸狐疑,“况且耶律大石还领着四十万众正在南下途中……忽而忽都斯才多少兵马?”   王安中看在场的几个武夫都胆小如鼠,只是摇头:“管他有什么诈,咱们顺势先取了忽而忽都斯在黄河南岸的地盘不行吗?取了那里,黄河防线就完整了。北方的那些胡虏再要南下劫掠就不容易了。”   看着几个武官都不言语,王安中又问:“要不咱还能怎么办?朝廷又不许咱和章理、耶律大石联手……去把原本属于辽国河清军、金肃军、宁边州的地盘拿下,也是一桩功劳啊!” 第一千二百八十五章 真理有点小   河套地方的天气也真是一年更比一年寒冷了,现在才刚刚入冬,大雪就下得是连天接地。黑山-阴山以南,黄河以北的草原上,全是白茫茫的一片。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章理骑着一匹显得干瘦的波斯马,看着眼前白茫茫一片漫无边际的雪景,喃喃自语。   护卫他的亲卫骑士,全都披着厚重的斗篷,穿着皮袍,戴着狗皮的风雪帽,连护耳都放下来了,一副冻得快要不行的模样。   倒是章理的妻子,现如今汪古万户的学士汪阿莉不怎么惧怕严寒,只是穿着一件能将她的身段勒得凹凸有致的小皮袄,策马行在章理身边。   现在汪古部的人全都改姓了,要么姓汪,要么姓古,总之都是汉姓。   而汪古部的首领,也被章理抢了交给自己的妻子了。而这首领的名号也不称汗或者可汗,而是叫汪古万户学士——仍然是政教合一的路子!   其实章理一开始得到还叫阿里曷的汪阿莉时,并不怎么喜欢,不是嫌她臭就是嫌她粗。只是父亲的命令不得不从。   可是这么些年下来,却也养出了感情。两人几乎形影不离,章理也不相信人,只有对汪阿莉是百分之百的信任。从饮食起居到贴身护卫,全都交给了妻子主管。   哪怕上了战场,也让汪阿莉披坚执锐护卫在身旁。   听见丈夫又念叨起了自己总也不明白的经文,汪阿莉就应景儿似地问道:“官人,您这次又要怎么解释《道德经》上的这一段?”   天理子章理虽然自称是大儒,但是私底下却喜欢的却是道家的东西。当然了,他对道家的理论有自己的理解,并不拘泥于前人的注解,甚至还会在老庄的基础上大胆创新。   听到妻子的提问,章理笑着说:“这一段的学问可大了……如今为夫对它的理解就是天理乃是万物之源,所以不会特别对谁有仁恩,万物争竞,胜者生存而已!而要为夫这样百万人之上者,要成为圣人,也应当顺应天理,不须对治下的任何一人施以特别的仁恩,而是应该秉承中正,让他们各显手段去谋自己的功业。阿莉,你觉得这样解释如何?”   汪阿莉自是一脸崇拜,在她眼里,丈夫就是圣人,是可以和天理沟通的圣人!   阿莉道:“但是官人对奴还是有仁恩的,奴不过一介蛮妇,能当官人的奴婢已经很满足了……却没有想到能有今天。”   章理笑了笑:“那都是你自己挣来的,我也只是秉承中正……在我眼里,你也不是蛮夷,而是汉人。你们汪古部一心向理,自然也都是汉人。阻卜人如果肯向理,我也会将他们当成汉人的。总之,一切都是各凭手段罢了!”   “官人还是想收服阻卜人?”阿莉小声问。   章理点点头:“他们有用啊!无论是南进吐蕃,还是西越葱岭,都用得着这群游牧之民,能拿下多少是多少吧!”   原来章理也在谋划着要往外走了。他的地盘太穷了,穷得自己都受不了了。如果不知道西边有人怂国富的存在就罢了。现在知道了,怎么能不去捞一把?   好事也不能都让耶律大石和赵乾顺他们占尽了啊!   所以一得到忽而忽都斯率部西进的消息,章理丝毫也没犹豫,立即率领5000名天理骑士,5000名骑士辅兵,2500名汪古万户的半甲骑兵和2500名汪古万户的辅助骑兵,离开了黑山城,沿着黄河东进,去迎击忽而忽都斯!   没错,就是要以15000人打忽而忽都斯的30000人!   而且还有必胜的把握……只要能抓住忽而忽都斯的主力就行。   实际上,根本用不着章理的天理骑士出马,只需要汪阿莉指挥的5000名汪古万户骑兵,就能击败忽而忽都斯了!   这可不是看不起忽而忽都斯,而是阻卜部虽然人多势众,但是组织、装备和战术都不行。   阻卜部的组织还停留在部落联盟的形态上,大大小小的部落一大堆,各自有各自的小算盘。忽而忽都斯的腹心部不过也就几千勇士。   这种组织模式,是根本出不了强兵的。也许单个的阻卜勇士很厉害,但是组成军队就是一盘散沙。只能玩玩骑射,一旦遇上勇于冲锋陷阵的汪古万户骑兵,保管一战而溃。   而汪古万户,听名字就知道不一样了。不再是部落联盟,而是效仿了耶律大石在七河之地整顿部落的方法,遍成了军民万户。原本的大小部落,全部打散,重组成了十户、百户、千户、万户,由十户长、百户教士、千户教师和万户学士负责管理、教化和赏罚——根据河西的《天理法典》进行赏罚。   另外,还配给了半身甲和长枪,由天理骑士负责训练和指挥。   这么一番整顿后,汪古万户的战斗力马上就起来了。勇士们打起仗来也有劲头,后顾之忧也少了。   除了这些因素,汪古万户和凉国的其他各部军队,现在还装备了“天理”!不过和周国那种动辄上千斤顶“大天理”不一样,凉国装备的是五十斤上下的“小天理”。   这种火炮是用生铁铸造的,口径约有三寸,可以填装一百枚小铁子儿,也用兽皮包裹,塞入炮膛,用火药发射。有效的杀伤距离很近,只有数十步。而且因为重量太轻,所以不能放在轮子上发射,否则会在后坐力的作用下向后跳跃。必须用铁爪和绳索固定于地面——这种轻型火炮,有点类似历史上的虎蹲炮。虽然对付不了拥有正经大炮的周军,但是欺负阻卜人绝对够了。   正在章理和妻子讨论《道德经》的时候,在他的后方几十里开外,负责指挥后卫部队的大学士文安邦正亲自带领一小群骑兵展开了一道警戒线。   正下得连天接地的大雪不仅把文安邦和他的部下冻得够呛,而且也挡住了他们的视线。入眼全是一片洁白,哪里看得见有没有敌人尾随?   不过即便什么都看不清,文大学士也得指挥一个千人队(包括1000名骑士和数量相当的辅兵)护着章理的后方……章理的性子严苛,要是没有认真完成他布置的任务,少不了挨骂挨罚!   文安邦的儿子文知礼这时策马到了父亲背后,大声报告说:“大人,小炮已经摆好了!”   “那么大的风雪也能打?”   “勉强吧。”   文知礼是炮兵队长,在西凉讲武堂学过炮兵。水平当然不能和骑士学院出身的炮兵军官相比,不过却能熟练掌握“虎蹲炮”的使用。   这种武器就是勉强打几下……能不能发挥威力,通常要碰运气。   因为它们的射程太短,布署起来又慢——你要抬着虎蹲炮跑到敌人阵前几十步慢慢布设,人家可不会傻愣愣等着。   所以这种火炮通常用来打埋伏,或者在守卫堡垒营地的时候使用。   今天这样的天气,倒是虎蹲炮发挥威力的机会,如果真的有敌人撞上来的话……   就在文安邦、文知礼两父子在风雪中守株待兔的时候,完颜娄室也正带着3000名女真勇士,在大雪中缓缓前进着。   这位女真人的悍将,现在可是有点兴奋过头了,不顾手下的劝阻,身先士卒,行在了前列。   他的兴奋是有道理的,这天气……实在太适合女真的儿郎了!   此时的女真人才从白山黑水中走出没多久,都是极耐苦寒的。天再冷也不怕!   而天理教的骑士多是汉人,怎么可能受得了这样的严寒?   而且这样的风雪中也没法冲阵啊,弓箭弩箭也用不了,唯一的打法就是肉搏。   要拼肉搏,女真的儿郎怕过谁?   所以在娄室看来,也不用阿骨打的十万大军,自己手下的3000儿郎就能击败那个劳什子天理子的一两万大军了。   风雪渐渐小了一点,不过天色却渐渐暗了下来。娄室也不下令休息,反而命令部队加速前进,生女真的儿郎谁不能几天几夜打熬?睡觉什么的,宰了章理以后再说吧。   正在娄室率部加速前行的时候儿,远远的山头上面,一具天津造的望远筒正死死的盯着他们那群骑兵。   举着望远镜的人是个着半甲的河西骑士,身边还跟着一个辅兵,正拼命的舞动一面红旗,向远处黄河边上的文安邦、文知礼他们报信。   “大人,有情况!”   文安邦眼尖,透过漫天的雪花,居然看清了红旗。   “哼,阻卜人果然在阴山里面藏了兵!”文安邦压根就没想到来的回事女真人,还笑着对儿子说,“去指挥炮队,为父这就带人去诱敌……你的八门小炮可不能打哑了!”   “孩儿知道!”文知礼应了一声,策马就像后方的炮兵阵地飞奔而去。   与此同时,女真人也发现了摇动的红旗。   “斡里衍(娄室),咱被发现了!”   娄室也看见了红旗,只是哼笑了一声:“还挺小心的……不过已经晚了,3000女真正兵啊!咱后面还有银术可指挥的9000人(包括了娄室部的阿里喜),还怕打不赢不足两万的汉人军?” 第一千二百八十六章 真理对敢达   完颜娄室这个时候也瞧见了闻名天下的河西骑士了!   据完颜娄室所知,这群河西骑士可是如今汉人军队中仅次于周国共和军的存在了。   对于周国共和军,说实在的,娄室是不服气的。燕子堡一战,周军根本不是靠真本领胜的。完全占了堡垒和大炮的优势,让大金国吃了个闷亏。   如果出城野战,人数相当的情况下,女真儿郎肯定能赢!   可是都勃极烈却偏偏不肯完全撕破脸,吃了小亏就退走,不敢再和周军打下去了,真是有点丢人啊!   不过今天这群河西骑士可没有城堡可以倚仗,多半也不会有大炮,而且他们的人数还比自家要少……   完颜娄室猛地扬眉,笑道:“这些汉儿,还当真敢来!哦,他们还不知道咱是大金的雄师,还以为咱是阻卜人呢!儿郎们,且让这些汉儿看看,这纵横天下,野战无敌的大金铁骑,真正的天下第一强兵,是什么模样!”   在他身后,无数女真骑士轰然应喏,声震云霄。出现在他们对面的河西骑士,顿时就发现不对劲儿了。   这种士气,根本不是阻卜人的军队能够拥有的!   ……   雪小了,北风却还在呼啸,这不是用弓箭的时候。所以双方都列出了冲阵的队形!   都是几十骑上百骑的小队,在开阔的草原上缓缓展开。骑士们都是半甲,马匹没有具装,没有人持弓,个个都是长枪在手。   看到对方的阵型,文安邦的脑袋就是嗡的一声,这不是阻卜,是女真,是女真铁骑!   文安邦也知道河西骑士的战术其实是源自女真人的!   这群在白山黑水中成长起来的部落勇士,在漫长而残酷的各种与天斗、与人斗中,不仅练就了过人的武艺和体力,而且还总结出了最有效的骑兵战术。   他们当然是射箭的高手,无论在马背上还是在双脚站在地面上。渔猎之民怎么可能不会射箭?   但是他们在长期部族冲突中总结出来的战术,却是冲击和肉搏!   渔猎部族和游牧民族毕竟不同,他们也会开垦种地,并不会到处迁移。所以渔猎之民之间的冲突,就是狭路相逢!   狭路相逢勇者胜!只有敢于白刃见红的男儿,才能保全自己的家人和部落。   久而久之,这种小队集团冲锋的战术,就被生女真的勇士们运用纯熟了。再加上他们强悍的肉搏能力和无与伦比的体能以及吃苦耐劳的精神,还有完颜部几代首领逐渐完善起来的猛安谋克制,终于打造出了一支可以扫荡北国的强悍武装。   现在这支强悍的武装,居然出现在了天理子的背后!   望着前方已经完成展开,气势逼人的女真铁骑。文安邦的心里就是咯噔一下——天理子被女真人算计了!   女真人的主力,也许根本没有东去临潢府……至少没有全部西去,而是分出了一支精兵,悄悄绕到了天理子亲率的15000大军的背后。   如果天理子和他的15000大军在阴山脚下覆灭,那河西天理教的国家,立即就会面临崩盘的厄运。   可怕的念头在文安邦脑海中闪过,他都紧张得在马背上微微颤抖了起来。不过他自己却是丝毫没有感觉。   “快,快去报告天理子,就说有两三千女真人打着阻卜人的旗帜绕到咱背后了!”   文安邦连忙打发了一名骑士去给章理报信,然后就用坚定的眼神看着前方的强敌。   作为天理教的大学士,他必须死战到底!   想到这里,文安邦大喊起来:“存天理,灭胡虏!”   跟着他一起战斗的骑士们,也轰然呐喊:“存天理,灭胡虏!”   天理骑士们的士气,同样高涨!   他们同样身经百战,也许没有女真战士那么能打,但是他们对天理的忠诚,以及为了天理而献身的决心,也是毋庸置疑的。   他们是第一代天理教的信徒,而且还从天理教得到了优厚的回报。   哪怕是最普通的骑士,也能有2000亩的田庄和十余户部曲。他们也和周国的军事公民一样,是国家的主人。   如果凉国没有了,天理教灭亡了,他们也失去了一切。   所以哪怕面对强敌,他们也能死战不退。   无非就是战死归理,为了保卫天理子而死,死后是可以成圣的,还有什么好怕的?   “传令。”文安邦吸了口气,大声道,“准备冲阵!不许肉搏,只管冲击!”   “喏!”   文安邦身后的几个传令强兵应了喏,然后就飞奔着下令。   此时文安邦手下有1000名骑士和同样数量的辅兵。其中的900名骑士组成了18个50骑方阵,分了前后两排。   剩下的100名骑士和1000名骑士府兵,则在文知礼的指挥下,在18个骑士方阵的后方,组成了一个空心方阵。还在方阵的前、后、左、右四个方向上摆出了16门虎蹲炮。   而在金兵一方,因为人数较多,则摆出了30个百人方阵。也不是一字摆开,而是前前后后列了三排,每排都是十个方阵,一千名生女真的甲骑。   也不是每个方阵都一般严整的,只有摆在第一排的十阵,才是真正的精锐。   女真人的扩张过快,能够打集团冲锋的精锐骑兵稍微有点跟不上了……他们毕竟是一个蛮族帝国,没有周国的骑士学院和凉国讲武堂这样的专业军事学院培养人才。   所以他们不可能训练出许多标准化的冲击骑兵,能打墙式冲锋的精锐,也就那么几千人,那可是宝贵的尖刀部队。   不过普通的金国铁骑,也是非常强悍的存在!无论骑射、肉搏,都足够碾压凉国和周国的铁骑。   而且也能集团冲锋,只是阵型不整齐罢了。   文安邦缓缓举起了长枪,回顾了左右一眼,大声呼喊:“天理保佑我们!跟俺冲!”   喊完这一嗓子,文安邦就深深吸口气,轻轻一夹马腹,胯下的波斯马立即开始小步奔跑起来。   和他一阵的骑士,也都同时催动马匹,开始小步快跑。与此同时,摆在第一排的另外八个50骑方阵,也开始了冲锋。   今天这场战斗是发生在骑兵和骑兵间的,想要打车轮冲击是不可能的。因此就是面对面的冲击了!   完颜娄室也一样有身先士卒的勇气,他同样将手中的马枪指向前方,然后也是一夹马腹,带着自己的一阵骑兵,发起了冲击。   娄室和文安邦两阵都摆在中间,而且都是当先冲出,所以就自然将对方当成了目标。双方都越跑越快,距离迅速接近,但是阵型却不见松动。   两支最精锐的冲击骑兵,转瞬之间,就轰然撞击在了一起。   这种骑兵结阵撞击的打法,对于马上功夫的要求其实不算太高,关键在于比较频繁而且科学的训练。   对于训练体系比较完善的河西骑士而言,这种战术确实是占了便宜的。否则就凭他们的马上本领,怎么可能和生女真敢达硬碰?   而骑在高速奔跑的马背上硬碰硬,什么样的武艺都白搭,骑士和胯下战马的重量,再加上马匹奔跑的速度,得出的冲力之强,根本就不是凡人可以承受的。   所以这种墙式冲锋的本质,其实和排队枪毙差不多,就是以命换命!   比得就是决心!   文安邦和完颜娄室都不缺少决心,他们麾下的战士同样有战死沙场的决心。所以没有人后退,没有人犹豫,只有硬碰硬的对撞。   而对撞之后,却是一团乱麻。   无论是河西骑士,还是女真敢达,都发出了惊呼惨叫之声!   双方都有十几骑落马,而且都没有凿穿对方的阵型。   就在此刻,完颜娄室的呼喊声如雷响起:“莫要后退,和他们缠斗!杀光这些汉儿骑士!”   娄室此时已经发现,自己的儿郎在冲阵中占不了什么便宜。   对方是汉人啊,有一亿同胞!   而女真满打满算不知道有没有一百万。所以一命换一命,那就是输啊!   文安邦却不敢恋战,他身上已经挂了彩,在刚才的冲击中,一根女真人的长枪稍稍在他的左臂上擦过。他今天是半甲出击,没有护臂和肩甲,臂膀上顿时就割开了又长又深的口子,血流如注!   这个时候他都已经感到身上的力量,正在飞速流逝。   快撤!   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不仅是为个人,也是作战的需要。他的骑兵打肉搏肯定不是对手,必须撤下去重整。   所以他也没丝毫犹豫,趁着混乱的当口,用右手扯动缰绳,调转马头,然后就伏在马背上向下马辅兵组成的方阵跑去。   那里有治伤救人的辅兵,到了那里,一条性命就暂时保住了……   娄室看到河西骑士们纷纷撤退,哪里肯善罢甘休?立即带着部下猛追。他率领的百骑队现在还有八十几骑能投入作战,只要追上对手,就有把握把他们全灭。   可是河西骑士的马跑得很快!这几年耶律大石和赵乾顺支援了不少波斯马、天竺马给他们,他们胯下的良驹可比女真人的好。   所以追来追去也没追上几个,倒是跑到了河西军的一个方阵前面,眼看着敌人的骑兵都从打开的空隙中进了方阵,娄室就想要撤退。可就在这时,他眼前忽然就是一阵火光闪过,然后肩膀上就被不知道什么东西重重撞击了一下,最后才是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第一千二百八十七章 怎么人人都有炮了?   大炮!   天理教的那帮疯子居然有大炮……   剧痛从娄室的右肩处传来,那可真是刺骨钻心的疼啊!饶是完颜娄室这样的女真英雄,也疼得几乎落泪了。   哦,如果他知道自己死定了,恐怕就不是几乎落泪,而是要放声大哭了。   是的,完颜娄室死定了!因为他的右肩被一颗肮脏的铁珠子打中,出现了一个可怕的伤口。血肉翻卷起来,还有一些细小的碎片夹杂在被打烂的血肉中间。最可怕的当然还是那枚铁珠,现在钻入了完颜娄室的体内。女真军中的郎中根本不知道应该如何医治这可怕的炮伤!   所以用不了几天,他的伤口就会溃烂发炎,破伤风、败血症,或者是别的什么感染就会把强壮得好像蛮牛一样的完颜娄室彻底击垮,让他在痛苦和悔恨中死去……   而和他一起死去的,还会很多,很多人。   几天后就将死去的完颜娄室,此时还能忍着剧痛自己返回阵列。几个生女真的战士扑了上去,把脸色惨白,半边甲胄都被鲜血染红的娄室从马背上扶了下来。   娄室军中也有郎中,立刻上前去替他医治,当他们小心翼翼的替娄室卸下甲胄,用剪刀剪开衣衫,看见仿佛血窟窿一样的伤口时,都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儿。   这也忒可怕了吧?   这样的伤口,要怎样医治?   难道完颜娄室这样的英雄,就要战死在黄河岸边了?   ……   “大人,大人……别睡啊,别睡过去!”   文安邦昏昏沉沉的听见自己的儿子在叫他。他这个时候躺在一个帐篷里面,也被割开了衣衫,一个郎中已经草草清洗了伤口。这应该算是割伤,是被马枪划伤的,伤口很深,血流不止。郎中掏出了一个火药罐,将黑火药均匀的洒在了伤口上,然后就用火捻子点了。一阵火光硝烟和烤人肉的腥臭味过后,原本被切开的伤口被烧焦粘合在了一起,止血成功。虽然还存在一定破伤风的可能,但是死亡的概率比起被火器所伤可小得太多了,几乎可以不计。   双方的指挥官都因为负伤在接受医治的时候,战场上的厮杀还在继续!光是从这一点儿,就能看出这两支军队,全都是一等一的精锐,并不因为他们的指挥官重伤,就士气低落,无心恋战。而是立即有人接过了部队的指挥权,接着打下去!   现在是狭路相逢,必须是勇者得胜!谁要是敢后退,就得被对手尾追了。   虽然是勇者得胜,但也不能一味蛮勇。所以人数处于劣势的河西骑兵在第一轮对撞之后,放弃了对攻,而是缩回那个由下马的辅助骑士组成的空心方阵后方布防。   在之前一轮的对撞之中,河西骑士们的损失不小,有203人阵亡、重伤或者失踪。   而他们的对手女真人损失也不小,损失了207人!其中八成是在冲阵时被对手打落马下的,剩下的则大多是在靠近凉军的步兵方阵后,被虎蹲炮所杀伤的。   被虎蹲炮一轰,女真敢达也有了心理阴影了。   连完颜娄室这号在女真人也能一个打几个的“超人”,现在也被火炮所伤,半个身子都给鲜血染红,而且血流不止,随军的郎中都束手无策,别的敢达能没有心理阴影吗?   所以有了心理阴影的敢达们也不敢太靠近凉军的方阵,只能试着从方阵的两边绕行。   可是这一带的地形又过于狭窄,南面的黄河和北面属于阴山山脉的牟那山之间的距离仅仅只有十几里。现在中间被一个空心方阵一拦,两边可以通过的空间可就很有限了。   而且女真人的骑兵又得留神大炮,所以就施展不开。硬着头皮绕了几次,都被天理骑士发起的逆袭击退,还损失了一百好几十人。最后不得不放弃了攻击,暂时转入防御。   与此同时,在战场东面十几里开外的章理已经得知了女真人绕过阴山和牟那山,出现在自己的后方了!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现在章理的大军正在牟那山和黄河之间行进,前方几十里外就是阻卜人的大军。后方的退路则非常狭窄,只有牟那山和黄河之间的十几里宽的通道。   一旦被迂回的金兵封锁,章理一万五千大军就有可能会全军覆没。   “天理子,现在必须马上突围!”跟随在章理身边,实际指挥作战的于同道立即提出了建议,“金兵多半是有备而来,现在堵在牟那山和黄河之间的很可能是先锋,稍后大队一到,我等就再难生还了。”   “有把握突出去?”章理皱眉问。   “有!”于同道行了一礼,“请天理授权属下。”   “好!”章理点了点头,一伸手从妻子阿莉那里取过一柄宝剑。“这是天理剑,大学士下,可先斩后报!”   “得令!”于同道双手接过宝剑,立即就去组织突围了。   章理本人并不懂多少军略,不过他身边却有能人,而且也能用能人,自己也不会瞎指挥。他这回亲征阻卜,不过是为了政治解决和鼓舞士气的需要,真正指挥的还是行军大学士于同道和刘龙(刘龙此时留守黑山城)。   骑士学院必要于、刘二将自教化团西征时便在战场上厮杀,至今十余年中,不是在征战就是在备战。是真正身经百战的将领!   不仅战场经验无比丰富,而且也有学问,能够掌握最新的技术进步成果。“虎蹲炮”就是他和刘龙一起设计出来的。   这种“虎蹲炮”不仅可以放置在地面上开火,还能装上大车推着前进——当然了,这种手推火炮板车并没有太大的杀伤力,吓唬人的成分更多一点。不过今天是第一次拿出来使用,还是能让猝不及防的女真人吃点苦头的。   在得到了天理子的授权后,于同道立即就调整部署,命令汪阿莉亲率汪古万户军殿后。又调集3000名辅助骑士和300多名炮手骑士,统统下马列阵,加上54辆“火炮车”,组成了三个千人步兵方阵,以“火炮车”为先导,向战场上开去。西凉骑士们则护卫着天理子本人,跟随步兵方阵前进。   ……   “娄室,还行吗?”   完颜银术可是在当天深夜时见到脸色苍白,满身是血的完颜娄室。   他被娄室的惨样吓了一跳,那可是大金军中最强的几个勇士之一的娄室啊!   怎么看上去快要不行了呢?到底是谁那么凶残,把娄室打得奄奄一息了?   “还行,死不了……”娄室咬着牙,仍然不能接受自己必死无疑的现实!   “怎地如此?”银术可问。   “唉,西凉贼有大炮!”娄室道。   “大炮……”银术可一听,眉头就皱了起来。   现在怎么人人都有大炮了?周国有,凉国也有,宋国肯定也是有的,东辽多半也有……就是大金国没有!   大金的命怎么那么苦?   “能打吗?”银术可问。   “怎不能打?”娄室道,“咱女真的勇士死都不怕,还怕大炮?”   不怕吗?银术可看着娄室的样子,就有点怕了。   娄室接着说:“西凉贼的骑士也名不虚传,虽然不能肉搏,但是也能和咱对冲,算是劲旅。银术可,某已经让勇士们下马组成步阵,堵住了西凉贼的退路!接下去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好,娄室,你好好养伤,有我在,一定不会让西凉贼跑了……”   银术可的话刚刚说完,娄室休息的帐篷外面就是一阵纷乱,然后就是一员女真战将闯了进来。   “娄室,银术可,西凉贼的步队上来了,还推着火炮战车!”   火炮战车!   怎么会有那么凶残的武器?   银术可和娄室都有点头皮发麻了。   “有多少辆火炮战车?”银术可大声问。   “有几十辆吧?”   几十辆?还让不让人活了?   银术可跺了跺脚就离开了娄室等死的营帐,出去探查敌情了。   帐篷外面的风雪已经停了,天上还有月亮,能见度很不错。   所以银术可很快查明了敌情,就是四个步兵方阵(包括文知礼指挥的方阵)一字排开,打着火把,推着几十辆炮车,缓缓逼近。   “银术可,派出骑兵冲一阵吧!”   “不行啊,西凉贼有几十门大炮……”   “可不冲一下,那些大炮靠近了一样杀咱的人!”   “不如让条道给他们,等他们走来再追击吧。”   “对,对,这是个好办法。”   女真将领们七嘴八舌出着主意,最后居然提出了一个退让,然后追击的办法……   很显然,大家都有点怕大炮啊!   其实银术可一样有点发怵。燕子堡才多少门大炮?就打死了好几百渤海勇士,这会儿几十门炮,还不得打死上千甚至更多的女真勇士?   虽然女真勇士是不怕死的,但也不能这样消耗啊,女真才几个一千人?很快就会死光的!   银术可咬咬牙,“撤吧……咱还可以尾衔追击,不必和他们硬拼。”   众将都大松口气,果然是银术可会用兵啊! 第一千二百八十八章 阿骨打要称臣   银术可放跑天理子章理大军的决定无疑是错误的!   因为刘龙和于同道发明的虎蹲炮车只是个吓唬人的玩意儿,杀伤力和周军的大炮根本不能相比。   虎蹲炮的射程太近,只能杀伤几十步内的敌人,而且后坐力太大,靠一辆大车和几个“炮兵”很难压住车身。如果车身压不住,虎蹲炮可就一点准头都没有了。   此外,虎蹲炮还容易炸膛!所以很难在战场上反复开火。在一次射击后,必须仔细检查炮身,然后才能进行装填。   因此西凉军推上战场的几十门虎蹲炮最多就是在距离金兵几十步开外的地方打一炮,然后就是白刃肉搏了——如果金兵能够打造一些盾车,就完全可以抵挡住虎蹲炮射出的铁珠子。   所以在后世历史上,大明朝虽然拥有大量的虎蹲炮,但还是打不过后金。   不过现在西凉军也不怎么怕肉搏,虽然他们的个人武艺不如女真敢达,但是步兵结阵而斗也不是比武。纪律、装备和耐久力比个人的武艺要紧多了。   西凉骑士和骑士辅兵(一般都是骑士的族人)的纪律是没问题的。   他们的装备也非常精良——别看西凉很穷,但架不住人家背后有天竺西夏国这个大金主啊!   西夏的冶铁技术本就很高明,而天竺的冶金技术在中世纪也是首屈一指的,著名大马士革刀使用的就是天竺西北所产的乌兹钢(又称富拉特钢)!   所以天竺西夏国所出产的瘊子甲、锁子甲和各种刀剑极为精良,连大周共和国的天津造和大宋的京东造都比不过它们。   另外,西凉天理教还拥有不亚于金兵的冲击骑兵!足以和追击的金国骑兵正面对冲,在交换比上也不会太吃亏。   最后,天理子章理的大军遭遇的只是战略转移,在战术层面并没有被打败。   而且天理教骑士们又有坚定的信仰和共同的利益,是凝聚力极强的团体,根本不是那么容易崩溃的。   所以银术可想象中的尾衔追击根本打不出来,并没有什么追击,只有连续不断的遭遇战和伏击战。   从牟那山脚下退往黑山城的二百多里路程,几乎杀成了一条血路,双方的骑兵和下马骑兵不断展开激烈的厮杀。   其间于同道还指挥部队用虎蹲炮伏击了尾随的金兵,一举击毙击伤了(其实都是一个死)三四百人。   而金兵则在银术可的指挥下冒死强攻,居然将于同道的伏兵杀退,还抢到了十几门没有来得及转移的虎蹲炮!   虽然打出了几次小胜,银术可始终没有办法击溃章理的主力。他甚至都没有办法缠住章理的部队,以等待阿骨打的主力到达后进行围歼。   因此在连续三天的追逐战后,银术可只能眼睁睁看着章理的大军从容不迫的退入了黄河和黑山之间的河套灌区——河套灌区是个古灌区,始建于汉武帝时期,在唐朝衰弱后逐渐荒废,到河西天理教将之重新夺取时,已经变成了草原。   而在天理教收服汪古部后,河套灌区就成了安置汪古万户部的地盘。许多地方重新得到开垦,汪古部也从亦牧亦商的草原部落,演变成了半农半牧的部落。   因此河套灌区也就变成了天理教在东方的重要据点和粮食、牲口产区。   位于灌区南部靠近黄河的黑山城,则成为了汪古万户学院的驻地,也就是凉国在河套北岸草原的统治中心。   这一次大金国西征的主要目的,除了逼走耶律大石之外,就是要夺取黑山城和周遭的河套灌区。   不过手中只剩下一万余兵马(在牟那山脚之战和随后的三天追逐战中,金兵损失了近2000人)的完颜银术可却不敢贸然深入,而是在灌区东面入口处的杨树湖以东驻扎。一方面遣使联络黄河南岸的宋军;一方面等待完颜阿骨打亲率的主力抵达。   银术可在杨树湖畔焦急的等候了三天,才在十月十一日时,见到了脸色铁青的阿骨打和一眼望不到边的浩荡大军。   “都勃极烈,臣没有能……”   看见阿骨打的脸色,银术可就有点愧疚,连忙上前去行礼请罪。阿骨打却一摆手,用沙哑的嗓音道:“娄室没了……”   “娄室他……”银术可也吃了一惊,有些诧异地看着阿骨打,“怎么可能?娄室可是铁打的汉子啊!”   完颜娄室并没有和银术可一起行动,而是被留在了牟那山脚下,等待忽而忽都斯的人马。   虽然娄室当时的情况看上去非常可怕,但是银术可总觉得娄室是铁打的汉子,应该可以挺过去的。   现在骤然听到娄室的死讯,银术可顿时呆立在那里了。   阿骨打沉着声道:“不仅是娄室,所有被西凉贼火炮所伤的生女真汉子都不行了……”   因为有后续部队,所以银术可在进军途中并没有携带伤员,而是把他们集中起来,派人保护照顾,交给随后赶到的部队救治。   “都不行……”银术可愣了愣,“怎么可能?大部分儿郎的伤势并不致命啊!”   阿骨打一叹:“伤势看着不致命,但是却会溃烂恶化,浑身发热……几天后就不行了!连娄室那般的铁汉都扛不住,更不用说别人了。”   银术可吸了口凉气,“那这一战岂不是没了一千多人……”   “差不多!”阿骨打咬着牙,“真没想到,西凉贼也这般犀利!”   他哼了一声,脸上的杀气忽然盛了起来:“此间怎样?章理那厮没跑吧?”   “没跑。”银术可眉头大皱,“只是……”   “只是什么?”阿骨打追问,“有话快说!是不是宋国和章理联手了?”   “倒也不是。”银术可道,“臣派去朔州的使者还没回来,估计宋人还在犹豫。”   “犹豫?那就不怕了。”阿骨打看着银术可,这厮愁眉苦脸的,好像还有什么事儿没说,“你发什么仇?章理那厮也就两万人,耶律大石还在漠北。朕有十五万大军,还打不赢吗?”   “都勃极烈,派去黑山城附近探查的儿郎回报说,黑山城的模样和,和鸳鸯泺旁的那座城堡一样,也有八个三角马面……”   黑山城当然是一座棱堡!   天理教可以学到周国的铸炮技术,当然不难学会周国筑城的本领了。   所以章理在屯兵黑山城后就对城堡进行了一番改建,在原本的四方形城墙外加了八面行的外城,又修建了八个三角形的出堡,还重新挖掘了壕沟。从而将黑山城升级成了一座极其坚固的棱堡!   ……   “真是八角堡啊……”   率领15万大军,浩浩荡荡进入河套灌区的阿骨打,终于亲眼看见了黑山城。   这是一座看上去比燕子堡还要坚固的棱堡!因为它有两道城墙,而且外墙矮,内墙高,形成了阶梯状——后来这种类型的城堡被称为阶梯式棱堡。   “都勃极烈,这城怕是难打啊!”   “是啊,除非咱也能铸造大炮,要不然没法打啊!”   “可咱什么时候能铸出大炮?咱有会铸炮的工匠吗?”   女真诸将们议论纷纷,话语中都是畏惧艰难的意思。   不过这也难怪,上回在燕子堡城下吃的苦头大家还历历在目,现在又领教了西凉火炮的杀伤力。谁还敢带着儿郎去打黑山城堡?   可是不打下黑山城,河套灌区就拿不下来,河套北岸草原更不用提了。而且也不可能把耶律大石和章理赶跑……大金国就会始终处于随时会覆灭的危险境地。   阿骨打扫了一眼身边这群已经有点惊慌的将领,哼了一声:“咱不会铸炮,就拿不下黑山城了吗?你们没有看过《孙子兵法》吗?”   《孙子兵法》?一群女真敢达中只有完颜宗干、完颜宗望、完颜宗弼、完颜阿离合懑和完颜希尹看过,其他人还真没看过。   “父皇。”阿骨打的庶长子宗干道,“《孙子兵法》是春秋战国的老书,上面也没对付大炮和八角堡的法子啊?”   阿骨打摇摇头,又将目光转向宗望,宗望道:“父皇是想围城打援?”   阿骨打又看着宗弼,在几个年长的儿子中,就属他的书读得多了。   “父皇的意思是上兵伐谋,其次伐交?”   阿骨打终于露出了笑容:“对!就是要伐谋、伐交!凉国虽城坚炮利,然则大势并不在彼,而在金、周、宋三家。所以黑山得失,不在战场,而在纵横。只要宋国不支持凉国,黑山城就可以不战而取。耶律大石也值得含恨西去,我大金还是可以称霸草原的。”   宗弼却摇摇头,“可是凉国终究是宋国的臣子,宋国怎么可能不支持凉国?”   完颜阿骨打笑了笑:“不就是称臣吗?咱也可以向宋国称臣的……称个臣,又不会少块地盘。”   “可是咱称了臣,宋人也未必会放弃凉国啊。”   “会的。”完颜阿骨打笑道,“如果大宋不想咱投靠大周,那就得给咱好处!传令,先把城堡三面围困起来,再遣使朔州城!” 第一千二百八十九章 天将变乎?   在一场在得比往年更早也更猛烈的寒流之后,冬天的气息早早的就降临在了大宋的首善之都开封府了。   凛冬已至,地处中原的开封府的气温,也是一年更比一年低。来自天津市的棉衣和皮袍子成了畅销产品。凡是有几个小钱的汴梁子出门都是一身利落的羊皮长袍或是在对襟儒服里面加身小棉袄,又暖和又好看,而且还耐穿。遍布开封府城各处的酒肆中,来自天津的各种蒸馏酒(蒸馏酒的技术已经走漏),也成了畅销品。这么冷的天气,喝上那么一口暖暖身子,还是很不错的。   大概是天津的棉衣、皮袍和蒸馏酒给凛冬中的开封府送去了几分温暖。在这个冬天,开封府的活力比往年可是更足实了一些儿。街头巷尾,人们都以极高的热情在议论军国大事。   最近值得大家热烈讨论的军国大事一共有三件。一件是当然是房价了——房价算军国大事?   当然了,开封府的房价是钱引的支撑,而且还有许多官员利用无息钱引贷款购买了高价房产。如果开封府的房价跌惨了,钱引发不出去,一大批官员又成了负资产,还有比这更大的事情吗?   不过这段时间开封府的房价和钱引的走势非常迷离,房价不断波动,而钱引同样也出现了大幅度的上下震荡。   另外,一直维持低位钱引利率,也在过去几个月中节节走高。存款利率从5%左右一路上扬到了15%!整整翻了三倍。   而铜钱的利率则继续在低位徘徊,只有区区3%。两者之间的利差达到了五倍!   与此同时,南京襄阳府的土地房产将要大涨的传闻,也在开封府各处弥漫。据说是官家已经下了决心要大肆营建襄阳府,使之成为大宋真正的南京。   而大名的北京地位,洛阳的西京地位,则会陆续取消。以后大宋就是东南二京并立啦!官家和朝廷每到冬季,就会南下襄阳避寒!   所以襄阳府的房价一定是上涨的,有闲钱的,应该去多买几套襄阳的房子。   对了,现在南京襄阳府的房产,也要使用钱引进行买卖了!所以钱引的价值,仿佛并没有因为开封府房地产市场的波动而降低……   第二件引起热议的军国大事,就是由新科状元何栗主持的开封府清田检地!   其实清田检地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大宋开国以来不知搞了多少回,但这次仿佛不一样。   因为以往清田都是清小民不清亲贵。而这一次清田检地一上来就动了几家贵人,其中还包括郑皇后的娘家。   这可真是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而更让人吃惊的,则是有皇后做后盾的郑家,居然拿何栗这个小小的八品官没一点办法!   这可不是官家赵佶有多爱护何大才子,而是一个名为复古学会的清流团体在发挥作用,让已经回到开封府的赵佶有点顾忌。   这个复古学会说起来也没什么大背景,就是一群青年官员和太学生、武学生鼓捣出来的。宣称要以周为师,实行复古改革!   而复古改革的重点,就是抑制兼并,实行均田!   而且他们还宣称如果不抑兼并,不行均田,那么大宋将无法抵御无父无君的暴周……   而第三件军国大事,则和第二件有点关联,仿佛是为了证明复古学会的理论而发生的。   就是发生在大周共和二年九月下旬的燕子堡之战!   根据在燕子堡中躲避的客商带出来的消息,当时完颜阿骨打亲率十万大军突然而至。兵马之多,几乎铺满了鸳鸯泺周围的大草原,无边无际啊!   而燕子堡中的守军,只有区区两三千之数,且燕子堡也仅仅是仓促而成的土堡,唯一的倚仗,不过是十几门大炮。   可是双方交战的结果,却让燕子堡中瑟瑟发抖的商人们大吃一惊。   号称满万不可敌的十万女真精兵,居然被两三千周军击败!   “抑制兼并,均田强兵”的暴周威猛如斯,难道还不足以证明“师周复古”的必要性吗?   如果大宋不以周为师,难道要坐等暴周南下“帮助”大宋改革吗?   暴周在燕地,在辽东,在辽西,如今在高丽没收他人的土地可是毫不手软的!   人家根本不看有没有田契,都是一律没收!   这下原本公开反对清田检地的官员勋贵都不敢说话了,连当过一阵子监国的定王赵桓都出面说了话——既然没有田契,这土地就该是官田。   而郑皇后也面临了极大的压力,最后不得不让家里人退让,乖乖交出了一万五千亩土地,剩下的两万亩也办了田契,成了必须要纳税的土地……   这三件军国大事加在一块儿,都让天子脚下那群政治嗅觉敏感的汴梁子有了一种“天变在即”的感觉。   ……   “喝!2000大周精锐,都是人如龙,马如虎,上山如猿,入水如獭,其势如泰山……个个披坚执锐,在十万金兵阵中杀了个七进七出,杀得金兵伏尸数十里!”   “周兵真有那么厉害?能2000破十万?该不会是花了天价买了什么仙羊、天马、金牛吧?”   “小声点儿,这话不能乱讲,哪有什么仙羊、天马、金牛……”   “就是有,暴周也不会买!人家是真能打!人家的兵和咱们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难不成还三头六臂了?”   “三头六臂是没有,但是人家有地啊!一个府兵有150亩良田,而且不用缴纳田税,还可以免家中三口人的免役钱。要是骑士,那可就更富了,有1500亩的授田……”   “那也不至于2000破10万啊!”   “也许金兵没有传得那么厉害吧?满万不可敌什么的,多半就是个大话。”   市井民间议论纷纷,公卿百官也都有一种天变在即的感觉。如果说当初武好古草创共和的时候,开封府的百官亲贵们还觉得可以搞个三足鼎立或南北二朝。那么随着大周这几年不断壮大,先是收复东辽,又是挥军高丽,后又在鸳鸯泺击败了前来试探的十万金兵。现在谁都感觉到情况不对头了。   大周共和国也太过蓬勃了,而且四处扩张,锋芒毕露。   等到周国平定高丽,夺取了金国的东京临潢府,把自己的东、北两方面都经营得固若金汤了,大概就要轮到大宋倒霉了吧?   那么大宋现在是不是要“师周复古”呢?“师周复古”能不能真的自强不知道,却一定会让大家伙儿的私囊大大缩水!   夺人钱财,犹如杀人父母啊!   大宋以孝治天下,官员权贵们当然对复古党人恨之入骨。   但是暴周那边更狠!   复古党人不过要清查隐田,只要办理了田契,复古党人是没有办法的。而且就算是没有田契的隐田,复古党人也没有办法全部将之充公。   可暴周的共和军打到哪里,就把哪里的土地统统收归国有,然后重新分配。根本不问有没有田契……这已经不是杀人父母的仇了,而是把祖宗十八代都给屠了!   啪的一声儿,一本奏章轻轻的落在了茶几上面儿。   看上去有点疲惫和衰老的太师蔡京叹息了一声:“王将明的奏报,诸位都看过了吧?怎么样?是真的吗?汝霖,你是知兵的,你先说吧。”   替代出镇河东、朔方的童贯成为同知枢密院事的宗泽捋着花白的胡子,皱着眉头,仿佛在苦苦思索:“应该是真的……现在市井上的传闻是瞎说,2000人杀个七进七出是不可能的,金兵没有那么弱。不过据守什么棱堡,用火炮发射铁砂弹破敌还是有可能的。只是……”   看到宗泽欲言又止,蔡京忙追问道:“只是什么?”   “只是棱堡配合大炮这么使用,北地的渔猎游牧之民,再不是暴周的对手了。”   宗泽是有资格说这话的,他可是当过昭义军二把手的,对于“结硬寨、打呆仗”的招数还是很有心得的。   所以看了王黼的奏报,他就知道棱堡加大炮不好对付了。   如果这种战法真的可以做到2000人抵挡10万人,那么金国也好,蒙兀国也好,以后都很难对周国构成威胁。   所以在周国平定高丽之后,就可以放心大胆的南下了!   右相何执中听了宗泽的话,哼哼了一声道:“不就是在城墙的角上修个三角马面吗?襄阳府就这样修的……大不了咱们照葫芦画瓢,也多修点这样的城堡!”   宗泽摇摇头道:“可咱们没那么多大炮啊!周国比咱们会铸炮,他们的大炮比咱们多了十倍都不止。而且要修那种棱堡得花多少钱?朝廷现在还有余钱可以修棱堡吗?”   一提到钱,蔡京的眉头就皱起来了。   这段时间,钱引有点滞销了!京东银行也没少想办法,又是涨利息,又是制造波动,又是吹嘘襄阳房地产市场怎么好。可是钱引就是发不出去……   这可是一年两千万的收入啊!要是没有了,朝廷的手头可就没什么余钱了。   就在蔡京为钱而烦恼的时候,一个枢密院的主事匆匆走了进来,将一份奏报交给了知枢密院事邓洵武。   邓洵武展开奏章看了看,顿时就是一声讶异:“什么?金国要向咱们称臣?” 第一千二百九十章 谁敌谁友?   “子常,你没看错吧?大金国怎么会向我朝称臣?”   “是啊,这是谁上的奏章?”   政事堂内,蔡京和宗泽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宋有什么实力?怎么可能让金国称臣?换成周国压服金国还差不多。   “没错啊。”邓洵武又仔细看了看,“是金国要向咱称臣……是童道夫和王履道从朔州用600里加急发出的奏章。”   “朔州?”   “怎么是朔州?”   “阿骨打不是在临潢府吗?怎么大老远的派人去朔州找童道夫和王履道?”   “他不在临潢府……”邓洵武说,“奏章上说阿骨打在十月十一日时率军十五万抵达了黄河北岸的杨树湖附近,两天后就兵临黑山城。十月十五日遣完颜希尹为使,到朔州城同童道夫、王履道商量称臣和请地河套北岸的事儿。希望咱们可以说服章理从黑山城退兵。”   “阿骨打率军15万到了黑山城?”   “那临潢府他还要不要了?”   “难不成是在燕子堡输得太惨,想要西迁了?”   “难道外面的传说都是真的?2000周军真的在十万金兵军中杀了个七进七出?”   “这下可麻烦了……”   几个宰执议论起来,全都以为阿骨打是为了躲避大周的锋芒而西进的。   一想到大周的强大,这帮宰执们的眉头就再也展不开了。现在武好古可领兵在打高丽国,留在大周国内的就是偏师。一点偏师就打得阿骨打远窜数千里,等武好古从高丽国回来那还了得?   谁相信他会念及和官家的旧情不拥兵向天下?就算他不想打,他手下那帮人呢?他们周国的骑士、府兵的庄园只能传长子。别的儿子怎么办?当佃户?   还不是得对外扩张?   高丽国眼看就被武好古吃掉了!金国治下的临潢府看上去早晚得落在东辽手中……临潢府一失,黄龙府就成了飞地,被周国拿下也是时间问题。   这两块地盘吃完了,武好古再往哪里扩张去?云中大同府?那才几亩田?够分谁啊?   所以周国南下,在大家看来是必然的!   政事堂里面的气氛越来越压抑,都快叫人喘不过气儿来了。   过了不知多久,才听见宗泽忽然开口:“凉国的章理也是我朝的封臣啊!如果朝廷接受了金国称臣,那么章理怎么办?”   是啊?章理怎么办?天理教怎么办?他们正在和阿骨打打仗呢!转眼双方就同殿为臣了,这算怎么回事儿?   而且阿骨打还在称臣的奏表上提出想要得到河套北岸草原。那里现在可是章理的地盘!在河套北岸草原的归属问题上,大宋要支持谁?   蔡京闻言,摸着胡须,皱眉道:“章理和阿骨打不一样……阿骨打毕竟是夷狄,夷狄之有君,不若诸夏之亡也。”   这是《论语·八佾》中的话,意思是夷狄虽然有君主,但还不如中原诸国相争,没有大一统的君主的时候。   蔡京说这话的意思,则和《论语》中的意思略有不同。他的意思是阿骨打这个夷狄的“有君”,是比不过诸夏的一方诸侯。是没有机会入主中国的……   而武好古和章理,都是诸夏的诸侯,是有机会取代大宋成为中国之主的。   宗泽一愣,看着蔡京,“蔡相公觉得章理也和武好古一般?”   蔡京点了点头:“凉国、周国,都是诸夏……而且他们一个以教立国,一个号称天下为公,其实都是有大志向的!”   在蔡京看来,要走传统的以下犯上的路子,夺大宋天下是很难的。   别看大宋兵弱,但是宋朝得人心,特别是得士大夫之心!想要篡夺或是走藩镇叛乱的路子,内部就摆不平。   可是武好古和章理都完美得避开了君君臣臣的体系。   武好古是无君无父,搞天下为公。他的路数,反对的说是“无君无父”,支持的可说是“德比尧舜”,人家不搞一家天下的,多高尚啊?   而章理的路数则是变儒学为儒教,也不为帝图王,虽然封了凉国王,但是在凉国内部没有人管章理叫“大王”,都称他为“天理子”,其实就是儒教掌教的意思。   所以章理也和武好古一样,是把秦朝以来君主集权和一统天下的路数给颠覆了。   因此在蔡京看来,武好古和章理远比女真人危险。   “太师的意思是……放弃凉国,转而支持金国?”   “也不是放弃……”蔡京拈着胡须,“叫章理让出河套北岸草原即可。”   “他肯吗?”   “肯啊!”蔡京笑道,“他的黑山城虽然固若金汤,但是远离河西腹地,如果咱们站在阿骨打一边,黑山城和河西的联络就会中断。即便黑山城得守,章理也不敢冒这个险!他的天理教可不能和武好古的共和国比,虽然以教治国,但终究不是天下为公。而且咱们还可以给他的台阶下,命他进兵吐蕃。”   “进兵吐蕃?”   蔡京笑道:“吐蕃自唐末就分崩离析,到如今两三百年也统一不起来……正好让凉国去收服。凉国前几年就拿下了青唐城,就和吐蕃诸部接壤了,正好南进雪域高原。那片地盘可不小,而且还连接天竺,又没什么强兵,去那里不比在河套和阿骨打死磕强?朝廷可以助饷数百万缗,这样他总肯撤出黑山城了吧?”   蔡京的这个主张也不错,让西藏早了一百多年加入祖国的大家庭了。   宗泽还是有点皱眉,“就怕金国得陇望蜀,一旦据有河套北岸,又要想河套南岸了。”   蔡京点了点头,笑道:“他们女真人也就是想想河套南岸……开封府他们敢想吗?”   不敢吗?历史上人家都打进来把蔡太师的儿媳妇抢走了!   不过眼下这个时空,女真人也许真不敢想。就是敢想,他们也不敢动手。要是动了手,可就是给周国、凉国火中取栗了。   ……   “大金要称臣?”   琼林宫,已经回到开封府的赵佶听到这个消息也有点不敢相信。   “为什么呀?”赵佶问。   他可不觉得自己德比尧舜,可以感化夷狄。   “因为周国太强了。”蔡京用沉痛的语气说,“阿骨打在燕子堡一定吃了大败仗,被周军打怕了。现在连临潢府都不顾,带着部队就往西跑。投靠朝廷,也是为了和朝廷联手对付周国。”   “周国那么厉害?”赵佶听了蔡京的话,心都悬起来了。   “厉害!”蔡京道,“陛下可曾看过《复古日报》?”   “看过几张……”赵佶说。   《复古日报》是复古学会的喉舌,都是鼓吹复古改良的。赵佶是没有兴趣的,但是赵桓非常着迷。《复古日报》每期必读,有时候还会推荐给赵佶看。   蔡京道:“《复古日报》对于大宋未必真有见地,但是对于周国,还是极有见地的……周国是以一国之土养兵。以工商百业强兵。一国之政,都是围绕强兵运转的。长久必是天下之巨祸!金国者,虽夷狄,但毕竟只有二百万众。周国者,诸夏也,百万户,千万口,人人思战啊……”   “联金……真可以制周吗?”赵佶现在也感觉到周国的危险了。   一开始他想让武好古代辽,一南一北一起混日子的时候,并不觉得有多危险。   可是现在,周国却正在展现出越来越强的侵略性。不仅支持东辽北进,试图吞并金国的临潢府,而且还大举征伐高丽,要吞掉这个几百年来,一直独立于中华之外的国家。   蔡京道:“光靠联金是不能制周的,欲制周,还须自强啊!”   “如何自强?”赵佶问,“要搞复古变法?”   “复古变法是胡闹。”蔡京忙摇摇头,“我朝毕竟是与士大夫治天下的,如果失了士大夫之心……那大宋就要国将不国了!”   “国将不国……”赵佶轻轻点头。   蔡京的这句话听着有点玄,赵佶却可以理解。   武好古为什么会建立周国?就是因为产生了一股士大夫以外的力量!   界河商人和沧州骑士同大宋的士大夫不是一路人。朝廷一时粗疏,让他们做大起来,不仅有了地盘,还有了武力,有了学派,自然就想和朝廷分庭抗礼了。   而复古学派以周为师的路线,也会促使士大夫以外的力量崛起,然后就会出现新的武好古……   到时候,大宋就要分崩离析,国自然不国了。   蔡京接着说:“我朝天下之所以可以一百多年太平无事,就是因为士大夫。之所以会有周国和凉国,就是因为复古啊!”   赵佶明白蔡京想干什么,但他也没有马上下诏禁止复古学会。   只是道:“联金制周是一回事,和亲周国是另一回事……德庆公主转眼就17岁了,早就该出阁了。朕看武好古的长子武义勇很不错,可以当朕的驸马。”   蔡京道:“老臣明白了,老臣立即去张罗,一定要公主殿下风风光光……”他顿了顿,“陛下,是嫁过去?”   赵佶苦笑:“不嫁过去,还想让武义勇上门吗?”   “老臣明白了。” 第一千二百九十一章 国将不国?   开封府城西,就在万胜门大街附近的一条名叫米仓巷的小巷子的尽头,有一排万家地产所建的“石库门”小院,其中临街的一栋“石库门”的大门上,挂着“复古学会”和“复古日报”的招牌。   没错,这里就复古六君子开创的复古学会的大本营。同时也是复古学会的“会报”复古日报的编纂部。   实在有点让人意外,这个让大宋官家赵佶极其讨厌的学会,居然存活到了政和五年末,眼看就要混到政和六年去了。   复古学会不仅存活了下来,而且还得到了几个大宋爱国绅商的捐助。因此得以租下了这处房产,还开办起了自己的报纸,得以大张旗鼓宣传自己的思想了。   除了宣传“师周变法,抑制兼并,均田强兵”这些主张。这个复古学会还成了何栗在开封府左近实行清田检地的有力帮手了。   何栗现在的差遣是管勾稻田务,是太府寺下属的一个芝麻绿豆官。摆在高官遍地走,勋贵多如狗的开封府,真是一点都不起眼。别说那些拥有大量隐田的官员勋贵不拿他当回事儿,就连稻田务下的公吏,还有宫中派出的另外一名勾当官,也不会把何栗太当回事儿。   可何栗手中,偏偏掌握着复古学会这个实际上是政党的组织。而复古学会之中,还有陈东、张浚这两个活动能力极强的太学领袖。   他们不仅可以发动舆论,向反对清田检地的勋贵施加压力,而且还能直接从青城学宫中调集算学和绘画人才,帮助何栗去清查田亩。   那些公吏掌握的查田技巧,在善于计算和绘图的青城学士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所以很快就查出了许多的隐田!   当然了,开封府这边的勋贵也不是吃素的。他们很快就想出了对策。通过举报和在报纸上爆料,把稻田务引向了郑皇后的亲戚。   这位郑皇后可是得宠的皇后!查皇后娘家的田,不就等于在查皇后的田?皇后的田,不就是天子的田?   何栗要查不下去,那么别的亲贵也就不怕了。大不了把被查到的隐田都寄到皇后的娘家或是别的皇亲名下。   何栗如果要硬查,呵呵,当今官家可是出名的护短!   上回何栗弹劾武好文已经得罪官家了,现在再惹到郑皇后,就等着去御史台喝鸡汤吧。   可是事情的发展偏偏出人意料,就在何栗自己都感到扎手的时候,北方传来了惊人的消息——暴周的2000兵马在鸳鸯泺击败了金国的10万大军!   暴周强大如斯,已经有了席卷天下的实力!   实际主持复古学会事务的陈东马上抓住机会,接连在复古日报、士林新报、清流报等主张或同情复古的报纸上发表文章,鼓吹周国军力强大,并且将周国的强大归于“抑制兼并”和“均田强兵”。   都门舆论,顿时为之大变。主张复古变法的声音一下子响了起来,皇城司甚至还在驻防万胜门的昭义前军大营中听到了均田的呼声。   昭义军的根底是地主团练,虽然也效仿周国共和军搞过骑士庄园、府兵庄园,但是根底摆在那里,能搞出什么样就可想而知了。地主阶级的利益不能触动,昭义军也没有周军的扩张能力,抢不了别人的土地。就只能在有限的“无主之地”上做点文章,所以大部分的昭义军士兵仍然没有土地。   没有土地的昭义军士兵,对于周国的骑士庄园、府兵田庄当然羡慕的不得了——昭义军的地盘紧挨着周国,自然知道周国是什么状况了。   那可真是武人的天堂啊……所以驻防万胜门的昭义军士兵们知道了复古学会的观点,也都纷纷表示支持。   因为昭义前军中有了均田的呼声,赵佶的遗传性胆小病就发作了,暂时不敢陷害复古忠良了。御史台弹劾的奏本也被他压了下去。   由于武好古和章理两个乱臣贼子是榜样效应,现在大宋的武人腰杆可硬了不少!大不了用脚投票……要是武人们都走了,靠几个书呆子士大夫能保住大宋天下?   赵佶的顾虑,复古学会的几个头头脑脑的哪里知道?他们几个虽然找到了大宋武力衰弱的根源,但是却不知道正因为大宋的武力衰弱,才给了他们这些文人士大夫登上天子之堂的机会。   如果大宋真的“师周复古”了,哪里还有科举出身的士大夫的地位?   没有了科举士大夫,大宋天下还能安稳?   从某种角度而言,主张师周复古的复古党人和成天在报纸上发表文章,而又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康梁,其实就是一路人……   复古学会的内厅里面,现在已经有点炙手可热的陈东今天又一次翘了太学的课,正埋头书案在准备一篇批驳康梁的文章——康梁虽然是“单打独斗”,但是不知怎么回事,影响力居然一点不比复古学会差!在开封府的商人和勋臣之中,颇有一些支持者。   而这位康梁的主张,则和复古学会有点针锋相对的意思,是旗帜鲜明的反对抑制兼并和均田的。康梁认为周国是在扩张的基础上搞均田,均得是别国的田,不是自家的田。   而且被周国吞并的土地,原本就没有私有土地的问题。无论是辽国还是高丽国,基本都是土地国有(官有),私有土地是极少的。   本就是敌国国有的土地,自然可以任凭处置。而分配给骑士、府兵成为职田,当然禁止买卖和分割。   而大宋的土地大多是私田,就算存在契约丧失和逃漏税,也不能因此将私田充公——契约丧失应该补办,逃漏税应该补缴,没收私田则是在抢夺大宋子民的财产!   至于进一步实行限田,则是更加公然的抢劫,一定会造成天下大乱,是要将大宋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中去。   在反对均田、限田的基础上,康梁还提出了“以田征兵”的主张,认为拥有土地者不仅有纳税之责,还有卫土保国之义——天下间的财富以土地为主,拥有土地越多,也就得益于大宋的统治越多,当然就有更多的义务去保卫大宋了。   所以大地主也就有义务为朝廷提供兵力了……也不是要地主本人去当兵,而是要他们根据各自拥有的土地多少提供乡兵。如果提供的乡兵达到一定数目,地主家就可以指派军官。   当然了,朝廷也不能白叫大地主们出力,应该要给予一定的补偿。或是赐予官职,或是减免税赋。   同时还应该取消貌似公平,但是专取无用之士的科举制度。而以培养人才的学堂和军功、事功取士以代之。   这样就能鼓励大家去从军立功,或者学习有用的学问了……   就在陈东引经据典,奋笔疾书,准备用一篇雄文将康梁驳倒的时候。内厅的房门忽被人推开,走进来的正是何栗。   “文缜,你来了?”陈东放下毛笔,抬头看着眉头微皱的何栗,“怎地?出了什么事儿?”   “少阳,金国向咱们称臣了!”   “什么?”陈东一怔,“听谁说的?”   “今天在城南查田的时候遇到耿希道了。”   耿希道名南仲,开封人,元丰五年的进士,从政和二年开始以礼部员外郎为太子右庶子,试太子詹事——这个职位实际的工作就是教导太子赵桓读书。   顺便提一下,在赵佶返回开封府后,终于将太子的宝座给了赵桓。现在的赵桓,已经是大宋帝国正式的储君了!   不过能不能即位,还得继续努力啊!   毕竟赵佶春秋鼎盛,身体又好的出奇。所以身为太子的老师,耿南仲也不是什么炙手可热的官儿。   因为太子支持复古党的缘故,耿南仲也就和何栗走得有点近了。   “那就错不了了……可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陈东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联金制周吧!”何栗道,“朝廷还准备将河套北岸草原让给金国。”   “那里不是凉国的地盘?”   “呵呵,凉国哪有金国值钱?”   “可万一凉国倒向周国,岂不是……”   何栗摇摇头:“暂时不会,朝廷有办法安抚。不过打铁还须自身硬,单靠联金是制不了周的。”   他顿了顿,“今天在崇政殿上,蔡太师也提及了变法自强。”   陈东问:“蔡京支持复古?”   “不支持。”何栗道,“他说咱们的复古是胡闹。”   “那他是……支持康梁?”   “多半!”何栗哼了一声,“康梁的主张处处为豪门权贵着想,哪里是变法图强,分明就在替豪门图利,想要绝了寒门晋升之途。”   陈东猛一拍桌子,“国家到了如此地步,他们还一味徇私……对了,官家怎么说?”   “官家什么都没说,只是想和武好古结亲。”   陈东摇摇头:“官家也是,都如此地步了,还指望武好古能念及旧情吗?”   他看着何栗,“文缜,咱们要不要再来一次上疏,反对和亲?”   “不,不……”何栗摇摇头道,“耿希道的意思是。”他顿了顿,“咱们要在报纸上鼓吹一下亲上加亲!” 第一千二百九十二章 亲上加亲   “亲上加亲是……”   陈东没明白何栗的意思。   何栗笑着:“就是提郓王寻一门好亲。”   陈东又问:“郓王?娶谁啊?”   “当然娶武好古的女儿武美娘。”   陈东还是不明白,皱眉问:“这是为何?耿希道就不怕武好古发兵为女婿争皇位?”   只要接近大宋顶层权力圈子的人,都知道赵佶喜欢郓王赵楷,有意传之皇位。只不过碍于祖宗礼法,才不得不把太子的位置给了赵桓。而赵桓的地位,现在说不上多稳。   如果赵楷有了武好古这个老泰山,说不定真能夺了赵桓的皇位……   何栗笑着:“现在皇位可不是太子的,是官家的!武好古要发兵的话,是争谁的位?”   “啊……”陈东点了点头,“帝王之家最无情!现在官家是宠着郓王,可一旦郓王有了夺权的可能,那官家防他都来不及了。”   这是把武美娘当成毒丸了!郓王不娶她做老婆,就是赵佶眼中的天才少年。一旦娶了她,呵呵,那可就是谋朝篡位的嫌疑犯了。   有这层关系在,郓王就再也不得亲近官家,就一辈子当个安乐王吧。   “对!”何栗道,“不过这事儿是天子家事,咱们不能公开说话。天子可不怎么喜欢咱复古学会啊。”   “我知道。”陈东道,“我在别的报纸上投稿……就拿汉朝和隋唐的和亲说事儿。”   “怎么是汉朝和隋唐?”何栗笑道,“该是春秋战国啊!周国毕竟是诸夏,并不是蛮夷之国。”   “对对。”陈东笑道,“这个不能忘记……周是诸夏,所以为患尤深,若不复古强兵,大宋早晚为其所夺。”   “复古强兵什么的,可千万别提及。”何栗提醒道,“要不然官家一看就知道是咱们在鼓吹了,到时候官家身边的人就不好说话了。”   赵佶当然不会看了报纸就给儿子娶个武家的女儿。所以在报纸上鼓吹亲上加亲不过是起个话头,然后还会别人吹风。   这个“亲上加亲”的主意是太子的老师耿南仲出的。根据计划,何栗、陈东这些复古党人在外面造势。太子赵桓则会去做德庆公主赵盘玉和太子伴读武好德的工作。   赵盘玉是郑皇后的女儿,她可以去和老妈那边分说——亲上加亲对赵盘玉的婚后生活肯定是有利的。如果没有武美娘入宋,她不就成了个人质被押在周国了吗?   而武好德虽然是个少年,但却可以代表武家说话——他是武义勇、武美娘的长辈,而且官家又特别喜欢这小子,所以他说话一定管用。   另外还有一个知襄阳府事的潘孝庵,在官家跟前也有说话的份儿,他一定也赞成亲上加亲。因为武美娘是他的外甥女啊。   几个因素相加,“亲上加亲”成功的可能性还是蛮大的。   ……   河套灌区,黑山城。   全副武装的河西骑士和汪古万户骑兵,正从八角形的城堡的南门开出,通过黄河冰面,进入宋朝控制的河套南岸草原。   今天是天理子章理满含屈辱的将城池交给女真人的日子。   这场河套北岸草原之战,打得真有点窝囊,不败而败!   天理骑士不是输在战场上,而是输在了外交上。   在大宋朝廷接受了金国的臣服,并且自作主张将河套灌区划分给女真人后,天理教的军队就处于腹背受敌的不利境地了。   即便黑山城堡是不怕任何攻击的,章理也不敢冒着河西本土生变的危险将战争进行到底了。   所以在童贯出面调停后,就答应和平交出城堡,然后通过宋朝的土地退往兴州。   为了保证天理教大军可以安然退却,金国和宋国方面都派出了人质。   金国派出的是完颜阿骨打的庶长子完颜宗干,宋国派出的则是朔方路兵马都总管黑文韬。   这两个人质居然都是天理信徒,只是黑文韬属于大教谕团系,宗干属于博士团系。   不过他们和章理也不算外人,现在更是有说有笑,一块儿踏上了黄河冰面。   “天理子殿下,咱女真人也是相信天理的,当然欢迎天理教师了,而且还想派人去河西学理……”   完颜宗干的语气可谓恭敬谦卑,还刻意落后章理半个马身,哪有一点胜利者的威风?而他这样的态度,一半是父亲阿骨打关照的——大金是外交胜利,不是军事胜利,过不硬啊!所以要尽可能修补和天理教的关系,避免发生新的战争。   另一半则是发自内心将天理子当成了圣人。   “误会总算可以解除,今后双方可以化敌为友,实在太好了……如果金国愿意接受河西的天理教,那可真是两方面的大幸啊。今后我们两国之间,就再不互相侵犯了。”   宗干谦卑,章理也同样客气。虽然是外交失败,但是章理在战场上的确也没占到什么便宜。   而且耶律大石的使者也给章理带来了坏消息。大石将会在明年春天带领部众向扎不罕河转移。然后会在扎不罕河沿岸游牧至秋天,并且修筑一座城堡。秋后则会翻越阿勒坦山(阿尔泰山),进入西辽的本土。   没有了大石的8万骑兵,章理在也就孤掌难鸣,只得退往河西去准备下一场战争——天理教在河套之战中也不算一无所获,大宋朝廷给了他们一道征伐吐蕃的大诏和200万缗军费。   另外,通过这场战争,天理教还控制了几个和汪古部同族的白鞑靼部落。还加强了对汪古部的控制。   这几个新投靠的部落和汪古万户会随着章理的大军一起撤往兴州。   在兴州整顿一番,组成一个新的万户后,就可以将他们迁往疏勒镇,同时把汪古万户迁往青海草原。然后就可以以疏勒和青海草原为出发点,展开对吐蕃诸部的征服了……   总之,天理教将有相当长的时间,不会考虑东进了。   ……   阿骨打终于登上了黑山城的城墙,望着四周白茫茫的一片,望着在雪原上逶迤南行的天理教大军,这位女真的王者终于可以松口气儿了。   这场战争赢得可是侥幸啊!   如果不是宋朝对西凉的提防胜于对金国的提防,自己肯定没有办法进入黑山城——顿兵坚城之下,旷日持久,还有不败之理吗?   现在总算赶走了天理教拿下了黑山城和河套灌区,大金国算又得到一个可靠的根据地了。   想到这里,他对身边的完颜吴乞买道:“吴乞买,这回总算是赢了……真是天理保佑啊!接下去的事情就好办了,一是把河套灌区再开发起来;二是在阴山脚下建造咱们的新西京——可以叫顺义府,以后就是咱们控扼河套草原北部、漠南草原西部的大据点了;三嘛,就是控制可敦城了……做好了这三件事,我大金总算可以安稳下来了。我这个都勃极烈,总算也能喘口气了。”   阿骨打这两年可真是疲惫到了极点,草创一个国家,而且又是连年征战,这仗还不好打……   吴乞买点了点头,刚想附和几句,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回头一看,来的是自己的儿子完颜宗磐,手里还拿着一本奏章,脸上全都是焦急的神色。   “蒲鲁虎,怎么回事儿?”吴乞买问。   “爹爹,都勃极烈。”宗磐道,“收到了斜也的告急文书。萧太后的东辽军在潢河北岸击破了合不勒的三万大军!合不勒损失惨重,没了上万儿郎和数十万头牛羊,元气大伤!”   “什么?”完颜阿骨打吼了起来,“合不勒干什么吃的?被萧瑟瑟一个女流打得那么惨?到底是怎么回事?”   宗磐道:“斜也的奏报上说,萧瑟瑟闻合不勒兵至,便率众而退,只是在潢河北岸留下了一个八角大营……”   “八角大营?”阿骨打吸了口气。   “对,就和燕子堡、黑山城一样!”宗磐说,“合不勒不知道厉害,又贪图大营中的财物,所以率众攻打。久攻不克,而且损失惨重。正欲解围退走,萧瑟瑟就引众而至。双方在潢河北岸开战,合不勒的兵马被东辽铁骑的冲锋击垮,惨败而走……如果不是斜也发兵接引,只怕被萧瑟瑟生擒了。”   棱堡防御加上铁骑冲击!东辽军现在也涨本事了,怪不得合不勒不敌。   阿骨打眼前一黑,嗓子口一阵发腥,赶紧猛吸口气儿,稳了一稳,才总算没有吐血晕倒。   “都勃极烈……”吴乞买看见哥哥的样子,连忙问了一声。   “无妨,无妨……”阿骨打咬咬牙,“等到明年夏天,孤王就亲率大军东征,去会一会萧瑟瑟。”   吴乞买提醒道:“都勃极烈,萧瑟瑟不过是个女流,斜也足够对付她了。”   “萧瑟瑟是女流,她身后的武好古却是比谁都难对付。”阿骨打摆摆手,“孤王若不亲往,只怕大局崩坏!吴乞买,西面的事情都交给你了,顺义城要尽快建成,也修个八角堡。另外,还要召集能工巧匠仿造大炮,周国、宋国、凉国都有了,咱可不能没有!” 第一千二百九十三章 钱引如毛   随着大宋政和六年的到来,难熬的凛冬终于过去,春意正开封府城中渐渐浓郁了起来。随着几场春雨的滋润,城市内外也总算多出几分绿意。猫冬的人们也脱掉了厚重的皮衣棉衣,换上了鲜亮的春装。   在汴梁左近四通八达的运河水系上的冰层也开始融化,河道之中,不时有残冰在水中翻卷上下,碎冰相撞,就发出清脆悦耳的碰撞声音。   汴河之上,已经有贪图厚利的船队,千辛万苦越过春水未生的漕河,将南方的时鲜,外洋的奇珍,产自东南几大商市的精美手工产品,一船船的运了过来。   开封府这边的大商人们,也和往年一样,带着奴仆钱钞,守候在几处码头和货物堆场,等着和北来的客商讨价还价。   还有不少开封闲汉,也凑到了码头货场,或是想凭力,或是想靠一张巧嘴给客商们说合拉纤跑腿,赚到未来几个月的苦开销。   这就是开封府的春天,年复一年,都满生机和活力……哦,今年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纲船还是如期而至,上面的货物还是满满当当的,但是货主却不大肯要太府寺发行的钱引了!   “不要钱引?为什么呀?”   “是啊,年年都用钱引的,之前也收盐引、茶引,今年怎就改规矩了?”   “什么?年节过后天津、京东两市钱引暴跌?怎么可能?开封府这边还好好的……天津和京东怎么就跌了?”   “钱引无法足额兑换盐、茶、铁、曲……钱引不是买房子的吗?”   “好好好,你们不收钱引没关系,咱去京东银行兑换出铜钱给你们……”   开封府的商人们一开始也不怎么担心,也不肯用手里的钱引折价兑换成铜钱。而是跑去京东银行、大相国寺长生库、潘记银行等大小金融机构想要把手中的钱引兑换了。   可是一看今天的钱引牌价,却都惊出了一身冷汗。   钱引兑换铜钱的价格,已经从一缗面值换750文(钱引之前已经有小幅走低),变成了一缗面值换600文!   “600文?怎么可能是600文?昨天还是750文呢!”   马上就有商人嚷嚷了起来。   京东银行的一个管事苦笑着重复着说了不知多少遍的话语。   “今天早上才接到的消息,京东、天津两市的钱引跌崩了。而且海州盐务和茶务没有盐、茶可以兑引!咱们京东银行,也就不得不调低兑换价格了……”   “怎么可能没有茶和盐?”   “海州没有,别处也没有吗?”   “钱引还可以买房子呢!”   商人们这下真有点慌了。他们人人都吃了一肚子钱引呢——因为钱引在过去几年价格一直坚挺,而去年开封府的房价疲软后,钱引的利息又因为襄阳大开发而大幅走高。   一样存钱,存铜钱只有一二分年利,存钱引可以达到十分年利!   所以开封府的商人们就因为贪图高利,纷纷以钱换引。没想到这才吃了几个月的高利息,钱引的价格就崩跌了!   商人们哪里肯罢休,纷纷吵嚷起来,想要按照原来的价格用钱引换钱。可是银行的管事、伙计哪里肯换?   钱引又不是银行券,这是朝廷发行的,你怎么能找银行包兑?   “不行啊,不行啊……钱引是太府寺发的,而且太府寺只发不收,咱们银行能给大家伙兑换也是因为有进有出,咱赚个差价。现在各处都是兑出的,银行怎么可能兜底?你们要兜底去寻太府寺啊!”   “600文就600文……快给我换钱!”   马上就有脑子活络的商人喊着要换钱了。如果银行的管事说得事情是真的,那600文可不是底,说不定500文、400文,甚至更低的价钱也会出现。   “好勒,客官您要换多少?”   “全都换了!”   “有多少?”银行的管事笑着,“今日可不是敞兑,总共只有10000缗的额子,兑完以后,就不是600文,而是500文了……”   “什么?”   “500文?”   “你们京东银行的良心给狗吃了吧?”   银行管事看见群情激愤,急得满头是汗,可也没有办法,只是摇头道:“500文也不是敞兑的,最多换20000缗,再下去就是400文了……”   “什么?500文也只能换20000缗?你们京东银行想抢钱吗?”   “叫姓纪的出来!”   “出来!要不咱就砸了你们这处京东银行……”   那银行管事连连拱手作揖,“各位客官,各位大官人,各位大老爷,这事儿闹得……这个钱引本就不包兑的,你们不能赖在我们京东银行身上啊!”   “什么?你说什么?”   “你这个奸商……”   “砸了他的银行!”   吃了一肚子钱引的商人们哪里肯听他的话,一个个都发了疯一样的喊打,有些人还撸起袖子,抄起桌椅板凳就要打上去了。   管事和伙计们的也撑不住了,抱着脑袋就往外逃窜,口中还道:“各位客官要砸就砸,莫害了我等的性命,我等只是给纪家做工的……哎呀,哎呀,别打,别打……”   发生在万胜门内大街上京东银行开封总店的打砸事件,其实早就在京东银行大掌柜纪奎的预料之中。   这次的钱引暴跌,本就是纪奎和开封府的另外一些钱业豪商策划的阴谋。   之前放出消息,说什么襄阳房产看好,需要大量钱引去投资,又故意给钱引开出很高的利息。目的就是用钱引换取真金白银和铜钱!   哦,其实也不是用真正的钱引去换。要那样京东银行也没赚头啊,赚得是发行钱引的太府寺。   纪奎的办法是用钱引存单去换真金白银!所以京东银行根本不需要向太府寺换取钱引。只需要有少量的钱引储备,然后就能一边兑出钱引,一边再高息揽存钱引。这些兑给商人的钱引,从一开始就只是存在于京东银行的账面上。   也就是说,京东银行用一堆钱引存单,换取了人们手中的铜钱和金银。   而钱引因为超发和开封府楼市的低迷,实际上已经处于严重的供过于求了,只是靠京东银行开出的高息才得以支撑。   以平江纪家祖传的奸诈,纪奎当然不会给入套的人们多少全身而退的机会。所以就在政和五年冬季,在海州、扬州、上海、泉州、徐州等处,大肆收购茶叶、食盐和生铁。从而制造出钱引无法敞兑挂钩物资的局面,引发钱引价格的崩盘——钱引不崩,京东银行开出去的巨量钱引存单就是个不确定的风险。   一旦发生挤兑钱引(不要钱,只要钱引),京东银行就得亏本向太府寺购入钱引了。   而今天的京东银行打砸事件,则是为了将京东银行包装成受害者……京东银行为了替朝廷支撑钱引的局面,都叫刁民给砸了!   当然了,太府寺那帮官老爷肯定也不会知道纪奎玩得这手空手套白狼是怎么回事儿了。   那个唯一有可能看破纪奎骗局的前任太府寺卿吕嘉问,早就已经去世了。现任的太府寺卿许几虽然也善于理财,但是并不了解银行是怎么运作的,所以也就没法看穿纪奎的局了。   ……   “太师,开封府这边的钱引也撑不住了。京东银行在开封府的几处分店都叫人给砸了。钱业行的纪行首出面想稳定局势,也叫人给揍了,是叫人抬到太府寺来的。您看这……”   政事堂内,太师蔡京正在听太府寺卿许几汇报钱引危机的情况。脸上却是波澜不惊,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其实今天开封府钱引价格的崩溃早在他的预料之中。因为海州京东市和周国的天京市早几日就发生了崩盘。现任的海路转运使蔡攸已经派600里加急,将京东市钱引崩盘的消息报告给了政事堂。   “季文!”听许几把话说完,蔡京就叫着权知开封府事盛章的字号,“马上派出厢兵去京东银行各处的分店。”   “下官领命。”盛章是和许几一块儿来的报告的,他领了命令后还有点不明白,又问了一句,“太师,要抓捕纪奎吗?”   “抓纪奎?”蔡京瞄了盛章一眼,“他犯了什么法?”   “他是奸商啊!”   蔡京哼了一声:“无商不奸!可你知道他奸在哪里吗?”   盛章想了想,“这次钱引暴跌,一定和京东银行有关。只要拿住纪奎,查封了京东银行,下官定能查明真相。”   “还要查封京东银行?”蔡京嗤的一笑,“你可知道京东银行在开封府,在东南诸商市是什么地位?你知道有多少解库、长生库、金银绢帛交引铺靠京东银行调剂资金?把它查封了,今年的开封府和东南商市的税收起码减少三成!而且在东南商市之中,天津银行和相国寺银行(总部也在天津市)的市面是仅次于京东银行的,查封了京东银行,它们就是老大、老二了。你还敢查封它们吗?”   盛章有点茫然,“那下官派厢军做什么?”   蔡京冷冷道:“去维持秩序,别让人再打砸了!” 第一千二百九十四章 货币的战争   当盛章领了蔡京的命令,急急忙忙派出厢兵去京东银行在开封府的各家分店维持秩序的时候,由钱引暴跌所引发的打砸事件,已经开始发酵了!   “查封”的谣言,开始在开封府的富商和勋贵圈子里面流传。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官府一查封,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解封了,也许永远都不会解封。大家伙辛辛苦苦赚来的或贪污来的钱,不就打了水漂了?   还是赶紧提出来比较放心!   此外,京东银行一项是朝廷非常关照的大银行,所以信誉极好,资本充足,因此也在扮演“银行的银行”这一角色。   开封府和东南诸商市所有的中小金融机构,都在京东银行开了户头。金融机构之间的结算,也都通过京东行进行。   一旦京东行被查封,开封府和东南商市金融业就被冻结了。   会有许多其他的金融机构,什么解库、质库、长生库、金银绢帛交引铺,一块跟着倒闭。   这可就是一场席卷大宋最富庶的经济中心的金融危机了!   为了避免危机波及到自身,所有的人都希望能在京东银行被查封前把钱取出来。虽然对许多小解库、小质库、小型金银绢帛交引铺而言,它们的危机比京东银行严重的多——它们为了获取利差,也购入了大量的钱引!   所以由钱引暴跌所引发的危机,注定是无法避免的了。而京东银行,却是所有被牵扯进钱引危机中的金融机构中,最不可能倒闭的。   因为京东银行就是这场金融骗局最大的受益者和制造者。   “太师放心,小底有办法稳住京东行的盘面……绝不会让任何一个储户损失本金的。无论他们存得是白银、铜钱还是钱引,本行都可以足额兑付,并且按照约定支付利息。”   当天晚上,在蔡京府邸中一间非常隐秘的书房当中,正拍着胸脯做出保证的,便是这场金融危机的始作俑者纪奎。   他现在一副受害者的模样,头上缠着纱布,身边还有俩丫鬟搀着,毕恭毕敬立在蔡京对面。   虽然京东银行已经大到不能查了,但是纪奎还是认真的在表演苦肉计。   而蔡京则是将信将疑的看着他。   钱引的确是超发的,蔡京心里很明白这一点。   这几年发出来的钱引都超过一亿缗了!而且只发不收——钱引理论上是官府专营物资的提货券,提了货,券自然要销毁。   但是蔡京主持下的朝廷却从来没有销毁过钱引。通过各地盐铁茶酒务收回的钱引,都被存入了京东银行,成为了太府寺账上的一笔随时可以支用的备用金。   在钱引只发不收的情况下,钱引数量多过盐铁茶酒实在太正常了。原本有开封府的高房价锁住钱引,每年发行个2000万缗也不是问题。   但现在开封府的房价因为去年的五月初四之变而走低,很短的时间内就跌了百分之二十五。   而且市场销售情况也不好,房地产对于钱引的需求就大幅下降。   所以钱引价格出现一定程度的下滑也不奇怪。可是蔡京却坚定认为纪家控制的京东银行有办法维持钱引的价值基本不变。所以他才没有过分关心钱引的走势……没想到一不留神就玩砸了!   但是蔡京直到现在,依旧不相信平江纪家也是受害者。   蔡京望着正在表演的纪奎,冷冷道:“这次的事情是谁在使坏?”   “这个……”纪奎闻言长叹了一声,“太师,这不是明摆着吗?能怎么暗算咱大宋的,除了周国,还有谁啊?”   武好古这回成了一只无辜的替罪羊了!   “周国?”蔡京还是不信,一双老眼冷冷的看着纪奎,“不会吧?武好古的儿子和庆德公主大婚在即……官家又有意为郓王迎娶武好古的长女武美娘。两国正是结秦晋之好的时候,他为何要如此作为?”   在蔡京看来,武好古对钱引下手无非是为了削弱宋国募兵的财力,好方便他攻打。可是眼下双方还没到开战的时候。   纪奎早有准备,回答道:“自是为了一两银了。”   蔡京一愣,“一两银?什么意思?”   纪奎摸出一个银币,双手递给了蔡京。   “太师,这就是一两银。”   蔡京接过银币,放在烛光下看了看。银币铸造得非常精美,中央并没有方孔,表面有万符花纹和汉字“一两银”和“大周银行”。   “这是大周银行所发行的银币。”纪奎道,“重一两,至少八成五是白银,周国想用这种一两银币通行天下。”   “怎么可能?”蔡京嗤的一笑,将银币丢在了桌面上,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这一枚银币得值个1500钱吧?比咱的当十大钱都狠,怎么花用?”   纪奎笑道:“太师所言极是,这一两银的确不易花用。不过对于做大买卖的商人而已,一两银却比小平钱好用。而且一两银和小平钱之间也可通兑,一两银换1500钱。除了一两银,大周银行还铸造了一种一钱银,含银八分五,含铜一分五。一钱银换小平钱150钱。”   蔡京点点头,不置可否,显然还没有意识到一两银和一钱银的威胁有多大。   即便是价值150钱的一钱银,也不方便流通啊。   纪奎接着又如变戏法一样摸出了两张纸券,双手递给了蔡京。   “太师。”纪奎道,“这是天津银行所发行的银行券,就相当于私交子,都是盯住一两银和一钱银的。”   蔡京连忙接过了纸券,也在烛光下细看了起来。   这两张纸券的做工同样精美,其中一张用墨绿色的油墨印制,两面都有万符花纹,还有汉字“一两银”、“天津银行”和“凭票即兑”等字样。   另一张是用黑色油墨印制的,同样也有万符花纹,还有汉字“一钱银”、“天津银行”和“凭票即兑”。   “这是……”蔡京忽然感到有点不对了。   纪奎点了点头,“这是用来替代钱引的!周国的大周银行相当于咱们的太府寺交引库,但是并不发钱引,而是铸造银币、铜钱和监管银行券的发行。银行券一律由符合监管条件的银行发行但必须交由大周银行指定的印钞厂印刷,所用的油墨、纸张都是特别精良的。定期就要回收兑换成新券,以防作伪。所谓‘凭票即兑’的责任,则由发行银行自行承担。只在发行银行倒闭的情况下,由大周银行动用发行银行所上存的银行券准备金按照一定比例进行承兑。”   “他们想夺钱引之利?”蔡京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   交引之利一年有2000万缗啊!   即便现在钱引出现问题,但也不是难以挽救的,就算以后减少发行量,一年上千万还是有的。   但是这种直接和银币挂钩的银行券一旦流通起来,优势可比钱引大多了!   因为钱引是朝廷发行的,利益大头在朝廷,而且一旦出了篓子,麻烦却要下面的银行、质库、解库、长生库和金银绢帛交引铺一起担待。   而银行券是银行自己发行的,利益大头在银行,只要自己不乱搞,是不大容易出篓子的。   顺便一提,银行券真正的作用不是用于套取商品和金银,而是用来放贷生息——商业银行在大周银行存入一枚一两银币(或是一两白银)就可以发行四张一两银行券。这就等于让银行的资本凭空增加了三倍。   而这四张一两银行券又是基础货币,在放债和吸储的过程中,还可以放大两到三倍,变成八张甚至十二张一两券。   对于银行而言,等于用一两银子撬动了八到十二两银子的生意。   此外,由于银行券的乘数效应,使得金融市场可以获得充足的流动性,利率也就随之下跌。像青苗贷那种20%的“低利率”,在银行券和纸币的时代是不可能长期维持的。利率通常也就维持在10%以下。   对于资本主义而言,20%以上的高利率就是谋杀,10%以下的利率水平才是可以接受的。   “太师。”纪奎脸色凝重,接着说,“武好古所谋甚大,恐怕不止钱引之利啊!如今大宋东南商市和苏、杭、秀、明、越五州商贸发达,万民富庶。小平钱反而不适用,一两银和一钱银反而更加合适……如果东南商市和苏、杭、秀、明、越五州全都用上一两银、一钱银和银行券,那就是把命根子交在大周银行手中了!”   这是货币发行权之争啊!   用后世的说法,谁掌握了货币发行权,谁就控制了世界!不过现在的世界经济还没达到高度发达的商品经济,掌控货币发行权的威力没有那么大。但是对于大宋东南沿海的商市和几个“丝绸州”而言,货币发行权就太要紧了。   一旦被武好古掌握了,大宋财政的命脉,就等于被武好古捏在手中了。大宋没有了财富,国家还能维持吗?   被纪奎那么一番忽悠,饶是蔡太师这号人物,也相信这一次的“钱引危机”就是武好古的阴谋! 第一千二百九十五章 豪商实在太坏了   “可禁止一两银和银行券否?”   “银行券自是可禁,一两银如何禁之?人家是拿着真金白银来的,还能不收吗?真金白银不收,还做什么买卖?”   “可禁不了一两银,东南沿海的商市中还是会有奸商发行和一两银挂钩的私交子的……”   “那就把私交子也禁了!”   “那怎么能行?禁了私交子以后,铜钱窖藏之风就更甚了。铜钱都埋在地下,市面上就会乏钱流通了。”   “要不咱们也铸造银币……”   “可咱们有那么多银子吗?”   “应该有吧?再怎么也不会比武好古的银子少!”   “也对,咱们的银子肯定比周国多,应该发行银币!”   “对!大宋地大物博,金银财宝一定比周国多!”   政事堂今天变成了个大会堂,不仅有东西两府十个宰执,连户部、太府寺的主官,甚至还有主管交引、库藏、商税、贸易的小官都到来了。   都在各抒己见,替蔡京蔡太师出馊主意。蔡京则是眉头紧皱——这帮大多是进士出身的官员咋就那么糊涂呢?   议来议去居然议出一个发银币的点子。   没错,大宋的银子肯定比周国多。可是大宋的人口、土地和商贸财富也比周国多啊!   周国有个一二千万枚银币足够对付了,大宋要多少?一亿都不够吧?   而且周国只有一个中心,就是天津市,拿住了天津市的几家大银行,就控制了周国的银钱业。   所以周国很容易通过天津银行、相国寺银行、燕京银行、辽东银行、高丽银行、安南银行等大中型银行,将周国民间的大部分银铤都搜集起来,铸造成方便流通的银币。   而大宋则出现了多个中心,开封府这边一个,京东商市、海州、徐州一个,“苏杭绣明越”加上上海、明州商市也是一个中心,泉州、广州合一块也能算个中心。   一个国家总共有五个经济中心。除了一个开封府在朝廷眼皮子底下,其余四个中心都有点不大好控制啊!   另外,这四个工商发达的中心地区都是“外向型”的,都属于海上丝路的重要节点。   而周国的首都天津又是海上丝路的起点,扼守南洋三佛齐海峡的星州则是海上丝路的中转站。这六个地区都处于海上丝路之上,相互间的经济往来非常密切,资金、货物、人口,几乎可以自由往来。   也就是说,大宋东南沿海和天津的关系,远比和开封府的关系紧密。   如果大宋朝廷要在东南四个工商业中心加强管制,搜集金银,那里的资金很有可能会流向天津和星州……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情况是那些地区的奸商全部投靠周国,为共和前驱了!   毕竟在大周共和国那边,那群奸商都可以当上公民,商市还可以自治。奸商们再也不用担心被贪官污吏敲骨吸髓了。   ……   蔡京拿起茶盏,抿了一口用福建进贡的龙凤茶饼冲点的香茶,又嗯咳一声,清了清嗓子。   听到他老人家的咳嗽声,一屋子的官员都赶紧闭嘴,全都看着蔡京,等他老人家说话。   蔡京缓缓道:“依老夫看来,钱引还是要保的。只有保钱引,才能抗银币。”   “保钱引以抗银币”的办法当然是纪奎教给蔡京的。   “钱引”给京东银行带去了难以想象的利润!那么好的剪羊毛工具,用一次就丢了岂不可惜?   所以纪奎并不打算把钱引变成废纸,而是想留着慢慢玩。   至于发行银币对抗周国的“一两银”、“一钱银”……京东银行自己就可以发,何必让朝廷吃这块肉?再说了,朝廷也没多少白银储备。如果真的要发行银币,少不了要找东南的银行、豪商要银子。   最后,钱引是京东银行的摇钱树,同时也是许多中小金融机构的命根子。   如果真的变成了废纸,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倾家荡产,对京东银行也没啥好处。   蔡京顿了顿,问:“今天开封府市面上的钱引跌倒几何了?”   “回太师话。”太府寺交引库的勾当官也到了政事堂,听见蔡京发问,慌忙答道,“已经跌到400文了……”   蔡京稍稍松了口气,心想:那个纪奎还算有信誉,果然拿出现钱托市了。   400文这个价钱是昨天晚上蔡京连哄带骗,才迫着纪奎答应死守的一个价位。   这个价位比起原先的770文,跌去了差不多一半!在蔡京看来,超发的钱引不过是没有用的纸,无论如何都值不了400文的……   纪奎这厮到底是个商人,架不住当朝太师的恐吓威逼啊!   如果换成纪忆,那是随便怎么样都不肯拿钱托市的……便是官司打到官家那里,也是纪忆有理啊。   这事儿明明就是钱引只发不收坏得规矩……蔡京本人才是祸首!如果不能摆平,政事堂的头把交椅就得换人了!说不定纪忆自己就上去了!   还好把纪忆赶去了交趾,一个纪奎是怎么都斗不过自己的!   蔡京想到这里,点点头道:“钱引之所以不稳,主要还是准备之物不足。单靠盐、铁、茶、曲是不足以支撑钱引的。一旦钱引集中兑换,就会引起物资不足。为今之计,只有让钱引盯住铜钱了!面值一缗的钱引,朝廷可以用400文购回之。”   “400文购回?”右相何执中问,“会不会亏本?”   “朝廷770文发出去的,400文回购,怎么会亏本?”   蔡京一笑,又道:“再说了,如果没有这400文回购,钱引怎么办?怎么收场?现在流通在外的有一万万缗面值,如果都拿去购买茶、盐、曲、铁,这一万万缗能用多久?朝廷得多少年没办法从茶、盐、曲、铁上获利?”   “一万万缗的钱引,如果以半价回购,也得5000万缗了。”太府寺卿许几道,“一下子拿出5000万,只怕……”   蔡京一笑:“谁说要拿出5000万?这400文购回只是朝廷的一个立场……回购所需的铜钱,得让京东银行、大相国寺银行、潘记银行这些大银行一起出。”   “他们肯?”   蔡京冷冷一笑,环视了在座的官员一遍:“没有肯不肯,只有敢不敢!诸位要是没有异议,我等就集议上奏,请官家诏准吧。”   虽然周国崛起后,大宋的商人有点翘尾巴,但是在开封府,他们还是朝廷刀下的肥猪。   真把朝廷逼急了,宰几个又如何?   ……   “行首,会下旨意吗?”   “会的!怎么不会?朝廷花用得舒服了,让咱们这些奸商擦屁股,多好的事情啊?官家会不准?”   “可400文这个价钱,是不是定高了?”   “高?呵呵……咱们手里的钱引可不少啊!要是跌狠了,对咱有什么好处?”   “什么?京东银行手头还有许多钱引?”   “谁没有?咱们放出去的许多债款不也是钱引?要真跌成废纸,欠债的不是太便宜了?现在先400文收,等收得差不多了,再抬到500文以上去!钱引一次跌个三分之一已经够多了,再跌多了,可就没有人信了。没有钱引,咱们就没那么容易赚钱了。”   “也对,还是纪行首的手段高明!”   “哈哈哈……现在400文收进,将来再抬高到500文以上,一进一出,又是一大笔钱啊!”   万胜门内大街,京东银行大楼三层的一间净室之内。纪奎正在和几个钱业行会的头面人物闭门讨论操纵市场的办法。   奸商们现在有了银行,实力也被放大了!蔡京再奸诈,在玩金融的问题上,仍然比不了纪奎这样开过银行的奸商。   纪奎扫了屋子里面的众人一眼,少了一个人……武好古在开封府的代理人沐公阳没有来!   这位沐公阳是年节时离开的,还带走了共和行、万家行、佳士得行等武系商行变卖开封府产业所得的全部资金,总计有100多万两黄金。   纪奎吸了口气,放沉了声音:“也别高兴得太早了!朝廷这边好应付,天津那边可就不好对付了……这次的钱引暴跌,正好给了他们推广银币和银行券的机会。”   “朝廷不是要下诏禁止银行券?”   纪奎闻言一笑:“禁得住吗?银行券是世人皆爱的钱啊!派去禁止银行券的官吏,只怕自己都是很喜欢的。”   “那咱们该怎么办?如果银行券在东南商市流通,咱们可就要失去好几大块肥肉了。”   “呵呵。”纪奎笑着,“他们发银行券,咱们就来个见钱交子……和铜钱挂购,在东南商市发行,同银行券和一两银、一钱银唱个对台。”   “可朝廷会不会追究?”   “追究?”纪奎一笑,“朝廷也就是蔡太师懂点儿,等他下了台,谁还管什么见钱交子和银行券啊?”   “下台?蔡太师会……”   “怎么不会?”纪奎压低了声音,“诸位可别以为这场钱引风波那么容易了结。”   “怎地?”   纪奎道:“770文跌到400文,不知有多少中小质库、解库、长生库、金银绢帛交引铺赔光了本钱!开封府和东南商市,几个盛产丝绸和盐铁的州是不怕没钱的。可是天下三百数十州呢?只怕要闹钱荒了。” 第一千二百九十六章 钱荒了   大宋政和六年,本来应该是一个国泰民安的好年景。   在前一年的冬天,一直在河东、朔方边境上打砸抢的大金国终于被大宋的文德感化,俯首称臣了——至于朝廷为了让这些女真蛮子降伏花费了多少,是没有人在乎的。哪怕一年百万岁赐,也不会有人说话。   这个“岁赐”和“岁币”一字之差,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   岁币是丢了面子又丢里子。堂堂天朝上国向蛮夷进贡,成何体统?   而岁赐则是大宋朝廷对蛮夷的赏赐,上级给下级好处才叫赏赐。   大金国现在称了臣,得一点赏赐也是天经地义的……   至于实际上的好处,当然也是有的。一是河东、朔方边境总算太平了……也许还会有些阻卜强盗过来打砸抢,但是性质完全不同了。   之前宋金是两个对等的国家,阻卜人来抢劫就是入侵!   现在宋金是宗主和臣属,阻卜人也就是大宋官家的子民了。他们抢了汉人的东西,杀了一点汉人,不过就是民族融合过程中的小摩擦而已……其实同样的事情,现在的汉人也没少干。呃,凉国和周国的汉人就经常做民族融合的事情!   除了西北边境安泰了,大宋和周国的关系也有所改善。周国似乎在高丽国陷入“战争泥潭”了。反正从去年秋天一直打到今年夏天,都没有得胜班师的意思。   虽然高丽半岛西部的地盘都被周国占领了,可是多山的高丽半岛中、东部显然不好对付。看来可怕的周国大军,暂时腾不出来对付大宋了。   所以周国元首武好古和大宋官家赵佶之间,多半可以化敌为友,而且据说还要结成儿女亲家了。   哪怕只是暂时的和平,也足以让喜欢苟安大宋人民过上几年太平安乐的生活了。   可是当大宋政和六年的夏天到来的时候,还在郑州监税的武好文,却忽然发现自己正处于一个这辈子从来都没遇到的,也不能理解的大萧条中了。   “才这么一点?”   看着下面的吏员报上来的账本,正在准备入京面圣的武好文(他是为了给赵楷做媒的事情入京的)顿时火气就上来了。   虽然他这个监税官和普通的监当官不一样,根本不在乎业绩,甚至都不去榷场上班。可下面的人也不能这样欺瞒使诈啊!   现在正是收取夏钱的时候,同时也是农人贩卖产品,换取钱财完税交租的时候,市场怎么可能不繁荣?怎么可能就那么点税?   武好文脸色有点难看的看着眼前的一个长得一副老实相的老吏,质问道:“本官虽然不问事,可尔等也不能如此欺瞒啊!郑州何等地方,怎会萧条若斯?”   那老吏只是叹气,一脸苦涩地说:“小底真的没有欺瞒学士,只是如今的世道确实萧条……每月的过税比年前少了三成,住税也少了两成。小底本也以为这个月能好一些,谁知道还是如此。学士如果不信,可以去城内和城外的榷场一观。”   武好文这个监税做得也真是没谁了,上任以来连市场都没怎么去,就在郑州城外一所属于潘孝庵的别墅里面眯着,得点空就和郑州这边的名士们往来。   只是每个月看一次账本,意思意思,算是“监”过了。   “好!”武好文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本官正要去榷场看看。”   那老吏也正想让这位手眼通天的大老爷下去看看。如今的局面,也真是让他这种祖祖辈辈当吏员的主儿都看不懂了。   年前的情况还不错呢,可谁知道一场钱引风波下来,就是一片萧条了。一个月内郑州城内和榷场内的质库、解库、金银绢帛交引铺倒了一多半。   不少大商号也紧跟着关了张!紧接着就是许多小商号也维持不下去,勉强还维持着的商号,也都是半死不活的。   而从开封府那边运过来的货物,也比往年少了五成……   走在郑州街头,看着到处都是上了门板,挂上了“盘出”或者“招租”招牌的冷清场面,武好文也是连连倒吸着凉气。   “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叫天津布、江南丝给闹的?”   老吏员苦叹道:“有天津布和江南丝的缘故,可主要还是给钱引闹的。”   “钱引?”武好文一愣,“朝廷不是出400文购回了吗?”   老吏心中好笑:这位的大哥可是商中之圣一般的人物,他怎么就一窍不通呢?   “学士,现在钱引已经涨到480文了。”   “那还有什么问题?”武好文问。   “但是倒了的质库、解库、金银绢帛交引铺却起不来了。”老吏道,“郑州这边的吸储放债的商号,至少一半都栽在钱引上了!本钱折了个七七八八,放出去的债又一时收不回来……”   质库、解库、金银绢帛交引铺多少都有杠杆,也就是通过吸储放大了资金,而钱引在一段时间中又能和铜钱一样使用,利息又高,也就成了这些金融机构的最爱了。   而在钱引从770文一路跌到400文的过程中,连京东银行这样的巨头都遭受了一轮挤兑,何况普通的质库、解库和金银绢帛交引铺。   挤兑是金融机构最害怕的事情了。资金充足,又能得到大宋朝廷支持的几家大银行自是倒不了的。而这些小行,一倒一大片也就没什么奇怪的了。   而小行往往又支撑着乡村和中小城市的金融,它们一垮,乡村和中小城市立即就会陷入钱荒。   另外,钱引本身也是通货。一万万缗以上的钱引现在缩水成了六千多万,本身就会造成严重的通缩。而且吃了亏的中小金融机构现在的都不敢再接受钱引,这又进一步加剧了通缩的现象。   所以现在大宋境内,特别是中原地区的州郡,普遍出现了严重的通货紧缩,也就是钱荒!   钱都荒了,市场能不荒吗?   钱荒了,大宋会不会也荒了?   ……   “界河上真的冷清了不少啊!”   “是啊,元首,自从年初钱引风波以来,天津的市面就萧条了不少。往来于界河之上的商船也少了许多……”   在高丽呆了半年多的武好古,这个时候终于乘坐一艘“真理”级战列舰返回了天津市。   发生在宋朝的钱引危机,也已经蔓延到了天津市。   毕竟天津造的主要市场就是大宋,大宋陷入了萧条,天津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钱引……”武好古问身边的天津知事苏大郎和潘兴业,“现在怎么样了?”   这几个月他没怎么关心钱引危机的事儿,他都在高丽处理军务、政务——都是非常琐碎的事情。   征服一个豪强林立的封建国家就是需要耐心。这种封建化的国家并不会把实力集中在中央,所以即便在忠州大败王俣和尹彦纯,并且将其二人俘获。也不等于大功告成,还是得花不少精力安抚镇压,特别是把大周封建主义的堡垒一步步推上去,最终取代高丽贵族的壁坞。   而在这个过程中,有时候还需要笼络一下高丽人的贵族。   比如被俘的王俣和尹彦纯,之前当过一阵子傀儡的拓俊京,还有被王俣派来出使的金富轼,不仅没有掉脑袋,而且都和武好古同时抵达了天津。   他们将会成为大周共和国的“贵族公民”,并且得到一块武好古赠予的私田,还会在天津北市得到住宅。   大周共和国的执政府也会给他们一个闲差,让他们可以安安稳稳生活下去……   大周银行总管潘兴业道:“现在又涨回480文了,不过元气大伤,没有多少人相信了。”   “我们的银币和银行券呢?”武好古又问,“能取代钱引吗?”   潘兴业道:“银币没有问题,不过银行券不大好办。”   “怎么啦?”武好古问。   “大宋朝廷下令禁止银行券在其境内流通。”   武好古点点头,笑道:“一定是京东银行在捣鬼。”   “京东银行最是可恨。”潘兴业咬咬牙,“他们还在东南地区发行了见钱交子……和咱的银行券差不多,不过是和铜钱挂钩的。”   “竞争嘛!”武好古无所谓的一笑,“做生意还怕这个?”   潘兴业哼哼了一声:“可京东行的纪奎可是个大奸商,这一轮钱引之变中,他可赚翻了……上千万两都有了!”   “上千万?那么多?”武好古一愣,“他怎么赚到的?”   “还不是坑害宋国嘛!”潘兴业道,“先是利用钱引的高息哄骗商人以钱换引,然后又故意制造了钱引暴跌,一下子埋了不计其数的大小商行,还把罪名推到咱们身上。”   嚯,金融大鳄都有了!   武好古笑了笑:“这事儿蔡京和大宋官家知道了吗?”   “当然不知道。”潘兴业说,“被蒙在鼓里了,还当纪奎是好人呢!”   “纪忆之呢?”武好古又问。   “这就不清楚了……”潘兴业道。   苏大郎道:“元首,最近有传闻说,纪忆之有可能要宣麻了!我看这事儿多半有他一份儿。” 第一千二百九十七章 赵楷有地吗?   “纪忆之要宣麻了?”武好古突然露出了一丝苦笑,“终于被他熬到了……我那兄弟就可惜了,本来也可以宣麻的。他和纪忆之是同一年的进士啊!”   “元首。”苏大郎笑着说,“二哥儿要宣麻还不容易?您把他招过来,封他一个相公就是了。”   呃,好像是这么回事儿……   武好古呵呵笑了几声:“大周是要天下为公的,可不能私授相公之位啊!”   大周的相公就是执政府的左右两相,从大周创立之日起,就由米友仁和张熙载分别担任。   不过大周的政治和大宋不同,并不是中央集权。而是中央集权和地方自治并存。   同时,中央的直辖州府,也受到各级议会的监管,权力并不是很大。根本不能和集议制下的大宋相公相比。   武好古和苏大郎、潘兴业说话的时候,“真理”号战列舰已经缓缓驶入了天津南市外的海军港口。   港口的码头上,满满的都是迎接武好古凯旋的人们。   带头的正是米友仁、张熙载这两位相公。今天虽然是迎接元首凯旋,但是这二位脸上的愁容则是怎么都掩饰不住。   从武好古割据燕地开始,他们就一起执掌共和执政府的政务堂,到现在也有好多年了。在这些年中,燕地和周国的经济一直都处于上升通道,而且是在快速成长当中。到处都一片繁荣向上,所有的人都对未来充满信心。以至于忘记了世界上还有经济萧条这么回事儿……   就在这时,一场发生在宋国的钱引危机,却让繁荣突然离周国而去。   虽然周国的金融机构并没有因为钱引蒙受多少损失,但是周国对大宋的出口,却在过去的几个月中迅速减少。   经济也就一下子变得萧条了!习惯于宽松和富裕的共和执政府,也有点不大适应了。   想到天津市大街上的一片萧条,还有四处游荡且不知所措的失业市民,以及界河上船只稀少的场面。   米友仁和张熙载就感到了些许惶恐,这样的日子,不会一直持续下去吧?   “真理”号的大铁锚已经哗啦啦的投入了水中,缆绳也捆扎完毕。跳板搭上了“真理”号的船舷,然后就在一片锣鼓声中,一群军官簇拥着穿着一身利落的蓝色海军军服的武好古,沿着跳板走下来。武好古的长子武义勇,“真理”号的船长高刚锋,按着佩剑跟在武好古的后面。   武好古的心情看上去相当不错,也许不知道天津市有多萧条,也许根本不在乎。   米友仁和张熙载双双上去,冲着武好古拱手行礼:“元首,一路辛苦了!”   武好古呵呵笑得温和:“不辛苦,不辛苦,这次顺风顺水,也无太大的风浪,谈得什么辛苦?倒是你们留在国中,应付前线的供应,还遇上了宋国的钱引风波,殊为不易啊。怎么样?还能对付吗?”   米友仁道:“老师,供应军前倒能应付,便是税收少一些,执政府也有财政储备。而且现在的粮食和铁器价格都在下跌。可是国中的工商萧条却有点不好办了……”   张熙载也道:“这次的萧条皆因宋国而起,咱们也是倒霉,被无辜波及的。”   武好古笑着道:“起起伏伏,世之常情……并无大碍的。这次的萧条,说不定是咱们周国的一个机会。”   机会?   是要南下图宋了?   米友仁和张熙载心中都是一动,不过也没进一步发问。   这里可不是说话的地方,而且也不是说话的时候,元首旅途劳顿,怎么都该好好休息几日吧?   回到天津市的武好古并没有马上入城,而且去了北城外,临着界河的别墅休养。   在海上航行了多日,武好古还是有点不适,人也消瘦了一些。   回到宅邸的时候,他的妻妾和几个子女,就在大门外面迎接了。   这次出兵,武好古还是只带奥丽加和罗汉婢二人在身边服侍。潘巧莲、西门青、白飞飞、杜文玉,还有在天津和开封之间两头跑的郭小小,都被留在了天津。   这会儿都在别墅的门口欢迎武好古的归来!   武好古的儿子们大多住校,并不在家中。只有几个女儿和小儿子武道仁在家。也一起出来迎接父亲。领头的当然是已经出落成一个美人儿的大姐武美娘了。   看着妻妾和儿女们,武好古顿时就有一种被幸福包围的感觉。   他的这一世,真的不错了……很不错了!   以后能安安稳稳的,就很好了。   ……   “什么?官家想要亲上加亲?”   “是啊,十一哥儿来了信,说是官家想让大姐儿嫁给郓王殿下为妃。”   “郓王赵楷?”   “是啊,官家的儿子之中,就属赵楷最聪明,也最得官家的欢喜。还是青城学宫的高才,易安居士的高徒。而且长得也好,都说是貌似潘安,才高八斗。”   晚餐的时候,潘巧莲和武好古说起了女儿的婚姻大事。   这事儿是在潘孝庵写给潘巧莲的书信中提及的,潘巧莲当然是满意的。现在的华夏天下已经不是一统,而是列国。大周和大宋是平等的两国。金、夏、凉、西辽、大理名义上以大宋为宗主,实际上也完全独立。   交趾国虽然被大宋控制,但是也没有吞并的意思,将来也还是列国之一。   而在列国体系之下,各国统治者互相通婚本就是非常自然的事情了。   武美娘也在餐桌边上坐着。现在共和了嘛,武好古的封建大家庭当然也得改改规矩,不能和以前一样等级森严了。   作为家主的武好古和潘巧莲吃饭的时候,西门青和所有的子女都能同桌共食了。所以武美娘现在就坐在武好古的对面。   这小丫头人如其名,从小就漂亮,长大了更漂亮,出落得比她妈潘巧莲年轻时候更貌美,整一个颠倒众生的存在。   除了貌美,小丫头还挺聪明的。可是南开书院女校的校花兼学霸,现在正准备考云台学宫,做“李清照第二”呢!   现在听到父母谈及自己的婚事,小丫头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悠着,脸蛋也微微有点发红。貌似潘安,才高八斗啊!   这不就是传说中的白马王子吗?而且人家还不止王子,还是个亲王!   只是这大宋的亲王有点闷,只能被圈在开封府里面……   “郓王啊,唔,的确是个才子。”武好古的想法和女儿一样,“只是他没地盘啊!”   王爷没地盘就等于后世的大好男儿没房子。才子又如何?985大学毕业又如何?没房子一样底气不足啊!   “老爷。”潘巧莲蹙眉道,“大宋的亲王都是虚封的……”   说到这里,潘巧莲自己就停住了。   不对啊,并不都是虚封!交趾郡王赵棫不是有地盘了吗?   赵棫有地盘,赵楷没有,不是亏了吗?   武好古笑着:“这地盘大小不论,总得有一块,有了地盘,咱家大姐儿才能自在。要不然在开封府那个闷罐里面呆着,跟个囚犯似的,时间久了还不闷死?大姐儿,你说呢?”   “嗯,女儿都听爹爹的。”   武美娘在外面挺疯,骑马打球游猎样样精通,也不知道有没有交男朋友?不过在家还是乖乖女,特别听武好古的话。   “地盘……”潘巧莲想想也是,如果赵楷没有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自家的大姐儿不就跟着一起当囚犯了?   万一将来宋周开战,大姐儿没准就让人宰了祭旗了。   “也对,该有一块地盘。”潘巧莲点了点头。   武好古又笑着问女儿道:“大姐儿,你想要哪里?”   要哪里?   武美娘眼珠儿一转,便有了主张:“爹爹,女儿想要海州。云台学宫和格致书院都在海州,天下间能和天津相比的,只有海州。”   小丫头的眼光不错!海州距离天津不远,顺风的情况下海路几天就到了。而且海州的风景不错,有郁州仙岛——这是海景别墅啊!岛上还有天下第一大学!又是学区房。   另外,因为京东商市和云台学宫的带动,郁州岛上的商业非常发达,生活也非常便利。   “要海州……那郓王就变成海王了。”武好古笑着,“大宋海王……不错,不错!十八姐,你看怎么样?”   “海王……”潘巧莲想了想,“好是好,就不知道官家肯不肯了。海州毕竟是大宋的疆土,裂土封王可不合乎大宋的规矩。要不就让郓王去交趾国如何?”   武好古摆摆手,“大姐儿去了交趾国,以后还能见几回?还是海州好。也不要一整个海州,有郁州岛、京东商市和朐山县城周遭一带就行了。这点地盘都不给,咱凭什么把大姐儿嫁过去?”   潘巧莲点了点头,“说得也是……要不奴家给十一哥回一封信,请他去和官家分说。”   “光是十一哥去说还不够。”武好古想了想,“得让寅哥儿(米友仁)出面,亲自走一趟开封府。除了大姐儿和郓王的婚事,还有大哥儿和庆德公主的婚事要安排啊。最好能借着迎亲送亲的机会,把郓王请来天津和大姐儿相上一面。” 第一千二百九十八章 发钞权之战   在武好古回到天津市的第二天中午,大周共和国执政府的两位相公,米友仁和张熙载就带着一大堆的公文到访了。   武好古并不是个甩手掌柜,而是一个比较喜欢全力亲为的领袖。   大周共和国其实有一个非常近代化的决策机制,而且国内的阶级斗争形势也不尖锐——大周共和国是其实是军事小贵族和商市大资本之间的平衡。   骑士、府兵这种等级的军事公民没有颠覆共和国的力量。而武好古自己又是最大的商市资本家,基本上也能控制资本的力量。   所以大周共和国的基础其实是比较扎实的,不过武好古还是不敢整天醇酒美人,做个逍遥元首。   因为看似稳定的大周共和国是一个颠覆了传统的国家!这是一个华夏一千数百年未有的奇变——后世满清遇到的三千年未有的奇变被武好古弄得提前发生了。   在全世界其他地方还在快乐的玩着封建贵族统治的时候,华夏大地上横空出现了一个资产阶级共和国!   从秦朝开始的大一统专制帝王统治,现在被大周共和国完全颠覆了。   可是一千多年的传统,又怎是那么容易就被颠覆的?   所以在大周共和国上下,几乎所有人都把“元首”看成了皇帝的别称。就好像草原上的大汗,女真人的都勃极烈,西夏的兀卒一样。名字变了,意思还是一样的……   而鼓动武好古称帝的势力,不仅存在,而且一直都是主流。   时不时的就会有人在周国的报纸上挑起一场劝进潮。而在高层,无论是军、政、商界,都有“君主派”存在,各种式样的黄袍都准备好了,就等着往武好古身上披了!   还有一些人则把恢复帝制的希望寄托于武好古的儿子们身上,特别是武义勇,那可是不少人眼中的“周文帝”——老子德比尧舜,儿子再借着老子的德望登基称帝。   得天下之正,莫过于此了吧?   这么个局面之下,武好古能不盯着一点儿吗?可别一不留神,华盛顿变拿破仑了——拿破仑也不是完全不可接受。但是武好古自己不能去当!   因为一千多年的封建帝制的传统太顽固,武好古如果自己黄袍加身,大周共和就会变成一个插曲了……共和宪政才搞了几年?这就黄袍加身了,不是把“德比尧舜”的牌子砸了?   砸完以后怎么弄?再来以文御武,再来开科举?现在民智半开,又有了军事公民集团。想要倒回去可不容易。   至于立宪什么的,一来没有形成传统;二来武好古自己也不愿意把权力交出去。   只有武好古在共和国元首的位子上呆上一辈子,共和国和宪政的基础才会真正扎实。将来就算有人要黄袍加身,那也只能是个将立宪政体带给整个华夏的东方拿破仑。而不可能变成康熙、雍正、乾隆这样的传统明君。   当然,武好古的这个心思,米友仁和张熙载是不知道的。   他们俩昨天听了武好古说“萧条是个机会”,回去以后都好一阵激动。以为武好古要挥军南下,一统天下了!   不过两人仔细一琢磨,又有点打退堂鼓。现在周国正面临两场战争。一场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的高丽治安战;一场是草原上的堡垒持久战——这是一场代理人战争,出面的是萧瑟瑟,但是出钱出粮出兵器出军事顾问的还是大周。   与此同时,前不久根据武好古的指示,大周元老院还通过了决议,将安南府升级为安南行省,并且向安南派出了章之凤、陈天理和薛定这样行政军事组合。   这三位可是如今大周共和国中公认的才俊,而且年富力强,经验又比较丰富。   将他们派去安南,一定是要有所动作了!   如果南洋那么再开战,那可就是同时开打三场战争了。   大周难道还有能力支持第四场战争?   这么一盘算,米友仁和张熙载又觉得武好古不会马上对宋朝下手了。   ……   “这些我回头看看。”武好古看着被米友仁、张熙载带来的公文,点点头道,“先说一下和宋国的联姻吧。潘孝庵写了封信,提出了要亲上加亲,把美娘嫁给郓王赵楷。”   “这倒是一门好亲,只是……”米友仁的话只说一半。不过剩下的半句,武好古也明白。   只是日后不方便对大宋下手了!   武好古一笑:“元晖,我想让你走一趟开封府,去和官家商量两国联姻的事儿。”   “老师同意了?”   武好古道:“有条件的!郓王必须要有封地,而不能是郓州,应该是海州。哪怕得不到整个海州,也得把京东商市、郁州岛和朐山县城都封给郓王。”   “老师的意思是……借着郓王来拆散大宋?”米友仁的心理也忒阴暗,总不往好的方面去想。   张熙载比他纯良一点,摇摇头道:“大宋官家才三十多啊,春秋鼎盛,没个二三十年的不可能驾崩。”   武好古点点头,“把郓王挪到海州并不是为了分裂大宋,只是为了把京东商市变成一个半独立的自治市。”   “元首,这对咱们有什么好处?”张熙载问。   武好古笑道:“可以方便大宋的人口和钱财流出,主要是方便大宋的人口流出。”   米友仁问:“人口流去哪儿?”   武好古笑了笑:“流到咱们在高丽半岛、虾夷大岛、吕宋岛、琉球中山岛和安南府的地盘去啊。中原本就困苦,又加上钱引风波,男耕女织的日子可是越来越难过了。日子难过了,才有人会往外跑啊!要都和燕地、辽地一般,谁肯不远万里出去谋个活路?”   现在的大周国已经拥有风帆战列舰,自然可以进入远海殖民的时代。   虽然“真理级”还是航速较慢,不适合远航的硬帆船。但是仍然足以制霸美马六甲以东的海上!   而新一代的“软帆高速战列舰”也早就开始立项设计,几年之内肯定可以首航。   而铸炮的技术也在不断完善。不仅火炮的质量越来越好,重量相对变轻(相同的口径下),而且产量也越来越高。   两家炮厂的年产量总和,去年已经超过了500门!   有了这样的产量,装备多层火炮甲板的大型风帆战列舰就不怕没有火炮可用了。   而“软帆高速战列舰”的出现不仅可以强化周国的海上霸权,也为远海探险和殖民地开拓奠定了基础。   此外,利用渤海右姓开拓虾夷岛的计划,也取得了初步的成功。   高永福带着几千户大约两三万渤海人,陆陆续续被海运去了虾夷岛。   在虾夷岛南部和本州岛隔海相望的一处大型海湾中寻找到了一片沿海的平地,建立了称为“渤海馆”的殖民据点。还利益虾夷岛上丰富的木材资源修建了大量木堡,用于抵抗虾夷人的攻击。   又在木堡的护卫下,开垦出大量的黑土地(虾夷岛上也有黑土地),建立了名为“鲸港”的渔业和商贸港口,还发展起了捕鲸业。   日本海被称为鲸海,此时拥有丰富的鲸鱼资源,不仅可以获取大量的肉类,还能得到昂贵的鲸鱼油。   所以有那么几条汉人渔商经营的捕鲸船在釜山和鲸港两地往来。   不过虾夷岛的开发也就到此为止了!岛上随处可见的黑土地,取之不尽的森林资源和附近海洋中成群结队的鲸鱼,也没有办法吸引到更多的移民。   至于对虾夷岛以东的探险,虽然在武好古的推动下早就有了计划。但是探索到的岛屿又能有多少价值?哪怕岛上到处都有可供猎取的毛皮动物,恐怕也吸引不到几个捕猎者。   就算再更进一步,发现了新大陆,也未必能有人愿意去那里当殖民者吧?   而在温暖的南方,周国的海军依托安南府,也开辟出了许多分基地。在吕宋岛、占婆、婆罗洲等地,都建立了据点。   另外,同时向大宋和大周称臣的南洋都护府这些年也发展得不错。   经过多年的努力,现在已经把大半个爪哇岛控制在手中了。   但是南洋都护府也遇上了同样的人口危机——地盘有了,汉人人口却不足。   饶是开出了去了就白给水田100亩的优厚条件,也没办法招到多少移民。   而没有多少人愿意向远海殖民地迁移的原因,当然是眼下的日子还过得下去。日子过得下去,谁愿意跑那么老远?   如果是辽河沿岸、高丽和安南这种“熟地”也就罢了,总有想换种活法的人愿意去一试。   可是飘洋过海去远方,那可是生死未卜啊!   着眼于暴富的商人也许不怕遥远,可是只图个安稳的农夫,恐怕就没什么动力了。   所以在武好古看来,现在席卷中原的“钱引萧条”,倒是个不错的机会。   “元晖。”武好古道,“听说纪忆有可能宣麻,他的眼界开阔,应该知道萧条是开拓远海的机会。可以和他商定个办法……如果有可能,再多建立几个外海的封国。” 第一千二百九十九章 发钞权和大分封(一)   “海外封国?”米友仁瞅着武好古,“老师,您这是……”   武好古笑着:“宋国处置交趾国的办法其实不错,咱们也不妨学一学……对于远海领地,可以采取不同的办法。处于交通要冲或属于根本之地的,可以建立行台省加以控扼,比如咱们的安南行省,安东行省。对于交趾国这样地盘大,土著多,形势复杂的。则可以用分封的办法建立附属之国,行夏君夷民之法。”   如交趾国这样的地盘,在南方还有好几个。比如占婆、真腊(吴哥)、三佛齐、蒲甘缅甸、爪哇国、吕宋岛。   这些地方都有立国的基础,而大宋和周国也没有精力去将他们一一征服,建立起郡县统治。所以建立封国,搞夏君夷民式的输出,就成了唯一的选择。   不过也不能都是封国,要不然一堆遥远的封国就会失去母国的支援,处于自生自灭和被夷民同化的境地了。   现在毕竟不是西周时代了,那帮“夷民”也有自己的文明,或是从印度和天方教那边引入了文明。   如果没有母国占据要冲和根本之地,并且持续不断的施加影响,提供支援。夏君夷民的路线是不会成功的。   所以最佳的办法,就是进行混合式的扩张,一边建立直辖的殖民地;一边封邦建国。   “老师。”米友仁顿了顿,“可我大周是共和政体……咱们在海外建立的封国,应该是什么政体?”   他现在关心的就是政体问题……   “该什么政体就什么政体啊!”武好古笑着,“东辽现在不就是王政?共和之下,也不是不能有大王的。如果被封在海外的团体不愿意实行王政,搞共和制也是可以的嘛。”   “学生明白了。”米友仁心道:老师不为帝图王,几位师弟却可以为王……这是要当曹公,哦,不是曹公,是治水的大禹。果然是圣人啊!   他顿了顿,又问:“老师,那咱们应该要那几块地盘?”   “吕宋岛、占婆国、婆罗洲是一定要拿下的。”武好古说,“真腊是大国,可以和宋国瓜分。蒲甘、大理两国离咱们太远,可以分给宋国。至于三佛齐、爪哇国和婆罗洲。可以和宋国平分……星州和星州半岛、婆罗洲算一份。三佛齐岛和爪哇岛算一份。不论宋国要哪里都可以,剩下的一份就归咱。”   武好古在燕地割据的时候,一度放弃了三佛齐海峡的控制权。而现在北方局面大定,已经到了要重新染指海峡的时候了!   三佛齐海峡可是个坐地收金银的宝地,怎么能不插上一脚?   “好,学生去和大宋朝廷谈判。”米友仁点了点头,又和身边的张熙载交换了一下眼神,又问,“老师,虽然市面不景气对咱往外殖民有利。可是现在也实在萧条,如果不想点办法,只怕到年底,天津市的商家就得倒上一大批了。”   “做生意嘛,有赔有赚,倒一批是正常的。”武好古笑着,还是一点都不担心,“困难的局面最多维持到明年,明年就会有办法了。”   “明年能有什么办法?”张熙载连忙追问,“难道明年宋国的钱引危机就能过去了?”   “宋国……恐怕没那么快起来,也不能让它那么快起来!”武好古意味深长地道,“但是日本国的市场很快就能起来了。日本国可盛产金银啊!只要能起来,不会比宋国差太多的。”   “可日本一直闭关锁国,不肯开放啊!”张熙载摇摇头。   米友仁问:“老师,是不是要对日本国用兵?”   征服日本,必先征服高丽嘛!   现在高丽国差不多了,日本国自然是下一个目标!   “渤海人会从虾夷岛出击!”武好古说,“还会有黄头女真和野人女真配合,在日本国的东北开战!同时再派人去日本国敦促开国,并且推销武器和马匹。多了不敢说,一年上几百万上千万的生意还是能做起来的。”   对日本国的殖民行动已经策划了多年,不过却一直没有大张旗鼓地开展。而是在围绕日本进行布局。   现在入侵日本的跳板高丽就快完全压制了。而对虾夷岛的布局,也到了基本完成的时候。对于日本国的外交活动,也进行了不少年。   不过武好古对日本的要求并不是占领,而是最大限度榨取金银——日本可是中世纪的金银之岛!   日本的金银,对于武好古的银币和银行券计划,是非常重要的。   武好古顿了顿,又道:“高丽国平定后还会有一轮修筑城堡、道路的生意。高丽的生意虽然比不了大宋,但总是聊胜于无吧。另外,咱们也可以在辽河流域和辽西搞点工程,修个路,筑几个城,开支个上千万。钱不够可以发行债票,现在有了银币和银行券,自可以适度扩张一下了。对了,银行不仅可以给咱们自己放债。还可以给日本国,给渤海岛放债。金银可以慢慢挖,先借钱给他们打仗就是。”   银行可是个会变钱的机构,特别是纸币出现后!   银行券本身就能扩张信用,两成的保证金发行银行券就等于扩张了五倍的信用!   这样银行不需要怎么吸储就有了一定的放债能力,利率也可以因此大幅下降。资本也就变得足够廉价和充足,因而可以成为主义了。   从某种角度而言,所谓资本的力量,就是银行的力量,就是金融的力量。   而发钞权则是掌控金融之力,掌控资本之力的根本。   所以武好古现在根本不关心什么大萧条。在经济方面,他关心的事情只有一件,就是和宋朝的发钞权之争!   而决定发钞权归属的最重要因素,在武好古看来则是获取金银的能力和对金融中心的控制。   三佛齐海峡和日本国都是金银的来源,武好古要重回三佛齐海峡,就是为了和宋朝共有这个来源。   而控扼日本,则是为了独享日本国的金银。   想通过女儿和郓王的婚事把京东商市变成自由市,则是想剥夺宋朝对京东商市这个金融中心的控制。   宋周之间的发钞权之战,现在已经开始了!   ……   米友仁奉命出使开封府的同时,远在亚齐的纪忆,终于得到了宣他入朝的旨意。   纪忆怎么在亚齐?他不应该在升龙府当监国吗?因为他还有个南洋大都护的兼职。   而南洋三佛齐海峡这边,在政和五年冬天的时候出了点状况。   塞尔柱人控制下的阿拉伯帝国居然和婆罗门教的朱罗帝国结盟了!   天方教和婆罗门结盟了!而促使他们结盟的,则是佛教、天理教和基督教的同盟……   一场世界性的宗教战争,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时候。   所以也就有了纪忆二下西洋……他上回一下西洋的时候,就给南洋各族人民带去了深重的灾难。   现在二下西洋,当然也没安什么好心,他本来就是臭名昭著的殖民者嘛。   如果不是为了发动一场对锡兰岛的侵略战争,他也不会万里迢迢从升龙府跑到齐亚来了。   他当然也不是孤身南来,而是带来了一支联合舰队。不仅有隶属于南洋都护府的舰队,还有大周共和国海军的安南舰队。   前者由12艘桨帆战舰组成,其中8艘桨帆战舰上配有火炮,其余4艘桨帆战舰上有猛火油柜。另外还有12艘运兵船,装了24个交趾步兵队——由宋国军官指挥的交趾军队。   后者则由8艘“真理”级炮舰组成,其中7艘炮舰上各配属了一队安南武士。都是在安南省(红河三角洲)拥有100亩职田步兵,指挥官则是来自周国本土的骑士。   另外一艘炮舰上则配属了一个从周国本土调集来的炮兵队和6门6斤野战炮。   这么一支由20艘战船和12艘运兵船组成的舰队,在政和六年的春天抵达亚齐,然后同背叛三佛齐和大宋的蒲家水军展开了一场海战(史称第四次三佛齐大海战),用火炮击沉了所有的蒲家战船。然后又登陆亚齐,攻破了蒲家陆师把守的城堡。   之后纪忆并没有急于西进,而是向蒲甘王朝和波罗王朝派去了使者。希望他们,特别是蒲甘王朝可以派出士兵助战——蒲甘王朝和锡兰岛上的上座部佛教徒关系密切。   就在纪忆等待蒲甘王朝答复的时候,他的心腹方腊从交趾国匆匆赶来,还带来了赵佶的圣旨和纪奎的书信。   圣旨倒没说什么,只是宣纪忆入京述职。而看完了纪奎的书信,纪忆的脸色就阴沉得有点可怕了。   “监国,出了什么事儿?”方腊看见纪忆的脸色,就知道有什么不对了。   纪忆把书信一丢,吐了口气:“奎哥儿坏事儿了,他把钱引弄垮了……看来我得马上回去了!官家应该是为了钱引的事情招我入京的。十三郎,你留在齐亚替我坐镇吧。西洋的事情你也熟悉,作战的事情交给陈天理就行了。锡兰岛拿下来后,记得划块好地盘给墨娘子。” 第一千三百章 发钞权和大分封(二)   纪忆丢下即将开始的西洋战争,登上一条桨帆快船拼命往宋朝而去的时候。武好古也准备要离开天津市了,因为完颜阿骨打统率的三万大军,日前抵达了科尔沁草原。   阿骨打一来,萧瑟瑟就害怕了。虽然这个女人在共和二年冬天涨了回脸,大破合不勒的数万萌古大军。   但是这回来的可是完颜阿骨打!萧瑟瑟不敢托大,就给武好古写来了求援信。还约武好古在承德相会,一起深入讨论军情。   武好古和萧瑟瑟之间的友情,潘巧莲和西门青也知道,不过她们俩都很知趣,从来不提。   不过今天晚饭的时候,武好古提及了自己要去承德的时候,西门青却接过了话题。   “大郎,奴家听说萧太后有个女儿可是难得的美人,上回差一点就嫁给大宋的太子爷了。”   武好古一笑:“可惜没嫁成……怎地,大姐儿,你想给余里衍保个媒?”   “咱家的信儿怎么样?”西门青笑着,“信儿也不小了,都入了骑士学院了,也是时候给他说一门好亲了。”   把余里衍娶进门?倒也可以考虑。   武好古想了想,把目光投向潘巧莲,“十八姐,你看怎地?”   潘巧莲目光流转,扫了西门青和武好古一眼。西门青的心思,她当然是知道的。武义信也是西门青的儿子,如果娶了萧太后的女儿,那无疑可以壮大武义勇、武义信两兄弟的实力……   不过潘巧莲仍然不动声色,“行啊……是时候给信儿也寻一门亲了。不过咱也不能不考虑孩子们的想法,奴和大郎你可是两情相悦,没有父母之命的。”   “对对。”武好古笑着,“这一次就把信儿带上,让他在承德和余里衍见面,能看上就好,看不上再换一个。萧太后身边还有斡里衍、大奥野、次奥野三个闺女,都生得不错。”   这三个闺女不是萧太后亲出,只是被她带到了大定府,成了和亲的筹码。   “大郎。”潘巧莲道,“听说你想在南洋多弄几个封国?可有这事儿?”   “有啊。”武好古点点头,“不仅要在南边开拓封国,将来还得向东开拓。”   “日本?”潘巧莲感兴趣地问。   “更东面。”武好古回答。   “日本的东面是哪里?”潘巧莲问。   “是扶桑树吗?”西门青笑问。   武好古摇摇头,“据说是一片宽阔无边的大陆……在武王伐纣时,殷商太师闻仲就率领商人的余部和十几个方国渡海去了那里。”   “有这说法?”潘巧莲眨了眨眼睛。她可读过不少书,从没见过这种说法。   “传说,传说而已。”武好古笑着,“是在几只古简上找到的记载。等到新一代的软帆快速大帆船造好后,就能派人去寻找东方大陆了。”   这几只古简可是有来路的,都是杜文玉的哥哥杜文忠的作品——他可是开封府书画文玩行出身的,虽然写字、画画都一般,但还是有点伪造古玩的手艺。所以武好古就让他伪造了几只西周古简,杜撰了闻仲东渡的传说。   有了这个传说,就可以开始探索新大陆的伟大事业了。   “南洋的那些封国准备给谁?”潘巧莲笑着将话题转回了南洋,“勇儿、信儿有没有份?”   “勇儿暂时不封。”武好古摇摇头道,“就算他不怕南洋的遥远和瘴痢,也不能让庆德公主吃这样的苦啊。不过信儿倒是可以安排一个国……其实也谈不上国,给座城而已。能不能发展成国,得看他自己的本事。”   不封武义勇是因为武好古已经将他当成了候补接班人了。   武好古的嫡子武义久年岁还小,虽然很聪明,是南开书院的小才子,但未必能在将来支撑起整个武家。   所以武好古必须把武义勇留在身边!   潘巧莲看了西门青一眼,笑着说:“西周时候的封邦建国,一开始也不过是个城邑。许多封得远一些的国,还和戎狄蛮夷杂处。能够变成国,是不知道多少代艰苦努力的结果。”   武好古笑着,“信儿是有本事的,一定可以闯出一片天地,而且我这个当爹的也会助他一臂之力。一定挑个好地方给他,再多给些家臣部曲。”   给儿子的地盘,当然不能差了。南洋都护府下辖的地盘就是首先,不是星州之外的星州半岛(马来半岛)就是爪哇国。这两块地盘上已经有一点中国移民了,而且也建立了城邑港口。   另外,它们又守在东西方贸易航线附近,虽然不能拦路收费,但也不会受穷。   武好古顿了顿,又笑道:“好地盘有的是,足够孩子们分的。就算不封出去,咱也有的是钱,总不会让他们受穷吃苦的。”   “有的是钱?”潘巧莲微微蹙眉,“内账房虽然有点积蓄,可是要支撑起在远海开拓国家的花销,只怕远远不够吧?”   如果是武义久要去海外建国,内账房的钱肯定是花不完的。   可武义信……   武好古明白潘巧莲的那点心思,当下就笑道:“钱不是攒起来的,而是印出来的!只要银币和银行券能通行天下,还怕没有钱吗?无非就是发点债票。信儿有了封国,自然可以发债。咱有了银行券,自可以压低债票的利息。借债拓土就会盈利了。”   海外殖民地其实也分几种情况,一种是有金山银山的殖民地,不用政府组织,老百姓就自己涌过去了。一种印度阿三型的,国富兵弱,去了就当老爷。还有一种则是美利坚型的,天选之国,但也是蛮荒之地,必须投资开发。这就需要一个能变钱的金融系统支持了。   ……   开封府,玉清道德宫。   一身道装的赵佶,正盘腿坐在一张蒲团上,眯着眼睛听自己昔日的友人,如今的大周共和国执政府左相米友仁解释武好古嫁女的条件。   “……家师就是怕女儿在开封府受委屈,别无他意。谁不知道大宋的宗室看似高贵,其实就是富贵囚徒。对于寻常的富豪亲贵而言,这等天家富贵也足以让他们心动。可是武家在周国也是一国之主,富贵尊荣虽然不及大宋天家,但也相差不多。而且还没恁多拘束,自由自在,逍遥快乐。”   潘孝庵和武好文今天也都在玉清道德宫,两人也和赵佶一般,做道士的装扮。等米友仁说完,他们俩就先后开口了。   潘孝庵道:“陛下,我朝如今连拥兵坐镇一方的节度使都有了,多个实封的王爷又有什么打紧?而且京东商市、朐山县城、郁州岛的地盘并不大,连一州之地都没有。”   武好文却是不大赞成,只是摇头:“就怕开了先例,日后止不住,封多了,天下就乱了。”   米友仁笑道:“先例也不是郓王所开,而是交趾郡王所开的。家师还有个建议,在交趾以南大封诸国。赵家一半,武家一半。封上十几个国,行夏君夷民之法,将交趾以南的土地都分封了,只留几个要冲由大宋、大周直辖。这些封国日后便是散掉了,也还是赵、武两家的血脉。”   “这倒不错……”赵佶点点头,“朕的子嗣颇多,都留在京城也太拥挤了。”   赵佶现在有18个还存世的儿子,而且他才三十多岁,后妃又多,看着还得继续生儿子。如果能生到70岁,儿子没100也有80个。那么多儿子都封亲王,光是赐第和俸禄就是笔天文数字了。   以后儿子还要生儿子,孙子还要生重孙子,繁衍上几代说不定就有数千了。这可不是那种远支宗室,而是近支皇族。按照代降的标准,儿子是亲王,孙子是郡王,重孙子还是国公,便是旁系也得有个侯,封个官吧……数千公侯啊!平均一个公侯一年花销几千缗就是上千万缗!   更不用说在开封府城内建数千个座府邸的开销了。府邸啊,给个“石库门”是不行的,怎么都得有个大院子吧?至少得是价值十万缗以上的那种,几千个大院,不得花费几个亿?   看到赵佶动了心,米友仁接着忽悠道:“陛下子嗣众多,百子千孙也不是不可能的,要都在开封府居住……光是置办宅邸就是得掏空国库了。”   皇帝居然也要当房奴了!   “……若是都封出去,无非就是一百个国,一千座城。天下之大,无边无际,百国千城根本不是问题。况且子嗣太多的不仅是天家,哪家勋贵不是子孙满堂?天家苗裔总还有份富贵。可是那些勋贵的子孙后代,落魄的可真有一些。如果能封出一百个国,不仅天家子孙有国主可以当,勋贵的子孙也有地方做官去了。”   好像是这么回事儿……   “……如今天下多得不仅是宗室、勋贵,贫苦百姓也繁衍生息到了万万之数。其中下无寸土,上无片瓦者,不知凡几。近年中原困苦,多有流离失所,流民成群,早晚为天下大患。不如果招为厢军,分与诸王,迁往海外封国。若一王得一万户,百王便是百万户。中原少了百万户流民,海外多了百万户国人啊!” 第一千三百零一章 发钞权和大分封(三)   米友仁提出的建议当然是很好的,至少在赵佶看来是好的……   赵佶叹了口气:如果他不是投了武好古,现在也该宣麻了吧?   若是纪忆、武好古、米友仁、武好文都入了政事堂,大宋天下该多安稳啊?   “寅哥儿。”赵佶忽然把语气放沉了,“朕问你,武大郎到底有没有拥兵向天下之心?”   这话一出,大殿中的空气都几乎凝固住了。   潘孝庵和武好文都摒住了呼吸,紧张兮兮地看着米友仁。   米友仁似乎早就料到赵佶有此一问,当下就笑道:“陛下,周国和大宋是不一样的,大宋乃是与士大夫治天下。士大夫为天下谋,自然想要一统。而周国则是骑士、府兵与商人治天下。骑士、府兵贪图得是田庄,宋国虽然土地广阔,但是田皆有主。如果要圈成职田,恐怕要闹得天下皆反。凭着二三十万骑士、府兵,如何对付天下亿兆农人?如果不行圈田之法,那骑士、府兵所图为何?而周国的商人所图的则是财货。现在天津布、燕山铁、长芦盐、辽东面、高丽参、界河船等等,都已经行销天下。天津豪商个个赚得盆满钵溢。还有必要对大宋用兵吗?一旦兵火峰起,生意还能做得了吗?所以周国宁愿对高丽国用兵图谋日本、南洋,也不愿南下和大宋开战。”   米友仁的话有一定的道理,其实大宋现在就是大周的经济殖民地。天津的商人们没有对大宋用兵的需求,反而会阻止用兵。   而周国的军事公民们只想对能获得田庄和客户的地方动武。   可大宋实行的是土地私有,而且人多地少,人均土地不过几亩。如果要在宋国,特别是人口密集的中原圈地设立田庄,肯定会引发剧烈的反抗,到时候少不了残酷镇压。   可是他们镇压的对象,又是天津商人的主顾——天津生产的大部分商品,都是卖给宋朝地主的。   顾客是上帝啊!把顾客都杀了,天津商人们怎么能答应?   至于要用武力解放中原的大市场和劳动力云云的,工业革命以后也许会有这样的动力。毕竟生产力随着机器工业的产生而十倍、百倍的提升。交通运输也随着铁路时代的到来而飞速发展。中原内陆,甚至西北、西南也就有了大发展的可能。   可现在天津工商业的生产力有限,根本消化不了太多的劳动力和市场需求。   而中原内陆的交通不便,土地又耗尽了地力,吃饭的人口又多,全靠精耕细作才能勉强维持着不发生饥荒。如果有太多的人口转入工商业,不仅原材料的运输成问题,连工商业人口的吃饭都成问题——中原王朝重农抑商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所以天津的资本家们能吃到中原地主阶级的市场就挺满意了,根本不会去想贫下中农的购买力。因此对占领中原的需求也就非常寥寥了。   就算周国的军事公民也需要宋朝的市场。因为他们不是自给自足的封建庄园主,而是为了市场进行生产的农场主。骑士庄园和府兵田庄的产品大多也是用来换钱的,燕地的棉花,辽东的粮食,也需要大宋市场消化。   米友仁接着说:“而且周国不仅有陆师,还有水军。大周水军之强,足以纵横四海。海外的辽阔、富庶之地不知凡几。多半既富且弱,易于征服。大周何苦放着海外富庶之土不占,而在中原挑起战火,使得生民流离,百业荒废?所以扩土于外,始终是周国工商军士的不二之选。不过周国的人口终是有限,想要开拓海外封国就需要在大宋招募一些衣食无着的流民,还望陛下可以行个方便。”   赵佶点点头,不置可否。倒不是反对让国中的流民出海求活——不让他们走,留着揭竿而起吗?只是大宋圣君在朝,四方清平,怎么会有衣食无着的流民?   米友仁又道:“此外,天津的大商巨贾都觉得入宋经营多有不便。希望能在大宋土地上能有个特别方便的所在,如能以京东商市及其周边封给郓王,那可就大大方便了两国贸易。而周国的大商巨贾是可以堂而皇之参与政治的,只要他们不肯开战,宋周之间就打不起来了。”   听了这话,赵佶、潘孝庵和武好文都在心里面哀叹了一声。   怎么堂堂大宋,竟然到了仰仗周国奸商才能苟安的地步了?   大宋可是与士大夫共天下啊!堂堂士大夫,怎么可能比不过商人?   ……   “十一郎,二郎,你们怎么看?”   米友仁一走,赵佶就皱着眉头发问了。   “陛下,臣以为防人之心不可无,害人之心不可有。”潘孝庵道,“暴周兵强,必须安抚,但同时又要严加提防。”   “如何防?”   “构筑棱堡!”潘孝庵道,“阿骨打受挫于燕子堡,合不勒受挫于临潢堡。此二堡,皆是所谓的棱堡。棱堡配合火炮、铁砂弹是有固若金汤之效的。如果朝廷可以在黄河西岸、南岸,选择紧要之处,广筑棱堡,布署新军,应该可以遏制拖延周军,使战局陷入持久。”   赵佶又问:“那改封郓王为东海郡王之事呢?”   武好文接过问题:“郓王是陛下子嗣,武美娘如为王妃,乃是陛下儿媳。以郓王治东海,和陛下治东海,又有何不同?”   潘孝庵补充道:“还可以将彭城改建为棱堡,以防备万一。东有彭城,南有襄阳,河北可筑黎阳城。如此当可万无一失。”   赵佶点了点头:“还须等纪忆之还朝宣麻后,再由两府集议之。”   他又看着武好文:“二郎,若两府对此事也无异议,你就去做东海相吧。”   武好文闻言,立即大礼揖拜:“臣谢陛下隆恩!”   东海相其实只相当于知州,对于武好文这种有资格宣麻的大臣而言无异于放逐。不过武好文的情况特殊,到了东海国,就再也不用提心吊胆过日子了。   ……   承德,避暑山庄。   武好古的前世就来过几次避暑山庄,没有想到如今却成了这里的主人。虽然他的避暑山庄不能和满清皇帝的避暑山庄相比,没有什么七十二景,也没有许多的喇嘛寺。只是一座建在武烈河西岸一处狭长谷地中的城堡,内部装饰非常朴素,没有多少天家气象。   不过这座避暑山庄所起到的作用,倒和满清的避暑山庄有点类似。都是用来和北方草原的领袖进行交往会面的场所。   而武好古在这方面做的可比康熙、乾隆这些满清帝王强多了……外交活动都搞到床上去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前一段时间一直骑马行军,萧太后的两条大长腿可结实了不少,腰也细了一点,胸怀当然也小了一点,不过手感依旧不错。   一番深入交流之后,武好古就躺在床上,一边享受着太后的揉捏,一边和她商量着耶律延禧的那个“遗腹子”耶律义的前途。   耶律义今年只有三岁,还是个懵懂的孩童,长得倒是粉嫩粉嫩的,甚是可爱,还咿咿呀呀的管武好古叫爸爸。   虽然他不跟着武好古姓武,但总是武好古的骨肉,所以武好古必须为他的前途操一下心。   耶律义在东辽这边地位不低,是堂堂的王太弟,东辽王位的继承人。   可是东辽大王耶律敖卢斡自己也是个半大孩子,如果不英年早逝,多半也会拥有子嗣,到时候耶律义的王太弟怕是没有转正的机会。   没有机会转正也就罢了,搞不好还会闹出骨肉相残的戏码。而耶律义又是武好古的儿子,周国到时候难免卷入其中,那可就是一场大战了。   而且萧太后在击败了合不勒后,东辽声势复振,如果再击退阿骨打拿下临潢府,只怕又要向草原共主的方向发展。   到时候东辽还会甘心依附大周吗?   这事儿得提前预防一下!   “瑟瑟。”武好古用一种显得深沉的语气对萧瑟瑟道,“义儿的地位终究有些尴尬吧?他毕竟不是耶律阿保机的子孙,总顶着耶律的姓氏,还挂着王太弟的名分,是不大合适的。”   萧瑟瑟也一直在担心这事儿,“官人,奴也知道……原本让义儿姓耶律,只是害怕敖卢斡有个什么万一。现在敖卢斡已经长成,眼看就要娶妻生子了。”   “若是敖卢斡有了子嗣,就让义儿交出王太弟的头衔,再把耶律姓氏改成萧氏吧。”武好古顿了顿,“到时候就把坝上草原上的燕子堡封给他,让他当坝上草原的万户长。你看怎么样?”   “让义儿当坝上的万户长?”萧瑟瑟蹙起秀眉,“官人,你的意思是把东辽一拆为二?”   “东辽的家总是要分的!”武好古说,“现在咱们都在,可以平平安安的分。若是将来咱们不在了再分,兄弟阋墙,骨肉相残就免不了啦。瑟瑟,你好好想想吧。东辽再怎么拆,都是你的子孙后代在统治,如果合成一股,是不可能做大的,也不可能遍布漠北草原的。” 第一千三百零二章 撕裂大宋的利益集团(一)   “遍布漠北草原?”萧瑟瑟附下身子,趴在了武好古背上,在他的耳边低声笑问,“官人的意思还要和奴家多生几个子嗣吗?”   也不知道她怎么想到这事儿上去了?   武好古哈哈笑着:“瑟瑟,真的能生吗?再生的话,可不能说是耶律延禧的种了。”   萧瑟瑟哼了一声:“奴只要击败阿骨打,收复了临潢府,就是再给官人生十个孩儿,也没有人敢说什么!”   草原民族强者为尊!所以萧瑟瑟给武好古生儿育女根本不是什么错,根本不需要掩饰。谁敢不满,放马过来打啊!   “哈哈,说得也是!”武好古开怀大笑,“瑟瑟,那咱们可得再生养几个,将来都封在草原上。”   “官人。”萧瑟瑟柔声问,“你的意思是要出兵帮着奴家收复临潢府?”   武好古嘿嘿一笑:“用不着我出兵,阿骨打现在也是计穷,都在草原上修棱堡了!他修堡,你也修堡,咱来个堡垒对堡垒,大炮对大炮。金国有多少本钱?能和咱们比?耗也耗死他了。”   在草原上修筑棱堡的战术,显然是戳中了阿骨打的要害。   要破棱堡,要么拼大炮,要么长围比军粮。而无论大炮还是军粮,阿骨打都不能和背后站着大周的东辽相比。   所以在兵临科尔沁草原后,阿骨打并没有贸然采取攻势,而是在草原上构建起了自己的棱堡防御体系。   现在的科尔沁草原上,在潢河北岸,千里松林以东,出现了两条几乎平行的堡垒线。东辽一方,背靠潢河修,一字排开修建了十座棱堡。除了最早修建的临潢堡是八面堡之外,其余的九座都是小型的四面堡。   可是在没有足以摧毁棱堡的火炮的情况下,较小的四面堡比八面堡更加扎手——堡垒较小意味着只需要较少的兵力和火炮,就能将之牢牢守住,而且修建的成本也更低。   在拥有压倒性的火力、施工能力、财力和物力优势的情况下,武好古根本不会冒险去和阿骨打进行野外决战。用棱堡慢慢的将科尔沁草原封锁,再步步为营把阿骨打逼走,才是最稳妥的。   ……   “咳咳……”   阿骨打又一次剧烈的咳嗽了起来。这是他在去年冬天冒着严寒进军科尔沁草原时落下的毛病,严重的时候还咳了血,浑身发烫。跟随他的女真将领都以为他要回归天理了,后来总算挺了过来。   虽然挺过来了,但是毛病却没有好利索,吃了冷风还是会咳嗽,有时候还会发低烧。   “都勃极烈,今天就到这儿吧,时候也不早了,就让儿郎们安营扎寨……”   阿骨打的弟弟斜也看见哥哥咳嗽,忙上前询问。他的脸色也不好看,不过不是因为哥哥的病情,而是因为眼下的战局。   作为一名将军,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看着敌人一天天壮大起来,却又束手无策。   本来已经倒下的大辽,现在虽然一分为二,但是却没有继续衰弱下去,而是有了复兴的苗头。   西去的耶律大石不说了,带着五万户契丹人、鞑靼人、乃蛮人组成的大队人马往据说是钱多兵弱的西域而去了。这就不管了,随便他去哪里发财吧。   可东辽在萧瑟瑟那个骚婆娘的统领下,居然也壮大起来了。先是推行了新的骑士万户制,打破了原有的部落和宫帐体系,将残存的人马编成了三个骑士万户和大宁府民户。   骑士户当兵,民户纳粮,原有的部落贵族和这个帐、那个帐的贵人,全部变成了要靠军功博富贵的骑士。多得数都数不过来的和尚、尼姑,也大多还俗去种地了。   而且契丹人、奚人、汉人、渤海人之间的藩篱全部拆除,从此只有少量的王族(只有萧瑟瑟和萧瑟瑟姐妹的儿女、夫婿才是王族)和各级国人、平民之分。   经过一系列的改革之后,原本没有干劲的辽人现在终于重新振作,团结在他们的“女王”萧瑟瑟周围了——萧瑟瑟虽然还自称太后,但是在大部分东辽国人看来,她已然是一代创业之主了。   现在的东辽和过去那个大而疲敝的大辽,完全不是一回事儿了。   振作的东辽很快就让新兴的女真人感到了压力。虽然在野战中,女真人的铁骑仍然可以击败东辽的骑兵,但是女真人再也打不出压倒性的胜利了。   这不仅是因为东辽骑兵的战斗力有所提升,还因为他们开始依托堡垒作战。他们的骑兵部队往往就在距离棱堡几十里开外的地方游弋。在野战无法取胜的情况下,就会果断撤往棱堡。   布署在棱堡线上的兵力并不是东辽军的主力,而是偏师。十个棱堡中的驻兵加一块不过万人,其中还有不少是“周国雇佣军”。   而在潢河以南的科尔沁草原上,东辽随时可以召集起一个完全的骑兵师,包括辅兵在内人数多达20000。   足以和强行突破堡垒线南下的金兵打一场依托壁坞、堡垒、坚寨进行的呆仗。   面对东辽的这种堡垒加持久的打法,饶是阿骨打也没什么招。毕竟东辽背后还有个大周,即便阿骨打可以挫败东辽,也没力量再和兵力雄厚的大周开战了。   所以他就只能针锋相对,搞堡垒对堡垒,这么干熬着。   而这样苦熬着,真要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了。   “都勃极烈,这样下去不行啊!”   在一座临时搭起来的帐篷里面,刚刚从前线一座四面棱堡视察回来的阿骨打靠在了一堆松软的毛皮中。斜也一边给他倒酒,一边说着:“还是点集兵马,突然潢河以南,再直扑大宁府吧。探子们早就查清楚了,大宁府周遭都是种地的农户,没有什么武装。只要杀进去,就随便抢掠了。”   “咳咳。”阿骨打喝了一大口酒中仙,苦苦一笑,“莫乱了阵脚,现在难受的不仅是咱,武好古一样不好过!”   阿骨打说这话的时候一定不知道武好古这时正在和萧太后一起努力造人……不知道有多好过!   “……如今天下是三足鼎立,三足之间乃是互相牵制,谁都奈何不了谁。如果周国大举南下图宋,那才是咱们扑击大宁府的机会。如果宋国肯和咱联手,南北夹击周国,也是咱的机会。现在机会没有来,就得耐心等待,千万不能着急。咱女真才多少人?一不留神就得被周军打光。到时候就是灭族之祸了!”   “可是宋国什么时候能和咱们联手?”斜也皱着眉头,“现在宋国的官家和武好古私交极好……”   “等!”阿骨打道,“总能等到机会的……现在的宋国官家和武好古关系好,咱就等下一任的宋国官家!我听说宋国的太子素有大志,只要他能登基,大宋一定会和咱们联手的!”   “可宋国的太子什么时候能登基呢?”   ……   “胡闹!完全是胡闹!你这是杀鸡取卵啊!”   “忆之,我这也是为了咱纪家着想……”   “想个屁!自古富可敌国的商人有谁落得好下场了?咱家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武好古的下场看起来不错……”   “你!你想叫我学武好古吗?”   “忆之啊,你要学,我们都是支持的,多了不说,两三千万缗,咱银行随时可以拿出来!”   “哗啦啦……”   一个汝窑的茶盏给纪忆摔在了青石地面上,砸得粉碎。   拼了命赶路的纪忆,这时已经抵达了京东商市,在京东银行的总店大楼里面,见到了自己的堂兄纪奎。   纪奎得意洋洋的向他报喜——京东银行这下赚翻了,真正的富可敌国啊!   可是纪忆却翻了脸,还把纪奎训斥了一顿。   而纪奎接下去的反应更让纪忆感到惊心——这厮居然劝纪忆学武好古!   这下可把纪忆给吓坏了,现在的商人怎么那么大胆子?怎么就敢想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   “忆之。”纪奎低声说,“其实京东商市这边,对朝廷不满者大有人在!这个朝廷有什么好的?就知道跟咱们收税,收了钱也不好好办事,用得都是什么官啊?一窍不通!咱们格致书院、云台学宫、上海文理的学生,都是文武双全的,却只能求个幕职官。而且升迁越来越难,甚至还要受一帮老吏的气。再看看周国多好?咱们商人可以选元老院,咱的子侄族人可以考官吏考海军……不受帮士大夫的气!”   纪忆听了这话,脸色铁青似黑。现在东南沿海的商市,也开始尾大不掉了!   用后世的话说,一个庞大的工商利益集团正在成形。   这个集团不仅包括大商、大工,还包括沿海制置司的海军,还包括格致书院、郁州岛云台学宫、上海文理书院毕业的新生大学生,当然还有儒学理性派的学者。   而他们的对手,则是大宋王朝的支柱,传统的儒家士大夫!   在这些新兴的工商巨头和新式知识分子看来,骑在他们头上的那帮士大夫根本一窍不通,就是一群糊涂蛋,也不能打,也没多少钱,凭什么主宰天下? 第一千三百零三章 撕裂大宋的利益集团(二)   “忆之,你可知道康先生?”   纪奎接着又提及了康梁。   “康先生……康梁?”纪忆还真听说过,他在交趾的时候还在报纸上看过康梁的文章,“那个天天嚷嚷要废科举,兴学堂的狂生?”   “对,就是他!”纪奎压低声音道,“现在京东商市这边的新学士,都推崇康梁!如果朝廷肯用康梁的办法,那么大家还愿意拥护朝廷。要不然……学周国也挺好的!”   纪忆翻了翻眼皮,顿时有一种山雨欲来的感觉。   不是感觉,而是现在真的是有点山雨欲来了!   今年已经是政和七年,西元1117年了。云台学宫可是十八年前开张的。十八年啊,至少有十四届毕业生走上了历史舞台。而且纪忆自己又开办了格致书院和上海文理书院,赵佶又办了青城书院和武学学堂,在纪忆接管海路市舶制置司的时候又拿到半个海军学堂,开了一个海州船政学堂,还和武好古合办了一个海州冶金学堂。   在京东商市、上海商市、泉州商市、明州商市、广州商市和南洋星州还陆续开办了许多新式书院(小学)。   另外,纪忆一下西洋的时候还带回许多西方哲学书籍,还带来了一批西方学者。在这些书籍和学者的帮助下,更是诞生了一个可以和实证派、天理派、理学等儒家派别分庭抗礼的儒家理性派。   这一切因素叠加在一起,所起到的作用几乎赶得上历史上欧洲的文艺复兴运动了。   而宋朝又是一个在思想上比较宽松的时代,根本没有类似异端裁判所这样的强力机关来保证人们的思想正确。   所以在东南沿海商市之中,人心已经发生了变化!   如果没有纪奎搞出来的“钱引危机”,这批新式学堂的毕业生可以在工商业中赚到大钱,也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可偏偏一场大萧条突然降临!   找不到好工作,赚不到钱的,甚至家里面的买卖破了产的新学学士就开始闹别扭了。他们看见科举出身的士大夫高高在上,掌握国家,心里面就特别不痛快。   好像他们现在的不如意,都是叫这帮科举出身的进士官给害得……   所以这几个月,新学学士最集中的京东商市就开始不稳了!   报纸上面经常出现呼应康梁的文章,观点非常激进,在一些私下的集会中,甚至有人喊出了“以周为师,东南为公”的口号。   “这是造反啊!”   纪忆听了堂兄的话,额头上冷汗都出来了。   “不,不,不是造反。”纪奎用力摇晃着脑袋,“这是革命!革命知道吗?天地革而四时成,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   “那还不是造反!”纪忆挥了挥手,咬着牙道,“要杀头的!”   “不怕!”纪奎一摆手,“海军军港里面的舰队水军都是咱们的人。云台学宫、格致书院、船政学堂、冶金学堂中的学生都有两下子。京东铁坊里面还存着不少兵器……实在不行,咱还可以向周国求援,就不信武好古会不要京东商市!”   “胡闹!胡闹!别说了……”纪忆都快被自己这个堂兄的话吓死了。   太胡来了,造反这种事情是商人干得了的?武好古能成事是因为他手下不仅有商人,还有一批授田骑士和骑士学院的军官……不对,京东商市这里也有船政学堂的水军军官啊!   船政学堂出身的水军军官几乎都是东南诸商市的海商家族出身,而且都把家安在京东、上海等商市中。对于大宋朝廷的感情是非常淡薄的——这种情况的背后,其实就是古代中国在发展方向上的两难。定都中原或者关中的王朝必定会忽视海军,如果他们积极发展海军,则会形成一个和中央王朝离心离德的军事集团。   反之,在江宁、杭州等沿海城市定都的王朝,则难免偏安。通常会面对来自中原的巨大压力,一样无力向大海扩张。   唯一的例外就是历史上的明初,所以中国古代最大规模的官方海洋活动,就发生在那时。   而武好古缔造的大周共和国则有点特殊,这是一个建都于天津海口的北方割据政权。北方政权相对中原拥有天然的武力优势!而且周国国土包括了辽东、朝鲜半岛,也就不得不依赖渤海、东海(黄海)的海运维持国家各部分的联络。   另外,大周共和国又以工商为立国的经济基础,而工商业又必须依赖低成本的运输。由于内河运输的通道被宋朝掌握,周国工商业也就不得不依赖海洋同大宋沿海地区、日本、南洋进行贸易了。   可是在大周共和国的刺激下走向海洋的大宋王朝,却没有办法和大周一样,做到海陆完美融合——其实大周的融合也是有代价的,就是放弃了迅速统一中国这个诱人的目标。   而在大宋,东南沿海的工商资本——海军集团,已经和中原、西北的士大夫集团离心离德了。   纪忆恶狠狠瞪了自己的堂兄一眼:“不许再想这些了,我这次入朝,十有七八要宣麻。到时候自然会实行新政,重振朝纲。新学士子都能有机会报效朝廷!”   在到达京东商市前,纪忆对未来的路线并不确定。   但是现在他已经知道,自己必须要强力推动新政了。   否则,东南诸商市的形势会越来越乱!搞不好真的闹起革命……   “真的能宣麻?”纪奎问着话,眉头却皱了起来,“只是如今的相公不好当啊!”   “总会有办法的!”纪忆说,“对了,周国的银行券是怎么回事?和我说说。”   要搞新政当然离不开钱了!而要弥合中原和沿海的裂痕,自然也得靠撒钱。   “有个章程,现在已经拿到了。”纪奎说着,就去书架上取来了一叠公文,双手递给纪忆。   纪忆接过来后也不看,而是问纪奎道:“说说重点。”   “哦,就是账目经过大周银行审核,并一次向大周银行性缴纳100万银两币或等值金银的保证金,就可以一次性无息从大周银行贷出500万两币面值的银行券。这500万两银行券是由大周银行负责印刷,以商办银行的名义对外发行的。所以不必向大周银行付息,但只能用于放贷、购买债券和换取金银铜钱。并且该商办银行还有义务履行本行所发出之银行券的兑付责任,因此须自行备足兑付保证金。只有在发生挤兑的情况下,大周银行才会进行干预……”   这个银行券发行办法,是大周银行和执政府、元老院反复讨论研究后才完成制定的。而武好古也提供了不少宝贵的意见。   根据这个办法,银行券实际上拥有双重信用担保,一重来源于商办银行;另一重则来源于大周银行。   银行券既是商办银行所发行的可兑付纸币,又是大周银行存入(借给)商办银行的货币。如果商办银行无力承担兑付义务,大周银行还可以进行接管。   另外,大周银行还会监督商办银行的资金流向,以确保它们不会将这批纸币用于高风险的自营投资项目之上。   而这笔纸币真正的作用,除了方便市场流通,就是增加市场的流动性——即便考虑到商办银行的自备兑付保证金,这批纸币也将商办银行的资金扩大了大约两倍。这可是基础货币!如果乘数效应大于一,市场的流动性将会更加充裕。   “忆之,如果东南可以自成一国,咱们的京东银行也有足够的资本发行银行券,到时候就……”纪奎说完银行券的事儿,话锋一转,又扯上分裂国家的事儿了。   因为在钱引风波和开封府的地产生意中获取了巨额利润,现在的平江纪家已经有点美第奇家族的意思了——实际上他们比美第奇家族鼎盛时期更加富有。京东银行的总资本已经高达数千万缗!如果能够发行银行券,那就足够支撑起两亿的信用货币,再加上乘数效应,简直可以敌国了。   在纪奎看来,如此巨大的财富,已经足够让纪家成为东南诸商市的支配者。   而且纪家不是普通奸商家族,而是个海盗商人家族,又拥有摩尼教,在宋朝的海军中势力很大。完全可以割据一方!   另外,也只有建立一个纪家的共和国,才能把京东银行拥有的资本力量解放出来。   否则,没有国家和军队支持的京东银行,是无论如何竞争不过拥有国家和军队的大周银行、天津银行的。   哦,这个问题不仅是京东银行的问题,还是整个东南工商利益集团面临的问题。   他们的钱绝对不比天津豪商少,在手工业和海外贸易上也不比天津工商业弱小。甚至充斥东南海商子弟的宋朝海军的力量也不比大周海军弱到哪里去。   可是天津豪商是大周共和国的股东,有很大的话语权,可以影响大周的国策,可以让大周的军事力量为资本开疆辟土。   而宋朝东南的工商业只是开封的奴仆,是一头头随时可以宰杀的肥猪——只是这群肥猪现在拥有了资本的力量和海洋的力量,又有了周国这个榜样,有点不甘心当猪了。 第一千三百零四章 撕裂大宋的利益集团(三)   离开了京东商市的纪忆,沿着运河一路西上,当他乘坐的官船离开了工商业发达的徐州境内,进入应天府境内的时候,一股萧瑟悲凉的气息就扑面而来了。   昔日大宋帝国的南京应天府,竟然和临近的徐州有了天壤相别的感觉。   徐州虽然也遭受了钱引危机的冲击,但是经济的活力只是暂时受到了抑制,并没有失去。此时的徐州是中国第二大手工业中心,仅次于大周共和国的首都天津,超过了临近的海州。   而支撑徐州手工业的三大支柱,则分别是石炭、冶铁和瓷器。   其中石炭,也就煤炭开采业,徐州排名全国(包括周国)第一!徐州石炭通过运河和京东海运,行销中原和东南。   徐州利国监的冶铁业则在海州冶金学堂的推动下,也取得了飞跃式的发展。无论产品的质量还是产量,都可以和周国宣德府的冶金业一较高下。   借助运河和海运便利,利国监的铁器,同样行销天下!   徐州附近的瓷器业本就非常发达,因为徐州有石炭资源,而且又靠近运河、淮河和海州口岸,方便出口。   所以就逐渐发展出了面向国际市场和东南市场的瓷器产业。   这三个支柱产业中,铁器特别是军用级的铁器根本不愁销路,所以利国监的冶场永远烟雾升腾。石炭是必需品,现在正是小冰河期,没有石炭取暖的冬天可是非常难熬的。至于瓷器主要是外销或销往南方的。中原的金融危机对海外市场没多大影响,对江南、闵粤市场的影响也不太厉害。   所以纪忆看到的徐州和海州的市面还算过得去,但是应天府却是萧条得有点不像话了。   运河沿岸的榷场、草市,无一例外都处于极度萎靡的状态当中。街市上冷冷清清,绝大部分的商铺都上了门板,无人经营。   原本拥有二三十万居民的应天府城,现在也变得非常清冷。大街小巷上行人稀少,店铺纷纷倒闭,只有靠近应天府衙门和馆驿附近,还有那么一点人气。   在应天府城的馆驿之中,纪忆遇到了新任的京东路安抚副使兼兵马都总管,判徐州事,平海军节度使潘孝庵。   今年五十多岁的潘孝庵已经从昔日的禁军资本家变成了一位土木工程专家,先后负责营建了琼林宫、开封新西城、南京襄阳府城。这回又受命去营建徐州城。   根据潘孝庵的方案(当然不是他自己做的,潘孝庵养了一大群营造业的都料匠和大匠),徐州州治所在的彭城,将会被扩建成一座拥有24个棱形出堡的阶梯式棱堡。   作为棱堡核心的是在徐州旧城外围修建的12面堡,12面堡的12个角会延伸出12座棱形出堡。同时12个面的外侧,还会修建12座用飞桥联络12面城墙的棱形出堡。   24个出堡会将徐州城团团包裹,布署在出堡上的火炮可以互相支援,形成绵密的交叉火力!   除了这座24角棱堡,潘孝庵还计划在利国监、沛县、萧县和淮阳军的治所下邳修建四座八面八角的棱堡。   另外,潘孝庵还会下大力气整治徐州、淮阳军境内的运河水道体系,以强化徐州的中心地位,同时防止洪水泛滥。   “官家欲以徐州为东都吗?”   在馆驿中的一间净室内,听潘孝庵亲口说完了“大徐州计划”后,纪忆感到非常吃惊。   现在朝廷的财政怎么都不会宽裕,还拨出巨款营建徐州,怎么不叫人怀疑?   一个南京襄阳还不够,再要搞个东京徐州吗?   不过话说回来,徐州倒的确比开封府更合适成为如今这个正处于分裂边缘的大宋帝国的首都。   以石炭、瓷器和冶铁中心徐州为都,朝廷至少可以保证东南的商业重镇不会脱离掌控——这不仅是军事上的掌控,而且还是经济上的掌控。   至少京东商市是离不开徐州的石炭、瓷器和铁器的!   徐州的地理位置也非常优越,自古便是北国锁钥、南国门户、兵家必争之地。而且还是著名的帝王之乡,民风也较为尚武。还可以从临近的山东、淮南募兵,能够募集到质量不错的兵募。   如果再有棱堡坚城作为根本,徐州在东南经济崛起的情况下,也的确可以建都。   当然了,徐州相对开封也有不足,便是不处于中原腹地。距离陕西、河东、河北太远,以徐州为都城的宋朝,会很难控制陕西、河东、河北等地。   另外,建都徐州还有个麻烦,就是徐州是个真正的工商之都,附近的京东商市又是同天津不相上下的海港和金融中心。   以徐州为都的大宋朝廷,就难免被新兴的工商业资本所控制。大宋也会逐渐变成大周第二……不,甚至还不如大周。   因为大周共和国是军事公民和商业公民共和的国家。   而大宋的军事地主阶级非常弱小,又集中于陕西、朔方、河北,如果迁都徐州,那么朝廷的支柱就是工商资产阶级了。   这样的朝廷有什么力量统御西北、河北、河南和西南的广阔疆土?   “官家并没有这个意思啊。”潘孝庵摇摇头,“官家只是想要分封郓王为东海郡王,以徐州为防御东海方向来敌的本据之地。”   “这个……”纪忆听得一头雾水,“分封的意思是什么?”   潘孝庵笑道:“就是割取小半个海州为东海国,以郓王为东海国君,镇守东海。再以徐州为东海国的后盾,这样就能确保国家的东方门户无虞了。”   “这……”纪忆想了想,似乎有点道理,可又有几分不妥。“以东海王镇守东南沿海倒是个办法,可万一东海王不靖,该如之奈何?”   “不会的。”潘孝庵笑着摆摆手,“郓王虽才高八斗,但并无君王气度,且醉心学问,绝不会有在东南割据的野心。”   “东海王没有野心,就怕他身边的人啊……”   “那就更不会了。”潘孝庵笑道,“东海王将会迎娶本官的外甥女美娘为妃,美娘乃是大儒之女,知书达理,一定会劝说东海王近君子远小人的。”   “你的外甥女?大儒之女?”纪忆一下子没明白,潘孝庵只有潘巧莲一个嫡亲妹妹,但是潘氏一门的妹子却有一大堆。不过纪忆记不起来那位潘妹妹嫁给大儒。   “就是大周元首武崇道的长女武美娘啊!”   “啊……”纪忆翻了翻眼皮子,心说:这下可好,就算赵楷没这个心思,有武美娘天天吹枕边风,东南不乱都难啊!   潘孝庵看见纪忆吃惊的模样,只是嗤地一笑,道:“忆之,陛下春秋鼎盛,身体又好,再当三十年天子是没有一点问题的。到时候你我还在不在世都两说……只要天子在世时东南不乱,你我便为大宋尽责了。置于天子龙驭宾天之后如何,你我是管不着的,让后人去操心吧!再说东南如今已隐约有周国第二的苗头,再过三十年如何,我是不敢想的。我知道东海王毕竟姓赵……这还不够吗?”   纪忆皱眉:“不至于如此,不至于如此……天子招我入京该是宣麻,到时候一定会有办法的。”   “办法也不是没有……”潘孝庵捋着花白的胡子,欲言而又止。   纪忆看着他说:“岘山居士(潘孝庵号岘山居士)有话就说嘛。”   “说就说!”潘孝庵道,“如今大宋天下并不是弱,而是有了崩解之势。四方皆困于东南,士大夫皆困于工商。欲解天下之危,唯有二途,或抑制工商,或者依靠工商。而欲抑制工商,则必须迁都襄阳,以便收取荆湖之米,巴蜀之锦,陕西、淮西之勇武,关洛、四川、京湖之风流。而欲依靠工商,则当迁都徐州,控扼东海,遥制江南。以东南工商贸易之财,养山东、淮西之勇。”   在潘孝庵看来,如今的大宋已经分化成了士大夫和工商资本家两大利益集团。   而且由于东南的工商集团依靠丝绸、海盐、铁器、瓷器、石炭以及金融资本的力量对内陆三百余州府军进行剥削,使得双方的矛盾尖锐到了难以调和。   想要两头讨好,注定是吃力不讨好的。   纪忆听了潘孝庵的话,只是深深皱眉,不置可否。   他虽然一直都是朝廷的高官,但是却长期在地方任职,特别是在东南和交趾多年,对中原和开封府的情况已经不是很了解了。所以根本不能想象大宋内部的矛盾已经激化到了需要用迁都来压制的地步。   可是迁都是动摇国本的事情,那能随随便便就进行的?而且大宋到底应该依靠工商还是依靠士大夫呢?   工商的力量看似强大,但是在全国来说,真正能确保占据优势的州府也不过是徐州、海州、泉州、广州、苏州、杭州、秀州、明州、越州等区区九个州,也许还有几个或十来个工商势力同士大夫均衡的州府军。以不到二十个州府军为根本,大宋能够统御全国的四百余州军吗? 第一千三百零五章 维新变法裱糊(一)   八月的汴水两岸,已然有了几分肃杀,岸边柳树的叶儿慢慢变黄,继而掉落,让人感到了几分悲凉。   河上的行船比起春季、夏季稍微多了一些,但是和往年的秋季相比,还是显得萧条清冷。钱引危机引发的萧条还在继续,而大批开封宗室子弟的外迁又加剧了萧条。   在过去的几个月中,开封府城中的商铺、摊贩至少倒了三成!伴随着倒闭潮,开封府的失业问题也变得非常严重,城内到处都是衣食无着的贫民。而与此同时,城内的质库、当铺、高利贷还有人口买卖,都迎来了多年不见的繁荣期。   在钱引泛滥的岁月中,利率被压得很低,而且因为通货一直在慢慢膨胀,所以平民百姓欠下的债务还比较容易归还。   可是在钱引危机之后,大量的中小金融机构倒闭,大银行也收紧银根。市场利率也因为钱引基本退出流通而暴涨,质押借贷的年利率至少达到20%以上!   这是至少啊!是大商人、大地主之间的借贷利率。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借得到的……   那些需要靠借贷度日的小民,在这个时候,可真是艰难困苦到了极点。   其中有一些实在没有办法的,也只好卖儿卖女卖自己了……哦,对了,开封府周围人类的价格居然没有因为供应的大幅增加而下跌。而是保持平稳,而且需求旺盛。   无论是奴婢还是契约奴(契约奴就是契约劳工,并不算奴婢),还是壮工、女奴、小孩,价格都在节节走高。而这些奴婢、契约奴的去向,不必说,当然是大周共和国和南洋都护府的辖区了。   周国的工商业现在也比较低迷,并不需要太多的劳动力。可是周国数量众多的骑士庄园、府兵田庄却需要补充劳动力——因为周国对高丽的征服,使得大量的农村壮劳力获得了鲤鱼跃龙门的机会,不是通过当兵立功获得了田庄,就是成为十万户移民计划(每户给50亩田,两免三减半)的受益者。   失去了客户的骑士、府兵们,就只好去买人了……   恰好在这个时候,宋国的中原地区又出现了大萧条,不少流民自己去了周国谋生,还有一些则作为商品被人贩子卖去了周国。   人口买卖当然是需要严厉批判的!   不过这种罪恶的贸易的确在一定程度上缓和了中原的阶级矛盾,也让周国的汉人人口增幅大大高于其他民族,同时也让周国的农业生产不会因为劳动力的匮乏而出现衰退。   至于往南洋都护府的领土上贩卖人口的罪恶贸易,那毫无疑问就是臭名昭著的大殖民者纪忆的过错了。   在过去的许多年中,南洋都护府的主导权就在纪忆手中捏着。   在他的主导下,南洋都护府一方面巩固了在三佛齐海峡的统治。利用战争和各种阴谋手段将三佛齐王国逐步瓦解,变成南洋都护府的直辖领地。   另一方面,南洋都护府还展开了对爪哇岛的军事征服。   经过了漫长而且残酷的征战后,终于将这个肥沃而平坦的岛屿纳入了掌控。   有了肥沃的地盘当然要开发了!爪哇本地的人口在战争中损失巨大——坏事都是纪忆和方腊干的,武好古是不知道的——剩下的也不是理想的农业劳动力。所以南洋都护府当局就想到了花钱买地主的路数。   对,花钱买到南洋去的都是地主!所以得一户一户的买,到了爪哇就给一百亩水田和耕牛、农具、种子、口粮、兵器(和土著作战用的),然后就是两免三减半。   看着不错,但实际上也是一部血泪史!海上翻船淹死的,水土不服病死的,在爪哇岛得疟疾死的,和土著械斗打死的,那可真是一群一群的!   这还不算,领了土地、耕牛、农具、种子、口粮、兵器的中原农民还有当兵的义务。   他们是南洋都护府的府兵(通常是海军桨手和甲板肉搏兵)!不过和在中原、周国当府兵不同,富得流油的南洋都护府会给他们支薪。而且军俸很高,参与抢劫的机会也很多……总之就是生生落进了一个冒险家的乐园!   纪忆的官船靠上码头的时候,正有一群未来的南洋大地主大恶霸哭着被凶恶的人贩子押上纲船。   人贩子的头目是两个黑厮,一个魁梧高大,满脸钢针似的胡须,手里拎着根棍子,看见谁不肯往船上去就上去敲两下。   一个是五短身材,满脸和善的在规劝:“莫哭了,莫哭了,去南洋,又不是去充军……南洋好啊,去了就不挨饿了,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人人都有上好的水田可以耕种,没有婆娘的还能得个土著娘子。俺宋江要不是年纪大了,都想去南洋了。”   纪忆听着这黑厮的话,只是苦苦一笑。   南洋好是好,保证不挨饿,更不会挨冻,而且土地肥沃,最要紧的还可以免费领取,土著的娘子也可以免费领(每次侵略战争打完都摊派,不要都不行啊),发横财的机会又多……就一点不好,太容易死掉了!   被这俩黑奸商驱赶上船的人,三年内得上死三成……也许更多!   贩人去南洋的营生,还真是大损阴德啊!   纪忆心里面稍微有点内疚的时候,已经有人发现他这位从交趾而来的重臣了。   纪忆的排场很大,随行人员有一大堆,多数都有着一副晒得黝黑的皮肤。而且还有好多仆役明显是岭南、交趾一带的相貌,显然是从南方进京的官员。这样的排场肯定不是小官,而最近从岭南、交趾北上的高官,也只有一个纪忆了。   “可是交趾相纪忆之纪学士吗?”   纪忆忽听见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扭头看去,只见一个三十岁上下,容貌堂堂的儒生正向自己走来,然后就是躬身一礼:“晚生太学陈东,见过纪学士。”   “陈东?”纪忆想了起来,连忙还了一礼,“你是丹阳陈少阳啊,久仰了。”   光复党陈东的名声可不在狂生康梁之下!纪忆虽然是高官,但是见到这等太学领袖,还是得客气一些的。   要不然以后他就算拜了相,也会有许多麻烦。   如果有可能,他还打算把陈东、张浚这两个刺头收入帐下。虽然纪忆麾下能办事的幕僚一堆堆的,但是却没有能称得上士林领袖的人物。   如果接下去能找到狂生康梁来相助,那可就更好了!   ……   “元首,米相公从开封送来的书信。”   苏籥将刚刚收到的书信交给了正坐在天津市元首宫内厅里面的武好古。   武好古在承德的“避暑”早就结束了,六月下旬就回到了天津市,然后就又一次陷入了繁忙的公务当中去了。   “什么事儿?”武好古知道苏籥已经看过信了,于是就问了一句。   “纪忆之回到开封府了。”   “哦。”武好古点了点头。米友仁在开封府已经呆了一段时间,就是等着和纪忆见面的。   现在的赵佶越来越沉迷算学和道教,懈怠政务,也习惯依赖宰执处理朝政了。   而蔡京出判襄阳府和纪忆入朝,则意味着大宋宰执班子的全面调整。蔡京的“旧党”全面退潮,以纪忆为首的“新党”开始入主政事堂。   而在权力交接的过程中,大宋朝廷就处于混日子的状态中。   “见过纪忆之了?”武好古一边展开书信,一边问苏籥。   “见过了。”苏籥答道,“纪忆之同意了设立东海国和两国亲上加亲。”   这倒在预料之中。因为赵佶已经点了头,纪忆怎么好反对?   武好古没有再问,而是自己看了起来。信上面除了设立东海国和两国联姻的事,还提及了纪忆宣麻的事儿,以及纪忆宣麻前后和复古党人的交往。   纪忆抵达开封府后的第二天就越次入对,随后就接到了宣麻大诏。没有让他当副相,而是一步到位给了少宰兼中书侍郎的差遣。   这个“少宰”就是替代原来的“右仆射”作为次相的职官名号的——更改职官名号是蔡京主持的政和改制的一个内容。蔡京原本担当左仆射兼门下侍郎也被改成了太宰兼门下侍郎,现在这个位子属于何执中。   除了纪忆之外,新党阵营中的张叔夜、张克公也回到了朝廷。其中张叔夜替代邓洵武出任了知枢密院事,张克公则出任了尚书左丞,也就是副相。   此外,比纪忆早一届的进士白时中也得拜尚书右丞。   这样一来政事堂的六位宰执依次将是何执中、纪忆、刘正夫、余深、张克公、白时中。而枢密院则由张叔夜、宗泽、童贯、侯蒙共同执掌。   在十位宰执中,新党占据了六席,旧党占据了四席,显然是新党上台执政了。   “给我起草一封书信。”武好古说,“一是祝贺纪忆之拜相;二是提出借义勇和庆德公主联姻的机会,在天津市举行会面,讨论并且签订划分南洋和两国关税的协定。” 第一千三百零六章 维新变法裱糊(二)   开封府,两府宰执的人事大调整已经完成。   今日政事堂的集议,便以新就任的首相,集贤院大学士何执中为首。   天子依旧不朝,宰辅们例行公事一般的在垂拱殿向着空空如也的御座行礼后,便一起聚集在政事堂,共议今日要处置的重要政事和国家未来的大政方针。   “太府寺稻田务上了最新的京畿清查隐田的账册,一共查出隐田三千多顷,另有田税不一的田产五千余顷!真是触目惊心啊!”何执中高坐在蔡京曾经坐过的中厅正位,将太府寺转来的烫手的奏报,当先拿在了手中,“何栗还奏报说,京畿之地,兼并盛行,民间田土百之九十七八,皆归豪门。逾九成农户,无寸尺之田土,以沦为客户。余下之农户,大多也只有几亩薄田,不足以糊口,还得租种绅田。他还说长此以往,国将不国……不知诸位有何看法?”   次相纪忆轻轻转动着手中的茶盏,语气凝重地说:“何文缜言之有理,我朝兼并之风,的确过头了。”   这些天来,纪忆努力将自己打扮成了个“进步派”,和复古党人交往甚密,还为复古六君子中还没有授官的四人保举官身,一副要大用复古党的姿态。搞得首相何执中也是一头雾水——纪忆可是有名的“俗吏”,得官以来都在为利奔走,自家也是富豪巨绅,名下的田产在如今的官员中排名绝对数一数二,装什么清高啊?   何执中眉头大皱道:“忆之,不抑兼并是国家祖制惯例,如果骤然改易,只怕要惹得士林震荡,天下不安啊!”   “太宰所言甚是。不过如今小民困苦,有不少已经做了流民,也不能不想点办法。不如先将京畿路清查出的三千多顷分给京畿路无田无地的赤贫农民吧,以使之安居吧。”   什么!?   给贫民分田!?   这回不是何执中大吃一惊,连几个“新党”或者叫“维新党”的宰执也狠吃了一惊。   刚刚从西北返回的童贯拈着仅有的胡须道:“按照何文缜所奏,清田所得的地产应该授予府兵,一户给30亩。三千多顷可以授一万多户。那可就是一万多兵丁啊!”   纪忆笑了笑:“开封府左近的30亩田土能养一户府兵了?道夫兄莫开玩笑了。开封府左近几乎都是旱田,根本也不肥沃。除非是附廓的菜田还能多赚点钱财。否则一亩之田,便是努力耕种,平均所得不过就是一石数斗,一百余斤而已。30亩田能得多少?不过40余石。一石能得几钱?如何能供养一兵?而且好家业也禁不住子孙多啊!现在授田30亩,过个十几二十年就分三份了,还养什么兵啊?”   30亩旱田养一兵的确是不够的。在燕地,武好古以150亩旱田养一兵,足足多了四倍!   而且周国是初兴的共和国,和松松垮垮的宋国不一样。周国正处于“其兴也勃焉”的时候,高举天下为公的大旗,又是公民,又是议会的,上上下下都比较认真,比较齐心。   所以能够严格贯彻职田长子(其实是一子)继承制。可以保证150亩(在黑土地上是100亩)府兵的田庄不会被析产继承。   同时也能保证收回无力服役的非终身公民的田庄——拥有终身公民地位的府兵可以终身享有田庄,如果不能服役,则需缴纳税赋。如果身有伤残(必须是从军负伤),则可以免缴税赋。   不过在实际执行的过程中,府兵们只要有继承人可以服役,都不会享受这项免役待遇。   因为终身公民的继承人只有临时公民的身份,待遇下降了一大截啊。他们必须积累年功、战功才能晋升,所以得早点服役才能保证晋升到终身公民。   如果能累功晋升成为军官,哪怕是最低级的军官,也能从府兵阶层变成骑士阶层,所得到的授田可就一下增加十几倍了!   即使不能成为骑士,军功也可以用来兑换丰厚的赏金。   考虑到周国共和军在对外战争中胜利的概率,从军肯定比坐在家里面啃老划算……   而宋朝这边情况完全不一样,西北那边200亩的授田府兵(西北的田太差,200亩远远比不上燕地的150亩,但是比开封府的30亩要好多了)传到现在才多少年?又有多少西军、朔方军的授田府兵在典卖田产(府兵职田理论上不能转让)了?   府兵在军头将门势力很大的西北都保不住田产,在豪门亲贵云集的开封府左近就更别想了。   所以纪忆并没有完全采纳复古六君子的建议,而是提出了一个在政治上更加正确的分田方法——将查到的隐田分给无地贫民!   武好古要是知道这事儿,说不定也会认为纪忆的灵魂也来自后世——多半还是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的中国……   “忆之,你打算给京畿路的赤贫农民分多少田?”张克公皱着眉头问。   他的家族是开封将门,自是大地主!也有许多隐田,这回也叫复古党人查出来不少!   “能分多少?”纪忆笑着,“一户给个几亩吧。”   “几亩够什么呀?”张克公道,“一年收不到十石麦子,磨成面最多五六百斤,够一户人吃吗?而且还得完税纳粮呢!”   纪忆呵呵一笑:“够复古党人忙活就行了……三千多顷田啊,要分五六万户。得仔细去分,不能让奸佞给贪墨了。就叫何文缜他们去搞,给他们搞一个衙门。”   他扫了童贯、张克公、张叔夜这三个户籍在开封的官僚地主一眼,“这三千多顷,全天下都盯着呢!”   原来纪忆是想用一个主持均田的衙门去堵复古党,免得他们找麻烦。   现在复古党人主动向纪忆靠拢,作为一个宦海沉浮近20年的奸臣,当然不会把这些特能捣乱的清流往外推了。   “那府兵怎么办?”张叔夜问。“没有授田,府兵制还搞吗?如果府兵制不搞了,又要行什么兵制?”   纪忆苦笑道,“陕西的授田府兵都维持不下去,还能再搞新的府兵?至少在中国是不能搞了,外藩如何再议。至于兵制,我看还是得老老实实搞募兵!”   宗泽提醒道:“禁军就是募来的,根本不能打啊!”   “那是募兵没弄好!”纪忆道,“得给下面的营官放权!某兵能不能要,得让营官做主。他们是用兵、练兵的,不让他们做主不行。枢密院、兵部只需要监管营官即可,管他们有无吃空额,有无克扣军饷军粮,有无占役,训练是否松懈,器械马匹遗失损耗等等。枢密院和兵部那么多文官,看管三四百个营头还怕不牢靠?也不要叫下面的州府官插手,就由兵部、枢密院派员监督抽查,这样才能职责分明。”   纪忆虽然是奸臣,但是长期在地方上当帅司当监国,还是积累了许多经验的。对于大宋兵制的弊端看得很清楚。   知道募兵的问题出在基层军官不能做主,兵部、枢密院又监督不力——兵部、枢密院的文官本来应该履行监督之责,偏偏要下场指挥打仗。而监督之权又分散在内侍、地方、两府。结果互相掣肘,没有人真的管事儿。   大奸臣顿了顿,又道:“而且也别在城里募兵了,得去穷乡僻壤募兵。穷乡僻壤才出精兵啊!去陕西、淮西、河东、荆湖南路募兵。也不能允许士兵带着家眷住营,军营要有军营的样子。当兵就得四时在营,日日操练。不能居家过日子啊,那样能打仗?不带家眷也就不必发乱七八糟的一堆东西了,统统折现。当兵的吃穿都由军营出,他们只管赚钱就是了。而且也别一干几十年,都成老头子还有啥用?最多让他们干个十年,攒点钱就回老家娶妻生子去吧。”   宋朝的募兵也真奇怪,当兵的大多是老婆孩子一堆的大叔。大叔也罢了,只要身体好,也不是不能当兵。问题是当兵的不能把老婆孩子都带到军营啊!带着家眷住营,不变成打卡上班的老百姓了?募兵的优势根本无从发挥,变得比兵农合一的府兵还不如。   “钱呢?”何执中问,“钱从哪里来?”   “把禁军都遣散了!”纪忆道,“都一大把年纪了,还当什么兵?散了拉倒。禁军开销的钱财可以维持300个新军的步兵营和20个新军骑兵营。有了320营,朝廷就不怕周国、金国了!”   300个步兵营满编就24万,20个骑兵营满编3万6千人。总数就是27万6千人。再打宽裕一点,算上后勤和各级衙门的兵员,顶天就是35万。   以每员年均花销100缗计,朝廷在新军上有3500万军费开支就足够了。海军最多再花销1500万,总共5000万缗就能保证大宋在和平时期的国防安全了。   对于年入能维持在7000万缗的大宋朝廷而言,这样军费负担虽然沉重,但也不是不能承受的。   这时童贯忽然问道:“可禁军散了,那么多禁军的官儿怎么安排?” 第一千三百零七章 维新变法裱糊(三)   禁军的老兵当然容易遣散,可是军官怎么办?   禁军已经很多年没有募集新兵了,所以满营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可是军官却源源不断补进来,军中的各级衙署也都维持着,好像真的有兵在带一样。   这些军官还有没有官身的小武臣总有上万,每年消耗着大笔财富,却啥事都干不了。就好比养了上万只吞金兽!   如果不把他们遣散了,只散了士兵,根本节省不了多少军饷军粮。   可是要遣散军官,又会触及庞大的利益集团。可别以为这个没什么兵的军官利益集团好欺负,他们和新军的军官其实是一体的。大多来源于各路将门世兵家族,如果把他们遣散了,也就等于动了新军军官的奶酪。   现在新军军官们已经有点桀骜跋扈了,要是再惹毛了他们,闹将起来,可就是唐季五代的乱世再临了。   “周相米友仁昨日和我见面时说希望宋周两国大封南洋!”纪忆缓缓道,“在南洋行夏君夷民之法。以天家和武家子弟为南洋列国之君。既然有君就得有臣,不如就在禁军军官之中挑选年轻力壮且有志向者为诸王卿相,辅佐诸王在南洋开疆。”   这样能行?   政事堂中的宰执们互相看了看,都是眉头大皱。   何执中道:“去岭南任官就被视为险途,南洋犹在岭南之南,是瘴痢之地,谁肯去那里做官?”   纪忆笑了笑,心道:本相不是去了吗?   他道:“诸王卿相臣子不等于马上要去南洋任官,可以让他们先去诸国王府任职。一个王府安排个二百个百官,有二十个王府不就安排了四千个官儿了?另外,官家不是设立了南京宗子军吗?还可以更进一步,在南京襄阳府设立留守司。也配上虚设的六部九卿,都叫被裁下来的武官勋臣去当。起码又能安置三千个官……七千个官不就有去处了?剩下的官再想想办法,总能安排好的。”   “可这样安排,官人数量没有下降,开支也减不了多少啊!”何执中只是摇头,“如果还要在南洋大封诸国,少不得要增加各个王府的开支,而且日后还得用兵……忆之啊,如今可不比钱引之变前了。”   “该花的钱还得花!”纪忆道,“今日先把新军改制和设立诸国王府、大封南洋的事情议一议。钱的问题,容后再议。”   花钱的地方真的不少!   除了纪忆和何执中说的,还有两场大婚要办。一个是庆德公主出嫁,一个是东海郡王娶妻。以赵佶的铺张性格,两场大婚怎么都得花费几千万吧?   另外,潘孝庵负责营建的徐州城也是个花钱如流水的项目。摊到今明两年,怎么都得出去几百万。   如果再要同时启动军改和大封南洋,大宋朝廷今明两年的亏空恐怕要大得让人难以置信了。   何执中摇摇头,“军制改革反反复复都快有二十年了!也没什么好多议的。无非就是放权给营官和以学堂教养军官……本相并无异议。”   何执中没有异议,其他人自然也没异议。这事儿就算集议通过,不过仅仅是确定了大方向,有没有钱去推行,得日后再说。   “至于大封南洋……”何执中眉头紧皱,“如何分封?真的是当务之急吗?是不是有点穷兵黩武了?”   纪忆摇头,“这是米元晖提出的……咱要是不封,周国就去分封了。到时候大宋以南可就都姓武了!”   唉,还得跟啊!   与其你殖民,不如我殖民!   殖民侵略这种事情,也得有竞争啊!   要不然欧洲人怎么会把大半个地球都抢了?   广阔的亚非拉美大陆放在那里,你西班牙不去侵略,他葡萄牙就要下手!你法兰西不要,他英格兰就不客气了……所以谁也别让着谁,也没什么“不征之国”的,你不征别人也要征!哪怕真的不想征,为了争口气也得去征服几块殖民地,要不然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是列强?   现在大宋也遇上了同样的麻烦。姓赵的不去搞殖民侵略,姓武的可就不要通吃了。到时候大宋就会陷入武周的包围,可就太危险了!   所以两府集议在是否要向广阔的南洋地区搞殖民扩张的问题上,很快达成了一致——那是必须的!   ……   玉清道德宫。   赵佶的清修又一次被恼人的俗务打断了。   这回由何执中、纪忆、张叔夜三人共同奏报的集议结果特别的恼人。   一是新军必须得练,得大刀阔斧的练!全国至少练320个营,全都得是兵募,装备还得向周国共和军看齐。   二是要在南洋、西洋大建封国,至少要封二十个国!   三是得在国内试点抑兼并、均田地……   这可真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烧得赵佶都不安稳了。   “这,这,这……”赵佶一脸忧郁,“320营兵募,20个封国,还要抑兼并、均田地……得花多少钱啊?纪卿,朝廷有那么多钱吗?”   是啊,有那么多钱吗?   不是赵佶要问,何执中、张叔夜也想问。且不说抑兼并、均田地要不要花钱,就是320个营和20个封国,得花出去的钱就多得不敢想象了!   “回禀陛下。”纪忆倒是不慌不忙,“朝廷现在没有那么多钱,但将来一定会有办法弄到钱的。”   “什么办法?”赵佶感兴趣的问。   “臣现在不知。”纪忆回答道。   现在不知?不知你当什么少宰啊?赵佶翻了翻眼皮,都有一种把纪忆打发回交趾国的冲动了。   “但是有人知道。”纪忆又来了一句。   赵佶忙问:“谁知道?”   “周国元首武好古知道。”纪忆淡淡地说,“周国的兵费的确比我朝节省,但是其举国的财入也只有我朝的七八分之一。以这点财入,周国要如何在南洋大建封国呢?”   “武好古一定有办法的!”赵佶沉着声说,“可我朝怎么办?”   “抄!”纪忆的回答非常简单。   “抄?”   “武好古有什么办法,我朝照抄就是。”   纪大奸相笑道:“会做文章的都知道,要在他人的旧文中盗窃陈言,东抄西袭。变法图强其实也是如此,他国之法可以为师。如今我朝的新军、新学、银行、商市等等,多有借鉴自周国者。便是复古之派宣称的‘抑兼并、行均田’也部分师从周国。所以等周国寻出封建南洋的财路,臣自会酌情抄袭的!”   还挺有道理的……只是不知道纪忆的探花是不是抄来的?   赵佶细细一想,居然也点点头道:“那朕就准卿等所奏,先定大政,再想办法去抄……哦,是去寻财路吧。只是这新军当如何练?南洋当如何封?两府可有细则?”   “尚无细则。”纪忆道,“陛下既然准臣等所奏,臣等再慢慢制定细则不迟。”   是慢慢制定细则还是慢慢去抄袭?赵佶心里想着。   纪忆接着说:“封建、练兵之事体大,不可贸然行事。应该反复思量,仔细推敲。所以臣建议设立政事堂条例房,选善于政务、军务、财务的新学人才,专职制定方略细则。而且封建南洋不是我大宋一国之事,还必须和周国商讨地盘划分之事。至于抑制兼并,推行均田之法,则当设立专门的均田署,在京畿路试行。”   还别说,纪奸相做事还挺有章法的!   奸相通常都是很能干的,要不然只能奸,当不了相。   纪忆现在则是奸相中的战斗相,所以一出手就非同凡响。至少把上上下下都糊弄好了,都认为他是有办法的,就是没有办法,也会去抄一个办法出来!   实际上,纪忆真的是有办法的。而且他的办法也不全靠抄,至少在南洋殖民的问题上,他是有办法的——他已经领导过两场殖民运动了,当然有许多经验教训,怎么会没有办法?   而他的办法就是官商勾结!   殖民扩张这种事情,光靠官僚是不行的,就算加个封君一样不行。必须得有商人参与并且发挥巨大的作用,要不然效率太低,成本过高,就等着死亏吧!   当然了,只有商,没有官也不行。   没有官方背景就无法产生足够的权威,就很难在海外建立起强有力的政权。没有政权,建立军事据点,开设学校,有计划的教化和征讨蛮夷等等的事情就没有办法开展。   所以纪忆的办法就是“星洲模式”,建立起一个个半商半官的,自治的殖民据点,作为封国的中心……   但是这套办法纪忆不能贸然拿出来,要不然会被御史言官弹劾得无地自容,所以只能等武好古先抄一遍,抄成了国际先进经验,纪忆再来引进,别人就没话说了。   而这种互相抄袭借鉴的发展路径,则是列国模式的好处,如果只有大一统的一国,抄都没得抄!   而武好古的大周国在制定分封南洋诸侯国的规则时,当然也要把南洋都护府、交趾国,以及苏适在台湾岛上搞开拓的经验教训都找出来好好的抄袭…… 第一千三百零八章 维新变法裱糊(四)   随着米友仁从开封府带回了草签好的瓜分南洋的协议,怎么在南洋建立诸侯国的问题,就被摆上了桌面。   米友仁和纪忆达成的协议是这样的,盛产粮食的爪哇岛一分为二,东边归宋,西边归周。   黄金水道三佛齐海峡也切两半,北面归宋,南面归周——其中星洲岛归属大宋,名义上成了赵家坡。不过实际上做主的,肯定是纪家!   而三佛齐国的故都,又名旧港的巴邻旁以及扼守三佛齐海峡西面入口的亚齐港都归属大周。   三佛齐海峡以东的婆罗洲则是周北宋南进行划分。   吕宋大岛归属周国,同时三佛齐海峡以西的锡兰大岛(属于西洋了)归属宋国。   南洋的其余地区,包括占婆、真腊、蒲甘等国,以及南洋的其余岛屿,任凭两国自由行动,先占先得!   西洋地方(不包括锡兰岛)也任凭两国自由行动,同样是先占先得。   以上这些,就是后来被称为“臭名昭著”的《纪米殖民协定》。大殖民者纪忆和米友仁也因此遗臭万年……被包括中国人民在内的全世界热爱和平的人民所唾弃。   而同样热爱和平的武好古,在大周共和三年秋天的时候,却根本没有意识到《纪米殖民协定》会给南洋、西洋各国人民带去多么深重的灾难。   所以他对米友仁和纪忆达成的瓜分南洋、西洋各国的原则性协议,还是非常满意的。   特别是对于得到半个爪哇岛和整个三佛齐岛的条款非常满意——哪怕米友仁因此放弃了南洋都护府的核心星洲,也是非常值得的。   因为位于海峡南岸的三佛齐大岛一样可以控制海峡,齐亚和旧港都有发展成“赵家坡第二”的可能性。而爪哇岛西部的良田,则是大周共和国在南洋的根本。   而且武好古还清楚记得,历史上的荷属东印度就是以爪哇岛西部的巴达维亚为大据点,逐步将触角伸到台湾岛和日本国的。   如果不是荷兰的本土力量太弱,这帮海上马车夫还不知道要在东方的海面上嚣张多少年呢!   “咱们在南洋的本据之城,就建在爪哇岛的西端北岸,选择一个拥有优良海港,并且气候比较舒适的所在构筑城堡、商埠、海港……从安南行省调集一支军队进驻,一定要彻底清剿附近的土著强盗!”   武好古背着手站在一幅悬挂在元首宫内厅墙壁上的南洋诸岛大地图前,志得意满的发表着自己的意见。   “元首,这座城市是作为大周国在南洋的直属领地,还是作为诸侯国的首都?”   “当然是大周国的直属地,将是南洋行省的首府所在。”武好古很肯定地道,“此地和亚齐港,都必须由南洋行省直辖。至于诸侯国的首都,可以选择在旧港或者在爪哇岛上略靠东面的地方再建一座城市。也可以建立两个封国,一个在三佛齐大岛上,一个在爪哇岛西部。”   武好古想了想,又道:“执政府恐怕没那么多钱同时在爪哇岛上开发两座城市吧?”   张熙载愁眉苦脸的回答道:“元首,执政府连开发一座城市的预算都挤不出来啊!   宋国钱引之变引发的萧条还在继续,执政府的财政收入出现了20%以上的减少。而高丽之战还没有结束,执政府不仅要负担军费,还要在高丽国投钱修建堡垒壁坞。恐怕得连着许多年往里面贴钱……   同时,咱们还得补贴东辽打仗。那萧太后在科尔沁草原上和阿骨打打持久战,真不知道要耗到那一年?   另外,执政府还要给渤海岛(虾夷岛)的高永福支持,以助其在明年入侵日本本州岛。   以上这些开支再加上执政府的日常开销,已经够得上不堪负重了。现在初步估计,今年的财政将会出现150万银两币以上的亏空!   而执政府历年的积蓄,又大多拨给了大周银行作为资本……只怕从明年开始,执政府就得依靠借贷填补亏空了。”   说到执政府历年积蓄的划拨,张熙载就颇有怨念的瞅了一眼大周银行总管潘兴业。   如果不是将积累的白银、黄金系数充入大周银行作为资本,150万银两币的亏空还难不倒执政府。   可是现在,共和执政府却是一贫如洗,府库里面空得都可以跑马了。   潘兴业被他瞅得有点愧疚,便问武好古道:“元首,现在大周银行的库里面存着不下2000万两白银,还有200多万两黄金……或者可以提一部分出来?”   “胡闹!”   武好古瞪了潘兴业一眼,说道:“大周银行不是共和政府的国库!大周银行得为银行券负责……存银都要铸造成银币,以备不时之需的。没有这点银币撑着,咱们发行出去的五千万面值的银行券能撑得住?”   “那就拨一点银行券……”   “也不行!”武好古又给否了,“共和执政府的账和大周银行的账一定要分开。而且大周银行只和商办银行发生借贷交易,不能直接借钱给执政府。”   大周银行的地位相当于中央银行,而且还是信用货币出现钱的中央银行。所以必须非常保守的执行货币政策——现在大周银行最主要的使命,就是保证银行券的发行和流通。   面值五千万银两币,相当于一亿缗铜钱的银行券(有一两、一钱、一分三种面值),现在已经进入了大周共和国的金融体系。就等着正式推向市场了!   可以想象,一开始收到银行券的商人们肯定会迫不及待地去兑换白银或铜钱。   没有相当于几千万银两币的金、银、铜钱支撑着,银行券说不定就叫人给挤兑垮了。   现在大周银行里面存着的金银可以铸造成3000多万枚银两币或金币,包括天津银行、燕京银行、相国寺银行、京东银行天津分行、潘记银行天津分行、高丽银行、辽东银行等一大批商办银行中也储存着大量的金银币和铜钱。总价值也不少于2000万枚银两币。   那么多的钱,足够支持8000万银行券的流通了,真要提出来一些也没什么。不过武好古还是愿意多打保险系数。   毕竟钱引风波的教训就在眼前!商人们说不定会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只要银行券的信誉稳了,大周国的资本主义才能上快车道啊!   “明年的预算如果有亏空,就发现债票吧。”武好古道,“有银行券撑着,利息不会有多高的,发个一二百万没什么问题。至于在南洋开发城市的花销,我看还是向商人筹集吧!就用界河商市的老办法……搞一个股份制的诸侯国!”   股份制的诸侯国……在场的大周高官们听着都有点稀奇了。   诸侯国也可以搞股份制?股份是不是可以拿到天津佳士得交易所来买卖?   武好古顿了顿,又道:“这个股份制的诸侯国就建在三佛齐岛上吧,以旧港为首都。疆域包括除亚齐以外的整个三佛齐岛,不过该国不拥有三佛齐海峡的过税征收权。”   根据米友仁和纪忆达成的协议。今后三佛齐海峡的过税将由亚齐和星洲岛的地方当局负责征收——亚齐方面守着海峡的西部入口收钱,星洲方面守着东部入口收钱。   所以亚齐的城市、港口和附近区域,会作为大周共和国的南洋行省下辖的州府存在。   不过没有亚齐港的三佛齐岛也具有很高的开发价值,一方面岛上拥有金矿和银矿,而且已经得到了开发——三佛齐岛是南洋都护府的叫法,这个岛屿正式的名称叫“金州”或“黄金岛”(苏门答腊就是黄金岛的意思)。   另一方面岛上最大的城市,三佛齐国的首都旧港又是可以和星洲一较高下的大型商港——旧港的港口是内河港,而水深有限。这在后世是个问题,但是在风帆时代却反而是个优势。   所以旧港和“黄金岛”上的黄金、白银都是优质资产!肯定可以吸引到商人的投资。   武好古说:“可以先成立一个金州特许商会,公开招股,只要是共和国公民都可以投资。对三佛齐国的征伐和占领,以及之后的统治,都由该商会全权负责。”   “元首。”米友仁有些不大明白,“这个金州特许商会岂不是大半个金州岛的主人了?”   “对!”武好古点点头。   “那公子要如何成为金州之王?”   武好古道:“我会成为金州特许商会最大的股东!”   也就是说,武好古要给儿子在金州岛上买下一个王国……从法理上说,王位就是买来的!   而且别人也可以去买,只要他们出得起足够多的钱,又能获得特许!   武好古顿了顿,又道:“另外,我们还可以在周属爪哇岛上采取同样的办法,除了作为南洋行省据点的区域。其他部分也交由特许商会统治!至于亚齐州和南洋行省在爪哇岛上的据点,则通过发行亚齐关税债券筹集资金进行开发。对占婆的攻略,也可以通过发行债券筹军费。” 第一千三百零九章 维新变法裱糊(五)   “成立特许商会,发行债票……呵呵,果然是武好古,就是有办法!”   开封府,琼林宫,政事堂。纪忆拿着大宋驻天津的公使馆发来的奏报,爽朗大笑起来。   这都是国际先进经验了!大宋现在要师周变法,自强图存。当然得学国际上最先进的殖民侵略经验了。   什么周学为用,宋学为体的,是根本没有的。因为大宋和大周根本是一个圈子。就好像法兰西学英格兰,俄罗斯抄德意志。根本没有体用之辩的问题。   就算有,也是存在于理学派、天理派、理性派、实证派之间。都是儒家改革产生的分支,“体”都是差不多的,就是“用”不大一样。   “特许商会还是有点过了吧?”太宰何执中连连摇头,“难道要官家出钱入股,替殿下们买一个国王吗?”   “怎么会叫官家出钱呢?”纪忆笑着摆手,“咱们这里又不是周国,人家是共和的,咱这里是家国天下。这钱当然由国库出了!”   何执中听着这话好不变扭——国库出钱和商人合股,去万里之外夺人家蛮夷的基业给官家的王爷立国。   这事儿真的不会在历史上留下骂名吗?   纪忆皱眉:“太宰啊,周国可没禁止我大宋的商人投资他们的特许商会……咱如果不跟进,周国就要用大宋的钱去开疆辟土,把南洋都占领了!”   “跟……”何执中老脸都拧起来了,“必须跟!不能让武好古太得意了!”   是啊!不能让武好古得意!这是最高的政治正确,别的事儿都搁一旁。   至于史书上怎么写,怎么也没有谁来写史书重要——如果让周国吞并南洋,变得强大无比,那么《宋史》多半就该让武周来写了!想想也知道周国的史官不会说大宋什么好话的!   纪忆也显得义愤填膺,“对!不能让武周太得意了!”   他的目光在政事堂中一扫,宰执们都在点头表示同意。   家国天下嘛,一家一姓的反动统治最要紧了!   “不过,现在朝廷没有钱啊!”纪忆眉头皱了起来,“今年的夏钱收了不到六成,商税减少了三成,钱引也发不出去了……秋税就算能收齐也没什么用。秋税主要是粮食,今年的粮价跌了不少,卖不上价。”   问题很严重!   由于钱引危机引发的通货紧缩还在继续!   而且周国和交趾国(包括周国的安南行省)的粮食又连续丰收,开始冲击宋国本土的市场。   造成了粮价下跌,使得农民获取现金的渠道进一步萎缩。   对于没有欠债,或者没有欠钱(欠粮食问题不大)的农民而言,勒一勒裤腰带还能过下去。   可是对于欠了钱的农民而言,那可真是雪上加霜,噩耗加上噩耗。   对了,还有噩耗!   就是土地价格在下跌!   这事儿多少是复古党人整出来的。他们之前不是查隐田吗?整了不少京畿地主。现在又有了一隶属户部的均田司!   专门负责在京畿路、京东、西路继续查田和分配查到的隐田。   这下可把手里有田的,后台不硬的地主给吓坏了。纷纷抛售土地,将资金转往京东商市或天津商市……想要出售土地的小自耕农也跟着倒了霉,田价狠打了一个折扣!   与此同时,由于钱引销售和资金持续流出,中原乡村又出现了资金紧张和利率上升。想要借钱的贫下中农,变得更加困难了。   而要解决这一连串经济问题,关键显然是找到一种可以替代钱引的纸币。   何执中两手一摊,看着纪忆,“没有钱怎么办?忆之,你有办法就快说吧,老夫反正是束手无策了。”   “那就继续以周为师吧。”纪忆笑道,“周国现在不是在发行银行券吗?咱们也照葫芦画瓢吧。”   “银行券?怎么发啊?”   纪忆早就想好了,当下就笑道:“周国发行的是和银两币挂钩的银行券。咱们可以发行和铜钱通兑的银行券……当然了,在发行银行券前,也得学习周国,先成立一个专管发钞铸钱的大宋银行。”   “那可是太府寺的职权啊!”余深立即提醒,“太府寺的为宫内办事的……”   纪忆苦苦一笑:“这不是周国的办法吗?要不咱们再等等?若是周国的办法行之有效,咱们就借鉴一二?”   “不行,不行。”童贯摇头道,“侵夺太府寺的职权可不是小事……要不就把大宋银行归在太府寺,由宫中参与管理?”   “这个……”纪忆想了想,“还是由官家圣断吧。”   由宫中的内侍去当中央银行行长是有点不妥,不过找个进士出身的文官去当行长也强不了多少。   人才的问题,始终是摆在大宋新政面前的一道坎儿。   与此同时,东南商市那边又有大量的新政人才没有出路,对朝廷也怨言颇多,说不定还要闹革命……   一想到这道绕不过去的坎儿,纪大相公就有点脑仁疼了。因为他非常清楚,只要科举不废,新政人才在官场上就没有什么上升通道可言。而官场的中上层只要被传统的科举出身的文官把持,新政就会阻力重重!   可是要废科举而大用新人,纪忆也是不敢的——这可是同全天下读书人为敌的事情啊!   而且现在新式学堂的数量非常有限。如果不算军学,整个大宋的高等新式学堂只有区区几所,而且除了青城学宫之外,都集中在京东、上海两家商市之中。   而和新式大学配套的新式书院,同样集中在开封府和沿海几大商市之中。而新式大学的课程又和传统的儒家教育大相径庭,没有读过新式书院的儒生根本没法上大学。   如果废科举而用新学,至少在新式教育普及前,天下三百数十州的寒门士子,就没有上升之途了!   真要这么个搞法,沿海商市是满意了,可天下三百数十州就该揭竿而起了……   ……   两府集议还在进行的时候,武好文和武好德两兄弟,联袂步入了崇政殿。   崇政殿中还有一队父子,便是大宋官家赵佶和刚刚改封东海郡王的赵楷。   赵楷和赵佶长得很像,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身材高大,相貌英俊,而且很有才气。   无论是骑马射箭还是书画琴棋,不管是儒家经典还是新式学问,全都有所涉猎,在许多方面还堪称天才。如果由他继承赵佶的皇位,那么赵佶的“古今帝王才艺第一”的地位,恐怕就得让给儿子赵楷了。   等武好文、武好德兄弟行过揖拜之礼,赵佶就笑着招呼二人落座。   这个待遇可真是有点特殊了,武好文好歹也是重臣,他现在是东海相,正奉大夫,龙图阁直学士。地位相当于尚书和九卿,在官家跟前赐个座也没什么。可武好德不过是个东海郡王府伴读,儒林郎,而且还没有进士出身。怎么也赐了座?   不过武好德却一点也不觉得不妥,他早就习惯这种特殊的宠爱了……   赵佶温言问武好德道:“好德,你二哥和你说过担当送亲副使的事情了?”   他给武好德安排了一个送亲副使的临时差遣,职责是送庆德公主出嫁,而送亲正使则是东海郡王赵楷。   苏东坡的长子,现任的郁州云台学宫司业苏迈也会同行,不过他的临时差遣是和亲使,职责是替东海郡王赵楷和武好古的女儿武美娘保媒。   至于东海相武好文,则受命东去建立东海国——别看东海国的地盘很小,差不多就是一县之地。但是人口众多,经济繁荣,地理位置又特别要紧。而且东海国还是实证派、理性派思想的起源之地,又是和天津市并驾齐驱的资本主义萌芽之地,一度还是宋朝官场斗争失败者的流浪之地。   因此东海国不仅有迥异于大宋绝大部分地区的,接近于资本主义的经济,而且还有相当自由的思想。   所以武好文这个东海相可不容易当好!   “陛下,臣已经知道要陪东海王去天津了。”武好德和赵佶非常熟悉,说话的时候一点都不紧张。   赵佶点点头,又问武好文道:“听说你那侄女有些不寻常,同开封府的大家闺秀很不一样,倒和易安居士有点像?”   “陛下过誉了,美娘的才气如何可以和易安居士相比?”武好文笑道,“不过她和我朝官宦人家的闺女的确不大一样……这也是天津的风气感染,只要到了东海国,好生管教,还是可以改过来的。”   赵佶笑了笑,不置可否。他可不相信武好文能管住武好古的女儿……他想了想,又道:“武卿,东海国事务繁杂,也迥异天下三百数十州。你去了以后,一定要妥善处置,不可贸然行事。另外,东海国中有云台、格致两所大学,还有新式书院、学院落干,新学人才济济。你一定要善加任用!所以朕就不给东海国多派老旧官吏了,国中的官职,就紧着云台、格致的才子学士吧。”   赵佶这个君虽然有点昏,但他也是新学到巨头。所以也知道新学才子在官场上蹉跎,怨言日多。可是大宋的基石毕竟是科举士大夫!因此设立东海国在赵佶看来,就成了给新学学士安排出路的机会了……给个官养起来就好了! 第一千三百一十章 维新变法裱糊(六)   “这个大宋银行真的能变纸为钱吗?不会又和钱引一样,最后闹得不可收拾吧?”   赵楷、武好文、武好德三人前脚离开了崇政殿,何执中、纪忆、张叔夜三人就到了。   前一段时间赵佶拍板敲定了“改军制”、“建封国”和“均田地”三项大政。拉开了史称“政和维新”的改良运动的序幕。   不过敲定大政是一回事儿,实施大政是另一回事儿。因为现在的朝廷没有钱!没有钱,当然得想办法搞钱了。   而容易来钱的办法只有两个,一是抢!二是印……   抢钱一要有强兵,二要有富而弱的敌人。   现在大宋的兵其实不弱,差不多是世界第三,只可惜世界第一和世界第二就在宋朝身边。   而且一帮富而弱的国家又距离太远,抢起来不方便。   当然,不方便也得去抢!   周国在抢,宋国怎么能不抢?   抢钱也是“师周变法”的一个重要内容嘛,国际先进的抢钱经验,怎么能不学习引进?   可是靠抢来钱还是太慢了,现在也没发现有金山银山的新大陆,日本国的金银大开发也没开始(其实也没多少人知道日本有金银),所以只能想点别的办法。   比如开动印刷机,把纸变成钱!也不必多变,能变出几个小目标,就能彻底改变钱荒的困境了。   但是“变钱”有个非常重要的前提,就是不变出来的钱尽量不走财政路线发放出去,而要走金融路线发放出去。   因为走财政发放出去的是基础货币,而走金融发放出去的则是债务。   债,理论上是要还的!   这也就给了国家一个急刹车,可以在货币发生危机的时候猛踩,把货币危机变成债务危机。   后世臭名昭著的美联储干得就是“踩刹车”和“踩油门”的差事。当通胀上升到一定程度,美联储就会通过加息等方法收紧银根,提高借贷成本,使得多余的钱流回金融系统。   因为钱是以债务的模式放出去的,所以收银根和提利率可以有效收回流动性,让钱变得昂贵,商品变得廉价。   而要做到以债务放钱,就必须有一个中央银行作为“最终借贷人”来管理流动性和利率。决不能让中央银行变成财政部的出纳……否则被大量释放出去的,就不是债务,而是不可回收的货币了。   武好古不是经济学家,当然也不懂得这些原理。他只是在抄后世的一些制度,而且他也知道不加控制乱印钞票是不行的。所以才设立了大周银行,又将发钞权一拆为二,分别由大周银行和大型商办银行控制,形成制约。   而这种谨慎的纸币发行方式,现在又被纪忆抄袭,送到赵佶跟前了。   而且纪忆也不是简单的照抄,而是进行了一些升级。提出了设立大宋银行监理会的构想。   纪忆缓缓说着:“陛下,钱引之所以会闹得不能收拾,主要就是因为发行多少不予公开,不受天下人的监督。甚至连钱业行会中人,也不知道朝廷印了多少钱引?所以也就无从应对调控,使得危机一发,局面就不可收拾了。”   纪奸相顿了顿,又道:“所以臣建议设立大宋银行监理会,让有权发行银行券的大商行和钱业行会还有沿海五大商市共同派出监理,同朝廷指派的监理一起管理大宋银行。这样就能把各方面都捆在一起!在发券的时候加以控制,在发生挤兑的时候和衷共济,共同应对。这样就不会坏事了。”   其实钱引超发并不严重,之所以会崩盘,就是因为各方面都有自己的小算盘,不仅不合作,而且还互相拆台。   比如银行方面借着钱引超发给财力不足的“钱庄”设套!   而蔡京这个能臣应对钱引危机时也极其不专业,既没有调动资金托市,也没有准备足够的专营物资去应付挤兑。   反而在危机发生后让钱引主动贬值,从770文贬到了400文——蔡京在下令开封钱业行会以400文托市之后,又逐步下调了钱引兑换专卖物资的价格。此举打乱了纪奎再次抬高钱引的布局,也让钱引的发行陷入了长期的停滞。   此外,这次贬值还造成海路市舶司拒收钱引——海路市舶司是搞包税制的,而包税者上交的必须是金、银、铜钱,不能用钱引充税。   可与此同时,朝廷又规定钱引可以用来缴纳商市过税和住税。而且是按照面值抵税!   在钱引贬值后,朝廷又没有办法及时调整钱引抵税的数值。这是因为钱引价格一直波动,而开封府的朝廷又没有办法及时得到京东商市的行情。所以各大商市干脆拒绝钱引抵税。   这样一来,钱引的流动性就一落千丈,现在已经沦为了专卖物资的提货券。   不过到了这一步,钱引也不是不可救药。毕竟才贬值了不到50%,后世跌得比它厉害的纸币可比比皆是啊!   可是接过少宰兼中书侍郎一职的纪忆,却主动剥夺了钱引的货币功能。   因为他想将钱引置于反面教材的地位上,以便为同本位银行券的发行,创造出最好的条件。   赵佶看来被纪奸相给蒙蔽了,点点头道:“纪卿所言甚善,是该让各方面均沾利用,共担风险。可是这次钱引风潮起于京东商市和天津,等开封府的朝廷知晓,已经过去许多天了。就算各方面能够同舟共济,也有些迟了吧?”   纪忆一听,先笑了起来,他正想和赵佶谈这事儿呢。   “陛下英明。”纪大奸相说,“如今天下之浮财,八成汇集东、南沿海,中原只有一成,天下其余各处共一成。而东、南沿海之浮财,又半在京东、天津二商市。所以大宋银行的本店不宜远离京东商市,否则一旦有急,根本来不及调运铜钱。臣建议将大宋银行总店、金库、铸币工场全部设置在徐州治所彭城。徐州乃是冶铁、石炭、瓷窑、漕运重镇,自古也是铸造铜钱之所在。而且又将建成二十四角大堡,足以震慑东南。如果将银行总店、金库摆在彭城,应该可以万无一失。如果京东商市发生挤兑,则立即可以从彭城调集铜钱水运往京东,以稳定市场。”   把大宋银行的总部、金库、造币厂都摆在徐州其实是个必然之选。因为大宋的银行券是铜钱本位,这铜钱多重啊?一旦京东商市发生挤兑,怎么可能从开封府调集铜钱去应对?一千多里地呢!而且运河在冬季还会结冰,根本没办法运送铜钱。   而徐州距离京东商市只有三百五十里,又有一条运河直接相连,就算在冬天这条运河也不大会结冰(有时候也会冻上的),运输方便,成本也比较低。   而且徐州和京东商市之间的经济往来非常密切,徐州是工场,京东是店面。两处其实是一个经济圈,许多京东豪商在徐州也有产业,经常往来两地。   一旦京东出现挤兑潮,大宋银行只要在徐州敞兑就行了,不必把铜钱运往三百多里外,商人们自会拿着银行券过来兑换。   “纪卿,你是想把天下铸钱之业都集中于徐州吗?”赵佶眉头一皱,已经感到几分不妥了。   宋朝在全国各地设置了许多钱监铸造铜钱,效率当然是低下的,质量也没啥保证——都是官营工场嘛,而且在四川还铸造坑人的铁钱!   这些狗屁倒灶的事儿里面虽然有各种各样的坑,但是也涉及到方方面面的利益,贸然改易,只怕会严重影响到铜钱生产。   “陛下。”纪忆连忙解释道,“钱监太多,管理不善是本场屡次发生钱荒的主因。只有集中铸造,统一成色和样式,规定合理的含铜量,才能保证钱荒不再发生,劣钱也不再泛滥。只有把铜钱理顺了,和铜钱挂钩的银行券才能顺利发行流通。银行券得以流通,朝廷才有可能以低息借钱发债。从而缓解财政困局。使得各项新政能够稳步推进。”   宋朝的钱业何止一个乱呢!后世钱币收藏界有一个说法,如果看到一下子认不出来的铜钱,就说是宋钱,一般都能蒙对!   可见宋朝钱币之乱!   而宋朝钱币的乱又主要集中在“含铜量”和“当大钱”两大顽疾上。含铜量不科学,忽高忽低的也没个准数。结果含铜量过高的铜钱被奸商销毁炼铜,而含铜量过低的铜钱又流通困难。   至于“当大钱”则是个更大的坑,一枚大钱就要当十当五的使用,简直就是赤裸裸在豪夺民间财富。而铸钱的门槛又不高,结果当大钱经常被民间私铸,反过来又造成朝廷的损失。   最后当大钱又在朝廷的诏令下自行贬值,从当十掉到当三、当二去了……   在这种铜钱都没有理顺的情况下,要发行铜钱本位纸币,基本上是开玩笑,不大可能成功的。   所以纪忆版金融改革的第一步就是统一铸币,铸造一种含铜量合适的“白钱”,也就是掺了一定数量杂铅的铜钱,使之成为最基准的货币。   而要统一铸币,可就牵涉太广了,铸钱可是大利所在啊!赵佶的眉头微微皱起,也有点觉得扎手了。 第一千三百一十一章 维新变法裱糊(七)   铜钱的问题,现在同样摆在大周共和国面前。   虽然大周共和国已经确定了金银本位,并且以“一两银”和“一钱银”两种银币作为基准货币,而且还准备铸造“一两金”作为大额交易时的基准货币。   但是铜钱依旧是市场上小额交易的主流。而在铜钱铸造杂乱的情况下,大周银行也不敢公布法定的铜钱和一两银的兑换汇率,一枚一两银换1500枚铜钱,只是银钱业的一个大致汇率,在实行过程中要综合考虑一大堆的问题。   比如成色、当大、铜材价格等等,是非常不方便的!   所以在成功发行了“一两银”、“一钱银”和银行券后,铸造一种价值合理的铜钱,就成了大周银行下一个要解决的问题了。   另外,宋朝版金融改革将实行铜钱本位制的消息,也传到了大周这边。   货币发行权之争可是一场能够决定大周、大宋两国财运的没有硝烟的战争啊!   所以武好古就决定抢先一步铸造出新版的“劣币铜钱”!   “元首请看,这是‘共和通宝’的样币。”   一枚铸造得有些马虎,字迹稍稍有点模糊的铜钱,被大周银行新任的总管沐公阳摆在了武好古跟前的书案上。   “这是白钱吗?”武好古拿起这枚铅币看了看,“铜多少?铅多少?”   白钱就是铜铅合金铸成的铜钱,因为加入了一定数量的铅,所以就比较“软”,颜色发白。   不过因为铅价比铜价低很多,所以就能通过调节铜的含量,避免出现“铜钱倒挂”,也就避免了毁钱炼铜。   毁钱炼铜的原因有两个,一是铜材需求旺盛,因为宋朝手工业发达,铜器铸造得非常多,而且佛教兴盛,寺院大铸佛像,造成铜价高昂。   二是铜钱的铜含量高低不一,朝廷一会铸劣币,一会儿又脑抽铸造良币。劣币自然不会拿去炼铜(比如四川铁钱就不可能炼铜),但是劣币太多又拉低了良币作为通货的价值。   铜钱因为价值很低,在流通过程中,通常不会仔细检验含量。一文钱、两文钱的交易怎么可能验了又验?所以劣币在流通中的价值和良币差别不大。   相比之下,“一两银”和“一钱银”因为价值较高,在流通过程中必然会被严格检验。所以“伪币”、“劣币”的流通空间就小了许多,就不容易出现劣币驱逐良币的现象了。   而含铜量十足的良币,作为通货的价值比不上作为材料的价值,被大量销毁也是正常的。   其实大周国的各家银行都有毁钱炼铜的业务,质量上乘的铜钱到了它们手里,都会被熔铸成铜材的,这完全是合法的生意。   毁钱炼铜是市场经济决定的,根本不可能禁止,也没有必要去禁止。   但是在毁钱炼铜有利可图的情况再去铸造高纯度的铜钱,就有点脑残了。大周银行的高层都是精通商业和钱业的专家,没有谁是脑残的。   所以大宋奸相纪忆要费劲力气去推行的“统一铸造劣币”的政策,在大周这边是天经地义的。   “元首。”沐公阳回答道,“这种‘大周通宝’含铜五成,含铅也是五成。价值和宋国铸造的白钱差不多,和一两银的兑换价格可以维持在1700文上下。”   “能铸造多少?”武好古问,“咱们的铜材可够用?现在陆海军铸炮的需求很大啊!”   “够,足够了。”刚刚转任天津银行大掌柜的潘兴业今天是和沐公阳一块儿来的,听到武好古的提问,就抢着回答道,“咱们手中的铜材很多,因为这几年燕地、辽地、高丽等地的佛寺被关闭了九成,有大量的铜像被没收。只要把这些铜像都熔了,足够铸造两千亿枚白钱了。”   说起来真是可悲,辽国明明穷得底儿掉,可是遍地的佛寺当中却至少供奉着材料就价值一千余万缗的佛像!   而这笔化成佛像的巨款,现在都成了信奉天理教的大周共和国的战利品。等到这些战利品被熔铸成了“白钱”,又会变成大周发动“货币战争”的弹药。   潘兴业又道:“至于铸炮并不消耗多少铜,一门6斤炮不过耗费几百斤铜,一缗足陌铜钱就有8斤重了。熔去一百缗成色十足的足陌铜钱就足够铸造一门6斤炮了。铸造一万门6斤炮,也不过用去一百万缗……陆海军哪里用得着那么多炮?”   武好古拿起铜钱,在手里掂量了一下,又翻来覆去看了看,“叫共和通宝不会影响它在宋国境内的流通吧?”   沐公阳道:“应该不会,咱们的一两钱不是在宋国境内流通了?”   “那是银币。”武好古说,“而这个是铜钱,还是有点不一样的……如果铸成政和通宝呢?”   宋朝不发行银币,目前看起来也不会去发行,商人们也就没有选择的余地了。大宋朝廷也不会蠢到下诏禁止商人收受银币的地步。   但铜钱不一样,宋钱终究是主流。如果因为大宋朝廷的干涉,让“共和通宝”出现折价,那大周银行就亏了。   “铸成政和通宝当然没有问题。”沐公阳想了想,又道,“不过咱们大量铸造小平钱本就替宋国解除钱荒,再用‘政和通宝’的名义,不就成了给大宋银行帮忙了吗?虽然铸钱有点薄利,但是所获是非常有限的。所以下官觉得,还是大明大放的铸造共和通宝为好。就用‘共和通宝’去抢宋朝小平钱的风头!然后再让人去开封府的报纸上刊登文章,说咱们发行的小平钱劣质,成色不佳,乃是奸商图利。”   “为什么要这么说?”武好古有点奇怪。“你就不怕咱们的小平钱不是发不出了?”   沐公阳笑道:“元首,以下官对宋国那些文官的了解,他们一定会迫使大宋银行发行比共和通宝成色更好的铜钱。”   “倒是有可能。”武好古点了点头,笑道,“那帮文官死要面子……咱们要发行五成铜的小平钱,他们起码发行七成铜的小平钱。”   沐公阳冷笑道:“然后咱们就推高铜价!让成色较好的宋钱退出市场。”   “可铜价要怎么炒高?”武好古感兴趣的问。   潘兴业接过问题道:“元首,在下有把握大幅推高铜价!”   他称自己为“在下”,是因为他现在没有官身了!周国的“官”不怎么值钱,值钱的是公民等级。潘兴业是勋贵公民,他之前担任的大周银行总管则是一个政务官。卸任之后,就没有官身了。而他现在任职的天津银行则是一个商办银行,大掌柜也没官身。   虽然没有官身,但是天津银行大掌柜的年入是大周银行总管不能比的——大周银行总管拿得是共和执政府的俸禄,每个月不过300银两币,一年就3600块(银两币简称“块”),收入不低,但也不是什么“打工皇帝”。   而且整天给元老院和报纸盯着,大周银行制度又严格,没什么地方去捞钱。   天津银行大掌柜则是拿年薪加提成,一年十万块都算少的!   所以勋贵公民潘兴业才会从大周银行的总管变成天津银行的大掌柜。   而接任的沐公阳在开封府主管万家地产业务多年,早就赚翻了!回到天津之后就回到了政坛官场,进入大周银行任职。并且在潘兴业离职后成为总管!   这种政商两界跳来跳去的情况在宋国看来是不可思议的,但是在周国却是稀松平常的。   那位理性派的大佬李纲在投靠武好古后,就被安排出任了辽东银行的总管和燕山大学的山长(校长),在其父李夔隐退定居京东商市后,才正式出任官职,现在是知燕山府事。   回过头再说“打工皇帝”潘兴业,他说真正的金融专家,身边还有一群云台学宫商学院的高材生辅佐,当然有办法操纵铜价了。   而他操纵铜价的办法也很“现代”,就是利用佳士得交易行的黄铜期货。期货的概念唐朝肯定就有了,聂夷中的《咏田家》中就有“二月卖新丝,五月粜新谷”的诗句,形容的不就是期货交易?   到了宋朝,商业繁荣更上了几层楼,期货交易就更加多见了。不过将期货交易和大宗商品还有佳士得唱卖行结合起来,却是苏大郎的手笔。   他在开封府主持共和行的时候,就把共和行下面的佳士得行打造成了一个类似交易所的唱卖行。   等到武好古割据燕地时,佳士得行天津交易所就正式挂牌成立。佳士得行的唱卖和交易所也就正式分拆。   而在佳士得天津交易所挂牌交易的主要是大宋商品,比如面粉、黄铜、石炭、木材、棉花、羊毛、牛皮、羊皮、生铁等等。不仅有现货交易,而且还有期货交易。   佳士得天津交易所的期货、现货交易情况,则会在最短的时间内通报给京东商市,成为京东商市的大宋商品定价的一个重要依据。 第一千三百一十二章 维新变法裱糊(八)   “大人,您看这个。”   纪大奸相今儿忙了一天,先是把庆德公主出嫁的大队人马送出了开封府,然后又在政事堂和武好文一块儿商量东海开国的事儿,一直忙到黄昏才昏昏沉沉的回到相府。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他的庶长子,毕业于格致书院的纪浚就塞了枚铜钱过来。   纪忆一愣,他做了那么多年的官,钱当然没少收,可这一文钱那么少的,却是第一次遇上。   “谁啊?”纪忆皱起眉头,“谁送来的?”   “是京东银行总店用快马送来的。”纪浚回答道,“大人,这是大周银行铸造的共和通宝小平钱。”   “共和通宝?”纪忆接过铜钱,一边眯着眼睛看,一边大步往相府里面走去。   纪忆的相府不是赐第,而是纪奎替他购置的大宅。豪华奢侈自不待言。而且宅子里面还配好了仆役、丫鬟、歌姬、家伎。再加上纪忆从交趾国带来的使唤人和美人儿,怎么都有好几百。   其中的管事儿和美女,还有跟着纪忆的几个年长的儿子。都在院子里面迎接,向奸相行礼。   纪忆的年纪比武好古大七八岁,今年四十多了,子女自然是多的。不过他是先纳妾后娶妻,不到二十岁就有十个妾了,所以年长的子女今年都有二十多了,都已经当了爹妈。其中一个还中了进士,现在跟着东海王一起去天津了。   而这位名叫纪浚的青年,则是纪忆的庶长子,格致书院儒学院的学士出身,后来又在上海文理书院跟随李纲、墨莉学习。还参与翻译了一些西方的哲学典籍,精通阿拉伯语和拉丁语。   这样一个才子,因为不是纪忆的嫡子(纪忆和章惇的孙女生了三个儿子和三个女儿),所以没有获得荫补。由于所学不合科举,也没有进士出身。直到纪忆宣麻才被征辟为从事。跟着纪忆入了开封府。   “几成铜?”纪忆没有理睬向他行礼的人们,只是一边走一边问。   “五成铜,五成铅。”纪浚道,“兑一两银币的市价是1700文。”   “京东商市市面上有流通吗?”   “有了,而且不少。周国的铸钱业能力很强,在天津开设有大型铸钱坊。另外他们是灭佛的,应该不缺铜。这种共和通宝的产量肯定不低……”   “也赚不了几个钱吧?”   “赚不到什么,一点辛苦钱。”   纪忆走进了内厅,一边在女使的伺候下更衣,一边对儿子说:“不必理会……吾正欲大铸白钱,武好古肯帮忙,何乐不为之?些许小利,由他赚去。”   大铸白钱的事情还在扯皮呢!   钱监的利益太大,方方面面都不愿意放手。而大宋银行本身也是个重利所在,各方面也要争夺其中的官职。   “大人,孩儿担心铸币之权被周国窃取。”   纪忆听了儿子的话,只是一笑而已。现在还不是考虑这事儿的时候,而是要尽快完成大宋银行的组建和敲定大铸白钱的事宜。周国大铸白钱的事情正好用来刺激几个宰执和官家!   这时他已经更衣完毕,又有女使端了脸盆进来,替他擦手擦脸擦胡子,还有个生得丰腴动人的金发美女上来给他捏肩捶腿。   纪浚则立在一旁,继续报告:“大人,何文缜又来过了,送上了《均田案》的草稿。他准备给一部分京畿贫户每户分十亩旱田。还有一些佃户正在闹事,声称在田主那里押了钱款,不愿意退佃。均田司想调兵驱佃……”   “调兵驱佃?”纪忆一愣,然后摇摇头,“何状元昏头了!一边分田,一边退佃,还要调兵驱佃……大郎,你明天去均田司好好数落他一顿。如果还想干下去,就别给人留把柄!”   不是何栗昏头,而是土地的问题非常复杂!没有一刀切的强力,想要理顺是很难的。   比如他这次在京畿清查出的隐田都是有佃农在耕种的,而佃农未必就是苦大仇深的,和地主家的关系也不一定是严重对立的。   当然了,苦大仇深是佃农肯定是大多数。但是例外总也是存在的,特别是在京畿路。   能在天子脚下的京畿路隐没大量田产的当然不是普通的地主,基本上都是亲贵勋门。亲贵勋门和下面的佃户并不一定是单纯的商业往来,而是存在着封建依附关系的。   其中一部分佃户是因为寄进产生的——他们不是真正的佃户,而是京畿一带的富农,将土地寄托在豪门名下,缴纳少量的佃租换取庇护,以达到偷逃税款,躲避徭役的目的。   他们的佃户当得很开心,当然不愿意变回自耕农,更不愿意交出土地。   另一部分则是世代依附这些勋贵的部曲佃户,听上去很惨,但实际情况又非常复杂了。   封建依附关系中有受压迫的成分,同时也有鸡犬升天的可能。这种部曲佃户往往被主家当成可靠之人,是主家的家仆、家丁和商号管事还有伙计的重要来源。   所以主家兴旺发达,这些部曲往往也可以跟着沾光。   譬如纪忆家里大部分的奴仆、女使、家丁、管事,都来自苏州和秀州的纪家部曲家庭。他们全都世世代代跟随纪家,非常可靠。而纪家海商船队中最可靠的水手,也都来自这些世代依附的部曲。   纪家也知道要收买人心,对这些部曲非常照顾,收取的地租也是极低的,甚至可以不收租。   而何栗这次惹到的一些豪门望族都还比较兴旺,跟着他们的部曲日子都算好过。因此何栗领导的均田司现在就遇到了一大批特殊佃户的反抗!   均田司又不是什么强力部门,而复古党的舆论对于农民也没什么用。如果均田司的行为失当,反而会变成政敌攻击的口实。   “孩儿会同何状元说的。”纪浚点点头,接着又道,“孩儿在格致书院的两位同窗今日都到了开封府,都是律学生,想在政事堂条例房谋个职位。”   纪忆点点头道:“律学生,好的,让他们明天来见我。”   ……   “孩儿见过父亲,娘亲,小娘。”   天津北市,武好古的临水别业的内堂之中,武义勇一身利落的军服,立在武好古、潘巧莲和西门青跟前,施了一礼。   武好古瞧着自己一表人才的长子,心里面很是感慨。时间过得也真快,转眼就是共和三年末尾了。按照西历计算,就是1117年末,再过不一个月就是共和四年,也就是1118年了。   自己重生在这个时代,整整有20年了!   在这20年中,他为国家民族带来了一场一千数百年未有之奇变。同时也拥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大家庭,有15名子女和7位妻妾美姬。另外,还有一位太后情人和两个私生子女——萧太后又为武好古生了一个女儿,取名萧嫣娘。   现在这个大家庭就要向大家族发展了!因为武好古的长子武义勇很快就要迎娶大宋官家赵佶的庆德公主,也许到了明年的今天,武义勇就要当爸爸了,而自己也会升级成为祖父!   想想都有点可怕啊……40岁出头就是抱孙子的老爷爷了!   “坐,坐下说话。”武好古笑着让儿子落座,然后问,“再有几日公主便要到了……听说可是个美人啊!可知道美人怎么用吗?”   这话问的……不仅武义勇面孔涨得通红,连潘巧莲和西门青都有点脸红了。   “若是不知道。”武好古一脸坏笑,“就让飞姐儿替你安排一下。”   飞姐儿就是白飞飞,现在和罗汉婢一起担任武家的大总管。家中的美伎都是她负责调教和收发的——虽然武好古是不大好色的大儒,但是他的身份摆着,点缀的美伎总是少不了的。   “孩儿,孩儿……”武义勇一时有些结巴。其实阎婆儿早就为他安排过女人了,只是这事儿不大好说。   武好古一笑:“不必说了,飞姐儿会安排的。”他顿了顿,“等你和公主大婚完毕,就该有自己的宅子了。家里还有几所空置的宅院,你自己去挑选一所便是,挑完了和罗汉婢说。有了宅子还得配上管家、仆人、女使,公主那边自有陪嫁人,但是为父也得为你安排。另外,你早就是骑士了,现在又正式领授了少校军衔。是时候给你庄园了……我已经让奥姐儿去办了,给你在燕山府寻个好一点的庄子,转成你的职田。家里还有许多好马,也让奥姐儿给你分上一些。”   燕地这边没有什么可以授予的公田,不过武好古可以把自己的私田卖给户部的授田司,再由授田司转给儿子作为骑士庄园。   因为奥丽加是女骑士(骑士通常是男性,不过也不完全排除女性),有自己的庄园,也有一定的管理庄园的能力,所以武好古的私田都是交给她管理的。   说完了田庄的事情,武好古又扫了一眼大妇潘巧莲,潘巧莲笑着说:“大哥儿,等你娶了公主便要独自过日子了。钱财是少不得的,你现在不过是陆军上尉(武义勇参加过多次战争,所以军衔较高),年俸有限,多半不够开销的,田庄也不会有多少收益。为娘就从内账房里给你拨出10万块,存入你在天津银行的户头。这样一年也能有三四千块利息,若是不够花,再和为娘说吧。” 第一千三百一十三章 维新变法裱糊(九)   作为大宋公主殿下的夫婿,武义勇大概是最“寒酸”的一位了。论官职只有陆军上尉,大约相当于宋朝的大使臣。   论年俸还不到200块,也就相当于三四百缗铜钱,外加1500亩的骑士职田。   论起宅邸,也就是天津一所,燕京一所。其中燕京的房子还在五环外的郊区……   至于其他的财产,主要就是潘巧莲从内账房拨给他的十万块一两银币,每年能有个三四千块的利息,大部分都要用于维持天津宅邸的开销。实在也剩不下几个钱可以给他这个驸马爷花用。   不过包括武义勇和他亲妈西门青,还有支持武义勇当共和革命接班人的赵钟哥、西门安国、慕容鹉等人,却不会对这样的安排有丝毫不满。   因为适度的勤俭生活是对革命接班人的考验!   同样的,由赵玉盘带来的巨额嫁妆也是一次考验。   武义勇必须通过勤俭和财富诱惑这两方面的考核,而且还要学会理财——潘巧莲给他的十万块,还有赵玉盘嫁妆中的现金,都必须妥善加以管理,才能在避免高风险的同时保值增值。   作为一名军人,武义勇到现在为止的经历堪称完美。在骑士学院中成绩优异,在战场上的表现也可圈可点。   如果不出什么意外,武义勇早晚会成为共和国的一名杰出将领。   但是共和国的元首不是光靠会打仗就能做稳的。所以武义勇还必须展现出其他方面的能力……比如善于理财,善于管理,善于和人们交往等等。   哦,顺便提一下,在骑士小学和骑士学院的课程中就有“管理财富”这一门!   大周共和国是一个资产阶级共和国,自然不会羞于讨论财富的问题。   关键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而骑士和军官作为军事公民集团的支柱,当然要有理财的本领。否则在经济上限于破产境地的军事公民,要么转化成军阀的工具,要么就会沦为商业资本的打手。   历史上罗马共和国的崩溃,就是源于中产的公民阶层(他们是共和国军队的兵源,就是军事公民)的纷纷破产。   所以大周共和国的军事学院中都有关于理财的课程,传授管理田庄和财富的知识。   而武义勇一方面是大宋有史以来最穷的驸马;一方面又将接手一笔堪称巨款的财富。   怎么管好,怎么运用好这笔财富,就是武义勇通向人生巅峰的重要一步了——反正武好古这个大资本家元首是不相信连几十万到一百万都管不好的人,能够领导一个价值肯定超过十亿的资产阶级共和国的……   ……   “大姐儿,听说天津的繁华不在开封府之下,武家的豪富也不亚于我家,而武义勇又是武元首的长子……”   此时此刻,大宋的东海郡王赵楷,正在南皮县城内的一所装点一新的豪华馆驿之中。一边陪着自己的大姐吃饭,一边好言安慰。   历史上的庆德公主赵玉盘也有一次北上的经历,不过那是作为战利品北上的,可比不了现在这般风光。   她可是赵佶的长女,母亲又是郑皇后,现在又是远嫁千里,怎么能不风风光光?   虽然赵佶和郑皇后都知道武好古豪富,但还是担心女儿在外面受苦,给得嫁妆也就特别的丰厚。送嫁的队伍足足有上千辆大车,都能赶上一支军队的后勤车队了。   但是今年才年方17的赵玉盘毕竟是第一次离开父母远行,而且还要和一个自己从没见过面的男人结婚……听说还是个凶蛮的武夫,十二三岁就提刀杀人了!那么凶残,也不知道会不会打老婆?呜哇……   一想到要和这么凶残的男人过一辈子,17岁的美貌少女赵玉盘就忍不住泪珠儿直流了。   “可是人家都说武家和天家必有一战啊!我嫁给了武家的长子,将来会不会……”   会不会当皇后?你如果当了皇后,我该怎么办?东海王还能当下去吗?   赵楷看着自己的姐姐,忽然冒出两个有点可怕的念头。   “不会的。”赵楷连忙摇头,“武家连个大王都不是,怎么会和咱家夺天下呢?再说了,现在是姐姐嫁给武义勇,明年就该我娶武美娘了。听说二姐儿将来还会嫁给武家的嫡子武义久。以后两国两家就是秦晋之好了,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秦晋之好又怎地?”赵玉盘只是摇头叹息,“古时候秦晋两国也没少交兵啊!”   赵楷正不知道怎么安慰姐姐的时候,门外传来了一个少年的声音:“大姐儿,三哥儿,武二郎到了。王学士(王黼,送亲副使,使团实际上的主持人)请大王一起出迎。”   武二郎当然不是武松了,而是武好古的次子武义信。他比武义勇小两岁,现在还是骑士学院的在校生。这几日请了假,带着几百个铁甲骑士帮哥哥接亲来了。   而武好德因为打小就随便出入宫门,和赵佶的子女们都很熟,也就不叫什么“殿下、大王”的,干脆就称赵玉盘为“大姐”,称赵楷为“三哥”了。   不过瞧他们仨的长相,还真像是亲姐弟。   赵楷站了起来,对姐姐说:“大姐儿,莫担心了,便是有兵戎相见的一日,也是大哥儿操心,你是武家的媳妇,我是东海的王爷,怕个甚?”   他转过身,笑着对武好德说:“武三郎,等过了年,你可就是大姐儿的三叔了,以后得好生照看大姐儿,莫让人欺负她。”   武好德年纪虽小,辈份却高,等赵玉盘嫁入了武家门,就是他的侄媳妇儿了。所以现在拍着胸脯做保,还真以为自己是老长辈了。   ……   就在赵玉盘、赵楷、武好德姐弟仨在几百个共和军铁甲骑士的保护下,风风光光进入大周共和国境内的时候,他们的父亲赵佶,正在崇政殿内接见大金国的使臣完颜宗磐和高庆裔。   完颜宗磐是吴乞买的长子,高庆裔则是个投靠大金的渤海人。这二位都属于金国的反周派,这一次是得了都勃极烈阿骨打的命令来开封府和宋朝商量组成“棱堡包围网”的事儿。   所谓的棱堡包围网当然是包围大周共和国的!   这两年大周和金国之间一方面维持着表面上的和平,以及正常的贸易往来;另一方面则通过东辽进行着一场漫长持久的代理人战争!   这次东辽——金国战争和以往任何一次北方蛮族之间的战争都不一样,这不是一场草原运动战,而是一场堡垒对堡垒的呆仗。   在萧瑟瑟依靠棱堡加大部队反击的战术重创了合不勒后,这位东辽太后就变成了一个“堡垒狂”,不仅在千里松林以东的科尔沁草原上每隔几十里就起一座棱堡,修了一道东起辽河河套,西至千里松林,长达1000余里的堡垒线。   而且还在西线的坝上草原修建了以燕子堡和千里松林以西的木兰堡为核心的两大棱堡群。   将科尔沁草原南部和坝上草原南部,全都至于连绵的棱堡群的控制之下!   面对这种以堡垒线支撑起防御网,再以装甲骑兵进行内线机动的战术。阿骨打和吴乞买都束手无策,虽然组织了几次突击,但是都被萧瑟瑟亲率的装甲骑兵击退。虽然没有蒙受多大的损失,却让萧瑟瑟的威望大增,成了草原上足以对抗女真的“女王可汗”了。   不少流落在草原上的契丹余众,全都纷纷来归,甚至有一些鞑靼、敌烈、乌古人的小部落也跑去依附了。   而阿骨打和吴乞买无奈之下,也只好针锋相对,也以堡垒相抗。   可问题是女真人总是造不出合格的大炮,没有大炮的棱堡有啥用?让女真勇士站在三角出堡上射箭?可是萧瑟瑟有炮兵啊!东辽开炮,女真射箭,结果可想而知。   东辽的棱堡固若金汤,而女真的棱堡总是被东辽攻破。虽然凭借野战的优势,女真人还能维持草原上互相抗衡的局面。但是三天两头就丢个棱堡,还是太损威望了。   不得已之下,阿骨打和吴乞买只能向自己的宗主国大宋求助——希望得到大宋的火炮,同时还想联合大宋,用南北两道棱堡封锁线把周国包围起来。   赵佶高坐在御座上,听着完颜宗磐说的一口河东腔的汉话,眉头总是皱着。等宗磐唠唠叨叨说完了,也没有表态,而是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好话,便把宗磐、高庆裔打发了。   等宗磐、高庆裔走后,赵佶才对陪同接见的少宰纪忆,知枢密院事张叔夜道:“女真人怎地也学咱们修城墙了?”   张叔夜道:“禀陛下,自打周国发明了火炮,打仗的办法就和以前不一样了。现在最新的打法是大炮轰完骑兵冲,骑兵冲完了大炮再轰。女真人只有骑兵,没有大炮,所以收拾不了萧太后了。”   纪忆也说:“幸好我大宋也会铸炮,也会修建棱堡……只要朝廷有钱,能把320营的新军练起来,自可保大宋江山无虞了。” 第一千三百一十四章 维新变法裱糊(十)   “纪卿。”赵佶问,“你觉得女真人的提议如何?”   “陛下。”纪忆回答道,“臣以为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对于周国,朝廷不应有图谋攻打的想法,也不能疏于防范。所以和金国联手包围周国是不可行的,但是在河北增筑棱堡,以防止周国入寇是必须的。至于向金国提供火炮……金国并不是朝廷的敌人,而是大宋的属国。现在朝廷不禁止向凉国、夏国、交趾国、东海国和周国出口火炮(周国的火炮比宋国好,所以不会购买的),为什么要禁止出口火炮给金国?只要金国给价合适,为什么不能卖呢?现在朝廷一年赐给金国100万缗,正好让他们用这笔钱来购买火炮和火药。”   “金国得了咱们的大炮,会不会调转炮口对付咱们?”一旁的知枢密院事张叔夜皱着眉头道。   纪忆道:“只要新军可以编练成功,金国还有什么可怕?如果将来打仗真的要靠火炮轰击,那些草原上的牧民,山林里的猎户还有什么可以凭借的?徐州和海州的工坊一年可以铸造500门大炮,提炼十万斤火药。金国连西凉小炮(虎蹲炮)都仿造不好,更别说大炮了。”   金国的手工业当然是落后的,特别是青铜铸造这块就是空白。辽国倒是有一定的基础,但是辽国的工匠不是落入了耶律大石之手,就是被萧瑟瑟带去了大宁府,基本上没有落入金国之手。所以根本铸造不出大炮,就算勉强铸造出一个炮模样,也是一点就炸膛,炸死了不少胆大的金兵!   至于黑火药,对于现在的女真人而言简直是魔法……   所以战争一旦进入硝烟弥漫,大炮轰鸣的火药时代,草原英雄们的时代,也就进入尾声了。除非他们能在火炮的“门槛时代”就占领能够生产火药的农耕民族的地盘。   可是因为武好古的缘故,火炮的“门槛时代”被大大缩短了!   火炮发明不过十几年,就已经铸造出了具有极高实用价值的青铜野炮,还发展出了专业炮兵。   而且不仅是大周拥有铸炮技术,大宋的海州冶铁学院一样铸造出了可以实用的野战炮——这下可是两个资本主义萌芽阶段的汉人政权比赛铸炮了!   各种改良,各种抄袭,各种试验,都在你追我赶的进行着,谁也不敢丝毫怠慢。   甚至火炮的“终极缩小改良版”——火绳枪!都已经被双方的大匠开发出来了。只是初代的火绳枪性能太差,容易炸膛,暂时不能取代弓弩。   不过只要继续投入,突破只是早晚的事儿……   ……   “那么……在河北大筑堡垒的花销从哪里来?”赵佶的话题又转到了财政上面。   这段时间,他可是花钱如流水啊!   光是庆德公主的嫁妆就花了200多万缗!   东海封国和稍后的东海郡王迎娶武美娘的婚事,又得继续开销……两件事情加一块儿,怎么都得花掉400多万缗吧?   另外,在南洋建立星洲封国的事情也已经提上议事日程了。   因为周国的元老院已经投票通过了《特许商会法案》,现在大周共和国的元首可以在经元老院批准后,将某块远海领地交由特许商会全权开发运营了……   这也就意味着大周共和国很快就要启动在金州岛和爪哇岛的封建计划了。   大宋自然也要跟进!   要跟进,大宋朝廷就得出本钱了!   而且大宋是家天下,不能像周国那样把一切都交给特许商会,必须得封王。那就又是一笔大开销了……把一个亲王万里迢迢打发去南洋,不多给点赏赐能行吗?   一个封国之君给个几百万都不算多啊!   当然,最大的开销还是325营新军了!   枢密院已经把新军整编组建计划拟定好了。除了早前纪忆提出的320营方案,还增加了炮兵。每个营都加了一个小小的炮队,4门野炮加上100人的编制,还有配上大量的马车和工具。另外还增设了5个炮兵营,配置的全都是大口径的重炮。因此320营新军计划就变成了325营,需要开支的军费更是比原计划增加了不少。   想到这325只吞金兽,赵佶忍不住就想念过去“丰亨豫大”的好日子……现在已经不能愉快的花钱了,而是必须勒紧裤腰带办新政、办新军,这皇帝当得越来越没滋味儿了!   “陛下请看。”纪忆将一串“大周通宝”递给了一位小黄门,后者将之交给了赵佶。   “这是……”赵佶看着铜钱,“大周通宝?”   “陛下,这是周国的大周银行所铸造的铜钱。”纪忆道,“是铅、铜各半的劣钱。”   “哦,记起来了。”赵佶点点头,“报纸上都在说这种钱不好,说咱们大宋的铜钱好用。纪卿,你不会是想铸劣搜刮民财吧?”   “陛下。”纪忆连忙摇头道,“臣没有想铸造劣币。臣只想集中铸币之权并且开办大宋银行。只有将铸币、发钞之权集中起来,朝廷才有可能通过发行债票筹集经费。有了钱,办新军、筑棱堡、建封国就都不是问题了。如果朝廷总是迟疑拖延,一旦周国的劣钱通行天下了,咱们的铜本位银行券就发不成了。到时候大宋国内通行的都是周国的劣钱或者和周国一两银挂钩的银行券……朝廷的财政,可就要被周国掌握了!”   赵佶一听,顿时就有一种后背发凉的感觉。   大宋的钱袋子要是被周国掌握了,那么这天下也就快丢了!   “纪卿,大宋银行是一定要设立的,铸钱之权也要交给大宋银行。只是……”   只是宫中的财权不能减少!   纪忆当然明白赵佶的心思,家国天下嘛!   “陛下,大宋银行可以设双提举,政事堂和宫中各提一人。”纪忆让了一步,“监理会的监理,也由政事堂和宫中各提三分之一的人选,还有三分之一由各大商行提名。”   “宫中封桩库的钱财要不要存入大宋银行?”赵佶又问。   存入?   纪忆心想:封桩库的钱如果“存入”大宋银行,而不是作为股本“投入”大宋银行,那大宋银行不就是个空架子了?   “当然是存入。”纪忆还是给出了能让赵佶满意的答复。   “那么……均田地之事当如何实施?”赵佶忽然转了一个话题。   纪忆的改革有三面旗帜,一是练新军;二是建封国;三是抑兼并,均田地!   其中练新军和建封国在大方向上并没有什么异议,但是抑兼并、均田地却争议颇多。   “此事……”纪忆顿了顿,“当妥善实施,万万不可激起民变人怨。不过也不能不做,毕竟天下田土有限,而百姓繁衍日众,人多地少,土地又日益集中,终究是个隐患。现在东南、天津的丝绸和布匹又行销天下,让女织无利可图,天下小民,都仰赖田土为生。所以朝廷必须要抑制兼并了!即便没有什么好办法,做一点,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啊!何栗、陈东等人行事虽然操切,为权贵所恨,但是朝廷的确需要他们,所以请陛下优容善待他们。”   “朕明白了!”赵佶吐了口气,对崇政店内侍立的中书舍人道,“中书拟招吧!准两府集议所奏,开立大宋银行,并授予铸钱和发行银行券之权!封桩库所藏之铜钱、白银、黄金,系数存入大宋银行……”   ……   政和新政最关键的一步终于迈出了!   有了大宋银行才能发行以铜钱为基础的银行券,有了银行券,朝廷才能发行债券筹集资金开始新政。   否则的话,20%以上的年利率会让大宋财政很快破产的……借一个亿,一年利息就是2000万!还搞什么新政?   而且有了银行券注入流动性,现在大宋遇上的通货紧缩也会很快过去。   投资和贸易会再一次繁荣起来,东南的商市和丝绸州也会很快走出衰退,迎来一个高速发展的时代。   而各种新式人才,也会在这一轮新政和经济高速发展中得到好处,暂时把废除科举和闹革命的事情丢在一边儿。   不过大宋社会并不会因为“政和新政”变得更加稳定和谐,反而会因为新政的加快推进,变得更加动荡不安。   因为撕裂大宋的利益集团仍然存在,而且会在新政实施的过程中变得更加强大!   同时,能够从新政之中得利的依旧只有东南沿海的十多个州,剩下的三百数十州,仍然摆脱不了经济殖民地的命运。   而最为根本的土地问题,虽然也被列入了新政计划,但是却找不到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   所以纪忆主导的政和、重和、宣和新政,在后世的历史学家们看来,只是一场没有触及根本的表面粉饰式的改良运动。   虽然取得了一定的成果,但同时也为下一个乱世的到来埋下了灾难的种子!   与此同时,北方的大周共和国同样在为乱世的到了进行着最关键的准备工作——养育新一代的军事公民! 第十三卷 敌在避暑宫 第一千三百一十五章 阿骨打之死(一)   在大宋宣和四年孟春的上京道,已经是一片万物苏醒的浮动景象。漫长的寒冬到了这个时候,终于完全过去,黑油油的土地上面,隶属于各个猛安谋克的渤海奴、高丽奴已经开始耕耘播种。封了一冬的老林子也终于有了人气,背着弓箭的女真汉子在里面猎取珍贵的毛皮,寻找各种值钱的药材。从南方的通州(四平)过来的客商,也络绎不绝,行进在还没有完全干透的道路上。   自从大周共和国和大金国相继成立以来,大金国上京道和大周国的联系就一直在不断加强。发生在科尔沁草原上的长期拉锯战争,似乎和上京道这边没有太大的关系。统治通州一带的狭长地区,将共和国的直辖区和金国领土分隔开的郭药师是个左右逢源的人物。   在他的“高超手腕”下,大周的辽东地区和大金的上京道之间,没有战争,没有冲突,只有贸易。毛皮、药材、东珠、鹞鹰,还有各种出自深山老林的珍奇,被南方过来的汉商收购转卖。   同时,这些汉商还会运来铁器、粮食、布匹、瓷器,以及各种各样的生活用品。   根据大周共和国的通州市舶司(海关)统计,每年从这里进口出口的物资总价值,高达200余万两(银币单位)!占到了周金贸易总额的80%。通过转卖从金国上京道购入的珍稀物品,大周国的商人们每年可以从宋国赚回至少400万两!有这样巨额的利率,上京道可以置身于科尔沁草原的战火之外,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不过走在黄龙府的街头,商人们还是可以感到战争的气息变得越来越浓郁了。来来往往的除了渤海奴、高丽奴和汉人之外,还有穿着用天津布缝制的战袍的女真武士。   只见秃头辫发,携带刀弓,牵着高大的女真马,带着副兵阿里喜,大摇大摆的行走,时不时还会撞翻几个渤海人、汉人商贩的摊子。然后发出一阵阵豪爽的笑声,仿佛在昭示他们才是这片肥沃土地的主人。   看见这些横冲直撞的女真人,商人们都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因为他们知道女真人大都属于猛安谋克,平时居住在猛安谋克的领地中,耕种狩猎,进行军事训练。除非是在黄龙府中置了豪宅的女真贵人,其他人一般是不会进入黄龙府这个商业都市的。   黄龙府虽然由女真官员统治,但是常住居民都是渤海人、高丽人,还有一些仿佛候鸟一样的汉人。   只有当科尔沁战场上形势严峻的时候,才会有大批得到点集命令的女真人入城,然后编成军队,向科尔沁前线进发。   可是这个春季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入城的女真人多得有些过分了!大街小巷上到处都是!   难道科尔沁草原上的拉锯战终于到了要决出胜负的时候了?   当然,女真人是不可能胜利的。因为他们在过去的几年中都处于守势。东辽修建的棱堡高大坚固,布署了精良的大炮。根本不是女真人能够攻破的……战争的主动权,一直都掌握在东辽手中!   所以女真人云集黄龙府的原因,多半是科尔沁战场告急了!   如果科尔沁草原被东辽占领,那么接下去战火就应该会烧到黄龙府了吧?   大家……还能快乐的赚钱吗?   ……   在黄龙府境内,靠近金国东京道的荒原上,一处小小的夯土四角棱堡周遭,一派戒备森严。一队一队的女真甲士在城墙上巡逻,城外不时还有马队来来往往。附近的道路上都设立了哨卡,禁止任何商队靠近。   在棱堡的西面,一片开阔的草甸子上,扎满了大大小小的营帐,营帐周围还修了木栅栏、挖了壕沟。赫然就是一处驻扎重兵的营地。   此时在棱堡的一角上,两个四十多岁,生得高大强壮,面孔上堆满了阴沉表情的女真汉子,正抱着胳膊,看着附近营地中正在进行队列训练的女真兵士。   这些女真兵士的体格、武艺都没问题,但是凑在一起就有点松松垮垮。   “留守,还是不行啊!”其中一个汉子,正是如今大金国的第一猛将银术可,他看着正在训练的士兵,只是摇头,“还是有点缺练……上京道的儿郎这几年太舒服了吧?”   “什么话?”被称为留守的,当然是大金国的上京留守完颜宗翰了,他瞪了银术可一眼,“科尔沁草原上哪次大战我们上京道的八个猛安没有出兵?至于和南面的汉人开战……他们在通州也修了十座棱堡和上百座壁坞,难不成要去攻伐?咱们上京道的儿郎又不是铁打的!”   看到完颜宗翰有点恼火,银术可连忙行了一礼:“请留守见谅,下官是粗人,不会说话,如有冒犯,还望海涵……”   宗翰一挥手,皱眉道:“银术可,来这套作甚?什么冒犯,什么海涵?咱女真的好汉子就不能直来直去的讲话了?”   “下官,某知道了。”银术可连忙改了口。   历史上曾有“辽以释废,金以儒亡”的说法。可见金国的女真国族曾经深受儒家文化的影响。而在这个时空,因为儒家的改革复兴运动,分化出了西传天理教、东传天理教、理学、实证派、理性派等五大派别的儒家文化变得更加强势,影响力和传播的能力也就更强大了。   顺便一提,一种思想或者宗教,一旦出现大的改良或者改革,多半会发生分裂,演化出多个派别。   现在的儒学就是这样,因为大改革而发生了分裂,因为分裂而产生了思想上的不断碰撞,因为思想的碰撞而产生了新的活力。   拥有了新的活力的儒学,当然对处于经济文化全面落后状态中的女真人产生了更加巨大的影响力。   不过这种影响并不是来自单一的儒家门派,而是来自四个儒家门派。   而且这四大门派在金国还有各自的地盘,其中在金国的上京道具有较大影响力的则是东传的博士团系天理教。在金国控制的草原上,西传的教化团系天理教的天下。而在西京道的大同府、顺义府一带,从宋朝传入的理学又占据优势。   在宣和二年(金国是宋朝的藩属,所以用宋朝年号)时,金国还在他们新落成的西京顺义府(位于阴山脚下,大约是后世包头的位置)举行了一场科举考试。   有着女真第一才子之称的完颜宗弼拔得头筹,成为大金国的第一位状元郎!   在西京道的金国才子们忙着考进士的时候,上京道这边受博士团影响到金人则忙着和周国做买卖,各个猛安谋克的头头都发了财。黄龙府也发展成了一座周式的商业都市,享乐主义也开始在上京道的上层蔓延。   黄龙府城内随处可见豪华富丽的周式住宅,街道上不时还能瞧见天津造的四轮马车,全都装饰的富丽堂皇,其中最昂贵的马车还鎏了金边,镶上了琉璃窗。车厢里面还有暖炉,大冬天坐在里头也不冷,还能透过琉璃窗观看外面模模糊糊的风景,那叫一个享受……   不过完颜宗翰是个老派的女真人,对于这种奢侈之风是很看不惯的,同时也不喜欢西京道的儒雅风度。   “临潢府那边怎样了?要打大仗了吧?”宗翰话锋一转,又问起了军务上的事情。   银术可是奉命来上京道点集和训练军队的,而且这次点集的规模极大,会宁府和黄龙府一带的八个猛安总共要出兵两万人!   而且还要提供数量极其庞大的粮草、牛羊、马匹、车辆,以供军需——上京道的人口虽然不多,但是黄龙府周围却拥有大片得到开垦的黑土地,异常肥沃,是大金国的粮仓!   每次金国朝廷要在科尔沁战场上组织大规模战役,都必须提前从黄龙府调集粮草。   而从调集粮草的数量,宗翰就能知道这一次科尔沁草原战役的规模了。   银术可点了点头,“咱们的新军已经练成了,不仅有铁浮屠军,还有铁甲硬军,还有真正管用的炮兵。三十四个炮兵谋克……全都装备了从宋国买来的250斤青铜大炮,一共有600多门!这下可厉害了,再不怕临潢冬之战那样的硬仗了!”   现在金国的西京道有了34个猛安,总共可以动员出十万以上的大军。   而金国的新军,就是西京道的34个猛安为基础进行组建的。实行的还是猛安谋克军制,不过战术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从过去的单纯依靠骑兵,变成了骑兵、下马步兵、炮兵协同,再辅以堡垒硬寨的打法。   完颜宗翰吐了口气,眉头深皱:“学了周国的打法就能赢过东辽和周国了?和人家拼大炮,人家多少炮?咱们多少炮?人家最新式的‘北洋’级软帆战列舰上就备了54门大炮!几条‘北洋’级上的炮就比咱全国都多了。”   “那又怎地?战舰还能上岸不成?草原上到底辽阔,又有千里松林和夜来大山(指大兴安岭),都是咱女真的儿郎可以发挥的地方!” 第一千三百一十六章 阿骨打之死(二)   “咳咳……”   大金国的都勃极烈又一次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听到他的咳嗽声,守候在殿外的高丽内侍就知道他们的主人已经睡醒了。立马端着洗漱用品,鱼贯而入,准备伺候阿骨打起床。   今年只有54岁的阿骨打看上去非常苍老,面色蜡黄,须发皆白。如果仔细观察,还能发现他的手臂和头颅一直在轻微抖动着。   他的气管也许还有肺部也不大好,每年冬天都会发病,剧烈的咳嗽,有时候还会咳血!   除了身体不自主的抖动和气管、肺部的疾病,美色也成了侵蚀阿骨打原本强壮的身体的毒药。   上了年纪的阿骨打可以说是好色如命,几乎到了不惜命的程度。由凉国商人贩卖到顺义府宫廷中的天竺和西域的美女,成了阿骨打的最爱。而和美女一起送来的各种壮阳药物,又加速透支着阿骨打所剩不多的精气。   昨晚上侍寝的就是一个岁才及笄的天竺国美少女,这会儿正裹着被子,头发散乱的躺在一边儿,脸上还有点泪痕。   这个女孩据说是某个天竺小国的公主,国家被夏凉联军攻破,于是就成了个战利品,被万里迢迢卖到了顺义府,成了阿骨打的玩物。昨天完上吃了药的阿骨打就在这个女孩身上大展雄风,完事儿之后女孩子一边抽抽搭搭的一边还要给他捏肩敲背,敲着敲着阿骨打就睡着了。   虽然身体状况每况愈下,可阿骨打这段时间的心情还算不错。因为这两年的军事改革还算顺手。在重和年间(宋朝的年号,一共只有几个月)的第二次临潢之战后,大金国的重臣大将们终于意识到了军事改革的迫切性。   在这场战役中,东辽太后萧瑟瑟率领的20000东辽大军首先先攻破了一座金国的中型棱堡,然后直扑临潢府。在临潢府以南的草原上和完颜斜也指挥的35000女真——萌古联军展开会战。   在这场会战中,萧瑟瑟的东辽军在冬季的草原上摆出了一个“驼城”,就是将数千峰骆驼缚足卧地,背上加箱垛,上边蒙上湿毡,环形排列,形成临时城池。   其中一部分骆驼背上还架设了一种不到100斤重,可以回旋转动的托架火炮,称之为“骆驼炮”。   这种火炮的口径虽然不大,重量和“虎蹲炮”仿佛。但是制作的比较精良,填装方便,有效射程也比较远。在发射单个弹丸时可达150步之遥!在填装铁砂弹时仍然可以打中80步内的目标。   对于没有什么火器的金兵而言,“骆驼炮”简直就是杀手锏!   金兵的弓箭再厉害,还能和“骆驼炮”的铁砂弹对射?   凭借着“驼城战术”和“骆驼炮”,萧瑟瑟的武运可比历史上在乌兰布通之战中采取同样打法的葛尔丹好多了。   在史称第二次临潢之战的战役中,她以20000东辽军击退了35000女真——萌古联军!击毙、击伤超过5000!而自身的伤亡只有区区数百人。   这可是用契丹人以少胜多打败了女真人!自从阿骨打举兵以来,这样的事情还从来没有发生过。   取胜后的萧瑟瑟更是兵临临潢府城下,好一番耀武扬威。而兵败的完颜斜也只得闭门死守,只是在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保护下,才勉强守住了城堡。   临潢府虽然没有丢,但是科尔沁草原上的主动权,却已经落入了萧瑟瑟之手。   在之后的宣和元年和宣和三年,萧瑟瑟又两度出击,以驼城战术围困和攻破了女真人的六座棱堡。只有宣和二年因为怀孕生子没有用兵。   在这种情况下,阿骨打启动的军事改革自然不会遇到巨大的阻力了。   因为明眼人都能看出“驼城战术”的厉害,这种打法等于将骑兵的机动性和硬寨的坚固性完美融合在了一起。再加上可以完美克制弓箭的“骆驼回旋炮”,立时就让东辽军的战斗力上了几个层次。   现在的东辽军,完全可以在野战中以少胜多打败“满万不可敌”的女真人了——女真人再勇武,也没办法用冷兵器去打破用“回旋炮”武装起来的驼城啊!   不过还算走运,在取得了凉国的黑山城堡后,女真人也学会了构筑棱堡,并且在科尔沁草原拉锯战中构筑了不少中小型棱堡。   凭借这些可以抵御一下火炮轰击的堡垒,失去了主动权的女真人总算可以拖延失败的到来,从而为自己赢得改革的时间。   而阿骨打的军事改革方法,就是组建自己的炮兵部队!不惜血本向大宋购入了大量的青铜火炮。而且还派出女真亲贵子弟去开封府学习操炮、铸炮和配制火药。   到了如今的宣和四年,大金国的军事改革终于初见成效,有了可以和东辽,以及东辽背后的大周国一战的实力了。   ……   “拜见父王。”   大金国状元,平章政事兼兵部尚书,副都元帅,沈国公完颜宗弼大步走进了殿堂,冲着端坐在御案后面,正低头在看奏章的阿骨打行了一礼。   “兀术啊,你来的正好。”阿骨打用沙哑的声音问,“希尹可有消息传回吗?”   完颜希尹现在是驻开封府公使,这段时间正在和大宋方面密商联合伐周之事。   虽然大金国有了新军,但依旧不是周国的对手。而欲灭东辽,就不得不和周国决战。   所以阿骨打在进行军事改革的同时,也没忘了和联宋伐周的大计。   “有。”金兀术将一个奏本递给了高丽内侍,内侍又转手给了阿骨打。   金兀术同时说道:“纪忆提出的条件是燕云十六州!”   “什么?”阿骨打眉头大皱,“怎还要云中?”   云中就是大同府周围,包括朔州、应州、蔚州、丰州一带。是如今大金国的核心地盘,怎么可能交给宋国?   “还不是纪忆那个奸相在刁难咱?”金兀术道,“那厮根本就不想和周国开战。”   “怎么会?”阿骨打道,“不是都说这几年宋国没少吃周国的亏吗?金银都流往周国不算,连铜钱都在周国奸商的操纵下闹出了几场风波。在海上两国的矛盾更大,周国公然派出舰队威胁日本国签了个劳什子条约,只对周国开放门户,不许宋国的商人去做买卖了……据说在那个青蛙岛上,宋国和周国还动了刀兵!”   周国是在共和四年,也就是西历的1118年利用“渤海夷入寇事件”,出动舰队压迫日本国的。   条件也不苛刻,就是允许周国在博多、难波、佐渡岛设立租界,进行“周日自由贸易”,开设天理书院,传播儒家道理等等。   由于之前的“中日贸易”是由明州商人和天津商人均分的,“周日自由贸易”一出,就等于排挤了明州商人的份额。   所以宋周商人之间的矛盾,就陡然激化起来了!   与此同时,由于天津银行等周国大银行的操纵,铜价在过去几年中发生了剧烈波动,给宋朝的金融业造成很大的麻烦,也让铜钱和与铜钱挂钩的银行券难于成为对外贸易的结算货币——这是因为铜钱的含铜量始终没有办法统一。   哪怕在纪忆将各地钱监撤废,集中铸钱于徐州后,仍然无法禁绝私铸。反而因为大量的铸钱工匠流散,造成私铸铜钱更加猖獗,劣币日渐横行。   相比之下,银价和银币就要稳定许多了。而且私铸和伪币的现象也比较少——一两银币价值1700枚大周通宝,谁拿到手不是验了又验的?即便是一钱银币也值170枚大周通宝。普通的宋朝老百姓一天都不一定能赚到这个数,当然不能马虎对待了。   不过最让大宋朝廷恼火的还是周国的爪哇岛特许商会对爪哇郡王府的侵犯。   爪哇岛现在是一岛两制,西边是爪哇岛特许商会的地盘,东边则是大宋爪哇郡王府的地盘。虽然特许商会和郡王府都是殖民者,但是两方面的活力却差太多了。   前者是资产阶级的殖民公司,后者是官僚领导的封国。在效率上是没有可比性的,而且特许商会的董事们是真正的主人,需要考虑商会的长久利益。而官僚们几年一任,捞饱就走……   所以就出现了爪哇郡王国的汉人民众用脚投票,逃亡爪哇特许商会领地的情况。而特许商会不仅不加以阻止,反而开出优惠的条件引诱。   因此双方的积怨日深,最终变成了武装冲突。而冲突的结果,又是爪哇郡王国接连失败。   “父王,不是青蛙岛,是爪哇岛……”金兀术道,“也不是宋国和周国动了刀兵,而是周国的爪哇岛特许商会和宋国的爪哇郡王府打了起来。”   阿骨打一摆手,冷冷道:“总之是打起来了!纪忆为何不愿和咱们一起图周?他以为咱大金国要败了,大宋还会有太平日子吗?让希尹去和宋人说,现在东京道那边已经岌岌可危了,如果守不住,我大金就要被东辽给斩成两半了。上京道那边只有十个猛安,多半也是不保。到时候,咱大金国就只能举国西迁了!” 第一千三百一十七章 阿骨打之死(三)   大金国的逃跑,现在居然成了要挟大宋的手段了……   没有搞错,现在大宋的昏君奸相根本不怕金国来攻打,反而害怕金国逃走。   攻打什么的……纪大奸相在过去的六年中可是练成了325营新军!这帮新军的战术都是从周国抄来的,是用火炮、长枪、弩箭和骑兵配合起来打仗的。而且还特别善于修硬寨,挖壕沟。   在草原上打运动战也许不如女真,摆开来打阵地战可不怵什么敢达。   生女真的敢达再厉害,遇上萧瑟瑟的驼城不也一样扑了?   在参考了“驼城战术”之后,宋军新军的将领们发明了一种“车堡战术”。就是用一种加强型的四轮马车首尾相连组成临时堡垒,再用轻型火炮和弩兵进行防御。   这种战术可以有效对抗金军的骑兵冲击!也能给士气普遍不高的宋军兵募壮胆打气,的确非常厉害。   不过即便拥有“车堡战术”,大宋的昏君奸臣还是非常惧怕周国的。   东辽现在的崛起还不是周国那群军事机宜的功劳?他们能帮东辽崛起,一定有办法破解驼城战术,这样也就能打败宋国新军的车堡……   而且纪大奸相非常清楚,自己主导的新政并不算成功!虽然新军练了不少,封国也建了几个,钱引危机造成的萧条看上去也结束了。   但是东南沿海十数州之外的大宋大部分地区的经济,却依旧凋敝!   这是因为纪忆克服危机的方法造成的——纪忆的办法是金融改革,而不是社会改革。而金融改革的受益者恰恰是造成大宋社会危机的东南沿海十数州的工商业!   因为大宋银行和银行券的出现,为东南沿海的工商业提供了大量廉价的资本。使得东南沿海的工商业可以将更多的资金投入手工业和海外贸易。   与此同时,存在于大宋三百余州的那些小质库、小解库和长生库,却无法通过发行银行券获得廉价资金。也没无法吸引到东南沿海的资金进入。因此就很难从钱引危机中复苏。   所以大宋的三百数十州并没有走出钱引危机,依旧面临资金短缺和资金价格高昂等问题。   因此兼营手工业的农民就很难得到廉价的资金,也就更加难以同沿海十数州的手工业竞争了。   由于价廉物美的产品不断冲击着内地的市场,土布、井盐和质量低劣的土铁不断丢失市场。   土地就成了农民们唯一的希望!   而这唯一的希望,又因为土地兼并之风,而在一点一点的失去。   按照复古党人的说法,由于新政只注重表面而忽视根本,所以如今大宋的三百余州,已经是民变在即了!   民变在即,当掠之于商!   可是执政的纪党维新派奸佞又代表着东南沿海资本的利益——不愿意大幅增加商税,更不愿意在东南沿海展开检地清田运动。甚至不愿意挪用大宋银行中的金银铜钱去弥补财政亏空,只知道催收夏钱和增发债券……搞得民怨沸腾,债台高筑。   在这种情况下,325营的新军实际上是纪党奸佞对内镇压的工具,根本不能用于激烈的外战。   如果外战不利,内变可就要汹汹而来了!   可是外战战与不战,利与不利,可不是纪大奸佞能决定的。   现在大宋的国防,就啊建立在联金制周上的!如果金国西迁,那么大周扶植的东辽就会成为草原之主!   而有萧太后在,武好古根本不必担心草原上的东辽会去拖大周的后腿。   到了那时,大周共和国就能全力南下,席卷中原了……   “太宰,可不能让金国走了……”   政事堂内,知枢密院事张叔夜摇摇头,对已经成为太宰(首相)的纪奸佞道。   “嵇仲,你说该怎么办?”纪忆两手一摊,“和周国开战?新军有多大的把握?”   “没有的,没有把握的!”同知枢密院事童贯马上接过话题,“陆上的325营还可以一战,可是海上呢?人家的‘北洋’级战列舰上有54门大炮啊!而且都是15斤以上的重炮。咱们的桨帆炮船根本没得打,海战一输,沿海各口怎么防?325营兵拆出去守海口了,还有多少能用于陆战?”   如果说宋朝在陆上还能抄袭一下周国的军制战术,组成自己的新军,那么在海上,可就是连抄袭都难了。   因为周国立都于天津,国土又环绕渤海、东海(黄海),地形有点像历史上的罗马帝国,是一个依靠海运才能维系的国家。而且周国是没有什么田赋的,周国的田土主要用于维持军事公民。财入得依靠工商业和海外贸易。从某种程度而言,周国是一个半海洋、半陆地的国家。   而大宋虽然要办了海军,但是基本上是一个陆地国家。两者对于海军的重视程度是不能相比的!   而且天津的造船业一直非常强大,因为天津容易得到质优价廉的木材。在辽东、辽西、高丽和金国的上京道沿海地区都出产优质的橡木和铁桦木,可以用来制造大型战船。   相较之下,宋国只有泉州的造船业还算发达,但是也受困于材料,造不出坚固耐用的大型战船。   另外,宋周两国在火炮铸造技术上还有10年以上的差距!   这个差距在陆军不算什么,毕竟陆军的野炮也就发射个几斤重的弹丸而已。重型火炮用不大上,铸造出来也拉不动。   可海军就不一样了,再沉的火炮上了船都不算什么。   所以周国的海军拥有更大更坚固的船,更重的火炮,自然可以碾压宋朝的桨帆炮船了。   “可现在主动开衅的不是金国。”宗泽插话道,“萧太后是年年用兵……科尔沁草原上金国的棱堡已经被她拔掉七八个了。临潢府城已经浅露,随时可能发生第三次临潢之战。所以金国和东辽的决战马上就要开始了!也许武好古这次不会再躲在萧瑟瑟背后,而是会出动大军参战。一旦金国战败,临潢府被东辽夺取。那么金国即便不走,也牵制不了周国了!”   临潢府一丢,金国的上京道和西京道就分离了!而上京道被周国吃掉不过是时间问题。   另外,临潢府是大辽故都,具有特别的象征意义。   一旦萧瑟瑟入主临潢府,就象征着大辽国的复兴。到时候就会有许多草原部落投靠大辽!   女真人就得为了草原的统治权和契丹人展开斗争,哪儿还有功夫去对付周国?   听着政事堂中几位参加集议的宰执们的议论,太宰纪忆的心头却冒出了一句流传于开封民间的歌谣:“杀了鸡,食了酥,便是人间好世界……”   “杀了鸡”的鸡,当然指纪忆,鸡是纪的谐音。“食了酥”的酥,并不是指少宰苏迟,而是指苏迟的弟弟,提举大宋银行事的苏适。   给父亲守完孝回到官场的苏氏兄弟,现在成了维新派中的苏党。裁禁军,练新军,铸劣币,发国债,扬新学,种种新政,都有他们兄弟的参与。   想到这里,纪忆就将目光投向了今年已经54岁的少宰苏迟,“伯充,你怎么看?”   苏迟摇了摇头,苦笑道:“忆之,你真以为武好古是因为金国的牵制无法南下的吗?”   纪忆眉头深皱,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苏迟摇摇头,自问自答道:“我看不是的……武好古之所以不敢南下,是因为人心!人心还在大宋一边啊!天下的士大夫和升斗小民有几人向着周国?又有多少拥护大宋?一统天下,并不是兵强马壮就能做到的!还需要立德,需要收人心。而武好古只图利而不立德,他心中只有商人和武夫,没有士大夫和天下亿万民众。所以他不敢,也不想一统天下。”   还是苏家人知道武好古!   苏家现在一门踏两国。苏轼一脉都在周国这边,虽然没有位列宰执,但是元勋公民、勋贵公民却有不少。而且在博士团和燕山大学、云台学宫、天津大学、辽阳大学里面还有极大的影响力。   对于武好古的根底,是非常了解的!   在武好古的基本盘中,是没有士大夫和普通农民的。他的政权就是工商加军事公民。军事公民需要田庄,工商需要市场和财富。这就是周国一切行动的源动力。   所以周国的一统之路……如果真的有这条终极路线,多半也是非常缓慢和曲折的。   “除非。”苏迟接着又道,“除非咱们自己失了人心!”   纪忆知道苏迟是什么意思。   苏迟主张限制工商,重视生民。要通过增加商税改善财政,要清查沿海诸州之田以补生民。通过抑制商人兼并来缓和阶级矛盾……   “伯充。”纪忆摇摇头,“现在说的是对周开衅的事儿。”   苏迟嗤的一笑:“茂德帝姬下嫁武义久在即,官家会答应寻衅大周吗?今日的议论根本没有意义,还是想想怎么使生民得以喘息吧。忆之,限制工商是肯定的!即便不在沿海诸州查田,也得大幅增加商税。增了商税,朝廷才能免除中原农人的夏钱和丁税、免役钱。免除此三税,天下人心又能安稳三十年!到时候,你我都不在人间了……” 第一千三百一十八章 阿骨打之死(四)   苏迟现在和纪忆有分歧了。   苏迟虽然也是维新派,但他毕竟是个士大夫!   而纪忆虽然是进士出身,可是商人的思维却始终存在于他的潜意识中。或者说在骨子里面,纪忆就是个奸商,和武好古完全一样。   所以纪忆的政策都是代表工商利益的,目的是让宋国的工商去对抗周国的工商。   在军事上,他也不搞什么府兵、骑士,全是募兵。也就是用东南十数州工商上缴的税收去建立雇佣军,对抗周国的军事公民。   可现在问题来了。沿海工商的发展是建立在内地被“经济殖民”的基础上的。也就是说,沿海越发展,内地就越萧条。士大夫和广大民众对于沿海工商业就越反感,虽然他们仍然需要价廉物美的商品……   另外还有一个问题也不容忽视,就是宋朝的人口正在接近土地承载的上限!   如今大宋本土的人口已经接近或超过了一亿!   这个数目比起历史上清末的四亿,明末的两亿是少了许多。可问题是宋朝可没有玉米、红薯、土豆这样的美洲农作物可以利用。而且,宋朝本土的面积没有明末时候的土地面积大。   少了燕云十六州,半个沧州,辽东、辽西,西北的灵州、兴州和河西走廊,云贵大部也不在版图之内。   另外,北宋时期的荆湖南路的开发不足。南方各地的人口也相对较少,人口还大量拥挤在日益贫瘠的中原。   中原的人地矛盾又日益突出!   如果单独把中原的几个路拿出来和明末、清末比较,人口密度和人地矛盾,恐怕一点也不差了。   在这种情况下,东南和天津的工商业又在严重冲击中原的农家的手工业。   社会矛盾日益激化,也就可想而知了……   而苏迟的应对之法,主要是一个“免”字。只有一有机会就给中原的农人免税免役免积欠,什么干旱啊,发大水啊,天上往下掉石头啊,什么地方出了祥瑞啊,赵佶得了大孙子啊,总之有理由没理由的他都要上奏请求免税、免役、免积欠,所以就有个“三免相公”的绰号。   除了“免”,苏迟还有一招就是“募”,不是募兵,而是募军户。   凡是没饭吃,没田耕的,没老婆的,都可以去应募当军户,举家迁移去爪哇国(爪哇郡王赵枢)、星州国(星郡王赵杞)、荣国(位于星州半岛北部,后世泰国的宋卡府一带,由赵匡胤五世孙赵令穰出任国公)等三个海外封国当地主恶霸。   顺便说一下,这三个国再加上交趾国,一共是四个境外封国的君王中,只有荣国公赵令穰就了国,并且兼领南洋大都护。   其余三个国君都没有就国,因而都由朝廷派出的监国摄政,实际上和州郡无二。管理水平也不高,甚至有点糟糕。   不过汉人移民去了还是可以领到土地娶上娘子,过上舒适而且靠近天堂(一不小心就上天堂了)的生活。   除了这三个南洋封国,南洋大都护府还管辖着星州市(也就是纪家坡,并不属于星州王国)和锡兰光明市(墨娘子的地盘)这两个“自由市”。   为了维持这三国两市,同时也为了和周国的南洋行省、爪哇特许商会、金州特许商会、婆罗洲特许商会、吕宋特许商会、占婆特许商会展开竞争。大宋朝廷还设立了以星州市为大据点的南洋水师,配属了数十艘桨帆炮舰!   现在的大宋,俨然也是一个殖民帝国了!   三免相公苏迟的“免”和“募”虽然缓解了中原地区的社会矛盾,但是也造成了很大的财政窟窿。   而苏迟的办法,则是将财政负担加在东南工商业身上,反正他们有钱嘛。   “这个……”纪忆想了又想,“若能迁都徐州,此三税倒是可免。朝廷居于徐州坚城,控扼天下财路,自可给东南加税。否则就怕东南生变啊!”   纪忆这个“资本代言人”所谋甚大,并不仅仅是给工商减税那么简单。而是想将大宋的基石从士大夫换成东南工商,而迁都徐州则是其中最关键的一步。   苏迟摇了摇头,迁都的事儿哪那么容易?   张叔夜看两位相公议着议着就跑题了,赶忙嗯咳一声:“不如这样吧,先调兵河北东路,再命令昭义镇备战。不管怎么样,总要做个姿态,吓唬一下周国也好。”   “官家那里怎么说?”苏迟问。   “就说以防万一吧。”童贯道,“万一女真速败,我朝也可以在河北布防,以防周国趁胜南征。”   “好。”纪忆点点头,“就这么说吧!女真那里,就说我朝将在河北布署150营大兵……样子总要做一做的!”   ……   东辽,大定府。   37岁的萧瑟瑟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小一些。因为长期保持运动,所以生了五个孩子的她,身材却保持得非常好,而且整个人看上去容光焕发。   在第二次临潢府城之战后,她在东辽,在草原上的声望就彻底起来了。   那可是用20000人击败了35000金兵啊!而且还打出了1比10的交换比。更难得的是,这是在野战中取得的成绩!   这样的战绩连强大的周军都没有取得过,却让她萧瑟瑟拿下了。   所以现在的形势很明朗了,她就是大辽中兴之主!   收复临潢府、大同府、可敦城,进而重建辽国的草原霸业只是时间问题了。   到了那时,她萧瑟瑟就真正的大辽女主,草原女王了……   “母后,儿臣参见母后。”稚子的声音在萧瑟瑟耳边响起,她扭头一看,原来是王太弟兼左军万户耶律义到了。   现在的东辽已经不再实行宫卫制和部落制了,而是在打散了部落、宫卫,然后实行万户制和郡县制并存的体制。在草原上设立军万户,并且分地驻牧。在大宁府周围的农业区则行郡县制。   这几年因为东辽军势复振,吸引了不少草原上的小部落来归附。萧瑟瑟也不管他们是什么族什么种的,统统拆成百户、千户,并入了万户。因此万户的数量也有所增长,从原来的三个增加到了五个。分别编成了前、后、左、右、中等五军万户。其中萧瑟瑟自领右军万户,耶律义率领左军万户,萧瑟瑟和武好古所生的另外一个儿子萧云领后军万户,萧瑟瑟的姐夫耶律余睹领前军万户,东辽名义上的大王耶律敖卢斡领中军万户。   不过这五个万户中的三个都不足数,只有约8000户,只有萧瑟瑟自领的右军万户和耶律义的左军万户达到了10000户左右。兵力最强,装备也是最好的。组成驼城的部队,就来自这两个万户。是萧瑟瑟的主力部队。   而耶律义今年只有八岁,当然不可能真的去指挥左军万户,所以就一直跟在萧瑟瑟身边。左军万户实际上也是由萧瑟瑟直接统领的。   现在武好古却想让耶律义去天津念书,接受最好的军官养成教育。以便将来指挥东辽左军万户纵横草原。   萧瑟瑟固然有点舍不得,但也知道是时候送耶律义去天津市了。   “母后。”和耶律义一起来到的是已经嫁作人妇,并且为人母的余里衍。   余里衍的夫婿是武好古的次子武义信。武义信三年前就从骑士学院毕业,并且获得了中尉军衔。现在则是以上尉工兵机宜的身份在大周驻东辽军事机宜团任职——这个军事机宜团非常庞大,人数上千,在东辽的三军万户和各个千户中都设有分部。是东辽军队的实际训练和指挥者!   萧瑟瑟的成名之战——第二次临潢府战役就是这个机宜团的杰作。   而东辽军引以为傲的“驼城战术”则是现任机宜长李孝忠中将所创的。   同时这个机宜团也是周军军官们获取实战经验的地方,几乎所有的周国陆军军官,都在这个机宜团任过职。   “余里衍啊。”萧瑟瑟看到自己女儿的肚子又挺了起来,笑着说,“肚子里面那位怎么样了?”   “总是闹腾。”又怀上孩子的余里衍显得特别娇艳,她抚摸了一下挺起来的肚皮,笑吟吟道,“看来又是一个男孩。”   她已经给武义信生了个男孩,取名武安仁,也是武好古的第二个孙子。   武家的长孙是赵玉盘和武义勇的儿子,名叫武安圣。   武好古现在还有了个外孙,名叫赵伯荣,封了东海王世子。   而萧瑟瑟除了武安仁这个外孙,还有了一个孙子,是东辽王耶律敖卢斡的儿子,取名耶律复——寓意当然是复兴耶律家的大辽了!   现在的大辽多半要复兴了,只是姓武、姓萧,还是姓耶律已经不好说了。   想到国中的隐患,萧瑟瑟幽幽的一叹。余里衍明白母亲的处境,低声道:“母后还是效法则天大帝吧。”   则天大帝就是武则天了!让萧瑟瑟效法武则天就是登基称王,取得她的儿子耶律敖卢斡。她一旦称王,东辽就会变成奚国。而奚国的法统就会从萧瑟瑟开始,而且女子也可继承王位了…… 第一千三百一十九章 阿骨打之死(五)   “是你想当女王吧?”   萧瑟瑟瞧着自己长女,目光锐利,似乎要把她看穿。   萧瑟瑟的情况和武则天不一样,武则天的天下是篡来的。而萧瑟瑟是靠自己打下来的。   她从耶律延禧那里接过的盘子几乎是崩了的。可以有今天的局面,全是她自己不择手段拼下来的。   哪怕为此上了武好古的床,还为武好古生了三个孩子,甚至成了武好古对统治草原的工具,那也是靠自己搏出了局面——色相也是自己的!   而且在打拼的过程中,萧瑟瑟已经打乱了大辽原有的政治格局。宫卫、部落、四帐皇族这些格局都不复存在。势力庞大的佛教也被萧瑟瑟以“误国”的罪名铲除了八成九成。还以博士团系的天理教代之,以振奋人心。   所以武则天没有办法真正变李为武,而萧瑟瑟却可以变耶律为萧!   如果她以女流之辈开创奚国天下,那么在传位的问题上,也就没有传儿不传女之说了。   而耶律余里衍作为长女,又拥有契丹王族最纯正的血统,而且又是大周元首家族的儿媳,当然有资格成为王太女!   余里衍看了一眼自己同母弟耶律义,又冲母亲打了个眼色。萧瑟瑟知道女儿要和自己说一些不能外传的话儿了。   于是就吩咐心腹的女官先把耶律义带走,去收拾行装——接下去他会跟着姐姐余里衍去天津求学。余里衍就是为这事儿来萧太后的宫中拜见的。   “母后。”看到弟弟离开,余里衍才一字一顿地说,“女儿从没想过要当女王,女儿只想当皇后!如果女儿能成为大奚的王,女儿的夫君就能成为大周的元首,进而黄袍加身,登基称帝。到时候大周和大奚就能名正言顺的合二为一,女儿也就能母仪天下了……”   “你王兄怎么办?”萧瑟瑟有些纠结。   耶律敖卢斡现在的地位非常尴尬,早先他是萧瑟瑟的傀儡,没有他萧瑟瑟当不了太后。   可是现在萧瑟瑟已经有了取代耶律的可能!只要能打败金国收复临潢府,东辽变成大奚也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到时候耶律敖卢斡怎么办?改个姓去当大奚的太子?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可以让王兄去天津隐居。”余里衍说,“母后,等您收复了临潢府,就放逐王兄,登基称王吧!这件事情越是拖延,可就越麻烦。”   耶律敖卢斡毕竟是大王,而且还是耶律家族的领袖。身边自然不会少了追随者,不是萧瑟瑟轻易可以废黜的。   而且废黜耶律敖卢斡和大奚代辽的事情还必须同时进行,否则萧瑟瑟要立谁为君?王太弟耶律义吗?   对萧瑟瑟而言,立他还不如留在耶律敖卢斡呢!别看耶律敖卢斡的年纪比耶律义大得多,可是实力却不能和耶律义相比。他就是没爹的孩子,除了在中军万户和前军万户中有点支持者,就没有什么力量了。   而耶律义的亲爹可是武好古!他要当了大王,那就真的离亲政不远了。今年耶律义八岁,最多十年就能亲理大政了。到时候46岁的萧瑟瑟怎么办?真就把大权交出去?   萧瑟瑟这些年已经尝够了权力的甘甜,怎么肯交出去?   所以立耶律义还不如自立!   至于自立之后再立萧义(耶律义)为太子倒也没什么不可以……   当然了,立余里衍的提议也不错。毕竟余里衍的夫婿是武义信……有了余里衍的支持,就有可能成为元首继承人。   将来或有登基称帝的一日!   萧瑟瑟吐了口气:“余里衍,你先回吧。记得把信之(武义信字号)叫来,我要把左军万户交给他代掌。”   余里衍闻言大喜。左军万户的实力非常强大!名义上的万户长是耶律义,可实际却是由母后亲自掌握的。   现在母后要把这支军队交给自家的夫婿,说明母后已经打算传位给自己了……   而且在接下去的大战中,掌握左军万户的武义信一定可以建立大功,这样就能盖过武家长子武义勇和嫡子武义久,成为继承人了!   ……   “什么?余里衍,你说你娘亲把左军万户交给信儿了?”   武好古是在萧瑟瑟将左军万户交给武义信后的第五天,才从儿媳余里衍那里得知的。   他现在还是元首……他在三年前的大选中获胜,击败了另一名元老张克相,获得连任——当然了,这个张克相出来竞选是武好古自己安排的,选举嘛,一个人选多没劲儿?得找个陪选的才有意思。   不过有谁要认为如今大周共和国的政坛上一片和谐,没有派别斗争,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现在已经是共和国的第八个年头了,政党派别这种东西早就出现了。   如今的大周共和国元老院中是分成两派的,一派是君主派!也就是希望大周共和国变成大周帝国,然后以武力迅速一统天下的派别。也可称为急统派!   一派则是共和派。共和派主张维持共和体制,也不主张以急统,而是主张徐图蚕食。又称缓统派。   很有点意思,现在周国的君主、共和两派居然同急统、缓统挂上钩了。按照君主派的说法,当皇帝就是天无二日了,和大宋没什么交情可以讲,就是一个字儿——打!   凭借军事公民的武力强推过去,一路打一路圈地,把宋国给鲸吞了。   这一派的首脑是赵钟哥、慕容鹉、西门安国和张熙载等人。   而共和派则认为大周的共和体制不可能治理整个大宋的疆土,即便推翻了宋朝,也只能在东南沿海地区建立直接的统治,而在广阔的内陆地区建立藩属国。   因为大周不可能把大宋的土地都圈起来,建立两百万骑士、府兵庄园——这可就是一万万人无寸土,两百万户均天下了。   阶级矛盾激化成啥样,用屁股想一想都知道了!   而且两百万户骑士、府兵往后再繁衍生息怎么办?上哪儿找那么多土地继续分配去?   所以共和派的意思就是缓统,慢慢蚕食,用几代人的时间把宋朝给吞并消化了,与此同时,骑士、府兵的数量也有计划的增长。   共和派的首脑则是马政、苏大郎、米友仁、苏过、吕好问等人。   顺便提一下,这两派当中的将帅,如赵钟哥、慕容鹉、西门安国和马政,在三年前的元老院选举时都光荣退役,全都选上了元老。   这大约是设立元老院这个最高权力机关的好处之一了。可以让一群开国功臣离开一线,同时又能继续享受权力的甘甜,而且还不会对国家的稳定构成威胁——元老院中的辩论、投票和暗盘交易虽然也有点乱哄哄,有时候还相当肮脏,但是总比把军队拉出来打要好多了。   随着这些老将老帅的退役,新一代的将帅开始进入大周共和国军界的一线。比如陈剑、薛定、罗冈、喻永福、陈天理、李孝忠、王彦、潘烨、苗傅、刘正彦等等都成长为共和军的领军人物了。   而武好古的三个儿子,武义勇、武义信和武铁哥,也都从骑士学院毕业,开始在军中崭露头角了。   不过武义信那么快就成为统带万军的将领,跻身周军一线将领的行列,还是出乎了武好古的计划。   “回公公的话。”余里衍笑着道,“七哥儿年纪幼小,如何掌得了左军万户?娘娘本想叫奴代理万户之职,无奈奴有了身子,便叫官人领兵。”   和武好古一起见儿媳潘巧莲笑着道:“媳妇一路劳顿,先叫她歇着去吧。”   “哦,余里衍,我叫罗汉婢送你回府吧。”武好古点点头,就吩咐在旁伺候的罗汉婢送余里衍回了自家在天津市的府邸。   看着余里衍和罗汉婢离开,武好古也没有再和妻子说起武义信的事情。而是提起了武义久和茂德帝姬的婚事。   “娘子,美娘的信中提及,官家的茂德帝姬最美,也最得官家宠爱。看来三哥儿有福了。”   武义久也已经从云台学宫的律学院毕业了,没有从军从政,而是进入了天津银行任职。   “那可得好好操办一下。”潘巧莲笑着,“可不能亏待了茂德帝姬啊。”   “那是自然的。”武好古顿了顿,“还得快些操办,等到夏天时北面就有可能开仗,到时候三哥儿就得入伍去了。”   “真要入伍?”潘巧莲蹙起秀眉,“三哥儿是学律法学商业的,又不是武夫……”   “娘子,你若想让三哥儿在将来有元老的前途,现在入伍是必须的。”武好古顿了顿,“不学军事也没关系,军中也有文职,横竖不会让他上战场的。管个转运或是军法,他都绰绰有余。”   “唉。”潘巧莲摇摇头,“官人若是天子,几位哥儿就都是大王了,如何会吃恁多苦?”   “大王有什么好当的?”武好古苦苦一笑,“不瞒娘子,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义儿和他那便宜哥哥闹将起来。一个是东辽大王,一个是王太弟兼左军万户……余里衍又在插手,真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 第一千三百二十章 阿骨打之死(六)   潘巧莲眉头皱皱:“余里衍还不是想让三哥儿接你的班?望夫成龙而已。”   武好古听了妻子的话,冷冷一笑:“还好没当皇帝,要不然三个儿子就得自相残杀了!现在不担心,想接班就接,无非一个元老,还安排不了?等我老了就都给他们当,大哥儿、二哥儿、三哥儿都给他们当元老,一人一个。至于谁当元首,他们自给去商量……或许可以都当一遍,一任元首就是五年,都轮一遍也没什么。”   当了元老就不能直接带兵了,也就是没有直接的兵权了。   没有了兵权,武义勇、武义信、武义久还能闹出什么花儿来?几兄弟团结一致吧,要不然都没得玩。   当然了,武家在军中也不能没有人。等到武家二代入元老院的时候,三代就该在军界中崭露头角了。   另外,武家二代中还有武铁哥、武铁心、武铁山、武铁安和武道仁这五个庶出(义勇、义信、义久严格说都是嫡出),他们可以在军中继续担任要职,或者去海外封国担任君王。   至于萧太后给武好古生得两个儿子,武好古则想让他们在草原上发展,也不一定要篡了耶律敖卢斡的大位,只要把东辽国扯散了就行。   除了军政两界的安排,武好古还有庞大的私人产业可以分给子孙。大头当然是武义久的,他是真正的嫡子嘛!   潘巧莲的那一份,主要都是留给他的。   同样是潘巧莲所出的武美娘、武丽娘,在出嫁(武丽娘嫁给了马政的儿子马扩)的时候,也各自拿了上百万两的陪嫁和一所超大的院子,好不风光。   而武义勇、武义信在娶妻的时候都只得到了十万块的现款。西门青所出的女儿武仙娘出嫁(她嫁给了赵钟哥的嫡子赵休)的时候,也只得的了区区的二十万块银两币的嫁妆……   ……   “增兵河北?”   大宋官家赵佶有点痛苦的看着纪忆、苏迟和张叔夜。   “周国会这么看?”他问,“太平了好几年了,不要再起什么波澜。”   “陛下。”张叔夜奏道,“金国在科尔沁草原的局势危急,东辽国已经占据了明显的上风,今年很可能就要收复临潢府。一旦临潢府入辽,金国可就面临存亡关头。即便不会灭国,也将西走。金国或灭或走,天下均势都将不复存在。所以朝廷必须要在河北加强戒备,以防万一。”   赵佶摇摇头:“可是,可是茂德帝姬马上就要出嫁周国……”   “帝姬出嫁和增兵河北并没有关系。”纪忆上奏道,“增兵只为布防,防人之心不可无啊!而且开封地处四战之地,又无坚城可倚,黄河又高悬在上。若不在河北布防,万一周兵南下,国将不国。”   开封府在没有火炮的时代勉勉强强算个坚城,如今只是个皮薄馅大的饺子,和徐州的24角大棱堡根本不可相比。   而且就算将开封府改造成棱堡也无用!   因为开封府附近的黄河一旦决口,就是洪水滔天,多半能冲垮开封府城墙。即便水攻无效,开封府城内的一百多万人口也是破城的利器。   吃也能把开封府吃垮了!   毕竟运河的运输能力有限,很难在开封府城内积攒起一年以上的存粮。   相比之下,无论是襄阳还是徐州,都比开封府更合适成为战时首都。   以它们的大棱堡防御体系,就算是攻坚能力极强的周军,也得耗费很长的时间进行炮击才有可能破城。   而且这两座城市都建在产粮区边上,很容易就能存起大量的粮食。根本不怕敌人持久围困……   “周军会南下吗?”赵佶马上就露出了惶恐的表情。   “陛下,这可不好说。”纪大奸相道,“总该有所准备……”   准备当然有了!   襄阳、徐州两座城堡就是准备啊!   “迁襄阳如何?”赵佶问。   “襄阳太偏。”纪忆道,“徐州才是上策。”   “徐州……”   徐州距离周国太近了!赵佶心想:徐州和沧州就隔着一个京东东路。   “陛下,臣以为迁襄阳为上。”苏迟插话道。   纪忆闻言心中就是一沉,苏迟这是什么意思?和自己唱反调?   “还是襄阳好!”赵佶点点头,“何时可以动身?”   什么?   这下三个宰执都有点傻眼。   敌人还没有来呢!现在跑是不是太早了一点?   “不如等周军入寇的消息传来再走吧。”张叔夜说,“现在河北沿边有数十个大小棱堡,只要上百营兵马入驻,支撑数月是没有问题的。”   “哦。”赵佶吐了口气,“那就,那就这样吧。”   “陛下同意增加河北驻兵了?”张叔夜连忙问。   “朕准了。”赵佶还真给三个奸臣忽悠的上当了……   三个奸臣都松了口气。在他们想来,派兵去河北总归是必要的,吓唬一下周国,牵制一点周军的兵力也是好的。   至于说擦炮走火什么的……应该不会发生的,宋军没有那么不规矩吧?   ……   “诸君,官家下旨了,增兵河北!咱们第五将全军北上!”   大宋京畿路新军第五将的军事机宜岳飞是飞一样跑进第五将正将衙署的。   一群二三十岁的少壮军官正在院子里面聚集,等着领军饷——宋军新军的军饷是直接发给营官、队正和押队的。一营18个军官互相监督,很难下手贪污。而且这些军官也不会在一支部队中长久任职,都是要定期轮换的。   所以这几千个宋军新军的营官、营副、队正、押队都苦哈哈的。宋朝带兵官地位比较低,一营的营官不过是个小使臣,队正和押队都是杂品武臣,在开封府这边都是穷光蛋。   而要往上升职又很困难。现在营以上就是将,一将之主通常就是横班,极少数能到加遥郡官的级别。可是将的数量并不多,325个营头上面不过50个将。有不少正将、副将的位子都叫西军、开封军、河北军、河东军等军出身的宿将占着。   他们不退,下面的少壮就很难升上去,除非遇上打仗。   上回平交趾之役可真是传奇一样的好事情啊!   可是平了交趾后,国家居然多年没有见仗了,顶天就是爪哇国的小规模冲突,和斗殴也差不多。   所以大家伙急啊!   为什么不打仗啊?大理国还没灭,燕云十六州还没收回,怎么就不打了?不是都说周国要来进攻吗?什么时候来啊?   现在京畿路第五将的这般少壮听岳飞那么一嚷嚷,全都扭头过来看他了。   “岳衙内,你说得消息可真?”   “如何不真?俺是在殿前司机宜房听到的消息!”   “那就错不了啦!”   “终于等着了!”   “机会啊!”   “天爷啊,要出头了!”   “万胜!万胜!万胜……”   院子里面立马就沸腾起来了,马上就有军官带头欢呼起来了。   这伙人和武好古养出来的军事公民一样的,都是闻战则喜,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   岳飞的爸爸岳和现在是京畿路第五将的正将,还有个承宣使的遥郡。这个时候正在衙署内厅里面和刚刚从昭义镇入京的武松在一块儿说话。   武松是因为北方草原形势紧张被张叔夜招来询问情况的,正在候见,闲来无事就到万胜门大营找自己的老伙计岳和。   岳和身体不是很好……他这几年有点腐化了,给岳飞找个五个小娘,添了八个弟弟——这回厉害了,真正的岳家军啊!加上岳飞、岳翻两兄弟,就是岳家十虎,一虎控制一个营也能掌握十个营起码9000亲兵!   另外岳飞还有了六个妹妹,将来还能有六个妹夫,真是好大的抗拒民族融合的大汉族主义集团。九大王赵构和秦桧秦大忠良得努力了……   哦,必须很努力!   因为现在不仅有一个岳武穆,而是有几千上万个岳武穆!听到要打仗,都在那里欢呼呢!要是有南宋那样的大好局面还不开心死?要不让他们打,没准就革命来了!   “这是怎么啦?”武松被闻战则喜的欢呼声吓了一跳,昭义军中可没那么火爆。   “一群小孩子不知道打仗的厉害呗?”岳和早就听到要调兵北上的风了,“准是听说了要进驻河北沿边的消息了!”   “这有什么好高兴的?”武松愣了又愣,“周国、金国都是很厉害的!”   “嗨,他们才不管呐!”岳和咳嗽了几声,“一个营官、营副一年不到200缗,在开封府够干嘛?如果不是家里有底子的,好一点的婆娘都娶不上。”   “万胜,万胜,万胜……”   欢呼的声音传了进来,一阵高过一阵。   武松额头上全是冷汗,“不会,不会真打起了吧?”   “谁知道?”岳和又是一阵咳嗽。这个时候他的儿子岳飞已经走了进来,行了一礼,将一份军令递给了父亲。   “大人,殿前司总军机房的大令。”   “说什么?”岳和问。   “调咱们北上真定府听命。”岳飞一脸兴奋,“大人,看来咱们要和暴周打仗了吧?” 第一千三百二十一章 阿骨打之死(七)   东辽,大定府,松山馆。   这里是原来大辽国皇帝的行宫,松山馆以北就是千里松林,乃是一处由北向南铺开,长达千里的原始森林。是辽国皇帝的一处猎场。后世赫赫有名的木兰围场,也在这一带。   不过松山馆却没有后世满清皇帝的行宫那么富丽,就是一座夯土的城堡,里面有一些陈旧的土木建筑。城堡附近的山坡上还有一座华严寺,看规模颇为庞大,昔日应该是香火鼎盛的皇家寺庙。现在则是萧条清冷,没有什么烟火气息,只有几个老僧守在这里。   如今的东辽大王耶律敖卢斡倒是这所华严寺的常客,因为他家长住在松山馆中。   耶律敖卢斡今年已经二十来岁了,不再是母亲萧瑟瑟可以随意掌控的小孩子了。   对于这个儿子,萧瑟瑟也有点为难。儿子毕竟是亲的……杀掉是下不了手的,可是留在跟前也碍事儿。倒不是碍着萧瑟瑟和武好古的好事儿,而是妨碍她揽权了。   契丹人、奚人的男女大防不比汉人,萧太后和武好古睡一起不是什么大事儿。考虑到武好古实力,萧太后为武好古生下三个儿女也不算什么。   只要不妨碍耶律敖卢斡的大权,甚至有利于他掌权,就是把亲娘嫁给武好古也没什么。   可是萧太后一直把持大权,把儿子架空,又将大辽的祖制改得不剩什么,还露出了要篡夺王位的苗头,这就是问题了!   最是无情帝王家啊!   在至高无上的权力面前,哪有什么母子亲情?   所以耶律敖卢斡这些年的日子可不好过,拼命夹着尾巴做人,生怕被亲娘和武好古看出什么,然后就不明不白死了。   好在还有一个姨夫耶律余睹想尽办法维护,还教了他什么“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生”的典故。让他主动提出率领中军万户驻守千里松林,替东辽守边,总算是离开了大宁府这个是非地。   而他的离去,对于萧瑟瑟来说也是有弊有利。弊端在于不容易控制他这个东辽大王,而有利之处则是可以把朝中亲耶律的重臣全都打发走了。   考虑到东辽的局面,放开手搞母子内讧是不行的。所以萧瑟瑟得和儿子“和平分手”,同时保持一定的合作。   只要儿子不碍事,她也愿意分出8000户姓耶律的部众给儿子。   另外,萧瑟瑟的姐夫耶律余睹也得到了8000户,被萧瑟瑟扔到了潢河北岸的堡垒里面当肉盾。   而萧瑟瑟自己则用萧氏奚人控制了三个万户,也就是左军万户、右军万户和后军万户,一共28000户!   此外还掌握了居住在大定府的民户数万,等于掌控了东辽大部分的实力。   因为大定府、坝上草原、科尔沁草原南部都在萧瑟瑟的控制下。所以这几年她是非常得意的,而且也做成了不少事情,树立了威信,离登基称王也就一步之遥了。   在这种情况下,作为耶律家首领,东辽大王的耶律敖卢斡则表现得非常孝顺,不敢有一点忤逆……甚至对武好古也表现得非常恭顺,逢年过节都派人去问候送礼,还在写给武好古的信中称他为“义父”。   ……   这时在松林馆的王宫里面,耶律敖卢斡正在设宴款待自己的妹妹大奥野。   大奥野的母亲不是萧瑟瑟,而是一个西方进献的美人和耶律延禧良宵一刻后怀上的种。   在萧瑟瑟的宫廷中完全是个不引入注目的角色,就等着被萧瑟瑟拿去当成政治联姻的工具。   不过这小丫头却出落得极为出色,胸脯挺挺的,腰肢纤细如柳,眼睛又大又圆,还是棕色的,鼻梁高挺,肌肤赛雪,一看就是个难得的混血美人——估计她妈还是个白人美女,也不知耶律延禧从哪儿得来的?   “王兄,余里衍向母后劝进了……”   小丫头一边说话,一边还用棕色的眼睛注视着自己的哥哥。她本是受了后妈萧瑟瑟的委派,来松林馆接耶律复(耶律敖卢斡之子)去大定府城的。   可是她现在说的话,却有点不大对头……   “女生外向啊!”耶律敖卢斡低声道。   “王兄,奴永远都姓耶律!”大奥野挺了挺胸脯。   “你才是我的亲妹妹啊!”耶律敖卢斡看着这个打小就和自己要好的妹子,温言道,“余里衍劝进的话,是母后和你说的吧?”   “王兄,你怎么知道?”   耶律敖卢斡笑道:“母后和余里衍都是精细人啊!”   “王兄,母后叫我把这消息透给你,问你怎么看?”   耶律敖卢斡道:“我当然赞成,而且还求做太子。”   “王兄,母后要做了女王,太子多半就是那个孽种了!”   “七哥儿做不了的。”耶律敖卢斡摇摇头,“母后要做了女王,就不是立太子,而是立太女了!”   “太女?”   “是啊。”耶律敖卢斡笑道,“要不余里衍劝哪门子进?”   大奥野点点头,“怪不得母后让武义信接管了左军万户!”   耶律敖卢斡不动声色,“这说明大战在即了!这回可是决战了……我是东辽大王,是母后的长子,必须要请战出征!”   “王兄……你还帮她?”   耶律敖卢斡的目光有些悠远,仿佛越过了眼前的大奥野,一直投到了远方的大定府。   “怎么能不帮?接下去的这一次临潢府一战关系国家兴亡。若是败了,大辽就没有了。我们兄妹母子都得去天津依附武好古!到时候还争什么?都是一介平民了,就该母慈子孝,一家人都平平安安,再也不斗了……”   ……   “元首,这是驻东辽军事机宜团的军报!”   都军机陈剑上将向武好古行了军礼,然后将装订成本的军报摆在了书案上面。   武好古翻开了军报的封皮,原来是一份作战方案。方案中先是说明了“第三次临潢府之战”的目标——攻占临潢府,并且击溃金国的救援部队。然后则提出了需要动用的参战兵力和大致的行动方略!   包括直接用于临潢府战场的兵力和用来掩护坝上草原和辽河河曲、通州一带(科尔沁草原东部)的兵力。   其中直接用于临潢府战场的兵力是五个东辽骑兵师,也就是东辽的前后中左右五军。   其中左右两军将各出兵20000人,剩下的三军各自出动15000人——这个数字都是包括正兵和辅兵的总兵力,一共就是85000人。动用的马匹、骆驼总数比兵力还多一倍!   左右两军的40000人是“第三次临潢府之战”的主力,将由萧瑟瑟和李孝忠统领,渡潢河北上直逼临潢府城。   前军万户的兵马则将进驻潢河北岸的各处紧要堡垒,加强防御,守护左右两军的后路。中军万户的15000大军则将由耶律敖卢斡亲率,在千里松林以东展开,遮护大军的侧翼。   后军万户的15000人则会由萧瑟瑟的兄弟萧炎率领,在千里松林以西的草原上布署。   与此同时,周国共和军也将进行相应的布署,以配合东辽的军事行动。   共和军的第一骑兵师,第一步兵师和第二步兵师将会组成临潢军团,由王彦上将指挥,以齐装满员的状态进入潢河北岸的临潢大棱堡。   一旦金军主力突破千里松林进入科尔沁草原,萧瑟瑟的主力就会以驼城战术迎战,而共和军也将放弃表面中立,以临潢军团的三个师增援参战!   共和军的第二骑兵师、假子骑兵营汇合东辽的后军,将会在千里松林以西的坝上草原集结待命。   在金军主力被东辽——周国联军击退后,就将在千里松林以西展开追击战。   依附共和军的郭药师部也将全面动员,进驻前沿堡垒,随时准备迎击可能南下的金兵。   另外还会有三个步兵师在郭药师领地的后方展开,组成第二道防线,以确保辽河流域的绝对安全。   最后,都军机司的方略中还提出建议,由武好古亲率一个步兵师进驻东辽的首都大定府,接过三军主帅的权力。   “一个周国的步兵师进驻东辽的都城?”武好古合上了手中的文本,抬头看着陈剑,“这样真的合适?”   “末将以为是合适的!”陈剑道,“如果错过这次机会,以后要进驻大定府将更加困难。而且末将听到风声,说萧太后准备在收复临潢府后接受部将臣子拥戴,登基称王。这是元首的机会……”   “机会?什么机会?”武好古目光灼灼地看着陈剑。   陈剑道:“什么机会全凭元首独断,末将不方便言之。”   “说吧!”武好古道。   “都军机司认为。”陈剑道,“可以利用东辽的母子之争将之拆分。册封萧太后为奚女王,册封耶律敖卢斡为辽王,这样就能把东辽分而治之了。元首,东辽一旦击败女真,收复了临潢府,可就有点做大了!虽然萧太后对您无比恭顺,可是东辽变成了大辽总归是个麻烦,不如来个快刀斩乱麻。想来萧太后也不敢有所异议的。”   武好古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第一千三百二十二章 阿骨打之死(八)   金国,大同府。   完颜阿骨打已经抵达了大同府。   这段时间因为筹备和东辽、周国的大决战,阿骨打的精力消耗的厉害,率领着好不容易集中起来的约十四万大军(分别来自34个猛安,包括副兵阿里喜)抵达大同府时,他整个人都看着有点干瘦了,脸色更是灰败的有点吓人。不过精神还算不错,目光也依旧锐利。   跟着他的女真将帅也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一战不仅是大金国生死存亡的一战,而且还是阿骨打的最后一战。   阿骨打的身体就快垮了!   他现在是燃烧自己仅存的生命力,支撑着打完这最后一战!   “都勃极烈,宋国正在大举增兵河北!”   大同府的王宫里面,刚刚从宋朝返回的完颜宗磐正在向阿骨打报告宋国备战的情况。   “宋军的士气如何?”阿骨打问,“能战斗吗?”   “回禀都勃极烈,据臣观察,开封宋军新军的官人普遍人心思战,但是文臣和百姓大多畏战。另外还有传言说宋主有南迁襄阳以避战的心思!”   “南迁襄阳?还没打就想跑了?也忒没胆了吧?”   坐在一旁的完颜吴乞买一边摇头一边插话。   “大人。”宗磐对父亲道,“开封府的确不是用武之地……南迁襄阳反而有利于持久用兵。”   “那也是在为兵败做打算。”吴乞买摇摇头,“都勃极烈,宋人有畏惧之心,到时就怕放不开手脚……”   “他们能不能放开手脚关键在咱们!”完颜阿骨打道,“只要咱们能打败萧瑟瑟那个婆娘,就什么都好说了!”   “可是周国多半要干涉的!”吴乞买道,“大同府这边的周国公使馆最近都在疏散商人了,看来是要和咱撕破脸了。”   “撕破脸是早晚的!”阿骨打哼了一声,“有咱们大金国在,武好古就不能放开手脚去争天下!如果咱大金国败了,萧瑟瑟那个臭婆娘又听武好古的,草原至少有20年不会拖周国的后腿……就冲着这一层,宋军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咱们被打败吧?”   吴乞买摇摇头,“靠人终不如靠己。都勃极烈,咱们这一仗,还是没有必胜的把握啊!”   “世上哪有必胜之战?”阿骨打冷冷道,“有个八成胜算就不错了。咱们这一次八成胜算虽然没有,但只要宗翰和银术可的东路军能起到作用,六七成的胜算还是有的!”   在以往的多次金国和东辽的战斗中,从上京道出动的金国东路军都是打酱油的存在。真正在苦战的就是斜也的中路军四个猛安和西路开来的援兵。   而东路的十个猛安(其中两个猛安摆在东北平原以东的辽阔山区,基本不参加作战),在多年的休养生息之后,现在可以说是兵强马壮。每个谋克都能出动4000正兵了,光是这十个猛安就能拉出去40000正兵,实力非常强大。   而且由于在过去历次作战中东路军的酱油作风,对手一定会忽视他们的力量。这样强大的东路军就可以作为一支奇兵,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了。   为了加强东路军的实力,阿骨打还把麾下的第一虎将银术可派去了东路,而且还带去了一支炮兵。   根据阿骨打的计划,东路军将会在战役开始的初期保持安静,以麻痹敌人。西路军则会大张旗鼓突破千里松林,吸引东辽——周国联军的主力前去决战。   而当东辽——周国联军的主力被吸引到千里松林以东战场上时。东路军则会突然出击,强渡潢河,突击到东辽首都大定府附近。迫使东辽——周国联军主力回援。   而阿骨打率领的西路军和斜也率领的中路军,则会趁机展开追逐战。在追击过程中不断打击对手的后卫兵力,削弱他们的实力,最后再视情况决定是否要和东路军联手展开歼灭战。   即便没有最后的歼灭战,金军也能在这场战役中重创东辽——周国联军。   虽然不至于打垮周国,但是东辽一定会元气大伤,金国也就有了喘息的时间。   另外,如果能用科尔沁草原上的胜利鼓舞宋国,把他们也拖入战争,那就再理想也不过了……   “出兵吧!”想到这里,阿骨打终于下了最后的决心。“现在是夏季了,等大军抵达千里松林正好是初秋,有足足一季可以战。吴乞买,你是谙班勃极烈,就不必随我一起出征了。留在大同府坐镇……如果有什么万一,大金国的将来就靠你来维持了。”   “都勃极烈,如果。”吴乞买问,“如果不胜,当如之奈何?”   阿骨打伸出两根手指,“一是西迁;二是南附。究竟如何,到时候再看情况吧。”   西迁就是跑路去西域——这事儿可不容易!因为西去的道路在耶律大石和章理的控制之中。   这两位现在可得意了!   耶律大石联手西夏(天竺)打得塞尔柱兵败如山倒,把整个波斯都占据了!   而章理则成功入主吐蕃,将吐蕃诸部都纳入了凉国的版图。不过他并没有在整个吐蕃地区推行天理教,而是采取了和吐蕃的佛教寺庙合作和分而治之的办法。在适合游牧的吐蕃北部地区设置了多个万户,以汪古部、鞑靼部、回鹘部为主,推行天理教统治。   对吐蕃南部高原上的诸部、诸寺采取了羁縻统治。只是在逻些城驻军,作为向天竺进军的跳板。   与此同时,西凉、西夏和西辽三国同盟依旧牢固。章理的一个女儿被许给了耶律大石的继承人,将会成为未来的西辽国后!而耶律大石的女儿则远嫁西夏,成为了西夏的太子妃。而赵乾顺的一个女儿则嫁到了凉州,成为了章理的儿媳。   有这三家同盟存在,金国的西迁是非常困难的,除非从北方无边无际的大森林通过……   至于南附,则是完全入宋,放弃民族独立,以宋国的藩镇存在——也就是说,金兀术搞不好要和岳飞一起成为大宋封建主义的保卫者了!   这可真是天日那个昭昭啊!   ……   岳飞岳鹏举正在往天津市而去的船上,当然不是意识到封建专制的腐朽落后,想去投靠进步的共和主义。而是作为茂德帝姬送亲团的一员,护送很可能是开封第一美人儿的帝姬去天津市嫁给武好古的嫡子武义久。   这位帝姬有个很俗气的名字,叫“福金”,有福而多金。这回倒是人如其名了,生在帝王家是有福,嫁给将会继承武家大部分财产的武义久自是多金。   不过作为她的送亲团护卫的岳飞,这个时候正在心中酝酿一个破坏帝姬终身幸福的阴谋!   实际上,他就是为了勘察突袭天津市的路线,才走了门路,从河北东路经略安抚使种师道那里得到了护卫的临时差遣。   如果不是为了勘察地形,这个“护卫”就是个跑趟腿,充一下门面,再攒几个小钱罢了。   送亲使武好德和迎亲使苏符(苏东坡的孙子)都手松,打赏给得足足的,茂德帝姬又让随行的女官放了份赏。以岳飞的小使臣官身,也得了二百缗京东银行的纸卷,够得上他一年的俸禄了。   除了赚小钱,还能开一开眼界。茂德帝姬出嫁选在夏季,正好是界河水道上最繁忙的时候儿。那可真是千帆竞发,百舸争流,一片繁荣昌盛!   而给岳飞留下最深刻印象的,还是停泊在界河河道上的几艘“北洋”级风帆战列舰。   这是岳飞见过的最大的船只,至少有10000料!桅杆有七八层的浮屠那么高!船舷一侧有两层炮窗,岳飞数了数,总共有27个窗口,两舷加一起应该可以布置54门大炮!   果然是船坚炮利啊!   怪不得东南沿海的那群商人都不愿意和周国开战……不过炮舰再利害,也上不了岸啊!   即便在界河上,也不是一年四季都有用的。岳飞知道,每年冬季最寒冷的时候界河会结冰,周国的海军舰队会驶往旅顺港或日本国的博多港避冰。   到了那时,界河就一条冰封的平坦大道!   同时也是大周共和国的死穴!   因为从界河和黄河交汇处,属于宋国一侧土地上的永安堡到天津市的距离只有区区50里,沿途只有两座位于宋周边界(周国一侧)上界河两岸的棱堡可以防御。   但是海河、黄河交汇处的河道很宽,两座棱堡也不是紧挨着河道。因此它们之间的距离远至两里以上,如果有敌人从河道中间通过,布署在棱堡上的火炮是无法用霰弹拦截的。   也就是说,只有部队通过的速度够快,两座棱堡根本无从防御。而通过了这两座棱堡构成的单薄防线后,长达五十里的河道两侧,虽然码头、工厂、仓库、市镇不断,但并没有什么坚固的堡垒。只有天津市的南北两城修建有城墙和守护的炮垒,但是天津的城墙并不是完整的,缺少了沿河一段——因为那里要修建码头。而天津城墙边上是四座炮垒又不是棱堡,而是普通的圆堡。   也就是说,从冰封的界河河道上发起突袭,直捣大周共和国的心脏天津是完全可行的…… 第一千三百二十三章 阿骨打之死(九)   “岳飞?”   武好古有些遗憾地看着眼前这位长得微胖的宋国的青年武官。他可是一直想把岳飞引导到进步的共和主义道路上来的,可没想到当林冲手下的特务发现这个名叫岳飞的相州儿郎时,人家已经是岳衙内了……   岳衙内要怎么拉拢?人家的老子岳和虽然屡战屡北,但仍然深受皇恩。岳飞则是打小就荫补了官身,后来又进入开封的武学学宫,被培养成了对大宋王朝忠心耿耿的青年军官。   而且由于这几年东南工商业对大宋内地的冲击和复古党人的大肆宣传,宋国的新军军官中出现了一股仇富反商的思潮。认为大宋这些年的不景气,全都是因为东南沿海工商业发展失控造成的。   而大宋东南沿海工商业的“失控式”发展又和周国工商业脱不了干系——虽然两方面是竞争对手,但有时候竞争对手也是最好的老师,可以互相抄袭,可以互相追赶,而且还可以用来甩锅……有什么坏事,都是引进国际(周国)先进经验来着!   由于大宋的新军军官大多来自西军、昭义军和开封老禁军的将门或低级军官家庭,基本上都是维新运动的受害者。所以岳飞这一代的宋朝陆军的军官多半反周!岳飞也不例外,是个十足的反周派。   所以想要拉拢岳飞,几乎是不可能的!   今天在自家宅邸中见到了不可能拉拢的岳飞,武好古当然是非常遗憾的。   “果然是英雄了得啊!”赞扬了一声,武好古就吩咐家中的管事给岳飞等送亲护卫放了赏,便让他们去享用酒肉了。   “三哥儿。”打发了岳飞等人,武好古接着又对自己的三弟,今年已经二十来岁的武好德说,“你在宋国那边的仕途还理想吗?要不要转到大周国来?虽然你也是进士了,但终究是我的弟弟啊,搞不好就和二哥儿一样,一个东海相当不到头了。”   武好德是宣和三年进士,第一甲第五名!名次比武好文还要高!   而且他在参加科举前就当上了正八品的给事郎,已经是京官中最大的了。高中后直接转了一官,是从七品的宣奉郎,位列朝臣了。   这份官运真也没谁了……   不过武好古还是担心自己的这个兄弟将来会遇到官场蹉跎,就和武好文一样。和武好文同一科的纪忆都宣麻多少年了,武好文还在当东海相。搞不好到死都是个东海相了!   “大哥儿。”武好德笑道,“官家和我情同父子,怎是二哥儿可比的?”   情同父子……还别说,武好德长得和赵佶年轻时很像啊!   武好古瞅了瞅自己的三弟,“那好吧,若不如意,可来相投。”   他顿了顿,又道:“阿骨打五月初离开大同府东进,估计六月底可以抵达千里松林……到时候少不了一场刀兵!义久是要从军出征的。在这之前,最好能把婚事办了。能安排吗?”   “三郎要从军?”武好德一愣,“大哥儿,他可是文人啊。”   “周国这里讲究文武双全,久儿虽然没入骑士学院,但是骑马射箭耍马矟也都精通,怎不能从军?”武好古笑着,“而且现在不从军,将来怎么从政?他总不能一辈子当商人吧?”   “说的也是,那我就去和帝姬说说,提前把婚事办了……军国大事要紧,她也没什么好说的。”武好德这几年经常往来宋周之间,对周国“奇怪”的政治路线非常熟悉,也就不感到奇怪了。   武好古呵呵笑了起来,“那可就太好了!三哥儿,这事儿可劳烦你了。”   “好说好说。”武好德笑着,“都是一家人,有甚好客气的?”   “对,都是一家人。”武好古笑着,“三哥儿,你也莫客气。”   说着他一挥手,罗汉婢就把一份礼单交给了武好德。   武好德却是看都不看一眼,直接收下。   ……   “儿臣拜见母后。”   耶律敖卢斡和他的妹妹大奥野,都披挂整齐,从马背上下来,然后一起向出城迎接的萧太后行礼。   兄妹二人是带着15000兵马来大定府的。不过大部分兵马都留在了大定府北面恩州的临都馆城,兄妹二人只带了不到500骑到大定府来。而且这500骑都没有带长柄兵刃,也没一人双马。   这样“不设防”的姿态让萧瑟瑟感到非常放心……同时也下定了在战后废黜儿子王位的决心。   这个儿子太像他的父皇了!不仅能力不足,而且反应迟钝,又特别迷信佛教,活活一个耶律延禧第二。东辽的这份基业即便交给他,多半也要失去的,还是退位去天津享福吧。   “好孩子!”想到这里,萧瑟瑟冲着两个孩子用力点点头,“和为娘一起入城,先吃顿好的,再休息一日,后天就出兵北上!”   “那么快?”耶律敖卢斡一愣,“不等义父了?”   萧瑟瑟道:“刚刚接到消息,阿骨打那厮出兵了……十几万大兵,差不多是倾巢而动。我大辽怎可示弱?也当针锋相对。所以为娘准备提前出兵!”   这个萧瑟瑟虽然是个女流,但是胆子可是贼大。阿骨打率领十几万大军亲出也吓不倒她!   耶律敖卢斡又行了一礼:“儿臣愿为先锋!”   大奥野也道:“女儿虽是女流,但也能厮杀!”   萧瑟瑟笑着:“好好,我东辽的儿女果然英勇!不过先锋已经许给了萧乙薛,你还是继续指挥中军万户走左路吧。”   萧乙薛是萧瑟瑟麾下的宿将,早在耶律延禧南侵大宋的时代就带兵打仗,后来成了萧瑟瑟的心腹。在耶律淳丢掉上京后,出任上京留守、东北路统军使,率部在潢河两岸坚持。如今则官拜殿前都点检,右军副万户。   耶律敖卢斡又道:“可以让乙薛去接管中军万户,儿臣愿意为母后前驱。”   萧瑟瑟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道:“也好,不过你是大王,不可为前驱,就跟着为娘吧。至于先锋官可以让武信之去担当,他是余里衍的夫婿,又代理左军万户,一定可以胜任。”   耶律敖卢斡大喜道:“儿臣愿意跟随母后!”   大奥野也道:“女儿也愿意跟随母后左右。”   萧瑟瑟看着这个便宜女儿,笑道:“大奥野,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女儿了,也别姓耶律,跟我姓萧吧。”   ……   “让萧乙薛去中军万户,让左军万户打头阵……”   武义信是从李孝忠那里得知最新的布署调整的。他并不在大定府城,也不在坝上草原,而是率部驻扎在潢河南岸的降圣州。   根据原先的计划,他将率部等待萧瑟瑟的御帐抵达,然后护卫萧瑟瑟一起北上。   而萧瑟瑟自领的右军万户主力(扣除御帐亲兵),将有萧乙薛率领,先行北上,作为全军的先锋。   “怎么?打不了头阵?”李孝忠看着武义信,“要不让吴晋卿到左军万户当军机吧。”   吴晋卿就是吴玠,现在是中校军衔,在东辽军事机宜团中任职,实际指挥过多次中等规模的战役,经验非常丰富。   “吴晋卿能来当然是好的。”武义信道,“不过太后把萧炎和萧乙薛都调走了,又不让我带兵护卫,还让东辽王护卫在侧,终究不妥啊。”   “有甚不妥?”李孝忠道,“东辽王只带了500骑,连御帐亲军都对付不了,还想怎地?”   “也是。”武义信眉头皱着,“难道耶律敖卢斡真的不想当王了?”   李孝忠摇摇头:“也许吧?他凭什么和萧太后斗?根本斗不过的……趁早退让,还可以得个富贵荣华,我看也挺好。”   他看着武义信仍然眉头紧锁,又道:“信之,你就别多想权谋上的斗争了,萧太后掌权那么多年,不比你我精明?我们还是多想想怎么打仗吧!这次可是阿骨打亲来……听说还带来了十几万大军,加上临潢府、黄龙府的金兵,二十万都有了!”   “人是不少,真敢拼命吗?”武义信笑着说,“现在可不是靠弓马刀矛取胜的时代了。我的左军两万人一旦摆好驼城,除非阿骨打豁出去三四万人不要,否则绝对打不破!可是要他们冒着骆驼炮和5斤野炮的霰弹冲锋?呵呵,铁打的汉子也受不了啊!生女真才几号人?那样死法受得了?”   历史上“葛二蛋”的驼城被打破是因为满清的火炮太多,火力强大。可如今的金国哪有那么厉害?火力的优势,始终在东辽——周国联军这边。   要想摧破驼城,就得拿命来拼!   可是女真才多少人?真能豁出去二比一的交换比和东辽拼命?这么个打法,完事儿后日子还过不过了?   再说了,生女真的军队不过是半封建半部落的军队,凭着一股野蛮逞凶罢了。真要打出尸山血海,绝对会攻不下去的。   所以萧太后和武义信现在都不怕同女真人打硬仗,而阿骨打虽然拥有优势兵力,但是也不敢拿出去和对手硬拼。   本钱拼光了,萧瑟瑟还能卖身,他一糟老头子能卖什么? 第一千三百二十四章 阿骨打之死(十)   科尔沁草原的面积有四万多平方公里!而且这还不是全部的战场,还需要加上千里松林和夜来山(大兴安岭)一部,只怕六万七万平方公里都不止了!   那么大一个战场搁在后世有飞机,有卫星的时候,也就不算无边无际了。   可是如今是靠斥候、靠远拦子马去侦察的时代。要用斥候远拦子马覆盖几万平方公里的战场,还要及时将信息汇总到各自的指挥部,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而且双方都是马背上的军队,谁都不缺斥候和远拦子马——北方马背民族在开阔战场上运动的时候,并不是撒出一小部分斥候远拦子马,而是会把三分之一或是四分之一的部队撒出去,以保证覆盖足够大的战场。这样有利于搜索敌方,并且遮蔽己方。   如果形象一点,这种打法有点像太平洋战争时期的航空母舰大战,搜索和隐蔽是非常重要的战术。   对于靠四条腿行军的骑兵来说,茫茫大草原就和美日航母转悠的太平洋一样。   找不到对手就是瞎忙活,让对手先一步找到了就得提心吊胆了!   草原上到处都能通行,可不比有山川、河流和泥泞的田地阻拦的中原或者江南。在草原上,敌人是会从四面八方扑过来的!   所以最好的防卫不是列出严整的队形,随时准备投入战斗,而是用远拦子马组成的遮蔽圈把自己藏起来,让敌人的斥候无法靠近。   只有让敌人发现不了,才能做到真正万无一失。   同样的,及早发现敌人的位置和情况,才能做到不打无把握之仗。   所以武义信指挥的东辽左军渡过潢河进入战区之后,并不是浩浩荡荡的向临潢府开进的。   在草原上这样行军打仗是很不专业的,因为战场太大了,而且没有什么山险江河可以限制大军活动。潢河的水位并不深,水流也不急,不是什么天堑。   如果武义信不小心翼翼的隐藏自己,不认真的搜索敌人,很有可能让人打个措手不及。   武好古这个儿子虽然只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在周军中的军衔也仅仅是少校(还是因为他当上了东辽代理左军万户给提拔的),但是却熟知草原作战的原则。而且辅佐他的吴玠和萧特免(萧太后的一个堂弟,也在骑兵学院进修过)又都是在科尔沁草原上历练多年的军官,当然不会犯什么低级错误。   所以东辽左军是在共和八年七月初一这天,利用夜色的掩护悄悄渡过潢河的。随后大军半分不曾停留,就急行军开进了一百余里,进入了去年萧瑟瑟率军北上时修建的一座名为保义馆的六角棱堡。   这座棱堡距离临潢府城不过100余里,前方和左右三四十里外,都有金军的堡垒——并不是棱堡,而是用于监视保义馆的普通堡垒。   而在将主力渡过潢河的同时,武义信、吴玠、萧特免三人就派出了6000骑兵充当远拦子马,在保义馆南北各50里,东西各100里的草原上散布开来。以30骑到50骑的中队,同金人的斥候骑兵展开争斗。   稍后,当部队进入保义馆后,他们还派出由骑兵、下马骑兵和炮兵组成的攻坚部队,一一扫除附近的金兵据点。   也就是说,武义信准备将周围5000平方公里的草原,变成自己可以完全掌握的战场。   在控制了这片战场后,东辽太后萧瑟瑟的大军就会携带足够多的辎重和火炮抵达。然后再策划下一步的行动……   而在保义馆以北100多里的临潢府城内,金国的东京留守,副都元帅完颜斜也这个时候已经知道有大股东辽兵马抵达保义馆了。   可他并不知道这个“大股”到底有多?有个三五千也算是大股,有个三五万同样也是大股。大约有多少人,斜也却是不知道的。   “留守,咱们的儿郎损失不小,这些日子已经没了五百多人,还有六个堡垒被他们打破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   斜也的副手是阿骨打的次子完颜宗望,历史上打破开封府城,把赵佶和赵桓都逮去五国部看雪的就是他。   不过现在,完颜宗望却被一座低矮的六角棱堡给难住了。   这座看上去不怎么坚固的六角棱堡只需要十几门火炮和1000名战士就可以牢固守卫了。   哪怕女真人决心付出10倍的损失,也不见得能攻克。   反正科尔沁草原上的拉锯战打到现在,只有萧瑟瑟打破金军的大中型堡垒,从没有东辽的棱堡被攻破过。   而这座只需要1000人就能守住的堡垒,占地面积却不小,可以储存大量的物资,还可以塞进去几万人马。   这就让东辽可以在棱堡中大量屯兵,而女真人又很难进行探查。   敌情都没有办法查明,这仗要怎么打?谁知道来的是萧瑟瑟还是武好古?周国对东辽的支持力度是显而易见的,说不定会亲自下场参战!   完颜斜也知道自己的这个侄子能打,所以就问他道:“斡离不,你说怎么办?”   “要么把兵力收进临潢府城,固守待援。”完颜宗望摸着自己浓密的胡须,“要么就给我一万人,我去试探一下。”   收缩兵力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损失,现在完颜斜也一半的兵马散布在几十个堡垒中,每失去一个堡垒,他就会失去上百人。   如果东辽军没有火炮,他倒也不怕。上百条女真儿郎的姓名至少可以换回四五百契丹贼的狗命。   可现在人家有大炮!可以轻易推倒堡垒,把守军轰得抱头鼠窜。   不过斜也也不能轻易放弃所有的堡垒,只守临潢府一处。   因为这样一来,金军就没有足够多的支撑点掩护斥候、远拦子马活动了,侦察搜索的范围就会大幅缩减,只剩下临潢府周边。   而且金兵放弃的那些堡垒,又会被东辽军修复并且占据。到时候东辽军就能利用这些堡垒布署远拦子马,对临潢府周边实行遮断,最后把临潢府城内的金兵变成瞎子聋子。   如果对手来了几万人,临潢府的金兵收缩起来到也没错。临潢府是坚城,如果守军充足,东辽军是很难将之攻破的。   完全可以让敌人顿兵坚城之下,待到师老兵疲,再和阿骨打率领的主力来个里应外合,将之歼灭。   可要是东辽军只有几千人或万把人,临潢府的金兵盲目收缩就是在干蠢事了。   因为临潢府金兵的任务,除了固守临潢府据点之外,就是对科尔沁草原进行搜索。如果放弃了搜索草原的任务,那金兵连东辽军大致的人数、位置都不知道。你让阿骨打怎么打?   “给你八千人。”完颜斜也思索着说,“不过别去摸保义馆。”   “知道。”完颜宗望笑着,“要昼伏夜行,牛刀杀鸡!让辽狗摸不清状况。只要能把他们的大股部队引出来,打上一场,多抓点舌头就能查明情况了。”   审讯俘虏是查明敌情的重要方式,但是东辽军的斥候并不一定会和大军同时出发。也不一定知道主力的位置和具体情况,逮住他们后能问出来的消息也不多。   所以进行一场数千人乃至万人级别的战役,无疑是查明敌情的最佳方式。   斜也点点头,又道:“如果有可能,就把辽狗引到千里松林附近。”   “好,知道了!”   ……   千里松林的主体称平地森林,位于夜来山(大兴安岭山脉)和燕山山脉之间和西侧的平地上。如果算上夜林山、燕山山脉上的一部分山林,就是千里松林,那真是无边无际的林海。林海以西,则是辽阔的坝上草原。以东就是科尔沁草原。   如果说东辽现在的优势在科尔沁草原上,那么金国无疑在千里松林占据优势。   因为女真人本来就是山林里面的渔猎民族,论起打猎钻老林子的本事,半农半牧的契丹人怎么是对手?   所以在长达数年的科尔沁拉锯战中,千里松林和夜来山一直都是女真人的主场。那个倒霉的东辽大王耶律敖卢斡这几年就在看守千里松林南部,防止金兵通过松林突袭大定府。   不过千里松林的中部和北部,基本上就是金兵的天下,东辽军的斥候都很难进去,更别说在松林中建立据点了。   而金国则早在第二次临潢府战役后,就开始在千里松林北部,夜来山西麓的山坡上构筑可以屯兵的城池——夜来山城。   这是一座就地取材,用千里松林中最多见的松木搭建而成的巨大木堡,占据了一大片山坡,足够把阿骨打的大军全部容纳其中。木堡内储存着大量的粮食、补给,足够阿骨打的十几万大军食用半年以上。   而且夜来山城的位置一直是个机密,东辽并不知道存在这么一座山城。就是知道了也无可奈何,契丹人根本不敢深入无边无际的林海。   而阿骨打的大军,在六月底就抵达了夜来山堡,然后就静静的潜伏在那里,等待着东辽大军出现在科尔沁草原上。 第一千三百二十五章 阿骨打之死(十一)   “至少有几千个骑兵,都是女真精锐……”   “知道是从哪儿来的吗?”   “应该是从临潢府开出来的。”   “应该?”   “是抓到的女真斥候交待的,带兵的是完颜宗望,他是金国东京副留守。”   “临潢府有多少金兵?”   “四个猛安,四十个谋克,正兵应该是12000,另外还有一些被雇佣的萌古人。”   保义馆内,刚刚率领东辽大军和一个周军的攻城炮兵营抵达的萧瑟瑟正在主持军议。   东辽的女主穿着一身干练且朴素的周军军服,素颜没有化妆,一头秀发梳了个髻,只用一根木簪子叉着,如果不是胸前太鼓胀,容貌太秀丽,真个和普通的周军高级将领没有任何不同了。   她的儿子耶律敖卢斡和女儿萧大奥野也和她差不多的装扮,敖卢斡谦虚的坐在她的身侧,一副乖儿子的模样。他在萧太后军中真是乖巧听话,对母亲没有半分的忤逆,对将士们也和蔼客气,赏人的手脚也大,便是对武义信这个“竞争对手”也亲热得很,一口一个“三哥儿”的叫着。   萧大奥野则侍立在萧太后身边,一手按着剑柄,好一副忠心护母的姿态。   当然了,她的剑鞘之内并没有利剑,而是一柄木剑!   这个女儿,还在试用期中……   “阿骨打的主力在哪儿?”萧瑟瑟站起身,大步走到了放在大殿中央的地图台前。   大殿内的将领,包括耶律敖卢斡都凑了上去围在地图台周围。   “应该在千里松林中隐蔽。”李孝忠回答道,“也有可能隐蔽行军,进入了临潢府城。”   说了等于没说。   萧瑟瑟眉头微蹙,如果阿骨打的主力在千里松林,那么现在就应该直扑临潢府城。只要能攻破临潢府,东辽就立于不败了。   至于怎么打破同样被改造成棱堡的临潢府,那就不是萧太后要考虑的问题了……   如果阿骨打已经带着主力潜行进入了临潢府,那么凭借萧瑟瑟手中的40000人是无论如何都打不下临潢府的。   最佳的选择就是在保义馆等待周国的援兵抵达,然后合兵一处再考虑是否进攻。   可是没有足够的情报可供参考,只能靠猜测和押宝了。   “娘娘。”武义信这时插话道,“可以出兵去碰一碰,看看这支金兵往哪里去。如果他们北退,那就说明阿骨打很有可能已经抵达临潢府。如果他们西走,那么阿骨打多半就在千里松林之中。”   这个办法……其实也有蒙的成分!   只不过比直接押大押小靠谱一点。   “好!就这么办!”萧瑟瑟当机立断,做出了决定。这个女人就是胆大,敢于下注豪赌。她在原来的历史上不仅套路了耶律延禧,而且还敢于犯颜直谏,后又勾结耶律余睹发动政变,只是被萧奉先识破,丢了性命。   而在这个时空,她同样赌命一般的除掉了耶律延禧,又把自己当赌注去博武好古是支持。而且手气不错,连连得手,胆子当然越来越大。   “全军收拢,将外围的支堡交给前军。”萧瑟瑟下令道,“三日后,除保义馆的守军和重炮营外,全军出击!”   “喏!”   对于太后的命令,殿中诸将没有异议,只是轰然应喏。   打仗本就有赌博的成分,现在摆在东辽军面前的选择也没完全的。   既然如此,那就赌上一把吧!   反正萧太后手气正旺,正是大赌一把的好时候!   ……   萧太后下重注豪赌的时候,武好古已经在一个步兵师和他的护卫营的保护下,进驻了大定府城。   大定府虽然是东辽的根本之地,但是萧太后却把全部的主力都拉走了,留了一座不设防的大定府给武好古。   “元首,太后因为军情紧急,所以带兵先走了,让老臣留在大定府恭候大驾。但有所命,老臣无不凛遵!”   在大定府的王宫中,带着留守的东辽官员和萧太后的两个便宜女儿斡里衍和次奥野迎接武好古的,正是南府宰相大公鼎。   斡里衍和次奥野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虽然没有余里衍和大奥野那样的绝色,但是瞧着也鲜嫩可口,这会儿也向武好古盈盈一福。   “女儿拜见义父,母后命奴二人代她伺候义父……”   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干脆就听不见了……两个小丫头也脸蛋涨得通红,脑袋也压得低低的,似乎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因为所谓的“伺候”当然是包括上床的!   这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北方的草原山林本就是这样的规矩。宗主国的君王出巡到访,附属国的君王提供族中的美女陪寝是天经地义的。   现在萧太后不在,让自己的两个便宜女儿来履行义务也没什么不妥。   不过武好古这会儿并没有什么兴趣,前方可是军情紧急啊!   “有什么消息?”武好古问,“阿骨打出现了没有?”   “回禀元首。”留在大定府的东辽军事机宜团副总军机潘烨马上奏报道,“目前并没有发现。”   “上京道方向?”武好古问,“完颜宗翰有动作吗?”   “没有什么动作。”潘烨道,“金国上京道的兵马几个月前就点集了,但是一直没有动静。”   “完颜宗翰可是一员虎将,万万不可小觑。”武好古道。   完颜宗翰是虎将?   在场的东辽官员和周国的军事机宜都是一愣。完颜宗翰明明是一只猫,咋就变老虎了?   “王彦的兵马到临潢堡了?”武好古接着又问。   王彦指挥的是由共和军第一骑兵师,第一步兵师和第二步兵师将会组成的临潢军团,是用来和阿骨打决战的主力。   “已经抵达。”   武好古点了点头,从身边的苏籥手中取过了一个信封,交给了潘烨,什么话都没说。   潘烨接过信封,马上收好,就退开到了一旁。   信封之内是武好古和都军机使陈剑,兵部尚书章之凤共同签署的同金国开战的命令!   就在武好古离开天津市的前一天,元老院召开了闭门会议,通过了对金国开战的秘密决议——同金国开战当然是不得已的选择了。作为一个军事公民和工商公民共治的国家,大周共和国自诞生之日起,就拥有两种扩张的源动力。一种是军事公民对土地的渴望;一种是工商公民对财富的贪婪。   前者迫使国家定期在大陆上发动战争,夺取土地,授予军事公民家族的“余子”(长子之外的儿子)。后者则推动国家向海外扩张,去夺取金银、香料、毛皮的产地和关键的贸易中转站。   在共和元年至今的八年中,共和国的扩张目标主要放在海外,以特许贸易商会的形势在南洋建立了多个殖民地,又在日本国取得了租借地,还在“无主”的北海(后世的鄂霍茨克海)和鲸海沿岸建立了多个殖民据点,以获取廉价的毛皮、东珠和野人女真奴兵。   在大陆上,共和国的扩张则显得非常节制。并没有对富得流油的大宋下手,仅仅吞并了高丽国,同时支持东辽和女真人的金国厮杀。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军事公民的二代们大多还没有长大成人,所以还没有产生对庄园的刚需——这也是刚需盘啊!   只不过这个刚需有六个钱包也不管用,得用铁和血去解决问题!   而如今已是共和八年了!   如果从大观四年武好古割据燕地开始计算,已经过去了将近13年!   当时二十多岁的骑士、府兵,现在都是奔四的年纪了。宋人结婚比较早,奔四的男儿多连孙子都有了。“余子”也都纷纷成年,开始对庄园产生刚需了。   在巨大的刚需压力面前,大周共和国的社会开始变得日益好战。   在这种情况下,共和国元老院用不着武好古督促,就通过了对金国开战的秘密决议——当然是卑鄙无耻的不宣而战了!不仅是为了战争的突然性,也是因为金国作为大宋的藩属,一旦正式对金国宣战,理论上就会把大宋拉进战争。   有了共和国元老院的决议,武好古这个元首就能下达开战的命令。而开战的命令下达到临潢军团之中,王彦就能立即率领他的三个师开进潢河以北的战区。   这可是三个战备等级极高的师,包括一个骑兵师和两个步兵师。   骑兵师的兵力比共和元年时增加了3000人,达到了13000人。兵力增加的原因是属于骑兵师指挥营的护卫、辎重、传令、指挥、炮兵等六队,被扩充成了指挥营(包括指挥和传令)、辎重营、护卫营、炮兵营、斥候营等五个营。从而形成了一师十营的特殊编制。而骑兵师配置的火炮,也从原先的6门(一队),增加到现在的24门(4个队),火力大幅增强。   另外,两个步兵师的兵力比共和元年的时候有所增加。因为配置了旅属的炮兵队,每师的兵力增加了320人,达到了13500多人。火力也大大增强,炮兵队从原先的4个增加到了6个,配属的大炮多达36门。   整个临潢军团拥有多达40000名士兵和96门大炮,实力非常可观! 第一千三百二十六章 阿骨打之死(十二)   马蹄声轰隆隆如雷一般响动。数千女真铁骑簇拥着完颜阿骨打的马车,走在前头。   在他们的身后,是无数各色的旗帜翻卷,更有无穷无尽的骑兵马队跟随。金兵的主力,终于开出了夜来山城。   完颜阿骨打是七月初十时得到了萧太后出击的确切消息——在一天前,打着萧太后旗号的大约40000东辽军兵在科尔沁草原西部的黑河西岸,追上了完颜宗望指挥的8000东京道的金兵。   完颜宗望不敢恋战,在稍微接触之后,就立即涉渡黑河向夜来山方向撤退。   而取胜的萧太后所部则尾随而追!   说实话,这个消息让完颜阿骨打和他的武将谋臣们大感意外。萧太后居然那么好骗,被完颜宗望略施小计就引向了夜来山方向。   虽说她的40000精兵很不好对付,但怎么都不可能是阿骨打亲率的140000女真大军的对手。这个女人太天真了,可这么天真的女人,怎么就和大金国斗了那么多年呢?   所以阿骨打也不再等待,立即下达了全军出击的命令!   用140000人扑击40000人……怎么都是一场必胜之战吧?   只是离开夜来山城,在山林间的道路上行进的每名金人将士,脸色都是沉沉的,马蹄声中,更增加了几分肃然之气。因为他们发现,大金的开国之主完颜阿骨打并没有骑马,而是选择了坐车。   阿骨打可不是长在深宫的“皇N代”,而是弓马打天下的创业之君。而且还是打小就在白山黑水间游猎的生女真人的领袖。   如果他还有体力骑马行军,是绝不会选择坐车的……看来关于这位带领生女真从山林里面打出来的都勃极烈健康的种种传闻,都是真的!   以阿骨打的身体,还能支撑到大金的雄兵凯旋而归的时候吗?   他要是在前线倒下了,这场关系到大金国存亡的战争,还能打得下去吗?   在队伍前方,不时有传骑奔走往来,将最新的军报,不断的带来。   “都勃极烈,辽寇的大队已经渡过黑河,正在尾随二太子所部。”   “都勃极烈,饶州西部(千里松林东侧中部一带)草原上出现大量东辽的远拦子马,疑似有东辽大军沿千里松林东侧北上!”   听到回报,阿骨打只是一笑:“兵分两路而来吗?这一路不知有多少人?两万?三万?”   策马走在阿骨打马车边上的完颜宗干(阿骨打长子)应景似地笑道:“父王,干脆俺们分兵两路,将这两股辽寇都打垮了!然后就沿着千里松林南下松山州,迫近周国的边境!”   阿骨打淡淡的扫视他一眼,笑道:“一次打垮两路敌军?你的胃口不小啊!可你想过没有?现在辽人锐气正盛,又有周国的炮队助战,说不定还会大股的周军直接参战。咱们分两路出击还有把握吗?孤带来的14万大军可是女真的根本,不可浪战,没有完全的把握,怎可轻言分兵决战?”   阿骨打神态轻松,笑谈之间却否决了长子同时攻击两路辽军的请求,让周围的将领们都有点垂头丧气。   都勃极烈胆子现在是越打越小了,可那位萧太后却是胆子越来越大。不仅每每身先士卒,而且还敢于出奇兵弄险,兵力虽少,战力也不见得多强,却一直处于主动。   用兵打仗的水平,看起来是越来越高了……只是这次怎么会突然变蠢了?不会有诈吧?   靠都勃极烈拼命集中起来的14万大军,就真的能消灭她的4万人吗?   ……   “全军停止前行!”   依旧一身朴素的布衣,骑着战马行军的东辽太后突然下达了命令。   “喏!”   她身后的传骑轰然应之,然后飞奔着去给正在前进的各个千户军下达命令。   “母后可是劳顿了?”   跟随在萧太后身边的耶律敖卢斡连忙发问,一脸关切,仿佛就是个纯孝之子。   萧太后笑道:“阿骨打就要来了!他的人比我多得多,我先避开他的锋芒。”   “母后怎么知道阿骨打来了?”   “猜的。”萧太后笑着,“传令让信之和各万户军机、千户军机都到御营中军来军议。”   “喏!”   又有几个传骑应喏而去。   萧太后又看了看一脸茫然的儿子,心中又多了几分鄙夷。   这孩子根本不会打仗,和他的死鬼老爹一个德行……   “敖卢斡,下一部该怎么打,你说说看。”   “孩儿哪里知道……”耶律敖卢斡摇摇头。他真的不知道,他虽然从小就学习用兵打仗,天津骑兵学院的全套课程他都学过(由周国的军事顾问教授)。可是上了战场就没主意了,比他老子耶律延禧还不如!   “打临潢府!”萧瑟瑟道,“把咱们引到黑河西岸的这股金兵是从临潢府开出来的。所以临潢府城内现在一定非常空虚,也许只有几千人。正是咱们将之夺取的好机会!只要夺下了临潢府城,阿骨打纵然带来二十万大军,也只得铩羽而归了。”   什么?耶律敖卢斡闻言吓了一跳,临潢府城已经被改造成棱堡了!而且多半配属有大炮,再有几千上万女真守军,怎么都是固若金汤,怎么打得下来?   “母后,临潢府城可坚固……”   萧瑟瑟笑着:“正因为坚固,金人才会有恃无恐。不过为娘也有杀手锏,临潢府城很快就要回到大辽手中了!”   真的吗?   耶律敖卢斡难以置信,又有觉得有点惋惜……自己的这个老娘还是很有本事的,就是野心太大,当太后还不知足,要当什么女王。   否则母子同心,何愁大辽不兴?   正想着的时候,耶律敖卢斡的妹夫武义信已经到了。武义信指挥的左军在萧太后亲率的右军前方。不过他并没有率队走在主力纵队的前列,而是押着后队。距离萧太后的亲军并不是很远,这是为了在紧急情况下支援萧太后——武义信总觉得耶律敖卢斡没安什么好心……   “大王,太后。”见了耶律敖卢斡后,武义信还是恭恭敬敬行了军礼。他的身份也很特殊,可不能在萧太后跟前说太多耶律敖卢斡的坏话。   “信之,马上派两个千人队伪装成大军主力,继续尾随金人,余众收拢休息,今晚开始转向东北,目标临潢府城!”   “喏!”   说是军议,萧瑟瑟却是直接下达了转向的命令。   萧瑟瑟的40000大军现在位于夜来山南麓以东约150里,距离临潢府城约130里。今天晚上完成转向,两天后就可以全部抵达临潢府城,再有一天就能完成合围。   “信之。”萧瑟瑟问,“如果三天后开始攻城,你几日可以破城?伤亡大约是多少?”   “要看情况。”武义信道,“现在还不知道临潢府的棱形出堡到底能不能挡住炮弹?如果可以抵挡炮弹,那么可能需要两三天时间集中火炮打开缺口,然后发起冲击……至于能不能攻下来,就看白刃搏杀的情况了。”   周军这些年一直在研究修建棱堡和攻击棱堡的办法。武好古也提了一个办法,比如铸造一种矮胖的石臼状曲射火炮发射开火弹……不过开花弹总是开不了花,所以这办法暂时不大靠谱。   但是周军还是找到了一个简单可行的方法,就是集中所有火炮轰击一点。同时铸造威力更大的攻城大炮,用于轰击棱堡。   现在布署在保义馆的周军第一攻城炮兵营就是专门用来轰击棱堡的炮兵部队。装备了16门12斤大炮!只要别遇上徐州城的24角大棱堡这种不惜血本修建的堡垒,总是能轰开来的。   至于金国的棱堡,其实修建的水平很差。主要问题出在城墙倾斜角度不够,无法承受炮击。其次则是火力不足,只有少量从宋朝进口的轻型火炮,不足以形成绵密的交叉火力,也没有办法轰击距离较远的敌方炮兵阵地。   所以临潢府的城墙和出堡并不是打不破的,而真正对进攻的东辽军够成威胁的,其实还是守城的几千到一万名女真战士。   ……   “留守,大队的辽狗远拦子马又出现在黑河以东了!”   “留守,儿郎们在宣化馆附近遭遇大股辽狗骑兵……”   “留守,祖州城附近也出现大股辽兵!”   就在萧太后率军转向东北的第二天下午,金军的斥候就把辽军大股辽军远拦子马出现在黑河东岸的消息带回了临潢府城,报告给了完颜斜也。   “什么?辽狗又回来了?”   “留守,会不会是辽狗遇上了都勃极烈的大军,被驱赶过来的?”   “没有那么快吧?都勃极烈的大军刚刚走出千里松林吧?”   完颜斜也的几个部下马上就议论起来了。这个时候谁也没想到萧太后会率兵来扑临潢府,完颜斜也一样没有想到。因为临潢府城中有8000名正兵和数量相当的副兵阿里喜,还有16门250斤大炮。   就算有十万辽军,也不可能攻破临潢府的……除非周国直接出手!   可是周国会不会出兵呢?   说实话,完颜斜也心里也没底,而且也不得而知。 第一千三百二十七章 阿骨打之死(十三)太后去哪儿了?   太后去哪儿了?   七月十四日夜,一天前走出千里松林的阿骨打所部的高级将领心里都在琢磨同一个问题。   萧太后的大军去哪儿了?   本来应该尾随完颜宗望出现在阿骨打的140000大军嘴边的40000辽兵忽然没有了踪影!   其实完颜宗望的主力本就看不见萧太后的主力,只是宗望的后卫在和萧太后的前锋接触。可是昨天晚上,萧太后的前锋突然消失了。   今天早上,得知这一情况的完颜宗望立即把手中大部分的骑兵都撒出去搜索。可是搜了一整个白天,都没发现萧太后的大军。   不仅大军没了,连“小军”都不见了。   很显然,萧太后并没有那么天真,她把完颜宗望给耍了!   知道自己被萧太后当猴给耍了的完颜宗望,在当天晚上终于见到了兴冲冲而来的阿骨打。   “什么?踪影全无?”阿骨打猛地就从座椅上站了起来,“斡离不,你也算是宿将了,怎也犯这种糊涂呢?”   完颜宗望看着瘦得脱了形的老爹,难过的眼泪都快下来了。自己怎么就被萧瑟瑟那个婆娘耍了呢?她哪有那么好骗?   虽然过去几年这婆娘用兵的胆子很大,有时候还会露出很大的破绽。但是斜也和自己哪回抓住过人家的破绽?   这娘们的破绽是看得见,抓不住!   这一次也是一样,看着要上当了,结果虚晃一枪又跑没了……还害得老爹拖着病体白跑一趟。   不对,不是白跑一趟那么简单!   这次可是金辽的国运之战!   萧瑟瑟不可能那么迟钝,连这个都不知道。就算她不知道,武好古会不知道?周国驻大同的公使馆早就在通知大同府的周国商人撤退……也就是说,周国已经做好出兵相助萧太后的准备!   在这种情况下,萧瑟瑟又怎么会不好好算计一下金国?   “父王,萧氏有可能退回保义馆了。”完颜宗干说,“周军也许会北上保义馆与之汇合。如果组成七八万人的大队,咱们就没有野战取胜的把握了。”   完颜宗望摇摇头道:“撤回保义馆虽然稳妥,但也就是个持久相抗的局面。萧氏这些年用兵极其大胆,应该不会退回保义馆。”   “大胆?”完颜宗弼冷笑,“难不成还去打临潢府城?”   “这个……”完颜宗望想了想,居然点点头,“冒险突袭临潢府城倒是萧氏所为!”   “斜也岂是会被偷袭的将军?”阿骨打笑了起来。对完颜斜也这个弟弟,他是很有信心的。   斜也用兵的本领,在金国可是数一数二的,而且他和萧氏打了那么多年,还会不了解这个胆大妄为的女人?怎么可能被她偷袭?   宗望也点点头,“也是……临潢府是坚城,不会那么容易被攻破的!父王,那咱们该怎么办?”   “先渡过黑河立营吧。”完颜阿骨打说,“等查明了敌情再做决断不迟。”   现在也没办法做决定啊,萧太后去哪儿都不知道呢!   与其瞎猜,不如派人去找找看。40000大军,不会凭空消失的。   阿骨打冷笑着:“若她真的去了临潢府城,那便是自投罗网!咱们140000人,还有临潢坚城,会拿不下她的几万人?况且粘罕和银术可那里,还有40000奇兵呢!即便周军真的出手,咱们也能立于不败!”   ……   阿骨打率军渡黑河立营下寨的时候,他的弟弟完颜斜也已经知道太后去哪里了?   太后来找他了!   还带着几万大军,杀气腾腾的来找麻烦了……   东辽大军一到,立马就是分路围城!   先是用驼城来围困!   萧太后的左右两军中有15000多头骆驼,还有大量的四轮车辆,现在就把骆驼放倒,扎了蹄子,再和车辆混编,形成了一道包围圈。大约500门骆驼炮也架了起来,摆在了驼城各处。这种其实就是大号火枪的骆驼炮可以发射霰弹,对密集冲击的金兵威胁极大!   铁珠入体,不死也残!   况且,萧太后军中还有少量的4斤骑兵炮。4斤的弹重,对付城墙差点火候,装上霰弹喷步兵、骑兵可是一炮一大片。   所以看见东辽军的驼城包围圈,完颜斜也居然也没有勇气整军出战了。   出战的勇气是没有的,不过嘴上却不会认输。   “好好,大军云集……怕是有好几万人啊!这回算是把萧瑟瑟这只母狐狸粘住了,等都勃极烈的大军一到,萧氏可就没地儿可跑了!”   “留守,萧氏明知道临潢城坚,还举兵来围,怕是有什么诈谋吧?”   和完颜斜也说话的是判临潢府事,监军完颜昌,女真名挞懒,是已故的都勃激烈完颜盈哥的儿子。   “能有甚诈谋?”完颜斜也笑道,“无非就想把都勃极烈的大军引出来……可是引出来又能如何?这次西路军可是倾巢而出,有十四万大军呢!他们还能吃得下去?别说东辽,就是周国出兵又能如何?而且我还盼着周国的兵马可以北上,他们北上了,潢河以南就空虚了,粘罕和银术可就有机会了。”   粘罕和银术可的任务是突袭潢河南岸,如果有机会就突到大定府周围。   而要达成这一目标,就得将驻扎在大定府的周军引到科尔沁大草原上。   ……   “王督军,前头就是临潢府城!”   传骑飞也似的来到王彦的马前。临潢军团的三个师并立北进,他们从大定府出发,北渡潢河后先进驻临潢堡,稍后又北上保义馆。   又过了几天,萧太后在黑河折返,东进临潢府城消息传来,同时东辽军事机宜团也下达了临潢军团北上临潢府的命令——周国军队的指挥统辖权属向来是非常分明的。东辽军事机宜团就是东辽战场上所有周军的总指挥,哪怕武好古带到大定府的一个步兵师,也归属这个军事机宜团指挥!   所以在接到北上命令后,王彦立即率领他的41000大军(包括驻扎保义馆的一个攻城炮兵营),带上所有的大炮和辎重,浩浩荡荡的北进。   周军大队,和契丹、女真的兵马由大有不同。并不是由骑兵组成的,而是步、骑、炮混合的军队。大队大队扛着长枪、弩机,或提着刀盾的步卒,仿佛充塞满了视线。一队队披着瘊子甲的骑兵,在大军两侧游动遮护。不过最让周国的敌人胆寒的,还是看上去庞大得有点过头的炮队。   临潢军团本来有16队炮兵,后来又加上一个拥有4队12斤重炮(每队拥有4门)的攻城炮兵营。总共有20队(相当于连)炮兵,拥有大炮112门!这个数目比起历史上拿破仑皇帝所认为的“够用”的标准还多了近40%——拿破仑认为每1000人配置两门大炮就够了。按照这个标准,四万人的临潢军团有80门火炮就足够了。   而周军陆军的火炮配置,哪怕在没有额外加强的情况下,也超过了拿破仑时代的标准。   当然了,两军对阵的时候是不嫌炮多的。炮多力量大嘛!但是部队机动的时候就头疼了!   虽然周军的大炮早就拥有了两轮炮架和两轮弹药前车,两者又可以组成一个方便拖拽的四轮马车。但是由于缺乏高大强壮的挽马,青铜火炮铸造得过重,以及炮架也设计的比较笨重等等原因。大周共和军的炮兵就成了个大周国最大的马匹采购方了。   平均来说,周军编制中的一门大炮就需要60匹挽马!其中20匹拉炮,40匹拖拽炮兵部队中的其余车辆——当然了,这些马儿也不可能连轴转,必须轮流上岗拉车拉炮的。   也就是说,一个拥有6门火炮和160名炮兵的炮队,需要配置360匹挽马……比一人双马的骑兵的马匹配置还要多!   而且这360匹挽马统统都需要动用军费从市场上采购——炮兵可不会自备马匹从军。   为了将112门大炮拖上战场,临潢军团为它们准备了近7000匹挽马!   也就是拥有东辽这个产马的附庸国,本土上还有三万多个骑士庄园的周国,才能够毫不费劲儿的提供那么多马。换成大宋,炮是足够的,可拉炮的马就没有了。   所以除了安放在城墙和战舰上的大炮之外,宋国新军的大炮都是非常轻便的,大多都是身管重量在250斤上下,只能发射六两铁弹的“六两炮”,卖给金国的就是这种迷你火炮。   因此包括临潢军团的督军王彦,副督军武辰,机宜长武义勇,炮兵总监马勇,骑兵总监兼第一骑兵师师帅武洪在内的军团高层,对于攻破临潢府城全都充满信心。   现在听到传骑的通报,王彦扭头问武好古的长子武义勇道:“机宜长,几日可以破城?”   武义勇笑着:“没看过地形和城墙可不好说……不过怎么都不会超过三天的!”   “三天就够了?”   武义勇点了点头:“对我们来说足够了!”   炮兵总监,马政的弟弟马勇也道:“金兵虽然购买了许多六两炮,但是他们不可能那么快就掌握炮兵的技术。炮兵可不容易学好!有炮无用,棱堡就是个大号的靶子。而且金人也不可能完全改造临潢府城,最多就是修建几座棱形出堡。没有什么用的!” 第一千三百二十八章 阿骨打之死(十四)周军动了   阿骨打的帐幕外头,传来了马匹希律律的嘶鸣声音,然后就是一名满头满脸都是尘土的蒲里衍(50户长)在侍卫的带领下走了进来。   帐幕里面,在幽暗的光线下面。阿骨打瘦弱的身体并没有躺着,他仍然不失自己一代开国雄主的气概,半靠半坐在厚厚的兽皮褥子上面。几个高丽宦官和一个宋朝来的医官在大帐一角的炉子上煎着不知什么草药。帐幕里面一片浓烈的药香。   完颜宗干、完颜宗望、完颜宗辅、完颜宗弼他们几个都在帐幕里面,和阿骨打一起围着一张摊开在地毯上的羊皮地图坐着。正在议论着军情。   昨天一大早,他们就知道临潢府叫萧瑟瑟的大军包围了!   大金国兴亡的关键时刻终于到了!   所以这两天,阿骨打就在跟几个子侄在帐幕里面商量决战的方略。   萧瑟瑟敢于以几万人包围临潢府城,肯定不是因为没脑子,而是因为有后台!   她的后台当然是强大的周军了!   不用说,他们现在一定到了临潢府周围……   如果不能确定他们的位置和大致上的数目,接下去的大战就不容易打了!   “禀都勃极烈。”那名跟着侍卫进来的蒲里衍上前报禀报道,“俺和儿郎们在临潢府以南约百里外发现了大股步骑!”   “什么?有大股步骑?”   “你确定有大股步军?”   完颜宗干和完颜宗望一起发问。   那么蒲里衍非常肯定的说:“俺和儿郎们虽无法抵近,但是观察烟尘和他们行进的速度,当是步骑混合之军无疑,人数约在五万上下。”   步兵在科尔沁草原上是不多见的。无论金兵还是辽兵,都是靠骑兵打天下的。   所以这大股步军,几乎可以肯定是周军到了!   “一定是周军动了!”   “哼,总算跳出来了……”   “他们一动,大定府就虚了!”   “现在就看粘罕的本事了!”   完颜宗干、完颜宗望、完颜宗辅、完颜宗弼纷纷叫嚷起来了。他们四个人心里面其实都有点慌张的,因为他们都是知周派,当然知道周国的军事潜力有多可怕。   周国和大宋虽然都是汉人当家作主的政权,但是根底却完全不一样。   大宋是与士大夫治天下,而周国则是以军事公民和工商公民为根本。在必要的时候,是可以将这个一千多万人的农牧工商之国打造成威力十足的战争机器!   如果大金国也有一千万人口,也有发达的工商农牧,也许可以和周国一战。   但是金国现在只有五十个猛安,在极限动员的情况下也能拉出二三十万大军。可是持久作战的能力是不足的,而且武器装备也比不了大周。只有骑兵或许可以较量一下……   而在过去几年的争斗中,仅仅是周国扶植的东辽就已经让大金国感到扎手。   现在周国亲自下场了,这场战争恐怕会非常艰难吧?   “去领赏吧。”阿骨打一挥手,便将来报告的蒲里衍打发了。   随后他的目光在大帐里面一扫,将四个子侄脸孔上浮现出来的淡淡的惧色,全都收入了眼底。   “也没什么……不就是七八万人么?咱们和斜也联手后有十五万人,比他们多一倍!而且咱也不用去攻坚,困都困死他们了。”   他说的“困”并不一定要围起来,只需要切断东辽——周国联军的后勤线即可。   十几万金兵真摆开了打多半不是人家的对手,但是金兵都是马队,机动性强。在草原上劫个粮草应该没问题!   即便萧瑟瑟的军队带着牛羊也不怕,实在不行就放火烧草原。   完颜宗弼眉头深皱:“如果临潢府城被……”   他的话只说了一半,后面还缺了俩子:攻破!   临潢府一旦被攻破,储存在城内的大批粮草就落入东辽——周国联军手中了。足够七八万人吃上一两年了……   “攻不破的!”阿骨打笑道,“斜也还是有本事的,临潢府又照着黑山堡的样子改建过,怎么可能那么快被攻破?这就不必想了!现在的情形不错,临潢府这里是15万打他们最多10万,咱们占优势。黄龙府那边还有咱们5万奇兵……两头得手一头,咱们就赢了。只要咱们一赢,宋国多半就会加入……他们在河边已经摆了二十万大军,随时都会杀入燕地的!”   “对!都勃极烈说的对,咱们赢面极大……”   “父王,让儿子带兵打头阵吧!”   四个子侄也都打起精神,纷纷开口请战了。   阿骨打更是显得信心十足,拍了拍巴掌笑道:“好!头阵就给兀术了。兀术,可一定要打出女真男儿的威风!”   他的脸色忽地狰狞起来,“另外,派最快的传骑去黄龙府,命令粘罕和银术可出击!一定要狠狠的打,狠狠的杀!”   ……   王彦、李孝忠、武义勇、武义信、马勇等一干周军的将校,这个时候都在驼城的掩护下,抵达了靠近临潢府的前沿。一人手里拿着个望远筒,仔细观察着前方的城堡。   临潢府城是昔日辽国的上京,城池规模本就不小,现在又改成了个不伦不类的棱堡。   之所以说是不伦不类,是因为临潢府城的四方形城墙没有改动。还是原来的垂直加夯土的结构——用112门大炮轰击这种城墙,一天就能开出100步宽的口子!   在垂直夯土的城墙外面,则分布着不少三角形的出堡。出堡也是夯土的,拥有倾斜的墙面,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抵消炮弹的威力。   另外在三角形的出堡外围还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壕沟,将整个城堡完全包围起来。壕沟的内侧,还修建有低矮的土墙,可以掩护士兵在敌方的炮击时进行运动。   “城墙一天就能轰开!”武义信首先发表评论,“还需要打掉两个三角出堡,估计三天时间就能打开进攻通道了。”   武义信在骑士学院中修过工兵和炮兵两科,知道怎么轰击棱堡和城墙。   “不需要那么麻烦。”马勇摇摇头,“打哑他们的6两炮就行了。”   “怎么打?”武义信问,“他们的大炮一定会架在三角形出堡上的,怎么打?”   马勇笑了笑:“可以试试看……也许手忙脚乱的自己就哑了!操炮不易啊,咱们的炮兵都是小学毕业的,还得调教上一年。他们的炮兵恐怕连数数都不利索,能弄好才怪!”   一套针对公民的义务教育体系,大概是大周共和国相对于宋朝和金国的另一大优势了。   虽然这套教育体系还不是普惠的,非公民的子弟无权享受,也不对女孩开放(女孩也可以上学,但不是义务教育),但是十几年来还是有数十万周公少年接受了蒙学和小学教育。从而给各行各业,特别是军队输送了大量在中世纪来说,已经算得上高素质的人才。   现在共和军的军官当中,八成以上都有相当于大学的学历(包括骑士学院、海军学院和其他大学),士官和技术兵基本都有小学(书院)以上的学历,士兵之中起码也有三四成接受过小学以上的教育。   而首先受惠于高素质兵源的,就是共和军的技术军兵种,比如炮兵、工兵和海军。各种复杂的操作和对数学知识的运用是难不倒大周共和国的“小学生”们的。   但是对女真的儿郎们而言,就有点难了……从宋国哪里的《炮兵操典》和《250斤炮说明》这两本书,也就完颜宗弼、完颜希尹这几个在天津上过学的能看得懂。   武义勇面无表情地插话道:“用一个白天进行轰击,集中火力在城墙上打开一个100步左右的缺口。然后在当天晚上发起步兵冲击,直接打进去就是了。摆在三角出堡上的6两炮能有多大威力?打不死几个人的……”   武义勇十三岁提刀杀人,到如今不知打过多少仗了?自然看淡了别人的生死。   士兵的生命,在他看来不过是个数字。如果用几百条性命打下临潢府,那是完全值得的。没有必要为了减少本就不大的伤亡去浪费时间!   因为时间会决定战争的胜负!   他顿了顿,“阿骨打的大军应该不远了……咱们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浪费!”   王彦和李孝忠不约而同地点点头。武好古的这个儿子,是真会打仗的!   “武机宜说的对。”王彦道,“临潢府必须速战速决。打完临潢府,还得去收拾阿骨打的大军!”   他正说着话,一个萧太后的侄子策马而来,到了几人的身后,神色有些慌张:“几位,太后有请!”   李孝忠扭头看了看他,“萧三郎,出了甚事?是不是阿骨打的大军逼近了?”   “多半吧。”被称为萧三郎的奚人汉子说,“派去西边的远拦子马都叫人打回来了,损失惨重!”   几个共和军的将校互相看看,表情都凝重起来了。   武义勇道:“还是兵分两路吧!让萧太后领兵去抵挡三天,有三天,就能攻破临潢府城了!” 第一千三百二十九章 阿骨打之死(十五)女真民工   夜色当中,一丛丛的篝火将科尔沁草原西部的这片旷野照得通明。   由阿骨打和萧太后率领的两支大军,现在都不再隐蔽自己的行踪了。不仅不隐蔽,而且还各自大张旗鼓,将篝火点的到处都是。   两支大军,现在相距不过30里,各自扎下了营盘。东辽军的四万大军摆出了经典的驼城。而阿骨打的十四万大军则是扎出了三个巨大的“车阵”——就是用大车围成个圈圈,用来保护营地,在草原上摆出了一个品字形。   车阵和驼城之内,大部分的战士们都已经从睡梦中苏醒,一群群的坐在一起,围着篝火低声说话。或者擦拭着兵刃甲胄,向往着即将开始的大会战。想着在击败敌人后,到底能捞到何等样的功赏?或者口中念念有词,在向不知道什么神明祷告。   双方的哨探都派出去了,不过并没有像之前那样展开激烈的厮杀,只是护住各自的营盘,不让对方靠近偷袭。   现在两边的主力都面对面了,也就没什么必要进行遮蔽了。   而两支大军可以那么快在无边无际的草原上碰面,当然是因为双方的主帅都存在决一死战的心思了。   若是有一方想要兜圈子,再转上一个月都是可能的。   不过兵力明明处于劣势的萧瑟瑟却一点都不躲避,大明大方的就从临潢府城下西进。也不怎么遮蔽,直接把主力暴露在金军斥候眼皮底下。   而查明了萧瑟瑟兵力状况的阿骨打也没再犹豫,人家都给你14万打4万的机会了,好意思再避战吗?   而且萧瑟瑟带着4万人出迎,摆明了就是给临潢府城下的周军争取破城的时间。   虽然阿骨打不相信周军可以在几日或是十几日之内打破临潢府城,但他还是不敢冒这个险,宁愿选择在明天白天和萧瑟瑟大战一场。   可是在大战前夜,阿骨打忽然发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他这个大金国的开国雄主,居然不会打仗了!   没错,阿骨打不会打仗了!   并不是得了老年痴呆,忘记了打仗的手艺。而是他很不巧的遇上了一场军事革命,军事革命前的大军事家,现在成了个半军事盲了……   阿骨打的御帐之中,完颜宗弼正在将作战方略,一一陈述给大金国的大王。   阿骨打有点痛苦的发现,自己,或者说是女真人最拿手的种种战法,现在都已经过时了!   女真人的铁骑冲击遇上了驼城……被捆住蹄子,身上还捆着箱子,蒙上了毡毯的骆驼城,根本不是骑兵能撞开的。   女真人打小在山林狩猎中苦练出来的射箭的本事则遇上了火炮和骆驼炮!   和发射霰弹的火炮去对射不是脑残吗?况且契丹人也会射箭,他们不仅有弓,而且还有穿透性极强的天津弩!   至于肉搏……当然,女真人的身手是很厉害的!可是战场上的肉搏是结阵而斗,不是比传统武术。一对一单挑那不是打仗,是斗殴!   而要结阵……火炮和骆驼炮啥的,可就有活靶子了!一大群人肩并肩挤在一起,闭着眼睛都能打死一大片啊!   所以肉搏一样不大好使了!   现在打仗,讲究的是大炮轰完步骑冲,步骑冲完大炮接茬轰!   大炮的作用,就是把对手的阵列轰散了架,为己方的冲锋创造条件。   也就是说,大炮拼不过,别的事情都免谈……哦,也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大炮比不过的时候,还可以修筑工事。   所以同萧太后的决战将从挖掘战壕和堆沙袋开始!   堂堂的大金天兵,现在居然要靠挖坑筑垒的办法打呆仗了!阿骨打想想都有点痛苦啊!   “咱们不也有几百门大炮吗?”阿骨打插嘴道,“怎还要挖那么多的坑?”   “父王,咱们的炮小,都是250斤的青铜炮,只能发6两的弹丸,射程也近。”完颜宗弼道,“数量虽然多,但是火力不济,顶不住他们的4斤炮。”   在周国算是轻型的骑兵炮都装四斤重的弹丸,一斤是十六两,四斤就是六十四两,火力相当于六两炮的十倍……   现在周国的火炮和宋朝的火炮是两条路线,周国重点发展的是中型、重型火炮——周国不缺挽马嘛。   而缺马的大宋则是重型的要塞炮加轻型火炮的组合,轻型火炮主要就是250斤(身管重)和400斤两种型号。而400斤炮因为是新产品,暂时不外卖。所以金国从大宋购入的就都是威力相当不足的250斤火炮了。   威力不足就用数量补,阿骨打这次带出来34个猛安中一共有21个炮兵谋克,配属的250斤炮多达200余门。   这200余门250斤炮又太宝贵,花了大金国好一笔巨款,所以得用筑垒工事的办法把它们保护起来。   于是女真人的灵活机动也没有了,变成了筑硬寨打呆仗的民工部队了。   所以在东辽这边的战士们还在忐忑不安的等待着“最后的早餐”的时候,“无敌”的女真敢打已经扛着铁锹开始挖坑堆沙袋了……堂堂的生女真敢达,现在都快变成农民工了!   哦,他们还不是最倒霉的敢达。还有比他们更倒霉的人,就是那群在一个豆腐渣棱堡里面呆着的生女真战士。   大周共和八年,七月十八日。   一门门的火炮已经被推上了炮位,炮口微微抬起,对准了前方三四百步外的豆腐渣城墙。炮手全部就位,拿着各种各样的操炮工具,紧张的等候着开火射击的命令。   参加今次炮击的一共有16个炮队,总共88门火炮。包括16门12斤炮和72门6斤炮。这是隶属于临潢军团的大部分火炮,只有4个装备了4斤骑兵炮的炮队被划拨给了东辽军团使用,使得后者拥有的4斤骑兵炮的数量达到了56门。   不过集中88门大炮对付一座豆腐渣棱堡,怎么看都是绰绰有余的。   王彦和武义勇大步走进了一个用沙袋垒成的掩体中,这个掩体位于临潢府城以南400步开外,就在炮兵阵地的右侧。前方就是一片空旷,全无遮挡,不用望远筒就能将临潢府南城墙的情况收于眼底。   掩体之中已经有许多军官在等候,济济一堂。看到王彦和武义勇进来,都立正行军礼。他们都是军团督军司和军机房的军官,都在等待王彦下达炮击的命令。   太阳正渐渐升起,本来在草原上浮动的晨雾,已经完全消散。   这个时代的大炮都是直瞄射击的武器,炮管也只能轻微上下调整,间瞄曲射什么的,还在研究之中呢。   不过对付临潢府的直角城墙,88门直瞄火炮已经足够了!   如果女真人没有在城墙之内再修一道具有较大斜角的低矮夯土壁垒,有六七个时辰的炮击,就能拆掉上百步宽的城墙了。   现在的问题,就是临潢军团的步兵,能不能在城墙被轰塌后打进去,把里面的女真蛮子杀死或赶走了。   想到这里,武义勇四下看了看,没有瞧见步兵,只有第一骑兵师的下马骑士在炮兵阵地的两侧和后方担任护卫。   现在还不是出动步兵的时候,步兵们正在刚刚建好的营垒中休息,今天晚上才是他们上场的时候。   在萧太后率领东辽军离开后,王彦和武义勇就解除了对临潢府的包围,将兵力都集中到临潢府城南的草原上。   一边构筑工事,一边准备炮击。   ……   同一时间。   一队女真人的斥候骑兵大汗淋漓的抵达了位于辽河北岸的科尔沁草原(辽河河套地区,后世的双辽市一带)深处的一处“豆腐渣棱堡”之内。   当先一位蒲里衍入城后也不下马,径直就往城内的衙署飞奔而去。   骑马飞驰的动静不小,顿时就有不少女真汉子从街道两边的帐篷和房屋中探出来观望。   这座简易棱堡之内,此刻被塞得满满当当,都是女真兵将居住的营帐房舍!   完颜宗翰和银术可率领的四万五千女真精兵,这时候就静悄悄的隐蔽于此。等待着出击的命令或机会……   “禀报留守,暴周的大军动了!数万步骑已经过了潢河,正往临潢府而去!”   “真的吗?”   “机会来了……”   宗翰和银术可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呼吸都急促起来了。   周国的这数万大军一直是驻扎在大定府的,他们一旦北上,大定府就会空虚无备。   这就是机会啊!   银术可道:“留守,马上出兵吧!打武好古一个措手不及!”   “好!”完颜宗翰点了点头,咬着牙,“哪怕打不下大定府,也得把大定府周围都洗一遍……这样草原上的周军、辽狗就不得不退兵了!”   说真的,金国的作战方略其实还是很高明的!是双重保险,阿骨打率领的十四万精锐是一重。完颜宗翰和完颜银术可率领的四万几千奇兵则是二重。   即便阿骨打在草原上陷入苦战,只要宗翰和银术可得手,草原上的局面也能立即扭转过来!到时候,大金国至少能得到一个不胜不败,而且还能鼓舞一下宋朝的士气,如果宋朝肯加入战争。那大金国就有机会了! 第一千三百三十章 阿骨打之死(十六)大炮危险   “全数火炮,一发试射,开火!”   临潢军团的炮兵总监马勇站在集中摆放的88门大炮的后方,一边用力挥动一面红旗,一边大声呐喊着下令。   88门大炮组成的炮群猛的同时抖动起来,火光先喷吐而出,紧接着就是如雷的炮声,烟雾弥漫。一枚枚黑点一样的炮弹,用肉眼面前可以跟上的速度翻滚着飞向远方的城墙。转眼之间,临潢府南面的城墙各处,就升腾起烟柱土石!   炮声响起的时候,正在临潢府城东南角上督战的完颜斜也就是浑身一抖。   因为他已经发现不对了!   周军的大炮太威猛了,打起来地动山摇的,比大同府送来的250斤炮厉害十倍都不止啊!   完颜希尹这厮从宋国买来的该不是假冒伪劣炮吧?这厮不会收了宋朝的奸相纪忆的回扣了吧?   “轰轰轰……”   完颜斜也感到不对头的时候,周军炮队的又一轮齐射打过来了?炮弹像风暴一样席卷临潢府的城墙。城头的砂土石块哗啦啦的直往下掉。转瞬间尘土烟雾就笼罩了整条战线,一开始还能看见惊慌失措女真兵将跑来跑去想躲炮弹,然后就被不知道什么东西(炮弹从城头上飞过带起的气流)掀翻,落下了城墙……   周军的炮兵仍然在吼叫,仿佛没有停歇的时候,根据武义勇和马勇制定的计划,炮击将会一直持续到临潢府的城墙出现大面积的豁口为止。   为了今天的这场炮击,临潢军团已经准备了多达12000发实心炮弹,足够临潢府的豆腐渣城墙受得了。   对于临潢府南城墙各处的金国守军而言,漫长而且是天崩地裂一般的炮击,可不是那么好捱的!   斜也猛地挥手:“还击!让咱们的大炮也开火!”   守在他身边的几个负责传令的女真儿郎立即飞奔着往附近的一个三角形出堡而去——临潢府城周围有一圈出堡,不过不是每个都和城墙相连。只有从城墙四角延伸出来的出堡才和城墙连在一起。其中布署在城墙东南角延伸出去的出堡上的2门6两炮则有号炮的作用。   它们一发炮,布署在城南所有出堡上的6两炮都会同时开火。   至于能不能打得中……那就不管了,斜也手下的炮兵连半吊子都算不上。什么测距,什么瞄准,什么弹道,根本不懂的。能勉强把炮弹火药塞进炮膛,再发射出去,就很不错了。   而且斜也也没指望那几门比筷子粗不了太多的“假炮”能打中什么。让它们开炮的目的,只是给自己人壮壮胆——咱也有炮的,还能反击!   “果然开火了!”   武义勇已经注意到金军的三角出堡上的“小炮”在开火,忍不住笑了起来,“那么远,真不知在打什么?”   王彦听到他的话,大声道:“让他们打,打上六个时辰炮就废了一多半啦!”   开炮可是项复杂的工作,必须由七名炮手各司其职,按照规定的步骤配合着才能完成的工作。而且在操炮的过程中还要小心谨慎,防止炮管过热,炮膛爆炸或者殉爆火药等事故。   如果没有训练有素的炮兵,大炮对自己人恐怕比对敌人更加危险。   果然,金兵的火炮轰了不到半个时辰,事故就发生了。一门6两炮因为炮管过热发生了炸膛!   早就被隆隆炮击的场面震得有点晕乎的女真炮兵完全忘记了给炮管降温,只管将炮弹和火药往炮膛里面塞去,然后点火发射。   结果火药和炮弹一起被压入了过热的炮膛,就在膛内直接爆燃,炮管立即被炸裂开来,碎片乱飞,当场就把一个铁塔般强壮的女真汉子的脑壳打碎!还稍到了几个女真炮兵的胳膊、肩膀,立时就是骨折筋断!   粉红色的脑浆子和鲜红的血液溅得到处都是,血腥的气味顿时盖过了硝烟!惨叫的声音甚至超过了大炮的轰鸣!整个三角出堡之上,仿佛变成了阿鼻地狱!   这还不是第一起事故,在这之前,还有两门6两炮出了状况。   其中一门6两炮的装填杆被发射了出去——装填手不知怎么就把装填杆留在了炮膛里面了!然后操弄这门大炮的女真炮兵们去找了一根马枪,取下枪头当成了装填杆使用。可是这根马枪制作的非常粗糙,枪杆存在粗细,而且也不是笔直的。塞进炮膛后居然卡在那里了,一群炮兵好一阵忙活,就是取不出来!   还有一门则在慌乱之中将一枚用鹿皮包裹的铁砂弹当成火药包塞进了炮膛,然后又填装了一枚6两实心弹。结果炮膛被堵塞,一时取不出里面的实心弹和铁砂弹,使得大炮无法再次开火。   于是没劳动周军的大炮发威,女真人这边就有三门小炮自己“哑”了,着实叫人丧气。   而周军的炮兵们则井然有序的操炮开火,88门大炮不紧不慢的进行着一轮又一轮的齐射。   本来就不算坚固的临潢府城城墙被打得千疮百孔,弹痕累累。不少地方已经出现了豁口,夯土被打散打松,稀里哗啦的往下掉落,把城墙下面的虎落都给埋了起来。   临潢府的城墙,恐怕支撑不了太久了!   ……   同一时间,萧太后的大军,也向阿骨打所部的阵地发起进攻了!   四万辽军,居然主动进攻十四万金兵!   不得不说萧瑟瑟的胆子大的有点过头了。   不过萧瑟瑟也的确有本钱大胆,因为从此刻战场上的场面看,数量不到敌人三分之一的辽军,还真的占据了上风!   在战场上,东辽军还是祭出了驼城战术,摆出一个长方形的驼城,还在驼城的外围摆了一圈拒马。在面对金军大阵的一边儿,驼城的正面的两侧各留出了一个缺口,各有28门4斤骑兵炮一字排开,对着四百步外的金兵军阵的中央,就是没完没了的炮火齐射。   一次齐射,就是28枚铁疙瘩呼啸而来,落在金兵人堆里面。有时候炮弹还会弹跳起来,继续翻滚着扫荡前行一段。凡是挡在炮弹飞行路线前方的金兵,全都倒了血霉,被一行行的撂倒。   金兵的火炮也在拼命反击!他们的炮小,但是数量挺多的,有200多门。不过没有集中火力,而是平均分散在战阵的前方。所以无法形成密集而猛烈的火力。   而且金军炮兵的素质也不行,他们虽然都有一身的武艺,要是肉搏的话,三五个周国炮兵都近不了身。可是开炮不属于传统武术啊!这伙人脑子笨,训练也不足,而且也没谁能教他们好好打炮——完颜希尹只想到多多的买炮买火药,根本没想过聘请宋朝的军事顾问来教。   所以这些金国炮手顶多就是会打炮,根本达不到优秀炮兵的程度。   平时应付校阅还行。真的上了战场,在到处弥漫的硝烟和不断落下敌军炮弹的干扰下操炮,那可就乱成一团了!而炮兵乱成一团的后果,则是事故不断,不是火药车被点着了,就是火炮炸了膛。辽人没打死几个,自己人倒伤了不少。   前线的混乱状况,很快被报告到了在大营中坐镇的阿骨打那里。这位大金的开国之主现在也不敢亲临前线指挥了——要是给打炮打着了,那可就是死得难看了。   “都勃极烈,让儿郎们冲阵吧!”   “都勃极烈,让俺带人去冲!保管把萧太后的首级给您取来!”   “不能冲正面,还是从两翼迂回吧,辽狗的大炮都在正面,咱们冲不动的。”   女真将领也七嘴八舌的请战献策,他们也和阿骨打一样,对一只脚跨入了热兵器时代的战争模式很不适应。   他们最擅长的铁骑冲阵、骑射、硬军搏战等打法,现在不能说落伍,但必须要在火炮的掩护下才能打出威力了。   没有足够的火力,密集的步阵骑阵都摆不出来!   就在阿骨打犹豫着是不是要派兵迂回的时候,前线又有了变化。   “禀报都勃极烈,辽人出动枪阵和骆驼队了,正在阵前列阵,看来要进攻啊!”   “什么?”阿骨打猛地站了起来,大步就往营帐外走去。营帐之内的女真诸将也连忙起身跟随,一起涌了出去。   阿骨打出了营帐,就大步往中军望楼而去。十几名亲卫顿时涌上,七手八脚搀扶着阿骨打上去。还有人给他取来了一领毛皮斗篷,草原上风大,阿骨打年老体弱,可别冻着了。   望台上的空间有限,站不了太多的人,只有完颜宗弼和完颜宗干跟着一起上去了。   站在高台上远望,只看见前方的战场上一片烟雾缭绕,仿佛起了浓雾一般。   隐隐约约,还可以看见辽军驼城前方,已经摆出了一大两小,三个长方形的战阵。   大的战阵是由密集的长枪兵组成的,阳光透过硝烟射在如林的枪尖上,反射出一片让人脊背发冷的寒芒。而两个小阵则是由数百骑骆驼兵组成的,在大战阵的侧后,形成了一个品字形的布局,远远看去,气势惊人。 第一千三百三十一章 阿骨打之死(十七)阿骨打拼了   “是骆驼炮加长枪兵的萧太后方阵!”   还是完颜宗弼眼尖,已经看清楚那些骆驼背上都架了门小炮。   这不是普通的骆驼兵,而是骆驼火炮骑兵,实际上也可以看成是一种重型火枪兵。   那种可以单兵使用的火枪现在还没发明——骆驼炮是用青铜铸造的,青铜的熔点低,铸造性能良好,在冶金技术不发达的中世纪,绝对是用来铸炮的上等材料。   但是青铜的强度不如熟铁,铸造的强度有不如锻造,因而青铜铸造的火炮都比较重。这种材料用来铸炮也就罢了,顶多多用几匹马来拉。可是用来制造火绳枪就不行了,几十斤重的枪谁拿得动?   而要用熟铁锻造枪管的技术门槛,可比铸造青铜火炮高多了——中国人在殷商的时候就能铸造出形状复杂的大型青铜器了,理论上也就能铸造火炮了。而锻造铁管的技术,直到如今都不是很成熟。   而且枪管的口径太小,内膛的处理难度就高,如果处理不好,枪管就容易漏气,子弹就打不远了。   所以天津炮厂和燕山炮厂直到现在,都没有能拿出合格的火枪,哪怕是穆什卡特重型火枪那样笨重的火枪,也还在开发之中,没有个十年八年的,估计也不能投入实用。   而骆驼炮(托架炮)就是被天津炮厂开发出来用于单兵手炮(还没有火枪这个词)投入使用前的替代武器的。在周国陆军中,这种托架炮并不是野战武器,而是用来架设在棱堡上的。所以周国的野战部队中是没有骆驼炮的。   可是当东辽得到了托架炮后,把这种轻型火炮架在骆驼背上的战术就产生了——东辽是半牧半农的国家,不仅拥有大量的马匹,而且还有许多骆驼。   骆驼是非常强壮的动物,可以负重四五百斤,完全可以扛着托架炮到处走动。所以骆驼火炮骑兵也就变成了一种机动性很强的兵种,可以和骑兵一起运动,非常适合东辽军队的情况。   而在运用骆驼火炮骑兵的过程中,东辽军队中的周国军事机宜们又总结出了一种下马骑兵持长枪和火炮骑兵配合的打法。   也就是用长枪兵掩护火炮骑兵靠近敌阵,然后用骆驼炮进行轰击,等对方的阵型散乱后,再用长枪兵发起冲击。   这种打法其实就是将弓弩换成可骆驼炮,火力密度当然是下降的,但是骆驼炮的射程比普通的弓弩远,杀伤力也大,百分之百可以破甲!   而且被骆驼炮击中,那是不死也残!   运气好的一命呜呼,运气不好的苦苦挣扎上几日再死,如果运气再差一些,就是断手断脚,一辈子吃苦了……   所以骆驼火炮对女真人士气的打击是很大的,往往被轰击上几轮,就会混乱或者破罐破摔一般发起冲锋。   面对严阵以待的东辽长枪兵(下马骑兵),破罐破摔一样的冲锋当然是送死了。   因此这种骆驼炮加长枪兵的打法,让科尔沁草原上的女真人吃足了苦头。   由于女真人总是在和萧太后对阵时遇到这种打法,所以他们也将这种战术称为“萧太后方阵”。   这一次出动的“萧太后方阵”规模很大。   长枪兵密密麻麻的排列出了20列,而横队的正面有200人肩并肩站着。整整4000人的大阵,人人都全装披甲,个个都扛着丈八长枪。   而在长枪兵两侧的骆驼炮兵数量也不少,每个方阵都足以500骑骆驼兵。也就是足足有1000门骆驼炮被扛上了战场——武好古还真是有点重色轻友,对萧太后的支持真肯下血本啊!   光是这1000门骆驼炮所耗费的青铜,就不下十万斤了!从天津炮厂和燕山炮厂的订购这批骆驼炮的总价更高达8万块银币。   加上训练炮手和购买弹药的开销,这支骆驼炮兵足足花了不下15万块银币,还没算骆驼本身的价钱。   这笔巨款不用说,都是武好古个人拿出来借给萧太后的无抵押信用贷款……   “父王,让中路军派出儿郎们冲锋吧!”完颜宗弼第一时间就提出了最可行的建议。   可是阿骨打却听得一愣,“中路还在挨炮轰,队伍都散了,还怎么冲?冲上去也打不垮那个方阵的……除非人数多几倍,从左右迂回包抄。”   “打不垮,可总比挨骆驼炮轰要强啊。”宗弼解释道,“从左右迂回也不行,他们的方阵会变成空心阵,把骆驼炮护在阵中。骆驼高大,架在上面的火炮照样可以越过长枪兵开火。而且敌人的驼城两翼布设了4斤骑兵炮,一旦咱们的儿郎过于靠近,就会被它们用铁砂弹轰击,那可死伤惨重了!”   阿骨打定睛一看,果然是这样。那个“萧太后方阵”是从中间压上来的,而东辽军的炮兵阵地则布署在两翼。也就是说,方阵的两侧在炮兵的掩护之下。   如果金兵想要迂回打击“萧太后方阵”的两翼,那就得挨炮轰了,如果距离控制不好,还有可能被霰弹轰击!   “那可怎么办?”阿骨打眉头大皱。自己的兵力明明三倍于敌,儿郎们也足够英勇,怎么就被压着打呢?   “可以进行大迂回。”完颜宗弼道,“现在辽狗的正面火力甚强,应该是集中了大部分的火炮。侧后多半没有什么火器。所以应该分出一部分兵马,绕到驼城两翼攻打,只留后方不打,此乃围三阙一之法。”   阿骨打点点头,“那正面怎么办?”   完颜宗弼道:“就让儿郎们拼了性命冲击,就是死,也必须吸住这个方阵。要不然他们撤进驼城就能支援两翼,那可就难打了。好在咱们的兵力雄厚,层层叠叠的布设,一起涌上去,总能缠住辽狗的!只要缠住了正面的辽狗,两侧就好办了。无非就是肉搏,拿人命往里面填进去就是了!”   “好!”阿骨打点了点头,“兀术,如果让你指挥,你准备派多少人迂回,又派多少人牵住他们的正面?”   完颜宗弼想了想:“正面的辽狗有数千人,至少要万人才能将其牵住。至于迂回两翼的兵力,各有两万就差不多了。”   “迂回两翼各有两万差不多了。”阿骨打点点头,“多了也摆不开,他们的两翼颇是狭窄。不过对付那个萧太后方阵还应该多派些人,万余人可不够。”   “父王,您想出动多少儿郎?”   “三万!”阿骨打道,“阿里喜在前,正兵押后!凡阿里喜能斩敌首一级者,一律迁升正兵,今后就是我大金国族了!”   “什么?父王,您说真的?”   阿骨打哼了一声:“如何不真?兀术,现在是咱们大金国拼命的时候了。如果吃不掉萧瑟瑟的几万人,生死存亡的这一战可就输了!”   阿骨打这回可是下了血本,真要拼命了!   女真的猛安谋克制发展到现在,已经变成了农奴制。阿里喜不再是军事分工,而是一种身份的象征。只有女真人的农奴才会充当阿里喜。   而阿里喜要升正兵,也就是从农奴变成可以领取份地的女真国族,无异于登天。根据过去的老规矩,必须立下大功才能晋升。   今天只需要一枚辽人的首级,就能一步登天!   这可是足够让阿里喜们疯狂的重赏啊!   重赏之下,不见得能有勇夫,但至少能有莽夫。当完颜阿骨打的命令传达到女真军阵中时,以高丽人和渤海人为主的阿里喜战士们,全都大声欢呼起来了!   他们这些农牧终于看到了翻身的希望啦!   在“萧太后方阵”的后方,武义信正骑在一头高大的骆驼背上,他也听见对面突然发出的山呼海啸一般的呐喊了。虽然不明白对方喊什么,但也知道肯定不是好事儿。   于是立即命令部队停止前进,展开空心方阵——长枪在外,武义信的亲兵幕僚和骆驼火炮骑兵在内。   同时也下令驼城两翼的炮兵停止射击——炮管需要冷却,才能在金兵发起反扑的时候连续发射炮弹!   在下达完命令后,武义信就开始揉着眼睛朝对面看。一开始还是烟气儿浓重,什么也看不清楚。只听见对面传来的长一阵短一阵的号角声音,还有人浪呼啸的声音。   听这声音,也知道金人马上就要反扑了!   过了没一会儿,草原上的劲风已经吹散了硝烟,对面的情况终于展现出来了。东辽这边,所有能看见金军大阵变化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儿。   金兵要拼命了!   对面的金军大阵正在变化,两翼分出了两大股骑兵,正在向辽军驼城的两翼迂回。显然是准备打击辽军驼城的两翼或者侧后。   而在金军正面的中央,金军正在整理队形。一个密集而庞大的步骑混合战阵,铺满了一大片草原。   披着披甲,持着刀盾长枪弓箭的步军在前,人数至少有一万数千甚至两万!他们背后,才是大队大队的金国铁骑,数量也在一万以上!   金人是要用人海去填平“萧太后方阵”吗? 第一千三百三十二章 阿骨打之死(十八)尸山血海   金兵开始冲锋了!   伴随着一阵紧似一阵的鼓声,金兵的步兵首先倾泻而下!戴着粗制的皮盔的阿里喜战士,山崩一般的冲了起来,形成了一波波的密集散兵线——其实也不是什么散兵线,而是步兵方阵散乱后形成的攻击波!每一波阿里喜身后,都有督战的女真人的蒲里衍、什长、伍长和正兵组成的督战队,披着两三层的厚甲,举着长枪、刀盾或者狼牙棒之类的打击兵器,押着前方的阿里喜向前扑击。   其实也用不着怎么督战,阿里喜们的战意也是非常高昂的!   不仅因为阿骨打给了他们出路,还因为他们之中的渤海人和高丽人,本就和东辽、周国有深仇大恨。   渤海人的大元国和高丽人的国家,都是被周国所灭亡的!   而周国不仅灭人国,而且还会破人家!   无论在高丽国还是在辽河沿岸,都坚决执行了土地重分的国策。   这就意味着有许多渤海人、高丽人失去了祖祖辈辈拥有(实际拥有)的土地,从地主或自耕农沦为了佃户。   特别是投靠金国成为阿里喜的渤海人,几乎都有失地破家的经历。   现在遇上大周共和国的附庸东辽,还有什么好客气的?契丹人本就是渤海人的仇敌,现在可是新仇旧恨加一块了。   金兵的步兵骑兵仿佛已经铺满了“萧太后方阵”前方的战场,蚂蚁一般的涌来了!   武义信是第一次指挥这种规模的战斗,而且还是一场硬的不能再硬的硬仗!   骑在骆驼背上的这位武二郎,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切:“直娘贼,这打算是用人海淹死小爷啊……”   武义信忽地反应过来,立即驱使骆驼到了已经在空心方阵内侧靠近金兵一面排出两列横队的骆驼炮兵身后,大声下令:“不要开火!不要开火!听见哨声才能开火!听见哨声才能开火……”   他骑着骆驼从这头跑到那头,大声下令。骆驼火炮骑兵是东辽的精华,这个时候也都能沉住气,不慌不忙的将架在骆驼背上的火炮调整好射角,将炮口向下一度,然后对准了前方。   萧瑟瑟这个时候也和耶律敖卢斡还有萧大奥野一起登上了望台,也看到了金军分兵迂回和正面如潮水一般奔涌而来的敌人。萧瑟瑟还是能沉住气的,而耶律敖卢斡和萧大奥野却是面面相觑。   特别是耶律敖卢斡嘴角颤抖着:“太多,太多了……女真人太多了,怎么打得过?”   萧瑟瑟又看了萧大奥野一眼,这个女孩子脸色煞白(人家本来就白),嘴唇紧紧抿着,只是一动不动的站着。看上去比耶律敖卢斡还要镇定一些!   萧瑟瑟轻轻一笑,“都莫怕了,这一战输不掉的,他们打不破驼城的,想靠人海攻破武二哥的方阵更是痴心妄想。阿骨打就不该打这一仗!不过为娘用四万人对阵他的十几万人,他再不打,草原上还有谁会追随?而且他的十几万大军每天都在消耗,多打一天,就多耗一分金国的元气啊!另外,他也在担心临潢府,临潢府城一破,金国在科尔沁草原上的大势就去了。我大辽的声威就能恢复!到时候萌古、乌古、敌烈、鞑靼都会听从我大辽的号令。阿骨打的金国就只剩下西迁一条出路了。可西边还有个西辽在等着他……”   阿骨打的确不得不打。而萧瑟瑟则送了他一个最有可能打赢的机会,在这种情况下,阿骨打不打决战而用游斗纠缠的办法对抗是不可能的。   那样做还不如放弃科尔沁草原算了……   ……   轰轰轰……   金兵密集的队列,突然就遭到了布署在驼城正面两翼的大炮的侧射轰击!金兵的人群一张灰蒙蒙的毛毯铺满了整个战场。4斤重的铁球落下,顿时就砸翻了好几个阿里喜,然后又弹跳起来翻滚着从人群中扫过。磕到的,碰到的,立时都是骨折筋断,血肉翻滚,凄惨的倒卧在地或者被炮弹撞飞出去老远。   阿里喜们害怕了,前进的步伐便是一顿,可是他们身后督战的女真兵将却凶神恶煞般的用刀背、枪杆一阵拍打。逼着阿里喜副兵们继续向前!   炮火无疑是猛烈的,但是金兵丝毫没有停滞的迹象。转眼间就已经逼近了武义信指挥的空心方阵。组成方阵的东辽长枪兵则纹丝不动,只是将长枪放平。   他们身后的1000骑骆驼火炮骑兵也已经交错列出了两排相当密集的射击队形。他们将会分出两批,交替开火。火炮中早就装填了铁弹,引线已经插好,火绳就捏在手中,炮口则瞄准了前方正在逼近的金兵阿里喜。冲在前面的阿里喜大概也知道要挨炮击了,纷纷举起了盾牌……   武义信终于扬声发令:“骆驼炮——射击!”   口令余音还在回荡,骆驼火炮骑兵指挥官们的哨音就响了起来。骆驼火炮骑兵战线上,顿时闪起一排排大大小小的火光!   一部分阿里喜手中的盾牌立即碎裂开来,巨大的冲击力将举着盾牌的阿里喜撞得向后飞去,和身后的金兵撞在了一起。   然后就是血肉横飞的恐怖场面!   骆驼炮是一种介于炮和火枪之间的武器,直接打在人身上的威力有多可怕就可想而知了。一枚铁弹入体,就是一个可怕的血窟窿,都有拳头大小!里面的肉啊,筋啊,骨啊,内脏啊,全都搅和得稀烂。而这人背后必然还有一个更大的窟窿,一大片的血肉皮骨都不见了踪影!   伤到这种程度,莫说中世纪的医疗,就是去21世纪也没救了,多半就是当场气绝!   也有一些倒霉的,给铁弹击中了四肢,都是当场打断!好好的胳膊和大腿,一下子就给“切掉”了,只剩下一个血肉模糊,可以看见白骨的伤口。   这个真是疼啊!   鬼哭狼嚎一样的惨叫声,顿时就在战场上响了起来。   不过伤到这种程度,也叫唤不了几声,很快就是死人一个了……   真正凄惨的是被二手铁弹击中的金兵——骆驼炮发射的铁弹可不是后来的滑膛枪发射的铅弹可比的,往往在穿透了一人后,还有余力继续飞行再次击穿一名披甲的金兵!   500门骆驼炮的齐射,顿时就把方阵前沿变成了恍如地狱一般的存在!   到处都是以各种姿态倒伏的尸体,到处都是垂死哀嚎的金兵,血浆横流,染红了一大片的草原。   冲在最前面的阿里喜和督战的正牌金兵死伤惨重,几乎损失了三百多人!   攻击的人浪,也为之一滞。   不过相对于多达三万的攻击部队,这点损失并不算什么,只不过是百分之一而已!   而且由于攻击队形过于密集,前排被炮击打得胆寒的金兵阿里喜即使想后退,也会被后面压上来的层层叠叠的金兵逼着回头再战。   因为指挥这场攻势的完颜宗望已经下令,不允许无令后撤,后队必须杀死擅自后撤的前队兵士!   “擂鼓,长枪兵,突击!”   武义信也知道金兵没有那么容易击退,因此马上命令组成空心方阵的一个长枪兵横队,大约1000名长枪手趁机发起突击。   这是为了扩大骆驼炮射击的战果,也是为了替两排骆驼炮争取替换和装填的时间。   在一阵军鼓声中,1000名长枪手分成两排,喊着口号就发起了一轮突击。   一千根丈八长枪如墙而进,猛地撞在了被骆驼炮打乱的金兵身上……   阿骨打大概是不忍看见自己的战士就这样被敌人杀死,干脆放下了望远筒,低声道:“没想到骆驼炮和长枪兵合在一起那么厉害!”   完颜宗弼微微摇头:“是他们配合得好……是周国的军官帮助萧太后练出来的兵啊!在诸兵配合上,周国的军官比咱们生女真的将领强多了。不过他们的骆驼炮还是太少了,如果有4000门,今天这一战就真的败了!现在他们只能在驼城的一面布设太后方阵,另外三面,最多只有天津弩和弓箭护着了。”   就在正面攻击武义信的空心方阵的金兵陷入苦战的时候,从两翼迂回的四万骑兵,基本已经到位,在驼城狭窄的两侧展开了。   东辽那边,当然也已经严阵以待了。完颜宗弼没有猜测,萧瑟瑟手里就只有1000个骆驼火炮骑兵,分在左右万户军中。现在都集中交给了武义信指挥。   所以在驼城两侧,东辽的士兵就只能用丈八长枪、天津弩和顽羊角弓迎敌了。   另外,在驼城外面还摆出一排拒马,拒马外面还撒了铁蒺藜。   如果不把拒马和铁蒺藜清除了,女真人的骑兵是没有办法发起冲击的。   因此对驼城侧翼的第一次攻击,也是由阿里喜和下马作战的金国骑士发起的。   由于没有了骆驼炮和骑兵炮可以轰击金兵,驼城两翼的作战,从一开始就是势均力敌,虽然有驼城可依,东辽军也没有能力给对手造成过分惨烈的杀伤。而金兵一时半会儿也打不破萧瑟瑟的驼城。 第一千三百三十三章 阿骨打之死(十九)临潢府   临潢府城战场。   持续轰鸣了近四个时辰的炮击,在天近黄昏的时候戛然而止了。   昔日大辽上京府的城墙,果然如武义勇、马勇等人预料的一样,根本挡不住88门12斤炮和6斤炮的轰击。在持续四个时辰,将近7000枚炮弹的重击之后,一道宽度达到150步的坍塌缺口,赫然出现在了临潢府的南城墙中部。   夯土的城墙,大面积的坍塌,形成了可以步行而上的缓坡。在没有坍塌的部分,也被打得千疮百孔,到处都是可怕的豁口。   守在城墙上的金兵,也早就不见了踪影,连完颜斜也也不敢在比较安全的城墙的东南角上观战指挥了——他所在的位置被一座三角形出堡遮挡,不容易遭到炮击。但是斜也还是下了城墙,撤到了城墙坍塌口后方,一道临时用沙袋垒起来的胸墙后方。   因为他知道,决定临潢府城存在的战斗,将会在这道胸墙的前方展开。   由于坍塌而形成的那道150步宽的缓坡,是绝对不能失去的!因为一旦失去缓坡,周军就会把大炮拖上去布署。到时候居高临下开火的大炮,将会对城内各坊构成致命的威胁——临潢府城也是仿造唐城修建的,城内分成许多个坊,每个坊都有坊墙护卫。   如果周军把火炮架设到高处,那么大部分的坊墙就会成为靶子,被轻易摧毁。到时候缩进城内的金兵,就连个可以据守的依托都没有了。   所以斜也已经下了决心,就在这道豁口附近和周人决一死战。   如果打不赢,那就只能撤往夜来山了……   在王彦、武义勇所在的掩体内,所有人都注视着城墙坍塌的豁口。在炮击停止后,烟尘正在渐渐散去。现在终于可以仔细观察一番地形了。   “高约两丈,坍塌的夯土形成了缓坡,并且掩埋了虎落。缓坡前方还有一道壕沟和一道矮墙,矮墙后方似乎有少量金兵固守。”   过了一会儿,武义勇将刚刚收到的斥候的侦查报告念给王彦听,然后提出建议道:“那道缓坡就是关键了!只要夺取了缓坡,临潢府城就是咱们的了。第一步应该扫清总攻的障碍,填平壕沟,占领那道矮墙,然后把大炮推上去对准缓坡。同时还可以向两侧的三角形出堡发起试探性的进攻,也许可以将之夺取。”   “进攻部队准备好了吗?”王彦问。   “第一步兵师已经准备好了。”武义勇回答,“盾车和填平壕沟的沙袋都准备好了。”   “那就开始吧!”王彦道,“给第一步兵师下令,亥时以前必须填平壕沟并且夺取矮墙!”   “喏!”   第一步兵师的师帅是苗傅,他是宋朝西军名将苗履的儿子。本来不应该加入周军的,但是在16年前的“建中青城论道”事件中和刘正彦一起煽动辟雍学宫的学潮,不得已流亡界河,转入了界河骑士学院。从骑士学院毕业后,苗傅就进入了武好古的军队,先是在界河团练和沧州团练中干,然后又在共和军中担任步兵军官,一步一个脚印升到了现在的一师之长。靠得可不是门荫,而是扎实的军事指挥功底和敢于身先士卒的勇武。而他指挥的共和军第一步兵师也是善打硬仗出名的劲旅。而今天,苗傅决心用一场最迅猛的攻坚,为自己和第一师的功劳簿上再添一笔。   炮兵的轰击结束的时候,苗傅已经披上了瘊子甲,带着半个师指上了一线,站在排列整齐的一旅甲士前面,伸长了脖子向前张望,显得有点不耐烦。   得到军团部下达的命令后,苗傅马上拔出宝剑向前一指,同高呼道:“共和军,前进!”   他身边就跟着用来传递命令的鼓车和号手,听见他这个师长的命令,立即就击鼓吹号。   在一阵紧似一阵的战鼓和呜咽的号角声中,早就严阵以待的步兵第一旅的官兵们,也发出了他们最强的怒吼:“存天理,卫共和!杀敌!”   “杀敌!杀敌!杀敌……”   喊着口号的共和军官兵们也开始以一个个队级方阵为单位,向前推进了。   走在最前的是推着盾车的长枪兵,他们只有一半人携带着丈八长枪,剩下都在努力推动用辎重车辆改装的盾车。盾车上除了架着盾牌,还堆满了用来填壕的沙袋——这些沙袋同时也能抵挡一下6两炮的弹丸。   长枪兵们以排(火)为单位,一排长枪兵跟随或推动着一台盾车,在战场上组成了几波“盾车线”,缓缓前进。   每一波盾车线后,都跟着组成三列横队的弩兵或者持弓箭的刀盾兵——周国共和军中并没有弓箭手的编制,但是射箭却是周国公民,特别是军事公民的必修之技。所以在共和三年后,共和军的刀盾手就要兼职弓箭手了。   第一波盾车线很快就靠近了临潢府城外的壕沟。壕沟不是笔直的,而是沿着三角形出堡修建,曲折蜿蜒。所以当盾车线靠近壕沟后,也没有办法在保持直线,也变得弯弯曲曲了。而这个变化,则让一部分共和军战士的后背暴露在了三角形出堡上金兵的火力之下。   不过金兵摆在几个三角形出堡上的250斤炮已经因为事故哑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也没多大的准头,所以也就是听个响而已。   可是扑击到壕沟附近的周军还是遭受了一定的损失!给他们造成损失的是一种在周军中已经被淘汰的武器——床子弩!   两个三角形出堡间的距离这么都有两三百步,要不然就太密集了,建造的成本太高,需要布署的兵力也太多了。而两三百步的距离又是普通弓箭无法覆盖的,没有足够的财力装备火炮的金军,就想到了床子弩。从宋朝进口了样品,自己仿造了许多!   所以当第一步兵旅的战士进入两个三角形出堡之间时,六七尺长的巨箭就向他们射来了!   巨箭射来的同时,壕沟对面的那道胸墙后面,也冒出了许多披着两层重甲的女真壮士,个个持着弓箭,拼命向盾车后方抛射羽箭!   伤亡开始出现了,推着盾车,扛着沙袋要去填壕的共和军士兵不断栽倒,但是剩下的人却依旧坚定。   还击也很快开始了,弩兵和携带着弓箭的刀盾兵在军官的组织下,纷纷抢占了有利的射击阵位。或是抛射,或是直瞄,都将羽箭投射到两个三角形的出堡上去了。   在己方的弓弩掩护下,扛着沙袋填壕的士兵也加快了动作。沙袋纷纷投入了并不算太深太宽的壕沟,几条由沙袋垒成的通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形了!   这几条通道分别通向两侧的三角形出堡和正面的那保护着临潢府城墙豁口的胸墙。   三角堡垒上和胸墙后面的女真人看见这一幕也急了。临潢府的守军就几千人!真的让周军突破了城防,城池还能守得住?   所以他们也不顾对手的箭雨,只管拼命向那几条沙袋垒成的通道射箭,转眼间就在构成通道的沙袋上插满了箭镞!   不过再密集的箭雨,也挡不住共和军战士的决心!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是需要军功来提升自己的地位和荣誉的各种二代,大部分还是“余子”。必须靠功劳赚到田庄和公民身份——他们打小就被师长父辈们灌输了这样的思想,而且一直在为建功立业做准备。现在正是生平大志得伸的时候,怎么能临阵退缩呢?   苗傅也上了一线,就在距离壕沟不到50步的地方嗷嗷叫的督战,他的左右各有一辆盾车,替他抵挡两侧三角堡上射下来的巨箭。   一枚250斤炮打出的炮弹忽然落在了他的前方,溅起了不少沙土碎石,打在了苗傅的头脸上。可这位师帅却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就在第一旅的官兵们奋力填壕的时候,第二旅的两营官兵也发出了大声呐喊,扛着云梯,带着刀盾,开始冲锋了。他们的目标就是那两个三角形出堡!   出堡是实心夯土的,而且外墙面存在一定的坡度,本身又用三角形的角对外,所以很难用大炮摧毁,只能攻坚!   好在三角形的出堡并不高大,外墙又有很大的坡度,比较容易攀爬。   两个营的一千多名甲士,马上就要爬上这两座出堡,用他们的刀盾,用血肉,用白刃格杀,同善于肉搏的女真儿郎决出胜负!   如果在十年前,换成第一代共和军战士,恐怕是不可能在散乱的白刃战中击败女真精锐的。   因为第一代的共和军战士,大部分都是才放下锄头的农民,哪怕接受了严格的训练,仍然不可能掌握什么单兵格斗的技巧。   而现在作为共和军尖刀部队的战士,几乎清一色是接受过军事养成教育的准公民。不仅忠于共和国,渴望建功立业,而且也有极高的军事素质。肉搏的本事比起正牌的生女真敢达也还差一点,但是熟女真、渤海人、高丽人出身的金兵,可不是他们的对手!许多生活比较优越的女真二代,也不是他们这些既有武艺又有主义的共和军战士的对手! 第一千三百三十四章 阿骨打之死(二十)挺住,阿骨打!   武铁柱是武好古早年豢养的一名假子亲兵的次子,不过他老子读不了书,也没什么官运,到现在也就是一介骑士。所以也没多少余荫可以给儿子们享用。   铁柱作为次子,能够从父亲那里得到的最宝贵的财富,也就是一个骑士子弟应有的教育。   他上过蒙学、骑士小学。有一身的武艺,有对于共和国和武好古的忠诚,还有一颗渴望功业的雄心。   虽然他的马术不错,但并没有选择成为一名共和军的骑兵,而是在骑士小学毕业后考入了骑士学院的武士堂——这是一所培养士官和低级军官的军校,学制一年六个月,分步、炮、骑、工等四科。   而武铁柱考入的是步兵科,毕业后就分配到第二步兵旅第二营担任班长——班长不是军官,只是士官,也不能分配庄园或田庄,必须要靠军功去赚!   不过和普通的士兵不一样,士官是可以领到一份微薄军饷的职业兵,而不是没有军饷的“义务兵”。但是一个月两块银币的军饷,是没有办法满足武铁柱这样的有志青年的。   他的志向是成为骑士军官!拥有自己的庄园,拥有终身公民甚至是贵族公民的身份,可以在退役后找到一份收入丰厚而且受人尊敬的公职——在宋朝可以通过科举考试得到的一切,在周国就得靠立功去获得!   所以武铁柱正式入伍后,就成天盼着打仗!只有打仗才能立功!只有打仗才能开疆辟土,才有足够的庄园和田庄可以分啊……   而和他一样天天盼打仗的共和军战士,几乎塞满了几个一线师。他们盼打仗盼得眼睛都红了,现在终于盼到了,还有贪生怕死不敢前进的道理?   关键时刻怕死了,一辈子受穷不说,还会被所有认识的人瞧不起——说起来周国的军事公民制度真的是很没有人性的,将来一定会被人批判的!   不过现在,人性不足的军事公民们将会武器批判共和国的敌人!   当云梯架起来的时候,早就被十多年的军国教育调教成了一架战斗机器的武铁柱没有丝毫的犹豫,喊了一声:“跟俺冲!”就带头往上攀爬了,他手下的九名甲士也和他一样,根本不需要督战队和现钱奖励,就嗷嗷叫着往上冲了。   倾斜的城墙很容易攀爬,没有费多大的劲儿,举着个盾牌的武铁柱就爬上去了。   一根狼牙棒忽地砸了下来,不偏不倚正好敲打在盾牌上,震得武铁柱从胳膊到肩膀一阵酸痛。   不过现在可不是退缩的时候!也没有地方可以退!   “杀敌!”铁柱喝了一声,使出吃奶的劲儿推开狼牙棒,然后用刀盾护住头脸,整个人就朝那个持着狼牙棒的上了点年纪的女真人扑过去。   那女真汉子一个没留神,真的给他撞翻了,两个人一起倒地,马上撕打成了一团。这个时候狼牙棒和刀盾都用不上了,直接用拳头砸,用脑袋撞吧!   武铁柱因为戴着个用水力锤锻打出来的铁盔,所以得了便宜,一脑袋撞上去那厮就眼冒金星了。趁着这个机会,铁柱拔出一把匕首,就在对方脖子上一割!带着体温的鲜血顿时飙了他一脸,满头满脸的都是血,看着就杀气腾腾啊!   他也顾不上擦干脸上的鲜血,顺手抄起了那女真人丢下的狼牙棒,用狼牙棒支撑着站起身,一边喊杀,一边就抡圆了狼牙棒四下一通乱打。周围的几个金兵大约渤海或高丽阿里喜,看见这个挥舞着狼牙棒嗷嗷大叫的猛人,一时都有点发怵,不敢上前了。   就在他们犹豫的功夫,更多的共和军壮士已经攀上了这个三角形的出堡,血战随即展开……   “好!攻上去了!”在后方督战的王彦举着望远筒大笑道,“攻上左翼出堡了!”   “右翼也上去了……只要上去了,就没有人能把他们再赶下来了!”一旁的武义勇笑着说,“现在该把大炮推上去了,对着那道矮墙轰一阵,再冲一波就能拿下了!”   王彦点了点头,笑着:“拿下了矮墙后,就只剩下一道土坡了,只要把大炮推到矮墙后面,就能用霰弹轰击土坡上的金兵了!”   托了一批高素质炮兵的福,现在共和军对大炮的运用水平也越来越高了,已经可以给“大炮上刺刀”了。   他们能把沉重的6斤炮推到敌阵前方100步开外,快速展开,然后发射霰弹!   ……   “加油推!”   “哎哟嘿!”   “加把劲儿!”   “哎呦呵……”   在距离临潢府城约100里外的金辽两军决战的战场上,6门4斤骑兵炮正在一阵阵劳动号子声中缓缓移动。   不过附近的金兵看不到这一幕,因为有大队的长枪兵和弓箭手组成了一个小号的空心方阵,把6门大炮包了起来。   所以金兵能够看见的,就是一个东辽军方阵在想战场中央,已经和东辽军的“萧太后方阵”打一团的自家大队的右侧移动。似乎想要进行侧击。   临阵指挥的完颜宗望早就看见他们了,不过他并没有十分在意,只是抽调了三个谋克的女真硬甲兵(下马铁甲兵)组成横阵去抵挡。然后就全神贯注于正面的战斗了!   现在可是金辽大决战的关键时刻了!   完颜宗望指挥的三万金兵在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损失了不少阿里喜)后,终于和东辽军的空心方阵挤在了一起。   虽然东辽军的长枪兵还在努力维持阵列,但是不断增加的伤亡早晚会让这个大阵崩溃!   与此同时,不知道发射了多少轮的骆驼炮也暂时哑火了。连续开火让炮管变得滚烫,必须要花费些时间冷却了。   而在驼城的两侧,东辽军也陷入了苦战。摆在驼城前方的各种障碍物都已经被清除干净了,披着两重重甲的金国硬军连续发起扑击。使得驼城两翼岌岌可危!   幸亏萧瑟瑟率领自己的御帐亲军往来奔走,充当救火队员,才勉强守住了驼城防线。   不过在完颜阿骨打看来,东辽的四万大军是支撑不了太久的。   他放下望远筒,轻轻吐了口气:“要赢了!”   在他身边的完颜宗弼也道:“打成肉搏战了,咱们有十四五万,他们只有四万,而且也不见得有咱们的勇士能打……这一战总是能打下来的,只是代价大了一点!”   “不算大!”阿骨打笑了笑,“两军搏战时,伤亡是大不到哪儿去的,分出胜负后才是死人最多的时候……只要咱们能赢,这一战的死伤不会超过一万五千人的。而东辽那边就得全军覆没了!一万五千人换四万,划得来啊!”   就在阿骨打打着如意算盘的时候,6门4斤骑兵炮已经摆放到位了!   原本遮挡着他们的长枪兵忽地向左右让开,6门大炮一下出现在了和他们对峙的金国硬甲兵眼前。   “大炮!是大炮!”   “快躲啊!”   “天爷,那么近……”   金兵们都知道大炮的厉害,一下子全都慌了神,想要避炮,又无处可避。就在这时,6门4斤炮的炮口闪出火光和烟雾,6枚霰弹被火药推出了炮口,随即化为无数的铁珠,仿佛雨点一样向无处躲藏的金兵扫去。   这一轮炮击对金兵三个谋克的杀伤是毁灭性的!他们号称铁甲硬军,可是对漫天飞舞的铁珠来说,披上两层三层的甲胄和赤身露体实在没什么不同!   都是直接打穿,不死也残!   被打懵了的金兵硬军还没有反应过来,6门4斤炮便完成了一次装填,然后再次开火,收割金兵的生命,紧接着又是第三轮齐射……   当霰弹齐射进行到第四轮的时候,三个谋克的硬军就完全崩溃了,他们再勇敢也是血肉之躯,怎么可能抵挡住霰弹的轰击?   负责指挥这次“炮兵突击”的是吴玠,看到金兵崩溃,便断然命令掩护炮兵的长枪兵发起冲击!追着溃败的金兵硬军一阵杀戮,直到完颜宗望手忙脚乱的调动骑兵上了增援,才结阵后退。   但是随后6门骑兵炮再一次发出怒吼,喷射出了更多的霰弹!将完颜宗望的右侧打成了阿鼻地狱一般!   右翼突然遭到打击的宗望所部一时也乱了阵脚,对于辽军空心方阵的压力顿时减弱了不少。   就在这时,武义信指挥的骆驼火炮也冷却完毕,开始了新一轮的齐射!   1000门骆驼火炮,6门4斤骑兵炮同时开火,轰鸣声响成一片,铁珠飞溅,像死神的镰刀一般,将密集的金兵人群一排排的割倒!   血雾已经不是一簇簇的溅起了,而是在一团团,仿佛喷涌一般弥漫开来。   而在炮击的间歇,辽军的长枪兵又发起了一波又一波的突击,用丈八长枪收割着惊慌失措的金兵的生命。   原本占据上风的金兵硬军,竟然在这一轮疾风骤雨般的火炮加长枪兵的突击下,完全崩溃,纷纷向后溃逃而去了。   站在后方高台上督战的阿骨打被这种戏剧性的变化完全惊呆了,浑身的力气似乎也一下被抽了个干净,身子一软,眼前一黑,就要瘫倒下去了!   阿骨打,要挺住啊!因为坏消息还有很多…… 第一千三百三十五章 阿骨打之死(二十一)   七月十八日夜和十九日晨,临潢府。   喊杀声和枪炮声一阵阵的传来,偌大的临潢府城,已经被打得千疮百孔。金兵曾经驻守的城墙、胸墙和土坡,早已破破烂烂,横七竖八的都是尸体。大部分都是披着粗劣铠甲、皮甲的金兵或是干脆没有甲胄护体的“民兵”,也有一些是穿着闪亮的瘊子甲的共和军官兵。战况一度非常激烈,有不少双方战死者的尸首,依旧扭打在一起,还有的共和军官兵的尸首,还保持着冲杀掉的姿态!   临潢府城南城墙上的那一道宽达200余步的豁口,就双方争夺最激烈的地方!   出乎武义勇和王彦他们的预料,完颜斜也并没有把部队摆在城墙坍塌形成的缓坡上挨炮轰,而是把部队摆在缓坡下面,等周军冲上去后再发动逆袭。   这样的战术放在大炮成为战场主宰前完全是胡闹,可是在当下却是斜也最正确的选择。   不管能不能守住,至少可以给对手造成不小的伤亡。   所以最惨烈的激战,就在这200余步间展开了。   临潢府城内凡是能战的金人,无论女真、渤海、高丽,也不管男女老少,全都被斜也组织起来,投入到豁口争夺战中去了。   不算强壮,但还能够拉弓射箭的都带上了弓箭,在豁口下面列队,一波波的射箭,将箭镞雨点一般的抛射向豁口的土坡上。不大能射箭的,则负土筑垒,在豁口之内拼命筑起了一道胸墙。   至于身强力壮者——大部分都是女真族的女子,因为临潢府中身强力壮的男子早就编入了四个猛安军了——则披甲持矛助战,和正规的金兵一起发起猛攻逆袭!   可是使出了吃奶劲儿的斜也,还是没有能挡住疯狂进攻的共和军官兵。   被斜也组织起来的老弱病残妇幼,在杀红了眼的“军国二代”们看来,都是田庄,都是公民身份牌……来得越多,他们的劲头越大!   打到第二天清晨,豁口附近,层层叠叠的都是女真人、渤海人、高丽人的尸体,尸体推的几乎和缓坡一样高了!共和军的士兵们就踏着尸体达成了突破,一举攻下了那道刚刚被堆起来的土墙。   随后有12门6斤大炮被拖了上来,架在高处对着城内目标一阵猛轰。   到了这个份上,斜也也知道大势已去了。   不仅是临潢府的大势,还有整个大金国的大势!   因为周军的攻击力比他之前想象的要强大数倍!本以为固若金汤的临潢府棱堡,在他们的大炮和步兵的疯狂进攻前,根本不堪一击!   仅仅一日一夜,就陷落敌手了!   斜也并没有殉城的想法,而是在城破后选择了突围而去——他必须尽快找到完颜阿骨打,然后将临潢府陷落和周军强悍异常的消息告知。   金兵必须立即撤离科尔沁草原……不仅科尔沁草原要放弃,黄龙府、会宁府也必须放弃了!   至于大同府能不能守,就要看宋朝是否加入战争了?如果开封府方面仍然醉生梦死,那么金国就必须西迁,哪怕往西去的路线再艰难,也比在东面和周国死磕要强。   周军并没有阻挡金兵突围,也没有派出骑兵追逐——因为大部分骑兵早在十八日深夜就被王彦、武义勇派去支援萧太后了。   他们俩担心萧太后扛不住阿骨打的主力,所以不等临潢府的战斗结束,就把用不上的骑兵派出去了。   而且也没有必要阻止从临潢府溃逃的金兵去宣扬大周共和军的威名。   在草原上,威名就是权力,就是财富!   实际上对萧太后的担心也是多余的,这位太后在18日的战斗中也是大显神威。不仅扛住了数量多上两倍有余的金兵的进攻,而且还有守有攻,利用正面中央的“太后方阵”击退完颜宗望所部进攻的机会,发起了一轮大反击,差一点打穿了金军战线的中央。   最后虽然在完颜宗弼率部发起的反击中被击退,但还是给金兵造成了重大的损失!不仅有数千人被杀伤,还有八十多门250斤炮被钉死了火门。   在这轮大反击之后,武义信率领的方阵就缩回了驼城,开始将骆驼炮用于两翼的防御,很快就将迂回攻击的金兵击退。   不过金兵在今天的血战中所受到的最大的损失,还是他们的一代雄主阿骨打的倒下。   在目睹了宗望所部被火炮、骆驼炮和辽兵的长枪兵配合着击退后,阿骨打的精神一下子就垮了下去。   他已经知道没有办法打败萧瑟瑟了!   如果连萧瑟瑟的四万东辽军都打不垮,那么等周军主力抵达,科尔沁草原之战还能打下去吗?   而且,斜也真的能守住临潢府城吗?   勉强支撑到十八日天黑,两军各自收兵回营后,阿骨打终于倒下了。当晚就发了高烧,浑身发烫,人都有点迷迷糊糊了。   他的身体本来就很差,全靠一股精神头支撑着。现在精神一垮,身体也就支撑不住了!这一病,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他的几个子侄连忙封锁了他的病情,然后连夜举行军议,商量是战是走。   打肯定是打不败萧瑟瑟了,但是马上逃跑又心有不甘——临潢府也许还能守住!只要能守住,大金国就有在科尔沁草原上坚持下去的本钱。   萧瑟瑟的驼城和火炮再厉害,也只能用来打硬仗。金兵完全可以把利用骑兵的优势和萧瑟瑟周旋,派出小股部队打击她的后勤线,骚扰和破坏科尔沁草原南部,大部队则带着她在草原上兜圈子。   另外,金国还有一张王牌,就是完颜宗翰的东路军。   只要东路军偷袭大定府得手,胜利还是可期的……   商量到第二天早上,几个完颜家的二代终于达成了一致。先不退兵,也不再主动挑战,而是派出几十股骑兵去封锁萧瑟瑟大军的后路,断她的粮道!   同时还向临潢府城派出了骑兵,去探查那里的情况。   可是没过一天,派出去截断萧瑟瑟后路的骑兵中的几股就退回来了,而且还带来了让人恐惧的消息。   他们遇上了一万多周国的骑兵!浩浩荡荡,从临潢府的方向开过来,一副得胜之师的模样儿。   又过了一天,派去临潢府的骑兵也回来了,而且还带回了突围成功的完颜斜也和一千多从临潢府城突出来的女真骑兵。   这回几个完颜二代也不敢让阿骨打安心养病了,只得命令医官给阿骨打灌下了吊命的老山参。   这其实就是在透支阿骨打所剩无几的元气!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躺在兽皮褥子上的阿骨打听完了斜也的报告,眼眸中的生命力仿佛都被吸走了,只剩下了黯淡无神。   “父王,怎么办?您拿个主意吧!”   阿骨打的长子宗干看着快不成了的父亲,焦急地发问。   “怎么办?呵呵,事已至此,除了走,还有别的办法吗?”阿骨打叹了口气。   “可是您的身体……”   医官可是说了,阿骨打的身体虚弱,已经不大能动了。   阿骨打勉强笑了一下:“我没什么事儿,等到了夜来山城再休息吧……今晚就开拔,不要迁延等待了。”   他看了看几个子侄,“不就是打败仗吗?胜败兵家常事,只要本钱还在,就有再起的机会!兀术,这里还有多少人马?”   “父王,此间兵马还有十三万五千人。”   阿骨打率领的部队原本有十四万,后来汇合了完颜宗望的六七千人,达到了约十四万七千,今天又有斜也率领的一千多人来归,也就达到了十四万八千几百人。现在还剩十三万五千,也就是说损失了一万多人。   也不都是十八日那天伤亡的,还有不少斥候骑兵在和东辽的远拦子马交手中阵亡或失踪。   “还有不少人……”阿骨打想了想,“今晚就走吧,悄悄的走,不要拔营。”   “可是……”完颜宗望摇摇头,“可是宗翰怎么办?东路的十个猛安怎么办?那可是四万户国族啊!如果弃之不顾,他们就都是周国砧板上的鱼肉了!”   完颜阿骨打看着自己的这个儿子,苦苦一笑:“斡离不,如果没有宗翰的四万多人,你以为咱的十三万几千大军还能全身而退?”   一旁的斜也难过得眼泪都下来了,“这一战咱们可损失惨重啊!十四个猛安……”   完颜阿骨打的脸色惨白,咳嗽了几声,“斜也,我怕是不成了,以后就靠你辅佐吴乞买了。你的败仗不能白吃,一定要学会点什么!以后说不定会用上的……西迁途中,少不了要攻城略地!可惜我不能和你们一起了……”   野山人参的药效很快就过去了,阿骨打再一次陷入了昏睡,体温也再一次上升,而且还开始大声咳嗽,显然是肺炎又发起来了。   不过完颜家的人们已经顾不得他的病体,当天晚上就把昏睡中的阿骨打塞进了马车,跟随大军仓惶而退。   三天后,大金国的开国雄主完颜阿骨打在夜来山城病逝! 第一千三百三十六章 敌在避暑宫(一)   夜色当中,萧瑟瑟抱着胳膊站在庭前,婀娜丰腴的身形站得笔直,柔媚之中也蕴含着飒爽之气,分明就是一位外柔内刚的女中豪杰。一双明眸当中,更是充满着志得意满的气息。   她现在已经进入了大辽帝国的上京临潢府。是以胜利者的姿态,率领她的御帐亲军和随军的东辽文武百官,还有那个马上就要下台的东辽王耶律敖卢斡,在一群科尔沁草原上的游牧小部落首领的仰视下,趾高气扬的入城。   阿骨打败走,临潢府收复,整个科尔沁草原都已经落入了她萧瑟瑟的掌中。   用不了多久,她的威名就会越过夜来山传遍整个草原!   虽然她只是一介女流,但是谁敢不承认她是大草原的主人呢?草原上向来以武称雄,只要拳头够硬,就没有谁敢不服从。如果有的话,那就等着挨“车轮斩”吧!   胜利的东辽大军可不会停止征服的脚步,自称蒙兀国的萌古人将会是下一个目标——这是武好古的命令,萧瑟瑟当然会不折不扣的执行。   消灭了蒙兀国后,东辽大军还会进入漠北草原,收复可敦城,重建镇州建安军——也许还要在漠北草原建立一个新的北京道,作为东辽统治草原的中心……   当然了,东辽的国号和东辽太后的名义这场大会战后都已经过时了。   大奚国应该要取得东辽,而大奚女王或是圣母可汗,也将取代东辽太后,成为萧瑟瑟本人的名号了。   耶律敖卢斡那边似乎也接受了现实,已经用“圣母可汗”来称呼萧瑟瑟了,还通过萧大奥野婉转提出了想当太子的意思……   这个儿子真是有点糊涂了,自己和武则天是不一样的!   武则天只和李治生过孩子,所以继承人也只能在她和李治所生的孩子中挑选。   而自己可不止和耶律延禧一个男人生过孩子……自己还和武好古生了三个孩子,其中两个儿子!   大奚国太子的位置,怎么可能轮到耶律敖卢斡?   而且把王(汗)位传给他干什么?让他在自己死后去恢复大辽国吗?   到时候自己算什么?忙活了半天,还是耶律延禧的皇妃?   呵呵,现在东辽的天下,可是自己争来的!   大殿内传来了轻轻的响动声音,原来是萧大奥野走来了。这个女儿的“试用期”已经结束,很快就会成为大奚国的公主了。   而公主是可以用来和亲的……   萧瑟瑟转过身去,看见大奥野乖巧的轻轻走过来,盈盈行了一个汉人的福礼。她现在穿着粉胸半掩的唐朝贵女的衣衫,把胸前那片美景遮掩得恰到好处,让人浮想联翩。   “圣母可汗。”大奥野行了礼,低声道,“大定府宫刚刚派人来了。”   萧瑟瑟现在还是挺信任这个女儿的,就把一些杂务交给她料理。   “哦。”萧瑟瑟问,“说了什么?”   “大定府宫里的人说义父听说母汗获胜,非常高兴,已经前往避暑宫,想在那里和您相会了。另外,斡里衍和次奥野两位妹妹都留在大定府宫中,并没有跟随前往……”   听大奥野说到武好古并没有把斡里衍和次奥野带去避暑宫,萧瑟瑟脸上就浮现出一丝淡淡的得意。那两个丫头虽然不如大奥野漂亮,但也有几分姿色,又鲜嫩可口。武好古不带着她们去避暑宫,却只想和自己相会……   萧瑟瑟一笑,露出了洁白的糯米般的银牙,看着大奥野道:“大奥野,看来你的两位妹妹还是得不到他的欢心啊!可为娘又是一国之君,草原上的女王。今后恐怕没有多少时间去侍奉你义父了,可怎么办呀?”   “母汗将为天女(女天子),义父只是一介元首,怎能让母汗去侍奉?”   萧瑟瑟静静的看着大奥野,“饮水当思源,为君也不可忘本。没有你义父这些年的鼎立支持,为娘早就是阿骨打宫中的玩物了,怎有君临草原的一天?所以现在不仅不能翻脸不认人,而且还得更加恭顺才行。要不然咱们拥有的一切,都会在一夜之间化为乌有!”   “母汗英明。”大奥野恭维了一句。   萧瑟瑟点了点头:“就属你懂事儿了……但是国中一定会许多人以为翅膀硬了,可以和周国平起平坐。为娘要当一国之君,也不能太丢份儿。大奥野,你说如何是好?”   大奥野似乎明白萧瑟瑟的意思,咬咬嘴唇,脸蛋儿一红,“母汗,要不让女儿去试试?只是女儿颜色稍欠,未必能得义父的欢心……”   萧瑟瑟笑着:“能不能得欢心,得试过才知道……不过我们的翅膀毕竟硬了一点,他怎么都得给你一个名分。”   “母汗说是……”   萧瑟瑟笑道:“你去准备一下,明日就随母妃和你大哥敖卢斡一同出发,去避暑宫拜见大周元首。”   “母汗。”萧大奥野蹙起秀眉,“女儿正要禀报,敖卢斡病倒了。”   “病倒了?”萧瑟瑟眉头一拧,“什么时候的事儿?”   “其实在和阿骨打交战的时候就有点不好了。”萧大奥野说,“许是受了惊吓,整个人都在抖,往临潢府来的路上就发了热,勉强撑到入城就倒下了。”   萧瑟瑟想了想,也记起了敖卢斡在赶往临潢府城中的时候脸色难看,精神也点萎靡,入城后就没怎么露面。这个儿子也太没用了,居然在战场上受了惊吓病倒了……这个性子可当不了草原雄主!   “怎不早点来报?”   大奥野道:“让大夫瞧了,称并无大碍,不过是沾染了风寒。他又怕母汗为他的小病误了国事,所以就自己在宫中养病,没让人报告。母妃提及让他跟着去避暑宫,女儿担心他顶不住旅途劳顿,所以……”   “那就让他在临海府呆着养病吧。”萧瑟瑟有些不耐烦地道,“大奥野,你再去看看他,带点滋补之物,叫他安心便是,荣华富贵总不会少的。”   萧瑟瑟其实也防着儿子,所以不去儿子居住的宫殿,因为那里的警卫都是敖卢斡从松山州带来的,谁知道会不会突然发难?   至于把敖卢斡留在临潢府倒没有什么不放心的。现在驻扎临潢府的部队主要是周军的第一步兵师和萧瑟瑟的御帐亲军。   这两支部队都不是敖卢斡这个空头大王可以煽动的。   而有可能被敖卢斡影响的东辽军的左右万户(御帐军也隶属右万户)军和中万户军,现在都由武义信、李孝忠、萧特免等人指挥,对退往千里松林的金兵展开追击。   至于后军万户则在千里松林以东,正准备拦截金兵,也不可能被敖卢斡掌握。   只有耶律余睹指挥的前军万户所部距离临潢府城较近。但是前军万户才多少人?根本不可能进攻由周军第一步兵师和东辽御帐亲军控制的临潢府,来了也是送死!   所以把敖卢斡留在临潢府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而萧瑟瑟现在也必须走一趟避暑宫,去和武好古深入友好的探讨一下未来的周奚关系。   周主奚从是肯定的,该履行的臣从义务,萧瑟瑟也不会推脱,不管是奉献女儿(耶律延禧的女儿)还是亲自侍奉,又或者在大周需要的时候出兵助战,全都没有二话。   奚国的王位继承人也不是武好古的儿子就是武好古的儿媳——都是自己人啦!   但是萧瑟瑟并不希望奚国分裂!这一点和武好古对东辽的安排是不相符合的!   所以萧瑟瑟必须亲自去说服武好古改变初衷,转而支持一个奚国……   ……   一身艳丽唐装的萧大奥野抵达耶律敖卢斡养病的宫殿时,这位东辽大王正伏在书案上写信。   堂下,几名戎装武士正襟危坐,人人手按刀柄,紧张的四下张望。   大奥野走路的声音很轻,但敖卢斡还是知道妹妹来了,低声道:“母亲怎么说?”   大奥野走到兄长对面,跪坐在一张蒲团上,然后才道:“母亲要去避暑宫会情郎了,还准备把我也稍上,不知会不会来个母女同侍一夫?”   敖卢斡追问:“我呢?”   “王兄自然留在临潢府养病。”   敖卢斡吐了口气,笑道:“果不出所料……大奥野,这回可多亏你了。”   大奥野轻轻点头,脸色凝重:“王兄哪里话,奴家也姓耶律,也是父皇的女儿!只是母亲不会孤身上路,一定会带上许多御帐亲军,而且她又惯于领兵厮杀……恐怕很难下手吧?”   萧瑟瑟是很注意自己的安全的,而且她这么多年来一直领兵打仗,军事上似乎也有点天赋,俨然是个良将了。如果有2000御帐军护卫,耶律余睹就算调集上万人,也不一定能拿下她。   敖卢斡道:“路上肯定没机会,茫茫草原,要找到两三千骑可不容易!而且御帐军的马好,都是天津良驹,余睹的骑兵追不上。”   他顿了顿:“要下手,只有在避暑宫!大奥野,你一定要查明避暑宫的情况,然后差心腹去松山馆报告!” 第一千三百三十七章 敌在避暑宫(二)   避暑宫就是避暑山庄,位于大周共和军和东辽王国的边境周国一侧,和东辽的大定府就隔着一座马孟山。   自从武好古将萧瑟瑟扶上东辽女主的宝座后,他就把避暑山庄当成了自己和萧瑟瑟幽会的一个去处。这些年来不惜巨资进行营建改造,终于有了一点豪华富丽的感觉。比起萧瑟瑟在大定府的破烂王宫,不知道要舒适多少倍。   所以武好古在大定府呆了些日子就觉得不习惯,就带着次奥野一起搬到了避暑山庄居住。   和萧大奥野向萧瑟瑟汇报的情况不同,武好古并没有瞧不上耶律延禧的闺女。   将敌人的妻女纳入后宫,可是北地草原上胜利者的权利!这可是草原征服者才有的满足感啊!   而且次奥野又是耶律延禧最小的女儿,容貌虽然不如萧瑟瑟,但是那种鲜嫩的口感还是很让年过四十的武好古喜欢的……仿佛能让他找回失去的青春。   另外,次奥野这小丫头也颇为乖巧,很会服侍人,性子又柔顺,说话也好听,银铃似的嗓音,听着就鲜嫩。所以武好古用过她以后就没再去破斡里衍的身子,只是把次奥野收了,叫她和罗汉婢一起贴身服侍。   昨天晚上又是次奥野陪得寝,让武好古很是尽兴,之后就沉沉睡去,直到太阳透过琉璃窗晒到脸上,才伸了个懒腰起了床。   小姑娘次奥野已经不在他身边了,武好古咳嗽了一声,就看见罗汉婢带着几个粗野中也有一点姿色的黄头女仆走了进来,端漱口水,送上刚冲点的香茶,还给武大元帅整衣穿袜穿鞋,倒是利索的很。   这些黄头女仆都来自曷苏馆部,是罗汉婢同族的侄女。在武好古平定辽东后,曷苏馆部就成了周国的打手和仆从。不仅向周军提供“黄头佣兵”,而且还向武好古提供女仆。   武好古不是帝王,当然不能用宦官了,可是他的女人也不少,后宅日益庞大,有点不方便男仆出入。所以就让罗汉婢从曷苏馆部挑选身强力壮的女奴入府伺候,干个几年给一笔嫁妆就嫁给“黄头佣兵”或“野人佣兵”中的勇士,也算是一份恩惠。   另外,这些黄头女仆都能骑马射箭,也算是武好古后宅中的护卫,性价比是很不错的。   武好古喝了几口茶,完全清醒了,一边漱口一边问:“次奥野呢?瑟瑟从临潢府传信过来没有?”   “萧太后的信使刚到,次奥野正和他见面。”   “是吗?”武好古笑着,“终于来了……”   他的话刚说到这里,脚步声响起,然后就是甜甜的少女声音:“元首,次奥野求见。”   “进来,快进来吧。”   一个鲜鲜嫩嫩,颇是水灵的小姑娘一阵风似的飘了进来,手中还拿着一个信封。   “信上说了什么?”武好古问。   听见元首发问,小姑娘未语先笑,眉目含情:“回老爷的话,奴家的母后闻得召唤,二话没说就赶来了,最晚后天就能到了。”   “好好……”武好古笑着点点头,刚想把信接过来看,门外又有人来报了。   “禀报元首,潘副机宜求见,说有急事。”   潘副机宜就是东辽军事机宜团的副总机宜潘烨。在李孝忠辅佐萧瑟瑟出征后,他就留在大定府坐镇。武好古移驻避暑宫时把他也带来了。   “让他去大书房候着,我马上到。”   潘烨急着求见,多半是军务上的事情,武好古可不敢怠慢,也来不及用早饭,马上就赶去了自己处理日常军务、政务的大书房。   大书房内,苏籥和潘烨已经先到一步了。看见武好古过来,两人都起立行礼。   “元首。”潘烨看上去非常焦急,行了一礼便报告说,“龙化州急报,一天前有大批的金兵在龙化州北部涉渡潢河!”   “什么?”武好古马上走到悬挂在墙壁上的一幅地图边上,苏籥已经将一面象征金兵的小旗子插在了地图上,属于东辽右军万户管辖的龙化州的位置上。   龙化州就在潢河南岸,也属科尔沁草原的一部分。目前属于萧瑟瑟直接控制的东辽右军万户管辖,地盘上到处都是东辽的骑士壁坞,但并没有修筑棱堡。   而龙化州以北,则是耶律余睹的前军万户所管辖的地盘。属于和金国接触的最前沿了,不过这一块面对的是金国的上京道,一直以来都比较平静,因此也没有用棱堡线进行封锁。但还是有许多属于前军万户的骑士壁坞存在,不可能毫无察觉的就让大股金兵通过的。   “前军万户没有报告?”武好古有些奇怪。   “没有,也许是耶律余睹疏忽了?”   “这种事情也能疏忽?”武好古吸了口气,眉头紧锁,“机宜团是怎么应对的?”   “机宜团已经调到第三步兵师北上至降圣州迎敌。”潘烨道,“留守大定府的萧得里斯也下令右军万户和后军万户的丁余备战,还命令大定府城内勋贵诸家出丁从军。”   “能抵挡住吗?”武好古皱着眉头问。   潘烨道:“问题不大……也许会被掠一把,但是大定府是不会有失的。第三师的战力也颇为强大,不会被金人打败的。而且宗翰应该还不知道阿骨打兵败,临潢府失陷的消息,等他知道了就该仓惶退兵了。”   经过萧太后改革的东辽军制是模仿周国的,实行的也是和土地挂钩的军事动员体制。有所区别的就是周国是共和国,东辽是王国,因此没有“军事公民”,只有领受了庄园的小军事贵族。   在这样的体制下,军事动员能力具有极大的弹性——在大部分情况下,一个拥有两三千亩庄园的骑士户中的壮丁都超过两名。   也就是说,在提供了一名骑士和一名辅兵后,各个骑士户依旧可以在紧急情况下提供额外的壮丁。   而且他们居住的壁坞也可以由老人、妇女和少年进行防御。   所以表面上看,萧太后已经把右军万户和后军万户的兵马抽调一空,但实际上这两个万户在紧急情况下仍然可以提供三万以上的骑兵,同时还有余力坚守数百个骑士壁坞!拥有的战斗能力是非常可观的!   另外,大定府城中还居住着许多契丹、奚人、渤海人的勋贵之家,总数不下千余家。这些勋贵和开封府里的那帮艺术家、资本家是不一样的,都是尚能征战的军事贵族。萧太后所依靠的将领,多半出自这些勋贵之家。她的御帐亲军中的骑士,也都出自大定府勋贵。   必要的时候,从这些勋贵之家中拉出几千能够征战的壮丁也没什么难度。   所以表面空虚的大定府城,实际上也有一定的防御能力。   因此第三步兵师可以放心大胆的出击!   “让承德府也动员吧!”武好古想了想,“给承德府防御使下令!”   “喏!”苏籥应了一声,“元首,要不要从燕山军团和辽河军团调兵入援?”   “不必了。”武好古摇摇头,笑道,“不必那么紧张,完颜宗翰大势已去,就算在大定府城下饱掠一番,也没什么大不了。而且辽河军团和郭药师马上就要向黄龙府出兵了,宗翰的老巢都不保,还能嚣张到几时?”   他又对潘烨道:“潘机宜,阻击完颜宗翰的战事由你和机宜团全权负责!”   潘烨连忙行了个军礼:“元首放心,下官必不负所托!”   ……   “好!天助我也!”   耶律敖卢斡拍照巴掌大声笑道:“完颜宗翰那厮一定可以把大定府的周军引开,这样避暑宫左近就没有大军守护了!”   本来应该在临潢府中养病的东辽大王,这个时候却在潢河北岸的某座壁坞之中。   他也没有打出东辽王的日月王旗,也没有带着大队的亲兵,只是领着十余骑亲卫,乔装成普通的传骑马队,悄悄的离开了临潢府的王宫。而且还留下一名长相和他有点相似的亲卫在王宫中假扮成卧病的东辽大王。很有一点神不知,鬼不觉的意思!   而在此处和他碰面的,也是个乔装改扮,潜行而来的大人物,正是东辽枢密使,北府宰相,前军万户耶律余睹。   耶律余睹这几年也被萧瑟瑟搁在冷板凳上了,什么枢密使,什么北府宰相全是空头的。他又不在大定府,根本不可能去领导东辽枢密院和北相府。他真正的职位就是一个前军万户,麾下有8000户“耶律”。   而他这样的人物,当然不能坐视“萧氏代辽”了。哪怕萧太后废了耶律敖卢斡用耶律义代之他也忍了,可是直接自己当女王,把耶律家踢一边儿,却是余睹怎么都不能接受的。   在这种情况下,余睹和敖卢斡走在一起也就不奇怪了!   而萧太后对他们俩走近其实也有耳闻,只是外敌未除,内部不宜进行清洗。而且余睹和敖卢斡加一块不过16000户“耶律”,萧太后这边可有28000户萧家人。背后还有大周这个庞然大物,所以也就没把他们列入马上要杀掉的黑名单上……   而且敖卢斡已经交出兵权了,仅凭余睹的8000户,还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第一千三百三十八章 敌在避暑宫(三)   “大王……”耶律余睹看着兴奋得有点过头的敖卢斡,忍不住就有点皱眉。   这一次可是要去弑杀太后啊!萧瑟瑟是余睹的梦中情人,同时也是敖卢斡的亲妈……他耶律余睹都有点不舍得杀梦中情人,敖卢斡怎么就下得了狠心弑母?   看见余睹皱眉,敖卢斡一挥手道:“放心吧,这一次可是布署周密,成功的把握极大!中万户军的15000人虽然交给了萧乙薛,但是中军万户可以出动的兵力可不止15000!现在还有10000人在松山馆集结,带兵的都是孤王的心腹人!有10000耶律家的勇士,还怕不能击杀逆妇萧瑟瑟和奸贼武好古吗?”   他的脸上浮现出了疯狂的颜色,“周国是劳什子共和,连个太子都没有立,武好古的两个儿子又在外带兵。一旦武好古暴死,不打起来才怪!而且宋朝也不会放弃这个机会的……只要武好古一死,周国就到了存亡的关头了!”   余睹点点头,“现在的确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女真人新败,暂时不会为患。武好古又没有立太子,只要一死,周国必然大乱。只是以万人扑击避暑宫可有把握?萧瑟瑟的御帐亲军就有3000甲士啊!”   “她只带了1500甲士。”耶律敖卢斡笑着,“而且武好古生性多疑,从不让大辽的甲士过马孟山。所以守卫避暑宫的兵士只有武好古的一千多名亲兵,绝对挡不住我的一万大军!余睹,你的人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一共有20000精兵!”耶律余睹道,“以入援的名义扑击大定府!”   “好!”耶律敖卢斡拍了拍手,“右军和后军的将佐家眷都在大定府,只要把他们控制起来,此二军就不会跟着余里衍和武义信叛变了。有了前右中后四军,有了临潢、大定二府和科尔沁草原,大辽中兴之日,也就可期了!”   ……   果如耶律敖卢斡所言,萧瑟瑟并没有把自己1500御帐军带去避暑宫,不过也没把他们留在马孟山下。而是依着大奥野的建议,将他们派去支援周军第三步兵师的作战了。   周国的第三步兵师有一万三千多人,包括一个1800人的骑兵营,如果再加上1500御帐骑兵,实力就更加强大了。也不说打败完颜宗翰,抵挡一阵子,拖到辽河军团和郭药师展开行动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所以萧瑟瑟就很放心的带着少量的亲卫和大奥野一起去了避暑宫。   “相公,奴家的太后当得有点厌烦了……”   避暑宫中,临着武烈河修建的一处观景阁内,正一边饮酒吃肉,一边欣赏着大奥野、次奥野表演胡旋舞的武好古听了萧瑟瑟的这句话,顿时就没了欣赏歌舞的兴致。   他冲着正在演奏的乐队挥挥手,让他们告退,又把阁子里的女使也打发了,只留下大奥野、次奥野在一旁伺候。   然后才问萧瑟瑟道:“娘子,你真要当女王?”   萧瑟瑟笑着:“不是奴家要当女王,而是各万户、千户,草原上的部落,大定府城中的亲贵,都想让奴家称王称汗,就连敖卢斡也是这个意思。”   “连敖卢斡也想请你称王了?”武好古有点不敢置信地看着萧瑟瑟。心想:虎毒还不食子呢!敖卢斡怎么给你吓成这样了?连傀儡都不敢当了?你个女人也太狠毒了吧?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一旁的大奥野也开口给母亲帮腔:“义父,敖卢斡生性懦弱,身子骨也不好,总是生病,难以承担大任,现在提出禅让也是顺天应人,合乎天下为公之义的。”   武好古吸了口凉气儿,身子骨不好?这是在为“被病死”造舆论?   心里面震惊,面子上却还是不动声色。   “娘子,你想接受敖卢斡的禅让?”   “奴家不要他禅让。”萧瑟瑟眉目含情,看着武好古,“奴家只要相公册封……东辽是周国的属国,没有大周的同意,怎么能更改国号,让社稷易主?”   “还要改国号,易社稷?”武好古皱眉,“改什么国号?”   “易辽为奚好吗?”   武好古问:“不能留下东辽的国祚吗?分国为二如何?”   “相公!”萧瑟瑟撅起嘴来,一脸的不高兴,“奴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啊!敖卢斡是奴的儿子,却不是你的儿子!如果不易辽为奚,草原上的家业就不能留给义儿、云儿了……你觉得将来的奚国太大,难以控制,要分而治之,也得分给义儿、云儿,最多再给你的媳妇,奴的女儿余里衍留一份。为什么还要留下东辽的国祚?难道还想给敖卢斡地盘吗?他可是当过大辽皇帝的人啊!”   “这……”   武好古听了萧瑟瑟的话,也觉得有道理。   以奚代辽后,还可以把奚国一拆三份,何必再留着耶律敖卢斡这个祸害?   “那敖卢斡怎么办?”武好古问。   阁子中的气氛一下变得有点诡异,大奥野、次奥野的目光都盯着萧瑟瑟。   两个女孩子都有点紧张,生怕萧瑟瑟说出一个“杀”字。   “圈到天津养起来吧。”萧瑟瑟终究下不了这个狠心,“也不差他一份富贵。”   “这样也好。”武好古点了点头,“就这么办吧!”   他看了眼萧瑟瑟,“恶人不必你来做了,我给义勇下手令,让他捕拿敖卢斡送来避暑宫听命!”   “奴家谢过相公了。”萧瑟瑟连忙站起身,冲着武好古盈盈一个福礼。   ……   十余名骑士,如同幽灵一样在千里松林和燕山山脉的边缘疾驰着。从林间的小道上穿行,从架在湍急的落马河上的小桥通过,几乎神不知,鬼不觉的就进入了戒备森严的松山馆。   而此时的松山馆中,满满当当的都是穿着战袄,披着皮甲的老兵!   这里的绝大部分老兵都姓耶律,其中不少还出身高贵的四帐皇族,是大辽太祖阿保机的子孙。如果不是大辽遭逢剧变,他们不仅可以衣食无忧,而且还有一定的机会可以飞黄腾达!   辽国可是凭本事投胎的社会!而他们这些阿保机的子孙明明投了个好胎,现在却不算数了,怎不怨恨之极?   在他们看来,萧瑟瑟这个“中兴大辽”的女主,简直就恶魔一样的存在!   至于武好古,那更是将大辽变成东辽的宿敌,是阿保机的子孙们遭逢苦难的罪魁祸首……还是个佛敌!   真是可恨到了极点!   而他们这些阿保机的子孙唯一的希望,当然就是如今东辽的傀儡大王耶律敖卢斡了。   虽然人人都知道敖卢斡是个傀儡,可是大王的名分还在,希望也还是有的。   可是在不久之前,万恶的萧太后居然派萧乙薛这个奸臣夺了大王的中军万户兵权,还把大王软禁了起来!   这是要准备杀子夺位了?   真是最毒妇人心啊!   奉了敖卢斡的命令(在他带兵离开前下的命令)集中到松山馆的这群老耶律,这几日可真是天天掉眼泪啊!   有些个胆子大的,还准备据住松山馆拥立少主耶律复和萧太后拼了。可是都被敖卢斡留在松山馆的老臣耶律谛里姑阻拦了,没有真的举起大旗。   可是人心依旧躁动到了极点,真个和一大堆的干柴似也,就差那么一点火星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消息,忽然就炸开在松山馆内了!   大王回来啦……   东辽的大王,不,应该是大辽的皇帝,已经回到了松山馆内!   象征契丹至高权力的日月神旗,在松山馆内的大校场上猎猎飘扬。   点集的鼓声也一阵紧似一阵的响了起来!   鼓声就是军令!是契丹王者的军令!   所有的老兵都皮甲执械,如流水一般汇集到了校场之上。   他们的大王耶律敖卢斡已经披挂整齐,手按剑柄,在一群契丹武士的簇拥下,站在校场中央的高台之上。身子挺得笔直,目光如炬,看着下面的兵将。   “诸君姓什么?”耶律敖卢斡大声喝问。   “耶律!耶律!耶律……”   下面的老兵们齐声欢呼!   耶律敖卢斡拔出了宝剑,高高举起。人们的欢呼声渐渐熄灭,大校场中出现了令人窒息的安静。   “对!”敖卢斡大声道,“我们都是耶律!都是大辽的国族!可是现在,大辽危矣,耶律危矣!孤王的母后萧氏将要勾结暴周篡夺王位,易辽为奚!我大辽将亡,耶律将灭,孤王身为大辽天子,已经决心以七尺之躯捍卫社稷,与国贼朝敌血战到底!诸君愿意跟随否?”   “灭国贼,杀朝敌……”   下面的老兵已经沸腾了!   他们都是见识过大辽辉煌岁月的人,又是耶律国姓,对于大辽的热爱那是深入骨髓的。   相比之下,被萧乙薛带走那些青壮年反而对大辽的感情没有那么深厚。   耶律敖卢斡激动的都有点颤抖了,他将宝剑指向了南方,指向了避暑宫的方向。   人们又一次摒住了呼吸,看着敖卢斡。敖卢斡大声喊道:“出兵!敌在避暑宫!” 第一千三百三十九章 敌在避暑宫(四)   松山馆距离避暑宫不太远,也不怎么近,需要在燕山余脉的山林中穿行300里!   可是这300里山路算不得难走,因为这一带是辽国原来的核心地盘。大定府是中京,松山馆是行宫,北面的千里松林是皇家猎场。所以沿途的道路都经过整修,容易通行。而且燕山余脉也就是些丘陵,并没有什么高大到难以通过山脊。也就是区隔周国和东辽的马孟山比较高大一些,但是从松山馆到避暑宫的路线并不需要翻过马孟山,而是可以从马孟山的北面绕行。   另外,这300里路程中的大部分路段,都是东辽的地盘。只有过了马孟山的不足百里,是周国的土地。   不过周国并没有怎么开发利用开发利用这“百里之地”,看看后世的地图就知道了。这片土地就是个崎岖的丘陵地带,在中世纪的时候更是大片的林区。只有到了武烈河边才有一些山谷。   但是武烈河时常泛滥,所以进行农业开发的价值不高,也就没有分配给骑士、府兵。就扔在那里当个猎场、林场而已。   至于守卫也不怎么森严,因为从承德府进入大定府的主要通道在马孟山的南面。那是大路,道路宽阔,沿途市镇很多,比较繁荣。而北面这条道,其实只有一个用处,就是供萧瑟瑟前来避暑宫和武好古幽会……   这么一条友谊之路,当然不好戒备森严了,要不然多麻烦?   所以大周的共和军正规部队并没有在这条山路延续设置哨卡,只有当武好古入住避暑宫时,才会在避暑宫以北二十里开外的打造馆布防。   ……   大周共和元年八月初一凌晨,朝霞尚未泛起在东方,天地之间,仍然是一片黑暗。天空中有些浮云,月色忽明忽暗,倒是足够让人看清前方的背影,紧紧跟着不会掉队。   黑暗当中,一支多达一万余人的庞大队伍,正静悄悄的行走在山谷之中。人衔枚,马裹蹄,笼头和嚼子紧紧锁住了战马的嘶鸣。只要潺潺的溪水声和秋风拂过树林的声音,伴随着密集而又低落的脚步声。   耶律敖卢斡和他麾下的“老耶律”们一起步行穿梭在黎明前的夜幕下。为了节省马力(在武好古、萧瑟瑟逃逸时需要骑马追击),没有人骑马,一律牵马步行。脚下的路面非常平整,走在上面就知道已经进入了大周共和国的境内——大周的基本建设,总是比它的邻国和属国要好上许多!   低着头走了不知多久,敖卢斡抬头看了看天色,还是黑沉沉的,看样子还要两个时辰,才能看见朝霞。   在黑夜中行军,当然是非常冒险的行动。不过敖卢斡已经没有选择了!   在他从松山馆出兵前,大奥野的一个心腹侍女已经给他送去了最可怕的消息——武好古已经下令捕拿他了!   虽然没有说要杀,可是武好古为了自己的儿子可以在将来坐稳大奚的江山,又怎么可能放过敖卢斡?   最是无情帝王家啊!   父子、兄弟、母子之间,都可以痛下杀手,何况武好古这个“义父”?   所以敖卢斡也只有破釜沉舟,豪赌上一把,集中所有的力量扑击避暑宫。如果侥幸胜利,大辽的国祚可以延续,敖卢斡也能得到梦寐以求的权力。   如果不幸失败,敖卢斡还可以逃……如果逃不掉,也不过是死。   所以对他而言,不赌一把就坐以待毙的理由是不存在的。如果是那样,死了都没脸去见祖宗!   另外,大奥野派出的心腹还将避暑宫中的情况告知了敖卢斡。   武好古身边并没有多少亲兵,只有大约一个骑兵营的兵力,都是所谓的假子亲军和黄头佣兵。战斗力非常强悍!   不过避暑宫经过多年的营建,面积变得很大,同时又没有什么坚固城防。紧靠区区1800人是很难遮护周全的……所以耶律敖卢斡可以一博。   这时一名上了年纪的远拦子马急匆匆的从前方赶来。他从敖卢斡身边高高举起的日月神纛在夜色中的影子,辨认出了东辽大王的所在。   在外围通报了姓名和口令后,这么远拦子马被亲卫带到了敖卢斡身前:“大王,前面就是打造馆。”   打造馆是一座废弃的辽国行馆,位于避暑宫的北面,也在武烈河边,是避暑宫北面的门户。   如果武好古还在避暑宫,那么打造馆中一定有布防!   只有迅速通过打造馆,敖卢斡的兵马才能顺利扑击到避暑宫下。   “就地休息一刻钟。”敖卢斡将自己的命令传到军中。辛苦了三天的老兵们也不多话,纷纷坐下休息进食。   而敖卢斡仍然站着,一动不动,目视漆黑一片的南方天空。心中又一次将今次的冒险计划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这个计划除去扮猪吃老虎的伎俩,剩下的就只有奋力一搏和祖宗的庇佑了。   武好古虽然没有建号帝王,但是身边的警卫力量也丝毫不弱。只要离开老巢天津,就一定会有一个骑兵营的假子亲军贴身护卫。这个骑兵营的正兵都是从草原上或野人女真那里买来的少年,用十年以上的时间进行严格训练养成的精锐。而且人人都经历过至少十次实战厮杀,战斗力极其强悍!   而假子亲军的辅兵则来自被大周包养起来的黄头女真——这些人原来是契丹贵人的猎奴,吃苦耐劳,习惯在山林中活动,都是天生的好猎手。   在周国征服辽东半岛后,黄头女真部族就归顺了武好古,后来还被迁移到了高丽行省(高丽是黄头女真的老家),分配到了大片的山区,还有了免税(丁税和田税)的权力和提供战士服兵役的义务。当然,通过训练和考核的黄头女真战士都可以领到雇佣军的军饷。   由这两伙人组成的亲军不仅战斗力彪悍,而且对武好古的忠诚度也高,一旦武好古遇险,他们一定会拼死作战。   如果这1800假子兵和黄头女真聚拢在一起,那么耶律敖卢斡的一万契丹老兵还真打不过他们——他们的战斗力至少和生女真敢达相当!在没有大量火器可以使用的情况下,一万老契丹怎么打得过1800女真敢达?   但是武好古的避暑宫经过多年的营建,变得非常庞大,而且占地广阔。打造馆以南,兴化县(承德府治)以北,武烈河两岸的大片山林谷地,都属于避暑宫,是武好古的私人财产(真正的恶霸地主啊)。   其间有位于武烈河畔的避暑山庄,位于牛山的猎庄,以及位于避暑庄东北的牛山脚下的温泉庄等三处面积较大的建筑群,还有一些散布在山林间的别馆。   所以武好古的1800亲兵也是分散布署的,急切之间很难全部集中起来。   而与此同时,武好古的居所也不是固定的。有不下十处山庄别馆都有可能是武好古的就寝之所。   如果没有大奥野充当耳目,敖卢斡根本无从知晓武好古的具体位置。他的一万契丹老兵如果分散扑击,可就要分兵则弱了。   所以敖卢斡现在最想看到的就是大奥野所施放的火箭信号!   忽然,远处的空中绽放出了一团微弱的火光,然后又是一团火光……这是有人在向空中发射信号火箭(就是普通的羽箭加一个小小的火药罐)!   “大王,是避暑庄!”老将耶律谛里姑在旁提醒道。   “好!敌在避暑庄!”敖卢斡大声道,“休息结束后,全军扑击避暑庄,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砍下萧瑟瑟和武好古的人头!”   休息片刻后,上万契丹老兵便在敖卢斡的率领下起身急行向南,直扑打造馆而去。   打造馆中的驻兵早就发现了突袭的契丹人,布置了防御。但他们人数太少,只有区区数十人,而且也没有什么坚固的工事可以依托。所以很快就被契丹人的大军淹没。   在打造馆中的战斗还没有结束的时候,敖卢斡就分出了大队,亲自率领着绕道而进,直冲避暑山庄而去。还一边前进,一边纵火焚烧山林!   现在可是气候干燥的秋季,山林最容易着火,大火一起,即便烧不死武好古,也能制造混乱,让武好古的人马不知所措。   “义父!娘亲!山林火起,有贼人扑击避暑宫!”   正揉着萧瑟瑟睡觉的武好古被闯进寝殿的萧大奥野惊醒了。   大奥野已经披上了锁子甲,还拎着一把横刀,好一副忠心护主的模样儿——她是作为萧瑟瑟的护卫,在寝殿外面守卫的。   寝殿中还有几名黄头女真的婢女,由一个名叫天理婢的管事奴婢带领,持着木棍护卫在主人榻前。   武好古惊醒过来,猛地坐了起来,看着大奥野问,“大奥野,怎么回事儿?”   “义父,守着打造馆的亲军刚刚来报,有不明身份的敌军由北而来,突袭打造馆,还放火烧山!敌军甚多,难以抵御……”   “由北而来?难道是女真人打来了?”   陪着武好古睡觉的萧太后也坐起来了,衣裳都没披,光着身子,脸色铁青,“不是女真人,一定是松山馆的耶律!” 第一千三百四十章 敌在避暑宫(五)   成功了?   骑着战马,带着一群上了年纪的契丹老兵一路狂奔的耶律敖卢斡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从打造馆南下,一路上竟然势如破竹!转眼间就已经冲到了避暑宫的北门之外。   宫门虽然紧闭,但是两扇木门怎么可能抵挡契丹的大军?   避暑宫并不是城堡,而是一座别墅。围墙倒是不矮,还是红砖所垒。但毕竟不是城墙,墙上不能布防。大门也是宅门的设计,不是带门楼的城门,同样不能布防。   而现在大门紧闭,并不意味着避暑宫内守备森严。恰恰相反,闭门只是说明宫中防卫空虚!   如果守军够多,应该出门列阵,在避暑宫外开战。   关门自守,只能说明兵少……   “丢火把,把大门烧了!”   敖卢斡大声下令。   现在天色已明,但是敖卢斡的大军仍然点着许多火把。这些火把不是用来照明的,而是用来纵火的。   避暑宫的建筑大多就地取材,用木材搭建,最怕纵火。   无数的火把被丢向了避暑宫的北门,很快燃起了熊熊烈火,大门在烈火中轰然倒下,契丹人的老兵们欢呼着一拥而入。   战斗立即在避暑宫内展开了。守在这里的卫兵不多,也就是一二百人,所以不能结阵而战。只能在宫殿各处埋伏,用弓弩狙击冲进来的契丹人。   而契丹人的办法也简单,还是放火,火把到处乱丢,看见房子就烧。花费了武好古好几十万银币和数年心血修建而成的避暑山庄,转眼之间,就被大火吞没了!   在避暑山庄火起的同时,耶律敖卢斡又分兵三路,一路搜索附近的山林,同时也负责放火!   一路则直扑牛山而去!牛山的温泉庄和猎庄也有可能成为逃脱的武好古的避难之所,必须立即加以摧毁!   还有一路,则扑向避暑山庄西南的兴化县城。   武好古如果没有逃向温泉庄和猎庄,那就必然逃往兴化县城。   兴化县城是原来的辽国北安州州城,拥有不错的城墙。而且附近还有许多府兵田庄,随时可以动员出数千战兵。武好古如果入了兴化县城,动员出几千战兵,那么敖卢斡的大势就去了……   所以他也等不及在避暑山庄中搜索武好古和萧瑟瑟的死尸,直接就带兵去扑兴化县城了。   因为避暑山庄方向的大火,兴化县城中的官员早就知道有敌人入侵,所以当耶律敖卢斡抵达时,城池已经布防,万符军旗已经在城墙上高高飘扬了。   敖卢斡和谛里姑策马上了城外的一处高坡,用望远筒观望了片刻,两人同时松了口气。   城墙上的旗号并不属于元首武好古,这也许可以说明武好古不在兴化县城中。   “谛里姑,派人去试探一下。”敖卢斡还是挺机灵的,当下就对谛里姑道,“就说武好古和萧瑟瑟已经被诛杀,大辽、大金和大宋三国已经结成同盟,将要瓜分暴周!让他们立即向我们投降,否则打破城池,老幼不留!”   “大王,真的要攻城?”谛里姑被敖卢斡的话吓了一跳,“咱们这边只有三千多人啊!兴化县城是周国的承德府治,城内有一个防御使衙署,一所府立小学和一所骑士小学,光是在校的生源就不下2000人,他们可都是能战的……”   “孤王知道。”敖卢斡冷笑,“兴化县城守备严密,如果武好古和萧瑟瑟已经入城,一定会派人上城澄清,甚至亲自露面。如果没有人露面辟谣,那么武好古多半就不在城中!”   “大王英明!”   敖卢斡自然是英明的,因为武好古和萧瑟瑟真的不在兴化县城中。   所以劝降的结果不是有人出面辟谣,而是大队大队的府兵和少年骑士在知府武诚兰和防御使米友达的指挥下冲出城来交战了。   不过敖卢斡没有和这群红了眼的家伙拼命,在确定出击的人马中没有武好古的亲兵后,就带着部队转身沿着滦河东下——如果武好古没有入兴化县城,也有可能沿滦河(武烈河是滦河支流)而走,逃往属于滦州的滦河县。   沿着滦河追了一阵,没有发现任何人马逃亡的踪迹后。敖卢斡没有继续前进,而是折返北上,向着牛山而去。   当他抵达牛山的时候,牛山的猎庄和温泉庄也已经烧成了焦土,附近的山林中还有多出火起!   “大王,看来大事已成!”谛里姑说话的声音都颤抖了,“余睹多半也攻破大定府了!咱们快去大定府和余睹会师吧!”   敖卢斡激动的眼泪都快出来了,竟然给他赌赢了!而且出乎意料的容易……本来以为武好古的假子亲军有多厉害,没想到就是群样子货。连像样的抵抗都没有组织起来,就土崩瓦解了。   这不是在做梦吧?   “可曾找到武好古、萧瑟瑟的尸体?”敖卢斡还是有点不放心,所以问前来向他汇报战果的几个千户。   “禀陛下,未曾寻获。”   “未见二逆尸首。”   “许是在大火中化为灰烬了。”   谛里姑在一旁打气道:“对,定是在大火中化为灰烬了!大王,现在还是赶紧去大定府城和余睹会师吧。两下会师了,才好合力对付周军的第三师和萧氏余孽啊!”   周军的第三师,萧太后的一部分御帐军,还有从右军万户中动员出来的兵马有好几万人,现在都集中在降圣州和武安州一带抵抗完颜宗翰的大军。   宗翰随时可能退走,到时候这几万人就有可能反扑大定府!   如何敖卢斡守不住大定府,那可就前功尽弃了……   “好。”敖卢斡重重点头,“全军开拔,目标,大定府!”   ……   大定府城中,这个时候也变成了人间炼狱!到处都燃起了大火,喊杀声,惨叫声,还有火药爆燃的声音,一阵接着一阵,交替响起。   昔日太平安乐的东辽都城,现在已经陷入了癫狂的厮杀。   展开厮杀的双方,在不久之前,还是同一个阵营中的战友,彼此之前还都沾着亲戚。可是一夜之间却反目成仇,成了互不相容的仇寇了。   由于东辽的基本盘在原来大辽奚六部的土地上,所以萧姓的奚人远比耶律姓的契丹人多,原本两姓通婚,不分彼此的和谐局面自然没有办法维持了。奚人和渤海人、汉人通婚的情况一下子多了起来。   而且萧太后又生了以奚易辽的心思,自然要扶植萧氏,打压耶律氏。本来血脉相融的两姓之间,就嫌隙日生,以至于积怨日重。   所以当耶律余睹率领20000“耶律军”进入大定府,捕杀了萧得里斯等一干留守定府的奚人大臣后,已经被动员起来了勋贵军中的萧姓奚人立即开始反抗。   整个大定府也就乱成了一团,城中各处,都展开了激烈的厮杀。   正在两边打得难解难分的时候,耶律敖卢斡终于率领万余契丹老兵,从被余睹所部控制的城门开进了大定府城。   “怎会如此?”耶律敖卢斡见到大定府城中杀得昏天黑地,也是大感意外。   余睹可是带着他这个大王的旨意入城的!   “大王,萧姓已经和咱们离心离德了,全都向着逆后……”余睹突然顿了顿,“大王,逆后和武好古……”   敖卢斡道:“都已经葬身火海了!”   余睹又问:“可曾寻到尸首?”   “尸首未曾寻见。”耶律敖卢斡道,“但是避暑宫各处都被焚毁,周围也都寻遍了,不曾见到大队人马逃亡的踪迹。想来已经化为灰烬了!”   “那就好了!既然萧氏已除,大定府总可以拿下的。”   余睹说这话的时候,心中总有一丝不祥——找不到尸首就意味着武好古和萧瑟瑟有可能逃脱!   而他们的逃脱,也就意味着自己和敖卢斡的努力都白费了。   说起来,这次的行动总还是有一个巨大的漏洞,就是没有安排人去行刺武好古!   本来这个任务应该是由大奥野去承担的,可是武好古身边戒备森严,行刺基本上是以命换命,所以大奥野不主动提出,敖卢斡也不好说什么……   想到这里,余睹又道:“完颜宗翰那边,我已派人去联络,他知道大王已经举兵并有意结盟,肯定不会立即退走。咱们接下去可以和他南北夹击,灭了周军的第三师和右军万户所部。”   耶律敖卢斡道:“中万户军中孤王也有布置,萧乙薛应该已经授首!这样咱们手中就有五万多兵马,足以可剿灭各路叛逆了!”   “也不能光靠剿灭。”余睹提醒道,“对于萧姓奚人,能拉拢还是要拉拢一二的。另外,大王应该尽快向大同府和开封府派出使者,联合他们同灭暴周!现在暴周元首新丧,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若不能一举剿灭,将来必是大辽的巨患!”   “孤王知道!”耶律敖卢斡咬牙道,“我大辽落到如今地步,归根结底都是暴周的错,不灭暴周,我耶律敖卢斡誓不为人!” 第一千三百四十一章 兵权去哪儿了?   东辽王耶律敖卢斡勾结女真、大宋谋逆,袭击武好古和萧瑟瑟所在的避暑宫,致使避暑宫大火,武好古和萧瑟瑟下落不明,疑似遇难的噩耗,第一时间就被知承德府事武诚兰带回了天津市。   消息传到的时候是八月初二深夜,当时在执政府衙署值班的正是兵部尚书章之凤。饶是他文武双全,又在南洋行省独当一面多年,听武诚兰说完噩耗,也吓得跌坐在玫瑰椅上面,呆呆半天,说不出话儿来。   等章大尚书缓过神来,顿时就暴跳起来,一叠声的下令当值的秘书官将武诚兰的报告抄录几分,两份送到左右相公府上,一份送元老院。然后就拉着早就乱了方寸的武诚兰直奔武好古府上!   共和国的天,说不定就要塌了!   武好古一手创立的国家是华夏两三千年所未有的!   大周不是一家一姓的家国,而是天下为公之国。也就是说,元首的位置不是由武好古的子孙世袭,而是由元老院选举公推而出。   这就有个问题,武好古不能指定元首接班人!他自己的元首都不是终身的,而是五年一届,由元老院选举。虽然他选不上的可能性近乎于零,但是有这个程序就是不一样!   在三年前的那场选举中,武好古甚至还为自己安排了一个对手……   这样的体制在武好古活着的时候倒也没什么,他是共和国之父,天下为公的大儒,而且还是天下头一号的大富豪。有钱有势有名望。而且还有一个庞大团体围绕着他,就好像共和国的太阳一样,无可替代。   所以元首和皇帝,对他而言并没有什么不同。   可武好古要真的不在了,谁来当共和国的元首?   武好古的几个儿子虽然都已经成年,但是没有一个人是元老——根据共和国的《约法》,元首应该在元老中产生!   他们连元老都不是,能一步到位当元首吗?   而且……武家有资格继承武好古政治地位的儿子还不止一个。“义”字辈的三个儿子,理论上都是嫡子,也都成了年。其中长子武义勇和次子武义信还在外领兵!   如果他们二位是亲王,大概可以领兵杀回天津市夺位吧?可现在他们是元首的儿子……   元首之子,能带兵夺位吗?这可是破坏共和,是公然叛国啊!   而三子武义久虽然没有带兵,却身在天津市。而且他的母亲潘巧莲是武好古的正妻,又掌握着拥有巨额资产的武家内账房。   内账房可控制着天津银行,随时可以动用数以千万两的巨款!就是花钱买,也能买到一个元首吧?   除了武家的三个嫡子,元老院中还有不少巨头。比如赵钟哥、慕容鹉、马政、西门安国、张熙载等人,也都有成为元首的资格!   另外,在左相、右相的位置上来回捣腾了多年的米友仁;从学阀转做右相的苏过;元老院主持元老张熙载;大周的二号大富翁,元老苏大郎他们,好像也有资格问鼎一下元首的宝座!   这些人都是元老,而且资格很老,在元老院中也分属两党,在军界政界财界还有不少门生故吏,难道不比武好古的三个儿子更有资格?   元首本来就是天下为公的,不姓武也能当的!   可是那么多人都能当元首,元首的宝座只有一个!人人都要当的话,岂不是要打破头了?   大周国的天,不会真的塌下来吧?   ……   大周的天会不会塌,现在还不知道,可是武好古家宅的天,却是来了个大塌方。   武诚兰和章之凤一到,把噩耗一说,潘巧莲立马就晕菜了。西门青、杜文玉、白飞飞他们几个虽然没有晕,但一个个也哭得和泪人似的,也没了主张。   倒是武好古的“女骑士”奥丽加比较镇定,含着眼泪提出建议:“大姐儿,现在大哥儿、二哥儿都不在天津,只有三哥儿在南岸要塞从军。奴马上带人去把他接回来……”   武家的三大嫡子中,最有资格继承武好古政治地位的,还是武义久啊!现在也只有他在天津市,如果他被人害了,后果不堪设想!   因为潘巧莲晕了,所以她提议的对象是媵妾西门青。西门大姐也是嚎啕大哭,可是毕竟没有晕过去。   西门青听她那么一说,也不嚎了,抹着眼泪道:“奥姐儿,现在夫人晕了,我方寸已乱,家中的护卫也不知怎么安排,你要再走了,真不怎么办了……”   说着话,她瞧了眼在内厅中的武诚兰和章之凤。   章之凤是兵部尚书,虽然没有调兵权,但总能和南岸要塞的防御使打声招呼。于是就道:“西门娘子,还是下官去南岸要塞吧,宅邸中还需要奥娘子安排守护。”   奥丽加也是大周共和国的骑士,一直以来都是武好古身边的两位“女管家”之一。宅邸的护卫,也是由她和罗汉婢一起主管的。   现在罗汉婢不在,自然要靠她守护武家大宅了!   不过武家大宅中的护卫现在能做的,也就是保住大宅不被宵小袭击,要夺取天津市的控制权,那是完全不够瞧的。   章之凤急匆匆去接武义久回家的时候,潘巧莲终于被宅子中的医生救醒了。   醒了就哭,活脱脱一个水做的潘妹妹。   还是西门青有些主张,安抚好了“潘妹妹”和其他几位姐妹,又自作主张从内账房中支出了10万银两交给奥丽加去打赏护卫。   随后才让人去请赵钟哥、米友仁、西门安国、慕容鹉、张熙载等人。   在等候几位大佬和武义久回家的时候,西门青又把武诚兰叫到书房里面仔细询问。   问清楚情况后,她脸上的气色才稍稍好转。   “也就是生死未卜……”西门青咬着银牙说,“元首身边护卫很多,从避暑宫撤退的路线也不少,总不至于真的让敖卢斡这厮害了!”   武诚兰点点头,“西门娘子说的是,只是……”   只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啊!   进入兴化县城也是撤退的路线之一……   “大哥儿和二哥儿呢?”西门青问,“能回得来吗?”   武诚兰一怔,看着西门青,“西门娘子,他们可不能回来啊……他们带兵在外,对天津元老诸公是个牵制!天津元老诸公,虽然德高望重,但都是没有兵权的!”   被武诚兰这老头一提醒,西门青也有点醒悟了。   武好古的政治安排其实是很巧妙的!   元老院虽然执掌最高权力,可以通过法律,弹劾和任命执政,宣布战争,通过预算,通过和约等等。   但是……出任元老就必须退出军队现役!   也就是元老们都不能直接掌握兵权!无论调兵、统兵,还是军政权力,都是没有的。   与此同时,共和国军队的主力又是公民兵,军官又多是军事学院培养出来的标准化人才。   公民兵在经济上不依赖军头,军校毕业的标准化军官又可以在不同的部队中定期轮换,很难形成个人势力——那些念过书的第二代公民兵也不会惟军官之命是从。   所以共和军虽然没有以文御武的说法,但是共和国的元老院和文官政府对共和军的掌控,却远远超过大宋朝廷对宋军的控制。   因此元老诸公们手中并没有一支完全服从的军队,至少理论上是没有的!   而实际上……如果武义勇、武义信领兵数万在外,即便在军中有相当影响力的元老也要好好想清楚了。   只是武义勇和武义信在外,却给武义久上台当了垫脚石,总是有些不甘心啊!   “西门娘子。”武诚兰自然知道西门青的那点心思,“共和国的元首只有5年任期……几位少主可以轮流出任的。现在如果不能团结一致,只怕元首宝座就归了外姓他人了!”   “可是三哥儿也不是元老啊……”   “难不倒章尚书的,他是律法专家,总会找到办法让三哥儿当选的。再说……内账房有钱啊!天津的商人公民也大多支持武家,如果大家都用不了兵,那不就是比钱多了?”   ……   同一时间,天津市内不知道有多少耳目灵通的人物要彻夜难眠了!   共和国立国以来,这样的危机还是头一次遇上呢!   元首很可能已经死了!   那么谁来当下一任的元首呢?   理论上,所有的元老都有可能选上元首……   除了选,还有别的办法可以当元首吗?可不可以发兵抢一个元首来当?   周国对私蓄武力这事儿管得不严,包括武好古在内,各家元老手中都有点武力。不过也就是几十上百,顶天能有两三百。搁在共和国的公民军队面前完全不够瞧的!   至于一部分军队出身的元老,门生故旧是有许多。可是周国共和军的军官一直在轮换,没有谁可以长期掌握一支部队。而在轮换的过程中,各个山头出身的军官都混在一起了。   另外,下面的士兵又多是公民,从小就被共和思想洗脑,自以为是共和国的主人,怎么可能向某个元老效忠?   也就是武好古自己有一点假子军,人数也不大多,而且也不在天津,都跟着他一起“失踪”了。 第一千三百四十二章 好一个武义久   天色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但是武家大宅的大堂内,却是灯火通明。这座在共和六年才落差的殿堂是标准的“共和式多层楼房”,高大气派。大堂更是两层挑高的设计,用粗大的彩绘木柱支撑起来。门窗上都镶了五颜六色的天津彩色平板琉璃片,豪华气派上档次。   大堂之内,则点上了琉璃油灯,上等的鲸鱼油加上无色的琉璃灯罩,一共有十几二十盏,都高高吊在天花板上,将偌大的厅堂照得犹如白昼般敞亮。   琉璃油灯下面,坐着不少人。一个个穿着官服的共和国大佬都端坐在那里,一杯又一杯提神的参汤灌了下去,却都坑坑哈哈的不说话儿。   赵钟哥、慕容鹉、西门安国、苏大郎、张熙载、米友仁、马政、花满山、吴四德、苏过、潘兴业、林冲……一个个都是跺跺脚天津市就要震三震的大人物。   现在却都愁眉苦脸,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看着在主座上坐着的武义久。   武义久有点像武好古,不过比武好古年轻的时候还要英俊,比起他两个带兵打仗的哥哥,则有点文弱。不过他现在也穿着军装——一件普通的士官军装。他在南岸要塞中的职位是工兵技术官,军衔不过是中士。   一个中士,现在却高高坐在主位上,对着一群父辈元老,在气势上一点不落下风。   就这点儿,比他父亲年轻的时候可强多了!   赵钟哥这时轻声道:“久之,你是武家嫡子,你可说说。现在这事儿到底怎么办才好?虽然元首吉人天相,可是现在总要有人暂时掌控一下局面吧?”   武义久看着赵钟哥,他当然知道赵钟哥一直都支持自己的哥哥武义勇。   如果现在是帝制,这位前辈和自家只怕要在今晚决出个生死了。   可偏偏自己老爹设计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政体……天下为公!不是忽悠人的为公,而是来真的!至少几十万军事公民都信了。   在这种情况下,谁脑残了才在天津市动刀子——这可是背叛共和!几十万军事公民,特别是和武义久一辈儿的二代公民根本不会答应的。   这帮子二代公民,才是共和国军队的中坚,他们是要保卫共和的!   所以饶是赵钟哥这样的人物,也只能照着规矩来!   “大周共和国自有《约法》。”武义久说,“咱们只管遵照《约法》行事就可以了。只要咱们守《约法》,共和国的根基就固若金汤!外面的骑士、府兵就会忠于元老院。有了他们的效忠,金国、宋国和叛逆的耶律敖卢斡就不再话下。如果咱们自己坏了《约法》,共和国自乱起来。那么敌人就要趁乱而入,我们的富贵荣华,可就都是烟云了!这《约法》不仅是共和国的根基,也是在座诸位世代富贵的基础啊!”   好一个武义久!   这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并没有用武家的财力去收买,而是高高举起《共和国约法》这个大义。   在场的元老们都在心里面挑起大拇哥了,这武义久不愧的云台律学的高材。对于《约法》的重要性看得非常透彻。   玩杀伐决断,他也许不如那个耶律敖卢斡。但是在《约法》和元老院的框架内玩政治,他可是一流的。   而在大周共和国,能当上元老的人物,有几个肯真的破坏《约法》,拆了元老院的台?   元老有几百个,皇帝可只有一个……   在共和制下,当上元老基本没有人敢碰了。而在帝制下,当了宰相也一样朝不保夕。   所以有哪位实力派元老敢站出来破坏《约法》,破坏共和,立即就是众矢之的。   武义勇、武义信这二位在外带兵的武家公子,正好站出来保卫共和,杀回天津市,共和国就要自乱了!   这样的局面是所有的元老都不希望看到的。即便是所谓的“君主派”,也是要在《约法》和元老院的框架内选出一个皇帝……《约法》和共和都是要的。不过是把元首名号变成皇帝,可以让武好古的子孙世袭。与此同时,元老院和《约法》的权威还是要维护的!   “久之。”支持武义久接班的马政开口道,“可你现在连元老都不是啊!”   武义久道:“我是勋贵公民,根据《约法》有权参选。现在只要有一名选区在天津的元老请辞,我马上参加补选。”   按照《约法》和元老院的规则搞政治,果然是难不住武义久的。   他说着话,目光在大堂中缓缓扫过,“诸位前辈不会不支持义久吧?”   “我们当然支持了!”   “一定支持!”   “久之当元老是天经地义的……”   一帮元老前辈没有一个反对的。武义久是堂堂正正的选,谁要反对,那就是和元老院中支持武家的元老过不去。   而且反对有啥用?不允许元老辞职?还是不允许武义久参选?以武家在天津的势力,把武义久捧上元老宝座是易如反掌。   他当了元老,那么在元首补选中获胜也是轻而易举的。   当然,前提是武家能够团结!   如果西门青支持武义久,那么赵钟哥、西门安国、慕容鹉、张熙载、花满山这批人只能跟进。   至于马政、苏大郎、苏过、林冲、潘兴业这批人本来就支持武义久,就更没话说了。   虽然把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选上去当元首怎么看都有点儿戏。可是这事儿却符合《约法》,也符合共和国的原则,别人最多看不惯,也没什么招。   而武义久因为是补选上台,还有两年时间建立威信——也就是发动对外战争,为军事公民的二代们夺去新的土地!   得到了土地和公民身份的“二代”自然会成为武义久的拥护者。有了他们的拥护,武义久的元首自然就坐稳了……   ……   避暑山庄大火和共和国元首武好古失踪的消息在八月初三的下午,就通过官方报纸《共和日报》公开了。   位于天津北城使馆坊的大宋公使馆自然也通过报纸得知了这个消息。   内厅之中,公使张邦昌和副使秦桧对面而坐,一人手里都是一份刚刚到手的《共和日报》,翻来覆去的看着。   也不知看了多久张邦昌才把《共和日报》一丢,吐了口气,表情复杂地说:“这事儿闹得,也不知是福是祸?”   秦桧也放下报纸,看着张邦昌:“公使,怎么会是祸?敌酋毙命,敌国自乱,对于我朝而言总是利大于弊的。”   张邦昌在天津当公使已经有两年了,不似秦桧才上任没几日。   听着秦桧的言语,张邦昌只是摇头,“不好说,不好说啊……且不说武好古是不是真的毙命了,便是真死了,周国也未必就乱。你看报纸上都说了,元老武诚久请辞和勋贵武义久参选南开区元老,明天就要投票了。这武义久是武好古的嫡子啊!”   “可武好古还有两个儿子在外带兵啊!”秦桧道,“而且周国的那一般开国功臣,元老勋贵真的能服武义久这个晚辈?依下官看,周国必有一场内乱!这可是天佑皇宋啊!”   张邦昌抬眼看着秦桧,“会之,你是想……”   秦桧吸了口气:“公使,下官怎么想无关紧要,现在要紧的是立即将武好古遇害,周国发生内战的消息送出去!”   “对,对,得立即报上去!”   秦桧又道:“下官走一遭河间府吧!”   从陶节夫主持河北军务时起,河间府就是河北宣抚司的驻地。而现任的河北宣抚是吕颐浩,在宋朝的文官之中,他也算得上是知兵之人了。   “也好。”张邦昌道,“马上走!晚了就怕周国会封锁界河。”   由天津出发去宋国最方便的就是坐船走界河,如果风向对头,几个时辰就能抵达宋国的清州境内。   在清州境内黄河、界河、白沟河的交界处,宋军筑了一个三河口棱堡。棱堡中设有驿站,在驿站换乘驿马,走150里就能抵达河间府。   如果秦桧卖力一点,一天一夜就能走完全程。   而河间府的宣抚司和开封府的朝廷之间,则有600里加急保持联络。要不了两天,就能把周国发生剧变的消息告知大宋天子赵佶。   不过河北宣抚使兼知河间府事吕颐浩的权力很大,拥有“移牒外交”和“便宜行事”两大权限。   而且吕颐浩麾下还有上百个营,将近十万嗷嗷叫着想要开战的新军。只要他想打,借口什么的,总会有人帮着准备好的!   至于突袭天津的计划,则早就由一群武学学宫毕业的新军军官拟定好了,摆在吕颐浩的案头。   突袭方案非常简单,就是集中最大的力量,取最短的路线,突袭大周共和国的首都天津!   由于大周共和国是完全围绕天津这个中心运转的,只要天津沦陷,国家就会分崩离析。现在金国已经被周辽联军击垮,而胜利的周辽两国又突然发生内乱,如果大宋可以一击得手,天下就能重归一统,大宋也将进入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 第一千三百四十三章 天佑皇宋   避暑宫大火,武好古遇袭下落不明,耶律敖卢斡造反,共和国遭遇重大危机的消息,照理说应该被严密封锁的……   如果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宋朝,那绝对得封锁消息,关闭开封府各门,然后戒严宵禁。   可天津这边许是疏忽了,那么吓人的消息,居然堂而皇之登上了各大报纸的头版!   而且天津市也没有戒严,界河航道也没有封锁,仿佛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似也,任由乔装改扮的秦桧雇佣了一只快船,出奔三河要塞。   驻扎在三河口要塞的是河间府路经略安抚使种师道——现在河北宣抚司下一共有三个安抚使路,分别是管辖黄河以西防务的河间府路,管辖黄河以东防务的沧州路,以及屏护开封府的大名府路。   另外,宋朝还在河北西部,太行山东麓设了一个藩镇昭义军,用于控扼太行山形胜。   即便大周击垮了宋朝的河北三安抚,只要昭义军能够扛住,周国也没有办法迅速南下开封府。   这样大宋朝廷就有机会实现战略转移了……   也就是说,三安抚和一藩镇的布置,实际上是防御性质的。可是当大批的新军官兵入驻到河间府路、沧州路下属的一线堡垒之后,主持河北军务的宋朝高官们忽然发现,总有一股子力量在推动大宋和周国开战!   突袭天津的建议和方案被下面的机宜们自作主张拟定好了,送到了安抚、宣抚们的案头。驻扎一线的各个营头也不安分,时不时就和对面的周军来个武装对峙!   所以河间路的种师道,沧州路的王禀,还有坐镇河间府的宣抚吕颐浩,以及宣抚司都统制姚古这几位比较持重的将帅阃臣,这些日子都忙着压制下面一群随时可能暴走的新军军官,同时还要分辨下面送上来的各种敌情通报的真假……这几位,都有点怀念以往那些混日子的禁军了。   而在八月初四这天,各种让人难以想象的消息报告到吕颐浩、种师道、王禀等人那里的时候,他们的第一反应就是又有人在搞事儿了——不是对面的周军在搞事儿,而是下面那帮不安分的军官在搞事儿!   可是当八月初五清晨,河间府路兵马总管种师中陪着大宋驻天津公使馆副使秦桧,风尘仆仆抵达河间府时,吕颐浩和姚古才知道错怪下面人了。   大周的天真的塌了!   “若如此,真是天佑皇宋啊!”宣抚司都统制姚古吸了口气儿,冲着吕颐浩一拱手道,“宣帅,机不可失啊!若是等周国内乱结束,大宋就失去混同天下的机会了!”   吕颐浩看了看秦桧,秦桧道:“武好古一死,周国必然群龙无首,就是诸子相残也是意料中事。据桧所知,武氏门中,素来是有义勇派和义久派的。如今武义勇、武义信统兵在外。而武义久又想通过选举元首夺位……即便能够选上,他的两个哥哥多半不会服气的!”   吕颐浩拈着胡须,思索了半晌。秦桧说的对啊!武义久趁着哥哥不在,爸爸猝死,就想选什么元首。这事儿怎么说都是抢班夺权!正确的做法是等两个哥哥回来后再商量接班人的问题。   而且武好古的安排也糊涂,怎么能让两个儿子在外带兵呢?“亲王”带兵啊!自古都是大忌,又加上“老皇帝”猝死,不打起来才怪!   “有什么可用的方略?”吕颐浩问。   “有一个!”种师中马上说,“河间路的机宜房制订了一个以援助武义久为名进兵天津市的策略。现在三河口堡垒及其附近就有三个将,总共15000大军,随时可以出动10000人。”   “10000人够吗?”吕颐浩问,“不是说要出动10万人?”   出动10万人是岳飞的主意。动员最多的兵力走三河口——天津市这个捷径是他的主张。而10万人则是河北宣抚司可以出动的最多兵力了……   依着岳飞的建议,宣抚司如果下定决心要干一把。那就应该全力以赴扑击天津!也不需要分兵合击,就取捷径直扑。   而且也不一定等天寒冰封,不走界河冰面也没问题。关键就是一定要集中全力!10万人压过去,打周军一个措手不及,就会有七成以上的胜算。   即便不能夺权天津,也能摧毁天津外围的大量设施——天津市的许多工坊、仓库、码头、学校、牧场都不在城墙之内。而是散布在城外的界河沿岸地区。   一旦城外的大量设施被摧毁,天津市和整个周国的元气都会大损。   这样周国就失去了先机,至少会被动上好一段时间。   “万余人足够了!”种师中道,“现在周国的内乱就在眼前,人心慌乱,哪里还有勇气抵抗朝廷天兵?再说武义久没有兵力,又是官家的乘龙快婿,如果官家可以封他一个如同东海王一般的天津郡王,他没准还会欢迎朝廷大军呢!”   吕颐浩又看了看秦桧,秦桧道:“下官在天津时,倒是听说武义久和帝姬伉俪情深,而且武义久对官家也颇为亲善。还打算在明年开春后陪帝姬一起去开封省亲呢!”   “那现在就看武义勇和武义信两兄弟了。”吕颐浩说,“如果此二人举兵反乱,那么武义久只能投靠朝廷了。”   种师中马上提出,“宣帅,下官马上回去,召集兵马,同时在派遣细作进入天津市打探消息。”   “也好。”吕颐浩想了想,“本官与你同去!姚统制,河间府这里有多少兵马可以出动?”   “一个将!”姚古道,“今天就可以出动。”   “好,那就是15000人了!”吕颐浩搓了搓巴掌,“会之,你再辛苦一点,马上赶回天津市。想办法见到茂德帝姬,把咱们可以发兵援助武义久的消息告知帝姬。另外,还要密切关注事态发展。一旦武义勇、武义信举兵,立即派人通报三河堡。”   秦桧虽然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眼睛熬得通红,但现在是关键时刻,所以半点不敢延误,连口热乎的都来不及用,带上点干粮就换了走马,立即就往天津而去。八月初六的中午,秦桧就抵达了天津市主要跑客运的南码头上。   南码头上的气氛已经变得非常紧张了,出现了披甲执锐的士兵,而且登船口前还出现了望不到边的长队。   秦桧是乔装改扮抵达的,看见这一幕当然是心中暗喜——周国一定是内乱在即!也许已经乱起来啦!   他也等不及回使馆,就在码头上找了个卖报纸的小贩,塞过去几枚共和通宝,要了张《共和日报》,还顺便问了一句:“今天是什么日子?怎恁多人排队上船?”   “客官一定是宋人吧?”卖报的小贩反问了一句,也不等秦桧回答,就接着说,“您来的可真不是时候……咱大周国出了大事儿啦!契丹人作乱,烧了元首所在的避暑宫,元首下落不明,大定府和科尔沁草原上已经乱成一团了!”   看来武好古还没有出现!   秦桧那个高兴啊!   武好古到今天还没出现,就说明他是凶多吉少了……   武好古一死,周国多半要内乱了!   想到这里,他拿起报纸翻开一看,头版上赫然就是一条大消息——勋贵公民武义久先生当选南开区元老!   这条消息下面,又是另外一则大消息——元老院将于今日召开紧急会议,选举代理元首。   看到这里,秦桧基本可以肯定武好古已经死了。现在不过是秘不发丧,要先把武义久捧上元首的宝座。   天津市内也许是武义久势大,可是天津市外带兵的将领就会买账?   武义久是有钱没兵,除非得到在外带兵的将领们的效忠,否则他的元首就是虚的!   想到这里,秦桧就赶忙出了码头区,租了辆马车,直往大宋使馆而去。   同一时间,元老院的闭门会议正在举行当中。新当选的元老武义久正在讲台上大声发言,呼吁大家推举自己出任大周共和国的代理元首。   和秦桧一样,武义久这两天也是不眠不休——他是在一家一家的拜访元老给自己拉票。而和他一起干熬着不睡觉的还有兵部尚书章之凤和元老林冲二人。   章之凤是武义久的律学院师兄,义久在律学院念书的时候还听章之凤讲过课。两人的关系一直不错,之前把武义久从南岸要塞带回天津市的也是他。   而林冲则是当日武家大宅夜会后,被武义久留下长谈的几个元老之一。他在武好古的系统内存在感并不强,没有什么军方背景,在工商界也无太大的影响力。   但是林冲、林万成父子两代都当过天津(界河)市的警巡头子。林冲的几个儿子也大多在周国的警巡界任职。林家就是个警察世家。   另外,林冲还当过都军机司情报房的主事,是共和军的情报头目。   这个豹子头手里要是没有一堆和各家元老有关的黑材料,那才是奇了怪呢!有他陪着,武义久和人讲理的时候底气就足了不少! 第一千三百四十四章 宋周战争的序幕   出乎许多人的预料,武义久的竞选活动是非常干净的。虽然他带着林冲,但是并没有进行任何实质性的威胁。虽然他手中掌握着天津银行,但同样没有开出任何一张支票去贿选。   他在竞选元首的过程中,只着重于三点。   一是保证,保证捍卫共和,保证不会实行君主制,保证遵守《约法》。   二是承诺,对依靠军方背景的元老承诺发动战争,夺取更多的土地;对工商背景的元老则承诺加快开发日本——此时天津的工商界已经知道日本国有许多金银铜矿,所以都垂涎三尺;对于学者背景的元老,则保证增加教育投入,开办更多的学校。   而第三,则是快刀斩乱麻!八月初二深夜才得知避暑宫事变的消息,在八月初四就举行了元老补选,让武义久取得了元老院的席位。八月初六又趁热打铁,举行了代理元首选举。   在那么短的时间中连续举行两场选举的目的,一是为了早日安定人心;二是让潜在的反对派来不及做出反应。   所以在八月初六元老院闭门会议的时候,出来竞选代理元首的候选人,只有武义久一人。   在讲台上,用沉稳中带着些许悲痛的声音说完了自己将要采取的政策后,武义久清了清嗓子,目光炯炯地看着会场内的好几百元老,开始了最后的演说。   “元老诸公,我大周共和之国,实乃是诸公与家父历经二十余年之辛苦,由一商市创立而来的。   以二十余年创立一国,已然是有史以来少有之伟业。而吾大周共和国又迥异于两千年来之家国,乃是上承尧舜的共和为公之邦。   昔日尧舜之国以德立而疏忽法度,所以禅让不得持久,为公终成为家,才有两千年之家国专权,兴亡勃忽。太平安乐之时不过数百年,倒悬危难之际却不下一千数百年。   而吾大周之共和,虽然法度森然,民生安乐,但如今也遇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契丹叛乱于大定府,女真又咄咄虎视,大宋亦不失亡我之心,家父又遭逢变故,至今下落不明。   所以义久不得不以弱冠之龄,挺身而出,竞选元老之首,以捍卫共和之国。诸位元老如果以为义久堪当此任,请投义久一票。   义久在此保证,必会尽心尽力,不负所托,将家父所创之基业,发扬光大!   将共和国之天理,行于四海之内!”   武义久的演说一完,台下立即响起了雷鸣般的鼓掌。   当然得鼓掌了!难不成还想磕头吗?   武义久这个小元首看上去还是很不错的。年轻有为不说,而且还有理想有抱负,不像老元首这几年暮气沉沉——小元首可说了,要把“共和国之天理,行于四海之内”啊!   这是要一统天下,灭金灭宋了……这得有多少利润!多少田庄啊!   掌声之后,当然就是投票表决。是不记名的投票!   武义久对自家还是很有信心的——在如今的天津,除了他,没别人敢当元首的。因为他爸爸武好古至今还是“失踪”状态……   而投票的结果也没让武义久失望,虽然不是百分百的支持,但还是高票当选为大周共和国的代理元首。   元首武义久,终于登场了!   ……   “武好古死矣!周国乱矣!”   大宋公使馆内,眼睛通红,嗓子也沙哑了的秦桧,却是兴奋到了极点,手舞足蹈地对公使张邦昌道:“武好古不死,武义久岂敢称代理元首?而且还那么急……显然是要抢在两个哥哥回军前把位子坐稳了。可惜啊,他还是太年轻,想得太简单了。自古以来,天子都是兵强马壮者为之,他武义久没有一兵一卒,就靠元老院的选票能摆平周国那么多拥兵自重的将军?做梦吧!”   这回连张邦昌都同意秦桧的看法了!   武义久快刀斩乱麻夺位不能说不对,但是他的两个哥哥不服也是肯定的。这事儿换谁都不会服气的,凭什么大好江山让出去?   就在这时,一个使馆的从事快步走了进来,冲着张邦昌、秦桧行了一礼。   “公使、副使,方才周国的礼部派人来通报,说明天早上开始就要封锁界河。如果二位想要离开,请在今天动身。”   张邦昌和秦桧互相看了对方一眼,抑制不住的喜悦啊!   武义久下令备战了!   他早不封锁界河,现在封锁干什么?武好古死亡的消息早传出去了。   现在封锁只有一个原因,就是防止忠于武义勇、武义信的军队渡过界河进入天津市!   张邦昌道:“周国的陆军贪图土地,海军贪图钱财。武义久有的是钱,收买海军不成问题。他应该是想用海军封锁界河,以保全天津的南市、西市和东市。”   “一定是这样的。”秦桧道,“公使,趁着还有时间,咱们去见一见帝姬吧?”   “也好。”张邦昌点点头道,“顺便打听一下武义勇、武义信的消息。”   张邦昌和秦桧并没有见到茂德帝姬,因为帝姬并不在天津南市,而是和潘巧莲一起去了天津东市的要塞——这是随时准备跑路去东海国投靠东海王和王妃了?   虽然没有见到茂德帝姬,但是张邦昌和秦桧还是得到了和武义勇、武义信有关的消息。   刚刚当上代理元首的武义久签署命令成立了讨逆军团,并且授予武义勇少将衔,出任讨逆军团督军,授予武义信上校衔,出任讨逆军团下属的奚军督军。   也就是说,武义久承认了两个哥哥的兵权……这也说明武义久没有能力将他两个哥哥拿下,只能用姑息的办法稳住他们!   可是他又能稳住多久呢?最多支撑到耶律敖卢斡被击败,武家兄弟就该开内战了吧?   也许都到不了那时候,武义勇、武义信就会起兵南下了。   两个大宋的使臣都觉得大周内乱在即,天津也不能久留,于是立即雇了快船,趁着界河被封锁之前,离开了天津这个是非之地。   而在他们俩乘坐的快船接近三河口的时候,更加让人兴奋的场景出现在了界河南岸周国的土地上。   大队的步兵,正从位于三河口周国一侧的一座棱堡中离开,向天津市方向步行前进!   武义久正在往天津市调动部队!往天津调兵当然不是为了攻打东辽,而是为了保卫天津。而且是为了防备来自北方的敌人!这敌人,也不可能是东辽,只能是武义勇、武义信。   周国真的大乱在即!   ……   “宣帅,节帅,周军好像从三河口东岸堡垒撤兵了!”   “是啊,撤出了上千人!”   张邦昌和秦桧在宋国的三河口棱堡要塞中见到了才抵达不久的吕颐浩、种师道二人后,立即报告了他们在船上见到的周军撤离三河口东岸堡垒的情况。   “彝叔,你怎么看?”吕颐浩似乎有点犹豫,便问一旁的种师道。   “黄河对岸的那个棱堡是守卫天津的门户。”种师道摇摇头,“门户怎么可能洞开?这事儿莫不是有诈吧?”   “有诈?”吕颐浩问,“能有什么诈?”   “这个……”种师道摇摇头,“难道周军伏兵其中?”   “可以先探查清楚再下手,不是问题。”吕颐浩皱眉道,“一个棱堡能捞到手总是好的……若是周国真的内乱起来,也能从河东堡垒出兵天津。”   种师道也想拿下河对岸的棱堡。可是又觉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宣帅,咱们以什么名义过河?”   “保护帝姬啊!”陪同吕颐浩来三河口的姚古笑道,“两位帝姬都在天津,一旦他们兄弟反目,帝姬不是要跟着遭殃?咱们可以用迎接帝姬的名义过河。然后再伺机而动,若是能得到进入天津南市的名义,那可是一件奇功了。”   “万一边衅大开该怎么办?”种师道在河北督军多年,知道周军的厉害。   “不至于吧?”姚古道,“周国自己就要打起来了,还和咱们打?我看这个便宜可以占一下,大不了让两边的使臣去扯皮。就算最后撤出了,也就是白跑一趟。总不至于武义久那厮想和咱大宋大战一场?他有兵吗?”   “也对……”种师道想了想也对,武义久没有什么兵权的。“要不先派一队硬探过河瞧瞧?”   吕颐浩也点了头:“那就先派一队人过去瞧瞧。”   “过河瞧瞧”的意思就是个过河侦察记,这几年在宋周边境上,越境侦察也很多见。双方一般也不会开打,见个面骂几句就算了。就是开了打,死了人,最后也不了了之。   可是这一次,情况不一样了!不仅吕颐浩、种师道这些高层知道周国要打内战了,下面的新军军官们大多也知道了。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终于可以立功了!所以当过河的宋军新军斥候发现周军的棱堡空空如也后,没有二话,立即就发兵将之占据。   而吕颐浩和种师道等人得知之后,也没将部队调回,反而将开封第一将的数千兵马,全数派过了黄河,进入了这座被周国称为南岸一号堡的棱堡之中。   不过这个时候他们都不曾想到,这次行动将拉开宋周战争的序幕! 第一千三百四十五章 兵临都门,无路可退矣   天津市,元首宫。   终于坐上元首宝座的武义久先睡了个安稳觉,在八月初八这天,才精神抖擞的出现在了元首宫的会堂当中,第一次主持执政会议。   周国的政府实行的是元首负责制,不过也配属了左右二相,二相之下,才是六部和六监,另外还有一个直接向元首负责的都军机司。   而执政会议则是周国政府的最高决策会议,除了元首之外,左右二相,都军机使,六部尚书和六监堂官,通常都要参加的。   而今天的会议,因为是武义久第一次主持执政会议,所以该到的全部到齐了。   “陈军机。”武义久瞅了眼陈剑,吩咐道,“你先说吧。”   陈剑向武义久欠了下身,然后就道:“刚刚收到报告,宋国向我们开战了!”   “什么!?”   “怎么可能?”   “是不是边境上的摩擦?”   当下就有不少共和国是高官惊呼起来了。现在大周也有点风雨飘摇,东辽的逆贼敖卢斡还没搞定,和金国的战争也没结束,武好古又生死未卜,怎么能再和大宋开战?   就算要打,也得一个个来啊!   章之凤嗯咳了一声,沉声道:“的确已经开战!我们的南岸一号棱堡,已经被宋军占领!大周共和国和宋国的战争,已经爆发了!”   占领了一个棱堡?   这怎么可能!?   这下执政府的高官们都傻眼了,全都愣愣看着武义久。   武义久倒是镇定自若,“打吧!有什么呢?咱们这个共和国什么时候怕打仗了?二三十万骑士和府兵家中都有好多儿子长成,都等着立功授田……和金国打,和东辽打没那么多的田可以分啊!也只有宋国了!天津市、燕京市,还有宣德府那边还有许多的工坊都想替军队打造兵器。打金国、打东辽可不能敞开了花钱。也就是宋国豪阔,怎么打都不会亏本的。辽河流域的黑土地也年年丰收,粮食早就吃不完,卖不掉了。一打仗正好收来做军粮!这可真是皆大欢喜了!诸位觉得如何?”   听着怎么像栽赃嫁祸?   左相米友仁小声道:“老元首和大宋官家情谊颇深,两家又是秦晋之好……”   武义久笑了笑:“家父受大宋官家厚恩,自然不方便翻脸。而且几年前,骑士、府兵家中的儿郎年幼,还不能当兵,骤然开战也无兵可用。辽河、高丽也需要时间开垦安置。但如今我是元首了!骑士、府兵家中的儿郎也逐渐长成。辽河、高丽的开发也初见成效。已经到了用兵的时候!”   会堂里面的官员这下都明白了,这是武义久给宋军下了个套。   现在宋国占据了周国一个棱堡!发动侵略战争的证据确凿。   这是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啊!大周共和国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还能不奋起抵抗,保家卫国吗?   右相苏过摇摇头,“元首,宋国是大国,有万里疆域,亿万人口。我们周国是小邦,只有一千多万人口,而且又……实行军功田制,要击败大宋容易,可要鲸吞大宋可难啊!一旦开战,持续数十年都是有可能。还望元首三思!”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如果我国可以在土地和取士之策上稍加通融,驰禁兼并,开科取士。倒是可以得士大夫拥护,十年之内取宋而代,也不是不可能的。”   苏过这番话不是反对开战,而是提出了一个可以速灭宋朝的策略。   就是拉拢士大夫!   宋朝是与士大夫治天下。而士大夫的利益诉求则是两方面,一是土地私有;二是科举考试。   如果周国能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他们的要求,把皇上换成元首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我国也是有私田的。”武义久道,“依法课税而已!职田当兵,私田纳税。至于科举……要做官可以去考大学,可以去从军立功,可以去竞选公职,机会很多啊。”   周国的私田并不多,主要是因为周国的土地面积有限,耕地不过一亿多亩。维持三十万户府兵、骑士后就所剩不多了。因此军事公民之外的地主和自耕农数量不多,但也不是没有。   譬如在燕地就有不少勋贵地主,武家就有许多私田。在高丽又有十万户中等自耕农,一户有50亩土地,都是纳税的私田。在辽东、辽西,也有少量拥有私田的勋贵和农户。   但是绝对的主流还是职田!   而宋朝现在有六亿亩土地,大周吞并宋朝后当然不可能把六亿亩都整成职田,那得有几百万骑士、府兵了,也太多了。所以肯定会保留大量纳税的私田。   但是周国的私田管理很严,绝对不允许逃税和隐田存在。由于周国的官吏必须拥有公民身份,所以在几个工商城市之外任职的基层官吏,大多是没有私田的军事公民。在清田收税的时候当然不会手软!   而且私田和职田在经济上是存在竞争关系的。如果私田可以隐没逃税,那么需要负担兵役职田在竞争中就会处于劣势。进而就会出现职田庄园大量破产或经营困难的局面,那么大周公民兵制也就无法维持了。   所以大周政权对私田并不太友好,持有私田也无法获得让人满意的回报。   如果周国的官府将这种对待私田的态度带去现在属于宋国的土地,恐怕会遭到很大的反弹——而周国一旦在私田问题上让步,那么周国本土的私田户和军事公民就会遭到打击!   而在科举的问题上,武义久更加没有让步的余地,因为周国的官制根本没有为科举制度留出空间。   周国也有考试做官的路线,但是通过考试得到的官职都很低微,在宋朝那边只不过是吏员。考试考出一个县尉是根本不可想象的!   云台学宫的毕业生要入仕通常也只能从吏员级别的小官开始,怎么可能让乡村士大夫一步登天考上个县尉级别的高级事务官?   而且科举制度还有一个很大的负面作用——解除地主阶级的武装!   从成本和收益的角度来说,读书考科举比从军打仗划算太多了。前者不但安全,投入很少。而后者有可能会送命,投入又大。   所以科举制度一旦引入周国,必然会造成军事公民阶层逐渐转向科举取士,战斗力自然会逐步崩解。   苏过摇摇头道:“我国的私田法度甚严,在宋人看来无异于苛政。而书院、学宫又费用高昂。如果全都要私人承担,也只有工商富户能够担待。行之我国尚可,若通行天下,就会绝了寒门上升之途。只怕会徒增无数敌手,使周宋之战旷日持久啊!”   武义久放沉了声音:“那就旷日持久吧!我们的共和之国本就是两三千年来所未有。行之天下,犹如秦汉之分而合一。如果费数十年之功,易家国天下为天下为公,又有何不可?”   从某种角度而言,宋周之战将比历史上的宋金之战更为激烈!   因为在宋人看来,女真蛮夷是不可能一统天下的,所以宋朝的君臣可以屈膝求饶,苟延残喘。而大周共和,天下为公,当然是可以代宋而有天下的。   如此一来,宋周战火一起,就很难有妥协的余地了!   另外,科举公平而且廉价的优点,已经深入宋朝的人心。科举不仅是寒门上升的通道,而且还承担着农村财富分配的功能——考中科举当大地主,几代考不上就会没落,非常的公平啊!   如果周国坚持废科举和抑兼并的路线,周国和宋朝士大夫之间的矛盾,也将难以调和。   武义久顿了顿,“诸位,现在是宋国挑起战争,是欲趁我大周国变乱之际,灭亡我共和基业!现在宋寇已经兵临天津都门,共和国只有背城一战了!”   他突然站了起来,双手按着长方形的会议桌,提高了嗓门:“作为代理元首,我建议执政会议立即提出‘总动员’和‘对宋宣战’之法案,然后召开元老院会议投票表决!”   “同意进行总动员和宣战!”   “附议!”   “立即总动员,立即宣战!”   “附议,兵临都门,无路可退矣!”   虽然在如何灭宋上还存有争议,但是在宣战和总动员的问题上,不仅执政会议迅速达成了一致,元老院和整个天津市也在稍后取得了一致意见!   被宋国占领的南岸一号要塞可不是位于南洋的殖民地,而是位于大周国都门口。在行政区划上属于天津府!   周国虽大,但是周人已无路可退,因为天津就在身后啦!   当宋国背信弃义,偷袭天津府要塞的消息在天津市传开后,大周共和国的首都顿时沸腾起来。   无数的公民还有平民涌向了共和广场,拥挤在元老院大楼之前,高呼着“保卫共和”和“打倒宋寇”的口号。当然了,他们这些人可不是只会打嘴炮的,作为大周的公民和平民,都是真正闻战则喜的存在!   而且这一次的敌人是富得流油的大宋啊!   发财啦! 第一千三百四十六章 爸爸去哪儿了?   “纪卿,你说什么?”   “陛下,河北宣抚司奏报,确认周国发生了内乱,元首武好古失踪,生死不明,陛下的女婿武义久已经继任元首……另外,天津局势不稳,河北宣抚司担心两位帝姬的安稳,所以派兵进入周境,入驻了界河南岸一号堡垒,准备伺机接出帝姬。”   “派兵进入周境?还入驻人家的堡垒!吕颐浩、种师道想干什么?他们想和周国开战不成?”   “陛下,周国很可能发生内乱,自己打起来了……”   “糊涂!他们自己要打,咱们正好坐山观虎斗,为什么要插手?就不怕他们抱团对付咱们?”   开封府,琼林宫,崇政殿。   大宋官家赵佶连龙椅都坐不住了,在崇政殿里面来回走动,急得团团转。   官家坐不住了,几个宰执当然也坐不住了,全都站在那里有点不知所措。   少宰苏迟看着好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的赵佶,皱眉道:“陛下,武好古已死,其三子义久又无兵权,骤然夺位必将导致长子义勇,次子义信不服……”   “苏迟!”赵佶一挥手打断了苏少宰的话,“你到底懂不懂暴周之政?你以为暴周的元首是靠兵多将广当上的?”   难道不是?   苏迟一头雾水地看着赵佶。   他虽然号称“知周”,但根本上还是一个旧式的官僚,也没有在武好古的系统中任过职,所以并不知道暴周之政的根底。   赵佶摇摇头,对手下这帮文官真有点失望。   “暴周之政的根底就是国人之政!”赵佶解释道,“所谓骑士、府兵,其实都是国人!从军立功,得到田庄,成为国人,然后才能从政、议政。国人者,乃国之主人,为公之民!周军的中坚就是国人公民,大周是他们的……现在咱们派兵入侵,对他们而言就是国难!国难当头,他们谁会支持武家兄弟阋墙?”   “可是武义久不等两个兄弟回京就擅自召开元老院大会……”   “糊涂!”赵佶跺跺脚,“武好古不是君王,元老院也不一定要选姓武的上台。武义久这么干,他两个哥哥未必不答应。而且元首是有任期的,武义久只是补选上台,两年后就到期了,到时候还要再选的。武义勇、武义信要夺位,完全可以在两年后出来选!”   选?   一定是假的!   不可能是真的……   要真的不就成尧舜了?武好古、武义久怎么可能是尧舜?如果是尧舜,那也是禅让,不是选举啊!   崇政殿里面的大臣们都是一脸的不信。   “快快拟诏!”赵佶也没功夫和大臣们解释了,“令吕颐浩、种师道班师!用十二道金牌,由内侍省派人递送!”   这就是所谓的“金牌”敕命,是宋朝传递敕书诏命的一种形式。而连发十二道金牌,则表明情况万分紧急和重要。   在场的大臣,听到赵佶的旨意,全都有点傻眼。   这事儿有那么十万火急吗?   就算武家三个儿子不开战,还有个敖卢斡呢!敖卢斡没有那么容易被打败吧?   “陛下。”张叔夜道,“现在金国新败,敖卢斡在大定府又比较孤立。如果咱们再不加以牵制周国,只怕金、辽很快溃败。到时候武义久威信树立,周国也会上下一心。我朝就太孤立了!”   赵佶哪里肯听,只是大声道:“拟诏,翰林学士拟诏!”   翰林学士是负责起草内诏的,也就不是经过中书门下,直接由宫中发出的诏书。   赵佶担心中书门下行驶封驳权,耽误了时间。干脆下内诏了!   纪忆和苏迟互相看了对方一眼,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总不能拦着不让天子下内诏吧?用内诏直接指挥前线的军队……好像也是大宋军政的弊病,这是将从中御啊!   金牌敕命用最快的速度拟好发出,赵佶才稍稍松了口气,又返回御座坐好。   “武好古还没有找到?”赵佶问起了武好古。   “没有。”纪忆奏道,“多半是死了!”   “多半?”赵佶想了想,“也许没有死呢?”   “没死?”纪忆摇摇头,“没死就该露面了。”   苏迟也道:“要是没死,武义久可就危险了。”   “为什么?”赵佶似乎不明白。   “这不是明摆着?”苏迟道,“武义久趁着父亲下落不明,夺了元首宝座。如果武好古回来,只怕要父子相残了。而且选他上台的那些元老,一个都不会有好下场!周国的元气,恐怕伤得更厉害。”   会吗?赵佶眉头大皱。元首毕竟不是君王,根据周国的《约法》,这个职位不是世袭的,而是五年一届,投票选举出来的。   在这种体制下,武好古恐怕更担心自己的儿子在未来不能平稳接班吧?   而武义久的当选,等于圆满解决了武好古之后的传承问题——这事儿会不会是武好古一手策划的阴谋?   给儿子创造一个在危难之中继承元首宝座的机会,考验一下儿子,也看看有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元老敢跳出来和武义久争权?   结果武义久表现得非常不错,而天津市内的那帮元老都是老狐狸,也没有一个敢跳出来抢权。只有一帮大宋的边将稀里糊涂上了当,以为周国内乱可趁……   赵佶想到这里,额头上已经都是冷汗了,“再下一道旨!还是内制,给东海王和东海王妃的。让东海王妃火速前往天津,务必查明武好古的生死。”   ……   “共和国,万胜!共和国,万胜!共和国,万胜……”   武义久这个时候正站在元首宫的阳台上,看着外面广场上欢呼的人山人海。他刚刚宣布了对大宋开战,现在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   不过一个疑团,也在他的心中越变越大了。   这个疑团就是爸爸去哪儿了?   就在一个时辰前,武义久接到了承德防御使米友达的报告,说是没有寻到武好古、萧瑟瑟的尸骨,也没有发现足够多的马匹和战士的残骸。   米友达早就指挥军队收复避暑宫了,收复避暑宫后当然要替武义久找爸爸了。可是找了好几天,连武爸爸的灰都没见着。   不仅武好古踪影全无,连跟随武好古的大批侍从亲兵,也没有了踪影。   避暑庄里面有很多人啊!光是武好古的亲兵就有近2000,还有大量的仆役和黄头女真侍女,总人数不下3000。而且还有大量的马匹,大多是天津良马。   现在人不见了,马也不见了!而且连火烧过的人马残骸也没多少。   也就是说,避暑宫事变发生时,住在避暑宫内的人们要么被耶律敖卢斡的人抓走了,要么就是跑了……   被抓是不大可能的,武好古身边有小2000能打的主儿。就算真的被抓,肯定也要先打个尸山血海。   如果没有被抓,也没死在避暑宫,那么就一定是跑了!   那他跑去哪儿了?为什么躲着不露面?武义勇和武义信知道吗?父亲是不是想通过失踪考验一下自己和两个哥哥还有一群叔父辈的元老?   那么……自己的元首还算不算数?   一连串的问号萦绕在武义久的心头,让千万人之上的元首的眉头也越拧越紧了。   ……   武义久想到爸爸的时候,他的那个义兄耶律敖卢斡则在想妈妈!   他的爸爸没啥好想的,早就死了很多年了,肯定活不过来。   但是妈妈却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武义勇、武义信、萧炎、萧乙薛他们几个都坚称萧太后未死,而且已经在大周境内登基,当上了奚女王。   所以国的历史已经结束了,敖卢斡不再是大王,而是叛逆反贼。   现在女王已经传旨给女婿武义信,令他统领奚国诸军平定叛乱,诛杀敖卢斡及其党羽,凡是愿意跟随武义信平叛的奚人、渤海人、契丹人,以及奚国内内其他各族,一律重重有赏!   敖卢斡麾下的契丹人愿意反正的,也既往不咎,一样给予赏赐。   这下敖卢斡的麻烦就大了,而且麻烦还不止一个!   他妈萧瑟瑟死没死是一个麻烦,东辽实际上是萧太后一手创立的国家。她在国中的威信远远超过敖卢斡。如果她没死,除了一部分耶律之外,国中的其余各部各族都不会跟随敖卢斡。   武义勇、武义信这俩货开出来的“重重有赏”是第二个麻烦。太后的死活固然是存疑的,可是二武拿出来的银币却是真的不能再真!而且他们还有又粗又大的真理!谁会不要银币,再和真理对着干?   而第三个麻烦则是他和耶律余睹自己整出来的,他们俩的军队定府后杀人太多!本来他们没打算杀那么许多人,而是想把大定府中的萧氏将领的家属控制起来,要挟带兵的萧氏子弟投降。   可是杀人的分寸哪有那么好把握?而且挨杀的也不老实,还要拼死抵抗。于是杀着杀着就过了头,在萧氏和耶律氏间杀出了血仇!   如果萧太后真的没死,那么各方面就要合力围剿占据大定府的敖卢斡了。凭敖卢斡的这点实力能维持几日?   就在敖卢斡坐卧不宁的时候,惊人的好消息却纷至沓来了! 第一千三百四十七章 爸爸在钓鱼   八月十四日,大定府城。   东辽王宫内外,已经被草草的收拾过了,原来在宫门外密集的尸首,已经被尽可能的挪走,血迹也进行了一番清理。只是到处可见的烟熏火燎的痕迹,却是一时无法掩盖住了。   契丹武士们脚步匆匆的奔行在王宫四下,每个人都疲惫到了极点,也兴奋到了极点。疲惫是因为这十几天中他们连轴转着打仗,先是奔袭避暑宫和大定府,还在大定府内同忠于萧太后的兵马血战了两三日,还差一点把大定府打成了白地。之后又和从降圣州方向反攻过来的奚军大战,好不容易才将他们暂时击退。   这一系列的交战说起来轻松,但是中间的反复曲折,惊心动魄,却是想起来都后怕啊!稍有不慎,东辽国最后的这点实力可就要覆灭了。   而兴奋则是十三、十四两日连续传来的喜讯让大定府城中的耶律们兴奋不已。   好消息真是接踵而至啊。首先是耶律敖卢斡安插在锦州的眼线冒死来报,说武好古之子武义久当选代理元首——这几乎证实了武好古的死亡!   武爸爸要是没死,哪里轮得到武义久上台?所以武爸爸肯定是死了!   而武义久又是没有兵权的!他的两个哥哥武义勇、武义信倒是手握重兵。   大周共和国的内战看来不可避免了!   第二个喜讯是由从几个字武义信军中叛逃的兵将(萧氏和耶律氏毕竟融合在一起两百多年,总有一些萧姓心向大辽的)带来的——宋周已经开战了!十万大宋雄兵迫近天津,新当选的元首武义久已经准备背城死战了!   呵呵,十万宋朝天兵都到了城下,武义久在军中又没基础,这个时候还想要死战?   等死吧!   而第三个特大喜讯,现在正在入城。是个脏兮兮的女人,衣服和头发好像都被火燎了,脸面上也是灰蒙蒙黑漆漆的,也不知多少日子没洗过。   不过看她的五官倒是挺标志的,眼睛很大,鼻梁高挺,樱桃小嘴一丁点儿。胸脯更是高高隆起,颇为壮观。她胯下的一匹“焦马”也颇为高大,只是毛皮上到处都是烧伤的痕迹,马也瘦得皮包骨头,走起路来有气无力的。   守在门口的契丹兵将马上就把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给来住了。   “哪里来的乞婆?还不下马?”   被人当做“乞婆”的女人脾气倒不小,扬起马鞭就想打人,可一看马鞭也烧剩下半截的,于是高高举着挥不下去了。   看到她这种滑稽的样子,周围的契丹兵将也觉得好笑,轰然大笑起来。   那“乞婆”则开口大骂道:“瞎了你们的狗眼!吾乃大辽公主大奥野,前来大定府面圣,尔等还不快快闪开!”   没错,来的这位就是和武好古、萧瑟瑟一起失踪的耶律大奥野!   耶律敖卢斡的这个妹妹这几天也出名了,因为她和武好古、萧瑟瑟一样,都上了搜索的名单。   不过武好古、萧瑟瑟是杀无赦,见到了就杀,只要死的,不要活的。而对大奥野则是不得加害,还要好生照看,并且安全送到大定府。   耶律大奥野可是大大的功臣啊!没有她通风报信,耶律敖卢斡现在大概在天津市当个随时会有生命危险的富翁了,哪有如今真正掌握一国的大好局面?   而且避暑宫之变的时候,大奥野正好在武好古、萧瑟瑟身边。   这两个奸夫淫妇的生死,她是最清楚的!   报上姓名之后,大奥野马上被带到了皇宫,自有宫中的侍卫出来辨认,确认来人果是大奥野,便马上将之带去了敖卢斡面前。   “怎么样?”敖卢斡见着洗漱了一番,稍微干净一点的妹妹,连声问道,“他们是死是活?”   “死了!”大奥野咬着牙,“都死了,葬身火海了!哥哥率兵攻打避暑宫当夜,他们俩就慌不择路,逃向了牛山。才入猎庄就遇上我大辽的天兵围攻放火!他们也知道跑不了了,只好纵火自焚,双双葬身火海了,连次奥野都跟着一起投火了,这个傻妹妹……”   大奥野说到伤心之处,眼泪都下来了,“奴也差点陪了葬,幸亏有个武好古的假子亲兵图奴的美色,把奴从火海中抢了出来。奴这些日子就一直跟着他在山上东躲西藏的,好不容易才寻到机会逃脱,不过清白却,却……”   说到这里,大奥野的脸颊已经羞的通红,脑袋低低垂了下去。   “好好!”敖卢斡拍着巴掌大笑,忽然觉得不妥,连忙改口,“无妨,无妨,我们契丹的儿女不讲究这等事体的。大奥野,这次你立了大功,我敖卢斡绝不会亏待你的。等大局稍定,就给你成立宫帐!封皇太妹!”   皇太妹……这个封号可真是前无古人,后面也不一定有来者了!   而以大奥野在这场避暑宫之变中所起到的关键作用,的确是值得重赏的。   皇太妹什么的,不过虚名而已,宫帐才是实实在在的地盘和人口。   不过此时的敖卢斡大概做梦都不会想到,他的妹妹大奥野已经从别人那里得到了同样的重赏……不,那人给的比敖卢斡给的更多!不仅有土地和人口,而且还有大笔的银币,还有敖卢斡根本没有办法给予的东西——种子!   可以由大奥野的子宫孕育成孩子的种子!   现在的大奥野已经怀有身孕了,让她怀孕的那人,并不是什么假子亲兵,而是失踪多日的大周共和国元首武好古。   武好古这个时候,当然没有烧成焦炭。而是相当悠哉的在滦州北部滦河岸边的某处垂钓。   整个天下因为他的失踪乱成了一团,而他倒好,稳坐钓鱼台不算,身边还有一大一小,两个美人相伴,正是快活逍遥到了极点。   美人儿当然是萧瑟瑟和次奥野了。   武好古那晚不仅全身而退,还把身边的美人、侍女、仆役和绝大部分的亲兵都打包带走,来了个金蝉脱壳。   之所以可以那么容易的走脱,当然因为武好古吉人天相了!   敖卢斡来袭的时候,他马上带人跑路,出了避暑宫的南门,沿着武烈河走了没多久,就到了武烈河和滦河的交汇处。然后就“巧遇”了一个船队!   滦河向来是可以通航的,历史上一直到满清建立承德避暑山庄的时候,避暑山庄所需的许多物资都是用滦河水运的。   不过武好古的避暑宫排场不能和大清皇帝的避暑山庄相比,消耗的物资也没那么多。所以用于水运的船只并不多,只是不知这回要运什么?居然来了上百条船,沿着滦河一字排开。而且船上的水兵全部都在,立即就能出发。   真是太巧了!巧得都有一点阴谋的味儿了……   不过武好古也管不了那么多,马上带人上了船,然后沿着滦河南下,并没有去滦州城,而是在滦州北部的山区里找了到一处隐居之处。   一个名为“钓鱼庄”的山庄,也是武好古的产业。而且早早就收拾干净,备足了饮食器物,足够三千多人(包括水兵)在那里安居一段时间。   而武好古一到钓鱼庄,就立即要重赏大奥野的“护驾”之功,还问她想要什么?   大奥野的回答则是:“唯愿为义父生子!”   ……   “老爷,报纸拿来了!”   罗汉婢的声音在武好古耳边响起,正闭目垂钓的武好古立马张开眼眸,一伸手接过报纸,翻看了起来。   这是一份八月十二日版的《共和日报》,上面赫然刊登着元首武义久号召公民、平民参加共和军,保卫大周共和基业的演说内容。   武义久这一代的共和国军政要人都有一张“巧嘴”,不仅善于辩论,而是善于发表各种忽悠人的演说。这一点比起他们的前辈可强多了,这大概也和第二代共和人多半有了比较高的文化,能够看报,能够听明白政治人物的演说有关系。   当然了,共和国政要的演说和文章都是口语话的,和宋朝读书人所作的文章是不一样的。   “哈哈哈……”武好古看完儿子的演说稿,又翻看了一会儿报纸,然后就放声大笑了起来,“义久这孩子总算没让我失望啊!比我想象的还要能干啊!不错,不错!不仅拿到了元首的位子,还让大宋自己跳进了开战的陷阱。这下他可以堂而皇之的获得大笔预算,征召大批的军队。义勇、义信手中的那点兵权也就不构成什么威胁了。这个手段高明啊!”   萧瑟瑟看了眼得意洋洋的武好古,秀眉紧蹙,气呼呼地说:“官人有了麟儿,奴家却有个傻儿子,一条性命快叫人害了还不知道!”   武好古看了瑟瑟一眼,合上报纸道:“娘子哪里话来?敖卢斡也是我的义子,我总会饶他一命的。”   “饶?”萧瑟瑟哼了一声,眼眶里面泪珠儿直打滚,“官人现在不是元首了!武义久才是元首……他会饶了敖卢斡?奴现在也不指望敖卢斡活命了,不过我那孙儿却是无辜的,官人可不能让武义久把他也害了!” 第一千三百四十八章 不当元首了   武好古这时也没兴趣钓鱼了,收起鱼竿交给次奥野,然后站起身,舒展了一番手脚,才笑着对萧瑟瑟道:“娘子,你当义久是什么人?怎会对一个幼儿下毒手?敖卢斡是大周的封臣,举兵造反自然是死罪,不过他只要诚心忏悔,武义久作为元首也是可以赦他一死的。至于耶律复,无论如何都没有罪的。咱们的共和之国可不搞株连!”   在武好古看来,对失败的敌人大搞株连,赶尽杀绝,是对自己的实力没有信心。   大周共和国可没那么脆弱,会害怕耶律复这个幼儿。哪怕他是大辽末代皇帝耶律敖卢斡的儿子……敖卢斡的爸爸耶律延禧也不过是大周的手下败将,何况敖卢斡那个一无所有的儿子?   而且共和国的法律中的确没有株连的罪名。作为胜利者的武义久,怎么可能连这点器量都没有,为了除掉一个根本没有威胁的幼儿去破坏共和国的法律?   听武好古这么说,萧瑟瑟秀眉蹙得更紧了,“官人,你真的要把元首的位子让给武三郎?”   武好古笑了笑:“不是让,是他自己争来的!让给他,我是不会放心的。他自己争到手的,而且手段光明磊落,我还有什么不放心?人生苦短,不过数十寒暑,难道要一辈子为共和国当牛做马?就不能舒舒服服过下半辈子?娘子,我看你也不要再当王了,也退下来吧。和我一起悠游山野,做对神仙眷侣不好吗?”   对于武好古这样的首富来说,当一个真共和的元首其实是无私的奉献。   他已经为这个国家奉献了二十年了,从界河商市的时代就开始奉献了。   如果再奉献上二十年,一辈子也差不多了!   所以在得知了敖卢斡的谋反计划后,他就想到要借这个机会考验一下武义久、武义勇和武义信他们仨。   看看他们谁有能力肩负起共和国的兴亡?   现在看起来,武义久的表现相当出色!自己争取到了元首的位置,还挑起了一场和大宋的战争——他给自己找了一个富而弱的对手,不仅可以团结共和国公民,而且还能打出威望,捞到油水。   有了威望和油水,武义久至少能坐稳元首宝座几十年。   武好古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而且,大周共和国这只战争怪兽,现在也到了要向大宋张开獠牙的时候了!   可武好古毕竟是宋人,又是受过大宋官家恩惠的臣子。去领导一场把赵佶拉下台的战争,实在是不大合适,有损他这位大儒圣人的身后之名。   所以他最好隐退,让儿子接过元首职位后再去放手攻打大宋——武义久虽然是赵佶的女婿,但是女婿和臣子毕竟不是一个概念。   另外,现在也是时候把萧瑟瑟从东辽女主的位子上拉下来了。   在击败了金国,夺取了整个科尔沁草原,并且将金国一切为二后,东辽这个属国也完成了历史使命,需要进一步切割了。   扶植萧瑟瑟成为东辽女主本就是分割吞并东辽的步骤!虽然萧瑟瑟表现得很好,但是也不足以让武好古改变原来的计划。   而敖卢斡的铤而走险,正好给了大周共和国切割东辽的机会!   因为东辽经此一役,必然元气大伤,人心离散,再也没有办法以一国续存了。   “官人……”萧瑟瑟不甘地看着武好古,哀求道,“你真的忍心亡了奴家的国?”   “我怎忍心?”武好古连连摇头,“可是此一时,彼一时了!如今元首是吾儿义久。我回了天津,也就是普通的元老,如何保得住东辽?”   萧瑟瑟一时无语,这个锅甩得干净啊!   武好古接着说:“瑟瑟,人当有自知之明啊!叫敖卢斡这么一闹,我的威信都大不如前了……你就更不要讲了。硬赖在王座上招人烦,不如痛痛快快下来。让义儿、云儿、大奥野、余里衍各领一郡。你和次奥野一起随我去天津安居,做个富贵闲人不好吗?”   分拆东辽的方案,武好古早就想好了。东辽拆成四个州府,坝上草原设立奉圣州,科尔沁草原南北分设临潢府和大宁府,再加上大定府一共两州两府。   余里衍得到奉圣州,萧义得大定府,萧云得大宁府,大奥野得到临潢府。   除了大奥野之外,余里衍、萧义、萧云都是萧瑟瑟的孩子,所以这个方案也照顾了萧瑟瑟的利益。   萧瑟瑟知道事情已经不可能挽回,只是幽幽一叹,“官人,次奥野和斡里衍也是奴家的孩子,也得给她们一人一份家业。”   武好古看了眼次奥野,这小丫头的心性和大奥野完全不是一回事儿,就是个单纯的小女子。给她一份基业,她恐怕也掌握不了吧?   “斡里衍就寻个好人家嫁了吧,嫁妆我来出。”武好古道,“至于次奥野,就把我在爪哇特许商会的股份转给她。将来她若有了子嗣,就可以在爪哇称王了。”   武好古在国内肯定是要退居二线了,可是在世界上还是大有可为的。   开拓新航线,发展殖民地,寻找新大陆等等的,一大堆的事儿都需要武好古用知识和财力去推动!   另外,武好古只会辞去元首职位,让儿子武义久转正,但不会将庞大的武氏财阀也交给儿子武义久。   因此他也不能算是完全退休,只是转了个岗位,从一国元首,变回了一介豪商。   看着有点郁闷的萧瑟瑟,武好古忽然笑了起来:“娘子,随我回天津去吧。你我虽然不当元首,不做太后了。可还是有许多大事可以做成的!”   “许多大事?”萧瑟瑟心想:你要做太上元首?   武好古笑着:“天下之广之大,是超过你以往所知的。其中不乏富裕辽阔,胜于中土的好地方,你我可以穷尽半生之力,为子孙后代谋之。你虽然不能母仪天下,却可以成为真正的国母,为后代子孙开拓出几个家国。这样难道不好吗?”   经过这些年的实践,武好古已经发现海外殖民这事儿还真不能都指望政府。哪怕是大周共和国的资产阶级政府,在办事效率和灵活性方面还是比不了各种特许商会的。   在欧洲历史上,一些国家用特许贸易公司开拓殖民地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而特许贸易商会可以开拓的方向,也不仅仅是海外,北方的草原和无边无际的森林,同样可以交给商会去管理——历史上为俄罗斯帝国征服西伯利亚的虽然不是一个特许商会,但却是一个唯利是图,目光短浅的商人家族斯特罗诺夫家族。   所以契丹人和奚人还是很有用的!   ……   就在武爸爸和萧妈妈准备“复活”的时候,耶律敖卢斡这个忤逆不孝之子已经带着他的疲惫之军踏上了征途。   在大奥野返回大定府前,他的使者已经和完颜宗翰联络上了。   宗翰率领的女真大军在过去的十几天中,都被潘烨指挥的联军(周奚联军)阻挡在降圣州一带。   降圣州位于科尔沁草原的南部,本来是一马平川的草原。可是在萧瑟瑟多年经营后,却是壁坞林立,很难通过了。   而且潘烨手中又有第三师、东辽右军万户的兵马和萧瑟瑟的一千五百御帐军。总兵力不在宗翰之下,哪怕陷入了宗翰和敖卢斡的南北夹击,依旧不落下风。   如果武义勇、武义信整合好潢河以北的诸军,再镇压了东辽前军万户后挥军南下,只怕完颜宗翰的那点实力瞬间就得玩完。   到了那时,敖卢斡守着一个大定府怎么都是等死!   所以在确定了武好古、萧瑟瑟已死,周国又陷入内忧外患后,敖卢斡终于下定决心出兵和完颜宗翰联手了。   就在大军出征的前夜,他的好妹妹大奥野又一次挺身而出了。   这一次她准备牺牲色相去嫁给完颜宗翰!   “大奥野,你说真的?”敖卢斡被妹妹的提议惊到了,“我听说完颜宗翰是个野人,凶蛮无礼,怎么配得上你?”   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活生生一个美人儿的大奥野红着脸,低声对哥哥道:“皇兄,妾身好像有了……”   “有什么?”敖卢斡一愣。   “有孕……”大奥野的声音很低,跟个蚊子叫差不多。   “啊……”敖卢斡这下才明白,自己这妹妹想让完颜宗翰喜当爹啊!   “皇兄。”大奥野的语气显得焦急,“此事不能再拖延了……若是肚子大起来了,妾身如何见人?而且我朝和女真也的确需要一桩亲事来联合啊!虽然武好古和萧后已经葬身火海,可是周国的实力由存,只有辽金宋三家齐心协力才能将之摧破!”   敖卢斡想了想,点点头道:“那朕今天就封你做镇国公主、皇太妹!以这样的身份下嫁给完颜宗翰当正妻!”   大奥野点了点头,“皇兄,现在事情紧急,册封什么的,稍后再办不迟。妾身今天就出发去宗翰军中吧!”   这事儿的确急,要拖上一阵子,宗翰多半就不会要大奥野了!因为辽金两家若不能齐心,到时候宗翰、敖卢斡、大奥野也许都是死人了……死了还结什么婚? 第一千三百四十九章 干娘   完颜宗翰这些日子的心情可以说是大起大落。   在过去的许多年中,他一直是金国上京道的留守。名义上是留守,实际上就是一方君王。   因为东京临潢府这边连年交战,所以上京道和金国核心地盘西京道之间的交通不是很通畅。西京道那边的朝廷也不怎么管上京道的事儿。   不仅大金的朝廷不管,周国和东辽也比较无视上京道。从来不发兵攻打,任凭商人自由买卖。   而上京道又是资源丰富的好地方,就是天冷一点罢了。可以往周国发卖的东西多得不行,什么毛皮、东珠、药材、鹞鹰,有不少地方还发现了黄金和白银。   宗翰这个土皇帝的日子过得真是要多舒心有多舒心!   可是这样的好日子忽然就被银术可的到来和随后的大战给打破了。   且不说大战开始前的准备工作花掉了宗翰多少积财,就说战争开始后的形势那真是急转直下啊!   他是在率军扑击大定府的途中得知临潢府失守和阿骨打惨败的。   那个时候他真是慌张的不行!几万大军进退失据,想继续扑击大定府,却被集中起来的周军和东辽军阻挡。想要跑路回上京道,却又害怕一跑不可收拾,人心离散,大军也就此星散。   就在他进退不得的时候,惊人的好消息又传来了。   东辽的那个傀儡大王敖卢斡忽然发难,火烧避暑宫,很可能做掉了武好古和萧瑟瑟!   大周共和国这下可是阴沟里翻船,少不了一场内讧了。   觉得有机可乘的完颜宗翰又提起精神,和银术可一同督促部队向降圣州方向猛攻,还遣使联络敖卢斡。想要建立一个瓜分大周国的联盟!   可是死了老大的大周共和军依旧强悍!哪怕遭到了敖卢斡和宗翰的夹击,却仍然在两个方向上都稳稳守住。   更糟糕的是临潢府方向和辽河流域的周军(包括奚军)也开始了行动。向潢河南岸和黄龙府方向开进!   这可要了完颜宗翰的老命了!   光是降圣州的周奚联军就打不动了,临潢府那边打垮了阿骨打和斜也的主力再压过了,那还不得全军覆没?   而黄龙府又没多少守军,怎么挡得住辽河方向上杀过来的周军?   所以完颜宗翰只好布署总退却,不是退往黄龙府,而是准备一溜烟跑回会宁府老家。实在不行,就钻到老林子里游而不击去了。   可是没等他跑路,好消息又来了!   这回的好消息是连着来的!   首先是武好古和萧瑟瑟确定死亡——大周共和国内变肯定在即了!   其次是大宋的十万天兵已经开始扑击天津了!大宋干得漂亮啊,趁人丧乱而发兵,一举击中腹心。大周共和国这回不死也得扒层皮了。   而第三个好消息则是已经自称大辽皇帝的耶律敖卢斡要把妹妹大奥野嫁给宗翰,以建立牢固的联姻关系。   而且这个妹子还有“镇国公主”和“皇太妹”的封号!算是非常值钱的公主了。   另外,大奥野还是个美女!   美女现在已经到了完颜宗翰的军营,而且还要求宗翰摒退左右,要单独相处。   这个也太主动了吧?虽然美女一看就有西域胡人的血统,身材婀娜,眉目妖媚,看着就是个骚到骨子里去的女人……   可是主动成这样,还是让宗翰有点吃惊。   “留守。”大奥野看着宗翰一副色迷迷,又端着架子的模样,很有一点好笑,“妾身有要事相商,还请摒退左右。”   要事?是生女儿还是生儿子的要事吗?是得好好研究啊!   “都退下!”宗翰挥挥手,让一群笑呵呵的心腹儿郎都出了营帐,然后才捋着大胡子哈哈大笑。   大奥野则笑吟吟看着宗翰,开口就呼起了宗翰的汉名:“王宗翰!死到临头了,怎么还那么高兴?”   死到临头?   完颜宗翰张着大嘴一下愣住了。这什么意思?自己怎么就死到临头了?这是什么话?打情骂俏吗?   而大奥野接下去说的话,则让宗翰有一种从十八重天一下掉进十八层地狱的感觉。   “我的义父和母后并没有遇害!我就是在五天前拜别义父和母后,到敖卢斡军中去的。”   真的?那就……完了?不会吧?不可能吧?   完颜宗翰都能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了,整个人都抖起来了,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   “这、这、这……这不可能!”   大奥野笑嘻嘻道:“也不瞒你了,我早就是义父的人了!敖卢斡那厮却笨得要死,让我去义父身边当坐探,给他的兵马指道。你说我义父会遇害吗?这会儿义父多半已经回到天津了!王宗翰,你说你还能活得了吗?”   完颜宗翰惊得都已经说不了话了,只是瞪着眼睛看着大奥野。   武好古死了,他的几万军队都前途未卜,还得靠着宋周开战或者周国内战才有可能翻盘。如果武好古还活着,周国内战是不可能了,宋人胆子小,肯定也不敢攻打周国。就剩下自己和敖卢斡加一块不到八万人,还不是死路一条?   不过宗翰到底是个人物,死到临头,嘴还是硬的,当下就冷笑:“某家便死了,你也活不得!”   “宗翰。”大奥野只是摇头,“蝼蚁尚且贪生,你怎的就不知求一活路?你不求活,也不替你的数万儿郎求活?你们又不姓耶律,犯得着去给大辽殉死吗?”   给大辽殉死?完颜宗翰一琢磨,也觉得荒唐啊!自己打小就立志要反辽的,临了却给敖卢斡这个不靠谱的辽国末帝给连累死了……   “哼!”他咬咬牙,“事到如今,还有甚好说的?”   “还可以投降啊!”大奥野看着完颜宗翰,娓娓道,“现在敖卢斡还没死,你还有机会弃暗投明,要等到敖卢斡死了,你就真的只能等死了。宗翰,你想想清楚,是要死还是要活,活着至少是一郡之王,富贵荣华,享之不尽,还可以福泽子孙……”   哎呀,这个榆木脑袋,怎么把投降的事情给忘记了?   完颜宗翰到底是枭雄,马上就反应过来,恭恭敬敬的起身行礼:“公主殿下……”   大奥野摆摆手,“莫叫公主,我是武元首的女人,你的伯父乌雅束是元首的义兄。咱们的辈份怎么论?”   宗翰想了想,马上又是一礼,“您是某的长辈,某该叫您婶母,婶母在上,请受侄儿一拜!”   “婶母?不合适吧?”大奥野摇摇头,一本正经地说,“我毕竟是个妾,真要论辈份,你我应该是平辈。”   在宋朝,妾的辈份比妻低一辈儿。大奥野自然和宗翰平辈了……   完颜宗翰心想:平辈怎么算?妹妹吗?这不是占人家便宜?还怎么求她去武好古枕边吹风?而且这个女人把敖卢斡往死里坑,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人……也罢,大丈夫能屈能伸,还是给她做小辈吧。   想到这里,完颜宗翰满脸堆笑道:“平辈怎么能行?您以公主之尊给元首做妾,年纪又小,将来肯定要扶正的。不如这样,小侄就认您做个干娘吧。”   大奥野给完颜宗翰逗乐了,这个女真野人今年四十多,只比武好古小三四岁,居然认自己做干娘……行啊,有前途!   大奥野笑道:“也罢,也罢,我就走一趟潘烨的军营,替你分说一番。总要替你求得一条活路的!”   完颜宗翰有了活路,敖卢斡自然是死路一条了!而且他还不知道自己被亲妹妹给出卖了,还傻愣愣的以为完颜宗翰会和自己联手夹击降圣州一带的周奚联军。   所以在把妹妹送去完颜宗翰大营的同时,就倾巢而出,率领四万大军取道武安州直扑降圣州而去。并且在八月二十日当天,顺利占领了空无一人的降圣州的州城。   不过他的好运也就到此为止了。当天晚上,辽军散在降圣州周围的辽军远拦子马就遭到了数倍于己的敌方斥候游骑的打击!大量精锐的远拦子小队有去无回,而侥幸逃回来的远拦子马报告了让人震惊的消息。   他们不仅遭遇到了周军、奚军骑兵的攻击,而且还遇上了女真人的精锐骑兵!还不一队两队,而是大量的女真骑兵出现在了降圣州周围……而且站在周国一边,成了敖卢斡的敌人。   这下可是天塌地陷了!本来以为是盟友的女真人居然倒戈到了周国一边。降圣州战场上的形势顿时就完全逆转。   由于大批的女真骑兵加入了周军一边,敖卢斡很快就连远拦子马都派不出去了。到了八月二十二日,浩浩荡荡的周奚女真联军就出现在了降圣州州城周围,将城池团团包围。并且在当天就布设了炮兵阵地,开始轰击并不坚固的降圣州州城的围墙。   几乎就在同时,一批之前被联军斥候俘虏的远拦子马被放回了降圣州,还带来了令人绝望的消息——武好古和萧瑟瑟没有死去,而是安然无恙的回到了天津市!   敖卢斡这下总算明白,自己可是死定了…… 第一千三百五十章 世上只有爸爸好   “将主!现在不能退啊!东贼(指周军)都到了城外,想退也退不了啊!”   “东贼欺人太甚,将主,还是打吧!”   “要打也得把大炮运回来,将主,得把大炮要回来啊!”   “要得回来吗?朝廷的十二道金牌摆在那里,经略相公怎么敢把大炮还给咱们?”   “可是现在东贼不让咱们走啊,将主,咱们必须打一仗了……至少要摆出一个打仗的架势出来,不然很难全身而退哇!”   “到了这时候还想全身而退?朝廷连下十二道金牌勒令退兵啊!现在吕宣帅、种经略都急着摆脱擅开边衅的干系……说不定还要拿咱出去顶杠!”   “奸臣!都是奸臣坏事!如果不是这十二道金牌,东岸堡垒早就固若金汤了!”   位于黄河东岸,界河南岸的“南岸一号堡垒”的指挥衙署内,机宜幕僚们一片乱哄哄的声音,吵得有病在身的岳和一阵胸闷眼花。   岳和和他的开封新军第五将这回可是被赵佶让人发来的十二道金牌给坑惨了。在金牌抵达前,他们已经在南岸一号堡垒中布置好防御了。   周军主动让出的这个堡垒可一点不注水!标准的阶梯式棱堡。而是两面临着大河,根本无法攻击。只有东、南两面存在危险。但是防御设施相当完备,壕沟、斜堤、隐蔽路、胸墙、实心棱堡、主堡垒等等,一应俱全!全都修筑得坚固扎实,和徐州堡垒都可以比一比了。   而宋军进驻后,马上从河对岸调来了要塞炮——宋国的野战炮不大好,和周国的炮兵至少存在10年的技术差距。但是他们的要塞炮还是可以的,无非就是个青铜铸遭的“大筒”加一个三轮炮架。也不讲究轻型化,怎么坚固怎么来就是了。   而且这些大炮也不是军器监的产品,而是从京东商市的铸炮厂订购的,质量相当不错。操炮的炮兵军官也都是从武学宫毕业的行家。   所以大宋的要塞炮兵还是非常靠谱的!   在要塞炮进入“南岸一号”堡垒后,岳和的开封第五将也就有了长期坚守要塞的能力。   如果周军要反攻,至少得花上一个月的时间挖掘壕沟,修筑炮垒,还得从天津市调集重炮进行轰击。围攻战打到明年都有可能!   可是就在岳和信心满满准备坚守的时候,赵佶的金牌来了!   一来就是十二道……那就撤吧!   这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宋军的军事行动经常被朝廷的瞎指挥搞砸,所以下面的军人都习惯了。   可是他们刚刚把十几门要塞炮拉走,周国的大军就杀气腾腾开过来了!   这事儿闹得……大炮刚走,敌人就来了!你说朝廷的十二道金牌误事儿不误事儿?   而岳和也没想要同周军死战,所以就派出军使,提出了退兵的建议。   可是对方得理不饶人,非要岳和率部投降!   岳和是谁啊?岳飞的爹爹!精忠报国之心一点都不比岳飞少!怎么肯投降?当时就坚决拒绝。   所以这会儿周军正在城外挖掘壕沟……   岳和握着拳头,坐在椅子上面,头晕得快要倒下去了。   他这几年为了给岳飞多生几个弟妹,操劳太过,身子有点空了,平时就经常生病。这段时间军务操劳,又遇上“十二道金牌”这种糟心的事儿。身子都快支撑不住了!   底下的声音还是乱哄哄的,七嘴八舌,没个定论。岳和听得不耐烦,吼了一声:“够了!都走!”   别人被他一嗓子都吼走了,只剩下岳飞、岳翻两兄弟还在。岳飞在武学宫是主修骑兵的,而岳翻则是学炮兵的。两兄弟现在都跟着岳和,是第五将的机宜。   岳和极度疲倦的按着额头,目光转向二子。   岳翻对父亲轻轻摇头:“大人,打不得啊,没有大炮守不住堡垒的……”   岳和低声道:“现在不是堡垒能不能守住的问题了……”   岳飞点点头道:“大人所言极是!周国来势汹汹,其志恐怕不在此堡!咱们可不能轻易后退啊!”   岳和苦笑:“大郎,你别总想着国家,要多想想自家……你背上的‘精忠报国’是给人看的,不能全照着这个路子来!咱们这个国啊,终究是官家与士大夫的,没有咱武人的份儿!”   “大人,您说什么呢?咱武人也是士大夫……”   岳和连连摇头,“你别这样想!会吃亏的……为父在世,总归可以替你遮风挡雨。要是哪天为父不在了,你总这样想怎么行啊?”   岳飞摇摇头道:“可武学宫的同窗们都是这么想的。”   “他们都错了!”岳和叹道,“城外那些人,才是士卿大夫,周国有他们一份!咱们不过是走卒,一定要有自知之明!”   “大人……”岳飞不明白父亲为什么和自己说这些,不过他是孝子,不会总和父亲回嘴,于是就转移话题,“咱们现在怎么办?大炮如果要不回来……”   “要来干什么?”岳和冷笑,“金牌都发了十二道了,咱们难道还敢抗命?”   岳飞摇摇头,插话道:“可是东贼已经逼城掘壕,还派出快船在黄河上巡视,一旦发现咱们渡河逃走,一定会派兵邀击。城堡上又没大炮,不能发炮轰击东贼。到时候东贼就会知道咱们没有火炮,多半会把大炮推上来轰击码头了!”   岳和一摆手,无所谓道:“丢点兵士而已,有什么了不得的?反正为父从军十数年,从没打过胜仗,丢过的人还少吗?而且第五将要不了多久也是别人做主了,少点人无所谓。”   “大人……”岳飞似乎想到什么。岳和又摆摆手,“当武人就要时刻准备顶杠!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为父自会把握好分寸的。为父留你们就是要安排一下将来!第五将整个是保不住的,但是一个营总要给你们留着。一营有十八个军将,都得是你们能掌握的人!你们两兄弟赶紧商量一下,马上拿出人选,为父替你们安排。”   宋军新军的一个营有900人,外加2门400斤炮。这就是岳和罢官前能给两个儿子留下的遗产了……   岳和又对岳飞道:“翻儿从小就会做人,颇肖为父,为父是很放心的。可是飞儿你却是个人见人烦的犟脾气,以后一定要改了。在我大宋为将,不会打仗没有什么,为父就不会打仗,不照样做到将主了?可不会溜须拍马是绝对不行的!飞儿,你一定要向岳翻好好学习,知道了吗?”   岳飞是孝子,自然顺着父亲,连忙回答道:“儿,儿子知道了!”   “好好,这样为父就放心了。”   ……   岳和放心的时候,派兵来打他的武义久却有点担心。   他这时正站在天津南市码头上,带着一群元老,前来迎接“死而复生”的武好古。   爸爸“复活”当然是好事,武义久也是孝子,所以这会儿笑得都快合不拢嘴了。   可是心里面还是有点担心的。因为他不知道自己的“代理元首”还能不能做下去?   大周是共和国,自是不用担心父子相残,可是他的元首只是代理的。武好古这个正式的回来了,代理的自然应该下台啊!   可他正代得有滋有味,下台多没劲?   正担心的时候,武爸爸已经哈哈大笑着从一艘“真理”级战舰上大步下来了。   “孩儿(下官)参见大人(元首)!恭喜大人(元首)安然归来……”   众人看见武好古,一起拱手行礼。   武好古呵呵笑着拱手道:“辛苦了,都辛苦了……这些日子我不在,多亏你们帮衬着三郎。好古在这里谢过诸位!诸位都是好古的老哥们,明晚上春风得意楼,好古做东,诸位一定要赏光。”   这些老狐狸尾巴夹得很紧,武好古当然也高兴。要真有谁跳出来和武义久争权,现在的局面就不好看了!   谢过老狐狸们,武好古又笑吟吟看着自己的宝贝儿子武义久。   这小子不错啊!也是属狐狸的……不,不仅是属狐狸,还有狮子的属性。发起怒来,还是很厉害的!敖卢斡估计很快就会被咬死的,赵佶不知道能不能挺住?不过挺不住应该也不至于咬死,毕竟武义久是他的女婿。   “三郎!”想到这里,武好古笑着说,“做得好!共和后继有人矣。明天为父就请辞元首,今后你就是我大周共和国元老院首席元老!”   呼……武义久现在知道爸爸是真好了,这回玩失踪就是为了栽培自己啊。他上前又是一礼,笑道:“谢过爹爹栽培。”   武好古拉着儿子的手,“你是我儿子,我不栽培你栽培谁啊?来来来,和为父说说家里的情况。为父不在的这些日子,家里一定乱套了吧?你娘,你小娘他们一定急死了吧?”   “娘亲和小娘的确急得不行。”武义久道,“娘亲这些日子茶饭不思,天天流眼泪,人都瘦了一圈……不过她们知道爹爹安好后,都又吃得下,睡得着了。并没有什么大碍。”   “那就好,那就好。”武好古笑着,“辞了元首就没那么忙了,以后可以多陪陪她们。三郎,你就辛苦了!要多保重身体,莫太操劳了。” 第一千三百五十一章 一起来背锅   八月二十三日,大宋王朝的模范军人,赵佶陛下最信任的武将,屡战屡败,从军多年从无一胜的开封第五将正将岳和,又打败仗了。   和以往历次战败一样,这次打败仗的责任也不在他。而在官家赵佶的十二道金牌来得太及时了……和周军的两个师前后脚到。这边刚刚把要塞炮运走,那边就开始挖壕了。而且还表露出了巨大的敌意,要求岳和所部投降!   岳和则坚决履行赵佶的指示,执行起了不战不降的逃跑路线。结果部队丢弃辎重,仓惶渡河的时候,遭到了周军的攻击。又是炮轰,又是长枪兵冲阵,还出动了骑兵发起墙式冲锋。   岳和的长子岳飞则率领死士殿后,接连打退了周军的五次猛攻,自己也身中十一箭,受创八处,血染战甲,还差一点被周军的大炮用霰弹轰杀。   一番血战打到最后,岳和所部还是保持了一贯的稳定表现。又打了败仗!阵亡、被俘、重伤了1500多人。还丢弃了全部的辎重、火炮(2门400斤炮)、火药和大批的甲械,狼狈逃回了黄河西岸。   死里逃生,回到黄河西岸的堡垒以后。岳和又摆出了一副老老实实背黑锅的姿态,上表请罪,承认了贪功冒进,以致丧师兵败的严重错误……   不过他没有承认“擅开边衅”的罪过。贪功冒进是不会掉脑袋的,兵败丧师更不什么大事儿……当宋朝的将军老打胜仗才麻烦呢!   而“擅开边衅”这个黑锅却轻易背不得!背不好是要杀头的!   “岳和护卫官家多年,深受官家信任,官家对和的为人也再清楚不过。岳和不善战,唯知效忠。兵败之过,岳和一人承担。可是开衅之罪,岳和不能担待,天子也不相信岳和是会开衅暴周的人。”   面对吕颐浩的责问,岳和的回答却是振振有词,滴水不漏。   而且还把官家的信任也搬出来了!他岳和是守万胜门的!说不好听的,就是官家赵佶的看门狗。   打狗还得看主人!吕颐浩敢给官家的狗儿栽脏?是不是不想当官了?   吕颐浩也知道赵佶很相信岳和……岳和的兵都是从昭义军招募的农民,朴实可靠,不容易被开封府的诸学生蛊惑。正好可以和开封军的其余各将形成互相牵制。   看来开边衅的锅想让岳和一个人背是不可能的,不过他也别想把自己摘干净。不仅岳和跑不了,张邦昌、秦桧、种师道、种师中、王禀这几位都没跑,都得和吕颐浩一起背锅。   背黑锅也讲究个人多力量大啊!   “坤铸是官家信任之人,自不会擅开边衅的。”吕颐浩拈着胡须说,“但是之前占据东岸堡垒的,也的确是开封第五将的斥候。令郎岳飞还曾上书建白,谋袭天津市。建白书还在宣抚司存档呢!也许擅开边衅的,就是坤铸的下属吧?”   这是在用岳飞敲打岳和!   岳和脸色微变。第五将的斥候队占领周军堡垒的事儿他不怕。斥候队占领和第五将悉数过河入驻是两个概念!   而且斥候队渡河侦察也是奉命行事,宣抚司根本不可能把罪名全推给第五将。   但是岳飞的建言书的确是个把柄,白纸黑字的,赖都不能赖。   “这份建白书,下官是看过的。”岳和淡淡道,“犬子的确在上面属了名,但是上面还有其他机宜的名字。其中不少人还是宣抚司军机房的机宜!”   法不责众,至少不会进行严厉的惩罚。为了保护儿子岳飞,岳和不惜将宣抚司军机房的机宜们统统拉下水!   “自然都要处分!”吕颐浩毫不犹豫地说,“本官不会因为他们是宣抚司的人,就特别加以回护。”   “可是周国这次不会善罢甘休!”岳和提醒道,“下官派人和他们接触过,在言明愿意撤退后,他们依旧要开战!”   他把宣抚司机宜房的机宜们拉下水并不是为了严惩,而是为了替岳飞开脱。现在看到吕颐浩态度严厉,又把周国抬了出来。   马上就要打仗了!宣抚司是河北战场的最高指挥机关。在这个时候把参谋都开了,吕颐浩这个文臣怎么指挥?   “正因为要开战,才要肃整军纪!”吕颐浩的语气相当严厉,丝毫没有动摇的意思。   作为知兵的文臣,他当然知道慈不能掌兵的道理。   大战在即,更加要强调纪律!哪怕更换所有的宣抚司军机,也在所不惜。   只是军机本来就负责制定作战计划,哪怕计划做得不合宣抚心意,也不能因此进行处分吧?   这次处分了,以后军机们个个战战兢兢,全都混吃等死,宣抚司还怎么指挥?   “那么。”岳和斟酌着道,“让犬子降职去做队正如何?”   他本来打算让岳飞当营将,让岳翻去做队正的——虽然岳和更欣赏岳翻的为人处世,但是作为屡北屡战的名将,他也知道岳飞能带兵。岳翻就是个好好先生,怎么带兵?岳飞的为人公正而严厉,不讨人喜欢是肯定的,但是却能把部队整治好。   可是现在没有办法了,只能让哥俩换一换,叫岳飞当队正,让岳翻去做营将了。   “只是降职?”吕颐浩阴阳怪气地问。   “还要免官!”岳和道,“降为进武校尉如何?”   岳飞现在的官阶是从九品承信郎,这是他荫补而来的官阶。而进武校尉则是无品武官,只相当于吏员。从承信跌到进武,名义上降了一级,可实际上却是从天上落到了地上。   “这还差不多!”吕颐浩顿了顿,“凡是建议袭击天津的机宜,全部要降为进武!”   宣抚司的军机都有官身,不是承信就是承节,现在统统打成进武校尉,可真是苦命了。   这帮宋朝的新军军官可不能和对岸的周国军官相比。   人家都是骑士,有自己的庄园,而且人人都是官,晋升也容易——在赵钟哥、马政这批将领退役的时候,武好古顺手建立了周军军官的退休制度。大致上尉官不过35岁,校官不过45岁,将官不能过55岁,都必须退出现役转入后备役。上面的人退得早,下面的人才有机会升职嘛!   而宋朝这里军官有五十几个级别,按部就班的转官能熬白了头!而且一线军官的级别都很低,从武学宫毕业后通常就是“副尉”或“殿侍”的级别。如果没摊上好爹的,能熬到宣抚司机宜的,都不知吃了多少苦水。现在就因为建言给撸了,可真是哭都没地儿去哭!   另外宋朝的低级军官也没有庄园,也不是什么骑士、公民。就是一年一百多缗的军饷,在开封府连个最次的房子都买不起的存在……   而且不是每个宣抚司机宜都有老爹的,没有好爹的机宜,连队正都没得当。只能投闲置散,领一份校尉的微薄军饷度日。其中当然有不甘心一生沉沦的军官,所以在宣抚司下达处分命令的几天后,就有好几个没出路的前任军机叛逃去了周国。   由此,宋国在河北沿边的所有布署情况,全部被大周共和国都军机司获取!   当然了,这件事情河北宣抚司并不知情——河北宣抚司的机宜房都扫空了,只剩下一个总军机刘光世和几个勋贵出身的军机勉强支撑着。没有瘫痪就不错了!下面被免职待罪的前机宜跑了几个,他们上哪儿知道去?   至于屡战屡北的岳和,当然是免职回京待罪了。他所统带的开封第五将则交给了姚古的儿子姚平仲指挥。而岳翻和岳飞则分别出任了第五将第二营的营将和队正,也算是掌了一营兵马。   而岳飞的黑锅,也点到为止了。倒不是因为岳家兄弟手中有了点兵马,而是武好古“复活”的消息传到了宋国的三河口要塞。   这下可是人人目瞪口呆,再没心思忙甩锅的事儿了。   武好古没死,周国的内战可就没影儿了,而敖卢斡那个倒霉蛋也完了,不是被俘就是被杀。东辽的盘子也得跟着一起垮……再加上之前金国在科尔沁草原上的惨败,周国的北境差不多平定了。   北方再无牵制,自然可以集中力量南下!   而且武好古的元首职位也“让”给了儿子武义久。武好古和官家赵佶关系非同一般,很可能拉不下脸儿开战。而武义久都没见过赵佶的真人,还有什么好说的?动员了那么多兵马,不狠狠打一仗能行吗?   马上就要火烧眉毛了,谁还有心思管黑锅的事儿?真要把河北丢了,这黑锅还有跑吗?   所以失去了大部分军事机宜的河北宣抚司就开始手忙脚乱的布署战守之策了。虽然没有了可以出谋划策的机宜,但是河北宣抚司的机宜房中还有现成的预案可用。   大宋在河北备战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各种各样的堡垒,沿着黄河、白勾河还有宋周边境的其它各处,修建了不知道多少!其中还有大量的棱堡和准棱堡,周军想要突破棱堡防线,可没那么容易! 第一千三百五十二章 百万岁币   “三郎,你是元首,大主意当然得你来拿了,为父是不会当什么太上元首的。但是在吞并奚辽的问题上,你还是得听为父的。”   武好古在桌子面上敲了敲,斟酌着在和儿子商量吞并奚辽地盘人口的事儿。   就在昨天,负责消灭敖卢斡的讨逆军团给天津市送来了捷报。   耶律敖卢斡的主力所盘踞的降圣州州城已经被攻破!敖卢斡所部四万余人全军覆没!而敖卢斡和耶律余睹二人,则下落不明。   不管他们二人是生是死,耶律家的本钱在这一战后算是赔光了。不过萧瑟瑟的本钱却还在!原本东辽的左、右、后三军万户的28000户,都还忠于萧瑟瑟。   另外,改姓萧的大奥野也奉命收拢耶律敖卢斡和耶律余睹的残部,最后总能整理出个一万几千户……   这四万多户可都是骑士户!数目比周国的骑士户还多!要怎么处置,的确是个问题。   搞好了,周国就平添了数万铁骑!北方草原就再不是问题了——他们可不半耕半牧的周国骑士,而是可以游牧的奚人、契丹人骑士。   所以他们在北方草原上是拥有强大机动能力的!   凭借着他们的驼城战士和骆驼炮方阵战术,“真成吉思汗”来了也不一定能打得过!   如果搞不定,周国当然也不是灭不了他们。驼城战术最怕的是大量火炮轰击。“葛二蛋”不就是这么垮掉的?   周国的炮兵可是世界第一!轰垮“驼城”根本不成问题。   至于骆驼炮方阵,同样扛不住大量火炮的轰击——在后世的西班牙方阵纵横欧洲的时代,用火炮轰击,迫使对方首先发起长枪冲锋就是个比较普遍的战法。   而且周国陆军也有同样的方阵战术,不过是把骆驼炮换成了天津弩(周国没那么多骆驼),效果也算不错。   但是四万骑士户的武装就这样毁灭,对大周而言可不是什么划算的买卖。   “爹爹。”武义久笑道,“您是想用推恩的办法,把奚辽的武力分而治之?萧太后能答应吗?昨日儿子去拜访她,她的态度非常冷漠……”   武好古摇摇头,叹息道:“她也是当娘亲的人,儿子生死未卜,她怎么能高兴得起来?你不会以为大奥野那个女人能饶了敖卢斡吧?呵呵,帝王之家,最是无情啊!”   敖卢斡的“生死未卜”其实是凶多吉少……别的不说,就说萧大奥野这个女人就不能容他活下去。   大奥野虽然也是耶律,但她不是嫡出,而是地位很低的宫人所出。在萧瑟瑟、敖卢斡和余里衍三人的阴影下努力往上爬。终于到了翻身做主的时候,怎么可能让敖卢斡这个正牌耶律活下去?   不仅敖卢斡不能活,连耶律复多半也凶多吉少!   他们俩父子一死,大奥野就能以镇国公主和皇太妹的身份收服耶律余部。   “那爹爹准备怎么处置大奥野?”武义久皱眉问。   大奥野的狠毒让武义久非常反感。而且大奥野的肚子里很可能还有了武好古的骨肉……   “为父要纳她为妾!”武好古道,“三郎,她以后就是你的小娘了。”   “爹爹。”武义久一愣,“娘亲和西门小娘能答应?”   武好古看着儿子道:“你娘亲本就不拦着我纳妾,只是西门青不肯。不过大奥野不是寻常女子,乃是北地草原的女中豪杰。这个名分还是要给的……你可知道这名分意味着什么?”   这个名分可是真金白银!   一旦大奥野成为武好古的妾,她给武好古生得子嗣就和武义勇、武义信一样,拥有分割武好古遗产的权力了!   这可不是小钱,而是数以千万(银币)计的巨款。   对于大奥野来说,有了武好古之妾的名分,今后就不必为钱财担心了。有了足够的钱,她在临潢府的反动统治才能安稳!   而且她今年不过20出头,潘巧莲和西门青都是四十开外的女人了。   这意味着她有一定的机会在未来扶正,成为武好古的正室……   也正是因为武好古早早的就许诺纳她为妾,她才那么拼命为武好古服务。   不过大奥野进门后,西门青、武义勇、武义信的损失就大了!   “爹爹。”武义久也明白父亲的心思,想了想道,“孩儿去和西门小娘说吧,孩儿可以放弃您的……”   他的话没说完就停止了。因为他没说出口的两个字是“遗产”。和爸爸讨论遗产划分,实在有点不妥。所以意思明白就行了。   武义久是潘巧莲唯一的儿子,所以潘巧莲拥有那一份武家产业(武好古家内账房产业的一半是潘巧莲的嫁妆撑起来的,所以属于潘巧莲个人),都是要传给他的。往少了说都有几千万,往多了一个亿都不止!   同时他还能和武义勇、武义信一起平分属于武好古的那一份家产,真是羡慕死人啊!   不过他现在已经继承了武好古的政治资产,在家产问题上当然应该大度一点。反正一个“小目标”和一点三个“小目标”对他而言也没有什么不同。   “好啊,有你这句话,西门青那里就容易过关了。”武好古点了点头,又道,“大哥儿和二哥儿很快就要到天津市了,你好好想想该怎么笼络他们吧。”   耶律敖卢斡多半挂了,包括完颜宗翰在内的各路牛鬼蛇神也都跪了,武好古也“复活”了。武义勇和武义信当然得回家给老爹请个安,问候一下。   而武义久则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同两个哥哥拉近感情。至于要怎么拍马屁,怎么投其所好,那是武义久要考虑的事儿。   “孩儿明白。”武义久笑道,“孩儿准备为两位哥哥举行一次盛大的凯旋仪式。再提升他们的军衔,让大哥儿做中将,二哥儿做少将。另外再给他们一人一百万两……这钱我去找娘亲要。”   “就这些?”武好古看着儿子。   武义久想了想,又道:“孩儿会和他们私下去谈……我们三兄弟必须团结一致,才能保住大周共和国的江山不改易他姓!”   “好!”武好古道,“你能明白就好……你们三兄弟可不能学敖卢斡和大奥野兄妹。”   “孩儿知道,孩儿和两位哥哥都懂这个道理。”武义久说,“再说耶律家是帝王,而我家只是一介公民,怎么可以自相残杀?”   “对!”武好古半开玩笑道,“我家就是一介公民!”   ……   武好古复活的消息也被河北宣抚司探查到了,然后用600里加急送去了开封府,报告给了大宋官家赵佶。   这下赵佶可真的急了!   “糊涂!糊涂!纪忆、苏迟,你们平日里也都是聪明绝顶的人物,怎么在关键时刻就糊涂成这样了?现在武好古活了,周国的内乱也平了,耶律敖卢斡多半叫人害了……对了,连阿骨打都死了!你们说,怎么办?怎么办?”   琼林宫内,官家赵佶的怒呵声几乎都要把房梁给震塌了。   大殿内的臣子们也没了传说中宋朝文官的风骨,都垂着脑袋,没有一人敢和天子回嘴的。   因为他们都知道大事不妙了!   武好古回到天津后并没有拿回元首大权,而是直接辞去了元首的职位,让武义久转正了。   这也就意味着武好古承认了武义久之前所实行的一切政策,包括对大宋宣战!   而河北宣抚司所节制的开封第五将在撤出黄河以东的周国领土时,还遭到了周军的进攻,损失了1500人和大量的辎重、武器!   而且,周国方面还拒绝了宋军提出的求和停战。   现在情况已经很明朗了,大周共和国就是和宋朝打仗!   面对赵佶的质问,在场的官员们沉默了许久,最后还是太宰纪忆出班奏道:“陛下勿忧,河北防线固若金汤,光是棱堡就修了上百座,守军多达二十万,而且储备丰厚,各处存粮可以支撑一年以上。另外金国的阿骨打虽逝,但是国力犹存,带甲控弦之士亦不下二十万。合宋金之力,足以抵挡暴周之兵。”   这个时空的大宋因为“师周改革”,比历史同期的宋朝可强太多了。   如果吴乞买想要南下抓赵佶、赵桓去看雪,多半会死得很难看的!   光是河北的百余座棱堡和二十万新军(包括昭义军),就能让女真敢达们灭族了。   另外,宋朝的海军也非常强大!也抄袭了周国的“真理”级,建造了许多火炮战列舰。   如果要在世界上给宋朝的军事力量排一下名次,妥妥可以得一个亚军。   只可惜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大周共和国就在大宋的身边,而且两国还是同族同文(文化)……   同族同文意味着两国可以很方便的互相抄袭,但也意味着两国可以很方便的合二为一!   “武好德!”赵佶没有理睬纪忆,而是唤了武好德的名儿。   武好德现在官拜殿中侍御史,此时正站在琼林宫大殿上。   听到赵佶召唤,连忙出班行礼:“陛下,臣在。”   “你走一趟天津!”赵佶道,“骑快马去,一路上不得耽误!可许岁币100万缗!” 第一千三百五十三章 主要是个商人   “陛下……”   “百万岁币是不是太多了?”   “陛下三思!”   琼林宫的大殿内,几个大臣一听到“百万岁币”,全都高声进谏。   百万岁币可不是小数目!之前大宋给辽国的岁币,也不过是50万,而且在重熙加币之前只有30万。   现在赵佶开口就是100万,真是不把大宋的民脂民膏当回事儿啊。   武好德也不敢接这个旨。他这个御史这段时间居然是挨参最多的官员!因为他是东贼(周国)首领武义久的叔叔。   这样的人没有抓去砍脑壳已经皇恩浩荡了,怎么还能堂而皇之的做官?   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合适了,还一度装病不朝。结果他一装病,赵佶当晚就微服出宫来探望了。看见武好德精神抖擞,也不怪罪,还非常高兴!见到武好德的两个儿子更是乐得合不拢嘴,当时就下旨赐官!   可真是皇恩浩荡啊!   这下武好德都不好意思再装病了,只好乖乖的上朝做官挨参……   赵佶哼了一声,语气已经放沉:“你们这些做臣子的都知道本朝和周国的差距在哪里!如果你们不知道,就去问何栗,就去看看《复古报》,上面都说得很清楚了!”   被赵佶一训斥,下面的大臣都闭嘴了。   现在大宋的新政改革可比历史上明朝清朝的新政有利多了,因为大宋有一个“同族同文”的友邦可以参考。   大宋和大周相比,强在哪里,弱在何处,都是一目了然的。   按照何栗、陈东、张浚的说法,大宋比大周所强的就是“寒门上升之途畅通”,也就是拥有完善的科举取仕制度。   而大周比大宋所强的,则是“抑兼并和授军田”。这个国策让周国地里面可以“长出”兵将!   所以周国在战时可以获得数以十万低成本、高素质和高士气的士兵。   而大宋则必须通过征税从土地中获取收入,然后再用这些收入去雇佣士兵。这个过程的中间环节可就多了,层层克扣,官官贪污,最后能用来雇兵的钱就狠打了个折扣了。   比如周国现在有三十多万户的军事公民,在极限情况下可以动员七十万到一百万大军!   而宋国朝廷根本不可能从至少六亿多亩田地中,收到可以雇佣七十万新军的税……平均一个新军每年需要五十缗的军饷(不算军官的俸禄),七十万需要三千五百万!   如果在战时,人事上的开销至少要增加到五千万!   宋朝的田税哪有那么多?   以至少六亿亩田所能供养的战士还没有周国的一亿多亩田所供养的战士多,这就充分说明的宋朝“不抑兼并”政策的失误……   另外,宋朝还供养了许多花费巨大,战斗力却非常可疑的武人。比如赵佶的宗室军,比如数量庞大的厢兵,比如荫补世袭的武官(数量也过万),比如各个封国王府的护卫,每年也要花销个两三千万!   而宋朝的冗官冗员,还有花钱如流水的赵佶,还有越来越庞大的宗室王爷、帝姬,也都在消耗朝廷有限的财力。   所以经济实力世界第一的大宋,现在也就养了三十多万新军。对付女真人的金国是足够了,可是遇上最多可以动员七十万大军的周国,那是完全不够瞧的!   可是要抑制兼并,以田养兵,满朝文武又是一致反对……那朝廷不给大周岁币,还能怎么办?   现在的问题,根本不是宋朝该不该给岁币,而是周国肯不肯收岁币!   ……   得到赵佶旨意的武好德,也真是卖命,第二天一大早就出了门。一路上都骑着走马紧赶慢赶的,终于在九月初八这天抵达了一片喜庆中的天津市——界河上的航运在封锁了一段时间后又重开了,只是检查得比往日严格了许多。   不过对于武好德而言,这根本不是问题。   到了到处张灯结彩,一看就刚刚举行过庆典的天津市,武好德到了使馆后就找人一打听,才知道天津市这段时间是双喜临门。   一喜是耶律敖卢斡的叛乱被完全评定,金国的黄龙府、会宁府也归顺了大周,在北方作战的大军凯旋而归,九月初六那天在天津市举行了凯旋仪式。   二喜则是前任元首,现在已经变成“普通元老”的大周国首富,同时也是大周国父和天津市的创立者的武好古纳妾!   “什么?我大哥纳妾也是一城之喜了?”武好德一脸惊讶地问使馆的一个留守官员。   “回御史的话。”那么官员回答道,“这回老武元首要纳得妾可不是一般的女人,而是辽国的公主大奥野。这个女人不仅是个出身高贵的绝色美人,据说还是个狠角色。在敖卢斡失踪后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居然收拢了一万两千户契丹余孽,而且还拿下了临潢府的地盘。老元首纳了大奥野为妾,就等于把这一万两千户控制住了。另外,东辽余下的两万多户还被一分为三,分别交给余里衍、萧义和萧云统治。金国的上京留守王宗翰也投靠大周了,还认大奥野当了干娘,听说这次也跟着来了天津。准备受封当世袭的会宁郡王了……”   武好德吸了口凉气儿,怪不得天津市一片喜气了。   这回大周国可是赚翻了!不仅打败了金国的举国之兵,还完全吞并了东辽,而且还拿下了金国的上京道!   昔日大辽帝国五京道中的三京道,现在已经尽归大周所有了。另外大周还拿下了高丽国全境和宋国的半个沧州(天津府)。国土面积怕是比大宋还要大了……   ……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动,武好古在共和坊的大宅左近,人头涌涌。大家都挤在大街两侧喜气洋洋的瞅着老元首所纳的美妾。   纳妾照理说不应该大办的,可是大奥野的身份摆在那里,她为武好古分化瓦解东辽所做的贡献也摆在那里,自然可以享有一点特殊待遇了。   所以整个共和坊都被装点起来了,张灯结彩,一路直达武家大宅门外。彩画的棚子就立在宅门之外,四边全是摆满了糖供红枣花生的箩筐,地上也铺了簇新的红毡毯条子。乐手呜哩哇啦的吹拉着,天理教的博士也穿着礼服,前来充当赞礼官儿。   这完全是娶妻的标准礼仪,全都让大奥野享受了。   另外,等今天的纳妾之礼结束后,大奥野也不会居住在武家大宅中真的做小。   她在天津市内会拥有自己的临潢公主府,在临潢府自然有自己的宫殿,另外还会在重建的避暑宫中拥有自己的山庄别院。   享受的一切,都是君王级别的。实际上她就是临潢府的女王!   只是她这个君王上面还有一个主人,就是大周共和国的元老和首富武好古。   一个女王,现在成了一介豪商的姬妾,这大概是前所未有之事吧?   武好古这个时候正在自己的书房中和三弟武好德见面。虽然他给足了大奥野面子,但那都是在大宅外面的。只要大奥野的车队一入武家大宅,她就是武好古的侍妾。   纳妾不像娶妻,武好古不必行什么礼仪,只等大奥野前来拜见就行了。所以武好古现在反而清闲的很,正好武好德来访,兄弟二人就在书房里面见面了。   武好古的书房里面,这时候已经没有烦人的永远都看不完的公文了。   只有一叠账本,几卷书画,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报纸。   武好德手里拿着一卷画在装模作样的欣赏,这是武好古刚刚创作的工笔写真图——《萧太后图》,画得很一般了,完全没有了早年的功力。比赵佶如今的作品差太多了。   不过武好德还是赞不绝口,高帽子一顶顶往武好古头上扣。   “三哥儿。”武好古呵呵笑着,“莫夸了,愚兄的功力虽然不如当年,但是眼力还是在的。还会不知道这画儿的好坏?过去太忙了,连看家的本事都快丢了。现在好了,不管什么事儿了,又可以修身养性了。天下啊,都是你们年轻人的,你有什么事情,去和久儿说吧。”   “大哥,你真的不管了?”武好德眉头大皱,“你才46岁啊,怎就不管事了?”   “也不是不管事。”武好古笑道,“我还是元老,生意上还有许多事情要管……我现在就是元老加商人,主要是个商人。”   商人……武好古还真是!在大周共和国,元首是个官职,是最高政务官。但是元老并不是官职,只是公民的代表。   所以在辞任元首后,武好古就不是官了。而他的元勋公民则相当于爵位,也不是职业。如果按照职业来说,他还真是一个商人。   武好德有点无语,这事儿闹的,大周共和国的前任元首居然变成商人了!   可这是什么样商人啊?可有一位手握一万两千户契丹骑士,统治临潢府和半个科尔沁草原的女王,马上要给你这个一介商人做妾了!   这样的妾室连大宋官家都不敢拥有的,你个商人倒堂而皇之的将她纳入房闱…… 第一千三百五十四章 杀栗始可言和   “老爷,萧娘子已经到了。”   书房门外,传来了罗汉婢的声音。   武好古对自家的三弟嘻嘻一笑:“三哥儿,愚兄又要当新郎了!你也跟我出去喝一杯喜酒吧。”   武好德叹了一声,没有办法,也只好跟着哥哥出了书房,往中厅而去。   中厅里面也到处披了红,大红灯笼,大红蜡烛都摆了上来。武好古的正妻潘巧莲,媵妾西门青已经先到了。她们俩倒是姐妹情深,正在说着什么戏话,不时还发出咯咯的笑声。一旁伺候的女使低声提醒两人,潘巧莲和西门青才起身相迎。   武好古一指边上的一张椅子,让武好德坐下,然后才上前去和两位妻妾低声交谈了一番。   这个时候一个披红挂彩高大汉子大步走入了中厅,笑呵呵的给武好古和潘巧莲行了一个揖拜礼:“干爹,武夫人,王宗翰有礼了。”   来人居然是大周共和国的会宁郡王,知会宁府事,陆军上将,元勋公民王宗翰。就是完颜宗翰!   他现在又姓王了,是王羲之的后裔了……据说还迷恋上了书法,这次南来天津就想请几个教书法的先生回去。   除了来天津学习书法,王宗翰还有个任务就是给他最尊敬的干娘送亲。   送亲之人一般是家中或族中的男性,耶律敖卢斡倒是最合适,不过他现在多半已经作古了。而其他的耶律也不合适露面,萧太后也不让萧家人出面。   所以大奥野干脆让自己的干儿子王宗翰来送亲了!   这个面子够大吧?   干儿子也是一方君王!   听见宗翰管武好古叫“干爹”,潘巧莲、西门青和武好德都有点哭笑不得了。   宗翰和武好古差不多大啊!而且人家还是个王,武好古现在主要就是商人……   武好古倒是挺喜欢这个大干儿子,笑嘻嘻就问:“宗翰,你干娘可到了?”   “到了,到了!”王宗翰的脸皮也跟城墙差不多,不带脸红的,果然是个人物!   “请她进来。”武好古大模大样就在椅子上坐好。   潘巧莲和西门青也都各自落座。今天是大奥野头一天入门,除了拜武好古,就是拜见武夫人潘巧莲和大姐儿西门青了。   以后在武好古的后宅里面,潘巧莲最大,西门青行二,排第三的就是大奥野了。   武好古新鲜出炉的这位小妾大奥野是在她的妹妹次奥野的搀扶下走进来的。   次奥野也是武好古的女人。不过没有名分,既不是妾,也不是姬,更不是家伎,顶多就是个外室。   但是武好古对她的喜爱,却在大奥野之上。大奥野似乎也明白这一点,所以对这个妹妹用了一番心思,把她从萧瑟瑟那里要了来。还准备把她安置在自己的公主府中,意思大概是让次奥野在自己不在天津的时候,代替自己陪伴武好古吧?   两个“奥野”,这会儿都穿上了红色的衣衫,低着头一步步走来。两人的打扮也差不多,头发高高挽着,露出了洁白的颈项,只是大奥野穿着喜服,次奥野只是一袭红裙。两人都是皇家出身,气质雍容高贵,而且又美艳动人。   一介商人武好古的艳福,真是让人羡慕啊!   ……   就在武好古拥着两位佳人步入洞房,去享受人生快乐的时候,他的三个儿子和一个弟弟,则找了间僻静的去处,摆上几个酒菜,一边喝着小酒,一边讨论起战和之事了。   这武好古还真是拿得起,放得下。辞了元首就不再管元首的事儿,全都交给了新任元首武义久。所以武好德现在也只能和侄子商量和平条件了。   “三叔,你觉得如今天下是北强南弱,还是南强北弱?”   谈话一开始,元首武义久就提出了一个看似低能的问题。   “那还用问?自是北强南弱。”武好德回答道,“要不然官家也不会以百万岁币求和了。”   “三叔所言差矣!”武义勇摇摇头,接过话题道,“我国的人口不过一千余万,田地不过一亿多亩,执政府年入不过银两一千万。而大宋的人口多达一亿,田地至少有六亿多亩,朝廷年入上亿缗,折算成银两也有五千万。人口、土地、财入皆十倍或数倍于我,北强南弱之说,只是表面。”   武义信也道:“南朝之弱不在于土地、人口、财入,甚至不在于武人不能战,而在于其法度不能激励战士。按照复古党所言,就是不抑兼并,不授军田。按照康梁所言,则是科举大兴之后,民间田多财厚聪明之士,不再寻求万里封侯之功,而是埋首故纸,东抄西袭,拼凑文章所致。如果大宋可以改易疲民弱兵之法,抑兼并、行均田、废科举、兴学校。不出十年,便可扫荡八荒,灭我大周了!”   武好德连连摇头,“这怎么可能?抑兼并、行均田、废科举……这是要和天下士大夫为敌啊!朝廷真要如此行事,只怕未强先乱了。”   “怎么会?”武义久淡淡地道,“大宋有三十万新军!天下士大夫能打得过三十万新军?他们真要有这个本事,吾那泰山也不会出百万岁币求和了。”   武好德被这三兄弟说的一时无语了。因为他知道,这三位说的没错!   大宋的弱不在有没有马,也不在农耕之民的民风柔弱,而在其法度崇文抑武,有意引导天下士子弃武而习文。   而不抑兼并和文章取士则是弱民弱兵的关键所在!   前者让“强民”失去了经济基础,而后则让“强民”失去了政治前途。   没有了“强民”,强兵自然成了无源之水。虽然可以用钱买到一些,但是大宋又有多少钱呢?   而且在“不抑兼并”和“科举闻达”的路线下,土地不能作为奖品,军功也很难成为登天之梯。所以花钱打赏就成了激励士卒的唯一办法,因此宋军打仗特别费钱。   军队出征时得携带大批的财物,随时要用来犒赏三军!   一旦赏金没有了,兵士就会拒绝作战,再强悍的部队也会趴下。   相比之下,以土地和政治前途为基础的周军根本不依赖犒赏,甚至不需要军饷——只要在战胜后将掠夺到的土地分给有功的将士,大家就干劲十足了。   说点题外话,如果历史上的南宋可以“抑兼并、行均田、废科举、兴学校”,北伐中原根本不是问题!南方至少有上千万无地少地的壮丁闻战则喜,蒙古人、女真人,统统不在话下。   “打?用新军打士大夫?这怎么可能?”武好德只是摇头,“不可能,不可能的……”   武义久看着自己的叔叔,“三叔,你说不能,可我这个大周元首却不能安心啊!大宋一旦锐意变法,我国就有覆亡的危险。如今大宋还没有完全觉醒,正是我国锐意进取的机会。怎么能够放弃?除非……”   “除非什么?”觉得事情还有转寰余地的武好德马上追问。   “有两个条件。”武义久道,“一是割河间府路、沧州两路之地给我国;二是杀何栗、陈东、张浚等复古君子。”   “这,这……”武好德看着武义久,“这是不可能的!河间、沧州二路地面上有100余座棱堡,是大宋北部边防的根本,怎么可能割让?何栗、陈东、张浚都是文官,怎么可能无罪诛杀?”   “不可能,那就打吧!”武义久放沉语气道,“三叔,请你回去和我那泰山说了,他如果不答应我的条件,那么河北、河东之地都是我国必取的!”   武好德有点痛苦地看着自己的这个侄子,总算是明白周宋之战不可避免了!一边是父母之邦,一边是兄弟之国,为什么非得在战场上见生死呢?   ……   “官人,贱妾就想在夜来山脚下寻一处景色优美,又能避风的所在,建一所山庄,以后天暖的时候您就去那里居住,让贱妾服侍您,好吗?”   “天津的夏天的确太热,是得找个避暑的地方。只是夜来山太远了,一千多里呢!不如重建承德山庄吧。等我的元老任期结束,以后每年春天就北上承德,秋天再回天津,你就来承德伺候。”   “嗯,贱妾都听老爷的。”   “嘿嘿,真乖……”   “老爷,那贱婢以后住哪儿?贱婢不想同杜娘子和娘亲一样在外面住……”   “不住外面住哪儿?”   “当然是跟在老爷身边了。”   洞房之内,牵手运动已经结束。连开了两炮的武好古已经乏了,趴在大床上。次奥野在替他捏肩捶背,大奥野则斜卧在他身边,做小鸟依人状。   武好古则和她们俩姐妹说着以后的幸福生活。让出了元首的宝座后,武好古也不打算竞选下一届元老,再过两年就真正退出政坛。到时候就只是一介豪商了。   这样就能自由自在,成天和美人美景美酒美食相伴,享受人生,岂不快活哉?   如果还有多余的精力,就用在开拓殖民上面。至于中原的事情,就交给晚辈们去折腾吧。 第一千三百五十五章 大宋有进步   开封府,琼林宫。   大殿之内已经摆上了地图台。   大宋官家赵佶正面色铁青的围着地图台转圈,身边还跟着几个宰执重臣,也都满脸忧郁。   武好德在一天前就已经返回开封府了,带回了让人忧惧的消息。周国的元首武义久开出了苛刻的和平条件——杀掉复古君子,而且还要交出河间、沧州两路土地。   这样的条件当然是不可接受的!杀复古六君子还好说,割两个路的土地怎么可能?割完以后,河北棱堡防线可就不存在了,周军就能长驱直入开封府城下了。   既然不能接受,那就没有什么好说的,只能准备开战了,还好大宋现在也有点本钱。   “陛下,河北防线固若金汤,有一百多座棱堡,周人十年都别想突破!”   知枢密院事张叔夜倒是信心满满。因为大宋还是有所准备的!这十余年来,赵佶虽然失去了进取的锐气,但是在防御上面还是不惜血本的。   而且大宋和大周实际上是一起在进步的——目前发生在华夏大陆上的文明进步,其实是从儒家获得“格物工具”开始的。也就是由二十多年前的实证派崛起所引发的一系列变化。   而实证派最初的大本营就在宋朝的土地上!所以宋朝并不是一个被飞速发展的资本主义所甩在身后的古老国家,而是一个和周国一样,同样走在时代前列的国家。   两国之间的关系有点像普奥战争前的普鲁士和奥地利。普鲁士虽然强大,但奥地利也不是落后的殖民地。只是历史包袱有点沉重,绊住了前进的脚步。   当然了,现在大宋的弱,也只是相对大周而言的。凭着大宋的三十万新军和强大的舰队,足够打败除周国以外的任何一个强国。   哪怕是历史上灭亡了北宋的金国,现在也根本不是宋朝新军的对手——金军遇上萧太后的驼城就没招,对上宋国新军的车堡当然也得扑死。   所以联金抗周,现在已经成了可有可无的事情了。   “海上呢?”赵佶也不大担心河北防线被突破,他真正担心的是海上。   大宋的海岸线很长,而海军还是比不上周国。所以赵佶很担心周国会从海上入侵……   “海上当然是周国占优,他们的战船和大炮都比咱们的好。”   张叔夜道:“不过各处紧要海口都建了炮垒,足够抵御周国的舰队。只是各处海口的守军有限,而且非紧要的海港都没有构筑炮垒。特别是京东东路沿海各口,除海州京东港和密州板桥港外,都比较空虚。登州、莱州、维州、青州等四州海口最为危险。不过四州州城都已经改建成了棱堡,各有一将新军防守。”   赵佶的目光在山东半岛漫长的海岸线上扫了扫去,也觉得到处都是漏洞。   可是海岸线的确也太长。光是山东半岛靠近渤海湾这边,弯弯曲曲的就有将近1000里,虽然大港只有登州一处,但是渔港极多。如果要用棱堡进行封锁,起码得要几十座。   而且周国海军舰队拥有的火炮和陆军野战炮根本不是一个等级。所以构筑海防要塞的成本太高,如果要在山东半岛北部构筑几十座棱堡要塞,足以让大宋的财政破产!   另外,即便大宋朝廷不惜代价修建了几十座要塞。周国海军只要绕过山东半岛,这些要塞还是白给。   所以再三权衡之下,宋军在山东半岛北部的棱堡只有四座,其中以控扼登州港口的登州要塞最为坚固。   “一将守军太少了!”赵佶道,“增加到三个,不,四个将!”   张叔夜道:“那就是12个将,差不多60个营。南线的东海沿岸也需要布署重兵,官军在文登、乳山、即墨、板桥镇筑了棱堡,也各驻扎了一将。”   “增加一倍。”赵佶道。   “那就是8个将,加上之前的12个将,共需20将,约100营。”   张叔夜皱着眉头在算账,“海州京东商市,郁州岛,涟水军、通州、扬州、秀州、苏州、常州、润州、江宁府、杭州、越州、明州、台州、温州等南方沿海州军也需要布置守军。紧要之处,也得构筑棱堡……真是到处都要布兵啊!”   赵佶的眉头越皱越紧了,大宋有万里海疆!如果处处都要布防,三百数十营的新军怎么够用?   “周国的水师能把兵马运到江南去?”少宰苏迟看着地图插了句嘴问。   “如何不能?”纪忆道,“连安南和爪哇都去得,江南有甚去不得?”   张叔夜则道:“寻常的陆上兵马很难远航万里后马上投入作战,但周国海军有所谓的陆战队。此军人数约有万人,强悍异常,而且适应海上的风浪。可以远航万里,不需休整直接登岸作战。”   纪忆想了想,“那就得在福建、江南、淮南沿海各州布设至少一将新军。广南路也得摆上两三将,那就是……”   “至少需要23个将!”张叔夜皱着眉头计算道,“算上之前摆在京东东路沿海的20将,就是43个将,起码也215个营头……不够啊!现在河北就摆了150个营,河东、开封、陕西、朔方也必须布勒精兵。另外,朝廷还需要一支可以往来各处增援的精兵。恐怕还需要再募集200个营。”   现在大宋朝廷手中有320营新军,分成60余将。总兵力约30万人!   数量是不少了,可是周国那边的可以动员的兵力多达70万。   而且还拥有海上优势,可以在大宋漫长的海岸线各处登陆。   所以30万新军明显不够用了……   “200个营的新军哪那么容易建起来?”同知枢密院事宗泽只是摇头,“将近18万人啊!就算兵可以募集到,还得训练和装备……没有一年恐怕不能成军啊!”   他叹了口气:“《光复报》上说得也没错,咱们和周国相比,就差在‘抑兼并’和‘授军田’上。如果也能有几十万军户,18万新军岂不是唾手可得?”   被他这么一说,大殿之内人人沉默。   且不说什么“抑兼并”和“授军田”,几十万军户不得上亿亩土地?上哪儿弄去?便是18万兵募,也足够让人头疼了。   现在可不是和平年代,而是战时!当兵是有生命危险,而且还很大!   没有个百八十缗的安家费,能招募到一个精壮汉子?18万条精壮汉子就是1800万缗……然后每个月至少开销9万缗的军饷,一万石军粮。还得给他们配置甲械、马匹、火炮、车辆(宋军主打是车堡战术),还得配上军官。   另外,这帮大爷兵开拔的时候,上阵的时候,打完战斗的时候都得放一遍赏!   200个营就得随时准备好上千万缗的款子,要不然事到临头都来不及调拨。   宗泽接着又道:“要募集18万丁壮怎么都得准备2000万,募兵完成后每月开销军饷10万,军粮至少到营一万石。各种器械、马匹、车辆估计得花费1000万,备赏要1000万。另外还得增修棱堡、打造战船。至于也得花销上千万缗。打点富裕,朝廷得预备5000万缗,每月还有准备15万缗的预算。”   赵佶马上看向纪忆和苏迟。大宋朝廷虽然富裕,但是各项开支极其浩大,差不多年年都是赤子亏空。靠着设在徐州的大宋银行和京东市的债票市场筹措借贷,才能勉强维持。现在一下子要额外拿出5000万,可真是要了朝廷的命了。   “纪卿,苏卿,有钱吗?”赵佶问纪忆和苏迟道。   “有,有。”纪忆道,“朝廷可以发行债票筹款,大不了把利息开高一点,5000万缗不成问题。”   苏迟也道:“臣马上去徐州,和舍弟一起想办法筹款。三个月内保管能筹集到5000万!”   “给你一个月!”赵佶道,“无论如何要筹集到5000万!”   苏迟看了眼纪忆,纪忆点点头,苏迟这才道:“臣必不辱命!”   不得不说,宋朝的进步还是巨大的!不仅有了几十万站在热兵器门槛上的新军,而且还有了一群跨入资本主义门槛的工商业城市,还有了可以筹集大笔资金的金融市场。   比起历史那个大宋,也算脱胎换骨了,甚至可以说,也触及到了一些根本!   当然了,这种触及根本的进步,是在大周共和国压力下取得的。   大周共和国可是一个汉人国家,对大宋的压力可想而知。大宋君臣要敢不进步,这会儿可就连一点抵抗的力量都没有了。   不过真正的改革深水区——土地制度和科举制度,仍然被顽固的保存了下来。这就让一亿人的大宋在一千多万人的大周跟前,变成了一个十足的弱国。   如果说得再透一点,这场中国的“南北战争”,实际上就是几十万公民和几十万宋朝读书人之间的战争。   公民是自己上场打架,而读书人则是当官收税再募兵上战场……兜了个圈子之下,效率自然是下降了不少。   所以在战争爆发的时候,主动权就完全落在了周国的手中。 第一千三百五十六章 宋奇诺   “我问过赵翼和他的部下了,也见过那几个逃过来的宋国机宜了,看来宋国的新军并不太弱。他们士兵得到了必要的训练,装备也算不错,军官的素质相当不错,在遭到优势兵力打击的时候依旧能沉着应对。如果不是他们主动放弃南岸一号堡垒,赵翼的第四师损失可就惨重了!”   天津市元首宫内,元首武义信也在听取共和军高层的汇报。   正在汇报的是他的哥哥武义勇。武义勇现在是陆军中将,还当上了都军机司的副都军机,相当于副总参谋长。   他是刚刚陆军第四师驻守的南岸一号堡垒回来的,他去那里的目的是调查不仅之前发生的“一号堡垒之战”。   调查的结果,则让武义勇吃了一惊。因为宋军在此战中表现出了惊人的战斗力。宋军部队在半渡的情况下遭到第四师优势兵力的突击时,仍然保持了镇定。   而他们的殿后部队迅速摆出了车堡防御阵型,用一种特别打造的四轮马车配合沙袋、火炮组成防线。并且依托这道临时构成的防线,接连打退了第四师的五次进攻!直到第六次进攻时,才因为兵力消耗过大被攻破了防线。   所以在这场“一号堡垒之战”中,周军的重伤和阵亡人数,也高达500余人。虽然远少于对手的损失(约1500人),但是考虑到周军的数量优势,显然也没占多大的上风。   屋子里面一片安静,只听见武义久的手指无意识的敲打桌子的声音。   “他们比金兵如何?比东辽兵如何?”   “不好说,金兵有金兵的强项,骑兵厉害,肉搏也厉害。不过打堂堂之阵还是不如宋军,宋军的车堡他们就打不动。至于东辽……如果没有咱们的炮队配合,也打不过宋军的车堡。宋军的长枪兵、弩兵、刀盾兵都不弱。而且还有许多一斤炮,车堡更厉害,堆上沙袋后连咱们的六斤炮打上去都有点费劲儿。”   武义勇缓缓地说着他对宋军的认识,在他看来,宋军并不是容易对付的敌人——这也不奇怪,现在宋朝新军的军官其实都是武义勇他们这些周军军官的同门师兄弟。也许有“剑宗”、“气宗”之分,但绝对不是外行。   “那我们能打破棱堡防线吗?”武义久又问。   陈剑接过话题道:“有点难度。宋军的棱堡防线西起定州的定北三口,向东经保州、广信军、安肃军,进入雄州境内后沿白沟河修筑直到三河口,而后折返向南,沿黄河修建棱堡,直达沧州境内,再跨过黄河,修建了南皮、清池、盐山三大堡垒。整个防线长约500里,每隔50里就会选择紧要处修建一座棱堡,总共修建了100座棱堡。各堡守军大多只有一营,总兵力约十余万。兵力并不算多,但是这些堡垒中都安放了可发射六到十斤弹丸的要塞炮,每座堡垒至少有10门大炮,还有一些可以发射一斤弹丸的小炮……”   “不能从两个棱堡间穿行吗?”兵部尚书章之凤问。   “根据投靠咱们的宋军机宜报告。”武义久说,“除了驻守沿边堡垒中的一百余营新军之外,宋军还有约50营的后备兵,也许还会有更多的援兵开过来!”   他顿了顿,“咱们的部队的确可以从两个棱堡间穿过,但随后还是得和至少50个营的宋国新军展开决战。预计敌人将会采取车堡和硬寨等战术,很可能会进行长时间的激烈交战。”   “难道会打不赢?”武义久问。   陈剑笑道:“怎么会打不赢?无非就是死伤数目大一些罢了。不过边境上的一百个棱堡中的守军很可会在他们的主力决战失败后逃逸。咱们可没办法分出100路追兵!而且昭义军的几十营新军,多半也会跟着一起跑路。都军机司估计,他们会退往大名府、开德府、安利军和卫州,依托黄河和几座被改建成棱堡的城池进行防御。阻挡咱们渡河!更有可能在稍后退到开封府周围,甚至会在开封会战后再退往襄阳府。”   武义勇接过话题道:“河北宋国新军的150营加上昭义军的四五十营乃是精华。如果不能全部消灭,而让其中相当一部退往长江流域,将会让南北战争长期化。如果逃往襄阳府的宋国朝廷痛定思痛,启用复古党人进行彻底改革,那么将来鹿死谁手,就未尝一定了!”   武义久问:“都军机司准备怎么办?”   陈剑冷冷道:“我们想绕过宋军的河北防线,以有力一部直扑开封府,并且在开封府城下同南下的宋国河北诸军进行决战!将他们全部消灭在开封府境内!如果有可能,就把大宋朝廷整个俘虏,一举实现南北混同!”   “一统天下?”武义久的目光只是集中在了那副大宋北方地图上面开封府的方向。   一举消灭大宋新军的主力,然后速取开封府的设想实在太吸引人了。   开封府这几年的核心地位虽然有所动摇,但还是大宋的首善腹心之城。庞大的大宋朝廷就居住在那里!想要迁移去襄阳府或徐州,可没那么容易。   而且和固若金汤的襄阳、徐州不同。   开封府是一座无法守卫的城市!这座城市既没有办法囤积足够多的粮食应对长围,也没有办法抵挡黄河水的冲击。   这座必救而不可守之城,才是围点打援中最理想的那个点。   如果大宋朝廷跑去了襄阳,那周军就鞭长莫及了。就算周军的陆军不顾一切打过去,海军舰队也不可能跑到汉水中上游去啊。   至于徐州的那个24角大棱堡……没有任何一支军队会想去进攻它的。如果大宋朝廷溜进去,那么周军只有进行持久的围困。   不过考虑到徐州附近就是淮南粮仓,恐怕是很难把徐州大棱堡饿垮的。   所以在大宋朝廷下决心离开开封府这个不可守的破烂城堡前,就将之包围,无疑是将宋军主力和朝廷一网打尽的最佳方法。   “怎么绕?”武义久问,“从哪里走?”   陈剑道:“从他们想不到的地方和能够沿途筹集粮食的地方走。因为从天津府到开封府至少有1000里路程,我们的军队最快需要走20天。在开封城外进行的会战很可能要持续一个月。如果算得宽裕一点,我们的大军至少需要两到三个月的时间才能完成任务。而且在这两三个月中,北流黄河上的运输一定是无法进行的。而宋国的河间府路、沧州路和昭义军辖区,除了棱堡之外,还有大量的乡间壁坞,乡间团练办得也不错。一旦我军入侵,宋人将会坚壁清野,让我们很难获得补给。而千里携粮则是兵家大忌!”   其实千里携粮未必是大忌,只是周国陆路的后勤运输能力有限。不可能在不借助运河的情况下,将足够至少可供20万大军食用两个月的粮草运到1000里外。   所以沿途筹粮,将是周军速取开封府的前提保证!   ……   “爹爹,您可真叫女儿担心死了。”   “有甚好担心的?你爹爹我到哪儿都带着一营假子兵,还能叫人害了?”   “可是您现在却不是元首了……”   “不是元首好啊,元首多累?一天到晚都是公务,你三哥现在还在开会,看看,天都黑了。”   “可是,可是……三哥儿当了元首,大宋和咱家就打起来了!女儿和东海王夹在中间,日子能好过?”   天津,界河北岸,武家别院中,武好古正笑眯眯的和自己的长女武美娘说话。   武美娘已经当了好几年的东海王妃,和丈夫赵楷一起居住在封国。夫妻两人有不少共同话题,他们都是新学的学者,都在云台学宫任教,都喜欢艺术品和古玩,都是花钱没数儿的人……在艺术、古玩、学术和胡乱花钱之外,他们还生了一儿两女一共三个孩子。算得上是让人羡慕的神仙眷侣!   可是这种神仙般的生活,却因为宋朝和周国的战争而蒙上了一层阴影。   “爹爹。”武美娘笑吟吟看着父亲,“不如您和三哥儿说说……岁币如果嫌少,还可以再加一点。三百万怎么样?好商量的,怎么都比打仗强啊!”   武好古看着生了三个娃娃,身材却保持得极好的女儿,笑着回答道:“美娘,你想不想弄个皇后当当?”   “当什么?”武美娘一怔,愣愣地看着父亲。   “皇后!”武好古笑道,“想不想当?”   武美娘张大了最,瞪着一双明眸,“爹爹,您,您是想……”   “我想什么不重要。”武好古摆摆手,“关键是你和东海王想不想?”   “想……就能当上吗?”武美娘看着父亲,脸上的表情变得异常认真。   作为大宋皇子兼封国之君的正妃,她怎么会不想当皇后?   武好古点了点头,笑着:“只要你和东海王想,我就能让你们如愿以偿。不过你们不能在海州或徐州当皇帝和皇后,得去江南。以后南宋北周,互为兄弟之邦。” 第一千三百五十七章 南宋VS北周?   武好古并不认为大周共和国有一举统一天下的实力。因为天下太大,相对来说需要土地的军事公民又太少了。现在迫切想要得到庄园的军事公民,大多是第一代军事公民的次子、三子、四子等“余子”。人数顶天就是五六十万,有一亿多亩土地就足够安置了。   等到这一代“饿狼”的需要得到满足后,周国又会暂时失去扩张动力——有了庄园当然得要花心思经营管理,然后娶妻生子,去制造下一代“饿狼”。   而且周国对待科举士大夫和私田的态度非常苛刻,在宋人看来无异于暴政,肯定会引起反抗!   那种传檄而定天下的和谐场面,是不可能发生的——周宋之战的本质是一场革命,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暴力行动。在这个过程中,旧的秩序将会被粉碎,而新的秩序则需要相当长的时间才能确立。   此外,变革并不仅仅发生在周国,也同样发生在大宋,只是比较温和,也不大彻底。   所以大周共和国的军队面对的不是历史上那支豆腐渣一样的北宋军队,而遇上了以周为师的大宋新军。   而且军事上的变革不仅出现在组织上,还出现在技术上,还是革命性的技术变革!   热兵器的时代已经提前到来了!   当火药武器遇上新式职业军官后,手工业的技术水平和规模,就成了可以左右战争胜负的重要因素了。   而宋朝东南沿海的手工业规模大于以天津为中心的周国手工业,在技术上也没有什么代差。只是在某些领域落后,比如火炮铸造和造船。   但是两边的差距并不是很大,不过保持在10年上下。   而随着青铜火炮铸造技术的日益成熟,10年的技术差距很快就不算什么差距了——在历史上,青铜火炮一共存在了数百年,在青铜火炮的成熟期,10年间的技术进步几乎微乎其微。   现在周国的野战炮兵之所以可以领先宋军,也不是因为他们能够铸造更大的火炮,而是周国有足够的马匹可以拉炮,而宋朝没有足够的挽马。   至于火绳枪的技术领先就更难保持了,因为火枪比火炮更容易缴获。以宋朝东南的冶铁业水平,只要缴获了周国的火绳枪,进行逆向工程,做出山寨品几乎没有难度。   在这种情况下,宋周之战最后演变成一个新的南北朝的概率极大。   虽然最终的统一还是可以实现的——毕竟东亚大陆边上没有一个英格兰搅屎棍——但是对峙和交战的过程肯定会比较漫长,维持几代人都不算什么。   所以出现一个“南宋”也是大概率事件。   武美娘沉吟了许久,终于浅浅一笑,语调里面还有点撒娇的声音:“爹爹,还是您心疼美娘,只是我夫君只有弹丸大的地盘,也没有雄才大略,如何能成就帝王之业?”   武好古微笑:“昔日的界河商市不也是弹丸之地?不照样支撑起了大周共和国?界河商市能做到的事情,京东商市就做不到?为父就给你和东海王支几招吧,东海王是有大义名分的。一旦开封府生变,他就有机会争一争大位了。而东海王进位为帝的关键有两个,一是理性派;二是徐州的大宋银行!理性派有人才,大宋银行有钱财,有人有钱,就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了。”   ……   冬意在天津市渐渐浓郁了起来。将至的显然又是一个凛冬!现在还是十月末,在清晨最寒冷的时候,界河的河面上偶尔就能看见小块的浮冰,到正午太阳高照的时候才会完全消融。   这是界河即将冰封的信号!界河冰封之后,船只就没办法离开天津南下了。   所以在天津市小住了十来天的东海王妃武美娘,今天就乘坐着京东商市的船厂生产的七千料“沙船型”战舰,离港而去了。   所谓的“沙船型”,是指一种不怕沙滩,可以在沙质海底的海域航行,也能在江河湖泊中航行的平底船型。多用于内河及北洋近海航行,并不适合远航,进入水位较深,风浪较大的南洋近海也比较危险。   不过在上海——京东——天津航线上,此时却活跃着数以千计的大型沙船。而主要在海州湾和淮南东路附近海域活动的东海国水师,所装备的主力战舰也是几艘大型火炮沙船。   目送宝贝女儿乘坐的海船离开,武好古并没有马上离开码头,而是和儿子武义久、武义勇一块儿,在界河岸堤上散步。   “准备什么时候开打?”武好古一边走一边问,“有用得着为父的地方,尽管开口吧。”   两个儿子目前看起来还算和睦,武好古也比较放心。只要他们俩团结,武家在共和国的权势就不会衰退。   “等黄河冰封后就开始进攻。”武义勇说,“海上也做好了准备,陆战队和舰队已经集中到了五岛列岛。两边会一起下手,让宋军首尾难顾。”   “冰封?”武好古一愣,“你们要去啃宋军的棱堡?”   “棱堡是啃不动的。”武义勇笑道,“但是可以从两个棱堡间穿过。”   “穿过以后呢?”   “当然是同宋军的野战之兵对峙了。”武义勇道,“拔不掉背后的棱堡,咱们的大军也不敢太过深入,所以绕开他们的野战兵团是不可能的。估计宋军的野战之兵也不可能和咱们打堂堂之阵,多半还是用车堡、硬寨相抗。”   “能打下来?”   “打当然能打下来。”武义勇道,“不过我们也不会那么呆。”   “哦。”武好古点点头,“吸引他们的兵力?然后在海上下手,夺取京东东路?”   “海上也是虚招。”武义勇道,“能打下登州的蓬莱县和黄县就不错了。这样渤海就是咱们大周的内湖了!”   “那实招在哪儿?”   “在西路!”武义勇说着话瞧了眼兄弟武义久。   “西路?”武好古想了想,“西路可不好走啊,到处都是山险之地。”   武义久笑着:“路好不好走的关键在于有没有强敌挡路,能不能筹集到粮食。大人,这两件事儿得劳烦您出面了。”   “哦?你们想……”   “萧干!”武义久笑道,“他和爹爹可沾着点亲啊!”   武好古回过头,看着两个笑嘻嘻的儿子,摇摇头苦笑道:“你们啊……这不是为难我吗?”   “大人,为了国家,您就勉为其难吧。”武义久笑着。   武义勇也道:“大人,萧娘子的气儿也生得差不多了吧?”   武好古连连摇头,“光是萧干倒戈也不够啊!河东名门豪强多得是,而且到处都是山寨、壁坞。”   武义久道:“孩儿已经有办法了。”   “什么办法?”   “当然是骗!”武义久道,“兵道,诡计也!只要骗得一时,就能打开通往开封府的道路了。”   武好古点点头,“也是个办法!好,为父就去找萧瑟瑟想办法。”   ……   萧瑟瑟并没有住在天津市,而是居住在燕京市内原来的大辽皇宫里面。   在知道儿子、孙子凶多吉少后,她也没和武好古大吵大闹,也没和萧大奥野公开翻脸。只是向武义久讨要到了燕京皇宫,然后带着儿子萧义、萧云搬去那里居住。而且深居简出,很少露面,一副要在隐居当中了此残生的意思。   而武好古则有点像个负心汉,不仅不为萧瑟瑟出头,而且还把她的“杀子、杀孙仇人”大奥野纳进门里做了妾室。在天津市里享受美色,直到共和八年的十一月才和大奥野分别,带着次奥野、白飞飞、罗汉婢一块儿去了燕京市,也住进了燕京皇宫。还备了一份厚礼,送给萧瑟瑟,也不知道算是安慰佳人,还是赔礼道歉?   在一座生了火炉,室内温暖如春的大殿里面,有点憔悴,看着让人怜惜的萧瑟瑟也不看武好古送来的礼单,只是和武好古对面而坐,用轻柔的声音娓娓而道:“……官人,你知道奴家最怨的什么吗?是怨你和大奥野算计了敖卢斡吗?其实不是的,真不是的……奴家在燕京的这些日子算是想清楚了。害死敖卢斡和耶律复的罪魁祸首不是你,也不是大奥野,而是帝王之家的权势。奴家为了这帝王之权亲手杀了耶律延禧,又上了官人你的床,还把大奥野、次奥野送到了官人的房闱之中……结果还逼反了敖卢斡,还给了大奥野可乘之机。不过奴现在却不恨害死了敖卢斡和复儿的大奥野,一点都不恨,因为她不杀,奴家也要杀了敖卢斡和耶律复!帝王之家,是没有亲情可言的。现在奴家只恨夺了奴家权势的官人!官人如果不能还奴家一个女王,奴家今后就不会再为官人所用,不论官人今天所来为何,奴家都不会答应。”   什么?耶律延禧是被她杀掉的?这个女人也……   武好古听着萧瑟瑟的坦白,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一个谋杀亲夫的女人,竟然陪伴自己那么多时候,自己是不是应该谢她不杀之恩? 第一千三百五十八章 投资一个国家   “你杀了耶律延禧?”武好古过了半晌,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可是你的亲夫啊,你这是谋杀亲夫!”   谋杀亲夫啊!这可是大罪!在宋朝和辽朝都得吃上一剐!大周共和国倒是没有凌迟酷刑,但是脑袋搬家还是没得跑……   萧瑟瑟却是一脸无所谓地看着武好古,“怎地,我的官人,你还想把奴家一刀刀剐了替耶律延禧那死鬼讨公道吗?”   武好古无语。他怎么会替耶律延禧讨回公道?再说了,萧瑟瑟谋杀亲夫的时候,辽东还是大辽的领土,大周共和国也没有司法管辖权啊。   萧瑟瑟嗤地一笑:“你若要剐奴,奴也没有怨言,因为奴该挨上千刀。因为奴不仅杀夫,而且还谋逆!这罪名搁在哪儿,都逃不得一剐。次奥野,你说呢?”   次奥野这时跟在武好古身边,不过却没有露出多少惊讶的表情。   萧瑟瑟杀夫的事儿,对她根本不是什么秘密!   现在听到萧瑟瑟的提问,次奥野只是苦笑:“按照大辽律法,谋杀亲夫当处凌迟!谋逆未遂,也当凌迟处死以震慑宵小。可太后谋逆成功了,成王败寇,自是大辽的国母圣后,万民敬仰,何罪之有?”   帝王之家,讲究的是成王败寇!哪管什么弑父杀母,兄弟相残,谋杀亲夫……只要能把大权抢到手,别说十恶不赦,就是百恶不赦,千恶不赦,万恶不赦,也是一代圣主!   只要权力还在,什么恶都不是问题!   不仅胡虏之邦大辽如此,就算礼仪之邦的中华历代,也都是一样的。   “可是奴家现在已经没有权势,也不是一国之母了!”萧瑟瑟看着武好古,一字一顿地道,“官人若是要杀奴家,奴家也只有甘愿受之了……可官人如果还要用奴家,奴家就想要一个为王为后的机会!”   权力的滋味太过诱人,萧瑟瑟根本抵挡不住诱惑,没有安分多久就有点按捺不住了。所以今天干脆把自己的老底儿都交给武好古,让他知道自己就是个为了权力什么都能干得出来的女人!   要杀要剐要用,武好古自己看着办。   “你还是想东山再起?”武好古心里面已经有数了,叹了口气,“可是我现在已经不是一国元首了。”   “那又如何?”萧瑟瑟道,“官人现在还是天下的首富,还是大周共和国的元老。还可以用钱把奴家再一次捧起来!官人不是投了许多个特许贸易商会吗?难道不能给奴家一个?”   武好古看着萧瑟瑟,陷入了沉思。   这个女人在燕京的一个多月看来没怎么替儿孙流眼泪,都在想着东山再起的事儿。   真是铁石心肠……不过也叫人佩服!   但是毫无疑问,她的确有东山再起的本钱。   首先,她有“创业成功”的经历。   虽然她的东辽最后被自己和大奥野联手瓜分了,但那不是“创业”失败,而是被“资本”给阴了一把!   武好古这个资本家在萧瑟瑟身上的投资,可以说是赚了个盆满钵溢。   其次,萧瑟瑟还拥有一个“创业团队”,包括萧乙薛、萧炎、大公鼎在内的一票东辽重臣大将,现在都赋闲在家。   而在奉圣州(坝上草原)、大定府和大宁府(科尔沁草原南部)地盘上,还有许多忠于萧瑟瑟的奚族骑士。   只要萧瑟瑟可以再一次拿到“投资”,马上就可以把队伍拉起来。   第三,萧瑟瑟还有一定的号召力。她在草原上经营多年,又一再打败蒙兀国和金国。在注重威名的草原上是不难得到附庸部落的。   “娘子。”武好古有点歉意地一笑,“没有能力保东辽,的确是为夫的不是。不过要为夫还你一个女王,那是不可能的。因为为夫现在只是一介商人,没有办法还你一个王位。但是为夫可以给你的特许贸易商会投钱,先投个100万两怎么样?”   “奴占多少股份?”萧瑟瑟也学乖了,知道得把占股的事情说清楚了。   夫妻也得明算账,何况她和武好古还是对露水夫妻!   “你占八成。”武好古笑道,“我出100万两占两成怎么样?”   “哦?”萧瑟瑟一笑,“官人一定还有事儿要奴家帮忙吧?而且……还不是小事儿!”   武好古点了点头。   要不然他肯只占两成股份?   “官人要奴家做什么?”   “萧干!”武好古道,“我知道你一直和他保持着联络。”   萧干是身在宋营心在奚——他在宋营的日子绝对难过!不仅宋朝的文官、武官都看不上他,就连和他一样的军阀折家也把他当成了仇寇!所以早就想回到大辽或是大奚阵营中了……   “萧干?”萧瑟瑟思索了一番,又问,“官人还得透个底,这事儿到底值多少?”   “值多少不好说。”武好古道,“但是干系非常重大!”   “那……奴家要加价了!”萧瑟瑟看着武好古。   武好古只是点了点头,“尽管加!”   “奴家要个天女可汗的封号,还要在奉圣州、大宁府、大定府地盘上招募壮士的权力。”萧瑟瑟道,“还有2000门骆驼炮,100门2斤骑兵炮,10000领全装冷锻甲……以上这些,都由大周共和国赠予。”   “只要能把萧干拉过来,这些都好说。”   “奴家还要斡里衍……官人,你没睡过她吧?”萧瑟瑟看着武好古。   “没有。”武好古想了想,反问道,“娘子,你要她做什么?”   “要她嫁给萧干!”萧瑟瑟笑道,“官人大概不知道萧干的妻子年前去世了吧?能够得到一位大辽公主和天女可汗的女儿为妻,他一定会倒戈的。不过,他不会倒戈投靠周国,只会投靠奴家!”   “投靠你?”武好古问,“你能给他什么好处?”   “斡里衍将带去3000奚人骑士作为陪嫁。”萧瑟瑟道,“其他的财物兵器……他要多少,就让执政府给多少吧,亏不了的,是吧?”   当然亏不了!萧干的地盘距离洛阳1000里,距离燕地600里。大军携粮走600里大约需要10日,完全可以随军携带。   而到了代州、忻州后,又可以利用萧干多年积蓄起来的粮食继续往南打。沿途再掠上一点,差不多能坚持到洛阳。   洛阳所在的河南府有许多豪门望族,如果大周的远征军能从他们手中挖出粮食,那么东进开封府就不是问题了。   而且萧干一旦倒戈,周军就能达成战役上的突然性。在宋国反应过来前,突袭太原、汾州、晋州等地。   “好!”武好古笑着,“娘子果然还是女中豪杰!看来为夫的100万两是亏不掉的。”   萧瑟瑟抛了个媚眼儿,含笑道:“奴家对别人是狠,但是却一直被官人玩在手心,连一丁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官人还有什么好担心的?而且奴家和耶律延禧所生的儿子已经不在了,创下多大的局面,将来也是义儿、云儿的。他们还不是官人的种?”   ……   武好古的燕京之行,当然是有惊无险的。惊的是获悉了萧瑟瑟居然是一个杀夫女魔!而无险则是武好古绝对可以放心大胆享用萧瑟瑟的身子,因为他现在不是帝王,达不到萧瑟瑟杀害的标准——萧女魔并不是杀人狂,而是个对权力上瘾的女人。而武好古恰恰又是能再次给她权力的男人,杀了武好古,谁能给她投资?   “大人,萧娘子可答应了?”   从燕京回来的第二天,副军机武义勇一大清早就来问候拜访,顺便打听消息了。   他所在都军机司,现在正忙着制定三路伐宋的作战计划。而三路伐宋大军中的西路军又是重中之重!   如果萧干不能倒戈,西路军的仗可就难打了。   “答应了!”武好古顿了顿,“不过条件也不少……这女人不是个叫人省心的主儿啊!”   武义勇笑了笑,“还不是大人看着她有利用价值?她再怎么不让人省心,也是脱不出大人的手心。”   武好古瞅了儿子一眼,心说自己容易吗?为大周人民去和一个杀夫女魔虚与委蛇……那是有生命危险的!   “那是当然的!”武好古捋着胡子,“她的条件回头还得和你三哥去商量……应该没什么问题。”   的确没问题,因为和萧干倒戈的收益相比,萧瑟瑟开出的价钱根本不是问题。   而且武好古拿给萧瑟瑟的“投资款”和大周共和国执政府无关,这次是武好古个人的“风投”。   上一次武好古可是赚翻了!   “萧娘子想要什么?”武义勇也有点兴趣。   “她想要创业。”武好古回答。   “创业?”   “再创一番帝王之业!”武好古叹道,“虽然狠毒,但也是个人才啊!”   武义勇笑着:“那还不是大人心胸宽广,真的能用她,能容她。如果换成别的帝王,不杀她已经是莫大的恩惠,如何还能用她?”   “说的也对!”武好古点了点头,“也就是我能容她,能用她……大哥儿,为父投资的那些特许贸易商会也有你一个。你将来可以自己去,也可以让儿子去当个一国之君的。” 第一千三百五十九章 大宋有名将   共和九年,十二月十八日。   黄河东岸,天色渐渐的亮了起来,武义信策马,只是和马扩、赵翼、吴玠等几人站在高处。在他们面前,八十名隶属于陆军第三师、第四师的斥候骑兵散步在河东岸各处,只是据鞍向着还飘动着晨雾的黄河对岸看去。   他们所在的黄河东岸,当然是北流黄河通过天津府和宋朝的清州境内的一段。东岸属于天津府,西岸属于清州。武义信等人所处的具体位置,则在宋朝的清州府城和钓鱼寨棱堡之间。   这一段的河道是很宽的,水位也深,水流也不缓。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都是难以逾越的天堑。宋周两国,都在这段黄河的两岸布署了重兵,修建了许多的棱堡要塞。   在棱堡之间,每隔十里还会有一座烽火台,既可以瞭望,也可以迅速将发现的情况通报后方——这些烽火台不仅沿着黄河和周宋边境,而且还一路修到了后方的重镇,随时可以把敌军入侵或将要入侵的消息通报上去。   不过在一年中的大部分时候,跨过黄河入侵是不大容易的。需要提前集中大量的船只,很容易就会被对方的烽火台和要塞的瞭望塔侦察到。   不等渡河开始,对方的大军多半就会在河边上严阵以待了!   所以黄河防线在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都是比较靠得住的,只有在冰封季节,才会天堑变通途。   而这些日子气温暴降,已经到了滴水成冰的时候了。   而周国陆军的第三、第四两个师,也在三天前从南岸一号堡垒南下,开到了距离清州城25里的黄河岸边。并且迅速占领了渡河阵地,开始构筑营垒,等待黄河冰封了。   到了前天晚上,终于有一队斥候骑兵冒着掉进冰窟窿里的风险,完成了从冰面上渡过黄河的侦察,全部安然无恙地返回。   这说明黄河冰面已经冻得足够结实,可以承受骑兵通过了。   既然河面上的冰层可以承受骑兵通过,那么第三、第四师渡河入侵大宋的时机,差不多也就成熟了。   所以武义信和赵翼这两个师长立即向他们的上司,河北西路军团督军薛定上将请示马上发起渡过作战。   他们的请示立即得到了批准!薛定命令第三、第四师立即渡过,然后寻找合适的地点构筑营垒,等待主力抵达——河北西路军团一共有六个步兵师和一个骑兵师,以及一些独立的工兵、炮兵和辎重部队,总兵力多达10万!   另外还有一支河北东路军团摆在天津府和沧州交界的周国一侧,总兵力也和河边西路军团相当,由陆军上将罗冈担任督军。   两大军团,20万武装到牙齿的周军,将会在同一时间发起进攻!   负责探路的80骑散开了一道松散的直线,在晨雾稍稍散去后,就开始踏上了冰面。   和前天晚上出动的轻装斥候不同,今天过河的都是具装甲骑,手中还持着马矟。   如果他们这样也能安然渡河,那么步兵就能一队队开过去了。   等到今天晚上天气再冷些,就该轮到炮兵和辎重兵过河了。   河对岸的情况这两天也侦察过了,并没有发现宋军大队。如果不出意外,他们应该在周军的两个师大举渡河后,接到烽火报信,然后立即开拔。应该会在三到四天后抵达战场——因为不少宋军机宜叛变,周军对宋军的布署和行动预案了如指掌,因此也制定了针对性的作战方案。   河北西路军团在渡河后不会马上向纵深推进,而是会在黄河西岸展开,占领阵地,并且向清州城逼近。做出攻打清州城的姿态,吸引宋军前来。   马扩立马在武义信身边,低声道:“信之,过去了,看来没什么问题。”   武义信头也不回,只是朝西看,低声笑道:“子充,我是师长,应该和先头部队一起过河。你是机宜长,师指挥司就交给你了……好了,咱们就各自就位吧!”   马扩也没去和武义信争什么,周军的行动有时候也很死板,被各种条令约束着。于是他便朝武义信抱拳拱手,一招手,带着军机司的几个机宜就已经驰下山坡。山坡下面,大队大队的周军步兵和骑兵都已经就位。   这些都是第三师的精锐,不久前才打过敖卢斡和完颜宗翰,全军上下都沾了不少鲜血,士气正旺,杀气腾腾。都等着过河后和宋军来一场决战呢!   听说宋军都是带着赏赐的财物上战场的!   这一仗下来不是发财了?不仅能缴获武器装备马匹,能抓到俘虏,还能捡钱……真是有点荒唐了!上战场带钱有什么用?   “第五步兵旅全体,过河展开,设立阵地!”武义信这个时候也大声下令,“师指挥司随后……”   就在这时,黄河对岸的半空中,忽然闪烁起了火光,显然是有人在用爆裂火箭给后方的什么地方通报情况。   宋军的烽火台反应倒还及时,已经发现周军大队踏冰而来了!   ……   河间府城外,大宋新军所在的大营,在河间城西面,依着滹沱河傍着一处丘陵。左右都有依靠,背后是河间府城,前方则是一片开阔地,用木栅栏圈了起来,放着许多马匹。   驻扎在河间府城外的新军有10个将,分别是开封第五将;河间第一、第二将;熙河第一将,朔方第一、第二将;大名第二将;鄜延第一、第二将;昭义第四将。其中的朔方第一将和昭义第四将还是纯骑兵的将。   现在的大宋已经谈不上特别缺马了,有西北的凉国和金国提供,还有朔方大马场存在。足够宋军组织强大的骑兵军团了!所以一人双马配置的骑兵将也就不是什么稀奇玩意儿了。   当然了,宋军的马匹也谈不上富裕。因为他们除了建立骑兵,还搞了个车堡战术,部队中有许多四轮马车,也需要挽马来拖。还需要马匹拖拽大炮。而且因为照顾马匹的水平不高,马匹的折损率也偏高。   所以马匹的供应还是比较紧张,以至于没有足够的挽马来拉比较重型的火炮——在用轻炮配合车堡还是用重炮弃用车堡的问题上,宋国新军内部和枢密院是进行过长时间争论的,最后也不知道怎么就取了一个“轻炮加车堡”的组合了。   不过即便在大炮的选择上出了一点岔子,宋军新军的战斗力仍然不容小觑。   所以军中上下,对于八月份那场莫名其妙的败仗都很不服气,都摩拳擦掌的想要一雪耻辱。只有一群机宜比较消停,不敢再上蹿下跳了。   因为八月、九月中,包括宣抚司和河间经略司以及下属各将在内,都对喜欢妄言的军事机宜进行了一番清洗。不少人被免职罢官,还有一些人干脆叛逃去了周国。频发的叛逃事件,又让宣帅吕颐浩感到军机不可靠,所以还上了一道奏章,建议用知兵的文人替代武人军机。   官家赵佶居然批准了这个奏疏,倒不是信不过武人,而是新军正在大肆扩充,到处都缺军官。既然吕颐浩觉得武人机宜没有用,那就调回去带兵吧。   而在武人军机们离开河北宣抚司、河间经略司和沧州经略司的同时,熟读兵法,善于运筹帷幄的书生也来了一些。   其中就有光复党的大才子张浚,还有大名路经略安抚使刘韐的两个儿子刘子羽和刘子翚——二刘和张浚都属复古党,三人都是被何栗推荐到吕颐浩军中的。   顺便提一下,何栗、陈东、张浚这些复古党人,因为“杀栗始可言和”变得非常吃香,被宋朝的士林看成周国克星了。   何栗的官职升到了中书舍人兼侍讲,陈东则接任了提举均田司事,张浚则以朝官衔出任河北宣抚司总军机。   张浚在原本的历史上也是公认的“抗金名将”,属于有多少兵就能抗掉多少兵的名将……不过那也不都是他的错,手下的兵将也的确挫了点。如果有30万大宋新军这样的兵力去打富平之战,怎么都不会输掉的。   “彦修,你看过《奇袭天津策》了吗?就是那个岳飞领衔建白的奇策。”   张浚这时正在军机房里面翻看之前的军机们留下的文书和应对策(预案)——他可是学霸!而且这些年为了更好的清田也学了许多新学(清查田地需要几何学知识),所以能够看懂新式军学的应对策。翻看到岳飞上的《奇袭天津策》时,忍不住叫起好来了。   “看过了,就是不得用啊!”刘子羽道。   张浚道:“策不得用,将却是可以提拔的。这岳飞现在做什么呢?”   “在做队正。”   “这等将才怎么去当队正了?”张浚摇摇头,“应该给个营将。”   “吕宣帅如何肯用他?”刘子羽说。   “那就荐他去开封府练新兵吧。”张浚道,“那边机会多,一个营将总是有的……”   正说话的时候,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然后就看见刘子翚快步走了进来,“德远、彦修,清州方向烽火大起!” 第一千三百六十章 狮子大开口   河北宣抚司衙署的公厅之内,一片叮当叮当的剑鞘碰撞的声音。整个大厅之内,都是穿着窄袖袍衫,踏着乌皮靴,束着九革带,带着幞头巾帻的新军将领。这些武人现在分了老派和新派,各自在大厅左右站立,泾渭分明。   所谓老派,就是那些没有读过新式军校的传统武夫,多少有些粗鲁野蛮,但却很受文官阃帅们的青睐。这些粗鲁武夫也许读书不多,但是却知道文贵武轻的道理,肚子里面也没那么多花花绕绕的,拨弄起来也容易。   而所谓新派,则是武学学宫系统出身的科班生。他们读得书可就多了!虽然宋朝的军官养成体系没有周国那么完善。但是武学学宫的教育水准也不差,四年的科班教育之前,还有一到两年不等的预科教育。而能够进入武学堂预科的生员,又多是将门子和军N代,多半接受过家庭的军事教育。所以也都是十数年苦读出来的军官。而且他们读的书比传统的儒家士大夫还多不少!儒家的经典他们也学,实证派、理性派的新式学问他们也懂。传统的兵法他们倒背如流,从骑士学院抄来的新式军学也是必修。另外他们这些人还都打熬出一身的武艺,马上马下,舞刀弄枪射箭,无一不通。   这等文武双全,学贯新旧的人才,当然自视甚高,看不起老派军官,也瞧不上科举出身的文臣阃帅。最可恨的就是还喜欢和周国的新式军官比较。   人家那边新式军官的前途待遇都是极好的!不仅有庄园有身份(公民等级),而且晋升也容易,三十多岁当到将级是稀松平常的。在转入预备役后,还能在官场上找到不错的出路。   周国的各级议员和高级政务官中,至少三分之一是预备役的高级军官——这可不是去当花瓶!周国的元老院和各级议会都是真有权力的。   另外,周国的那种有“杀人放火牌照”的特许贸易商会也是预备役军官们的出路,那可是大把大把抢钱的地方啊!   周国的军官们在正式服役的时候收入也不高,但是在转入预备役后,却有许多发财的机会。   所以没有什么家产的军官,往往在三十多岁就会自己申请预备役,然后去特许贸易商会找一份报酬优厚还能捞到油水的工作。比起贪污受贿,这条发财的路子才是正道。因此周军内部几乎不存在腐败——如果因为贪污受贿被开除军籍,可就没有转成议员、政务官和去特许贸易商会捞钱的机会了。   相比之下,宋国的新式军官就苦了。首先是上升困难,从武学宫毕业的新式军官大多只是校尉衔(除非有荫补的官身)。而校尉转官身对于科班出身的军官而言,本来应该是个熬资历的事儿。可是由于新派旧派在官场上的冲突是全方面的,所以科举出身的阃臣往往将新式军官看成异类,在转官的时候就百般刁难。让转官身之事变成了鱼跃龙门一般!   与此同时,宋朝的武官又有“快上快下”的传统。有军功可捞的时候升起了和飞一样,可一旦犯了错,又没后台可依靠,也会被轻易一撸到底。   所以新式军官们往往升得慢,撸得快,前途远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么好。渐渐的都已经影响到武学学宫的招生了……不得已之下,纪忆和张叔夜只好给武学学宫的学生、预科生发放全额的校尉俸禄。   但是在提拔新军军官做官的问题上,纪忆和张叔夜也不敢越权——给军校生发钱是没有办法,实在没有人来啊。可是提拔军校生做官或是额外发钱,可就有在军中结党的嫌疑了!   御史的弹章砸过来,纪奸相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不过新式军官们混久了,也是下有对策了。他们的对策就是在打仗前狮子大开口!   所谓大炮一响,黄金万两嘛!   要咱们出兵打仗是吗?那先把官身拿来,平日压着不让转的官,现在都得给爷拿来。   要不然咱就破罐破摔,誓不力战!   除了官,钱也得给足了!大家都穷死了,不捞一把上毛战场?   开拔费是一笔,战时的盐菜费是一笔,放赏的准备金也得给足了。要不然打起来没有钱给,神仙也没招。   总之,一帮恶狼一样的新军军官这个时候都没什么好商量,先得吃饱捞足!   都饿了多少年了,能不给吗?   所以今天到来的武将,不管新派旧派,都带着账本——旧派手下带兵的也是新式军官啊!要不然他们怎么指挥?怎么训练?宋朝新军也和周国共和军一样,是非常讲究标准化和精确化的军队。列阵、队形、战壕、车堡、大炮布设,统统都要按照条例进行。需要用到大量的数学知识,老派的军官连新式的阵图(赵佶画的)也看不懂,也不会进行绘图。怎么指挥部队?   因此平时怎么压制是一回事儿,现在可不能不大把放赏。要不然大军根本上不了战场……   不过新来的张浚、刘子羽和刘子翚哪知道这一套?   没等吕惠卿和姚古出来,看到下面十个正将提交上来的晋升名单和各种账单,就有点头皮发麻了。   “什么?这都三百多个转官了……哪有这样的?仗还没打,就开始升官了?”   “钱也要得太多了!一个营就要二十万缗……五十个营要一千万!这也太多了!”   “不给就打不了仗?这什么规矩?怎么能这样?太不像话了!”   在场的正将副将听了这话,都面面相觑。原本机宜司的军官也是新的,都帮下面要钱要官。哪有打回票的?机宜司和下面的新军军官要不穿一条裤子,以后怎么指挥?两边抬扛吧!   在平交趾之战中建功的熙河第一将正将曲端是河北新军军官们的头头,这个时候当然得出来说话了。   “三位军机,下面的营队官佐平日带兵辛苦,转官又殊为不易,以至于不少带兵多年的队正、营副,都还没有一个官身。眼看大军就要开拔,大家伙生死都不知道,怎么都得把转官的文书报去开封府吧?要不然大家伙还有什么士气?钱当然就更不能少了!官佐要转官,下面的兵募则要见钱!没有钱,路都走不了,还打什么打?”   “一个营要20万?”张浚怒气冲冲看着曲端,“一个营才900余人,就敢要20万?想钱想疯了吧?”   “均摊下去一人也就二百多,够干什么呀?”曲端摇摇头,“而且现在打仗都是扎硬寨,围车堡,讲究持久,一场大战没几个月完不了。期间还有可能多次拔营转移,每一次都得放赏,上阵一次也得放赏……没20万备着,哪个营将敢把兵马带出去?”   曲端的话当然是有道理的。现在是棱堡、硬寨、车堡、火炮和重型火枪(骆驼炮)流行的时代。   战争模式就是持久!   打个棱堡几个月,打个车堡硬寨搞个把月也不算什么。   除非是两支军队存在代差,或者一方存在明显的失误,否则根本不可能在短期内分出胜负。   而根据河北宣抚司机宜房所制定的“对策”,宋军在河北战场上的思路也是持久抗衡。靠硬寨、呆仗、棱堡,依托险要之地慢慢和周国打消耗。   这种打法当然是可行的,以宋国新军的战斗力和装备,和周军打对攻的确是有困难的——车堡、硬寨在攻势作战中也没有用啊!他们的火力又不够,骑兵也没优势,总不能让长枪兵顶着对手的霰弹冲锋吧?   再说了,要是麻利打完了,新军将士们宰谁去啊?打着仗才能要钱要官!   可是张浚还是觉得曲端等人在狮子大开口,说什么都不答应往上报。   就在两方面闹哄哄争执的时候,屏风之后传来了靴声。然后就听见宣抚司都统制姚古的声音:“吵什么呢?宣帅驾到了!都站好班次,不可军前失礼!”   原来是吕颐浩来了!   吕大宣帅这些日子因为撤掉了一批新式军官出身的机宜,换上了知兵的文官,所以烦心事儿少了许多——原本的军事机宜代表的是下面的同窗,现在的机宜则在替吕颐浩遮风挡雨,效果自然是不一样的。   不过那是平时,现在大战就在眼前,这些文官机宜能不能应付就不好说了。   底下的将领和机宜们才按品级站好,就看见吕颐浩板着一张脸走进了公厅。将领和机宜们纷纷拱手行礼,倒也有几分恭敬。   但是吕颐浩也知道,恭敬是表面的,上下博弈才是眼下要应付好的事儿。   要不然大军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开上战场?   吕颐浩朝着麾下的诸将淡淡一笑,“诸位,本官刚刚接到金牌急报,东贼约三万步骑已经在清州城和钓鱼寨棱堡之间渡过黄河,目前正在黄河西岸构筑营垒,并以骑兵迫近清州城!现在便是尔等武将为国杀敌的时候了!天子养尔千日,耗费民脂民膏无数,为的就是今时今刻!诸将当体圣心,当畏军律,奉命唯谨,事上为勤!至于赏赐转官,本官自会为尔等力争!” 第一千三百六十一章 当打仗变成了生意   吕颐浩说的都是场面话儿,底下的将领们自然要给面子,全都从小肚子那儿提足了气儿,轰然应喏!震得这议事的公厅都嗡嗡响动。   吕大宣抚脸上也堆出了微笑,在公案后面坐下。双手伸出,示意大家也都坐下。   “诸位都是受皇恩久矣的宿将,不少还是世受皇恩,和大宋休戚与共。这次,相信诸位也不会让官家和天下人失望的……本官要坐镇河间府离不开,出兵抵挡东贼的事儿,就拜托诸位了。”   吕颐浩说得和气,才坐下来的众将却都是面无表情。虽然大家都想好好拍一拍吕大宣帅的马屁,但是接下去的仗还有的打!   所以下面的人必须安抚好了,得有个交待……该升官的升官,该放赏的放赏,有些饿太久的,还得让人家贪一点儿!   要不然一肚子怨气上战场,不好好打仗还是小事儿,给你来个哗变倒戈,麻烦可就大了。   而且新军制度严,油水少是出名的。宋朝的新军在很多制度上也抄周军的。营队标准化和军官轮换制度都有的——除了将主倚重的少数军官外,大部分的军官都要定期轮换。   一营十八个官每三年就要换一圈,很难养成个人势力。想要吃空额和克扣军饷就不容易了,最多在军粮上做点文章,不过也捞不了几个小钱。而且上面还有将主、副将,哪容下面的营队军官克扣太多?   另外,宋朝在十几年前还制定了一个御史监军制度!现在虽有改动,但大致上也保留了下来。   不过御史不会常驻军中,而是定期巡查。主要就是查账!这些御史都是进士,和新军军官不是一个系统,所以就使劲儿查,查得带兵的营队军官很难下手捞油水……   平日就没油水,少前途。现在好不容易熬到打仗了,还能不把大刀磨快了使劲儿宰?   吕颐浩笑吟吟的看着大家,然后就开口叫了宣抚司总军机张浚的字号:“德远……”   “属下在。”   “诸将的保举状和犒赏账册递上来了?”   “已经递上来了……”   看到张浚有点吞吞吐吐,吕颐浩眉头一皱,“怎么啦?还没收齐?”   “已经收齐了。”张浚马上道,“只是需索甚多,保举转官的有三百多人,犒赏的备金每营要20万。”   “一营要准备20万?”吕颐浩拧紧了眉头。   保举300多个官还好说。这些官大多数是早就该给的,只是为了磨一磨新派军官的锐气才压着。现在都要上战场了,怎么能不给?   可是一营20万缗的备金就有点勒索的意思了!   大宋这个士大夫之国的武官做事情来,却比对面那个奸商之国的军头更像是商人啊!   打仗在他们看来,就是一桩可以发家致富的买卖吧?   真不是知道他们在武学宫里面念得圣贤之书都用到哪里去了?   心里怎么想,嘴上却还得笑呵呵应付着。   因为他也知道,大宋军中会做买卖的可不仅是将主!下面的营官队正,最底层的大头兵,一个个都是生意人。   将主们就是大包工头,下面的营官队正就是小包工头,大头兵就是小工。   一层层的讨价还价吧……所谓知兵的文臣,就是会讨价还价,知道什么时候要用雷霆手段,什么时候就得哄着下面的一群“奸商”。   之前把“擅开边衅”的锅甩出去时已经伤了人心,如果现在再压得太狠,那下面的人就真没干劲儿了,这仗也不必打了。   “一营20万,50余营就是1000万……”吕颐浩道,“宣抚司可没那么多钱,得去找转运司想办法了。而河北漕司并不在河间府,而是摆在大名府。本帅可以把要钱的文牒送去大名府,不过大名府方面不可能那么快把钱送来。要不这样吧,各营先带5万缗上路,余下的等钱财运到了,马上就给。”   一旁的张浚听了这话,顿时大摇齐头。不过吕颐浩只当没看见,只是笑吟吟看着曲端。   曲端就是个喜欢出头的性子,当下就起身言道:“宣帅既然答应了俺们,那俺们也没什么好说,回去便令儿郎们出阵。不过5万缗的确不多……开拔费一兵就得给5缗,军官给二三十缗。一营就需要花掉五六千缗!另外,还要采买一些酒肉带着上路,还得采买一些民间的牲畜车辆,修理器械也得花一点。如果手松一点,一万缗都花得出去啊!”   吕颐浩知道,一万缗根本不够!   一营有18个军官,一人分500缗就没了9000……只是这钱分得不合规矩,不能摆在明面上说。   可要不分也不行,大家都有今天没明天了,不得给家里留点底子?   宋朝新军的军官家里可没有庄园!   “知道了,知道了。”吕颐浩笑着,“本官又不是第一天掌兵,怎么不知军中的规矩?只要能挡住周兵,些许钱财官家还会舍不得?”   有了吕颐浩的保证,诸将都放心了,十个将主全都出列,排成一排,一齐躬身:“请宣帅授以方略!”   吕颐浩满意地点点头。方略对策,早就由军机房拟定完成了。当然不是张浚他们拟定的,而是在之前的军机房军官们制定的多个预案中挑选出来的一个最稳妥的方案。   就是快速推进到霸州大城县城——这里位于清州州城的西北,和清州城、钓鱼台寨形成了一个大三角形。   在占据了大城县城后,大三角的三个角就可以遥相呼应,周军如果甩开这三个角,直接往河间府扑击,后勤线可就完全暴露在宋军的刀口下了。   只要大宋官家掏钱够爽快,河北一战的问题应该是不大的。   ……   “两,两千万缗!?他们以为朕的钱是大风吹来的吗?”   琼林宫中,河北的“账单”已经寄到了!   2000万缗!   不是1000万……因为周军是分两路进兵的,除了出清州河北西路军团之外,还有个进攻沧州的河北东路军团。由王禀率领10个将去抵抗,这10个将当然也都是“生意人”,不可能不要钱的。   赵佶怒气冲冲地问:“纪卿,你说说,这钱该不该给?”   纪忆也是一脸纠结,他本来以为有5000万就能扛一阵子了,可没想到河北方面狮子大开口,一下子就索取2000万……要是给了他们,这一仗还不得打掉几个亿?   看见纪忆不言语,赵佶气呼呼地问:“你不是总说师周长技以制周吗?周国给了多少钱?”   “禀陛下!据臣所知,东贼出兵、上阵和获胜之后,都无需放赏银两铜钱。有功者记落干大、中、小功即可。战后再论功行赏,或升官,或授勋,或授民爵(公民身份),或赏田庄,只有一小部分功赏需要花钱。”   回答问题的是中书舍人兼侍讲何栗。周国要杀他,而他却对周国的各种制度了如指掌,而且颇多赞赏。   他说:“贼虽商国,但并不事事言利,行军打仗也不会当成买卖来做,比咱们大宋要强啊!”   赵佶目光投向张叔夜,张叔夜连忙出班奏道:“禀陛下,东贼之兵虽不事事要钱,但是所取之地,十之八九都分给他们了……贼之大者,无出其右,还做什么买卖?”   也对!   如果周国拿下了河北,那么河北的土地就都是周军将士的田庄,河北的小农就尽是周国骑士、府兵的客户了……都这样了,谁还在乎几个小钱?   现在可还是自然经济在经济总量中占据绝对优势的时代,所以社会财富的大头是土地!大头都分给兵将了,他们还好意思要钱吗?钱有什么用啊?喝酒玩女人,爽一把就造没了,那有田庄实在?那是传家的财富啊!   河北的一亿多亩土地的市价至少几亿缗!   而且周国军事公民的田庄是免税免杂派的(教育摊派除外),也不会被贪官污吏盘剥(周国的官吏需要军事公民的选票)……这样一来,军事公民的田庄收益就很有保障了。有150亩田宅,一辈子都不愁吃喝,儿子们上学读书也不成问题了!   所以周国实际投入的军费,远远比大宋要高!   中书舍人何栗再次奏道:“陛下,东贼是用均田之兵与我朝兵募交战,在花费上就占尽便宜了。东贼的人口虽然只有我朝的七分之一,但是出兵百万都不是问题。而我朝空有亿万民众,却无募兵百万之财。如果不立即实行抑兼并,均田地之法,只怕国将不存啊!”   赵佶听了何栗的谏言,顿时有一种无力挽回狂澜的感觉。   在大宋搞抑兼并,均田地是不可能的!   但是大宋的确没有募集百万大兵的钱财……河北的20个将,不过十万出头的兵马出击就敢狮子大开口要2000万犒赏!如果再多10倍,光赏钱就得两个亿!还要平日维持的军费,把琼林宫卖了也不够啊!   而周国那边,不要钱的兵将何止百万?灭了大宋一人给200亩田就是了,顶天就是2亿亩田……大宋至少有6亿亩田,足够他们分的!所以和周国的这场战争,大宋怎么看都赢不了啊! 第一千三百六十二章 京东第二战场   在黄河西岸,大宋河北新军诸将的前锋诸营,几乎逼着周军大营下寨。   在吕颐浩答应为诸营请款,并且拨付了两成半的“首付”以后。庞大的河北新军主力,在姚古的督促下,相当迅速的行动起来了。   不得不说,这些新军商人的业务水平还是有的!   10将新军,以曲端的熙河第一将为先锋,急行军赶赴大城县,在迅速完成布防后,再步步为营,向黄河逼近。   最后以开封、熙河两将为左翼,以朔方、大名两将为右翼,以鄜延两将居中,以河间两将驻大城为后殿,以朔方第一,昭义第四两个骑兵将为机动,摆出了好大阵势。   各路宋军的轻骑哨探,则在宋军大寨和钓鱼台寨、清州城之间往来巡查,严防周军从两处突入河北腹地。   而周军似乎也没有大举突入河北腹地的想法,而是和宋军一样,摆出了结硬寨打呆仗的姿态。并且兵分两路,一路向大城方向逼近,在和宋军先头部队遭遇后就开始挖壕修寨,并没有展开决战的意思。   另一路周军则包围了清州城。但是也没有马上攻城,而是在清州城外三面掘壕(清州城一面临着黄河),摆出一副围攻棱堡的姿态。   消息传来,河北新军诸将,上下都士气大振。他们最怕的就是速决之战!一来打不过;二来也没办法继续讹钱了……   现在渡过黄河,在大城县——钓鱼台寨——清州城之间展开周军数量明显多于这一带的宋军!   算上钓鱼台寨和清州城的守军,宋军的数量也就在六万左右。而周军的人数恐怕十万都打不住!   此外,周军的火力也强于宋军。人家的野战火炮能打6斤、4斤的炮弹。而宋军的400斤炮只能打1斤弹丸。   虽然也有一些重炮,但是数量太少,机动性也太差,根本不能和周军炮兵相比。   如果周军选择先打大城县东部的宋军主力,后打清州城。那么河北宋军的10个将可就难免要吃败仗了!   河间府路经略安抚使种师道的老营,也从三河口堡垒转移到了大城县城。这次作战的地点是河间府路的辖区,种师道才是最合适的三军统帅。   他一到前线,就立即召开了诸军的军议。和上回由吕颐浩主持的军议不同,这回答军议是真的要讨论怎么打仗……或者说,怎么把买卖做大,做久的!   军帐之中,巨大的木图上面,已经密密麻麻画满了各种符号,旁边还用小楷注明了各将的番号。   老种相公披着一件棉袍,系着布带,指着木图上的两军阵势侃侃而道。   “……东贼军势虽众,但是也不愿意来啃咱们的硬寨,而是选择了围攻清州城。这是要迫使咱们主动出击,然后用野战决出胜负啊!东贼兵多,火器又好,骑兵更是胜咱们多矣,要野战决胜,咱们多半会落下风。幸好清州城坚,一时半会儿也无大碍!……某的办法,就是尽可能把硬寨往前挪,贴上东贼的营寨,然后再一点一点往清州城修,这样东贼就无法全力攻城了。只要清州城能坚持到明春还不失,咱们就有获胜的可能了。”   种师道说完自己的计划,公厅当中,就发出了一阵低低的交头接耳的声音。无论是姚古、种师中这样的宿将,还是曲端、王渊这样的新军将领,全都露出了满意的表情。   老种的指挥还是靠谱的。和对面的十万东贼硬拼一仗是犯傻!本钱拼光了,大家伙儿上哪儿发财去?   还是用硬逼上去比较好。哪怕硬寨扛不住,大家也能有个徐徐而退的机会。   至于拖延到明年春天后再怎么样,到时候再说吧!   也许朝廷练了更多的新军可以补充到河北,也许朝廷同东贼达成了和议,赔个几百万岁币了事……   “轰轰轰……”   诸将们正准备恭维种师道一番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了闷雷滚动的声音。   今天可是大好的晴天,大太阳高高挂着,怎么可能打雷?   诸将马上意识到出了什么事儿,脸色一下凝重起来了。   种师道显得非常镇定,摸了摸胡子,笑道:“一定是东贼在放炮……走,咱们瞧瞧去!”   见种师道沉稳,诸将也都松了口气儿。都跟着种师道一起出了大城县城内的帅司驻地,然后翻身上马,带着随扈,一块儿往炮声传来的前沿而去。   正在发炮轰击的是武义信的第三师所部。第三师的工兵刚刚完成了一个位于前沿的炮垒,还架上了才从后方运来的12斤重炮,这会儿正在轰击对面宋军的营垒呢!   另外,还有整整一个旅的步兵,在这处炮垒两翼列阵,等着和被炮击“逼出”营垒的宋军交战。   不过他们注定是要白来一趟的。   因为宋军的营垒早就考虑到了挨炮轰的问题,外墙修成了斜面,而且高度有限,根本不怕周军的大炮轰击。   而且就算死伤一些,宋军的新军也能坚持,最多放几炮意思意思——并不是为了壮胆,而是为了上报一场交战!   东贼来进攻(发炮也是进攻),被大宋的劲旅击退(反正营垒没有失陷),无疑就是宋军取胜了……然后就能邀功请赏,这买卖可真是好做啊!   ……   就在清州——霸州前线的炮声隆隆响起的同时,数十条小舢板,也在轰鸣的舰炮掩护下,穿破渤海的海浪,轰的一声靠上了登州芝罘山附近的海滩。   舢板还未曾停稳,上面装得满满的大周海军陆战兵就已经跳了下来。当先的一个周军武官穿着半身铠甲,头上戴着个镶接式的六瓣铁皮盔,举着陌刀,赤着脚跳进了冰冷的海水里面。士兵们也隆隆的下了,一个个都是半身铠,铁皮盔,举着大陌刀,赤着脚丫子。   这是大周海军陆战兵打登陆战时的标准装束!   和半农半兵的陆军不一样,大周的海军都是兵募,海军陆战兵也一样,都是拿着高薪的职业兵。是真正的精锐!   募兵制其实也有可取之处,和农牧分离,精心选拔而出的职业兵是完全可以训练成王牌精锐的。   但是必须要有一个前提,就是得有一个尚武好斗的大环境。最理想的当然是在骑士和府兵的基础上,发展出最精锐的募兵。   如果不巧遇上一个厌武的大环境,想募集到好兵是很难的。若是在冷兵器时代,那就更难了——传统武术可是打下磨练的武功,那种放下锄头就能当好兵的想法,基本上是不切实际的。   而拥有几十万军事公民,还能获得野人女真、黄头女真、契丹和奚人骑士,还有各种草原牧民兵源的大周。当然可以组建起最精锐的职业化的海军陆战兵了!   “没有发现宋贼兵马布防!上陆成功!”   海军陆战第二师第四旅第一营的营长徐图少校,举着陌刀,四下张望一番后,大喝一声,然后又回头看了看。海面上,布满了参加此次登陆作战的周国海军舰船。风帆战列舰正组成炮击队形,一轮轮向海岸上疑似宋军营寨的地方开火。运兵的沙船正在纷纷换乘,大批大批的士兵爬下绳网,上到各种各样的小船上面,然后努力驶向滩头。   海面上,并无一艘大宋的战船。   海滩上,也没有一名宋军的士卒!   “弟兄们,快快随某向前!”徐图少校喝了一声,举着陌刀,哗啦哗啦踏着海水,向滩头冲去。   芝罘山附近的海湾就是后世的烟台港湾,是渤海湾之中第一等的良港。   不过此时并没有得到开发,繁荣程度远比不上西面芝罘水西的登州蓬莱港。   而周国的海军早就注意到这处海湾,早就想将之占为己有了。   这处海湾是不冻港,又位于渤海湾的入口处,比之北面的旅顺港更加合适成为大周北洋海军的母港——旅顺的冬天太冷,港口虽然不会完全封冻,但是到处都有浮冰,也会对船只造成一定的伤害。   所以在宋周战争打响后,周国的海军就憋着一股劲儿,一定要夺取“烟台”作为自己的新母港了。   从十月份开始,由陈天理海军上将指挥的北洋舰队就一直集中在五岛列岛,等待攻占“烟台”的时机——根据计划,他们应该在陆军向河北出击后,再发起登陆作战,占领芝罘山及其附近的海滩。   然后在芝罘山半岛的入口修筑堡垒——芝罘山半岛像个榔头,由细细的“木柄”连接着山东半岛,只要控制住“木柄”,就能“圈下”一处良港和一个半岛屯兵了。   在占据了芝罘半岛,建立了港口码头之后。北洋舰队就能源源不断的将驻扎在旅顺府的周国陆军的“山东军团”部队,源源不断运过来,开辟一个“京东第二战场”了。   有了“河北第一战场”和“京东第二战场”,河东那边,怎么都会成为一个被忽视的战场了……   如果萧干愿意倒戈,那么大迂回的条件,也就完全具备了! 第一千三百六十三章 借钱和自治权   大宋宣和六年新年方过的时候,位于中原边角上的工商业和金融重镇徐州城里,正是繁荣热闹的时候儿。   这座在中国历史上被埋没的城市,现在终于得到了它应有的机缘,成为了大宋首屈一指的工商业重镇。   和西边600里外的开封府相比,徐州的地理位置和资源优势实在太突出了。   连通中原和江南的大运河就从徐州流过,临近的海州又是北方第一大港。附近的利国监是此时大宋的冶铁业中心,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很早就在这里出现。徐州的煤矿资源也异常丰富,千年之后依旧是东南煤都。由于廉价的煤炭所带动起来的陶瓷业也非常兴盛,产品之间通过徐海运河输往海州,然后销往世界各地。而且徐州周边还剩产粮食,可以通过发达的水运交通源源不断运入这座新兴起来的工商业城市和周边的手工业重镇。   和开封府天子脚下的那种正在褪去颜色的繁华不同,徐州的繁华和热闹劲儿却是充满朝气的。   在工业化时代来临的时候,一座靠近大海,拥有丰富的煤铁资源,拥有广阔的内陆市场和发达的内河水运体系,周围又是无边无际并且盛产粮食的大平原的城市,根本就是天选的骄子啊!   只可惜,原本的历史并没有选择徐州。当资本主义的萌芽刚刚出现在徐州的时候,北宋王朝的轰然崩塌却将历史的机遇生生夺走。   不过这个时空的历史,已经给予了徐州这座中原东南边角的大城市足够的机遇。   在过去的十余年间,借助海州的冶铁学院和来自大周高丽行省的木炭,利国监的冶铁业迎来了又一个大发展的时代。   冶铁学院的大匠师们已经认识到了石炭中的某些物质对铁料的质量存在极大的危害,开始寻找克服的办法。   在寻找“铁料除渣”之法的过程中,几位来自天主西夏国的冶铁大匠师将比较成熟的坩埚冶铁法引入了中国——中国古代就有坩埚法,但是和能够生产乌兹钢的天竺相比,还是存在一定差距的。   利用引进自天竺的坩埚冶铁法,冶铁院的大匠师们不仅学会了渗碳法,还摸索出了石灰去渣法。这样他们也可以用石炭和利国矿炼出质量上乘的镔铁——虽然成本还是有点高,但是在高丽木炭供应中断的时候,好歹还能维持生产啊!   另外,在探索石炭炼铁的过程中,冶铁院还发现了焦炭……不过因为没有足以耐住焦炭高温的炉子,焦炭炼铁暂时还没有办法实现。   除了在冶铁工艺上取得了突破,冶铁院的大匠师们还设计出了各种各样的“水利锤”,大大提高了锻打铁器的效率,已经可以非常容易的打造出大块的铁片——这可是制造板甲所必须的技术!   与此同时,大量、廉价和质优的铁片也是制造火绳枪所必须的!   而利用坩埚渗碳技术生产出来的超高碳钢(雪明炭铁)又能用来制造削切铁料的钻头,使得枪管和炮管的削切打磨变得比较容易。   如果不出现意外,火枪的时代很快就会到来了!   顺便一提,现在徐州冶铁业所掌握的技术,在北面的天津——宣德冶铁业也有同样的备份。两边你追我赶,你抄我偷的,谁都不敢落后啊!   除了冶铁业的大发展,潘孝庵主持的徐州诸城大工,还极大刺激了徐州的泥灰和红砖两业的发展。   徐州城外的运河边上,此时出现了许多的“灰窑”、砖窑,一年四季都烟雾缭绕的,所产出的泥灰和砖石,远销东南各处。   而冶铁、泥灰、砖石、瓷器等四个跨入资本主义门槛的行业,还不是徐州的全部。在徐州坚不可摧的24角大棱堡内部,还有一座掌控着万恶金钱的大宋银行!   这所银行拥有大宋最大的金库!其中存放了堆积如山的金银和铜钱,它们支撑着大宋银行券的信用,也是整个东南沿海金融的支柱。   除了金库,银行还拥有大宋最大,同时也是大宋唯一的铸币厂——徐州钱监!钱监利用徐州本土的石炭和冶铁院提高的技术,以及从各地搜罗来的铜矿和铅矿,日以继夜的生产着被称为“宣和通宝”的白钱。这是一种劣质的小平钱,钱虽然劣,但仍然可以通行天下。成为足以和共和通宝抗衡的铜钱,而且也不会被人拿去融化成铜材。   总之,大宋宣和六年的徐州,就是这样一座充满了活力和上升动力的新兴的工商业城市,同时也是大宋金融的中心,可能还是大宋的希望……   ……   “什么?要借一个亿?年前不还是五千万吗?”   在徐州大棱堡的中心,四层楼高,还拥有一个歇山式大屋顶的大宋银行大楼中,提举大宋银行多年的苏适正用讶异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哥哥苏迟。   才过了个年,大宋朝廷的借款数目就从原本的5000万缗激增到了10000万缗……   这是要打仗还是在烧钱啊?   苏迟叹了口气,“这不是东贼在河边、京东大举进攻了吗?你也知道我朝的那些武夫,眼睛里面只有钱,根本没有忠义二字。不打仗的时候他们没机会,现在机会来了,还能和朝廷客气?河北方面要2000万,京东东路要1000万……这还是头期,再打下去还不知道要多少呢?所以朝廷就决定先筹一个亿,不够可以再加。仲南,一个亿有困难吗?”   一个亿啊……   现在大宋银行的金库里面就有!   不过那是各家银行存入的银行券准备金,不能拿出来支付军费。要不然市面上的银行券崩了,大宋朝可就要吹灯拔蜡了。   “这个……”苏适吞吞吐吐的,只是摇头。   “借不着吗?”苏迟有些痛苦地看着兄弟。   “也不是……”   “能借着?”苏迟吸了口气,“是不是利息太高?”   “也不是利息的问题……”苏迟摇摇头,“借钱给朝廷,真要还不上,本金都得泡汤,还说什么利息?”   “那到底能不能行?”苏迟有些恼火。   “大哥儿。”苏适道,“一个亿是有的……大宋东南有的是富翁。徐州这边就能筹到一个亿!”   大宋当然有钱!比大周更有钱!   光是徐州、海州这里就能顶得上天津。   南方的“苏杭秀明越”的工商业实力也不在徐海和天津之下。   而泉州、广州又是一个中心,两地工商业的实力,比起天津这个后起之秀,也是有过而无不及。   也就是说,大宋至少有三个“天津”级的工商业中心地区!   而且其中的“苏杭秀明越”和广泉二州更是老牌工商业中心,数百年积累的财富,在存量上远远超过天津。   现在有了大宋银行这么个金融枢纽,完全可以将这些地方存量的财富调动起来。筹集几个亿的军费,完全不是问题。   问题只是……东南沿海的资本家们只会提供附带政治条件的借款!   “如果朝廷能让徐州、秀州、明州、苏州、杭州、越州、泉州和广州循东海国例……实行自治,别说一个亿,就是几个亿也能借到。”   东海国就是京东商市加朐山县城附近再加上郁州岛以及郁州附近的几个岛屿。   这块地皮现在是赵楷的封国,实行的是类似于天津市的自治,很受工商业的欢迎。所以“苏杭秀明越”和徐州、广泉二州的豪商们都非常羡慕,也想有样学样。   如果朝廷肯放权,一个亿的借款还真不是问题。   “怎么可能?”苏迟看着弟弟,“怎么可能……八个州啊!你疯了,敢提这样的条件!”   “不过是自治。”苏适道,“该多少税还交多少税……大哥儿,现在没有什么不可能的!没有一个亿,朝廷能挡住暴周吗?暴周打过来了,东海国和这八个州的商人会拿不到他们想要的自治吗?暴周本就是工商和军户共和之国。八州和东海国的豪商都可以捐出一个勋贵的身份,然后照样投票选举出议会,还能选举元老。估计还花不了一个亿呢!如果朝廷不让步放权,等到周国拿下了京东东路的半岛,徐、海之地的工商富豪马上就会倒向周国。徐、海二州一失,淮河还能守住?淮南一丢,江南又如何保全?到时候大宋就要雪崩了。”   大周虽然拥有海上的优势,但是宋朝的海军也不是完全不存在,虽然在远海炮战中打不过周国海军,但是他们拥有不少平底的沙船,可以在近海和内河中占据一些优势。所以想要从海路征服八个工商州和东海国是有一定困难的。   走海路,一次运个万把陆军就顶天了。靠这点兵力能不能攻占一个有新军驻扎,有棱堡可以依托的工商城市都很难说。万一个有个什么闪失,可就得不偿失了。   而且周国的北洋舰队一旦用于远征,就没有办法把辽东的大部队运去山东了,先攻占山东,再南下徐海,稳扎稳打的推过去,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第一千三百六十四章 谋万世,顾眼前   “万万不可!东贼之祸,起于界河之自治啊!”   “若允东南八州自治,将来就是八个东贼……”   “国将不国啊!”   琼林宫中,两府宰执们正在大声议论着苏迟从徐州带回来的“发债附加条件”,当然是一片反对了。   八州自治啊!   这不就是八个天津市?一个天津市就发展出个暴周,八个天津一起反乱,大宋还不给肢解了?   所以这事儿绝对不行!   赵佶坐在御座上,满脸都是焦急,看着一群嗷嗷叫着又提不出什么办法的大臣,真是有一种一走了之的想法了。   大宋的这个家,他快当不了啦!   “够了!”   被大臣们吵得有点不耐烦的赵佶忽然吼了一嗓子,中气十足啊!吓得殿中的臣子们都是一哆嗦,一时没人吭声了。   “东贼的水师已经在登州芝罘山上陆了!”赵佶拍了拍御案,“而且还在构筑堡垒,修建码头。看来还会有大军从辽东泛海而来!京东东路危矣!京东东路一失,徐州、海州、东海国还能保全吗?如果不能保全,东南八州会不会尽入敌手?”   面对赵佶的问题,重臣们全都装起了哑巴。大殿之内,一片死寂。   现在大宋面临的是火烧眉毛的危险局面!即便八州自治会养成新的割据势力,那也是将来的事情。   如果现在不许他们自治,就很难借到足够的军费,没有军费,东南八州很快会落入大周手中……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见一声叹息,然后有人开口了,原来是瘦了一圈,面带些病容的奸相纪忆。   “陛下,臣以为朝廷必须向东南的奸商借钱。”   “不可!”   “不行!”   “朝廷岂可被奸商要挟……”   纪忆的话一出口,马上就招来了一片反对之声。   “陛下!”中书舍人兼侍讲何栗大声奏道,“自古都是农本商末!所谓农本,不仅因为粮食,也是因为兵源。兵出于农,国家才能安稳。兵出于商,天下必然大乱!东贼号称重商,可是在兵事上依旧以农为本!而我朝号称重农,怎么只知向商人借贷募兵呢?”   赵佶闻言又是一叹。   何栗虽然讨厌,但是说的话却句句在理啊!   大宋号称重农,可是一不抑兼并;二不行均田。而士大夫者,不过是收租读书做官,和重农有什么关系?   而大宋的兵事和农业完全脱钩,不从土地上得兵,只是由官僚收税,再用税款募兵。募来的士兵全都为钱卖命,没有上阵先要谈钱,和街市上的商贩没有什么不同。   可现在朝廷没钱,又只得向商人借贷,还被奸商要挟……   “不如加税吧!”少宰苏迟道,“不加农税,加商税!”   一旁的纪忆开口问:“不知少宰想加多少?”   “东南八州及东海国的各项商税加倍!”   “那一年也收不够一亿啊!”纪忆连连摇头,“而且要加税就得包税,要包税就得允其自治……如果允其自治,多加一倍的税,再借贷一亿缗都不成问题。”   “只要官员得力,加税也不是问题。”苏迟说,“至于借贷一亿缗之事,也可以摊派给商人。”   纪忆道:“逼反了东南海商,该如何收场?现在东贼之所以没有从海路进犯东南,就是因为东南海商还是忠于朝廷的。如果朝廷逼之太急,东南海商的船只就会为敌所用……”   纪忆的话只说了一半,还有一些事情,他并没有告诉赵佶。那就是到目前为止,大宋和周国的战争并没有蔓延到海上!   陆地上已经打成了一团,但是海上除了渤海湾被周国海军封锁,其它地方还一如往常。   周国的海军并没有去掠夺宋朝的商船队,宋朝的海军也同样没有多周国的商船队下手。   至于封锁港口,切断贸易航线的事情,也没有发生。   这是很不寻常的情况啊!   除了周国的舰队正忙着运送陆师去京东东路外,更有可能的原因是为了拉拢东南海商投靠……   如果大宋朝廷在这个时候把东南海商当猪宰,那么他们的海船就要帮着大周运兵了!   纪忆道:“陛下,眼下这个时候,咱们多借一点钱,其实是很有好处的。如果朝廷向东南海商借了一个亿,他们就不大会从贼了……”   这叫什么事儿!堂堂大宋朝廷居然到了要用赖账胁迫东南海商效忠的地步了!   赵佶听了纪忆的话,除了一声叹息,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陛下。”何栗摇摇头道,“朝廷用治权向海商借钱,绝不是长远之计,而是引鸩止渴!即便借到了一亿缗,又能维持多久?而且现在官军所困的不仅是钱财,连兵力都少于东贼啊!我大宋乃是亿万人口之国,兵力居然少于只有一千多万人的东贼……难道有人认为官军对上东贼还可以以一敌二,以一敌三吗?”   大宋新军的战斗力不如周国共和军是肯定的!火器不如,骑兵不如,士气也不如。现在人数还少……怎么可能打得赢?   可是兵少的大宋人口却是兵多的周国的七八倍!   这可真是有点打脸了。与士大夫治天下的大宋的军事动员能力,居然只有武士和工商治天下的周国的十几分之一!   也就是拉壮丁的本事只有人家的十几分之一……拉个壮丁都不行,还想和人家比指挥,比训练吗?   何栗大声疾呼道:“现在东贼在河北两路和京东东路同时开战,我朝的兵力就已经不够用了。如果接下去再出兵河东,再袭扰东南沿海。朝廷要募多少新兵?又得花多少钱去养这些募兵?东贼征召百万壮士,只需要在胜利后分田一亿几千万亩。而我朝募集百万战士,光是安家费就得上亿了!朝廷要借多少钱,要征多少税才够用?如此东贼都不用真打,靠耗军饷就能把我朝熬干了!”   说着话,何栗就是一礼揖拜,大声道:“为大宋万世谋,臣叩心泣血,乞陛下速降大诏,抑兼并,均田地,行府兵,以天下之土,养天下之兵!”   赵佶哭笑不得,只是将目光转向纪忆。   纪忆道:“陛下,何栗为万世谋,但也不能不顾眼前。我朝不抑兼并一百多年,骤然改易会不会惹出天下变乱?而且天下间的田土都是士大夫的……他们肯交出来吗?我朝与士大夫治天下,何栗之法,是欲逼天下士大夫做反乎?”   赵佶叹了一声,不置可否。虽然顾眼前没有错,但是允八州自治还是太出格了!   纪忆看赵佶依旧在犹豫,咬咬牙道:“陛下,天下危矣,君未必不能戏言……”   这是……赵佶看着纪忆,眼前忽地一亮。   “陛下可佯许八州,不,许八市自治,以换取万万借款。钱一到手,再设法拖延转寰。”纪忆顿了顿,“只要能够打败东贼,还怕八市不靖吗?”   对啊!皇帝也可以骗人的……只要把钱骗到手,武装起足够多的雇佣军,再去打败东贼,什么条件不能赖了?   如果打不败东贼,呃……官家都要换人做了,现在许什么条件也都是空的!   所以这个钱,可以借,也必须借!   ……   鞭声响亮,车马辚辚。   口外的坝上草原正是万物复苏的时节,连从南方吹来的春风之中,也充满了活力。已经披上了一层嫩绿的草原上,零星点缀着一处处小小的四角棱堡。白云似的羊群,在这些棱堡周围流动。整个天地之间,都充满了复苏的春意。   在通往金国控制的大同府的大路上面。行走着一队相当庞大的车马。一辆辆马拉大车,上面的货物捆得满满当当的。插着红色的三角认旗,旗上都有个“萧”字。这面旗帜属于常在口外行走的天津萧记商行所有,萧记商行的背景是非常复杂的。显然是有奚人萧氏王族的股份,在大宋那边也有股东,似乎就是那位被逼投靠了宋朝时的萧干。   因为背景很深,所以在目前这个周金两国战事仍然没有结束的时候,萧记商行的车队,居然还能往来于周、金、宋三方!   在这个大车队的中间有几十辆的马车,拉车的挽马都膘肥体壮,油水光滑。坐在车辕上的车夫瞧着也都精悍骁勇,一看就是很有两下子的。   而护卫车队的骑手,更是透着怎么也掩饰不了的杀气!背着长枪,挎着弓箭,披着锁子甲,在周围展开一个椭圆的队形。   在这些护卫中间,最醒目的是个高大如铁塔一般的中年汉子,满脸虬髯,两眼射着精光,骑在马上的样子不像个商队护卫,而好似一个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   而在这位气势不凡的护卫身边,并辔而行的,则是个披着锁子甲的女人,三十七八岁的样子,但是容貌和身材却一点也不走样。一副久居人上养成的气势更是惊人,一看就不是普通的女人。   她就是萧瑟瑟,大奚国的天女可汗!而跟在她身边的那名护卫,则是天女可汗麾下的虎将萧炎,同时他也是萧干的堂弟。 第一千三百六十五章 玩弄   “太……可汗!”萧炎仍然不大习惯管萧瑟瑟叫“可汗”,“回离保的倒戈真的对咱大奚有利吗?”   萧瑟瑟闻言只是笑笑:“买卖都已经说好了!既然说到了,就应该做到!我萧瑟瑟虽是女流,但还不至于自食其言。”   这倒是真的,萧瑟瑟基本上是个很讲信用的女人,所以能让追随的人感到放心,要不然她也不会有现在的地位。   “可是武好古却耍了可汗和大奚一把!”萧炎道。   萧瑟瑟笑着摇摇头,“什么叫玩弄于股掌之间?这就叫玩弄于股掌之间啊!遇到一个可以把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人该怎么办?”   “这个……”萧炎一时无语。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武好古玩弄了萧瑟瑟不假,但是他有这个实力!   现在的大周共和国有的就是实力!   大宋、大金、大奚、蒙兀、阻卜……周边这些牛鬼蛇神,有一个算一个,组队上来群殴也是送死。   因为这些国家的兵力加一块也没100万……而周国一家就能拉出100万。   这就是以田养兵的好处!   草原游牧民族厉害的地方在哪里?有马?骑马的一定暴打走路的?没那回事儿……人家厉害的地方是寓兵于牧,几十万人草原部族都有几万乃至十万的控弦之士。   这才是关键!   契丹人牛逼的时候不过二百万人,宫卫兵、部族兵加一块有二三十万。   大宋这边说是几千万人一亿人的,能有百分之十的动员率吗?   根本没有!熙宁变法后禁军账面上不过五十余万,实数能有四十万就不错了……比辽国的腹心部队也多不了几个,而西面还有一个西夏国。   在核心兵力的数量上,大宋就输给了夏辽之和,打不过人家也就没什么了。   如果辽夏两国也和宋国一个德行,只能拉出人口千分之几的兵力。那辽国的200万国族就只有一万兵了。就一万人别说骑马,就是骑大象也早给赵光义的北伐军踩平了!   如果中原王朝也能达到草原部落的动员比例,哪怕有人家的三分之一,四分之一。那也能有唐初、明初那种到处找蛮子开战的气势了——唐初的府兵,明初的军户可都是寓兵于农的!和草原民族的寓兵于牧也差不多。   而大周共和国现在的动员能力同草原民族完全一样,都能达到10%左右,差不多是中原战国七雄的水平。   一千多万人口,手工业和农业非常发达的周国,当然有实力以一敌几了。   大周的100万兵可是有铁甲,有火器,有良马,有良好的训练和组织的!   作为大周共和国的元老和首富,在政坛上极有影响力的人物,武好古也就有实力把所谓的天女可汗玩弄于股掌了。   也正因为武好古还想玩,所以萧瑟瑟还有天女可汗可以当!   “萧五。”萧瑟瑟看着萧炎,笑道,“遇到一个能把自己玩弄于股掌之中的人,就一定要让他玩得高兴。让他玩了还想玩……只有这样,才能生存下去,才有机会啊!”   萧炎叹了口气:“唉,真是委屈可汗了。”   “委屈?”萧瑟瑟笑着,“一点都不委屈!”   “不委屈?”   萧瑟瑟点点头,“因为我永远没有打败他的机会,也没有跳出他的手掌心的机会,所以我一点也不委屈。如果有一天没得玩了,那才是真寂寞!”   她顿了顿,“萧五,这一次咱们就是要让回离保明白形势比人强……对了,回离保能亲到白水泺来吗?不会被女真人拦截吧?”   “不会。”萧炎摇摇头道,“回离保现在是大宋的并代路安抚使兼知代州事。而金国又是大宋的藩属,同大宋之间有市赏往来。用马匹和牛羊交易火炮、火药、粮食、铁器等等。这些都需要通过代州进行。所以对代州和咱们之间的贸易,金人也是从来不闻不问。”   世界上果然没有永远的敌人!金人和萧干的矛盾再大,也抵不过现实的利益。   金人需要通过萧干的地盘和宋朝做稳赚不赔的买卖。而萧干也需要通过金人的地盘和萧瑟瑟取得联络——他同样也能从萧瑟瑟那里得到支援。   所以两边都互不干涉,都是一路放行。   “现在也没问题吗?”萧瑟瑟问,“金人真的不打算在宋周之战中插一脚了?”   “哼,插什么呀?哪有本钱?”萧炎道,“上一次临潢府之战,他们损失了总有七八万人,又整个丢了上京道。最后回到大同府的兵马不过十万出头……元气大伤了!现在连阻卜、鞑靼、蒙兀都不服金人了。西边的那个章理据说也从雪域高原到了兴州,大约又盯上河套灌区那块地皮了!对金人而言大同府的失陷不过是时间问题,但是河套灌区和顺义府还是可以保一保的。有了这两块地盘,以后还能西走。要不然就只能去和周国拼命了。”   这就是蛮子的苦楚了,少数民族嘛,人数少,死不起。一战死个七八万那可就是元气大伤了!   而女真人这次还不仅死了七八万,还有十个猛安投降了周国,四个猛安几乎覆灭。光是腹心部族就丢了十几万了,元气都伤到骨头里去了。   虽然吴乞买账面上还有三十几个猛安,但是这些猛安都因为第三次临潢府之战伤了元气,不仅人死了许多,财物的损失更是惊人。而且对周军和奚军都心存恐惧,根本不敢再拼命了。   再拼命,也别打败,就是打胜也没了!   所以向西逃亡,已经是必然的选择了!   萧炎道:“今年开春后,大同府的金人就忙着往河套灌区搬迁……别的事儿一概不问了,所以回离保这一路不会有问题的。”   “好!”萧瑟瑟吐了口气,“他们走了,咱们就能在大同府北面的草原上暂时落脚了。”   “可汗。”萧炎道,“咱们到底该去哪儿?”   “去漠北!”萧瑟瑟扭头看了一眼北方的天空,“我们去可敦城!也只有到了可敦城,才能多一点施展腾挪的余地……不过在北上之前,咱还是得从老元首那里多捞一点东西啊!”   “他还肯给?”   萧瑟瑟点点头,“老元首的手面从来都是很大的,要不然我怎么会被他耍成这样还一点不恨他?”   ……   同一时间,客商打扮的萧干已经到了白水泺边的草原,扎了营帐,围了个车阵,还撒出了不少远拦子,真是小心谨慎到了极点。   萧干的小心也没大错,因为他如今要做的事情太险。   他的地盘是在大宋朝廷、金国、府麟军、昭义军之间,基本上四面皆敌,没有一方对他真正友好。   而且他也不聋不瞎,当然知道大宋的军事力量因为持续不断的改革,已经上升到了让人刮目相看的地步了。   虽然一亿人口的大宋依旧只能维持几十万人新军,从动员能力来看还是个悲剧。但是这几十万新军的战斗力却是实在的,而且在武器装备和战术上都有了巨大的提升。   如果耶律延禧现在入侵大宋,恐怕要让宋军的“车堡”和棱堡给打爆掉了……   所以萧干暗通大周的事情一旦泄露,周围的宋军(包括昭义、府麟二军)一挤压,他的实力马上就玩完了。   这几年,他的日子可是过得提心吊胆!   不过再害怕也得硬着头皮干对不起赵佶的事情啊!因为周边的宋朝势力对他这个辽国余孽太不友好了,都想把他逼反了然后消灭掉。   所以他做梦都想带人离开代州这个是非之地,哪怕跟着萧瑟瑟去草原,也比继续寄人篱下,不知什么时候就送了性命要强啊。   因此当萧炎亲自到访代州,告知了萧瑟瑟准备将斡里衍赐给他做妻子,还要他立即去白水泺相见的消息后。萧干没有半分犹豫就答应了,开春后就乔装北上,到了白水泺。   一名长相和萧干有七八分相似的青年,忽然撩开了帐帘走了进来,“大人,萧记的商队到了10里开外,好大的场面,怕是有好几千人呐!”   正拿着一封从天竺国寄来的书信(是萧合达写的)反反复复在看的萧干闻言马上收好了信件,猛地站了起来:“传令下去,所有人都随我出迎。”   “所有人都出迎?”萧干的儿子一愣,“大人,来的是谁?您可是……”   萧瑟瑟亲来的消息,当然是最高的机密!金人再怎么灰心丧气,也不会放过活捉萧瑟瑟的机会。   这个女人实在太可恶了!居然当了完颜宗翰的外婆,这辈份和完颜盈歌一样了,比吴乞买还高一辈……   萧干一摆手,对儿子道:“金刚保,你去收拾一下行李。”   “收拾行李?大人要我去……”   “自有去处!是好去处!”萧干仍然没有言明什么。   他儿子萧金刚保当然是要去萧瑟瑟那里做个人质了。   萧干这次要迎娶斡里衍,当萧瑟瑟的女婿,然后再去干卖主求荣的大事儿。而为了让萧瑟瑟放心,他得让自己的长子兼继承人去当个人质。 第一千三百六十六章 火枪、手雷   共和十年,正月十八日。   春寒料峭之中,一条铁灰色的长龙正在燕山、太行山和恒山交汇的山路上面,弯弯曲曲,滚动一般的前行。   这一带就是被称为襟带桑乾,表里紫荆的飞狐口或飞狐峪。乃是太行八径之一,是连接幽燕之地和并代之地的要径,自古都是兵家必争之地。   飞狐峪的地形,当然是非常险要的。此处的海拔在5000尺到9000尺间。山路的北坡,紧挨着蔚州壶流河盆地,山的南坡则是乱石横卧,浊流湍急的拒马河上游河谷。山道狭窄,最宽处只有五六十步,最窄处只有两步上下,只能让一辆马车通过。   由于飞狐径所属的蔚州是金国的地盘,过去几年中都是重点设防的地区,在本来就狭窄难行的道路上还人为设置了许多障碍,在最狭窄的路段还用大量的木石整个儿进行了封堵。   所以正在通过飞狐径的这支灰色的大军,现在走得无比艰难。时不时还会暂停前行,等待前方的工兵清理路障,修补道路。   除了道路难行,这支军队的负重也是空前的!无论将领还是士兵,人人都背着一大包的行李,其中的战兵还穿上了甲胄,携带者武器。所有的马匹都没有驮人,背上全是补给物资。还有不少体型高大的骆驼,更是驮着轻型的一斤半火炮(弹重),呼哧呼哧的走在队伍当中。   武义勇也在队列当中,他拄着一根木棍,也打上了绑腿(这是武好古在几年前想起来的办法),背着一大包行李,艰难的在山道上步行。周围全是河东军团军机司的官兵。他现在河东军团总军机,也就是军团参谋长,正随队走在飞狐径上。   他这样的身份地位,和普通的步兵一样步行,还背着行李,搁在宋朝那边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的。   不过共和军就是这个规矩!大家都是公民,虽然也有等级,但也不是天上地下了。而且共和军非常强调军官年轻化,一来是为了给源源不断从骑士学院毕业的新人腾位子;二来就是为了现在这样的情况——朝气蓬勃而充满干劲的军官能给一支正处于军事革命时代的军队,注入异常的活力!   这活力不仅在于军官们体力充沛,积极向上,可以和士兵同甘共苦,还在于他们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敢于去尝试新技术和新战法。   就在武义勇所在的机宜纵队的前方,这个时候正行进着一队扛着重型火绳枪的火枪手!   这是一种重达20斤的单兵火枪,必须架设在支架上才能开火。所以火枪手们还得随身携带一根支架,负重就可想而知了。   火枪的击发机关和枪托是参考天津弩设计的(天津弩有个枪托),射击时枪身架在支架上,枪托抵在肩膀上。只有这样才能抵消这种火枪巨大的后座力!   而火枪最关键的部分枪管,则是用铁板卷成的,口径达到七分,可以发射一两重的弹丸,可以击穿150步外的瘊子甲!   不过这种火枪的精度不怎么好,有效射程也就几十步,可能还不如天津弩。   当然了,火枪的破坏力是天津弩不能比的。如果披上质量不错的瘊子甲,内里再加身棉甲,在几十步的距离上挨个十几支弩箭也不见得会致命。   可要是换成重型火枪的一两弹丸……那就是一发入魂!哪怕是命中四肢,也得砍手砍脚,能活下来也不可能再上战场了。   不过大周共和国的兵部和都军机司对于这种被命名为“共和八年式火绳枪”的武器并不满意,一度不打算装备。但是在迂回河东的作战计划被提出后,情况却发生了变化。   因为迂回河东的逼近之路飞狐径太难走,重型火炮很难通过,为了弥补部队火力上的不足。就只好给一部分弩兵换装“共和八年式火绳枪”了。   在刚刚过去的共和八年冬天,隶属于共和军陆军第一师、第二师、第十一师的数千名弩手,就全都变成了火枪手,没日没夜的在摆弄赶制出来的“共和八年式火绳枪”。   顺便一提,这种新式武器都是由天津炮厂和燕山炮厂总装的。其中的关键部件枪管,也是由两家炮厂的技师用低碳的坩埚铁片锻打而成,内膛还用钻床进行了削切,质量还是非常不错的。和历史上明清两朝的炸膛枪可不是一回事儿,所以可以放心使用的。   部队渐渐停止了前行,数万人马在狭窄的山路上停了下来。   “原地休息!吃点干粮……”   “不得喧哗!”   军官们的命令声音此起彼伏,武义勇则抬头看了看天空,现在还没到中午饭点儿,部队不应该停止前进,除非是遇上了什么阻碍。   两个传令兵一前一后,沿着狭窄的山路奔跑到了武义勇身前,行了军礼:“中将,前队在小岭鞍附近遭遇了不明身份的军队。”   小岭鞍是飞狐径上的至高点,从小岭鞍上往北可以眺望蔚州盆地,往南则可以居高临下俯视飞狐小城。   “不明身份?”武义勇问,“是金兵?是宋兵?”   “不知道。”   这个回答有点让人意外。   武义勇皱了皱眉,对身边的副军机张轩道:“定武,我去看看,你先去中军吧。”   “好!”张轩道,“勇之,你可小心点……或许有埋伏。”   “也许是萧干的人马。”说完武义用将自己背包丢给了一名亲随兵,然后招来几名护卫,就大步向前而去了。   他的分析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金兵显然不打算死守飞狐径。在河东军团的先头部队出紫荆关西进后,守卫飞狐径的金兵就跑没影了。所以一路过来,都没有发生什么战斗。   也许在飞狐径的西面,靠近瓶形关一带的金兵也撤走了。这样萧干的人马就有可能东进接应。   不过小岭鞍距离瓶形关可不近,萧干的兵马过来的也太快了吧?   ……   “火枪兵,检查器械!”   “检查完毕!”   “完毕!”   武义勇赶到小岭鞍下的时候,一队火枪兵已经列好了队形,正在进行最后的装备检查。   大队的刀盾手就在他们身后列阵,太阳光下,一把把锋利的大横刀闪烁着刺眼的光芒。   大约半个旅的共和军步兵,已经进入了战场!   原来他们在这里遭遇到的不是萧干的部队,而是来自昭义军的一队的兵马。   驻守在小岭鞍的金兵还算仗义,跑路前派人通知了附近的宋军——飞狐径是个十字路口,主道是东西向,副路是南北向,就连接着定北三口。昭义军在那里驻了兵,还修了堡垒。得到金兵撤退和周军入侵的消息后,马上派兵入驻了小岭鞍。   “至少有一个营以上的宋军!没有火炮,不过配备了弓弩,我们试着攻打了一次,他们至少齐射十轮!胸墙工事早就有的,但是没有壕沟,没有鹿砦……我们打算用火绳枪和他们远距离对射,看看能不能耗尽他们弓箭手的体力。”   “什么时候能发起总攻?”武义勇骤然发声。他身边的军官都抬起头来,每个人都目光凝重。   “如果确定敌人只有一个营。”武义勇道,“那么就尽快总攻,不要拖延,兵贵神速!现在宋军已经知道我们向河东推进了,所以时间宝贵!”   一个大周共和军的上校对武义勇道:“中将,预计半个时辰后发起总攻。”   “半个时辰?”武义勇用锐利的目光射了他一下,“为什么不是马上?一营昭义兵打不败吗?还需要耗尽弓箭手的力气?我们没有瘊子甲?马上冲击!一个时辰内务必拿下小岭鞍!知道该怎么做吗?”   武义勇从来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可能是他十三岁就上阵杀人的缘故,也有可能和他从小就接受军官养成教育有关。他的性格有点冷酷,长得也凶,一对锐目中射出的光芒都能把人给刺伤了。   而且他对部下也颇为严厉,挨骂处分从来不留情。   另外,他也不大在乎士兵的生死!   零伤亡从来不是他追求的目标!   在他的催促下,打头阵的陆军第一旅很快就组织起了第一轮猛攻。大队的步兵成密集的阵列缓缓向前,最前面的是扛着重型火枪的枪手,列出了四五排,全都全装披甲,脸上都有面甲防护,整个就是移动的铁人。   在他们身后的,则是同样组成密集队形的刀盾兵,不过没有携带盾牌,而是带着个手炮——就是个手雷,填装了火药的铸铁圆球下按个木柄,点上火后用力投掷出去。   这种手炮比火枪更早完成开发,原本是用来对付棱堡的武器——通过挖掘壕沟逼近棱堡外围,再投掷手炮。不过在试验中发现手炮常常投掷不到足够的高度,所以也有点鸡肋。因此拖延了一段时间,直到去年冬天才装备给河东军团。   掷弹兵后,则是大队使用长柄斧枪的刀盾兵。现在周军中的刀盾兵并不一定都使用刀盾了,而是演变成了肉搏和近战兵种的称谓。   使用的武器也非常多样化。有刀盾、有手雷、有斧枪,通常都由武艺高强的精英步兵充当。   火枪、手雷、斧枪组成的战阵,滚动着向昭义军固守的阵地碾压而去! 第一千三百六十七章 大宋式的胜利   随着共和军的排枪一阵阵打响,小岭鞍上的宋军阵地前方,很快就是一片硝烟弥漫了。因为小岭鞍并不是什么开阔地,几百支火枪根本摆不开,所以只能分成几排,打完一排就往回撤,让身后的火枪手开火。所以火力的输出有一定的持续性,一排排打过来的弹丸射在土墙上,力道很大,顿时就是烟尘斗乱。不时有站在矮墙背后的弓箭手和弩手被一两重的弹丸击中,马上就是血肉横飞!   已经变成昭义军大将的武松武二老爷,马上就感觉到不对了。周国共和军的进步太快了,又整出什么新玩意儿了!好像是造出了可以单兵使用的“小炮”,大概是骆驼炮的升级版吧?   而且周军第二波的冲锋就明显变得猛烈起来了。不是在七八十步外开火,而是冲到了五十步内才进行第一轮发射。   在发射排枪的同时,他们的队伍还在滚动前进——打一阵排枪,就在烟雾的掩护下前进几步,然后是又一阵排枪!   这可不是为了消耗自家弓箭手的气力,而是要上来近战了。   他赶紧传令:“把所有辅兵都集中起来,编组成队,由本官直接掌握!”   武二爷可是屡北屡战的昭义军的大将,怎么打胜仗早忘记了,可怎么打败仗可是太知道了。   看现在这架势,武松就知道要败了。所以立即拼凑好了殿军。之前从南面过来的时候,他就事先寻好了打埋伏的地方——这边是山区,要设伏真是太容易了。也不求把周军怎么样,吓唬他们一下,让他们慢点追还是办得到的。   不过昭义兵也不是完全的豆腐渣,就在火枪打响的时候,他们的弓弩也开始反击了。一波波的将箭雨抛射出去,落在了周军士兵的盔甲上,发出了一阵叮叮当当的声响。   也有一些火枪手被宋军的劲弩射伤!弓箭基本上射不穿冷锻甲,但是弩箭的穿透力要强劲许多,是可以对披甲的兵士构成一定威胁的。但是也做不到一击致命……除非特别凑巧,否则很难达成必杀。   所以火力密度大了几倍都不止的弓弩,是很难对披甲的周军造成重大杀伤的——后世总有人幻想用弓箭去对付18世纪、19世纪的欧洲线列步兵,理论上还真说得过去。因为弓箭的射速更快,火力密度更大。可要是把时间往前推个两三百年,换成冷热兵器相交时候那种穿着板甲的各种方阵兵。弓箭对他们的杀伤力可就有限了,除非可以在较远的距离上进行精准射击,避开敌人身上覆盖的板甲。   理论上也是可能的,只是在大炮和火枪反复开火的时候会产生大量的硝烟,遮挡住弓箭手的视线……   今天小岭鞍上的风不大,所以在共和军的火枪手打出几轮排枪后,两军阵前就是烟雾升腾了。   在烟雾的掩护下,跟在火枪手背后的掷弹刀盾兵已经点燃了木柄手炮的引线。   在几声刺耳的哨声之后,就开始助跑投弹了!   几十个上百个锤子一样的手炮从天而降,大多落在了昭义军弓弩手的人堆里面,还没爆炸,就当场砸晕了十好几个。在后方高处观战的武二爷也是一愣。这是什么打法?丢锤子砸人?这能砸死几号人?   正纳闷的时候,一团团火球就在昭义军弓箭手人群中腾起来了!   “该死!是手炮!”武松忍不住就喝了一声。“手炮居然可以这样用……”   宋军中也有类似的武器!只是没有安装木柄,也没专门训练的“掷弹兵”,通常只是用在守城作战中。   像这样用火枪发射的硝烟掩护掷弹兵靠近,然后突然投掷木柄手炮的战术,武二爷过去连听都没听说过!   “擂鼓!”武松吼了一声。   擂鼓是为了给刀盾手发信号!   武松并没有把长枪兵带上小岭鞍,就带着两队弓手,两队弩手,四队刀盾手,还有两队辅兵,一队工兵。拢共十一个队,一千六百多人。   本想在小岭鞍修筑一点工事,抵挡周军十天八天的。没想到一上来就遭遇了苦战!   苦战刚刚开始!   武松的刀盾手遇上的是周军的斧枪兵!   所谓的斧枪,就是短枪和战斧的结合。这种武器早就存在了,在二十多年前“教化团西征”的时候,武好古就想把斧枪装备部队。   但是这种武器使用起来不大容易,对于才放下锄头没多久的第一代府兵而言,是有些困难了。   但是现在已经是共和九年,第二代军事公民已经走上战场了。他们是从小就被当成战士培养的,其中不乏武艺出众的好手,所以就很容易训练出合格的斧枪兵了。   而他们遇上的昭义军刀盾手则是从昭义镇地盘上的农夫中招募的,大部分都是身强力壮的佃户。   昭义军这十几年来虽然也努力在学习周国,但是始终没有办法脱离团练军的框架——团练军的基础是“贤士大夫”,也就是大地主。基本上就是大地主家族中的武人为将,佃户中的壮士为兵,所拼凑出来的武装。而为兵的壮士赚得是军饷,也不会变成军事公民。基本上就是当兵赚钱,然后去买田娶妻生子。   也就是说,他们依旧是兵募,只不过不是由朝廷直接雇佣,而是通过“贤士大夫”雇佣。   这些“贤士大夫”也就成了掉进钱眼里面的军事承包商了!   而武松不用说,就是一个总承包了,现在拿出来拼的,可都是他的本钱……   士大夫雇佣的佃户兵其实也算是厉害的,毕竟是有“主人”的部队。但是他们的底子还是不如周国的二代军事公民。两方面白刃一交,佃户兵们就有点扛不住了。   但也没有马上崩溃,只是被逼得步步后退。   在后面督战的武松一看见敌人的斧枪兵呼啦啦涌上来,就知道小岭鞍守不住了。   他可是一身的武艺,当然知道斧枪不好用,不是高手玩不转。现在人家那么多的斧枪兵,自己的那些佃户刀盾兵怎么挡得住?   不过问题还不是很大,因为小岭鞍山路狭窄,不方便进行追击。武松麾下的士兵,还是可以比较从容撤退的。   现在的问题只是突破了小岭鞍的共和军会往什么地方进兵了?   如果周军在突破了小岭鞍后向南进军定北三口,那么身为昭义军的定州兵马钤辖的武松可就头大了!   如果周军西进瓶形关,那就谢天谢地……今天的小岭鞍之战就能报捷了。   ……   “捷报,捷报!”   梁方平兴奋的声音,再一次在赵佶的耳边响起。   “念!”   “……宣和六年正月十八,定州兵马钤辖武松奉昭义帅韩肖胄之命,率三营定州军,从定北三口北上至飞狐口小岭鞍,与东贼交锋。是役定州军盘踞险要,弓弩如雨,刀枪如林,回环轮战,摧破东贼逾万。东贼所谓第一师者已溃不成军,据称毙命贼将十余员,贼兵数百名,旋旅而退。武松所军伤亡也逾百余名,因为箭簇消耗过大,而且伤卒需要安顿,在东贼仓皇而退,定北三口无忧后,暂时整军,向南撤往银城坊修整。官家,这小岭鞍乃是飞狐径上的一处险要,而银城坊则是飞狐口南面,正对着定北三口的险要。这两处都不是昭义军的防区,而是金国的地盘。”   “东贼没有继续进攻银城坊?”赵佶还有点怀疑。   “没有。”梁方平笑道,“韩肖胄还在奏章上说:经此一战,东贼破胆,定州无虞矣!”   “好好,这就好!韩肖胄素来可靠,不会胡乱报捷的。他说定州无虞,那么定州就一定没问题了。”赵佶吐了口气,目光又转到了琼林宫大殿中摆着的地图台上,“河间路、沧州路都是捷报频传,现在昭义军又报了捷……看来河北无虞了。只有登州方面不好,芝罘山以东丢了不少地盘。”   “陛下勿忧。”梁方平笑道,“宗泽已经去京东东路督师了,想来不需几日,局面就能稳住。东贼显然是打不过官军了!”   “也对!”赵佶点了点头,“应该是打不过官军的……”   出乎赵佶的预料,这一个多月来,他的军队居然捷报频传,胜率高达90%!   东贼,也就是共和军在河北主战场上处处碰壁,只是在京东东路钻了空子,不过也没打下登州城,只是在登州东面占据了一些地盘。   今天又传来了昭义军的捷报!东贼想要进攻定北三口的图谋,再一次遭到了无敌的大宋新军的粉碎。   “看来昭义军还是可靠的!”赵佶点点头,“那个岳和怎么样?身体好点了?”   对于屡北屡战的岳和,赵佶还是非常信任的。现在报捷的将领不少,难免会因胜而骄,是时候提拔一下败军之将了……   “好了,好多了。”梁方平笑着。   “那就让他出来做事吧。”赵佶道,“胜败兵家常事嘛。就让他再去相州募兵吧,募集一个将的新军,练成后都归宗泽节制。” 第一千三百六十八章 大周也开科举   赵佶这边开开心心欢庆胜利的同时,由李孝忠和武义勇指挥的大周陆军河东军团已经过了瓶形关隘口,进入大宋并代路代州境内了。   瓶形关位于飞狐径的西面,过去是宋辽边地,后来一度落入辽人之手。在辽国的西京大同府被金兵袭取后。瓶形关和整个代州就在萧干的率领下回归了大宋。   而代州、宁化军、忻州和宪州等四个一度沦陷的州军又合并成立了并代路,由萧干出任并代路经略安抚使兼知代州。   不过并代路并不是一直由萧干全权统治。在过去的几年中,北宋朝廷的控制力一直在加强。毕竟在“周务派纪中堂”的主持下,大宋新军发展的非常不错,有三十余万能打的新军了。就萧干那点本钱,根本禁不住宋军新军攻打。   所以到了宣和七年的时候,只有代州、宪州、忻州三州的知州,宁化军的知军,并代路的兵马总管、都钤辖,三州一军的兵马钤辖,还并代路的两个将的正将、副将、营头、队正等职是萧干的人马在担任。其余的官职,大多都由朝廷委派的官员在担任。   也就是说,并代路现在已经变成了朝廷和萧干共管的地方了。而且朝廷的力量还挺强大的——各州军的通判、参军,各县的知县、县令、主簿、县尉、教谕,全都是大宋朝廷的人!   除了这些官人,大宋朝廷还掌握着另外一件制约萧干势力的武器——科举!   没错,就是科举!   科举可是一件加强中央集权的利器!为国取士和寒门上升什么的,不过是堂而皇之的理由。皇帝老儿真正看重的,其实还是解除民间豪强武装和加强中央权威这两点。   前者很好理解,宋朝的科举主要靠儒家经典,哪怕是武举也不大讲究武艺,射个箭都不论是否中靶……   而后者,也不难理解。科举考试中的礼部试和殿试都得去开封府考。只有不闹独立,忠于大宋朝廷的地方的士子,才有资格通过发解试取得去开封府考科举的机会嘛!   如果地方上造了反,也就没发解试可以考。这个地方的地主阶级知识分子也就失去了通过考试获得功名的权力。   因此大宋地方上解除了武装一心一意考试求官的士大夫们,自然就要心向朝廷,反对一切形式的造反了……   武好古之所以可以在燕地建国,主要因为那里本是辽国的土地。辽国的地主阶级知识分子不大会考试,考不上宋朝的进士。而且武好古又在天津市开了大学和军校,开出了两条新的做官路线。   所以大家就去做共和的官,不和大宋朝廷混了。   西边教化团搞起来的凉国也差不多,一帮西北武夫哪里考得上进士?还是跟着章家搞天理教有前途。   而河东这边历年考取的进士虽然也不多,在北宋各转运使路中算倒数的。但终究不是燕地和河西可比的……河东好歹有一点,燕地和河西根本不是宋朝的土地,那就是没有了!   既然河东是大宋科举体系中的一部分,那么河东士大夫当然也都以科举高中为第一志愿了。   代州、宪州、忻州和宁化军境内的士大夫当然也不例外,都在为高中科举而努力读书。   而今年(宣和六年)又是三年一度的大比之年,过了三州一军发解试的举子们都揣着希望去开封府考试了。而没有中举的士子,则在继续努力,为了两年多以后的发解试(不出意外应该是靖康元年)而苦读。   所以当萧经略卖国投敌,东贼暴周兵入雁门(代州州治是雁门县)的消息传开后,并代路各地士大夫的心情就可想而知了……   大周是不考科举的!   而且大周据说还抑兼并,行均田!   这下可如何是好?科举没得考,家里的土地说不定还会被没收,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不过还好,大周共和国虽然是不知诗书的无父无君之国,但是共和军的纪律却是公认的好。是真正的秋毫无犯,不取百姓一针一线的——人家可是共和国公民,堂堂的地主富农工商子弟兵!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能看得上代州这种穷地方的“一针一线”?   而且根据共和军以往的作风,打下的地盘都要查清土地,然后重新分配——分给有功无地的将士!   也就是说整个代州的田地早晚都是人家的,一针一线就不要了……   不管什么原因,反正共和军的军纪是出了名的好,一点都配不上“东贼”的名号。所以代州各地的一部分士绅,在共和军侵入后,都没有马上逃走,而是纷纷聚拢到州治雁门来探听风声了。   而当他们到达雁门县后,立即就被到处张贴的安民告示上的内容给吸引了。   出乎他们的预料,这份告示上非但没有提及“抑兼并”和“行均田”,而且还提到了两件让他们始料未及的好事儿——开科举和不纳粮!   “什么?什么?东贼,哦,大周也要举行发解试了?还是在今年?”   “快看,考中发解试就有举人身份,有举人身份就能免200亩田的两税和一户五口的免役钱、丁口钱及其他杂派……这是真的吗?”   “这里还有,还可以纳粮捐官和捐举人……捐了官就是官户,可以荫400亩田和一户十口!本人还有机会授实职!捐了举人就可以直接去考礼部试,而且还是终身有效的,这可太好了!”   “这是真的吗?不是说大周共和国不开科举吗?”   “怎么不真?白纸黑字,安民告示,这还能假?过去没有科举那是因为没入主中原。在辽东幽燕蛮夷之地开什么科举?有人考吗?现在小武元首志在天下,当然要开科取士,收天下读书人之心啊!”   “这才对头!治天下还得是读书人……”   “这下可好了,马上就可以考大周的发解试了……”   “考不上也要去捐一个,不就是纳粮吗?留在家里也是发霉生虫,不如去换个功名!”   看了安民告示的一帮士大夫们都沸腾了!   本来以为大周来了就没科举了,没想到人家也开科取士了,而且条件比宋朝那边还厚。考中了举人就是终身的,还可以享受免税免役……考科举和不纳粮是士大夫们做梦都能笑醒的好事儿啊!   就在这时,忽然有个去开封府考过好几回发解试的老措大来了一句。   “我等都是大宋的子民,现在国家有难,我等不奋发而起,反而因为东贼开了科举而欢欣鼓舞,岂不是白读了圣贤书?”   这话一出来,人人都露出了嫌恶的表情。不过也没有人和他辩论,而是四下散去。也不回家去思考自己的言行是否过失?而是入城去打听消息了。   这些士大夫都是雁门地方的地头蛇,在雁门县衙,代州州衙里面都有门路——衙门里的吏员都和他们有关系。   现在代州的通判、参军,雁门的知县、主簿、县尉兴许跑了死了,可这些吏员多半是投降了的。通过他们就能摸清新主人的底牌了……   同一时间,在代州的知州衙门里面,河东军团的总军机武义勇正在和几个穿着宋朝官服的文官在说着话儿。   他们分别是代州的通判,雁门的知县,还有一个代州的教谕,还有一个是代州的户曹参军。统统都弃暗投明,归顺大周共和国了!   大周共和国和辽国、金国还是不一样的,不是蛮夷之邦。   谁也不能说武好古、武义久不是汉人啊!而且大周共和国的元老也几乎都是汉人。   既然都是汉人,那么大周和大宋一样,都是诸夏之邦。周灭宋,也就不是亡天下了。   现在的情况和赵匡胤黄袍加身,以大宋取得柴周也没什么不同。   陈桥兵变后有多少殉国的忠臣?几乎没有吧?既然宋代周的时候没有什么人想不开,现在周代宋又有什么好想不开的?   顶多就是事二主吧……赵家祖宗还谋朝篡位呢!大大的不应该啊!   “……中将尽管放心,只要咱们大周的科举一开,甭管能取几个士,河东这里的读书人就会高兴的不行了。其实以往历年的宋贼科举中,河东举子的数量在各转运使路中都是倒数三名以内,根本中不了几个进士。可河东这边一群措大还不乐呵呵的在考?也没几个有志之士去投靠大周天朝啊!现在大周天朝开恩科,他们又怎么会错过?”   正在说话的是个穿着绿袍的宋朝文官,三十多岁,白面长髯,脸上总是挂着讨人喜欢的笑容。   此人名叫吴表臣,温州人,大观三年进士。如今官拜代州通判。在萧干举代州归周的时候,率领代州的文官吏员出降。被委任为权知代州事。   今天武义勇把他和另外几个代州的文官都叫来,为的就是两件事儿;一是开科取士!二是筹集军粮民夫。   这两件事儿其实是一件事儿,目的就是为筹集足够的军粮和运粮的民夫,好让河东军团继续南下。 第一千三百六十九章 不会爱国士大夫   “真的会这样吗?大宋不是与士大夫治天下吗?不是养士一百数十年吗?”武义勇却有些难以置信,“大宋的士大夫应该和我国的公民差不多吧?难道不知道要爱国吗?”   作为一个周国的二代军事公民,武义勇根本不能想象外敌入侵周国的时候,公民们不拿起武器抵抗,而是争相投靠当带路党……哪怕是天津市里面的工商公民,也不至于如此啊!   哪回周国和敌人打仗,天津市的公民不是踊跃投军的?天津市的公民兵可不是为了田庄从军的——得到了田庄就会成为骑士或府兵,需要长期服役。所以工商公民的二代们除非考入骑士学院或海军学院,否则是不会转为骑士的。   他们从军卫国的报酬,不过是提升公民等级和云台学宫、燕山学宫、天津北洋大学堂、燕京大学堂等几所大学的优先入取资格而已。   其实没有优先入取资格,也有许多工商公民投军,因为几所大学的在校生、毕业生投军的也不在少数!   这叫爱国主义!大周的小公民从小就被灌输要爱国,要学好武艺,保卫国家,保卫共和!   难道大宋这边饱读诗书的士大夫不知道要忠君爱国吗?   武义勇的问题真有点让人下不来台。不过在座的十几个文官都是脸不红心不跳的,这叫修养!修身养性也!   “中将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吴表臣拈着胡须,用一口浙音对武义勇道,“南朝士大夫当然知道要忠君爱国的,但是他们不会忠君爱国啊!”   不会?爱国还有会不会的?   武义勇一愣。吴表臣接着说:“所谓知易行难!忠君爱国之事也是亦然。知道是一回事儿,要真正实行,又是另一回事了。譬如下官,大观九年的进士,忠君爱国的道理怎么会不知?可是要如何实行?下官是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也不会拉弓射箭,更不会舞刀弄枪。以将军之勇,一人可战下官这等书生百人千人。所以下官若要实行爱国,不过是徒送性命。白白送命的事情,天下间又有几人会做?况且大周、大宋,都是华夏之邦,谁一统天下都是差不多的。”   这话好像有点道理!   武义勇虽然看不起吴表臣的软骨头,但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没错。   代州这边的大宋文官爱不爱国,都不会妨碍共和军的行动。   吴表臣又苦笑道:“而且下官只知文而不知武,也是宋贼朝廷一百几十年教导引诱之功。宋真宗的励学篇就是明证!通篇都是书中自有什么的,还说男儿欲遂平生志,五经勤向窗前读。下官从小就会背诵此篇,也照此行事,也的确有良田美妾,也遂了平生之志。可事到临头,除了一死,就不知如何爱国了?而这一百数十年来的重文轻武,使士大夫只知文而不习武,亦是宋贼历代君王孜孜所求之事。既然士大夫都不习武,那又如何保卫江山社稷?知道爱国又有何用?白白送命的事情,行之又有何益?如今的局面,说起来都是宋贼帝王自找的,又怪得了谁?不过万幸的是我华夏还有大周共和之国,否则如今南下的就是辽金胡虏,永嘉之祸就要再现人间了!以此而论,令尊不仅是大儒,还是华夏的圣人啊!”   这锅甩的好,这马屁拍的也好……吴表臣的圣人之书,果然没有白读啊!   武义勇点点头道:“吴知州果然是大才子,只可惜被宋朝耽误了,如果入了云台学宫,一定是天下的栋梁了。不过本官还是会向元首推荐吴知州的,因为平定中原还是需要吴知州之智的。至于并代路的发解试和筹粮拉夫之事,就全权委托足下了。一定要尽快筹集到粮食和民夫!”   吴表臣拱了拱手,“请中将放心,一切包在下官身上了。”   ……   武义勇军务繁忙,交待了一番后,也没在知州衙门用饭,也没收礼,拍拍屁股就走了。只留下一群“不会爱国”的文官在知州衙门里面一边吃饭,一边商量怎么为大周共和国效力。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桌面上的官员们就开始商量了,武义勇给他们下达给并代路的任务可不轻松!   粮食要筹集30万石,民夫需要4万,各种大车要准备2万辆,大牲畜需要2万头。   而且大周共和国执政府不会给钱,都得靠吴表臣他们几个降官去想办法。   至于卖官、卖举人、免除将来的赋税等等,都是可以的。   吴表臣目光在餐桌上扫了一圈,将众人的表情都收入了眼底,笑道:“不就是30万石粮食和2万头大牲畜吗?也不白要,是拿官照、举人身份、免税……哦,还有大周私田的田契交换的。也不算困难吧?要不现在就把各县所需缴纳的数目定了,然后就赶紧把差事办了吧。”   “知州,这大周真的会开科取士?他们有好多大学,可不缺能做事的官人……”   “是啊,他们真的会开科举?”   “不会等粮食、民夫、牲畜到手后就翻脸不认吧?”   在场的几个知县提出了疑问。   吴表臣瞪了他们几个一眼,刚才武义勇在的时候怎么不问?   “哼!”吴表臣冷哼一声,“不就是几个进士吗?宋朝开国的时候一科才取十个八个进士,只是到太宗朝后才逐渐增多的。周国若是三年取士十人,也算开了科举不是?三年取十个进士,还会没有地方安排?”   这话也对……   吴表臣接着又说:“而且周国的举人也是功名,有免税免役之权,还能以举人功名入仕做个微末小吏,谁人不想要?还怕没有人来考?不过也不能谁都推荐到雁门来考举人……各县都记住了,只有捐纳了粮食、牲畜、车辆的大户子弟才能推荐来考。那等穷酸,就别推荐到雁门县来了!大周不论什么七不准八不准的,就一个不准,不捐纳者不准考发解试!”   宋朝没有考秀才一说,参加发解试的资格是由各县掌握的。标准则是“七不准”,也就是有七种人不准参加发解试。七种人之外,理论上都可以得到县衙的推荐。而在具体执行中,即便列于“七不准”之中的人,也可以有种种变通的办法。   现在吴表臣自说自话给大周共和国定了个“推举秀才”的标准,就是用钱粮来买!   捐了钱粮就是秀才,就去考举人。没有钱粮或是不舍得捐纳,那就有多远滚多远。   吴表臣又道:“捐30石麦子或一匹骡马就能当一次秀才。捐1000石麦子或30匹骡马就能当一辈子举人!诸位觉得这个价钱怎么样?”   还真是有辱斯文啊!   不过……也不怕卖不出去!   “行啊!这个数对富家而言没有什么。”   “1000石麦子不贵……可以荫200亩田和五口人呢!还可以做个芝麻小官儿。”   吴表臣满意地点点头,“还有就是查田!这事儿在宋朝时难办得很,不过现在是大周国了!一定要查清楚了……不准再有隐没田产。即便咱们自己不查,回头上面派人来一样要查。难不成还有人敢对抗大周朝廷?脑袋还要不要了?而且人家也不会查不清,那个形学啥的,大周的小学就教了,军中的伍长人人都会的。到时候量一量,算一算,就都清楚了!”   查田的事儿一是执行力度的问题;二是测量和平面几何。   对大宋,两者都是问题。对大周,全都不是问题。   “所有的田契都要换成大周共和国的私田契,按照一亩一斗麦子收取费用。”吴表臣道,“这样就又有十好几万石了!如果不想纳粮,捐举人就是了。另外,大周共和国的农家不交钱只纳粮。所以夏钱是不收的,只纳秋粮,纳粮也不多,代州这边贫瘠,平均一亩不到一斗,要交钱亦可,照市价折算便是。地方上的开销则用丁口钱维持,凡是吏员都有俸禄可以拿。不过朝廷不会补助地方,即便闹灾也不会豁免秋粮,也不许欠缴的。所以地方上必须自建仓储,预备灾年之需。捐纳秀才、举人、发放田契所得的粮食,都要存入仓储,算是地方的财产。所以这一次咱们并代路给大周朝廷的粮食、牲畜、民夫,都是可以折抵今后上缴的钱粮数目的。大周是工商之国,地方和朝廷的账目都算得很清楚的,所以咱们并代路也不必担心吃亏。”   大周共和国是不讲什么仁政的,所以中央不负责给地方救灾,也没什么豁免钱粮积欠的事儿。地方有灾自己摆平!所以就得在没灾的时候积累一点了……至于积累的来源,可以是加派,也可以是捐纳,地方上是有相当自主权限的。   另外,如果实在摆不平,也不要紧的……大周共和国不怕流民,流民要造反,共和军镇压的手艺非常好,管杀管流放。不造反,则有工商业和殖民地可以吸纳流民——中原要到处莺歌燕舞,谁还飘洋过海去殖民地? 第一千三百七十章 六贼   开封,太宰府。   萧干叛变,东贼大举攻入太原府,连克赤塘关、百井寨,兵临太原府城下的噩耗传来后。纪忆“纪中堂”的颓势就明显的再也掩饰不住了。   往日这位奸相总是身板笔直,声音洪亮,谈笑间气度阔大。给人的印象就是一切尽在掌握!   哪怕到了周宋开战,河北和京东东路烽火迭起的时候,纪奸相仍然勉强维持着他的宰相气度。直到八天前萧干叛宋降周,周军大举杀入兵力空虚的河东的消息传来,一直竭力维持的纪奸相一下就萎靡了不少下来,整个人看着都苍老了不少。   只要对大宋北地布防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东贼可算是一刀插在大宋防御的软肋上面了。   河东原本和周国不接壤的,中间还隔着金国的地盘。而且地势也不利于进攻。从周国的易州出兵,一路上要过飞狐径、瓶型关、忻口寨、石岭关、赤塘关、百井寨等六道关隘,行进700多里,才能打到太原城下。   虽然这六处关隘都不是棱堡,但是地势险要带来的防御加成,只在棱堡之上。   况且700多里路就算正常行军也要十几日,再加上六处关隘能够坚守的时间,怎么都能抵挡一两个月吧?   有那么长的时间,大宋朝廷就能抽调精锐部队入援太原坚城,利用太原城的防御继续封堵周军。如果布署得当,兵力也比较充足,抵挡上几个月都是有可能的。   到时候周军不仅师老兵疲,而且后勤多半也会不继,也就只好灰溜溜退兵了。   可是纪大奸相和知枢密院事张叔夜却偏偏算漏了萧干这个降将会叛变投敌!   哦,其实也不是漏算。而是河北和京东东路开战后,宋国新军的兵力就有点捉襟见肘了。总共就30多万,河北、河东、东南沿海,到处都要布防,哪里够用?   兵马不够,钱就更不够了!   向东南八州一国的商人告贷的一亿缗还没有到手。而为了尽快募集到18万新军,纪大奸相又不得不拆东墙补西墙,把能挪的钱都挪了用来募兵,各个非前沿的转运使路库存的铜钱、白银、绢帛,也都挪用了募集新军了。甚至连朝廷官员的俸禄都拖了好几个月没发呢!   在挪用地方储备和官员俸禄的同时,所有不是最急需的开支也都被纪奸相砍掉了。其中就包括河北宣抚使司上报的在河东路兴办团练,并且募兵布防赤塘关、百井寨、三交口(东山脚下,太原府的北面门户)等隘口的开销。   谁能想到这就屋漏偏逢连夜雨,太原府城转眼就被摆在东贼大军的炮口下了。   太原如果不保,东贼的下一个目标会是哪里?出井陉攻打昭义军的后背,还是走威胜军、隆德府、泽州、怀州……然后就是黄河了!   想想都可怕啊!   这一想,纪忆就有点头昏脑胀,正昏头昏脑的时候就听见儿子纪浚的声音:“大人……辟雍学宫那边传来消息,复古党人又在酝酿公车上书了,看来要借着河东告急弹劾您老人家啊……还有人将您和童道夫、王将明、梁守道、苏仲南、潘孝庵列为六贼!”   纪忆一抬头,就看见自己的这个儿子眼圈黑黑的,整个人也憔悴的不行,抱着一叠公文仿佛随时都能倒下去。   他的心里面也是一叹,这个儿子真是被他给累了!以纪浚的聪明,考个进士本不是什么问题。可纪忆偏偏让他去学新学,格致书院加上海文理的双料高材!可偏偏没有一个进士功名……   而且纪忆为了能在清流中搏个好名声,也没求赵佶给纪浚开后门赐个进士。所以纪浚就一直以门荫出身跟着纪忆做幕僚,现在也升到了朝官,还官拜太府寺丞。其实也不错,但是没有进士总是个缺憾,只能一辈子靠自己这个父亲的庇荫做官。   如果自己真的被复古党人搞垮了,这个儿子怕是也跟着玩完了……   想到复古党人,纪忆就有点犯堵。他们的观点不能说不对。抑兼并,均田地,行府兵这些的确是救国良方。   但是大宋自有国情在此啊!   国朝一百六十多年就是不抑兼并,就是雇人当兵,就是唯有读书高,就是以文章取士的……这些都是成串的,不能取出其中的一部分进行改革而不触及其他。   行府兵的事儿早在范仲淹的庆历新政时就提过了,但是没有均田,怎么搞府兵?有田的地主都去读书上进,让穷人去自掏腰包当府兵?范仲淹怎么想得出来?还好就是想想,要真做了,大宋早没有了!   而抑制兼并这事儿王安石都不敢,他也就搞个青苗法抢高利贷的生意,再折腾一下商人罢了。   触动地主阶级知识分子最根本的利益,呵呵,王安石还不得让人撕碎了?   至于现在搞这抑兼并,那不是逼着天下士大夫去投靠大周国吗?   大周又不是秃发左衽的蛮夷,人家也是华夏之邦。大宋的士大夫之所以反对周国,一是因为大周抑制兼并;二是因为大周不开科举。   而科举和兼并以及募兵制度,其实也是连在一起的……科举保证了地主阶级知识分子垄断官场,而募兵制则将国家的兵源和土地脱钩,使得抑制兼并不再成为国家必须的政策。   说穿了,不抑兼并就是为了保护地主阶级知识分子的利益!而募兵制也是为了保卫地主阶级知识分子所拥有的政权。   三者根本就是合在一起的!   复古党人想在保住士大夫政权的前提下,剥夺士大夫最大的利益,这种事情怎么可能成功?   看着父亲愁得变成花白了的须发,纪浚眼眶就是雨热,强忍住泪水,“大人,要不您就以退为进,请郡去江南……”   纪忆一扬手:“你以为请郡就没事了?”他吸了口气,“现在是半步也不能退了。如果能扛住了,我家就是功在社稷……如果扛不住,为父也要在太宰的位置上熬到开封府城破的一天!要不然,上台的就不仅仅是何栗,还会有太子!”   纪浚猛吸了一口气儿,“大人,您说什么?”   纪忆摆摆手,“别问了,别问了……为父是走不了的!不过可以安排你走!你可以转武资去带兵,为父安排你去徐州!”   “去徐州?”   “对!”纪忆点点头,“徐州是个紧要之所,开封一旦有变,你在徐州有个两千兵马就能保全咱家了。”   “可是,可是现在还来得及吗?”纪浚问,“在京的举子要不了几日就要上书了!”   “来得及,来得及……为父有安排了!”纪忆咬咬牙,“东贼进入河东的消息传来,为父就安排了后招!”   正说话间,就看见一个纪忆的侄子急匆匆的走了进来,满脸的喜色。看见纪忆就扬起手中的文书,大声地道:“太宰!太宰!太原张宣帅军报,太原大捷!太原大捷!”   纪忆闻言长出了口气,扭头对儿子道:“张永锡果不负我,他一报捷,我就可以转寰一段时日了,马上安排你出京带兵!记住了,无论出了什么事儿,都不能把兵权交出去!如果开封府被围,就迎东海王入徐州!”   “什么?”纪浚闻言腿肚子一哆嗦,差一点就一屁股坐在地上了,“大人,您到底想做什么?”   纪忆瞪了儿子一眼,“做什么?当然是保命保家了!”   太原府的捷报也是一种文字的艺术!也就是张孝纯这样既是进士出身,又精通军略的大才能写得出来。   在捷报上,张大宣帅浓墨重彩的描写了三交口保卫战的胜利!那可真是可歌可泣啊,宣帅张孝纯,宣抚司统制刘光世都亲临前线,督战指挥。在他们的英明领导下,太原军民苦战五个时辰,杀敌无数,最后凯旋回城。   而在三交口大战的次日,太原守军又和东贼战于东山四大堡垒——这四大堡垒也不是棱堡,但是却依山而建,非常险要!   是日,东贼数万之兵,轮番佯攻堡垒。而太原守军则居高临下,以弓弩炮石大量杀伤贼兵。血战一日,击毙贼兵无数,再次奏凯还城。   经此两战,东贼损失惨重,再无力攻打太原坚城矣!   “首战三交口,再战东山四大堡,现在又说要守太原坚城……这也算是两战两捷?东贼能攻打太原城,说明已经拿下了三交口和东山四大堡了!这才两天啊!如此两处险要,两天就丢了,这太原城还能守几天?”   中书舍人兼侍讲何栗的府上,刚刚从河东前线调回,出任枢密院军机房主事的张浚,看着河东宣抚司差人送来的捷报,只是连连摇头。   何栗听了张浚的分析,只是一声冷笑:“张永锡是纪奸相的人,他一定是奉了纪忆的命令谎报大捷。你看着吧,纪忆一定会把他调去朔方或是陕西的!”   “纪贼就不管太原了吗?”张浚眉头大皱,“太原若有闪失,东贼不是要长驱大进,一路打到开封府城下了?”   何栗点了点头,“也许真的要兵临城下了,大宋天下才会有转机啊!” 第一千三百七十一章 关中自古帝王家   “转机?”张浚听了何栗的话就是一怔,“文缜,你想做什么?”   何栗拈着胡须,“不是我想做什么,而是太子想做什么?”   “太子……”张浚吸了口凉气儿,“太子他……”   今年已经是宣和六年,也就是西元1124年了。赵佶的长子赵桓已经26岁,表现出了一个大宋储君所有应该具有的品质,而且和锐意改革的复古党人走得很近。太子的老师耿南仲则一直都是复古党人的支持者。   虽然太子本人从来没有表露出支持复古党人的态度,但是谁都知道,在复古党人的背后一定站着这位太子爷!   而复古党人对这位太子殿下,也颇多期待。   毕竟赵佶已经当了二十几年皇帝,平心而论,事情也干了不少,如果没有这场宋周之战,他大概也能以明君圣主的面目名留史册。   纵观史册,干皇帝这份工作的人,往往就是开头十来年能励精图治。皇帝当到二十几年,怎么都该暮气沉沉了。   想让一个皇帝在登基掌权二十几年后再推行重大改革,基本上是在做梦。   而且赵佶的前半生已经推动过一次大改了,怎么可能再来第二次大改?   所以赵佶一生的格局已经定了,下半生就是混吃等死。复古党人如果想实现自己的报复,能够指望的也只有太子赵桓了。   何栗拈着胡须,似乎有些感慨,“其实当今官家的所作所为,比之大宋诸多先帝已经很好了。如果不是武好古、武义久这对父子,官家就是明君圣主。纪忆之和其余五贼也都是名垂青史的名臣了!如果早个几十年一百年能有30万新军,辽国、西贼什么的,都铲平了!可惜啊,可惜……既生瑜,何生亮!我朝有30万新军,东贼就有100万新军!”   其实没有武好古的周国,赵佶、纪忆他们上哪儿抄袭去?   这就好比18世纪、19世纪的欧罗巴列强还有那个天选美利坚,牛逼哄哄的国家有一堆!难道个个都有明君良相?还不都是你抄我,我抄你,最后一起抄成列强的?   但是抄出来的列强也有上下强弱,这就和各自的历史包袱、地缘形势、国家的综合实力有关了。   赵宋的综合实力不弱,但是历史包袱太重,地缘形势也不够好。前者受困于不抑兼并和科举取士的传统,后者则受困于广大而封闭的内陆。   所以赵宋在资本主义道路上的进步,总归不如新兴的大周共和国那么彻底。   而彻底的改革,看来也不是当了二十多年皇帝,暮气沉沉的赵佶能够进行的。   大宋想要得到出路,就必须要有新君登基!   何栗低声道:“李泰发、赵元镇、宇文叔通、陈少阳都是这个意思!”   他说的这几位,就是李光、赵鼎、宇文虚中和陈东。现在都是复古党的大佬级人物了。   其中李光是符宝郎,管天子的印章兵符。赵鼎现在官拜知登闻检院事,管百姓及士子上书的。宇文虚中官毕竟大,现在是翰林学士。而陈东则是提举均田司事,守着复古党的大本营。   现在再加上一个枢密院军机房主事张浚,再加上中书舍人兼侍讲何栗,就是最新版本的复古六君子了。   不过这六君子没有一点兵权,想要拥太子上台,把赵佶赶走,恐怕不大现实吧?   “国家要有转机非太子不可。”张浚低声道,“可是开封府的兵权不在我等手中,如何才能行事?”   “太子至孝!”何栗道,“所以也只有等官家自己禅让了……”   “自己禅让?”张浚摇摇头,“他肯吗?”   “等吧!”何栗道,“等东贼到了西京,或许就肯了。”   “什么?东贼能打到西京?”张浚摇摇头,“不可能,不可能的……现在才到太原府啊!怎么可能那么快?打仗可不仅是能打能冲,还得有吃有喝啊!现在东贼已经深入700多里,所耗费的粮草不大可能从燕地转运,多半要随战随征了。只要河东方面能够坚壁清野,让东贼无所掠获,他们就不可能马上兵临黄河了。”   “好好,德远果然是知兵的!”何栗苦笑道,“那就再看看,看着吧……东贼来势汹汹,恐怕早就有筹粮的办法了!”   ……   大周共和军筹粮的办法,在二月初就传到开封府了。   是迁到太原西城的河东宣抚司上报的——太原西城是为了防备金兵南下而修建的城堡,并不是棱堡,而是旧式的四方形城堡,但是修筑有炮垒,安放了可以发射6斤炮弹的大炮。   城堡位于汾河以西,和太原东城隔水相望。   现在太原东城已经被三面包围,所以河东宣帅张孝纯就迁往太原西城去了。   与此同时,张孝纯还打听到了一个让人意外的消息。   东贼,也就是周国即将在河东举行科举考试!而且高中举人的河东士子还能得到免田税和免役的特权!   “陛下,东贼是要拉拢河东士大夫为其所用啊!”   琼林宫中,太宰纪忆马上就看穿武义久的诡计了。   “陛下,河东士大夫都深受大宋厚恩,绝不会被些许小利所诱惑的。”少宰苏迟奏道,“而且东贼毕竟是工商暴民之国,即便行了科举,也不会真心与士大夫治国的。不过是个权宜之计罢了。”   这话……政治正确!   不过纪奸相却知道河东士大夫一定会上当的!士大夫最喜欢的不就是科举和逃税吗?现在两者都有了,他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陛下。”知枢密院事张叔夜奏道,“东贼以诡计诱惑河东士子,恐怕会有人心动摇!河东必有一番苦战。臣不才,愿意出镇河朔。”   出镇河朔的意思就是去当河东、朔方宣抚……宣抚司驻地当然不在太原,而是该摆在靠近朔方的某地,或者干脆摆在朔方路的银州。   老狐狸!   纪忆在心里骂了一句,马上也建议道:“陛下,现在河东官军人少,新军不过一个将,勉强维持尚且不足,难以击退东贼。臣建议让张孝纯转任永兴军路经略安抚使,招募陕西新军以抗东贼。另外,徐州、东海国也要加强防御,以防东贼从海路进犯。”   “让张孝纯去京兆府?”赵佶皱眉道,“那太原府怎么办?”   “可以由刘光世兼任知府事。”张叔夜道,“刘光世是武官,又是将门良材,一定可以守住太原。”   “那张卿准备去哪里设立宣抚司?”   “臣想去府州坐镇。”张叔夜道,“合府麟、朔方、灵州、女真之兵攻敌侧后。”   “好好!”赵佶连连点头,“如此甚好!那么谁可继任知枢密院事?”   “臣推荐蔡攸继任知枢密院事。”纪忆立即推荐了蔡京的儿子蔡攸。   因为现在能够替代纪忆这个太宰的人选中就有上了年纪的蔡京。   而让蔡攸主持枢府就可以堵住蔡京重返政事堂的路——因为赵佶不可能让儿子主军,爸爸主政。   “另外。”纪忆又道,“臣建议由蔡京判襄阳府事。”   蔡京虽然出京多年,但毕竟还是赵佶的心腹。   现在这个时候能去襄阳府替赵佶看守后路的,也只有他了。   “好!如此甚好。”赵佶明白纪忆的心思,随后又瞅了眼同知枢密院事童贯。   童贯也明白主子的意思,马上出班奏道:“陛下,奴婢请镇京东。”   他说的“京东”当然不是指京东商市,而是京东东路和京东西路。   “那就在徐州设立京东宣抚司!”赵佶道,“由童卿出任京东宣抚兼知徐州事,原知徐州事潘孝庵改知江宁府。”   这个人事调整也是有心意的。潘孝庵毕竟是武义久的舅舅,继续当知徐州事是不合适的。   不过赵佶依旧信任潘孝庵,所以也没把他免职,而是打发去江宁替代蔡京了。   江宁也是个要紧地方啊!如果赵佶要迁都襄阳,那么就必须牢牢控制长江。长江中游、上游好办,难办的是下游。下游距离襄阳府太远,所以必须设立陪都一级的重镇加以掌握。   而江宁府无疑下游第一重镇的所在了!   ……   太子东宫。   琼林宫中的议政内容,第一时间就传到了太子赵桓的耳中。   这位一度监国,然后又退居东宫多年的储君轻轻挥手,打发走了向他报信的小黄门,然后看着正和自己对弈的一位五十多岁的白胖文官,低声道:“官家还是想走啊……”   白胖文官就是赵桓的老师,太子詹事、徽猷阁直学士耿南仲。   听到太子的话,只是微微一笑:“殿下想走吗?”   赵桓想了想,“能不走吗?”   耿南仲道:“可以一试……河北尚有数十万精锐!若能有一半撤到京畿,殿下就能在中原坚持了。即便开封府难守,退去颍昌府也可。”   “颍昌府?”赵桓问,“颍昌府能守住?”   “守不住,但是可以西走。”耿南仲道,“关中自古帝王家啊!现在又有西军、朔方军、灵州军几支大兵可以依靠!” 第一千三百七十二章 必须立足耕战了   听老师说了“关中自古帝王家”,赵桓却是叹息一声:“好一个帝王家,强汉盛唐都定都关中,只是如今关中土地贫瘠,民生凋敝,如何供养帝都百万生灵?”   他面两人的这番话说的有点过头了。什么叫“帝都百万生灵”,什么叫“关中自古帝王家”,赵桓现在只是个太子,太子居城能算帝都?这话要让人报告给官家,说不定太子就要换人了……   耿南仲目光左右一扫,净室之中,别无他人,才摇摇头,继续说:“殿下差矣,帝王之家并不需要百万人口。如今已是乱世战国,一切都当立足于耕战。宫中用度应该尽可能减省,百官设置也当以简便高效为上。都中人口更不宜太多,人多城大则难守。肴函虽固,但长安城防才是国家最后的倚仗啊!至于守护帝都的将士,也不必都用长征之兵,应该以关中之田养关中之士。如果可以认真清点,关中之田当不下二十万顷,以两顷田置一军户,可得府兵十万户。有十万兵户,当足以守备关河,护卫帝都了。如果再加上陕西其余各路和朔方、灵州的田地,可置的府兵军户数量,当不下三十万户!”   耿南仲说的都是复古党的观点。复古党的观点当然是复古的!他们认为天下大乱时就应该效法强秦,耕战立国。虽然强秦在宋朝儒生中的形象很差,但是人家是战国乱世中的赢家!   赢,总比输好!   所以复古党最新的主张就是以土养兵,以兵卫国。   当然了,复古党人并不打算在全国实行耕战政策。否则大宋就要国将不国了!而且阻力也太大,全天下的士大夫还不和大宋决裂?   所以复古党人就想出了一个折衷的路线,就是“关陇为本”,在陕西和朔方广置军府,施行均田和府兵。在别的地方还是老办法,继续兼并收租放高利贷考科举。   但是在关陇这块,必须得搞授田当兵或者地主当兵(不一定要授田,拥有土地的地主也可以转为府兵户),要做官就得立军功。科举当然也不考了——有二百亩田足够负担读书上进的费用了!   要是军户都去考科举了,谁还当兵?即便朝廷做出硬性规定,也难保下面的府兵户让客户来凑数。没有经济实力的府兵,是不可能履行军事义务的。   因此必须将当兵和做官挂钩!只有这样,拥有二百亩土地的中等地主,才能将从军当成提高门第,保住家业的唯一路径。   至于关陇的书香门第,那就只能对不住了……给点钱买了他们的地,让他们迁去汉中、四川继续读书吧,大不了再给些免解的名额安抚一下。   “若有三十万军户,何愁天下不平?”赵桓叹了一声,“可惜先帝祖宗怎就没有想到这个法子?”   哪里是想不到?分明是算盘打得太精细了。府兵军户可以平天下,也可以威胁朝廷,制造变乱。特别是拱卫京师左近的三辅府兵,再没有一个科举制度拘束着,那可就是随时会爆发的火山……   自己就是开封将门出生地耿南仲当然明白其中的道理,所以只是苦苦一笑,没有回答赵桓的问题。   ……   太原府河东宣抚司都统制衙门。   在开封府内的人们已经在安排着各自退路的时候,这里的景象就可想而知了。   院子内外,都是脚步荒乱的人们,中进进出出。大股大股的给烟在院子中间升起,一份份的文书账册都开始焚烧。站岗的河东军的甲士虽然动也不敢动的站得笔直。但是目光之中,都是惊慌的神色。   刘光世已经换好了行装,就站在廊前看着他的亲兵卫队在烧东西。神色有点木然,满院子的嘈杂,似乎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一个亲兵军官大步走到刘光世跟前,拱手一礼:“太尉,车马行李都已经准备好了,护卫的亲兵也在辕门外待命,总共有900余人,都是保安军的子弟。”   刘光世是陕西将门出身,老家在保安军,所用的亲兵当然都是保安军的老乡。清一色的都是骑兵,配了河西买来的龙种良马,一人双马,绝对可以护着刘大都统制一日数百里的逃跑。   历史上的长腿将军,还是有两下子的。   不过他的本事,却不在带兵打仗之上。哪怕在这个时空他正儿八经在武学宫中学过新式军学,还被视为良将种子,大加栽培,也仍然不是打硬仗的料。   在萧干叛宋的消息传来后,他就奉了张孝纯的命令去赤塘关布防。手中的兵力也不少,新军有5000多,河东的乡兵有10000多,还有府州派来的2000折家军。照理说依托赤塘关险要守上十天八天没啥问题。   可结果呢?被东贼的一万多人(第一师)攻打了几个时辰就全军崩溃,退到了百井寨。敌军随后追到了寨下,又是一番攻打,没费什么劲儿就再下一城。   经此两战,作为河东军都统制的刘光世完全胆落!   他本来以为自己用心训练出来的河东新军还算不错,只要赏赐到位,还是可以和东贼一战的——至少在东贼的重炮运上来之前,是能够守住的。   但是在交战中他才发现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儿!东贼的士兵可以冒着箭雨和炮弹,一往无前的列队冲击,而他们的火力也使用得法,“步铳”和“手炮”配合运用,威力极强!   最可怕的居然是最后的白刃冲击,更仿佛人人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选锋之士。   在弓箭、火炮、步铳的对射中,刘光世的新军还可以坚持,但是白刃一交,却是立即崩溃!   哪怕坚守着三交口堡垒和东山四大堡垒这样的险要,哪怕有宣抚使张孝纯亲自督战,仍然抵达不住对方一师之兵的仰攻。   河东的局势,已经崩溃了!   不仅是河东,恐怕天下的局势,也快要崩溃了!   在这个时候,坚守河东已经没有意义了,尽快回到保安军老家,仗着自家几代将门的根基,拉出一支刘家军才是最要紧的。   乱世之中,只要有兵,就不怕没有富贵!   正在他准备发扬长腿特技,弃城而逃的时候,就看见一名心腹部下大步走了进来,神色不安的行了一礼:“太尉……有金牌令旨到了,张宣帅要您赶紧去河西的城堡接旨。”   “金牌令旨?”刘光世露出恐惧的神色。   他已经有点耳闻,知道张孝纯只在图谋调任。这厮一走,太原知府怕是要落到自家身上了。   知府守土有责!当上了可就不容易跑路了……   “东贼可有攻城的迹象?”刘光世大声发问。   “尚无攻城迹象。”一名河东军的机宜回答,“太原城墙高大,东贼需要打造器械。另外,他们似乎也没携带攻城的重炮。”   周国的河东军团七天前就拿下了东山,之后并没有马上进攻太原城,而是将太原三面包围,同时分兵攻打汾河以东的城池。现在已经拿下了永利监、榆次、徐沟镇和太谷县城。   同时还展开了政治攻势,到处张贴告示,宣布“开科取士和不抑兼并”的政策。还用驱赶难民入城的办法,把传单送进了太原府城。   与此同时,周军还在等待后续主力、重炮和粮草抵达——之前把刘光世打得走投无路的,不过是周军第一师的一万多人,他们的主力,还在赶来的途中呢!   “快去禀报。”刘光世咬咬牙,“就说东贼马上就要攻城了,本官走不开!一切等打退了东贼再说。传某的将令,限各营午时前集结完毕!午时开拔出城,出西门去和东贼决一死战!”   一旁的军机一愣,“太尉,怎是出西城?西城外是汾河啊……”   “过河!”刘光世跺了跺脚,“去报之张宣帅,就说贼兵已偷过汾河,本官要率部将之歼灭!”   刘光世的亲兵把这消息“东贼过河”的消息报给了张孝纯,当下就把张大宣帅吓得够呛。   倒不是张孝纯怕打仗,他的胆子比刘光世可大多了,历史上他可是跟着王禀坚守太原,直到城破,最后还当了伪齐的相公和金国的汴京行台左丞相的……   而是张孝纯之前受奸相纪忆的指使,谎报胜利,现在转手就丢了太原府,这可怎么交代?   不行,怎么都得把太原知府一职交出去!   只要到了京兆府,再募集一点兵力,就不怕什么了。如果开封府真的不保,还有谁会追究太原失陷的罪过?   想明白了其中关键,他马上对传旨的一个李姓宦官道:“李大官,兵凶战危,汾河东岸是不能去了。本官派人把令旨送去太原城就行了……反正也不是宣麻大诏。”   “那就有劳了……”李姓的宦官当然不想去和可怕的东贼见面,自然没有异议。   张孝纯又道:“既然交割了太原府,那么本官马上就要去京兆府了……李大官不如和本官一起上路吧。有本官的亲兵,总能护着大官安然脱险的。” 第一千三百七十三章 太原人民喜迎共和军   共和九年二月初十,天色蒙蒙放亮的时候,喧闹了一个晚上太原府城的北门拱极门忽然大开。把贴近太原城墙侦察的共和军骑兵吓了一跳,还以为宋军要出城决战了,连忙集结队伍,拦了上去。   走近一看,才发现不对,因为出门来的不是大宋兵将,而是一群赶着牛羊,挑着竹箪,捧着瓦壶的老百姓。   这是什么意思?要逃难吗?逃难往西边去啊!北面和东面都是战场,随时要开战的,你们一群老百姓溜达过来干什么?被误杀了算谁的?   一队隶属于第一步兵师的斥候骑兵(名为斥候骑兵,实际上也能干重骑兵的活儿)就在“二代骑士”张高中尉的带领下,一字排开,把这群疑似太原父老的人给堵住了。   “尔等何人?因何出太原北门?意欲何往?”一个大嗓门的周军骑兵也不等人家靠近,就大声嚷嚷着发问。   与此同时,其余的骑兵都在张高的指挥下摆开了冲击队形。身穿半甲的骑士,人人马矟在手,杀气腾腾,一看就是不得了的精锐啊!把一群太原老百姓吓了个够呛。   不过这群老百姓也没逃跑,而是推出一个白胡子老头,总有七八十岁,看着像有钱人。老头不是步行的,而是骑着匹驴,身边俩仆人扶着,还穿着一身做工考究,用上等的天津布缝制的儒服,头上还戴着一顶东坡巾。   这老头在两个仆人搀扶下,骑着驴,摇摇晃晃的向大周国的骑兵而去,看着也不像是要交战。   “各位太尉。”也没靠那帮凶神恶煞般的周国骑兵太近,就在驴背上抱拳拱手道,“老夫是太原府阳曲县教谕王守礼,这厢有礼了。”   一县教谕是个不值钱的芝麻官,一般授予特奏名进士。也就是那种考了许多次礼部试都落榜的举人。这老头显然就是这么一个情况。不过他不是措大,因为他家祖辈出过两个进士,在太原城又是一等一的名门。翻翻族谱可是出自太原王氏!   大大的地主啊!   “王教谕。”张高张中尉也拱拱手,“您老人家要到哪里去啊?这里是战场,马上就要打仗了,您老人家要逃难往西走吧。”   看着张高彬彬有礼的模样,王老教谕一张绷着的老脸儿也松下来了,又笑着道:“这位太尉,不必打仗了,老夫就是受太原府阖城士绅所托,出城迎接王师的。”   迎接王师?不会是说我们共和军吧?张高愣了愣,又瞧了眼那群跟着王老教谕出城的老百姓,都拿着竹箪和瓦壶。这大概就是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意思?   “你们太原城要投降?”张高不确定地问。   “不是投降。”王老教谕摇摇头,笑着道,“我们是来欢迎王师进城的!和大周天兵交战的是弱宋的贼兵,不是我们太原阖城士绅百姓。昨晚上弱宋的贼兵就跑了,还洗了遍城,现在已经逃之夭夭了……所以太原阖城的士绅商量了一下,就推老夫出城迎接王师了。”   什么?这就跑了?也太快了吧?连追击的机会都不给咱!   包括张高在内,所有的周国骑兵都是好一阵失望。   因为现在的太原是“双城计”了,汾河西岸还有一座西城,东西二城用浮桥连接。而太原附近的汾河上面又没有第二座浮桥可用,也不可能涉渡,渡船、渔船也被宋军清理干净。所以当太原东城内的宋军通过浮桥撤走的时候,城外的周军是无法追击的。   他们甚至没有办法发现宋军撤退。因为太原东城的西门和浮桥之间有夯土墙壁构成的甬道,而浮桥上也有木板遮拦,所以无法用目视观察到宋军撤离。   而且宋军撤离的时间是晚上,能见度也不够啊。   ……   “什么?跑了?”   “太原可是坚城啊,他们怎么就不守一守?”   见到王老教谕还有一群太原父老的李孝忠、武义勇二位也有点吃惊。   他们其实都在为攻打太原城的事情头疼呢!   太原距离河东军团出发的易州有750里,中间又有大段路况不良的山路。所以攻城的重炮运输落后于计划,装备了12斤和18斤大跑的两个攻城炮兵营,现在刚进瓶形关,没有一个月根本到不了太原城。   实际上,不仅12斤和18斤大炮没有运到,连共和军步兵师标配的6斤野战炮也没拉到太原前线呢。只有属于第三骑兵师的4斤骑兵炮刚刚抵达。   而太原的城墙又高又厚,靠已经运上来的4斤骑兵炮恐怕很难轰塌城墙。   而且太原不仅有东城,还有一个位于汾河对岸的西城呢!   如果光靠4斤炮、6斤炮和简单的攻城器械,只怕个把月都打不下来。   所以李孝忠和武义勇都认为暂时打不下太原,都准备要绕城而过了,结果人家牛啊羊啊欢迎共和军来了……   “回两位太尉的话。”已经被当成座上宾,请到东山上一座堡垒里面的,听见两位大周天兵的将军发问,连忙摸着白胡子回答,“弱宋的贼兵早就被大周天兵吓破了胆,如何敢战?况且太原民心素来不属弱宋,自大周立国北疆以来,就北望王师,如今终于得见,自是万众归附。若王师攻城,百姓必应于内。弱宋贼兵不走,也必会内外交困,全军覆没。”   还有这种事情?   李孝忠和武义勇互相看看,都有点不敢相信。   “两位太尉。”王老教谕这时又开口道,“老夫有一事不是很明,能否一问乎?”   “请问。”武义勇道。   “我大周天朝是不是要开科取士,并且不抑兼并了?”王老头问。   这才是最要紧的问题啊!河东的士大夫才不管谁当皇上,他们只关心有没有科举可以考,能不能继续占有土地收租子……   “哦。”武义勇点点头,“我国执政府决定在河东路开科举,将于年内举行发解试,中举者可在共和十年,也就去明年去天津市参加礼部试。”   一听说有科举可以考,在座的几个儒生打扮的太原士大夫都有点小激动了。   宋朝的太原可不比唐朝的太原了,各方面都衰退得厉害,文风更是不盛。进士数量在大宋的十几个府中也是倒数的。   所以太原举人在历年科举大比的成绩中都惨兮兮的,甚至比不过江南的许多县。   一个正奏名的进士搁在太原,那可是天人一般的存在啊!   而这回大周天朝开科举,毫无疑问就是太原才子们的机会了。   大周天朝一时半会儿还打不到江南吧?也就是说明年天津的礼部试不会有江南举子参加,说不定连河南举子都没有,顶多就是河北、河东的举子比文采。   这下太原府怎么都该出一批进士了吧?   武义勇又道:“至于土地兼并之事,我国本就没有抑制啊。私人田地,向来是可以自由买卖的。”   授予骑士、府兵的田庄是国有土地,骑士、府兵只有使用权。而且他们是以当兵的义务换取使用权的,为了确保兵源的数量和质量,国家当然要规定田庄使用权不得转让,不得析产继承了。   而私人土地在周国,一向是拥有自由处置之权的。   所谓抑制兼并,主要是通过国有土地占绝大多数来实现的,而不是通过禁止私田转让实现。   武义勇又道:“至于太原府的土地问题,本官和李上将军是军官,不会过问,稍后自会有共和执政府委派的地方官前来处置。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问他们。不过本官知道,我国执政府在并代路是承认田主的土地所有权益的。”   李孝忠又言道:“老先生,我们现在可以派兵进太原城了吗?”   “可以,可以……太原百姓,早就准备夹道相迎,箪食壶浆,以迎王师了!”   ……   太原城的易主,在大周共和国的军报中是看不见什么刀光剑影,只是太原百姓欢欣鼓舞迎王师的和谐场面。   而在河东宣抚司都统制刘光世上呈的奏章之中,却是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血战!   是役,周军使用了重达万斤的巨炮,打出的弹丸重达30斤!而且还用上了内装火药,会炸裂开来的巨型开花弹!那可真是一炮糜烂十数里啊!   大炮轰击之下,太原城墙崩塌,城内房屋被毁无数,官兵百姓死伤枕藉,爆炸的开花弹又引发大火,连炸带烧,将半个太原城烧成了白地,城中守军的粮食和火药储备系数被烧。不得已只能用肉搏抵挡十万东贼的轮番猛攻,最后死伤殆尽,不得不突围而走……现在河东宣抚司都统制刘光世已经率部退过了黄河,进入陕西休整,准备募兵补充之后,再杀回河东,无论如何都要和东贼拼个鱼死网破!   所以刘光世的决心可嘉,河东军将士看上去也蛮勇敢的,但是这都改变不了这样一个现实——河东路很快就要被东贼打穿了!   东贼很快就要兵临黄河,大宋的西京洛阳和巩义的皇陵,都有可能被东贼的兵锋所破了! 第一千三百七十四章 宣和复古(一)最是无情帝王家   轰隆一声,琼林宫崇政殿内的御案倒在了地上。吓得周围低头侍立的小黄门全都哆嗦了一下。   几个宰执重臣,也都眉头紧锁,神色凝重,一副国难临头的模样。   国难就是太原沦陷了!而让赵佶勃然大怒到要掀桌子的原因,除了太原沦陷,就是刘光世谎报军情,临阵脱逃了!   刘光世在奏章上吹露馅了!什么万斤巨炮,什么30斤的开花弹,什么一炮糜烂十数里,什么开花弹引起大火烧掉了半个太原城……他忘记赵佶是什么人了?   这位爷可是除了不会当皇帝,什么都会的主儿。在原来的历史中他玩琴棋书画,玩道教。现在有了新学,有了自然,有了数学,以他130以上的高智商当然都玩到100分了。   现在赵佶可是理性派的大学者,青城学宫的创始人,精通算学、自然学、工程学和军事学的大能!   大宋武学宫的炮兵科教材都是他参与编写的!大宋军用火药的配方,也是在赵佶的亲自试验下才确定的!   赵佶会相信一炮糜烂十数里?会相信什么开花弹毁掉半个太原城?他又不是没见过开花弹……现在青城学宫里面也有兵工专家在研发炮弹、大炮。   开花弹这玩意儿有什么威力,赵佶会不知道?炸毁半个城市?起码得几百万斤黑火药才够!   刘光世满纸胡说八道,显然是在谎报军情。而且他这次丢失太原府东西二城的速度也太快了!   太原城防可不是赤塘关、百井寨这种小关小城可比的。而且太原有东西二城!东城守不住还有西城!西城在汾河西岸,可以依托汾河进行防御,怎么可能那么快就丢了?   很显然,刘光世是临阵脱逃了!   而且这厮一口气都跑到陕西境内去了……这腿也太长了!   才推倒了自己御案的赵佶呆呆的站在那里,就听见太宰纪忆大声道:“陛下,陛下息怒……刘光世弃城而逃,罪该万死,理应从重严惩。只要杀一儆百,一定可以振奋人心,战局还大有可为!”   “刘光世自然要严惩!”赵佶怒喝道,“可是接下去要如何大有可为呢?”   “陛下可以御驾亲征!”   纪忆咬牙道:“东贼既然已经夺取了太原,那么接下去一定会南下威胜军、隆德府、泽州、怀州……攻破怀州后,东贼就要兵临黄河!西京洛阳和巩义皇陵都会处于东贼兵锋之下。陛下可以御驾亲征,屯兵河南府!”   “不可!”大声提出反对的是同知枢密院事宗泽,他之前在京东东路督军,后又被童贯替代,回任枢密院了,“纪忆不知军事,满口胡言!东贼若攻破怀州就和郑州隔黄河而望了。此时陛下怎能亲征去河南府?东贼如过河攻下郑州,陛下如何返回开封府?”   还要返回开封府?   赵佶看着宗泽老爷子真有点无语了。   纪忆提出的亲征,实际上是给赵佶逃跑找借口。   对于赵佶这个皇帝而言,在这个人心惶惶的时候,最难的就是出京。   只要能出去,那就是天大地大了。   即便老老实实去河南府也没什么。纪忆只说亲征河南府不说亲征洛阳,就是给赵佶开了后门。   洛阳是河南的治所,可亲征河南府不一定要进入洛阳城啊!在洛阳盆地以南的群山南面,也有不少地盘属于河南府。赵佶完全可以在伊水之畔驻跸,看到苗头不对马上往南阳盆地跑——只要翻过熊耳山就能进入南阳盆地了。而后襄阳府也在咫尺,入了襄阳,赵佶可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周军再牛逼,也不可能攻破襄阳府的防御……至少在未来的几年内,他们没有这样的实力。   “宗泽所言有误!”纪忆看到自己的图谋被人说破,马上大声辩驳,“陛下,东贼的目标必是西京洛阳。天下强兵,皆出秦晋燕赵。如今东贼全据燕地,半据晋赵,若取威胜军、隆德府、泽州、怀州,再渡河取洛阳。则可切断朝廷和秦晋之地的联络。朝廷将再难得的秦晋之地的支援,秦晋之地也会很快为东贼所得。而河北诸军也会因为侧后收到威胁而弃地退兵。如此秦晋燕赵之地皆为贼有!失却秦晋燕赵,大梁焉能独存?朝廷焉能在中原立足?”   这理由找得也不错!   秦晋燕赵一代自古出强兵,历史上谁要是全有了秦晋燕赵,一统天下基本不是问题——当然了,元朝以后另说。但是在宋朝以前,秦晋燕赵是绝对的用武之地。   一旦被周国夺取,大宋也就失去中原了。   失去中原的大宋,也就只剩下偏安一隅和苟且度日了。   纪忆接着说:“现在河北已经守不住了!威胜军、隆德府、泽州、怀州根本没兵!怎么抵挡十万东贼?东贼如果到了怀州,即便不过黄河,也能沿着黄河东进,以威胁河北诸军的侧后。河北既然必失,那么关陇之地就无论如何都不能失去了!失去关陇,朝廷有钱也没地方募集精兵了!”   其实在战时放弃开封府,退守襄阳府是个非常明智的选择。   襄阳府一边通过江汉水路连着江南、四川两个钱袋子,一边则通过秦岭山区连接关陇兵源之地。   所以只要掌握了襄阳,宋朝就可以将四川、江南的财富运往关中,雇佣朴实敢战的秦兵以维持战争。   可宗泽却知道现在这个时候,赵佶不能离开开封府。   “陛下。”宗泽大声道,“东贼兵临黄河就是十余日内的事情了!而摆在河北棱堡防线上的二十多万新军,还有昭义军的数万新军都还没有开始撤退。如果昭义军和河北军被东贼包抄,朝廷就要失去三十万可战之兵了!没有了这三十万战兵,大宋就有覆亡的危机。所以现在不能西征,而应该北伐!陛下亦不必出京,自在开封府坐镇。臣不才,愿提一旅之师北渡黄河,阻挡东泽东进怀州。”   赵佶听宗泽这么一说,也有点动摇了。毕竟河北还有30万新军,如果能救出其中的一部分,那么以后的日子就会好过许多。   他看了看太宰纪忆,纪忆道:“陛下亲征之事须得筹备些日子,宗泽可先行出京,以同知枢密院事总督河北、河东之兵。同时命令吕颐浩尽速将河北诸军撤至京畿周围。待河北军到,陛下再出开封府西征也不迟。”   赵佶也不等宗泽开口,立即点头道:“好,就依纪卿所奏!”   ……   开封府,太子东宫。   大宋太子赵桓,这个时候正弯着腰,低头看着一幅铺在书案上的地图。图上已经标出了四个巨大的箭头。一个从辽东半岛跨海指向京东东路;一个从天津府向南指向沧州;一个由天津府向西指向河间府;还有一个则绕了个大圈子,从易州,经过并代路、太原府,指向威胜军。   太子背后站在太子府詹事耿南仲,看着地图上岌岌可危的形势,嘴角却浮出那么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一个大迂回啊!”太子摇摇头,“十万大军奔袭一千多里,如入无人之境,打了咱们一个措手不及啊……河北的三十多万新军能撤得出来吗?东贼恐怕早就做好追击的准备了吧?这一仗打得太窝囊了!”   “殿下英明!”耿南仲言道,“其实河北、河东失利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兵力太少啊!东贼摆在正面牵制咱们的三路大军总兵力就有30万了,迂回的一路有10万,再加上在边境上和咱们的堡垒防线对峙的兵马,50万之数都有了!可咱们呢?算上昭义军的新军,不过30多万……士气、训练、器械还都差一点,能顶得上东贼20万就差不多了。”   赵桓点了点头,“还是输在法度上!一亿人口的大宋,兵力居然比不过一千多万人口的东贼,这一战输得不冤啊!”   “是啊,只要能真正实行复古,抑制兼并,推行均田,我朝一定可以复兴的。”   “还来得及吗?”赵桓摇摇头,“河北、河东糜烂不说,30多万新军起码也得折损过半吧?能有15万退回来就不错了。”   “能有10万退回来,国家就有希望!”耿南仲道,“现在的关键还是在于殿下啊!只要殿下能及早掌握大权,然后迁都京兆府,复古就能成功。复古能够成功,大宋就可以中兴了!”   “可父皇要去洛阳……”   “那就不让他去!”耿南仲轻轻咬着牙齿,“宗泽今日拦住了官家,又替咱们争取到了些日子。只要河北败军回京前官家不走,事情就有希望了!”   “河北败军?”太子赵桓吸了口气儿,“煽动军乱?”   赵桓心说:这事儿不对啊!不是又搞黄袍加身了?大宋祖宗日防夜防的事情,自己怎么就给做了?   耿南仲道:“殿下,此事万无一失!全都在您一念之间,您如果不反对,就什么要别说,下官和复古党的几个臣子,自会把一切安排妥当。”   赵桓知道不妥,可这个时候,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最是无情帝王家啊!现在大权唾手可得,又怎么能够放弃? 第一千三百七十五章 宣和复古(二)有心杀贼,无力回天   炮声隆隆,硝烟弥漫。   在河间府路、沧州路和昭义军地盘的北部。所有的地方都混战成一团。双方的近七十万官兵,在北流黄河两岸,进行着一场最惨烈的激战。在得到了太原府被河东军团夺取的消息后,共和军都机宜司就立即向河北东路军团、河北西路军团和作为预备队的太行军团下达了全线攻击的命令。   而此时的河北东路军团、河北西路军团和太行军团都得到了大幅加强。河北沿边周国一方的所有棱堡的驻军,都编入了三个军团。每个军团所辖的步兵师、骑兵师总数都达到了10个。   另外,三大军团还各自得到了大量的攻城炮兵部队、独立工兵部队的支援。三大军团合计的总兵力,已经超过了四十五万!   与此同时,为了给数量如此庞大的部队提供后勤支援。周国的天津府、燕山府、易州、涿州等地都进行了充分的动员。集中了至少六十万民夫和二十万辆骡马大车,以及上千艘纲船。   也就是说,单单在河北战场上,大周共和国就投入了超过一百万组织良好的武装军民!   这样的动员和组织能力在宋朝这边是不敢想象的。   历史上的宣和北伐,账面上的大军不过十几万,实际的人数恐怕十万都不到,居然因为滥用民力、监额科敛过多,引发了一系列的民变,称为宣和北方大暴动。   而大周共和国为了这场战争,在不包括河东新属地的国土上就动员了超过130万的人力,占总人口的比例接近于10%。   这样的动员和组织能力,已经接近了近代国家或者古代战国七雄的水平了。   当然了,可以将民力使用到这种程度,也不仅仅是公民共和国组织能力的优势,还有辽河流域黑土地的贡献。   早在辽国统治的时代,辽河流域就得到了大力开垦,垦出了数以千万亩的良田。到了大周共和年间,辽河流域的开发又因为大规模的授田和辽东农业银行的投资,再一次得到了加速。   从燕地和河北迁移到辽河流域的汉族农民带去了先进的农业技术,天津市强大的手工业又能够提供质优价廉的铁质农具,周国和东辽的骑士之家又能为辽河流域提供足够多的大牲口用于耕作。   而且通过不断侵占金国的土地,辽东行省的耕地面积也在不断增加。到了共和八年吞并金国上京道前,仅仅辽东行省的耕地就达到了7000万亩!   这可是7000万亩黑土地!即便用轮种法播种一半,也有3500万亩的土地种了小麦,每年的收获都在一亿石以上。   只有一千多万人口的周国根本消费不了那么多的粮食,即便大量出口、酿酒和喂养畜生,也用不了那么多。   所以到了共和八年宋周大战爆发前,周国已经积累起了数量惊人的存粮!   即便全国的农业活动完全停止三年,也不会发生饥荒。   因此,周国才可以从农业生产抽调出上百万的劳动力用于作战。   反观宋朝这边,虽然人口多达一亿,可是绝大部分的土地人口都被毫无战斗力的地主士大夫掌握。朝廷连清丈土地都做不到,更不用说将战争动员的负担进行合理的分配了。   不过比较幸运的是耶律延禧在十几年前发动的入侵让河北的士大夫地主知道了厉害,因此变得比较合作。而周国的大发展又吸收了河北过剩的人口,大大缓解了河北的人地矛盾,一定程度上也减轻了河北劳动人民身上的负担,使得他们可以为庞大的河北驻防新军和昭义兵提供后勤支援。   当然了,新式军队强大的战斗力也是河北地方驯服的原因。   在30万新式军队面前,任何民变都是不值一提的!   不过大周共和国这一次出动了四十五万装备、训练、士气更胜一筹的新式军队。而且还趁着宋朝新军侧后被周军河东军团迂回,不得不开始后撤的时候发起了气势恢宏的攻击作战。   在刚刚迁到深州的河北宣抚司衙署里面,正是一副嚣杂慌乱和低沉的气氛。那些往日里意气风发的文士机宜已经应付不了乱成一团的战事了,不得已只好从军中抽调了一些职业军官去辅佐替代张浚执掌总军机房的刘子羽。   可是现在河北宋军已经陷入了难以扭转的颓势之中,已经不是良好的指挥和调度可以扭转过来的了。   军机房中的机宜们,无论是正经的职业军官,还是业余的知兵书生,都对地图上面不断延伸的象征东贼的黑色箭头感到束手无策。而代表宋军的红色箭头还有沿边的堡垒防御体系,都已经七零八落。   沧州路方面还算稳定,王禀不愧是和新式军队一起成长起来的名将,虽然上了年纪,但还是反应敏捷。在周军的河北东路军团主力从清池要塞和盐山堡垒间突破,向南皮城堡的后方进行迂回的时候,他就果断下达了全线撤退的命令。   为了尽快撤退,他甚至下令销毁了好不容易才运到前线的重炮和大量的粮草、辎重,还放弃了许多驻守在前线堡垒中的部队。仅仅率领着不足五万人的主力,一路轻装狂奔。终于在周军迂回部队合围南皮要塞前,率军抢渡永济渠运河,为部队的顺利撤退赢得了一点时间。   但是在河间府路方面,宋军却遭遇了灭顶之灾!   被“困在”大城、钓鱼寨、清州三角区域内的十几万共和军突然发难,强行突破了宋军的防线,然后全军扑向河间。不得已之下,在大城督军的种师道、姚古只得收拢部队,尾随共和军而进。结果在束城附近遭遇了共和军优势兵力的迎头痛击。   是役,种师道、姚古以宋军惯用的车堡战术迎敌。而周军则摆出了大方阵战术,先用占压倒性优势的炮兵进行猛烈轰击,然后再发起方阵突击,用最新式的火绳枪和长枪,将失去车堡掩护的宋军彻底粉碎。   仅仅一天的决战后,种师道、姚古率领的六万大军就被粉碎。   种、姚二将在子弟亲兵的保护下勉强逃脱至河间府城,计点兵马已经不足3000。根本不足以守卫河间府。因而他们只能保护着河北宣抚司、河间路经略安抚使司等衙署退过滹沱河逃向深州。   经此一役,宋国的河北防线上就出现了一个令人惊怖的缺口。被寄予厚望的棱堡防线,已经没有任何作用。   攻占河间府后的周军河北西路军团,在河北腹地几乎可以自由活动。   既可以直扑河北漕司的驻地大名府,又可以向西攻击昭义军的侧翼,也可以向南和河北东路军团配合围歼王禀所部。   甚至可以同时执行这三项方案!   归根结底,在河北战场上,共和军是用45万人在打30万!而且还有10万大军从河东迂回。兵力上的优势相当明显,因此可以多路出击,而不必担心被对手各个击破。   反观宋军方面,现在有至少10万人被留在已经失去联络的棱堡、堡垒中,生死未卜!还有五万多人在束城会战中被歼灭。   30万新军,现在只剩下一半还可以运用!   不过剩下的一半新军日子也不好过。王禀的近5万人还在努力逃亡。   昭义军的几万人虽然收缩的也比较及时,现在已经放弃了真定府和定州,正在向相州老巢转进。但是周军迂回部队的速度显然比他们更快!一定可以抢在昭义军之前夺取相州城!   另外,周军的太行军团也从易州集结地南下,十几万大军跟在昭义军屁股后面穷追,不断吃掉昭义军抛出去的殿军。   对于河北战场上的宋军而言,现在已经处于绝境了。   吕颐浩枯坐在机宜房中,面无表情的看着种师道、种师中、姚古还有一群机宜聚集在地图前面七嘴八舌的争论。   心中却只有八个字“有心杀贼,无力回天”。   因为这场河北之战并不是输在战场上的,而输在国家法度上的。   一万万人口的大宋,耗尽国力,甚至欠下巨债,才勉强维持三十多万新军。而一千多万人的周国,光是投入在河北战场上的新军,就很可能超过了60万!   光是两国动员组织能力的比较,就已经决定胜负了。   大宋是输在了祖宗家法之上!   如果这祖宗家法不能彻底变更,大宋必亡!   正在吕颐浩想到大宋将要亡国的痛处,眼眶里面都是泪水的时候,一个披着瘊子甲的年轻军官快步走进了机宜房,大声报告:“末将宣抚司亲军营将岳翻见过宣帅,亲军营已经整理完毕,随时可以护着宣抚司转进!”   岳翻的一营兵马因为是败兵,士气不高,所以在束城之战中被充作了预备队。因此走了运,没有被周军歼灭,而护着二种和姚古逃亡。   到了河间府后,又被身边没什么兵力的吕颐浩要去充当亲兵了。   今天则是奉了吕颐浩的将令,整理部队,准备护着宣抚司等衙署继续逃亡。 第一千三百七十六章 宣和复古(三)东贼百万来   吕颐浩看着岳翻:“滹沱河南岸有没有出现东贼的影子?”   岳翻摇头:“目前还算平静,没有发现东贼的斥候,末将还搜罗了几十骑,都放到了滹沱河和黄河沿岸,也没有警讯传来。宣抚司应该可以从容退去。”   听到岳翻到话。吕颐浩和在场的将官机宜都松了一口大气儿。吕颐浩还未曾下令,就看见门外一个绯色官服的文官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正是知深州事陈遘。陈遘年纪不大,不过三十多岁,入仕却听早,不到二十就中了进士,现在已经做到了从六品,所以穿上了绯色的官服。   他的官服上都是泥点,看来是飞马从城外回来的,“宣帅,门外怎么都是收拾好行装的兵将?难道要放弃深州吗?深州这里民心可用啊!下官刚从武强县过来,武强县的团练已经大举入城布防了!而且他们士气很高,器械也颇为精良,有不少纸甲和天津弩,应该可以抵挡一阵子。至于州城这边,防备就更有把握了。城池去年刚刚加固过,团练、乡兵也都精练过,各种器械全都齐备,粮草也非常充足,足可以支撑6个月!”   吕颐浩闻言只是叹息,陈遘是大宋这边少有的文武双全的官员。深州在他的主管下不仅政务井井有条,连防务也有模有样。   只可惜面对的敌人太强大了!东贼的人数太多了,而且还拥有许多大炮。以深州的老式城墙,在东贼的大炮底下根本就是一两天的事情。   不过能抵抗一两天也是好的,宣抚司、经略司、河间府衙这一堆衙门可跑不快,没人殿后,说不定就被东贼给追上了。   吕颐浩眉毛一挑:“本帅誓与河北共存亡!深州当然不能放弃,亨廷,深州有你在,本帅就能放心南下去调集援兵了。只要能守住六个月,朝廷的大军一定能打回来的……深州的军务政务,一以委君。”   听吕颐浩这么说,再看看宣抚司门外集中完毕就等着出发的抚司亲兵,陈遘也只有一声叹息了。   这吕颐浩速称知兵,没想到事到临头也只是狼狈而逃。   而宣抚司和几千新军精锐一走,深州这里的民心士气还不崩溃?人心一散,城还怎么守?   陈遘只是点了点头,抱拳就大步走了出去。种师道想跟着去劝劝,大家一起逃跑算了,却被吕颐浩叫住。   “彝叔,你赶紧去招呼一下河间府路的人马,入夜即走!一切轻装,只带甲械和三日口粮,直奔大名府!那里还有杜公美募集的新兵数万人,大名武库中还有许多甲械,正好拿过来补充诸军!看看能不能和王正臣在那里会师……只要能和王正臣合兵,大名府就能守一守了!”   种师道只是叹气:“这一战打得成这样,朝廷还能饶了咱?”   “河北兵败又不是咱们的错!根本就是河东方面一溃千里。咱们以三十万打东贼六十万,可以支撑数月不败已经不容易了。结果河东那边还让东贼来了个一千多里的大迂回,都是干什么吃的?”   走出帅司辕门的陈遘,正好遇上了深州这里的兵马钤辖沙振和一群深州的父老。所谓父老其实就是士绅名流,都是大大的地主。因为河北这几年都兵荒马乱的,所以他们也不住在乡下,都搬进了固若金汤的深州城。   现在眼看着兵火要烧过来了,自然是害怕的,可是想要逃跑又不舍得家里面的土地财产,所以就死扛着看风向。   今天知道宣抚司的亲兵在收拾整理,预备跑路了,也都各自打起了小算盘,是走是降,也到了该拿主意的时候了。又得知了陈遘回城,所以就来打听了。和他们一起的,还有世代在河北为将的兵马钤辖沙振。   沙振这个钤辖原本是管禁军的,但是现在手下只有厢兵,根本是个空头钤辖。虽然深州还有点团练,但怎么可能同东贼去打?   如果宣抚司要走,那么深州恐怕只有投降了……   看着一群愁眉苦脸的士绅,陈遘也只能一叹,低声道:“这边不是说话的地方,去州衙说话吧!”   众人点头,都跟着陈遘往深州衙门而去。当然是去商量用什么条件投降大周国了……大周毕竟不是大金,人家也是华夏礼仪之邦,只是走了一点邪路,不与士大夫治天下,而是搞了劳什子公民国家,大约就是西周国人的那一套。   只要不在深州搞这一套,让大家继续当地主收租子放高利贷,大家也就忍了……如果大周也能开科取士,那可就是元首万岁了!   和深州士绅抱有同样想法的河北地方士绅还是很有一点的。河北这里就在天津府边上,在过去的十几二十年间,河北和天津(界河商市)的往来是非常频繁的。   天津市是什么样,一般的河北士绅都知道。还有不少河北士绅家里面有亲戚在天津市营生勾当呢。   在这种情况下,想要打出历史上的“河间保卫战”、“中山保卫战”和“太原保卫战”那样的战役,基本是不可能的。   哪怕陈遘(历史上的中山保卫战就是领导的)这样的人物,现在也没想过要举深州单独对抗大周国。   就是他想打,深州士绅也不会跟从的。至少在大周共和国触动他们的“奶酪”之前,是不会有打的想法的……   ……   怀州,河内县。   古老破旧的怀州知州衙门,这个时候已经升起了高高飘扬的万符旗帜。   这座历史悠久的州城,只有几条街道,一点儿也不繁荣。这个时候街道上面行进着大队大队的共和军,骡马牵引着轻便的4斤青铜大炮,隆隆的从街头而过。共和军的军官和士兵,都走得满头大汗,但是丝毫没有停步。灰蒙蒙的队伍,从城池的北面一直延伸到了南面,仿佛没有止境。   街道两边,则是夹道欢迎的怀州士绅百姓。还是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一套!   李孝忠、武义勇指挥的河东军团跃进千里的路上,几乎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夹道欢迎的场面,倒是隔三岔五就来那么一回。   这可真有点得道多助的意思啊!   武义勇中将,此时也是一身戎装,策马走在行军队伍当中,看着街道两旁喜迎王师的士绅百姓,忍不住就有点蔑视了。   这些家伙也太没用了!除了投降还是投降,河东一路,竟然没有几个赳赳男儿。幸好这回来的是诸夏之国大周的军队,若是大金国打了来,他们难道也要做胡虏的顺民?   看来大周挥军灭宋,一统天下,也就是这几年的事儿了!   自家的运气不错,距离开封府不是太远了!攻占开封府的大功,多半就是囊中之物了。   有了这份大功,上将军衔和都军机使的职位都是顺理成章能拿下的。   等当了几年都军机就可以转而从政去竞选元老和元首了……老三的元首当个两任半(半任是武好古的)就差不多了,接着就该自己来当了!   正想得美的时候,武义勇已经在怀州人民的欢呼声中,穿河内城而过了。刚到河内城南,传骑就飞马而至,在马背上行了抬手礼:“中将,先头部队在武德镇附近和宋贼军队发生接触,宋贼稍稍抵抗后,已经向黄河岸边收缩,据查是宋朝新任河北宣抚使宗贼所部……现在先头部队已经在武德镇内布防,等待大军到来!”   武义勇闻言大笑了起来:“连同知枢密院事都出马了,看来贼宋气数已尽!传令,加快行军速度,本军要在最短时间内,渡过黄河,兵临开封府城下!只要拿下开封府,大周共和国就能一统天下!”   原来周军的河东军团现在已经分兵,一路由军团督军李孝忠率领,在攻克河内后向东北突入卫州,然后直扑昭义军的老巢相州。   一路则由武义勇率领,准备渡过黄河,一路杀向大宋帝都开封府!   当然了,分给武义勇的兵力并不多,就是一个骑兵师加一个步兵师,拢共不过27000人。以这点兵力要夺取开封府是不大够用的。   不过武义勇知道自己的岳父老泰山赵佶胆小,也许一害怕就跑了。   他要一跑,开封府不就唾手可得了?   拿下开封府的功劳,怎么都能把自己送进元首宫吧?   元首不是皇帝,是可以轮流坐庄的……   ……   东贼攻破坏州,进占武德镇,兵临黄河北岸的消息,很快就被宗泽派出的600里加急送到了开封府。   而同时被送来的,还有河间方面的宋军全线崩溃,沧州路宋军和昭义军已经放弃边境棱堡工事,正在仓惶退却的噩耗。   大宋的三十多万新军,苦心经营了十余年的河北防线,现在已经完全崩溃了。   靠区区的黄河,当然也不可能阻挡数量多达百万的周军(并没有百万,只是各方面慌乱失措,都夸大了敌军数量),共和军兵临开封府城下,已经是时间问题了。   大宋一百六十余年的国祚,难道要就此中断了吗? 第一千三百七十七章 宣和复古(四)考桌不平静   大宋宣和六年二月下旬,天子脚下的开封府已经摆不下一张平静的考桌了。   考桌?   就是考进士的桌子啦!   虽然大周共和军都快打进开封府了,但是进士不能不考啊!   自从大宋太宗朝开始,考科举已经变成了宋朝政治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了……没有之一。   别说是兵临城下了,就算是开封府让人打下来的南宋建炎二年,被金兵追杀逃到扬州的赵构也没忘记开科取士。   在当年三月下诏开科举,而且雷厉风行,在当年七月就取了451个进士——当时已经是天下大乱,也不知道四方举子是怎么参加发解试,怎么千里迢迢跑到扬州应试的?   不得不说,大宋朝在开科取士方面的效率真没说的。   可惜在组织抗战方面就不行了。所以第二年一月,当金兵奔袭扬州之时,高宗赵构就只能仓惶而逃了……   而如今,开封府毕竟还没有丢,赵佶、赵桓也没有被人逮走,科举考试又怎么能不举行呢?而且那么多的举子都是去年就不远千里万里跑来开封府的,不让他们考一考就轰走,这得让多少人遗憾终生啊?   因为这一次的科举,很有可能是大宋,甚至的天下的最后一考了。   大周那边好像是没有科举的……那么多读书人寒窗多少年了,最后一考都不让,真是太残忍了。   所以在崇政殿上讨论要不要如期举行礼部试时,两府宰执和重臣们都一致认为:无论如何都要把宣和六年的礼部大比进行到底。   哪怕东贼的大炮开始轰城,城内的辟雍学宫里面照样考试!   想来东贼的兵将,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把传说中炸毁了半个太原城的30斤开花弹轰到考场里面吧?   这可是要得罪全天下读书人的……武义久敢吗?   不过聚集在开封府城中的举子们还是有点不放心。因为他们也不知道考完以后,这天下是姓赵还是姓武?   万一要姓了武,这大周共和国还承认大宋的进士吗?给不给官做?进士投降收不收啊?   如果没有考上,大周共和国还给驿券让大家回家吗?   总之,人人都心中忐忑,也没什么心情复习了。举人们都只是聚集在一起,互相打听消息,商量对策……   而就在举子们忐忑不安的时候,一个让他们从头顶凉到脚底板的消息忽地传来了。   “不好啦,官家要跑了!”   暴周的军队都快过黄河了,官家不跑等着当俘虏吗?   可是官家要跑了,宣和六年的科举怎么办?没有官家,考试还能进行吗?   “消息可准?”   马上就有举子发问了。   “准!如何不准?邸报上都说了,官家要御驾亲征去河南府抗贼了。”   “这是要学真宗先帝啊!”   “官家亲征,一定可以打败东贼的……”   “哪儿啊,贼在郑州以北,官家去河南府……抗哪门子贼?就是逃跑啊!”   “对啊!这是要跑!”   “那礼部试怎么办?礼部试是两月底啊,官家要走了,礼部试还考吗?”   “当然不考了!官家都走了,开封府还能守住?到两月底就是东贼入城了。东贼是学新学的,他们的科举咱也不会啊!”   “那那那可怎么办?”   “不能让官家离开啊!”   “可是官家要跑,咱也拦不住啊!”   “怎么拦不住?公车上书!”   “对!咱们可以公车上书,劝阻官家……”   类似的议论,并不只在一处发生,而是在开封府各处,凡有举子聚会的地方,全都得到了官家要跑的消息。   而议论的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公车上书!   这是举人们可以用来影响朝政的最有效,也是最直接的手段。   不过眼下的局势已经危及到了极点,光靠一个公车上书,显然已经不足以挡住赵佶御驾亲征的步伐了。   但是在暗中挑起这场风波的人物,还有更大的后招。   ……   已经被提升为营将,并且已经回到开封府的岳飞,这个时候正在牟驮岗附近的一座酒楼里面吃饭。不是岳衙内自掏腰包,而是有人请客。   请客的是岳衙内的老相识秦桧!秦桧刚刚被任命为武学丞(武学也搬到了牟驮岗大营附近),借着这个由头大摆宴席,请了许多武学学宫的博士、教头和生员,还请了一些在京的武学出身的军官。其中就有岳飞!   唔,秦桧和岳飞在这个时空还挺熟悉的。岳飞这些年一直跟着老爹岳和,而岳和所部的大营就在万胜门,等于是给皇上家看大门的。   而万胜门这边距离琼林宫的宣德门很近,每天进进出出的文武官员,有谁不认识岳衙内?   再说岳衙内也是倾向复古的——他家本就是昭义军出身的将门,太知道土地在军事上的作用了。   当然也就支持复古党的“抑兼并、均田地、设府兵”了。   而秦桧当然也是复古党……现在大宋的年轻官员基本上不是复古党,就是维新派。后者主要是新学出身的一批官员,也主张师周变法,但是反对抑兼并、均田地、设府兵,而是主张发展工商以增加财源,再以财募兵,严加训练,对抗暴周。   用后世的话说,复古党人代表的是封建武士阶层的利益。而维新派则是新兴的工商资本家的代言人。和大周共和国那边军事公民和工商公民关系比较和睦不同,在大宋这边,新军青年军官和东南的工商资本家关系可不好!   而当朝太宰“纪中堂”则毫无疑问是个维新派。   所以在岳飞这样出身昭义的新军青年军官看来,纪忆就是天下第一权奸!   大宋落到今日这般田地,就是纪奸相祸国!   “唉,奸相误国,官家也不修德!”   几杯黄汤下肚,岳飞“嘴臭”的毛病又发了——这要搁在另一个时空,都能列入他去风波亭一游的罪名了。   “没错!官家不修德,朝廷也不体恤俺们武人!河北一役,死伤恁么许多,抚恤的办法到现在也没出来!”   “还想什么抚恤?不把罪名扣在咱们头上就不错了!”   “哼,怎么没有扣?刘长腿不就被拘了?听说要杀头了!”   “他也活该,一溃千里,都跑陕西去了……”   “那也是朝廷不好,就那么几千人,怎么抵挡东贼的十万大军?另外,张孝纯不也溜了?他怎么还当永兴军安抚使?”   “人家是文官……”   “哼!文官误国!”   “对!狗屁不懂,就知道瞎指挥!”   秦桧听这话,脸色微微有点难看了。这群新军军官什么意思?怎么个个嘴上没把门的?这要是给御史听见,往官家那里一告……好像现在官家也拿他们没办法了!   这里的武官,特别是一批带兵的武官,都是什么营将、队正,人人手里都有兵!   而且其中还有不少是自己想办法招募的士兵——因为河北战场损失太大,河东战场又全线崩溃。大宋朝廷也顾不得什么祖制了,允许下面的军官自行募兵。募兵开销,都由兵部报销。   也就是说,一帮将主、营官、队正,都可以各显神通,拉人入军营了。家里面人多的就拉兄弟入伍,家里田多的就拉佃户从军,如果出身西北或昭义,那就更好了,本来那里就有从军的传统,拉人也不难。   譬如岳飞手下的900相州山地兵,都是借着他老子岳和的关系,从相州境内的太行山区高价招募来的好兵。一兵拿了岳家100缗的安家费,真正的岳家军。而带兵的几个队正,也都是岳飞的兄弟或是好友。   一营兵丁,只认识姓岳的!   如果朝廷要动岳飞,那么这一营兵不哗变也自己散去了。   当然了,如果没有这样的实力,秦桧也不会把这帮欠修理的兵头请来吃饭。   想到这里,秦桧只是沉沉一叹:“诸位,你们可知道官家在纪太宰的蛊惑下,很快就要弃城而走了?”   “知道,是去河南府……估计要往襄阳走吧?”岳飞倒是估计的挺准。   “鹏举兄。”秦桧问,“你觉得官家该走吗?”   “自是不该!”岳飞道,“现在汇集到开封府附近的新军不下五万,虽然都是新练之兵。但是军官、器械足备,军饷要非常充足。足够守卫城池了。同时,西军正在征召老卒入伍,很快就能编成六将新军,灵州有一将精锐随时可以出动。加上开封府的十个将,很快就能有十七个将汇集。有那么多的兵力,足够打败贸然渡河的东贼了!如果官家现在出走,那么汇集开封府的十将兵马就要护驾而出。西军、灵州军的援兵也不会再来。这样开封府就无兵可用,只需一两万东贼就能轻取。”   岳飞咬咬牙,“开封一失,河北人心就会崩溃,各部兵马也会星散或者投敌。天下大事,就真的不可为了!官家现在,绝对不可以出京!”   岳飞的一番话是有理有据,而且完全从战局出发,是站得住脚的。   秦桧点点头,“既然如此,那我等大宋的臣子,就应该挺身而出,向官家上书进言,乞斩奸相并罢御驾亲征!” 第一千三百七十八章 宣和复古(五)又有公车上书   大宋宣和六年春,对于开封皇城和琼林宫来说,真是一个噩梦般的季节。   河北、河东的两路大溃败,将建中以来的中兴局面,毁了个干干净净。更有甚者,连大宋立国的基础——与士大夫治天下,也被拆了个七七八八。   河北、河东,如今只有投降的士大夫,没有死节的士大夫。在大周共和军进攻线路上,也只有花费了无数民脂民膏建立起来的三十多万新军努力抵抗了一把。那些平日里面满口忠义的士大夫,则在扮演着夹道以迎王师的角色。   共和军所过之处,一群群的所谓乡绅乡贤跑出来投诚效忠。听了周军的将领们关于“开科举和不抑兼并”的保证,更是感激涕零,高呼起“元首万岁”了。什么团练,什么乡勇,什么义兵,全都没有了踪影。   连平时袖手谈心性,临难一死报君王都做不到!   就是有个把想不开死了,也没有什么意义。   种种桩桩,只要是个明白人都知道,与士大夫治天下是根本靠不住的!   或者说,那些只知道读死书,考科举的乡下地主,压根就不配士大夫之名。   也许那些披坚执锐,为国征伐,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北周军事公民,才真正继承了起于战国乱世的士大夫的精神吧?   琼林宫,崇政殿。   大宋官家赵佶这个时候正在布置“御驾亲征”的事儿。他现在对河北、河东的战事近乎绝望,也不敢奢望守住开封府了。   开封府本就是个不可守的大城市——一百多万人口,粮食都靠漕运补给,一旦被围就等着饿死吧。   所以大宋朝廷在过去的布防计划中,都没有固守开封府的打算。现在更是想都不要想了……各方面报告上来的东贼兵力已经达到了惊人的100余万!   而且在河北正面战场就有60万之众,迂回河东的东贼也有10万。两路相加就是70万……那么多兵,用人堆也把开封府堆下来了,还守个屁?   新任的知枢密院事蔡攸正愁眉苦脸的向赵佶在汇报“亲征”的准备情况。   “……牟驮岗大营和万胜门大营中待命的新军一共有五万六千余人,大多是新兵,士卒没有完成训练。不过器械足备,粮饷也充足。从东南八州借贷来的一万万缗,现在已经陆续运抵开封府和襄阳府了。开封府这边到了2000余万,已经足够了。将武学宫的生员系数补充进去后,军官也足够了。100个营的兵马,补了约2000多个武官。足可以保证一营有20个武官带着,行军是没有问题的。马匹也足够用了,牟驮岗的天驷监马场存有两万多匹御马,其中不乏天津良马。”   “好好好!”赵佶连连点头,“还要多征集一点大车,四轮的,两轮的都要!宫中有许多财货要运送,殿前军和官员也要跟着走。”   老禁军虽然基本被裁撤一空了,但是护卫宫廷的殿前司诸军还是得到了保留——他们是替赵佶看家护院的保安兼充门面的仪仗队,总是需要的。   “另外。”赵佶接着吩咐,“太府寺、户部,以及开封府的其余官仓中还有多少财帛?”   纪忆马上出班奏道:“回禀陛下,太府寺、户部、大宋银行开封分行,以及开封府所属的各个官仓中,尚存金银铜钱绢帛,折钱不下4000万。”   “统统运去襄阳!”赵佶马上吩咐。“一文钱也不留给东贼!”   “已经在安排运输了。”纪忆道,“如果必须离京时还来不及完全运走,就用纲船运去徐州存放。”   “不,不必运去徐州。”赵佶道,“运不走的就发给随行的将士和官员。不,现在就发犒赏,从优从厚!”   现在正是人心最慌张的时候!发点钱收买一下,就能多几分安泰。   赵佶的想法是不错的,但是现在的事情已经不是钱能摆平的了。   因为开封府城内的有识之士,已经意识到了大宋急需一场彻底的变法图强!   就在琼林宫中的赵佶忙着布置总退却的时候,一群儒服举子,有几个看着还有点寒酸,神情严肃,沿着万胜门内大街缓缓向前,直奔琼林宫的宣德门而去。   当先一人,二十七八年纪,目如朗星,美髯飘飘,身材飞扬。温文之中自有一种阳刚雄健之气。   正是复兴君子之一的抚州举子欧阳澈。   因为陈东早就是朝臣级别的官人了,自然不能参加公车上书。所以这一次公车上书的领袖,就变成了几个著名的复兴党举子。其中又以欧阳澈、张柄、雷观等几个活动能力比较强的复古党举子为核心。   现在他们就走在众人的前列,已经到了宣德门广场的登闻鼓楼前。   登闻鼓楼前已经有接应他们的人了,知登闻检院事赵鼎正立在鼓楼下面,看守鼓楼的老禁军士兵,都恭敬站立在两旁。   因为在宋太宗时期,登闻鼓常因为鸡毛蒜皮的小时被敲响,所以就有了规定,必须要有敌兵围城,太子薨逝等重大事由才能击鼓。   而判断事情大不大的,则是知登闻检院事,也就是赵鼎现在所担任的官职。   举子们公车上书的时候,还有许多人沿途散发传单,传单上的内容都是关于“反对迁都襄阳”和“坚守开封抗敌”的。   那些散发传单的人也都是士子打扮,一边发传单还一边大声鼓动:“诛六贼,保开封,逐暴周!”   不少开封市民也被鼓动起来了,作为天子脚下的臣民,他们当然反对迁都。天子迁都可不会带上他们!   而大周共和国的元老院也不会放着好好的天津不住,跑到吃饭都成问题的开封来建都。   所以大宋官家一走,开封府就将不可避免走向没落。   不少依靠大宋朝廷的官人兵士吃饭的开封市民,又怎么会支持迁都?   所以当上书队伍走到宣德门外广场的时候,人数已经不是以千计,而是以万计了!   大家都高喊着口号:“诛六贼,保开封,逐暴周!”   呼喊声震天响起,和隆隆敲响的登闻鼓声一起,直透过重重高墙,传入了崇政殿中。   在登闻鼓楼下取了欧阳澈等人写的《乞诛六贼并罢亲征疏》和《抗敌十策疏》等两篇上疏的赵鼎,也几乎同时到达了崇政殿——根据宋朝的祖制,凡击登闻鼓,皇帝不管在干什么,都必须上朝。   知登闻检院事则须立即入殿面君,上报击鼓的原因,如有上书,则需立即转交给君王。   “陛下,宣德门外有数千举子公车上书,另有数万百姓跟从……”赵鼎将两份上疏高高举过头顶,“这是数千举子所上的《乞诛六贼并罢亲征疏》和《抗敌十策疏》。请陛下过目!”   “混账!”赵鼎的话刚刚说完,赵佶就喝骂了一句,“这些举子是想让朕做武三郎的俘虏吗?”   说完,他也不看赵鼎逞上来的上书,只是大声道:“宣王宗濋速来!”   王宗濋是殿前都指挥使,管着为数不多的禁军,也兼管驻防万胜门的一将新军。   在赵佶宣召王宗濋的时候,这位殿帅已经带着几百名禁军到了宣德门广场,看着外面的人山人海,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得到官家的宣召后,他马上一路小跑着去了崇政殿。只看见气急败坏的赵佶在大殿里面来回踱步,一群宰执人人肃立,大气儿也不敢出一下。   “王宗濋,命尔速调万胜门兵弹压!”赵佶看见满头大汗的王宗濋,毫不犹豫就下达了镇压的命令。   现在可不能听那些读书人和小市民的话!   暴周随时过河,等他们过了河,再跑就难了……   王宗濋这厮昏头昏脑的,早就没了主张,领了赵佶的旨意蒙着头就去万胜门大营调兵了。   ……   几乎同时,开封府郊外牟驼岗大营之内,一群青年军官正在校场上聚集!   武学学丞秦桧正站在一处木台上,高声朗读着欧阳澈等人所写的《抗敌十策疏》。   这份《抗敌十策疏》虽然是欧阳澈他们写的,但是里面的内容却都出自复古党的几个大君子,也没有什么具体的战守方案,主要就是说变法改革的。   提出了“授田土以置军户”、“以贤士大夫办理乡兵、团练”、“免夏钱以养小民”、“重征东南商税以充军资国用”、“尽收冶铁之业以产器械”、“严禁东南商人与敌国贸易”、“撤东海、交趾藩国以归一统”、“联合金、凉二国以制东贼”、“以钱财、器械资助高丽义士复国”、“严惩通敌卖国之贼”等抗敌十策。   这十策如果全都实行了,那无异于在大宋进行了一场彻底的社会改革。大宋将会从“重文轻武,重视工商”,转变成“文武并重,重农抑商”。而东南八州一国的工商阶级的好日子,将会一去不返,彻底沦为朝廷的肥猪。   与此同时,武人将会得到授田的权力,在政治地位上也能和士大夫略同。而士大夫也要负担起办团练抗敌的责任。普通的农民则可以变“二税”为“一税”。   总之,在场的武夫军官,毫无疑问将是“十策”的受益者! 第一千三百七十九章 宣和复古(六)岳衙内进步了   “太好了!早就该实行抗敌十策了!”   “没错,再不实行以土养兵,大宋就要亡国了!”   “是啊,河北之战就说明问题啦!兵少啊……寡不敌众!俺们大宋的人口分明比他们多几倍,养的兵还没有人家一半多,这怎么能行?”   “得快些实行啊!再晚就来不及了!”   “现在就有点晚了……”   牟驼岗大营校场上的青年军官们听完秦桧朗读的《抗敌十策》,就开始七嘴八舌议论起来了。这帮青年军官可都是上过军校,有文化会思考的主儿。   当然会思考河北之战为什么会打成这个德行?   河北宣抚司的指挥当然有问题,河东路的溃败也是重要的原因。但即便没有指挥上的错误,也没有东贼迂回河东作战的行动,河北战场还是必败!   因为河北战场上是至少60万东贼打30万官军。东贼多一倍啊!如果东贼不向河东迂回,那么河北战场上的东贼就有75万了。   这可不是75万被裹挟的流民,而是75万(其实没有那么多)组织良好,训练有素的精锐。是个个都能上阵厮杀的!   30万官军怎么打得过?   而且也不应该用30万官军去打75万东贼啊!   大宋人口比东贼多好几倍,土地和财税也多好几倍!   咋到上战场的时候人就没了呢?   秦桧看着台下议论纷纷的青年军官,提起嗓子大声吼道:“诸君,现在聚集开封的举子正在公车上书!开封的百姓也和举子们一同向官家进言了!诸位都是朝廷的武官,抗贼的英豪,难道不应该向天子进言吗?”   马上就有人响应,“对,对!我等也应该进言!”   “没错,若不进谏,回头又得去以寡击众,白白死了不说,国家也会灭亡的!”   “是啊,自古成王败寇!若是再败,我们就是寇,东贼就是王了!”   军中也是有复古党支持者的!前几日秦桧借口上任之喜,在牟驼岗大营外的酒楼设宴,就请了军中的复古党人。酒宴就是吹风的,让大家在今日跟着起哄。   为了将牟驼岗的新军军官煽动起来,复古党的君子们可是动足了脑筋。   所以今天秦桧只说《抗敌十策》,而闭口不提《乞诛六贼并罢亲征疏》。因为新军军官们都是内行,如何不知开封府难守?   因此他们并不反对放弃开封府,只是在什么时候放弃开封的问题上有所争议——依岳飞日前在宴席上所言,守开封不过是为了营救收拢河北溃兵。   真到百万东贼过黄河的时候,开封还是得放弃的!   而另有一些军官则主张立即尽快放弃开封府。因为和河北的败兵相比,开封的朝廷无疑更加重要。   兵没有了可以再招,要是朝廷被人连锅端了,那可就是玩完了!   因此秦桧今天就干脆不说《乞诛六贼并罢亲征疏》。只求牟驼岗大营这里有1800余青年军官在《抗敌十策》上署名……只要他们署名了,大事就成功了一半!   这可是九个将的基层军官啊!开封府百分之九十的刀把子都在他们手上,他们要是想搞政变,呵呵……   所以只要骗到他们的联名上书,琼林宫里面的那位官家马上就压力山大了!   ……   同一时刻,枢密院军机房主事张浚也到了牟驼岗,不过他并没有出现在校场上,而是在牟驼岗大营外的一所宅邸内,宴请驻牟驼岗的九个将主。   他们分别是姚古的儿子的姚平仲,王禀的儿子王荀,在平交趾之战中冒头的田师中,西军将门出身的王庶、张中孚,高俅的次子高尧辅,宗泽的儿子宗颖,周同的儿子周云清和曹家将门出身的曹勋。   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可靠军头,其中西军出身的有三人,开封军将门出身的也是三人,文官子弟出身的一人,还有两人是开封军的底层军官提拔上来的。   其中的高尧辅、周云清更是赵佶的心腹。   这九个军头再加上一个驻扎万胜门的岳和,就掌握了保卫开封府的五万几千新军!   不过驻扎在牟驼岗的这九个军头也不敢不给张浚面子。毕竟张浚是枢密院军机房的主事,论起真来,也是大家的顶头上司。   而且张浚也有堂堂正正的理由,就是要制定“御驾亲征”的作战方案,现在来摸一下各部的底细。   谁也不能不来吧?不仅各将的将主,连各将的副将、机宜长都被叫到了这所不知道是谁的宅邸里面。由张浚和枢密院机宜房的几个官人找他们一一谈话,了解情况。   另外,这次谈话是机密。所以进入宅邸后的将主、副将、机宜长们就不能和外界联络。   他们根本不知道秦桧和几个武学宫的老师跑去煽动一票青年军官了……   摸底摸了一个上午,很多事情还没摸清楚,所以先开饭,吃完继续“摸”。   在饭桌上,张浚拐弯抹角的问起了诸将对于复古变法的态度。   摸清楚了,才能决定在太子登基后谁能用,谁不能用了!   可是一摸之下,张浚却有点失望了。这批上了年纪,有了地位和财富的武人,大多都对复古变法抱着谨慎的态度。   不说支持,也不说反对,全都含糊应付,看起来都是属狐狸的主儿……   ……   牟驼岗的九只狐狸被张浚糊弄的时候,开封府万胜门大营中,还有一只姓岳的病狐狸正在被儿子忽悠。   “大人,这次的风波如何收场可不好说!复古党人背后可是太子……而开封阖城百姓都是反对天子亲征的!说不定还会闹大!我家现在是坐在风口浪尖上,稍有不慎就是灭门惨祸啊!”   听着儿子的老成之言,岳和真是欣慰啊!   看来挫折的确能让人进步的,愣头青一样的岳飞,现在也慢慢长出狐狸尾巴了。   “好,说的好……咳咳……”岳和咳嗽了几声,“大郎,你能这样想,为父就放心了。”他顿了顿,“但是官家的令旨兵符已经到了,你说该怎么应付?”   “肯定不能杀人!”岳飞道,“宣德门外的举子一个都不能杀。否则太子一旦即位,我家可就有灭门的危险了。”   岳和点点头,“但是我家受天子厚恩啊!”   “那就更不能杀人了!”岳飞道,“开封府阖城百姓,我们能杀多少?而且这次的风波,显然是太子鼓动起来的!太子焉能没有后招?万一牟驼岗的九个将……”   “不会,不会的。”岳和摇摇头,“牟驼岗的九个将主都是忠臣。”   “将主管什么用啊?”岳飞摇摇头,“直接带兵的是营将、队正啊!现在开封府的各位将主能直接把握住一个营就不错了,其余各营,都在武学出身的武官手中……而且为了凑齐带兵的武官,还有两届的武学生提前毕业。现在开封军中可是少壮的天下!”   “那咱们怎么办?”岳和眉头皱着。   “大人。”岳飞眼珠子转了转,“咱们的骑兵哨探不是放到黄河边上了?”   “那又怎样?”   “如果东贼大军渡河了……”   岳和看着儿子,“大郎,你的意思是……把官家吓跑?”他吸了口凉气儿,“你和为父老实说,太子许了你什么好处?”   老狐狸不傻,当然知道赵佶胆小,听说东贼杀过来了,多半就要跑了。   他只要一跑,官家的位子多半就要换人来做了。   岳飞笑了笑:“大人,孩儿和耿学士见过面了,他替太子许了我家两个将主一个知府。”   “哪个府的知府?”岳和问。   “襄阳府!”   “襄阳府?”岳和一愣,“太子去哪儿?”   “入关中!”岳飞道,“太子要在官中复古。咱家护着太上皇去襄阳,然后就在襄阳驻守。”   这价码不低啊!岳家现在就一个将主,而且这个职位也不是世袭的。岳和的身子骨又不好,要真死去了,俩儿子就是营官,没有什么势力了。   而赵桓给出的价码是让岳飞、岳翻都当将主,岳和知襄阳府!   襄阳府可是按照大宋战时首都的标准打造的坚城!而且又守着江汉水路和关中用武之地的结合部。   对于建都长安的“西宋”而言,无疑是咽喉之地啊!   岳和叹了口气:“看来也只能这样了……我家受天子大恩,总不能看着他们父子相残,最后送掉了大好江山吧?”   他站起身,对岳飞道:“你留在这边,守住万胜门,我带兵去宣德门。”   万胜门大营就在万胜门城门楼下面,部队从大营里面直接可以开上城墙,而开封府的西墙现在又连着琼林宫的宫墙。   所以岳和率领的4000多人就直接走城墙上行军,不到一个时辰之后,就开到了人山人海的宣德门广场。也没有马上进驻广场清场,而是在城墙和宣德门城楼上布防。   布防完毕,岳和才慌慌张张跑去崇政殿拜见大宋天子赵佶。   而且还带去了一个非常可怕的消息:东贼大军已经到了郑州河阴县以北的黄河岸边,看样子很快就要渡河了! 第一千三百八十章 宣和复古(七)纪忆之死   “什么?岳和,你说什么?”   赵佶闻言,猛地从御座上立了起来,脸上浮出了惊恐的表情。   “陛下。”岳和显得非常焦虑,“臣撒到河阴一带的骑兵回报说,黄河对岸出现了大股的东贼步骑,人数不下三万,而且他们还有船只!”   “还有船?”赵佶道,“不是让人把黄河上的船只都烧掉了吗?怎么还会有船?”   “一定是从怀州搞到的船只。”岳和道,“流经怀州的沁水连着黄河,沁水上素有水运……虽然朝廷已经下诏毁船,但也难保有奸商劣绅悄悄的把船藏起来献给东贼。”   “怎么有那么多奸商劣绅呢?”赵佶恨恨道,“我朝厚养士大夫一百数十年,怎就换来这个结果?”   “陛下!”太宰纪忆这时也感到大难临头,说话都带哭音了,“东贼将至,开封不宜久留啊!”   他现在可是“六贼”之首的大奸相了!要再留开封府不走,性命都不知道有没有了?   少宰苏迟也道:“请陛下速调牟驼岗大军护驾西征!臣愿留守开封,与贼周旋。”   他倒是不怕东贼,他伯父可是苏东坡,东贼老头目武好古的老师!   知枢密院事蔡攸道:“陛下还是速速离开吧,到了襄阳,再从头收拾河山不迟。”   他爸爸蔡京现在是判襄阳府事,当然希望朝廷迁往襄阳,到时候他就能再进一步了。   赵佶看到臣子们都这么说,也是一叹:“看来只能如此了!传朕旨意,命太子与年长诸王速来琼林宫见朕!”   “喏!”   一旁御药局的小黄门领旨而去。   赵佶又对蔡攸道:“蔡攸,你带上朕的手诏亲去牟驼岗调兵入城!”   “臣领旨!”   赵佶拿起毛笔,就在崇政殿中亲笔写了诏书,又命宝符郎李光将兵符交给蔡攸。   打发了蔡攸,赵佶又对岳和道:“岳亲,宣德门外情况如何?”   岳和奏道:“依旧是人山人海啊!臣已经命人紧闭宣德门死守,绝不会让暴民冲进来的。”   赵佶冷哼一声:“为何不加以驱逐?”   岳和揖拜一礼,带着哭音说:“陛下,东贼将渡河矣,开封府不日就要被东贼攻打……我朝厚养开封黎庶一百六十余年,如今还结什么怨呢?”   “好一个厚养一百六十余年!”赵佶咬着牙道,“怎就不知报恩?”   岳和道:“我朝待开封百姓恩重,待天下士大夫恩更重,如今也不闻河东有几人死节,又几处义士在抗周啊!士大夫如此,又何必苛求开封百姓?”   “真是升米恩,斗米仇啊!”赵佶那个恨啊!   周军的河东军团疾如闪电,一点都不困于后勤,只要有点军事常识的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而且河南府、郑州、卫州这些临近河东的州府也没有报告有大股难民逃来。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河东各地的百姓士绅都安乐着呢!连逃难的都没有。   逃都不愿意逃,那还有谁会拼死抵抗?恐怕都在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吧?   赵佶心想:宣德门外那些百姓士大夫现在哭着喊着要杀贼要抗贼,等贼真的来了,恐怕就要夹道欢迎去了。   到时候,自家就是要杀的贼了!   “也罢,也罢!”赵佶强忍着怒火,“朕不杀他们就是了!岳和,你马上分兵去太府寺和户部官仓守护。纪卿,你也去太府寺和户部官仓,收拾财帛金银。”   “臣遵旨!”   “末将领旨……”   岳和和纪忆双双领旨而去。   赵佶又道:“去传武好德来。”   武好德这段时间在家丁忧,他爸爸死了!就是武诚之死了。   武老头这几年都住在东海国,由次子武好文和孙女婿赵楷照顾,倒是过了几年无忧无虑的舒心日子——呆在洛阳白波或是开封府都有点朝不保夕的感觉,到了东海国就安心了。国君是他的孙女婿,国相是他的儿子,而且他也不住在京东商市,而是住在郁州岛云台山上,仙境一样的地方,要多滋润有多滋润。   但还是没有战胜自然规律,得心脏病死了……   所以武好德就得挨家丁忧当孝子——他本想去东海国奔丧的,可是赵佶不许他离开,所以只能在开封府丁忧。   大孝子武好德被召唤入宫的时候,还以为是要去黄河岸边劝阻东贼兵马,也有可能是议和什么的。可到了宫中,见到苍老了不少的赵佶后,却遇到了一件怪事儿。   “好德。”在崇政殿上坐着的赵佶看着急匆匆而来的武好德,招招手道,“且随在朕身边吧。”   什么意思?   武好德一愣,“陛下,臣正在丁忧。”   “朕准你夺情。”赵佶说,“朕将亲征,你就跟在朕的左右。”   这个……   武好德还是不明白,自己又不是武将,跟着官家有什么用?   “陛下,臣可以再去贼营议和。”武好德试探着说,“好歹为陛下争取一点时间。”   赵佶摇摇头,“没有用的,你跟着朕走吧。”   当个人质?也是该啊,谁让自己成反贼亲属了?武好德正一头雾水的时候。岳和同蔡攸二人又气喘吁吁跑来了。岳和一边跑还一边咳嗽,看着都不像能上阵的样子。   岳和大声喊着:“陛下,陛下,不好了……”   赵佶听着岳和的话,本来因为看见武好德温和了不少的脸色一下又难看起来了。   岳和同蔡攸已经入了大殿,两人向着赵佶揖拜一礼。岳和摸出厚厚的一本奏章,双手递给了殿中的小黄门。   “陛下,这是臣的犬子岳飞刚刚差人送来的牟驼岗驻军将佐的联名奏章……《附议抗敌十策疏》,还有数百名想来面圣的武官被犬子带兵拦在万胜门外!”   “什么?”赵佶整个人都有点瘫软了,看着摆到面前的厚厚一本奏章,颤着声问,“有,有多少人在《附议抗敌十策疏》上署名?”   “据说有1855人……”和岳和一起回来的蔡攸小声说道。   这可真是大难临头了!   驻牟驼岗的九个将一共才多少武官啊?1855人,几乎是全体联名了!也就是说,牟驼岗的九个将已经不再可靠了。   “反了,反了……”赵佶瘫坐在御座上,喃喃自语,“朕到底做错了什么?怎么人人都要造反?”   ……   “杀贼!杀贼!杀贼……”   赵佶瘫坐在御座上的时候,奸相纪忆也遇上大麻烦了。   他不是奉命去太府寺、户部库房装运钱款吗?这两处库房都在旧皇城,所以需要出琼林宫。他也没敢走宣德门外广场,而是走西华门出去,沿着城墙脚下绕到了万胜门内大街,再往内城去的。可万没想到在万胜门内大街叫暴民给堵上了!   这伙暴民大概是丢了饭碗的下岗老禁军,个个持着棍棒,人数总有好几千,就把纪忆和岳和派的一百多新军官兵堵上了。   岳和的兵是刀盾手,围了个盾阵勉强护住了纪忆。   可是纪忆也动弹不得,被人堵在大街中间,急都快急死了。   看着周围一帮老兵群情激昂,纪忆也豁出去了,骑在马背上大喊:“吾乃太宰纪忆,奉旨往开封府去,尔等还不让路,难道要杀官造反不成?造反是要杀头的!尔等不惧吗?”   马上就有人吼道:“何惧之有?吾等居无所,食无米,寒无棉,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又有人道:“吾等之苦,皆尔行新政所害!”   众人大喊:“杀贼!杀贼!杀贼……”   这下纪忆的老脸都吓得发白了,这伙人组织得很好,用杀头的大罪都吓不跑,而且还理直气壮,显然是有组织的!   那么是谁在组织他们?   是复古党人?   复古党想干什么?   一连串的问号在他的脑海中形成,而一个非常可怕的答案,也随之出现!   复古党要政变啊!   “快,快护着本官回宫!”纪忆大声对护卫他的昭义兵道,“回宫后本官重重有赏,每人给100,不,给1000缗!”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纪忆开出了1000缗的格赏,为钱卖命的昭义兵马上来劲儿,个个都把刀子亮出来了。   就在这帮昭义兵准备护着纪忆逃回琼林宫的时候,忽地就是绷崩绷两声弓弦响动,从附近的一座酒楼的二楼窗口处,突然射出了两支巨箭。其中不偏不倚,正好穿透了纪忆纪奸相的胸膛!   纪忆只觉得胸前挨了一记重击,低头一看,才发现一根木棍插在胸前,然后就是一阵剧痛传来,再然后……就是眼前一黑,整个儿从马背上栽倒下去。   一代奸相,六贼之首,大宋维新派的头目,几下西洋的大殖民者纪忆,居然在开封府的街头遇刺身亡了!   这场刺杀事件,在后来的历史上被称为“万胜门内事件”,被认为是复古党和维新派决裂的开始!   同时也是宣和复古和宣和维新运动中一系列暴力事件的开始——宣和复古和宣和维新当然是两场纠结在一起的运动啦。   而这两场运动又因为有军队人员的参与,变得非常暴力,一改大宋政治斗争惯有的温和面目。   激烈而血腥的变革时代,终于要降临整个华夏大地了! 第一千三百八十一章 宣和复古(八)内禅   当朝太宰纪忆在皇宫外的大街上被人用床子弩射杀的消息传到琼林宫内的时候,官家赵佶已经有一种如坠冰窟的感觉了,整个人都在发抖。   床子弩射杀啊!太凶残了!   如果纪忆是被愤怒的开封人民乱棍打死,乱刀砍死,赵佶也不至于如此。毕竟纪忆当权后裁撤了几乎所有的禁军,砸掉了十余万汴梁子的铁饭碗。随后又动了军器监的奶酪,把大量的军工订单发给了徐州利国监的铁厂和京东商市的兵器坊。让许多靠军器监吃碗安生饭的开封小民丢了工作。   与此同时,纪忆还是“苏杭秀明越”五个丝绸州的保护人。不仅大力推行五州改稻为桑,还帮着五州丝商挖了开封绫锦院等官员作坊的墙角,造成绫镜院等官营丝织作坊难以维持,纷纷关门歇业,又造成了许多失业。   纪忆这么干当然也是有理由的,因为宋朝官营作坊效率很低,在五州丝绸行的冲击下早就没有盈利能力,年年亏损。在朝廷面临极大财政压力的情况下,早点关门,同时扶植可以收到大量赋税的五州丝绸行才是比较理性的选择。   至于开封人民的就业问题,并不在纪奸相的考虑范围之内……   干了那么多不得人心的事情,纪忆在开封府当然是人见人恶的奸相,有个把恶徒想要杀他也不奇怪。   但是用床子弩射杀就奇怪了!不仅奇怪,而且非常可怕!   床子弩是军械,管理极其严格,只有禁军和新军才有,厢军是没有的。而用床子弩进行远距离狙杀的手法,则是典型的军队狙杀敌方大将的战术。   所以纪忆很可能是被开封禁军,甚至是新军的将士刺杀的。   不,不可能是禁军,只可能是新军所为!   禁军武夫被文官操弄了一百几十年,早就跪习惯了,怎么敢当街狙杀宰执?这种事情,也只有向来不怎么顺从的新军军官才干得出来啊!   这是新军当街刺杀宰相啊!   “可抓到凶徒了?”赵佶颤抖着问。   “陛下。”岳和同样是满脸惊恐,“没有抓到凶徒……”   他如何不知道凶徒是新军军官?而且下手的地点在万胜门内,那里可是他的防区!   说不定是岳飞那小子派人做的!   这可是满门抄斩的罪过啊……   “可是新军的人做的?”赵佶语气忽地变得严厉了起来。   “这个……臣不知。”   “哼!”赵佶咬牙切齿,“反了,反了……都反了!”   他的话刚刚说完,一个小黄门就慌慌张张跑了进来,“陛下,大事不好……”   又不好了?   赵佶一哆嗦,看着那小黄门,小黄门道:“方才守万胜门岳飞派人来报,发现大队新军出现在万胜门以西十数里外,人数约有三万,还带着大炮!”   人数三万,还带着大炮?   赵佶眼前一黑,眼看就要晕菜,周围御药院的宦官一拥而上,就要抢救,却被赵佶一把推开,“蔡攸,蔡攸何在?”   蔡攸是知枢密院事,打仗的事情该他去管。之前他奉命去调兵,却在万胜门外被堵了回来,和岳和一起入宫回禀,然后就去枢密院找属下商量对策了。   赵佶叫他的时候,他正在枢密院的一间净室内见客,见中书舍人兼侍讲何栗!   “何中书,你说什么?”蔡攸声音颤抖,一脸惊恐地看着何栗。   因为他刚刚从何栗口中听到两个非常可怕的字儿——内禅!   内禅的意思,就是皇帝下台,让位给儿子……   何栗看着蔡攸,幽幽地说:“国家的前途,就在学士一言之间,一言而兴邦,一言而丧邦啊!学士一定要想清楚,想清楚了,太宰的位子就非学士莫属了。如果想不清楚,学士现在是枢密,就请调城外的新军来平乱吧!”   蔡攸有点痛苦地看着何栗,“何中书!我朝素来是天子与士大夫治之,国家兴废,什么时候轮到武夫的刀把子来定了?官家如果现在禅位,立下首功的不是你我,而是牟驼岗的五万新军啊,祖宗家法也将因此尽毁!”   “国家存亡要紧?还是祖宗家法要紧?”何栗问,“百万东贼就在黄河以北……祖宗家法救不了大宋,能救大宋的,只有复古变法!”   “还有维新变法!”蔡攸正说到这里,门外一个小吏慌慌张张冲了进来,看见蔡攸就嚷道,“枢密相公大事不好,纪相公遇害了!”   “遇害?”蔡攸一惊,“怎么回事儿?”   “纪相公在万胜门内大街上被乱民围堵,又遭到床子弩的射杀……”   “床子弩?”蔡攸猛地站了起来,“这怎么可能?床子弩是军器啊!”   他猛的扭头看着何栗,声音都颤抖起来了,“何中书,你们,你们……”   何栗语气阴沉,“蔡学士,现在新军已经失控了,如果再不实行内禅,只怕还会有刺杀两府宰执的事情发生啊!”   还要杀?东府已经杀过了,下一个是不是要杀西府了?   蔡攸吓得魂都快出窍了。   大宋的宰执,怎么也到了要拿命去拼的地步了?   ……   蔡攸、苏迟、余深、王黼、李邦彦、白时中等几个宰执,在大宋宣和六年二月二十三日深夜的时候,再一次被全体召集到了琼林宫的崇政殿内。   从一早上到现在都处于极度的恐惧、愤怒、焦虑中的赵佶看上去已经垮掉了一般,只是瘫坐在御座上,目光呆滞地看着一般垂头丧气的重臣。   重臣们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一个个都垂头丧气,一言不发。   大殿内的气氛越来越压抑,都快让人透不过气儿来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蔡攸叹了一声,开口道:“陛下,如今之计,只有以退为进了。”   “以退为进?”赵佶看了一眼蔡攸,“朕不想退吗?可是开封城内的暴民,城外的新军都在逼朕,不让朕退啊!”   “其实陛下可以,可以内禅……”   “内什么?”赵佶仿佛没有听明白蔡攸的话。   “内禅。”蔡攸道,“陛下一旦内禅,就是太上皇了……太上皇要走,开封军民是不会阻拦的。”   赵佶愣愣地看着蔡攸,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陛下,蔡攸所言甚善。”苏迟这时也开腔了,“开封已如危卵,东贼百万将渡黄河,现在又起内变。若不果断内禅,陛下就要被困在开封了。一旦东贼大至……再走就来不及了!”   “这这这……”   和纪忆一起位列六贼的尚书右丞王黼此时提醒赵佶道:“若官家之后开封被困,太上皇也是可以复位的……”   是啊!   赵佶这才恍然大悟!   现在最要紧的是逃跑!   只要能逃去襄阳府,还怕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开封府的乱局自己都摆不平,太子又有什么办法?他就算当了官家,也逃不了被俘的命。等他当了武三郎的俘虏,自己就能在襄阳重新登基了。   如果不跑,落在武义久手中,那就是天津养老了!   “对,对!”赵佶重重点头,“朕得离开……快,快拟诏!”他咬咬牙,“传位太子!另外,宣岳和觐见!”   要逃跑,当然得有人护驾。赵佶想来想去,也只有岳和还比较可靠了。而且手头也只有岳和的几千新军有护驾的能力了。   岳和也忙了一天,他本来就有病,现在更显得虚弱,是让自己的儿子岳仁搀扶着来到崇政殿的。   赵佶也不等他行揖拜大礼,张口就问:“开封第五将能出动吗?”   “马上出动?”岳和一愣,“出做什么?”   “护着朕去襄阳府!”   “第五将倒是随时都能走……”岳和的心脏呯呯直跳,他隐约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岳家长久的荣华富贵,就在此一举了!   “只是城外的新军可能会阻拦。”岳和说,“末将只有6000人,只怕打不过他们啊……”   “无妨!”赵佶说,“朕将内禅,便是上皇了,他们留朕在开封府还有何用?”   成了!   岳和那个高兴啊!   岳飞押宝押着了……拥立之功啊!自古拥立之功最大,这下自家的富贵稳了。   心里高兴,面孔上则是难以置信的惊讶!只是愣愣地看着赵佶。   赵佶接着说:“朕现在就封你做节度使,做南京兵马都统制!岳飞和岳翻都当刺使,做正将!你们马上调集兵马,护驾出城!”   他现在还是官家,还能给岳和父子三人偌大的好处!那就赶紧给好处收买人心吧!   “臣,臣领旨!”这个价位太让人满意了,岳和连忙大礼揖拜,“臣谢陛下隆恩!”   岳和在谢恩,在场的宰执重臣们,却是眉头大皱。因为他们知道,现在不是岳和靠着赵佶的恩宠做官,而是赵佶靠着岳和的几千人马出逃。   到了襄阳,要想复辟或是当个体面的太上皇,还得依靠岳家的6000兵马!   同样的,赵桓之所以可以当上皇帝,也是靠着牟驼岗的几万新军拥戴。   从现在开始,大宋就不再是与士大夫治天下,而是与武夫治天下了。   五代乱世,将要重临天下了! 第一千三百八十二章 宋魂已逝   苏迟阴着脸走进垂拱殿中。垂拱殿是举行常参的大殿。在神宗改制后规定在京文臣自通直郎到开府仪同三司,武臣自修武郎到太尉,为升朝官。其中侍从官以上官员每天(不包括举行六参、朔参礼的日子)赴垂拱殿朝见;朝廷的各司朝官以上,每五天一次赴紫宸殿朝见,称为“六参”(每月六次);另外还有一种望朔大参(初一、十五),也在紫宸殿举行,在京朝官以上都要参加。   不过赵佶在大观以后就逐渐怠政,常参和六参已经多年没有举行。只有朔参偶尔还会举行,也不是每月两次,而是一年几次,意思一下就是了。   所以新君即位后,每天都一大老早举行常参,都让上了年纪,习惯睡懒觉的苏迟有点不习惯了。   可是再不习惯,也得在一大清早出门,冒着春寒去上朝参见。   而更让人痛苦的是不仅朝臣们不习惯那么早出门,连开封府的小商小贩们一下子也没调整过来。大清早的御街两侧,并没有多少人在号称“千步长廊”的地方摆早饭摊儿——在颇为勤政的神宗、哲宗当朝时,千步长廊的早饭餐点可谓琳琅满目,想吃什么都有。   可是现在,在京的朝臣们只能一大老早在家宅里胡乱搜罗一点吃食就去上朝,而且还那么老早,还真是辛苦啊!   不过真正让苏迟情绪低落的并不是上早朝的辛苦,而是眼下风雨飘摇的局势。   苏迟心里非常清楚,那个曾经让他感到无比骄傲的以文御武,与士大夫治天下,家法胜于以往历朝历代的惶惶大宋,已经不存在了!   虽然大宋的招牌还在,替代太上皇赵佶坐在垂拱殿的御座上接受群臣朝拜的那位官家也仍然姓赵,还是太上皇的嫡长子,是皇位的合法继承人。   可是大宋的魂和大宋的精神,已经不复存在了!   当太宰纪忆被新军武士用床子弩刺杀的时候,当牟驼岗的数万新军被一群营将和队正擅自调动,开到万胜门外的时候,大宋的魂就丢了,大宋的精神也不复存在了。   现在的大宋,已经沦落为了唐朝这种朝廷受制于藩镇,皇帝受制于武夫的朝代了。   想到新军武夫,苏迟心中就沉沉一叹。其实他早就知道这批人不好控制!   以往大宋的以文御武所倚仗的不仅仅是官家的意志,还有文士精英在学问和素质上对武夫的碾压——大宋一国的精英都在学文,文人的素质和学问当然高过武士一头。   而这种在学问和素质上的碾压,又让文士精英垄断了真理。   对与错,好与坏,都在清流文士的言语之间!   可是当实证派、理性派在学问上兴起,开始用新学挑战传统儒学后,文士精英对真理垄断就被打破。   而属于理性派、实证派一脉的新武学的崛起,又让大宋的新武官们拥有了不亚于,哦,应该是更胜于传统儒家精英的学问……至少他们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自认为有学问的新武官在掌握刀把子的同时,也不再承认清流文士对舆论和真理的把持……   而复古党的以周为师和“抑兼并、行均田”,又和这群不服文士精英的武人联合在了一起,终于形成了一股可以掀翻大宋祖宗家法的力量!   虽然纪忆和苏迟都认识到了新军武官难以控制和复古党思潮的危险性。   但是由于北方存在一个咄咄逼人的军事公民国家大周共和国,使得纪忆、苏迟还有已经黯然退位的赵佶都不敢大肆清洗新武官和复古党。   事实上,纪忆背后的所谓“维新派”,也和复古党差不多。在某些方面甚至更加激进——站在维新派背后的是东南八周一国的工商业、理性派的大学,还有大宋海军的军官。   相比之下,复古党其实更加温和一些,可没想到他们竟然利用新军军官发动了一场政变……   虽然大宋现在面临的局面也的确到了不得不大刀阔斧变法的时候。   可是依靠新军兵变夺取的大权,真的属于复古党和大宋的新官家赵桓吗?   苏迟想到这里的时候,净鞭声响起,殿后有了动静。先是两名起居舍人走出来,继而是一班手持扇子、宝剑等礼器的黄门宦官。等黄门站好位置,庄严的礼乐声突然响起,迎接天子出场。   二十六岁的赵桓从殿后徐步走出,身穿赭黄袍,头戴平脚幞头,为天子常朝之服。这位新鲜出炉的官家也和他的太上皇老爹一样,颇为强壮,很少得病。   他的眉头拧着,脸上没有一点笑容,显得忧心忡忡。   皇帝他当然是想做的,做梦都想。但是梦中的皇帝却没有真实的皇帝那么难当!   梦中没有正在郑州河阴渡河的“百万东贼”,也没有敢于当街刺杀太宰的新军武夫,更没有一个让出皇位跑路,却又居心叵测的亲爹太上皇……哦,还有一个盘踞东海国,被维新派捧为“东海贤王”的亲弟弟。   他屁股底下的那张交椅,简直是会咬人的东西啊!   常参更多是礼仪性质的朝会,参拜之后,赵桓就直接到崇政殿处理政务。和他的父亲赵佶统治中后期的“懒政”风格不一样。刚刚上台的赵桓是相当勤政的,根本不会听凭两府集议,而是要亲理政务。所以他的崇政殿理政相当辛苦,常常要忙活到下午才能结束。   而今天崇政殿议政的主要内容,则让赵桓有点无语。   今天首要讨论的是举行礼部试的问题!   这可真是……赵桓的妹夫武义勇都过了黄河,很快就要打到开封府了。大宋朝廷居然还在认真讨论科举考试的事儿!   可别一帮举子进辟雍学宫考场的时候是宋朝,考完出来变成大周共和国了!   不过赵桓也不敢取消这次礼部试,把他爸爸推翻的“二月政变”不就是从公车上书开始的吗?   可别再来一回……虽然赵桓屁股底下的御座会咬人,但他还是不舍得交出去的。   捏着鼻子和蔡攸、苏迟两个有气无力的宰相讨论好了知贡举的人选和礼部试的日期,赵桓又问起了他老爸赵佶的情况。   “回禀陛下。”回话的是新任知枢密院事耿南仲,“太上皇的车驾已经抵达了颖昌府,再有10日就能抵达襄阳府了。”   “哦。”赵桓应了一声。   对于赵佶的行踪,他每天都要问两次以上!   因为赵佶是往东走还是往南走,可是性命交关的事情!   如果赵佶东去徐州,很有可能在理性派和东海王赵楷,还有大宋银行的支持下复辟登基。   到时候大宋可就一分为二了。   “太上皇走得匆忙,宫中妃嫔宫女都来不及带走。”赵桓道,“可以派高尧辅和周云清各带一营兵马,护送太妃和宫女、女官,及宫中部分财物去襄阳府。”   高尧辅和周云清是赵佶的心腹。赵桓不敢把他们留在身边,又不敢除掉他们——他们手中都有兵!而且高尧辅是灵州高尧康的弟弟,杀了他,灵州会不会有变?   周云清又多年担任武学总教头,在军中威望很高。动了他,搞不好牟驼岗的新军又要炸毛。   干脆找个借口让他们走吧……   赵桓又道:“岳和护驾有功,让他做京西南路经略安抚使兼职襄阳府事。”   岳和的官运真是没得说了,现在阶官到了节度使,职官到了安抚使……而且他从军以来还从没打过胜仗!   不过两府宰执们却毫无异议,因为岳和护着赵佶……只要他把赵佶安全送到襄阳而不是徐州,那么就当得起节度使和安抚使了。   安排好了爸爸的事儿。赵桓还是没功夫管妹夫武义勇,因为他还有个宝贝弟弟赵楷要对付。   他向复古党的领袖,刚刚当上御史中丞的何栗打了个眼色。   何栗马上出班上奏:“陛下,东海郡王、交趾郡王以皇子之身出镇藩国,有违祖宗家法,宜将二王召还,并在撤藩国行郡县。”   “诸卿以为如何?”赵桓目光炯炯地看着殿中的臣子们。   苏迟出班奏道:“交趾国距离开封府遥远,朝廷鞭长莫及,设立藩国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不过东海国靠近中原,的确不应该设立藩国。臣以为可以将东海郡王转封去星州,封南洋国王。”   “转封?”赵桓想了想,“东海郡王愿意去吗?”   “陛下,老臣可以走一趟东海国。”苏迟道,“也许可以说服东海郡王答应转封。”   “如果他不愿意呢?”赵桓问。   苏迟沉默无言。   东海国是有武装力量的!京东商市有商团,东海国本身还拥有一支实力不弱的舰队。   如果朝廷要动粗,真不知道怎么收场……   可是不拿下赵楷,赵桓的皇位也不踏实。就算赵楷不反,他老婆武美娘,东南八州的豪商,还有理性派的学者们,多半也会煽动赵楷造反。   赵桓冷冷道:“苏卿,那就有劳你走一趟东海国了……朕总要先礼后兵!” 第一千三百八十三章 大宋好妹夫   郑州,河阴,孟津渡。   炮声隆隆,将孟津渡南岸的宋军阵地轰得烟尘斗乱。数十门4斤和6斤大炮就在岸边放列,炮手们都脱光了膀子,操弄着大炮,将一发发的炮弹装填进炮膛,再发射出去。   共和军的官兵,以排为单位,纷纷登上纲船渡船,向黄河对岸的孟津渡口冲去。   渡船冲上滩头后,挥舞着斧枪的壮士嗷嗷叫着跳下船头,冲向一处处宋军防守的残垣断壁。   守在孟津渡的是从牟驼岗调来的新军,还是有一定战斗力的。不过就是实在有点“新”,士兵们在军官的组织下列阵而战还能凑合。可是不断从黄河对岸打来的炮弹让他们无法列阵。只好依托渡口的房屋残垣死守。   不过部队散开后的厮杀,往往就在考验官兵的武艺了。能够使用斧枪的“二代军事公民”中的佼佼者,无论在武艺还是在士气上,都要超过他们的对手。   而且……武义勇麾下的人马还多!   他的两个师有两万六七千人,而被开封府的朝廷打发出来守河阴的曹勋麾下,只有不到5000人马。   哪怕曹正将拼了命,把中军摆在了孟津渡前沿,还不时率领亲兵上去和敌人肉搏,但还是无法抵挡越来越多的,渡过黄河的共和军战士。   共和军战士每夺下一处宋军死守的要冲之地,就会升起一面万符旗。看到万符旗升起,黄河北岸等待渡河的官兵,以及从怀州、卫州征集来的民夫,就会发出巨大的欢呼声音!   在河北岸的渡口码头附近,来来往往的都是装满物资的车马。怀州和卫州来的民夫一队队的粮食辎重输送上来。又将从河南撤下来的伤员撤下去照顾。骑兵马队四下奔驰,传递命令,警戒战场。   新组建的共和军的河南军团(督军武义勇)对孟津渡南岸的攻击,正如火如荼!   在二月下旬,开封府发生变乱的时候,武义勇一直在准备渡河战役。   岳和当时蒙骗了赵佶,在二月政变发生的当天,武义勇的部队虽然到了孟津渡北岸,但是并没有船只随行。   而且他的两个师经过连续的行军作战,已经变得相当疲惫,急需休整。   所以武义勇根本没有办法马上发起渡河作战,如果没有二月政变,他可能要在黄河边上准备到四月份以后。   可是当开封发生变乱,赵佶黯然退位,赵桓被牟驼岗新军拥戴上台的消息传来后。   黄河北岸的人心再一次发生大动摇。不仅在被共和军占领的怀州地面上有更多的士绅投靠,连尚未被全部占领的卫州,也望风归顺。   得到了怀、卫二州士绅官员的支持,武义勇自然很快得到了足够的船只。   渡河战役也就可以提前发动了!   而在黄河对岸,变乱中的大宋朝廷也没有多少力量可以布防,只是把牟驼岗诸部中比较靠不住的曹勋派去当知郑州事,负责防守黄河。   可是曹勋的兵力有限,又算不上精锐,实在抵挡不住共和军的优势兵力不停攻打。   眼看阵地一块块丢失,曹勋也知道守不住了!没有办法,只得一边收拾残军退往荥阳要地挖壕坚守,一边差人去向开封府的大宋官家告急——您的妹夫武义勇带兵过河来了!   您赶紧拿个主意吧!   ……   “恭喜督军,宋贼逃跑了!”   在黄河北岸孟津渡口,正在向武义勇道喜的是个穿着绯色官服的宋朝文官,名叫郑亿年。是前任知枢密院事郑居中的儿子,政和七年的进士,不久之前还是宋朝的权知卫州事。   在李孝忠的大军途径卫州时弃城而逃,躲到了黄河北岸的新乡(也属于卫州),在得知开封之变后,立即投降了武义勇——他和武义勇算是亲戚,那个郑居中认了郑皇后做妹子,而武义勇的老婆赵玉盘是郑皇后的女儿,也就是郑亿年的表妹。所以武义勇算是郑亿年的表妹夫……   既然是表妹夫,当然是自己人了。所以郑亿年跟着武义勇鞍前马后,非常卖力。武义勇可以那么快就筹集到足够的船只,他可功不可没。   “唔。”武义勇点了点头,笑道,“长卿,你是汴梁子,该知何处的汴梁的死穴要冲,且说来听听。”   “回中将的话。”郑亿年满脸堆笑,“开封府的命门有两处,一是黄河;二是陈留。黄河者,悬河也!只要掘开黄河堤坝,就能放水淹城。中将军中有火药,炸坝应该不难吧?”   武义勇瞅了郑亿年,不置可否,“还是说说陈留吧。”   开封府有一百多万人口,放大水都淹了……武义勇还没那么凶残,而且他摆明了是胜利者,何苦干这种自招骂名的事情。   “陈留扼守汴河水道,这是东南六路米粮入开封府的咽喉要冲。”郑亿年道,“中将只要挥师绕过开封,进占陈留,再派出骑兵劫持纲船,夺取米粮,就能在陈留长驻久留。甚至可以用抢到的东南财帛招诱京东、京西各路好汉,扩大声势,吓跑宋主赵桓。”   “还是这个办法好!”武义勇点点头。   “另外。”郑亿年又道,“赵桓此人胆气不旺,与其父无二,若闻天兵过河,一定胆战心惊,多半会遣使议和。”   “议和?”武义勇一愣,他压根没请示过上面应该怎么和宋朝议和。   郑亿年笑着:“我大周天朝自然要灭宋一统天下的,但是也不妨先哄骗一下赵桓,开出个让赵桓心痒的条件……这样中将的兵马就容易在陈留站住脚跟了。”   “也是个办法!”武义勇想了想,“那什么是让赵桓心痒的条件?”   “这个……下官也不知道。”郑亿年笑着,“不过下官可以去替中将探听一二。”   “好!”武义勇笑道,“长卿,你好好干,等本督取了开封府,一定保举你做知开封府事!”   “谢过中将。”郑亿年满脸堆笑,向着武义勇就是一礼揖拜。   ……   武义勇大军渡过黄河,并且向开封府快速推进的噩耗,在三月初三这天就传到赵桓耳中了。   这回赵桓不在公开讨论这事儿,而是把耿南仲和何栗叫到了崇政殿私下商量对策了。   “陛下,不能打啊!”耿南仲只是摇头,“还是得讲和……哪怕割了河北、河东,只要能转寰几年,让咱们行了复古之法,就不怕打不回来。”   “不可,万万不可!”何栗摇头道,“天下强兵,无非燕赵秦晋。割让了河北、河东,燕赵晋三地皆为周有!大宋独有一个秦地,如何以一敌三?”   “可是现在河东大部、河北大部已经为敌所有了。”耿南仲道,“全取也不过是时间问题,若不议和,开封府都没有了!”   “陛下。”何栗道,“议和可以,但是割地不行……至少不能真的割!否则开封府的人心军心,又得动荡一回啊!”   听见开封府的人心、军心,赵桓就心惊肉跳。   “若东贼攻城,可守得住?”赵桓又问。   何栗点点头,耿南仲却摇摇头。   何栗道:“开封府有百姓上百万,其中丁壮不下20万,另外朝廷还可以招四方勤王之兵。”   耿南仲问:“粮食有吗?器械有吗?空有20万壮丁,没有粮饷器械有何用处?至于天下勤王之兵……如今攻打开封的一非蛮夷;二非流寇。与天下人何干?”   隋唐五代时汉族割据政权互相兼并的例子太多了,也没见几回能号召到天下勤王之师的。   从这一点来说,大宋现在的处境还不如历史上挨金国胖揍的时候呢!   那时至少有不少民间的义军助战。而如今,只看见各处喜迎王师……义军?宋朝有啥好的?周国又有啥不好的?   姓武姓赵,共和帝业,和老百姓有啥关系?   现在可不是天下兴亡,而是国家兴亡。   对天下的匹夫来说,周兴宋亡其实挺好的。别的不说,因为周国搞土地兵役制,而且执政府的管理能力更强,所以周国私田的负担比宋国轻多了。没有夏钱,只有秋税,税率也在可承受的范围内。   “迁都呢?”赵桓问起了最关心的事儿,“什么时候可以走?开封府可守不住太久!”   “陛下。”何栗道,“都肯定要迁,可现在不行啊!”   耿南仲也认可了何栗的观点,“现在如果西迁,东海王没准就在东南登基了!而且太上皇也有可能复辟,到时候大宋就一分为三了。”   “那什么时候可以迁?”   何栗道:“必须先收天下之心,然后才能迁都。”   “怎么收人心?”   “陛下得实行《抗敌十策》中的部分主张!”何栗道,“还要得到西军将门的支持!陛下要在关陇行均田府兵,没有他们的支持可不行。”   “他们会支持朕吗?”赵桓有些忧郁。   “会!”何栗咬咬牙,“陛下以关陇为本,他们就是隋唐的勋贵,如何不追随陛下?至于土地……陛下可以调徐州的金银铜钱补偿他们。”   赵桓问:“徐州有许多金银铜钱?”   何栗道:“有!就是大宋银行中的钱啊!” 第一千三百八十四章 现在开始搞复古   “动大宋银行的钱?不合适吧?”赵桓多少也知道一点经济,知道大宋银行里面的金银和铜钱不属于朝廷,而是各大银行发行银行券的保证金。   如果朝廷把这笔钱提走了,大宋的银行券马上崩盘,而且绝大部分银行也得跟着倒闭。   大宋的工商业也将蒙受一次前所未有的打击!   这几乎就是杀鸡取卵的行为……   何栗道:“陛下,我大宋国情与东贼不同。东贼可以农商并重,而我朝必须一重一抑。这是因为东贼地广人稀,田土肥沃,又无多少私田遗留。自然可以走农商合一的路线。”   “何为农商合一?”赵桓不大明白。   “所谓农商合一就是农庄和商铺在本质上没有什么不同,都是一门赚钱的营生。”何栗解释道,“这周国的骑士庄园、府兵农庄和我朝大部分的农户是不一样的。他们的田庄少则百亩,多则千五百亩,一家一户经营恁多土地,而且又处在水路交通方便,土地也非常肥沃的地区。因此早就不是为了养命,而是为了致富在经营了。所以东贼的农商其实是一回事儿,而且他们的农商二民都可以通过纳税立功成为公民,也就无分贵贱了。”   不得不说,复古党人对周国的观察是相当细致的!   周国的农业经济不是小农经济,而是农场经济——周国本就人少地多,而且骑士和府兵的职田又实行长子继承制。   因此周国的农场主要,同时也只能为了市场进行生产,农场主自然也是商人资本家了。   何栗顿了顿,又解释道:“东贼农商既然是一体,也就大致能够协力同心了。所以东贼重商就是重农,惠农就是利商。根本不存在重农抑商或者重商害农的事情。可我朝的情况就不一样了……我朝人多地上,一万万人共六亿亩田,人均不过六亩。而且颇多贫瘠苦寒或交通不便之地,种地不是为了经营,而是为了养育生民。而东南工商大兴之后,内陆三百数十州便饱受其害。除耕田以外诸业,皆为东南及天津所侵,小农日困而夏税又无从征收。土地则进一步向富商豪门集中。此等工商之兴,虽有一利,但为害过百。实在得不偿失!如果陛下欲以东南为本,自当重商贱农。若欲以关陇为本,又何须考虑工商之利?”   按照马克思主义者的标准,现在大周共和国和大宋东南工商业已经发展到了工场手工业的阶段。虽然还没有达到机器工业的水平,但是对大宋内地的小农经济,还是形成了持续而且猛烈的冲击。   所以在何栗看来,赵桓必须要有所选择!要么重商,要么重农。前者就迁去东南,徐州和海州都不行,应该以江宁府,依靠工商业的财富在两淮堆石头(筑垒),同时建立起可以和周国对抗的海军和强大的长江水师。   走这条路线当然就只能立足于偏安一隅了……不过考虑到周国海军目前拥有的优势,大宋恐怕连偏安很可能都是奢求。   而后者就得去关中或襄阳建都。这两块地盘都不是发展工商业的理想基地,因此就只能采取抑制工商,依靠土地的发展路线。   可问题是关中和襄阳都存在不少垄断土地的大地主,特别是关中的大地主还和西军关系匪浅。   如果朝廷也动他们的土地,那他们就有可能把朝廷卖给东贼!   所以朝廷只能采取赎买的政策,用金钱换取土地。   而换取土地的金钱,也只能取自东南,取自徐州大宋银行的金库了!   “取走徐州银行金库的钱,东南诸州不会有变故吧?”赵桓有些犹豫地问,“三哥儿还在东海国啊!”   万一东南诸州的奸商急了眼,拥立赵楷在江南登基可怎么办?   看到赵桓在关键时刻犹豫起来,何栗道:“可以让赵鼎以户部员外郎的名义走一趟徐州,以转移徐州所存金银铜钱及镔铁器械等物资往江宁府的名义行事。东西一道江宁,马上往关中转运!”   “对,对!”赵桓道,“徐州靠近前线,的确不宜存放大额金银了。”   他顿了顿,“再让宗颖带兵一将护送,想那苏适也不敢对抗朝廷兵马吧?”   “陛下。”耿南仲提醒道,“苏适一介书生,自不敢这么做。但是童贯是太上皇的心腹!”   “怎把童贯忘了。”赵桓马上忧郁起来,“总要想个办法把他调离京东才是啊!”   童贯有兵,苏适有钱,赵楷还有那么一点大义名分,三者一旦结合起来,大宋就要分家了。   耿南仲说:“枢密院刚刚接到军报,王禀已经率部退到滨州了,全军还余三万多人,都是见过血的老兵了。如果能调王禀所部前往徐州,童贯就不敢造次了。东海撤藩一事,也会顺利实行。”   由于开封府还没有被放弃,所以困守河北的宋军还在坚持。   其中从河间府路退下来的残兵都已经退到大名府境内了,十余万大军还剩下几千,杜充又募集了一点,勉强凑出一万多兵。   沧州路的兵马还余下三万多,都跟着王禀撤到渤海湾边上的滨州。   而相州韩家则丢掉了老巢相州城,目前在磁州、洺州一带集结兵马。大约还有三四万可用之兵。   另外,宗泽的宣抚司现在也转移到了磁州的邯郸,还在努力组织团练、义军,想要抵抗到底。   此外,在河北地面上还有许多城池没有被周军占领,还在有气无力的抵抗。   但是这大势,怎么看都去了……   “可是将王禀调去徐州后,开封府怎么办?”赵桓问,“东贼已经过河了!开封府城内只有8个将,再调走宗颖一将后,就只剩下7将兵马了。”   “可以募集壮丁!”何栗说,“开封府城内就有许多无业丁壮,朝廷如能以房募兵,5万壮士朝夕可得!”   “以房募兵?”赵桓想了想,“是要将店宅务的房产都分出去?”   “对!”何栗点点头,“都分出去吧!如今店宅务有赁屋三万余间,宅子二百余所,空地七八百段……做出五万张房契不是问题!有五万张房契,还怕募不到兵吗?”   “对,对!”赵桓脸上露出了笑颜,“何卿果然有办法。”   何栗又道:“均田司所管田土还有数百万亩,都是官田,也可以用来募兵。一兵给数十亩田,又能得到10万人!”   “均田司的田不是都均出去了?”赵桓有点奇怪,“怎么还能再分一次?”   “陛下,均田司的土地是租给流民的。”何栗解释道,“产权还在朝廷,而且租田的官佃户每年都要交租给均田司的。现在均田司可以把这些土地再分给官佃户中孔武有力的壮丁。一户授数十亩,再免租免税,许其招佃收租。有这样的条件,不怕募集不到壮士。这也算是在开封府试行抑兼并和均田地啊!”   “好好。”赵桓拍着巴掌,“还是何卿足智多谋……太上皇若能用何卿之谋,如何会有东贼肆虐?”   何栗闻言只是在心中苦笑,自己的“谋”不过都是东贼玩剩下的!   如果不是东贼肆虐,官家又如何肯在抑兼并和均田地动真格的?   只求这真格动得不是太迟吧……   ……   抑兼并和均田地的真格儿动得当然有点迟了!   当宣布“抑兼并、均田地、行府兵”的惶惶大诏由门下省发出,内容被刊登在报纸上,被张贴到开封府各个城门口的同一天,开封府的城门已经不能轻易打开来了。   因为由武义勇、吴玠指挥的两万七千大周共和军,就在这一天以全装姿态,携带火炮、辎重,列队浩浩荡荡从开封府城的西南绕过,向陈留县城开进。   也就是说,从这一天开始,开封府城外均田司的土地到底姓不姓赵都不好说了……不过开封府城内的公屋暂时还是姓赵的。   只是开封府房价888年的超级大顶,现在已经明确出现了!   虽然大周共和军不会像金兵一样把开封府洗劫一空。但是这座承载了大宋160多年浮华和荣耀的帝都,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一座朽烂不堪的城市而已。   这样一座破裂城市,怎么可能支撑起世界第一高的房价?   骑在一匹拥有伊比利亚血统的高大骏马上的武义勇一边前行,一边望着不远处即将被他征服的城市,嘴角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好一个皮薄馅大的开封府啊!又不是棱堡,没有十几万人,恐怕连墙根都站不满,如何守护得住?”   武义勇笑着点评道。他的脸上都是掩饰不住的得意!   “就算凑出十几万守军也是无用。”刚刚到武义勇身边担任机宜长的吴玠笑着,“十几万守军,也许还有一百余万百姓,一天得吃掉多少粮食?咱们只消把东南水运给他掐了,他们就等着饿死吧!”   “一百余万?”武义勇哈哈一笑,“再驱赶百姓入城,给赵桓多送几点吃饭的嘴巴去……现在是三月初八,困上三个月,等到六月也该城破了。” 第一千三百八十五章 我们议和吧   “这,这,这……这就是东贼!?”   大宋官家赵桓,远远看着大队大队共和军兵马,浩浩荡荡的从南熏门外十余里的官道上通过的时候,一脸惊恐,喃喃自语了起来。   他可是赵佶的亲儿子!自然也有遗传性胆小的不治之症。之前被复古党蛊惑的时候,脑子里面都是明君圣主,力挽狂澜什么的,一时忘记了害怕……   当然了,大周共和军吓唬老赵家的本事倒是不能和女真兄弟民族相比的。   武义久、武义勇都是赵桓的妹夫——人家可不是把他的妹子拘去做妾,而是明媒正娶的大老婆。而且和武家两兄弟感情很好,两个都是难得的美人儿,出身又高贵,陪嫁又多,教养也好,贤良淑德不说,也不管武家两兄弟搞小三搞小四。那么好的老婆上哪儿找去?   所以武义久、武义勇和两位帝姬的关系是极好的。   有两位帝姬保护,赵桓是不用担心被抓去五国城看雪的。   但是现在看见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共和军到了开封府城下,赵桓还是一阵阵的腿肚子发软。如果不是身边两个小黄门努力搀扶着他,他肯定就一屁股坐地上了。   “陛下。”已经被提拔为中书舍人兼兵部侍郎的张浚高声道,“东贼不过如此,区区两三万人,如何是开封府十万天兵的对手?而且四方勤王之兵已在途中,很快就会赶来,到时候就能将他们聚而歼之了!”   “对!”右司谏李光也道,“河北、河东民心可用,还有许多城池在拼死抵抗,韩肖胄、宗泽、杜充麾下还有二十万精兵。东贼的兵马虽多,但已经是疲惫之师,粮草不济,攻势已然放缓,早就是强弩之末了。”   翰林学士承旨秦桧也说:“东贼陈兵开封府外,不过是虚张声势,恐吓朝廷。目的还是要求和!若求岁币,倒不妨与之,土地是万万不能割让的。”   几个复古党人都在给赵桓打气,他们也知道赵家人的软骨病。可是赵桓却在秦桧提到议和的时候轻轻应了一声,还仿佛是自言自语地说:“就是割一点土地也不是不可以……”   这话说的有太丢人了吧?   在场的复古党人都是好一阵泄气儿。虽然大家都知道打不过东贼,河北、河东、京东东路多半保不住,开封府多半也要丢掉,可是只要开封府一时不丢,他们的大话就能继续说下去。   就算丢了开封府,嘴巴上也不一定要服软……只要能跑去关中,照样可以高举“还我河山”的旗帜!   赵桓轻轻一叹:“今日见识过东贼了……朕也有点倦了,先回宫休息,明日再议战守吧。”   战守之事,早就议了不知多少回了!   在武义勇大军渡河的当日,赵桓就下旨设立了“四壁守御司”,统一指挥开封守城作战。并且任命知枢密院事耿南仲兼任四壁守御使,以杨可世为四壁守御副使。还将原本布署在牟驼岗的九个将中的七个调进了开封府(另外两个将分别去了荥阳和徐州)。   另外,赵佶跑路的时候只带走了岳和的一个将,后来又有高尧辅和周云清带走了两个营,护着赵佶的女人和一部分财物去了襄阳。   所以现在撤入开封府的新军还有大约三万五千人,加上一万多老禁军,一共有不到五万还算靠谱的部队。   “以房募兵”也搞起来了,不过不是当兵就分房子。而是要有功劳,斩一个贼头奖励一张“房产证”——这门槛可比高俅当年开给房奴兵猛士的低多了。   不过由于东贼人数比当年的西贼多太多了,大约有100万。所以只能采取“先砍先得”,五万截止的办法……砍够五万后面就没有了。   当然了,开封府的房产现在都见了888年的大头部了。价格从宋周开战时起,就节节下滑,几个月内跌去了四分之一,后市行情不看好啊!   但是“以房募兵”的政策还是有点效果,不少没房没老婆的开封闲汉还是给忽悠着从了军。让赵桓的“账面军队”人数达到了10万人。   10万大军,看上去不少了。比在城外耀武扬威的武义勇所部多几倍。可是却没有一位新军的将主敢请命出城去和武义勇较量一番的。   哪怕是主张调门喊得极高的复古党人,也只敢守城,不敢出城浪战。   可是现在不击溃武义勇,回头河北的“百万东贼”南来,开封府的十万大军还不是坐以待毙?   如果不想待毙,那就只有走为上策,或者议和求饶了……   走,现在不是时候。赵楷的东海国没有撤除,徐州的金山银山没有搬走。他怎么能往关中跑路?   没有金山银山,赵桓怎么去关中搞复古?关中那帮恶霸地主会把土地给他?到时候别都投降大周共和国了。   而要在开封府拖延时间,直到完成东海撤藩和徐州运金这两大任务,赵桓就要用点缓兵之计了。   赵桓垂头丧气的回到崇政殿后没一会儿,他的老师耿南仲就给带来一个好消息。   “陛下,太后的外甥郑亿年被武义勇放回了开封府。”   “哦。”赵桓应了一声,“他和武义勇沾点亲,武义勇不杀他也不奇怪。”   “陛下。”耿南仲压了压声音,“他是带着武义勇的嘱托回开封府的!”   “嘱托?”赵桓一怔,立马从一篇策论中抬起头,看着耿南仲了——他正看的策论是今科会元沈晦写的,赵桓没有心思主持殿试。所以就想直接让会元当状元了,因此就让人把沈晦的文章送来看看了。   “陛下。”耿南仲道,“郑亿年受了武义勇之托,想探一探咱们的和谈条件。”   “什么?”赵桓看着耿南仲,“武义勇想要讲和?”   “对!”耿南仲点点头,“陛下,机会难得啊!”   “不对,不对……”赵桓摇摇头,“黄河北岸还有百万东贼,东贼为什么要急于议和?”   “不是东贼急于议和。”耿南仲道,“而是武义勇想要议和。”   “武义勇急什么?”赵桓问。   “当然是急于抢到头功了!”耿南仲分析道,“武义勇乃是武好古的长子,据说十三岁就从军杀人,至今已经十余年戎马生涯,而且屡立大功,比如今的元首武义久强了不少……”   “他想和武义久争位?”赵桓吸了口气,仿佛看到了什么大机遇,“会打起来吗?”   二武相残的好事儿,赵宋这边已经期盼过一回了,可赵桓还不死心。   “陛下。”耿南仲摇了摇头,“武好古未死……”   “可惜!”赵桓叹了口气,“那还有什么机会?”   “陛下,东贼的元首是有任期的……武义久是补选上台,补得是武好古的第二任元首任期中剩下的两年。也就是说,今年年末,东贼又要大选元首了。如果武义勇可以立下殊功,很有可能会选上元首!”   其实周国的元老院和元首选举并不讲论功行赏——武义勇的功劳可以为自己赢得上将军衔和最高级的元勋公民,也许还可以得到一大块土地作为奖励(私田),但是和当元老、元首是没有关系的。   而且武义勇现在还年轻,根本不会选择从军中退役去选元老——周国的现役军人是不能参选元老和元首的!   对武义勇而言,骑士学院院长和都军机使才是他接下去要谋求的职位。然后再按部就班的当选元老,再当一任或两任兵部尚书。之后才会去挑战首席元老的职位……怎么都是十年后的事情。   到那时,武义久也干完他的两个半任期,元首也该换人做了。   所以武义勇现在根本不急于议和,而且他也没有和大宋朝廷进行正式议和的权限。他不过是个军团督军,又不是共和执政府的礼部尚书。   不过他却有权为达成军事目的和敌人进行谈判——比如劝降和以谈判为借口欺骗敌人都是“军事目的”。   和开封府朝廷进行的谈判,实际上就是一个欺骗手段。   武义勇需要用这种手段为夺取和巩固陈留创造条件!   他手头只有27000余人,虽然足以攻破陈留,但是在攻城过程中遭到开封守军的进攻可就不大好办了。   因此用和谈欺骗赵桓,让他按兵不动,才是最佳的策略。   而在攻破陈留后,武义勇还要在陈留进行长期坚持的准备。包括修补城池和搜集军粮等等,都挺耗费时间的。   在这个过程中,开封府的宋军能维持不动,就再理想不过了。   “耿卿。”赵桓思索着问,“咱们该给东贼什么好处?”   “河北怕是要割出去的!”耿南仲道,“京东东路的登州、莱州、潍州、青州和密州东部怕的保不住了……不过河东的地盘尽可能要保住。哪怕多给点岁币也行,要不然关中就要失去屏障了。”   “要割那么多地?”赵桓一脸肉痛,“也太多了吧?”   耿南仲摇头道:“那就只提河北吧……其实这也是咱们的缓兵之计,能拖一时是一时嘛。” 第一千三百八十六章 卖国必先安内   “只割河北也不行啊!”赵桓还是连连摇头,“都是祖宗传下的江山,朕怎么能割让给东贼?”   “陛下……”耿南仲没有想到赵桓到了兵临城下的时候,还会反对割地,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好了。   赵桓却仿佛在低声自语,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说道:“现在的大宋不是朕一个人的,襄阳有个太上皇,海州有个东海王,南边还有一个交趾王……都等着看朕的笑话,等着朕败了祖宗基业,他们好挺身而出,力挽狂澜!所以朕不是不肯割地,割河北,割河东,割京东东路,哪怕把开封府割出去都行!但现在不行,得等朕把东海王收了,把徐州的金山银山也收了,把襄阳的太上皇也完全攥在手心里,然后才能踏踏实实的割地卖国!另外,开封府城内也有一群不安生的军民……他们已经换过一个皇帝了!所以卖国……必先安内啊!”   不仅攘外必先安内,卖国一样得把内部整合好了。要不然大宋一分为三,赵桓就是活脱脱的卖国贼一个……甚至不用太上皇和东海王站出来讨伐卖国贼,开封府城内的新军和百姓就能把卖国贼皇帝给推翻了。   耿南仲已经明白赵桓的意思了。国不是不能卖,也不是不能大甩卖,但必须得让赵桓有时间安内。安内是卖国的先决条件!   另外,卖国谈判必须在完全保密的情况下进行!   要不然就怕等不到赵桓搞定了赵楷、赵佶,自己也变成太上皇了。   他现在已经感觉到了,开封府有点不大对头了……   不再是那个全天下最拥护大宋官家统治的首善之区,而是一个会吞噬大宋君王的无底深渊了。   因为这座城市现在拥有和骑士学院类似的新式军校,和云台学宫类似的新式大学,还有处境艰难的工商阶级,还有以十万计的失业市民。   如果赵桓知道后世的历史,他一定会在17世纪、18世纪、19世纪的欧洲找到许多类似的城市!   不过即便赵桓不知道欧洲后世的革命风云,他自己也能嗅到革命的味道了。   奸相纪忆是被人当街天诛的!   而太上皇赵佶则是被革命群众赶出开封府的……   赵桓一开始登基的时候还挺得意的,可是越想越觉得不对啊。   开封府可以推翻他爸爸,难道就不能推翻他了?   “陛下。”耿南仲低声说,“和议之事,臣可以在暗中行事。先许割河间府路、沧州路和昭义军的真定府及定州如何?”   赵桓皱眉道:“他们肯答应?”   “或可再加300万岁币……”   赵桓叹了口气:“给500万吧!钱财好说,只要徐州的金山银山到手,总能应付的。”   “臣领旨。”   耿南仲行了一礼,正要退出大殿,却被赵桓叫住了。   “耿卿,你觉得复古党人可靠吗?”   “陛下……”耿南仲吸了口气儿,摇摇头道,“臣只知道君子不党!”   赵桓点点头,“复古党的主张实有可取之处,但是他们的行事和东贼相比,也没有什么不同啊!”   “臣明白了。”   赵桓又道:“我朝的祖制向来是异论相搅……过去是维新、复古二党在相搅。如今维新一党已经垮台,该让谁来牵制复古一党呢?”   其实维新一党并没有垮!耿南仲心想:维新一党在朝廷的力量是垮了,可他们在地方上的实力依然很强大。特别是在东南八州一国……   心里怎么想着,嘴上却不敢再说。   要不然大宋分裂的就更厉害了!不仅有官家、太上、东海三家,还有复古、维新二党,都快乱成一锅粥了。   “陛下,可以牵制复古一党的,只有昔日蔡太师的一党。”耿南仲道,“蔡攸、李邦彦、白时中都可以一用。另外,和童贯、王黼一派的张邦昌也是可用的。”   现在开封府的朝廷中大致有复古党、蔡党和阉党三股力量。   复古党就是复古六君子为核心的一批少壮派文官朝臣,外围还有一批新式军官。蔡党则是蔡攸、李邦彦、白时中等人,不是蔡京的子侄,就是曾经依附蔡京的官员。而阉党则是童贯和王黼为首的一批人。其中童贯是阉人,王黼、张邦昌只是和童贯走得比较近,互为援引罢了。   赵桓思索着道:“王黼、童贯是不能用了……那就让李邦彦、白时中留任,张邦昌入两府吧。”   “二月政变”以来,大宋的中枢人事变动频繁。除了纪忆被害,苏迟、王黼、余深相继出京,或外放,或贬窜。六个宰相一下少了四个,现在只剩下李邦彦、白时中留任。   另外蔡攸因为定策之功从枢相变成了太宰,进了一大步。何栗也因为拥立之功进入东府,位列宰执。补一个张邦昌后,宰执的人数就增加到了五人,还缺一人。   “耿卿。”赵桓又言道,“你是朕的肱骨,东府应该有你一席。但如今天下大乱,西府比东府更需要人啊。所以你还是继续担任知枢密院事,东府就让……耿卿,你再推荐一人吧。”   “陛下,臣推荐宇文虚中。”   “宇文虚中?”赵桓想了想,“他不是复古君子吗?”   “陛下,复古党中现在也有主和、主战两派。”耿南仲道,“何栗、张浚、赵鼎、陈东、李光五人皆主战,宇文虚中则主和。”   “好,就让他补个右丞,再兼兵部尚书。”   赵桓顿了顿,“议和的事儿,就有劳耿卿了。一要保密,决不能让复古党的人知道!另外,朕回头让人从宫中取些财物,你让郑亿年带去送给武义勇。就说是嘉福帝姬(赵玉盘)留在开封府的私产。”   ……   赵桓、耿南仲商量着卖国的时候,身为买主的武义勇已经挥军进入陈留县城了。   进攻陈留县城的作战根本算不得一场战斗。因为陈留县城内根本没有像样的军队,仅仅只有一群厢兵驻扎。宋朝的厢兵不是真正的军队,只是维持地方治安的保安警察之类的力量。根本不是武义勇的27000精锐的对手。   所以大军一到,就望风而散。当武义勇兵到的时候,陈留县城早就是一座不设防的城市了。武义勇的军队,依旧是在陈留士绅百姓的夹道欢迎之下,大摇大摆入城的。   在抵达陈留的次日,郑亿年就带着耿南仲的亲笔信和大批的财物抵达了。   “这些都是帝姬的私产?”武义勇看着财物清单,只是摇头,“我那个大舅哥是在行贿我啊……我们共和军自有军纪!”   共和军对于缴获物资的分配,是有非常严格的规定的。   其中粮草、火炮、车辆、军事耗材(比如火药、箭镞)、船只等,一律归公。兵器、甲械、马匹则酌情处置,在军事行动不需要使用它们的情况下,可以在军中公开拍卖,所得由军中全体瓜分。   缴获的金银、铜钱、银行券、绢帛等货币和类货币财产,则由军中将士按照一定的级别和功劳大小,进行瓜分。   古董、字画、艺术品、大型的铜器等财物,则在军中进行拍卖,所得由将士瓜分。   而敌方人员(占领区人员)所赠送的礼物,如果不是送给共和政府的,超过一定数额,也必须按照战利品进行处置。   如果明确赠送给某人,则某人可以占有其价值的两成……   总之,共和军的各种条例军法,都制定的非常严密细致。军中还有法官随行,可以随时提供法律咨询——如今大周共和国的元首本就是法务人员出身,各种法律法规自然是非常完善的。   “督军说笑了。”郑亿年满脸堆笑,“官家和您是一家人,将来北周南宋,互为兄弟之国,多好啊!”   “好是好。”武义勇笑着,“可是北周南宋要怎么个划分法?淮河为界?”   “这可不行。”郑亿年笑着,“如今官家也被架在火上烤了,真要来个平分天下,只怕开封府都出不了。”   “怎么?”武义勇问,“还有人敢造反?”   “怎么没有?”郑亿年苦笑,“复古党人不就是反了?当朝太宰都杀,还有什么干不出来?”   “复古党想干什么?”武义勇又问。   “当然是复古了!”郑亿年说,“说是师周,但其实上的路数还是要搞隋唐的府兵制,听说要以关陇为本,将关陇的土地都授予府兵。”   “哦。”武义勇点了点头,“那开封府呢?”   他现在最关心的就是开封府!   别的地盘和他没关系,只要能把开封府骗到手,将来就有足够的政治资本去选元首了。   “当然是要放弃的!”郑亿年说,“不论复古党还是官家,都不敢在开封府呆下去。只不过他们都不愿意承担弃城的罪名!”   “原来如此。”武义勇点点头,“那官家想割让什么地方?”   “河间府路、沧州路和昭义军的真定府及定州,再加500万岁币。”   听到这个数目,武义勇呵呵一笑,“我这个大舅哥到底想不想和谈?长卿,你回去和他说,现在割让河北、京东东路、河东的并代路和太原府,再把京畿路交给我,或许还可以讲和。等大周百万之兵云集,那就没有什么好谈的了。我那三弟,是想要混同天下的!” 第一千三百八十七章 不和乱臣逆子谈判   啪嗒一声轻响,一枚棋子轻轻的落在了棋盘上面儿。一副棋局,还是围棋,正杀到了难解难分的时候儿。   下棋的是武好古和他的儿子,现任的大周共和国首席元老武义久。   武好古现在有点佩服自己的学法律的宝贝儿子了。一场百万人参加的大战正如火如荼进行着,照例应该是各种各样的麻烦事儿一箩筐,都要麻烦他这个元首大人拿主意。可是武义久偏偏还不是很忙,还能挤出时间当大孝子,陪自己的老爹下棋喝酒骑马游猎。   而且前方的战事,后方的生产,军费的筹措,兵器的生产,后勤物资的转运,还有海外业务……哦,在和宋朝打内战的同时,大周的海外扩张业务也没停下来。   南方是各种特许贸易商会和宋朝的藩国以及各种土著蛮邦斗争。   北方是天女可汗萧瑟瑟的大奚汗国盛大开业!   东方不必说了,自是大周共和国和渤海国、日本国,还有日本国内的各种势力纠缠——日本业务的核心就是一个,千方百计扩大金、银、铜的产量和出口!   另外,海上的厮杀从今年春天开始也多了起来。海上的厮杀倒不是大周共和国的海军和大宋帝国的水师挑起的,而是周、宋两国的海商先打起来了。   顺便提一下,两国的海商都不是什么好人。好人不出海,只有心狠手黑的恶棍才去海上发大财。   而且大周共和国又搞了劳什子特许贸易商会!还给了这些商会很大的特权(特许嘛),允许它们雇佣军队,购置各种火器,还允许他们购买从大周海军退役的风帆战列舰,组建自己的舰队。   最先挑起海上冲突的就是大周共和国这边的爪哇特许贸易商会和金州特许贸易商会的联合舰队。   它们直接突袭并且占领了大宋在南洋的统治中心星州岛,没能攻占岛上的棱堡,却把星州商市洗劫一空!   这个行动一下子点燃了南洋方面的战火——能在星州建立商站的宋朝海商怎么可能是规矩的好人?他们也有战船火炮!   以纪家商会为首的宋朝海商团立即展开了报复。   但是他们没有能力去攻占周国特许商会控制的港口和要塞。所以就在三佛齐海峡、爪哇岛、占婆沿海、交趾沿海和大宋沿海各地,对挂着万符旗的大周商船团展开了全面的“私掠作战”。   而大周共和国的海军随稍后加入了作战,派出舰队进驻安东行省管辖的中山岛(琉球群岛),为往来中山的周国商船护航。   同时又出动陆战队,对台湾和明州沿海岛屿上的宋国商人的据点展开了攻击。   随后大宋朝廷的水师和海商战船队也展开了反击。   他们的战舰虽然比大周海军落后一代,目前只有类似“真理”级的硬帆炮舰,没有“北洋”级这样的软帆战列舰。但是他们也有自己的优势!   一是占有漫长的海岸线,而且又卡在大周——南洋航线的必经之路上面!   在宋周海上战争爆发后,大周共和国的商船队只能走“天津——旅顺——高丽——日本——中山(琉球群岛)——安南行省——安会(后世的岘港,目前由占婆特许商会统治)——旧港”这条路线南下。   不仅不方便,而且还错过了宋朝东南沿海的贸易点,处于不大有利的境地。   二是拥有瓜洲市(扬州)、丹徒市(润州)、上海市(秀州)、仁和市(杭州)、定海市(明州)、刺桐市(泉州)、侯官市(福州)、番禹市(广州)、海康市(雷州)等九大沿海商市的支持。   这九大商市都是自治商市,是奸相纪忆主导的一万万缗大借款的产物!   在九大自治商市中掌权的都是海商,虽然九大商市大多依托丝绸、瓷器产业而建立。但是真正拥有大量流动资金,可以借给朝廷的还是海商。   所以一万万大借款的大头是他们给的。而根据纪忆生前制定的规则,商市的话语权(议事会席位)和购买大宋战争公债的数目挂钩。   所以除了不靠海的“利国市”、“吴江市”、“会稽市”之外,所有的沿海港口商市都被海商掌握。   因此沿海九大商市在宋周海战爆发后,全都站在了大宋海商、水师一边。使得大宋海商战船和水师战船有了充足的后勤以及人员供应,可以组织更多的战船队和雇佣兵队。   相比之下,周国的海商数量本来就少(人口也少,港口城市更少),海军也算不上庞大。所以就陷入了以寡敌众的局面之中了。   当然了,周国这边数量是少,但是质量却是很高的。   不仅海军拥有大量的“北洋”级和“真理”级战列舰,就连海商也拥有许多和“真理”级类似的武装商船——这是因为周国海商经常走日本航线,去日本是没有沿海航线可以走的,必须要横穿大海。   而且离开日本后,大周海商的船只常常会走“中山岛——安会港——巨港”这条“快速航线”,以便在南向的“贸易风”结束前抵达旧港。   这样他们就能在此年南风大起的时候,满载北上了!   所以将真理级的船体加上软帆所演变而成的“顺风”级武装商船,就成了大周海商们最喜爱的船型。   由“北洋”级和“顺风”级组成的快速帆船队在远海当然不会惧怕宋朝的硬帆、桨帆船队。   但是一旦进入水文情况复杂,风向又比较多变的近海。硬帆船和沙船型就具有一定的优势。可以凭借数量和有利的水文条件同周国快船周旋。   所以东南和南洋海上的冲突并没有出现一边倒的迹象。   与此同时,大宋和大周的海上势力,又不约而同的忽视了东海国的存在。   海州湾及其附近海域,现在成了一个特殊的“和平区”。宋周两国的水师海军,都不会进入这片“和平之海”。而双方的武装商船,在进入海州湾附近后,也不会再互相攻打。   因此宋周两国的贸易,仍然可以通过“东海国”这个小小的藩国进行。   总之,大周共和国现在正在进行一场前所未有的“立体型”战争,战场之广阔,形势之复杂,都是前所未有。   而年仅25岁的武义久,居然能够应付自如,还有闲工夫陪武好古这位好爸爸,这办事的能力,看来是青出于蓝了。   武义久料理公务的本事不错,下棋的本事更是高明,哪怕让武好古两个“三连星”,还是赢下了这一局。   武好古丢下手中的黑子,苦苦一笑:“又输了一局,真是老了,脑子转得慢了,比不了你这个后生了。下一届的元老看来也可以不选了,都放手吧。”   武义久淡淡一笑:“大人,您可是咱们元老院里的镇山之宝,没有您镇着,不知道多少人要出来和孩儿争一争元首的位子呢!”   武好古失笑:“我成了法宝了?”他神色淡淡的,似乎又把注意力转到棋盘上面了,“今儿执政府会议讨论过大哥儿的军报了?对于和谈,大家都是怎么看的?”   武义久微笑:“大人,我大周共和国最注重大义名分,是不会同乱臣逆子和谈的……”   武好古苦笑:“三郎,你这是安得什么心?是看不得人家父子兄弟和和美美的?现在赵桓都把皇位抢到手了,那是死也不会交出去的!”   其实武好古已经知道今天执政府会议讨论宋周议和的结果了——出乎他的预料,武义久竟然对赵桓的“合法性”提出了质疑。   他认为赵桓是通过煽动军乱,政变上台的乱臣逆子!不是大宋合法的君王,因此没有资格代表大宋提出议和。   而有资格和大周议和的,目前只有大宋太上皇赵佶!   这步棋走得可真是太阴险了!一石三鸟啊!   赵桓本人当然是其中一鸟——大周共和国不承认他的皇位,意味着周国有可能支持赵佶复辟!   东海国的赵楷无疑是第二只鸟——如果赵佶的皇位能够恢复,赵桓作为乱臣逆子,当然不可能再当太子了。太子自然就该东海王赵楷来做了!   第三只鸟则是武义勇——武义勇的目标始终是开封府,而他又没有足够的力量攻破开封府城。所以就只能想办法逼走赵桓。而要逼走赵桓,前提则是赵桓的皇位不会受到威胁。   现在周国不承认他的皇位合法,那赵桓就不大敢离开开封府这座大宋的首善之都了。   因为他一离开,大周共和国就有可能将赵楷或赵佶请进开封府当皇帝。   到时候大宋一国二主,谁拥有开封府,谁无疑就是比较合法的皇帝了。   武义久一笑:“赵桓要真把皇位交出去了,恐怕就得死了。他要不想死,就得守住皇位。而要守住皇位,就得得到咱们的支持。”   武好古缓缓摇头:“现在的大宋恐怕也不是赵桓能一言而决的了……你这样逼他,恐怕会把他逼上死路。他要死了,就该赵楷来做皇帝了。赵楷是东海王,又是美娘的夫君!说不定比他哥哥难对付!” 第一千三百八十八章 赵楷有机会   对于父亲的提醒,武义久只是淡淡一笑:“大人,您不是希望赵三郎可以登基当皇帝吗?这位大姐儿就是皇后了。”   他的表情忽然严肃起来,但语调仍然平稳,“对咱们来说,大宋还是太大了,人口也太多了……一口吞不下去啊!别看河北、河东打得不错,势如破竹,可咱们的力量也快用完了。   这次出兵的规模太大,光是入役的兵将就多达70多万!加上民夫,120万都不止了。等于十分之一的人口直接投入到战争中去了。   这可都的丁壮啊!少了120万丁壮,农业、牧业一定会减产,问题只是减多少?   工商业现在也有麻烦了!虽然有东海国这个中间商,但是宋朝的市场还是丢了一多半,货卖不过去,钱也赚不到!   南洋和东南沿海又打成一锅粥了!咱们的商船必须抱团再有军舰护卫,才能安全通过。就算能过,生意也难做了许多!   而且宋朝东南的海商、水师也比想象中强大。海军南洋舰队疲于奔命,已经几次向海军都机宜司求援了。而北洋舰队主力又用于京东东路的登陆作战,可以抽调的力量有限。   不过最不能掉以轻心的,还是占领地区的消化!都军机司预估,可能需要投入几十万兵马,才能确保清田圈地的顺利实行!   所以咱们不能让军队把气力都用在和宋军打仗上面。”   武义久是法律专家,不是军事专家。所以他看问题的角度和武义勇不一样。   武义勇着重于“打下来”,而武义久则更看重“消化掉”。   对武义久而言,打下河北、河东、京东东路的大片土地只是成功的一半。   把大周的共和制度彻底推行下去,才是成功的另一半!   而要彻底推行大周的制度,就必然会得罪河东、河北、京东东路的豪强士绅。   所以共和军必须留着力气和他们打!   ……   海州湾的春季是最美好的,海风轻拂,波浪轻柔,云台山在雾中若隐若现,由如人间仙境。   港口码头上面,到处都是货物栈房,海面上到处都停泊着各种商船。什么样式的都有。桅杆高耸,挂着洁白的软帆的周国商船,来自西洋的大食式帆船,大宋的硬帆沙船,来来往往,异常繁忙。   修船造船的京东造船厂的船坞在港区一角排列成行,附近则是成片的木料堆场和树立着高大烟囱的铁工厂。   大宋南北的造船业,这几年也得到了长足的发展!其中又分为北派的京东造船业和南派的泉州造船业。   前者可以使用产自周国境内的橡木为原材料生产战船。后者则用产自甘蒲、真腊的柚木为原料,也能生产大中型战船。   这会儿京东造船厂的船坞中忙忙碌碌,正在同时开工,建造十几艘大型桨帆沙船——这种底部很平,可以同时用硬帆和长桨驱动,拥有一层火炮甲板的战船是东海国水师的主力舰船。   可别小看这种只能在浅水中活动的中型舰船的战斗力。它们固然不能进入远海和“北洋”级大帆船交战,但是在海州湾附近的浅水中,却是非常好用的武器。   海州湾和附近的淮东沿海有所谓的滚涂浪,也就是暗涌,圆底、尖底的海船遇上这种海浪很容易翻覆。而平底的沙船则可以往来自如。   所以周国的大型帆船进出海州湾时都是异常小心,也不敢沿着淮东沿海航行。通常会绕远路进入水位较深的远航航行。   另外,平底沙船还是一种海河通用的船只。不仅可以在海州湾和淮东近海活动,还可以直接驶入长江。   而它们的硬帆加船桨的驱动模式,也非常合适在江面上活动。   因而东海国的水师舰队,是随时可以经由淮东海路入江,变成长江水师的!   站在位于海州湾边上的东海郡王府的望海阁上,东海郡王赵楷正望着一艘桨帆沙船在相对比较空旷的军港附近的海面上,进行打靶训练。   这是一种“东海”级的沙船,并不太大,只有5000料,使用橡木为主要材料,非常坚固。而且造船用的橡木都是提前数年采购,然后晒干后再用的。造出的船只只有悉心保养,就可以使用数十年。   因而一艘状态良好的“东海”级对于东海国而言,绝对是一笔有价值的资产。   它们的价值不仅在木料,还在于战力。这艘5000料的战船虽然不大,却也装备了8门3000斤青铜长炮,舰艏还配有一个撞角。   不仅可以炮击,而且还能进行撞击。而且船上的水手也多(桨帆船人都多),有足足250名水兵。打起跳帮肉搏也是非常厉害的!   在浅水海域和长江里面,绝对是霸主级别的存在。   而东海国在过去的几年中,就一直努力扩大自己的“东海”级战船规模。目前已经有24艘这样的战船装备了东海国水师,另有16艘再建。   也就是说,在不久的将来,东海国将会拥有一支由40艘“东海”级战船和10000名水兵组成的水师。   对于一个只有一块弹丸之地的小小藩国而言,这支武力强大的真有点过分。   不过组建强大的东海国水师并不是赵楷的意愿,而是前任东海相武好文在执行大宋朝廷的旨意——大宋朝廷一直认为周国会从海上入侵东海国,所以就不遗余力扩充东海国的水师。   而太宰纪忆又是个水军行家,很专业的为东海国选择了江海通用的沙船型的“东海”级作为主力船型——在纪忆看来,“东海”级不仅可以保卫海州湾,还可以在必要时进入长江,充当长江水师的主力舰……   同时,他还让位于京东商市的水师学堂为东海国水师培养了大批的既能海战,又能“江战”的水军军官。   也就是说,纪忆早就预料到大宋会在未来的宋周大战中惨败,并且失去北方的半壁江山。   到那时,就需要一支可以在长江之中活动的水师,以保卫南方的半壁江山了。   而保卫“南宋”的时候,似乎就快到来了……   至少,在东海王的爱妃武美娘看来,这一天就快到了。   所以在开封府发生变乱之后,武美娘就变得相当的活跃,频繁会见京东商市的豪商和东海国水师的将领,向他们封官许愿,拉拢他们支持赵楷!   而这种近乎鲁莽的行为,居然为赵楷拉到了一大批的支持者。   就在两天前,京东商市的48家豪商和东海国水师的主要将领,包括全部的24位船头,联名向赵楷写了效忠信。   另外,郁州岛云台学宫,格致大学、京东大学、京东冶金学院和大宋水师学堂在内的位于东海国的主要大学、学院,也都先后向赵楷递交了效忠信。   东海一国,现在基本上被赵楷掌握了……哦,赵楷什么都没干,坏事都是武美娘在张罗。也就是说,人家真正效忠的很可能是武美娘。   “大王!”武美娘轻柔的,又带着一点不容置疑的威严的声音,在赵楷耳边响了起来,“刚刚收到快船急递,大周执政府拒绝和朝廷谈判。”   “什么?”赵楷一愣,“怎么可能?难道周国要一口把大宋整个儿吞了?”   他可没有赵桓那么惧怕周国。因为他背后的东南海商势力比支持赵桓的士大夫给力。   在海上的对抗中,大宋这边可没输得太难看——沿海九大商市并无一处沦陷!周国的海军甚至没有向任何一处商市发起进攻的力量。   九大商市虽然没有多少正规宋军驻防,但是都拥有自己的团练军,少则五千,多则七八千。   而且还各自拥有一支不大不小的水军战船队,各家商市的议会还能动员大量的商船助战。   即便在宋朝的水师没有参战的情况下,周国海军也很难得手——至少用几艘战船加上一两千陆战队是打不下任何一座商市的。   至于赵楷的东海国,防御力量就更强大了。目前在役的水军就有10000人!而陆军则有一个齐装满员的新军将,不是属于大宋,而是属于东海国的将。   所以赵楷这边根本不怕周国从海上进攻!   另外,他老婆武美娘还在枕头边上给他出了个南下登基建国的妙计。   具体的办法就是搜罗一下东海国的支持者,大家一起上船,走淮东沿海入长江,任何直赴江宁府。   在控制了江宁府后,再邀请东南十数家商市的代表赴宁,合众家之力,共商国是,制订宪法,推举赵楷为大宋的新皇帝……   “大王。”武美娘言语中有一点掩饰不住的兴奋,“大周共和国认为你大哥是乱臣逆子,不是大宋合法的君主,所以不会和他进行谈判。大王,你的机会要来了,可一定得把握好了!”   “机会?”赵楷回头看了眼自己的爱妃,“即便我大哥不合法,官家也是我爹当,我有什么机会?”   武美娘一笑:“如果太上皇在襄阳复辟,你不就是当然的太子?先做太子,再做皇帝,这南朝天下,不就是咱们的了?” 第一千三百八十九章 合众为国   徐州,大宋银行后院。   在苏适的书房之内,兄弟二人默默对视。今儿苏适连银行大楼都不去了,只是守在自家的书房之内,拿着一份诏书,翻来覆去的仔细看,也不知道看了多久。他哥哥苏迟和他面对面坐着,只是唉声叹气。   屋子里面静悄悄的,只听见叹息的声音。   到了最后,苏适手一抖,将那纸诏书放在桌上,一只胖手按住太阳穴,深深叹息:“这帮复古党人是不想给东南八州一国的商人活路啊……居然要挪走大宋银行中的金山银山和铜钱山……这可是银行的根本啊!东南八州一国的商贸繁荣,交易巨大,钱财划转只能透过银行进行,商户也习惯把本钱存入银行吃点利息。如果需要大额钱财用于经营,也都向银行告贷。而东南银行业的根本,就是存在大宋银行里面的金山银山铜山啊!这要是搬空了,东南八州一国的银行业就垮完了,到时候东南的工商百业还能不垮?复古党人还想在东南重征商税……他们就不怕东南的豪商造反?”   听着弟弟提到“造反”,苏迟冷冷一笑道:“他们就是想把东南工商业搞垮了!工商不垮,耕战国策怎么实行?再说了,复古党都计划好了,要以关陇为本。关陇那边也靠不上工商啊!顶天就是从四川运点蜀锦,从江汉拉点米粮。东南工商还有何用?杀鸡取卵得了!至于东南造不造反,他们是不会在乎的!”   苏适摇摇头,“关陇为本?可唐朝的时候,长安也需要江南、江淮的财帛供养的。”   “那还不是因为府兵制败坏的缘故?”苏迟道,“府兵坏了,才需要江南、江淮的财帛募兵。府兵不坏,关陇贫瘠之地就能养数十万户,要江南、江淮的财帛何用?大宋银行中的金山银山,不过是用来安抚西北将门的本钱。有他们的支持,府兵制就可在关陇推行了。有了关陇的武力,巴蜀、江汉,都只得俯首帖耳。”   “那么说来,复古党人是真复古?”   苏迟哼了一声:“不是复古党人要真复古,而是支持复古党人的新军官兵要真复古!那些人大多是西北来的土包子……不喜欢东南的维新派的办法!这里面,可不仅仅是丝绸、布匹的那点利益!”   “还有什么?”   苏迟道:“还有官帽子!东南八州一国所谋的,不就是用新学代科举吗?他们西北人所要的则是以军功代科举啊!”   大宋毕竟是官本位的社会,东南工商、西北军头,还有各地的士大夫所争夺的大利,首先就是官帽子,然后才是钱。   有了官,还怕没有钱?   若是有钱无官,钱能保得住?   而大宋的取士制度——科举,貌似公平,但是对于东南工商和西北军阀都是不利的。所以双方都想将之废除!   进士一科,素有“五十少进士”之称,可以在弱冠、而立之年就金榜题名的,都是少有的奇才。奋斗到四五十岁才得偿所愿者才是多数。   而工商豪门出身的读书人是很少有这等终身苦读的毅力的。他们面对的诱惑太多了,从工商业中攫取财富又太容易了。很难做到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至于西北军阀之门就更别提了,想两耳不闻窗外事也不可能,你要不闻,西贼就打过来了!   所以在北宋一朝,作为军事重镇的陕西、河东、河北,在科举仕途上一直都是稳居倒数前三。作为国家武力支柱的三个路,在科场上如此蹉跎,自然是很不甘心的。   西北的将门,如果想要染指高贵的文官,最好的办法当然就是废掉科举制度,或者将科举制变回唐朝初年的状况,成为世选和军功的补充。   而东南的工商业,则巴望新学取士,想用大学取得科举。因为大学不需要终身苦读,而且所学也比较实用,考不上进士还能去干别的事儿。   另外,如今大学的学费可不便宜!东南工商富豪可以凭借其财力将大量的子弟送入大学,从而达到垄断官场的目的。   苏适想了又想,最后摇摇头道:“这样下去,天下怕是要三分了吧?”   他的意思就是天下将会分为北周、西宋、东宋!   三国背后,都有各自对应的利益集团。北周是农场主和工商资本合办的国家;西宋属于保守的封建军事地主;东宋则属于东南工商集团。   至于科举士大夫……天下大事就快和他们没有关系了!   苏迟瞧了眼弟弟:“天下三分难免,那么我家又如何?先伯父的子弟多在北地……你我又如何?一东一西?还是都在东面?”   苏适想了想,“大哥,西面有前途吗?”   “未必没有。”苏迟道,“西面如果没有前途,北面就要一统天下了!”   苏适点了点头,“也对!单靠东面的商人是挡不住北周的……大哥,小弟在东南经营多年,又掌握着银行,还是留在东面吧。”   “那愚兄就得西去了。”苏迟看着兄弟,“你不能让愚兄空手而还吧?”   “这个……”苏适想了想,“要多少?”   苏迟伸出一根手指:“一亿如何?”   “不行,不行。”苏适只是摇头,“拿出一亿,大宋银行就的空架子了。最多能给5000万缗……而且都给小平钱,没有金银。”   “那就5000万!”苏迟道,“不过不能给赵鼎。”   苏适手中的诏书是赵鼎带来的,赵鼎想将徐州大宋银行中的金山银山铜山都从水路运去江宁府,然后再走长江西上,送去关中。   这个圈子兜得可不小啊!   “不。”苏适摇了摇头,“要给的!不给,东南八州一国怎么会反?留5000万在徐州,余下的全都装船发运往江宁府。另外,大哥可以请郡徐州。让童贯专心京东战事。等到运往江宁的金银北东海王的人马截留了。大哥再押着徐州的5000万缗去信阳军,就不怕在西朝中没有立足之地了。”   童贯现在以京东宣抚使兼任知徐州事,不过京东战事危急,童贯并不在徐州视事,而是在齐州督军。所以知徐州事实际上是空缺的,苏迟完全可以讨要来做。   “走淮河去信阳?”苏迟想了想,“能过得去?”   “过得去!”苏适道,“童贯在徐州摆了几千朔方兵,把他们喂饱了就行。此外徐州还有纪浚的2000兵马,小弟可以带着他们去海州向东海王施压。”   “好!”苏迟道,“官家为了撤掉东海藩,已经给了我便宜行事的手诏,许我调动3000以下的兵马。现在就派你去劝说,再令纪浚带兵进驻海州,以免其在徐州生事。”   纪浚是纪忆的儿子,而纪忆在遇刺后又被打成了奸佞。如果不是纪浚手中有2000兵马,他早就被夺官罢职了——纪浚的2000兵马说是新募之兵,其实核心骨干都来自纪家海商的战船队,普通的步兵则来自纪家在江南的佃户。说是新军,实际上是纪家团练!   人数虽然不多,但是在徐州这边,还真没谁愿意去和他们一战。   ……   “苏提举,你是要下官带兵去拥立东海王吗?”   徐州,纪府。还没有除下孝服的纪浚看着有点阴冷,不过语气却是相当热切。   他虽然拥兵2000,背后还有庞大的纪氏家族。但是朝廷真要对付他,也不是没有一点办法的。   单是童贯摆在徐州的几千朔方兵,就不是纪家的2000团练能扛住的。   “我们一起去拥立!”苏适笑道,“你们纪家有秀州和苏州,我们苏家有泉州……谢家有明州,陈家有广州,潘孝庵现在掌控着江宁府,东海国又在武妃手中,徐州则被利国监的冶主掌握了多半。这可就有八个州了……如果咱们可以护着东海王前往江宁府,只要能截住徐州运出去的金银,怎么都能在江南立一个东宋了吧?”   “在江南立国?”纪浚问,“徐州、海州怎么办?”   “自然是放弃!”苏适道,“能守住淮河就不错了,想要在中原立足,怕是妄想。我已经想好了,东海国的海商尽可能迁往上海……南洋、北洋、长江,就在上海交汇!将来不得了啊!令尊的眼光真是没得说!徐州的冶主可以迁往江宁,江宁附近自古就产铁,虽然不如利国监,但也不错了。以后咱们就据着江宁、上海为根本,依靠长江水师守住长江。再以江淮之地为藩篱,总可以保住东吴的局面。”   徐州、海州是守不住的!而且这两个州是北周必去!有了徐海二州,北周才能拥有两大工商业中心,这样北周国内的工商和军事公民才能平衡。   “国体呢?”纪浚问,“怎么个搞法?和北周一样共和吗?”   苏适摇摇头,“怕是共和不了啊!不如来个合众为国吧。”   “合众为国?”   “合东南十数州为一国。”苏适道,“共推东海王为合众之君,搞垂拱而治。国中大事,皆有合众诸州所推之议会共商。” 第一千三百九十章 还我血汗钱   大宋银行的金银南运引起的波动是空前巨大的,这一点始作俑者复古君子们可能都没想到。   他们这些复古党人对东南工商业的了解不够,也没想到奸商们居然一眼看穿了他们的图谋——其实他们的图谋压根瞒不住奸商,因为奸商在朝廷里有眼线。怎么会被蒙在鼓里?   不过即便知道会泄汤,复古党人也不会改变自己的政策。因为他们的政权是建立在西北籍新军军官拥护的基础上的。   这些大宋新军的刀把子,看着也蛮厉害的……东南的奸商,应该不是他们的对手吧?   再说了,现在复古党人的政治纲领就是《抗敌十策》,就是重农抑商,就是要搞封建兵役制度。   而东南八州一国的工商业,对中原和西北的自然经济是构成冲击的!   中原和西北毕竟不同燕地和辽河流域。燕地和辽河流域因为交通和人口密度的原因,可以和天津工商业整合在一起。   但是中原和西北不行,在铁路出现前,工业化的春风根本吹不到那里。   况且现在也没发展到工业化阶段,不过刚刚进入工场手工业的时代。水运不便的地区,天然的就处于极大的竞争劣势之中了。   所以抑制东南工商业,甚至和东南进行一定程度的切割,对于西北和中原的自然经济而言,都是有利的。   当然了,抑制东南工商业的前提,是位于西北的朝廷和封建军事贵族要甘于清贫而尚武的生活。   所以大宋银行中的金山银山,实际上也不是西北复古的先决条件——和东南切割,或是压制东南工商业才是真正的先决条件。   因此东南工商业的反抗和东宋合众之国的出现,实际上也成全了西宋的大复古……   但是在宣和六年夏季,东南八州一国的商人们,大多没有那么长远的目光——商人嘛,目光据说都是短浅的,他们现在只看到大宋银行把本该属于他们的钱拿走了!   存放在徐州金库中的金山银山是银行券的保证金啊!   没有了这些金银还有铜钱,商人们手中的银行券就是一沓废纸。   而没有办法兑现银行券的银行,立马就会倒闭破产,到时候存钱在银行的商人也会倾家荡产!   在倾家荡产的威胁面前,奸商们早就把爱大宋这种事情抛却在脑后了。   消息传到东南诸州后,各处的银行门口立马排起了长队!不计其数的储户和中小商人们拿着存单和银行券要求兑现。   各种各样的商号都挂出了“拒收纸钱”的牌子!不仅大宋各家银行的“纸钱”没有人要了,连隔壁大周国的银行券也在拒收之列。   一部分风险承受能力不足的小银行,在消息传开后不久,就面临倒闭破产的风险了。   急得没有办法的银行管事和东家们都涌到徐州的大宋银行,想要取回保证金去应付挤兑。   但是接替苏适出任提举大宋银行事的赵鼎根本不予理睬,只是忙着将一船船的金银送去江宁府!   ……   大量的装着金银的箱子从大宋银行的金库中运出来,在宗颖的开封第二将官兵的看押下,由苦力用马车送到运河码头,然后再装上纲船。   从户部、太府寺调来的几个官员吏人满头大汗的在一箱箱的检查,称重,记录,最后再贴上封条,由苦力运上纲船。每一艘纲船上,至少有一文一武两位官人和一个排的新军押送!   而且这些纲船不是一艘艘出发的,而是在全部装运完毕后,一起出发。运河两岸,还会安排新军护卫。   赵鼎站在码头一角,和宗泽的儿子宗颖一起,随意走走看看,不时打开一个箱子,拿出里面的金锭银铤仔细验看。虽然完全看不出真假,但是赵鼎还是装模作样地点点头道:“都是成色十足的金银啊!徐州这里的铸钱厂还是很不错的,该挑些大工大匠带去关中!”   宗颖手按着宝剑,身上官服严整,虽然满脸都是汗,却也不擦一下。他笑道:“何止是铸钱厂好,利国监那边人才更多!这几年利国监出品的冷锻甲质量越来越好了,甲片越造越大,而且软硬适中,薄而坚韧。甚至可以打造出一整块的前掩心和后掩心了!”   前掩心和后掩心就是铠甲的正反两面,护住前胸、腹部、肩膀、后背的那两部分。通常是有小块的铁片扎成的,也就是扎甲。   而用整片的钢板打造而成的前掩心和后掩心,就是传说中的板甲了!   板甲轻而坚固,弓弩难破,绝对是战场保命的上品。但是加工的工艺太难,要有上等的铁料,还要有水力锤用于锻打。   水力锤早就有了,不过上等的铁料却不易得到。就算有一点,过去也都用来打造兵刃了。直到利国监的铁厂完全掌握了传自天竺的坩埚炼铁技术,可以利用坩埚进行除渣和渗碳之后,才有足够的优质铁料锻打板甲——这种优质的熟铁,差不多可以称之为钢了。   在原有的“煤炼铁”和“炒钢”工艺中,去渣和渗碳都很难把握,只能偶尔得到这种高质量的熟铁(钢),所以根本不可能用来打造板甲。   但是现在,利国监的铁厂已经可以量产高质量的熟铁(钢),而且还可以人工调节含碳量,以控制熟铁(钢)的硬度——这可是相当关键的技术啊!有了这个技术,才能在金属削切工艺上达成突破,突破了削切工艺,才能制造出优良的枪炮。   所以现在的利国监铁厂和京东铁厂,已经开始山寨火枪了!   赵鼎放下手中的银铤,拍拍手,朝宗颖道:“没错,都得带上……等到了关中,咱们还要大办军工。不过不能再交给奸商了,得官营官办。从利国监带去的工匠就当匠户,世世代代钻研冶铁锻造之术!”   复古党的复古路数,用在封建兵役上是挺好的,可是在手工业方面却是个无底深坑。因为抑商政策下,兵器的生产就只能交给官营手工业或者封建庄园中的工匠。   而且现在的关中也没有什么军工的根基,只好从东南八州一国多抢一点匠户了。   就在这时,赵鼎的一个幕僚快步走来,到了赵鼎和宗颖跟前,“提举,京东商市好像出了点状况。”   “什么状况?”   “京东奸商的议事会正在商量将商市转移到上海和江宁府的秦淮市去。”   “什么?”赵鼎一愣,“转移商市?谁同意的?东海王什么意思?他也要跟着走吗?”   幕僚摇摇头,“不清楚。”   一旁的宗颖提醒道:“提举,咱们的金银也要从江宁府走,会不会被他们给设计拦截了?”   “拦截?”赵鼎皱眉,“不走江宁府还能走哪儿?现在东贼卡在陈留,走汴河是不行的。”   “走淮河运去信阳吧。”   赵鼎想了想,点点头,“也好,就走淮河。不过现在不能说出去,等到了楚州再传令。”   “那是自然的!”   赵鼎的谨慎其实是多余的,倒不是京东商市方面没有劫夺金银的想法,而是徐州金银被转移的消息传到京东商市后,立即就引发了一场可以称之为革命的风潮。   而在革命风潮驱使下的京东暴民,压根就不会有什么严密的计划……   四月初十,位于京东商市内的东海郡王府的辕门外,已经挤满了请愿的民众。王府辕门外的登闻鼓被敲打得咚咚直响。   而“还我血汗钱”的口号更是喊的震天响,透过了王府高墙,直接传到了东海王赵楷的耳中。   此时此刻,赵楷正在自己的银安殿上,看着一群京东商市议事会的代表和从徐州赶来的前大宋银行提举苏适,很有一点不知所措。   “大王,京东商市的议事会刚刚一致通过决议,不承认窃国之贼赵桓的皇位,并且推举殿下为大宋皇帝!”   正在向赵楷宣布议事会决定的人是纪忆的堂兄,京东银行大掌柜纪奎。   纪大掌柜现在也是京东商市的议会议事官(议员)!当开封府发生“复古革命”和纪忆被杀的消息传来时,纪大掌柜和京东商市的奸商议事官们首先感到的是惊恐。   他们并没有想过要举起造反,反抗大宋朝廷。反而想着要怎么为这个“复古朝廷”效忠,以换取朝廷的保护。   而当大周共和国不承认赵桓为合法皇帝的消息传来后,京东奸商们才开始有所动摇。其中的一部分人被武美娘拉拢,想要拥立赵楷南下江宁。   但这事儿也没有得到一致的拥护,直到朝廷打算转移徐州的金银铜钱的消息传来,并且引发了大规模的银行挤兑之后,整个京东商市对于朝廷的态度,才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   如果徐州大宋银行中的保证金被挪走,京东商市一多半人就要破产了!其中也包括京东银行大掌柜纪奎!   所以这个时候奸商们也是走投无路,只好跟这个复古朝廷开战了……而武美娘和苏适力推的合众为国之法,也就成为了商市豪商们唯一的出路了。   要么倾家荡产跳东海,要么合众为国斗暴政。   自己选吧! 第一千三百九十一章 革命风云起   赵楷完全傻眼了,扭头看了看身边的娘子武美娘,却发现武美娘也有点愣愣的。   没错,京东商市议会突然通过的造反决议,也完全出乎了武美娘的预料。她本来还想耍点计谋,搞点欺骗,通过一个转移商市的决议,先把人拉走再说……   现在倒好,议会直接通过了一个造反的决议,而且还是一致通过!   为了大宋银行里面的金山银山铜山,你们就造反了?   而且还那么光明正大,通过一个决议,不承认大宋官家的皇位,同时再选举一个新的官家。   这种造反模式,大概也是造反史上绝无仅有的吧?   可是你们有什么权力选官家?大宋的官家是投票选举的?你们以为是大周共和国选元首啊?   “纪奎,你们要推举东海王为官家?”武美娘问,“你们当真?”   “自是当真!”纪奎咬着牙说,“现在开封府被贼人窃据,还要抢掠我们的血汗钱!王妃,您听听,京东商民都在喊什么?”   “还我血汗钱……讨伐复古贼……”   京东暴民们的怒吼声传来了!   在倾家荡产的危险面前,还在萌芽中的资产阶级也发怒了。   京东商民们并不像天津的工商公民一样关心政治,他们只想安安稳稳的发财,对于谁当皇帝的事情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但现在大宋的新皇上要抢走他们存在大宋银行里面的钱了。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   现在不是断财路,是要抢得大家倾家荡产!那简直就是满门抄斩了。   都要满门抄斩了,奸商们还不发怒?   再说京东的奸商也不是一般的奸商,他们的主体也是海商,而且还拥有自己的武装——目前东海国水师和东海国陆师,总共15000人,桨帆战船有36艘!   另外,跟着苏适从徐州过来的纪浚也有2000人,当然是站在京东商市一边的。   这就是17000水陆兵马了!哪怕打不过大宋朝廷的数十万新军,也能干上一架了。   武美娘看了眼早就乱了方寸,六神无主的丈夫,然后咬了咬银牙,“也罢!既然议会已经通过决议,那么大王倒是可以挺身而出,不过暂时不能即皇帝位。毕竟只有京东一市的支持,还不足以让大王正位天子……不过大王可以先出任监国!”   “也行,监国就监国……”纪奎瞅了眼苏适,苏适道:“大王,王妃,徐州附近的利国市也因为大宋银行金银被夺而损失惨重,咱们正好借机进兵,将他们拉入旗下。利国市中储存了大量的甲械兵器,还有数万矿工、锻工,都是能上阵厮杀的汉子!”   这可是传说中的工人阶级军队啊!   “徐州城内不是有一将新军吗?”武美娘道,“是童贯的朔方兵吗?我们的人能打败他们吗?”   京东商市的水军没问题,在近海作战中,连大周海军都不惧。   但是京东陆军就不好说了……   “没有问题。”苏适道,“家兄正在徐州,他是不会让朔方兵出城的。只要朔方兵不出城,利国市就会落在咱们手中。”   “那金银要怎么夺回来?”武美娘又问。   东海国的水师提督成贵接过问题,回答道:“禀王妃,末将率舟师入淮,在楚州截住他们。同时纪将军统陆师从徐州沿运河南下,堵住窃金贼的退路。两头一夹,连船带人都夺了,然后一起去江南!”   武美娘又问:“去了江南以后呢?”   “去了江南后就据住长江。”成贵道,“咱们的桨帆沙船在长江里面是无敌的,只要长江在手,江南就在手了!到时候江南诸州商市,一定会追随大王和王妃!”   成贵的话一点没错,江南的关键就是长江!   因为长江是江南货物和人员运输的黄金水道,谁控制了长江,谁就掌握了江南的经济命脉和安全防卫。   经济和安全都在手了,江南的商人和地主也只有乖乖跟着走。   所以京东商市的桨帆沙船和10000人的水军,的确是赵楷在江南立国的根本!   “既然如此,也没有什么好犹豫的!”武美娘对赵楷道,“大王,事到如今,早就没有退路了。如果您不站出来当这个监国,京东商市的人心一散,你我就会被赵鼎、宗颖所获。到时候还能逃得一死吗?”   “一死……”赵楷抖了一下,仍然下不了决心,实在不像是东宋合众国的开国之君啊!   武美娘倒是果决,大声道:“东海王已经答应了!拟诏,东海王进位监国,将率众讨伐国贼,拥太上皇复位!从即日起,东海王将以监国,天下兵马大元帅名义号令四方!”   “监国万岁!王妃千岁!”纪奎立即振臂高呼。   “监国万岁!王妃千岁!”然后是全体议事官大呼。   而到当天下午的时候,监国万岁的口号,已经传遍了整个京东商市。   被后世称为“东南十三州合众革命”的风暴,由此来开了序幕!   ……   “东南十三州合众革命”开始的时候,开封府城内的大宋官家赵桓正在为河北传来的一个惊人的奏报而烦恼。   这个让人有点不知所措的奏报是从被周军包围的大名府城传出的——大名府路的安抚使杜充使人蜡丸传书,提出了一个以水代兵解大名府之围的办法!   就是掘开大名府城附近的黄河堤坝,用黄河水去淹没大名府城外的周军……水淹周军当然是好事儿啦。   可是淹完以后呢?   这大水会冲到哪儿去啊?   赵桓立在地图台前,看着地图上面一座座宋朝的城市,还真是有点不舍。   “陛下,黄河水道在这几十年间,不是北流就是南流,若是在大名府附近决口,多半会南流……”   正在给赵桓分析黄河决口后水流方向的,是青城学宫司业赵明诚,也就是李清照的丈夫。他的青城学宫也是一所大学,其中就有水利学科。   而黄河又是青城水利学研究的重点!   “南流?”赵桓的目光停留在了地图上的陈留,“会淹到陈留去吗?”   “不会,陈留在大名府的西面。”赵明诚道,“中原的地势是西高东低,黄河水不会往高处流,必是向东南而去。多半会冲入梁山泊,再夺桓沟入泗水,一路淹到徐州去。”   “水淹徐州?”赵桓心想:倒也不错……老三的地盘要倒霉了!   “陛下。”知枢密院事耿南仲道,“若北流黄河改道,东贼的粮草南运就不容易了。而且黄河改道一时半会不会固定,说不定还会乱冲,东贼就得费一番力气治水了。暂时没功夫和咱们为敌了。陛下正好利用这个机会行复古之法,重整大宋山河。”   “东贼能治好黄河?”赵桓有点怀疑。   赵明诚道:“即便能治,也极其不易。黄河北流多年后,河床也有所抬高,再想让黄河复归北流,恐怕也不容易。而要让黄河东流入济水,也遇到河道淤积的问题……要想解决,这工程之大,恐怕会让东贼十数年无力用兵。只是黄河南流后,这淮水就容易泛滥,淮南怕要经常淹水了。另外,黄河南流还会形成一个黄泛区,开封府同京东东路的联络,只怕要暂时中断了。”   赵明诚说的都是青城学宫的水利专家们的研究结果,基本上差不到哪儿去。   赵桓叹了口气:“若是让东贼得逞,百姓只会更苦……两害取其轻,还是淹水吧!”   “陛下圣明。”耿南仲忙赞了赵桓一声。   实际上黄河决口对周军的打击是有限的,现在围困大名府的周军也没多少。而且也不是都在大名府的东南,真正能淹着的只是极少数。   但是这一淹,对赵楷的打击就大了!   徐州变成泽国,淮河也将年年泛滥,本来的徐海富庶之地,也将不复存在。   连淮南都会受到连累,年年大水,再也不是富庶之地了。   看着赵明诚行礼后离开,赵桓轻轻叹了口气,对耿南仲道:“这一淹,中原的人心也该丧尽了吧?”   “陛下。”耿南仲笑道,“人心不足道,否则东贼也不会嚣张如此了。而且黄河夺淮后徐海两州将不复往昔繁华,若二州为东贼所据,东贼将会困于黄河,非下大力气治理不可。朝廷不就有了休养生息十年的机会了?”   “朝廷掘黄河,东贼倒治黄河……”赵桓只是摇头。   “怎是朝廷掘河?”耿南仲道,“分明是东贼为破大名府城才掘河的!而且东贼可以为大名府掘黄河,也会为了开封府再掘一次黄河!所以等大名府被黄河淹没的消息传到开封府后,陛下就有机会弃城而走了。”   赵桓现在是想走走不了!城内的复古党唱高调,开封府的百姓也不愿意他这个官家跑路,而且他还要担心赵佶、赵楷趁机夺他的大位。所以只能在开封府硬挺,可是多挺一日,就会多一点被俘的风险。   而黄河决口,水淹大名、徐州,就是他跑路的最佳借口。   赵桓点了点头,“只是苦了百姓!” 第一千三百九十二章 黄河之水入淮去   大宋宣和六年春季、夏季的几场暴雨过后,中原大地的那条母亲之河的水位也开始涨了起来,又到了让沿岸人民提心吊胆的时候了。   在黄河大名府段的东岸,一个穿着红色官府的矮胖子,正带着一群大宋武官模样的壮年在河边散步。后面更是簇拥着大队的护卫。黄河两岸都是一片荒芜,农田之中只有荒草,没有庄稼,更没有农人耕作。偶尔有骑士从对岸的河堤上策马飞奔而过,看见大宋官员巡河,只是驻马观望。他们都是大周共和军的斥候骑兵,现在隔着黄河也打不着对岸的宋人大官,只能看看了事。   那宋人大官,正是大宋的大名府路经略安抚使,知大名府事杜充。现在吕颐浩已经丢官罢职,发去提举少林寺了。   而河北战场上的宋军,也被挤压成了两大军事集团。一个是由河北宣抚使宗泽和昭义军节度使韩肖胄指挥的磁州军团;另一个就是杜充指挥的大名军团。   两大集团,都处于共和军优势兵力的包围监视之中。   其中磁州军团被分割包围于邯郸、滏阳两处,拥有的总兵力约在10万人上下。   而大名军团则被困于大名府城,拥有的总兵力也不下10万。   当然了,这20万宋军和战争爆发之初的河北新军已经不是一回事儿了。最初的三十万河北新军,现在还剩下六七万人,其中的三万被王禀率领,退往京东东路去了。其余则分属磁州、大名两大集团。   宗泽、韩肖胄和杜充就以他们为基础,又扩充出20万人的军队。人数虽然不少,但是装备和训练,都不能和之前的精锐部队相比了。   而且优秀军官也在之前的交战中大量损失,不得已只能拔苗助长幸存的中低级军官。完美继承了父亲善败基因的岳翻,现在已经官拜河北第五将正将,阶官也提升到了武功大夫(正七品),还加了一个保州刺史的遥郡。真是官运亨通啊!   当然了,不会打胜仗的岳翻还是有点本领的——他麾下的6000大名兵可是杜充的王牌主力,多次离开大名府城的保护出战,虽然每战必败,但却败而不溃,总能将大部分人马安全撤回。因此人送绰号“岳无恙”。   而在接连十余败后,岳翻岳无恙也发现一点问题了。   就是大名府外围的周军数量有限!要不然“岳无恙”也得为国捐躯。   “待制(杜充的馆阁职是天章阁待制)。”岳翻上前几步,到了杜充身边,低声道,“职部今次出马陵道口时,遇贼亦不过数千,当是贼之一旅编制。马陵道口如此紧要,也只有一旅贼兵,困城之贼显然不多。”   周军对大名府城是“困”,而不是围。并没有抵近城池挖掘长壕。而是在大名府城外围的馆陶、魏县(黄河以西)、故城镇、马陵道口、魏店、南乐镇等地布防,再以骑兵封锁大名府城通往外围的道路。   其实就是以一部监视大名府的动向而已。   而河北周军的主力,现在分成了三路,一路运用于磁州,准备歼灭战斗力较强的宗泽、韩肖胄所部;一路运用于齐州(属于京东东路)方向,准备击退童贯、王禀所部;还有一路则绕过了大名府,进入郓州,在郓州又分成两部,一部沿五丈河西行去和陈留的武义勇会师,然后归属河南军团。一部则向东进入兖州,目标是孔子故里的仙源县(曲阜)——仙源县和邻近的兖州州城瑕县和泗水县,都位于泰山以南,沂蒙山以西,正好卡在齐州的后方。一旦落入周军之手,童贯、王禀的京东集团的退路就有可能被切断。   而且仙源县的衍圣公一门是特大地主,北宋一朝都世袭知仙源县事,几乎就是仙源县的封建领主,手头一定存着许多粮食。拿下仙源县后,周军的京东军团就不愁吃喝了。下一步进攻徐州的所需消耗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了。   至于向来被大宋朝廷视为河北防御支柱的大名府城,在共和军都军机司看来,应该是一个难以攻克的要塞。所以就以一部兵力监视,并没有强行攻取的计划。   如果大名府城中的守军准备跑路,负责监视的共和军也不会拼命阻拦,只需一路尾随即可。   可是出乎共和军的那票军事专家的预料,镇守大名府城的杜充居然想出了“水淹七军”的妙计,要用大水去重开本就不存在的包围圈,以掩护大名守军的出逃。   岳翻将“困城之敌不多”的发现告诉杜充的时候,杜充正低头背手若有所思,听到岳翻的话,他冷笑道:“不多你也败了,要多的话,咱们还能走脱吗?”   “待制……”岳翻眉头皱皱,他本想劝说杜充放弃炸毁堤坝,现在却不敢说出口了,连忙道,“待制教训的是,都是末将等无能。”   杜充轻轻点头,唤道:“薛都统安在?”   “末将在!”一名三十多岁的胖大武官上前几步,向杜充行了一礼。   他是大名府路都统制薛广,和岳翻一样,都是杜充倚仗的良将。   “何时可以炸坝毁堤?”杜充问。   薛广也和岳翻一样,都不赞成炸坝,不过顶头上司杜充的命令,他也不敢不听,只得回禀道:“禀帅司,只要天气干燥无雨,便可以炸坝。工兵已经选好了埋设火药的地段,保证可以一次炸开数十步的口子。只是大名府的百姓……”   杜充睨视着薛广,淡淡道:“慈不能掌兵的道理,武学宫没有教过吗?”   薛广和岳翻一样,都是武学宫毕业的,在战争爆发的时候他不过是副将的职位。现在能官拜都统制,当然是杜充一手提拔,自然不能不给恩主面子。   当下就是一副虚心受教状:“属下受教了……工兵已经准备就绪,就等帅司大令,随时可以炸坝!”   “不是本帅的大令!”杜充向着半空一抱拳,“是官家的诏令!昨日夜间,开封府的蜡丸诏书已到,准了本帅的炸坝之策!诸位还有什么话说吗?”   因为困城的周军不多,而且没有水面部队,所以无法切断大名府城和开封府之间的联络。   跟在杜充身后的宋军将令听见有旨,也没有人再敢提出异议了。   杜充沉沉一笑,轻轻的点了点头:“黄河堤坝可不是咱们炸开的,是东贼干的!他们炸坝的目的是为了冲毁大名府的城墙。咱们不得已,只好突围而出。你们可明白了?”   “下官(末将)明白!”   诸将异口同声应着。   炸坝毁堤的事儿太缺德,而且也不是必须……哦,或者说,单从河北作战的角度而言,不是必须的。   至于做放弃河北和京东东路、京东西路、京畿路的打算,又是另当别论了……黄河在大名府地方被炸开后,必然会夺泗入淮,由淮入海。   而现在又是夏季多雨丰水的季节,无论泗水、淮河,水位都是高高的,黄河水一旦涌入,后果可想而知。淮海两岸,只怕被淹成泽国。   在赵桓率部西撤入关中后,淮海两岸和黄河决口所造成的黄泛区,就都是北周东宋的麻烦了……   杜充点点头,沉声道:“今天晚上怎么样?这几日天气干燥,正好炸坝!”   “末将领命!”薛广大声道。   杜充又道:“各部可做好突围准备了?”   “都已经做好,随时可以突围!”   “好!”杜充厉声道,“本帅将令,今晚炸坝突围!”   “喏!”   ……   大宋宣和六年五月初三,随着一连串的轰鸣,大名府以南,南乐镇北的黄河堤坝,被炸开了宽达二十余步的缺口!   当时正值夏季黄河丰水期,高涨的水位早就超过了地平线,全靠两岸年久失修的堤坝控制水流,使之勉强北行。   所以当堤坝被炸开后,汹涌的黄河水立即破口而出,向东方低矮的大地漫去,很快淹没了南乐镇、魏店镇,然后又冲向人口密集的大镇韩张镇。顷刻之间,昔日繁华的城镇,就被汹涌的黄水扫平,举目望去,四周都是一片泽国。   冲毁了韩张镇后,黄河水又一路向东南流去,很快又淹没了西门青的老家阳谷县,冲入了梁山泊。而此时梁山泊的水位也很高,根本没有蓄洪能力,大水又直冲入泗水,向着徐州城奔腾而去。并且在五月初六凌晨淹没了利国铁山,还把利国市棱堡和徐州彭城大棱堡全部浸泡在水中。   最后汹涌的黄河大水才经由泗水夺淮入海,又顺手在淮海下游引发了可怕的洪水……自此以后,淮海恐怕将要连年泛滥成灾了!   大水所过,至少二十万百姓被大水淹死!数百万人流离失所,无家可归!而受灾最为严重的地区还不是河北和京东东路,而是黄河水最终流入的淮河两岸!   昔日繁华富庶淮河两岸毁于一旦!巨大的烂摊子,就此摆在了北周和即将成立的东宋眼前。 第一千三百九十三章 活着才能抗周   开封府。   大宋宣和六年五月初八申时左右,河北新军的传骑飞也似的直入万胜门。这些传骑都是半身着甲,背着长枪,挎着弓箭,有几个盔甲上还挂着折断的箭杆,显然是和城外的东贼交过手了。   往日里,开封府里面有点身份的主儿,谁都看不上这种“骑士”,这里可不是天津——天津那边,武义勇都是骑士!谁敢瞧不起骑士?如果是骑士军官,那简直是乘龙快婿的首选。   可是在开封府,眼下最值钱的还是刚刚金榜题名的进士。   不过今天这十几骑一入万胜门,却立即成了一群有点落魄的儒生士大夫追捧的对象了。   “几位太尉,城外的情况如何?”   “是啊,东贼可退兵否?”   “我等可以离开吗?”   “道路可通畅?”   金榜题名的时候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了,高中的,落榜的,现在都不想挨开封府呆着了。   那些高中的还好,进士总是吃香的。可那些落榜的措大可就惨了!被闷在开封府围城里面,用四个字形容就是“坐困愁城”,都他妈快愁死了。   围城之内,物价腾贵,对于没有收入,也没什么钱财傍身的落榜举子而言,真是度日如年啊——在开封府一日所花掉的钱财,都够在家用一年了。   现在还能有一身儒衫,在万胜门内堵着骑士老爷发问的,还都是大大的地主出身的士大夫。   那些真正的寒门士子,这会儿都快成要饭的了,倒毙街头的都不少!   真的饿死啊!   有啥办法?一百余万人被困在开封府这座愁城里面,那可是一百多万张嘴!一日三餐,坐吃山空。   不仅东南漕运被武义勇给掐断了,连开封府城外都遍撒了共和军的游骑兵,外面的粮食根本入不了城。   一个多月困下来,连赵桓手里也没什么余粮了,就是有,也得先供着二十多万守城的兵将——没错,赵桓麾下的兵将有二十多万了!大多是在开封府拉得壮丁。   城内比较壮的丁,都被拉入行伍,编入新军。新军也扩充到了20个将!这些将都不是五六千人的“小将”,而是按照周军的“师”编成的。一将有一万余人!   当然了,人数不少,装备训练却不行,也就比乌合之众稍微好点。   而不够壮,或者拉不下脸去从军的举人。当然就只能典当一空,忍饥挨饿熬着了。   熬不下去,当然就是一死了!   被一帮面有菜色的士大夫拦住的骑士之中,就有河北新军第五将正将岳翻!   他可是带着一百余骑去突周军封锁的,结果只剩十八骑得以入城,余下的不是被打死,就是被打散。   武义勇带到开封府的大周第一骑兵师可真不是吃素的!   自己也受了点轻伤的岳翻看着这群儒生也心烦,吼了一嗓子道:“都让开,有紧急军情上报天子,谁敢挡路,可别怪本官行军法!”   听他自称本官,落榜举子们就知道这位爷多半是武学宫出身的武官了。   如果是正经的进士,倒也不怵,可他们一群落榜举人,不过是措大而已!   如果按照阻碍军务的罪名,被人家用大枪扎死了,也是白饶!   举人们怏怏散去,岳翻则策马向皇城飞奔而去,去给赵桓送去一个期盼已久,同时也让开封府城内的人们惊掉半条命的消息。   东贼扒了大名南乐镇黄河大坝,水淹大名府,淹死百姓数十万!   现在还兵临郑州河阴,疑似要再掘黄河,水灌开封府!   “什么?东贼竟然如此残暴!朕誓与之死战到底!”   崇政殿上,赵桓怒发冲冠,一副要和大周共和军拼命的样子。   “陛下!”太宰蔡攸连忙出班上奏,“请陛下息怒!东贼掘黄河以灌大名府,必然会引起天怒人怨,其势必不长久,武贼父子,早晚授首。但是现在开封府城亦在悬河之下!河阴大坝一旦被毁,黄河之水将会把开封府夷为平地!”   知枢密院事耿南仲也上奏道:“如今东贼人心尽失,覆灭只在旦夕之间。但是也要提防其狗急跳墙,掘毁河阴大坝,再造无数杀孽。虽然开封府城内已有精兵20万,足以摧破东贼逆旅。但是面对滔滔而来的黄河大水,也是无能为力。大水一到,20万忠勇将士,100余万开封百姓,皆为鱼虾也!”   东西两府的老大一开腔,下面的臣僚当然都会意了。   东贼将要水淹开封府就是个逃跑的借口啊!   哪怕开封府的暴民和武学宫毕业的少壮武官,也不会蠢到等着大水来淹吧?   大水一到,大家伙就都淹死了,还杀什么贼?还抗什么周?   毕竟只有活着才能抗周啊!   为了活着抗周,就必须放弃开封府城了……   ……   “啥?东贼要掘了黄河大坝!?真的?”   “千真万确!邸报上都说了,还能有假?”   “这东贼也太凶残了吧?”   “可不是嘛!邸报上说大名府那边已经掘过一回了,水灌大名城啊!好端端的大名府城被黄河水夷为平地,河水还一路冲到了徐州城和淮河,夺淮入海!”   “真是造孽啊!姓武的怎么那么坏?”   “为争天下,还有什么做不出来?只是苦了百姓……”   “咱们开封府怎么办?黄河水一来,开封府城墙也挡不住啊!”   “还能怎么办?跑呗!”   “对啊,现在只能跑了……明知道大水要淹过来,再不跑,不成傻子了?”   “可这一跑,家就没了……”   “命都要没了,还管什么家啊!”   开封府的市民也和后世的首都人民一样,都是消息灵通人士。大名府被水淹,开封府马上就要被淹的消息,好像长了翅膀一样,转眼间就传遍了整个开封府。   这下可没人再敢提什么死守开封府了……大水都要淹过来了,还有什么办法?赶紧跑吧!   民间的风潮,很快被皇城司的探子打听了,送到了宫中。   与此同时,朝廷这边也很快达成了一致,马上跑路!   守护开封府的全军出动,护着官家赵桓往西京洛阳而去。先去洛阳,再奔关中,然后就以京兆府为都,创立西宋,复古强兵,再和东贼争天下!   至于其他事情,比如东边赵楷怎么样了?南面的赵佶在干什么?徐州的金山银山搬到哪儿了?统统管不了啦!   大宋宣和六年五月初九,就在岳翻入开封的次日,大宋官家赵桓就携带着宫廷、百官、诸王、帝姬等等,在二十万开封新军的护卫下,逃出了承载了大宋一百六十余年辉煌历史的东京开封府。   向西往郑州方向逃去!   而此时的郑州并不在周军的控制下,而是被从大名府逃过来的七八万河北军所控制——如果郑州真的在武义勇手中,赵桓可就真是瓮中之龙了。   好在武义勇的兵力不足,拢共就两万七千余人,还散开兵力到处去截开封府的粮道,所以没有围死开封府。本来他准备在河北方面的援兵(沿五丈河而来的)抵达后围困开封府的。   结果这支援兵也是倒霉催的,正在沿五丈河行军的时候突然遇上了发大水(是黄河水冲入梁山泊造成的)。人员损失微不足道,但是沿着河边官道行进火炮和火药还有粮草辎重什么的,都被大水淹了!或是冲走,或是浸湿,整个部队弄得狼狈不堪。   武义勇没得办法,只好忙着收容他们,耽误了一点时间。在五月初九晚上,才从由开封府赶来的郑亿年那里得知了赵桓已经跑路的消息。   “什么?赵桓跑了?那开封府……”   郑亿年满脸堆笑着说:“督军,开封府这会儿大概已经被我大周的游骑兵攻占了吧?赵桓那厮是狼狈而走,把守军都拉走了,还有不少不知大周圣德的汴梁子扶老携幼,跟着一起走了。现在的开封府,就是一座空城!不过一座空城,也是开封府啊!督军,您赶紧入城吧。大宋的首善之都,被您给占领了!”   啊,这也算占领开封府?   “对了,他为什么要跑?”武义勇也有点摸不着头脑。   郑亿年摇摇头,“这个下官也不大清楚,只听说是我大周天兵掘了大名府附近的黄河,水灌大名府,现在又要挖开河阴的黄河堤坝,淹开封府……”   “什么?什么?”武义勇愣了愣,“大名府附近的黄河……该死!那不是咱们挖的,是宋贼自己挖的!”   这个用脚后跟也能想明白!沿五丈河开来的援兵是被黄河水给淹了的……要是挖黄河的事情是周军干的,怎么可能淹了自己人?周军的军事机宜又不低能!   而且大名府不过是个传统的城堡,用得着挖黄河来淹?炮轰就解决问题了。   另外,北流黄河对天津市的经济发展很有好处,干嘛要让黄河改道南流?   想到这里,武义勇已经大怒起来了,大声喝骂道:“赵桓真是混账,居然罔顾黄河两岸千万生灵!我大周勇士,决不饶他!来人,召集骑兵,随本督追杀赵逆暴君!” 第一千三百九十四章 新周和东宋   武义勇想追赵桓是不可能追上的!   因为赵桓身边也有一群少壮派新军机宜,他们野战打不赢武义勇,还会跑不掉?   武义勇率领骑兵追击早就在他们的预料之内,所以在大队人马出城后,马上就一分为二。一路沿金水河向郑州逃跑,这是主力,还有许多扶老携幼的百姓跟随,拖拖拉拉的,一边哭喊一边前行,吸引武义勇的追兵。   另外一路则是清一色的马队轻骑,护着赵桓夫妇和宰执重臣们沿惠民河向颍昌府境内逃窜。到达颍昌府后,稍事休息,便再次上路,马不停蹄地向邓州州治南阳县而去。到南阳后再走商洛古道入武关,最后抵达永兴军路的治所京兆府。   根据计划,京兆府将会改名为长安府,成为大宋,哦,就是后世所称的西宋的首都!   北南二宋的称呼,在这个时空的历史上是没有的。   取而代之的则是前宋、西宋和东宋。前宋自赵匡胤陈桥兵变,黄袍加身时起,一直到赵桓弃开封西行入关中止,凡166年。而西宋的历史则从宣和六年赵桓西迁开始,赵桓在后来谥号也不是“钦宗”,而是听着比较牛逼的宋武宗!   而由赵桓入关中后发起的“复古兴军”运动,又被称为“武宗兴军”或“武宗复古”。在“复古兴军”运动结束后,一个迥异于重文轻武,工商繁荣的前宋的西宋,开始登上了历史舞台。   这将是一个封闭、保守、以关陇府兵为根本,实行禁商主义的军事化的封建国家。   看似倒退,但是仔细分析,却也符合此时中国的撕裂式发展状态。   根据后世社会学家的分析,前宋末年出现的大分裂和大革新,其实是存在必然联系的。大分裂和大革新的源头,都是前宋道宗皇帝统治时期所出现的一系列影响巨大的社会变革!   变革是那样的广泛和彻底,涉及了思想、技术、政治、经济、军事、宗教等几乎所有的方面。新的思想,新的技术,新的政治模式,新的经济模式,新的军事,乃至新的宗教,层出不穷,在给华夏民族注入无穷活力的同时,也产生了一些不良反应。   而这种不良反应,多半来自地缘影响所造成的极度不均衡。   因为华夏版图巨大,在前宋末年最盛时,号称拥有四海!国家的版图从东方的大洋,一直延伸到中亚内陆的大漠,从南洋的三佛齐海峡,一直到达北方的大草原和大森林。   这样一个幅员辽阔,许多内陆地区交通不便,各地经济发展程度也天差地别的国家。在一个突飞猛进的大变之世中,出现了极度的地区不平衡,以至于无法维持统一,是非常自然的。   当然了,对于华夏这样深受大一统思想影响的国家而言,分裂永远是暂时的。   而且,诸夏国家从这个大变之世中所得到的利益也实在相差太多了。   位于东南沿海的新周(区别历史上的北周、后周,大周共和国被称为新周)和东宋,是在大变革中受益最多的。这两个国家走上了资本主义的快车道,而且还搭上了大航海时代的顺风船,注定会变成两个世界帝国!   而地处封闭的内陆的西宋、大凉和西金三国,为了对抗东方的两个资本主义世界帝国,则不得不走上了军事封建化的道路。虽然他们也能从东方得到一些技术,但是却无法和新周、东宋一样,走上资本主义的发展道路。   所以当工业化的时代到来后,封建化的军事国家终究要被淘汰,被他们强大的资本主义同胞所统一……   因此在后世的历史学家看来,宋武宗和复古党人所创立的西宋,从一开始就逃脱不了被东方国家兼并的命运。   由西向东的征服,在工场手工业和大航海的时代,是很难发生的。   虽然宋武宗和他的继承人们不止一次发起过东征,但是生产力上的巨大劣势,让西部军事贵族们所有的努力,全都化为乌有。   所以从武宗西迁开始,未来就是属于新周和东宋的。   不过在大周共和十年和大宋宣和六年的时候,未来前途无量的东宋,却有一个相当惨淡的开局。   ……   淮水泛滥,放眼四望,茫茫无边。   坐在一艘桨帆沙船上的赵楷和武美娘,看着眼前无边无际的大水,都有点傻眼。   计划真的敢不上变化,他们本来计划在楚州附近的淮河、运河交汇处拦截赵鼎率领的运金船。   但是没想到黄河夺淮而来,造成淮河下游大泛滥!淮河变成了淮海!三四十艘沙船在茫茫无边的淮海上和几十片树叶差不多,上哪儿去找赵鼎的运金船?   那些黄金白银,说不定都被大水冲得没影儿了!   这可是价值几千万缗的金银啊!居然就这样没有了……   而且那么大的水是从哪儿漫过来的?这些日子淮河这边没有下多大的暴雨啊!怎么就淹的没边没影儿了?   这得淹死多少黎民百姓?   东宋的立国之战,可真是出师不利啊!   一条轻快的走舸从西北方向飞驰而来,看旗号也是东海国的。不一会儿就靠上了赵楷和武美娘乘坐的旗舰“东海”号。   一个名叫李宝的东海国水军军官光着脚跳上了“东海”号的船帮,大步走到成贵跟前报告道:“禀提督,大水是从徐州方向冲过来的,徐州城和利国城全都泡在水中了!”   “什么?从徐州方向冲过来的?”武美娘紧蹙秀眉,“难道是黄河水?黄河决口,泛滥夺淮了?”   黄河夺淮的事情在神宗朝的时候就发生过一次,当时就把徐州城给泡了。   赵楷只是摇头,“唉,这几年光顾着打仗,也没好好修一下河堤……现在可怎么办?”   怎么办?   反已经造了,金银又不知去了哪里?   “去徐州!”武美娘咬着银牙,“既然找不到赵鼎的金银船,那就去拿剩下的铜钱,也有5000万缗……顺便再把徐州城和利国监的百姓、物资都卷走了。只要有人,到了江宁府,咱们就能重建一个新徐州!”   徐州可是如今大宋头一号的手工业中心,铸钱、陶瓷、冶铁、挖煤、泥灰,五大支柱产业,妥妥的资本主义萌芽地啊。   只要把徐州的手工业和人才都拉走,到了江南要不了多少年就能开枝散叶,发展出一堆工场手工业的中心城市。   和这些产业、人才相比,徐州的金银根本不是最宝贵的财富。   “好,好,救人要紧。”东宋的开国皇帝赵楷就是个没主意的主儿,什么都听老婆武美娘的。   当下就下令把船队开去徐州城了,这可是36艘“东海”级的桨帆沙船型炮舰啊!船上有好几百门3000斤长炮,徐州的大棱堡根本顶不住这样的火力——徐州大棱堡是用来抵御陆军火炮的,根本没有想过会有几十艘沙船型的炮舰开过来。   所以看见城外到处都是战舰的场面,滞留在徐州的苏迟也完全傻眼了。   徐州大棱堡的外围壕沟、胸墙、虎落,现在全都被淹。24个棱形出堡虽然还在,但是也扛不住那么多战舰的炮轰啊!   而且这些战船可以直接冲撞上出堡,这样甲士们可以非常轻松的登城进攻。   为了防御攻击,棱形出堡修建的并不怎么高大,遇上舰船的攻击,根本就抵达不住!   不过东海国的舰队也没有马上进攻,而是用一条走舸将苏适从利国监送到了徐州城,去向苏迟劝降了。   ……   “仲南,这是怎么回事儿?”   看到弟弟,被困在徐州城中的苏迟也是一头雾水。他也不知道杜充掘黄河的事儿,所以也想不通怎么一夜之间,徐州城就给大水泡了。   苏适摇摇头,苦笑道:“似乎是杜充命人掘开了黄河大坝,水淹河北、京东、两淮四路……真是够狠的!”   “什么?掘了黄河大坝……”苏迟愣愣的,“这是真的?杜充疯了吗?”   “多半是真的!”苏适说,“小弟是听兖州开来的纲船上的人说的,应该错不了。据说官家已经弃了开封府,西行去洛阳了……大哥,看来咱们兄弟俩只能同朝为官了。而且,这徐州城外一片泽国水乡,也不知要淹多久,你也不可能在此坚持。就算东海王不打,周国来了也要打的。”   苏迟也知道徐州守不住,他问:“可是徐州城内还有二三十万百姓呢!他们怎么办?”   苏适道:“当然是一起走了!还有利国监的十几万人,还有东海国的人,愿意走的,都用船带走。东海王已经命人从东海国调沙船了……船有的是,还能跑来回,一定把人都运去江南,以后就在江宁府、太平州、池州、江州、润州、常州、苏州等地安置吧。江宁府和太平州有上好的铁矿,江州的陶土不错,现在就有瓷窑,池州也有茶叶有丝绸,一样是个好地方。而且这几个州府都在长江边上,水路交通便利,是发展工商的宝地啊!” 第一千三百九十五章 好大的烂摊子   大周共和十年五月二十二日,开封府城。   琼林宫内外,已经被收拾整理了一番。赵桓仓皇撤退时,开封府城内自是一片大乱,毕竟城中一百多万军民,能跟着赵桓西迁的不到四十万。余下的近八十万汴梁子顿时陷入了无政府状态。   八十万人啊,虽然良善之辈是大多数,可是宵小奸佞肯定也不少!何况开封府被武义勇的骑兵困了恁多时日,城内一百多万张嘴的吃喝早就是个问题了!每天都有不少贫民和外来的措大饿毙街头——进京赶考居然考到饿死,也真是科举史上的一大奇闻了。   这么一个满城都是饥民,又没了官府将兵约束,而且到处都有被急着逃跑的贵人们遗弃的财物的城市,还能有什么秩序可言?   所以当武义勇麾下的一个步兵师以急行军的速度开进开封府城的时候,这座城市里面已经乱成了一团。凡是官衙、宫室、王府、公府、赐第、官仓,甚至华丽一点的民宅,遍布开封府大街小巷的店铺,都成了饥肠辘辘的人们打劫的对象。   搏杀械斗到随处可见,火光烟尘四下弥漫。作为帝王之居的琼林宫,更是遭了大灾,来来往往抢了个干净!连宫室窗户上镶着的玻璃,都被人给撬走了。   共和军开到这里的时候,还有不少穷疯了的汴梁子在搬运沉重的大件家具呢!这可都是皇家使用的好东西,回头卖给天津的豪商,怎么都能赚几个吧?   可是他们最先遇到的周人却不是富得流油的天津豪商,而是凶神恶煞一般的共和军将士!武义勇已经向他们下达了命令:占领开封,并且实行戒严!   既然有命令,那还有什么好客气的?入城的一师共和军在军团机宜长吴玠的命令下,立马就开了杀戒。   捕到的贼人,当街斩首不算,还要曝尸示众!   率部追杀赵桓(追错方向了)的武义勇押着俘虏和战利品返回的时候,琼林宫外的宣德门广场上还丢着一堆臭烘烘的尸体呢!   现在这些尸体,都被挪去了城外掩埋,广场上到处都洒上了消毒的石灰。只是渗入青砖的暗红色血迹怎么都擦不干净了,还有烟熏火燎的痕迹,更是怎么都掩盖不住了。   共和军的官兵们奔行穿梭在琼林宫内外,每个人都是兴奋到了极点。他们从易州出兵,席卷河东,又在孟津渡了黄河,直扑陈留,切断了开封府的粮道,随后又是长时间的困城作战,到了现在,终于摘下了最大一颗胜利果实——大宋帝国的首善之都开封府!   这一路的功劳可真是不小了!怎么都够封个公民,得一所肥美的庄园,再加上一大笔赏金吧?   作为共和国人的武义勇也没什么逾制的概念,只是出于防御的需要,将大营直接摆进了位于开封府城西的琼林宫——由潘孝庵督造的琼林宫四面都有高墙保护,又在开封府城的西南角上,稍加改造,就是个可攻可守的军事基地。   ……   “被娘子吹得上了天的开封府,怎地就成了个烂摊子呢?”   刚刚巡视完开封府各处的武义勇有些无趣的踢掉自己的靴子,大马金刀的坐在崇政殿内摆着的一把有点破旧的玫瑰椅上,居然有点发愁的模样。   因为天津市派出的治理开封府的官员还在路上,所以武义勇现在就兼职当了知府,八十多万人的吃喝全都成了他肩膀上压着的担子。   八十多万人啊!这还只是老百姓,不包括他的河南军团的六个师的兵将。   更让武义勇头疼的是因为杜充掘了黄河,通往开封府的主要漕运路线全部中断!   而赵桓出奔时又带走了大部分存粮,现在开封府的八十几万张嘴,全都嗷嗷待哺,实在是没有粮食可以喂饱他们了。   一场饥荒,看来是在所难免了!   “都说开封好,天下第一繁华富庶之地!可进了开封才知道,就是个又破又窄的贫民窟,还有几十万人快饿死了,也不知道老三这个元首能有什么辙?”   武义勇嘟嘟囔囔嘀咕的时候,他的好兄弟武义久已经接到了河南军团督军司的报告。差不多同时送到的,还有河北军团(原河北西路军团)、京东西路军团(进入兖州的周军)、太行军团(负责围攻磁州的周军)、京东东路军团(跨海在山东半岛登陆的部队)的报告。   太行军团和京东东路军团报告的消息还算不错,其余三个军团的报告居然都是以坏消息为主!   地盘是打下来不少,但是摊子却因为黄河决口而烂到了家!   黄河决口不仅淹没了大量的良田,造成不计其数的百姓流离失所,而且切断了北方的漕运主干道,使得辽东的粮食无法及时运到河南。不仅河南战场上的共和军陷入了补给困难,连带着开封府的几十万上百万人也快断顿了。   “三郎。”天津北市,武家河边大宅内,武好古问前来问安的武义久,“执政府有办法救济开封饥民了?”   显得有些疲惫的武义久道:“开封饥民不麻烦,无非就是北行就粮……几十万人的吃食嚼谷,咱还拿得出来。京东军团上报说,发现东海国正用船只迁移徐州、海州的民户。他们清空了徐海大城,咱正好把开封府的民户填补进去。就是来来往往比较麻烦,花费一点罢了。”   话说得轻松,可是武三郎的眉头一直展不开来,显然是心事重重。   “黄河怎么办?”武好古问,“就这样任其夺淮南下?”   “河工的确是问题!”武义久苦笑着,“具体怎么办,孩儿也不知道,得等工部水利司的都料大匠勘察之后,再议出个办法。不过总归是个大麻烦了!杜充此贼,真是罪该万死啊!”   他顿了顿,“而且这烂摊子也不是咱一家的,赵楷那边也得承担一点吧?现在他是要弃徐州、海州了,看来淮北都会放弃,以后就是淮河为界了……黄河夺淮入海后,淮河就很容易泛滥,治黄治淮是一回事儿了!总得两方面协调吧?”   其实治黄、治淮的主要麻烦是大周这边的。   因为赵楷可以退避江南,把淮南当成一个缓冲区,也就不必太在于洪水了。   而新周这边不能不要徐州和海州这个经济圈,要不然新周的工商业就只剩下一个天津了。对于国家的长远发展是非常不利的!   所以在接下去的许多年中,治黄治淮,以及重建中原的运河系统就成了摆在新周共和政府眼前的两件大事儿了。   “赵楷应该会在江宁府登基……合江淮、江南十数州为国,一个东宋是没有问题的。”武好古建议道,“咱们和东宋之间的烂仗要不先停一停?先想办法把黄河、淮河治一治?”   “共和执政府也是这个意思。”武义久叹了口气,“一统天下看来是不行了……大哥的河南军团,马扩的京东东路军团都快断粮了。而且河南、京东到处发大水!黄河泛区有上百里宽,茫茫无边,都快成海了。流民也起来了,光是河北、河南、京东就几百万人流离失所。这可都是咱们华夏的子民,可不能让他们就这样饿死掉……”   新周和东宋毕竟是诸夏政权,而且一个是共和为国,一个是合众为国,也不能太罔顾民生了吧?   而且两国都是殖民帝国!可以开辟海外殖民地来安置国内的流民,几百万人是运不出去的,但是几十万人还是有办法安排的。   所以一统天下的事儿,暂时只能往后推一推了。   “钱呢?”武好古问,“钱从哪儿来?救济和安置难民,治黄、治淮,还要在新占各地建立政府,安置骑士、府兵,看来得花费许多吧?咱们还有钱吗?”   一提到钱,武义久也忍不住叹息了。   “上百万人在战场上奔波,就已经花费巨大,都靠债票支撑。”武义久道,“如果没有黄河大水,财政上的窟窿是补得上的。可是现在……又是难民,又是治河,不知要花多少了?而且徐州、海州也毁了,没有十年恢复不起来。政府的财政,就只剩下天津市和南洋行省这两大财源,一年能收到1500万银币就很好了。捉襟见肘啊!”   “没有办法了?”武好古举起茶碗,抿了一口云雾山茶,笑吟吟看着儿子。   “怎么会没有钱?”武义久一笑,“土地就是钱啊!咱们这一仗打下了大半个河东,整个河北,再加上宋朝的京畿路、京东东路、京东西路……多大的地盘啊!清丈一下,两亿亩土地都有了!拿出一亿分配给骑士、府兵,还有一亿亩土地可以发卖!按照一亩5块银币计,就是5亿银币。有了5亿银币,什么问题都能解决了,不是吗?”   “5亿银币?”武好古吸了口气,“三郎,你这个地圈得有点多了吧?”   武义久哼了一声:“不圈怎么办?治河,整理中原漕运的钱谁出?让天津商人出吗?元老院会通过吗?” 第一千三百九十六章 小武元首会钓鱼   “元老院能同意执政府圈地?”武好古笑了笑,瞅着自己这个属狐狸的儿子。   “元老院……当然是要保护公民和纳税人的合法财产的。”武义久一字一顿地说着法律条文。   大周共和国的律学是从开封讼棍那里传承下来的,不是儒家的那种仁义教化,而讼棍就是玩条文字眼钻空子堵漏洞的。   武义久本人可是云台学宫律学院的高材生,算得上法律专才。当然知道怎么玩法弄法了……   而大周共和国的元老院说句不好听的,那是代表少数军事公民和资产阶级利益的元老院,不是代表全民的普世议会。   其中的资产阶级最看重什么?还不是私有财产不可侵犯?   圈地?   那种法案怎么可能通过?不可能的。这是公然抢劫啊!   但是,大周元老院所有的关于保护私人财产的法案,都有两个前提,一是“公民和纳税人的”;二是“合法财产”。   前者是保护对象,必须是公民和依法纳税的纳税人——大周的公民主要就是两大块,一是服役的军事公民;二是纳税的工商公民。大周共和国的政府、军队、警察等等,都靠他们支持,靠他们纳税来养活的,当然得保护他们的利益了。   后者则是财产的性质必须是合法的,非法的财产,当然不在保护之列。   而合法财产的一个重要依据就是纳税!   凡是价值较大的合法财产,必然和税务相关了,特别是私人的地产。   乡间的私田有田税,城市中的私人房产也需要缴纳房产税。   武义久顿了顿,又道:“新附地的民户基本都没有公民权,那么他们的财产是否能得到保护,关键就是依法纳税和是否合法了。现在已经夏季,再过几个月就该交秋税了!”   大周的私田一年一税,只有秋税,没有夏钱。税率不算低,但是没有加派加征和耗羡,也不需要纳税人将用于纳税的粮食或者其他实物长途运往县外。而是一县一仓,所有纳税物资,都在本县结清。   如果需要转运,成本都是官府承担。   而在缴纳秋税的同时,平民还需要缴纳丁口钱。丁口钱就是人头税,公民可以免交,平民者,凡是成丁,都必须缴纳!   丁口钱也可以用实物抵充,所需缴纳的数额同样不算少。但是也没有额外加派、加征、羡耗。   而在秋税和丁口钱之外,普通的小农基本没有别的负担了。   免役钱、青苗钱、义仓税、农器税、牛革筋角税、进际税等等名目繁多的苛捐杂税,在大周都是没有的。   另外,大周共和国不分几等户,不搞累进税,而是一刀切的收取田税和丁口钱。   因为确定户等这种事情的猫腻实在太多了……   户等不定的同时,田等却是要分一分的。不过分得很粗,就是三种,一是黑土田,二是水田,三是黄土田。   三种田的田税是不一样的,而每一种田不会再进行细分,而是统一征税。但是在实行轮作的情况下,田税可以打六折上缴。   之所以这么征税,一方面是为了收税便利;另一方面是为了鼓励农户改良土壤,兴修水利——田土的等级是可以提升的!   如果田土的税收根据等级划分,就会造成提升土壤品质的努力没有足够的回报。   如果以休耕的部分土地种草畜牧,也不需要额外纳税。但是在畜牧产品发卖过程中,会有相应的商税产生(农产品发卖一样会产生商税)。   此外,农田不论所种何物,纳税额度都是一样的。不存在种经济作物多交税,种粮食少交税的事儿。   还有一点,大周共和国和大宋完全不同,就是没有因灾免税、减税的制度!   也就是说,不管遭多大的灾,私田的田主都有义务纳税!   而欠税会被克以罚款,欠税加罚款达到一定的数目,土地就会被没收。   而隐没田产逃税……一旦被发现,土地立即没收充公。   可以这么说,大周共和国的《民法典》没有多少人情味,甚至有点冷冰冰的!   其中只有法治,没有仁政!   小农更不是大周共和国元老们心头最软的那一块肉……   当然了,大周共和国元老院如此“不仁”也有他们的理由。那就是他们根本就把种地看成一门生意!   而天灾,则是土地经营者需要自负的风险!   闹灾的时候他们风险自负,如果天气特别好,收成特别多,利润也是他们自己的。官府绝不会多收一斗麦子的税。   同样的,大周的工商百业,都没有因灾免税一说!都要风险自负!   如果农户没有承担风险的能力,他们应该退出经营,而不是在小块土地上苟延残喘。   大周共和国有殖民地,有工商业,完全可以吸纳富裕的劳动力。   顺便提一下,在实行仁政的大宋,因灾减免税收都是对地主而言的。地租和高利贷免不免,朝廷是管不了的……基本上也不会有地主免了佃户的租子和高利贷。   所以仁政根本仁不到贫下中农身上,只是给地主老爷一笔额外的收入。   而大周共和国的军事公民拥有的职田根本不交税,工商公民也没有大举营田的习惯。所以代表两者利益的元老院,也就不会制订保护地主阶级利益的法律了。   “所以你就想钓鱼了?”武好古看了儿子一眼,“不教而杀谓之虐,不戒视成谓之暴,慢令致期谓之贼啊!三郎啊,你这钓鱼之法怎么都能谓之奸吧?”   “怎么能算奸呢?”武义久笑了笑,道,“而且咱是先登记,再收税,可不是不教、不戒、慢令,而是堂堂正正的!他们自己不登记,不交税,想要隐没田产,偷税漏税,被没收也活该。就是孔夫子再世,也不会饶了这些不肖的徒子徒孙。”   呃,武好古还真说不过儿子。   武义久是“律师”啊,那嘴皮子多会翻?   武好古笑着摇头,“三郎,你估算过没有?这样能捞到多少亩田?”   武义久笑了笑,“光是一个登记田产,就能拿下半数……可不是随便登记的,得有田契和往年的纳税凭据,还要对上县衙的户册档案。”   武好古点点头:“那是必须的,不能说是谁就是谁的。”   “登记完以后还要换契。”武义久道,“换契约要收费,一亩田收一斗麦子。换完契约还有共和十年的秋税,也是一亩一斗!而且不登记、不换契、不交税,皆不问不追。等到秋税完结后,再清丈土地,和他们算总账!”   挺大一元首,居然处心积虑算计小民,要夺其田产,这可真是有点大不仁啊!   “你就不怕官逼民反?”武好古问儿子。   “不怕!”武义久摇摇头,“共和执政府会在河东以外的新附州县实行军管!每个县都至少驻兵一营。登记田土,更换田契,征收秋税,清丈土地,都由他们进行。如果有人造反,当场格杀!事毕之后,该营有功将士,就在所镇之县授田。授田有余,就算是官田,先出租,再逐步发卖。还可以以之为抵押,发行土地债券。用土地债券所得来治理黄河、淮河,以及河北、河南漕运。”   这小子真是太奸诈了!   武好古心中一叹:自己这个大儒怎么就教出这样的儿子?   不过也是时代不好,人心不古,不奸诈一点,元首也当不下去啊!如果武三郎不奸诈,上哪儿搞几个亿来治理黄河、淮河、漕运?连几十万有功将士的土地奖励都发不起,不是立马就被推翻了?   “也行啊!”武好古点了点头,“三郎,这事儿口风一定要紧,泄了汤就麻烦了。现在还有谁知道?”   “儿子就和章之凤商量过。”   “章之凤没问题。”武好古道,“不要再和别人说了……执行就是了!大不了就是有人造反,咱们有几十万大军,根本不怕!”   “造反是不怕的。”武义久笑道,“但是咱们和南方、西方的烂仗不能再打下去了。现在要安内,攘外的事情最好能停一停。大人,您有办法吗?”   在“圈地”一事得到武好古的支持后,武义久又提及了和平的事儿。   仗打到现在这个份上,差不多了。   黄河泛滥成这样,不能不管啊!   而且,黄河漕运一段,辽东的粮食也运不到中原了。都没有饭吃了,还打个毛啊?   既然不打了,当然就要考虑停战安内的事情了。   地主阶级的土地要找借口没收,黄河、淮河该治还得治!   徐、海二州得尽快复原,让它们成为大周资本主义第二核心。   另外,海上也不要再打了,再打下去税都收不上了!   武好古想了想:“咱们是不是还围困着磁州?”   “不是磁州,是邯郸,滏阳已经打破了。”武义久笑道,“刚刚得到的消息。”   “抓到韩肖胄了?”   “抓到了!”   武好古点点头,“把他请来天津市吧!另外,再请高廉走一趟凉州,让西凉王出面调停。西宋那边,应该没什么问题。至于东宋,请你二叔出面斡旋。” 第一千三百九十七章 大家都要先安内   大宋昭义军节度使韩肖胄是和他麾下最骁勇的大将武松一块被抓到的。   说实在的,他们俩真是对得起大宋朝廷的厚恩了。   虽然在武义勇过飞狐口的时候,他们虚报了一个战功,忽悠了一下朝廷。但是在随后对抗河东军团、太行军团和河北西路军团夹击的时候,他们表现得还是相当不错的。   如果要论战功,恐怕仅次于那个掘开黄河大坝的杜充了……   杜充当然是有功劳的!虽然他没打什么正经仗,但是黄河决口这事儿比50万宋军都难对付。   如果没有黄河决口,武义勇这会儿多半都打到潼关了。   可是现在,他还在开封府,忙着处理饥民北上就食的烂事儿!   而且赵楷(武美娘)那边也给打乱了阵脚,暂时顾不上拥立赵佶复位了,也是好一阵手忙脚乱,回头少不了还得治理淮河。   总之,新周、东宋,没有个十年八年,都不可能有余力去攻打赵桓的西宋了。   对于赵桓而言,这十年八年,可是非常难得的时间窗口啊!   从这个角度而言,杜充就是西宋中兴的头号功臣。   而韩肖胄和目前还被困在邯郸的宗泽,则是西宋中兴的另外两大功臣了。   因为大周共和军在他们身上费了不少力气!   昭义军据守的地盘比较险要,而且又是藩镇,自然会尽心布置。所以昭义军辖区内的棱堡、城池、壁坞,都比别处要坚固。   另外,昭义军对民众的控制也比大宋要强不少。   昭义军虽然没有如周国一样,推行军事公民制度。但是韩氏政权在巨大的防御压力下,也不得不采用的土地兵役制度——韩氏政权也没什么钱可以去募兵啊。如果不把兵役压在土地上,韩氏昭义镇根本维持不下去。   而昭义镇的土地兵役制,则是和团练制度融合在一起的。   也就是先清丈土地人口,摸清楚到底有多少田多少人以及土地的归属。然后以宗族为单位——土地、人口不以户计,而是以宗族计——根据土地的多寡,分摊兵役,制定《兵役账》。   所有的宗族,包括相州韩氏,都有义务根据《兵役账》的记录,提供壮丁。   而在壮丁服役期间,宗族有义务供养其家眷,若壮丁阵亡,则需供养其子嗣直到成年。   同时,昭义军中的官职分配,也会根据《兵役账》中承担兵役的情况,进行安排。凡是承担兵役多的宗族,得官就多,反之得官就少。   当然了,昭义镇也会留出一定的员额,供外来的将才出任官职——外聘人才还是需要的!要不然一群河北土鳖地主也打不了仗。   总之,在韩肖胄的一番折腾之下,昭义镇总算变成了一个以强宗大族为核心的军事集团。   这种以宗族为核心的军阀集团固然不能和大周的公民兵比,但是在守家的时候特别顽强——这帮人出了昭义镇就是虫,挨家呆着就是大老虎!   所以攻打昭义军之战,就变成这场周宋中原大战(史称)之中,持续时间最长,投入兵力最多,周军的损失也最大的一场大会战了。   打到共和十年七月初的时候,昭义军最后的要塞邯郸还在顽强抵抗之中。   为了围攻宗泽固守的邯郸城,大周的太行军团集中了10个师,超过13万军队,200多门大炮!   而之前的滏阳攻防战,大周共和军也集中了相同数目的兵力。   能让战无不胜的周军集中十几万兵力猛攻一座城池,已经充分说明韩肖胄这些年的节度使没有白当啊!   “似夫啊,真是苦了你啦!来来来,快请进,快请进。”   被俘的韩肖胄一身布衣,胡子花白,脸色灰暗,垂头丧气的从马车里出来,就看见一个中等身材,络腮胡子,精神抖擞,满脸都是笑颜的中年男子快步上前,笑着冲自己抱拳。   “敬礼!”   一声发喊,护送,哦,应该是押送韩肖胄过来的共和军兵将,全都冲着那中年人行抬手礼。   这显然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   韩肖胄瞅着那人有点眼熟,一时却没想起来,再使劲想想,脑海中这才出现了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武好古!   这人是武好古!大周共和国的前任元首!   “原来是武元首啊!”韩肖胄也拱拱手,苦笑道,“老夫现在是阶下之囚,任凭处置了!”   “怎么能是阶下囚呢?坐上宾才是!”武好古上前拉住韩肖胄的手,两人一起迈步进入界河北岸的武家大宅。   武家大宅的中厅之上,待客的酒席已经摆好了。白飞飞还安排了陪酒的佳人,看见韩肖胄进来,两个佳人,一左一右,就是上去搀扶。   武好古身边也有一个女郎相伴,就是那个总和他形影不离的外室次奥野。   宾主分头落座,韩肖胄一张老脸上也恢复了一点神采——既然一到天津就能见着武好古,说明自己还有利用价值。   有价值就好啊!就怕没价值了,那可就生不如死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差不多是宾主尽欢,可以谈点正事的时候了。   “似夫。”武好古轻轻转动着酒杯,“可知道如今的大宋已经东西两分了?”   “知道了……”韩肖胄叹了一声,摸着花白的胡须,有些感慨,“都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啊!其实大宋自太上改革之时起,就埋下了分裂的祸根。大宋一朝,从来都是弱而苟安,想要暴起而强,肯定会出问题的。”   韩肖胄叹息一声:“而且大宋暴起又同时服了三剂猛药。一曰实证理性;二曰工商大兴;三曰武学新军。实证理性乱了人心!工商大兴则致使东南与中原离心离德。而武学新军,又让粗鄙武夫不再为士大夫所能驾驭。如此天下怎么能不大乱?大宋怎么能不一分为三?”   看着韩肖胄痛心疾首的样子,武好古很想和他说,如今的大宋很好啦!   一分为三怎么啦?就是那个以武当家的西宋,也不是生女真蛮子能打下来的。   西宋当权的可是一帮“宣和参谋”,打个蛮子还不是跟玩儿一样?   至于东宋就更厉害了!   武好古刚刚得到消息,现在已经有江宁府、润州、扬州、常州、苏州、秀州、湖州、杭州、越州、明州、泉州、广州、福州等十三州府向江宁府派出代表,要召开合众会议,商讨建立合众政府了。   尼玛十三州合众之国啊!听着都可怕!   别说生女真,让成吉思汗来一样也得跪!   至于一分为三(韩肖胄把大周共和国也算一份了)的代价,根本不算什么。   本来就是分久必合的事儿嘛,历史上大宋不也给整成个南宋了?   “天下三分之势以定。”武好古笑着,“暂时是无力打破了。不瞒似夫兄,杜充那厮掘了黄河大坝,倒真是给我大周出了个大难题啊!几百万人流离失所,黄河水运也彻底中断。开封府城内的几十万人都断了顿,不得已北上就粮……”   韩肖胄叹了口气:“杜光美所为,的确害苦了中原百姓!”   武好古摇了摇头,不置可否,又分析道:“至于东宋,虽有13州合众建国,但是淮河南岸已经破碎,也是几百万人无家可归。接下去头疼的事情,可不比咱们少。而赵桓的西宋,情况也不会太好的。他们现在失去了东南繁华之地,是没有条件再用兵募了,必须要在关陇之地行均田,设军府……这事儿,怕也不容易成功吧?”   “的确不易。”韩肖胄顿了顿,又摇头道,“不过他们连纪忆之都杀,只怕也没有什么做不成的了。”   现在真正统治长安的,恐怕不是赵桓,而是一帮宣和参谋!给他们几年时间,均田府兵会推行不下去?   谁不买账,杀了就是!   陕西的军阀,关中的名门,谁敢碍事,杀一批就是了。   武好古听韩肖胄提到纪忆,也忍不住一声叹息。纪忆和自己也算是相识于微末的,当时还有一位高俅,大家一起在官场上飞黄腾达。可是现在,高俅和纪忆,居然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可真是世事难料啊!   “似夫。”武好古看着韩肖胄,“你准备去哪里?东宋?西宋?还是留在天津市?”   “天津市是不能留的。”韩肖胄长叹一声道,“滏阳一役,那么多人都死了……我怎能投降周国?如果望道兄愿意放了我,我就去襄阳投太上皇吧。”   “也好。”武好古点了点头,“太上皇身边也需要人……邯郸城内的宗泽也让他走吧。带兵离开也行……河北之战没有可打的了,何苦再无端送了许多人的性命?”   “你真愿意放了我们?”   武好古笑着:“我自是愿意的……只是我现在不是元首,很多事情做不了主了。如果要放了你们,总要有个借口。”   “借口?”   “就请你和宗汝霖在列国之间斡旋,努力达成和议。”武好古道,“这样也能集中精力把内部安顿好吧?三家如果各自安内,天下总有一二十年的太平,也让百姓们喘口气,是不是啊?” 第一千三百九十八章 西北王   “在列国之间斡旋?”韩肖胄愣了愣,随即想到现在的华夏已经不是一统,而是列国了。   新周、西宋、东宋就是三国!北方还有金、奚(萧瑟瑟的国)二国,西方有西凉、西辽、西夏三国,南方还有交趾国,哦,也许还有个南洋国。   这都快赶上五代十国了!   好端端的大宋,怎么也到了分崩离析的地步了呢?   想到大宋的沦落,韩肖胄难过得都快掉眼泪了,好不容易才忍住了,又想起个事儿。   “宗汝霖麾下尚有数万战士,都是对大宋忠心耿耿……”说着话,韩肖胄就是一声叹息。   邯郸城内的义士们所效忠的大宋,现在已经一分为二了!   “只要宗汝霖愿意让城而走,我可以去和元首商量,放他们南下投奔襄阳。”武好古其实早就和儿子商量过了。“太上皇现在就在襄阳,得有心腹去保卫啊!”   宗泽的几万人消灭掉也没啥意义,不如放他们去投赵佶。   赵佶得到了几万可靠的武装,就会变成独立于西宋的一支力量。   韩肖胄松了口气,邯郸城内的部队也是他的部队。如果能和宗泽一块儿带着邯郸的兵马南下,到了襄阳府就还能呼风唤雨。   再不济,也能要块地盘去当土皇帝……十几年的土皇帝当下来,都习惯居于人上,发号施令了。   “那好吧!”韩肖胄道,“那我就走一趟邯郸,准保能说服宗汝霖的。”   “好,那就一言为定。”武好古笑着,“我马上去和三郎说,让他下令给都军机司,停止围攻邯郸城。”   ……   武好古和韩肖胄把酒言欢的时候,他的儿子,小元首武义久正在元首宫接见执政府礼部侍郎高廉。   高俅的这位兄弟现在是大周共和国的外交家,哦,不对,是内交家。因为他分管的一直都是和大宋、西凉这样的诸夏国家的交往,是内交,不是外交。   大周的外交是礼部的另外一位侍郎范之文负责的。   高内交家今天是为了出使西凉的任务而来。灵州的高尧康是高廉的侄子,而西凉的章理更是高廉的至交好友。   由他出使西凉,说服章理出面调停中原战事是再合适不过了。   而且章理多半也有干预中原战事,提高自身地位的需要。   西凉名义上还是宋朝的藩属,如果大宋仍然统一,这藩属地位自然无可争议。拥有三十万新军的大宋,根本不是只有几万骑兵的西凉国能对付的。   不过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大宋都有点散架的意思了,西凉章理肯定会起点小心思的。   “元首,您说章理会不会想要趁火打劫,出兵攻打西宋?”   元首公厅里面,高廉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如果章理想要出兵攻打西宋,我国又当持何种立场?是否要与之同盟,或者要求西凉臣服?”   武义久想了想,摇摇头,“西凉的军力能打得过西宋吗?我们为了打败宋国可是出动了60多万军队!章理有多少人?有5万吗?高侍郎,如果章理真有非分之想,你要尽可能阻止。西宋的复古变法完成后,很可能会具有极强的扩张意愿……东宋、西凉、大理,都有可能成为西宋侵犯的目标。所以章理最好能认清现实,尽可能维护和西宋的关系。如果真的要打,章理的凉州教廷根本不是西宋朝廷的对手!”   武义久并不懂多少军事,但是都军机司和博士团两方面都有“知凉派”,对于西凉的实力还是非常清楚的。   西凉作为一个封闭落后的宗教骑士国家,并没有跟上周宋两国前进的脚步,军事实力也连续多年止步不前——周宋两国的进步是以工场手工业的大发展为基础的,西凉那边哪有什么工场手工业?根本没有基础,怎么发展得起来?   而且西凉国内也出现了层层分封的情况——大周的军事公民,和西宋即将实行的复古,其实都不是真正的封建。因为真封建必须有层层分封,而不是由国家直接掌握军事公民。周国和西宋的体制,实际上还是国人兵役的变体,同时又加上比较先进的军事学院。这种军事体系更倾向于近代军国主义,而非古代的封建制度。   但是在地域辽阔,交通不便,经济落后的西凉,想要建立国人体制几乎是不可能的。连军事学院都很难维持,至少不可能和两宋新周一样,建立起高水准和大规模的军事教育体系。   而真正适合西凉的,其实就是层层封建。   西凉本就是又大又穷,章理又特别好战,掌权以来就不停对外扩张,还征服了辽阔的雪域高原。   如果以统治土地的面积论,西凉可是超过新周、西宋和东宋的。   可是那么大,又那么穷的国家,根本供养不起相应的官僚队伍,也不可能学大周搞个公民投票的共和国,学东宋搞十数州合众也不行。   所以章理不得不搞了一个“学区制”来管理他的国家。   所谓的“学区制”,当然不是上重点小学、重点中学的学区,真正的意思是军区制。因为西凉是以教化团为基础建立起来的国家,所以喜欢把军队、政权都包装成学院和学宫。   而学区制度,就是将军区包装成了学区。具体的做法就是以学区代替州郡,实行军政合一,由实际上是将军的大学士进行全权统治。   西凉全国分设了河西、伊州、西州、疏勒、于阗、龟兹、焉耆、青唐、羌塘、逻些、古格、麻葛、川边等十三个学区。   又大肆扩充天理骑士至五万户——大批被章理的军队征服的部落壮士,也在皈依天理后成为了骑士。   五万户骑士被分别安置在十三个学区,骑士们根据官职高低,分配土地,占有农奴。除了为数不多,从事工商业的自由民之外,整个西凉国的劳动人民,几乎都被纳入了“军区——骑士”体制之中。   可是凉州教廷只是对河西军区拥有足够的掌控能力,对其余12个军区的控制力,则是逐渐减弱的。   因此西凉虽然号称有五万铁骑,但是凉州教廷能够集中起来用于对外征伐的骑兵最多也有两万。   这点人马,连灵州打着都费劲儿,就别提西宋了。   ……   高廉带着使命,在一队奚人骑士的护送下,通过混乱的大同府、朔州,渡过黄河进入河套草原,再辗转往西凉而去的时候。   西凉的统治者,天理子章理正从一艘渡船上下来,然后站在灵州城外的渡口码头上。   他是为了混乱的东方局势而来到灵州和高尧康会面的。   陪同他一起前来的,还有整整一万名西凉铁骑!   不过铁骑并没有渡河,章理只是带着少数护卫过了黄河。   “天理子,可把您给盼来了!”   人到中年的高尧康和他已故的父亲高俅长得很像,都是相貌堂堂的男儿。站在那里比章理高了半个头,相当威猛。可是看他脸上焦急的模样以及说话的口气。显然是把章理当成主心骨了。   “唉,和女真人打了一架,没占到便宜,还耽误了时辰。”章理只是摇头。“东面的情况怎么样?”   在中原爆发大战的时候,西凉和女真人的金国为了争夺河套灌区又打了一架。   失去了阿骨打的金国依旧可以调集五万以上的精锐部队,章理只有两万人,根本打不过人家。   不过取胜后的吴乞买并没有对章理穷追猛打,反而提出了联姻和亲,要把孙女嫁给章理的儿子,还表示愿意皈依天理宗。   这是因为吴乞买受到了萧瑟瑟的严重威胁,后者已经率兵进入了可敦城,还得到了蒙兀诸部的效忠,俨然是草原霸主了——不是萧瑟瑟有多厉害,主要是骆驼炮和4斤骑兵炮太厉害了。那些没有完成万户制改革的草原部落,根本承受不住那样的伤亡。   后院起火,而且大同、应州、朔州等地都被周军夺取的大金国,根本不敢同西凉再打一场长期战争了。   这个列国体制发展到如今,东方诸夏国家的首脑们都是内交家了,合纵连横,拉一派打一派,抱成一团取个暖什么的,大家都已经玩得挺熟的了。   “不好。”高尧康摇摇头,“一大堆人退到关中,没吃没喝的,想搞复古,又没钱圈地。一群少壮又急躁冒进,想要来硬的。”   “兵强吗?”章理顿了顿又问,“比咱们俩怎么样?”   “据说比咱们强!”高尧康点点头,“光是跟着官家入关的武学系就有两千余人,这段时间又陆续有人入关投靠。恐怕不下三千人了……可都是上过战场的武官了。至于兵士那就更多了。从关东带来的壮丁就不下二十万。陕西、朔方本就有授田的府兵,大约十几万户,也都是拥护官家和复古的。而且也不缺兵器,因为陕西、朔方一向是武备种地。纪忆之掌权的时候曾经整备各地武库,为陕西、朔方添置了大量的甲械和火炮。现在就看复古党人的复古,能不能在关陇成功推行了!如果闹出什么大乱,咱们的机会就来了!” 第一千三百九十九章 现役武官制   章理和高尧康并辔走在通往灵州城的官道上,身后还有一大群天理教和灵州军武官模样的壮汉策马跟随。后面更是簇拥着大队的铁骑,真是威风凛凛。   官道两旁都是金灿灿的稻田,灵州的农夫都戴着斗笠在田中手割。看着他们的最高领主高尧康带着铁骑队通过。这些晒得漆黑的农人们,全都大气都不敢出一口。他们经过之处,无论男女,都一律向着官道弯腰鞠躬!   这样的场面在大周共和国的乡村,还有那个十三州合众之国的乡村,是根本不可想象的!   虽然大周共和国有大量的封建残余,相对北宋在某些方面还存在倒退。但是大周的庄园主并不是封建领主。   他们拥有的仅仅是庄园的使用权——付出的代价是服兵役,对于下面的佃户和雇农,是没有任何封建权力的。   而且大周共和国的佃户和雇农拥有畅通的上升道路,虽然不会一步登天变成“县公安局长”,但是上升成为公民,或者进入大城市成为一个富裕平民,或者出海冒险搏一个富贵的机会还是非常多的。   另外,现在大周共和军已经是冷热兵器交替时代的军队了。在这个时代,骑士的地位开始下降,步兵的作用开始上升,而优秀的职业军官变成了军队真正的核心。   所以大周共和国的军事力量其实是以军事学院出身的职业军官(大部分出身骑士家庭)为核心,以步兵、炮兵为主力的。   在这种情况下,大周共和国的骑士已经不可能变成封建领主,而仅仅是富裕的小贵族农场主。   至于十三州合众之国,虽然有国君,有贵族,但是绝不会有这种俨然的封建秩序,人家是资产阶级自由化的!   但是在灵州这里,经过二十多年的演变,一个封建骑士(武士)阶级已经出现了!   出现这样的情况并不奇怪,灵州本就是西夏故地,根本没有什么平等的概念。   外来的高氏政权又得外抗朝廷,内制西夏遗民。唯一能够依靠的,就是追随高俅到灵州安家落户的猛士和西军、河东军的骑士。   所以在高俅时代,灵州骑士的地位和特权就远远超过界河骑士(后来的周国骑士)。等到高尧康即位后,为了安抚当时人心惶惶的灵州骑士集团,又不得不给予他们更多的特权和土地!   与此同时,灵州的府兵阶层又因为跟随高俅兵败,元气大伤(和骑士相比,府兵家庭的财富和规模都比较小,风险承受能力也就差了),渐渐消亡。   因此到了宣和六年的时候,灵州也和凉国一样,建立起了以骑士为中坚的封建统治。   大约1000个骑士家族臣服于高氏政权,占有了灵州三分之二的土地,并且直接统治庄园内的民户,代价则是承担高氏政权的兵役。通过这1000个骑士家族,高氏政权可以随时集中3000名以上的铁甲骑兵和同样数量的辅兵。   而余下的三分之一土地,则由高氏家族占有,所得用于维持高氏政权的日常开支。   在这样一种体制下,灵州的劳动人民不用说了,当然沦为了类似农奴的存在……   农奴当然不能大模大样的直视他们的主公高尧康了!   “天理子。”早就习惯高高在上的高尧康也不看那些向他行礼的农奴,只是和章理说话,“现在官家迁都长安,我作为臣下,自然该去朝见。顺便探一下长安的情况,如果复古党的那一套能在关中推行,那咱们就不可造次。如果关陇的豪强不服复古之法,闹将起来,呵呵……”   “呵呵”的意思,当然不是什么好事儿了。   在完成了向封建化的转变后,灵州高氏政权也和西凉天理教政权一样,都具有了较强的扩张性。   至于是追随西宋寻找对外扩张的机会,还是以西宋为目标,就得看西宋复古的情况而论了。   章理点了点头,“我让凤鸣山和你一起去,再带上3000匹西极马,以贡马的名义而去。”   “好!事不宜迟,我马上起身出发!”高尧康笑了笑,“且看他如何复古?”   ……   就在章理和高尧康在西北灵州密会,商定对宋方略的时候。已经在长安府城内安顿下来的大宋官家赵桓,正背着手,在始建于唐末五代,现在已经非常破旧的城墙上踱着步子。   一个穿着红色官袍的中年官员跟在他的身后,正滔滔不绝讲述着什么。   “……陛下,据臣所知,现在的复古党人,是分为武学派和文学派的。武学一派,都是武学宫出身的武官,主张速行复古,强行分配关中土地。文学一派,则是以原本的复古六君子为首,都是文臣。他们主张缓行复古,不可强夺民田。两派人物在出开封府西行的途中就开始争吵,一路吵到此间。现在更是针锋相对,真不知道会不会打起来?”   向赵桓汇报朝着复古斗争新动向的,正是太宰蔡攸。他和知枢密院事耿南仲一起,成了赵桓最相信的臣子了。   没错,赵桓现在就相信他们俩!最多还有一个掘开黄河大坝的杜充。   杜充现在官拜京西、河东两路宣抚大使,东京留守,判河南府事。是西宋军队的前敌总指挥,对阵武好古的长子武义勇。   而蔡攸和耿南仲则分别掌握东西二府。   至于复古君子和复古军人……太凶恶了!赵桓胆子那么小,怎么可能不害怕?   这两伙人之前搞政变,杀太宰,煽动百姓冲击宣德门,还擅自调动部队陈兵万胜门……简直就是唐朝的藩镇牙兵再世,赵桓相信他们不是脑残了?   可是赵桓现在也不敢动他们了!   真是悲催啊!   本来应该将从中御的大宋官家,现在居然成了没有枪杆子、刀把子的光杆皇上。   当然了,没有枪杆子、刀把子的还不止赵桓。连一手煽动了开封复古革命的复古君子们,一不小心也把枪杆子、刀把子给丢了。   跑到长安府的新军军官们现在抱团结党,形成了复古党下的“武学派”,和以复古君子为核心的“文学派”对立。   而造成两派对立的原因,从表面上看就是复古变法的进度。   武学派激进,最好几道大诏就把关中平原的土地都给分了。   文学派则保守,主张慎重推进均田制……至于如何推进,则需要从长计议。   当然了,在复古变法进度上的分歧,只是两派对立的原因之一。   “陛下。”太宰蔡攸叹了口气,“臣还听说,复古党中的武学派还主张武官管军……”   “武官管军?”赵桓一愣,“现在不是武官在管军?”   “陛下,他们的意思是要让武官掌管兵部和枢密院……”   “什么?”赵桓吸了口凉气,回头看着蔡攸,“消息可靠?”   “应该是可靠的……”蔡攸又是一叹,“武学派的人认为河北、河东战败的主要原因,除了兵力太少,就是武官不能全面掌军。以文御武是不行的……”   赵桓语气放沉:“那将从中御是不是更不行了?”   “陛下也听说啦?”蔡攸苦笑着点点头,“的确有这个说法……武学派的人认为宫中不应该以中旨、阵图干预指挥。军事应该全权委托给枢密院和兵部,宫中和宰相只需要决定战和大略。”   “反了!反了!他们怎么敢……”赵桓也是昏头了。人家当然反了,不反现在做皇帝的还是赵佶,哪有他的份?   “陛下息怒,息怒啊!”蔡攸连声道,“文学派的人都是反对的……所以现在这事儿还没拿到朝堂上讨论。”   “他们一帮书呆子反对有用?”赵桓连连摇头,颤抖着说,“现在兵权在人家手里啊!”   他现在是真的急了,不仅急,都有点后悔了。根本就不应该支持什么复古党,也不该把老爹从皇位上赶下去。   现在怎么办?   复古党文武两派分裂,武学派摆明要夺军权。如果军权完全入了武学派之手,以后大宋官家的生死废立,还不都是一帮有文化的武夫说了算?   “陛下。”蔡攸也是束手无策,只好安慰赵桓道,“文学派还顶着,应该能顶一阵子的。现在的关键就看赵鼎和宗颖什么时候能把黄金白银运到。有了钱,军队就能暂时安抚住。也有办法赎买土地了……”   赵鼎和宗颖所率领的运输金银的部队现在没了下落,没人知道他们在哪儿了!   现在复古党的分裂,也与这事儿有关系。   “可要是他们一直没消息呢?”赵桓问。   “那就……”   蔡攸摇摇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如果不在关中均田分地,那么现在包围西宋朝廷的军队就都是雇佣军。   雇佣军是要发军饷的!   靠关陇这点破地盘,能搜刮到几个钱?不赶紧分地,新军随时再来一次兵变!到时候蔡攸这个太宰,会不会也被人给宰了?   想到这里,蔡攸蔡太宰就是一阵哆嗦。   这个官儿,真是太难当了…… 第十四卷 惟欲征服世界 第一千四百章 美娘之国(一)   大宋宣和六年,八月初八,襄阳府水关码头上,好一派戒备森严!宗子军和岳家军的官兵,全都披坚执锐,一块儿在码头四下戒严。闲杂人等,一律不准靠近。   在码头上督军的,是京西西路经略安抚使岳和。他得毛病估计是呼吸道方面的,天气温暖的时候就好一点,天冷了就容易发病。   现在是秋天,气温不算低,而且他又在相对比较温暖的襄阳。所以毛病又好了一些,现在精神抖擞的在码头上晃悠。   除了岳和,还有个非常年轻的亲王也在码头上,正和岳和的儿子岳飞在说话。   这位亲王名叫赵构,今年只有18岁,三年前封了康王,是赵佶的第九子。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宋高宗,大金国的“臣构”,岳飞岳武穆的杀星。   他是被哥哥赵桓派到襄阳来当孝子的……赵佶南下的时候只有几千军队护身,身边没有一个儿子陪伴。   后来赵桓又让周云清和高尧辅把赵佶的大小老婆都送去了襄阳府。   等到赵桓入长安后,又觉得爸爸身边需要一个孝子……如果没有孝子,说不定赵楷就要去当孝子了。   所以就把康王赵构打发去了襄阳。   当然了,赵桓现在也不担心赵佶和赵构发兵夺他的皇位——他屁股底下的宝座摇摇晃晃的,谁知道什么时候就军乱兵变了?有什么好夺取的?   如果能让他和爸爸换换,他情愿到襄阳府去。   再说了,现在也不是赵构一个王爷出了都门。还有交趾郡王赵棫和东海郡王赵楷在外,再多赵构一个也不算什么了?   而赵构抵达襄阳后,立即就被委任了宗子军统制的官位。而岳飞则调任了宗子军总军机,实际负责指挥训练宗子军。   今天赵构和岳飞一块儿到襄阳码头上来,则是为了要出兵!   没错,赵构和岳飞要出兵了。不过他们不是去和谁打仗,而是为了一笔突然冒出来的巨款。   几天前,岳家军的骑兵截获了宗颖派出的传骑,得知了有大约1500万两白银和80多万两黄金到了信阳府!   这笔金银是从徐州的大宋银行里面拉出来的,走水路运抵信阳的。本来准备直接走陆路运去关中,可是没想到现在京西路这边大乱。   其实乱一点也没什么,无非就是无政府状态,有点土匪豪强什么的。几千新军还怕这个?   不过赵鼎害怕,所以就不敢离开信阳,而是让宗颖派人给关中那边送信,多派点军队去接。   结果送信的骑兵落在了岳家军手中……   这下赵佶可来劲儿了。飞来横财啊!怎么都不能让它落在别人手中吧?于是就派出宗子军和岳家军各一部去抢,或者去骗。   总之,一定要把金山银山弄到襄阳府来。   为了这次行动,赵佶一共调集了13000人的宗子军和岳家军,组成了一临时的师——在宋周中原大战后,周式的“师”淘汰了宋式的“将”,成为了最主流陆军合成部队编制方法了。   “大王放心好了。”岳飞对赵构道,“赵鼎和宗颖并不知道您到了襄阳,所以只要打着您的旗号,说是奉旨去接应,他们一定会来拜见,当场拿下就是了。”   岳飞可不是百败岳和!赵鼎、宗颖用兵的本事怎么和他比?   所以根本不必来硬的,智取就行了。   “可是本朝并无亲王掌军的先例……”赵构有些犹豫。   “本朝也没太宰被当街击杀啊!”岳飞只是摇头。“如今真是乱世,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况且那是两千万两金银啊!岂能托付外人?太上不也派大王走这一遭?”   赵构叹息一声:“说的也是……本朝家法,真是尽毁了!”   岳飞笑道:“毁了也好,若是不毁,天下就尽归暴周了。如今无论东西,都有抵抗的力量。复古、维新,还是有好处的。”   赵构闻言,脸色微微有些难看。   他当然是主张恢复本朝家法的!历史上他收取中兴诸将兵权,诛杀岳飞,最主要的目的,其实是为了恢复大宋以文御武和将从中御的家法……   但是现在赵构面对的并不是中兴四将这样的军阀,而是一所近代军事学院。就凭赵构一己之力,能铲平一所近代军事学院,消灭数以万计的近代革命军官吗?   就在这时,岳和的声音忽然传了过来:“康王、鹏举,太上来了!”   太上皇赵佶是来给儿子送行的。他现在是真心希望可以培养一下赵构了……当文臣武将都变得不再可靠的时候,他当然觉得世上只有儿子好了。   至于最后是赵桓、赵楷、赵构还是赵棫一统天下,他已经不是很在乎了……   ……   船桨哗啦啦的在水中划动,驱使着一艘桨帆沙船逶迤向东而行,在长江水道上激起一道道白浪。东海郡王的王旗,就在这秋风中猎猎飘动。   长江两岸,金秋如画。   赵楷是夏天的时候乘坐桨帆船,泛海而入长江,抵达江宁府的。一到江宁府,就得到了包括知江宁府潘孝庵在内的大部分江宁官员的拥护,顺理成章变成了江宁之主——他当然也不是两手空空抵达江宁的,而是带去了36艘桨帆炮舰和10000名官兵。   这支武力摆在中原战场上不足道。可是在长江上面,那就是无敌的存在。   周国的“北洋”级再厉害也是海船,而且是圆底的,跑远洋没问题,走近海都要小心。更不用说进入长江了——除非对长江的水文进行彻底的调查,否则蓝水海军的舰船就算进入也是小心翼翼的,很难施展。   而东海国的海军则是一支“黄水海军”,江河作战,近海防御才是他们的本行。   所以在长江里面,他们比周国的海军牛逼!   而控制长江,自然就能得到江南豪商士绅的支持。   因为江南的有钱人根本离不开以长江为核心的水运体系……历史上,凡是能偏安江南的政权,无不拥有一支真正可靠的长江水军。   不过赵楷现在也有点看不懂拥护自己的这个政权了……十三州合众政府,一听就是个草台班子。历史上哪有叫“合众国”的国家能牛逼的?   根本不可能……而且这个合众国还是靠一帮掌握商市的奸商支撑起来的。参与合众的各州,权力很大,几乎和大周共和国的自治州仿佛。   可是大周共和国是存在大量的共和州(直辖州)的!而在自治州府市中最强大的天津市,是大周共和国的首都,实际上也被武好古、武义久父子牢牢掌握着。   而拥护赵楷的十三州简直是一堆乱臣贼子!居然提出选举皇帝……皇帝怎么能选举?而且还要用《合众约法》约束皇帝。   更可恨的是十三州的劳什子议会还想建立自己的军队!   每个州都各自建军,而且州军忠于州议会而不是皇帝!   这么个搞法,还不得天下大乱?唐季藩镇也不过如此了。以后这个什么合众国还不得天天内战?   赵楷这时坐在官舱里面,端着茶盏,静静的瞧着自己的老婆武美娘。   说起这个十三州合众之国,一多半就是武美娘张罗起来了。她的想法和赵楷大有不同,居然还乐呵呵的和十三州府的代表讨价还价。   都要当皇后的人了,怎么能没有一点母仪天下的样子,和一帮商人、海盗之类的家伙讨论《合众国约法》呢?国家就算要和民众讨论约法,也应该和读书人,和士大夫讨论啊!怎么能和一帮商市的奸商讨论?   赵楷有时候就想啊,这个合众国干脆选个女皇得了……   武美娘看着赵楷愁眉苦脸的样子,突然一声没奈何的苦笑:“三郎啊三郎,你这个官家,可是要名垂青史的……你可是民选的素王啊!先贤所期望之事,在你身上应验了。我们的十三州合众之国,未来一定前途无量。”   还前途无量?   别让人胡乱杀了就不错了……   武美娘又道:“今次北上和我爹爹见面,一定要把治淮和划界的事情谈妥了……划淮为界应该是没有问题的,而治淮也干系淮河以南千万百姓的安康。我们不能不管!管好了,淮南各州自然加入合众之国。到时候就不是十三州,而是四十个、五十个州的合众国了。”   “50个州……”赵楷苦笑,“真会有那么多?”   他心里却想:50个州只怕更乱!到时候更抵挡不住西边和北边的攻势啊!   不行,一定得早谋退路!等将来财政宽裕一点就赞助大航海,去海外搜一搜传说中的殷人东渡之地,看看是否可以给子孙建国的。如果真有那地方,而且够大,到时候让每个州都去建个“侨州”,有50个“侨州”就不怕子孙没个去处了。   万一江南这边沦陷了,有海外的50州合众国,自己和美娘的后代至少可以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也不求为王,当个富家翁足以。   想到这里,他又含情脉脉看着妻子,如果真的能有这样的海外福地,就叫美国吧……美娘之国! 第一千四百零一章 美娘之国(二)   东海国故地,京东商市。   武好古的所在,就是他第一次到海州的时候所居住过的那所临海的大宅。   后来这里又成为天涯商镇的核心,再后来天涯镇并入了京东商市,他就再没来过。现在京东商市已经被共和军占据,而和商市隔海相望的郁州岛,则仍然在忠于东海郡王赵楷的大宋水师学堂的学生军控制之下。   因此东海国故地,也就成了共和国和东宋举行和平谈判的最佳地点了。   武好古是和潘巧莲一起抵达京东商市的。两人先乘坐着马车,在京东商市各处转悠了一番,看了看这座被纪忆经营起来,足以和天津相抗衡的工商贸易重镇。   和规划得非常整齐的天津不同,京东商市显得杂乱。这座商市毕竟是由朐山县城、天涯商镇和朐山县城以南由纪忆、吕嘉问、章惇等人发展起来的商镇,以及郁州岛组成的。本来就是零零碎碎的,到了东海国时代才有了统一的规划,拆掉了朐山老城,修建了崭新的城市核心。不过南北两大片依旧乱糟糟的。   而当武好古夫妇抵达京东商市时,这座大而乱的商市显得冷冷清清。大部分的商铺都关了张,街道上也没什么行人,码头上空空荡荡,海州湾内除了几艘共和军海军的“真理”级,就只有一些渔船了。   不久之前还和天津市一样繁华的京东商市,现在几乎成了空城。   大部分的商户都跟着赵楷去了江南!云台学宫、格致书院之类的新式大学也都一起迁移了。   只有一些在周宋之间都有买卖的跨国商行设在京东的分号还在,不过也门可罗雀。   很显然,杜充制造的这场大洪水,促成了中原经济的又一次大规模南迁!   本来又希望替代开封府、大名府、应天府成为新的中原之都的徐、海二州,现在正在急速没落之中。   如果不能尽快完成黄河、淮河的治理,恢复中原的运河体系,徐海二州恐怕要彻底报废!   现在是资本主义萌芽阶段,火车铁路什么的还不知道在哪儿呢?所以一地的经济发展就全靠水运。   没有四通八达的水运体系,是不可能支撑起发达的资本主义工商业的。   所以在今后的许多年中,大周共和国必须在治黄、治淮和治理运河投入巨资。要不然中原和燕地的工商业必然会被强大的东南工商业所击败。   除了治理黄河、淮河、运河之外,尽快恢复徐州、海州的工商业生产,也是摆在大周共和国面前的当务之急。   因此这次跟随武好古南下的可是好大一支队伍!   在他的大宅周围,一整条街上停满了装饰豪华的马车,拉车天津马都是又高又大的,都能当战马使了!马车的主人都是天津市一等一的阔佬,不是大掌柜就少东家,暂住在这条街上的富豪的身价,足够把黄河、淮河、运河修上好几遍,再用赎买政策收到一亿亩土地了……   不过大周共和国却没有办法宰了这些肥猪……他们起码是个贵族公民!大周共和国的海军、特许贸易商会、武装海商也都是他们的人。   而武好古本人,实际上也是他们之中的一员!   也是武好古号召他们一块儿组团来海州、徐州找投资机会的。   虽然徐海二州的资本家跑了不少,又遇上黄河、淮河泛滥,又遇上运河系统支离破碎。但是发展的基础还是有的!   首先是海州的盐场、港口,徐州的煤矿、铁矿还在。而且一部分技术工人也没跟着走。只要有足够的投资下去,这些产业都能救活。   其次是黄河夺淮后,淮河的通航能力就大大增强了。只要不经常泛滥,对淮河流域的发展还是有利的。   再次是徐、海二州仍然可以依托中原和淮南——前者有充足的人口,后者又足够的粮食。   两者结合,再加上工场手工业的生产方式,无疑就是巨大的生产力。   所以在武好古的设想中,徐州、海州还是有可能替代天津,成为大周共和国新的经济中心的!   毕竟天津存在一个多月的界河封冻期,对于贸易港口而言,是不大有利的。   这个意思,跟着武好古南来的这些商人,也都是知道的。   所以这些天,他们就在徐、海二州各处考察,拼命寻找着发财的良机。   而武好古也挺忙的,先是祭拜亡父武诚之。武老头埋在云台仙山上,很不错的风水,就是潮了一点,估计后世从事倒斗事业的人们很难从他的坟墓中挖出什么好东西了……   装完孝子,武好古的弟弟武好文就从江南回来了。   他是奉命去江南见赵楷和武美娘,安排南北和谈的。   按照他的说法,这新周东宋其实是一家人!   “一家人?”在一座可以遥望云台山色的阁楼中,武好古笑着问兄弟,“东海王还认我这个泰山?”   武好文摇摇头道:“大哥,在如今的江宁府,真正掌权的可不是东海王。”   “是谁?”   “是你的闺女美娘!”武好文笑吟吟道,“东海国举兵和南迁都是美娘的主张,到了江宁后又是她张罗着十三州合众立国。出席十三州制宪会议,去和诸州代表谈判的也是她。所以江南那边,其实是二圣临朝!说不定咱家要出第二个女皇帝了!”   “真的假的?”武好古眉头皱皱,“赵楷就那么没用?都听老婆的话?”   武好文笑笑,“他在东海国就怕老婆……你该知道东海王是没有侧妃的吧?”   堂堂一国之君,就一个老婆……这还不说明问题?   武美娘固然貌美,但也没到可以颠倒众生的地步。而且她的性格比较强势,心思也不在迷惑男人上面。   武好古想了想,“美娘做的不错啊……十三州合众为国,是怎么想出来的?”   “也不是她想出来的,大势如此而已。”武好文道,“十三州合众为国的基础就是东南诸商市。这些商人在纪忆维新的时候就养大了,各自都有一群海商把持。到了发行一万万债票的时候,又搞了商市自治……允许商会办团自卫。所以到东海王南迁的时候,东南诸商市都有实力了,可以挑起十三州合众为国的大梁。现在的东南十三州之中,就是江宁府、润州、扬州等三州在东海王军的掌握之中。其余十州土地上,是没有东海王一兵一卒的。”   武好古点点头,笑道:“有江宁府、扬州、润州,倒也足够掌握长江了。长江在手,江南的命脉就在手。江南的命脉在手,东宋就有可为。看来美娘真有成为女主的可能啊!对了,她想怎么划分东南?长江为界不可能吧?是不是想以淮河为界?”   “也只能淮河为界啊!”武好文说,“守江必守淮,如果没有淮,江是不可能长久守住的。”   他顿了顿,“另外,淮河这回大泛滥只怕是个开始啊!如果不把黄河再引回北方,将来治淮是个极大的难题,需得合南北两国之力才是。如果不是以淮河为界,黄、淮、运诸河工,就都是大周的事情了。”   武好古笑了笑,不置可否。   淮南并不是他想要的,只要双方能共治淮河就可以了。   但是他却想把台湾从东宋那里要回来——经过十几年的开发,台湾岛现在总算是有点基础了,可以作为大周南下南洋的一个中转站。   另外,武好古还想和东宋来一次重新瓜分南洋的谈判。   ……   载着赵楷和武美娘的沙船停靠在了扬州的码头上,因为行程很急,“二圣”并不下船。几个官员或者员外打扮的男子,就在纪奎的带领下,上了沙船,在拥挤的船舱内见到了东宋的女主武美娘。   行了揖拜之礼后,东宋这边的知苏州事纪奎首先开口道:“娘娘,可曾寻获徐州的金银?”   “没有。”武美娘道,“也没找到宗颖的军队……诸位,咱们得做最坏的打算了!”   最坏的打算,当然是黄金白银落入了西宋之手!   没有了黄金白银,东宋的银行券就会面临挤兑,而银行券一旦崩盘,东宋的经济可就有崩溃的可能了。   在场的老男人们顿时就露出了苦恼的表情。   这次的损失,实在太大了!   武美娘美目流转,将众人的表情都收入眼中,然后嫣然一笑道:“诸位也不须着急,只要咱们十三州一条心,这点困难还是可以克服的。现在扬州、上海、苏州的情况怎么样?银行券还能支撑吗?”   “暂时还能支撑。”纪奎皱眉道,“只是不知道还能支撑多久……”   “唔。”武美娘点点头,“这个不着急……等我和周国谈好了分界立国之事,再来处置也不迟。金银不过是石头罢了!没有这些石头,咱们东南十三州就穷了?咱们有丝绸,有粮食,有瓷器,有铁器,有各种各样的好东西,而且还有十三州合众政府,还怕没有办法支撑起银行券?” 第一千四百零二章 一起来宰肥猪吧   “娘娘,听您的言语,是不是已经成竹在胸?不过说给咱们听听,也好让咱们把悬着的心给放平了。说真的,这些日子,咱可是吃不下,睡不着,人都瘦了……”   说自己吃不下,睡不着的是一个至少200近重的中年大胖子,明州谢家的当家,名叫谢国宝。明州谢家是大海商,主营中日贸易航线。因为蛮不讲理的周国海军、海商圈住了日本市场,所以谢家海商就逐步将重点转向了银行业,开设了谢氏东洋银行,在东南所有的商市都设有分行,非常兴旺。   “胖伯,你还是少吃一点吧。”   武美娘笑吟吟换着谢胖子的绰号,她自家也是豪商,也开着天津银行,自然和这些商人们能打成一片。   众人应景似的嘻嘻一笑。美娘也笑了笑,接着道:“说就说吧,也没什么好瞒诸位的。我和大王就想搞一个十三州联合的储备局,用储备局发行的纸币收兑了各家的银行券。以后发钞之权,就由储备局掌握了。”   武美娘的联合储备局……大约可以叫“美联储”吧?   武美娘的办法,就是原本由各家自己发行的银行券,全部收兑成“美联储”的钞票。由十三州合众国的国家信用背书。   有了国家信用,钞票就能稍微稳一点,大概可以扛过眼前的挤兑潮。   可是发钞权归了“美联储”,各家大银行的发钞之利可就没有了!   几个银行大佬都皱起眉头,似乎有点不大满意。   武美娘语气已经放沉:“大宋银行里的准备金丢了一半,这个损失是实实在在的!如今又是天下大乱,对各位的银行而言就更加不利。现在最要紧的是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将来!如果你们不愿意参与联合储备局,那么取回一半的准备金,自己去应付挤兑吧。”   “这个,这可不行啊!”   “怎么应付得了……”   “是啊,一半的准备金没有了!”   “娘娘,就算咱们把发钞权交出来,联合储备局能应付得了?”   听到这个问题,武美娘只是苦苦一笑:“亏空是实实在在的……被赵大郎这么一番折腾,即使不算大宋银行的一半准备金,咱们东南的损失也过亿了!另外还有一亿面值的债券,怕也打了水漂!两者相加,至少没了两个亿,而且还丢了价值5000万的金银。那么大的损失,你们说应该怎么应付?”   怎么应付?   破产?跳海?跑路?   银行家们都只是叹气。   他们不仅损失了一半上存大宋银行的保证金,而且吃了一肚皮的宋朝国债,还给徐州、海州的商行放了大笔的贷款。   各种损失加一块,两亿肯定挡不住!   再大的家业,也禁不住这样损失啊……   武美娘笑着:“可以让合众政府承兑大宋的国债,同时为联合储备局的纸钱提供全额不可撤销之担保!”   “可是合众政府哪儿来的钱?”纪奎问,“不会向十三州的商市征重税吧?”   “当然不会!”武美娘语气有点阴冷,“十三州商市是下金蛋的母鸡,杀鸡取卵的事情咱不能干。不过总要有人来填这么个大窟窿的,你们说是不是啊?”   东宋一开国就是至少两亿的窟窿!   这窟窿不填好了,东南的资本主义萌芽就得干死、渴死!   另外,淮河还得治!不治淮南就能年年淹水。从防御周国的角度而言,淹水也不要紧。   但是东宋新周现在是“姐弟之邦”,而且新周的窟窿也不比东宋小多少,因此也得维持和东宋的友好关系……   “可是娘娘。”纪奎皱着眉头,“可咱们应该让谁来补这个窟窿?”   武美娘道:“等我见了爹爹以后,再和你们说吧!”   ……   在仙山号游船宽敞的舱室内,武好古和潘巧莲夫妇终于见到了他们的掌上明珠武美娘,以及武美娘的夫婿赵楷。   赵楷和武美娘是带着舰队来的,舰队由12艘沙船型桨帆炮舰组成。由长江入运河,抵达淮河后再入海路,沿着海岸线进入海州湾,最后靠在郁州岛的码头上。   而这艘用来会面的仙山号游船,则是武诚之的遗产,也是海州湾中最豪华的游船。这艘船并不是由京东造船厂生产的,而是天津市的产品。船体宽大,船身坚固,装饰也极其精美。是武好古送给父亲的寿礼。   在武诚之死后,这条船就归了武好文。今天武好古和赵楷的会面,就是武好文促成的。   会面的地点,也就选择在了仙山号上。   现在新周东宋是“姐弟国”,两国领导人其实是一家人,外交会面就和省亲差不多,自是非常和谐的。   先是赵楷和武美娘向“二老”行礼,再奉上孝敬的礼物。然后就是“二老”请小夫妻用饭。完全不是外交礼节,也没有皇家的繁文缛节。就和寻常富家的翁婿会面差不多。   就在家宴上,在“二老二小”还有居中协调的武好文都宾主尽欢的时候,武美娘首先把话题转向了外交事务。   只见她浅浅一笑,语调里面竟然有点难得的撒娇的声音:“爹爹,您和童伯父也算是多年的老交情了,是不是放他一条活路啊?就算女儿求您了。”   童伯父就是童贯。他和王禀现在被包围在益都,手头还有两三万人马。王禀善守,他麾下兵将多是新军,战斗力很强,而且很会修筑工事。王禀更是这方面的专家!   他让人在益都破破烂烂的城墙里面又修了一道带斜面的土墙。结果周军的大炮轰塌了外围的城墙后,就拿这道土墙没辙了。大炮轰了几天都没啥用。发起的冲锋又接二连三被打退!   不得已之下,共和军只能采取围困的办法,包围了益都城。   不过益都也不是什么特别紧要的地盘,拿不下益都并不影响周军占领整个山东半岛。   武好古听着女儿的请求,轻轻一笑:“王禀手下的武官可都是亲复古党的!美娘,东海郡王,你们能收服他们?”   赵楷眉头皱着,不知该说什么。   武美娘微笑:“爹爹,您可高看复古一党了……他们无非就是想得块田庄。我东南还拿不出1000万亩土地吗?”   1000万亩?   上哪儿去弄?   赵楷很有点吃惊。   武好古却一拍大退:“嗨,我怎么没有想到?美娘,你要是男儿,现在的大周共和国元首怕是轮不到三哥儿了。”   原来武美娘也打算拿东南的地主士大夫开开刀了!   东南州郡的工商发达不假,可也不等于没有农田可以分配!   而且东南的士大夫地主也很多,科举场上,除了开封府之外,盛产进士的州府几乎都集中于东南。   如河东、河北这样的路,进士数量甚至比不上东南的某些县。   东南士大夫之盛,可见一斑!   而东南的士大夫,也和别处一样,偷税漏税和隐没土地的事儿不会少干。   好好清查一下,一亿亩都有了……   而且东南的土地肥沃啊,大多是水田,价值很高。只要有个几千万亩,不仅能养一大批军户,还可以卖出去筹集资金,用来填金融上的窟窿和治理淮河。   至于士大夫们的反抗……呵呵,合众国好像也不靠他们过日子!不宰他们宰谁啊?   想想这帮士大夫也可怜,不久之前还是高高在上,与天子共天下的存在。一转眼就成肥猪了,新周两宋都拿他们开刀!   “行了。”武好古笑着,“童贯、王禀那边,你们派人去招安吧。只要他们能答应,三郎那里我去说。那么……咱们南北两方面的地盘怎么分?”   “不如淮河为界吧。”武美娘笑着,“这样治淮的工程也能两家一起来做。”   “北面以淮河为界倒是可以的。”武好古点点头,“南面怎么分?”   “南面?”赵楷一愣,“南面不是大海啊。”   武美娘只是轻笑:“大王,大海之中和之南可有不少好地方啊!”   “啊……”   “台湾岛归我大周!”武好古开始和女儿讨价还价了,“星州及星州半岛也归我大周!”   “台湾可以给大周。”武美娘容色有些清冷,“但是星州和星州半岛不能转让……因为星州早晚会加入合众之国的。”   照着她的意思,后世被称为马来半岛(包括新加坡)的地盘,是要被当成东宋的本土来经营的!   不过这也不奇怪,东宋就是个立足工商海贸的国家。当然不会放弃“纪家坡”这么一个风水宝地了。   而且大周南洋行省的民兵和爪哇特许贸易商会、金州岛特许贸易商会的雇佣兵,还有南洋舰队合力都没能打下星州岛。   这样的战绩,也给了武美娘和老子讨价还价的底气。   “那么爪哇岛呢?”武好古接着问。   “爪哇岛全归大周。”武美娘道。   “西洋怎么分?”武好古又问起了西洋。   武美娘笑着,“爹爹,西洋现在可不是咱们的……谈瓜分还太早,不如谈谈怎么联手开拓吧!那么肥的地盘,不能都便宜了赵乾顺和耶律大石啊。” 第一千四百零三章 革了地主老财的命   “拿下!”   随着岳飞的一声大喊,几个岳家军的亲兵就一拥而上,将正在向康王赵构行礼的赵鼎和宗颖按到在泥水当中。   这时淮河北岸,正对着河对岸信阳府的名叫临淮铺的小镇子上正下着入秋以来的第一场暴雨。天空中忽地一声霹雳,闪电划过,让每个人的神色都是一片狰狞。   淮河岸边,泥泞的官道上面,数千新军将士几乎同时发出一声大哗,却没有人敢上前搭救他们的将主和户部员外郎赵鼎。   赵构站在张开的油布雨伞下,这个时候,他并没有看被按倒的赵鼎和宗颖,只是死死盯着岳飞,眼神中充满了莫名的惊恐!   宗颖是武资,赵鼎却是文官,而且是堂堂的朝臣!如果在“二月政变”前,那可真是高高在上,不可冒犯的存在。别说是岳飞这样的武官,就是自己这个大王也得对人家客客气气的。   可是现在,就这样被人按在泥水里面……如果岳飞要杀他,也是一声令下,手起刀落!太上那边根本不敢追究,即便是长安的官家,只怕也没办法替赵鼎讨还公道了。   大宋文贵武轻的传统,在“二月政变”后的几个月内,就彻底终结了。   终结之后呢?   难道真的是武夫横行的乱世了?   岳飞这个时候已经大步走到了宗颖跟前,挥手让亲兵们放手,再亲手将宗颖扶了起来。   宗泽的这个儿子早就是满身泥水,脸上也全是泥,愕然的看着岳飞的举动。   岳飞拉起来宗颖,苦笑道:“宗大哥,我是奉了太上的旨意,你莫怪我。”   宗颖还是没有说话。这个时候他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岳飞也不去扶赵鼎,只是转头看着前方的滔滔淮河,叹了一声:“最是无情帝王家啊……”   他转过头来,认真地看着宗颖:“宗大哥,你我本是世交,都是昭义军出来的,又是武学学宫的同窗。何苦参与到皇家的争斗中去呢?一边是太上,一边是官家,叫咱们怎么办?”   这话说的真有点诛心了……可是宗颖却偏偏在心里面很是赞同。   大宋都到了现在这种地步,赵佶、赵桓这对父子还在明争暗斗。现在为了2000万两金银都到了快要兵戎相见的地步了。   这样玩下去,大宋王朝怕是要吹灯拔蜡了!   “……宗大哥,小弟是为金银而来,是太上的旨意。你的兵马我也不碰,都还是宗家军……”   岳飞顿了顿,又道:“宗大哥,你的兵也多是昭义的。去关中做什么?那里是西军的天下,哪有我们相州人的立足之地?不如和我一起去襄阳吧。太上正是用人之际,一定会重用宗大哥的。另外,江汉之间也有大片的平原,都是上好的水田,一样可以授给咱们的兵将。”   宗颖并不是相州人,而是浙江人义乌人。但是他的兵将都来自昭义镇,又以相州男儿占了多半。   去关中和西军一起混,真的是没多大意思……还不如在江汉之间另开局面。江汉平原的土地,可比关中、汉中的土地好多了。   宗颖也叹了一声:“2000万两金银丢了,还有甚面目入关中去见官家?只是赵员外郎也是奉旨行事,鹏举你也别难为他了。”   岳飞回头看了眼还被按在泥水中的赵鼎,然后走到赵构跟前,行了一礼:“大王,赵员外郎当如何处置?”   岳飞不问宗颖当如何处置,只问赵鼎当如何处置,实在有点看不起赵构的意思。   赵构的脸色铁青,冷冷道:“赵鼎是士大夫,本朝不杀士大夫的。”   “呵呵。”岳飞笑着,“那就放了?”   “放他走吧!”   岳飞这才一挥手,他的亲兵便将惊魂未定的赵鼎扶了起来。   赵鼎看看岳飞,又看看赵构,想要骂,也不知道骂什么……人家是父子角力,自己瞎掺和什么?真也是自取其辱!   他跺了跺脚,冲着赵构一拱手:“大王,下官有一言相劝太上……如今天下已经是大乱了!北方的周国乃是强敌,且已经据有中原大半。自古,得据中原者有天下!而唯一能抗衡中原的唯有三秦!如果朝廷在三秦复古失败,天下必将为武周所有!”   说完这话,他就扭头而去,头也不回的向西北而走,他的几个亲随见了,连忙牵着马匹跟随上去。   赵构望着他们的背影,只是长长一叹,对岳飞道:“岳刺史,金银到手了,该回去见太上了……”   ……   “请枢相支持我等提出的《均田法》和‘武官调兵制’!”   几名“宣和参谋”在枢密院的公厅上,提起全部丹田之气,大声的提出了建议。   而他们提议的对象,正是在公案后面端坐的耿南仲。   宣和六年,九月初,当赵鼎仓惶而回,带来了2000万金银系数被太上皇派兵劫走的消息后。关中的军心,顿时变得非常浮躁。   长安内外的诸军都蠢蠢欲动,各级军官频繁串联,枢密院中的军事机宜们更是积极行动,用最快的时间拟定出了《均田法》和“武官调兵制”。   前者是要革关中平原和汉中盆地地主老财的命了!要强行将关中平原和汉中盆地所有的可耕地国有化,然后分配给各军的将士。   原本的地主,不能得到任何补偿,而且也没有任何财物可以拿去补偿他们。   如果他们胆敢抗拒,那就格杀勿论!   当然了,“土改”只在关中平原和汉中盆地进行。不在西军将门集中的陕西沿边各地进行,最大程度保护了西军将门的利益。   而“武官调兵制”则是要完全剥夺文官的兵权!   以后文官不得再参与军事!不仅枢密院和兵部要交给武官,连地方上的经略安抚使司也要交给武官,所有的文职地方官员,一律不得指挥军队。   和军事相关的官营工场、马场、仓库等等,也一律由武官主管。   相应的,武官也不得再担任文职,比如地方亲民官,各种提举官等等——这其实是针对勋贵武官的,这帮人并不是真正的武官,而是挂个武官衔吃闲饭或者占着各种肥缺。   也就是说,以文御武这事儿,今后就别搞了。打仗嘛,文官就别瞎掺和了。   耿南仲接过建白书,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然后才看着眼前这几个凶神恶煞一般的武官,苦苦一叹:“你们可知道,现在暴周也没有公开圈占民户的土地啊!你们怎么比暴周还凶,居然要把关中、汉中的土地都占了?你们这是要官逼民反啊!”   西军出身,名叫张俊三十多岁的中年武官沉着声说:“枢相,我们没有办法啊!从龙入关的将士那么多……西军这边又召集了恁多的兵将,军饷根本没有,许多兵将还有家眷要养。不分配土地,你让他们怎么活?大家可以熬到如今,就是对分地授田有指望。如果那2000万金银不丢,事情也许还有转寰。可是现在没有办法了,只能速行《均田法》。至于东贼怎么样,咱们管不着!”   耿南仲只是一叹,他知道现在没有办法了,真的没有办法了,只好在关中、汉中强行均田了。   哪怕有人造反,也只能硬着头皮镇压了!   ……   “元首,新附各州府的农地已经统计好了。不包括河东路,一共有私田一十六万五千余顷换取了田契,并且如数缴纳了共和10年的秋粮。”   天津市,元首宫。   执政府左相章之凤,将刚刚得到的共和10年各地私田完税情况报告中的一部分,报给了元首武义久。   “才十六万五千余顷?”武义久笑了起来,“河北、京畿、京东东路、京东西路,还有京西北路一部分,那么多地盘,居然只有1650多万亩耕地?”   这个数目少得有点过分了!   “元首,这是账上,并且缴纳了田税的数目。”章之凤回答道。“因为各地诸军都得到了命令,不进行核查,只管收取田税。”   “这样很好。”武义久笑问,“实际大约有多少?”   “实际上应该有2亿亩左右。”章之凤道,“具体的数目,还没有进行清查,不过清田部队都已经布署到位,清丈土地一事,随时可以开始!”   武义久轻轻点头,然后对兵部尚书马政(兵部尚书不需要现役武官担任)说道:“马尚书,现在可以开始清查土地了!我希望共和军可以将所有新附领土之上已开垦和可开垦的土地完全查明!”   马政重重点头:“属下遵命!”   清查土地上最考验一个古代政权执行力的,也常常被人民视为一种苛政。因为查明土地多少,往往意味着更多的缴纳田税。   所以宋朝历史上几次清丈土地,最后都面临重重阻力,很难开展。   现在轮到强大的大周共和国的执政府来推行这项苛政了!   不仅是大周共和国,几乎在同一时间,西宋在关中和汉中,东宋在淮东、江南等州郡,都开始推行,或者酝酿推行一场和土地有关的风暴! 第一千四百零四章 苛政猛如虎   秋收已过,年关未至,华夏大地,处处可见萧瑟之意,尤以黄河两岸为甚。   深州静安城外,一群农人翻耕完冬闲田,聚集在一处聊天。言语当中,都是对未来命运的迷茫和对新朝新政的不安。   “新朝廷的所为是怎么都看不懂啊,秋天的时候还好好的,也不催逼田赋,也不丈量田亩,也不逼着大家伙儿换契,怎地一入冬就要清田了呢?”   “还不是大户太贪,十亩田隐了九亩,共和军的官兵也不懂民事,不知道催逼的路子,任着他们欺瞒,结果新朝廷不答应了!”   “大户惹得祸,最后还是咱们这些小户、客户去扛!哪回清田不是清在咱们头上?大户们总有门路,县衙的胥吏也都是他们的人,根本不怕的……”   “说这些没用的做什么?咱们就是土里刨食,过得下去就过,过不下去就走,去天津,去辽东,去高丽,总有去处的!实在没有去处,那就太行山……”   一张张浮着愁容的面孔一听到去太行山,顿时都显出了惊恐。   太行山从辽国入侵河东开始就不再平静了,在昭义军的支持下,许多河北、河东的好汉都拉帮结伙上太行,打着抗辽的旗号建个山寨,然后就能通过昭义军求个芝麻大的武官来做。除了能吃点俸禄,还能找山下的大户和过路的客商要点财物,日子过得那叫一个舒坦啊!   后来辽国被武好古打败,可是周国又随之而起。这帮太行山的山大王又换上抗周的旗号继续逍遥。而大宋朝廷也懒得去剿,就任凭他们在太行山上盘踞着。   到了如今,太行山两边都是大周的天下了,这群太行山上的大王一下都变成了敌后抗周的中流砥柱!   而大周共和国那边倒也愿意招抚,可是却没有军饷俸禄发给他们,也不许他们再骚扰地方,劫夺客商。   可这样的招抚又有什么意义?当个太行山的山寨领主?自己吃自己的?吃得饱吗?   所以太行山上这会儿还有不少大宋朝的忠良,在敌后坚持抗周事业。   而迁往关中的西宋朝廷也希望维持在河东、河北的存在,所以大撒空头官职,拢住这批山大王。同时又诏谕河北、河东各地的散兵游勇上太行山去坚持抗周。   因此上太行在大周共和国,就是造反的代名词了!   造反,是要杀头的!没准还要株连九族……   “莫胡说,好好的提什么太行山?咱们又无几亩田,就是给清没了也损失不了多少。大不了租大户的田来耕,反正大家都在租,租多租少而已……”   “租少许田土还好,如果一家种的田都是租的,你就知道厉害了。村子里有几家可以全靠租田传下去的?”   “唉,租子重,利钱高,还要担着户税、丁税、免役……卖田得的钱几年就耗干净了,只好苦熬,婆娘不敢想,不饿死就行了!”   “也有出头的!早前村子里的王老三不就出头了?”   “王老三?怎么没听过?”   “你们小辈不知道,那是建中年间的人了,一家兄弟三个,为了给两个哥哥娶婆娘,把家底耗干净了,到他这里只有租张大户家的田卖力气。可是这厮又是个混子,空有一身蛮力,不好好种田,一年下来连租子和利钱都交不上。只好在年关前跑路去了界河,就是现在的天津,先投了界河团练,后来学会了骑马,当上了劳什子骑士,把两个哥哥都接走了。前些年托人捎信回来,说他家的两个儿子已经从天津骑士学院毕业,都当官了……也不知道驻扎咱们深州的周军里面有没有王老三的儿子?”   说到驻扎深州的周军,众人都唉声叹气。大周在深州驻扎不少兵马,光是在静安县就有将近千数!   而且周国还在深州搞什么军管!留任的原宋朝官吏都只是跑腿,真正话事的是驻军的营长、旅长——军中官长一旅称“某长”是共和军最新发布的条例中规定的。   清田的事儿,不会让共和军的大兵来办吧?如果是那样,大户们可就惨了,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啊!   农人们议论纷纷的时候,一群人正走过来,为首的是个穿着丝绸儒服,带着东坡巾的老者,胯下是一头驴子,身边还有几个家丁仆役模样的人护照。   这老者正是张王村的大地主张重德张老秀才。老秀才的眉头拧着,显得心事重重。   老秀才的大地主很可能要干不下去了!   这个可怕的消息来自老秀才在静安县衙当押司的儿子张安。   河北的进士向来比较少,所以地方上官户也少。一个特奏名出身的老学究就是了不得的存在了!张老秀才虽然为特奏名奋斗了终身,但是连发解试都没有过一次,也就没有机会了。   不过还有另外一条路子可以维持张家的大户地位,就是让子弟出任静安县的胥吏。   宋朝的胥吏是可以世袭的,张家是静安大户,自然世世代代都有许多子弟充当押司、捕快之类的胥吏。   另外,张王村的保正,那么多年来都是张老秀才在当着。   所以张家就是静安县的地头蛇,是知县、县尉都不愿意招惹的存在。   既然是地头蛇,自然就要在田税、户税上做点手脚了。张家虽然是形势户,但是在纳税的时候从来不是重点!因为收税的根本就是他家的人。   至于手中的土地,更是大半隐瞒,小半则用白契——也就是买田不过户,仍然把田税加在卖了田地变成张家佃户的农民身上。   当然了,这种做法在大宋也不算什么,各地都是这样的。   隐田、白契、高利贷和垄断地方商业本就是地头蛇们敛财的四大手段嘛。   在大周共和国占领深州后,老秀才一度有点紧张,因为大周共和国一开始要地主们去“换契”,要把宋朝的田契换成大周的。   而且不是随便换,还要纳粮一斗,还要有过去一年的完税凭据,还得有大宋的官府所发的田契。   要求那么高,地方上有势力的大户都不怎么愿意换契。一方面不舍得一斗粮食;一方面他们也没纳税的凭据和合法的田契。人家也不给换啊!   因此只有一些没什么倚仗的中农、富农老老实实换了契。   而等到共和10年秋后纳粮的时候,依法换契的中富农们就都觉着自己吃亏了。   因为静安县衙只收他们的税,而不向隐瞒田产的大户们征税——这可真是糊涂到了极点!   哪怕在宋朝的时候,这样也是不行的……一县土地九成不登记,不纳税,就一成在交税,而且也没有多交,这朝廷的收入岂不是要锐减?   大周共和国也太好说话了吧?   不过张大户他们还没来得及高兴,噩耗就传来了!   大周共和国执政府决定全面清查河北、京东、京畿、京西北等新附土地的田亩状况。   凡是没有大周共和国换发的合法田契的土地,一律没收归公!   一律没收啊!   张老秀才一转眼就得倾家荡产!   不过老秀才一开始也不慌张,因为他家那么多人在县衙做事,要清田还不是自己人来清?   可是更可怕的噩耗随即传来了,这次清田将由驻扎静安县的一营共和军负责,地方官府胥吏不得与闻。   这是要明抢啊!怪不得大宋朝廷称大周共和国是东贼,原来他们真是贼啊……   张老秀才一听到这消息,马上就坐不住了,今儿一大早就带着家丁和礼物去静安城找门路了。   现在的知深州事陈遘可是留用的前朝官员,进士出身的文官,不能那么不讲道理吧?   一个清田就把九成的民田清成官田了,天下间的苛政没有更凶猛的了。   这是苛政猛于虎啊!   ……   陈遘的州衙外面,这个时候挤满了来找门路的各县大户,都是消息灵通人士,也都快从大地主进步成贫下中农了,都快急死了……   陈遘自己也快急死了,倒不是他有多少土地,而是这事儿真的太过了。这是要官逼民反啊!   怪不得大周共和国打完了仗也不解散军队,而是在深州这个根本没有敌人能够得着的地方驻兵一旅——这就是要准备血腥镇压啊!   这个周国太狠了,真正的虎狼之国啊!自己怎么就瞎了眼,弃明投暗了呢?不行,这官不能再当下去了,要不然非遗臭万年不可。还是赶紧弃官而走,去关中或者江南另头明主吧……   正琢磨要跑路的时候,陈遘就听见自己的一个幕僚来报告:“太守,有不少深州的父老已经入了州衙,正向您这里来呢!”   “谁放他们进来的?不是叫挡着不见吗?”陈遘埋怨了两句,心里面已经明白怎么回事了,这是州衙的胥吏在作怪。   这群胥吏都是各大家族的人,现在事情危急,顾不得知州的命令,直接把父老放进来了。   可是陈遘的知州是空的,深州在军管之中,他能有什么办法?周国也没重文轻武,驻军的军官根本不把陈知州当回事儿啊! 第一千四百零五章 这不是造反   “陈太守,陈青天啊,您可要为深州父老做主啊!”   “陈太守,您可要为深州数十万黎民百姓做主啊!”   “青天在上……”   陈遘陈青天还是让人堵在衙门的公厅之内,堵着他叫天屈的都是深州一等一的大地主,要搁后世土地革命的年份里,个个都是成色十足的大恶霸。   但是现在,深州的地主恶霸遇上了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流着鲜血和肮脏东西的资本主义。   所以恶霸也被人欺负了!这还有没有天理?   陈青天用同情的目光看着恶霸们——他是封建官僚嘛!封建官僚和地主恶霸当然是惺惺相惜的。而天津的资本家们,在陈青天看来无疑是邪恶和狡猾的。   无商不奸,用在大周共和政权的行事风格上再合适不过了。   譬如这次他们在对待河东、河北、京东、京西、京畿等新附之地的士绅百姓时,就少了一种坦坦荡荡的王道,而用上了许多奸商式的狡诈伎俩。   为了蒙骗上述地方的士绅民众归附,天津的共和执政府先是在河东打出了科举牌。宣称要在河东举行发解试,还会在大周共和十一年举行礼部试!   虽然天津当局只在河东归附各州(河东并没有全部归附)宣布了举行发解试和礼部试的时间表,但是河北、京东、京西、京畿等地的士绅,也都想当然的认为会有参加科举考试的机会——不是有礼部会试吗?既然有会试,那就不应该只让河东一路的士子参加,要不然怎么说是会试?干脆改成河东“路试”得了。   可是现在河东各州府已经在举行发解试了,河北、京东、京西、京畿等地的州府却根本没有要开科举的意思。   前一阵子陈青天还专门移文周国执政府礼部询问,得到的回答则让人震惊!科举只在河东自治省举行,是河东自治行省的特殊制度。而河北、京东、京西、京畿等地皆为直辖区域,因此不会实行科举制。除非共和国元老院修改相关的法律……   因为不大明白礼部答复的意思(关于元老院修法什么的),陈青天还专门咨询了住深州军中的军法官(共和军的军法官都是律学出身,对周国的法律非常了解)。从而得知了大周共和国的文官任免所依据的是《选举罢免法》和《公吏法》。   前者用于任免中高级文官,也就是所谓的“政务任命官”。后则用于任命低级事务官,类似于宋国公吏之流。   而河东实行科举选官的法律依据,就啊《选举罢免法》中关于自治领地的政务官任免的规定。其中有一条就是“经过元老院批准的任免方式”。   就是说,元老院批准了河东自治行省以科举的方式选出各级政务官!   而河北、京东、京西、京畿等地因为是直辖区域,因此政务官的任免权由元老院和公民选举而出的地方议会掌握。   也就不存在科举取士的空间了!   当然了,河北、京东、京西、京畿等地目前还没有正式建立行省,治权也没有移交给文官政府,而是由军队军管。各级官员的任免权力都由大周共和国兵部掌握。   因此被留用的陈遘并不是正式的大周文官,而是大周共和军的临时武官——大周共和军的武官居然也有“临时”和“正式”之分。   前者是“动员武官”,通常是征召的预备役武官重新进入现役,就是“临时官”,动员结束后是要复员的。除非得到了新的“正式武官”任命。   另外,兵部也可以根据战争的需要,授予公民、平民,甚至非本国人以动员武官的职位和军衔。   陈遘就是兵部授予的“平民动员武官”,就是个“三等官”、“四等官”,也难怪周国正经的现役武官看不起他了。   这可真是让陈遘有一种被羞辱的感觉了!   他堂堂一个文官,现在居然成了大周的“临时武官”,这不是羞辱是什么?   除了用科举欺骗河北、京东、京西、京畿等地的士绅,用“临时武官”骗了陈遘这样的官员,周国还在土地问题是狠狠的耍了除河东以外新附各地的地主一把。   明明说好保护私田和不抑私田兼并的,可转眼就用“换契”和“秋税”给地主们设了个圈套。一下子将河北、京东、京西、京畿等地九成以上的私田变成了官地!   这手段虽然完全符合大周共和国的法律,但实际上就是在明抢啊!   “怎么办?怎么办?”   面对一群地主恶霸的提问。陈遘对周国的怨气也汹涌起来了,似乎要寻找一个发泄点。   “周军的所作所为,乃是在圈占民田!”陈遘咬着道,“是不给小民活路!深州民变在即了!”   “什么?民变?”   “可是周军既多又强!”   “是啊,有四五千人呐!凶神恶煞一样的……打不过啊!”   陈遘扫了一眼这帮地主老财,哼了一声:“谁要你们去硬打?你们要硬打就是送人头!”   “不来硬的,还有什么招?”   “你们不会发动百姓去天津请愿吗?根据周国的法律,平民也有请愿申诉之权,一直可以申诉到元老院!你们想想,一州几千几万的百姓去元老院控诉,负责军管的旅长、营长还能好得了?只要能扳倒几个旅长、营长,清查田亩的事情还能进行得下去?”   “高!实在是高啊!”   “陈青天真不愧是东华门外唱名的好男儿!就是高明……”   “事不宜迟,咱们马上回去发动乡民,北上天津!”   陈遘吐了口气,这场风波,总算被他应付过去了。   这可不是造反。根据大周共和国的法律,平民不仅可以请愿,而且还可以民告官!   当然了,陈遘身为兵部任命的临时政务官,煽动平民对抗执政府的政策,肯定会被解除职务的……理论上的惩罚,也就到此为止。   杀头、坐监什么的……理论上是不会的。因为大周共和国的司法审判不受执政府控制,而是一个相对独立的体系。   执政府只能起诉陈遘,而不能一道命令把他拉出去砍脑壳。   不过陈遘也不会傻乎乎等着人家罗织罪名来陷害,还是早点弃官而去吧!   去长安,去江南,去襄阳府,天下之大,总有他陈遘可以效忠的明主!   ……   陈遘弃官而走去找明主了,而由他点燃的“非暴力抗议”之火,却很快就有了燎原之势。   这次大周共和国在新附地区实行的土地政策肯定是不得人心的!   但是大周共和军的武力又足以推行这种不得人心的政策,公然以武力对抗,是没有任何胜算的。   所以大部分地主恶霸,都摄于共和军的武力,敢怒不敢反。在看到深州的“和平抗议”没有被血腥镇压后,就有样学样,都向天津市派去请愿团体了。   不过也有例外的!   在大名府附近,沿着黄泛区西侧,一队扛着兵器,穿着老百姓衣服的人马,正逶迤而行。   领头的是一个矮个黑脸小老头,五十多岁,骑着一匹掉毛的瘦马,正一边前行,一边数落身边一个魁梧的胡子拉碴的黑汉子。   “你这黑厮,怎么就恁般火爆脾气呢?也不看看人家是那个山头的,就拎起斧头砍去!这下好了,兄弟们折了大半,多年的积蓄也散了个干净,而且还成了周国的通缉犯,再做不得买卖人口的营生了。万一给逮去了,不砍脑壳也得流放爪哇岛!”   “公明哥哥,别说了,铁牛也后悔啊!可是那些干共和军的也太欺负人!欺负俺铁牛老实,一千亩地啊!一千亩……不就是办了白契吗?”   “还说,你还说……你个杀千刀的黑厮,一千亩地算个球?多卖些人去南洋不都有了?现在咱们人财两空,地也没了,买卖人口的营生也做不成了,只好去太行山投孔彦舟了,也不知那厮能不能容下咱们?”   “公明哥哥,俺们现在能到得了太行山吗?从黄河过去还有好几百里吧?万一被共和军的人捉了……”   一提到共和军,现在终于从人贩子晋升为反贼的宋江就是一哆嗦。   那帮人是真厉害!   打不过啊……   “公明哥哥。”已经上了年纪,变成了一个白面老书生的吴用这时提醒说,“其实人家未必把咱们当回事儿。”   宋江回头一看,“军师,怎么说来着?”   吴用摸着花白的胡须,“听说他们并不是在郓州一地搞清田,而是在黄河两岸所有的州府同时搞清田……而且拿不出田契和纳税凭由就立马充公。这可是公然夺占民间田土,想来反抗的也不会只有咱们。说不定现在共和军忙都忙不过来了!所以咱们只要走得小心一些,把太过显眼的兵器藏起来,装成逃荒的难民,未必会引起人家的主意。”   宋江点了点头黑头,“对,对,还是军师想得周到……铁牛,赶紧把你的斧子丢了!还有,嘴巴里颔个铜钱,路上给我装哑巴!” 第一千四百零六章 西宋的暴政猛于龙   关中,京兆府,咸阳县,大魏村。   此处是关中平原的腹地,阡陌纵横,靠近渭河处又有码头和市集,来来往往人色不断。现在也是关中的冬闲时节,许多大魏村的农夫就趁着农闲,到渭河旁的码头上扛活。   其实也没什么活可以扛,如今天下一分为三也不知道一分为四了,到处都兵荒马乱,大一点的客商都猫在家里不出门了,只有一些手脚不能停的小商小贩还在奔忙,可他们哪里需要力夫扛活?   大家现在聚集在码头上,不过是习惯使然,另外也想凑在一起唠嗑发牢骚。   这些关中农人们议论的热门话题,居然也和中原、河北那边仿佛,也是围绕圈地展开的!   没错,现在不仅是暴周在圈地,西迁的大宋朝廷,也在宣和六年的冬季下达了《均田令》。   《均田令》的内容当然也是遭人恨的!   根据《均田令》的规定,关中和汉中各州郡的农田首先必须彻底清丈!绝不允许一亩一分的隐田存在!   而且清丈田亩的工作不再由地方官府负责,而是一律归枢密院、兵部管辖。将由武装的新军官兵负责清田。   在完成清田之后,关中、汉中的田亩一律和兵役挂钩。200亩田划为一个庄园,严禁分割和买卖。拥有该庄园的地主之家必须承担相应的兵役——向西宋朝廷提供一名府兵。   如果该地主之家不能出府兵,或者无法出具有效的土地凭证或纳税凭由,那么土地将会被立即没收,然后分配给西宋军的士兵。在得到田庄后,这名士兵也会从兵募变成府兵。需要终身服役,父老子替。如果无力或不愿意服役,土地将会被收回重新分配。如果该兵阵亡或者伤残,田庄则可以归其继承人拥有直至成年,如果其继承人不愿意在成年后服役,田庄才会被收回。   另外,西宋新军的军官、骑兵和士官,也可以根据官职大小,得到不同数量的田庄。   骑兵和士官都可以得到3个田庄,职阶为排长的军官可以得到5个田庄,职阶为队(连)长的军官可以得到7个田庄,职阶为营长的军官可以得到9个田庄,职阶为旅长的军官可以得到11个田庄,职阶为师长的军官则可以得到13个田庄,职阶为安抚使的军官可以得到15个田庄。   领取田庄的标准并不是他们的官阶,而是职阶——这是类似于周军军衔的存在,将会最终取代武官阶,成为新军军官官阶高低的标志。   除了府兵、骑兵、士官三个职阶外,所有的“正职阶”下,还存在一个“副职阶”,可以领取的田庄比相应的“正职阶”少一个。   另外,拥有某某职阶也不等于一定担任和职阶名一致的官职。   每个田庄,一律都拥有200亩耕地和5亩宅地。不计算宅地,以后西宋新军的师长阶军官将可以拿到2600亩土地作为自己的职田,最高级的安抚使阶军官将可以得到3000亩田庄。   这些授予军人的田庄都是职田的性质,所以免除一切赋税。而军人家庭也可以根据级别高低,免除相应丁口的赋税、徭役。   考虑到关中土地的产量和收租情况,这些田庄的收益其实也不算丰厚……只是让西宋的官兵能过得比较殷实而已。   而军官拥有的田庄在该军官去世后,大部分将被收回,他的继承人最多只能继承到士官(骑兵)标准的田庄,而且还需要负担相应的兵役。   总之,以后关中、汉中的田土(认真清查一下大约有5000万亩),都必须和兵役挂钩了。   而在得到了土地之后,所有的新军官兵,将不能再领取军饷俸禄,同时还必须承担置办部分装备和战马所需的费用。   不过他们的军功还可以用来换取赏赐或晋升。如果换得赏赐,则可以得到赏金,晋升则可以得到田庄。   顺便一提,所谓的赏金并不是黄金、白银或铜钱,而是蜀锦!   西宋朝廷没有抢到大宋银行中的金银,而被他们带到关中的铜钱数量也不多。在西宋朝廷控制下的四川向来也是“缺钱”的地方,在纪忆维新之前还用了一百多年的铁钱。   所以复古党的官员和军人干脆来了个“以锦代钱”,实际上就是通过降低货币的作用来抑制商业活动……   未来的西宋是“不需要钱”,也不需要发达的工商业的——当然,想要也不会有!   既然要不着,那就干脆不要,效法秦制,推行耕战。   而秦制当然是苛政!   和大周共和国推行的“商人苛政”相比,不知道凶恶了多少。   周国的苛政从本质上说,还是资产阶级的狡诈政治。还是要保护私人合法财产的,还是要讲资产阶级法权的。   所以执政府要精心设计圈套,也不能阻止平民去天津市请愿——请愿当然是没有用的,元老院不需要平民的选票,元老院是代表公民利益的。   但是请愿抗议是平民的权利,所以武义久也只能忍受着……   可西宋这边完全是赤裸裸的剥夺!   无论有没有合法的田契和纳税凭由,私田都会变成职田庄园!如果拥有田契和纳税凭由,原本的田主则可以通过当兵从军保留土地的使用权,实际上所有权也被没收了。   这样的苛政一出,自然有不少朴实的关中汉子奋起抗争,而结果自不待言……   来自大魏村的农人们这时就提及了一件发生在他们身边的抗争失败事件。   “真没想到王秀才一个读书人,也有恁般的武艺,一个人一口刀砍翻了三个官兵!”   “又能怎样?还不是被暗箭射伤了?现在关在咸阳大牢里面,定了个谋反的罪,再过几日就要斩首了。”   “唉,王秀才多好的人啊,怎么就要斩了呢?官家怎就不知道好坏呢?”   “好坏?哼哼,要知道好坏,还能叫东贼撵到关中?”   “这话可莫乱说,让人报了官,说不定也定个反贼!”   农人们四下看看,忽地发现有个客商打扮的中年人站在他们跟前,身后还跟着几个颇为精壮的护卫,看着好像是刚从船上下来的。   如今渭河上可少有大商大贾了!这几位真是商人?不会是枢密院暗探房的探子扮的吧?   为首的中年看着惊恐的农人们,却是温和一笑,拱拱手道:“在下是永州来的,带着点货,想去咸阳贩卖,各位能帮着挑一下么?价钱好说。”   “好说,好说。”   农人听着他的湘音,稍稍放心,也不愿意放弃这个能够得到一点钱的机会。   这客商带来的“货物”居然是书籍!一箱箱的有几十箱,也不知道在这兵荒马乱中去卖给谁?   不过看到这些书,农人们就更放心了,枢密院暗探房的探子才不会带着几十箱出门办案呢。   “老丈,你们方才说的王秀才是什么人?他为何要谋反?”客商和农人们一路前行,还和气的同其中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农交谈,谈着谈着,忽然就把话题转向了马上要砍脑壳的刘秀才。   “还不是为了《均田令》……”老农也是个浑人,没有留意左右的农夫打来的眼色,只是顺口说着,“他家是大魏村的地主,有三四百四亩田,可是人丁单薄,家里的男丁就是王秀才和他的儿子王中孚……一个四十来岁,一个才十三岁,都当不了府兵啊!而且他们父子二人都是读书人,王秀才还考过几次发解试,虽然没有过,但终究是个读书人呐!在咸阳城里也小有名气,认识不少士绅朋友。若是在几年前怎会被一群当兵的欺负?唉,真是世风日下啊!”   那客商叹息一声:“原本以为只有周国斯文扫地,没想到关中这边也一样……真是没有想到啊!”   这客商不是旁人,正是弃官而去的陈遘。他本想先去襄阳府的,可是一想赵桓才是正统,所以就装扮成书商入了关,想找熟人引荐入仕。   可是入关后,陈遘却发现西宋这边也和新周一样,在大肆剥夺地主阶级的土地!而且手段更加凶狠——新周好歹随便抗议,只要不搞武装起义,周军是不会血腥镇压的。   另外,周国是承认私田合法权益的!田主没有田契,又不去纳税,怎么证明田是他的?被充公也是应该的……而且被周国没收的土地中,还有相当部分真是“无主”的,主人或是跑路的勋贵官僚,或者干脆就是宋朝的官田,或是赵氏皇族的皇庄、寺庙的寺田、书院的学田等等。   而关中并没有历经战火,也没那么多的官田、寺田、学田、皇庄,连大官僚、大贵族的土地也不多,几乎都是民田私田,就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一律没收,简直是强盗啊!   东贼是贼,西宋看起来也变成贼了!而且比东贼有过之而无不及……已经不是苛政,而是暴政了!   陈遘叹了口气:“看来关中没有什么生意可以做了……对了,那个叫王中孚的孩子没有被官府捉去吧?”   “还没有……”   陈遘道:“既然有缘,我就搭救他一下,让他跟着我去荆湖吧。也许荆湖会好一点,荆湖毕竟是太上的天下。” 第一千四百零七章 何处是桃源?   “中原用玩法圈地,关中用刀剑夺地,本朝不抑兼并之法,难道真的错了吗?”   襄阳府皇城,七十八岁的老蔡京皱着眉头,言语中满是凄凉。   他现在觉得自己有点凉,可是和历史上的他相比,真是不知道好了多少。   因为被奸相纪忆取代,在江宁府坐了好些年的冷板凳,又置身纪忆维新之外,现在可没谁把他当成六贼之首。他的长子蔡攸,现在还是官家赵桓的太宰!而他本人,则被太上赵佶所信用,表为京湖转运大使(所谓京湖,就是京西南路加荆湖南、北二路),实际上就是赵佶身边这个小朝廷的丞相。   父子事二国(赵佶在京湖的局面其实是独立王国),又都当了首相,这份荣光也算是华夏历史上少有的了。   “不抑兼并之法对错难言,但是如今肯定是不得不变了。朕这里也是一样的,虽然九哥儿和岳飞带回来2000万金银,但是吃饷的人也多啊!宗子军有两万余人,岳家军有六千人,宗家军差不多有一万人,韩肖胄带来的韩家军也有两万人。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军兵,加在一起不下七万。如果给这七万人发饷,一年不得几百万?现在京湖两路半的地盘,能养得起?靠那2000万支撑又能捱多久?而且拿钱卖命的军队是靠不住的,要不然朕怎么会落到如今的地步?”   韩肖胄和宗泽率领的兵马,被解除武装后放归到了太上皇赵佶身边。他们的到来,也意味着半独立的荆楚王府政权拥有了武力上的基础。   但这种基础并不是巩固的,因为赵佶麾下的七万军队都是雇佣军,需要大量的金钱支撑,而且很容易倒戈。要让他们死心塌地的效忠,就必须将之牢牢固定在土地上!   所以“抑兼并,均田地,行府兵”的改革,对于荆楚政权而言,也关系到生死存亡。   今天在座的除了蔡京,还有王黼、梁师成、余深、蔡翛(蔡京之子)、蔡绦(蔡京之子),都是赵佶在襄阳最信任的文臣。   “荆楚之地倒是不错,江北的荆湖北路有大片水田,肥沃富庶,乃是中原所不能相比的。江南的荆湖南路地盘更大,而且人口稀疏,大片土地都被荆蛮占据。”   蔡翛接过话题,谈起了荆湖南北两路的土地情况。蔡京虽然担着“首辅”的责任,但毕竟老迈昏聩,实际上理政的就是他的两个儿子蔡翛和蔡绦。   在“二蔡”看来,荆楚之地还有许多人稀地阔,土地肥沃的去处,完全没有必要在江汉平原“与民争田”。   “如果能把府兵安置在那里,倒是一举两得,既可以养兵,又能够拓土。而且还不会得罪江汉一带的士大夫……”   “呵呵。”赵佶笑了笑,“宗子军、韩家军、宗家军、岳家军要命,还是江汉的士大夫要命?”   当然是宗子军、韩家军、宗家军、岳家军要命了……   七八万手里握着刀把子的汉子,真能要命的!   江汉间的士大夫能怎么样?最多就写文章批评赵佶昏庸呗。   而且如今这天下,也没士大夫的“桃源”了。暴周圈地,西宋圈地,东面的十三州合众之国更不用说了……   荆楚的士大夫要是不满意,连个另投明主的机会都没有!   王黼附和赵佶道:“不如就用荆楚的生地补江汉士大夫的熟地吧。”   地有生熟之分的!   所谓生地,就是没有开垦的蛮荒之地。而熟地当然就是开垦好了的土地。   两者的价值完全不是一回事儿!   对于新周、东宋和赵佶的“荆楚王府”而言,生地有的是!   但是价值并不是很高,至少在眼下没有多高的价值。   因为生地开垦的代价很高,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清除植被,修建道路和房屋,挖掘沟渠,当然还要教化或清除生地上的蛮夷。   另外,南方的生地上多有瘴痢,移民屯垦是要付出大量生命作为代价的。   而北方的生地又多苦寒,一样会冻出人命的。所以大周共和国在辽东的开发区域主要还限于辽河流域——那里并不是完全的生地,是经过辽国近二百年开发的半熟地,所以很容易就发展起了。   府兵的主要职责还是当兵打仗,不是去开垦荒地。如果把他们安置到荆楚蛮荒之土上,那他们还当不当兵?   而且开发蛮荒的投资不小,那些府兵还有多余的财力负担兵役吗?   “可江汉一带多有强宗大族。”蔡绦说,“如果强迁他们,就怕宗贼作乱,威胁到襄阳的根本。”   余深摇摇头道:“江汉的强宗大族如何能威胁襄阳?襄阳这边七八万的新军才是真厉害啊!不过咱们也不必一味打压,可以分化瓦解,授给其中一些宗族以荆南世袭之地。还可以许他们自练族兵,自备器械。”   他的办法,就是在荆湖南路的“生地”或“半生地”行封建。   其实宋朝也不是完全的官僚治理,封建的成分也是有的。比如西北府麟的折家,西南播州的杨家都是世袭封建的基业。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荆湖南路也有不少强宗大族,能笼络的,一样可以封他们……各家各宗有了地盘,有了名分,就不会和太上为敌了。安抚好了这些强宗,剩下的就好办了,还真敢对抗太上的七八万强兵不成?”   “官制呢?取士呢?”   沉默了半晌的蔡京忽然提出两个问题。众人一听,都在心里面暗暗佩服。   蔡京虽老,脑子还是很清楚的!   土地问题是一个,官制取士的问题也是一个。   只有都摆平了,荆楚割据的局面才能长久维持。要不然荆楚政权就只能依靠七八户军户进行军管。总归是一个不接地气的政权。   赵佶道:“北周是学校取士和公民推举相结合的办法。学校取士和科举有点像,而公民推举则类似察举。而两种出身又能互相转换,还是非常活络的。三郎那边也差不多,只是地方上威权更重。只是不知关中方面是怎么做的?”   这就开始琢磨着抄袭了……   “关中那边似乎还是要科举的。”蔡京道,“只是如今关陇武人跋扈,士大夫有志难伸了。”   “关中可以搞科举,咱们却不能开科取士。”梁师成提醒道,“除非太上在襄阳复位……”   赵佶叹了口气,“那就是一分为三了……父子之间,焉能如此?朕还是继续当太上吧。当个太上,才能把大哥、三哥隔离开来。”   “太上圣明。”   大臣们嘴巴上挎着,心里却都有点忐忑。   赵佶在世,他们这些人自然可以高举太上皇的旗帜在襄阳逍遥。   可太上皇不在了呢?荆楚之地归谁?   官家赵桓?康王赵构?还是东南的赵楷?恐怕少不了一番争斗吧?   赵佶接着道:“如果不能搞科举,就在襄阳重建文武学堂,选取荆楚封臣及诸军聪颖子弟入学吧。”   “那寒门晋升之途怎么办?”蔡京又问。   寒门子弟当然不是指家里穷得揭不开锅的穷光蛋,而是指不是官户出身的地主阶级知识分子——在唐朝的时候,寒门则是指非士族出身。   从宋朝开始的“寒门上升之途”,其实就是地主阶级知识分子的升官图。   当然了,让非官户出身的地主阶级知识分子通过考试入仕做官,打破门阀垄断的确是进步的。   但问题是……谁去当兵打仗?   打兵打仗在士族门阀时代,就是寒门子弟的主要上升渠道。当时是“投胎做官”和“立功做官”两条路。而到了宋朝,“投胎做官”的路子窄了一点,但并没有取消,而“立功做官”的路子则被大大压缩,“考试做官”则对“立功做官”形成了替代。   当然,这种替代并不完全。因为宋朝没有举人、秀才功名,考不上进士是得不到回报的。而且宋朝的科举也不分南北榜,不搞地域平衡。所以北方沿边的河东、河北、陕西永远是科举考试倒数前三。   对于河东、河北、陕西的地主阶级精英来说,立功上升的路子比靠科举实在。所以才会有西军,才会有岳飞这样的河北猛男——岳飞要是能有个秀才、举人功名,还练什么传统武术,从什么军?   赵佶苦苦一笑:“如今已是战国乱世,大丈夫当从军杀人,饱读诗书能挡住暴周东贼?如果能的话,咱们也不至于流浪荆楚了。所以寒门上升还是靠投军吧!咱们授出去的田庄以百亩为一所,不可分割,不可买卖,必须和兵役挂钩。但是七八万户有一千万亩就足够了,江汉地阔,估计三分之一都用不上。余下的田都算私田,但是也允许私田投军……有百亩就可以立一军户庄,仍然是私田,但是可以享受军户待遇,户主或其子弟当兵即可。只要是军户子弟,读书做官都有优待,聪颖者自可上升。如不愿从军,那就花钱买一个民爵吧。有了民爵,也可以考取学宫,但是不得入军学。前程上也要亚军户官一等。” 第一千四百零八章 莫须有   樊城码头,一行商贾打扮的人站在堤街上,看着高高挂在一排木杆上的人头。一个挎着直刀,穿着戎装,操着相州口音的汉子站在这排挂着人头的木杆下面,扯着嗓子喉道:“看到没有?这就是反对太上皇的下场!谁敢反对太上皇清查田亩,统统杀无赦!”   码头上还有不少过路的民人客商,看见人头和凶神一般的相州兵,一个个都唉声叹气,没有人敢多说一句。   一行商贾的首领,正是从关中东下的陈遘,看着眼前的场面,眉头微皱,也是一言不发。   他在关中转了一圈,看到的都是强取民田的暴政,比起暴周有过之而无不及。于是就寻到了那位在咸阳大魏村抗争中无端送了性命的王秀才的儿子,一同出武关,走商洛古道往襄阳而去。   现在才近年关,他就已经到了樊城,正准备渡汉水入襄阳,不想却在码头上看见了人头滚滚的场面。   还没等他打听,就有看守人头的相州大兵现场讲解了。   这些被砍了脑壳的,当然是江汉一带的“宗贼”。说是“贼”,其实就是一些为了保卫自家土地和太上皇的相州兵打起来的土财主。他们当然打不过岳飞了,岳飞多厉害啊!   从宣和六年十月到现在,江汉平原上发生的各种民变,全都被岳家军干净利落的镇压了!   在领教了太上皇的刀子之利后,有不少识时务的荆楚大族已经选择了屈服,或是交出土地(交出的是隐田),换取了荆湖南路的“封地”,或是安排大批子弟从军成为赵佶的府兵。   当然了,赵佶在江汉实行的“土改”并没有关中那么剧烈。因为赵佶手中等待土地的军户不过七万,有个1000万亩就足够安置了。   所以江汉这边,原则上只对隐没田产下手。而且还给愿意配合的强宗大族一点好处——荆湖南路的领地。   “义父,咱们不去襄阳了?”   登上了顺流而下的客舟,跟在陈遘身边的一个少年低声问了一句。   这少年年纪不大只有13岁,可是长得却出奇的魁梧结实,浓眉大眼炯炯有神,一张国字脸总是沉着,似乎憋着一股怨气。   他就是王秀才的儿子王中孚,字允卿。   他父亲被捕拿的时候,他正在咸阳的书院里面读书,所以逃过一劫。后来躲在原先的客户家中,直到被陈遘寻到。   陈遘发现这个孩子允文允武,不仅熟读儒家的经典,写得一笔好字,而且小小年纪就武艺超群。马上马下的功夫都堪称一流,还特别善于击剑。于是就将其收为义子,带在身边了。   “不去襄阳了。”陈遘捋着胡须,“先去永州义父的家乡,然后再去江南。也许江南会好一点吧?”   “江南真的会好吗?”少年王中孚表示怀疑。   也许不会吧!盘踞江南的东宋本就是和暴周雷同的工商之国。奸相纪忆背后的理性派的大本营也在江南。   赵楷显然是靠着理性派和东南诸商市支持才上台的。这样一个商人政权,怎么可能优待士大夫?   “且去看看吧。”陈遘叹了一声,“实在不行,咱们还可以避祸交趾……交趾国总是桃源吧?”   “交趾国?”王中孚摇摇头,“真的要去交趾国吗?”   “且行且看吧!”   ……   时光如梭,转眼已到大宋靖康元年的元月。   因为赵桓比历史上早了一年登基。所以靖康年号也提前一年出现了。宣和没有了七年,西元的1125年就变成了靖康元年。   不过靖康之耻大约不会发生了!   因为在宣和、靖康年间金兵两次伐宋的总帅,靖康之耻的制造者完颜斜也,这个时候正带着金国贺正旦使团,老老实实的在朴素简陋的长安皇宫的东华门外,等着向大宋官家赵桓行万岁舞蹈大礼。   至于金兵南下把赵桓抓去北国做囚俘云云的,斜也是做梦也不敢想的。   他的金国现在东有暴周,西有暴凉,北有暴奚,全靠着向南面的西宋称臣才能苟延残喘。   南下灭宋?凭什么?   西宋虽然打不过暴周,但是在宋周之战中人家也坚持了年余,在周国动员出百万大军后才将之击败的。   即使败了,中原战场上西宋还牢牢守着洛阳和南阳两大堡垒!   而且退到关中的宋军,看上去仍然非常彪悍,而且士气高昂,根本不像会马上亡国的样子。   另外,大金国还得到消息,西凉章理和灵州高尧康都向长安方面表示了恭顺。   章理派出自己的长子章琮入朝,高尧康则亲自入朝。而且章、高两方面还向西宋朝廷贡马5000匹。   这已经说明一点问题了!   章、高两家都是知宋的,如果西宋真的弱,他们绝对会趁乱咬上一口。   现在那么恭顺,只能说明西宋不可欺!   所以完颜吴乞买咬咬牙,也拿出5000匹好马让斜也带着到长安,献给西宋朝廷。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雄壮的军歌声从东华门广场旁边的一所军营里传了出来。然后就是大队大队身披铁衣的战士,排着整齐的纵队,浩荡而来。   这是为贺正旦的使臣和从陕西、朔方、河东(河东还有不少地区忠于西宋)、中原、四川等地入朝探听风向的官员们举行的阅兵式。   完颜斜也连忙睁大眼珠子,仔细观察了起来。   这队铁衣兵还是很有看点的!   首先他们身上的铁甲就不简单,首次使用了整片的前掩心,也就是整片的板甲——这批板甲是赵鼎、宗颖抵达徐州后,从利国监的铁厂里搜罗来的。同一批工匠一起押往关中。因为出发的时间较早,也没有遇上发大水,所以就安全抵达了。   其次是他们扛着的火绳枪看着也很唬人!这些火绳枪都是周国的共和八年式火绳枪的山寨品。是照着在战场上缴获的火绳枪仿造的——火绳枪当然不可能一支也不丢了。特别是在河北战役后期,双方的军队在广阔的战场上频繁交战,还不时发生长途追逐战。期间宋军也不是百战百败,也打过不少出色的伏击战。因此可以缴获到最新式的火绳枪。   西宋这边有从利国监带来的良匠,也有青城学宫出身的都料,而且还有利国监出品的上等铁料,有了样品自然可以很快仿造出来。   而且这批火枪的质量还相当不错!它们可是由新军军官监制的,现在又是战时,当然不可能打造出一开火就炸膛的破烂。   而第三个看点,则是这群慷慨歌唱的大宋新军将士的高昂士气。刚刚输掉了大半个中原的军队能有这样的士气,当然是有原因的。   因为关中的复古变法进展顺利!他们这些人都已经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土地,一人至少200亩!   现在都是地主恶霸了!当然是超级凶恶的!   所以输掉大半个中原的不是他们,而是大宋朝廷,他们失去的只有贫穷……得到的却是整个西宋。   在关中、汉中的复古均田推行的同时,赵桓迫于新军军官的压力,不得已批准了“现役武官调兵统军制”!枢密院和兵部已经完全落入了新军军官之手。   西宋终于进入了军装闪闪发亮的时代了!   ……   “陛下,士气高昂,军心可用啊!”   东华门城楼上,正嗡声嗡气的和赵桓说话的,是新任的同知枢密院事曲端。   “的确可用……”赵桓应付着这个跋扈嚣张的武将。   曲端道:“既然可用,不如找个对手试试锋芒吧!”   “哦?要打谁啊?”赵桓来了点兴趣。   曲端一扬手,指着东华门城楼下面的金国使团道:“先打金国!”   是啊,靖康年啊!不打金国还能打谁?   “为何要打金国?”翰林学士承旨秦桧在旁发问,“金人何罪之有?”   秦桧嘛……   “呵呵。”曲端道,“莫须有吧!”   “怎能因为莫须有而开衅金国?”礼部尚书张浚插话道,“金国乃是我朝的藩属,怎可无罪讨伐?”   兵部尚书田师中道:“金人怎会无罪?他们趁着朝廷与东贼大战,在朔方抢了不少地盘。依附金人的阻卜部落的牧场都快逼近统万城了!如此无礼难道不该讨伐吗?而且西凉章理,灵州高尧康,荆楚的太上,都在注视朝廷。如果朝廷不能示之威武,又如何震慑四方?”   道理说得一套一套,其实就是忙完土改的军官们想要立功了。   看看周边,周国是打不过的!   荆楚的太上皇也不好打,襄阳坚城难克,而且太上皇麾下的军队也是新军,说起来和关中新军还是同袍,怎么能兵戎相见?   至于东宋的军队倒是不知耻的水军……但是他们太远,够不着。   而西凉国又太大,一口吞不下。   所以想来想去,只有金国最好欺负了——真是可怜啊!面对走上封建军国主义道路的西宋,堂堂的大金国居然成了最好欺负的对象,让一帮“靖康参谋”按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就要讨伐。   真是天理那个昭昭啊! 第一千四百零九章 东宋你要知耻啊!   “贵使,本官问你,你金国为何趁我朝讨贼时侵夺朔方土地?”   礼部尚书张浚放沉了声音,在紫宸殿上向金国使臣谙班勃极烈完颜斜也大声质问。   所谓的紫宸殿,不过是原来的陕西路转运使司衙门的公厅,又小又破,根本没有什么天家气象。   可是在完颜斜也看来,此处却比开封府琼林宫中最辉煌富丽的大殿更加令人敬畏。   因为失掉了大半个中原的宋国,终于痛下决心进行变法了——这是在纪忆维新的基础上进行的军国化变法!变法的基础非常扎实,推动变法的力量也足够强劲,因此才可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取得初步的成功。   初步的成功,就是关中平原上有近3000万亩土地完成了重新分配,或者正在进行分配。预计将会有10万户府兵和军官得到了庄园。   另外,在陕西的其余地区和朔方路,原有的授田府兵和骑士庄园,也进行了一番整理。压着不少通过各种方法侵吞了骑士、府兵地产的地主(包括将门)交还了土地!   面对进入半疯狂状态的“靖康参谋”,连陕西的老牌将门都不得不进行让步。当然了,“靖康参谋”也不会太触动将门,只是让他们交还了侵吞的职田,同时保证了他们占有的其它土地的权益——代价是将门出人从军服役。   在经过一番整理后,在陕西和朔方,拥有田庄的府兵、骑士数量,已经达到了22万户。   这个数目虽然不能和马上就要达到60多万户的周国相比,但比起金国还是强大了不少。   而且还有凉国和灵州的骑士可以助战,说不定还能调动荆楚的军队!   失去大半个中原的西宋,在军事上,比起之前的大宋更加强大!   所以张浚也就有了厉声质问的底气。   张浚有了底气,完颜斜也却有点疲软,满头大汗,战战兢兢地回答道:“占据河套草原牧场的并非是我金国的部众,乃是阻卜人的部落。这些阻卜人被暴周和奚人驱赶,无法在漠北立足,只能大举内迁到河套。若上国可以允许他们在河套牧马,他们可以为上国提供骑兵,帮着上国反攻。”   和张浚一起陪同赵桓接见斜也的曲端厉声道:“我朝自有精兵可以使用,不须借助阻卜,让他们赶紧滚蛋,要不然我朝的大军就要去杀人了!”   被曲端这么一说,完颜斜也也有点火气了。没好气回了一句:“阻卜骁勇,且引弓之士不下三万,若是开战,怕是要旷日持久的。”   “那就是不愿意交还河套南岸全部土地了?”   “什么?”斜也一惊,“怎是河套南岸全部土地?分明是半个河套南岸草原啊!”   “怎么会是半个?”曲端哼哼道,“分明是一个!你们金国本世居辽国东京道,他们阻卜则是漠北部落,现在据有河套北岸大好山河还不知足,竟然敢贪图河套南岸我大宋的牧场,难道不知我大宋有数十万强兵吗?”   半个河套南岸草原是不可能交出去的!   现在金国的地盘被周国和奚人压缩得厉害,河套草原已经成为金国最主要的资产了,如果不能保全,只怕真的要举国西迁了……   而且这个名叫曲端的武夫态度恶劣,御座上的赵桓又一言不发……大宋朝廷的气氛很不对啊!   完颜斜也已经感到不对头了!   宋人摆明着在找茬……可是他们为什么这么干?明明新败,却连休养生息都不需要,直接摆出一副寻衅开战的姿态,到底在图什么?   他们难道真的那么有把握,可以一战摧破女真——阻卜联军吗?   一个个问题萦绕在完颜斜也的心头,让他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   靖康元年初,完成了关中土改的西宋已经将体制转向了军国,准备用莫须有的理由欺负金国了!   而在东宋,这个依靠水师和十三州资产阶级所建立的合众国家,现在也终于撕掉了“保护私人财产”的伪装,用卑鄙无耻的手段掠夺民田了。   从海州返回江宁府的赵楷、武美娘腰杆子可硬起来了。   他们可不是空手而归,而是拿到了《周宋云台条约》。根据这份条约,东宋和周国之间的所有军事冲突,将会在大周共和十一年一月一日时正式结束。   而和平的代价则是:一、宋国(东宋)放弃淮河以北全部土地,包括郁州岛之主权。   二、宋国(东宋)割让台湾岛与周国,但可保留澎湖巡检司。   三、宋国(东宋)放弃西爪哇岛之主权。   四、宋国(东宋)承担淮河治理之全部费用。   五、周宋(东宋)两国本土之间,将实行互相开放及自由贸易。   六、周宋(东宋)两国间将实行协定关税。   七、宋国(东宋)承认周国在日本国拥有特殊利益。   八、周国承认宋国(东宋)对交趾国拥有宗主权。   九、周国、宋国(东宋)将在三佛齐海峡以西一致行动。   十、周国、宋国(东宋)将合作开展对东方大洋和南方大洋的探索,互相公开探索之成就。   在《周宋云台条约》签订之后,大周共和国就允许被困在益都的两万几千宋军,以及在之前作战中被俘虏的三万多宋军通过密州板桥港前往东宋——当然都是解除武装,并且打散编制的部队。   将近六万宋军陆续返回后(目前还没有全部到位),赵楷和武美娘的实力大增,而且武美娘又说服了东宋的银行家们鼎立支持。终于在靖康元年一月,由十三州合众会议通过了《土地法案》和《联合储备局法案》。   依据这两个法案,十三州合众政府,将可以在所统辖的区域(不止十三个州)内进行全面的土地清查。通过清查得到的土地,一部分将会分配给南归的新军官兵和水军官兵,其余则会作为联合储备局的发钞储备。   有了一亿亩或许更多的发钞储备,联合储备局就能发现纸钞收兑各大银行的银行券。从而帮助新生的合众政府渡过财政危机和金融危机。   不过这个法案在宣和七年初一公布,立即就在江南、淮南的东宋控制区内引发了轩然大波。   哦,顺便一提,现在的东宋年号依旧是宣和。因为东宋不承认赵桓的皇位。而且赵楷目前也没有登基,而是以大宋监国、东海郡王的名义发号施令。   ……   荆湖南路,永州,零陵县。时间虽然到了靖康元年春,但是此间的残冬尤未消逝。此时湖南的天气很冷,而且是南方特有的湿冷,一点阴寒,就能浸透到骨子里面。   在零陵县城内的进士第陈家大宅内,陈遘和陈适两兄弟,正守着红泥火炉,悠然自得的翘着腿坐着,一边看着手头的报纸,一边关注着火炉上的一壶新茶。   两兄弟都是进士,现在则一起赋闲在家,笑看天下风云。   陈适比哥哥陈遘先到零陵老家,因为他是进士,陈家又是零陵大族,自然成为了当地士林的领袖。虽然身在江湖,但是消息却非常灵通。江宁府、襄阳府出版的报纸,半个月内一定能到他的手中。   这会儿陈适正拿着一份江宁出版的《合众报》在翻来覆去的看,看了半天,才发出一声苦笑:“东海果是不知耻啊!”   “怎地?”陈遘一边问,一边小心翼翼提起茶壶,给自己和弟弟各倒了一碗煮茶。   宋朝流行的是点茶,不过在永州这种封闭的地方,唐朝的习俗还保留了不少,其中就有煮茶。   “东海也对士绅的土地下手了!”陈适道,“可叹江南士绅还对他报以厚望,结果却也和暴周无二!而且他还和暴周签了和约,卖了淮河以北的大好山河!如此作为,怎还敢称监国?”   陈遘从弟弟手中接过报纸,看了一会儿,也叹了口气:“看来也不必去江宁府了……去了也只能看见人头滚滚。天下之大,果无明主了。”   陈适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江南还是可以去的。”   “可以去?”陈遘一愣,“出仕东海?”   陈适道:“未必要出仕,办个书院,或是在学宫中寻个儒学博士的职位,再办份报纸,写写文章也不错啊。总比留在永州这个小地方好!”   “比留在永州好吗?”陈遘看着兄弟,有些不解。   既然天下没有明主了,还出去干什么?   “留在永州能做什么?”陈适道,“这些日子我是看清楚了……科举闻达的日子,算是一去不复返了!太上这边是学校取士,东海这边本就是理性派的天下,关中据说还有科举,但也是装装样子,没有什么意思了。你我兄弟都是中过进士,也做过官的人了。可是咱们还有儿子,将来还有孙子,他们怎么办?总要有个前途的。你我可以忠臣不二主,他们可是连一主都没有呢!而他们要出仕就得学新学了。永州这里没有新学,所以只能去江宁府,去上海市。我和东海相武望道(武好文)有旧,正好去相投。大哥,你也和我一起去吧。” 第一千四百一十章 靖康耻要来了   现在的中国同时存在五个年号,西元的1125年分别是大周共和国的共和十一年,西宋的靖康元年,东宋的宣和七年,西辽的康国八年,大理的永嘉五年。   西凉、西夏、交趾、北奚、西金、后渤海四个附属小邦,则各自因为依附的对象不同,分别使用靖康、宣和、共和为年号。其中西凉目前以靖康为年号,西夏还在以宣和为年号,交趾也沿用宣和年号,北奚和后渤海则用共和年号。   对西金而言,今年也是靖康元年,而靖康这个年号,注定会成为西金之耻!   “父王,斜也的书信到了!”   吴乞买的一个儿子,汉名叫宗美,女真名叫胡里甲的青年,正恭恭敬敬站在书房门口,小声的回报。   西金国的这位都勃极烈,自打即位之日起,就一直喜怒无常,越来越难伺候。对于身边的使唤人,动辄打骂,出手也没轻重,时常殴人致死。对于上位者而言,这可是个忌讳。毕竟他们的老命就在身边使唤人的手里捏着。   所以吴乞买的几个儿子就只好上点心思,分成几班,日夜守护他们的亲爹。一方面帮他理政,一方面则守着他别叫人给害了。   现在的西金可不是父死子继,而是兄终弟及。如果吴乞买死了,接班的就是目前正出使西宋的完颜斜也。   到时候他们哥几个可就没有现在的利益和威风了——现在的西金地盘非常狭窄,就剩下河套灌区、河套南岸草原、阴山南北这点破地盘。   都穷哭了!比原来在白山黑水当野人的时候还穷。   否则他们也不会趁着宋周大战的机会,指使和他们搭伙过日子的阻卜入侵河套南岸属于宋国的草原。   可是谁也没想到在中原战败,丢了开封府,还一拆为二的大宋居然发疯图强了。   对,就是发了疯一样的图强!   原本阻力重重,根本无法推行的“抑兼并、行均田、置府兵”的改革,如今在关陇大地上迅速推开。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安置整理出了二十万上下的军户!生生打造出了一个庞大的军事阶级!   有了这个军事阶级,西宋的军事动员能力顿时就上了一个台阶。   可以在不需要花费多少军饷的情况下,随时动员出二十几万人的大军。   如果“抑兼并、行均田、置府兵”的改革可以推行到整个关陇,那么西宋的军户数量突破四十万都是可能的。这还不包括太上皇赵佶的荆楚军户。   更可怕的是,西宋虽然采取了彻底的重农抑商政策,但还是可以从东宋、周国汲取工商业技术进步的成果。   毕竟这三国属于一个文化圈子,互相之间进行抄袭是不存在困难的。   就如历史上搞农奴制的沙俄一样可以引进英吉利、法兰西的科学技术,加强自身的军事实力一样。   而且由武学学宫出身的新式军人控制的军工制造的效率,虽然不如周国和东宋的资本主义工场手工业,但仍然远超之前士大夫的水准。现在也可以打造出板甲、火枪、青铜炮!   另外,西宋还可以从西凉获取优质的战马,组成强大的骑兵军团。甚至可以直接调动西凉的贵族骑兵参战!   这意味现在的西宋,已经变成了一个金国无法对抗的列强了——历史上金国的强大无非就是野蛮人得到了一点先进技术,又采取了打破部落限制的组织方法。所以将战斗力完全解放了!   与此同时,王与士大夫治的天下又采取了一系列束缚战斗力的制度。一个一亿人口的国家,连一百万军队都动员不了。在金兵南下时,举国之中真正能战斗的不过西军的几万人。而且还在各自瞎指挥下丧失殆尽。   与其说是金国多强,不如说是自己花样作死。   而如今的西宋,在大周共和国的强烈刺激下,进行了维新复古两轮大改革,算是彻底解放战斗力了。   而这个彻底解放了生产力,哦,是解放战斗力的西宋,又对金国流露出了浓浓的敌意。   之前完颜斜也派人送来的急报上就说,西宋朝廷质问了阻卜入侵河套南岸草原一事,而且明确要求阻卜和女真人全部退出河套南岸!   这不是要逼死女真人吗?   吴乞买心里那个恨啊,别说十三恨了,三十恨都有了!可就是不敢和西宋开战。只好命令斜也想办法交涉……   今天交涉的结果终于来了!   胡里甲进门的时候,吴乞买本在书房里面的一张小床上半靠半卧着小憩。听到这句话一个骨碌就爬起来,光着脚就向儿子胡里甲走去,两个眼睛瞪得和铜铃差不多,双手伸出来,微微颤抖:“来了?来了……给我,快给我瞧瞧!天理在上,可别真要开打啊……”   胡里甲连忙把斜也的书信递给了吴乞买。信是用汉字写的,这年头可没什么女真文字——哪儿敢啊!自创文字,莫非想自绝中华?罪名那么大,还不得被暴周、暴凉、暴奚、暴宋一起暴打啊!   对了,完颜什么的,并不是吴乞买正式的姓。他现在姓王,叫王晟,是大书法家王羲之的后裔……所以他现在没事儿就在书房里面练一下大字,居然也写得不错了。   后世的书法拍卖会上也许会有吴乞买的书法作品……   都会书法了,汉字当然是认得的。   一身汉人书生装扮的王晟(吴乞买)光着脚踩在地板上,弯着腰,借着窗外射进来的光线,急切地看着斜也的书信,他读得很慢,一遍不够,又用尽心力仔仔细细再看了一遍。   接着手一抖,信纸直接就落在了地板上,他抬起头,眼神茫然,也不知道看向什么方向:“完了,完了……在崇政殿召对了都没用……现在的大宋,已经不是官家能一言而决的了……要打的是那帮武学堂出身的机宜,他们都要立功啊!不敢打周国,就拿我金国开刀……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打不过啊!就算打得过,也不能打!”   他唠唠叨叨说着话,而他的儿子则听得一头雾水。   为什么打得过也不能打?咱们女真的男儿什么时候恁么怂了?之前不是和周国也打了?虽然输得挺惨,但也没不战而降啊!   自己的爹爹这是怎么了?胆子那么小?   他哪里知道吴乞买肚子里面的账是怎么算的?现在的金国满打满算,能拉出10万战兵就顶了天。   虽然有女真满万不可敌的说法,但是真遇上了西宋的车堡火枪装甲骑兵,你试试看!不可敌?不能活吧!   至于打运动战……西凉骑兵不会运动?北面的可敦城还有个萧女王,还拉拢了蒙兀人。金人往哪儿运动?大概也只有西逃了……   而打胜……可能不是没有,但是代价呢?   碾压式的大胜想都不要想,也就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惨胜。   可是现在西宋不包括荆楚都有2000万人口打底,金国才多少人?腹心部人口一百万都不知道有没有?要是一战打下来自己死八万,宋人死十万,西宋那边伤皮毛,金国这边就要被萧女王灭亡了。   看着老爹一副热锅蚂蚁的样子,胡里甲心疼的紧,于是就安慰道:“爹爹,宗弼去了开封府,也许能找到一点机会。他和武义勇关系可好了,如果周国能拉咱们一把,总有活路的……”   吴乞买摇摇头,又是一叹:“武义勇又不是元首……他现在不过是个军团长,能帮得上什么忙?”   “那,那咱们该怎么办?”   吴乞买吐了口气:“还能怎么办?西逃呗……只是西边是什么情况,都不知道,又要往哪儿逃去?”   ……   吴乞买其实低估了武义勇,武好古的这个长子虽然不是元首,关不了外交上的大事儿,但是他当过副都军机,知道许多机密的事情。   其中就有一张绝密的世界地图……来源非常神秘,画在一张羊皮上的,据考古专家杜文玉和杜文忠考证,认为是殷商流传下的古董——因为地图上有“苏妲己”的落款,还有周武王姬发的题跋,一定错不了的。   他见到宗弼的时候刚刚从颖昌府前线回到开封府——颖昌府那边有地主阶级作乱,打出了宋朝的旗号,对抗大周的土地政策。因为得到了南阳派出的宋军的支持,所以驻守颖昌的一个旅搞不定。武义勇就亲率骑兵第一师和步兵第十一师去支援。   在郾城击败了宋军和颖昌当地的乱军,把好几百个颖昌的士大夫地主砍了脑壳,这才大摇大摆的得胜还师。   这种土地战争,这段时间在西宋、东宋、新周的土地上反复上演。   不过战斗的结果大都是地主阶级被吊打,唯一有点扎手的就是盘踞太行山的一些地主阶级余孽,凭借着多年的经营和地形险要,逼退了几次共和军。但是也难成什么气候。倒是有一部分士大夫利用他们的影响力煽动农民一起去天津市抗议请愿,让武义久有点下不来台,又不好撕破脸血腥镇压…… 第一千四百一十一章 这是金帐汗国的起源?   让开封人民头疼了差不多一个世纪的高房价问题,现在终于在大周共和国的治理下,得到了彻底的扭转。   开封人民,再也不必为住房问题担心了!   唔,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成了北漂、东漂、西漂、南漂,漂到天津、徐海、关中和襄阳府去了。   原本可以容纳一百余万人的大城市,现在不知道有没有十万人口?所以一百多年来最值钱的房子,在如今的开封府变成大白菜了……哦,也许还不如。   大白菜再便宜还得买,谁要在开封府的市场上偷个白菜,还是有可能被逮住去打板子的。   但是谁要在开封府城内找个没人的空房子住进去,通常是不会被捕的——这座大城市中大部分的房子都空着,就是个超级鬼城!白住进去也不会有人报案,没人报案,自然就没有军管的士兵来抓了。   不过除了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低房价,开封府城的其他方面,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就叫做凄惨。   百分之七八十的市区空空荡荡,走上半天也看不见一个鬼影。以前一些热闹非凡的商业中心,现在只剩下了一片冷清。原来充斥在整个城市里面,让人羡慕不已的才子佳人,现在都没了踪影。庞大的开封府官衙系统,不是跑路就是裁撤了,一部分胥吏、厢兵投靠了新朝,摇身一变成了大周共和国开封府衙的临时公吏。   之所以是“临时公吏”,主要是因为大周共和国的公吏都必须是公民。而新附的开封府并没有开始颁发公民证——也就是证明公民身份的凭由。   要获得公民证,哪怕是最低级的临时公民证,也需要从军、取得新式大学毕业凭由或者缴纳税款以及捐纳达到一定数额。   也就是说,现在的临时公吏们如果想要长久保住饭碗,就得想办法“捐”一个公民身份。   开封府城内还有许多富商并没有离开,还留在这里守着他们萧条的产业。长安肯定没有他们的位子,西宋实行的可是彻底的抑商政策!至于荆楚襄阳传来的消息,也同样让人感到不安。   至于江南、天津和徐海,倒是有些吸引力。有一部分心思活络的富商已经去了。不过也还有一些留在开封府,守着他们的家业——家业主要是不动产,有开封府城内的房子,也有城外的土地。   结果清丈土地的板子也打在了他们身上!不少富商失去了他们在开封府城外的资产。年节前后时有不少没了田产的商人也去武义勇那里闹事,就在共和军的阻拦和开封府衙门的不理不睬当中纷纷散去。   随着时间的流逝,北宋的首善之都,终于褪去了繁华,变成了一座普普通通的中等城市了。   位于开封府内城西南部的大相国寺,现在还多少有点人气。由大相国寺经营的烧猪院酒楼,因为价廉物美,又有兵将们喜欢的大肉,成了开封府城内生意最好的饭馆了。   现在正是饭点儿,烧猪院酒楼二楼的一间靠着州桥市场的包厢外面,有两个披着锁子甲的武士守着,里面显然有什么大人物。   一个上了年纪的胖大和尚亲自捧着一盘子肉菜走了进去。   包厢里面只有两男两女,两个男子都是儒生打扮,穿着天津布缝制的儒服,腰带上还插着直刀。标准的天理儒生的装束。其中一个二十六七岁模样,居然是武好古的长子武义勇。另外一个三十多岁,留着浓密的络腮胡子,正是武义勇少年时的好友完颜宗弼。   两个女人则是少有的佳人,并不年轻,一个二十许岁,陪在宗弼身边。   另外一个有三十余岁,可是品貌气质却大大胜过那年纪小的,完全补了年龄上的劣势,至于身材,更是丰腴婀娜。她陪着武义勇,和武义勇的关系显得非常亲昵,却又极其自然,一点也不做作。   大和尚笑呵呵的走到方桌子旁,一边将肉菜摆上去,一边还不住的唠唠叨叨。   “气数尽了也就是这个样子,开封府现在这个样子,真真是个死城!以前烧猪院这等粗鄙的地方,怎么见得着师师姐?师师姐待茶一杯就得20缗了!那还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有机会能让您待茶的……那得是多大的荣幸啊!”   听着那和尚在唠叨,被唤作师师姐的女子,也只是笑笑。她名叫李师师!不是武好古早年间认识的那位李师师,而是她的养女,也就历史上成为赵佶的情人的李师师。   在这个时空,她也给赵佶当了几年的外室,攒下了偌大的资产,而且在开封府青楼行中的名头也不得了。   谁人不知开封花魁行首李师师?   不过赵佶逃难时却没带着她,而她也不愿意离开住了二十几年的开封府。于是就留在了这座“死城”当中。   而武义勇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打听到了这个李师师,上门去求欢。李师师虽然早就金盆洗手不干了,却也没拒绝武义勇,只是不收嫖资,做了他的外室。两人就在开封府这边出双入对,当起了临时夫妻。   武义勇没准有十年元首的命数!这位李师师先睡皇帝,再睡元首,天下也真没谁了。青楼女子做到她这个份上,真是心满意足。当下只是笑笑,没有搭和尚的腔。   和尚一走,李师师才对武义勇道:“官人,那和尚和你爹爹其实也有点渊源。他是第一代烧猪院大师的徒弟,绰号叫小烧猪院。在烧猪院大师圆寂后,就一直主持这所酒楼。”   “哦,原来也是故人。”武义勇轻轻点头,“不过他说的也不错,开封府的气数尽了……师师姐,过一阵子我就要回天津了,你和我一起吧。”   “一起?”李师师撅了下嘴,“给你做家伎吗?”   “做妾吧。”武义勇一笑,“不过我没什么钱,买不起你。”   李师师笑着:“奴家早就是残花败柳,不值什么,总叫官人买得起。”   “行了行了。”完颜宗弼受不了一对狗男女在眼前打情骂俏,扯着嗓子道,“买什么呀?要我说,直接抢了就是!”   “你个强盗书生!”武义勇呵呵笑着,“怎恁多年都改不了?哦,你也不必改了,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去抢。”   “抢?去哪儿抢?”完颜宗弼眼前一亮,笑呵呵问。   武义勇目光扫了眼完颜宗弼身边的女人,她是李师师带来的,却不知道武义勇的身份——李师师的嘴巴自然是紧的——现在听完颜宗弼和武义勇讨论“抢劫”,还以为遇上了贼人,都有点瑟瑟发抖了。   李师师明白武义勇的意思,笑吟吟起身,唤了那女子离去了。   没有了闲杂人等,武义勇就一边吃着烧猪院的肉菜,一边和完颜宗弼说起了抢劫方向的问题。   “都军机司发来了文牒,准你和我一同赴津,商讨金国西迁的事宜。”   武义勇是很守规则的职业军人而非军阀,他从小就在骑士小学中接受军人养成教育,各种条令,各种规章,都已经印入骨髓中去了。   所以他不会自作主张将机密的“苏妲己版”世界地图的内容透露给完颜宗弼。不过他却用秘密报告的形式,向都军机司上报了自己的主张。   几天前,都军机司的回复已经送达了开封府,昨日武义勇率部返回后就得知了都军机司的意图。所以今天才约完颜宗弼出来。   之所以没有在自己的督军司和完颜宗弼谈论此事,是因为完颜宗弼并不是正式来访。而是作为密使抵达。   另外,金国和大周共和国目前还是战争状态。   “都军机司认为金国可以西走。”武义勇说,“由河套灌区向西北行进大约20000里,抵达阿提拉河(伏尔加河)流域。在那里建立王帐,休养生息,等恢复了元气继续西征,就能抵达欧罗巴大地了。那里的土地富饶,小国林立,没有什么强大的势力可以阻挡你们。”   好了,大金国这下要变成金帐汗国了!十八个基辅罗斯公国可要倒霉了……   “西行20000里?”完颜宗弼眉头大皱,“这也太丢人了吧?宋国还没打来,我女真儿郎就要走避20000里,传到草原上还不叫人笑断大牙?”   “说的也是。”武义勇点点头,“那你们就打一仗看看?万一赢了,也就不用西迁了。”   赢是赢不了的……因为西宋和大周还没有停战,所以双方的军队还保持着接触。   就武义勇看来,自打西宋进行复古大改革,他们的军队就明显变强了——那是当然的!原本督师的外行文官都滚蛋,换上了武学学宫出身的军事专家,而且上上下下都有了地主恶霸的前程,战斗力当然大幅上升了。   如果不是周军还拥有火炮和火枪的优势,恐怕就没有把握在兵力相当的情况下取胜了!   换成战斗力还不及周军,也没有什么火器的金国,只怕死得更难看。   不过把金国削弱一下也好,就让他们去阿提拉河流域慢慢发展吧。 第一千四百一十二章 共和国的烦恼   开封府人少了,天津市的人却多了。   人多了应该是好事儿。天津市又不像开封府那样,位于土地贫瘠,交通也不算方便的中原,只能依靠日益破败的漕运体系从外地调粮,因此难以维持过多的人口。而不得不用“高房价”等手段进行限制。   天津市就位于渤海湾,一条界河穿城而过,直通大海。通过海运,天津市可以得到充足而且廉价的辽粮,也就根本不存在食品供应上的问题。   而且天津周围的土地也足够多,别说上百万人的大都市,就是再多十倍也不是问题。   所以天津市从界河商市的时代开始,就不必为人口膨胀的问题而操心。   不过到了共和十一年春的时候,大周共和国的元首武义久却有点为人多发愁了。   不是整个天津市的人口太多,而是他的元首宫外,共和广场上的人口太多了……足足有几万人,从正月开始就聚集在那里,迟迟不肯离开,还搭起了帐篷,露宿街头。还有些人在那里向过路的天津市民乞讨。更有甚者,天津市的犯罪率也因为他们的到来而陡然提升了。   哦,这些人并不是来天津市要饭的。如果是那样,武义久倒不头疼了。   虽然大周共和国的执政府不怎么关心地方救灾,但是现在正好有黄河、淮河和运河大工要办。以工代赈什么的,还是有的。   而且天津市的市政所和商会会组织救济贫民的活动。什么捐衣啊,什么施粥啊,什么济老院,什么孤慈院等等的。真要在天津这个地方饿死了,还真不大容易。   另外,天津市各种各样的就业机会也多,多到了永远可以让所有的求职者都找到工作的地步!   当然了,人人都可以找到的,绝不是让人满意的工作。而是海商的水手,特许贸易商会的打手之类的工作。   此外,去海外爪哇国、南洋省当农场主的机会,总是存在的,就看你是不是真的到了在大周国内活不下去的地步了。   所以武义久很想下一道命令,让海军陆战团派人过来把共和广场上的那些人统统抓走,然后扔到爪哇岛上去。   但是他不能这样干,因为广场上的那些人,都是河北、京东各州府失了土地的士大夫组织到天津市抗议请愿的……抗议请愿,可是大周共和国平民的权力,哪怕武大元首本人,也是不可以剥夺的。   况且武义久刚刚借着宋周战争胜利的东风,第二次当选元首——这是他自己的第一个任期。现在任期刚刚开始,总不能干出破坏《共和约法》的事情来吧?   “爹爹,咱们是不是对这些平民太客气了?”   站在元首宫的打开的玻璃窗前,看着外面广场上乱糟糟的场面,武义久有些怀疑的问自己的老爹武好古。   “怎么?”武好古笑着,“你想修改《约法》吗?”   平民请愿上书的权力来源于《约法》,如果再要往上追溯,则是大宋朝廷赋予臣民的权力。宋朝的平民百姓,也是可以上书言事,可以向官府请愿,可以敲登闻鼓向天子请愿的。   而制订《共和国约法》的那一届元老,都认为大周共和国是比大宋更进步的国家,当然不能在赋予公民权力的同时,剥夺平民请愿上书的权力。   但是这一次的平民请愿,显然是有点无理取闹……   武义久摇摇头,道:“修改《约法》是不妥的……毕竟咱们的公民是可以代降的,如果现在剥夺平民的权力,不少公民也会不满。如果发生公民请愿,麻烦就更大了。”   公民……是包括军事公民的!   大周共和国对兵器的管理很松,所以许多军事公民都拥有军用武器!   “可是他们的请愿会持续到什么时候?”武义久眉头皱着。“这都快两个月了,一点散去的意思都没有。”   武好古摇了摇头,“不好说,毕竟咱们夺了人家的土地,还不许他们抗议请愿?也许会一直闹到咱们完成土地分配吧?这样他们没了希望,应该会自己散去的。而且到时候河工也大起了,工作机会更多,农人们都去赚钱了,乡绅也就无可奈何了。”   让步是不可能的……让了步,几十万等待土地的军事公民怎么办?   让了步,修黄河,修淮河的经费从哪里来?   武好古说着话,将一份科举考试的卷子放在了武义久的桌子上——他今天是来看礼部会试及第的考卷的。   大周共和国执政府基本上还是讲信用的。   说好了“不抑兼并,实行科举”,就会认真执行。   只是共和国执政府只对河东许了诺——用这两个诺言换取了河东地主士大夫的支持,为河东军团的快速推进奠定了群众基础。   但是河北、京东、京西北、京畿这些地方没有理由沾河东的光。   所以现在大周共和国的礼部就会河东举子举行了单独的会试!   会试所取,就是大周共和国的进士,稍后将会授予河东自治行省的政务任命官。   顺便一提,在这场“中原大战”胜利后,大周共和国将会全面调整行政区划。设立行省——州府——县市三级行政体系。   行省将会有北直隶(原燕地、天津府)、河北(河北两路)、河东、河南(包括京畿、京西北、京东西等路的部分土地)、山东(主要是京东东)、南直隶(徐州、海州等地)、辽西、辽东、辽北(黄龙府一带)、高丽、海东(辽东以东直到大海)、安东(包括台湾、中山、耽罗岛、釜山等地)、安南、南洋、塞北等两京十三省(南、北直隶算两京)。   行省也分为直辖和自治两类,自治行省包括河东、高丽、南洋、安南、安东、塞北、辽北等七个,余下的都是直辖行省。   直辖行省的总督及总督衙门主要署员都由执政府直接任命,但是需要经过省议会的批准,省议会也有权进行弹劾。   至于自治省的总督产生方式就各异了,有些是议会选举,有些也是执政府任命的……甚至不一定有议会。   而河东自治省,则是一个保留宋朝旧制的自治省,没有议会,主要官员由执政府任命。但是却不能随意任命,只能任命进士出身的文官,而且要考虑资历和年功,一如宋朝的文官晋升任免……   “那至少还得好几个月啊……”武义久摇摇头,一脸无奈。   河北、河南、山东、南直隶各省的土地分配哪儿那么快就完事儿?而且完成分配后还要选出各级议会,建立各级政府,组成公务机关,招募事务官员,然后才能大规模开展河工。   另外,河工要怎么来也得仔细研究,科学规划。别说几个月,搞上一两年都有可能的。   而规划完成后的施工(施工其实会在规划完成前就全面展开,因为会有许多准备工作),更有可能持续数年……这可是治理淮河、黄河、运河的一个巨大系统工程啊!   而且还在中世纪……   可以这么说,为了这个浩大无比的工程,大周共和国未来十年都无力发动大规模战争了。   杜充的大水,的确是个疲周之计。   “爹爹。”武义久这时又转换了一个话题,“昨天收到了都军机司的报告,说大哥马上就要来天津了,还会把完颜宗弼带来。您看……”   “唔。”武好古点点头,“让他们西去吧,也只有西去一条路了……他们不去,就是萧瑟瑟去。”   其实西去更有前途!但是萧瑟瑟却不愿意远离武好古的保护,所以就准备在可敦城和河董城建立自己的王城。前者称为西京,后者称为东京。   既然萧瑟瑟不愿意远走,那么让女真人西去折腾一下欧洲人也不错。   总得有人充当上帝之鞭吧?   据武好古所知,现在西方已经有了一把安拉之鞭!就是耶律大石,他的西辽已经打垮了塞尔柱帝国,取而代之成为了波斯的主人。都城迁到了桃里寺城(大不里士),还一度入侵巴格达,迫使哈里发向桃里寺城进贡。   当然了,大石头没有蒙古人那么凶残,并没有摧毁巴格达城,也没有把阿拔斯王朝的哈里发消灭。   没准这个哈里发系统会一直流传下去……   “可是他们走了,河套、阴山之地又归了西宋,西宋会不会太强了?”   武义久说出了自己的担心。   “太强?”武好古一笑,“3000万人口的军国,怎么会不强?不过咱们也不弱啊!得到了河北、河东、河南、山东、南直一共五个人,人口也有两千多万吧?现在咱们大周都有4000万人口了!4000万人需要害怕3000万人吗?再说了,咱们总不能为了金人去和西宋再大打一场吧?而且西宋拿下一点草原的边角又能如何?咱们的塞北省,萧瑟瑟的北奚国可控制着大半个草原呢!”   “爹爹说的也是。”武义久点点头,“只是咱们和西宋的和议老也不成功,荆楚那边隐约也有从西宋脱离的苗头。咱们应该怎么布局?要不要推上一把?” 第一千四百一十三章 惟欲征服世界   “推一把?”武好古又拿起了一份科举试卷,皱着眉头看了起来,一边看卷子,一边还和儿子说着事情。“你要把荆楚往哪儿推?”   “或者让荆楚自成一家,或者推荆楚入东宋。”   武好古闻言,只是轻轻摇头。武三郎只是一个法律专家,对于经济问题也有相当的认知。而且他身边还有一群同样出身云台学宫律学院的追随者,还能从共和行、天津银行的高管们那里得到建议。这让他在处理共和国内部事务时游刃有余。   但是对于“内交问题”,他却知之不多,至少没有深入研究过。他只看到了西宋有了二三十万军户,地方又广,人口也多,就以为西宋是周国的强敌。而东宋只是一个松散的十数州合众国,掌权的又是武美娘,就想当然的以为东宋没有什么危害。   而这个认识是相当错误的!   “荆楚应该入西宋!”武好古的语气相当严肃,“因为西宋不足为虑,而东宋才是国家的大患!”   “东宋是大患?怎么可能?”武义久愣了愣,“大姐儿在执掌东宋的朝纲啊!”   “大姐儿就不能和你为敌了?”武好古反问一句,“你记着,最是无情帝王家!美娘现在身在帝王家了……而且西宋之强在于内陆,在于耕战。秦、汉、唐三朝所倚的就是耕战,就是军功爵禄。而未来却在海上,却在工商。对于未来,荆楚尚可,关陇则不可为。而无论关陇还是荆楚,都奈何不了东宋,两者合力也非对手。”   “怎么会?”武义久摇摇头道,“自古平江南都是由上游的巴蜀,中游的荆襄同时造船,顺流而下的。如果荆楚入西宋,那么江南的中上游皆为敌有了。”   “呵呵,你还以为现在是王濬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的时候?现在是火炮战船的时代了。楼船有什么用?东宋的水军纵横南洋、西洋,会输给关陇的旱鸭子?而且以长江的宽度,是完全可以用重炮加以封锁的。东宋只需要在江州(九江一带)构筑江防棱堡,布设24斤巨炮,就足够对付上游的楼船了。以东宋的财力和施工能力,完全可以用棱堡群封锁长江航道。另外,长江中下游在东宋手中,他们的水军可以进行全面的勘察,清理出航道,以供重型炮舰进出,还可以专门设计制造长江型炮舰。所以长江水道未来必然被东宋牢牢把握!而没有长江,西宋根本威胁不了东宋。”   武好古的看法是基于后世经验的。虽然历史上的南宋就是被从襄阳顺流而下的蒙元军队灭亡的。但那时的南宋和现在已经变成资产阶级合众国的东宋完全不是一回事儿!   东宋的黄水海军是可以和新周海军对抗的!东宋铸造的火炮和新周的火炮可以说不分上下。在野战炮方面也许还有差距,但是在重型的岸防炮、舰炮方面几乎完全一样。   那种又大又慢的楼船怎么禁得住东宋的青铜大炮轰击?   至于水上的战斗就更不用说了。如果对手没有了没有大船顺流的优势,高度专业化的东宋海军怎么可能输给关陇的旱鸭子?   而控制不了长江,西宋是没有办法从陆路征服东宋的。   这个时代江南的开发不足,各个城市都是依靠水路进行交通的,后世修了铁路、高速公路的地方,现在许多还是森林、丘陵遍布。根本不适合大军通行!   也就是说,谁控制了长江这个主干流,谁就能控制与之相连的一系列支流,也控制了整个江南的水路运输体系。而控制了这个体系,就能迅速而快捷的将部队输送到任何一个遭遇攻击的据点,而且不需要为后勤转运操心。   江南水运的成本相对陆路运输,是可以忽略的!   而没有水路运输能力的西宋,真的要大举东侵,绝对会被自己糟糕的后勤系统给拖累死了。   “可东宋更加威胁不了西宋啊。”武义久说,“西宋也可以在长江上修筑棱堡江防要塞。他们的火炮虽然不如东宋,但是努力一下,也能铸造出20斤以上的巨炮。即便不组建庞大的江防水军,也足以挡住东宋从下游开来的舰队。另外,西宋的人口比东宋多,军户的数量更多。两宋相比,总还是东弱西强。”   “怎么会东弱西强?”武好古摇摇头,“三郎,现在已经是航海的时代了!你可不能忽略海洋对东宋的助力。由海路相助的东宋工商百业是足以和我们大周的工商相抗衡的。而且江南的沃土也能养人。别看东宋的人口少于我们和西宋,但假以时日,说不定会反超我们。另外,东宋距离南洋、西洋更近,也更有利于从南洋、西洋的贸易中获利。有了足够的利益,才能维持强大的海军。而海军的强大,又能促进东南工商的发展。从长远来看,西宋不足虑,东宋才是心腹大患!我大周想要混同海内,就必须先吞并东宋!”   武好古的这个观点,和中国历来重北轻南,重西轻东是截然相反的。   可是摆在资产阶级萌芽茁壮成长和未来工业革命的背景下,却是必然正确的。   现在几乎可以确定,工业革命必然会出现在新周、东宋。而西宋……在关陇搞工业革命?不计成本,靠官营产业强行推动?根本不可能的事儿。   西宋不整成沙俄这样的农奴制国家就不错了。而且西宋也没有沙俄那么广阔的发展空间,也没有圣彼得堡这样的出海口。   它向东发展的空间,是被东宋、新周封杀了的。唯一可能的发展方向就是西方……而越向西走,西宋距离工业化就越远。   “爹爹。”武义久皱着眉头,“如果东宋是心腹大患,那我们又该如何确保大周在未来可以打败东宋?”   “首先是不能让东宋拿下荆楚!”武好古道,“荆楚地域广阔,又依托长江、汉水、湘江水道,很容易就能成为东宋的一部分。如果荆楚入东宋,未来东宋的人口必然会达到万万!而我们的地盘又能养多少人?中原、河北残破,高丽又太多山地,辽河流域以北又太冷。能够养人的无法就是辽省、山东、南北直。无论如何都支撑不了万万之众!”   “如何才能推荆楚入西宋?”   武好古道:“这事儿我来办!美娘是我的女儿,知女莫若父,我知道她想要什么?”   “好!”武义久点点头,“那就拜托爹爹了。”   武好古又道:“光是推荆楚入西宋还不够,我们还需要吞并日本国!”   “什么?”武义久一愣,“爹爹要吞并日本?”   “对!”武好古道,“从现在掌握的情况看,日本国盛产金银,其国民又和汉人形似,也通行汉字,上层亦通汉语,信奉汉传佛教。而且其国内分崩碎裂,实行的是庄园封君之制,难以形成合力。以区区数万户渤海人都能霸占日本东北之土,何况我大周国之强乎?而且日本国土也并非弹丸,大小不亚于辽东、辽西之合。虽是岛国,也有大片的平原,日本国称之为坂东之地,大小不亚于南直隶。而渤海人所据有的渤海大岛(北海道)上也有平原和黑土,肥沃程度不亚于辽东。如果我们据有日本岛,就能往上面大举殖民。中原贫瘠之地也能喘口气儿……以日本诸岛之土,养1500万到2000万人不是问题。日本又广有金银矿藏,又有良港,是可以发展工商业的。有了日本,我们大周就不会被东宋盖过了!”   武好古征服日本的目的并不完全是为了用日本的土地去养更多的中华人口。而是在他看来:唯欲征服世界,必先征服美洲;欲征服美洲,必先征服日本。   之所以有这样的看法,看看地图就知道了。不拿下日本国,将来驶往新大陆的船队从哪儿出发?   必然得以日本为起点啊!由日本走北太平洋航线到北美洲的温哥华岛也就是六千多公里。比英格兰到马六甲的不到五千公里远一点,但也没远太多。如果要绕开日本,直接从高丽出发,那可就是8000公里以上的距离了。从江南出发更远,都有9000公里了。   可别小看这两三千公里,以五节的航速都得漂上十几天。这十几天消耗的淡水、食品在陆地上没什么。在无法补给的海上,则会严重减少帆船的载员、载货。   所以一旦发现了新大陆,东亚进入了大航海时代,日本就会变成一个相当关键的地区。   而且无论从哪里出发,只要走北太平洋,就没有办法避开日本附近的水域。   可以说,得日本者,得大洋,得美洲!   现在东亚大陆上的战争已经告一段落了,三足之势已成,在工业革命的时代到来前,应该是没有可能打破的。   所以海上的角逐,将能决定东亚大陆的未来。   而日本,就是海上角逐的关键点! 第一千四百一十四章 赵佶看上去能活好久啊   东宋宣和七年四月下旬,东南合众会盟大会在江宁府正式召开。和几个月前相比,东宋的基础又有所扩大,不再是十三州府合众,而是十八州府会盟。   这十八州府分别是江宁府、太平州、江州、常州、润州、苏州、秀州、湖州、杭州、越州、明州、扬州、楚州、福州、泉州、广州、雷州、星州。   会盟州府增加的原因,主要是三个,一是南归的童贯、王禀所部的官兵被大量安置在淮河南岸的楚州,成为类似于新周的军事公民,使得楚州具有了成为合众州的条件。   二是利国监的冶主们最终选择在矿产资源丰富的太平州(马鞍山市)落地生根。同时,从徐州附近地区迁出的瓷窑窑主选择在江州景德镇建立他们的商市。因此太平州和江州也成为了合众州。   三是位于南洋的星州也派来了代表,参加合众会盟。星州向来是南方海商的大据点,加入合众会盟是理所当然的。只是因为距离太远,所以没有赶上去年的十三州合众。不过到了今年,他们的代表团已经到达,当然要参加合众会盟了。   不过东宋的实际控制区并不是只有这十八个州府。实际上淮河以南,荆湖以东,还有整个广南东路,基本上都在忠于赵楷的军事力量控制之下。   但是能有强大的工商或公民势力可以进行自治,并且有资格参与东宋建国会盟的,却只有十八个州府。   其余的各州府军,基本上都只是被动接受东宋的统治,谈不上参与会盟。   另外,这十八个合众州府,也是东宋政权势力较强的地方。从宣和六年底开始的第一轮东宋清田,也都集中在十八个合众州府中的十七州府的地盘上(不包括星州)。   而这一轮的东宋清田和周国、西宋、荆楚的清田运动也有所不同。   首先是力度不能和它们相比,而且承认白契合法——只要有白契和初始的田契,就可以补办合众政府的田契。   所以被划为官产的只有隐田。但是成为官产的隐田也不一定会改变实际使用者——其中位于七八个丝绸州的隐田(大多是桑田),允许使用者(主要是资本家)长租。只要支付较低的租金(按照稻田的标准支付),就可以用租用的形式继续使用这些桑田。   而这些被登记成官田,可以有稳定的租金收入的土地,都将会划入联合储备局的名下,成为储备局发行纸币的保证。   当然了,在淮南刚刚被大水淹过的楚州,在抗击西宋的第一线的江州,在拱卫江宁府的太平州和润州,在江宁府本地,没收来的隐田中的大部分将会被分配给保卫东宋的军人。包括东海王的嫡系陆军和童贯、王禀带来的败军,都可以得到田宅。   而授田的标准则比较低,按照步军100亩、骑兵300亩、军官500亩的标准授予。   和新周、西宋、荆楚的情况不同,东宋的国防并不是以陆军为主的。东宋以水军(海军)立国,而水军(海军)的基础又是沿海沿江的工商之民,土地兵役制并不适合他们。而且水军(海军)的专业化程度很高,更加依赖完全脱产的职业兵。   所以土地兵役制在东宋只是一个补充,募兵制才是主流(在新周的情况则相反)。因此,即便是授予了土地的军户兵将,也是可以领到一半军饷的。   而在这些授田的兵将之外,十八个合众州府还有自己的“州府军”,除了楚州军是授田兵外,其余州府的州府军都是募兵。   另外,东宋的水军则被统一于中央了。不再保留地方水军,而是组成了统一的合众海军。   统一起来的海军规模也大幅增长,从原先只有36艘沙船型炮船、一万名水兵增加到了二百余艘大中型舰船(小船不计)和四万水兵。   就人员和船只的数目而言,已经超过了北方的周国海军,只是质量不能和后者相比。主要的弱点在于没有大型软帆战列舰,至少目前还没有开始设计建造。   而未来东宋海军的主力舰艇是类似于后世所谓老闸船的,在“真理”级船体的基础上开发的圆底或尖底、高干舷、低上层的船体,加上三桅硬帆的火炮战船。   而且船身使用了昂贵的柚木制成,还搭建了龙骨,非常坚固耐用。装载火炮的数量达到了36门,完全可以进行舰队炮战。   这一型号的战船是在“中原大战”前,由宋朝的海路制置司船厂(设在京东商市)完成开发设计的。   首舰“京东”号则在位于上海的江南船厂建造,目前已经完工,进入了试航阶段。   如果海试顺利,未来将会建造30艘以上的“京东”型,使之和沙船型炮船一起,构成东宋海军的主力。   而为了向汇聚到江宁府开会的十八州府代表展示东宋海军的实力,崭新的“京东”号战船,现在就停泊在了江宁府城外的下关码头上。威风凛凛的供往来的客商和代表们参观!   从位于长江岸边的东海王宫(原本是潘孝庵的江边别墅)中的一栋三层楼房的大部分朝北开的窗口,向外望去,也能瞧见“京东”号高大的船体和桅杆。   武美娘这时就端坐在这栋三层楼房中,一间可以看见“京东”号的书房里面,书桌上摆着一叠刚刚批过红的死刑判决!   将要被杀掉的,都是因为在十七州府地面上武力抗拒清田而被捕的地主。   土地改革在任何地方,都免不了要杀人!   在东宋也不例外,即便东宋采取的手段比较温和,但还是要砍掉以百计数的首级。   批准死刑的本应该是监国、东海王赵楷,但是赵楷心软,怎么也不去笔。武美娘这个王妃却是超凶的,干脆替丈夫批了红。而且还在每一份判决上都注明了“立决”,就是马上杀头!   一口气批了上百例死刑后,武美娘有点饿了,正想传膳,却有内侍来报,说是东海相潘孝庵和议政使武好文求见。   顺便提一下,现在东宋实际上还没有正式成立,只是推举赵楷当了监国。下面的机构还是东海国的那一套,所以首相称为东海相。至于议政使则主管议政会议。议政会议就是类似元老院的机构,现在十八州府代表来江宁府参加的就是议政会议。   因此十八州府会盟也被后世称为十八州府议政会盟。   但是议政会议要议出个什么样的最终结果,现在武美娘也没底。   在东南立国是肯定的,只是一国之主到底是赵佶还是赵楷,尚存争议。   从大义名分上论,似乎应该是推赵佶复位——现在东宋仍然沿用“宣和”年号,似乎也是这个意思。   但是从武美娘的内心而论,又是极不甘心的……   “参见娘娘。”   武美娘的思绪被潘孝庵和武好文声音打断了。   “哦,二位来了?都请坐。”   二人都是武美娘的长辈,武美娘对他们都很客气。   “潘相。”武美娘一指书桌上的文书,“这些都是要杀头的,我都批红了,赶紧杀掉吧。”   她的话说得有点轻巧,两个老男人都暗暗吸了口凉气儿。   东海王可是犹犹豫豫不敢杀……他老婆倒好,替他批了红,还要求赶紧杀掉!   那可是一百多条人命啊!   “下官领旨。”潘孝庵拱了拱手。   武好文这时则拿出一个信封,双手递给了书房中伺候的内侍。   “娘娘,这是我大哥差人送来的书信。”   “爹爹的信?”武美娘笑了笑,伸手取过了信封,撕开后取出了内中的信筏,展开看了起来。   看了一会儿,武美娘的秀眉就蹙了起来。   原来武好古在信中告诉女儿一个消息,就是康王赵构在几个月前被派到了赵佶身边!   这个消息武美娘其实已经知道了。   但是武好古却在信中提出了一种武美娘从没有想到的可能——赵楷有可能不能继承赵佶的皇位!   因为赵佶身边有了赵构!   而且赵佶的身体也好得出奇,从来都不生病,看上去也比实际年龄小得多。   他老人家看上去很有可能打破赵家君王寿数的记录,搞不好活个七老八十的……赵楷比赵佶就小19岁啊!   当儿子的一定能活得过当爹的?万一儿子死在爸爸之前怎么办?赵楷这个太子死了,赵佶会另立太子还是册立太孙?   不好说啊!   另外,赵佶并不是没有实力的傀儡。他拥有荆楚地盘,襄阳坚城和十万荆楚新军……如果赵佶复位会甘心当赵楷的傀儡?   不可能的!   如果赵佶掌了实权,东宋的基业属谁?赵楷又如何自处?去赵佶当乖儿子?万一赵楷给憋屈死了,太子之位又归了赵构,武美娘怎么办?   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所以,皇位这个东西,还是不能交出去的,得由赵楷来当。   赵楷当了皇帝,武美娘才能当皇后,当了皇后才能和赵楷一起二圣临朝。   如果当了个太子妃……古今中外哪有太子妃干政的?牝鸡司晨也轮不到太子妃啊! 第一千四百一十五章 忠臣赵匡胤,孝子东海王   还是爸爸想得周到啊!   皇帝宝座是不能让出去的,让出去容易,再拿回来就难了。   真是好悬呐!   武美娘大约用了两分钟就下定决心,马上要当皇后娘娘了……   不过她没有立即将这个决定告诉潘孝庵和武好文。   当皇后娘娘这种事情都是要拐弯抹角说出来的。   她是不动声色地问:“潘相,二叔,议政会议这两天在议什么?”   “哦。”武好文笑着,“在讨论《合众国约法》,基本上已经议论好了……过几日就能把草案给您和东海王了。”   “唔。”武美娘点点头,“合众国的一国之首称什么?”   “当然是皇帝了。”武好文道,“而且也不是合众国,而是合众制,国还是皇帝之国。”   武美娘早就知道答案。她可不会把命运完全寄托在十八州府代表手中。   所以在议政会中也有不少代表是武美娘支持的……江宁府、太平州、润州、江州等四个州府,基本都被原东海国和徐州的势力牢牢控制,也就是在武美娘手中!   另外,联合储备局这个“印钞机”现在也在武美娘的控制之下。   因此议政会的情况,武美娘是完全掌握的。   “那皇帝谁做?”武美娘直截了当地问。   这个……   武好文和潘孝庵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同时想着:要不请你来当个女皇帝?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而且武美娘也没想过要当女皇帝。二圣临朝就很好了,当什么女皇帝?她爸爸还有弟弟连男皇帝都不想当呢……   “娘娘。”潘孝庵说,“不知道东海王是什么意思?”   “东海王是孝子。”武美娘答道。   那你还问什么?孝子还能篡了老爹的大位?   两个老男人有点犯嘀咕。   武美娘接着说:“艺祖皇帝也后周的忠臣良将!”   艺祖就是赵匡胤,陈桥兵变,然后黄袍加身,篡了后周锦绣江山的那位忠臣!   潘孝庵和武好文都明白了!   原来东海王的孝子和赵匡胤的忠臣是一样的,都是真的……他们都是大好人,就是下面人不好,折腾什么黄袍加身。   得了,坏人就咱们俩来吧!回头让人去准备黄袍吧,得准备两身,赵楷一身,武美娘也得有一身。   因为他们俩都是一起去议政会的。   “娘娘,下官明白了!”   “娘娘,三日后,请东海王驾临议政会,到时候将有陈桥之事!”   两个老男人马上表了态,连日期都定好了。   说真的,拥立赵佶复位什么的,不过是准备尚不充分时候的说辞。   现在东宋在长江中已经有了足够强大的水师,和新周方面也签好了条约。联合储备局也开张印钞票了,金融危机看起来可以化解了。   那还有什么必要立赵佶这个混蛋官家?这家伙有什么好的?   而且赵佶有自己的根据地襄阳,立他当皇帝,大家伙儿还去襄阳不成?   去了襄阳,江东这边还有什么地位?十八州府还有什么权力?议政会还能议政制宪吗?   所以潘孝庵和武好文把“孝子忠臣”的事儿给议政会的议政官们一说,马上就得到了大部分人的拥护。   时间过得飞快,三日之期很快到来。   今天说是议政会表决通过《临时合众约法》的时候,东海王赵楷和王妃武美娘照例应该出席主持。   江宁府城内,原来的江南东路转运使司的衙署公堂,现在的十八州府合众议政会的议事厅内,一片喧嚣的声音。整个议事大厅之内,都是穿着紫色、绯色袍褂,富贵气怎么都遮掩不住的议政官。   所谓议政官,就相当于大周那边的元老。不过加了个官号,听上去比较显赫。其实这些议政,大多都是身家好几百万上千万的,甚至还有上万万家产的超级富豪——要论有钱,还得是东南的海商啊!人家积累的时间久,有不少从唐朝开始就是阔佬了。一代代传下来,那是真有钱。   和他们相比,天津的豪商就差了不少。许多人,包括武好古在内都是“富一代”,说的不好听就是暴发户。老底子是比不了这些富N代的!   当然了,这些富N代中,至少三分之二都有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他们都是朝中某位或者某家的代理人。   用后世的话说,就是白手套!   每年到手的钱,都得分上一大半孝敬上面。   不过现在这些白手套都欢快了,他们上面的那些人,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反正管不着他们了。他们现在自治了,而且还准备选出代表自家利益的官家。   呵呵,再也不是白手套,是真正的独立的大资本家了。   这事儿,想想都开心啊!   官家都是大家伙选出来的,以后还用得着怕官怕权贵?大家伙儿就是权贵……比陈桥兵变的那伙人牛逼多了。   陈桥兵变的那些人后来都释了兵权,圈养起来了。可是今天参加议政会议的诸位,都是受《约法》保护的,而且大家手里还有州府军,还有武装商船队。完全可以制约赵楷和武美娘!   当然了,赵楷和武美娘也有能够制约这帮奸商阔佬的工具——就是长江!   长江基本上掌握在赵楷和武美娘手中。他们的东海国水师现在变成了长江舰队,是东宋国防的基石。   只要长江在手,东南的水运枢纽就在手。东南经济的命脉,也就在他们俩手中捏着了。   所以现在的东南豪商和赵楷、武美娘之间的权力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谁都离不开谁!   而且东南经济又因为水运体系和联合储备局的存在,形成了高度一体化的局面。   十八州府互相依存,根本不可能分裂。   就在这时,忽然有个公鸭嗓子嚷了一声:“东海王,王妃驾到!”   原本喧闹的大厅一下子安静下来了,本来都在高声谈笑的议政官们呼啦啦一下子都四下归位,你撞了我,我碰了他,好一阵扰乱。   议政大厅的位子摆得也挺有意思,不像议会,倒和个山寨的聚义厅仿佛。中间靠前两把交椅,那是赵楷和武美娘的。然后两边摆了四排交椅,一边两排,中间当然是空出来的。   武好文和潘孝庵分别在两边领头的交椅前站立着。武好文在右,潘孝庵在左。两人背后的交椅上,各放着一件黄袍。   当然是给孝子赵楷和孝顺儿媳武美娘预备的!   大宋孝治天下,他们二位自然都是纯孝之人——长江上的舰队可以保证!   大家才站好了,就看见赵楷和武美娘一前一后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走到了各自的位次前坐了下来。   议政官们则纷纷拱手行礼,齐声道:“臣等恭迎东海王殿下,王妃殿下。”   赵楷朝着议政官们淡淡一笑,道:“诸位请坐吧。”   议政官们闻言却没有落座,依旧站立不动。赵楷见了有些奇怪,这是什么意思?干嘛不坐啊?站着不累吗?   武美娘笑着问:“诸位议政是有什么话要同东海王讲吧?”   “正是!”武好文回答道,“禀东海王,近日诸议政反复协商,取得一致之意见,认为赵桓引黄河之水灌徐海江淮,致使数十万黎民殒命,上千万人失家。太上发襄阳之兵掠徐州,劫走金银2000余万,致使东南工商百业萧条,无数民人失业。二者所为,皆大为失德!因此不宜君天下!欲保东南安泰,必须另选素王。经过议政会议投票,选举东海王殿下为我大宋之新皇,选举王妃武氏为大宋之新后。吾等恭请王与王妃,早正大位,君临天下!”   议政官们齐声喊道:“吾等恭请王与王妃,早正大位,君临天下!”   听完武好文的话,赵楷完全惊呆了。这是什么状况?怎么能说自己的父皇大为失德?这是臣下能说的话吗?   他正发愣的时候,武好文和潘孝庵已经取出了早就准备好的黄袍,大步向前,将黄袍分配披在他和武美娘的身上。   黄袍加身啊!   然后下面的议政官们就一起高呼:“吾皇万岁,万万岁!皇后万岁,万万岁!”   好嘛,俩万岁……这可是选举出来的万岁!   “这这这……这如何使得?”赵楷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装的?下意识的就将求助的目光转向了武美娘。   武美娘正色道:“大王,既然议政官们都是这个意思,您不如从了吧!”   从了……   “可太上还在啊!”赵楷摇摇头。   武美娘皱起眉头,“他都已经是太上了,大王又何苦再让他为天下苍生劳神费心呢?而且天下苍生也受不了啊!”   什么话……赵楷那是孝子,面孔一下就有点难看了。   而武美娘则是容色冰冷,语气也冰冷:“大王,如今东南主权在民,十八州府议政官已经选举你我为帝为后!民之所予,岂可不取?大王难道没有听说过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吗?如果大王不取,难道要让大宋变成共和之国吗?”   变成共和国……祖宗江山,不就要断送了?赵楷不能对不起祖宗啊!祖宗比爸爸大!想到这里,只得叹了一声:“既然是东南百姓所愿,孤王也只得勉为其难了。” 第一千四百一十六章 父慈子孝帝王家(一)   闷热的长安皇城里面,连个穿堂风这个时候都有气无力。宫中不知栽了多少年的大垂杨柳的枝条,仿佛凝固了一般,动也不动一下。   在树杆上,恼人的蝉鸣声音一直在支支的响着。几个内侍静悄悄的站在廊下,一个个都垂手落肩,连喘气儿的声音都尽量压抑着。眼角则不停的往被称为崇政殿的寒酸破旧的殿堂望去。   他们的圣天子赵桓刚刚得知了东海王赵楷当选大宋皇帝的“喜讯”,那可真是好一阵大发雷霆,又是摔东西又是骂人的。   谁要装在他的枪口上,只怕一条小命立时没有了。   伴君如伴虎啊!   崇政殿内,大宋的高官大老虎赵桓,烦躁的走来走去。他只穿着一件红罗袍肚。从开封跑路到长安后,赵桓就给自己弄了这么一身武官的衣服,时常穿着在崇政殿(其实就是个漕司衙门的偏厅)里面召见臣子。大约是在告诉臣子们天子也是武人,现在正在励精图治,准备打回老家去。   不过赵桓也的确不是弱不禁风的豆芽菜体格,虽然没有他爸爸赵佶,弟弟赵楷、赵构那么壮实,但也还行。穿上武将的肚袍还有几分威严。   只是一张白面书生的脸孔太秀气了,看着也不像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武夫啊。   穿上武夫衣服的大老虎赵桓一边走来走去,一边还怒气冲冲的说着什么。   “……好一个孝子赵三郎!好一个民选的素王!我家的天下都如此了,他居然还在江宁府搞这一套!朕不能饶他,朕不能眼睁睁看着祖宗的江山被他这个乱臣贼子给败坏了!朕要御驾亲征,朕要去讨伐乱臣贼子!”   太宰蔡攸和知枢密院事种师中都坐在杌子上,只是瞧着赵大老虎。东西二府的老大一点都没露出紧张焦虑的表情,反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因为他们俩都知道,赵楷在江宁称帝其实是好事儿!他不称帝也不认长安的赵桓当皇上啊。称劳什子监国更恶心人。   明明想当皇帝,却偏偏装什么孝子,要捧着襄阳的太上皇!   他这一捧,江南和荆楚就合为一体。赵佶随时都能在赵楷的支持下复辟!   而赵佶这个把大宋江山搞砸的昏君也不太平,都太上皇了也不肯退养,还在襄阳府抓兵权、抓地盘,一副要随时粉墨登场的姿态。   可赵楷这边又不敢对付老爹——一来是纯孝;二来是害怕赵佶、赵楷合流。他们一旦完全合流了,赵桓的江山就岌岌可危!所以只能哄着他们,被赵楷指着鼻子骂不孝也只能装糊涂没听见。   这可真是要多憋屈有多憋屈!   现在可好了,乱臣贼子的狐狸尾巴露出来了。赵佶两头都是太上皇了!想当皇帝,那就自己在襄阳府登基,且看有没有人会支持吧?   赵桓这边好像在大发雷霆,其实心里面也是长出了一口气儿,而且还挺高兴的。   这回他爸爸可没了强援啦!   而且朝廷也有了讨伐江南的借口!   不是真的要打东宋,而是能借着打东宋的机会把荆楚之地纳入掌握。   现在的问题,只是能把荆楚收服到什么程度了。   要像过去那样,把荆楚的兵权、财权、刑名之权都收了是不可能的。   荆楚军的七万余人都在江汉间得了田庄,成为了荆楚政权坚实的基础。而襄阳坚城,又不是旦夕可破的。即使出动关陇雄兵,也不可能强取,最多就的长围。   可是依靠关中的粮草,又怎么可能支持一场长期围困襄阳的战争呢?   所以对荆楚,只能智取,只能安抚,不能强攻!   知枢密院事种师中这时悠悠的开口了:“陛下,老臣以为汉贼不两立,朝廷对东南之变不可姑息,应该立即讨伐。”   赵桓吐了口气,重重点头,“对,应该立刻讨伐!”   他只是假装自己还在掌权!   能不能讨伐,并不是他这个官家可以一言而决的!   在如今的长安,真正说了算的,其实是一帮靖康参谋。   这些靖康参谋下面连着指挥府兵的基础军官,上面则控制着枢密院的军机房、支差房、教阅房、吏房、暗探房、支马房、兵器房、兵粮房、民兵房、后备房等十房。同时还掌握着兵部办事的中层、基层武官。   而在河北吃了那么多败仗的种师中可以坐上知枢密院事的宝座,就是因为他老人家不会碍着靖康参谋们的事儿。   他现在就是参谋们的传声筒罢了!   听到种师中支持讨伐,赵桓终于有了些底,但同时又开始担心起荆楚集团真的被瓦解掉。   荆楚也有参谋的……   关陇参谋和荆楚参谋互相平衡,赵桓的皇位才能稍稍稳定。   要是两家参谋合一了,那么大宋随时就变共和!   所以赵桓这个高官大老虎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几只副国级的中等老虎……不能只有他一只,要不然就真被靖康参谋们剥皮抽骨了。   想到这里,他忙给蔡攸打了个眼色。   蔡攸起身奏道:“陛下,臣以为可以册封康王为襄阳王,兵马大元帅,京湖、江南宣抚大使。统京湖之兵平定江南!”   赵桓连忙看向种师道。   现在太上皇赵佶才是他的头号敌人!因为赵佶会威胁他的皇位,而赵构……是没有这个资格的。   所以用赵构当襄阳王替代赵佶的太上皇去执掌荆楚,是眼下唯一的选择。   “那太上皇怎么办?”种师中问。“请来长安居住吗?”   “长安苦寒干燥,岂有巴蜀安乐?”赵桓淡淡地道。   这是要把赵佶迁去巴蜀……真把他当唐明皇了!   “能去得成吗?”蔡攸不大确定地问。   “且看九哥和荆楚诸将的意思了!”赵桓冷冷道,“朝廷可以下旨,让他们选边吧!”   ……   “呵呵,亲父子,亲兄弟闹到如今这等地步,还说什么本朝家法胜于历代……还想让荆楚诸将选边?哼,就不怕荆楚诸将发起共和革命?”   “他们会闹共和?不至于吧?”   “怎么不至于?父子兄弟之间,他们选哪边都是炮灰,唯有共和才是生路。官家也是,怎让他们去选?”   “让他们选?是迫着咱们替他想办法收服荆楚新军吧?”   京兆府城内,东府枢密院的衙署之内,一群靖康参谋正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也没什么好话!要是搁在过去,御史台非参他们很多本不可!   可是现在,谁敢啊?嫌命长是怎么着?   再说了,赵桓把难题出给靖康机宜们,就是他们议出一个办法来的。有办法是最要紧的,恭不恭顺的,并不重要。   因为没有办法收服荆楚,大宋这点残山剩水还有多少能落在他这个官家手中?   如果荆楚方面拥太上皇复辟了,他这个儿子怎么办?出兵讨伐?能不能打下襄阳是一回事儿,中原还有个东贼暴周呢!   不讨伐……荆楚会不会得寸进尺,把巴蜀之地给收了去?到时候赵桓还有什么?关陇那么一丁点儿地盘么?   日子过不下去啦!   同知枢密院事曲端也坐在公厅里面,听着一帮同袍议论纷纷,言语之中多有不敬,也不去制止。只是皱着眉头苦苦思索,到了最后,大家都没什么话说了,才把目光投向了曲端。   曲端吐了口气:“想什么办法?无非就是怎么分好处罢了。关陇、荆楚本是一家啊!还真个开战么?真打起来,得利的还不是东贼和江宁的那帮商人和不知耻的水军?”   宋朝新军的水陆两军一直不怎么对付,因为水军军官大都是东南诸商市出身。而陆军军官则多来自西北和河北。双方的矛盾可不是互相看不惯,而是有着重大经济利益冲突的。   当然了,以关陇为据点的西宋新军和周国统治集团的矛盾也很大。一旦周国统一天下,他们也就无法抗拒“天津造”冲击关陇市场,也没有办法从巴蜀攫取财富了——西宋新军是拥有国家的。他们的利益一方面来自关陇的田庄,一方面来自巴蜀上缴的税赋,缺一不可。   “枢密相公,咱们得分多少给荆楚军?”   马上就有机宜发问了。   打仗的时候嫌人少,分钱的时候就该嫌人多了。   曲端一笑:“荆楚也是富庶之地啊!而且又靠近江南,兼有水运之利,还不够河北军(荆楚军的骨干都是河北人)的那帮人吃吗?”   “说的也是。”   “那就让他们在荆楚自己玩自己的?”   曲端摇摇头,“这样也不行,两方面还是得有往来的……咱们和那些河北人也不见外,昔日都是同窗好友。而且荆楚、关陇,必须互相扶持,才有可能维持天下三分的局面。要不然早晚被东贼、江宁所破。”   “被江宁欺负?不至于吧?”   “不好说……”曲端叹了口气,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你们有谁和岳翻有旧的?”   “回禀枢密相公,下官和岳翻是同窗好友。”   “好!你就走一趟洛阳。”曲端立起身,“先跟本官面圣请旨吧!” 第一千四百一十七章 父慈子孝帝王家(二)   被曲端派去洛阳见岳翻的人名叫张宪,表字宗本,也是个河北人。武学学宫出身,和岳翻是同班同学,还是至交好友。   顺便一提,现在的关陇新军和荆楚新军,还有投靠赵楷的江淮新军,他们的军官团其实都源自武学学宫。其中关陇新军军官团多出自西军系统,荆楚新军则多出自河北——昭义系统,江淮新军则多开封出身者。   但这种地域分别也不是绝对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现象,依旧非常多见。   所以岳飞的弟弟岳翻,还有河北出身的张宪都在关陇军中任职,也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而如今中原战场的形势,则已经趋于平稳了——这事儿说起来还是“反人类”的赵桓、杜充搞出来的。   黄河一扒,大水一淹,周国那边就得忙救灾治水了。否则半个中原年年淹水,共和国的日子怎么过啊?而且徐州、海州一带是周国的南直隶,要年年被水淹成什么了?   不过为国家立下大功的杜充,现在混得也不怎么样。在“现役武官制”出台后,给免了军职,只当一个知河南府事。也就是管管河南府的民政,没有一点军权了。   他的老部下岳翻则因为周国在河北进行土改而走运,年纪轻轻就成了一师之主,而且还兼任了河南兵马都钤辖。   河北土改为什么会让岳翻实力大增?还不是因为一大批反对土改的河北地主阶级跑到河南了吗?   河北因为长期在宋朝科举考试中倒数,所以就有不少地主恶霸走从军做官的路子,赳赳武夫还是很有一些的。其中又以昭义镇所属的几个州府的武风最胜。   这些昭义武者当然没有力量对抗大周的土改,也懒得去天津市搞非暴力抗议,所以大多渡河投了河南府。   岳翻则在杜充的支持下(当时杜充还没下台)大肆招募河北武士从军,硬生生把一个营扩充成了一个师,变成了河南战场上的主力。   现在的洛阳城就靠他麾下的一万多河北兵在守护。   而这帮河北兵大多是失地的地主阶级孝子贤孙,和大周有不共戴天之仇。所以作战勇敢,忠诚度也极高。居然打退了几次周军的试探性进攻。   所以河南战场就在荥阳和巩义之间陷入了僵持。   一个旅的周军驻防在荥阳,同样数量的岳家军(岳翻系)则驻守巩义。双方都修筑了棱堡,做出了长期坚守的准备。   而岳翻则在巩义棱堡中也设了个师帅司,大部分时间就驻扎在巩义,盯着东面的周军。   所以张宪就在巩义的岳家军师帅司见到岳翻,并且亲手将赵桓的密旨,还有曲端的亲笔信交给岳翻的。   旨意的内容很简单,就是命岳翻暗赴襄阳,联络岳和、岳飞、宗霖等人,拥赵构为襄阳王。并且允诺事成后调岳翻所部进驻襄阳!   进驻襄阳的利益可不小啊!河南府是前线,虽然可能同周军发生血战,而且河南府至今没有开始土改,岳翻的军队没有办法得到土地,还在靠为数不多的军饷过日子。   而部队一旦开到襄阳,不仅远离了一线战场,而且还能在荆襄取地养兵!   另外,襄阳还有岳和、岳飞的兵马。如果让岳翻的一个师也开过去,那么岳家军的数量就能达到两万几千人了。其中的主体,又是昭义军的老乡……岳家军的团体,这下可就很难动摇了。   “宗本。”岳翻望着自己的好友,“若是太上不肯退让或是逃亡江宁该如何处置?”   “嘿嘿。”张宪一笑,“此事老太尉(指岳和)自有主张!师帅只需将官家的密旨和枢密相公的亲笔信带给老太尉即可。”   原来张宪手中,还另有赵桓给岳和的旨意以及曲端给岳和的亲笔信!   ……   赵桓的正式册封赵构为襄阳王、天下兵马副元帅,京湖、江南宣抚大使的旨意,还没传到襄阳府,赵佶这边,已经陷入了手足皆无措的状态之中了。   赵楷、武美娘在江南二圣临朝之事,一下子就把赵佶和荆楚军置于不上不下的境地了。   得不到江南的支持,光靠荆楚这点地盘是没有办法立国的。毕竟现在的荆湖南路还没发展起来,荆楚的核心就是江汉平原。   这点地盘怎么可能东抗江南,西敌长安?   原本赵楷没有称帝时,大家还指望太上可以复辟,这样合荆楚、东南,说不定还能逆江而上收了巴蜀。   这样俨然也是南北朝的局面了。   可现在江南居然选举赵楷当“素王”了,而且还公然指责赵佶派兵抢夺徐州金银(其实不是他抢夺的,他只是截了个胡),一下子就把他推向了对立面。   而没有了江南的支持,赵佶和荆楚这边一下子就被动了。   在拥护赵佶复辟不可能的情况下,关中的赵桓就是名正言顺的官家。   当然了,这年头官家也贬值了,也不是一定不能反对。   可如果这个官家不会侵犯大家的利益……大家伙凭什么跟着赵佶去反对合法的官家?   襄阳府,皇宫。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了,就看见王黼、余深和梁师成三人脚步匆匆的赶来了赵佶的御书房。   梁师成第一个走到赵佶跟前,带着哭腔汇报道:“陛下,陛下,官家的旨意到了,封康王为襄阳王,天下兵马副元帅,京湖、江南宣抚大使了……”   “什么?”赵佶眼前一阵金光直冒,差一点就要晕菜。   梁师成连忙上前去扶了一把,“陛下,陛下,您可千万保重啊!”   赵佶的神经也真是粗大,遭了这样的打击也没要晕死的意思。   只是咬着牙道:“真是朕的好儿子!一个比一个好啊!”   他回头问:“九哥什么意思?”   “康王殿下……”王黼接过问题,“已经接旨了!”   “岳和呢?宗泽呢?韩肖胄呢?”   “宗泽、韩肖胄都不知去哪儿了,岳和倒在殿外候见。”   “快快,快宣岳和觐见!”   “武好德!武好德呢?”赵佶忽然大喊道。   岳和很快就出现在赵佶跟前了,没等他行礼,赵佶劈头就问:“情形如何?”   “陛下放心。”岳和道,“襄阳驻军扔在掌握之中。”   赵佶吐了口气,“宗泽、韩肖胄如何?”   “陛下,臣不知。”岳和顿了顿,脸上露出了为难的颜色。   “怎地?”赵佶问。   “长安天子的旨意终是瞒不住的,等军中将士知晓后,军心一定动摇……我荆楚地狭兵少,不可能在三国之外自成一体的。所以……”   “快说!”   “所以还请陛下在长安、江宁之间早做决断!”   “什么?”赵佶一听火就上来了。   这哪里是要他早做抉择,分明就是要他给自己寻个养老的去处啊。   “不去!朕哪里都不去!”赵佶怒吼道。   “陛下误会了。”岳和马上说,“臣是请陛下换个朝廷再做太上……”   这叫什么事儿!赵佶听了都有点哭笑不得了。   “不过……”岳和又道,“不过康王已经接旨了,如果陛下要做江宁的上皇,这康王就必须处置了,要不然军心怎会安稳?康王……可是长安天子所封的襄阳王、天下兵马副元帅,京湖、江南宣抚大使啊!”   “处置?”赵佶看着岳和。   这是什么意思?杀了儿子……   赵构是儿子,赵楷就不是儿子了?他赵佶能狠心杀赵构,明天就不能狠心除掉赵楷?赵楷还能放心他这个太上在襄阳呆着?搞不好也要学赵桓了!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赵佶跺了跺脚。   岳和又说:“陛下,吾儿岳飞已经调集了6000精兵,就等太上圣旨。”   岳飞已经带着6000精兵,就要去杀赵构了……   “不可啊!”大殿当中的蔡京蔡太师连忙开口,“岳和,你这是要做什么?我朝素来孝治天下,难道要坏在你的手中吗?”   岳和无奈地摇摇头,“老太师,岳和怎敢,可是不处置了康王,襄阳就是一城二主!人心岂不惶惶?如果现在不做处置,将来只怕要血流满城啊!”   他的话一点没错!赵构现在接了旨意,那么襄阳府就是一城二主了。如果赵佶没有处置儿子的决心,那么拖延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赵佶要处置亲儿子赵构,赵楷还会把他当成亲爹供着?   而且荆楚军中又会怎么看?你连儿子都杀,大家还能跟你混?   再说了,赵佶身边就赵构一个儿子(其实还有一个),一个儿子都杀了,以后谁接赵佶的班?现在马上生养?还来得及养大吗?要是赵佶有个什么万一死了,到时候大家怎么办?都当乱臣贼子?   所以赵佶还真不好下手把儿子宰了……   岳和看着赵佶脸色一点点变黑,咬咬牙就建议道:“陛下,不如让岳飞带兵包围康王府……如果康王肯幡然悔悟,拒绝长安天子的旨意,那么荆楚的局面就可以维持了。”   赵佶叹了口气:“现在也只能如此了!”   好啊,岳飞要去抓赵构了! 第一千四百一十八章 风波亭(一)   襄阳,康王府门口,已经堆起了街垒。王府内各种名贵精致的家具摆设已经堆积在门口。批了铁甲,戴着头盔,拿着弩机或是重型滑膛枪的王府护卫,现在就依托着这些街垒开火射击。   枪声已经在襄阳府内城各处响起,仿佛一场大战,正在城内展开!现在正督军进攻康王府的是襄阳这边的头号悍将,岳家军的少主岳飞。   在得到了太上皇赵佶包围康王府的旨意后,岳飞立即率领7个营的岳家军步兵,从四面八方涌向康王府。而护卫康王府护卫营的营将牛皋反应也是够快的,岳家军才到王府门口,牛皋已经带着部下把街垒搭起来了。   牛皋是汝州人士,年纪比岳飞大得多,今年已经39岁快40岁了,是在开封新军组建的时候走了点门路投进去的。后来在河北抗辽作战中有点微功,被推荐上了武学学宫,毕业后也当了一营之将。后来被归在宗霖的部下,到了襄阳这边又成了康王赵构的护卫营将。   看见岳家军如潮水一样涌来,这位牛大营将一点也不怵,马上下令火枪兵开火,打响了“康王府之战”的第一枪。   岳家军也不含糊,立即就组织排枪还击,同时也开始搭建街垒。两边就隔着200余步,一排排的打枪了!   200多步?没错,差不多300米!两伙人隔那么老远在开枪……啊,近了会打死人的!都是荆楚军的同袍,打死了多伤感情?远远的放枪,听个响就够了。反正赵佶、赵构两父子都胆小,不可能到一线观战的。   看到前线形势“还算稳定”,牛皋就喘着粗气向赵构所在的王府大堂跑去,一边跑还一边大喊。   “不好啦,不好啦,大事不好啦……太上皇的兵马杀过来啦!”   他的嗓门也够大的,远远的就传进了王府大堂,同时传来的,还有一阵紧似一阵的排枪声。   大堂里面,康王赵构整个人都吓瘫了,坐在一张椅子上发抖,说话都不利索了。   “这这这……这是误会啊!是误会……”   “孤王,孤王不做襄阳王的……孤王是孝子!”   赵构原来是被冤枉的!虽然他大哥赵桓很看重他,排了御史中丞秦桧带着密旨突然到来,封他做襄阳王,天下兵马副元帅,京湖、江南宣抚大使什么的。   但是赵构并没有接旨……他是孝子,而且也不是笨蛋。襄阳城内还是太上皇势大!赵构根本没有什么心腹,连王府护卫营将牛皋都是荆楚军的人。   怎么一个毫无根基的王爷,凭什么夺了太上皇的权?   所以他根本不敢接秦桧的旨意,还让人把秦桧五花大绑了,要送去给太上皇发落。   可是这边刚把秦桧捆结实,那边枪声就传来了。   看到牛皋满头大汗的跑进来,赵构仿佛见了救星,一指秦桧就对牛皋说:“牛营将,快些将这个离间孤王和太上皇的贼人送出去……”   牛皋看了一眼给捆起来的秦桧,秦桧倒是一点不慌张,一副大义凛然的嘴脸。   听了赵构的话,只是哈哈大笑:“大王,都什么时候了,还指望太上皇饶你吗?如今之计,只有据守王府,死战到底!”   死战到底……   赵构狠狠瞪了秦桧一眼,心里那个恨啊!如果不是秦桧来传劳什子圣旨,他还在舒舒服服的给太上皇当孝子。将来太上龙驭宾天了,他就能继承荆楚王府。   虽然不是皇帝,但也是一方霸主!   现在可是惨了,太上皇发兵来打,那是不顾父子亲情来要命了!   赵构想到这里,跺了跺脚:“牛营将,快点把秦桧给本王押出去!”   牛皋一脸忠厚地看着赵构,“大王,秦中丞是朝廷的天使,您把天使捆了送给攻打王府的反贼,岂不是……造反了?”   造反?   赵构额头全都是汗了,挺大的个子,却瘫软在椅子上发抖。   现在真是里外不是人了……不把秦桧交出去爸爸不放过他!把秦桧交出去哥哥不饶了他!   他的命怎么就那么苦呢?   “天日昭昭啊!”赵构拍着大腿,一边哭着一边自言自语,“孤王这是跳进长江都说不清了,这可怎么办?”   “大王。”秦桧劝道,“还是死守吧!”   死守?守得住吗?   赵构看着牛皋。   牛皋拍拍胸脯,“大王放心,末将一定死战到底!”   赵构长叹了一声,眼泪哗啦啦的流着。   ……   赵构流眼泪的时候,赵佶也在哭!   他是因为儿子不孝而哭。   岳飞刚刚派人来报告,说赵构坚决不肯让步,不肯退回赵桓的圣旨,还以襄阳王,天下兵马副元帅,京湖、江南宣抚大使的名义给岳飞下命令,让他停止进攻,并且掉转枪口去打太上皇!   赵佶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居然生出这么一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哦,赵桓和赵楷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一个个就知道抢班夺权,压根不顾父子亲情。   “太上皇,康王府非常坚固,光靠步兵很难攻破,如果要尽快打进去,就得动用大炮了!”   一旁的岳和又提出了糟糕无比的建议!要在襄阳城内动用大炮……父子开战已经够糟糕的了,还开炮!真是丢人现眼到极点了!   另外,丢人现眼还是小事儿,更严重的是荆楚军军心的动摇!荆楚军真正的骨干是昭义军和部分河北军!这些人严格说起来不是朝廷嫡系,而是藩镇军。虽然掺进去20000余宗子军是赵宋王朝最心腹的武力,可是这些宗子军能见得了赵家父子相残吗?   赵宋以孝治天下,家法素来严谨,父子兄弟相残的事情,至少明面上没有发生过!当然了,通常也没有这个条件——赵宋皇家的嫡系连着几代都子嗣艰难,想要父子兄弟相残都没这个条件不是?比如真宗皇帝就一独苗仁宗,残什么呀?弄死了谁接班?仁宗更苦,一个儿子都没有!英宗好一点,有仨儿子,不过儿子还没长大,他就先挂了,跟仨小屁孩有啥好闹心的?接下去神宗倒是儿子多些,可也没等儿子们长大,他自己也崩了!然后哲宗皇帝也没儿子,就不说了。总算到了太上皇这辈能生养,马上就“最是无情帝王家”了!祖宗江山都败坏到这种地步了,你们一家还斗个没完没了……大家伙都觉得你们对不起祖宗啊!   “岳和住口!”老蔡京已经怒喝起来了,“太上和康王是父子,纵有误会,也是可以说清楚的,怎么能开炮?”   岳和嚷道:“可是,可是襄阳诸军现在只有我岳家军动了,其余诸军都在观望!如果迁延不决,极有可能会生出变故啊!”   还有变故……   赵佶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眼前一阵金星直冒,嘴唇哆嗦着:“他们,他们,朕待他们不薄啊……”   老蔡京摇摇头道:“太上,若是外敌来犯,他们自会为太上战,可是康王殿下……这可真是不好办啊!”   的确不好办,父子相残,打死谁都不好。   赵佶死了,就等着赵楷、赵桓两个孝子来为爸爸报仇吧。   赵构如果给干死了……也不会落好。赵佶现在活着还好,如果什么时候死了,你让杀赵构的凶手投靠谁去?赵楷、赵桓这两个六亲不认的主儿会喜欢杀他们弟弟的凶手?早晚把你给害了。   莫名其妙打起来的“康王府之战”,进行到现在已经有点尴尬了。   岳飞的6000大军将康王府团团围住,一个劲儿的放枪,就是打不下来。   与此同时,襄阳府的其余各军,则都按兵不动,无论赵佶怎么催促,都是一副坐着看戏的姿势。   而赵佶又死活不肯动用大炮打儿子——父子相残已经贻笑大方了,还用大炮打的话,那可真是让人笑掉大牙了。   父子之间的战争,就这么拖延着。赵佶、赵构两父子都是半步都不肯退让,而攻守双方也不来狠的,就是隔着200步放枪,也不知有没有装子弹?反正听着挺热闹的。   就这么一直拖了十几天,让赵佶、赵构两父子更加下不来台的消息传到了襄阳府——长安和江宁的两位孝子,都把部队派到荆楚边境了。   赵桓、赵楷都是孝子,当然都打着讨伐逆子奸佞赵构的旗号。   至于在打什么算盘,用脚后跟也想得明白了。   “太上,事不可为了!”   “太上,南北大军同时逼近,襄阳诸军人心浮动,事情已经不可为了。不如再退一步吧!”   出面劝退赵佶的,是襄阳府城内的两位巨头,韩肖胄和宗泽。   他们这些日子一直静观局势,到了现在,也没有办法再置身事外了。   赵佶也心力憔悴到了极点,事到如今,襄阳府真的是呆不下去了。   “也罢。”赵佶叹了一声,“朕都快被这三个逆子气死了!去给岳飞下旨,让他别打了……朕明日就启程去成都!不再管他们的事情了!”   赵佶的退让,为襄阳城的康王府之战画上了半个句号。   之所以是半个,是因为另外半个句号,必须由长安城的赵桓和滞留襄阳的秦桧,还有精忠报国的岳飞一起来画。 第一千四百一十九章 风波亭(二)   襄阳府,襄阳王府。   持续十几日的康王府之战结束后,赵构居住的康王府就变成了襄阳王府。虽然他这个襄阳王注定只是个极短暂的悲剧,但是毕竟能在后世的史书上留下名号。   在以后的很多年中荆楚王府一直最为依附于西宋,同时又保持着相当独立性,所奉行的政策又异于关陇、巴蜀的自治政权存在的。   到了许多年以后,这个荆楚王府还将成为后三国历史上一个非常重要的政权实体,在历史进程中发挥重大作用。   同时还会有许多位荆楚王在后来的历史上成为风云一时的人物!   作为荆楚王府的第二代荆楚王,有着襄阳王封号(每一代荆楚王拥有的封号都不相同)的赵构。则毫无疑问是历代荆楚王中下场最为凄惨的一个。   不过在靖康元年秋,刚刚继任了荆楚王的赵构还不知道自己就是个大号的悲剧,还以为走了狗屎运,真的可以得到荆楚基业,变成一方霸主呢!   可是当了一方霸主的赵构,虽然只有十九岁,但还是觉出了不对劲儿。   一方霸主应该是很威风的,手底下该有一群文臣武将保着。可他这个一方霸主好像没有心腹可用啊……   没有心腹也就罢了,可是在送别太上皇赵佶的那天,他却分明感到了荆楚军上下浓浓的敌意。   太上皇登船离开时,送别的三军全都放声痛哭——他们虽然没有替赵佶去杀掉赵构,但是对这位给了他们土地的恩主还是有感情的!   而对赵构这个忤逆子,却是怎么看都不顺眼。   所以当了几十天的襄阳王,赵构还是觉得自己和之前给太上皇当孝子的时候没多大不同。好像什么权力都抓不住!   另外,那个率部攻打了康王府十几天的岳飞,为什么没有受到任何惩罚?现在还大摇大摆的在襄阳府带兵。   怎么可以这样?还有没有王法了?   不过让赵构感到放心的事情还是有的,官家赵桓在太上皇离开襄阳之后,就立即下旨把驻扎在河南府的步军第十一师调往襄阳。   从河南府调来的精兵,一定是朝廷精锐吧?   等到朝廷精锐到了,是不是就可以逮捕岳飞这个乱臣贼子了?   哦,也不是赵构和岳飞是什么宿命之敌,主要是岳飞的存在让赵构太没面子了。一个率兵打了他十几天,差点把他打死的将军居然还在他面前飞扬跋扈!   这样下去还有谁会把他这个襄阳王当回事儿?   眼看着朝廷大军将至,赵构的腰杆子也硬了起来。   准备拿岳和和岳飞这对目无大王父子军阀开刀,顺便确立赵构赵大王在襄阳府的威信。   不过他也知道自己这个大王是空头的,所以在行动之前,还准备找几个同谋。   同谋主要是三个人,头一个就是王府护卫营的营将牛皋;第二个则是刚刚从关中调来的王府机宜张宪;第三个是不知什么原因滞留在襄阳府的御史中丞秦桧。   由秦桧拿主意,让牛皋和张宪去抓捕岳飞……还要把岳翻率领的一万多河北军当成后盾,计划真是万无一失啊!   在王府后花园的花厅里面,以赏花之名被请来的秦桧、牛皋、张宪三人,都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和这位大王说什么好了。   “怎地?三位觉得不妥吗?”赵构显得有些紧张。   他还是第一次谋划着要取某人的性命呢!说起来,他怎么干也都是因为年轻气盛,压根就没想清楚后果。   不过即便想清楚也没用……   “大王。”秦桧开口回答道,“岳和、岳飞毕竟都是朝廷的大将……没有官家的旨意,怎好将之捕拿?”   牛皋也道:“大王不如上本弹劾岳和、岳飞谋逆,只要官家的旨意一到,那下岳家父子还不是易如反掌的?”   张宪也附和道:“襄阳城内诸军都是朝廷的兵马,无旨怎可处分大将?大王虽主荆楚王府事,但并没有先斩后奏之权啊。”   被眼前这三位一提醒,赵构也觉得是这个道理,于是就问:“不如我等四人联名上奏?”   秦桧道:“这就不必了吧?大王贵为荆楚之主,自有密折奏事之权,我等人臣,怎可联名?不如各种上奏吧。”   “对,对,末将一介武夫,怎敢和大王联名。”   “有大王以密折上奏,岳家父子一定在劫难逃了……”   赵构想了想,好像也是这个理儿。   捉拿岳和、岳飞的事儿,必须按中准备,突然发难。在事情敲定之前,还是上密折比较好……这样即便官家认为不妥,也不容易泄密,让岳家父子有了准备。   “好!本王就给官家上密折!”赵构重重点头,“就参岳家父子一个飞扬跋扈,拥兵自重的罪过!”   秦桧在旁道:“大王,这个罪过如今可要不了岳家父子的命。”   赵构一愣,用目光扫了扫牛皋和张宪,这两个武人现在大模大样的坐在那里……他们充其量就是大使臣的官衔,怎么敢和大王、中丞平起平坐?就算大王让他们坐,也应该只坐半个屁股,双手扶着膝盖,一副如坐针毡的模样。哪有现在这样的坐法?   这两位也有点跋扈了……   现在的武人,也真是不像话,没几个不跋扈的了。   “中丞,那应该参岳和、岳飞什么罪过?”   秦桧道:“自然是谋反了!日前他父子二人率兵攻打王府,就是铁证!铁证如山,还能抵赖?”   “对!应该参他们谋反!”牛皋也附和道。   “好!就参他们谋反!”赵构重重点头。   不过这时候赵构,大概做梦也不会想到,岳和、岳飞也上了奏章,弹劾襄阳王赵构忤逆不孝!   为人子的赵构,居然狠心驱逐了父亲太上皇赵佶,这是大不孝!   大宋孝治天下,不孝之子,怎么可能成为朝廷的忠臣?   这个赵构逐父夺权,无疑就是贼子,将来一定是乱臣!   赵构参岳和、岳飞谋反,岳和、岳飞参赵构是贼子……两本奏章,同时摆在了官家赵桓的案头。   两本都是密折,但是却都由小黄门在崇政殿中念给一班宰执重臣听了。   重臣们听完以后,全都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襄阳发生的事情,来来往往都透着诡异,水深的都能淹死人。不知道内幕的人,谁敢往里面跳?淹死了算谁的?   赵桓顿了顿,又道:“那就将岳和、岳飞和襄阳王赵构都召回长安,让他们在朝堂上对质,诸卿以为如何?”   “陛下!”同知枢密院事曲端马上开口了,“岳和、岳飞都是在役武官!”   这是在提醒赵桓,岳和、岳飞不能由御史台和大理寺进行审问,而是得由枢密院和兵部审问。   赵桓脸上闪过一丝不快,“朕知道!对质之后,当由大理寺、御史台、兵部和枢密院四堂会审。”   “陛下圣明!”曲端说。   既然代表军方的曲端都说赵桓圣明了,将赵构和岳和、岳飞父子召入长安的事儿就算敲定了。   至于执行这项使命的,自然是御史中丞秦桧了——还真挺合适的!赵桓也不知是不是有先见之明,居然派个御史中丞册封襄阳王,而且完事时候还让秦桧滞留襄阳。   现在正好把赵构、岳和、岳飞都一块儿带回长安府。   而随行的,还有牛皋率领的一营王府护军。千余兵将,护送也不知道押送着赵构、岳和、岳飞,一块儿向长安府浩浩荡荡而去了。   “中丞,前日离开襄阳的时候,为何在码头上相送岳家父子的官员众多,而他们对孤王却十分冷淡?”   在离开了荆楚王府的辖区后,赵构忽然向和他并辔而行的秦桧提了一个问题。   “哦。”秦桧笑道,“岳家父子毕竟是荆楚军的人,同袍的情谊总还是在的。荆楚这边的官员和大王不熟,自然拘谨了一点,并不是冷淡。”   “是吗?”赵构听了秦桧的话,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不是有点,是很不对劲儿啊!   “中丞,官家说要孤王和岳和、岳飞对质,孤王该怎么说啊?”   “这个……”秦桧想了想,笑道,“大王照实说就是了。”   “照实说?”赵构眉头大皱,“中丞难道要孤王告诉官家,孤王曾经命人捆了中丞,想交给太上的事儿?”   秦桧连忙摇头,“这事儿就不必说了……就说大王在岳飞率部来攻打时镇定自若,指挥护卫据守王府,屡次击破岳飞所部,最后迫使太上离开襄阳府去成都颐养。”   “这样说好吗?”   “好啊。”秦桧笑道,“下官和牛营将也都这么说……这次襄阳事定,完全是大王的功劳啊!”   “是孤王的功劳吗?”赵构还是觉得不对劲儿,自己都吓尿了,哪有功劳?   可是太上皇怎么就走了呢?不是自己的功劳,这事儿又怎么解释?   “大王放心吧。”秦桧笑着,“大王在襄阳居功至伟,官家一定会重赏大王的,今后下官还要仰仗大王提携一二呢。”   赵构勉强笑了笑:“好说,好说。” 第一千四百二十章 风波亭(三)   大宋靖康元年十二月。   长安府,皇宫,崇政殿。   襄阳王赵构和岳和、岳飞三人,同时进入了这座挂着“崇政殿”的名头,但是怎么看都显得寒酸破旧的厅堂之内。   和开封府的那两座崇政殿相比,赵桓现在拥有的崇政殿面积很小,所以挤不进几号人。除了三个当殿对质的“疑犯”,就是官家赵桓,判宗人府事越王赵偲,太宰蔡攸,少宰耿南仲,知枢密院事种师中,同知枢密院事曲端,大理寺卿李光,御史中丞秦桧,翰林学士丞旨张浚,中书舍人陈东,还有几个小黄门以及几个御带(御前侍卫),还有一个充当证人的牛皋。拢共就是二十来人。   其中赵桓、赵偲、赵构三人都是坐着的,其他人都是站立在殿中。这个安排让赵构安心了不少,他是坐着的,岳和、岳飞是站着的。这说明他是证人,岳和、岳飞是案犯……   “岳飞。”赵桓开口就点了岳飞的名字。   “臣在。”   “朕问你,你是否在靖康元年九月十日至九月二十五日之间,率兵进攻襄阳的康王府?”   “陛下,臣并没有率部进攻,否则康王府早就被臣所攻破。臣只是率部包围了康王府,并且和康王府的护卫相隔200步互放火枪。”   “皇兄,岳飞欺君,他明明率部围攻臣弟的王府!”赵构大声嚷嚷了起来。   赵桓问:“九哥,你说岳飞率部围攻了王府?因何没有攻破?”   “是臣弟命牛皋拼死抵抗,才得保全王府,臣弟才得生还啊……”   “是吗?谁人可以作证?”   “王府护卫营将牛皋可以作证。”   “牛皋,可有此事?”   一副忠厚模样的牛皋马上奏道:“陛下,襄阳王的确命臣抵抗,还让臣代为传令给襄阳府诸军,让他们服从王府命令。”   “九哥,牛皋说的可是事实?”   “没错。”赵构说,“可是襄阳诸军都不听臣弟的,岳飞所部尤其可恶,一连攻打王府十数日,请皇兄穷治其罪!”   “岳飞!”赵桓的语气已经放沉,“尔因何围襄阳王府十数日?”   “回禀陛下。”岳飞道,“臣乃奉太上皇旨意行事,请康王入太上宫中相见。康王非但不愿入太上宫中,还指使护卫筑垒抗拒,实属忤逆不孝!”   “一派胡言!”赵构那个生气啊,“皇兄,岳飞此贼完全是一派胡言,臣弟被围十数日,府王枪声不断,臣弟就算想去见父皇,也出不得府啊!”   “大王若是出府,谁还敢放枪?”岳飞反问一句。   “胡说,本王若是出府,就被尔等打死了!”   “没有太上的谕旨,谁敢打死大王?”   赵桓嗯咳了一声,赵构和岳飞都不吱声了。   “岳飞,你说是太上之旨,那么后来为什么由撤兵回营?”   “也是太上之旨。”岳飞道,“太上有权节制荆楚诸军,臣只是奉命行事。”   赵桓说:“可是朕已经封康王为襄阳王,天下兵马副元帅,京湖、江南宣抚大使了。你可知道吗?”   “臣知道。”岳飞说。   “那你为何不听襄阳王的命令?”赵桓问,“九哥,你向岳飞下过命令吗?”   赵构答道:“下了,下了,可他不听臣弟的!”   岳飞看了一眼满脸得意表情的赵构,目光当中除了鄙夷,还有那么一点可怜,随后他冲着赵桓行了一礼,“本朝孝治天下,陛下又是至孝之君,怎会夺太上之权?陛下封襄阳王,天下兵马副元帅,京湖、江南宣抚大使乃是为了替太上分忧解劳,绝不是要夺太上之权。所以太上自己不交权,臣就听太上的!”   赵桓转过头,目光阴沉地看着赵构,“九弟,父皇当面交权给你了?”   “没,没……”赵构道,“他,他自己走了……”   岳和忽然放声痛哭起来,“太上是给你这忤逆子气走的!襄阳诸将都说要用大炮轰击王府,太上不愿父子相残,才避走成都的……”   “你,你,你胡说!”赵构猛地站了起来,指着岳和就骂,“你个逆臣竟敢离间天家骨肉,实在罪该万死!”   “赵构!”赵桓喝了一声,语气已经相当不善了。   赵构的心理咯噔一下,扭头看着哥哥,只见赵桓满脸都是杀气,目光阴沉的可怕。   这是什么意思?他这是要杀谁?不会要杀自己吧?   “秦桧!”赵桓移开视线,转向了秦桧,“你说。”   “陛下。”秦桧回答道,“臣在襄阳明察暗访后确定,岳和、岳飞所言句句属实!”   什么!?赵构一下从头顶心凉到脚底板了。   秦桧原来是叛徒!   他要出卖自己啊!   “皇兄,秦桧他是奸臣……”   赵桓冷哼一声,也不理秦桧,而是问大理寺卿李光,“李光,你说吧。”   “陛下。”李光上奏道,“既然岳和、岳飞是奉太上旨意行事,那就没有过错。至于襄阳王虽奉旨,但圣旨中并没有让他夺太上之权。所以……襄阳王的确不孝忤逆!”   “李光,你胡说,孤王是孝子……”赵构已经有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了。   今天的这场会审,好像不是审岳和、岳飞的,是审自己的!怪不得判宗人府事老越王也来了……   赵桓这时问越王赵偲,“皇叔,你怎么看?”   赵偲冲赵桓拱了拱手:“陛下,襄阳王的确忤逆不孝!应该治罪!”   赵构听了皇叔的宣判,腿肚子一软,一屁股就坐地上了,浑身颤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赵桓点了点头,“那就先革去王爵及本兼各职,押往宗人府看管吧。”   “冤枉!冤枉啊……”当几个御带来拿人的时候,身材高大强壮的赵构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只是叫唤着“冤枉”。   看着弟弟被押走了,赵桓又换上一张笑脸,对岳和、岳飞、牛皋三人道:“二位岳卿、牛卿,你们忠于职守,是本朝武人的典范,很好!朕会让兵部、枢密院给你们议功,你们先回馆驿休息吧。”   赵桓当然没有收拾岳和、岳飞、牛皋的意思。因为他们仨根本就是奉了赵桓的密诏行事……赵桓要对付的本来就是赵佶、赵构!   对,包括人畜无害的赵构!   现在已经出了一个在江宁称帝的赵楷了,赵桓可不想再来一个在襄阳称帝的赵构。哪怕荆楚方面的确需要一个亲王坐镇,赵桓也不会让弟弟留在襄阳。   因为他有儿子啊!他现在有三个儿子!除了一个当太子,还有两个可以外放,儿子怎么都比用弟弟让人放心吧?   另外,赵佶当年想要封建南洋,给好多儿子建了王府、设了属官。现在没有南洋可以封了,这些儿子却都还有王府属官,一个个很不安分!正好用赵构的性命压一压他们!   ……   这是一个大雪天,时间是靖康二年正月十六。   在宗人府里过了新年和上元节的赵构,这是穿着布衣棉袄,坐在宗人府后花园中的一个破破烂烂的亭子里面看雪。   亭子上还挂着个木头牌匾,上书三个大字“风波亭”。   赵构一脸崩溃的表情,目光呆滞,口中只是喃喃自语:“孤王到底错在哪里?错在哪里?”   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站在赵构的身后,叹了口气回答道:“九哥,你不该投胎在帝王家啊!这是一错!第二错就是你不该对权位有非分之想!”   和赵佶说话的,自然就是判宗人府事赵偲了。   赵偲说完这话,就冲着亭子外面招了招手,马上就有几个内侍和御带走了进来,其中的三人手上还各捧着个托盘,托盘中分别放着白绫、酒壶和酒杯、匕首。   这些东西都是给赵构预备的!   白绫可以上吊,也可以由武士用来把他勒死。   酒壶里面是上等的鹤顶红,赵构可以品鉴一二。   匕首可以用来割腕、抹脖子、切腹……如果赵构不怕疼的话。   “九哥,赐死的诏书你也看了……老夫也不想这样,可是官家决心以下,你看要不就趁着赏雪的时候,来一杯鹤顶红助兴?”   鹤顶红助兴?   赵构呜哇一声就哭起来了,跪在赵偲跟前,“十四叔,求求你了,你再去和官家说说,把我废为庶人算了,哪怕终身圈禁也行……”   赵偲一声叹息,“九哥,老夫说了,也求了……可是你三哥都在江宁称帝了!”   赵构那个恨啊,赵楷那厮称帝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又不是自己要他称帝的,赵桓拿不住赵楷,就拿自己出气?这算哪门子事儿?   “九哥。”赵偲又道,“要不用白绫吧?上好的蜀绫,又细又滑,是成都府的贡品,一般人还用不上呢!”   一般人也不上吊啊……赵构只是摇头。   “用刀子戳?”赵偲皱着脸,一副肉疼的样子,“那可疼了!”   “不要刀子……”赵构哪里肯用刀子?只是哭着哀求,“就让我再见皇兄一面,就一面……”   赵偲摇头,“没有用的……老夫和你十二叔一起去求了,都没有用。唉,还是老夫替你选吧。就用白绫勒吧,手脚麻利一点!”   “喏!”   马上就有带御器械的高手应声,当下就摁住哭成泪人的赵构,用三尺白绫缠着他的脖子,两边用力一拉……赵构卒! 第一千四百二十一章 千年大计   东西两宋的父子公媳兄弟之间,忙着上演一处处慈孝亲情的伦理剧的时候,北方的大周共和国却正在陷入疲惫。   没错,是疲惫了!   给赵桓、杜充这两个该上绞架的战争罪犯害的!   黄河又一次泛滥成灾,而且再次发生了改道!上一年夺淮入海的黄河,在梁山泊附近再次分叉改道,一路南流入淮,一路东流入济。   这是理所当然的,黄河每一次大改道后,通常都会折腾上许多年,才能最后安稳下来。   历史上杜充在1128年掘了黄河,之后的几十年黄河中下游河道就一直飘忽不定,一会儿南流入淮,一会儿东流入济,一会则南东分流。直到1194年才最终确定了夺淮入海的路线,之后直到1855年才再次东流。不过期间也多次发生中等规模的改道,可把山东、河南、安徽、苏北等地给折腾惨了。   最后到了新中国才算安稳下来……   这几百年的折腾,黄河中下游自然是彻底废了,中国的经济中心离开了昔日繁华云集的中原。   而如今,这个过程刚刚开始,也许还有扭转的可能。   “……这次又淹了濮州、郓州、齐州、淄州、青州的不少地盘。特别是濮、郓二州受灾尤为严重。去年安置在那里的不少府兵户也受了灾!”   天津市元老院的一间大议事厅内,左相章之凤正在一张大地图台前面,向刚刚成立的元老院水利分会的成员的介绍今年夏天黄河再度泛滥的情况。   武好古也在议事厅中。他并不是水利分会的成员,他在元老院中分管军事和外交分会——设立这种元老院的“分会”主要是为了方便元老们研究实际事务。不过各个“分会”之间并不是泾渭分明,也允许“串门”,因为有许多重要的问题,根本不是一个“分会”可以单独处理的。   比如黄河、淮河大工的问题!   “去年不是才修过,今年怎么就又淹了?”水利分会的黄四郎提出疑问。   黄四郎是工程营造的专家,也懂一点水利,因此主管着水利、营造两个分会的事务。   “去年河工的重点是保徐州。”工部尚书沐公阳回答道,“重点修了利国大坝,泗水湖泄洪区,疏通了泗水入淮的河道。没想到今年黄河又分出了东流……”   黄河现在失去了原有河道的控制,到处乱流!   “其实分出东流也不错!”发话的是苏籥,他现在是武义久内阁的工部侍郎,“如果黄河可以分东、南二流,对于下游的压力可以大大减轻,不容易形成大的泛滥。”   “能够维持两流吗?”分管财政分会的元老苏大郎问,“黄河可不大愿意东流……东流的河床太高了吧?”   黄河原本就是东流的,但是在北宋中期就出现了南北流改道的趋势!   因为害怕黄河北流让辽人顺流而下(其实辽人是逆流),北宋中期折腾出了“三易回河”,人为要将黄河进行改道!结果折腾出了大祸,苏大郎知道这些事儿,所以才显得非常担心。   “如果算上杜充这一回,黄河就是四易了!真是造孽啊!”苏大郎连连摇头。   “河工的人怎么说?”武好古这时才问。   他并不知道历史上的黄河是怎么流的,但是他却知道现在的苏北地形很不对……少了好多!   考虑到苏北是冲击平原,少掉的土地一定是淮河泥沙淤积而来到。   可淮河哪有那么多泥沙?想想也只有靠黄河水了。   也就是说,黄河夺淮是大趋势。这个大趋势,是不能人为改变的!   因为黄河改道的原因就是下游泥沙淤积,使得河床抬高。水往低处流是自然规律,你怎么改?黄河会选择南流,必定是因为东流、北流的河道都已经淤积抬高的厉害,只有南流比较爽。后来南流河道渐渐淤积,而中游的河道又渐渐抬高,东流又相对顺畅了。   总之这事儿只能顺着来……   “河工方面的人都认为南流才是大势所趋。”工部侍郎苏籥回答道,“不过梁山泊的分洪区和东流入济的河道也必须保留。以免南流水量过大造成淮河泛滥。”   他顿了顿,“河工局的都料们认为,要防止淮河发生大洪水,就必须统一调度黄河、淮河的放洪泄洪,不能各自为战。如果淮河上游降水较多,那就需要启用梁山泊泄洪和济水分洪。”   还别说,新式大学出身的水利专家就是比北宋那群自学成才的水利专家能干!知道要全流域治理,不能头疼医头,脚痛医脚!   而且,他们还知道要设立泄洪区和分洪河道——这一点自学成才的儒家水利专家也知道,但是设立泄洪区和分洪河道要占用大片良田……这事儿对大周不算什么,但是对士大夫统治的大宋就麻烦了。   征地是一个问题,泄洪区和分洪河道被人围垦又是一个问题……反之在大周、西宋、东宋看来都只有屁大的事情,在大宋那时候没一个能办好的。   “咱们能建造大型水闸吗?”武好古问。   普通的木质、石造水闸中国古代都能造。不过要考这种水闸阻拦和调度汹涌的黄河水实在有点吃力。   “水利局的人正在试造铁筋泥灰筑版闸。”苏籥说,“一个水闸重数万斤,用铁链、绞盘和壮牛才能拉动。再配合用铁筋泥灰和砖石垒成的闸口坝,足以承受黄河之水。”   所谓的铁筋泥灰筑版就是钢筋混凝土版!在中世纪可是黑科技一样的存在,价格当然不用说了,一定是贼贵的。   筑版的泥灰都是上品,得加入磨碎的铁渣!   铁筋更是不得了的好东西,用坩埚熟铁锻打而成。   这么一个钢筋混凝土的闸门自然牢靠,说不定能用上百年。   除了闸门要用钢筋混凝土的,关键分洪闸口也得用大块的砖石的水泥修葺,这样才能保证不被大水冲垮。   不过其余的堤防,自然只能用夯土堆成了。即便如此,工程量也大到了让人难以想象。   而且最麻烦的还不是工程量,而是黄河中下游的河道尚不固定。会出现一边修一边毁的情况——因为大周共和国也没有办法能在三个季度的浅水期将数千里的堤防修筑完毕。   所以到了第二年黄河发大水的时候,比如会有来不及修缮的岸堤决口!甚至会连累一部分已经完工的岸堤。   “预算做好了吗?”苏大郎问起了钱的问题。   章之凤摇摇头,“总的预算不好做……谁也不知道有多少河工需要返工?所以现在只能做共和十一年秋到十二年春的预算,大约需要600万两银币。执政府准备用官田的租金为抵押,发行债券筹集这笔钱款。”   治河这事儿,在古代中国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中那是年年花钱年年修,没有什么一劳永逸的。   所以让章之凤拿出一个总预算也不可能,也只能拿出一个年度预算。   而这个河工从某种程度上说也是个良心账!如果监管不力,开支出去600万两,也不知有没有100万花在刀刃上。   “明年要发多少债券?”   “预计要1000万。”章之凤道,“治理运河、恢复利国监铁矿和徐州的几个石炭矿都要花钱。另外,重新安置府兵和骑士也要开销一笔。”   现在大部分新骑士、新府兵都已经领到了庄园和奖金,但是有一批刚刚安家的骑士府兵遭了水灾,这是执政府考虑不周,必须要花钱重新安置。   “要1000万啊……”苏大郎一脸的肉疼,把目光投向了武好古。   共和九年、十年间,大周共和国执政府财政收入才只1500万上下。   现在光是债票就要1000万!   这个赤字也着实多了一些吧?   “1000万就1000万吧……”武好古笑了笑,“只要能把黄、淮、运治理好了,将来还怕还不上钱?不过咱们也得把钱花在刀刃上,治理黄、淮、运是千年大计,不得有半点马虎……得成立一个总管河工的衙署,方便元老院监管。”   “那是自然的。”章之凤保证道,“工部下面会成立统一的河工局,分管黄、淮、运大工。不仅要治理黄淮,还要管南直、河南、山东、河北的运河水道体系。这个黄、淮、运其实都属一个水系,只有通盘计划,才能收到实效。执政府、工部、河工局,自然欢迎元老院进行审查监督。”   大周共和国元老院的审查监督可不是随便说说的——武义久这个元首在元老院中是存在反对派的!   武义久是所谓的共和党人,而元老院还有一个素王党,是主张实行王政的。当然不是选武义久当王,而是选武好古或是武义勇。两党实际上也能看成是“义久派”和“义勇派”。   现在武义久的人如果借着河工大捞特捞,义勇派肯定是不会放过他们的,所以他们也不得不把尾巴夹牢一点。   至于义勇派的首领武义勇,现在也回到天津市述职了,而武义久则给他准备了一个新的征程。 第一千四百二十二章 去当日本王好吗?   武义久、武义勇两兄弟正行走在界河北岸一处堤坝上面。   因为黄河改道,界河的河水比起往年平缓了不少,缓缓流过,一直流向渤海。   水流缓了下来,不过界河的通航能力还在——界河大约就是后世的海河,后世的海河可以行使3000——5000吨的海船。在帆船时代,也就没有什么船不能由海河进入天津市区的港口了。   所以在缓慢流淌的界河水面上,依旧是帆樯林立,繁忙异常。   河道两边的港口,也照样忙碌非常,无数的码头工人喊着劳动号子,或是肩挑,或是用两轮的手推车,或是用一种人力踩踏驱动的吊车,将一堆堆,一捆捆的货物卸下装上靠着码头的货船。   不过从长远来看,界河的通航能力还是欠佳的,早晚要在天津东市的入海口处修建新港。   “总算还好,界河还在。”武义勇看着自己熟悉的界河忽然变窄了许多,非常不习惯,“不过没有了北流黄河,总归不方便了。”   “也没什么。”武义久道,“黄河是改道了,但是永济河还在……去年和今年都在开工疏浚,如果能全部完工,还是可以把辽粮运往开封府去的。对了,开封府现在怎么样?可是变成个死城了?”   “不死也快了!”武义勇哼哼道,“大好的中原,就被赵桓、杜充两个贼子给毁了!三哥,咱们真的就这么放过他们了?”   “放过?”武义久冷笑,“怎么可能?不过眼下暂时顾不上,总得把黄、淮、运大工给干完吧?”   “那是。”武义勇点点头,“需要多久?五年够了吗?”   “至少五年,也许要十年!”武义久道,“毕十年之功,完成千年之计,还是值得的。其实北流河道淤积严重,大名府、濮阳河段不时决口,黄河改道南流也是早晚的事情。”   “北流河道的确太险。”武义勇赞同地说,“濮阳向北拐弯几乎是个直角,而且这一段不时改道,把好端端的地面冲得七零八落。”   “都是赵宋在瞎搞。”武义久摇摇头,“明明不懂,还搞什么三易回河,只是苦了百姓!”   “他们也不学营造。”武义勇道,“哪像咱们,又是测量,又是绘图,又是营建……可不容易啊!”   测量、绘图、营造都的骑士学院中的课程,武义勇在上面下了不少苦功。不过他也不是专修工兵的,更比不了云台学宫、燕京大学这些大学出来的营造专业的都料匠。   “黄河、淮河还是不容易治理啊!”武义久似乎有些感慨,“这是咱们大周共和国的包袱,大姐那里就好了……守着一条发财的长江,距离南洋又近,躺着都能赚啊!”   “大姐……”武义勇皱了皱眉,“三哥,你是将东宋当成宿敌了?”   在他看来,宿敌终究是西宋!   关陇荆楚自古都是用武之地啊!   江南、江淮,虽然是温柔富裕之乡,却不是用兵打仗的地方。   “是爹爹以东宋为宿敌!”武义久笑道,“他觉得东宋是工商海贸立国,与我类似。又能依托南洋、西洋,获得巨利。江南、淮南又能养人,假以时日,必有亿万人口,实为心腹大患!”   武义勇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   他当然想象不到大航海时代和工业革命是何等波澜壮阔。与之无缘的西宋,无论占据多少自古出精兵的地盘,将来也不可能是东宋的对手。   一个一亿人口的工业化的世界帝国,那是美利坚等级的!这样的国家怎么可能被一个封建落后的军事国家打败?   “大哥。”武义久忽然停住了脚步,转头看着武义勇,表情显得相当严肃,“如果在黄淮运大工完成后让你带兵灭东宋,能够成功吗?”   “在黄淮运大工完成后?”武义勇先是一愣,然后就不假思索地说,“不能!”   “为什么?”   “没有长江水师。”武义勇道,“也没有拿下上游的襄阳。只能从两淮进军,而淮东多水,淮西多山,都不方便进军。如果是大军推进,后勤只能依赖运河,也就是只能走淮东。而敌人只需要用一座棱堡就能长期封锁运河。运河一旦被锁,我军深入之后,粮草后勤供应就会发生问题。而且敌人长江在手,就能通过长江水运随时调集重兵用于关键地区,非常方便,很容易在局部形成绝对的数量优势。”   “先拿下荆楚呢?”武义久又问。   “很难。”武义勇摇摇头道,“襄阳坚城……只有长久围困方能得手,非数十万人坚持数年。可是那么多兵马的粮草转运如何完成?”   “也就是打不下来……”武义久吐了口气。这个答案他早就得到过了,是从都军机司取得的。   都军机司还认为除非组建一支可以在近海内河击败东宋水师的舰队,海口进入长江。否则共和军根本不可能取胜!   可是黄水海军也不是说有就能有的。周国海军自成立之日起就立志蓝水,喜欢建造吃水较深的大型风帆战列舰。不大重视沙船型的近岸舰船,对于桨帆船就更加忽视了。   而东宋海军的前身东海国水师则是专注近岸水军的,战船以可以加装长江的沙船型炮舰为主。   因此在近海和内河作战中,大周共和国海军是没有一点优势的。   而要在黄水海军这方面迎头赶上也需要付出努力和时间,所以要击败看似弱小的东宋还真的是不大容易。   “大哥。”武义久看着自己的哥哥,“你觉得日本国如何?”   “日本国?”武义勇有些茫然,这个一衣带水的领邦,还真是有点神秘。   海军的高级将领也许还有点了解,他们大多随舰到访过日本国的博多港。可武义勇这个陆军上将(他已经升过军衔了),却从没有去过日本,也没研究过日本问题。   “三哥,你怎的问起日本国?”武义勇接着问,“难道执政府想对日本用兵?”   “不是执政府。”武义久摇了摇头,“是大人想要征服日本!”   “征服日本?”武义勇虽然喜欢打仗,但是也没想过要去侵略日本。   毕竟他和日本人民没有一点过节。而且对于“殷人东渡”什么的也将信将疑。他当然不会为了一个“可能存在”的富饶大陆,去征服日本国了。   “大人认为。”武义久伸出两根手指道,“日本广有金银,还有铜矿,一旦征服可以纾解货币之困,此其一也;日本虽为岛国,但其地不小,人口又寡,气候土地也算适宜,可以殖民,此其二也。大哥,既然大人决心东征,我们做儿子的还是应该跟随的。这东征的主帅,要不就由大哥来担当吧。”   原来武义久是想派个日本派遣军司令官给武义勇干干。   这个差遣背后,自然少不了一番小心思!   武义勇没怎么研究过日本,但是他弟弟武义久却找了海军都军机陈天理,礼部侍郎范之文这两个支日派,反反复复研究日本的国情。   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日本是个军事力量碎片化的国家。没有强大的官军,但是却存在不计其数的“庄主”、“寨主”和“村长”的武装。   而且地形也非常零碎,大块的平原只有一个坂东平原——这样的地形非常不容易集中兵力作战,也就山寨、庄园和村庄之间的战斗了。可同时也不利于征服者进行殖民统治。   所以让武义勇出兵日本,就等于把他送进一个泥潭!   打进去容易,要想完成征服,建立稳固的统治就难了。   进去以后,各种各样的烂事铁定一大堆!肯定会严重牵扯武义勇的精力。   而武义勇一旦变成日本通,再要想从日本出来就不容易了,因为日本那么多“庄主”、“寨主”和“村长”不得个日本通去哄着?   说不定武义勇一辈子都被绊在日本国,变成个“日本王”了!   “这事儿是大人的意思?”武义勇有点拿捏不准。   “倒也不是。”武义久笑道,“只是小弟觉得,日本之役不能交给他人,一定要由我武家的人牢牢掌握。”   “为什么不能交给他人?”武义勇问。   武义久说道:“那不是明摆着吗?日本悬于海外,虽然不算遥远,但也不大近,如果要劳师远征,必须授主将以节度之权。可其国又不算小,且盛产金银黄铜,节度之权交给他人,万一起了图地为王的心思怎么办?而且国家为了征日之战,必定投入巨资。这些投资,都是需要回报的。征日之役取胜后的利益如何分配,也干系重大。交给外人,我实在不放心啊!”   有节度之权?还有金银黄铜,还要分配利益……武义勇听了这些话,已经有点动心了。   日本之役,看上去可以捞很多油水啊!也不说非法的捞,就是合法的捞钱机会,应该也有许多吧?   武义勇虽然是武好古的儿子,可没有多少财产可以继承……何不趁着出兵日本的机会,捞上一大票? 第一千四百二十三章 武家的时代到来了   “东洋”号的舰艏撞开了碧蓝的大海,留下了笔直的航迹。上炮甲板上的炮手们正在两舷进行操炮演习,随着甲板炮长一声声口令,炮手紧张的进行着各种战术动作,将教练弹和训练药包反复装填击发。   武义勇和陈天理站在隆起的船尾楼上,饶有兴趣的观察着他们的训练。在他们俩身边,还有几个见习海军军官在练习使用直角仪。   这年头可没有什么GPS可以给在海上航行的船只定位。所以只能使用比较简陋的工具在海上寻找准确的方向了。   航海定位工具就是航海星盘、指南针、直角仪、牵星板这四大件。除了指南针之外,其余三个工具都是利用星辰(太阳)和水平面的高度来推算维度的。也就是所谓“维度航海”的工具,再加上指南针,海船就能在没有陆地作为参照物的情况下在茫茫大洋上航行了。   除了拿着直角仪看太阳的青年军官,在船艉楼的后侧,还有一个水手在用绞盘往大海里扔一种每一隔一段距离就打个节的绳子。根不知长多少的绳子是绑在一个丢在海里的空木桶上的——这其实是一种测量航速的办法。同时还要一名水手在看一个琉璃沙漏,这样就能知道一段时间内放出去多少“节”绳子了。也就知道航速是多少了?   知道了航速和航向,也就能大致估算出“东洋”号的位置了。   现在“东洋”号正航行在对马海峡附近的大海上,四周涌浪起伏,碧蓝无边,极其壮丽。   “东洋”号的船长郑一信,一个三十岁出头的海军上校大步走到了陈天理和武义勇跟前,行了个抬手军礼,然后报告道:“现在是顺风满帆航行,速度接近10节!按照这个速度,再有2个半时辰就可以抵达平户港了。”   “全程多少时间?”武义勇问。   “五个时辰。”郑一信回答。   “呵呵,朝发夕至啊!”武义勇摇摇头,“真没想到……多少距离?400里吗?”   “400多里。”   “半天不到。”武义勇吸了口咸咸的空气,“这也太快了吧?”   “因为是顺风。”陈天理笑道,“不过‘东洋’号也的确跑得快!它是一条软帆船,船帆的面积比硬帆船大得多。不过风向一变就不行了,跑得还没有硬帆船快。”   武义勇道:“还是够快的……顺风一个时辰能跑几十里!从陆上行军的话,一天都走不了那么远啊!”   “何止是快,而且运力也强啊!”郑一信有些得意地说,“东洋号上光是18斤和24斤的长炮就多达60门!船上的军官水手多达300人!最多还可以搭载同样数量的陆军甲士。船上的货舱还可以装载3000石各种货物。如果不装火炮、弹药和炮手,东洋号还可以运送更多的货物和人员。”   武义勇点了点头,“现在有几艘东洋号这样的战舰在建?什么时候可以投入使用?”   “目前只有两艘。”陈天理回答道,“而且东洋号现在还在海试阶段,并没有正式入役。不过海军还拥有大量的‘真理’级硬帆船。基于‘真理’级的船体开发的运输船就更多了!不仅有军用型,还有民用型。这些硬帆船跑日本近海的速度也不会太慢,只要充分动员,完全可以一次运输2个步兵师的人员和装备!”   “真的有那么多?”武义勇问,“一次运两个师?从哪里运到哪里?”   “可以从旅顺运到平户。”陈天理说,“如果风向合适,两天就能到了。”   “平户的情况怎么样?”武义勇又问,“能够屯驻大兵吗?”   陈天理笑道:“平户就快到了,上将自己看吧!”   ……   日本国,平户港外。   这座港口城市,大约位于日本列岛面向中国的最西端。在被迫租借给大周共和国之前,只是一座荒僻的岛屿,岛屿的北部又两个不大不小的避风海湾,形成了两处天然的锚泊地。依着岛上的丘陵,一座座低矮的木质建筑密密麻麻的排列着。也谈不上什么日式中式,就是小小的板屋罢了。在港口一带,则有点天津、旅顺那样的新兴工商业城市的模样。高大的周式建筑随处可见。港口的码头上还摆着许多人力踩踏的吊车——看上去有点像水车。头上绑着白布带子,大冷的天还穿着短裤的矮小的日本劳工,正在穿梭往来的搬运着大大小小的货物。   港口码头上面,到处都是货仓,海面上到处停泊着周国的商船兵船。什么样子的都有。有旧式的广船、福船,也有新式的“真理”型,也有一些是真理型的改进型号,加装了软帆。   所有的船都挂着周国的万符旗号,船籍都落在大周共和国。   至于他国的商船,是不许进入平户、博多、难波、佐渡岛这几个日本通商口岸进行贸易的。   根据大周共和国和日本国签署的一系列条约,大周共和国是独享日本国几个通商口岸的“自由贸易”权的。   也就是说,只能日本国只能和大周“自由贸易”,不能和其他国家进行贸易……   构成平户港的这两个海湾共用一个入口,入口的宽度不及二里,两侧都是丘陵。依着山坡各有两处炮垒,用来封锁港湾。   炮垒并不是棱堡结构,而是传统的夯土城垣,只是面向大海的一面拥有避弹的坡度。大炮就架在城垣的高处,是18斤长炮,两处堡垒各有12门。   港口内部,又分成南北二湾,其中靠外的北湾是商港,靠内的南湾才是军港。   体型巨大,外壳涂成黑色“东洋”号在一艘港口的引航船的带来下,缓缓驶入了位于平户南湾的军港。   军港周遭非常森严,南湾入口非常狭窄,只有几十丈宽,有海军的快船巡逻,禁止未经允许的商船入内。   军港码头上也很清冷,看不到日本劳工,也没有舰船停靠。   码头附近,则是一座夯土的城堡,城堡规模不小,四方形制,城墙上飘扬着万符旗,应该是大周共和国在平户的重要据点。   武义勇仔细观察着周围的地形,有些狭窄,不过也没什么特别险要的山岭,都是些低矮的山丘,清理一下树木就能修建军营。   整个岛屿的面积似乎不小,足够摆上几万人的大军。   唯一不确定的就是岛上的淡水多不多?   如果没有问题,这个平户岛应该可以作为日本派遣军的大本营所在!   正盘算着要在平户设立征日大本营的时候,飘扬着万符旗号的“东洋”号已经缓缓靠上了码头。   码头上早有一些人在等候。都穿着利落的窄袖长袍,头戴平帻巾。不用说都知道是平户驻军和总督府的官员。笑吟吟的等着战舰靠上码头。   和他们站在一起的,还有几个戴着高帽子的家伙。这个时候从甲板上面儿已经看得分明,应该是些日本国的官员,看着巨大的大周战舰,个个都张着大嘴,目瞪口呆。   这几个日本官儿都是太宰府驻平户的贸易司官,为首的一人名叫惟宗能言,是摄政关白藤原忠通的家臣。负责管理藤原家在日向国的几个田庄。   因为左京大夫藤原家隆出任了太宰少贰,所以就跟随到肥前任职,被派驻平户岛担任贸易司正。实际上负责和大周的外交事务。   这年头日本国公家出身的高官都是一派废柴宅男的作风,哪怕被打发到地方上做官,也不管什么正事儿,也就是泡妞、和歌、茶会。就跟《源氏物语》里面的光源君差不多,比起大宋的一帮科举士大夫差远了——没有最废,只有更废。   不过这帮废柴公卿手下都有一些能帮着欺压良善的走狗。这就是所谓的武士!   走狗们大多要凭本事吃饭的!日本朝廷专养废柴,可是废柴不会拿自己的钱去养别的废柴,得养一点有用的走狗。   日本国就是靠这群走狗在维持的!走狗们因为主子太废,所以渐渐开始做大,不甘为狗,开始想往上发展。   武士这个阶级主体,就由此而来了。   当然了,武士也不都是由公家的走狗变化而来的。还有一部分高级武士则是由白河天皇的走狗发展而来。白河天皇的走狗称北面武士,其实就是一些出身高贵的武官,也可以看成是公卿,只是没有那么废柴,能打能杀。   不过源氏、平氏、藤原氏、橘氏出身的名门武士在武士这个阶级中的占比不高,当武士的大部分都是土豪。   用中国的标准说,就是寒门地主阶级。   而惟宗能言的出身则是不上不下的惟宗氏,出自渡来人的秦氏(祖先是中国人或高丽人),也算不上太寒门了。不过惟宗能言不是嫡出的,不过是不值钱的庶流,不能出任朝廷的官职,只能出仕藤原氏。   对于这样的前途,能言本来是非常满意的,直到他成了太宰府驻平户的贸易司正。   因为在被中国人占据的平户,惟宗能言得知了在大海彼岸,出身卑微的武士,也可以凭着自己的本领和功勋飞黄腾达…… 第一千四百二十四章 侵略者义勇   “日本乃是岛国,国土有三大岛屿和落干小岛组成,本土狭长,其地多山,大块的平原只有所谓坂东平原一块,大小约合燕山府,乃是掌控日本之关键!”   武好古在一张铺在书桌上的日本国地图上敲了敲,给自己的两个儿子将解日本国形势。   武义勇虽然勇猛善战,心思也挺活,但是比他的三弟武义久还是差了一些。   这不,回天津市才几日,就被忽悠的想去当日本王了!   当然,做日本王也没什么不好的。据武好古所知,在美洲大陆的金银矿开采前,日本国的金银矿藏在文明世界中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其产银量一度达到世界白银产量的四成!   日本国还有丰富的铜矿储量。古代中国曾经就从日本大量进口铜矿用于铸钱。   另外,日本国的金银铜矿都处于比较容易开采的浅层。至少以古代日本国落后的采矿技术,照样能开出许多的金银铜运去中国换取各种各样的商品。   同时,日本国的土地也不算太小,可以开垦的平原、盆地、河谷也挺多的,七八千万亩到上亿亩的耕地还是有可能开垦出来的。   而且日本四面环海,非常有利于渔业发展。   如果能够使用引入良种和先进的铁质农具,这点土地加上渔业,养活2000万人口都不是问题。而眼下的日本国的人口肯定还不到1000万,也就是说未来至少能在日本国土地上殖民数百万。余下的日本鬼子,也能用天理正道加以教化……   而教化和殖民的过程,将会持续数十乃至上百年。   在这个过程中,武义勇和他的子孙们说不定就能成为日本这片土地(多半是日本行省)上最顶层的主宰者了……   听到武好古说到坂东大平原,武义久一笑,接过话题道:“坂东又称关东,广义上说指得是日本国中部的不破关、铃鹿关和爱发关以东。关东并不都是平原,也包括大片低矮的山丘。其中的一部分才是关东平原,日本人将之分为武藏、相模、安房、上总、下总、常陆、上野、下野八个令国。日本的令国大约相当于咱们的县。另外,在关东八令国的南部还有一个巨大的海湾,湾内颇多良港。”   武义勇点点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得亲自走一趟日本国,见识一下关东八国和日本国的京都。见过以后,应该就有征服日本国之方略了!”   武好古微笑点头。这事儿,的确不能盲目做出决断,一定要做到知己知彼。   “三郎,想办法安排一下。”   “好的。”武义久笑道,“咱们在日本国有平户租界地,在博多、难波还有商馆和使馆,要去那里并不困难。”   日本国的白河法皇虽然年老昏聩,但还是能洞察到大周共和国的野心。所以在开国问题上一直进行想方设法进行抵制。   但是迫于“渤海贼”对日本东北地区的入侵,白河法皇还是不得不接受大周的“善意”,同意大周共和国租借平户岛港口,并在博多、难波设立商馆和使馆,在佐渡岛设立合营矿场。   同时,日本国也开始向大周、大宋派出使臣。也允许两国使团进入京都。   不过“对外开放”的日本地盘,也就局限于平户、博多、难波、京都、佐渡岛等五处,以及由难波前往京都的道路。   至于日本国其他地方,对不起,一律不能开放!   但是即便如此,大周共和国的海军还用足各种方法,对日本列岛周围的水文和地形进行探查。   而拥有巨大的海湾和平原的关东地区,则是大周共和国海军探查的重中之重。   这些年来不知道有多少伪装成商船的海军侦察船以各种借口,进入关东海湾,在日本人的渔村港口短暂停留……   另外,被称为濑户内海的海域,因为是通往难波港和京都的必经之地,更是被大周国海军来来回回侦察了无数次!   所以把武义勇送去日本国参观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而在正式启程去日本“旅游”前,武义勇又找到了曾经多次出访日本国礼部侍郎范之文请教日本国情。   作为一个军人,观察日本国的地形和武备是武义勇所擅长的。可是要征服一个国家,也不能光靠武力。   作为云台学宫的第一代毕业生,人到中年的范之文已经变成了个胖乎乎的大叔,也娶妻生子,有了三个儿子,四个闺女,还有两个日本国的小妾——都是他出使日本国时,从白河上皇那里得到的馈赠!   当然也不是什么公家的淑女,也不是农家的女儿,而是武家的女儿。   这个时代的日本还处于公家辅佐天皇的时代,武家的地位并不高。当然,出身平氏、源氏、藤原氏的武士地位也不低。不过类似阿比留家这样的基层武士可就不怎么值钱了。   说穿了,他们就是公家的家丁!他们的女儿,能给高高在上的公家老爷们当个玩物就够幸运的了……被白河法皇送给范之文的,就是出身底下的武士之女。大约还不是嫡女,所以就当成个物品送人了。   不过她们长得倒还端正,玲珑小巧,皮肤白皙,五官也很秀气。年纪其实也不小了,可看着还像个没长大的小姑娘。   武义勇到访范宅的时候,范之文就让这两个小妾作陪,在一间唐式风格的偏厅里面摆了个日式的酒席。   其实这个时代中日之间的生活习惯相差并不太大,中国人也会跪坐,也吃生鱼片,也喜欢拿各种果干下酒,也会喝哪种磨成粉末的抹茶(中国称为末茶,在隋唐时流行过,宋朝也还有)。   所以武义勇倒也习惯,只是觉得油水少了一点,量也少了一点,一顿吃下来也不觉饱……   “饱了吗?”范之文笑呵呵地问。   “饱了。”武义勇是客人,吃不饱也不能说啊。   范之文笑道:“上将是赳赳武夫,体态壮硕,这点吃食怎么会饱?幽姬,去让厨房给上将烤一只全羊。”   伺候在范之文身边的日本小妾应了一声,扭扭捏捏的去了。   范之文接着又道:“上将莫嫌老夫小气,老夫今日款待上将的,搁在日本,已经是上等的美食了。”   “上等的美食?怎那么穷苦?”武义勇眉头大皱。   日本国好像没有老爹和三郎说的那么好啊!   “也不全是因为穷。”范之文道,“倭人迷信佛教,不怎么愿意杀生,所以肉食很少。他们的天武天皇在咱们唐朝的时候,还颁布过一个肉食禁令,禁止一切肉食,包括鱼虾。到了成务天皇时期才有所开放,可以吃一点鱼了,不过他们不怎么会捕鱼,盐也不多,很难大量腌制咸鱼。而且食素的习惯已经养成,不大容易改变,所以他们基本是吃素的。不仅日本的平民不吃肉,连公族和武士也不吃肉……至少在京畿和关西地方的武士是不吃肉的。关东属于野蛮之地,情况稍有不同。另外,日本西部的平原很少,地形狭窄,也没什么好的农具良种,所以农事也搞得不好。不仅没有肉食,连米粮都不多。所以日人生得矮小,由如孩童也同食物不足有关。”   “矮小如孩童也能作战?”武义勇笑着瞥了一眼自己身边的“小女孩”……那么小,怎么下得去嘴?还是玉盘和师师好,那才是女人啊!   “小而悍勇啊!”范之文道,“这可不是老夫的评价,而是海军陆战司的评价……陆战司中一直是有日本佣兵队的。可见日本的武士也是有可取之处的!”   武义勇点点头,也想起这事儿了。陆战司既然知日,那么自己征日军的机宜司中就应该有陆战司日本兵队的人了。   “他们肯为咱们卖命?”武好古又问。   “肯啊!”范之文笑着,“出身名门的武士也许不肯,那些出身微末,衣食都没有着落的低级武士有什么不肯的?他们什么都没有,不跟咱们混,能有什么出路?只有咱们能给他们日本国的庄园,就一定能拉拢到走卒。”   “把日本的庄园分给他们?”武义勇问,“那咱们的人怎么办?”   打下日本当然是要殖民的!要不然武义勇就不是侵略者,而是解放者了……去解放受苦受难的日本人民?   而殖民的办法,当然还是给骑士、府兵分地盘了!   现在大周打下了偌大的地盘,虽然可以安置许多的骑士、府兵,但是少地、无地的农民却更多了!其中也不乏勇武善斗之辈。也得给他们一点上升的机会,要不然中原不易安稳啊。   “别都分完啊!”范之文道,“把关八州,就是关东八令国攥在手心里就够了……最多再加上东北的地盘。西面都分出去,奖励给投靠咱们的日本武士。别给那些名门出身的,就给寒门出身的武士。他们比较好拨弄!至于那些名门还有天皇,都请到天津来就是了!” 第一千四百二十五章 武家革命   武家革命是一本书的名字。   这本书并不厚,只有区区几十页纸,也不知道是谁写的?据说是一个早年参加过第一次三佛齐海战的日本武士所作。这个日本武士自称坂东太郎,在第一次三佛齐海战后就定居在中国,目睹了大周共和国的崛起,历经了大宋的维新风云,又眼见了中原大战和之后西宋、东宋“武士”的下克上。并且将中华大地上这二三十年来所发生的剧变,称为“中华武家革命”!   武家革了文官士大夫的命!用他们的热血和刀剑,建立起了三个充满活力的新国家。   虽然打破了北宋建立以来天下一统的局面,但是这三个“武家之国”中的任何一个,都要比之前的大宋、大辽和西夏加在一起都强大!   这就是武家领导国家所带来的积极进步!   而其中最让人羡慕的大周共和国,则是百万华夏武士共和之国!   统治大周共和国的元首,也是百万武家公民一层层推举出来的,一国的主权不是属于君王的,而是属于武士的……而大周共和国也因此可以蒸蒸日上,成为天下第一的强国,不仅在中原称霸,而且还能扬威海上。   真是让人羡慕啊!   惟宗能言的怀里就揣着一本《武家革命》,这本书是一年半以前,才出现在平户、博多、难波的市面上的。   因为内容精彩到了耸人听闻的地步,所以很快引发了一阵“唐国热”,许多原本对大海对岸的唐国(中国)不闻不问的走狗武士,也开始睁开眼睛看世界了。   而这一看可不得了啦!   “大唐”已经不再是远在天边的那个强大而神秘的国家,而是“到了”日本国家门口啦。   不仅完全征服了高丽,而且还在附属于九州岛的平户岛上租借了土地,开设了商市……更加可怕的是,“大唐”还拥有仿佛水上城垣一般巨大的战船,在海上可以日行千里!   而且船上还装备有一种被称为“大炮”的可怕武器,使用的时候可以摧毁最坚固的城池……   另外,周国的百万武士人人都拥有坚固的铁衣,刀枪不入,上阵时就穿着铁衣,无所畏惧。   这样可怕的强国居然已经到了日本国的门口,哦,一只脚已经踏进来了!   可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公卿在干什么?年老昏聩的白河法皇又在干什么?藤原家的摄政关白又在忙什么?   根本是一筹莫展!   哦,不是一筹莫展,因为他们根本不去筹谋,只是糊里糊涂混日子,假装一切都没有变化。   可是身在平户,负有“监视”周国一举一动的惟宗能言,却没有办法假装什么都没有变化。   因为大周共和国在“租借”平户岛后,就开始在岛上进行违规建设!   当时明明说是建造商市,可是却以防御海盗的名义在岛上构筑堡垒、炮台,而且还驻扎了1000人以上的海军陆战兵。   都是披着铁甲的武士!而且还装备有可怕的大炮和火枪。   有时候还会有巨大的战舰进入平户港驻扎!   为此,惟宗能言不止一次提出抗议,而且还向太宰少贰藤原家隆提出建议,必须立即增强肥前国的驻军。   否则大周一旦有所图谋,整个九州都要被他们夺去啊!   可是他的一片忠心,换来的只是藤原家隆的严厉呵斥!   年迈的白河院只希望自己的有生之年可以太平如意,不想再招惹什么是非了。   而且东北和渤海人、虾夷人的战争还没完没了进行着,朝廷需要从大周进口武器和马匹。也就只能对西面平户岛上发生的事情不闻不问了。   可问题是,大周共和国的动作越来越大了。   今天更是来了一艘大的不像话的巨型炮舰!   这是想干什么?终于忍不住,要多日本国下毒手了吗?   朝廷啊,朝廷,日本国是你们的,你们正就不管了,不要了?   难道日本国也必须和“大唐”一样,来一场轰轰烈烈的武家大革命吗?   ……   惟宗能言想到这里的时候,就看见“东洋”号的跳板已经放了下来。武义勇和陈天理当下就一先一后的走下船去。岸上的驻平户的周国官员全部上前行抬手礼。然后平户总督花景阳(花满山的儿子)就抱拳拱手,笑道:“二位上将,远来辛苦。”   武义勇和陈天理也都抱拳回礼。花景阳又笑道:“一路风涛辛苦,下官已经在城堡替二位安排好了住处。海军都军机司和礼部的信函早就到了!总督府已经派人去和太宰府交涉了,二位不日即可出发前往京都……”   武义勇和陈天理这次是以大周使臣的名义来日本国的。说是要了解一下发生日本国东北的战争——日本国和渤海人的战争打得那是难解难分啊!   渤海人的武装更先进,军队的组织也更严密。但是无奈人数太少,占据不了太多的地盘,所以在占据了陆奥国北部的几个郡后,就有点后劲不足,再也无力向南推进。   而日本国方面虽然派出了源义光率领坂东武士去陆奥国支援陆奥押领使藤原清衡。   但是渤海人的“铁骑兵”过于强大,打得坂东武士和奥州武士鼻青脸肿。根本无力将渤海人驱逐出陆奥国。于是只好在险要处筑城防守,将东北战争拖入了僵持。   而在这场史称“渤海——虾夷之乱”的战争中,日本朝廷其实还是采取了一些增强国力的举措。   比如委任武藤亲一为佐渡守,负责开采佐渡岛上的金银。又任命原本的藤原家的家司藤原家隆为太宰少贰,负责“平户交涉”和“兵器马匹采买”,又积极向周、宋两国派遣使者,希望可以从周宋矛盾中取利。   此外,白河院法皇还重用了来自大宋的高僧相国寺临政为顾问,在平安京开设了宋学馆。由临政出面聘请宋国的学者附日讲学,不仅讲传统儒学,而且还教授新学。   可是这种种努力终究赶不上时代的变化。随着“中原大战”的落幕,中国国内三分天下的局势暂时无法改变。   因此诸夏三国,都不约而同的将发展的目光投向了远方。   日本国,已经成为了大周共和国眼中的猎物。   ……   平安京,白河院。   西元1053年即位的白河天皇贞仁今年已经73岁高龄,虽然依旧依靠北面武士,通过院宣和院司下文牢牢掌控着日本国的权力。   但是来自东方和西方的双重压力,还是让他产生了严重的无力感。   日本国依旧在手,但是天下却不是只有日本了……   从中华的唐朝末年开始的日本版闭关锁国,已经到了难以为继的时候了。   东方突然冒出来的渤海贼和虾夷人合流,从陆奥国登陆,已经和日本往来攻伐了许多年了。虽然北面武士众和陆奥藤原家努力征战,但依旧不能取胜。   而巨大的,装着称为火炮的可怕武器的华夏战船,时时刻刻都在日本国四周出没。还强迫日本开国,强行租借了平户岛。   比起东方的强盗,他们才是更加危险的敌人啊!   白河法皇知道,和日本国隔海相望的高丽国,就是被周国给推平的!   高丽亡国的教训历历在目,日本很有可能就是暴周的下一个目标。   可是日本国又有什么力量抵抗周国这样的庞然大物呢?   端坐在佛堂之中,听着相国寺临政用好听的嗓音在念经的法皇忽然叹了一声。   正在念经的和尚也停住了,这和尚是武好古少年时代的朋友,却自有机缘,在日本国得到了富贵荣华。看着给了自己富贵的老法皇,临政也有点想不通。   武好古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业?   而且,好好的大宋,怎么就变成现在这副样子了?   三分天下不算,而且还强大得不像话。   不仅赶走了党项、契丹,而且还吞并了高丽、交趾,听说大宋的藩臣西凉、西夏还在雪域高原和佛陀诞生的天竺各有事业。   而大周共和国更是把扩张的矛头指向了日本国……   佛堂外面忽然响起了院近臣藤原显隆的声音:“法皇陛下,太宰府上奏,大周国海军上将陈天理,陆军上将武义勇到访,想来京都觐见,并了解东北之战况。”   “哼!”白河法皇冷哼了一声,“让他们在平户等候,不必来京都了,朕派平忠盛去和他们交涉。”   平忠盛是白河法皇最宠幸的北面武士,官拜越前守,检非违使,还曾经奉命出阵东北,和渤海人的铁骑兵交过手。   “可是……”门外传来的声音有点无奈,“可是他们已经启程前来了……据说还乘坐着一艘硕大无比的战船!”   “什么?硕大无比的战船?”白河院法皇的呼吸都急促了起来,怒吼道,“他们想干什么?想要直捣平安京吗?不能让他们过来……”   “法皇。”临政和尚这时插话道,“贫僧可以和越前一起去难波会见武义勇、陈天理,一定可以劝说他们止步于难波。” 第一千四百二十六章 一定要解放日本   大周共和国,南直隶,徐州。共和十二年正月初十日。   因为去年冬天到来时,共和国元老院和执政府的南来,使得这座气势恢宏的堡垒型城市的活力有所恢复。   徐州的街道,已经变得和大水来临前一样的熙熙攘攘。从开封府或是天津市迁来的商民,在街头上摩肩接踵的涌动。正月十五的上元节还没到,现在理论上还算年节。所以行走在大街上的人们都穿着体面的衣服,脸上多多少少挂着节日才有的喜庆。   街头上偶尔有马队通过,马队上面的骑士背上都插着红色的认旗,趾高气昂。马匹脖子上挂着铃铛,走动的时候叮当作响,引人注目。谁都知道,这是大周都军机司的急脚递,往来传递重要消息的。骑在马背上的,都是服役的骑士,家里都有庄园的!   这几匹健马是从海州京都商市一路奔来的,带来的都是来自海路的消息。   这也是共和国元老院和执政府在冬天南下徐州的原因。天津市外的海面会在冬季冰封。居住在天津的大周共和国首脑机关,就会有一个多月无法得到来自海外的及时信息。对于一个正在崛起,并且在策划一场对日战争的世界帝国而言,这实在不是什么好事情。   所以再三权衡之后,武义久和武好古做出决定,将在每年冬季启用徐州这个第二首都——徐海一带被划为南直隶,自然是南方首都的意思!   虽然这片土地因为大水被淹,暂时失去了昔日的繁华。但是振兴徐海,依旧是大周共和国不动摇的国策。   因为徐海一带在大周共和国来说,仍然是最理想的工商业之都。   地域开阔,水运交通发达,临近中原,有拥有丰富的煤铁盐资源。特别是徐州的煤矿、铁矿几乎挨在一起,可以用运河相连,而且开采的成本不高。   一旦工业化的时代到来,徐州就是堪比鲁尔区的存在!   所以大周共和国现在要将徐州变成冬都,以这种方式让全天下豪商巨贾都知道他们振兴徐海的决心。   至于共和国元老院和执政府南下的成本,也不是很高。共和国毕竟没有帝国那样的排场。而且天津至徐州间还有海运水路可通。大宗的物资可以用水路运输。由陆路而行的不过是车队马队,差不多1000里的路程,七八天就走完了。   如果将来天津——徐州间的“石造公路”一旦竣工,四轮马车日行个二百多里不是问题,1000里路走上四天就能到达了。   与此同时,一条由徐州北上至郓州,再由郓州过黄河,然后一路北上天津的水运河道,也在整修之中。   其中徐州——郓州一段,将会借用南流黄河的河道。而郓州的梁山泊附近则会建设一个巨大的水利枢纽工程。作为治理黄河、运河的总阀。   同时,黄河中游的河道也会进行全面的整理。由濮阳拐弯北上大名府的河道将会被放弃,转而启用原本东流的故道,东流故道会从梁山泊旁的水利大枢纽经过,每年汛期可以视情况启用梁山泊和通济河道(通济水)行洪。理论上足以确保徐海淮一带不发生重大的水患!   而如此庞大的治水工程,也只有大周和东宋这两个已经跨入资本主义门槛的国家联手才能施行。   历史上的宋元明清,那是想都不用去想的……   而执政府和元老院每年冬季南下,也有利于就近和东宋就黄、淮、运治理工程展开谈判。   不过今天由都军机司急脚递送来的,却是来自日本国的消息。   “大人,大哥没有能进入京都,不过他找到攻占日本国的办法了!”   徐州城内,一所属于元老院的大楼当中,武义久将一份军报递给了父亲武好古。   武好古现在是元老院军事和外交分会的会长,是有权获悉机密级军报的。   他接过儿子递过来的军报,低头看了起来。   武义勇在军报中报告了访日的情况,他没有能进入京都,不过却在难波见到了白河法皇的代表临政和尚和平忠盛。   在会谈中,平忠盛也拒绝武义勇率团去东北前线观察的请求。   而理由是大雪封路!   日本的东北、北陆一带冬季气候寒冷,而且还多有豪雪。积雪往往可以达到数丈,连低矮的房屋都能淹埋了,根本不可能通行。   而在日本东北寒冷的地方,雪季和之后的融雪季往往会持续几个月。如果武义勇想去东北,必须等到来年的夏季(共和12年夏)。   平忠盛和临政对于日本东北部气候的描述,却让武义勇发现了攻略日本国的机会!   稍后,他又命人向难波的商人打听了进入坂东平原的中山道、北陆道和东海道的情况。随后发现,在冬季降雪期间,不仅由北陆南下的北陆道完全不能通行,连从美浓、信浓、甲州通过的中山道,也会因为降雪而被封锁。只有东海道一处可以通行!   所以武义勇的攻日计划,就是先将日本国内战斗力较强的东国武士团吸引到平安京附近或者更加遥远的九州岛。   然后再以舰队运输2个师的步兵,在冬季绕到关东沿海登陆。然后迅速封锁东海道。而冬季的积雪则会阻挡东国武士团的主力从北陆道、中山道回援关东。   这样入侵的周国军队就有了两三个月的时间差可以运用,能够一边压制拉拢留存在关东的土豪武士,一边加强封锁北陆、甲信、东海通往关东的道路。   而在成功阻断了从西国通往关东的通道之后,入侵日本的周军就有时间从容的收拾留在关东的武士团体。或是消灭,或是拉拢使之变成周国在日本国的府兵、骑士体系的一部分!   引用武义勇在报告中的原话,就是要首先在日本国东部实现武家革命和武家共和!   所以在平定关东之后,武义勇的下一个攻击目标并不是随时可以从海上进攻并且夺取日本京畿地区,而是正遭到渤海人攻击的东北地区。   至于原因,武义勇也在军报中说明了。因为他认为现在统治日本的院厅和公卿根本就一群废物,干啥啥不行,也没有能力领导一场和大周共和国的战争。   所以暂时留着他们去瞎指挥日本的西国武士比将他们立即消灭更加有利!   另外,武义勇还建议对平安京的日本朝廷采取政治诱降的策略。以册封日本国王为饵,同平安京的朝廷展开谈判。   用谈判瓦解日本国朝廷的斗志。一旦日本国朝廷愿意用放弃东国为代价,换取大周共和国的“保护”,那么大周共和国就能在日本本州岛东部获得一个长久的立足之地。完全吞并日本,也就是时间问题了。   即便日本朝廷识破了大周的阴谋,他们也无力反攻东国。毕竟日本国的京畿地区和西部的九州岛,都在平户岛周国驻军的威慑之下。   所以征日军团依旧可以从容不迫的以“日本朝廷”为对手,一边蚕食日本国残余领土,一边向日本的东国地区进行军事殖民。同时再设法将归附的日本低级武士转化为大周的骑士和府兵。   耐心搞个五年六年的,日本国也差不多变成大周共和国自古以来的一部分了……   “五到六年……军费开支能应付吗?”武好古仔细看完了武义勇的军报,然后看着武义久问,“如果要平定全日本,两个师是不够的,怎么都要预备七八个师吧?”   七到八个师,大约十万之众,攻战五年……哪怕所募集的士兵都可以用关东的田庄抵偿军饷,军粮也可以在关东地区征集。   但是装备、赏赐、抚恤、军官的俸禄,以及收买日本武士的开销加在一起,依旧会开支不菲。   这几年大周共和国执政府的手头可不宽裕……   “能应付的!”武义久笑道,“无非就是多发点债票……而且这场战争不打也不行啊!中原一战,让不少黄河两岸的好男儿没了土地家业。咱们这里又没科举考试,要想翻身就得打仗!若是不打一仗,这些不安分之人就得和咱们闹。与其花力气在内部压制,不如对外用兵。在中原招募十万儿郎去东征日本,如是赢了下来。十万府兵总能安置的,中原这边又能太平不少了。”   这就是没有科举制度又抑制兼并的缺点的……下面的人没有一个安安稳稳的上升通道,就会各种闹腾。而国家就得用军功去安抚民间的勇武强壮之士。   说句不中听,真是打死除内患,打赢除外敌。   所以没有科举,或者科举成分极低的时候,中原王朝总不会安稳,不是外战就是内斗。   现在的大周共和国虽然不是王朝,但也一样要给四千多万国民中的勇武之士找出路。   从这个角度而言,攻打日本国的花费根本不是个事儿。   至于日本人民的抗周意志云云的……也不是问题!反正中原这边有的是想要往上爬的文武精英准备为日本人民的解放奉献整个生命! 第一千四百二十七章 东宋南进!   一艘看起来有些破旧的福建运木船抵达了河口城的码头,这里正是一年之中天气最好的时候。云水蔚蓝,海风凉爽。虽然地处热带,但是在每年的正月间,气温对于北方的来客们,还算是可以忍受的。   河口城位于后世的泰国,靠近曼谷,在湄南河的入海口处,因此得名为河口城。   此地的主权属于吴哥王朝,是由大宋的海路市舶司出面,向吴哥王朝租下地皮,兴建了这个以木材交易为主营的商市。   之所以是老老实实的租借,而不是发兵抢夺,主要是因为眼下的吴哥王朝也正处于鼎盛时期。   现在统治吴哥的是出身马来亚王族的苏耶跋摩二世,他的国土东到大海,西按蒲甘,南抵加罗西(马来半岛北部),拥有战象20万头。   如此强国,对于将主要精力放在中原的大宋而言,自然是“不征之国”。而大周共和国倒是和吴哥一直存在冲突。   冲突的原因是周属的安南行省这些年一直在向占城扩张,目前已经在占城北部的卢容(顺化)和岘港建立了大据点。而且安南行省的军队还几度从岘港南下,侵夺占城的土地。   而占城国王阇耶因陀罗跋摩二世屡战屡败,不得已只能向吴哥求援。吴哥国王苏耶跋摩二世则觊觎占城的土地,于是就出兵援助占城。因此和周属的安南行省开战。   战争的结果自不用说,吴哥的战象怎么打得过装备了“骆驼炮”和轻型野战炮的安南行省军?   所以大半个占城,就在一次次的交战过后,被安南行省给蚕食了。   不过吴哥虽然屡战屡败,但是毕竟是个底子很厚的泱泱大国,也不可能一下子就垮了。   而且吴哥属地大多是瘴痢之地,气候炎热,传染病又多,不大适合北方汉人生活。   所以国民以北人为主的大周共和国对灭亡吴哥的兴趣并不高,只是迫使吴哥签了几个赔钱的条约,敲了吴哥王朝两三百万缗。   而吴哥王朝在占城战场上的失败,也让另一个觊觎吴哥的富庶和辽阔的中华大国看到了扩张的机遇。   这个国家,就是诞生于中原大战硝烟中的东宋合众之国。   今年,也就是大周的共和十二年,西宋的靖康二年,对于东宋而言,则是合众元年。   随着东宋在原属大宋的两淮、江南两路、两浙、福建、广南两路等地的统治得已确立。东宋合众政府终于有余力将目光投向大宋的海外资产了。   因为西宋是没有海岸线的,自然也顾及不到原本属于大宋的庞大的海外利益了。而能够继承它们的,自然是建都江宁的东宋。   而在大宋庞大的海外资产当中,第一个引起东宋二圣之一的武美娘注意的,居然不是交趾和星州,而是不怎么起眼的河口城。   至少武皇后在召见新任的知河口州事、兵马总管兼营田使赵棠的时候,就是这个意思。   在一艘福建运木船上晕了快二十天的赵棠,在亲随的搀扶下,摇摇晃晃下船的时候,他还记得武美娘是这么说的。   “……赵棠,现在中原三分,周国最强,关陇(指西宋)次之,最弱的就是我们江南了。只有两淮、两江、福建、两广之地。东吴的三分天下都比咱们多一个荆楚。   而自古偏安江南的小朝廷最后都没什么好下场!我们如果不想变成史书上的乱臣贼子,唯一的办法就是闯出去!   咱们比起东吴,比起南陈,好歹多了南下一条出路。咱们的海上力量强大,能够建造上万料的炮船!   可是制造炮船要好木料。江南这边没有什么好木头,只能从南洋的真腊国购买。可是买人家的木头总是被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真腊国就不卖给咱们了!   所以我和陛下就想把出产好木头的那个湄南河流域的地盘弄到手,攥在自己手心里,才叫人放心不是?   再说湄南河流域都是平地,而且非常广阔,不亚于江南啊!如果把树砍了,不就是一片出产稻米的沃土?其大小,恐怕也足够比得上江南一路吧?   赵棠,你明白自己这趟差遣有多要紧了吗?湄南河流域的得失,可是关系到国家兴亡的。你是陛下在青城宫的老师,又是文武双全,还是明臣之后,河口城的重担,想来也只有你才能肩负了。所以请你不要嫌河口路遥……”   武美娘的话说的诚恳,也让赵棠明白自己的责任有多重大。   江南王业偏安,西进北上都是没有出路的,出路只有南下!   而南下的关键是船,造船的关键又是木头。   所以湄南河流域上好的柚木,就是国家兴亡的关键了。   而且湄南河流域本身,也是一大片不错的平原!距离真腊王国的都城吴哥又远。而湄南河当地的土著豪强,据说一直都不怎么服从吴哥。   这对东宋而言,就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如果能在湄南河流域开拓出一个海外路,将来有什么万一,也能当成个退路啊……   ……   “纪卿,你虽然是纪文忠的长子,但是现在国家多事,正是用人之际,所以不得不让你夺情。”   江宁府皇城,紫宸殿内,纪文忠,也就是纪忆的儿子纪浚,正在面见二圣。   纪忆有两个谥号,一个是缪丑,是赵桓给他上的。还有一个是文忠,是赵楷送给他的。   江宁是赵楷的地盘,所以纪忆就是纪文忠公,大大的忠良啊!   纪大忠良的儿子纪浚前一阵子出了趟远门,把亡父的尸首从开封府迎回,葬在了上海的纪家园墓地。   那可是风光大葬啊!整个上海市都为这位“上海之父”流泪哭泣。   而赵楷和武美娘则大方的给了最高等级的“文忠”谥号,还追赠尚书令和申王(申王就是上海王)。   纪浚作为纪忆的长子,又是赵楷的开国功臣,当然要加官晋爵的,阶官直接提拔到了承宣使,爵位加到了开国郡公,还给了1500户的“实封”——其实也不是实的,就是多领一点钱。   不过职官暂时没有给,因为纪浚要回家当几天孝子,这个叫丁忧。   现在的大周共和国是没有丁忧的,大周共和国讲究的是主权在民,是民治天下,当孝子可没有为人民服务要紧!   所以做官的不能死爸爸歇三年,死妈妈再三年……丧假最多给三个月!   而东西两宋都打着“孝子”的招牌,既然是孝子,当然得有丁忧。   不过纪浚也没机会挨家休息三年,呆了几个月就夺情了。   因为东宋的南下政策需要纪大孝子出力了。   武美娘放沉声音道:“纪卿,交趾王赵棫至今不曾向陛下上表效忠,其心叵测!”   赵棫是赵佶的第八子,封交趾王,几年前已经就国。现在居住在交趾国的升龙府。   在两宋纷争当中,交趾王赵棫采取了骑墙政策,既没有向长安上表效忠,也没有向江宁上表效忠。隐约有闹独立的意思……   长安那边拿他没辙,反正也够不着。   可是江南是有海军的,怎么能容交趾独立?   历史上交趾之所以可以脱离中华,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当时的宋朝没有一支强大的海军舰队。   可是现在的东宋可是个海上强国!   “不过陛下仁厚!”武美娘扫了一眼和自己并排的赵楷,又道,“不忍心讨伐兄弟。所以就想临之以威,迫其归顺!现在海军已经准备就绪,将以炮舰100余艘南下。只是还缺少一位交趾相。所以想让纪卿走一趟升龙府。纪卿可有把握?”   “臣有把握。”   纪浚现在继承了父亲纪忆大部分政治遗产,在交趾也就拥有了影响力——交趾国的许多贵族和将领,都是纪忆的故旧。   武美娘点点头,“出任交趾相只不过是个开始……随后还有征讨真腊的重任,你能承担吗?”   什么?纪浚一愣,过了一会儿才道:“陛下,娘娘,真腊是大国,拥兵数十万,国土辽阔,地形复杂,气候炎热,不适合中原大兵征讨……”   真腊的象兵不是什么问题,可是这个天气和瘴痢却是个麻烦。   “所以才要从交趾出兵!用交趾兵和我大宋的武官去讨伐真腊国!”武美娘道,“刚刚得到消息,北周正在大举增兵日本平户岛,似乎有对日本国用兵的企图。对于我国,这倒是个向南用兵的机会!而真腊又是南方大国,自然是用兵的首选之地。即使不能一举灭亡,也应该将湄南河流域直到星州以北之地完全占有之。未来将会在那里设立一国,以皇子镇守!”   武美娘不是武媚娘,她可是百分百的贤妻良母。从来没有篡位当女皇的想法,只是想和赵楷生一窝小国王……东宋毕竟是偏安的!从长远来看,前途渺茫。   渺茫怎么办?那就得多生孩子往南洋、西洋方向分封了!   如果能生一个皇帝十个国王,将来就算江南保不住了,子孙也有地方可以逃跑啊! 第一千四百二十八章 金帐汗国   时局的飞速变迁,真是让人有点目不暇接,一个转折接着另一个转折,让身处时局之中的人们紧张得有点喘不过气来。   失去中原,迁都长安后的西宋,本来在这场“三国杀”中处于非常不利的境地。   可是转眼之间,就因为锐意改革,一下子扫清了大宋开国一百多年来的那种沉郁之气。   到了靖康二年春天的时候,不仅关中平原完成了清田土改,陕西沿边几路的土地整理也全部完成,汉中盆地也同样完成了土改。光是在长安的朝廷直辖的陕西、四川,就出现了多达25万的骑士、府兵户!   另外,一度有分离倾向的荆楚地盘,也因为赵楷在江宁称帝,而不得不倒向了赵桓。   这下长安方面可以支配的军户,一下子增加到了33万户!   这个数目虽然只有周国的一半左右,但是也足以碾压东宋、西凉和金国了。   在这种情况下,长安的枢密院和兵部并没有选择东进攻打东宋,因为那样会打破三国均势,搞不好再次引发一场中原大战。   所以长安的枢密院和兵部依旧将北进攻打金国当成了阶段性目标。   虽然金国现在的地盘并不大,也谈不上富庶。但是对刚刚从困难中恢复过来的西宋而言,无疑是一把不错的磨刀石。   只有把刀子磨好了,才能去试探一下中原的风向。   而磨刀的目的有两个,一个是拿金国练练手,看看完成授田的军户兵到底有多强的战斗力?   另一个目的,当然就是以一场外战来整合内部。也就是将荆楚军、关中军和陕西边军三股力量拧成一团。   为此,西宋兵部在过去几个月中,一直在和荆楚军团方面进行交涉——荆楚、关中和陕西边军之间的关系真的有点复杂。并不是三个独立的军阀集团。因为他们的中坚力量都来自开封的武学学宫。可以说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但他们又不是完全一体的。   至少目前还不是一体的!   所以西宋兵部和枢密院就想通过一场战争,将三方面完全团结起来。   底下的各方面的交涉,到了靖康二年正月的时候,基本上就达成了一致。   陕西边军和关中军基本融合,而荆楚军则保持一定的独立性,可以拥有自己的荆楚军经略安抚制置司,帅司由襄阳王出任。   此外,荆楚军还会自设荆楚营田司,负责管理荆楚地区的军户田庄事宜。   不过荆楚军不会设立独立的军校,而是会同关中军、陕西边军共用一个华山讲武堂——武学学宫迁入关中后改名讲武堂,并且将校址设立在华山脚下,史称“华山讲武堂”。   关中军户、陕西边军军户和荆楚军户的子弟,都可以投考华山讲武堂。毕业后则会“就近任职”,也就是说会从各种所属的系统开始做军官。一步步晋升。   而兵部、枢密院和讲武堂的军官,则会从三大系统中按照一定的比例抽调。   另外,每次国战,都必须由三方面的军队同时参加。但是战场距离谁近,谁就出主力。   原则上,陕西边军(包括朔方军)负责北线、西线。荆楚军打东线、南线。关中军负责中原战场。   这一次北进,就是三大系统的第一次协同。   为了确保北进必胜,枢密院和兵部总共从三大系统中抽调了7个师的兵力。其中荆楚军提供了1个师(师帅岳飞)、关中军提供了2个师(师帅分别是张俊、王德)、陕西边军提供4个师(师帅分别是姚平仲、王渊、种彦崇、张中孚)。   此外,灵州高尧康和西凉章理也会出兵助战,两方面合力提供一个骑兵师。   也就是说,这次用于北上伐金的总兵力就是8个师,大约就是十万八千人。配备的火炮超过了120门,火枪近3000支!   实在是一支实力强悍的大军!   不过由于用兵的地点在河套草原,所以还必须动员大批的民夫。   好在在金国和阻卜人入侵朔方路的时候,有大量的朔方民众逃到了统万城。   而统万城内,也储存着朔方路屯田多年的积蓄,足够支持一场北进作战了。   在完成了部队的组织、调度和强化训练之后。在西宋靖康元年四月初一,出任北伐军主帅兼朔方路经略安抚制置使的曲端,在延州大集众将,誓师北伐,摆出了一举而底定河套阴山之地的架势!   ……   阴山脚下,顺义城。   比起西宋此时在延州汇集大军,人马往来穿梭的热闹景象。斯时斯地,这个北地雄城,却是说不出的冷清凄凉。   面对咄咄逼人的西宋,此时的金国已经失去了抵抗的勇气,更没有背水一战的决心。   他们之所以不愿战,不敢战,除了西宋军队的强大,就是因为完颜宗弼从天津市带回了好消息。   大周共和国将会允许他们西迁!   西迁需要大周共和国允许?   当然了!   因为萧瑟瑟在武好古的扶植下,现在算是把北奚国的旗号在可敦城立起来了。   她麾下的萧炎、萧干,还有被大周共和军派去草原助拳的武义信都不是好对付的。   而草原上实力强悍的蒙兀人、鞑靼人也被萧瑟瑟用各种手段收拾的服服帖帖——当然了,他们服服帖帖的另一个原因其实是草原上的刺头被消耗了不少。   草原上的人也不是天生有多猛,无非就是残酷的生存环境所迫。   而生存环境的残酷与否,有时候也和这个环境中承载的人口多少有关。   在过去的十来年中,草原上历经了几次大规模的冲突。契丹没落,女真崛起,大石东来又西走,拉走了几十万人!之后又是大金东辽的拉锯,东辽的崩溃,北奚的崛起……真是你方唱罢我登场!   一轮轮的折腾,草原上的人口自然大幅下降。到了萧瑟瑟在可敦城建立王庭的时候,整个漠北草原上都不知道有没有70万人了?   人都没有了,坏人当然也就少了。哪怕萧瑟瑟是女流,也没多少人去和她争斗了。   在这种情况下,萧瑟瑟其实也不愿意阻拦女真人西迁……管他们去哪儿,只要别挤在漠北就行了。   奚人放行,金人也就没有再战的决心了。   过去的这些年,他们也真是被折腾苦了。族中的青壮年大量消耗,如果再一味硬拼下去,真的只有灭亡了。   所以到了这个时候,顺义王城,已经变成了一座即将被遗弃的城市。   原本居住在城内的女真贵人和各族工匠,大多已经收拾好了东西,移出了他们居住多年的城市。在城外的旷野上搭起了帐篷!   护卫的女真精装也都集结在顺义城周围。总共有二十个猛安,全都从半农半牧变成了游牧之众。无数牛羊马匹被驱赶过来,布满了顺义府周围的草场。   远征的先头部队早就已经出发,向着荒凉的漠北草原西部探索而去。   20000里的远行不可能一步到位,只能一边走一边放牧。   如果不是整合了许多鞑靼别部、阻卜别部,现在的女真人大概都不会长途游牧!   即便有了一些鞑靼人、阻卜人,远行的计划也必须极为谨慎。路线要提前规划,要派出足够多的先遣队去寻找沿途的牧场、营地——要不然下一个冬天在哪儿过都不知道!   吴乞买正和完颜宗弼、完颜斜也两人一块站在雄伟的顺义城头,望着这座巨大的棱堡,眼睛里面都噙着泪水。   女真人命苦啊!   好不容易熬到崛起了,却又遇上了汉人的腾飞!   而且不仅大周一国腾飞,连一直以来都挺懦弱的宋朝,也变得凶悍善战了……   “走吧!”吴乞买长叹了一声,“去西方寻找我们女真人的未来吧!”   “王兄……”斜也想要安慰一下兄长。   “不要叫王兄了……”吴乞买摇摇头,“既然要游牧迁徙,那我们就不再是王国,而是一个汗国了……”   “汗国?”宗弼皱眉,“大金汗国?”   “大金?”吴乞买摇摇头,抬手一指远处的一顶金顶大帐,“大金已经没有了,有的只是一顶金帐……那是从辽人那里抢了的,那是咱们女真最辉煌的岁月啊!这样吧,咱们的国,就叫金帐汗国吧!”   “金帐汗国?”斜也点点头,“好,好名字!到了西方,金帐汗国的威名,一定会传遍四方的。”   西宋靖康二年夏,当北伐的西宋大军攻入河套草原的时候,被后来的金帐汗国宰相,历史学家完颜宗弼称为“靖康耻”的靖康大迁徙,也正式开始了。   为了躲避可怕的宋军,人数超过60万的女真人(也有许多其他民族被并入了女真,同时也有许多不适合远行的人被排除),踏上了遥远的征途。这一走,就是24000余里和整整五年……   数年后,一个自称为金帐汗国,拥有可怕的火药武器的游牧部落,突然出现在了欧罗巴大陆的边缘。   他们将在广阔的东欧大草原上,建立起一个令人发抖的大帝国! 第一千四百二十九章 光明顶   光明顶并不在昆仑山上,而是一座位于锡兰岛内陆的一块巨大的橘红色岩石上的宫阙。   是在一座不知什么时候修建的古老宫殿的基础上改建而来的,凌空独立,又极尽奢华。   宫殿的形制是中国式的,在大约三十亩的岩石平顶上,用上等的天料木和汉白玉修建了光明大殿、圣女寝殿、清净花园等一系列的建筑。所有的建筑都修建在汉白玉垒成的台基上,周围还有洁白的汉白玉栏杆和雕刻拱卫。光明大殿和圣女寝殿的屋顶上又覆盖着金黄色的琉璃瓦。远远望去,犹如神话中的琼宫仙阙。   而居住在这座天上宫阙中的主人,就是如今锡兰岛的统治者,摩尼教的圣女王墨莉墨娘子。   已经年过五旬的墨娘子保养得很好,身材依旧高挑丰顺,皮肤还是如牛乳般洁白,只是略显松弛,就如盛开的花朵正在枯萎,在即将凋谢之前,仍然努力展现自己最美好的一面。   这位波斯种族的美人儿,现在却穿着慢束罗裙半露胸的唐装,赤着玉足,没有穿鞋袜,慵懒的靠在一张王者才能拥有的金丝楠木打造的御座上。   御座就摆在金碧辉煌的光明大殿之中,大殿两侧,也摆着座次,几个上了年纪的锦袍男子分别落座。看上去就好似女王的臣子,他们有些是汉人长相,有些则是蕃人,还有一个是黑人。   除了摩尼教的君臣,大殿内还有穿着铁衣的摩尼武士,守着敞开的大殿门户,还有几个肤色各异的唐装仕女,伺候在墨女王左右。   在大殿中央,一个穿着白色孝服男子,正端坐在一张杌子上面,对着墨女王,如泣如诉的在娓娓而道。   “圣女殿下……摩尼教要自存,就只能和我朝联合!现在我朝虽然陷入内乱,在外又有强周威逼,但是在南洋、西洋上,我朝的海师、海商依旧占有绝对优势。配属了新式火炮的战船是大食人、天竺人的战船所无法对抗的。只要有我朝的海师的保护,摩尼教在锡兰的统治就能稳如泰山!就算要向波斯、天竺和阳灼州(指非洲)传播摩尼教义,也是易如反掌!”   墨娘子认真的听着,连头上金光灿灿的饰物也不稍动。当纪忆遇刺和大宋分裂的消息传来时,墨娘子和整个摩尼教廷一时间都陷入了惶恐。   因为摩尼教在锡兰岛上的统治,完全是在星州和宋朝海军的帮助下实现的。   墨娘子一系的摩尼教正统派实在没有几号人,即便吸收了一批中国化的摩尼教徒(其实墨娘子也很中国化),人数还是不多。根本不足以击败僧伽罗人和泰米尔人成为锡兰之主。   所以墨娘子和摩尼教在锡兰的成功,其实就是宋朝的维新派和星州的海商集团,需要一个能替他们统治锡兰的混血势力。   如果失去宋朝和星州的支持,以摩尼教的那点实力,要不了多久就会在注辇王国的攻击下败亡……到时候就不是六大门派围攻光明顶,而是八国联军围攻光明顶了。   可就在注辇王国蠢蠢欲动,锡兰内部的僧伽罗人和泰米尔人的贵族也企图复国的时候。一支由10艘“星州”级(又名星船)桨帆战舰开到了高郎步(科伦坡)的大宋租界,还带来了身着孝服的纪忆的嫡子纪允,也就是现在坐在墨娘子对面的那一位。   星州级桨帆战舰是一种专门用于赤道无风带的战船——三佛齐海峡就位于赤道无风带,海峡大部分时间风平浪静,风力很小。普通的帆船只能以极慢的航速通过海峡。商船倒也无所谓,但是战船是需要高速的。   所以向来重视桨帆船和轮帆船的宋国水师就在“真理”型的基础上,开发出了一种桨帆炮舰。也就是“星洲”级,或者叫星船。   10艘星州级搁在中国沿海或者东洋海上不算什么,在南洋也没什么,可是摆在西洋可就厉害了。   绝对是一支可以震慑天竺人和大食人的武力!   毕竟火炮技术,现在还没有扩散到中华文明圈以外去。所以使用冷兵器和撞击战术的大食、天竺战船根本不是星州级炮舰的对手。   而且随着这10条星州级一起到来的,还有宋周停战的消息。   原本宋朝在南洋的海上力量和周国在南洋的舰队互相牵制,一时也腾不出手到西洋上去撒野。   现在他们两个庞然大物不打了,西洋上的牛鬼蛇神还敢不老实?   可墨娘子却叹了一声:“没想到他就这么去了……没有纪文忠公在大宋中枢主持,我们摩尼教只怕再没强援了吧?”   “圣女殿下放心就是,先父虽然故去,但是大宋朝廷还是需要摩尼教的。”纪允答道,“因为儒家的道统不大能在西洋上传播,想要治西洋人心,还得行儒摩合一之法。所以圣女在光明顶的教廷,还是可以得到大宋朝廷支持的。”   只依靠武力的扩张,其实是很难持久的。比如历史上的蒙古帝国在成功扩张后,就因为没有强大的思想武器,没过多久就被征服民族的同化或推翻。   而天方教、基督教阵营的扩张,就是一手刀剑一手经书。   而从武好古创办云台学宫时起,儒家文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开始打造自己的思想武器了。   不过和所有思想变革、宗教改革一样,儒家的变革也会产生出分支——这是没有办法的!   一种思想如果想要永远保持一致,那就必须保持不变!   一改变,就会产生分支。而且变化愈大,分歧也就愈大。   所以武好古给儒家带来的剧变,自然也会衍生出几大分支。   实证派、理性派、天理教、理学都是儒家剧变的产物。   而在西洋方向上,摩尼教这个“百搭”(几乎能和所有的宗教思想融合),现在也搭上了改变中的儒学,衍生出了光明顶一系的摩尼教理学派。   摩尼教理学派的主要理论,就是将天理描述成光明,而将与天理相对的人欲说成黑暗——存天理、灭人欲就变成了存光明、灭黑暗。   还是挺顺的!   当然了,所谓的“人欲”也不是指本能的需求,而是指穷奢极欲的需求——这是黑暗魔王在诱惑人心!   可别小看墨娘子的这番解释!   她的这套理论,使得儒学宗教化的演变得到了最后的完善。   不仅被摩尼教理学派所用,还影响到了天理教——天理教由学变教所差的就是一个敌人了。   只有天理,没有天敌也不行啊!   所以人心中违逆天理的思想,就成了心魔,成了天理的邪恶背叛者……当然了,和天启诸教不一样,这种恶并不是天理创造出来考验人类的,而是人性本恶的体现!   为了创造出一个敌人,天理教找到了荀卿的理论——不过这也有点基督教原罪的意思。   而摩尼教并不认为人性本恶,而是认为有天理(光明)就有天魔(黑暗),恶是天魔在引人犯罪。   而和恶人斗争,就是捍卫天理……   总之,在墨娘子的改动下,儒家和摩尼教的结合后的产物是有极强的战斗力的!   同样也就成了天方教、婆罗门教眼中的钉子。   墨娘子点了点头,“既然大宋朝廷还能够支持摩尼教廷,那么教廷将会派出使团,向大宋朝廷进贡请封。另外,教廷和西夏还存在一些争端,希望大宋朝廷可以下诏调解,以便摩尼教士可以在西夏的土地上传播光明教义。”   ……   西夏西京,高府。   高府是取自《汉书》的名称,在信德语中,这里被称为喀布尔,也就是贸易中枢的意思。   和后世人们对阿富汗首都喀布尔的认识不同,十二世纪的喀布尔是一座非常美丽而且富庶的城市。   大概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之一!   充满天方教风情的城市非常漂亮,到处都是美轮美奂的建筑,街道干净整洁,居民们也热情好客。当然,也没有什么自爆分子。   而造成喀布尔富裕的原因,则是临近的天竺。天竺是足以和中华媲美的古代富裕文明的古国,而且体积庞大,可以为征服她的人们提供足够的财富进行挥霍。   但是天竺很热,让外来的征服者们难以忍受。所以他们在天竺攫取到足够的财富之后,往往回在凉爽的阿富汗高原上寻找适宜的居所。   喀布尔就是他们最理想的落脚点,既可以虎式信度河流域,又能在凉爽舒适的城市中享受生活。   所以天竺的财富在相当长的时间中,就源源不断流入了喀布尔。   对于天竺最新的征服者西夏汉人(赵乾顺是经过大宋皇帝认证的汉人),在拉哈尔忍受了一段时间的酷热之后,也将喀布尔当成了他们的主要居所。   而且还从《汉书》中找到了一个汉式的名称——高府。   而眼下的高府城,则同时迎来了来自西宋和东宋的使臣。   赵乾顺和赵忠顺两兄弟正面临一个极为艰难的选择,是投靠东宋,还是归顺西宋?   可不能选错了,要不然是很危险的! 第一千四百三十章 西夏老爷国   大宋宣和八年四月末,西夏,高府城东南,谢恩山。   谢恩山原名谢尔达尔瓦扎山,在赵乾顺将自己的母亲小梁太后从大宋迎回后,为了表示自己对大宋天朝的感恩,才改名为谢恩山的。   在改名的同时,赵乾顺还下令在这座可以俯瞰整个高府城的山岭上修建一座宋朝风格的宫殿,起名为谢恩宫。   谢恩宫的名字不大有气势,不过宫殿却修得气势恢宏,极尽奢华。墨娘子在锡兰岛上的光明顶和这里一比,就难免有点小家子气了。   谢恩宫是依着谢恩山的山坡修建的阶梯式宫殿。远远望去,就能瞧见宋式的亭台楼阁,层层叠叠,依着山坡堆叠而上,一直修到了山顶。   修建谢恩宫所用的材料也堪称奢侈,不仅使用了产自阿富汗的名贵石材(大理石),还千里迢迢从天竺运来了名贵的木材。   至于摆放在这座谢恩宫中的家具,则一律用天竺最名贵的小叶紫檀为原料,由天竺国技艺最高超的木匠精心打造,每一件都堪称精美绝伦的艺术品。   这座谢恩宫,虽然只是一个宋朝属国的王宫,但是它的奢侈程度,却远远超过了开封府的琼林宫。   毫不客气的讲,这座谢恩宫的每一个角落,都充斥着奢侈到糜烂的气味。就连守卫王宫的卫士,也都是一身富贵逼人的气息。连身穿的铠甲,都做成了精美的工艺品,镶嵌上了鎏金的装饰。手里的家伙,都是用乌兹钢打造的精品。刀鞘和刀柄上,同样用黄金和宝石进行装饰。   本来西夏的军队,就是一支穷困到极点的穷光蛋军队。黄金白银的装饰品那是只有君王才能拥有的,普通的西夏士兵连铜钱都见不着几个。现在倒好,个个都变成穿金戴银的暴发户了。   就这么一支穿金戴银的军队,如果再遇上西宋、东宋的骑士府兵,会不会变成被抢劫的对象?   不过在天竺这里,这支穿金戴银的军队,却是天兵无敌一般的存在。   赵乾顺、赵忠顺和李合达(萧合达)三位,也都变成了军神一般的人物。不止一次率兵入侵天竺腹地,打得各路苏丹、埃米尔、国王、领主,全都跪地求饶。无数的金银财宝还有美人儿,都成为了战利品,被带回了拉合尔和喀布尔的宫廷。   而追随赵乾顺、赵忠顺翻山越岭来到天竺和阿富汗的西夏汉人勇士,也都个个发了大财,变成了高贵的老爷兵——可是真正的老爷!家家都有几百亩的田庄,而且都是那种高产丰产的好田。不用自己耕田,都交给种姓低贱的天竺贱民去种。每家老爷兵,都有十几二十户贱民可以奴役。   在富饶的信度河中上游两岸的平原地带,到处都是老爷兵们的田庄!   超过十万户老爷兵和他们的家人,就在那里过着人上人的好日子。   全都是“此间乐,不思蜀”了……   哦,顺便一提,现在的西夏老爷国并没有征服整个印度。   办不到,也没这个必要。   办不到不是因为打不过,而是印度的气候实在太折磨人。现在老爷们盘踞的阿富汗和印度东北角的信度河流域,还有大小勃律(克什米尔)一带比较凉快。再往东往南,可就要热出人命了。   所以赵乾顺、赵忠顺两兄弟统治的土地,往东也就到后世印度的旁遮普邦。再往东,也就是德里(迪卢)一带,现在归属了西夏在天竺国的盟友波罗王国。   这个波罗王国的“波罗”意为“护法”,意思护卫佛法,自然是个佛教王国。波罗王族信奉的佛教的密宗,和西夏算是有共同的信仰,又一块儿对抗天竺的天方教和婆罗门教,也就成了天然的盟友,而且还联姻通婚,互为依靠。   此外,统治吐蕃的西凉王国,也进入了天竺,占据了喜马拉雅山南坡的尼婆罗地区,也加入了西夏和波罗王国的联盟联姻,在天竺组成了一个三国同盟。   而这个三国同盟所对抗的,则是被驱逐到天竺中南部的天方教古尔苏丹国和婆罗门教的注辇王国,以及另外一些信奉婆罗门教的天竺小国。   不过这两个同盟在天竺土地上的对抗,并不是你死我活的。   因为西夏和西凉的人马都受不了天竺中南部的酷热,根本不存在完全征服天竺的动力,自然也就满足于获取财富了。   而天方教和婆罗门教一边则是腹背受敌,大宋和大周的海上力量在西洋上对天方教、婆罗门教的海商构成严重威胁。   相比之下,西夏、波罗、西凉三国联盟的威胁反而更小一些。   所以古尔苏丹和注辇王朝宁愿向西夏、西凉进贡,以避免毫无意义的损失——他们当然打不过西夏、西凉了。   而对于现在西夏来说,一方面可以从信度河流域获取大量税收;一方面又能得到波罗王国的馈赠。日子过得太悠哉了!如果能一成不变的混下去该多好啊?   可是中原那边怎么就陡然生变了呢?   好端端的大宋一分为二!而且两边都向谢恩宫派来了使者……   西夏到底该向那边磕头呢?   这可不是随便应付的小事儿!   因为东宋在西洋上的实力很强,随时可以攻击信度河的河口地带。而且东宋还是个国际军火商!手里掌握着这个时代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华枪华炮!如果卖给古尔国和突厥人,可就够西夏受的了。   而西宋这边又有西凉这个附庸国,如果西夏拜错了皇上,西凉会不会出兵攻打西夏?西凉可不像西夏那么腐朽,都他妈混成老爷兵了。   两头都不好应付啊!   ……   “不止两个皇上,还有一位小武元首要应付!”   谢恩宫内,刚刚从河口府(信度河口)赶回来的李合达又给赵乾顺、赵忠顺带来了额外的坏消息。   “小武元首也要咱们称臣?”赵乾顺眉头大皱着问。   “他不要咱们称臣,他要钱,要开租界!”   原来武义久也向高府城派出了使者。提出的要求是在河口府开设租界,并且要求西夏过交保护费,一年要10万两黄金!   “咱们要不给呢?”赵忠顺哼哼着问,“他离咱们那么远,难不成还发兵了攻打?”   “这倒不会。”李合达苦苦一笑,“但是他会把大炮和火药卖给注辇国和古尔国!”   “什么?他居然……”赵忠顺重重吐了口气,“给吧,给吧……大不了再向天竺贱民多收点税!”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赵乾顺皱眉道:“10万两黄金无所谓,但是租界地……他们不会有所图谋吧?”   “应该不至于。”李合达说,“听说周国的使团也向西遮娄国派出了使臣,从西遮娄人那里取得了在果阿设立租界的权力。”   西遮娄国是天竺次大陆西海岸的一个强国,信奉的也是婆罗门教,和注辇国、古尔国、波罗国都是敌对关系,和西夏的关系当然也不好,同阿拉伯海对岸的天方教徒当然也是敌人。   不过这个国家对东宋和大周倒是比较友好,它的敌人太多了,要再加上东宋、大周,干脆别活了。   所以东宋和大周,现在都获得了在果阿设立租界的特权。   顺便一提,大周不仅在果阿得到了设立租界的权力,而且还在锡兰国的高朗步设立了租界,还向波罗王国提出在恒河入海口设置租界。   而东宋除了接管了大宋在高朗步的租界,以及对锡兰岛的宗主权之外,现在也积极在西洋各地寻求殖民据点和租界地。   大周和东宋,现在已经在全世界展开殖民竞争了!   “大周还好应付。”赵乾顺叹口气,“两个宋国怎么办?难道要一仆二主吗?”   “再给西凉一份贡品吧!”李合达道,“长安那边够不着咱们……真正能找咱们麻烦的,就是西凉章家。另外,咱们还得向桃里寺派出使臣,请西辽皇帝出面协调咱和西凉之间的关系。只要咱们三家一心,就什么都不怕了。”   桃里寺就是大不里士,位于波斯西北,靠近里海,现在是西辽帝国西京。全称叫西京道大不里士府。   除了西京大不里士府之外,西辽还有上京道碎叶府、中京道河中府、东京道呼罗珊府和南京道阿瓦士府。   还是五京道的格局!   不过从五京道的设置地点就能看出,现在的西辽统治重心,已经从中亚转移到了波斯故地。   而靠近小亚细亚半岛和巴格达的西京桃里寺府,更是耶律大石的主要驻地。   而遥远的上京碎叶府和中京河中府,都交给了西辽代重臣留守。   移居到大不里士之后,耶律大石的主要精力,也就从中亚事务转移到了和中东、欧洲的交往上了。   也不是要征服中东的天方教大食和欧洲的基督教罗马国,而是将自己的西辽摆在了原本大辽国的地位上,又将大食和罗马当成了弱宋,希望向这两方面索取岁币。   而就在大石准备在西方大显身手的时候,东方的局势突然发生了剧变! 第一千四百三十一章 大石近卫军   耶律大石所统治的国家的国号并不是“西辽”,而是“辽”。而且这个国家也不是王国,而是一个成色十足的帝国。耶律大石本人就是辽帝国的天佑皇帝!   除了自称皇帝,大石还在继续沿用辽国自居中华的外交政策。以“桃花石皇帝”的名义,同西方世界进行交往。   而与此同时,大周和东、西两宋,也都以中华正统自居。   所以对这个时代的西方人而言,桃花石国一共有四个……而且都不好惹!其中最弱的桃花石——辽帝国,都已经强大到让突厥人、大食人、罗马人瑟瑟发抖了。   对于天佑皇帝耶律大石提出的“岁币”要求,无论是东罗马的皇帝,大食人的哈里发,天主教的教宗,谁都不敢断然说“不”,谁都不敢惹怒这位强大的桃花石皇帝,波斯的征服者,巴格达和君士坦丁堡的保护着,天理在西方的捍卫者。   否则,天理之剑将会指向巴格达、君士坦丁堡,甚至是……罗马!   塞尔柱突厥所遭受的厄运将会再现!   但是,此时此刻,哈里发、教宗和罗马的皇帝大概做梦都不会想到,耶律大石这个让他们无比敬畏的桃花石皇帝,正在为东方世界发生的剧变而头疼不已。   虽然他对西方人自称是“桃花石皇帝”,但实际上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打回老家去。   在他看来,老家哪有大不里士好?   波斯的富庶虽然比不上中华和天竺,但也不是冒充中华正统的契丹国可以相比的。   这个国家,也是历史悠久而且一度非常强盛的文明古国啊!   虽然在被大食国人征服后明显衰弱了,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而且昔日两大波斯帝国称霸西方的那点资本,现在都掌握在大石所创立的“西辽帝国”的手中。   也许只要成功消化了波斯,大石和他的后代,就能将西辽变成波斯第三帝国了……   不过要消化波斯却也不大容易,因为耶律大石并不是波斯人,而且他从东方带来的部众人数有限,满打满算也不足百万——这百万之众,还是把许多臣服的葛逻禄人、鞑靼人、乃蛮人、钦察人都算进去后的结果。   靠着这不到百万的部众,耶律大石统治着北起七河之地,南至巴格达附近的辽阔土地。被他的帝国所统治的外族人口,恐怕超过了1500万!而其中的大部分人都信仰天方教!   在这种情况下,耶律大石为了稳定自己的统治,就不得不安抚住波斯、河中、七河等地的天方教徒。   同时他又受制于东方的天理教国家西凉和佛教国家西夏,以及在西洋上势力强大的周宋两个华夏国家,不敢抛弃天理而皈依天方。   另外,大石帝国西方的罗马国是信奉基督教的。在西辽控制波斯(包括后世的阿塞拜疆)后,立即就和东罗马、罗马教廷方面建立了同盟关系。如果他倒向天方教,西辽帝国只怕要四面皆敌了。   所以这几年,耶律大石就采取了威逼而不消灭哈里发的策略。将自己变成了“哈里发的保护”者,每年从巴格达获取岁币。同时又强迫哈里发给西辽境内的天方教领袖们下达宗教法令,让他们服从西辽朝廷的统治。   与此同时,大石还努力在境内推广天理教,希望多拉一点波斯人入教。   可是波斯人对天理教的那套东西根本不感冒,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拉到几个信徒——这是理所当然的,大石手下的天理教老师连波斯语都不大会,也不了解波斯的历史和波斯人的生活习惯,怎么可能那么快就传教成功?   就在这时,摩尼教的光明顶派来了波斯血统的传教士,向波斯人传播起他们祖先的宗教——融合了《天理说》的摩尼教。居然取得了不错的效果!毕竟墨娘子那些人本来就是波斯出去的,自然能和老家的亲人们打成一片了。   而且摩尼教和祆教在波斯多少还有点基础,现在这些基础又被光明顶教廷吸收。所以摩尼教在波斯本土,很快就有了复兴的苗头。   在这种局势下,耶律大石也就顺水推舟,开始推动摩尼教在波斯的复兴。   虽然墨娘子领导的摩尼教廷这些年采取了融合天理教的政策,但是摩尼教和天理教毕竟是两个教派!   在大石支持摩尼教的同时,也就有了背叛天理教的嫌疑。   所以西辽帝国和西凉的关系正在迅速冷却!   失去了西凉的支持,西辽的上京道、中京道就出现了危机。   毕竟西辽的主要力量摆在了富饶的波斯,而相对贫瘠的河中、七河之地就难免被忽视了——现在的西辽也面临着历史上萨珊波斯的困境,必须将主要精力摆在西方而不得不忽视中亚。整个国家有点头重脚轻!   如果西凉在这个时候西进,或者河中、七河本地发生叛乱。耶律大石的帝国恐怕就得栽上一个大跟头了。   就在这时,东方却发生剧变。大宋在中原大战中被周国击败,国家也一分为二。而原本依附大宋对抗大周的女真人的金国,也在中原大战后开始了西进,现在已经进入了钦察草原北部!   这些讨厌的女真人,会不会从钦察草原南下攻打七河之地?   女真人虽然屡败而衰,但那是在东方!在东方吃亏,不等在中亚和西方玩不转。辽国不也是在东方被暴揍,到了西方后才得以复兴的?   而且女真再衰弱,也有百万之众,人数不比西辽国族来的少。   现在西辽国族主要都住在波斯,七河、河中那边没几个人。   所以大不里士府中皇宫内的耶律大石,这个时候真的有点吃不准了。   而另外一个让他吃不准的,则是从大宋分出来的东宋迅速返回了西洋!   而且还表现的比之前的大宋更加积极,更加有力!   从光明顶寄来的墨娘子的亲笔信,现在就摆在耶律大石的案头。   在信中,墨娘子告诉大石,东宋乃是一个与豪商共治的合众之国!因此会在西洋采取更加积极的开拓政策。   而大周在赢得中原大战后,似乎也将主要精力摆在了对海外的扩张上面。   所以在可以想见的未来,东宋、大周两国的海军和商船,将会遍布西洋的每一个角落,也包括西辽的南京阿瓦士府的港口……也许用不了多久,东宋和大周的使臣就会乘坐战舰来向西辽索要租界了!   “一南一北,一起压过来啊!真是麻烦……”   放下了墨娘子的亲笔信,耶律大石按住了额头,嘴里低声嘀咕了起来。   他的心腹韩大狗和萧铁牛此时就坐在他的书房里面——这是一间天方教风格的书房。耶律大石在大不里士的宫殿是原本的大不里士埃米尔的宫殿,全都是天方教式的建筑。   听到大石的话,萧铁牛和韩大狗互相看对了一眼,萧铁牛道:“陛下,臣以为大辽的当务之急,在于编练新军!”   “编练新军?”大石摇摇头道,“不到百万国族支撑将近十万大军,负担已经很重了。”   “不是征国族为兵。”韩大狗道,“而是征葛禄逻少年从军……就如同古拉姆军制一般。”   “古拉姆?”   “对啊,可以征用少年兵,从小养在军营,教授火器和各种步战之法,并使其信仰摩尼天理。”   倒是学得挺快!一转眼的功夫,西辽近卫军都要练出来了!   耶律大石点了点头,“倒是个办法……骑兵咱们的人就够了,步军却是有些不足用。波斯多山,北面的高加索,西面的小亚细亚都是多山地形,而且堡垒众多,没有步军的确不行,这支步军可以称为近卫军,由朕亲自掌控。至于火器……咱们能打造什么样的火器?可堪使用?”   “咱们现在只能打造手炮。”负责打造兵器的韩大狗摇摇头,“不过咱们可以向东宋购买!先买一批,再慢慢想办法仿造。反正训练童军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等到童军练成,火器也仿造出来了。有了数万火器新军,咱们大辽就能向北打下高加索,向西打下小亚细亚,说不定还能攻下君士坦丁堡!这君士坦丁堡,才是王霸之基业啊!”   “向东宋购买火器?”耶律大石似乎明白了什么,“大辽要亲宋远周吗?”   “也不一定。”韩大狗道,“大周、东宋,谁肯卖咱们大炮和火枪,谁就是咱好朋友。咱要想买到真正的好东西,恐怕也得在大周、东宋之间选边。”   “言之有理!”耶律大石点点头,“你们谁走一趟光明顶?”   “臣走这一遭吧!”萧铁牛道。   大石说:“见到圣女后就和她说,如果能为大辽买到3000支火枪,100门大炮,朕就准许摩尼教在波斯设立主教区。还会要求东罗马和大食国允许摩尼教在其领地内合法传播。”   他顿了顿,又道:“见过圣女后再去巨港见大周的南洋行省总督,去和周人讨论采购枪炮的事宜……看看他们的条件,然后立即报给朕知道。” 第一千四百三十二章 埃及女王   在安排了自己的心腹萧铁牛出访锡兰和巨港之后,耶律大石又开始给一位埃及女王写信。   和大石同时代的埃及女王当然不是那位勾引了恺撒大帝的克里奥帕特拉,而是科穆宁王朝的安娜一世。一位受人尊敬的学者、政治家和军事家,大概也是中世纪第二伟大的女性——排第一的当然是合众国之母武美娘了。   由武好古在二十多年前扇起的蝴蝶翅膀,也深刻影响了欧洲和北非的历史进程!   而安娜·科穆宁娜无疑是受益与这个蝴蝶效应的。她的命运在纪忆一下西洋时就彻底改变了,在纪忆的帮助下,安娜·科穆宁娜和丈夫尼基弗鲁斯·布林尼乌斯在纪忆东归后不久,就夺取了西奈半岛,成为西奈共和国的女王和国王——共和国当然也可以有王的,历史上的波兰共和国就有王。不过共和国的王位不能继承,只能由议会选举产生。   而西奈共和国就是巴尔干各个的骑士和意大利四海国的商人们合办的国家,和武好古创立的周国还真有点相似。   开局相似,而结果同样有几分相同!   受益于和东方的贸易,以及火药武器的输入(火炮是没有的,不过有黑火药和炸弹),西奈共和国在成立后不久,就一跃成为中东地区基督教势力中的头号强国,远远超过了耶路撒冷王国。   强大起来的西奈共和国自然要对外扩张,而西奈共和国的扩张方向当然不可能是同宗的耶路撒冷王国,因而只能西进攻打埃及的法蒂玛朝。   而此时的法蒂玛王朝早就日薄西山,哈里发的权威早就衰弱不堪,军政大权都落入拥兵自重的大臣和马木鲁克近卫军之手。   更可怕的是,在失去了西奈半岛之后,法蒂玛朝就完全失去了染指东西方贸易线路的可能。财政收入一落千丈,再没办法维持足以压倒基督教海军的海上力量。   在1120年的尼基弗鲁斯港(以科穆宁娜的丈夫的名字命名,位于地中海沿岸,是西奈共和国的首都,距离埃及非常近,所以很容易成为法蒂玛朝陆海军夹击的对象)会战中。来自东罗马和威尼斯的舰队同西奈共和国的舰队联手,在威尼斯总督多米尼克·米歇尔的统一指挥下,用120艘加莱战船摧毁了耗尽法蒂玛朝国库才得以建立起来的舰队。一举摧毁了81艘沙兰迪战船,杀死和俘虏了上万名天方教战士。   与此同时,由科穆宁娜指挥(此时尼基弗鲁斯·布林尼乌斯已经去世)的骑士和雇佣兵杀出了尼基弗鲁斯港的城堡,摧破了从陆路进攻的法蒂玛朝的大军。   海陆同时遭遇惨败的法蒂玛朝很快就迎来了最后的溃败。在科穆宁娜的呼吁下,教宗卡利克斯特二世发起了第二次十字军东征。   来自神圣罗马帝国、法兰克、东罗马、耶路撒冷王国、西奈共和国、意大利四海国的联军气势汹汹杀入了埃及,很快就将在尼基弗鲁斯港会战中输掉老本的法蒂玛朝彻底逐出了历史舞台。   随后,科穆宁娜又通过向苏伊士的京东银行借贷筹集到了巨款贿赂了教宗,在教宗和自己的弟弟约翰二世的支持下,将西奈共和国变成了埃及王国,并且当选成为埃及女王,开创了埃及的科穆宁王朝。   在当选了埃及女王之后,科穆宁娜就从一个基督教的女圣人(她死后注定封圣),变成了一个宽容而且友好的女王。   埃及在她的统治下,成为了各种宗教,各个种族都能和睦相处的和谐之地。而她这位女王,也成了东方、西亚、北非和欧洲各种文明交流的桥梁和中间人。   她能和锡兰岛光明顶上的圣女是闺蜜——她和墨娘子很早就认识,双方的关系非常不错。   她和东方大帝国的宰相纪忆在商业上的重要伙伴。   她能和高府城的佛教君主用书信讨论转世、来生,还愿意为亚历山大(她的新首都)的佛教寺庙提供保护。   而她同强大的安拉之鞭耶律大石的关系尤其亲密,两人经常用书信往来。当年刚刚寡居的西奈女王的科穆宁娜,还曾经在黑海沿岸的特拉布宗和耶律大石相会共处了将近三个月。   对于两人的关系,外界甚至流传过将要联姻的谣言。后来谣言并没有实现,耶律大石和科穆宁娜之间的友谊被后来的历史证明是纯洁的——他们之间的友谊是建立在哲学、数学、史学和军事学上的。   在三个月的特拉布宗会面中,科穆宁娜从来都没有和耶律大石单独相处过,而是在双方的学者陪同下进行会面。所讨论的问题,也都是学术方面的。   作为这次会面的成果,两所融合了欧洲、亚洲和非洲(北非)学术最高成果的大学——亚历山大大学和大不里士大学,在西历的1122年和1123年相继开办。   而独立于基督教的亚历山大大学的开办,也意味着亚里士多德学派的复兴……在数十年后,那里也成为了文艺复兴的发源之地!   埃及本身,也将乘着文艺复兴的东风,一跃成为地中海沿岸最富裕和最进步的国家。   由武好古产生的蝴蝶效应,不仅作用于东方,同样让西方世界产生了剧变。   而耶律大石在西历的1127年夏天时写给科穆宁娜女王的这封书信,同样也深刻影响到了后来的历史。   在这封信中,耶律大石告诉科穆宁娜,东方世界的战乱暂时告一段落。在这场战乱中崛起的两个东方大国,将会以前所未有的热情开拓西洋,也就是欧洲人所说的印度洋!   因此,阿拉伯人和天方教的进一步没落已经不可避免。   现在巴格达的哈里发和伊拉克的苏丹(也是塞尔柱人)对于欧洲的基督教文明已经不构成威胁。同他们和解,并且将他们当成抵御周国、宋国西进的肉盾才是最好的选项。   另外,大石还告诉科穆宁娜,一个在东方世界战争中失败的半游牧国家金帐汗国,已经流亡到了钦察草原。他们的目标很可能是伏尔加河沿岸的草原。   而当他们在伏尔加河流域站稳脚跟后,富饶的黑海沿岸和高加索山脉一带,将会成为他们进攻的目标。   而这样的局势,预计将会在10年之内出现!   所以耶律大石希望辽国可以和罗马帝国、基辅大公国结成可靠的同盟,并且将格鲁吉亚王国至于直接保护之下。   也就是让辽国成为格鲁吉亚王国的宗主!   当然,耶律大石将会保证格鲁吉亚人民的宗教信仰。   而在书信的最后,大石还试探着提出了联姻。当然不是他和科穆宁娜结婚,而是为他的儿子迎娶一位埃及公主。也就是安娜·科穆宁娜和尼基弗鲁斯·布林尼乌斯的女儿。   大石皇帝希望通过这次婚姻,将辽帝国和埃及王国牢牢捆绑在一起。   ……   “阿历克塞。”亚历山大辉煌富丽,充满天方教风情的王宫中,女王科穆宁娜问自己的儿子阿历克塞王子,“大不里士的皇帝想让你的妹妹成为他的儿媳……唯一正式的儿媳,未来的皇后,你怎么看?”   “玛丽亚要成为一名异教徒吗?”年轻的王子问。   “是的。”科穆宁娜回答,“她必须皈依摩尼教或天理教……不过她仍然是主的孩子,天理只是东方人对造物主的称呼。他们虽然没有得到天启,但依旧用自己学问发现了主的存在,这是非常了不起的成就。”   “但是教宗并不这么认为。”王子说,“他在十多年前曾经访问过东方……对于东方的学问极有研究。”   现在的教宗卡利克斯特二世还是枢机主教的时候,曾经被上一代教宗委派,跟随纪忆出使大宋,还一度和信奉景教的阻卜人有过往来。   在东方的那几年中,这位未来的教宗也深入研究了正在剧烈变化中的儒学。最后竟然得出了“渎神”的结论——东方的学者可以自由的研究“主”(天理)是否存在这样的问题!   如果同样的事情出现在西方,对于罗马教廷权威而言,是会构成致命打击的。   这意味着信徒不必通过神甫就能直接和上帝进行交流,甚至研究上帝是否存在!   所以在卡利克斯特二世出任教宗后,曾一度禁止了东方学的传播,直到耶律大石的军队进入大不里士……   “他能用宗教法令禁止天理学说,却不能用法令去阻挡大石皇帝的军队!”科穆宁娜笑道,“而现在,一个和大石皇帝的帝国相同的游牧国家金帐汗国,已经从桃花石出发,很快将会出现在黑海和基辅罗斯附近。如果我们不能和大石帝国联合起来,那么基督教复兴的美好时光,很快就要结束了。而君士坦丁堡,也有可能成为异教徒的城堡!我想教宗陛下能够理解这个问题的重要性……在未来,科穆宁王朝必须和大石帝国结盟,才能集中力量和基辅罗斯一起抵抗金帐汗国。” 第一千四百三十三章 新世界的起点   远处的相模湾,隐隐还有炮声传来,经过了上百里的传递,就已经变得和微弱的雷声仿佛了。这是周军的“真理”级炮舰在对相模国沿海的一座城堡(后来发现是一座寺庙)进行着骚扰攻击,目的是吸引相模国、武藏国的日本武士们的注意力。而在东北面上百里以外,大周海军东洋舰队的主力,还有装载着海军陆战第一旅、第二旅和陆军第六师的运输船团,已经杀气腾腾的冲进了武藏湾,来到了多摩川外海的洋面上。   这是一支空前强大的远征舰队,由30多艘“北洋”级、“东洋”级(东洋级是北洋级的改进型)、“真理”级火炮战舰,掩护着超过三百的运输船只,还有十几条用大型炮舰拖到武藏湾来的平底的桨帆炮船。   这些大大小小的帆船,在黑暗的海面上组成了一座移动的城池,向着日本武藏国多摩川附近的海岸压了过去。   现在已经是大周共和十三年(西元1128年)的十月份了,因为是农历,所以已经入了冬。而且现在还是小冰河期,气候非常寒冷。十月的日本东国许多地区,已经降下了鹅毛大雪。即便没有下雪,也挨不了几天就会大雪飘飘了。   考虑到日本朝廷的反应速度,这个时候绝对是突袭武藏湾的最佳时机。   而为了这场突袭,日本派遣军团的督军司准备了一年半!   首先是向平户集中兵力!   日本朝廷允许大周共和国租借平户建立商市、商港,最终被证明是一个引狼入室的大昏招。   经过十余年的开发建设,到了共和十三年的时候,平户岛上已经拥有了设施完备的港口、商市、城堡。   而这些用十余年时间慢慢建设起来的设施,对于一支远征大军来说,是非常重要的。   有了这些设施,再加上大周共和国海军、海商们拥有的强大海运能力,武义勇领导的督军司就能在日本人的家门口慢慢囤积粮食和物资,同时再兴建可供数万大军使用的营地。   有了物粮食、物资和营地,在平户岛囤积大军的行动只不过是运人渡海罢了。   神风什么的,是根本救不了日本国的!   而入侵日本的第二步,当然就是示假为真的欺骗了。   在大军陆续抵达平户岛的时候,日本国的太宰府已经发现不对了。   在他们看来,暴周的侵略军应该会在九州北部登陆。   所以他们一边动员九州的武士,一边向博多的大周商馆、使馆进兵。   所谓的商馆、使馆,用日本人的标准,就是两个“城”了。大周共和国在那里驻扎了海军陆战兵,还配属了轻型火炮和重型火枪。   因此九州武士对博多商馆、使馆的进攻,很快就变成了一场死伤枕藉的灾难。   而在日本人先下手为强之后,武义勇立即向博多派出了少量的援兵,打退了乱糟糟的九州武士军,将整个博多商埠完全占领。   不过他并没有马上扩大战争,而是按照这个时代日本人打村战的节奏,慢腾腾的向博多增兵,在博多构筑城池。   随后又派出少量部队在关门海峡的两岸(就是九州岛和本州岛的最接近处)登陆,构筑起了两座门司城和下关城。   在控制了关门海峡后,周国舰队就进入了濑户内海。然后就一边扫荡日本人的少量水军,一边占领濑户内海中的岛屿,摆出了一副准备直捣难波的架势。   与此同时,难波的大周商馆、使馆也进入了战斗状态。   这下日本朝廷可被吓瘫了!   白河院法皇和一帮宅男公卿哪见过这个阵势?而且也没想过。所以他们的平安京连城墙都没有!   眼看着暴周军队马上要打过来了,白河法皇只好一边做迁都信浓国的准备,一边让平氏、源氏两大武士集团的当主召集部下入京勤王。   大批臣从源氏家族的关东武士,在源为义、源义光、源义朝等人的率领下,纷纷上洛而来。   关东平原,一时变得无比空虚!   武义勇的计划,完全得逞!   在成功吸引关东武士上洛勤王之后,一个绕过九州岛,从日本本州的东南面直接突然武藏湾的大胆作战计划,就开始紧锣密鼓地施行了。   这可是军事史上,至少是东亚的军事史上从来没有过的壮举。   由三百多艘大型军舰、运输船组成的舰队,运载着一个步兵师加上两个海军陆战旅,将近23000登陆部队,从平户岛悄悄出发南下,通过九州岛南部的大隅海峡再折返向东北方向航行。舰队总共行驶了近2600里,耗时6天6夜,终于在共和十三年十月十八日凌晨,全部抵达了预订的登陆海域。   哦,也不是全部抵达,有十几艘运输船掉队,目前不知去了哪里?   不过也没有关系了,至少20000名登陆部队已经到位!   而日本武藏国的海岸上,一片空旷,全然无备。   突袭日本关东平原的作战行动,成功在望了!   “东洋”号隆起的船艉楼上,为了今天这场作战整整忙活了一年多的武义勇正屏住呼吸,目不转睛看着前方的一片朦胧。   天色已经蒙蒙放亮了!打头阵的几条走舸轻舟已经载着陆战兵的勇士,靠近多摩川的入口了。   这几条小船上都挂着登陆,朦胧的晨雾之中,就看着几点亮光起起伏伏,缓慢的向前。   向前推进的速度看着挺慢,可武义勇知道,船上的壮士已经很努力的在划桨了。   现在正好是退潮的时候,逆着潮流而上可是非常费劲儿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远处的海滩上空忽然出现了几团火光。   这是登陆成功的陆战兵在向空中发射信号火箭。   “成了!”   日本派遣军团总军机吴玠大松了口气,对身边的武义勇道:“上去了!多摩川海滩空虚无备,咱们的谋划成功了!”   武义勇笑了笑:“行百里者半九十……晋卿,这才刚刚开始呢!现在的成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他们现在还不会打仗。但是打仗的本事是会一点点磨练出来的,就像西宋一样。所以咱们一定要趁他们还不会的时候,尽可能的多杀掉一点,特别是在关东平原。现在多杀一点,将来会反抗咱们的人就少一点,而且可以拿来分配的土地就多一点了!”   在这一年多快两年的攻日准备的同时,武义勇又对日本的军事力量进行了深入的研究。   研究的结果让他相信所谓的日本武士其实是不会打仗的!   他们中的一部分也许足够勇敢,但是打仗和勇敢是两回事儿,打仗可是一门技术活儿!如果不能接受系统化的军事教育,就只能在实践中慢慢摸索。   所以武义勇估计在战争爆发初期,不会打仗的日本武士将是非常容易消灭的。   因此一定要多杀一点!   现在多杀一点,接下去的战争就容易打了。   这个时候,清晨的阳光已经从天空中洒落下来,驱散了海面上和多摩川上的晨雾,将一片宁静而美好的大地展现在了武装到牙齿的大周侵略者,哦,是解放者的眼前。   而在这个时候,所有的人,包括武义勇和吴玠在内都没有想到,他们的对日本的征服,其实是一个起点。   一个新世界的起点!   对于东亚世界的人们而言,日本是他们在未来前往新世界的出发点。   在未来,所有的东亚人种,包括日本这座岛屿上的人们,都将因为这次征服而受益。   所以在后世的历史书上,“侵略日本”或者“征服日本”的字眼是不存在的,只有“解放日本”……这场战争,是推翻闭关锁国,自绝中华的,腐朽的日本天皇和公卿统治,解放受压迫的日本武士和平民,将日本变成东亚共荣之乐天的正义的解放战争!   所以武义勇也被后来的日本行省的民众称为“解放者义勇”。   ……   “成功了!大人,平户岛的消息,大哥儿的兵马顺利在日本武藏湾多摩川附近登陆!部队登陆后遇到了武藏、相模两国源氏武士团的抵抗……在多摩川两岸打了一场,大获全胜,击毙、俘虏敌军6000余人!”   获胜的好消息,在共和十三年的十一月底,才传回了大周共和国的冬都徐州。由武义久亲自通报给了武好古。   消息是非常好的!登陆异常顺利,而且还在主力部队完成登陆后,迎来了武藏、相模两国的日本武士军队,人数多达七八千人!   和武义勇预料的一样,这些所谓的武士根本不了解真正的战争——现在日本的武家时代还没开始呢!他们上哪儿学习高超的战争艺术去?遇上武义勇、吴玠这种从小就被当成战士培养,已经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了十几年的周国将领,当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了。   而且武义勇还拥有这些日本武士不敢相信的武器——火枪、火炮!还拥有1800名骑兵!其中的900名还可以作为装甲骑兵使用!   所以在多摩川一战后,武义勇就得到了一个“军神”的威名,并且很快传遍了关东八州! 第一千四百三十四章 发现号   “那么说,大哥儿很快就能拿下关八州了?”   武好古穿着羊皮的长袍,背着手在徐州城南云龙山庄的水边,一边漫步,一边和自己的儿子武义久说话。   云龙山庄位于徐州城南的云龙湖和云龙山的边上,有山有水,是徐州这边难得的好去处。周遭都是豪宅,原属于徐海一带的显贵豪商。在徐州城被黄河水淹的时候都泡了水,差不多荒废了。原本的主人也大多逃亡去了江南。所以在周军入徐州后,就把其中“无主”(找不到就是无主)的庄园充公。在大周决定以徐州为冬都后再拿出来拍卖,卖给了大周共和国的显贵。   武好古则耗资8万枚银币,买下了其中最大,也最奢侈的云龙山庄。后来又花费2万枚银币进行整修,将之变成了自己在徐州期间的住所。   “应该很快!”武义久笑着说,“现在日本国正的严冬,他们的北陆道和中山道都被大雪封锁,只剩下东海道可以走。在多摩川后,日本相模国的武士已经死伤殆尽了。封锁东海道应该是很容易的。这样关东八州就成了一个大瓮,可以瓮中捉鳖了!以大哥的本事,在明年春季融雪季节结束前,应该可以平定八州。”   “好!”武好古笑了起来,“八州一到手,日本国就亡了一半了。有八州的沃土,咱们至少可以安置五万军户……有那么多军户,整个日本早晚都是咱们的!现在……可以开始筹备探索东大洋了!”   所谓的东大洋就是太平洋了!   对于绝大多数的周人而言,东大洋就是一片未知的神秘之海。   不过有兴趣对东大洋进行探索的人也不是很多,至少武义久就没啥兴趣。在他看来,探索东大洋,去寻找什么殷人东渡之地,还不如加强一下在南洋、西洋的投入更加实在。   现在东宋那边,可是在往南洋、西洋下血本啊!   就在武义勇解放日本人民的时候,赵楷和武美娘这对侵略者夫妻,正在策划湄南河作战,准备悍然入侵真腊帝国的神圣领土。将富饶的湄南河平原(有5万平方公里)都据为己有啊!   另外,锡兰的光明顶教廷也向东宋表示了臣服!   这意味着绝大部分的锡兰土地,都变成了东宋的属地。   在取得了锡兰之后,东宋就能继续西行,到达那片传说中辽阔而且蛮荒的黑大陆了……   和未知的大东洋相比,已知的黑大陆难道不是更加理想的猎物吗?   武义久的心思,武好古当然是知道一点的。   这小子不愿意向未知的领域投入太多的公共资金啊!   不过没有关系,装备几条探险船的经费,武好古还是拿得出来的。   “三郎,探索东大洋的事情,为父会安排妥当的。”武好古看着一片萧瑟的云龙湖,“发现号探索船前年就开工了,明年夏天就能试航,后年春天应该就可以开始探索了。”   发现号是一条探索船,也就是用来搜索未知海域的帆船。使用了“真理”级的船身,加上了三桅软帆。只有上火炮甲板,装备了8门12斤短炮。   为了让船员在茫茫大海中坚持的更久,天津船厂的都料大匠设计了更加舒适的船舱和更大的货舱。   水手的数量则被控制在90人以内,以便减少淡水、食物和其他补给物资的消耗。   根据设计,只需要进行一次补给,“发现”号就能在茫茫大海上坚持四个月,不必中途停靠港口添加淡水和粮食。   另外,“发现”号上还会携带足够12个月食用的腌菜和茶叶,以避免船员在往返新大陆的时候不会染上坏血病。   “发现”号上还准备了大量的食盐和高纯度的蒸馏酒。前者是用来腌肉或者和土著进行交易的——如果有机会找到一些可以捕猎的小岛,“发现”号上的船员自然不会放过。到时候就需要用食盐去腌肉了。至于高纯度的白酒则是用来兑水的,一定的酒精浓度可以避免淡水变质。   也就是说,在可以获得一定补给的情况下,“发现”号能够坚持在海上航行整整12个月!   而从日本国出发抵达美洲,也就有7000——8000公里的航程,即便以8公里的时速航行,有1000个小时也足够了,也就是42天。   武好古给“发现”号准备了足够的冗余,可以确保它抵达大洋彼岸。   而为了保证探索一次成功,武好古还会再多加几倍的保险系数。也就是一次派出4艘“发现”级组成团队。   这样即便在航行途中损失一到两艘帆船,余下的船只还是可以完成探索任务的。   现在4艘“发现”级就在天津和旅顺的船厂开工建造,等到共和十五年的春天,就可以扬帆远航了。   新大陆,很快就能被发现了!   ……   在徐州城中筹备新大陆探索的武好古,这个时候大概做梦都没有想到,在江宁府城中,也有一位大人物对“殷人东渡”的故事念念不忘。   而且他也拥有了和“发现”号类似的帆船。   这个人就是武好古的好女婿赵楷。   身处大周卧榻之侧还是太危险了!   所以必须要想尽办法寻找退路……“殷人东渡”之地或许存在呢?   去找一找也不损失什么吧?   正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在被称为“申船”型的软帆船出现后,赵楷想到的不是将它们用于组建舰队——由于周国开始攻击日本国,所以赵楷认为大周和东宋之间,至少还能维持十年的和平。   所以东宋并不需要马上升级自己的舰队,完全可以等到更大更强的风帆炮舰出现,再进行换装。   而在这之前,利用“申船”型风帆舰进行远航探险,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   “陛下,您想探索哪里?”   在新落成的江宁皇城的崇政殿中和赵楷问对的是东宋的海军都军机成贵。   他原是纪家战船队的总管,后来“招安”成为官军的水军将领。再后来被纪忆安排进了东海国水师出任提督,现在则是东宋水师的一把手了。   “日本国以东洋面如何?”赵楷问。“据说那里有一片巨大无比的陆地,乃是殷人东渡之国。”   “这个……”成贵真有点无语了。   这位天子咋就那么没谱呢?   什么“殷人东渡”,一个传说而已……而且也不知道从哪儿传出来的?   反正自己这个跑了一辈子海的老海军是从没听过这么荒唐的故事。   即便在武王伐纣时有个把殷人部落东渡了,那也是去日本了,怎么可能再往东?   航海的事情哪儿那么容易?有日本那么大的岛子还不上去,再往东干嘛去啊?   航海,是要死人的!   “陛下。”成贵道,“殷人东渡是无稽之谈……以无稽之谈为依据,对大东洋进行探索实在不可取。而且要探索大东洋最好从日本国出发,而日本正遭到周国的攻打,咱们去了是徒增误会。如果陛下想要探索远海,不如对南洋诸岛进行一次全面探查。说不定能发现一些适宜汉人移居的肥美之岛。”   现在大周共和国和东宋虽然都到了南洋,但是活动范围之局限于三佛齐海峡和爪哇岛附近。   对于南洋群岛的东部并没有进行过深入的探查。   不过周宋两国都知道南洋群岛东部有一些岛屿还不错,因为周宋两国的商人会从南洋群岛东部的一些岛屿采购香料。   觊觎香料岛财富的成贵就想在合适的时候,组织一次大规模的南洋航行。看看有什么岛屿上的土著是可以教化的……   “这样啊……”赵楷想了想,“这样也好。对了,成贵,你听过地圆说吗?”   “地圆说?”成贵愣了愣。   “就是说咱们居住的大地不是平的,而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圆球。”赵楷解释说,“听上去有些荒唐,但是经过朕的研究,却得出结论认为是对的。所以理论上,我们的船只只要向着南方一直航行,就可以到达北洋水域。”   怎么可能?成贵心想:官家的脑子不会有毛病吧?居然研究出大地是圆的,还认为船只一路向南最后可以到达北洋水域……这不是做学问做傻了?   还好大宋(东宋)这边是二圣临朝,有皇后娘娘做主,国家才能蒸蒸日上啊!   赵楷却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有毛病——实际上他是通过天文学的测算得出地圆一说的。在中原大战发生前,云台学宫(郁州岛)和青城学宫曾经联手搞过一个关于地圆的天文观察。在京兆府、西京、开封府、应天府和海州设立了多个天文台。通过观察和计算,得出了地圆的结论,而且还算出了地球的圆周长大约有三万里。   另外,简单的光学观察,也可以证明地圆——因为在使用了最精良的望远镜后,人的目视距离会随着所处高度的不同发生变化。只要进行计算,就能得出地圆的结论。   所以赵楷就想组织一次环球航海,以证明“地圆说”的正确性。 第一千四百三十五章 南大屿   上海市,纪家港。   两艘刚刚改装完毕的“申船甲”型桨帆探索船,正停靠在平静的吴淞江水面上。   这两艘船是“申船”型的改型,将下炮甲板改成了桨手甲板,以便在左右船舷上各安装12根长桨。   顺便一提,这个时代的东宋和北周都有水轮船。也就是在船舷两侧安装脚踏水轮以驱动船只。不过这种设计多用于内河和近海航行的船只,跑远洋的船只要么是纯风帆驱动,要么就是桨帆船,基本没有水轮船。   这是因为水轮船的内部有比较复杂的机械结构,而且都是木制的,非常容易损坏,也比较占地方。   在远洋航行中,木质的水轮机械一旦损坏,连修都没法修了。而且,远洋航行主要靠风帆。船桨只是在无风、逆风的情况下使用的。所以占地面积太大的水轮系统不受欢迎——船上的空间是很宝贵的。如果使用长桨,只要将长桨收回,就能桨手甲板就能当成货舱使用了。   另外,现在东宋和北周的水军都使用火炮作为主要武器。在炮战中,水轮机械系统很容易损坏。只要有一枚炮弹传入水轮甲板,打出许多散碎的木块,就容易卡住传动装置。   相比之下,长桨就可靠许多了。   所以东宋水军并不装备水轮船,而是以“星船”型桨帆船为主力。   现在停靠在上海纪家港码头上的这两艘,则是“星船”型改进而来的“申船”型的再改进。   大致上就是软帆加上高干舷、高艉楼和圆底型(尖底)的船体,再加上长桨,再加火炮。而桨手甲板在进入南洋无风带前原则上不启用,作为仓库储存食品和低度酒。   现在正值梅雨季节,细雨蒙蒙之中,码头上的苦力和东宋水军的水兵,正用两轮手推车把一桶桶的补给品和低度酒运上两艘探索船。   知秀州事纪奎和东宋的南洋海军提督谢颙,正在雨中漫步。两人都打着纸伞,但是身上的衣衫还是被打湿了,却都没有在意。   看着一桶桶的物资被运上船只,两人的眉头却都没有解开。   “公安。”纪奎唤着谢颙的字号,“你也相信大地是圆的?”   “泰山,不是相信,是算出来的。”今年三十多岁的谢颙是明州谢家的公子,娶了纪奎的女儿,所以称纪奎为“泰山”。   他说:“北云台的学士们也做过计算和测量,同样得出了地圆的结论。”   “那你为何满脸忧郁?”纪奎不解。   作为南洋水军的提督,谢颙将会负责对南大洋的探索和论证地圆说。   “泰山,你有所不知。”谢颙道,“地圆虽然是肯定的,但是大地的圆周长却存在争议。有的算法得出了3万里,也有人说是10万里甚至更长。而且南洋无风少风,靠船桨能划多远?根据官家的旨意,探索南大洋的船只要从巴厘岛南下……以12节的均速向着正南方向航行25天,然后再返回。”   现在的东宋和新周海军也有“节”的概念,不过一节不是1.85公里,而是3华里。所谓的“几节”航速,则是指一个时辰的航速。也就是一个时辰航行36华里,一天航行432华里,25天可以航行10800里。   根据赵楷的计算,从依附于东宋的巴厘岛(这个岛屿被从爪哇岛上逃出去的婆罗门教贵族统治)出发,向正南方向航行10800里后,肯定已经到达了大周共和国北面的苦寒之地的沿海。   即便到不了那里,船只所抵达的海域的气温也会明显降低……因此也可以据此推算出船只在靠近极北苦寒之地!   另外,因为从巴厘岛向南万里之后的海域气温会明显下降,所以会变得适合中原人生存。如果能够在海上发现岛屿或者大陆,那将是适合汉人居住的……   可让谢颙非常担心的问题是,一旦地球的圆周长远远超过3万里,达到10万里甚至更多。那么向南万里的航程就有可能会越来越热——南方炎热,北方寒冷嘛。所以巴厘岛以南万里外的温度很可能会把人活活烤死!   纪奎并不知道女婿在担心什么?只是笑着安慰道:“上有所命,咱们做臣子的,总是要做一做的。就算不成,官家也不会怪罪。公安,准备让谁走这一遭?”   “陈江。”谢颙回答道,“他虽然没有念过水军学堂,却是南洋一带最好的船头,跑了十几年海,从一个桨手做到了桨帆商船的船头,南洋的各个香料岛他都去过。在一年前他还上报过檀香岛以南千里之外有一座不知名的大岛。”   “檀香岛以南千里之外?”纪奎一愣,“这次航海为什么不从檀香市出发?”   檀香岛就是帝汶岛,也是南洋的香料岛之一,因为出产檀香,所以被海商们称为檀香岛。   这个岛屿因为距离爪哇和星州比较远,气候又热,所以没有被东宋、大周两家看上,就任由土著王公统治。只是在岛屿的西南角上找了个海湾,设立了一个由商会统治的商市,取名叫檀香市。   谢颙摇摇头,苦笑道:“陈江发现檀香岛以南大岛的事情根本什么人在意。我也是在兵部查看南洋水军人事文档的时候才知道的……反正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船给了陈江,他想从哪儿出发咱就不管了,如果热得受不了,早点回来也是允许的。只有两条申船没事,探索失败又算得了什么?”   其实谢颙从一开始就不看好这次探索,不过他倒是挺看好两条申甲船……只要这两条船最后能安安稳稳归了南洋水军,其他的他不在乎。   所以他才在南洋水军中选择了陈江这个没出身的老船头。   反正差事办砸了,就给他个免职处分,回星州养老去吧。   “说的也是。”纪奎点点头,“就由他去吧……”   ……   被谢颙选中的陈江,这个时候并不在上海,他也不知道自己中头彩了。   他本是中原河南府洛阳县的农民,因为家里面欠了大地主武扒皮的阎王债,所以才被卖到爪哇岛去的。   去爪哇岛时候是一大家子,整整齐齐的,可是在爪哇岛上没几年就死剩下他和弟弟陈海了。   两兄弟埋了爷娘和另外一个兄弟后,也没心情在爪哇岛上当地主老财,就去星州岛谋生。两兄弟也没啥手艺,就是一身笨气力,于是就成了桨手。   也亏得赶上了好时代,又走了狗屎运。陈江这个桨手在一次海上私掠行动中救了兴化陈家大管事的性命,因此认了干爹,成为了兴化陈家的一员。之后就进入兴化陈家的远帆堂学习航海,再后来就当上了兴化陈家的船头。操控一艘大食型桨帆船跑南洋无风带,一跑就是十几年。因此非常善于利用无风带的微风和船桨配合航行。   盛产檀香的檀香岛更是他常来常往的地方,甚至还在檀香市安了个家,养了一个从星州人市上买来的白番女奴当小妾。   至于他在檀香海(檀香岛以南的海域)上发现大岛屿的经历,其实也不是什么传奇。许多跑香料岛的船头,都有相似的经历。   檀香岛和那个大岛屿之间最近的距离不到1000里。如果船只走檀香岛南面进行航行,遇上个突发的风暴(无风带的夏季也有风暴)就很容易被吹到那个大岛的沿岸。   有不少海船头甚至还把船只停靠在那个大岛沿岸进行维修和补给,他们还给这个岛屿起了个名称,就南大屿。   不过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因为没进入东宋海军的体制,所以就没有上报南大屿的存在。   陈江因为被兴化陈家派出去参加了东宋的南洋水军,成为了一名承节郎衔的船长。所以就有报告发现南大屿的渠道了。   而这个南大屿,当然就是澳大利亚了!   在原本的历史上,澳大利亚北部沿海地区,经常会发现古代中式帆船的残骸,有时候还会找到古代中国生产的物品。显然有南洋群岛一带活动的海商到过澳洲北部沿海。不过并没有大规模开发的痕迹留存。   “节帅,您说什么?从巴厘岛向南走10000里?”   陈江是在东宋合众二年秋季(共和十三年秋),才从南来的谢颙那里得到探索南大洋的命令的。   他也被这个命令吓了一跳。他也和谢颙一样,以为越往南越热。   星州这里已经热得不行了,要是去了南极之处还不得热化了?   “如果热得不行就返回。”谢颙板着面孔说,“不过在返回前,还可以去探索一下那个檀香海以南的岛屿,叫什么来着?”   “叫南大屿。”陈江道,“不少人都见过,还有人上去过。”   “对。”谢颙道,“看看有没有开发的可能。”   “开发?”陈江只是摇头,“人都热死了,怎么开发?”   “叫你去就去……这是官家的旨意。”谢颙说,“官家说往南行数千里后,天气就会变凉了。也许就能寻到一两个可以让汉人久居的岛屿。如果找到了,你可就发达了。” 第一千四百三十六章 大发现   合众三年冬,印度洋,尚未被发现的袋鼠大陆西岸外海约600里。   两艘“申甲”型桨帆探索船,正用船桨驱动,逆风南行。   虽然四周总是茫茫无边的大海,连一片浮出水面的礁石也见不着,而且舰艇还处在恼人的逆风航行中,但是两艘“申甲”型桨帆船上的海军官兵们,却人人都万分激动。   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正在经历一些伟大的事件,足以名垂史册。   因为地圆说基本被证实了!   两艘“申甲”型探索船“顺风”号、“如意”号在驶离巴厘岛,在无风而且酷热的大洋上向南航行了两天,奇迹就发生了。   平静的海上突然挂起了凉爽的东南风!在逆风航行了两天后,气温也明显下降了。   越往南走,气温居然越低!   这说明官家赵桓的推测是正确的,大地是圆形的。所以一路向南航行也可以抵达大周共和国北方的极寒之地。现在他们很可能已经过了南方的极热之地,应该正在向北方极寒之地航行——之所以说是“应该”,是因为船上的指南针的指向并没有发生改变。   另外,北极星也仍然没有出现在夜空当中,南十字星倒是依旧明亮。   不过指南针为什么总指着南方,北极星和南十字星为什么会分别出现在三佛齐海峡东南出口南北夜空,原因也不明白。   所以也不能以此为据,就说“顺风”号和“如意”号还在向南,而不是向北航行。   即便航向没变,他们的发现也是非常了不得的。   他们发现了南方也有凉快的去处!凉爽的气候,则意味着有可能存在宜居的陆地。而宜居的陆地上,也有可能存在可以与之贸易的文明。   如果能够发现宜居而且富饶的土地,那可就更加理想了……   陈江站在“顺风”后的船艉楼上,举着望远镜努力搜索着海面,似乎想要找到陆地的影子。   找了半天,看到的仍然是犹如闪闪发亮的蓝色毯子一般的海水,在一层层的涌浪滚动,缓缓起伏。   虽然壮观,但是也让人有那么一点失望。   这片海面的气候已经比较凉快了,大约和福建外海类似。如何能够发现岛屿或是大陆,说不定就能寻到富庶的土著城市国家可以交易……   陈江只是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儿。   他的弟弟,“顺风”号的桨手指挥陈海正好脚步匆匆的走上船艉楼。   看到哥哥脸上的失望表情,于是就问:“大哥儿,还是没有发现吗?”   “没有啊。”陈江摇了摇头,“不过才行了10天,而且有6天是逆风,平均航速连6节都不一定有啊。”   “周宋制”的一节是3华里。时速(时辰速度)6节就是一个时辰航行18华里,一天12个时辰就是216华里,跑了10天就是2160华里。   当然了,这个数字并不精确,也就是个大约。所以他们现在的位置,也就是在巴厘岛正南约1080公里处。而巴厘岛距离澳大利亚大陆约在一千三四百公里。   现在陈江他们找不到澳大利亚也就不奇怪了,不过距离也不太远了。   将要揭开人类历史新篇章的地理大发现,就在600里外了。   “咱们还要继续向南吗?”陈海问。   “当然了!”陈江说,“南洋水军提督司的命令是让咱南行20天再回的。今天才10天,怎么能回去?而且越往南行越凉快……也没把咱热化了不是?还是按照计划,如果没有遇上岛屿或大陆,就继续往南走满20天,如何再折返往东北开,看看能不能寻到南大屿的南面。二哥儿,叫你的人再受点累……和他们说,这次的任务做完后,人人都有功,他们犯下的罪就能免了,海军还可以派船送他们回老家。”   “顺风”、“如意”两艘探索船上的桨手都是由罪徒充任的。   现在东宋各地州府市县的大牢都是空空的,死罪也很少执行,各种坏人和被冤枉的好人都是两个去处,或是流放海外,或是充海军桨手。   前者一流几千里上万里的,都是蛮荒瘴痢之地,被放到那里开荒的罪徒很容易染病而亡!几年下来,差不多能死上一半到三分之二!   后者倒是容易存活,就是太苦了。整天关在狭小肮脏的桨手甲板卖苦力气。通常要过上三五年才能重获自由。   不过海军也不负责送他们回家,一律在南洋各商市释放,自谋生路去吧。   而如今被押在“顺风”、“如意”两艘探索船上的桨手,大部分都是因为在江南各地反抗清田被捕的。并不都是地主老财,也有一些是被煽动的贫下中农,真是怪可怜的。   所以提前释放,还可以放回江南,就成了激动人心的重赏了。   ……   今年已经十七岁,马上就要年满十八岁的王中孚飞快的攀爬上了“顺风”号的瞭望篮。   他现在一名东宋水军少年讲武堂的学生,所谓少年讲武堂,其实就类似于周国的骑士小学。目的为讲武堂(军事学院)输送优秀的生源,同时也为军队输送基层的军官、军士。   王中孚是两年前跟随义父陈遘移居江宁的,陈遘和其弟陈适都是不二主的忠臣(陈遘在周国做官不算二主,因为周国是共和制,没有主子的),当然不能出仕不孝子赵楷。所以就在武好德担任司业的江宁大学堂(又一所千年名校诞生了)觅了儒学博士的教职。   而王中孚则因为一身好武艺,被陈适的好友武好文推荐去读了水军少年讲武堂。这孩子也真是聪明,虽然没有一点算学、形学、自然学的基础,却很快就补了上去,在学堂里面名列前茅。   这段时间,他则被分配到水军南洋舰队见习。等到见习完毕,就可以去报考水军讲武堂了。   而他在南洋舰队见习期间的表现,也将成为讲武堂是否录取的重要依据。   由于东宋没有科举制度,想要入仕,只有先取得小学或大学的毕业文凭,然后再参加公吏考试或从军。   所以取得水军少年讲武堂和水军讲武堂的毕业文凭,然后成为一名水军军官,就成了少年王中孚唯一,也是最理想的上升途径了。   爬上瞭望篮,从一名同袍手中接过望远筒后,王中孚就开始了长达3个时辰的执勤了。   望远筒中的图像,已经不再是海天颠倒的了,而是变成了大头向上的图像。这可是云台学宫自然学院的光学科多年研究的成果……   另外,用来制作望远筒镜片的材料也不是天然水晶,而是变成了透明度很高的天津琉璃片——这种琉璃片的良品率很低,大约只有百分之几的产品合格。不过比起天然水晶,还是便宜太多了。所以可以大量生产望远筒装备部队了。   王中孚循着左前右后的持续,一遍又一遍的观察着波浪起伏的洋面。洋面上什么都没有……只有波涛起伏,还有几只白色的海鸟在盘旋。   不对!有海鸟!   在茫茫无边的大洋中是没有海鸟的,只有在岛屿或者大陆沿岸附近才会有海鸟翱翔。   现在天上有海鸟,那么岛屿还会远吗?   王中孚有点不敢相信的揉了揉眼睛,然后又将一只眼珠子贴上了望远筒的目镜,仔细看了看。   没错!就是一群海鸟!   王中孚收好了望远筒,然后转身敲响了警钟。   “当当当当……”   刺耳的钟声传来时,陈江正在位于舰船后艏楼内吃早饭,稀饭就肉包子。正呼噜呼噜吃着,警钟就响起了。   不是急促的战斗信号,而是存在间隔的警钟声,这是瞭望哨有所发现的信号。   陈江连忙放下一个吃了一半的包子,然后擦了擦嘴,站起身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上了后艏楼,陈江就看见船上的几个军官已经到了,一人一个望远筒,都在看天呢。   “发现什么?是陆地?”   “禀承节,是海鸟!一大群!”马上有人回答。   “是迁徙?”   “不是,就是在空中盘旋,仿佛在捕鱼。”   “近海……”陈江的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了,连忙拿出望远筒,朝前方的空中一看,果然有十来只白色的鸟类在空中飞翔。   “咱们在近海了!”陈江大声命令,“加派瞭望,仔细搜索!命令桨手加速,所有桨手上岗!”   桨手在舰艇巡航时是轮岗的,只有在战斗情况下才会全部上岗。至于全速划桨,那只能维持一刻钟,是战斗中发起冲击时的情况。   “顺风”号的速度陡然加快了,陈江举着望远筒努力向前观察。   海鸟,更多的海鸟!   陈江几乎肯定,附近一定有海岛,说不定还不小!   陈江做出判断的时候,站在高处的王中孚已经从目镜中看见远处的地平线了。   辽阔到无边无际的地平线!如果那是一个岛屿的地平线,一定也是个非常辽阔的岛屿,甚至……有可能是一个未知的大陆!   一个新的大陆!   “发现陆地!陆地!发现陆地……”王中孚大声呐喊着。 第一千四百三十七章 新世界   陈江乘坐着一艘从“顺风”号上放下的舢板,登上了日后被称为“新宋大洲”的古老大陆。   他带着一面底色是红色,上面有个斗大的“宋”字的三角旗帜。这面旗帜将会被留在这片土地上,象征着此地属于大宋的官家和娘娘。   在“篷”的一声轻响后,舢板的底部撞上了柔软的沙滩。   一名水兵想要下船,却被陈江一把拉住。   他要第一个登上这座至少是大岛的陆地!   因为他隐约知道,第一个登上去的人,必将会青史留名。   这虽然是他陈江的一小步,却很可能是人类的一大步啊!   因为这座“大岛”上很可能没有一个人类。至少目之所极,没有任何人类活动的迹象。   陈江一脚踩进了温暖的海水之中,脚底则是柔软的沙滩。他扛着旗杆,趟着水,努力前行。水兵们也一个个从舢板上下来,和他一样,趟着海水,走向前方的蛮荒大陆。   走上了洁白的沙滩,映入眼帘的则是无边无际的草原和丘陵。没有什么高大的植物,山丘也很低矮,除了天空中翱翔的海鸟,也没有其他动物在活动。   一切都显得宁静、原始、荒芜。   “分成两队!”陈江道,“一队跟着我,我们上山去看看。一队守在这里。”   “喏!”   登上了远处的山丘,陈江又看见了海洋,在山丘的另外一边,大约二三十里外,就是一片水面。   是个岛屿?还是个半岛?   如果是岛屿的话,那也没多大价值。就是个荒芜人烟的草原岛罢了……   然后陈江又向北眺望,很快又看见了一大片海洋。接着他转向南方,这回没有再瞧见海水,而是无边无际覆盖着低矮植被的丘陵。   这里应该是一片有点干旱和炎热的草原。陈江心想:如果有河流的话,就能补充一点淡水了,再看看能不能打猎……如果能打到一些野生的牛羊,用盐腌了,两条探索船就能在附近海域逗留一段时间,好好搜索一番。   当他从山丘上返回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留在岸边的那一队人正在围攻一只会直立跳跃,有一条大尾巴的动物。   水兵们用弩箭射伤了它,然后再用几支长陌刀围着受伤的动物在那里戳……场面有点血腥,而且非常混乱。   “这什么东西啊?”陈江跑过去一瞧,不认识。   “承节,这货自己跑过来的!”一个水兵汇报道,“看着挺多肉的,所以就捕杀了。”   “不会有毒吧?”陈江看了看,“洗剥干净,带回去交给厨房,让他们煮了给桨手吃……不能每个都给,找几个试吃。如果吃不死就多抓一些!”   这是只可爱的袋鼠,袋鼠肉当然吃不死人了。   扛上洗剥好了的袋鼠,陈江等人就上了舢板,回到了“顺风”号上。   且不说试吃袋鼠肉的事儿。陈江指挥的两艘探索船,在接下去的几天中,就在“澳洲”西海岸转悠起来了。他们登陆的地方就是个半岛,向北、向南,都可以瞧见望不到边的海岸线。   又过了几日,到了大宋合众三年十一月一日的时候,陈江基本已经确定自己发现了一片大陆!   他的海船沿着海岸线向南航行了两天,走了一千里,举目望去,仍然是向南延伸的海岸,无边无际。   不过海岸附近的气候和地形、地貌却发生了明显的变化。气温更低了,气候也变得更加湿润。   而在十一月一日这天,瞭望哨发现了森林和一条汇入大洋的河流。   但是仍然没有发现人类活动的踪迹!   有森林,有河流,气温适宜,说明这里已经有了殖民开垦的可能!   而没有任何人类活动的迹象,则说明这里真的可能是一片无主的大陆。   哦,已经不是无主了!大宋官家赵楷和娘娘武美娘,就是这片大陆的主人。   “就是这里了!”陈江下令,“把船停在河口,然后分一半人下船搜索、打猎,多抓一点长尾巴的跳兽(袋鼠),把空出来的库房都装满。咱们回去的路上就能吃咸肉了!”   回去的路是漫长的,因为陈江并不打算直接开回巴厘岛,而是会沿着大陆的海岸线向北一路航行。   他猜想,这片大陆和南大屿极有可能是一块大陆!   如果这个猜测正确,那么从檀香岛抵达大陆的沿海可不足1000里……这是一片非常容易横渡的海洋。   而且过海之后,到处都是树林,也有许多河流。虽然天气太热,没有多少开发的可能。不过建立几个补给基地还是有可能的!   这样将来往这个新大陆上运人可就简单了……大宋的囚犯,都可以往这里发送。要不了太久,应该就能在这片大陆上建成第一个城市了。   现在大宋,真的有了一个可以开分号的地方了!   ……   发现“新宋大陆”的消息,是在大宋合众四年三月初的时候,才送到星州岛上的南洋水军提督司的。   负责这事儿的谢颙都已经等得快急死了,还以为陈江他们在南大洋遇难了。   按照计划,他们从巴厘岛出发,一来一去也就40天。合众三年底的时候,消息就该到星州了。   可现在都合众四年三月了……如果他们没有在南大洋中找到可以补给的岛屿,都已经饿死、渴死了!   可就在谢颙准备为陈江他们办葬礼的时候,“顺风”号和“如意”号却驶入了星州岛军港。   陈江居然没有派快船通报,自己带着两条船回来了。   这是什么状况?   不想在巴厘岛休息?那地方不错啊……   正有点吃惊的时候,陈江一个人兴冲冲跑来了。   “提督!发,发现了,终于发现了……”   “发现什么?”   “大陆!一个大陆……”   谢颙愣了愣,“一个大陆?多大?”   陈江摇摇头,“不知道!顺风号和如意号沿着这个大陆的西海岸航行了20天!单是西海岸的长度,应该就超过了5000里……”   “5000里!?”谢颙惊呼了起来。   5000里啊!大宋由南到北走一遍都没有5000里,最多就3000多里!   这个大陆南北长度居然超过5000里,岂不是比大宋还要大?   “真的假的?”谢颙问。   “真的!真的……”陈江道,“错不了……提督不信,可以自己去看。从檀香岛过去不过1000里海路!那个南大屿,原来就是这个大陆的一部分啊!”   “不到1000里?”谢颙算了算,“2天就能过去……对了,那边的气候如何?水土如何?可有国家城池?”   “官家算得没错,真的越往南越凉快啊!”陈江说,“那片大陆上有草原,有森林,也有适合开垦耕种的肥沃土地……不过并没有城池和国家,只有一些小野人,黑黑的,茹毛饮血,数量很少。”   陈江他们还是遇到了几个澳大利亚的土著……还抓了其中一个,关在笼子里想带来星州,不过路上给养死了,就埋在了檀香岛。   “等等。”谢颙忽然想到了什么,脸上兴奋的表情一下就消失了,变成了紧张,“发现新大陆的事情,没有泄露出去吧?”   “没有!”陈江摇摇头,“提督,俺老陈可不糊涂!现在巴厘岛和檀香岛都不是咱的地盘……消息可不能泄出去,要不周人的舰队就要出手了。”   “那船上的人……”   “除了下官和下官的兄弟,所有人在檀香岛、巴厘岛都没下过船。”陈江道,“到了星州也直奔军港。”   “好!做得好!”谢颙长出了口气。连忙摇铃叫来了一个军事机宜,然后立即下达了军港戒严的命令。   军港里面有营房供“顺风”号、“如意”号上的船员休息,也有足够的场地让他们活动。   所以他们暂时就不能离开军营,得在那里等着了。   “本官马上安排你去江宁府面圣!”谢颙道,“其他人都得在星州大营呆着。”   “下官明白。”陈江道,“下官今天就能出发。”   “好的!”谢颙顿了顿,“就今天走吧!现在是春天,正好顺风。另外,本官再写一个求援的文书,你一并带去。”   “求援?”   谢颙点点头道:“星州这边可没多少战船。真要打起来,南洋水军不见得能赢!”   他已经想到要和大周抢地盘了!   现在东宋在西洋和湄南河口一带展开了积极行动,南洋水军的主力一部分去了西洋,一部分则在支持湄南河口地带的殖民活动。   留在星州的战舰数量很少,而周国的南洋舰队则在巨港和齐亚布署了数量较多的舰船。   一旦开战,形势对东宋是非常不利的。   而且更糟糕的是,爪哇岛这个南洋第一岛(因为土地肥沃,所以开发程度也最高)被新周牢牢掌握。   这让新周有能力在南洋投入更多的军队和舰队!   所以东宋方面最好在新周知道发现新大陆的消息后,就完全控制巴厘岛、檀香岛等地,并且建成要塞,屯驻重兵。   而要完成这几项任务,大举增兵南洋是必须的! 第一千四百三十八章 镰仓将军义勇   虽然东宋方面非常努力的保守着在南洋无风区以南发现新大陆的秘密。但是新周都军机司的情报房,还是在共和十五年初的时候,得知了这个惊人的消息!   “真的吗?真的发现新大陆了?”徐州云龙山庄中,武好古有点吃惊地看着给他送来这个消息的武义久和武义信。   武义信现在也成长为一个让武义久有点头疼的哥哥了——在过去的几年中,他一直在北方草原带兵。是北奚萧女王军事上的后台!凡是萧女王的北奚军队摆不平的刺儿头,武义信就会出兵去拔掉。   经过几年的努力,武义信终于把自己拔到了陆军上将,副都军机的地位了。   而北方草原上,也再没有敢反抗萧女王的存在了!   在出任副都军机后没多久,一个新大陆就陡然出现在他的面前了。   “大人。”武义信点点头说,“他们肯定发现了新大陆,位置在南洋无风带以南不足1000里的海上,应该是一个大小不亚于中国的大陆!而且,地圆说也得到了证实。因为宋国的探险船发现,在南洋无风带以南,越向南航行,气温就越低……应该是接近我们北方的极寒之地了。”   “大人。”武义久也道,“看人殷人东渡说是真的……他们发现的大陆,应该就处在大地之东,就是殷人东渡之地!从日本向东,也可以抵达的。”   “哦。”武好古点点头,不置可否。   他当然知道“地圆说”已经出现了。而且通过观测不同地区的星空变化,新周两宋的学者们还计算出了地球的圆周长。虽然数据并不准确,但仍然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成就。   而在计算出了地球圆周长后,格致大学的学者们又提出了“南北极”论。不过和后世地球两极的划分不同,现在中国的地理学家们认为北极是极寒之地,而南极是极热之地。   所以赤道无风带就被当成了南极,而无风带以南则被当成了西半球……哦,不是西半球,而是当成了“东半球”。   因为在中国人的意识中,日本在中国之东,美洲大陆则在日本之东。如果要给地球分东西,中国无疑在西,美国无疑在东。   而云台学宫、格致大学的地理学家们又把赤道无风带当成了南极。所以刚刚被发现的“澳洲大陆”,自然就处于中国之东了,无疑就是传说中的殷人东渡之地。   至于这块大陆和大周北方的极北之地是否相连,也不得而知。   因为极北之地太过寒冷,很难进行探索。   “算出距离了吗?”武好古问。   他并没有去指出地理学者们的错误。不是不想,而是做不到。   因为学者们的对地球周长和形状的认知,是建立在大量的数学计算和测量上的——由于测量存在很大的误差,所以计算的结果也是一个很大的区间。这样一来,他们对地球的认知,也就难免存在错误了。   而武好古想要支持他们的错误,就必须用更加准确的测量数据和计算去说服他们。否则空口白话,可不是一种严谨科学的态度。   而且,基于科学观测和计算的错误,对于中世纪的中国来说,依然是极大的进步——这不是由武好古开金手指推动的观测和计算,而是理性派、实证派学者自发的研究。   这种自发的,基于实证和理性的科学研究,在目前的新周和东宋的学界,已经是非常普遍的活动了。   “不远。”武义信道,“根据计算,新大陆的西海岸距离渤海大岛大约在5000里左右。即便用桨帆船也可以很快抵达!而且我们已经探索了渤海大岛东面的大片海域,发现有一连串的岛屿通向一个巨大的半岛。也许那个半岛就是殷人大陆的一部分!”   那是勘察加半岛,在这个时空要被称为“殷州”了。   “海军什么时候可以去探索那里?”武好古问。   “今年夏天!”武义信道,“发现号和进取号已经准备完毕,很快就会驶往日本的镰仓。在进行短暂的休整后,立即启程前往渤海州,在渤海州进行补给后驶往‘殷地’进行探索。船上还会有野人女真出身的陆战兵和太行山上抓来的叛贼,如果在殷地找到可以建立港口的无人海湾,就会把陆战兵和叛贼都留在那里过冬,让他们建设城堡港口,以为长久之计。”   既然东宋都发现新大陆了,大周就不能落后了……所以拖延了好一阵子的东大洋探索,现在终于要加速了!   再不抓紧,新大陆可就要姓赵了!   有竞争对手的殖民,还就是不一样啊!   ……   日本国,关东平原,镰仓城。   在以平原地形为主的日本关东八州,镰仓所处的三浦半岛是个难得的险要之处。半岛和关东平原连接的入口,大约只有20里宽,东侧较为平坦,西则分布着一些低矮的山丘。   而镰仓则位于三浦半岛入口西侧,面向相模湾的海边,是一片被低矮山丘包围着的平地。只需要守住周围的山丘,同时控制海湾,就能确保镰仓城的万无一失了。   同时,镰仓城又处于相模国、武藏国、安房国、上总国、下总国、伊豆国(属于东海道)之间。   通过相模湾、武藏湾的水路交通,驻扎在镰仓的军队,就能很快抵达上述的6个令制国。大半个关东平原,就在掌握当中了。而且还能通过对相模国箱根山的控制,封锁东海道通往关东平原的咽喉要道。   镰仓的地形如此紧要,也难怪历史上镰仓幕府会将自己的根本之地摆在此处了。   另外需要一提,后世美帝在远东地区最大的海军基地横须贺基地,也在三浦半岛之上,距离镰仓仅仅12公里。   后世的横须贺基地所在,现在也成了大周海军东洋舰队的母港所在。被称为“浦贺军港”,要塞、码头、仓库、炮台等等建筑,都在以最快的速度进行建设。   而镰仓棱堡和镰仓港口,还有海军镰仓炮台等防御设施,现在已经建成并且投入了使用。   所以武义勇的督军司,在去年冬天就迁入了镰仓堡垒。   从某种意义上说,现在的日本也算进入了镰仓时代。   只是统治日本的“将军”并不是源氏出身,而是来自海西的大陆。   不过这位来自异国的“将军”在关东这里,并没有遭到他老爹武好古想象中的顽强抵抗。因为这个时代的日本武士集团还没有真正成形,也没有真正学会打仗。他们充其量就是天皇、公卿和高级武士(半公卿)的庄园管家或打手之流,根本不是身经百战的大周共和军的对手。   而且他们也没有非常强烈的国家意识,对天皇的忠诚也有限——现在可不是天皇被神化的时代,处于基层的所谓武士对天皇并不感冒,他们只是忠于能够提供所领安堵(庇护所领)的任何势力。   任何势力,当然也包括“镰仓将军义勇”。在武义勇登陆日本的一年多快两年之后,他已经得到了大批的关东豪族的效忠。而且还和关东地方的豪族安西氏、三浦氏、上总氏等联姻,迎娶三大豪族的女儿为自己的侧室。   同时,关东源氏、平氏、藤原氏和皇室的势力,则被武义勇的军队一扫而空,还扫平了许多反抗大周解放的关东地主恶霸。将关八州至少一半已经开垦的土地(此时的日本东国开发程度不高,还有大量的荒地)重分给了追随武义勇远征的共和军将士。   至于另外一半已开垦的土地,则被分配给了效忠镰仓的“进步武士”。   在分配土地的同时,武义勇还大力促进共和军将士和关东本地的豪族联姻,力图打造一个“周日合体”的武装集团,作为他统治日本的支柱。   在平定关八州,打造新兴统治集团的同时,武义勇也没有忘记工商业城市的开发。   在浦贺军港以北,镰仓城堡以东,沿海的狭长平原上,一座名为“三浦市”(大约是后世横滨的地方),也已经初具规模了。   而在日本国的其它地区,武义勇的征服,也取得了不小的进展。   关东以东的日本东北地区,现在已经基本上被武义勇的军队平定。奥州藤原氏的居城平泉城,在共和14年秋被武义勇的军队攻破。奥州藤原氏的当主,陆奥出羽押领使藤原基衡投降后和全族一起移居海州,成了海州藤姓的祖始。   而占据日本东北一部和渤海岛的高氏政权,也在稍后向镰仓臣服,并且将自己的渤海铁骑提供给武义勇使用。   如果从地图上看,就不难发现,日本国已经被从中间一切为二。武义勇最初的设想,已经完全达成了。   控制了关东和东北地区的周国日本派遣军团,也有了足够的余力去支持对殷人大陆的探索了。   两艘大型探索船“发现”号和“进取”号,就在这个时候扬帆而至。   对于新大陆的又一次探索,马上就要开始了! 第一千四百三十九章 一百零八好汉   “公明哥哥,下船了……”   “啊啊……”   当李逵的声音在宋江宋公明的耳边响起的时候,昔日梁山泊的大佬,京东黑道上大名鼎鼎,人人都敬上三分的及时雨宋江宋公明,已经晕船晕的出气儿多,进气儿少,就差一命呜呼了。   看到宋江这副模样儿,和他一块儿被押上“进取”号的梁山泊兄弟们,全都难过的不行。   公明哥哥那么好的人,那么仗义,黑白两道的朋友那么多,怎么也落到现在这样的下场了?   真是老天没长眼睛啊!   哦,其实这事儿真不能怪老天。天地不仁嘛!老天哪管你这个?梁山泊的这帮人落到今天这地步,完全是因为宋江没长脑子。   他们在郓州梁山泊犯了事儿以后,投谁不好,偏偏去太行山投孔彦舟那个垃圾。结果共和军打过来的时候,孔彦舟来了个弃寨而逃,卷了金银,带着几个心爱的小妾逃到关中去投西宋了。   而且逃跑的时候还瞒着宋江等人,还煞有介事的布置防守,把宋江等人当了肉盾。结果害得宋江和他手下的弟兄还有喽罗们死伤惨重,最后剩下108人被活捉。统统判了秋后问斩!   不过没有真的斩,而是照例改判流放——现在大周和东宋不怎么宰人了,都往殖民地扔。罪行大一点的往生地扔,罪行小一点就往熟地人。   宋江和他的手下是谋反罪,没啥说的,就是去最艰苦的地方了。   本来该去占城以南的南定州(湄公河三角洲)开荒,结果却赶上了探索东大洋这档子事儿了。所以一百零八人都给送上进取号,去做新大陆的第一代居民了。   只是这位公明哥哥一出海就晕,一路晕到了日本国,看着都不行了,还能去得了新大陆吗?   “咋样啊?是不是有人不行了?”   就在这时,在进取号上负责看守“刑徒甲板”的一个海军陆战兵的小军官的声音,突然从楼梯通道的上方传来。   “没事,没事,只是有点晕船!”军师吴用连忙回答,然后就招呼李逵、花荣还有另外几个好汉,一块儿把晕得奄奄一息的宋江扶了起来。   “公明哥哥。”吴用还在宋江耳边低声道,“千万撑住啊,要是让上面的人看到你这样,没准就直接扔海里喂鱼了!”   被吴用一吓唬,刚才还半死不活的宋江就是一个激灵,连晕船都忘记了。   “啊,啊,我没事儿……铁牛,快快扶我出去,我要下船。”   “诶,哥哥,铁牛扶着你。”李逵力大,用力扶着宋江,三步并作两步就从“罪徒甲板”一路上行,到了上炮甲板。   “进取”号的船长是奥丽加为武好古生的儿子武铁心。他和武好古所有其他从军的儿子都不同,向往的不是金戈铁马,而是蔚蓝色的大海。   所以他并没有进入骑士学院,而是考入了旅顺海军学堂,现在已经做到了海军少将,并且成为了“东大洋探索支队”的提督。   宋江等人从进取号上下来的时候,他已经到了镰仓城堡,见到了自己的老大哥武义勇。   ……   “五哥儿,这是在渤海岛附近活动的商船和鲸船绘制的大东洋地图。看到没有,这是渤海岛,这是渤海州城。你们在那里加完补给就向东北或是向东航行都可以。”   镰仓城堡内,武义勇站在一张挂起来的大地图前,用一根木棍指指点点。   听他说话的武铁心在武好古的儿子中行五,所以被称为五哥儿。他是武好古的庶子,并不是嫡子。在武家的地位完全不能和武义久、武义勇、武义信相比。   所以另辟蹊径混海军倒是个聪明的路线。他要留在陆军里面,不知道要被两个哥哥压制多少年?   可是在海军里面,他是唯一一个“武二代”,自然平步青云。   而这一次探索东大洋的任务如果成功了,那么海军都军机的位子早晚可以给他坐一坐的。   “这是个半岛还是岛屿?确定是连接着新大陆?”武铁心看着地图上一个只画了一半的岛屿发问。   这个岛屿就是勘察加半岛,是被在渤海岛周围活动的船只探索出来的。   不过这些船只不会走太远,所以就探索出一部分勘察加半岛,甚至不知道它是个半岛。还以为是新大陆的一部分……   “有多远?”武铁心问。   “大约四五千里。”   其实从渤海岛(北海道)的渤海州出发,差不多四千华里就能到勘察加半岛上最温暖的勘察加彼得罗夫巴甫洛夫斯克。这是一座位于北纬50度以北的不冻港,冬天的平均气温在零下十度以内,还是汉人可以忍受的。   而从勘察加彼得罗夫巴甫洛夫斯克向东,就能沿着阿留申群岛慢慢向北美洲方向探索——阿留申群岛上有海豹之类的毛皮动物,所以只要有毛皮的需求,就会有猎人一步步向东。   另外,大周也可以雇佣一些习惯寒冷气候的野人女真去那里建立据点。   有了据点,以后的船只就能在夏季沿着阿留申半岛东行。到达北美洲西海岸,距离中国最近的宜居地点温哥华和西雅图地区,也就是早晚的事儿——那里距离勘察加彼得罗夫巴甫洛夫斯克大约有8000里的航程。   但是因为有北太平洋暖流和阿留申群岛可以利用,过去也不是太麻烦。   “四五千里……如果顺风的话,倒也用不了多久。”武铁心看着地图,“沿途都有岛屿可以指明航向,应该很容易就能抵达了。”   这个时代航海最大的风险还不是风浪,而是迷航!   所以沿着岛屿和海岸航行,是大部分船长的首选。   从勃海岛向东北航行,沿途有岛屿可以指明航行方向,找到勘察加半岛后,就直接沿着海岸航行,寻找避风的海湾就行了。   “这一次只需要在‘殷州’找到一个可以开辟为港口的海湾即可。”武义勇又对弟弟说,“在天气变凉前一定要返回……以后发现号和进取号就以镰仓为据点,对‘殷州’进行探索。这可是个长期的差事,慢慢来吧!”   现在这个时候,就能看出拿下日本关东平原的重要性了。   有了关东平原为后援,不仅探索北美洲变得非常容易,连往北美一步步殖民开拓,也变得比较方便了。   如果“发现”号和“进取”号不在渤海岛停留,直接从镰仓北上,抵达勘察加彼得罗夫巴甫洛夫斯克也就是5000里。而要从高丽或是海州出发,那可就是七八千里了!一来一回就要多跑上6000里!   这样,“发现”号和“进取”号,以及未来的殖民运输船可以携带的人员、物资,都会大打折扣。   多跑6000里路,得多带许多补给和淡水,乘客自然就少了。   而且在勘察加彼得罗夫巴甫洛夫斯克开辟殖民地的工作,也需要日本关东平原的后勤支援。   可别以为把一百零八好汉往那儿一丢,人家就会自己找吃的了。   在相当长的时间内,殖民地都需要关东平原的粮食和生活用品……甚至连女人都要从关东平原运去。   殖民嘛!当然包括繁殖的,只有男人怎么繁殖?让宋江和李逵牵手吗?他们牵手也不管用啊……   ……   “公明哥哥,上面的人说了,咱们明天就要登船了,你的身子骨……”   “无妨,无妨,歇息了几日,已经大好了。”宋江苦笑了一下,“兄弟们都是一起从梁山泊出来的,就是死也要死在一起……”   “公明哥哥,可别说这话。”李逵有些急了,一瞪眼睛,“咱们还得好好活下去呢!现在什么都没了,就剩一条命,可得珍惜。”   “你这铁牛,什么时候那么会说话了……”   “这都是上面的官人说的……他们还说,这次要送咱们去的地方叫殷州,之前很可能没有人去过。咱们到了那里,就是山大王了。而且只要咱们能在那里活到明年夏天,他们就会给咱们送吃的,送衣裳,送女人……”   提到女人,李逵脸上的表情也精彩起来了,他已经很久没有尝过女人的滋味了。   哦,这个时空的李逵当然是有老婆的,还不止一个!   堂堂的人口贩子,曾经拥有1000亩土地的土豪版李逵怎么可能打光棍?   不仅李逵有老婆孩子,被进取号运到镰仓的108好汉人人都有老婆,一个好汉平均有三个老婆……不过现在老婆们都跟了别人了,他们是自己给流放的。   基本上这辈子也见不着在大周的妻儿了。再要想女人,就只能巴望着武义勇给他们送东瀛妞了。   “另外。”吴用又道,“另外上面的官人还说,到了地方以后,如果没有什么难对付的敌人,就把我们108个兄弟留下。他们的人都会撤回日本国。以后的一年,就是咱们自己过了。”   发现号上还有一百多个野人女真佣兵。不过武铁心不打算让他们留在“殷州”,而是准备让他们随船行动,作为两艘探索船搜索岛屿的特遣队使用。 第一千四百四十章 进取号公约   “小的郓州宋江,拜见提督太尉。”   航行中的“进取”号探索船的舰长室内,黑漆漆的宋江强忍着呕吐的感觉,给身材魁梧,皮肤白皙,头发和胡子略微发黄的武铁心行了一礼。   “唔,你是他们的头目?”武铁心瞅着宋江问。   “小的不才,被一般兄弟看得起。”宋江满脸堆笑。   “哦。”武铁心道,“昨天进取号就到达殷州附近了!已经可以看见殷州的海岸线了。而且殷州这里昼长夜短,方便搜寻。估计很快就能寻到合适的地方安置你们。”   现在是夏季嘛,高纬度地区当然昼长了,要等到冬天可就反过来了。   “小的恭喜太尉。”宋江还是一副乖巧的态度。   “等找到了地方。”武铁心说,“就放你们下去……陆战兵会帮你们开拓一番。如果确定没有什么敌人,以后一年的日子就是你们自己过了。食物、冬衣、武器和工具,都会给你们留下的。不过你们108人也都有规矩、章法……你懂什么意思吗?”   “懂,懂……小的明白。”宋江连连点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太尉有什么规矩,就只管示下吧。”   “不是我的规矩,是你们自己的规矩。以后你们就是自治自卫了。规矩自然是你们自己定,定好后给我看看就行了。”武铁心顿了顿,又道,“也不能你一个人说了算,得众人公议,立个盟约。这个盟约可不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什么的。得规定一下自治的大原则……你知道自治是什么意思吗?”   “小的知道……”宋江道,“小的们一直都是自治的。”   108个梁山贼寇装一条船上运去“殷州”搞殖民,当然是精心计划的结果。   动用2艘“发现”级,加上几百名水兵,一百多名陆战兵,忙活上两年,这是什么成本?   所以把什么人送过去,必须得想清楚了!   那种被冤枉的好人,一时冲动误入歧途的坏人,根本是没有资格去新大陆的。   必须得是穷凶极恶的惯匪!   而且还得是成群成伙的惯匪,有头目,有喽罗,有组织,一百多个匪能抱成团,到了殷州才能活下去。   而宋江这个匪首的魅力,也的确让人满意。武铁心其实一直在留意观察,在来日本的途中,宋江都快晕死了,一帮小弟照样认他。   这个黑厮真是人才啊!   黑漆漆的殖民人才宋江摇摇晃晃回到了灯光昏暗,而且臭哄哄的“罪徒甲板”,吴用、李逵、花荣几个“殖民先驱”马上围住了他。   “公明哥哥。”李逵问,“那官人请你去说什么事儿?”   宋江寻了个角落坐下去,笑道:“都坐,都坐下,哥哥今天有个事儿和大家说一说。”   “罪徒甲板”中的好汉们纷纷聚拢过来,围在宋江身边。   “咱们都是从郓州出来的,跟着俺宋江这些年,可是吃苦了……”   “哥哥哪里话来……”   “没有哥哥,小弟这条性命早就没了。”   “没错,没有哥哥,咱们有几个能活到今日?”   “今日便是死了,也不亏了,总算也大鱼大肉过了。”   “……”   好汉们对宋江是服气的,哪怕跟着他吃苦,也心甘情愿。   宋江欣慰地点点头,“现在咱们108人,已经远离中原不止万里,到了殷州这个人迹罕至的荒芜之地。以后只有互相扶持着艰难求活……上面的武提督说了,以后几年咱们得在殷州这边开拓建设。108人得拧成一股绳,才能活下去,才能有衣穿,有女人,在殷州这边扎下根,散开支叶。武提督还说了,今后的兵器、工具、衣食、女人,他都会给我们送来。但是不会给咱们派官府,也不会长期派兵保护咱们。咱们必须自治、自卫!”   听到宋江说的话,在场的好汉们都有点不敢相信了。   兵器、工具、衣食、女人都可以给,而且还没有官府和官兵……对于一群惯匪来说,这哪里是流放,简直是上了天堂啊!   唯一可惜的是,此处荒凉无比,多半没有东西可以抢。   当然了,这样的安排,也是出于成本控制的考虑。   如果要在殷州那么远,那么荒凉,连人都看不见一个的殖民地建立官僚机构,布署军队。这开支可就惊人了!   把一个官派到殷州长驻,没有几倍的俸禄也说不过去啊!   至于军队,肯定得是雇佣军,而且得给几倍的军饷。   而且这些官人、军队在殷州也没事儿可干啊。即便殷州有点土著,靠武装殖民者还对付不了?   如果真有这样的土著,再派出官员、军队也不迟啊。   而这些派出去的武装殖民者因为没有官员和军队进行管理,当然就得自治、自卫了。   而要自治、自卫,当然就要有个规则了。   “公明哥哥,咱们都听你的!”   “是啊,哥哥说什么,咱们就照做。”   好汉们当然都听宋江的。   宋江摆摆手,笑着说:“诸位兄弟,宋江得了你们的错爱,惭愧不已。但是咱们在殷州安家落户,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也许是几代人,十几代人……宋江今年都五十多岁了,还能活几年?如果现在不能定下一个自治的规矩,将来宋江不在了,大家听谁的?没有一个规矩,说不定就自相残杀了。这里可不是中原啊!咱们108人如果不能抱团,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公明哥哥说的对。”吴用附和道,“那咱们该怎么自治?哥哥且说吧。”   宋江摆摆手,“怎么自治,宋江也不知道,只是有点想法。”   他顿了顿,“首选咱们108人应该歃血为盟,自愿结为异姓兄弟。”   “好!应该结义!”   “以后咱们就是兄弟了!”   宋江道:“不仅是咱们108人,以后到达殷州的汉民男子,只要愿意加入我们的据点,也是我们的异姓兄弟。而且兄弟不分先后座次,一律都是平等的。可不能学大周,一个公民还分三六九等。”   本来宋江这伙人也没什么平等的概念,可是大周共和国却搞了一个不平等的公民和平民体系。   而且还把好汉们打成了最低等的“罪徒”。在充分领教了大周共和国的“不平等”后,宋江终于意识到了平等的宝贵。   李逵一瞪眼珠子,“对!兄弟就该是平等的,不过公明哥哥还是咱们的大头领!”   下面的好汉也纷纷附和。   宋江又道:“其次为了让咱们的据点得以在距离中原万里的海外发展壮大,咱们需要不时的制定颁布一些对所有的兄弟都有好处的法令、规章、条例,还需要选举大小头领。第三就是我们所有的兄弟都保证遵守自治据点所颁布的法令、规章、条例。并且随时为了据点的利益而战!其他的我暂时也想不出来,就这三条,大家伙如果没有意见,就让军师写下来,咱们寻个机会歃血为盟吧。”   “没有意见。”   “都听公明哥哥的……”   梁山好汉们自己也不知道,他们正在做一件足以流传史册的事情!   因为这件事情,在以后的许多个世纪中,生活在新大陆上的人们,都会铭记这些实际上并没有登上新大陆土地的先民。   虽然他们只是自以为踏上了新大陆,成为了新大陆上的第一批定居者和开拓者。但是他们却为未来真正踏足新大陆的人们,开创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先例——他们制定了新大陆历史上第一个政治性契约文件,内容虽然简单,却在后来的新大陆政治思想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因为它预示了共和政治的许多理念……   盟约的原文是这样的:以天理之名,吾等108人,今日歃血为盟,在此立誓,自愿结为异姓兄弟,并组成一自治兄弟团体。   为了在殷州之地开拓最初之据点,吾等将平等互助,团结一致,在所拥有之据点制定公正和平等之法律、法规、条令,并且推举大小头领。   吾等108人全体保证遵守与服从,如有违誓,天理不容……   然后就是108好汉的签名和手印!   这份盟约,被后来的历史学家称为“进取号公约”或者“108兄弟盟约”。   这108兄弟后来在殷州(勘察加半岛)的一处气候宜人的不冻海湾建立了重要的殖民中转站梁山镇,这份“进取号公约”,则被他们刻在了梁山镇中心的一块大石碑上。   而梁山镇在后来的许多年中,都是来自大周共和国和东宋的移民前往新大陆的重要中转站。   数百十万计的移民们,就在梁山镇的石碑上读到了“公约”,在抵达他们的新家园后,也纷纷制定了类似的公约,建立了不计其数的自治的殖民据点。   这些殖民据点中的一部分,最后组成了一个位于新大陆的合众之国……因为这个合众之国的建国理念,就源于“进取号公约”,所以刻有公约全文的石碑,后来就被运送到了合众国的首都华盛府,当成国宝供奉起来了。 第一千四百四十一章 一群地理盲   时光飞逝,转眼就是大周共和十六年了,也就是东宋合众五年,西宋的靖康六年,西历的1130年了。   对于生活在这个时代的大部分中国人而言,这一年绝对不是什么好年份。   因为天下三分的局势还在继续,而且河南和河东再次爆发了战争!   在黄、淮、运治理工程终于告一段落后,正准备连任元首的武义久在河东和河南两个方向,发动了对西宋的进攻。   按照大周都军机司的设想,这将是一场有限的战争,目的是夺取整个河东和河南。   在战争开始前,西宋河东(指黄河以东,不包括位于黄河以西的府麟路)方向上,仍然控制着火山军、保德军、苛岚军、岚州、晋宁军一部、隰州、慈州、晋州、绛州等十个州军。对大周河东自治行省的安全,构成了严重的威胁。   而在河南方向上,西宋还控制着河南府和邓州全境,以及汝州和唐州一部,还将河南府的洛阳和邓州的南阳打造成了坚固的棱堡型要塞,作为西宋在中原战场的支撑。   不过促使武义久发动战争的原因并不是选举——在过去的五年中,武义久的元首干得非常不错。河北、河南、山东、南直等地的土改取得了巨大的成功,通过土改获取的资金(发行土地抵押债券)有力保障了“黄、淮、运水利工程”的建设以及对日本的征服。   因此“黄、淮、运水利工程”也在共和十四年末通过验收,全部完工!   而对日本的征服虽然没有最后胜利,但是进展也相当顺利。继关东、东北之后,日本北陆的越后、佐渡、越中、能登、加贺等五国,以及东海沿岸的骏河、远江,还有甲信地方的甲斐国,都一一被武义勇攻占!   在日本战场上,到目前为止,武义勇的军队依旧保持着全胜的记录。   而在军事上节节胜利的同时,武义勇也采取了许多政治诱降的手段。比如将越后、佐渡、越中、能登、加贺、骏河、远江、甲斐等国的土地分配给日本派遣军团中有功的日本武士。   而且在分封的同时还配合转封,就是将关东、东北的豪族封到北陆、甲信、远骏等地。   这样就在关东和东北腾出了更多的土地,可以分配给中原过去的骑士、府兵。   根据日本派遣军督军司的计划,未来的日本将会出现“一省两制”,东日本实行军事公民制,西日本实行武士封建制。   凡是归附大周的武士家族,都能在西日本省得到一块封地,成为大周共和国日本行省之下的封臣。   通过这种方法,大周就能将一部分国家观念淡薄的中下层武士,变成自己在日本的统治基础。   同时,也将人口比较密集,地形又非常崎岖,没有大平原可以开垦的西日本委托给封建领主治理,以降低管理成本。   有了“黄、淮、运工程”和“日本战争”打底,武义久的第二个任期可以说是十拿九稳。根本不必用河南、河东的胜利说话。   而他在河南、河东发动战争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完成了关中、汉中、陕西缘边、朔方等地土改的西宋朝廷,准备在河南、河东的辖区内展开土地改革了!   一旦河南、河东土改完成,西宋在中原的力量就会得到加强,说不定会对大周共和国构成威胁。   所以武义久准备先下手为强,秘密动员了30万军队,向河南、河东的西宋领地,发起了突然袭击。   在河东方向上,战争受制于崎岖的地形,以缓慢的节奏进行着,在共和十六年的时候,双方都没有太大的行动,只是用小规模的出击不断试探着对手的底牌。   同时,武义久还对府麟折家开出了优厚的条件,想把大宋在河东北部战场上的支柱给拉拢过来。   而在河南战场上,周军的攻势就非常猛烈。20万大军兵分两路,直扑洛阳和南阳而去。并且在荥阳和叶县进行了两场会战,击败了匆忙动员起来的西宋京西路军,并且很快包围了洛阳和南阳。   不过这两座城堡却非常难啃,储备又非常充足。所以从包围洛阳、南阳开始,河南战场也开始了“慢动作”——现在正处于棱堡大发展的时期,防御就是比进攻占优。防守一个坚固的棱堡不需要多少兵力,而要攻破它可就费劲儿了。   在历史上的欧洲,棱堡的时代出现在16世纪、17世纪,当时的战争往往漫长而低效。而到了18世纪、19世纪,战争的节奏又因为火炮技术的发展而明显加快。再后来,又出现了堑壕战这样的静态战争,直到机械化战争时代的来临……   战争的模式就是这样随着技术的进步而不断改变着,一段时间有利于防御,另一段时间有利于进攻。   而在有利于防御的时代,大周、东宋、西宋三国的割据局面,是无法改变的。   而当进攻为王的时代到来,统一战争也就没有办法避免了……   不过生活在被后来的历史学家称为“后三国时代”初期的人们,却远远看不到天下归一的希望。   还有漫长的乱世在等待着他们!   不过也正是这个漫长的乱世,让新周、东宋在激烈的海洋时代的竞争中,崛起成为了两大世界帝国。   而西历的1130年,则是这两个世界帝国的传奇开始走向高潮的时代。   就在这一年,东宋和新周,同时制定了在后世看来雄心勃勃,并且彻底改变了世界的新大陆开拓计划。   真是让人心潮澎湃啊!   也有点让人啼笑皆非……   心潮澎湃的人是武好古,啼笑皆非的那人也是他。   因为这个时代的大部分人,包括大周共和国的元首武义久在内,都不觉得“新大陆”会有多么璀璨的未来。也没想到占据这片大陆,对于华夏民族而言意味着什么?   只有武好古知道,全人类的未来已经属于华夏了!   而啼笑皆非则是因为他知道大周共和国实际上还没有发现新大陆……刚刚因为发现新大陆有功被提升为海军中将的武铁心,实际上只是到达了唐朝时候就已经发现过一次的勘察加半岛——唐朝人称之为流鬼国,还曾经有流鬼国的酋长派人到唐朝进贡。   另外,糊涂的大周和东宋的地理学家们,到现在还认为他们发现的新大陆——勘察加半岛和澳大利亚属于一块大陆!   所以必须得抢在对方之前,多占点地盘,要不就吃亏了……   看着一张不知道是哪个星球的世界地图,武好古真有点哭笑不得……甚至还有那么一丁点怀疑:自己是不是穿越到外星球了?   “大人,赵三郎的信上说,新大陆可以不叫‘新宋’,但是也不能叫‘新周’,因为这片大陆并不完全属于我们两国中的任何一国……他建议将新大陆命名为美洲!”   “美洲?”   “美娘之洲。”武义久说,“可以用大姐的美字为新发现的大陆命名。”   “哦……”武好古点点头,心想:勘察加半岛和澳大利亚现在都属于美洲了?你们真行啊!   武好古顿了顿,还是说:“我看可以,就叫美洲吧!”   武义久笑道:“另外,两国也应该避免在美洲大陆上发生冲突。”   武好古几乎被这个话题逗乐了——一个在勘察加半岛,一个在澳大利亚,冲突个毛啊?得用洲际导弹才够得着!你们有那玩意吗?   看着武好古的笑脸,武义久心想:老头子还是心疼闺女啊,就怕大姐受夹板气……   “所以两国打算签订一个协定。”武义久道,“我国从日本往东北,对美洲进行开拓。宋国则从巴厘岛、檀香岛南下对美洲进行开拓。两国在美洲大陆上的分界线,则以两国开拓团相遇的地点为准。”   那就没准了……武好古心说:一个从勘察加半岛走,一个往澳大利亚走,怎么可能相遇?   “好吧,这样也好。”武好古还是点点头。   武义久节接着说:“所以咱们就得快点下手了,要不然地盘就被宋国人抢光了。”   “是得快一点。”武好古问,“现在进行到哪里了?是不是要成立一个商会用于开拓?”   武义久摇摇头:“商会倒是不需要……因为也没什么油水,估计不会有商人愿意往里面投钱。所以初期的开拓,准备由执政府承担。”   “现在已经在殷州这里建立了据点。”武义久又道,“取名叫梁山镇,有108个移民。”   “梁山,108……”武好古想了想,“他们是什么人?”   “都是些反贼!”武义久道,“本来应该杀头的,现在饶他们一死,都送去殷州了。今年准备再送一批罪徒和日本女人过去,这样梁山镇就能多一些人气了。下一步还要在梁山镇周围进行开垦或捕鱼。如果可以实现粮食自给,那么梁山镇就会成为咱们继续向东开拓的据点了。”   “这样很好!”武好古点了点头,“为父还是让共和行派出调查船,去看看那里有什么可以利用的资源?比如渔业、毛皮、金银矿什么的。只要有利可图,发展起来就快了。” 第一千四百四十二章 双鸭江市   合众五年十月初十,这又是一个将被后来的历史所铭记的日子。   在这一天,第一个真正位于新大陆上的殖民点诞生了。   这个殖民点位于美洲大陆(其实是澳洲)西海岸的南部——因为几个月前,东宋和新周签署的《美洲协定》规定了“搁置争议、共同开发和先占先得”的原则。所以为了多占一点“美洲大陆”的土地,东宋方面进行第二次“美洲探索”的时候,就携带了用于殖民开拓的罪徒。   而且还集中了十二艘桨帆船,携带大量的补给、种子、农具、耕马和其它生产工具。甚至为了让罪徒们可以在“澳大利亚”安心生活,还带上了一批南洋土著少女……   总之,这是一场耗费巨大,决心比花费更大的殖民开拓行动。   行动的目的,则是在“澳大利亚”,哦,应该是在美洲大陆上开辟出第一块专属于大宋的永久性殖民据点。   十二艘帆船组成的远征舰队先是在檀香岛,也就是后世的帝汶岛集中。完成补给后,于合众五年八月十五中秋节的时候出发,先是一路向南航行了约1000里,在找到了“美洲北岸”,也许应该是南岸,如果“赤道无风区”被定义成南极的话……反正找到了就是了。   然后十二艘帆船就沿着“美洲海岸”一路向南(北),走走停停,航行了一个多月,终于找到了一条相当宽大的河流,而且还在河流两岸发现了一望无际的开阔平原和茂密的森林。   很显然,这里是一处相当适合农业开垦的所在!   而且也有足够的木材可以利用,能够让定居在这里的人们建造他们的家园,还可以打造一些渔船,在农业不能获得丰收的情况下,依靠捕鱼坚持下去。   舰队的提督,同时也是南洋水军提督的谢颙,乘坐着“顺风”号探索船,驶入了这条不知名的大河。   他站在“顺风”号的船艉楼上,举着望远筒四下观看,满意的点着头道:“真是不错啊……好大的平原,好大的河流……咦,河上还有两只鸭子,还是黑鸭子,看着挺肥的!”   谢颙看到的是两只黑天鹅,是澳大利亚所特有的天鹅品种。   “顺风”号的船长陈江这时忽然提道:“请提督为这条大河起个名字吧。”   “唔。”谢颙点点头,顺口道,“就叫双鸭江吧。”   “双鸭江……”陈江皱了皱眉,这名字也太土了一点吧?   “好名字,听着就挺富庶的……”   “不如就在此间建立一个市镇,称双鸭江市吧。”   谢颙也是随口一说,结果身边几个军官都挺赞成的,于是就顺水推舟道:“既然大家都觉得好,就叫双鸭江……就在双鸭江南,就是那处半岛设个市镇,称为双鸭江市。”   另一个时空,西澳大利亚的珀斯市,在这个时空就要以“双鸭江市”的大名流传后世了。   此外,双鸭江市周围的大平原,后来又被赵楷赐名为“新河南”。以后就没有西澳大利亚和珀斯市了,只有新河南府双鸭江市了。   名字是有点土,不过这地方在这个时空的历史上,却是赫赫有名的!   不仅是新世界的第一个殖民地,后来还成为了“新宋王国”的首都,而以双鸭江命名的双鸭江书院,也成为了第一所开始在新大陆土地上的大学。   在几百年后,新宋王国河南府双鸭江市的双鸭江大学,那可是全世界不少学子所向往的留学去处,全球排名前十的名校!   ……   “太上,此地就是新河南府的双鸭江市……”   “哦,大宋在哪儿?”   “大宋,老臣找找……哦,不在这边,这是东半球的图,咱们大宋在西半球上。要去美洲大陆得过南极海。”   “南极海?在哪儿啊?”   “在南洋的南部,那里是极南酷热之地,再往南就绕到了西半球。现在咱们大宋和周国,分别从南北两面登陆了美洲大陆。周国建立了一个梁山镇,咱们则设了新河南府双鸭江市……”   “谁的动作比较快?”   “自然是大宋比较快了,因为从咱们的檀香岛去美洲的南海岸比较近,只有1000里水路。而檀香岛又是贸易重镇,有固定的香料船往来于星州之间,所以可以把移民稍往檀香岛。咱们只要在檀香岛布设十几艘桨帆船,每年往来于双鸭江和檀香岛之间便可了。”   成都府,寿安宫。   已经在成都府安养的赵佶正在听出使江宁归来的老蔡京讲述最新的地理知识——当然错的离谱啦!   摆在两人跟前的,是一个赵楷进献的地球仪,唔,看着当然不像是地球啦……也不知道是什么星球的仪?   赵佶毕竟不是赵构,再怎么讨厌,也不能让他去风波亭啊!所以赵桓对这个隐居成都的老爸还是很客气的,不仅耗费巨资给他在成都弄了所豪宅当寿安宫。还让武好德做了知成都府事,专门负责搜刮钱财孝敬太上皇。   而赵佶的皮也厚,不仅大手大脚花着成都人民的血汗钱,还派蔡京去江宁府要养老钱。   赵楷和武美娘也都孝顺,不仅给了赵佶大笔金银,还进献了美洲袋鼠一对,美洲树袋熊一对,黑天鹅(就是谢颙看到的黑鸭子)一对,以及错得离谱的地球仪一只。   地球仪虽然是错的,但是这并不影响东宋在“澳洲”开展殖民活动。   八十多岁的老蔡京没有说错,在“殖民美洲”的竞赛中,东宋的优势很大。   因为那个美洲(指澳大利亚)距离南洋的香料岛檀香岛很近。而檀香岛附近还有另外一些所谓的“香料岛”,是中世纪和印度不相上下的香料原产地。   有了这些香料岛,也就有了建立商业航线的条件——从檀香岛到中国沿海,是存在大量商船往来的。   因此东宋可以用较低的成本,将罪徒送往檀香岛,再用桨帆船把人运去所谓的美洲。   相比之下,大周的殖民之路就辛苦多了。勘察加半岛上的梁山镇周遭除了熊皮之外,就没有什么值钱的好东西了。而且周遭水域的风浪也远远超过赤道无风区。   另外,北太平洋海域(这个时空称为北大东洋)在冬夏两季都有大风,对于远海航行非常不利。   所以大周开拓北美,比东宋开拓澳洲的成本要高出许多——当然了,随着渤海岛、梁山镇和北大东洋上各个岛屿基地的发展,开拓北美洲的成本,在未来是会逐步降低的。   而且对于大周共和国而言,现在有的是时间!   因为北美洲东海岸以东的欧洲人,最近要忙着应付西辽帝国和金帐汗国,而且西班牙目前也在天方教手中,根本不可能开启大航海。   而东西方的贸易路线,也因为基督教埃及王国的崛起而变得畅通无阻。   所以基督教文明的商人们也没兴趣走北大西洋去开拓商路——相比北太平洋,北大西洋的风浪就更可怕了!   而且这个时代的信息传递比较慢,东宋、大周发现新大陆的消息,没有个十年八年的根本传不到西方去……   因此现在还轮不到西方人对大周和东宋的“成长空间”感到担忧,倒是长安府的西宋官家赵桓对“美洲开拓”的事情感到忧心忡忡。   “这个美洲大陆,真的有这个什么地球仪上标明的那么大吗?”   看着赵佶派人给他送来的地球仪,赵桓的脸色铁青的都快变成褐色了。   和东宋、大周相比,西宋本来就穷。土地贫瘠不说,连个海口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东宋、大周发洋财。   现在更惨了,东宋、大周在海外捞了个新大陆。   这个新大陆据说比大周两宋加在一起都要大!而且还是无主之地,还有大片肥沃的平原……这简直就是老天爷给武义久、赵楷开后门啊!   现在东宋、大周只要瓜分消化了这个大陆,国力自然远超西宋。西宋还怎么和他们竞争?   更加重要的是,新大陆的出现给了东宋、大周一个奋斗的目标,一个扩张的方向。   而西宋的方向又在哪里呢?   向东扩张吗?   在目前的河南、河东战场上,西宋依旧处于挨打的局面。只是凭着洛阳和南阳坚固的城防,和河东崎岖的地形在苦苦坚持。   最后即使守住了,也会丧失许多外围的据点。将来的情况,只会更加困难。   至于在河南、河东进行决战的可能……目前是没有的。一来的确打不过;二来后勤补给也跟不上。   特别是在河南战场上,大周有运河之便,而东宋则必须千里运粮!   失利只是时间问题……   一想到国家的前途命运,赵桓就忍不住长叹了一声。   “陛下,您莫不是也想着去捞什子美洲大陆捞一块地盘吧?”   说话的是现任的知枢密院事姚古,作为老一辈的西军宿将,他比那些少壮派更让赵桓放心。   赵桓苦苦一笑:“有什么好捞的?离那么远……就算有金山银山,也不容易运回来。况且咱们也没个海口。”   姚古一笑:“陛下,要得海口,其实也不难。” 第一千四百四十三章 段誉危险!   “得海口?”赵桓听了姚古的话,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给一帮“靖康机宜”当了好几年的官家,哪里还不知道他们的想法?   这帮子少壮机宜都是喜欢打仗的货!   当然了,喜欢打仗也不等于没脑子乱打,也得挑对手。柿子还捡软得捏呢!   所以靖康机宜们对河南、河东战场的兴趣不是很大,采取了拖延战术。依靠棱堡和山区的据点节节抵抗,试图拖垮对手,至少拖到对手失去进攻的兴趣——这其实是最正确的方法,企图用一场或几场主力决战打败周军根本不切实际。   与此同时,他们却在其他方向上积极寻找开战的对象。   “他们不会想进攻江宁吧?”赵桓看着姚古。   老头子忙摇摇头,“陛下放心,他们可不糊涂,怎么会去打江宁?现在是天下三分,他们怎么可能会打江宁的主意?边境上抢点地盘上一码事,打江宁可是要尽取江南,东贼暴周怎会坐视?而且江宁在江州的长江沿岸修建了马头要塞……依山面江而建了一连串的炮台,布设了上百门巨炮,把长江水面完全封锁了。而且还把江对岸的广济县城改建成了棱堡,在沿江一边也布署了上百门巨炮。荆楚军的岳飞亲自探查了多次,都说没有办法攻破了。”   如今东宋、西宋两国都是懂行的军事家在管理军队国防,所以布署战守都是很专业的。也就不存在没了襄阳就不能守长江的道理。   在东宋选择布置第一道防线的江州马头山和蕲州广济县城一带,江面的宽度不及两里半。别说用大炮,就是用床子弩和发石机都很容易封锁。   而马头山要塞和广济城堡,又都修建得异常坚固,根本不可能从陆上将之攻破。而且长围对它们也无效!因为两座要塞城堡都建在江边,有码头可以运输补给。   除非西宋可以取得江面的控制权,否则两处要塞就能源源不断从下游得到补给。   而要取得江面控制权,那么就得先打破两座要塞……要不然对准江面的两百余巨炮发起威来,荆楚水军只有全军覆没的份儿!   顺便一提,现在的两宋大周的炮兵虽然没有好用的开花弹,但是已经有了链弹和纵火弹。后者就是个烧热的铁球,用木板隔断火药包后就能填入炮膛了。   200多门重炮如果一起打纵火弹,上游漂来的巨舰一会儿就烧没了。   除了让人无计可施的两个要塞,在鄱阳湖和长江交汇处,还建有九江棱堡和湖口要塞,以及湖口水军军港。   在湖口军港,还布署了东宋的第一长江舰队。第一长江舰队都是由可以在长江之中高速航行的桨帆船组成。这些舰船的火力虽然不突出,但是却可以进行高速撞击!   在马头要塞、广济棱堡、九江棱堡和湖口要塞火力点掩护下,足够击败任何从上游杀来的舰队了。   “既然打不下江宁,还有什么办法取得海口?”赵桓问。   “枢密院的机宜们认为可以从成都府路南下大理!”   “南下大理?”赵桓叹了口气,“这次又要给大理国安什么罪名?还是莫须有?”   他当然不想去进攻无辜的大理国了。毕竟大理国名义上也是西宋的属国,而且对西宋没有任何威胁,是个无害的存在。   “这次不安罪名,这次要假道伐虢。”姚古道,“交趾郡王不靖,理应讨伐。而讨伐交趾的大军要从大理国通过……大理国如果不许,就有罪名讨伐了。”   “如果段和誉和高顺贞同意借道呢?”   赵桓说的段和誉,就是后世金庸笔下的段誉。他爹就是那位情人超多,女儿也超多的段正淳了。   也不知道历史上的段和誉会不会耍六脉神剑?就算真会六脉神剑,也没多大用处。因为西宋的王牌部队都有板甲,还有重型滑膛枪……估计也挺悬的。   姚古笑道:“那就废除大理藩国,改设数个羁縻州,使段氏、高氏子弟世袭。”   赵桓叹了口气:一个200年的家国,你们说废就废,也太霸道了吧?   “谁去攻打大理?”赵桓又问。   他知道自己是不能阻止大理国灭亡的……因为下面人需要立功,而大理国看上去又比较弱,也只能灭国了。   弱小,就是最大的罪过啊!   “枢密院认为应该由关中军和荆楚军各出一个师。”姚古道,“兵马都部署可以让岳飞出任。”   现在西宋打仗不用文官宣抚了,而是委任都部署为三军总帅。   “岳飞……”赵桓点了点头,“倒是个良将,好吧,就让他去吧。他现在在哪儿?”   “回禀陛下。”姚古笑道,“岳飞前些日子都率部在南阳一线作战,和东贼打了几仗,互有胜负,还占了点便宜。不过最近东贼往南阳前线调集了一万多铁甲骑兵,岳飞的部队没有什么施展的机会,就调回襄阳了。”   岳飞现在是荆楚军的台柱子了,所率领的兵马也都是王牌。哪怕遇上强大的周军也有的打!   由于南阳是襄阳在北方的屏障,所以荆楚军就把他派出去支援南阳方向的作战了。   而在南阳方向和他敌对的军团长,则是武好古的另外一个儿子武铁哥,参战的几个师长分别是刘锜、吴璘、韩常、杨政、慕容望之、西门扩等人,都是周军中的少壮才俊。   可惜这么多才俊,就是拿一个岳飞没什么办法。在他的干扰下,围攻南阳的作战进行的非常不顺利。甚至还吃了几个不大不小的败仗!   为此武铁哥还挨了武义信的训斥,武义信甚至想把吴玠从日本调回去替代武铁哥。还是武义久说了好话,才保住了铁哥的职位。   不过武义信对这个“笨头笨脑”的弟弟还是不大放心,为了确保南阳作战不出纰漏,又从坝上草原调集了自己的老部队第四骑兵师(就是原来东辽左军万户)南下增援。   而当这个强大的铁甲骑兵集群进入南阳盆地后,岳飞所部的施展空间就不多了。   因为岳飞的军队在火力上不能和周军相比,所以打不了堂堂之阵,只能靠灵活机动和周军周旋。   而当周军的骑兵集群抵达后,岳飞所部就丧失了机动性上的优势,机动不行,硬仗又不敢打。所以岳飞就退回襄阳去休整了。   “如果将岳飞调走,南阳怎么办?”赵桓问,“难道真的不要南阳了?”   “陛下,南阳周围的地形从来都利于北军。”姚古答道,“现在叶县、方城都为敌所得,南阳又陷入重围,只是拖延时日罢了。不过南阳即便失去,邓州也还有可为。荆楚军利用岳飞牵制东贼的机会,又修建了邓州棱堡、光化军棱堡和邓城棱堡。完全可以进行节节抵抗。没有几年时间,东贼是无法将邓州、邓城两座堡垒拔除的,至于光化堡,那是不可能被攻破的!”   光化棱堡位于汉水边上,处在襄阳的上游,对于拥有水军的荆楚军而言,就是个困不死的据点。而要打破这座堡垒所要付出的代价,则是大周共和军所不愿意承受的。   所以即便失去了南阳,西宋在荆楚以北的防御体系仍然非常完整!   至于洛阳的得失,也不是致命的。因为在洛阳以西还有新安、盐池、陕州、解池、河中等一系列的堡垒,几乎都是棱堡。而且地形一个比一个险要。   因此周国即便拔出了洛阳、南阳堡垒,也不过是让自己的中原防线变得完整一些。   对于西宋而言,真正构成威胁的还是河东战场的失败。因为西宋一旦在河东失败,周军就有可能推进到和潼关隔黄河对望的风陵渡。   这样关中腹心之地就受到威胁了!   因此前任的同知枢密院事曲端已经亲自坐镇河中府,指挥整个河东西南战场的防御。   而在河东西北,朔方军的几个师已经开进了府州。在他们的震慑下,府州折家根本不可能倒向周国。而只要折家不倒戈,晋西北的局面总是可以维持的。   姚古道:“枢密院认为,东贼在河东、河南的攻势是不可能持久的。拖到明年,差不多就该结束了。到时候咱们正好对大理下手……这叫失之于东贼,取之于大理。也算不亏了!打下大理后,咱们就能胁迫交趾归附,交趾一旦归附,朝廷就算有出海口了。”   原来西宋的那帮靖康机宜还在打这个主意——他们知道河南、河东必败,只是输得好看还是难看,输多少的问题?所以就得有个出气筒可以立功振作国威,再把失去的利益找补回来。   看看西宋四周,目前可以打一顿的,除了大理段誉之外也没别人了。   赵桓吐了口气,悠悠地道:“就怕三哥儿不愿意让八哥儿归附于朕啊!到时候怎么办?兄弟操戈么?”   姚古回答道:“陛下,拿下大理国也算是大功,又有不少人可以升官发财了,将来打不打交趾,将来再说吧。”   赵桓叹道:“看来也只能如此了……就让岳飞去讨伐段和誉吧!” 第一千四百四十四章 岳飞来了   大理的天色蒙蒙方亮的时候,大理国的皇帝段誉已经和王皇后一同在御花园中散步了。   段誉握着一把长剑,迎着大理城头的朝霞,停下了脚步。   他今年已经四十八岁了,登基做皇帝也有二十三年之久了。   不过他的这个皇帝(他在大理国内称帝,对大宋称国王)却也没多少实权,军国大事都由世袭清平官(丞相)之位的高氏家族掌控。在段誉年少之时,他的伯父段正明还一度被清平官(丞相)高升泰所迫,避位出家,并且禅位于高升泰,大理国号也被改为大中。高升泰在位两年而卒,临死时命其子高泰明将帝位还给段氏。因此段誉之父段正淳才得以成为大理国第十五代君王。   而段誉也才有机会在父亲段正淳避位出家后,登基称帝,成为大理国第十六代君王。   可是做了皇帝的段誉却没有什么实权,只不过是以善阐府(昆明)的高氏家族的傀儡。朝政先后被高泰明、高泰运、高明顺和高顺贞四代高氏清平官所把持。   因为没有实权,所以段誉也不必在朝政上劳心费神,只需要在初一、十五在朝会上亮个相,让下面的群臣知道大理国还有他这么个皇帝就行了。   余下的大把时间,就可以用来同王皇后和几位爱妃一起享受人生,研究佛法,还有练习传统武术上面了。   听上去似乎很不错,当了皇帝还不用管朝政,天天享受生活,真是神仙都羡慕啊!   可实际上段誉的烦心事儿也不少!   他和王皇后还有什么钟贤妃、木贵妃、李淑妃等等的,早年的时候都其乐融融,相亲相敬。可是随着后妃们所生的子嗣长大,人人都盯着老爹屁股底下的皇位,还和高氏家族的内斗掺和在了一起,就让他头疼不已了。   他这个皇帝没有实权的,所以立谁当太子他说了不算,没有办法快刀乱麻把问题解决了。而世袭清平官的高氏家族现在也在内讧!一堆兄弟叔侄都在争上游,人脑袋都快斗出狗脑袋了,也没个准数了。   而且段誉的儿子们和高氏家族的几个实力派还互相勾结,扭在了一起,让段誉这个父皇一点辙没有……原本关系和睦的后妃们,也都反目成仇,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   想到这些破事,他都恨不得出家为僧了!   可是出家做和尚也清净不了啦!   因为现在大理国中儒释二教又斗起来了!   大理国一直以来都是儒释并用,号称儒治国,佛治心。   可是自打三十年前大宋的儒学开始剧变,出现了什么实证派、理学派、理性派、天理教等等的。   儒释之间的平衡就开始被打破了!   儒家虽然陷入了分裂和内斗,可是总体上的实力却越斗越强了——真理这玩意越辩越明嘛!儒家要是死板一块,那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可是现在儒家分裂出几块不算,还疯狂吸收起东西方各种思想的精髓,而且还一举解决了困扰儒家一千多年的“世界观”问题和“工具”问题。   现在儒家已经能够用哲学思辩去探索“终极问题”,而且其理论比佛教丝毫不差,其斗争精神,更是远远超过了佛教。   而大理国虽然偏安一隅,但是终究在儒家文化圈中,所以就难免受到儒家大分裂,大进化的波及。   现在天龙寺那边,隔三岔五就有“佛儒辩论”,大理本土的儒生,还有从中原跑过来的天理儒生(天理教的人),常常把天龙寺里面的高僧驳得哑口无言。   常常感到心烦意乱的段誉,现在也只能将注意力转向自己最喜欢的传统武术了。   想到这里,段誉锵踉一声,抽出了自己的长剑“六脉”,拔剑而舞!   段誉打小就苦练过武艺,练了四十多年,虽然年近五十,可是身体依旧强壮结实,大理禁军中的硬手,来个三五人一起上,也不是他的对手。   在原本历史上,他可是活到94岁高龄,死于1176年,比王重阳还晚死6年,所以王重阳的“天下第一”是有点水分的……他怎么可能打得过段誉?   只是段誉的武功虽高,对于重振段氏王朝的威名却没有任何帮助,只能用于强身健体。因为火枪现在已经普及了,武功再高,也怕火枪啊!   才舞了一刻钟,段誉就听见一人鼓掌叫好:“好剑法!陛下的剑法真是出神入化,堪称天下第一了!”   段誉收剑立直,气不喘,脸不红,转眼一看,原来是清平官高顺贞。   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高顺贞的眉头紧皱,脸色阴沉。   “高卿,今日怎么一大早就入宫了?”   高顺贞行了一礼:“陛下,昨日下午,大宋的使臣秦桧到了大理城。”   大理是高氏掌权,所以到访的使臣一律先见高氏清平官,再去宫中面见段氏君王。   “哪个大宋?”段誉问。   现在大宋不止一个了……   “是长安的那个大宋。”高顺贞道,“他给臣带来了个关系我大理存亡的消息!”   “存亡?”段誉吃了一惊。   “对!”高顺贞说,“长安的大宋官家要兴兵讨伐交趾的郡王。”   “啊?”段誉一愣,“他们够得着?”   “够不着,所以要向我大理借道。”   段誉抽了口凉气儿:“借道?他们不会顺手把大理国给……”   高顺贞点点头,“臣也担心宋人会假道灭虢。”   “那可如何是好?”段誉问,“我国能抗拒宋人的兵马吗?”   “臣以为……”高顺贞说,“只有向升龙府求援,引东宋之援以抗西宋了。”   现在升龙府是向江宁称臣的,向升龙求援,就等于向东宋求援了。   只是东宋是远水,如何能解大理国的近渴?   “引东宋之援?”段誉眉头皱皱,“是不是太远了?”   高顺贞道:“陛下放心,我们大理也不是小国,昔日宋朝一统的时候尚且不敢征讨。现在中国都三分了,还有什么可怕的?臣已经命高量成率领10万大军,北上建昌府御敌了。也不求大获全胜,只要能拖延数月时间,使之师老兵疲即可。”   就在高顺贞和段誉商量着要向东宋求援的时候,西宋的云南路都部署岳飞已经率领27000大军,开到了成都府路下属的黎州汉源县,距离大理城只有1000余里了。   1000余里也不近了,而且还都是连绵的山路,照理说是没有那么容易通过的。   可问题这1000余里中的大部分地段,都掌握在各种各样的蛮部手中。   大理国从来都没有搞定过所有的蛮部,哪怕在强盛的时候,朝廷的政令也就能在国都大理、善阐府、弄栋府、谋统府、会川府、威楚府这几个核心的府郡中通行。   对于边远的部落,也都只能用羁縻统治的办法进行管理。   而到了段誉当皇帝的时候,这些羁縻部落就不停造反。到了大宋的宣和年间,反叛的三十七部蛮甚至一度攻破高氏家族的老巢鄯阐府,杀死了督军的清平官高泰明的四子,平国公高明清。   蛮部的叛乱虽然被高氏家族的高泰运镇压下去了,可是赢得非常勉强,所以大理朝廷对蛮部的控制力很弱。   一旦大理国在和西宋的战争中露出颓势,蛮部就极有可能倒戈投靠宋朝。   而只要得到蛮部的支持,岳飞的27000大军就能在很短的时间内通过这1000余里山路,出现在大理城下。   所以驻兵汉源的岳飞,现在最担心的并不是千里山路,也不是大理国的兵马,而是大理国将兵力收缩到建昌府城。   因为他非常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来向大理国北部的蛮部证明大宋天兵无敌。   只要那些蛮部相信大宋天兵可以毫不费力暴打大理,那么他们的归附也就没有一点问题了。   有了他们提供向导和补给,千里山路不过是二十天走完的事情。   等大兵到了大理城下,段誉还有什么出路?还不是出逃或者投降?   “都部署,大理兵到了!”   正在岳飞有些忐忑的时候,他的总军机张宪快步走进了他的白虎节堂。   “多少?”岳飞看着张宪追问。   “根据虚恨部酋长的报告,大理兵马共有10万,还有上百头战象,领兵的是政国公高量成。”   虚恨部是一个位于宋理边境上的部落,和大部分中原边境上的部落,都采取了吃两头的策略。一边向大理称臣,一边又通好成都府路。   “10万?”岳飞一笑,“那么多啊!太好了!你马上派人带上战书去虚恨部,让他们代为转交给高量成。就说我大宋是仁义之师,不愿意让理宋两家的百姓陷于水火。因此愿意在大渡河南岸选择一处开阔之地,与大理兵决战。若不能胜,便率兵而退,从此再不袭扰大理。”   “在大渡河南岸?”张宪一愣,“就不怕他们半渡而击?”   岳飞笑道:“呵呵,半渡?有三分之一渡了大渡河,还怕打不垮他们的10万大军?击垮之后,再以骑兵尾衔追击,一路掩杀过去。这10万人算是扔在千里山路上了……” 第一千四百四十五章 这不符合兵法   大宋靖康六年十月十八日,大渡河畔。   “砰砰砰……”   “嗷嗷嗷……”   “败了!败了!”   大渡河边的战场上,火绳枪的齐射声音,受惊的战象叫喊的声音,还有大理国兵将的呼喊声音,汇集成了山呼海啸一般的声浪,仓惶喧嚣之极,铺满了周遭大大小小的山岭。   在大渡河以南,龙塘山脚下一块七八里宽的开阔坡地上,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幕正在上演。   布满了大半个坡地,数量没有八万也有六万的大理国官兵,正在陷入惶恐和崩溃当中。而在他们的对面,处于地势较低的大渡河滩上9000宋军,则由下而上向比自己多几倍的敌人发起了强攻。   在龙塘山顶布阵的大理国政国公,兵马都元帅高量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荒唐的事情?   今天这一战,自己明明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不管用哪本兵书上的道理来分析,都该是自己大获全胜才对啊!   在数量上,敌人渡过大渡河的人马还不足一万,而自己的兵马多达七万。七比一的优势啊!   在地形上,敌人是背水列阵,又处于低矮的大渡河河滩上面。而自己占据了龙塘山北坡,居高临下,是势如破竹的状态。   而且自己还有一百多头战象,那可都是好似小山一般,浑身披着铠甲的怪兽。一百多头战象摆成一排踩过去,也能将宋人不足万人的军队给冲散了。   在谋略上,高量成也觉得自己很高明啊!他可是熟读兵法战策阵图的兵法家啊!而且在这场大渡河之战中,他还发扬了兵不厌诈的原则,使用了半渡而击之的战术。   并没有让宋人的两万多军队全部渡河,只让不足万余宋军过来大渡河,就立即发起了总攻。   这样的兵力对比,这样的地利优势,这样的高明谋略,再加上一百多头战象,怎么可能输掉?   你让孙武、孙膑、吴起、姜太公他们都来评评理!   怎么可能输呢?   可是今天指挥宋军的岳飞就是个不讲道理的主儿,谁来评理都没用。他就是用9000人强攻7万人,还打赢了。   而且……还赢得非常轻松!   之所以会轻松取胜,主要是大理人的战象兵太坑爹。大象个子挺大,胆子却很小,很容易受惊发疯。   所以一百多头战象被岳飞的上千支重型火枪一顿猛击后,当场就倒下三分之一,还有三分之二全疯了,调头就跑。   其实战象发疯的事情在战场上经常发生,所以操纵战象的士兵都随身带着可以把战象的脑壳砸碎的铁锤。   一旦战象失控,就马上杀掉!   可问题是岳飞手下也有懂战象的机宜,所以就安排一部分火枪手用重型滑膛枪去打大象背上的士兵。结果就有几十头失去控制的战象调头转身,发了疯一样踩着大理兵将的身体往龙塘山上冲去。   而岳飞则马上抓住了战机,命令自己的9000战兵跟着大象发起了冲击。   在9000披着铁甲,持着长枪、重型火枪和刀盾的宋军的冲击之下,大理人的七万大军,一触即溃!   大理都元帅高量成,只得在少数亲兵的保护下,仓惶南逃。   而他这一逃,也宣告了大理国在建昌府统治的崩溃。   各部蛮夷,在不到20天内,全部向大宋天兵臣服,接受了岳飞委派的官职,派出了本部蛮兵为先导,还提供了岳飞大军所需的全部补给。   在短短的25天之后,人数已经膨胀到10万的岳飞大军,就已经兵临洱水之滨。   十一月十三日,大理国第十五代君王段誉,带着王皇后、钟贤妃、木贵妃、李淑妃等后妃,以及诸皇子公主,还有他的孙子段智兴,还有天龙寺的一群高僧,在清平官高顺贞的保护下,逃离了即将被宋军攻占的大理城,沿着富良江,往交趾国境内而去……   立国193年(中间断了两年)的大理国,迎来了它的末日!   段誉带着一大家子逃难进入交趾,但还未到达升龙府的时候,升龙府这边的主人,大宋交趾郡王赵棫也正在为一场即将开始的大战而头疼不已。   赵佶的这个老八,八王爷赵棫运气也算不错,得了个交趾国,也算是一方君王。而且还在七年多前由当时还是皇帝的赵佶指婚,迎娶了纪忆的一个女儿为正妃,得一大笔嫁妆。   有钱有权,又有个漂亮老婆的赵棫本来该在升龙府当个安乐王爷,荒淫无道的过完一生的。   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他的欢乐没有持续多久,天下就大乱起来了!   先是大宋后暴周开战,然后又是他的岳父纪忆被杀,父亲赵佶被迫退位内禅,接着大宋又一分为二,他的三哥赵楷又在江宁被劳什子十八州府的议会代表推举为大宋皇帝了!   在赵楷称帝后不久,就把赵棫的大舅哥纪浚派来了交趾国担任国相了。   随着纪浚到来,赵棫的好日子就算到头了。   虽然赵棫是交趾国的大王,可是交趾国却是纪浚他爹纪忆创立的。   所以纪浚一来,好好的交趾独立王国没有了,变成了东宋的附属国。赵棫的权力也给架空了一半,剩下的另一半也和没有差不多,得用来帮着纪浚筹粮筹饷,练兵备战。   而开战的对象,则是和交趾不怎么够得着的真腊国。   虽然真腊和交趾的关系一直不怎么好,但那和赵棫没关系,是因为李氏交趾和真腊争夺占城。   可现在占城国差不多给暴周吃完了,也没交趾什么事儿了,交趾国和真腊差不多都不接壤了,还打什么打呀?   可是纪浚哪管这个?他只管为入侵湄南河流域的战争招募军队,准备粮草。从合众元年到现在,已经从无到有,组建起了3万人的远征军。   这3万兵将全部都按照东宋陆军的标准训练、装备,军官也都来自东宋的军事学院,炮兵也都是从东宋调来的。而所有步兵和骑兵,则都在交趾国招募。全都是拿钱干活的佣兵!   虽然募兵的钱是东宋拿出来的,可是这三万大军的军粮却都是交趾国拿出来的,随军的民夫也都是交趾国征募的。   另外,交趾国还需要为正在建设中的河口城(湄南河口)提供大量的民工和粮食。   对于交趾这样的小国,这些负担怎么算都不轻啊!   而且这些个负担,全都替他人做嫁衣,对于交趾国一分钱好处都没有。   这样的事情赵棫当然不乐意了,所以当段誉国破来投的消息传来后,交趾国的大王马上就觉得这是他摆脱真腊战争的一个机会。   “什么?大理国灭亡了?”纪浚也有点不敢相信,“怎么可能?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是十月、十一月的事情!”赵棫又急又快的说,“长安方面出动了20万大军,短短两个月就攻破了大理国,大理国主段誉已经进入了交趾境内,再有几日就要到达升龙府了。相国,交趾必须要备战了!不如就把预备派往河口的三万大军留在交趾吧。”   “不行,不能这样!”纪浚摇摇头道,“湄南河那边箭在弦上,真腊国的大兵已经到了!如果交趾这边的3万大军不开过去,河口城搞不好就会沦陷。”   “那,那交趾国沦陷了怎么办?”   “不怕。”纪浚一笑,“长安的人还能够得着交趾?交趾的得失在海路……而且周国的安南行省就在交趾国的身边。大王要真失了国,长安方面在交趾可就得和周国的势力接壤了。他们在中原那边,可刚刚吃了败仗,还敢在交趾和周国打仗?这不是找死吗?”   “那他们万一真打来了,咱们该怎么办?”   纪浚想了想,已经有了主意,“好办,叫人拿住段誉君臣,一并送去大理,再给长安的官家上表称弟不就行了?”   “这样能行吗?”赵棫将信将疑,“据段誉所言,长安方面是以讨伐我交趾的名义借道大理的……”   “那都是借口!”纪浚摆摆手,“他们就想吃掉大理国,不会真的进军升龙的。”   他看见赵棫还是一脸忧愁,叹了口气:“这样吧,留下5000人,同时再命人在富良江东岸修建一座棱堡,若有万一,臣就保着大王退入棱堡坚持。”   “好好,就这样,就这样!”赵棫连连点头,“那段誉一家……”   纪浚拍了拍胸脯,“臣派人去抓!”   “不要说抓。”赵棫摆摆手,“要请!要说请,我大宋是礼仪之邦,交趾也是礼仪之国,人家到底是来客,还是要客客气气的相请。”   “大王所言极是。”纪浚连连点头,“我交趾是礼仪之邦,要以礼抓人的!”   这个段誉也真是可怜,刚刚失国出逃,离了岳飞的虎口,本以为逃到交趾国就安全了。   没想到又遇到了狼狈为奸的赵棫、纪浚君臣,糊里糊涂就成了阶下囚,被当作礼物送去了大理城,全须全尾的落在了岳飞手中。苦练了四十多年的武艺,到头了一点用都没派上。 第一千四百四十六章 伏尔加河边的满江红   “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两万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靖康耻,犹未雪。万千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长安城阙……”   伏尔加河畔的草原上,响起了悠扬的歌唱声,不是用俄罗斯语在歌唱,因为俄罗斯民族还没有诞生。而是有人在用河南话歌唱,而且还用稽琴伴奏。弹出的词牌则是“满江红”。   这是伏尔加河边的满江红……作者并不是岳飞,而是武好古。是武好古在女真西迁伏尔加河前所作(所抄),然后让人送给完颜宗弼作为临别之礼的。   当然了,武好古给完颜宗弼的是“原版”的《满江红·怒发冲冠》。而完颜宗弼现在吟唱的,则是经过修改的《满江红·怒发冲冠》了。   譬如把“八千里路”改成了“两万里路”——从河套灌区跑到伏尔加河,两万里都不止了……这一路吃多少苦头?死了多少女真族人?这个恨意早就不是“七大恨”或“七十大恨”,而是“万千恨”,都有一千恨,一万恨了。   所以也不是“踏破贺兰山缺”,而且是要“踏破长安宫阙”了!   不过也就敢说说长安宫阙,他要敢说什么天津宫阙,让武好古知道了,说不定就派兵万里追杀到伏尔加河流域了。   可是话说回来,现在定居在伏尔加河大拐角处,哦,就是后来斯大林格勒一带的女真人,已经没有几个人还想着打回老家去了。   这里多好啊!   一望无际的大平原,水草那个肥美啊,养多少牛羊都不是问题!而且宜耕宜牧,可以开垦的土地多到难以想象。   另外,从建立在伏尔加河中的一个小岛上的金帐城南下约800里,就能抵达一片不知名的海域。在伏尔加河入海口一带,水草就更加肥美,气候也更加适宜。   而且从金帐城直到那片不知名的大海间,800多里地,全都是水草丰美的平原,宜耕宜牧……   和女真人现在居住的土地相比,什么河套灌区,什么漠南草原,什么白山黑水,都是烂地皮,不值一提。   而更让移居到此地的女真人感到心满意足的,就是这里虽然水草丰美,但是却没有什么强敌存在。   也有一些突厥种的游牧部落,但是和东方的暴周、暴宋、暴奚、蒙兀、阻卜相比,都不算什么。   随随便便派个几千人去,就都打得服服帖帖了,贡品收得手都发软了。   至于南面4000多里外的西辽,虽然有点实力,但他们远着呢,根本够不着金帐城。   而西面一千多里还有个什么基辅罗斯,似乎也很好欺负……而且还有许多长得很可爱的金发小妹妹。   所以金帐女真的高层最近就在计划,要去基辅罗斯周围转一转……   拥有铠甲和少量枪炮的金帐女真在伏尔加河沿岸,简直就是霸主一样的存在啊!   西方的霸主不当,回东方去和一群武装到牙齿的暴徒打生打死?   这不是疯了是什么?   所以《满江红·怒发冲冠》也就唱一唱,抒发一下爱国主义情绪。   真要打回去,连完颜宗弼自己都不乐意。   抒发完情绪之后,完颜宗弼把稽琴丢给了一个金发碧眼的小妾,然后用基辅罗斯的语言吩咐了一句:“一级(意思是走)。”   然后就翻上了一匹高头大马,大摇大摆的往金帐城的方向而去了。   他的那个小妾也连忙骑了匹马,屁颠屁颠的跟着他。   这个女人长得可漂亮,比奥丽加年轻的时候一点不差,是人贩子从基辅罗斯搞来的,达到乌克兰超模的标准。宗弼见了一眼就喜欢上了,花了几个钱买下做了小妾,还和她学了一点基辅罗斯的语言。   金帐城位于伏尔加河和另外一条河流交汇处的一座岛屿上。是一座夯土垒起来的棱堡,棱堡内部的面积不小,有笔直的街道和整齐排列的木质建筑。不过街道上并没有多少行人,大部分的建筑也都空着。   原来这座棱堡是女真人刚刚抵达伏尔加河流域的时候修筑的。   那个时候女真人还不知道自己原来很牛逼——哦,他们几乎已经忘记牛逼是什么意思了?所以抵达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在地形险要的岛屿上修筑了这个巨大的棱堡,让所有的女真人都居住在堡垒内。   不过到了第二年,女真人就不在哆哆嗦嗦的聚集在这个棱堡里面了。   因为他们已经和周边的突厥人部落交过手了,统统不堪一击!   所以完颜吴乞买就把大部分的猛安派到金帐城以南的伏尔加河沿岸,去建立城堡,开垦放牧。   因此金帐城内就变得空空荡荡了。   完颜宗弼骑着马,在空空荡荡的泥土路上行了一会儿,到了一所用木栅栏围起来的大院子外面。才翻身下马,把缰绳丢给自己的罗斯小妾,然后一个人走了进去。   这里是金帐城的王宫,不过看上去就好似一个中原的强盗山寨。   完颜吴乞买还是穿得像个老儒生,正坐在大厅里面和几个完颜女真的大头目商量事情。   看到宗弼进来,吴乞买就冲他招了招手,道:“宗弼,快进来,正有事和你商量。”   完颜宗弼行了一礼,然后在一张白木椅子上落座。   他在完颜吴乞买的朝廷里面也是一号人物,官拜右副都元帅,领兵部尚书。   “宗弼。”吴乞买道,“有个事儿和你商量一下,孤王想派你出使大不里士,和西辽的耶律大石议和。咱和西辽都是从东方流落出来的,虽然早年间有过节。可如今到了西边,怎么都是老乡吧?还斗个啥啊?再说咱们对波斯的地皮也没兴趣,他想来也不会到咱们这里来吧?以后大家就划个界,各过各的日子。”   “行啊。”宗弼一笑,“那咱们该和西辽怎么划分边界?”   “南面好像有座大山,叫高什么索的。”吴乞买道,“就以大山为界,北面归属我大金,南面归他大辽国吧。”   “好,臣侄这就去和他谈判。”   “也不急一时。”吴乞买摆摆手,笑着,“莫先去大不里士,可以先去基辅,再去君堡,然后去大不里士。如今咱们已经站稳脚跟了,是时候和各方面招呼一下了。”   “都勃极烈。”宗弼问,“咱们和基辅罗斯有什么好谈的?”   “要谈的。”吴乞买道,“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如果他们肯给岁币,就不要打仗了。咱们是远来之客,人生地不熟的。这个基辅罗斯看着不怎么样,可人家背后呢?会不会有什么强国保护他们?一定要摸清楚了才好下手。而且,咱们也还得修养一阵子。这一路可是折了不少人啊!如今腹心部众不足50万了,没有个二十年的休养生息,咱们是恢复不了元气了。”   24000里的长途迁移不是没有代价的,这是一个淘汰老弱的过程。原本百万人的部族,现在只剩下不到50万了。   当然了,这50万人大部分都是青壮年,正好是繁衍生息的黄金年龄。伏尔加河流域也富庶,是个养育后代的好地方。   如果让他们在这里修养上二十年,150万人也许都能有了。   到了那时,女真人就能组织起20万人的大军西征,可就是欧洲人真正的梦魇了。   ……   西辽,大不里士。   这座正日益东方化的城市,现在已经被装点一新,在城市的中央,新落成的中国式宫殿旁边,还修建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寺庙。不是佛教寺庙,而是摩尼教理学派的寺庙!   寺庙的建筑虽然辉煌,但是内部并没有供奉任何神像,只有象征天理的万符标记。   这座寺庙,就是摩尼教理学派在波斯的总坛所在!   经过几年的讨价还价,耶律大石终于下决心皈依摩尼教理学派了。   不过摩尼教廷不会离开锡兰岛光明顶,只会在波斯建立一个总坛。   现在大不里士被装点一新,就是为了迎接摩尼教的圣女王墨莉前来主持总坛开坛。   而这次皈依,也意味着大石帝国脱离了西辽、西夏和西凉的三家同盟。转而成为了西亚的一个独立势力。   退出三家同盟的西辽,现在可以更加自由的在西方组建一个新的同盟,去参与西方世界的博弈了。   而已经到达北方的伏尔加流域,并且定居下来的女真人,现在也不再是西辽的敌人,而是西辽的潜在盟友。   当然了,盟友之间,还是要把地盘划分清楚的,要不然会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而在和完颜宗弼见面之前,西辽的皇帝耶律大石,则从摩尼教圣女墨莉的口中,听到了一个让他震惊的消息。   “新大陆?地圆论……”大石道,“竟然有这样的事情……圣女,你觉得这事儿是真的吗?”   墨莉笑了笑:“陛下,这事儿真不真的,一试便知。”   “试?怎么试?”   墨莉道:“我们也组织一次航海吧!”   “也去新大陆?”耶律大石问。   “不去新大陆。”墨莉回答,“我们去黑大陆。” 第一千四百四十七章 黑大陆   黑大陆是指非洲大陆,一块早就被发现,却仍然存在大量未知区域的大陆。   人们甚至不大清楚在遥远的非洲大陆南方,存在着可以绕行的航道。也不知道非洲大陆南方,拥有适合人类居住和开垦的富饶土地。   实际上,12世纪的欧洲人、印度人和阿拉伯人也认为越往南越炎热。所以赤道以南的气温是难以想象的,极有可能把人给热死。   所以极少有人会驾驶船只沿着非洲的海岸线向南探索。   不过这个问题,随着新大陆的发现和地圆说的证实,似乎已经不存在了。   “根据希腊史学家希罗多德的记载,在大约1800年前,埃及法老曾经派遣一支由腓尼基水上组成的船队,沿着黑大陆东岸南下,围绕整个黑大陆环航,最后通过直布罗陀海峡进入地中海,回到了埃及。过去大家都不相信这个记录的真实性,连希罗多德本人都怀疑。但是现在看来,这个记录很可能是真实的。”   墨莉说了一个几乎是天方夜谭一样的记载。在她的光明顶教廷中,拥有一个巨大的图书馆,收藏了不计其数的“秘籍”,几乎囊括了可以找到的所有的东西方各国的书籍。   其中就有希罗多德的《缪斯书》又名《历史》和《希波战争史》。在这本书的前半部中,就记录了大量东方国家的历史和文化,其中就有不少内容属于埃及和波斯。   因为墨莉是波斯人,对于祖先所创造的辉煌文明非常向往,所以就把这本《希波战争史》给翻烂了,吃透了。当然也知道希罗多德对于古埃及法老所组织的这次环非洲航线的描述。   原本墨娘子并不相信这段记录(希罗多德自己也不相信),但是当她得知了北周、东宋两国组织的新大陆探索活动都取得成功,特别是东宋对于南洋以南海域的探索取得成功后,立即就想到了希罗多德记载的古埃及探索非洲大陆海岸线的活动很可能是真实的!   而根据希罗多德的记载,腓尼基人花了3年时间才完成了这次史诗般的远航。而且为了获取航行途中所需的食品,腓尼基水手们还在非洲沿海进行过播种和收获。   如何这些记载全都是真的,那就说明非洲大陆应该是一块富裕而且辽阔的大陆!   耶律大石捋着胡子,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圣女,即便黑大陆南方可以通航,对我大辽又有何益处?现在的东西商贸之路是我大辽、埃及国、大食国、罗马国四家共有之。若是商船可以走黑大陆绕行,南京阿瓦士府和西京大不里士府还能有今天的繁华?”   耶律大石当然是懂经济的,他是在界河商市度过少年和青年时代的。而且还求学于云台学宫和骑士学院,怎么可能不知道东西方通商道路对他的大辽——波斯帝国的重要性?   如果东西方商路改行非洲大陆绕道,他的国家可就要变穷了。   “陛下。”墨莉道,“我们如果不去探索黑大陆,周国和宋国的航海家们早晚也会把黑大陆的航线探索出来的。到了那时,凭大辽和我摩尼天理的力量,能阻止他们绕过黑大陆去往欧洲吗?”   这是不可能的……   东宋和北周的海上力量,根本可以吊打大辽和摩尼教。   大石眉头深皱,似乎陷入了沉思。   “与其让他们占据黑大陆的航路,不如先下手为强。”墨娘子道,“咱们可以通过探索黑大陆和传播光明天理,将黑大陆沿岸的港口统统变成大辽的属地!即便将来有了绕过黑大陆的航线,也得给大辽交钱。”   墨娘子提出探索黑大陆的目的,当然是为了能在黑大陆传播她的摩尼天理了——摩尼教和天理说被墨莉合并在了一起。从某种意义上说,她才是最后完成儒家宗教化的大儒。   因为理学和天理教两派只有天理教化,没有邪魔恐吓。   而摩尼教则是个二元宗教,上有光明神,下有黑暗魔王。又有和其他宗教搞融合的习惯。所以很自然的就把天理等同于光明,将黑暗和人欲挂钩——也就是人心中的邪念产生于黑暗魔王的诱惑云云。   这样一来,光明天理斗争黑暗邪欲的宗教路线就圆满了。   在将摩尼教和天理说完全融合后,墨莉又将摩尼教的名称改为“光明天理”,并且制定了雄心勃勃的传教计划。   不过传教也不能瞎传,不能向东传,只能向西传。   因为东方的两宋北周基本都是天理教和理学的地盘,如果“光明天理”想要挤进去扩大势力,很容易引发冲突。   所以墨莉就把传教重点摆在了西方。可西方又有天方教、基督教和婆罗门教三大强势宗教,光明天理即使得到了耶律大石的加持,也只是在波斯故地有所突破。   而在蒙昧的黑大陆中南部,应该是没有什么强力宗教的,正好让光明天理去占领地盘。   另外,通过探索和殖民黑大陆,西辽治下的波斯人的地位也可以得到显著提升。   因为耶律大石从东方带来的汉人、契丹人是不会航海的。而波斯人则有长期的航海历史和丰富的航海经验。   光明天理教本身,也从东宋和北周吸收了许多航海的经验。也有订购东宋、北周所产的商船和战船的渠道。   耶律大石思索了片刻,点了点头:“圣女,朕可以支持对黑大陆的探索。如果有必要的话,还可以在南京阿瓦士府组建一支海军。不过你也得帮朕一个忙!”   墨莉笑道:“陛下有用得着奴的地方,只管下旨便可。”   “你知道女真人已经迁移到北方的伏尔加河流域了吗?”   “女真人到了伏尔加河?有多少?”   “有几十万人。”耶律大石说,“是举族迁移。”   “伏尔加河离大不里士很远。”墨娘子问,“应该不会再开展了吧?”   耶律大石笑了笑道:“二十年内是打不起来的,将来不好说……不过圣女该知道西方这边,信什么神是很要紧的。如果让女真人入了天方教或天主教,将来就一定是大辽的敌人了。”   “陛下的意思是让光明顶派出使者去伏尔加河两岸传教?”   大石点了点头:“女真人的使团正在前来大不里士的途中,领队的是咱们的老熟人王宗弼。圣女可以在大不里士和他见面……如果宗弼肯皈依光明天理,那大辽和女真人的金帐国就能结盟了。”   耶律大石的国策并不是北进,而是西进,成为安纳托利亚的主人。如果有可能甚至要入侵巴尔干,将君士坦丁堡当成自己的首都——当然,这一国策只存在于大石的心中,并没有公开。   不过避免和女真人开战的政策,早就已经在大不里士的辽人权贵中成为共识了。   “能将光明天理传到伏尔加河畔,本就是墨莉之所愿。”墨娘子笑道,“墨莉就在大不里士等着和宗弼见面吧,顺便也可以替陛下操办探索黑大陆的事情。”   “好!”耶律大石笑着点头,“此事就全权委托给你了,需要多少花费尽管和朕开口。”   ……   墨娘子在大不里士和阿瓦士之间奔忙,操办黑大陆探索的时候,以桃花石王子王宗弼之名出使西方的完颜宗弼,已经乘坐着威尼斯人提供的商船,抵达了罗马帝国首都君士坦丁堡。   是的,完颜宗弼在出访的时候自称桃花石王子,也就是中国王子。同时称他的君主吴乞买为桃花石金帐王,也就是中国的金帐王。   也就是说,金帐国的女真人根本不把自己当成一个蛮族国家,而是以文明先进的中国人自居。   这让他们在和西方国家交往时,可以获得一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   因为这二十多年来,随着东西方交流的加深,许多欧洲、中东和北非的国家对于东方的中华文明已经相当了解了。   而新周、东宋、西夏、西辽的西进历史,也让西方人知道了东方桃花山文明的强大。   对于万里逃亡而来的女真人而言,强调自己的中国身份是绝对没有坏处的。   所以根据金帐国的官方口径,他们这群走了20000多里的流亡者并不是什么女真人,而是来自中原的汉人,出身于高贵的琅琊王氏,血统那是相当高贵的!   只是在西晋末年,因为躲避中原的战乱而迁居辽东的。   后来他们在辽东建立起了自己的王国,并且成为大辽皇帝和大宋皇帝的封臣。   再到后来,他们因为在中国的内战中败北,不得不举族迁移,到达了距离中原20000多里的伏尔加河沿岸……   当然了,王宗弼也不是空口白话说自己是中国王子,而是怎么看都像一位真正的中国王子。   他是身穿着华丽的丝绸长袍,头戴着东坡巾,腰带上悬挂着天理儒生标配的宝剑。在一群穿着闪闪发亮的冷锻甲,背着重型滑膛枪的骑马步兵保护下进入罗马人的君士坦丁堡的。 第一千四百四十八章 哲人王宗弼   身穿紫袍,头戴树叶状的罗马皇冠,手握权杖的罗马皇帝约翰二世,正面带微笑的在辉煌富丽的君士坦丁堡大皇宫内等待着桃花石来的王宗弼的到访。   这位有着“美男子”和“好人”绰号的罗马皇帝,现在的日子过得非常滋润。超过了他之前的许多代罗马皇帝,当然也他在原本的历史上混得更好。   而他混得非常滋润的原因,当然是“东风西渐”了。在纪忆一下西洋后,中华的海上力量突破了三佛齐海峡,开始大量进入印度洋。在这个过程中,萨拉森人(阿拉伯人)的海上力量遭受了摧残,巴格达和巴士拉日益萧条。对塞尔柱帝国的财力构成了严重的打击。   稍后发生的大宋、西夏和西辽的西征事件,更是沉重打击了塞尔柱人的军事实力。统一的塞尔柱帝国,已经不复存在。塞尔柱突厥人最重要的领地波斯已经丧失,成为了西辽大石帝国的核心。   在叙利亚和伊拉克还有安纳托利亚等地苟延残喘的塞尔柱残部,再也无力对抗同西辽和埃及结盟的罗马帝国。   所以在过去的几年间,罗马帝国在安纳托利亚高原上发起了一轮又一轮的反击,已经将罗姆苏丹国压缩到了高原东侧边缘,变成了罗马和西辽之间的缓冲国。   而在黎凡特方面(叙利亚),“好人约翰”同样取得了不小的成功。虽然他的罗马军队没有在那里占据一寸土地,但是在不久之前,耶路撒冷国王、安条克亲王、埃德萨伯爵和的黎波里伯爵等十字军国家的君主,一起到达君士坦丁堡,向他宣誓效忠。这些十字军国家现在都受到了埃及王国和西辽帝国的压力,急需要找一个比罗马教廷更加可靠的庇护者了。   理论上,罗马帝国已经可以将地中海东岸的狭长地带全划进自己的版图了。   不过由他姐姐科穆宁娜统治的埃及王国,却没有成为罗马帝国的藩属,这的确有点遗憾。   但是罗马能够复兴到如今的地步,已经让“好人约翰”非常满意了。   而在罗马帝国复兴的同时,新的危机也在步步逼近。   新的危机,当然就是渐渐西侵的东方列强了!   且不说在印度洋上横行霸道的两个桃花石大帝国,就说以大不里士为据点的西辽,以及在伏尔加河建立了根据地的金帐王国。从长远来看,都是不亚于塞尔柱人和萨拉森人的巨大威胁。   不过眼下,好人约翰还不需要担心他们。因为塞尔柱人和萨拉森人还没有完全崩溃,他们可以作为罗马的屏障抵达住大石帝国。   而在北面,基辅罗斯则可以扮演罗马帝国的肉盾。抵挡一下金帐国。   有这两家支撑着,罗马帝国至少还有二三十年的好日子。至于将来……   好人约翰将目光投向了君士坦丁堡牧首约翰九世。   这位老得都快成精的神棍是君士坦丁堡内第二号有权势的人物!他和好人约翰一连多日,都在思考着怎么对付大石帝国和金帐国。   打,当然是打不过的!   东罗马最近这十几年所取得的胜利,其实都是外交胜利而不是军事胜利。   至于东罗马外交胜利的基础,则是西辽大石帝国击溃了强大的塞尔柱帝国……对东罗马来说,非常强大的塞尔柱帝国,在西辽大石帝国面前,脆弱的跟个鸡蛋差不多!   而刚刚东迁而来的金帐国,据说在东方的时候就曾经打败过大石帝国——耶律大石就是因为他们,才不得不西迁的。   这样的国家,想想都可怕啊!   而那么可怕的国家,居然被桃花石的宋帝国和周帝国打得万里西迁……   桃花石一定是全世界最可怕的地方!   既然桃花石人那么可怕,那么外强中干的东罗马帝国就坚决不能和他们开战了。   不开战,当然就得做朋友了。   而要做朋友,首先就得找到双方的共同点……这个共同点就是天理的信仰!   对,就是信仰天理!   这是罗马皇帝好人约翰研究了《天理说》的希腊语译本后,得出的结论。   桃花石人所信仰的天理,就是基督教中的GOD,所以好人约翰已经指示君士坦丁神学院中的“东方学者”(指研究桃花石文化的神甫),用“天理”代替“阿罗诃”,成为圣经君士坦丁译本中的GOD的汉字名称。   这样一来,罗马的基督徒和桃花石的儒生就都是天理的信徒了……只不过基督徒对天理的信仰来自救世主耶稣,桃花石人则是来自他们的先贤老子、孔子、孟子、荀子等等。   ……   “王子殿下,这是君士坦丁教会赠送给您的礼物,一本用桃花石文字书写的《圣经·新约》。”   一本汉译版的《圣经·新约》,还是手抄本,是写在从东宋进口的高级白纸上的!   这本《圣经·新约》被约翰九世双手递给了王宗弼。   而这位君士坦丁牧首所说的言语,则被一位供职于君士坦丁主教府的光明天理教的教士,翻译成了汉语。   “多谢。”王宗弼很儒雅的向老牧首手中接过了《圣经·新约》的汉语抄本,展开一看,就看见用鹅毛笔写得汉字:“太初有道,道与理同在,道就是天理……”   怎么回事?这个不是西方基督教的经吗?怎么又是道,又是理,又是天理的?   你们到底拜的是什么神啊?   “王子殿下。”好人约翰接过问题,笑道,“我想您应该可以理解,我们的造物之主和你们的天理,其实都是相同的存在,都是宇宙万物之源。都是世界的创造者。既然我们同属一个世界,那么创造它的主,自然也是同一个。”   王宗翰马上就明白罗马皇帝所说的道理了——他在这个时空可是懂哲学的!他是大金国的状元!   “没错,我们的确是同一个造物主所创造的。”哲人王宗翰说,“只不过我们早在两千多年前,就发现了天道之理。”   罗马皇帝笑道:“但是我们则得到了天理的眷顾。”   “天理创造了宇宙万物,宇宙万物都是他的子孙,所以他不会特别眷顾谁。”哲人王宗翰马上提出了不同意见,“这就是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约翰九世说:“可是基督在1131年前降临,他是天理之子……”   “所有人都是天理之子,因为天理就是所有人的源。”哲人王宗翰道,“基督只是认识到了这一天,所以成为了先知。而我们的老子、孔子、孟子、荀子更早的就发现了这一点。”   这话……渎神了!是异端啊!大大的有罪!   不过约翰九世的脸色有点难看了。   罗马皇帝约翰二世连忙接过话题道:“殿下,您说的这些,和我们罗马人所知的,是存在分歧的。不过没有关系,我们都是天理的孩子,都是兄弟姐妹啊!虽有分歧,但还是可以求同存异的。”   听了皇帝的话,牧首的脸色也变化了,露出了相当和蔼的笑容,“对,对,我们都是兄弟姐妹……愿天理保佑我们!”   君士坦丁牧首可不是罗马教宗,后者是独立的君王,有自己的地盘和军队,还能找找天主教君主的麻烦。   而君士坦丁堡的牧首则得听皇帝的话!   王宗弼瞅了一眼刚才还怒气冲冲,现在却满脸微笑的牧首,也笑道:“陛下,牧首,既然我们都是天道之子,都是兄弟姐妹,那么我们金帐国和你们罗马国,不如就结为兄弟之国吧。”   罗马皇帝听到翻译说出王宗弼的要求,马上笑着回答:“那正是我们所期望的。”   “不过我们的国家最近遇到了一些困难。”王宗弼说道,“我们在东方的征战中被周国和宋国打败,西行了25000里才到达伏尔加河流域。虽然我们还拥有20万铁骑,但是却陷入了财政和供应的困难。既然罗马国是我们的兄弟,那么我们金帐国现在想得到罗马国的帮助。每年需要10万枚海佩伦金币的帮助!”   10万枚海佩伦金币可不是小数目啊!一枚海佩伦金币相当于4.48克黄金,约等于一两白银。   “这太多了……”罗马皇帝肉痛地说,“王子殿下,您这是在勒索罗马帝国!”   王宗弼翻了翻眼皮,“基辅罗斯都答应了一年给10万海佩伦币了,你们罗马比基辅罗斯可富裕多了,这点钱不算什么吧?而且你们还是我们的兄弟之国!”   这个兄弟也太无赖了!   罗马皇帝真恼火的时候,王宗弼又说道:“陛下,我们也不会白白拿你们的钱,我们金帐国可以为罗马提供保护。如果罗马遭到了萨拉森人、塞尔柱人、诺曼人或是别的什么人的攻击。金帐国可以出兵替你们讨回公道!如果西辽对罗马开战,我们则会出面调节双方的纠纷。”   原来不白拿钱啊!   罗马皇帝约翰二世稍微有点心动了,花10万海佩伦金币雇个金帐国这样的打手怎么都不亏啊。也不是真的要靠他们帮忙欺负谁,只要能借助一下这些桃花石人的威名,吓唬一下罗马公开的和潜在的敌人就足够了。 第十五卷 最终之卷 第一千四百四十九章 一个上主   在罗马皇帝和中国来的金帐王成为好兄弟的同时。罗马教廷的使者,教廷国务卿,枢机主教贝尔纳多·皮纳泰利也乘坐着一艘比萨共和国提供的加莱赛桨帆战船抵达了君士坦丁堡。   这位五十多岁,身材瘦削,有一只很尖的鼻子,还留着看上去有点拉碴的络腮胡子的男人,是教宗英诺森二世的使者。是代表教宗来会见“桃花石王子”宗弼的。   在前往君士坦丁堡的途中,这位上了年纪的红衣主教总是闷闷不乐,满面的愁容。   因为教廷现在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机——普世教会现在同时出现了两位互相对立的教宗。一位是皮纳泰利效忠的英诺森二世,另一位则称阿纳克莱图斯二世。   对皮纳泰利而言,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事情是他所效忠的英诺森二世实际上不是合法当选的!   在上一代教宗洪诺留二世归天后,普世教会的枢机主教就分成了两派。一派拥护英诺森二世,皮纳泰利就属于这一派,是少数派。另一派是多数派,都被犹太裔大银行家族出身的皮埃莱奥尼重金收买,选举这个犹太裔罗马大富豪当上了教宗,称阿纳克莱图斯二世!   贿选教宗,而且还选了个犹太裔,这简直在玷污普世教会的神圣性啊!   所以皮纳泰利大主教是坚决反对伪教宗阿纳克莱图斯二世的。   但是……阿纳克莱图斯二世的确得到了大部分参加教宗选举的枢机主教的支持,而且还控制了罗马城。   也就是说,直到目前为止,阿纳克莱图斯二世看上去才比较像一个合法的教宗……虽然是花钱买的,但那也有可能是上帝的旨意!   唔,从宗教学上是可以解释通的。   因为所有的财富都属于上帝,阿纳克莱图斯二世的钱财当然也不例外——虽然放高利贷是被人鄙视的。但是没有上帝的恩典,放出去的高利贷一定遇上老赖,那样阿纳克莱图斯二世早就破产了,哪儿来钱收买枢机主教?   再说了,选教宗的票虽然是枢机主教们投下的,但是结果无疑代表了上帝的旨意。   因为上帝是万能的,他的旨意根本不可能被篡改,更不用说因为区区几个金币就被篡改了……无论枢机主教选出的是谁,都是上帝的旨意,即便选出一个渎神者,也是因为上帝需要以此考验信徒对于信仰的坚定性。   而阿纳克莱图斯二世的出现,也许就是上帝给予信徒的一个重大考验——这是皮纳泰利大主教所坚信的!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跟随英诺森三世离开意大利,前往法兰西的埃唐普,并且在那里和英诺森三世一起主持了宗教会议,宣布英诺森三世为合法教宗,还积极联络法王和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准备以武力实践上帝的旨意。   但就在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洛泰尔二世(苏普林堡王朝)答应出兵意大利的时候,上帝好像用某种形式向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传递了“不要出兵”的意图——一个强大的异教徒国家从万里之外的中国,迁移到了欧洲,还在东欧大草原上安家落户,并且攻击了基辅罗斯……   基辅罗斯虽然距离神圣罗马帝国的边境还有一段距离,但是基辅罗斯的遭遇却让波兰国王博莱斯瓦夫三世感到恐惧。后者是波兰王国历史上少有的雄主,不仅以统一了碎片化的国家,而且还一再击败神圣罗马帝国的入侵。   可是在基辅罗斯遭到金帐汗国侵扰之后,伪教宗阿纳克莱图斯二世却向神圣罗马帝国和波兰王国发出呼吁,要求他们捐弃前嫌,共同组成十字军,以抵御中国金帐王的入侵。   由于大石帝国在对塞尔柱帝国的攻击中展示出了强大的战斗力,使得波兰国王博莱斯瓦夫三世对同样来自中国的金帐王国非常恐惧。   因此他在第一时间就响应了阿纳克莱图斯二世的呼吁。所以波兰国王就向神圣罗马帝国派去了使者,游说洛泰尔二世和自己一起相应教宗的号召。   而且波兰人的使者还将金帐汗国称为“上帝对基督徒的考验”。   这下洛泰尔二世有点拿不定主意了,他现在不知道上帝他老人家到底是啥意思?是要用一个贿选出来的教宗考验他的信徒,还是要用强大的中国金帐王的军队考验他的信徒?   这事儿可不能搞错了……要不然是要下地狱的!   而据英诺森二世在洛泰尔二世身边的内线报告,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目前更倾向于优先考虑来自东方的威胁。   因为金帐汗国一旦拿下基辅罗斯,保卫波兰就是整个基督教世界需要优先考虑的事情了。   所以洛泰尔二世在不久前举行的列日会议上告诉英诺森二世:除非可以确定基辅罗斯在短期内不会被金帐汗国统治,否则他将不能进军意大利。   因为保卫基督教的波兰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不会违反上帝的意图。   被逼无奈的英诺森二世只得派出自己最信任的枢机主教皮纳泰利,希望他能在君士坦丁堡和金帐汗国的王子,同他签署一份可以保障波兰王国安全的条约……   但是皮纳泰利在前往君士坦丁堡的路上,一直被“罗斯问题”所困扰。   他知道金帐汗国很有可能会同意保障波兰王国的安全——因为波兰距离伏尔加河足够遥远,而从中国跑出来的金帐汉人数量不多,辽阔的罗斯黑土地足够他们生存了。   但问题是……罗斯人怎么办?   在罗斯受洗后,他们就是基督教这个大家庭的一员了,虽然他们遵奉的是君士坦丁堡大牧首。   可是英诺森二世的教廷一旦抛弃罗斯人,上帝会不会因此发怒呢?   这事儿,真是让上帝都为难啊!   ……   “什么?你们承认金帐汉人信仰的天理就是我们万能的造物之主了?”   在君士坦丁堡的索菲亚大教堂中,皮纳泰利从君士坦丁堡大牧首约翰九世那里听说了一个让人难以置信的消息。   君士坦丁堡大牧首和罗马皇帝,居然承认了天理就是上主!   作为一名基督教的宗教专家,皮纳泰利马上就想到了这事儿有多严重了。   “这是渎神!”红衣大主教严肃地指出。   “枢机主教阁下!”约翰九世苦苦一笑,“君士坦丁堡不是罗马,也不是埃唐普,皇帝才是这里的主宰。一个大石帝国已经让皇帝感到恐惧,他不希望再和金帐汗国发生冲突了……我想这也是英诺森二世的意思吧?他派您来君士坦丁堡,不是为了向金帐汗国宣战吧?”   皮纳泰利摇摇头,“大牧首,您还没有明白这件事情的严重性!他们和我们拥有一个上主,意味着他们不再是野蛮人,而是和我们一样的文明人!另外,你们承认了天理信仰和天主信仰一样高级,也就意味着上帝的信徒,是可以改宗天理的!”   他的这个说法,东方人许是不大理解的,但是搁在西方的中世纪那是理所当然了。   因为上帝对于中世纪欧洲的宗教学者而言,并不是一个说着客家话的白胡子老头(洪秀全的上帝),而是万能造物之主,一切一切的起源。   也就是说,无论是白人、黑人、东亚人、阿三、美洲殷人,都是同一个上帝所创造的。   信不信上帝的区别,则是灵魂能不能得救……   所以在中世纪西方人看来,“信上帝”和“不信上帝”那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信了,哪怕是信天方教的安拉(安拉也是上帝),你至少是这个信上帝这个圈子里面的人了——安拉的信徒也是这么看的。   如果不信,那根本就圈外人,是没啥共同语言的。   也正因为如此,基督教、犹太教和天方教这天启三教的信徒,是比较容易转换的。   而一旦承认华夏的天理也是上帝的一种称谓,那么就等于承认了带着天理而来的金帐汗国也进入了西方世界的圈子。   可别以为这是小事儿……金帐汉人毕竟只有几十万啊!   你再能打,就这么点人,能征服多大的地盘?   这就好比历史上打下中原的蛮子常常要尊孔一样,如果历史上的女真人、满族人入主中原后不尊孔,而是把萨满教当成国教,他们能长久吗?   而对于金帐汉人而言,他们要征服基辅罗斯是有可能的,甚至可以征服波兰。但是要在基辅罗斯和波兰建立统治,最容易的办法就是皈依基督教。   50万金帐汉人给几百万上千万金发碧眼的欧洲人包围着,而且大家都是基督徒。后果是什么可想而知,要不了几代人,就会被同化。之后也就没有什么金帐汗国,只有金帐罗斯了。   可如果金帐汉人拥有一个可以和基督教平起平坐的宗教呢?   那样他们就会变成萨拉森人那样的征服者!他们会把基督的信徒变成天理的信徒。虽然在血统上,他们早晚也会变成金发碧眼。但是在信仰和文化上,金帐汗国会永远存在下去! 第一千四百五十章 光明教的崛起   “枢机主教阁下。”君士坦丁堡大皇宫内,罗马皇帝约翰二世苦苦皱眉,用颇为无奈的眼光看着皮纳泰利,“有一点我们是不能否认的,他们的天理和我们的造物主,其实是同一个存在……这是显而易见的!”   当然是显而易见的,金帐汗国和大石帝国至少有30万全副武装的天理信徒,随时准备用刀剑、弓弩、枪炮捍卫他们的天理。看不见那是瞎子!   远在法兰西的皮纳泰利也许感受不到天理,住在君士坦丁堡的罗马皇帝却是如芒在背。   他要敢把天理说成魔鬼,那么他很快就能知道自己应该上天堂还是下地狱了……   当然了,好人约翰的理论也是有依据的。他顿了顿,反问道:“如果天理不是上主,那又是什么呢?是什么创造了桃花石这样伟大的文明?”   这个……   枢机主教也哑口无言了。   因为基督教是一元化的宗教,也就是只有一个造物主。一个主创造了一切,而不是两个主或是三个主。   也就是说,只要相信宇宙万物由一个源头所创造,那么这个源头就可以看成是造物主的不同名称。   比如《道德经》的说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明显也是“一元化”的观点。   而在天理教发展的过程中,《道德经》上的许多观点也被加以吸收。道和天理被认为是同一个存在,道就是天理。   而在精通宗教哲学的基督教、天方教和犹太教的学者们看来,天理……即是上帝(上主、造物主、安拉)。   这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陛下。”皮纳泰利摇摇头,“我也读过一些关于天理的经典……所以我能理解您的看法。但是您有没有想过,一旦我们承认了天理即上帝,他们就有可能利用这一点在思想上向我们进攻。我担心,他们会变成又一个天方教!”   约翰二世耸耸肩,“那又怎么样?难道听从阿纳克莱图斯二世的号召,组织十字军去攻打金帐汗国?”   “那当然是愚蠢的行为。”皮纳泰利大主教道,“但是我们必须对他们保持警惕,想方设法防止他们用宗教为武器征服罗斯民族。”   “这不可能。”约翰二世笑了起来,“对于东方人的天理教,我的姐姐安娜可是权威。她告诉我,中国人的天理教并不是真正的宗教……或者说,那只是一个还在成型中的宗教。和源于天启的基督教不同,他们对天理的信仰是来自于一代代哲学家通过思辨而得出的。这个过程可是非常漫长的!”   “那说明他们是上帝的弃民!”枢机大主教说,“我们应该引导他们用正确的方式信仰上帝。”   “用什么?”约翰二世被这个枢机大主教的话给斗乐了,“用十字军战士吗?主教阁下,在我的帝国东面有30万全副武装,信仰天理的战士。而他们,仅仅是桃花石内战中可悲的失败者!而我这个罗马皇帝拥有的军队,仅仅只有他们的十分之一。”   罗马皇帝好歹还有三万人,而英诺森二世这个罗马教宗,甚至连罗马城都没有……空口白话的,传什么教啊?   还是先想想怎么回到罗马城吧!   要是回不去,那就是说明上帝是支持阿纳克莱图斯二世的,而皮纳泰利大主教和英诺森二世都是反基督者!   那是要下地狱的!   皮纳泰利大主教叹了口气,“陛下,我理解您的难处,但是我们依旧不能放弃拯救罗斯人的灵魂,他们是上帝的信徒,也是欧洲的屏障。”   罗马皇帝显得有点痛苦,虽然罗斯的基督教是遵奉君士坦丁堡大牧首的,也就是信奉正教。但是东罗马帝国却没有力量去保卫罗斯人的信仰。   “那就试试看吧……”罗马皇帝想了想道,“我们也许可以促成一个保护基督教在大草原和黑土地带利益的和平协定。等金帐汗国的王子宗弼从大不里士返回时,再和他讨论吧。”   ……   光明圣女墨莉在君士坦丁堡也是有眼线的。摩尼教在西欧目前还是非法的,但是在君士坦丁堡却是个合法宗教——墨莉大妈有后台啊,罗马皇帝和君士坦丁堡大牧首现在还不打算“当圣人”(为了捍卫基督而死),自然不敢禁止摩尼教了。所以摩尼教在君士坦丁堡有个教堂,虽然没有什么人信,但是却可以作为摩尼教和大石帝国在君士坦丁堡的使馆存在。   所以王宗弼和罗马皇帝、君士坦丁堡大牧首的谈判内容,在第一时间就传回了大不里士。   而墨莉也恰巧在此时,从阿瓦士府返回,回到了耶律大石的身边。   现在她和耶律大石成了伙伴——是非常密切的伙伴,而且他们的合作将会永远改变西方世界的格局!   “圣女,你怎么看天理即上帝的问题?”耶律大石是博士团出身的,对于天理、上帝、传教什么的,当然也不陌生。   而且他也知道宗教对他的帝国有多么重要!   “陛下,这是当然的……”墨莉眉头蹙着,“对我们而言,有利,也有弊。”   大石看着墨娘子道:“天理即上帝即光明即道,那黑暗魔王呢?”   “陛下以为它是什么?”   大石笑了笑:“是魔鬼,是人欲,是光明天理在考验我们。”   耶律大石的话也只有宗教学家才能明白。摩尼教是二元化的,也是光明与黑暗二元,二元共同创造了世界。   所以摩尼教的世界观是正邪对立,斗争精神十足。   而这样的思想,对于耶律大石这样的统治者而言是不利的。   耶律大石需要的是一元化,这样他就是光明神所眷顾的人王。   否则无论耶律大石属于光明还是黑暗,总归会有一个和他相当的对手存在。   这也就是摩尼教为什么会最终走向灭亡的原因!   而大石的帝国是一个少数派统治多数派的国家。这种国家最怕的就是多数派拥有了斗争精神,什么光明斗黑暗,农民斗地主云云的。占多数的劳动人民一闹腾,少数封建统治者还有宁日?   所以耶律大石现在要将黑暗彻底降格,变成光明天理的考验!   由此,光明天理就会和上帝、天理和道一样,变成万物之源。   也就是说,光明天理教将会变成一个一元化的宗教!   墨莉笑而不语。   耶律大石则目光炯炯的看着她,“圣女,这些日子朕召集了大不里士大学和巴格达哲理大学的学者,一起探讨了光明天理教的问题。我们得出的一致意见是,光明天理教必须是一元的。只有这样,它才能成为一个真正强大的宗教,才能成为大辽和金帐汗国的依靠,才能在波斯以外的地方得到信徒。”   宗教必须为统治阶级服务嘛!一天到晚宣传造反的宗教,搁哪儿都得灭亡。   耶律大石需要光明天理教是用来麻痹被他统治的劳动人民的,就得要让劳动人民好好克制一下心里面罪恶的人欲。不要净想着下克上,想着造反翻身,想着皇帝轮流做的好事儿。得老老实实的劳动和交税,这样才能在死后上清净天国……   “陛下。”墨莉笑道,“奴家明白这些……即便陛下不提出来,奴家也要找机会将光明天理一元化。其实我们摩尼教一直走二元化的道路,是因为没有遇到陛下这样的英主看重我们。现在我们要变成大辽和金帐女真的国教了。当然得维护陛下和女真大汗的利益了。”   马上就要上台了,当然得为皇帝和国王们好好服务,哪儿能一直唱造反的调调?   耶律大石满意地点点头,这个老女人是明事理的,明事理就好办了。   “那么光明天理教的教宗该由谁来做?”耶律大石接着又和墨莉讨论起教宗问题了,“又该怎么产生?”   “光明天理教的领袖应该是光明圣女。”墨莉说,“由圣女统领教派才不会对大辽和金帐女真不利……如果学基督教立一个男人当教宗,现在罗马教廷就是教训啊!”   染指世俗权力的罗马教廷在耶律大石看来,当然是一个反面教材了。   大石点点头:“说得也是……光明天理教就由圣女统领。不过掌教圣女必须保持童贞,终身侍奉天理。”   圣女不能生孩子……更不能和未来的大辽皇帝生孩子!要不然就乱套了!   “奴家明白。”圣女墨莉点点头,“新任圣女可以由上代圣女和光明诸使共同推举,由大辽皇帝恩准。”   “此事还需要和金帐汗国协商。”耶律大石想了想说,“圣女和诸使还是拟个名单,多推几个候选。”   “奴家都听陛下的。”墨莉自是听话得很。   摩尼教这条咸鱼现在眼看着要大翻身了,当然不能忤逆后台大老板耶律大石了。   再说了,变成光明天理教的摩尼教如果没有耶律大石和金帐大汗王旻的支持,也不可能发扬光大啊!   忽悠到几十万契丹和几十万女真仅仅是个开始……光明天理教还会有更加辉煌的未来! 第一千四百五十一章 光明世界   西历1131年春,大辽西京大不里士府。   金帐汗国的王子王宗翰和大辽国的皇帝耶律大石,还有光明顶的圣女墨娘子,终于在这座糅合了中土和波斯建筑风格的古老城市中会面了。   这次会面的意义,对于西方历史来说,是怎么强调都不为过的。   正是因为这次会面,一个新的世界诞生在锡兰岛、波斯、中亚和东欧大草原上了。稍后这个世界还会扩张到黑非洲大陆的各地。   这个世界并不是地理意义上的世界,而是宗教意义上的世界,称为光明世界或是光明天理世界!   “王子殿下,奴家自己就是波斯人,对西方宗教上的事情,是再了解不过的。西方各国从来都是以教立国,以教护国的。无论基督教还是天方教,都是用来排除异己,保护国家的宗教。而你们的金帐汗国和大辽国一样,都是从两万多里外而来的外来之国。国族人数又少,不过几十万人。如果没有一个有力的宗教可以依靠,那么用不了多少年你们金帐国的国族就会和大辽的国族一起,被不计其数的,信仰基督教和天方教的波斯人、萨拉森人、突厥人、斯拉夫人、罗马人所淹没!”   正在对王宗弼娓娓而道的,就是光明顶的圣女墨娘子。   她正在告诉王宗弼这样一个事实,在西方这块地皮上混市面,不能光靠刀把子,还得有宗教力量的加持。   道理很简单,西辽和金帐两国人少啊,核心国族不过几十万人,战兵也就十万上下。你再厉害,还能把数以千万的突厥人、萨拉森人、斯拉夫人、罗马人,还有其他各种各样的人都给杀光了?   这是不可能的!   就算西辽和金帐汗国的刀子都快,心也够狠,东方的东宋和大周也不会同意——因为罗马、大食、埃及等国都是宋周两国工商业的重要市场。   而且周宋两个的商品还要通过罗马、大食、埃及、西辽的地盘输往西欧!   这条关键的商贸通道现在是由四个势均力敌的国家或势力共同控制的。四个国家或势力可以互相牵制,不会出现一家独大,完全控制后世被称为中东的大地盘的局面。   所以周宋两国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坐视西辽和金帐汗国大开杀戒的……这两国不同意,西辽和金帐国就不敢开刀。   再说了,西辽和金帐汗国的国族都是要当老爷的!   把下面的人都杀光了,老爷怎么当?剥削谁去?难道自己去劳动致富?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既然不可能大开杀戒,那就只能利用宗教力量来保卫西辽和金帐汗国的政权还有国族的权力了。   “……如果没有一个可以为大辽和金帐汗国所用并且有力的宗教,那么用不了多久,两国国族就会被基督徒和天方徒所包围。他们之中的一些人会受到影响,另外一些则会感到危险,感到孤独。”   墨莉很肯定地往下说着:“用不了多久,也许只要一两代人的时间。大辽、金帐两国的国族就会因为是否皈依基督教、天方教而分裂。而基督教、天方教也会参与到国族内部的争斗之中。他们的力量会越来越大,而且只会遭遇暂时的挫败,而不会遭遇真正的惨败,最后的胜利一定是属于他们的!”   王宗弼一言不发,只是在静静的听着。   他是哲人嘛,而且还亲身经历了天理教在女真人中传播发展的过程,当然可以理解墨娘子所说的话。   另外,他也明白基督教的教义是什么?在前往大不里士的途中,他一直在翻看那本由君士坦丁牧首府翻译的《圣经·新约》。现在已经知道基督教忽悠人的路数了。   至于天方教的《古兰经》,王宗弼在准备24000里远征的时候,就从大周共和军那里得到过汉译本——这是天理教博士团组织人手翻译的译本,不仅有非常好的译文,而且还有大量的注释,以及历史资料。   可以让宗弼很好的理解先知传下来的道理……   道理当然是好的,但那是别人的道理!   如果金帐国要在东欧大草原和钦察草原立足,那就必须要有自己的道理。   哦,他们正好有一个,就是天理教。   不过在了解了基督教和天方教后,王宗弼也发现了博士团的天理教存在着过于松散和自由的缺陷。   博士团的天理教更像一个学派,而不是一个拥有强大凝聚力和战斗力的宗教。   因为它更强调探知天理,对于各种人欲,则采取比较宽容的立场。   相比之下,西凉教化团的天理教就极端得多了——西凉本来就处在一个相当艰苦的环境中,没有强有力的宗教就无法将全国上下的力量凝聚起来。   不过女真人一直以来都接受博士团的天理教,现在跑到西方很可能会吃亏。   因此对墨娘子的提议,王宗弼是动心的。   墨娘子建议组建一个由“光明天理”、西辽帝国、金帐汗国参加的三方同盟。用光明天理去教化西辽、金帐两国的民众,从而建立一个可以和基督教世界、天方教世界分庭抗礼的光明世界。   当然了,宗教自由的政策还是要保持的!包括天方教、基督教在内的所有宗教,都可以在西辽和金帐国内自由和平的传播。   不过宗教自由也不等于完全没有管控,不等于不提倡国教。   譬如现在的大食国也有宗教自由政策,在巴格达城内也有许多犹太教堂、基督教堂,但是天方教始终是大食的国教。   在后世工业革命的发源地英国,在相当长的时间中,也都坚持圣公宗为英国国教。   至于政治逐渐退出宗教活动,圣公宗和天方教平等甚至礼让的情况,在18世纪、19世纪甚至20世界的大部分时间里,都是无法想象的!   而现在只不过才12世纪……   “可是光明顶在锡兰岛上啊。”王宗弼并没有马上答应墨莉的请求,而是提出了一个问题,“是不是距离大辽和金帐汗国太远了?”   耶律大石接过话题,笑着说:“兀术,关于教廷的位置,朕和墨莉早就商量过了。暂时摆在锡兰岛上,同时可以在里海沿岸的巴库修建新的光明顶。”   巴库从公元六世纪起就是波斯文明的一部分,如今则和整个阿塞拜疆一起,归属大石帝国。   “巴库是大辽的地盘!”王宗弼说,“作为教廷怕是不妥吧?不如在高加索山中寻找一处谷地,建立教廷。”   大石笑道:“朕打算将巴库和整个阿普舍隆半岛全部赠送给教廷。以后就由大辽和金帐汗国的勇士,共同保卫教廷的安危。”   王宗弼仍然不肯点头。   大石和墨莉互相对视了一眼,墨莉说:“巴库位于高加索山的东面,如果大辽和金帐汗国以高加索山为界,巴库就刚好处于两国之间了。”   “那好吧!”王宗弼这才笑了起来,“若能以高加索山为界,把教廷摆在巴库亦无不可。不过我国是否皈依光明天理,还需都勃极烈和众猛安之主相商。圣女不妨随在下走一堂金帐城吧。”   大石道:“朕在阿斯塔拉有几艘桨帆船,王子可以和圣女一起乘坐桨帆船走里海——伏尔加河前往金帐城。”   墨娘子的金帐城之行当然是非常成功的。虽然金帐国和大辽在东方是仇敌,但是到了西方,各自都有了富饶的领地,还有了共同的对手,当然要抱团取暖了。   而光明天理的出现,则正好让这两方面寻到了共同之处——全都信奉天理!   两国的联盟和皈依光明天理,则永远改变了西方世界的形态。   一个足以和基督教、天方教分庭抗礼的光明天理教就此横空出世了!   ……   “光明天理教……呵呵,没想到摩尼教竟然也有咸鱼翻身的时候!”   “大人,我们驻锡兰岛的使馆还得到消息,光明天理教正在策划一次对黑大陆的探索。据说还想沿着黑大陆绕到大西洋去。”   “唔,咱们怎么办?”   天津的武家大宅中,武好古问儿子武义久,“要不然也派几条船去搜索一下黑大陆?”   武义久摇摇头,“执政府没有这个计划,搜索一次黑大陆怎么都要上百万吧?有这点钱,不如再探一次新大陆……这次可以从梁山镇出发,沿着殷州以东的鬼方群岛东行,看看能不能在美洲大陆的西海岸北部寻到可以定居的地方。”   现在武义久已经知道勘察加半岛(殷州)不是新大陆的一部分了。   因为梁山镇上的殖民先驱们和半岛上的野人女真建立了联络,从他们那里得知,殷州原来是一个半岛,和周国极北的大陆相连,自然就不是什么新大陆的一部分了。   与此同时,在殷州半岛以东执行搜索任务的发现号,却找到了另外一片未知大陆的海岸。   这片大陆,当然就是真正的美洲大陆了。   不过美洲大陆东北部沿海地区大多比较寒冷,不大适合人类居住,如果要开辟出可以和双鸭江市相比的殖民据点,就必须进行更加深入的探索了。 第一千四百五十二章 铁牛   赵铁牛这些日子心情不错,但是也有一些儿忧郁。   原来他不过是开封府的一个泼皮头目,大富大贵是不可能的,但是吃吃喝喝倒是够了。偏偏鬼迷了心窍,收了陈佑文那厮的钱财,去勾结梁山贼寇,结果还搞砸了事儿,只好上梁山从贼,当了梁山36条好汉的末席。   好汉什么的,只是说说罢了,实际上就是做了山贼!大碗酒,大块肉的看着不错,但也不是他想要的生活。   而要金盆洗手,却发现自己没有了退路!因为自己当年得罪过的武好古,也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步步高升,成长到了他想都不敢去想的地步。   所以赵铁牛就只能硬着头皮跟着梁山好汉厮混,一直到“中原大战”爆发,杜充掘了黄河大坝,水淹郓州的那一回,他终于下了决心,再也不跟着混了,也混不下去了。   因为梁山已经变成了大周国的辖区,以他和武好古的那点仇恨,要是落在仇人手里面,那可就是凌迟处死啊!   所以赵铁牛就趁着梁山泊遭遇水灾的时候洗了手,带着一家老小和多年做贼的积蓄,离开郓州,下了江南,在上海商市买了房子,过起了安稳日子。   安稳了没多久,就听从京东路南来的江湖人物说起了梁山被攻破的消息……真是好悬啊!如果他也留在梁山,这会儿肯定已经被碎尸万段了。   一想到死里逃生,他的心情就相当不错。可回头再一细想,又害怕了!   原来梁山泊讲究一朝为匪,终身为匪!洗手什么的,是永远都洗不干净的!   所以赵铁牛的行踪,梁山的大头领们一直都是掌握的——赵铁牛身边有梁山的眼线!如果他想完全脱离眼线行动,呵呵……要么去投官,像范之进那样找到梁山招惹不起的后台,要么就等着挨刀子。   而赵铁牛没有投官的路子,也寻不到什么后台,所以就只好老老实实生活在梁山的监控之下,随时准备为梁山服务。   他倒不是担心梁山让他做什么要命的事情,梁山好汉也没那么不上道。他是担心被捕好汉们把他的行踪供出去给武好古知道。   上海虽然不在武好古的势力范围内,但是东宋这边话事的是武好古的女儿,皇后娘娘武美娘。   最毒妇人心啊!   他赵铁牛落在武好古手里,大不了就是人头落地,可要落在武美娘手里……不敢想象啊!   所以赵铁牛咬咬牙,下了决心,三十六计走为上。举家迁移,去新大陆的新河南府买上一大块土地,再买点牛羊马匹,当个牧场主吧。   现在东宋也鼓励国民移居新河南府,各种优惠政策很多。如果是带着家人和一定数量的财产移居,不仅可以得到免税优惠,所包租的商船,还可以免费参加东宋水军组织的护航团。   赵铁牛是有点身家的,还带着两个儿子(他有4个儿子,3个女儿,其中两个儿子留在上海,3个女儿早就嫁人了),两个儿媳,三个孙子和孙女,还带着两个小妾,十个契约奴,也是好大一家子了。   家产则带走大约一半,也不是金银铜钱,而是绢帛、瓷器、熟铁之类非常容易脱手的贸易品——这些东西只要运到星州,闭着眼睛都可以转手的。   出手以后,就能在新河南府驻星州的衙署购买土地券了。   土地券是新河南府衙发行的一个可以直接换购土地的票据,也可以当成纸币使用。在星州购买可以得到一定的折扣,因为新河南府需要现金从星州购入各种生活用品和生产工具。   在得到土地券的同时,赵铁牛一家还要在星州采购一批铁质农具、耕马、牛羊、种粮,一并运往新河南府的双鸭江市。   现在移民新大陆的准备工作都已经做好了,所有的货物已经装上了赵铁牛包租的货船,家人也备好了行李,就等着风向合适,便能永远离开这个让他挣扎了一辈子,提心吊胆了半辈子的旧大陆。   临到要走了,赵铁牛忽然有忧愁起来,主要是故土难离,虽然他早就离开了开封府,但毕竟还在大宋的土地上啊……   有些忧郁的赵铁牛,这几日就经常在上海吴淞江码头上散步,看看那条将要载着自己远航的“申船”。   “铁牛!可是赵铁牛兄弟吗?”   这一天赵铁牛忽听见有人用开封话唤自己的名字,顿时被吓了一跳。   他在上海可没有熟人!而且也不想遇到什么熟人。   想到这里,低头就要离开,却迎面差点撞上一个又黑又干的白胡子老头。   还好没真撞上,要不让老头有个好歹,赵铁牛也别去新河南了……可那老头却一把抓住了赵铁牛的手腕。   “老人家,您这是做甚?我可没撞着您啊!”   那老头却笑道:“铁牛啊,你这眼神也忒差了吧?怎地连老朋友都认不出了?老夫是陈佑文啊!”   “陈,陈佑文?陈待诏?”赵铁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盯着眼前又黑又瘦,穿了一身的棉布儒服,至少有70多岁的老人家看了又看。   还真有点像!   “陈待诏,真是你啊……”赵铁牛四下看看,码头附近可热闹。人多眼杂,可别再遇上什么不该遇上的人。   “此间不是说话的地方,且随我来。”赵铁牛忙将陈佑文拉进了附近一间看上去有点档次的饭馆,直接上二楼进雅座,点了几个酒菜,等上齐了,才和陈佑文边吃边聊起来了。   原来陈佑文在武好古渐渐崛起的时候就投靠了向家,替向太后他们家经营唱卖行,后来又做开封府的地产。   一开始做的不错,替大名向家赚了不少钱。可是后来向家渐渐失势。而陈佑文又不知收敛,生意越做越大不说,还忽视了开封府的“革命风潮”,终于在政和年间的钱引危机后,被人秋后算账,当成了金融危机的祸首,罚了巨款,还被发配南洋……直到最近才返回了上海,开了个画斋,卖点不值钱的字画,聊以糊口,外带养活两个孙子。   哦,对了,他的两个儿子在发配南洋的时候染上了疟疾,相继病亡了!   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听陈佑文说着自己悲惨遭遇,赵铁牛也有了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   “什么?铁牛你要举家迁往新河南府?”陈佑文听赵铁牛提及移民的计划,也是吃了一惊。   “可是因为武家?”   赵铁牛无声地点点头。   陈佑文叹了口气,“老夫也不惧了,要杀就杀吧……对了,老夫在南洋有个熟人,或许可以帮你一把。”他摸着白胡子,“那人名叫范进,大名府人,原是开封府的地产商,是庞大官的人,政和五月初四事后被当成奸商流放。不过他的运气比老夫好,巴结上了周国在南洋行省的大官,现在是南洋巨富了。老夫给你写封信,你去找他,只要他能帮你一把,你去新河南府后就容易过了。”   范进就是那个范之进,由措大巴结上庞宽庞大官成为了开封有数的富豪,后来又因为庞宽过世和政和年间的一次公车上书,成为了高房价的祸首,流放南洋。却在南洋巴结上了周国南洋行省的省督范之文(那是他族弟啊),在南洋又一次咸鱼翻身了。陈佑文落魄的时候,就多亏了他的帮助,才能有生还中华的机会……   赵铁牛叹了口气:“如此就多谢待诏了……此一去,铁牛该是没有生还中华的机会,恐怕要后会无期了。”   陈佑文苦笑道:“不回来的人多了,衣锦还乡的人也不少,只是老夫倒霉……铁牛啊,你到了南边的瘴痢之地千万小心,别离开人口聚集的城镇。会死人的!”   ……   “铁牛,真的要走?”   “公明哥哥,俺铁牛还有力气走动,就想出去闯闯,万一有机会呢?若是能赚到些金银,再回梁山镇和哥哥们一起养老吧。”   殷州,梁山镇。另外一位铁牛,李逵李铁牛,正在码头上和宋江宋公明告别。   他准备再一次登上进取号探索船,并不是作为罪徒,而是作为探险队的队长。   在梁山镇生活的这两年里,李逵变成了一个很出色的猎人,打死过十几只狗熊,光是卖熊皮就够他一家吃喝的人。   哦,对了,他现在有了个日本来的老婆,没有姓,就有个小名叫“空空”,长得娇小可爱,还替李逵生了个儿子。   有了儿子的李逵,现在就想趁着能动弹,再去闯闯,攒点家当。所以就报名参加了进取号的美洲探险。   因为是队长,所以收入也高,一个月有12枚银币!如果此行发现可以定居的地点,还能再得到100银币的额外奖金。   另外,在探险期间所以的猎获、劫获或者其他所得,都归私人所有。   如此优厚的条件,吸引到的当然不止李逵一个,宋公明的另外一位死党花荣也报了名,不过他被安排上来“发现”号,三天前就启程了。   而今天要走的,则是武铁心的旗舰“进取”号探索船。 第一千四百五十三章 山西省武家庄   共和17年秋,北美洲西北海岸的气候比“进取”号上的人们预料的更加恶劣。不仅寒冷,而且还出现了可怕的长夜。在被称为九尾狐群岛(阿留申群岛)附近的海域,还出现了可怕的风浪。   “进取”号和“发现”在试图从九尾狐群岛水域通过,返回殷州梁山镇的时候,遭遇了巨浪,两艘探索船双双受损,无法再向西航行。不得已又返回了美洲西北海岸,两条受损的探索船只得沿着海岸缓缓向南航行,试图寻找一个可供船只过冬和休整的海湾。   因为风向和洋流的原因,“进取”号和“发现”号又保持着较高的航速,不知不觉间,居然航行了将近5000里!   是沿着被后世称为阿拉斯加半岛和加拿大西海岸的海岸线航行了5000里。   这下“进取”号和“发现”号上的人们终于确信,他们真的抵达了美洲大陆的西北部沿岸。   而在确定了自己终于到达了真正的美洲大陆后,武铁心和他的航海机宜们就决定寻找一处温暖的海湾过冬和修理探索船,并且建立一个殖民据点。   等到天气转暖后,两艘探索船将会兵分两路。“发现”号将会寻找返回殷州或是日本国的航路。而“进取”号则会沿着美洲大陆的西海岸南下,去寻找东宋占据的双鸭江市。   呃,到现在为止,新周和东宋的大航海家们还不知道他们所发现的新大陆并不是一块,而两块。   这个错误还真有点让人啼笑皆非……   “提督,我们应该在酉度区,和日本国的东北地方在一个纬度区。”   武铁心的编队机宜长刘彦报告了最新的测量结果。   现在周国和东宋的航海技术中已经有了经纬度的概念——这个概念来自武好古,不过武好古并不知道怎么测量经纬度,因此新周和东宋的航海家们就只能用古老的牵星术来测量纬度。   至于测量经度的办法,还在研究当中。   而且他们对纬度的划分方法也和后世不同,并不是南纬/北纬多少度,而是将地球从南极海到北极海(殷州以北的海域被称为北极海)之间划分了12个纬度区,分别用十二地支的名称命名。也就是由南向北(在南极海以北),命名为子度区、丑度区、寅度区等等。   至于南极海(其实是赤道沿海)以南,的纬度,也被由北向南命名为子度区、丑度区、寅度区……真是够乱的!   反正这帮大航海家绘制出来的地图、海图,武好古是根本认不出来的。   不过武铁心这一届航海家的本事也真不小,拿着这种错得离谱的海图、地图,居然也能在海上找到方向——迷航的事情当然也有了,可是在大部分情况下,他们还是能找到方向的。   “距离日本国大概有多远?”武铁心问。   “至少有一万多里吧?”刘彦道,“提督,您是不是想搞一次横跨东大洋的探索?”   “不,太冒险了。”武铁心摇摇头。   因为不会测量精度,也不知道地球的准确周长,所以周国的航海家们就没有办法通过测量来确定自己和日本国之间的大致距离。   在这种情况下,横渡大东洋(太平洋)的冒险是不可想象的。   所以航海家们暂时只能选择不会迷失方向的殷州——九尾狐群岛——美洲航线。   对了,除了这条航线,还有一条异想天开的航线。   “明年春天就让发现号走九尾狐群岛的航线回殷州。”武铁心笑道,“我们可以一直向南,在抵达东宋的新河南府后再休整一段时间,就穿越南极海去南洋行省。这样我们就完成了一次环球航行了!”   他的这点地理知识居然还想环球航行……也不怕走丢了让武好古来个晚年丧子!   不得不说,大航海时代就是由一群充满冒险精神的疯子创造的。   就在武铁心和刘彦两个几乎是“地理盲”的大航海家,在商量着怎么在南美洲找到澳大利亚的珀斯的时候,一个带着兴奋表情的海军军官走了进来。   “提督,我们似乎进入了一个巨大的海湾入口。”   “海湾入口?巨大的?”武铁心对刘彦说,“走,咱去瞧瞧。”   “好的。”刘彦点了点头,取出了两个望远筒,就跟着武铁心一起上了“进取”号的船艉楼。   上了船艉楼,两人忽然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暖风。   现在海面上的太阳很好,还刮着暖和的西南风,而两艘帆船则利用侧帆向东南航行。   “怎么那么暖和?”武铁心问了一句。   “提督,从我们沿着海岸线进入这个海湾后,天气就变暖了。”   “这是好事儿。”刘彦笑道,“也许可以在这个海湾里面过冬。”   “但愿吧。”武铁心点了点头,“如果真的是个暖和的海湾,咱们就能在这里建立一个据点了。”   他们在北美洲沿岸徘徊了几个月,一直都想找到暖和的海湾,可是都没有成功。大部分海湾的气温甚至比更北方的梁山镇还要冷得多。   而这处海湾,却显得非常暖和。不仅暖和,而且非常巨大,而且还很深。   他们乘坐着两艘探索船,在海湾中航行了200多里,才看见了海湾的底部,同时他们又发现之前被当成大陆一部分的海岸,也许属于一个巨大的岛屿或是半岛。因为他们已经看到了这个岛屿或半岛的东面尽头。在岛屿或半岛的尽头和真正的大陆海岸之间,又是一大片遍布岛屿的海湾。   “这里更暖和了!”武铁心一边说,一边脱掉了自己的皮袍。“这里周围一定有可以遮挡寒风的山脉。”   “提督,要不要派人去探索附近的岛屿?”   “不必。”武铁心摇摇头,“尽快找到真正的大陆海岸线,然后沿着海岸线寻找河口。如果此地的确宜居,咱们就得在此地过上一冬,明年春天才会再次出发。有一冬时间可以搜索,也不急于一时了。”   这里非常温暖,而且放眼望去,都是绿油油的一片,说明这里的降水充沛。应该会有比较大型的河流,而大型河流的沿岸,当然就是非常理想的定居点了。如果河流两岸还是平原的话……那可就是个开拓新大陆的大据点了!   这个海湾果然大的惊人,从海湾的入口(入口宽约40里)东行约200里才见底(是见,不是到),然后向北又是月200里才到头。   因为海湾中岛屿众多,所以不方便在能见度很差的时候搜索。因而进取号、发现号等到次日清晨,才开始向北搜索,到了下午的时候,才抵达了海湾的北部。并且找到一条奔流入海的大河,而且还发现了一大片的低地平原。   这的确是一片被巨大岛屿或半岛(岛上也有山脉)和山脉包围的海湾的低地,从北方吹来的寒风被高地阻挡,使得海湾和低地平原中的气候非常温暖。   “没有发现城镇、港口,也没有发现开垦的痕迹,到处都是森林。”   “地形非常平坦,面积也不小,方圆总有几百里的平地,开垦出来可以养活不少人啊!”   “树木很多,看来雨水充足,天气也暖……是个好地方!”   “不如就在此地过冬,顺便建立一个据点吧!”   晚餐的时候,围在军官餐室中用饭的进取号上的军官,七嘴八舌的就议论开了。   所有人都显得非常兴奋,几个月的搜索和航海,终于有了让人满意的收获。找到了一个可以建立大据点的海湾!   而这片海湾,就是后世的乔治亚海峡、胡安·德富卡海峡和普吉特海湾。周边的区域则是温哥华岛、温哥华市、西雅图市等地。绝对是北美太平洋沿岸的一个非常理想的居住地。   武铁心笑着道:“就在此处了!明天就登陆,然后开辟据点,建立港口,顺便把咱们的船也好好修一修。”   “提督。”刘彦笑道,“您给这个海湾起个名字吧。”   武铁心点了点头,“好啊,我想想……就叫武家湾吧!”   武铁心用自己的姓氏给这处巨大的海湾起了名字。   他想了想,又道:“咱们在武家湾沿岸建立的第一个据点就叫武家庄吧!”   武家庄,刘家庄,小李庄,高庄,花家屯,杨家堡……这些听上去很有生活气息的名称,在几百年后,都会变成北美洲大城市的名字。   唔,听着有点农家乐的意思,但是在很长一段时间中,这几个城市,都是美洲大陆上最繁华的存在!只到北美洲东海岸大开发时代的到来。   另外,大周共和国在新大陆的第一个海外省——山西省(洛基山脉以西当然是山西了,而且此时中国本土并没有山西省的名称,山西的地盘是河东省,所以也在新大陆的山西省之前就没有“新”了),也会在几十年后,出现在由武家湾向北的大片北美沿海地区。   而山西省的武家庄市不仅会成为新大陆上最繁华的城市,还会大周共和国在美洲大陆上的统治中心…… 第一千四百五十四章 两块新大陆   武家湾周围,已经是一片浓得磨不开的绿色,海湾当中,两艘扬着白帆的发现级探索船,正在缓缓向南行驶。   在一条由北向南奔流入海的河流东岸,一处用原木搭建的码头上。一百多个结实粗壮的汉子,正聚集在一处,凝视着远去的帆船。   他们现在就是这片辽阔到没有边际的大陆上仅有的文明人了!   根据武铁心海军中将的命令,他们这些人至少要在武家庄周围独自坚持两年,并且要做好坚持更久的准备。   因为从武家庄返回的发现号有一定的几率在途中遭遇海难沉没!   这样,设在殷州梁山镇的海军北极洋提督司就不会知道武家湾和武家庄的存在,也就不会有新的移民和补给船只到来。   如果真的出现了这种情况,武家庄殖民地也许会在很多年后慢慢湮灭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毕竟这个殖民地现在只有男人,没有女人,是没有自我繁殖的能力的。   即便有女人,也不能保证这些殖民先驱们可以将他们的子孙后代撒满新大陆。在原本的历史上,在殖民美洲大陆的过程中,来自欧洲的先民们不知道遭受了多少次失败!   因为干旱、洪水、疫病、土著袭击而覆灭的殖民地,真是多得数都数不过来。   而且除了上述原因,还有一个因素也会造成殖民失败,也就是经济上的破产。   殖民并不一定稳赚不赔,这也是一项风险极高的投资。   历史上的苏格兰王国就因为在巴拿马开辟殖民地的“达连计划”惨遭失败,亏损了40万镑(大约十几万公斤白银吧),最后不得不把国家“卖”给英格兰,依靠富有的英格兰的资助渡过难关。   而这一次武铁心在美洲大陆的探险和殖民活动,则是由武好古私人掏钱资助的。以他目前的财力,几百万两白银的支出还是可以承担的。   所以包括李逵在内,所以被滞留在武家庄的“殖民先驱”们需要担心的事情,除了北极洋的风浪,就是时不时出现在武家庄周围的殷人了。   是的,武家湾一带是有土著部落存在的。是一群极为落后的原始人,靠渔猎为生,却没有弓箭和铁质或铜质的武器,全靠石器和标枪过日子,好像也没有任何大牲畜和车辆。比起殷州的野人女真还有落后!   在武家湾过冬的时候,李逵率领的探险队就和他们打过交道。还因为语言不通和其他什么误会发生了一点摩擦,李逵用斧子(他在殷州梁山镇时搞到的武器)劈死了几个殷人,还抓了几个回来。   本来打算从他们口中问出点什么的,可是这群殷人完全不懂河南话,好像也不知道殷纣王、苏妲己、闻太师什么的。   在囚禁了他们个把月冬天后,李逵发现其中的几个人都染上了风寒或者风热,而且病得很重,随船而来的医官们束手无策。明明是小毛病,却一个个奄奄一息的。   武铁心见他们可怜兮兮的,就让李逵把他们放了,还给了他们一点食盐和几只小牛犊(为了方便开展生产,船上携带了一些牛羊)作为补偿(补偿李逵的杀戮),让他们带回自己的部落去了……   而在这次算不得愉快的接触之后,李逵的探险队就再也没见过一个殷人土著了。   不过能在美洲大陆发现土著,对进取号的船员们而言,还是一件令人鼓舞的好事儿。   因为发现土著可以证明这片大陆上存在人类,而存在人类也就有可能存在更为高级一点的文明。   也许在南方的海岸边上,“进取”号可以发现殷人的城市和国家。   这样大周共和国就能同殷人建立自由、平等、互惠的贸易关系了。   有了贸易往来,开拓美洲的行动才能变成一场有利可图的事业,才能加速进行啊!要不然纯粹赔本烧钱的买卖,能够坚持多久?   而在开拓殖民事业所面临的所有风险当中,赔本的风险,其实才是最大的。   只有能为殖民者带去滚滚财源的事业,才能源源不断吸引到要钱不要命的主儿。有了这些殖民者前赴后继的加入,一个崭新的世界,才有可能出现在诸夏国家的面前。   ……   就在武铁心指挥着“进取”号沿着北美洲的西海岸南下,去寻找想象中的殷人城市和国家的时候。在地球的另外一边,被后世称为伟大的航海先驱的陈江,这个时候终于发现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事实——已经被发现的新大陆不是一块,而是两块!   因为他从两个月前开始,就指挥着一支由四艘“申甲型”探索船组成的编队,离开双鸭江市南下,试图找到通往殷州梁山镇的航道。   可是当他指挥的船队沿着海岸线向南航行了500多里后,突然发现大陆向南到了尽头,只能调头东行。   在沿着美洲大陆(澳洲)的南岸航行了一个多月后,陈江的编队在从一片散布着不少小岛的海域通过后,就惊奇的发现他们又一次寻觅到了大陆的尽头。   在靠岸进行了一次补给后,陈江再次率领编队南下,试图寻找“北极洋”。但是在向南航行了3000里后,他们依旧一无所获。   虽然没有找到通往殷州的航路,但是他们的这次冒险,依旧取得了难以想象的成就。   首先他们知道这个所谓的美洲大陆和周国在北极洋一带发现的大陆根本不是一块。   其次,云台学宫和格致书院的地理学家们对地球周长的估计,显然也是完全错误的!地球比他们想象中大的多……如果现在还能确定它是球形的话!   第三,之前对于“南极洋”的认知,很可能也是错误的。   美洲大陆如果和殷州或者神洲(亚洲)极北之地并不相连。那就意味着南极洋不可能是地球的一极,陈江编队现在也不在东半球(后世的西半球)。因为在所谓的西半球(后世的东半球),北极洋到南极洋的大致距离并没有那么远……如果南极洋是地球一级,那么陈江的编队现在早就该抵达日本或欧洲沿海了。   可是事实上他们只抵达了一片未知的无边大洋,而且气温越往南越寒冷。   不过他们的这些发现到底会不会改变人类对自身居住的星球的认知,现在还不大能够确定。   因为陈江的编队在返航途中遭遇了一场风暴,编队被大风吹散,陈江所在的申甲四号船被强劲的西风吹了整整三天,都不知道给吹哪儿去了。现在西风虽然不挂了,可是又换上了南风,把申甲四号往北吹去,四面八方都是茫茫一片的陌生的大洋,也不知道“美洲”在哪儿了?也不知道陈江他们会给吹到哪儿去了?   ……   在陈江编队生死未卜的时候,武铁心所在的“进取”号倒是一帆风顺。以相当高的航速,沿着北美洲无边无际的海岸线向南航行——他们现在正处于加利福尼亚寒流的推动下,顺风而行,自然走得很快。   不过顺风南下并没有给“进取”号上的船员带去多少好心情。   因为他们这一路只是见到了原始而荒芜的海岸线,偶尔会遇到几个茹毛饮血的土著部落,他们都和武家庄遇到的土著一样落后,也无法交流。   到了共和十八年三月初一的时候,“进取”号已经处于一片相当温暖的海湾当中——这里其实就是后世的圣地亚哥港,美国太平洋舰队的重要基地。   在这个时空,这里变成了北美合众国新乡省的省会小金山市。   进取号之所以会抵达此处,是因为一路送它南下的风向在几天前发生了变化,变成了东风。   武铁心不敢顺风而行,只得命令舰船在一处不知名的海湾停泊下来。并且派出以花荣为首的探险队去四下打猎,为“进取”号搜集补给。   现在已经进取号离开梁山镇快有一年了,船上携带的食品倒还充足,不过多补充一点总是好的。   另外,武铁心对于寻找殷商遗民的事儿也没死心,想要让花荣在捕猎的同时顺便搜寻一下。   而就在某个炎热的下午,正在一处半岛海滩附近的工地视察的武铁心,见到了兴冲冲而来的机宜长刘彦。   “提督,您看着个!”   一块脏兮兮的破布送到了武铁心的跟前。   “这是什么?”武铁心接过破布,这是一块织得非常粗糙的棉布,上面还有奇怪的花纹,一看就不是中国货。   “是花荣从一个殷人部落中用一袋食盐交换来的。”刘彦道,“提督,这不可能是东宋的东西,应该也不是天竺的……这是殷人制造的!”   “殷人?”武铁心吐了口气,“太好了!”   “还有!”刘彦又递过来一片金光灿灿的东西,“您看这个!”   “这是……黄金?哪儿来的?”武铁心的呼吸都急促起来了。   “也是花荣带来的,他用一把切肉的小刀子换来的!”   “铁的刀子换回黄金!?”   “对!还有呢,换回来好多黄金!” 第一千四百五十五章 黄金大陆   武铁心毕竟是武好古的儿子,虽然是不怎么得宠的庶子,但也不是穷到没见过黄金的地步。在他娶妻成家的时候,武好古也给了他10万银两币外加天津市内的一栋宅邸。   另外他的妻子吴氏来自富甲一方的海州吴家,光是陪嫁的资产就高达百万两!   他的哥哥,“镰仓将军义勇”还送了他一所位于浦贺港附近的庄园,还附带着周围的好几千亩土地。   所以他也是个不大不小的富翁,不至于看到黄金就迈不动步。哪怕现在放在他跟前的黄金有点多,都快堆成小山模样了。   可是当他知道,花荣那个大骗子只用了十几把切肉割绳子的小破匕首就换到了这么一大堆的黄金,就再也没法淡定了。   作为一个职业海军军官,武铁心最基本的军事素养还是有的。所以他一看到那些粗糙的黄金制品,再得知了花荣换取黄金的代价,就完全明白自己发现的一片“黄金大陆”,而且还是没有人守卫的黄金大陆!   “提督,据下官侦测,这些殷人不仅野蛮,而且愚笨,不会冶炼铜铁,只用石器和金器……”   花荣可比李逵精明多了,看上去就一脸的精悍,两只眼眸闪烁着一丝凶恶,脸上却始终堆着微笑。   他的凶光当然不是针对武铁心的,而是针对那些拥有黄金,却没有铁器和弓箭的土著殷人的。   不过武铁心有命令,让他不得主动攻击殷人土著,所以他才没有动手明抢,而是耍了个滑头,用十几把小刀换回了一堆黄金。   “黄金是五金之中最容易加工和提炼的。”武铁心看着这些黄金,幽幽地说,“这是自然学课本上教的,看来一点没错啊!”   “提督……”刘彦蹲在那里,把玩着惹人喜爱的黄金,“你说咱们是不是派兵去……”   他的话说了一半,帐篷里面的军官们包括花荣在内,全都两眼放光。   “派兵?”武铁心嗤的一笑,“不就是一点铁器?用得着杀人放火?而且……杀人放火能抢多少?这里一带应该不止一个部落吧?咱们抢了一个,剩下的部落都跑了怎么办?还是好好做生意吧!要和气生财,要以德服人,知道吗?发财的事情,听我的没错!”   众人一听,也觉得有理。武铁心他爸爸是天下第一有钱人啊,而且是白手起家的,发财的事情,他家认第二,谁还敢认第一?   武铁心对花荣道:“花队长,回头你带些食盐去那个换到黄金的部落,邀他们的酋长来咱这里做客……看看能不能交流一下?如果能交流的话,再和他们说说小刀换黄金的买卖,再多换一点!这可都是咱们进取号弟兄的外快!”   “喏!”花荣应了一声,顿了顿又问,“提督,咱们要不也在这里留个据点?”   “不留了。”武铁心笑道,“换完黄金就走……这回弟兄们都发了,该回日本国舒舒服服过日子啦。荣哥儿,你也老大不小的了,该安顿下来了。等回了日本,就让人给你说门好亲。以后就在日本当老爷吧!”   “小的谢过提督。”花荣笑着行礼。   武铁心一挥手,笑道:“赶紧去吧……和人家客气一点,一定和气生财,可不能学李逵那黑厮,那样是发不了财的。”   “好勒,小的这就去。”   被武铁心这么一哄,花荣顿时就对未来的生活充满期待了。   在美国淘到了黄金,去日本行省或是别的什么地方买个庄子,再娶个老婆……幸福生活马上就要开始了!   这样的幸福生活,可不仅属于花荣,而是以后无数周国、东宋屌丝们共同的梦想!   ……   当新大陆“遍地黄金”的消息传回大周本土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共和十九年的夏季了。   这个夏季,天下三分的形势又巩固了一些。大周和西宋之间的战争,在当年春天的时候总算告一段落了。在经过了长期的包围和炮击后,西宋在中原的两大要塞南阳和洛阳相继陷落!   在河东战场上,大周共和军也取得了一点进展,拿下了几个州军。   不过这种程度的胜利并不足以打破三国平衡的局面,反而让三分的形势变得更加巩固了。   因为在这场战争中,大周共和军已经失去了“第一次中原大战”时的那种犀利。   而西宋的军队,似乎也找到了遏制大周共和军迅速推进的办法,那就是不断修建棱堡!   随着越来越多的施工,他们修建棱堡的技术也在飞速提升。到了共和十八年、十九年的时候,西宋的军队的施工能力甚至不在周国共和军之下了。   而且他们也不像周国共和军那样喜欢使用“昂贵”的泥灰和砖石修建永久性的坚固堡垒。   而是喜欢因陋就简修建夯土甚至堆土(只是堆土,不用夯实或稍微夯一夯)棱堡,成本很低,拉上几千人干上个把月就能堆一个很不错的棱堡了。   这种堡垒虽然是夯土或堆土的,但是多层的棱形出堡布局加上大角度倾斜的外墙,还是能最大限度抵消共和军大炮的威力。   而且这种夯土堆土的棱堡居然可以防止“穴地炸城”,因为敌方工兵挖掘的地穴常常会因为上方的土堆太松软而塌陷。   与此同时,火枪技术的扩散,也造成棱堡变得非常容易防守——共和八年式重型滑膛枪还是非常容易山寨的,哪怕靠官营手工业和匠户过日子的西宋,也照样能大量生产出来。   当然了,匠户和官营手工业的结合虽然不利于技术进步,也容易降低生产效率。   但是现在主管军工生产的西宋的靖康参谋还是比较给力的,不是原先啥都不懂随便忽悠的士大夫。   所以西宋的“靖康式滑膛枪”质量不错,产量也不低,足以支撑棱堡的防御。   而火炮技术的进步,则在“第一次中原大战”后陷入了停滞。   在这种情况下,攻破棱堡虽然还是可能的,但是需要花费的成本和时间却成倍成倍的增加——进攻方打下一个棱堡的时候,防御一方连100个棱堡都修起来了。   虽然这种建议棱堡往往没有多少守军,但是打下来也费劲儿,围起来又费事儿,要饿饭又费粮食……   现在的中国国内战争大致上进入了“棱堡无敌”的时代!   既然是棱堡无敌,当然就是利于守而不利于攻了。   所以在共和十九年的大部分时间中,西宋和新周两国都在进行和平谈判。   不过这场即将给中原大地带去几十年和平的和谈,却在共和十九年夏天的时候,变成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因为天津、徐州、海州、燕京、旅顺、辽阳等周国大城市的街头巷尾,人们议论的最热门话题,已经变成了新大陆的黄金!   在这些商业城市的百姓们看来,和西边苦哈哈的宋国打生打死的,哪有黄金遍地的神秘大陆更加吸引眼球?   “整整一船黄金啊!一船黄金!跟着去的个个都发了财!京东商市里面的好房子,这段时间都被买得供不应求了!都是在新大陆发了财回来买的……”   “真的吗?这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没发现这段时间金价在跌吗?从十二块跌到十一块了!金家立在十二块都多少年了?怎么会忽然跌了一块?还不是因为新大陆发现了黄金?”   “那这个新大陆要怎么去啊?要坐船去吗?”   “怎地?你老兄也想去淘金么?”   市井民间如此,豪商巨贾和共和国的权贵们,也无不对新大陆来了兴趣。如果说之前的新大陆探索,完全是武好古和赵楷两个人在推动。那么武铁心的进取号满载黄金回来后,就让其他有能力组织开拓新大陆的人们,嗅到了发财的味道。   新周、东宋,一个是豪商共天下,一个完全是豪商的天下,真正有大钱可赚的事业,哪里用得着国家层面去大力推动?   “官人,新大陆真的遍地都是金子么?”   娇滴滴的声音在武好古耳边响了起来。老武元首这个时候,正眯着眼睛,舒服的泡在承德避暑山庄的汤泉宫内的一处温泉里面。   这是一处白气缭绕,云蒸霞蔚的水池,泛着淡淡的硫磺气味。池子里面铺着鹅卵石,收拾得非常干净。小池子周围则是个玻璃阁子,冬天的时候可以封闭起来,一边晒太阳,一边泡温泉。夏天的时候则敞开了门窗,可以一边泡泉,一边欣赏外面的树荫掩映,假山错落,极有韵味。   这等韵味并不是武好古所喜爱的,却是他身边的美人儿大奥野弄出来的。   重建避暑山庄的事情,都是交给大奥野负责的。武好古只管掏钱和享受……他现在每年夏天就会离开天津,到避暑山庄和大奥野、次奥野还有萧瑟瑟一起度过,还真是艳福不浅啊!   不仅艳福不浅,儿子女儿也添了好几个!毕竟大奥野、次奥野都还年轻,身体也好,正是能生养的时候。连萧瑟瑟也“老当益壮”,也替武好古生了个儿子……   儿女一多,经济上的压力自然就大了,地盘的家产好像有点不够分了!   真的不够吗?好像有两个美洲大陆可以分呐! 第一千四百五十六章 分家?分美洲大陆才对!   武好古睁开眼睛,瞄了一眼靠在他身边,和他一块儿泡澡的大奥野。   这个女人心眼多,而且又狠毒,用蛇蝎美人来形容她再合适不过了。出卖嫡母,害死亲兄,还一手拆散了东辽国,就是为了能让自己也分一份!   这些年她在临潢府的统治也够凶残的,用阴谋诡计挑起了蒙兀人和女真人(完颜宗翰一系)的斗争,让他们连年厮杀,她则是坐收渔利。   另外,她也没放过萧瑟瑟的大奚国,明里暗里的动作不断。惹得萧瑟瑟都不认她这个女儿了!   可这么一个惹是生非的妖精,在武好古跟前却乖得和只小猫咪一样。总是千方百计哄武好古开心,只要和武好古在一起,就会把大武元首哄得舒舒服服。对常年伺候在武好古身边的次奥野,也想尽办法巴结。   而且大奥野也从来不突破武好古的“红线”,她和萧瑟瑟可以斗个你死我活,但是绝对不能碰武好古和萧瑟瑟所生的孩子。   所以武好古即便看透了大奥野的为人,也依旧宠着她,由着她,甚至还非常欣赏她——萧瑟瑟那么厉害的女人,居然被她搞得差一点一无所有!   这样的女人,武好古怎么能不欣赏?而且他现在也不是帝王,连元老都不做了,主要就是个商人嘛!再狠毒的蛇蝎美人,也不可能对他本人构成什么威胁。   “新大陆不是遍地黄金。”武好古笑着说,“但却是天选之国!”   “天选之国?”大奥野眼前一亮,“是上天为官人的儿子们所选之国吗?”   “哈哈哈……”武好古大声笑着,“大奥野,你说呢?”   “一定是的!”大奥野笑吟吟的,“官人,奴家替官人养了三个儿子,临潢府的地盘可不够分啊。”   “临潢府的地盘有什么好的?”武好古抚摸着大奥野滑嫩的皮肤,“又冷又穷,一年也没10万银币进账,去新大陆随便捞一捞十倍的收入也有了。”   原来武好古根本不想让大奥野的儿子继承临潢府的地盘。   临潢府什么地方?不过就是后世内蒙古自治区东面的地方。   如果只是比资源比土地,也别和美利坚的大平原比,就是墨西哥也不如啊!就委内瑞拉和巴西也比内蒙古强啊!委内瑞拉有好多石油,内蒙古东部有什么?   现在南北美洲全都空着呢!光一个美利坚就50个州。南美、北美加一块多少地盘啊?武好古才多少儿子?一人一个州根本占不过来。就算把武义勇、武义信、武义久三个嫡子的儿子加进去,一个美利坚都占不了……国内还封什么封啊?都留着搞共和国吧。   “都去新大陆?”大奥野扭头看着武好古,“怎么去啊?”   “当然是坐船去了!”武好古笑道,“无非就是个成本,没有黄金,那是去不得的,有了黄金,那就两说了。至少船票不是问题了!”   去新大陆并不容易,最容易的就是海州——日本——殷州——北极洋——武家庄的航线。单程就超过20000里!   走一趟来回差不多要一年!   一艘造价几万银币的远洋帆船,跑上20个来回差不多也该报废了。光是造船经费的摊销,一个来回就是好几千。另外还有船只维护,船员的薪水,进出港口和补给的费用,再加上合理的利润。一趟新大陆下来,怎么都得一万多块银币!   而一艘远洋客运船,一次能将200个活着的移民运到新大陆就算非常成功了。   一万几千银币让200人承担,一个人就是好几十银币。   这就是移民新大陆最低的成本!   如果想让殖民地真正成功,还得运送大量的生产、生活资料——幸好武义勇已经征服了大半个日本国。移民新大陆事业可以依靠日本提供后勤补给,成本低了很多。   否则的话,一个移民没200银币,甭想在新大陆扎根。即便有了日本国这个中转站和后勤基地,一个移民成功在新大陆扎根的成本,怎么都不会少于100银币。   如果新大陆上没有黄金、白银,武好古的身家全折进去,也运不了太多的人过去。   不过现在好办了,100银币就是8两或者9两黄金。   一个移民只要能在新大陆淘到这个数目的黄金,那路费就出来了。   历史上,美国加利福尼亚州发现黄金的时候,淘金者从世界各地蜂拥而去。当地的人口在很短的时间内增加了十倍!   而这场淘金热一共维持了几十年,在此期间,美国西部产出了价值数十亿美元的黄金,大约有一亿多两!足够支付上千万人移居新大陆的费用了……   当然了,现在不过12世纪,挖金子的技术不过关,是不可能在几十年内挖出那么多金子的。   不过只要能有十分之一——不是美国西部这块地方产出1000多万两,而是整个南北美洲能有这点产量,可以支付上百万移民的路费,就足够将新大陆永远变成华夏民族的家园了。   而在原本的历史上,西班牙帝国最鼎盛的时期,每年可以从新大陆运回5500公斤的黄金和24.6万公斤的白银。也就是18万两黄金和800余万两白银。   也足以支付10万人的旅费了!   因此只要新大陆的黄金、白银得到开发,同时日本国又成为大周共和国的一部分,大规模殖民新大陆就成为可能了。   “大奥野。”武好古笑着问自己的小老婆,“你知道该怎么把新大陆的地盘,变成孩子们的领地吗?”   “这个……”大奥野稍加思索,就点点头,“自然是分封部众了。一个儿子封3000户,将这3000户送去新大陆就行了。”   这就是分封殖民的方法!草原上的贵族再熟悉不过了。   所谓往外分封,不是封地,而是封户封人口。   封地是没有用的,没有人,拿什么占地盘?   所以真正的分封扩张就是“成吉思汗式”的,把蒙古人分成95个千户,再封给弟弟和儿子们。再让他们中的一部分离开老家,向东西方扩张而去。   “3000户多了。”武好古想了想,“1000户差不多,有1000户,在新大陆上足够支撑一大块封地了。”   他顿了顿,“大奥野,你拿4000户出来,我回头让瑟瑟也割出4000户,这样次奥野的儿子也就有部民了。有了这8000户,北美洲南部的那些土著国家可就完了!”   武好古给自己的8个契丹/奚人血统的儿子预留的是墨西哥和中美洲的地盘。那里虽然不如美国东部和中部,但却是历史上美洲殖民时代初期的好地方。   而且美国中东部离太平洋太远,武好古的儿子们一下子也去不成啊。   “南部?北部给谁?”大奥野问。   武好古道:“武家庄附近肯定是执政府直辖的!”   新大陆的土地也不能全都封出去,关键的地方还得由执政府直接控制。   “武家庄以南再设立几个商会领地,给义勇、义久、义信去分。地盘分给他们,再给点启动资本,让他们自己去筹集资金,招募移民吧。至于其他的儿子,等义勇、义久、义信的领地初具规模了,再往东封。将来还可以往南美大陆分封,总能占据下来的!”   草原式的分封千户法当然不是唯一的方法,特许商会的模式现在也很成熟了。所以武好古就准备把比较好拿的地盘交给义勇、义久、义信控制的特许商会,至于他们以后要在商会领地建立共和国还是王国,武好古就不过问了。   ……   “美娘,刚刚接到明州的奏报,有一艘申甲型探索船返回了……”   同一时间,赵楷正在向挺着个大肚子正在待产的武美娘报告刚刚得到的消息。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怕老婆,哪怕老婆因为待产而无法上朝,他也仍然掌握不了实权。   而武美娘这几年则不断努力生产——生产孩子!她也有一个大陆可分封,所以需要多生几个儿子出来。   必须自己生,不能让赵楷纳妃去生……还真是辛苦啊!   “只回来一艘?”武美娘蹙了下秀眉,“另外三艘……”   赵楷摇摇头,“遇上了风暴!不过收获还是有的!我之前的计算看来是错的,南极并不在三佛齐海峡以南的酷热之海……而是在更南方的极寒之地!而地球的周长估计有8万里以上!另外,咱们在南方发现的美洲和周国在东大洋以东发现的美洲,应该是两个大陆。”   “两个大陆?”武美娘眨了眨眼眸,“那咱们就给南洋以南的大陆改个名,就叫新宋吧。”   “新宋?”赵楷点点头,“也好……娘子,你看这新宋应该怎么分封?”   “分封新宋?”武美娘想了想,“暂时不分封吧……我们的子嗣不多,一共就三个。还是先将新宋拢在一起,再在南洋的河口(湄南河)府做大,也变成一个国,加上大宋(指东宋)就是三份家业了。如果将来能有更多的子嗣,再考虑往小西洋(指印度洋)扩张吧。”   赵楷点点头,“好,都依娘子所言。” 第一千四百五十七章 西宋就要向西   “陛下,这个地球的确比青城学宫之前的估算要大得多……周长肯定超过了80000里!”   西宋,长安府,华清宫。   赵桓正在这所新落成的离宫的勤政殿中,召见青城学宫司业李清照。   现在的长安城并不是大唐遗留下来的雄城神京,而是唐朝末年五代初期,在原长安城的基础上缩小后建立的小城。内部非常局促,也没地方修建比较大的宫殿给赵桓居住。   于是赵桓干脆就在长安府以东的唐朝华清宫旧止上修建了离宫华清宫,作为自己临朝理政的所在。   李清照现在已经守了寡,她的丈夫赵明诚在两年前病逝。在赵明诚死后,青城学宫司业一职,就由大数学家李清照接任了。   另外,赵佶的五子锡兰郡王赵枢则受命和李清照一同主持学宫。   顺便一提,赵枢的锡兰郡王是第一次中原大战前封的。赵佶本想让他去锡兰为王,还和墨娘子说好了,以光明天理为锡兰国教,还为赵枢从摩尼教的波斯教徒家族中选择了一位品貌皆优的美女给赵枢做了侧妃。   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没等到赵枢就国,天下就大乱起来了。   而赵枢和其他几个被封了海外郡王的大宋王爷,一开始还都不大安分,想要和赵楷联络,希望能在东宋的支持下就国。   可是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赵构居然“天日昭昭”了!   这可吓死一帮王爷了,一个个全都遣散了属官家臣,闭门不出,装起小白兔王爷了。   这位锡兰郡王赵枢则醉心学问,跟着赵明诚做起了学王,对政治军事表现得没有一点兴趣。   而赵桓也不想表现得太凶残,所以就让“学王赵枢”在赵明诚死后,和李清照一同主管青城学宫了。   今天他也和李清照一起到华清宫见驾,在李清照说完后,他又补充道:“皇兄,学宫从上海文理大学堂得到消息,东贼在东大洋对岸发现的大陆和东海逆贼在南大洋中发现的大陆,其实是两块大陆……其中东大洋以东的大陆,现在命名为美洲。南大洋中的那块大陆,则改名新宋。”   “哼!”赵桓听到“新宋”两字就是冷冷一哼,赵枢被吓得一哆嗦,惊恐地看着哥哥。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了九弟赵构死时的惨状。   李清照淡淡地道:“新宋之名是东海逆贼起的,陛下以为不妥,改一个就是了。”   赵桓冷冷道:“改什么?东海的东西,叫什么名字就由他了!改什么名,都不会变成的朕的地盘!朕现在出个海都不容易啊……”   赵桓想要从交趾出海的努力碰在了赵棫的软钉子上。赵棫让人抓了段誉一家,送去大理交给了岳飞。同时又上表称弟而不称臣,而且还在和大理国接壤的富良江沿岸构筑棱堡。   而赵桓也知道自己没有力量南下交趾,毕竟交趾距离关陇、巴蜀实在太远,交通也不方便,又是瘴痢之地。   即便他想要开战,枢密院的那帮武人军机也没什么兴趣。   就连平定大理国的岳飞也上奏表示无法沿富良江攻入交趾国。   最后西宋和交趾双方举行了秘密谈判,达成了一个“以大理商会的名义由富良江出海”的协议。   虽然接着这个协议,西宋可以在交趾的地面上设立大理商会,建造海船和码头、港口。还能利用富良江的贸易航线,实现一定数量的海贸。但实际上的意义几乎是没有的,不过是一种象征而已。   西宋毕竟是一个交通极为不便的内陆国家!   而且西宋还是一个封建色彩非常浓厚的军事化国家。这个国家根本不可能玩得转海洋贸易和资本主义工商业。   顺便一说,现在东宋并没有封锁长江上的贸易通道,任何西宋的商船,都可以自由航行在长江上。   但与此同时,西宋朝廷却只开放鄂州一港和东宋通商。   东宋的商品必须缴纳重税才能通过鄂州关!   实际上,西宋并不想和东宋、新周进行贸易。而且他们也没有足够的货币支持这种贸易。   哪怕荆楚王府得到了徐州运出来的2000万两金银,西宋依旧极度缺乏货币。   西宋境内的贵金属矿藏有限(其实云南有铜,但是目前还没发现),四川那边都不得不用铁钱!   而且也没有发动的工商业可以吸取外界的金银和铜材。   所以现在西宋内部流通已经倒退到了唐初的水平,大量使用蜀锦作为代币了。   而在交通不便和通货不足的情况下,西宋朝廷还在“靖康参谋”们的影响下,采取了一系列遏制商业发展的政策。   比如现在长安城是有严格的宵禁规定的!而且又恢复了唐式城池的“廓坊”结构,也就是在大城之内,用“坊墙”隔出许多个小城。   现在长安城的大街两边都是“坊墙”,是不能摆摊做买卖的!   而所有的商业活动,都集中在了“廓坊”之内。大部分的“廓坊”内只有最基本的小商业,卖米卖菜什么的。   大一点的交易,都集中到了东西两市。不过东西两市的交易时间很短,一个只有六个时辰开市。而且还规定在役军官和朝臣以上的文官无令不得入东、西两市!   在这样的法令和西宋特殊的地理环境的影响下,西宋国内的私营工商业极度萎缩,也就不存在任何对外扩张的能力和动力了。   不过在工商业失去动力的同时,西宋的那些半封建的武官却变得日益好战。   他们需要更多的军功,更多的土地!   ……   赵枢和李清照告退后,接着进入勤政殿的是耿南仲、何栗、曲端和岳飞。   耿南仲和何栗现在是左右相——太宰、少宰的名号已经被废弃,又改回了原本的称呼。   曲端和岳飞则分别官拜知枢密院事、同知枢密院事,两人分别代表关陇军和荆楚军。   现在西宋朝廷中最有权势的,也就是这四位了。   “岳飞。”赵桓看了一眼自己的爱将岳飞,露出了笑脸儿,“见过韩世忠了?”   “已经见了。”   韩世忠现在西凉王国的仁爱阁大学士!   西凉王国的路线还是土匪扮书生,明明是一群粗通文墨的封建骑士,偏偏要称什么大学士、学士啥的。各种官名听上去都特有学问。   而在所有的“学问官”中,又以“仁爱阁”、“忠义阁”、“礼和阁”、“睿智阁”、“诚信阁”、“温文阁”、“善亲阁”、“恭谨阁”、“勤俭阁”、“忍让阁”等十阁大学士为首。   十个学士号,则取自“仁义礼知信、温良恭俭让”。   十阁大学士是不分上下高低的,他们在朝可以合议政治,出外可以统领一方。是西凉天理子之下,权力最大的骑士。   韩世忠韩仁爱这次则是作为西凉国的贺生辰使来给赵桓贺寿的。贺完生辰后没有马上返回,而是被留在长安讨论要事了。   而要讨论的要事,则是西凉转封!   现在西宋没有办法入海,肯定也上不了天,当然只能向西域扩张了。   而在西宋向西的道路则恰巧被西凉给阻挡了……   所以西宋的枢密院就想出了转封西凉的办法,将西凉的土地全部收回,然后再封给赵桓的儿子们。   没错,赵桓现在开始封藩王了!   分封藩王的政策,在西晋以后,基本上都被任务是取乱之道。   但是如今的赵桓却管不了那么多,因为一帮靖康参谋天天在他眼皮底下晃悠!   所以根本不用藩王来闹乱子,一帮机宜就能把他的帝国变成共和国!   因此分封藩王就成了制约机宜的一个手段了……   至于藩王靖难造反什么的……呵呵,真要有这样的藩王,他赵桓高兴都来不及。毕竟他封出去的王都是亲儿子,真要有个牛人崛起把权夺了回来,也是好事啊。   “韩世忠怎么说?”赵桓问。   “韩世忠惊诧异常,什么都没有说。”   赵桓顿了顿,“西凉回同样转封吗?”   曲端回答道:“一定会的!因为西凉土地大而贫瘠,远远比不七河之地和钦察草原。   而且西辽大石已经皈依光明天理,背弃了西凉天理教。现在西凉和西辽不再是盟友了。   原来封给西凉的地盘大致就是哈萨克斯坦!也就是耶律大石在西域最初的根据地七河之地再加上辽阔无边的钦察草原。   这块地皮在中世纪的时候也不咋地富庶,可是比起西凉的烂地还是要富庶许多的!   特别是紧挨着七河之地还有个费尔干纳盆地,光是这个盆地的产出,就顶得上西凉最核心的河西走廊了。”   曲端又道:“只要朝廷可以提供枪炮,再给予援兵,以西凉之力,驱赶大石留在七河等地的部属,简直易如反掌。而钦察草原基本是无主的,西凉也能将之征服。有了七河和钦察草原,章理的日子可比在凉州好过多了。”   “好!”赵桓点点头,“派个大臣和韩世忠一起去趟凉州吧。”   耿南仲上奏道:“臣推荐张浚出使西凉。”   赵桓又看了看曲端,“陛下,臣推荐姚平仲为副使。”   “就让他们走一遭!” 第一千四百五十八章 利出一孔   曲端和岳飞一块儿出了华清宫的东华门。东华门外并不是繁华的街市,而是一大片草场。两人出门的时候,正有一队殿前右班的骑士在进行马术和队列训练。   曲端和岳飞的随从就在外面候着,看见两人出来,连忙给他们牵来了坐骑。   两人的坐骑都是上等的河曲马,并不是产自河曲,而是产自关中和荆楚的。   现在西宋的马政规模很小,只能供应御马,可是却没有感到缺马。哪怕不从西凉输入,单靠位于关陇、朔方和荆楚的府兵庄园,也足够满足庞大的西宋军队对马匹的需求了。   曲端所乘的是一匹肩高四尺六寸的龙种马(河曲马中的精品),就是产自自家在临潼的庄园。   而岳飞所骑的是一匹肩高四尺五寸半的河曲马,是出自荆门军的岳家庄。   不仅曲端、岳飞有良马可骑,跟着他们的随从家丁,也都人人有马,而且还都是好马!   曲端和岳飞都拥有最高级的安抚使军阶,拥有田庄的数目都是3000亩!   另外两人都常年带兵掌权,总有一些额外的收入。如此身家,当然可以养得起十几个随从家丁。   所以两人可以带着全副武装的家丁去华清宫上朝或是去衙署办公!   而这样的场面在大宋定都开封府的时代,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但是在如今的西宋,也是稀松平常的。而且也谈不上多跋扈,毕竟华清宫的所在偏僻,附近又是骊山,时常有贼人出没,如果不带足了护卫,遇上山贼怎么办?   什么?天子脚下,朗朗乾坤的,居然有山贼?   当然有了!西宋土改过程中不知道闹出多大的矛盾,杀头、流放者数以万计。还有许多没有抓到的贼人落了草,哪怕在长安周围,也不是很平静的。   不过在华清宫周围,西宋朝廷的官署和官员住宅集中区域,贼人也不是很多。但是现在西宋的官员们也没啥娱乐,也就是去骊山打个猎什么的,有时候还真的会撞上山贼……   曲端和岳飞一行,沿着华清宫外的官道而行。   这一带并不是在城内,周围并没有高大的城墙护卫。不过包括华清宫以及各个衙署,还有各官员的宅邸周围都有高墙保护。其中华清宫干脆就是一座棱堡!   一旦有变,周围的官署和宅邸中的人员,全部都能撤入华清宫!   另外,临潼县城就在距离华清宫不是很远的地方。这座小城是华清宫附近唯一的商业市镇,也不是很繁华。不过就是四五条街市,街上有些商铺、酒楼、妓馆什么的。   西宋朝廷的一个迎宾馆就设在临潼县城内。所以曲端和岳飞今天出了华清宫,就一块儿向临潼县城而去。   他们要去临潼的迎宾馆和韩世忠见个面。   两人很快就进入了县城,城内并不是很热闹,沿街的大小店铺里客人不多,消费的都是些商人和市民,基本看不到官员。   西宋的商人地位很低,完全不能和周国、东宋相比,是真正的四民之末!他们不得穿着丝绸,不得佩戴金银,不得乘坐马车,子弟不得参加科举,不算良家出身!   而匠户的地位比商人略高,算是良家出身,可以穿戴丝绸。不过要维持匠户地位就必须向官营工场提供手工匠人。否则就会从匠户降为商人——顺便提一下,匠人和商人之间并没有明确的界限,比如铁匠算匠人算商人?你打制铁器不发卖赚钱吗?自己留着欣赏?   所以西宋官府就定了这么一个标准——商家只要提供手艺精湛的匠人入官服役,就算是匠户。如果提供不了,那就是商户。   匠户有上升的空间,可以从军报国。而商户只能一直在底层呆着。   不过无论商户、匠户,都不能和曲端、岳飞这样的高官有太多的接触。   因为西宋“禁民两业”,官人不得经商,工商不得为官(匠户子弟可以为官,户主不可),农夫同样也不得入市经商。而入市经商必须有市籍(工商都有市籍)……如岳飞、曲端这样的高官,甚至不能在市镇中的商店、酒楼消费,向摊贩买个炊饼什么的,也是违规的!   当然了,他们家里也要消费的,不能什么都从老家的庄园带出来。不过不能由官人出面和商人谈生意,只能由家人去和商人商谈交易。   总之,西宋对于商业活动的管理极其苛刻,种种规定也不是为了方便交易,而是为了让交易变得不大方便。   而这种管理商业的办法,也不是西宋自己发明的,而是来源于宋朝之前历代的经验。同时也从西凉抄了不少法令——西凉章理对于怎么管理一个封建化国家是很有心得的。   在他看来商业活动越多,对军事阶级的腐蚀就越厉害!所以必须彻底加以扼杀!   而这种观点在春秋战国时代就很流行,称为“利出一孔,驱农归战”,《管子·国蓄》中说:利出一孔者,其国无敌;出二孔者,其兵不诎;出三孔者,不可以举兵;出四孔者,其国必亡。   意思就是说国家不能有太多向上的孔道,最好就是一个孔道——农战!也就是农民只有当兵打仗才能上升!   做不到一孔,那就退而次之,选择二孔。如果到了三孔、四孔,那么国家大概就要完蛋了。   现在的西宋就是利出二孔,除了农战,还有耕读一条出路。但是农战为上,耕读为下。无论是巴蜀的科举,还是关陇、荆楚的大学堂,所出的文官都要低武夫一头。   至于新周和东宋,在西宋和西凉的统治者看来,实在太堕落了。   因为这两国上升的孔道太多了!不仅有发达的工商业,有人数众多的学术圈,有五花八门的文艺圈,还有一大堆殖民地可以发财。   所以这两个国家明明有压倒西宋的财力和军事技术,但是却不能一门心思打仗。现在更是堕落到了要去征服世界的地步……征服世界能比一统天下更重要吗?   而这就是西宋的机会啊!   西宋可以趁着东宋、新周征服世界的机会,把屁股后面的西凉挤得远一点,从而大大扩充军户庄园的数量——军户庄园数量越多,西宋的军事力量当然就越强大了。   有了强大的军事力量和安全的大后方,西宋就能一门心思东进,重复历史上秦国兵吞六国,一统天下的故事了。   ……   “良臣,官家主意已定了!”   “是啊,不是都说西域之地如何富庶吗?耶律大石和赵乾顺都在西面发了财。西凉王就真的甘心在凉州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一辈子?”   “良臣,朝廷也不会让西凉独自出兵的……朝廷会派出援兵,还会给西凉提供枪炮火药。有朝廷相助,不可能打不赢的。”   “一定会赢的……现在能和我大宋一战的,普天之下也就只有东贼和东海贼。不过他们如今开始堕落了,长远来看,是没有什么前途的。”   馆驿之内,曲端和岳飞两人一唱一和,正在忽悠西凉国仁爱阁大学士韩世忠。   韩世忠就是个粗鄙武夫,这会儿却是儒冠儒服,一副书生模样儿,坐在那里,捧着个茶碗,眉头大皱着不言语。   西方富庶的事情他当然知道!可是西凉的骑士都安顿多年,穷着穷着都习惯了,一下子要去西域发财,总有一点不安逸啊。   可是大宋朝廷决心以下,不去恐怕也不行吧?你不去,人家大军压过来,那可就是想去都去不成了。   至于打败西宋,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了……西宋现在是利出二孔,其兵不诎了。   西凉虽然是利出一孔,但是人口不到西宋的十五分之一,因为隔着个西宋,吸收东方科技的速度又比较慢。   因此在军事实力上完全不能和西宋抗衡。   但是他们的实力要西征去夺一点耶律大石的地盘却是绰绰有余。毕竟大石的重心放在了波斯,在七河之地没有几个兵将了。   “不知道朝廷准备派出多少援兵?”过了半晌,韩世忠才问。   “两个师,可够了?”岳飞道。   两个装备了重型滑膛枪和野战炮的师,摆在中原战场上不算什么,但是去了西方却是无敌的存在了。   而且西凉国如果举国西征,拉出五万骑兵不在话下。   五万骑兵加两个步兵师,七万多人枪,拉去西域哪还有敌人?   所以西凉国的西征,真的只是转封而已……   韩世忠叹了口气,苦苦一笑:“本以为可以安逸了,没想到一大把年纪又得挪窝。不过挪个富庶一点的地盘也是好的!听说现在大石和女真金国都阔绰起来了。也该轮着俺们西凉发财了!”   曲端笑道:“如果凉王也点了头,西凉国大约需要多少时间才能准备好?”   韩世忠想了想,“两年!俺们毕竟不是游牧之民,必须要两年时间进行准备。三年到四年后,才能占据七河、钦察之地。还需要数年时间镇压地面,十年后才能安顿下来啊!到时候,俺韩世忠就真要养老了。” 第一千四百五十九章 科举必须改革了   大宋靖康七年的春天转眼间就到来了。随着春意渐渐的在长安城内浓郁起来,猫了一冬的西宋首善之城,总算又有了那么一点活力。   和开封府不同,西宋的首都长安府城,那可是相当萧条的一个城市。本来就是小小的府城,现在又修了许多廓坊。商业活动也受到了极大的限制,只能在特定的区域内有气无力的进行着。   不过今年这个春天,长安城内的活力却比往年要足实一些儿了。因为终于有了一件让长安城的街头巷尾都能热议的事情了。   这件事情并不是正在筹备中的西征,也不是大周和东宋在外洋发现了什么遍地黄金的新大陆——黄金再多也是人家的,和西宋老百姓没有什么关系的。   而在靖康七年春的时候,让死气沉沉的西宋首都的百姓感到兴奋的事情就是科举!   因为战争和土改,大宋(西宋)的礼部考试已经停办两届了……实际上,自打迁都以来,大宋朝廷还没办过一次礼部试呢。   不过为了显示大宋没有放弃科举,巴蜀州郡的发解试并没有取消,还是三年一届在考。   只是考完了发解试却没地方去考礼部试,这样的发解试又有什么用?   而长安府的书生们,则连参加发解试过个干瘾的机会都没有。真是让他们情何以堪啊!   所以在过去的几年中,不断有读书人和官员上书天子,要求举行礼部试。   官家赵桓其实也想重开礼部试,好早日为国取士。可是一想到那群靖康参谋,赵桓就有点心惊肉跳。   开科取士是不是意味着要走到重文轻武的老路上去了?那些靖康参谋能答应吗?可别再闹个兵变什么的……   就这样一直拖到了靖康七年春,因为有灭亡大理和筹谋西征两件得军心的事情垫着,赵桓的胆子总算也肥了一点,指示耿南仲、何栗、陈东一群文官在长安街巷放出消息,说要开科取士了。   不是发解试,而是礼部试!   东华门外唱名的戏码,又要开始啦!   而现在的长安府城内,又有不少从开封府跑来的官N代和勋N代,他们既不是军户,也不是商人,理论上是可以考试做官的。   所以一听说要开科举,立马就兴奋起来了。   “都七年了,七年啊!总算是老天开眼,朝廷又要文章取士了!”   “别高兴得太早,还没说让咱们长安人考呢!这几年巴蜀发解试都没停过,长安这边有发解试吗?”   “长安府是天子脚下,还能不让科举?”   “有这先例啊,东贼的科举不就这样?只给河东人考,别处都没有的……”   “也是啊,要不咱们把户籍都落到巴蜀去?”   “还是先找人打听一下,如果真不让考,咱们再迁户籍不晚。”   “对,得打听清楚了……”   长安府市井的传闻,很快就传到了枢密院的掌军大佬耳中。   “哼!”枢密院的白虎堂内,知枢密院事曲端冷哼了一声,“这才安稳几日,就想着开科取士了……看来官家还是琢磨着要和读书人共天下啊!鹏举,咱俩都是武人,也不大会讨文官的喜欢,不如激流勇退,回家过几天安生日子吧。”   岳飞淡淡一笑:“开科取士怎么啦?我看挺好的……天下间也不能只有军户啊,得让天下英豪有个上升的门路。咱们这国不比江宁和天津,人家那里路子多。有点能耐的,都能有好日子过,天下也就安稳了。咱们这里不行啊!”   “怎么不行?”曲端瞪了瞪眼珠子。   岳飞道:“枢密院不是有统计?这几年江宁、天津两方面可安稳多了,基本没什么人造反了。可咱们这里,还能年年有民变,月月有骚动啊!”   由土地改革引发的动荡,在大周和东宋境内已经基本结束了。   这两国上升的路子多,镇压的手艺也好,还有两块专门流放造反派的新大陆。所以造反的买卖逐渐就没什么人干了。   而西宋这边就不行了,军户不是人人当得,别的上升通道又少,做个买卖还有各种歧视。   所以铤而走险的造反派就多了,各种造反民变层出不穷,怎么也镇压不干净。   不过这些造反想要推翻赵桓的反动统治是不可能的,西宋军队的战斗力也是毋庸置疑的。   可是西宋军队也很难做到把各种造反派赶尽杀绝,占山为王的事情,在西宋还是很多的。   所以用开科取士笼络一下地方豪强,似乎也有必要。   “鹏举。”曲端皱着眉头道,“科举这事儿不开则罢,一旦开了起来,麻烦可多了!别个不说,就说下面的军户子弟你让不让他们考?不让考,军户就低人一等。让他们去考,军户子弟都变成读书人了,谁还当兵打仗?咱们这国到底不是东贼。他们是天下为公的国,上升的孔道又多,当官的油水有限。而且河东的科举官也够不成什么气候,根本比不了大学出身的新式官。”   科举明面上是为国取士,但实际上的作用有许多,解除民间武力是一个,牢笼民间智士是一个,分配民间的财富其实也是极为重要的用处。   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中,一个家庭或家族是贫贱还是富贵,就是和科举考试的成绩密切相关的!   而大周的国体已经完全改变了,不是帝王家国,而是公民之国。   所以考上个事务官也没啥作威作福的空间,也不可能提升家里面的公民等级。   而且河东的科举官人数很少,三年一届,不过十几个进士。官职也很单一,就是县令、主簿、县尉这三种。中了进士后一律当县尉,然后三年一考核,考个上等就升官,中等留任,下等回家抱孩子顺便给新科进士腾位子。而且每次都必须淘汰三分之一的官……而且这三种官都是政务官,不当官以后就什么都没有了,最多能领一笔退职金。然后就是普通公民了!   因此周国的河东科举只是看上去像科举,其实还是元老院任命的政务官——大周的地方政务官产生制度很奇葩,既有地方选举产生的,也有元老院直接任命的。所以河东科举的本质,不过就是元老院用考试的办法选择政务官。   “我知道。”岳飞点点头,“可是我大宋自有国情在此,科举是不可能骤废的。”   “不能废?”   岳飞摇摇头,“不能废,但是可以改!”   “改?怎么改?”   岳飞道:“考试的内容可以改。”   “考什么?”曲端问。   岳飞想了想,忽然抬手一指白虎堂里面的一个兵器架子,“考那个怎么样?”   “那是……”曲端抬眼一瞧,就是一怔,“鹏举,那好像是一支火绳枪啊!”   这是一支共和八年式重型滑膛枪,是从战场上缴获后送到枢密院来的。后来就搁在白虎节堂里面做了个样品,用来和长安枪械厂送来的产品做比较。   “那就是一支火绳枪啊!”岳飞笑着,“下官觉着,科举考试要不就考打火绳枪吧……”   ……   “什么?岳,岳卿,你说什么?”   华清宫,崇政殿。大宋官家赵桓听了岳飞的上奏,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陛下。”岳飞笑着奏道,“臣等听闻朝廷有意开科取士,就想着或可以打靶取士,为朝廷选拔有用之才。”   打靶取士……   赵桓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胡闹!”左相耿南仲几乎要吼起来了。   这事儿实在太有辱斯文了。   科举啊!那么神圣的事情,怎么可以用打靶来决定?   “岳飞,你怎不说比武取士?”右相何栗质问。   “比武?”岳飞一本正经地说,“还是相公高见,的确可以比武取士。”   知枢密院事曲端也道:“陛下,臣附议,赞成比武取士。”   好啊,俩军头是来闹场子的!   赵桓真也是哭都哭不出来了。大宋的武官居然嚣张如此,敢在崇政殿上耍横了。   要是在早年间,殿中御史早就弹劾了。   想到御史,赵桓就瞅了眼御史中丞秦桧。   秦桧被赵桓扫了一眼,连忙出班奏道:“陛下,臣觉得比武取士不好,毕竟是文举,怎可比武取士?比武取士还是用来激励军户子弟吧。或可给军户子弟开一个比武晋升的路子。”   赵桓点点头,心想:还是秦桧有风骨,不怕嚣张跋扈的武官。   秦桧接着说:“至于文举考打靶,臣以为可行。”   好啊,发现一个奸臣!赵桓一下子就看穿秦桧了,这家伙就是个没骨气的奸臣啊!你比岳飞还奸……   奸臣秦桧继续上奏道:“考打靶好啊,考打靶最公平了。可以公开打靶,中是不中,一目了然,谁也做不得假。而且考打靶还可以提高民间打造火器的水平。现在军器监所造枪械总也不如天津和江宁的,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啊!如果能让大宋民间才智之士以打靶取士,他们一定会想方设法打造良枪,将来我大宋就不会在火器上吃亏了。” 第一千四百六十章 枪大夫   你个奸臣还挺会说的!   赵桓瞅着秦桧,冷冷的问:“秦卿,难道今后我大宋的进士只要会打火枪就可以做了?”   秦桧道:“光会打枪好像也不行啊……要不再考个诗赋?”   还是奸臣考虑得周到,光会打靶不识字也不能做官啊!   “考诗赋和打靶?”赵桓眯着眼睛,“难道不考圣人的道理和文章对策了?”   “陛下。”秦桧道,“会做诗赋之士,文采是差不了的,寻常的公文制书都能应付了。至于圣人的大道理……说一套做一套的大有人在,能说不能做的就更多了,所以考了也无用。至于对策文章,不过是纸上谈兵,没有什么用处的。”   你自己就是这样的人吧?赵桓心想:不过这个奸臣的话也有点道理。要不然大宋何至于到如今的地步?   知枢密院事曲端这时上奏道:“陛下,秦桧所言不虚,昔年东贼兵临开封府时,恰逢科举大比。天下才智之士汇集开封,可又有谁能献一策?能杀一贼?若以打靶取士,倒是有上万善用火枪之士,说不定还能多杀几个贼呢!”   唉!赵桓叹了口气:这话……还真没说错!   几千上万个不会爱国的士子在国难当头之际,真的不如一万个火枪手管用。   如果历史的靖康之耻时,开封府能有一万个高水平的火枪手,北宋也就灭不了啦。   至于什么圣人道理,文章对策的。说实话,科举出身的文官谁不是全套的道德文章?可他们之中是贪官多还是清官多?是昏官多还是能臣多?   仿佛还是贪官大大多于清官吧,昏官远远多于能臣吧?   既然一样又贪又昏的,道德文章如何有什么打紧?能写点公文不就行了?要那么多大道理有什么用?   还不如把打枪的本事练好了,在危难之际至少可以杀个把贼人,马马虎虎保卫一下大宋江山吧?   ……   “耿卿,何卿,秦卿,张卿,你们都说说吧!”   现在崇政殿中只剩下了赵桓和四个文官还有几个捧着药罐子昏昏欲睡的小黄门——赵桓的身体素质很不错,随他老爹赵佶。历史上在五国部看了快三十年的雪才一命呜呼。所以御药院的宦官跟着他也就是装个样子,压根没有发挥的余地。   耿南仲、何栗、秦桧、张浚四个大臣互相看看,都是一脸的无奈。   说什么呀?现在他们说了也不算啊!曲端和岳飞这俩货今儿就跋扈了,就是没有“政治头脑”了,就是不把皇帝和文臣当回事儿了。   你能怎么着?   杀了?   敢吗?   就算驻守长安的新军不作乱,荆楚那边还能不起乱子?   现在不仅天下三分,连赵宋王朝都三分了。荆楚那边的军头不忠长安还可以投江宁,还可以去四川迎太上皇!   到时候赵桓还活不活了?他可是开了赵家兄弟公开自相残杀的先例!   “陛下,曲端和岳飞还是忠心的,而且也让人放心。”首先开口的是秦桧,他居然在为岳飞说好话,“别的武夫比他们俩还不如……”   这倒是实话!   现在不是秦桧喜欢曲端、岳飞,而是这二位至少靠得住,对朝廷是忠心的,而且也有本事,让人放心,就是嘴贱一点儿。早个一二十年也可以治罪,而现在……就知足吧!   有这俩货保家,赵桓至少能睡得安稳。真要把他们撤换了,赵桓睡觉的时候都得睁着一只眼睛,这可太影响睡眠质量了。   “可他们要打靶取士啊!”赵桓跺了跺脚。   “那就打靶好了。”秦桧道,“对天下士子来说,有得取士,总比没得取士好啊……当今已然是战国乱世,文章道德亦无大用,还是火枪打靶比较实用。况且科举一途,本就是为天下寒门子弟搭起的通天梯。讲究的就是能上升,且公平。火枪打靶还是非常公平的。”   这话也在理。   太平盛世你考道德文章也没什么。可现在都天下大乱,三国争霸了。你还用文章取士就有点迂腐过头了。   这帮道德文章之士是打不过暴周东贼的,打不过,什么都是假的。   “如果天下士子会用火绳枪了,我大宋就能变强了?”赵桓问。他现在是一个做梦都想变强的君王了,因为只有足够强,他才能活下去!   这个问题秦桧回答不上,因为他不会玩枪。但是在场的四个文臣之中,却有一位是会玩枪的。   “陛下。”尚书右丞张浚上奏道,“臣以为以火枪之术取士虽有辱斯文,但的确有强士壮民之用。因为朝廷取士之法,就是民间有志之士苦修之术。我朝素来重文而轻武,讲究五经勤向窗前读。所以民间有志之士多为文弱之士,天下太平之时还没什么。可一旦天下大乱,兵祸四起,文弱之士又何以任军伍之事?况且火枪之术不仅在于射术,还在于造枪之术、炼制火药之法。此二者,我朝皆弱于二贼。此乃国之大患啊!如朝廷能以枪取士,那么民间才智之士不仅会苦练火枪之法,还会在造枪制药(火药)上下足苦功。将来朝廷不仅有精通火枪的士大夫可用,还会有好的火枪和好的火药可用。就不必再惧怕暴周了。”   好像也有道理……   赵桓又瞧了眼右相何栗。   何栗奏道:“陛下,我朝过去一味重文轻武,以至于士大夫空有报国之心,而无报国之力。此乃天下变乱之根本缘由!而如今又是武贵而文轻,长此以往,只怕要重蹈唐季五代的覆辙啊!”   可不是嘛!   赵桓一下子就纠结起来了。   现在大宋的武夫越来越不像话了!已经到了敢和朝廷叫板的地步了。这样下去如何得了?   “何卿有什么办法吗?”   何栗道:“臣以为文武之道还是应该并重的。”   “如何并重?”   何栗奏道:“不仅要以打靶取士,还应该募打靶之士从军立功。”   这叫文武并重?赵桓看着何栗,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一旁的左相耿南仲问:“打靶之士从军不就成了武人了?”   何栗道:“只要是文资就是文人……本朝文臣向来可以立军功的。”   耿南仲心想:那是以文御武去立功,不是文臣亲自扛着火枪上战场!   何栗接着说:“本朝天子御下,讲究的是异论相搅。可如今军中都是华山一派,还有异论吗?如果能让天下忠君爱国的士子从军报国,这军中才会有异论啊!这样的士子以后成为文臣,文武才能并重啊!”   赵桓终于被说服了,现在的大宋已经是刀把子和枪杆子说了算的时代了。   如果刀把子和枪杆子都是一伙的,那么朝廷就必然受制于武人。   想要改变这个局面,就必须在“华山派”军官之外再开一个“火枪派”,这样才能达到两派互相牵制之效。   大宋靖康七年三月初一,朝廷终于颁布再开科举的大诏,同时在国中各州县张贴皇榜,宣布在靖康八年举行发解试,在靖康九年举行礼部大比。   而皇榜一出,顿时天下哗然。   因为这一次科举考试的规则,出乎了所有读书人的预料。   考试分成两步进行,第一步考诗赋,也就是作诗。由考官当场出题,考生当场挥毫泼墨,把诗赋写好交上去。不过考官不会从一堆诗作中选出最好的,而是只做出“可”和“不可”的判断。   也就是说,诗赋只决定生员有没有资格去参加第二步考试,并不决定谁可以高中。   实际上就是个资格赛——毕竟是文官嘛,诗总得会写吧?毛笔字总不能狗爬吧?只要会写诗,毛笔字也工整,也就能应付一般的公务了。   至于当好官……大宋原来的考法也没出什么好官,要不然也不会沦落到今天这种地步了。   在能够马马虎虎应付公务后,就可以去参加决定性的打靶了。   打靶取士的规则也简单,就是预先确定得中的人数,然后一轮轮开枪打靶,末位淘汰。直到把多余的人都给刷下去,剩下的就是“得中”的举人或进士了。   而且打靶取士是公开进行的,允许闲杂人等观摩。   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打没打中人家看得见,所以考官根本不可能作弊。   这种科举,再公平没有了!   至于打靶的成本,其实也不算高。一支共和八年式重型滑膛枪的造价不过两块一两银币,折合小平钱就是四缗,换成蜀锦就是三匹半上下,换成稻米就是三到六石(稻米价格波动很大)。   当然了,这个价钱是大周共和国天津枪械厂的出厂价。西宋这边的民间铁匠成本没有那么低,不过也贵不了太多,十几石稻米也就差不多了。   就这点稻米,一地主阶级知识分子拿不出来?买不起马,买不起水牛角弓,学不起传统武术,还拿不出十几石米钱去弄把火枪?   要真没有,那也就别考什么科举了,老老实实种地得了。   但是这样的规则,还是让大宋的读书人,感到不知所措。 第一千四百六十一章 再见,蒙古   大周共和国,坝上草原。   当共和十九年的秋天到来的时候,武好古并没有和往年一样,离开避暑山庄返回天津市,准备南下徐州。   而是和萧瑟瑟、大奥野一起,从避暑山庄出发,穿过了千里松林,抵达了秋高气爽的坝上草原。   已经变成了金黄色的草原上,散落着一群群的蒙古包,还有许多牛羊马匹,成群结队,在草原上流动,仿佛是一副草原风情画儿。   那些蒙古包并不属于定居的奚人/契丹骑士。现在已经是共和十九年秋了,换算成西历就是1134年,距离共和八年的剧变,已经过去了整整十一年了。   在这十一年间,定居坝上的奚人/契丹骑士一直都在大周共和国的治下,再加上之前几年由萧瑟瑟治理时的定牧生活。使得他们完全适应了安逸的定牧生活,不再游牧,也就不需要蒙古包一样的帐篷了。   所以现在有谁去坝上草原和科尔沁草原走动的话,就会看见大量土堆的棱堡——土堆棱堡的成本很低,防御效果则极佳。所以在中原战场吃了土堆棱堡苦头的大周共和国,从几年前开始,就将这种棱堡推广到了坝上草原和科尔沁草原。   所以现在两个遮护燕地、辽河流域的大草原上,到处都是二三十家骑士共用的土堆棱堡。总数多达好几百座!   如果将来还有一代天骄成吉思汗的话,那他一定是一个法兰西大元帅沃邦一样的军事工程师……   虽然有了几百座土堆小棱堡,还有数十座规模较大的棱堡控扼着草原上的紧要之所。但是武好古还是有点担心一代天骄,人家是天骄啊!说不定他真的能和沃邦大元帅一样有学问呢?数学,几何,工程学,弹道学什么的,能难得倒成吉思汗?   所以蒙古人什么的,还是趁早迁走,越远越好。   在萧瑟瑟的大奚国成为草原盟主后,武好古就一直在暗中指使她和的奥野一起折腾萌古人、乌古敌烈人、茶扎剌人这些很可能是成吉思汗祖宗的草原部落。   萧瑟瑟和大奥野都是蛇蝎美人,打仗是不行的,但是搬弄是非,挑拨离间,那可是拿手的很。   在她们的努力下,漠北草原东部这几年一直没安稳的时候,诸部内战不熄,又时不时和东面的女真人冲突。   不过这种没完没了的烂仗也不是武好古想要的,他想要的是一了百了的解决方案。   而这个解决方案,也在萧瑟瑟和大奥野的运作下,接近出台了。   就在今年春天的时候,草原上的几个部落首领还有会宁府的女真人一起向武好古提出了调停的请求。   他们打得也实在有点焦头烂额了!   而且他们也算看清楚了,只要大周共和国这个庞然大物不希望草原上太平,他们的烂仗就不会结束!   因此当他们听说已经退休的共和国老元首武好古愿意出面,在坝上草原主持一个和会,让草原各部和会宁女真永远停止战争时,各部首领都一致同意跟随蒙兀部落联盟的老大合不勒来坝上草原参加会面了。   现在出现在千里松林西南面草原上的这些蒙古包,就是属于蒙兀联盟各部首领和蒙兀汗王合不勒的。   至于会宁女真的完颜宗翰当然也不敢不来了,他的干娘可是武好古的小妾大奥野……有干娘吹枕边风,武好古一定向着会宁女真的。   “粘罕,你放心好了,老夫一定给你做主!”   在一座由砖石搭建起来的棱堡内的大厅里面,武好古和萧瑟瑟、大奥野正大摆酒宴,招待刚刚到来的宗翰。   对了,会宁女真和完颜宗翰什么的,都是草原上的叫法。他们自己是不承认的,怎么会是女真呢?明明是汉人!也不什么完颜,而是王!王宗翰!琅琊王氏的王羲之的后人。   所以出现在武好古面前的宗翰,不是一个蛮族武夫,而是一个胖乎乎的汉人儒生。不仅儒服儒巾,而且还梳着汉人的发髻——女真人的辫子可不敢留,被干娘看见要骂的!   儒生宗翰这几年也在努力练字,一笔颜体的楷书写得有模有样。   “好好!笔力雄强圆厚,气势庄严雄浑!宗翰,你的书法可是越来越好了!”   武好古手里捧着王宗翰奉上的一个卷轴装模作样细看着,还吹捧了几句。   不过话说回来,王宗翰的字的确不错。如果能流传下去,没准也能在日后混进故宫博物院。   以后说不定会有什么大型博物馆所珍藏的新周书法家完颜宗翰的作品《贺假母寿帖》……哦,就是武好古手里这幅,是王宗翰写了给大奥野贺三十大寿的。   武好古笑吟吟的让次奥野取出笔墨,亲自在宗翰的书贴下题了跋,然后又取过自己的天下豪商押印压了上去。   这下这幅字帖可真的有资格进故宫博物院了——后来这幅字被次奥野的一个儿子带去了新大陆,八百多年后被新岳镇的大都会博物馆收藏……   将字帖交给次奥野收藏好后,武好古又笑着对王宗翰道:“宗翰,会宁府总被蒙兀人袭扰的事情,你干娘都和我说了。”   “请老元首为我会宁府百姓做主……”   王宗翰可不敢叫武好古“干爹”,大奥野的干儿好当,武好古的假子却不好做!   武氏假子现在已经形成了一个在大周共和国军、政、商界颇有影响力的集团,是武好古、武义久父子最可靠的爪牙。   王宗翰要认了武好古当干爹,他岂不是成了“假子集团”的一员了?   他的年纪又大,难道给一帮假子当大哥?   武好古看着王宗翰在那里假哭,也同情地点点头,安慰道:“宗翰你尽管放心,这回一定有个了断,总不会再让那些蒙兀人为祸了。”   真的吗?   王宗翰有点不大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武好古要灭了蒙兀人?这也太凶残了吧?   宗翰正发愣的时候,一个武好古的假子快步走了进来。   “义父,合不勒来了。”   “请他进来。”武好古又对宗翰说,“宗翰,你且坐着。”   “谢老元首赐坐。”谢过以后,王宗翰就退到一旁规规矩矩坐好了。   合不勒是和萧瑟瑟一起来的。今年已经四十多岁的萧瑟瑟容颜自是大不如前,不过身材依旧保持得很好。   她和大奥野之间的关系向来恶劣,虽然在武好古跟前表现得还行,可是武好古不在的时候,双方的明争暗斗就不停了。   而蒙兀人和会宁女真之间的斗争,也少不了她们的参与。   其中大奥野是干儿子王宗翰的后台,而萧瑟瑟则支持合不勒。   “瑟瑟,坐这边。”武好古笑着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一张椅子。   萧瑟瑟并不是武好古的妻妾,但是在武好古的女人们之中,地位还是很高的。大奥野可不能和她比,所以现在萧瑟瑟可以坐在武好古身边。而大奥野只能站在边上坐着。至于次奥野,虽然和武好古在一起的时间最长,可是地位却最低,现在只能站在武好古背后。   “官人。”萧瑟瑟还是管武好古叫“官人”,“这位就是蒙兀部落联盟的首领合不勒。”   武好古看了眼合不勒,这是个相当粗野的汉子,四十来岁的样子。穿着一件不大合身的对襟儒服,脑袋上却是秃发结辫,真有点不伦不类。   “臣合不勒,拜见老元首。”合不勒说着生硬的汉语,还有模有样行了个揖拜礼。   “坐下说话。”   武好古也叫他坐了。然后笑吟吟对着萧瑟瑟道:“娘子,可真是辛苦你走那么老远了。”   合不勒是萧瑟瑟亲自从草原上带来的。   萧瑟瑟笑了笑:“为了草原的和平,跑点路不算什么。”   “好好,既然如此,那今天我就说句话吧。”武好古点着头,然后看着已经大模大样落座的合不勒,“合不勒,你和宗翰不和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草原上天天打打杀杀也不是个办法。可是这个地球那么大,啊,你们俩知道啥是地球吗?”   “下官知道。”大书法家王宗翰回答。   “啥球啊?”合不勒不知道。   “就是大地!”武好古道,“大地周长80000里,漠北草原只是一隅,蒙兀部落所在的草原东部,更是一隅中的一隅。小到不值一提!你们二位何必为了不值一提的土地连年征战?”   合不勒和王宗翰都心想:还不是你的两个女人害得?   心里明白,面子上却还得装,怒目互相看着。   武好古笑道:“看来你们是一山难容二虎了。不如迁走一位吧!”   什么?迁走?走哪儿去?   合不勒和宗翰都是一愣。   “合不勒。”武好古道,“你们蒙兀人是游牧的,不如西迁吧。”   “西迁?”合不勒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的蒙兀部落联盟会被武好古赶走。“迁哪儿去?”   “去钦察草原吧!”武好古道,“那里可比你现在所居住的草原要富饶肥美多了。虽然路途遥远,但是对你们蒙兀部落而言也不是什么问题。我还可以资助一些旅费,让你们可以从大奚国那里购买牛羊车辆。” 第一千四百六十二章 黄色压路机   “老元首,据在下所知,女真人的金国在几年前就迁往了钦察草原……我们蒙兀人如果也去了那里,岂不是会和女真人来个二虎相争了?”   合不勒当然不愿意离开老家西迁了。别以为只有农民才安土重迁,游牧民族也是一样的。他们虽然不在一个地方定居,但却是在几片固定的区域游动。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远走千里万里,去一片完全未知的地区生活的。   另外,游牧民族其实很难自给自足的生存发展起来的。因为他们的生产方式单一,人口数量又少,无法进行充分的社会分工,也就无法提供门类齐全的手工产品了。   在这种情况下,抢劫农耕民族的聚集地,获取他们想要的手工业制品和粮食(游牧生活对恶劣的自然条件的抵抗能力更差)就成了一种生活方式。   所以历史上大部分强大的游牧民族都起源于中原农耕民族定居的燕晋辽附近,而不是发源于水草肥美的钦察草原、伏尔加河流域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了。   因为他们如果定居在钦察草原或伏尔加河流域,放羊当然没有问题,但是要获得农耕民族的粮食和手工品就有点困难了。   古代东欧是很落后的,想要得到点好东西至少得到后世的波兰西部。弱小的游牧民族根本没有能力跑那么远,就算去了也被当地的欧洲封建骑士给收拾了。而强大的游牧民族则会首先瞄准富裕发达的波斯、安纳托利亚高原和叙利亚。   不过在大部分情况下,能够抵达波斯、安纳托利亚和叙利亚的游牧民族,也多半转为了定居民族,破坏性也随之大幅下降。   只有蒙古人是个例外,因为他们对定居生活充满抗拒,不惜以摧毁富庶的两河流域的方式,使自己暂时无法从游牧转为定居。   也正因为如此,蒙古人才得以建立起前所未有的大帝国……   而在如今,蒙兀诸部的牧场虽然不怎么富饶,而且还时常和会宁女真冲突。但是距离燕辽较近,容易获得农产品和手工业制品这个好处,还是让合不勒不大甘心迁往什么富饶肥美的钦察草原。   另外,早几年西迁的金国女真对蒙兀诸部也是个威胁。别看蒙兀诸部可以在奚人的支持下和会宁女真打得难解难分。但是遇上人数更多,战斗力也更强的金国女真,他们恐怕就很难占到便宜了。   哦,顺便一提,工商业发达的周国对于毛皮、东珠、中药和上等木料的需求很大。所以会宁女真日子过得挺舒服的,日子一舒坦,自然就不大凶残了。   所以他们的战斗力退化得很厉害,不能吊打苦哈哈的蒙兀诸部了。   而金国女真的生活一直比较艰苦,战斗意志也就更加顽强了……至少在蒙兀诸部看来是这样的。   对于合不勒的这点心思,武好古当然都是知道的。   而且他已经提蒙兀人准备好了解决方案——他并不希望以武力驱逐蒙兀人,而是想让他们和平的离开。   因为使用武力意味着发动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   虽然新周的军事实力占优,但是为了一片寒冷的草原发动战争,还是很难得到元老院支持的……   另外,蒙兀诸部在武好古的计划中,还要充当一台马力十足的黄色压路机。将西迁的女真人、契丹人再往西面挤压一下。   可不能让他们在波斯和伏尔加河过得太舒服了,否则他们就忘记西进的大事业了!   “合不勒。”武好古道,“金国女真现在已经迁到伏尔加河流域去了……那里可比钦察草原富庶多了!再往西就是基辅罗斯的黑土地,那可是比辽东还要富饶的沃土啊!所以你不必担心在钦察草原同金国女真冲突。”   武好古顿了顿,“至于契丹人,他们去了波斯,那里同样无比富饶,是可以和中原相比的好地方。”   西边有那么多的好地方?   合不勒将信将疑。   武好古又道:“你们也不必担心走得太远后无法同中原贸易。你们可以沿着草原丝路迁移,一边西迁一边建立商城。这些商城由我出资建造,建成后由你们蒙兀人和奚人共管。将来就会有一条草原商路,一直从钦察草原通往燕地。中原的丝绸、瓷器、铁器和武器,就能源源不断输往草原。”   这其实是个陷阱!   这些所谓的“商城”,其实都是土堆的棱堡!   以坝上草原为起点,横穿过整个蒙古高原和钦察草原,一直修到里海岸边。东西跨度一万多里!而且每个棱堡所处的地点,都是最适合游牧民族在大迁移中落脚坐冬的温暖之地。   根据大周共和军都军机司情报房的调查,这样的温暖之地大约有五到六处,也就是说,一万多里的迁徙需要五到六年才能完成——举族举国的迁移可不是军队急行军,一天走五十里八十里的那是想都别想!所以西迁的蒙兀诸部有的是时间慢慢放牧和在共和军都料匠的指挥下修筑城堡。   而这些城堡名义上是蒙兀人和奚人共管,但实际上却会属于武好古和萧瑟瑟、大奥野、次奥野的子孙后代。   在大周共和国和武氏嫡流以及天理教博士团的支持下,他们将会成为草原上的城主。通过贸易和宗教成为草原上的一方首领!   如果有可能的话,这些贸易城市还会一步步引导草原牧民从游牧转向定牧。而定牧的民族,至少在破坏力上是不能和游牧民族相比的。   “可是我们蒙兀人没有那么多的钱啊!”合不勒还在和武好古讨价还价。   “钱不是问题。”武好古道,“你们可以对过境的商队收税得钱。大周共和行和大奚王国将会对前往钦察草原或者从钦察草原而来的商队免税,这样你们就能对通过钦察草原进行的东方和西方的贸易征税了。另外还可以在辽阔的草原上寻找金矿,或者在钦察草原北方的森林中猎取皮毛。你们蒙兀人口少,一年有个二三十万银两币的收入就足够你们购买中原的武器、铁器了。”   其实还可以去抢!不过这个话武好古并没有说出来。   他顿了顿,语气已经变得非常严厉了:“合不勒,如果你们仍然不愿意迁移,那么我大周共和国就要取缔蒙兀国号,在草原上实行齐民编户,设置官府,驻扎大军!并且禁止你们继续侵扰会宁府了!”   这些话一半是唬人的。因为蒙兀诸部占据的地盘没有什么油水,不可能引起大周共和国元老们的兴趣。   如果武好古硬要发动战争,当然也可以办到,不过会比较费劲儿。   而且今年又是大周的选举年,已经连任了两届元首的武义久正在谋求第三个任期。这让元老院中的“义勇派”非常不满。   因为“镰仓将军义勇”现在已经控制了大半个日本本州和全部的九州、四国,日本朝廷也愿意屈服,将天皇的名号降为国王,并且加入共和国了。   征服日本的战争,基本上已经取得了胜利!   在这种情况下,武义勇当然想以胜利者的姿态进入政坛,去尝试竞选元首。   不过他的想法没有得到武好古的支持,因此很难达成。   但是武义久仍然要小心翼翼地完成他的这一届任期,以免犯下大错,给义勇派反对的口实。   因此他也不会支持马上对蒙兀国开战……   可是合不勒并不知道大周共和国的政治运作模式,还以为只要武好古一声令下,他的“蒙兀国”(对内是称国的)就会马上完蛋。   “可是迁移的事情,也不是在下一言而决的。”合不勒为难地说。   他并不是蒙古大汗,蒙兀国也不是大蒙古国,而是一个联盟国家。作为汗王的合不勒权力有限,这也是蒙兀国会被实力并不强大的奚人牢牢压制的原因。   草原民族在没有完成齐民编户前,单靠所谓野蛮淳朴,也没多厉害。一堆大大小小的部落能形成什么样的合力?而且在没有完成齐民编户的情况下,也无法建立可以激励战士死战的机制。   战死往往意味着部落或家族的重大损失!所以此时的蒙兀人虽然个人武艺丝毫不弱于后来的蒙古人,但是却和早年的契丹人一样,害怕肉搏,不能打硬仗。只能靠往来飘忽的机动性和强敌周旋。   但是在萧瑟瑟的收买分化之下,总会有叛徒将大部落的行踪报告给可敦城,所以一旦开战,合不勒的汗国连躲都没地儿躲。   武好古笑了笑,“合不勒,我知道部落联盟是怎么回事儿。你尽管去召开大会吧,蒙兀诸部首领一定会支持迁移的!你们的未来在西方的钦察草原,这是早就注定了的。”   合不勒悄悄吸了口凉气儿,武好古的话让他有点脊背发冷了。部落联盟大会都没开,他就知道一定能通过?难道蒙兀诸部中有许多首领早就被武好古和萧瑟瑟收买了?   看来东方真的不能再呆了,还是西进吧! 第一千四百六十三章 军户不怕远征难   不知不觉间,一场轰轰烈烈的大殖民运动,在大周、东宋和西宋三国,同时展开了。   这是一场必将改变世界政治版图和人种结构的大殖民运动,也是华夏民族趁着西方和中东还一片蒙昧的时候,在悄悄的瓜分世界……   在这个时空的未来,什么华夏农民伯伯安土重迁,不愿意往外迁徙的传说,是不大可能听到的。因为从来都没有人会问他们愿不愿意!   殖民扩张这种事情,从来都不是由农民主导的,而且在大部分情况下,他们也只能被迫参与其中。   轮到你去,想不去也是不可能!   如果轮到了还能不去,那就说明这个国家或者政权,根本没有足够的能力组织起一场殖民运动。   所以这锅应该是统治者的,而不是下面安土重迁的农民来背。   灵州,灵武县城。   这几天也不知道出了什么状况,通往灵武县城的官道上面,时不时就有大队的骑士成群而过!   害得行商和在官道两边种地的农民忙不迭的就得弯腰鞠躬,向骑士老爷们行礼。   不过老爷们这段时间的心情仿佛不佳,根本没兴趣多看路边的小民一眼,只是一边策马赶路,一边议论着一件让他们不安,但是又有点憧憬的事情——转封!   长安枢密院的承旨日前抵达了灵武县,向灵州的领主高尧康传达了转封的圣旨。   灵州封地,将会整个被收回!   作为补偿,高尧康和灵州军可以在西方现在属于西辽的河中地区,占有一片富饶的土地。   同时,长安朝廷会派出一支无敌的铁军,帮着灵州军还有同时得到转封命令的西凉国,一起去打下用于转封的地盘。   也就是说,灵州的骑士老爷们必须交出现有的庄园,然后组织一批武装农民,带着家眷、牛马、农具、种子,还有其他什么生产资料,远行万里,去别国的地盘上再打一块封地……   这哪里是转封,简直就是没收!   可是面对这样实际上是没收的转封令,高尧康却没有抗拒的勇气。   因为封建化程度很高的灵州军,现在就靠大约1000个骑士家族在支撑。即便充分动员,顶天就是2000甲骑再加上相应数量的辅助骑兵。   怎么可能抗拒装备了野战炮和重型火枪的西宋军队?   再说了,高尧康和灵州军的大将们都知道西方富庶!   也知道耶律大石现在无力守护河中和七河之土。   富庶而无主之地,不是天赐任取的财富吗?   天赐之财,怎能不多取一点?   此去西方,骑士诸家的土地应该可以增加许多吧?土地多了,各种各样的烦心事就都容易解决了。   自打高俅在灵州建藩,到如今已经差不多30年了。骑二代都娶妻生子,要为儿子们的前途操心了。   如果不能扩张土地,灵州的1000余个骑士家族的掌门人就得为骑三代、骑四代们的前途烦恼了。   就在这个时候,转封的旨意从长安传来了!   ……   “主公,已经有七百多家的家主抵达灵州了。”   灵州军之主高尧康的府邸内,灵州军兵马副总管李永奇,正在向主公高尧康报告诸家点集的情况。   灵州的地盘也不算小,1000余个骑士家族分散在各处,把他们的家主都召集起来得花费不少时间,自然也有先来后到的。   “哦,和他们谈过转封的事情了?”高尧康今年都是“奔五”的人了,早就当了爷爷,儿子也生了一窝。   这几年都在为继承人的事情烦恼!   灵州虽然不小,但是也没多大,根本容不下一群“小小高太尉”。所以一群儿子都盯着爸爸的宝座在那里掐,如果不是有西凉、西宋两只大老虎在边上瞅着,灵州军说不定都打内战了。   所以转封西域这事儿,高尧康也不怎么反对。   这事儿至少是一条出路啊!   而他口中的“他们”,也不是指汇集到灵州的骑士家主。而是指高尧康的八个比较年长的儿子。   他们都跟着李永奇学习过军事,算是李永奇的学生。而且李永奇在灵州镇的继承问题上态度超然,和他们没有什么厉害冲突,也就比较能说话了。   “主公,几位少主都希望在西方建立功勋!”李永奇道,“西域辽阔,以几位少主的本事,一人打出一个州都是有可能的!”   高俅的孙子们其实也没啥大本事,就是长得比较像而已——都是遗传自高俅的!个个相貌堂堂,看着很像那么回事儿。   不过没有大本事也没啥,他们手下有人啊!   灵州的1000个骑士家族中不知道有多少没出路的二代、三代,都是职业骑士,其中总有能人。总归能给高尧康的八个儿子一人凑一个军官团出来!   练兵打仗这事儿,最难就是凑出个军官团。兵总是容易招募的,实在不行拉壮丁也能拉着。武器装备好点差点都能将就。唯一不能将就的就是军官。   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啊!   而一支军队不能只靠一将,而是要用一大堆的职业军官才能支撑起来。   所以武士、骑士或其他什么军事阶级,对于一个封建国家军事力量的保持是非常重要的。   如果没有这样一个阶层,或者这个阶层完全腐朽了。那么这个封建国家的国防将是非常脆弱的!   历史上北宋的突然崩溃,很大程度上就是长期重文轻武后,军事阶层或腐朽或瓦解造成的。   在原本的历史上,北宋末年的勤王义军动辄几十万人,这说明民心还是拥护大宋的。但是大宋朝廷却没有相应数量的职业军官去将几十万人组织成真正的军队。   而在这个时空,文贵武轻和军事阶级瓦解的局面,已经完全扭转了。   哪怕是灵州一镇,也能轻易拉出两三千个可以充当具装甲骑或是军官的骑士。   按照一营配属十八名军官的标准,一百个营都能支撑起来。   一百个营就是10万大军!只要能正常发挥出战斗力,即便遇上历史上鼎盛的女真铁骑,也足够可以取胜了——棱堡、车堡、滑膛枪、野战炮、长枪阵一块儿上啊!女真人就算能赢,也是一场会战死几万的惨死,胜个两回,种也就绝了。   “百姓呢?”高尧康道,“能够招募到足够的军户吗?”   灵州军这一次是要转封去没有什么汉人的西域!当然不能只带骑士,不带百姓了。   要不然1000多家骑士到了西域也开不出局面啊!   而跟随转封的百姓就会编成所谓的军户。其中的壮丁都加入灵州军,妇孺也编组成队,方便军队保护。   这可就不是1000多户的转封,而是两万户三万户的转封了。   历史上蒙古帝国的大分封和大扩张,还有后来朱明王朝在全国各地迅速建立有力统治,并且将云南、燕云、辽东、河西这些长期游离于中原王朝之外的土地,迅速纳入掌控的方法,其实军民合一而且组织良好的军户制。   “没有问题。”李永奇笑道,“百姓们受主公大恩,正愁无法报效,自然会踊跃从军的。”   高尧康点了点头,深以为然,“说的也是……从军报效,也是一条出路啊!等到了西域,他们就是骑士了!”   ……   “老元首,这里是4000军户的户籍账册,请您过目!”   “老元首,这是临潢府割出的4000户的户籍……”   避暑山庄内,大奚国的相国萧干和临潢府的兵马总管萧锋,各自带着几大箱子的户籍账册,到了武好古的大书房内。   这些户籍账册代表着8000军户,每户都是5口,总共40000殖民先驱。   和灵州军应付转封的办法差不多,武好古用来开拓新大陆的方法也是组织军户。不过没有两三万那么多,只有区区的8000户,而且人数也要控制,老弱一概不要,连年龄小于10岁的少年也不能随行。因为这8000户是要用海船万里迢迢送去美洲的,成本极高,决不能用来运输无用人口。更不能让年老体弱或者过于幼小的人上船承受飘泊之苦。   此外,这8000户并不是直接割取大奚和临潢府的户口,而是来自分户和新建户,也就是从原有的“大户”中分出符合条件的5口户,组成了殖民军户。   另外,这8000户既然称为军户,自然就会进行军事编户。由上而下,分成千户、百户、五十户和十户等四级。   8个千户长都是武好古的儿子,年纪较长的会随同出发,登上新大陆的土地。   年纪较小的,则会由武好古指派代官。等到他们长大以后,再去美洲接任。   同时,大周共和国的执政府还会成立美洲总督府,统一指挥所有登上美洲大陆的千户、商会和大周军队。   而第一任的美洲总督,则会有武好古的次子武义信出任……这当然是武义久安排运作的结果了。   现在武义勇牢绊日本,在武家嫡子中,也就只剩下武义信能够威胁武义久了。所以武义久就将开拓美洲这个光荣的使命交给了自己的二哥。 第一千四百六十四章 大统领义信   日本,相模国,镰仓城堡。   镰仓将军义勇今儿一大早就听叫醒自己的日本小妾,报告了一个让他大吃一惊的信息——他亲爱的弟弟武义信乘坐着“神舟”号探索船抵达了镰仓港口。   武义信怎么来日本了?   难道是接替自己出任“镰仓将军”的?   不可能吧?这样的事情应该提前就有命令送达的,不可能搞突然袭击吧?难得老三要搞自己?要搞自己也不该派老二来啊!   带着一脑袋的疑问,武义勇在镰仓城堡的大厅中见到了因为晕船,脸色稍显苍白的武义信。   “二哥儿,怎么回事儿?你怎么来日本了?是不是老三让你来当督军?”   武义信一屁股坐在一张玫瑰椅上,笑嘻嘻打量着武义勇身边的日本侍女,摇摇头道:“老三会那么傻?现在让你回国?你要选元老他支持不支持啊?要选上了,即便不当元首也能入阁当尚书。你当了尚书,他还有第四个任期吗?”   “那你来日本干什么?视察?”   “视察什么呀?”武义信一摆手,“让弟弟查哥哥?哪有这样的?”   “那你是……”   “不卖关子了。”武义信接过一个日本侍女递给来的茶碗,“我是去美洲的武家庄上任的!”   “美洲的武家庄?”武义勇愣了愣,“那地方鸟不拉屎的,流放犯人的地方,你去?你不会……”   “什么,什么啊?”武义信喝了口茶,“什么流放犯人?那可是天选之洲,大有可为!”   “这话是老三说的?”   “他说的我才不信。”武义信道,“这是咱爹说的!”   “咱爹?”武义勇一愣。   “这段时间咱爹就在忙活殖民美洲的事情。”武义信道,“他从萧瑟瑟和大奥野那里要了8000户,都要海运到新大陆去。又命令共和行、天津银行、博士团联合发起了新乡特许商会,负责打造移民船队,在新大陆设立殖民据点,开发金矿等事宜。光是初始资本就有300万两啊,看来老爹要在美洲大干一场了!”   “可是美洲的武家庄港口距离镰仓就有15000里的航程啊!”武义勇摇摇头,“如果算上海州到镰仓的航程,一艘‘发现’级两年最多就是三个来回。一个来回送200人过去,两年最多就送600人过大东洋……如果有6万人要运,得有100艘‘发现’级跑两年啊!”   “老爹已经下了200艘‘美洲’型远洋运输船的订单。”武义信笑道,“就是扩大了运输能力的‘发现’级,一次可以运300个移民过洋,而且还能携带大量的补给,5年之内可以全部投入航运。到时候就能一次送6000人过大洋了。另外,还可以采取接力运输法。将航线分为海州——镰仓段,镰仓——梁山镇段,梁山镇——武家镇段。这样运输的效率还可以提高不少,一年运送一万五千到两万人也是有可能的。而且现在不仅咱家成立了特许商会,还有其他七八家商会在筹办。如果所有的运力都发挥出来,一年十万也不是问题啊!”   “有那么多?”武义勇不敢置信。   “就看有多少黄金了!”武义信笑道,“只要有利可图,最多十五年之后,美洲的人口应该能突破100万……到时候,美洲就有建立合作共和之国的可能了。”   “在美洲建国?”武义勇马上就明白了武义信的心思,“二哥儿,你是想当美洲的元首?”   “呵呵。”武义信点了点头,“怎地?能行吗?”   现在大周共和国的元首被武义久牢牢抓在手中了!即便将来武义久不当元首了,也还有武义勇,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轮到武义信了。   所以武义信就想先干几年美洲元首或是美国大统领……这个也是美国国父啊!想想都牛逼!   “这是老三和你说的?”武义勇看着二弟问。   “啊。”武义信笑了笑,“主意还是我拿的,他的话我就是参考一下。”   上当了!   武义勇叹了一声,这下好了!自己多半要当一辈子镰仓将军,而老二只能做一辈子的美国大统领了……   武义勇还是了解武义久的……实际上,武义信的确被他忽悠了,后来也真的当了美国大统领。   不过没有当一辈子,只当了两任八年的大统领就因病退休了——开发北美大陆可没义信现在想象的那么容易!   哪怕有了黄金,后来还发现了白银,武义信也花了30年时间,才让他治下的人口勉强达到了200万。又过了几年,他才得到了大周共和国执政府的许可,建立了附属于大周的北美合众国,并成为首任大统领。   那一年他已经六十多岁了,后来又干了八年大统领,退下来没多久就与世长辞了。差不多把一辈子都奉献给了美国人民……真是太感人了,满满的国际主义精神啊!   ……   武义信的下半生是属于美国人民的,而赵楷、武美娘这对模范夫妻,则为“澳洲”人民的未来操碎了心。   他们对“澳洲”的开发,使用的则是和美洲开发完全不同的模式。第一没有军户,第二也不大依靠商会。   没有军户是用不着,新宋(澳洲)的土著太落后,根本用不着组织严密的军户集团去收拾他们。   除了数量最多几十万的土著,新宋这块与世隔绝的大陆上也不会有别的敌人了。所以也不需要强大的武力。   不大依靠商会则是新宋大陆上的金矿并没有被发现——能够很快发现美洲金矿的原因是美洲土著会采集和提炼黄金。而新宋的土著则更加落后,不会采集和提炼黄金。要靠东宋移民自己寻找,那可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有大发现了。   没有了黄金白银黄铜这些硬通货,商人又怎么会对新宋大陆感兴趣呢?   现在东宋可也是一个世界帝国了!在海外不仅拥有新宋大陆,还控制着星州半岛、交趾国、湄南河流域、锡兰岛以及爪哇岛以东的几个香料岛。   在这些海外领地中,比新宋更有投资价值的地方可不少,所以东宋的商人根本不会对新宋大陆有太大的兴趣。   只有赵楷和武美娘出于在海外建立“第二大宋”的目的,才会在新宋大陆上大把的投资。   所以新宋的开发,就主要依靠东宋朝廷推动了。   而东宋朝廷的办法也不多,除了流放囚犯以增加东宋的人口,就是用低价或白送土地的办法,吸引东宋百姓飘洋过海去新宋定居。   虽然东宋朝廷投入不小,但是殖民进入的速度还是比较缓慢。一年也就是几千上万人的规模……   而在新宋大陆开发进程缓慢的同时,东宋在湄南河流域却取得了不小的成功。   由纪浚主持的针对真腊国的战争,在东宋的合众七年取得了成功。东宋的远征军不仅在湄南河畔击败了劳师远征的真腊的属国罗斛国和暹国,而且还在次年攻破了真腊首都吴哥!   不仅将辉煌富丽的吴哥城洗劫一空,而且还迫使真腊王国签署了《吴哥条约》,割让了附属的罗斛国和暹国,并且承认整个湄南河流域都属于东宋所有。   “官家,《吴哥条约》奴家已经看了几遍了,似乎没有什么问题。”   江宁皇宫之内,武美娘终于合上了《吴哥条约》的文本,笑着对一旁正在翻看《光明天理经》的赵楷道:“不如就批了吧……罗斛国、暹国也别留着了,合并起来,立一个小宋吧。”   “小宋?”赵楷放下手中的《光明天理经》,“这个名号不妥吧?”   “那么……叫南宋?”武美娘问。   “不好,不好。”赵楷摇摇头,“就叫暹罗国吧,北方为暹,南方为罗斛,各取一字而成。国主可以称暹罗郡王,和交趾郡王平级。”   “好,就依官家。”武美娘笑了笑,看着丈夫,“看过《光明天理经》了?”   “看好了。”赵楷点点头。   “怎么样?”   赵楷道:“摩尼教那帮人翅膀硬了……”   武美娘嗤地一笑:“怎就硬了?他们还敢让锡兰脱离我们的掌控?”   “那怎么敢?”赵楷笑道,“咱们在小西洋上的水军可不是摩尼教和耶律大石能对付的……不过这部《光明天理经》还是挺有蛊惑力的。怪不得耶律大石和金帐女真都会皈依!”   “都是些蛊惑人心的东西!”武美娘有些不屑,“对了,他们好像还在探索黑大陆……官家,咱们要出插一脚吗?”   “插就插吧。”赵楷道,“不过也不必和摩尼教的人抢地盘。咱们现在也没那么多人往黑大陆放啊!”   “不过该圈的地还是得圈的!”武美娘道,“多圈点地盘总是好的,没准未来能用上呢!”   摩尼教和大石帝国现在向黑大陆发起的殖民活动,不仅派出了考察船,而且还纠集了一支舰队攻陷了大食人的殖民城市桑给巴尔,在黑非洲建立了第一个殖民地!   这也标志着大石帝国也开始迈向大海,成为了一个拥有殖民地的海洋帝国。 第一千四百六十五章 共和四十年   发生在大辽光明元年(1133年),对黑大陆的探索实际上并没有取得成功。因为光明天理教的船队在桑给巴尔岛同信奉天方教的阿拉伯殖民者发生了武装冲突。   此时的桑给巴尔是个香料岛和奴隶岛,出产的丁香销往世界各地,号称是全世界最香的地方。当然也是个财源滚滚的财富之岛了!   在帆船贸易的时代,丝绸、瓷器、香料、棉布、奴隶等等,曾经是最主要的贸易品。其中华夏独占两项!   而天竺则占了一个半,也就是棉布和部分香料。   东南亚的香料岛和桑给巴尔则基本占据剩下的香料贸易的份额。   除了出产香料,桑巴给尔还是一个早期的奴隶岛!   中世纪的阿拉伯人是世界上最大的奴隶贩子,他们在贩奴事业中所取得的成就,远远超过了后来的欧洲殖民者。   因为欧洲殖民者再怎么贩奴,也就是在买卖苦力,属于粗旷经营,并没有像阿拉伯人那样开发出各种各样的奴隶市场——各种肤色,各个种族,各种职业的奴隶,是阿拉伯历史的重要组成部分。谁都不能否认!甚至阿拉伯人的军事力量古拉姆卫队,也是由购买来的奴隶充任的。   可以说没有奴隶,就不会有中后期的阿拉伯文明了——没有古拉姆卫队和马木鲁克卫队的保护,阿拉伯封建主连命都没有了,还有啥文明?   至于阿拉伯文明的继承者奥斯曼帝国也是如此,如果没有奴隶,他们的苏丹都生不出来,因为苏丹们的母亲大部分都是买来的白人女奴。而保卫苏丹的加尼沙里亲兵也是奴隶……   由来自阿曼的阿拉伯贵族商人统治的桑给巴尔岛,则是阿拉伯人奴隶贸易中的重要一环。是四条主要的贩奴路线中的东非路线的中转站——从东非各地搜罗来的奴隶和象牙都会集中到桑给巴尔,然后再运往阿拉伯半岛或印度。   而在阿拉伯人的海洋版图日益萎缩的时候,桑给巴尔的重要性,也就超过了历史同期。   所以当光明天理教和大石帝国的舰队离开阿瓦士港之前,给桑给巴尔报信的阿拉伯商船就驶离了阿曼港口。   得到消息后的桑给巴尔的埃米尔立即下令备战,从东非各地的港口召回了大批的战船和古拉姆战士。准备在桑给巴尔以逸待劳,打大石帝国的水军一个措手不及。   可是出乎阿拉伯人的预料,大石帝国和光明天理教的探索船队在极乐岛(索科特拉岛,也是光明天理教的一个据点)汇合了从苏伊士港的东宋租界开来的四艘风帆炮舰,一起南下。   这四艘风帆战舰原本是要返回星州休整的,但是编队提督临时接到了锡兰岛总督“护送圣女”的请求,所以才在极乐岛等候墨娘子。   之后,四艘东宋的炮舰就糊里糊涂的跟着大石帝国和墨娘子的船队,“顺路”去了趟桑给巴尔。   结果就在桑给巴尔和阿拉伯人的船队打了起来!   四艘装备有18斤长炮的战舰在这场史称“桑巴给尔大海战”的战役中大显神威,打得阿拉伯人的武装商船损失惨重。   随后,大石帝国船队所载的“大石近卫军”就在桑给巴尔登陆,大开杀戒,将整座岛屿完全征服!   因此这场桑巴给尔之战,也就成了“大石近卫军”的初战。   所谓的大石近卫军,其实就是耶律大石版的古拉姆卫队。所有的战士都来源于中亚的葛禄逻人和钦察人的部落,也有一些来自高加索山脉。   战士们都是少年从军,十二三岁甚至年纪更小的草原少年,被帝国的商人们带到大不里士的宫廷,成为了大石的学生和奴隶战士,在六年的严格训练和光明天理教的洗脑后,变成了耶律大石手中最锋利的战刀。   他们的装备也极有特色,是冷热兵器混合使用的步兵——他们装备的不是放在支架上开火的重型滑膛枪,而是可以用两手托举平端的轻型滑膛枪。因为负重减少,所以这些近卫军战士就能携带刀剑参加肉搏了。   而耶律大石还为他们设计了一种“炮击——列队火枪抵近射击——刀剑肉搏”的标准战术。   桑给巴尔一役则是大石近卫军和近卫军战术的首次亮相。   而亮相的结果,也出奇的好!阿拉伯人的古拉姆战士在大石近卫军的面前就像鸡蛋一样,被一个个轻轻的敲碎。   桑给巴尔岛之战,完全成了一边倒的屠杀!   在屠杀和占领了富饶的桑巴给尔岛后,大石帝国和光明天理教的“探险家”们就放弃了继续向南的计划,转而在桑巴给尔岛上建立了殖民地。   这也是西辽帝国的第一块海外殖民地!   西辽的第一块海外殖民地、西辽近卫军的第一次亮相,再加上光明天理教世界的第一次海外探索。三大事件加在一起,意义自然是非凡的。   所以这次失败的探索,就成了西方世界进入大航海时代的开始!   只是这个西方并不是西欧,而是建都大不里士的西辽帝国。   稍后,和西辽、东宋关系密切的埃及王国,也加入了大航海的序列。   就在桑巴给尔之战两年后,埃及王国的印度洋舰队离开了苏伊士的港口,进行了一场对东非沿海的探索。   埃及舰队走得比大石帝国的舰队更远,抵达了马达加斯加岛。并且在马达加斯加岛上建立了马尔加什城,作为埃及王国的海外殖民地。   这次远航和马尔加什殖民地的开辟,也可以看成西方基督教文明也迈向了大航海的时代。   只是这一次他们有点姗姗来迟了。   而在大石帝国和埃及王国这两个大航海时代的非主流玩家,先后开始探索东非后。东宋和新周的黑大陆探索船队,先后抵达了东非。   相比埃及王国和大石帝国,它们对东非的探索就显得非常专业了。几艘“申乙”型和“发现”级的探索船在东非海岸转悠了几个月,最终抵达了非洲大陆南方的尽头,而且还绕过了被称为“陈家角”的岬角,进入了大西洋。   虽然最初的东宋、新周的“黑大陆探索队”并没有完成环绕非洲的航行,止步于后世的南非西海岸。但是两国探险队在南非建立的“陈家港”(位于陈家角附近,属于东宋)和南州镇(位于南非海岸线的东南部,属于新周)两个殖民地,日后都成为了进一步探索非洲西海岸,以及实现环球航行的重要据点!   在非洲、新宋大陆以南的海域实现环球航行,又是一件足以改变历史进程的大事件了。   这次堪称壮举的航海,是由赵楷和武美娘的次子,被后世称为“航海家皇子”的赵珏所提出的。   当时他还是上海文理书院的一名毕业生,他成功计算出了新东瀛(新西兰)和黑大陆陈家角之间的距离在30000里左右。同时,他还通过翻阅查看航海日志,发现了在非洲和新宋大陆以南,存在一个持续向东吹的西风带。   也就是说,探索船只需要从新东瀛出发,一路东航顺风航行,就能在几个月后抵达陈家角。   在赵珏的呼吁下,赵楷和武美娘在合众十五年(1141年)批准了“环球航行计划”,并且在合众十七年实行了这一计划。   由四艘“申丙型”风帆探索船组成的船队,从新东瀛岛出发一路向西航行了15000里后,抵达了南美洲的最南端。   而这也是这个时空的探险家们第一次抵达南美洲的最南端。不过并不是南美洲第一次被发现,在“环球航行计划”开始执行的3年前。2000名周国的美洲骑兵(由移居美洲的军户兵充任)在萧义(武好古的儿子)的率领下攻入了“殷地”,攻破了许多殷人之国,大肆掠夺黄金。而且还从其中一个名叫“玛雅”的城邦那里,得知了南美洲的存在,并且见到了产自南美洲的银器和青铜器。   这可是了不得的大发现!   因此,在西历1140年的时候,三艘“发现”级探索船就在武铁心的带领下,抵达了南美洲,并且在后世的厄瓜多尔沿海建立了第一个位于南美大陆上的殖民据点——银山城。   因为早就知道了南美洲的存在,所以执行“环球航行计划”的船只没有继续向北探索,而是选择绕过南美洲的南端,然后继续向东航行。终于在一个多月后,抵达了南非的陈家镇。从而完全证明了地圆说!   稍后,这支探索船队又完成了从陈家镇到新宋新河南府沿岸的航行,最后又一次抵达了新东瀛。算是完成了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环球航行。   在第一次实现环球航行后的十五年间,地理大发现的进程依旧如火如荼。未知的海岸线不断被探明,新的航线不断被开辟,而地球的大致模样,终于被探索出来,可以呈现在地图和地球仪上了。   至少在白发苍苍的武好古现在终于可以完全确信,自己的灵魂并没有离开地球…… 第一千四百六十六章 武好古老了   武好古老了,也终要死去。   虽然比别人多活了一世,但他终究是肉骨凡胎,无法战胜时间,也无法逃脱死亡。   站在一个一人多高的地球仪的前方,武好古带着老花眼镜,静静地看着,不知道看了多久。一张满是皱纹和老人斑的脸孔上,浮现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今年已经是共和四十年了,换算成西历也就是1154年,武好古已经78岁高龄。   在中世纪,七十已经是古稀,古来稀有,八十称耄耋,差不多是老糊涂的意思了。不过武好古虽然老了,但还不糊涂,所以在八年前满七十岁的时候,就不再担任元老院元老。而在他本人正式隐退之前,还通过一个法案,规定元老的年龄上限为70岁。超过70岁就该养老而不是当元老了。   而在他退出元老院前的2年,也就是他年满68岁的时候,就将包括共和行、天津银行在内,所有武家内账房控制的商行的管理权交给了从元首位子上退下来的武义久。   武义久的元首终于没有当成终身的,在位22年后,他也选择了在人们完全厌烦之前卸任——当然,这也是在武好古的一再规劝下退位的。   而继任元首的,并不是武义勇或武义信,而是年纪比武义久还大十几岁的章之凤!   章之凤是武义久担任元首期间最亲密的助手之一,同时又是武义久之子武德昭的岳父。而且在就任元首前又被武好古拉着当了10年共和行的大掌柜,可以说已经淡出政坛了,门生故吏早就星散。   另外,章之凤在军中影响力很弱。章家是常州人,祖祖辈辈都是耕读传家的书生,并没有从军的家风。哪怕到了新周这里也没什么变化,除了章之凤本人有过从军的经历(也不是科班出身的军官),章家子弟就没谁当过军官(有当兵的),基本上都是云台学宫、燕京大学之类的大学毕业。或是从商,或是入仕。   因此章之凤在武家支持下当选元首,基本上也可以看成是一个过渡人物——处于武义久和武德昭之间的一个过渡。   而之所以要安排这样一个过渡,除了武德昭年纪还小,只有二十多岁之外。就是武好古希望打破元首“世袭”的惯例。   元首,是元老院选举出来的,不是武家父子相传的一个职位。   所以在武家父子垄断元首之位30年后,出现一位不姓武的元首,是非常有意义的。   这并不是在削弱武家的权势,而是在武家的后人铺一条退路。   既然元首之位并非世袭,那么一旦武家没有继续垄断此职的力量,也就无需用生命捍卫了。   在武好古的晚年,怎么让自己的子孙安然度过未来的种种风波,就成了他最关心的问题了。   除了劝说武义久安排一个“过渡元首”之外,武好古还将自己的子孙好像播种一样,洒向了海外。其中武义勇被安排长期担任日本行省总督,武义勇的儿子们也都落籍在了日本行省的相模州、武藏州。并且纳了当地日本血统的豪强之女为妾。   对了,日本国现在已经不存在了!而是完全变成了日本行省!   原先日本国的皇室、藤原氏、平氏、源氏的子孙,全部被迁移到了大周国的南北直隶。而且还改换了汉姓。   而留在日本本土的公卿武士豪强们,也全都改成了汉姓,并且向大周共和国效忠。普通的日本平民,也在这场改姓易氏的运动中,统统变成了汉人,至少表面上看,他们就是汉人!   汉化的过程,无疑还要继续下去,因为日本行省对目前的大周共和国而言,实在太重要了。现在的大周是“两个大陆的帝国”了,西面是旧大陆,东面是新大陆,日本则处于两个大陆之间。   毫不夸张的说,大周的世界帝国是以日本行省为中心的!   这不是媚日,是现实!   在风帆时代,华夏的版图中如果没有日本,是不可能向东占有新大陆的。从日本东北出发,帆船走上4000里就能抵达殷州的梁山镇。而如果从海州京东市出发,距离将会拉长到9000里!   而且,盛产稻米的日本关东平原还可以作为新大陆的后方补给基地存在。   新大陆虽然富饶,但也有一个开发的过程。别的不说,就说武家湾周围这一片(后世的温哥华、西雅图一带),的确有富饶肥沃的土地。但是都被茂密的森林覆盖着!   没有几年时间砍伐树木,兴修水利,开辟耕地,根本不可能把茂密的树林变成丰产的肥沃农田。   而在这个过程中,大周在新大陆上的殖民地就必须要从日本行省购入粮食。如果没有日本这个基地,运粮船也得在海上多走5000里。运输的效率就会下降40%以上!如果运送牲畜的话,运输效率下降的可就更多了。   所以没有日本行省,大周在风帆时代殖民美洲的成本将会几倍增长,效率也会大幅降低,从而使得征服美洲不具有任何经济上的可能性了。   因此彻底掌握日本,将之永久的变为大周共和国的一部分,就成了征服新大陆的先决条件,同时也是大周的国策!   而武义勇则成了这个国策的执行者,为日本人民的解放事业奉献了终身……   武好古伸出布满了老人斑的手掌,轻轻推动地球仪,将东半球(另一个时空的西半球)部分转到了自己的面前。   辽阔的北美洲和南美洲已经画了上去,不过依旧不太准确,只是能看一看了。   环绕美洲的航行已经被提上了议事日程,将会在未来的几年内实现。   而提出这个计划的,则是大周共和国的北美总督武义信。未来的北美合众国之父!   不过现在还没有北美合众国,只有一个北美总督区,四个海外省(分别是雪乡省、山西省、海东省、新乡省)和十三个自治领、十五个自治商市以及七十七个军事据点。   其中最东面的据点,已经摆到了北美大陆的东海岸……摆在了后世纽约的所在,现在称为新岳镇,是一个相当遥远,没有常住居民,只有少量海军陆战队驻防的荒凉之地。   根据最新的统计,如今居住在北美洲大周公民和平民总数,已经超过了150万,而且每年还能增长差不多10万人!   在北美洲的周人数量不断攀升的同时,当地的殷人却在不断减少之中。根据北美总督府的报告,在过去的十几年中,总督区内的殷人部落每年都会发生大疫,一死就是八成九成的,非常可怕!   而且从周国本土赶去的良医,也束手无策!   北美总督的辖区,则止于后世墨西哥以南的热带雨林地区。在这片雨林的南方,则是南美总督的地盘。   因为距离太远,洋流和海上的风向也不大有利,因此南美总督区的开发程度远远比不过北美总督区。   整个总督区的周人(公民加平民)不到10万,主要集中在银山省,就是以银山城和新银山城为中心的一片盛产白银的区域。   至于南美洲的其他地方,则实行了羁縻统治,封了一大堆“殷家王公”——所谓的“殷家”其实就是一个尊号,大约是国王和皇帝的意思。也不知道和殷商有没有关系?   不过大周共和国方面也不管这些,直接就拿“殷家”这个称号当成了“自古以来”的证据,还封了一大堆殷家王公,都说是纣王和苏妲己的后代……   武好古的耳边这时想起了脚步声音,他将目光转向了自己大书房的门口。进来的是已经年过五十的次奥野。潘巧莲和西门青都已经在几年前相继离世了!现在伺候在武好古身边的女人,就是耶律延禧的小女儿次奥野了。   “官人。”次奥野快步走到武好古身边,行了个福礼,然后低声道,“刚刚得到消息,西宋太上皇病重,快不行了!”   “什么?”武好古回过头,脸上露出了难过伤心的表情,“怎么就不行了?他比我还小呢!”   赵佶比武好古小四岁,今年已经74岁了。比历史上多活了19年,现在终于快走到尽头了。   在辉煌富丽的成都琼林宫中,荒淫无道了一辈子的大宋太上皇,这个时候正躺在寝殿的榻上,寝殿内到处都弥漫着中药的味道。   赵佶刚刚喝下了一盅苦得出奇的人参汤(吊命的),这会儿稍微来了点精神,睁开眼睛,只是定定地看着屋顶,脑海中回顾着自己走过的这一生。   到了这个马上就要见祖宗的时候,赵佶的确应该好好想想,等他见到了赵匡胤和赵光义他们,应该怎么汇报?   大宋的江山,在他手中是不是败坏了?   呃,好像是坏了!有点对不起祖宗了……开封府都丢了,好端端的一个大宋也碎成了两个。   咦,也不对啊!开封府丢了不假,中原的地盘也丢了很多,大宋也搞得分裂了。   可是……得到的也不少啊!现在两个大宋拥有的土地,比过去大宋统一的时候大了十倍都有啊! 第一千四百六十七章 一个时代的结束   如果赵佶知道原本的历史是什么样子,他一定会感激武好古的。   因为在原本的历史上,他五十多岁时就在冰天雪地的五国部悲惨的死去了。而大宋也变成了南宋,还一度向金国称臣。南宋的皇帝赵构也变成了“臣构”和“完颜构”,为了苟延残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了。   而如今的赵佶,依旧是富贵尊荣的太上皇!   而一分为二的两宋,则各自成长为了真正的世界帝国!   这个被后世历史学家称为“后三国”的时代,绝对不是一个让人痛心疾首的时代,而是一个令无数后来者心驰神往的时代。   因为三个并立的华夏大国,为了自身能够成为将来“三分归一”的胜利者,全都尽了最大的努力,想在同时出现的地理大发现和科学技术大发展的大时代中攫取足够的利益。   只有做大做强了,才有可能成为最后的赢家。   如果不能做大做强,未来就只有死路一条!   甚至不用等待太久,就会被迅速发展的另外两个世界帝国摧毁,成为第一个出局的悲剧国家。   而赵佶所在的西宋,这二十多来可真是一刻也不敢放松。西宋的第一任皇帝赵桓,更是殚精竭虑,做梦都在想强国强军的事儿——不想不行啊!东宋、新周都是“开挂的人民币玩家”,一家一个新大陆不算,还拥有财源广进的贸易线,而且本土还特别容易发展工商业,财政收入一个劲儿的上涨,黄金白银水一样的流入,西宋和人家一比,整个就是穷光蛋啊!   但是赵桓不甘心灭亡,他立志当一个努力奋斗的穷光蛋,一直努力了二十多年,虽然没有改变西宋贫穷落后的面貌,但还是将国土面积扩张了不少。向西扩张到了钦察草原和里海(通过附属国西凉),向南已经吞掉了大半个蒲甘国,连首都蒲甘城也被西宋第一悍将岳飞攻破了。   在西南方向,整个雪域高原,也依旧在西宋朝廷的统治之下!高原上的部落、寺庙领地被分为了十三个万户所,所有的万户,都必须由西宋朝廷册封。另外,西宋朝廷还会在逻些城、匹播城这样的紧要之处屯兵驻守。   而在北方,西宋牢牢掌控着黑山和阴山,庇护着河套灌区的安全。而河套灌区,则成了数万西宋军户的家园。   以田庄支持军户的军事体系,到目前为止,仍然维持的不错——虽然代价是不断对外扩张和对私营工商业的极度遏制……   而赵桓的殚精竭虑也不是没有代价的,代价就是积劳成疾,现在也已经重病缠身,躺在长安的华清宫中动弹不得。所以现在只能派皇三子凉王赵训,代表自己到成都府的琼林宫来照顾病危的父皇。   现在赵训就守在赵佶的寝殿之中,一副孝子贤孙的乖巧模样儿。   赵佶哼哼了一声,赵训马上问道:“皇爷爷,您有什么吩咐?”   “老三和老八的使臣到了吗?”赵佶有气无力地问,“来的应该都是朕的孙儿吧?唉,好好的一家人,现在天各一方,见不着了……”   老三是东宋的皇帝赵楷,现在还在江宁府呆着。老八则是交趾王赵棫,目前在升龙府。两人都不可能去成都给赵佶送终。   现在赵佶还在世的,没有当上一国之君的儿子,都已经到了成都府,准备给他们的老子送终了。   而三个当了君王的儿子,却都来不了成都,只能派儿子代表。   “禀皇爷爷。”赵训回答道,“从江宁府来的是赵珏,从升龙府来的是赵玒,都是孙儿的堂弟。”   赵训不提赵珏和赵玒的封号,因为赵楷是“伪帝”,而赵棫虽然一度向长安称臣,可是并没有维持多久,就在得到了东宋的援兵后就断绝了和长安的关系,所以也变成了“伪王”。   伪帝和伪王的儿子,当然都是“伪的”,赵训也就不提他们的封号了。   赵佶只轻轻吐了口气,“这是何苦呢?分明是一家人,为什么就不能齐心协力……”   “皇爷爷……”   赵佶吃力的抬起手摇了摇,“好了,不说了,让他们来见一面吧!朕看着就不行了,这怕是最后一面了!”   赵训含泪道:“皇爷爷您别这么说,您只是偶染风寒,好好歇息就能痊愈的……”   说着话,赵训还是出了大殿,将守候在外的赵珏、赵玒都带到了赵佶的跟前。   赵佶瞅了瞅自己的这两个孙子,不认识他们,都是头一回见面呢,估计也没第二回了!   想到这里,老赵佶心中就是一阵绞痛,眼泪都下来了,好好的皇帝,当到这个地步,自古以来也没谁了。看来自己身后,必然是个昏君了,见了太祖、太宗也没啥好说,请罪就是了……   大宋靖康二十八年,十月十一日,大宋第八位皇帝赵佶,在成都琼林宫驾崩,庙号宋道宗,谥号圣文仁德显孝皇帝。   ……   “道宗,宋道宗……也不错了!”   武好古这个时候已经得到了赵佶驾崩的消息,整个人都显得有点忧郁。   赵佶并不是他的敌人,从来都不是。在宋周开战的时候,他已经把元首位置让给儿子了。   他的让位,未尝就没有想避免和赵佶兵戎相见的因素。   “父亲,道宗的确合适。”武义久对武好古说。   武义久现在还是元老,虽然没有在执政府任职,但是谁都知道他几乎就是幕后元首。   和武好古不同,他对赵佶的死,其实是乐见的。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赵佶在生命的最后十几年中,一直在充当东西宋之间的和事佬和沟通桥梁,勉强维持着两宋之间的和平。   所以赵佶的死去,也意味着二十多年的中原和平局面即将结束。   “比徽宗合适多了。”武好古喃喃自语,“徽者,善而美也。道者,万物之源也。他的皇帝虽然当得不怎么样,但是求道问道之心甚坚!我华夏新时代的源头,的确有他一份,道宗庙号,名至实归。”   徽宗?武义久有点莫名其妙,不过也没追问。和一个78岁的老糊涂有啥好多说的?   “大人,华夏如今的局面,源头是您啊!”武义久道,“实证派、理性派、理学、天理教等等,不都是出自您的《实证论》、《天理说》吗?而且我大周行天下为公之政,不为一家一姓之国,也是两宋家天下所不能比的。所以放眼未来,能够让三国合一的,必然是我大周!”   “是吗?”武好古只是笑了笑,却未置可否。   “那是当然的!”武义久道,“大宋太上一死,东西两宋便再无缓冲,两宋交兵怕就在眼前了。两宋相斗,得利的难道不是我大周吗?”   “也许吧。”武好古笑了笑,还是不置可否。   在他看来,三国归一可没有那么容易!   因为现在的生产力仍然处在工场手工业的时代!而新大陆的开发也刚刚起步,流入旧大陆的金银虽然不少,但是也不足以完成资本的原始积累。   而军事上的技术进步则变得缓慢起来了。在过去的二十几年中,海军技术还有些进步,陆军几乎原地踏步。在东方这边,三国的陆军都是野战炮加重型滑膛枪加长枪阵的打法,有点类似于西班牙方阵。   与此同时,棱堡战术依旧有效。防御的优势仍然巨大,进攻的一方,始终处于不利。   所以势均力敌的三方,谁也不愿意冒然开战。   而三方中的任何一方,又都拥有在防御战中打败另外两方的实力。   当然了,这种均势是不会一直维持的。因为武好古知道,欧洲人的棱堡时代也没有维持多少年。   反正到了拿破仑皇帝纵横欧洲的时代,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御!   棱堡显然已经被淘汰了。   武好古刚想和儿子再说说棱堡防御和技术进步的问题,却看见武义久眼中闪烁的火热光芒。   看来他还没有死心啊!   话到嘴边,武好古却没有说出口,只是笑吟吟看着自己的儿子。   属于自己的时代已经结束了!而且自己已经改变了历史,开启了一个新的时代,一个属于华夏的新时代。现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他们要打仗,那就打吧!大周共和国还怕打仗?   而且军事技术的进步,本就是一场又一场的战争推动着发展起来的。   而新大陆的人口增长,也有赖于旧大陆的动荡和纷争。   这几年西方世界可不大太平,耶律大石的儿子耶律夷列和女儿圣女耶律普速完都是好战分子,连年对东罗马帝国开战,都快打出一个奥斯曼帝国了……东方这边,是不是也该练练兵了?   想到这里,武好古笑着说:“三郎,那咱们就等着看两宋相争的好戏吧!”   武义久点了点头:“一定会打起来的!西宋不似我们大周和东宋,各自有一个大陆可以发展……他们只能向东!”   “好吧!”武好古笑着,“三郎,我有点累了,要休息一会儿,你去忙吧!这天下,早就交给你们了,为父现在只是一个看客而已。再过几年,怕是连看都没得看了。” 第一千四百六十八章 欧洲人铁木真   灰白色的队伍行进在蜿蜒流淌的忽章河(锡尔河)畔,从进入忽章河流域开始,蒙古大军前进的步伐就未曾稍停。这是一支头尾都望不到边的庞大军队,人数恐怕不下十万。是清一色的骑兵,一人双马,还驱赶着不少牛羊充当军粮,因此可以以极快的速度行进!   在过去的二三十年间,打着九只黑色苏鲁锭大纛的蒙古大军,仿佛旋风一般横扫了中亚、东欧、波斯、阿拉伯半岛和安纳托利亚,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曾经不可一世的大辽帝国、金帐汗国、塞尔柱——大食帝国、东罗马帝国、西凉王国,全都在蒙古大军的面前瑟瑟发抖。或是破碎,或是覆灭,或是缴纳岁币以图苟安。   而领导着钦察草原西北部的蒙古人雄起至今的,则是他们的一代天骄,来自乞颜部的英雄,孛儿只斤·铁木真!   这个时空的铁木真并不是出生在斡难河边,而出生在乌拉尔河畔的小城乞颜堡。这是一座位于乌拉尔河入海(里海)口附近的小城,也是一座繁华的商业城市。所以这个时空的铁木真,是个土生土长的欧洲人。   需要说明一下,乞颜堡并不是乞颜部的财产,而来自波斯的商人和光明教会租用乞颜部所占有的土地建设的自由商市。他们只需要每年向乞颜部汗王缴纳很少的赋税,就能保有城市的自治权力。   也正因为城市拥有自治权,九岁的铁木真在身为乞颜部首领的父亲也速该死后避居到乞颜堡城内,躲过了乞颜部敌人的追杀。   而在他十岁那年,他又从乞颜堡的光明教会那里得到了改变他和蒙古民族命运的机会——去大不里士,加入大石近卫军少年团!   西辽的一代雄主耶律大石早就逝去了,但是他留下的帝国却依旧强大,而且还占据了整个小亚细亚半岛和叙利亚,强迫伊拉克的塞尔柱和大食国俯首称臣,还多次越过博斯普鲁斯海峡去进攻罗马帝国的都城君士坦丁堡。直到萨拉森人的英雄萨拉丁崛起之后,才稍稍显出了一点颓势。   而让西辽帝国在大石死后数十年间都维持强盛的力量,就是耶律大石亲手创建的近卫军。   这种近卫军的成员并不来自日益腐朽的契丹贵族,也不是被统治的波斯人,而是来自钦察草原和东欧草原。成员由波斯商人和光明教会负责招募,招募的对象,都是十岁左右的草原少年。不论是蒙古人、钦察人、突厥人,都可以加入大石近卫军的少年团。他们的家人还可以得到一笔丰厚的安家费。   而少年本人,则会得到比较优厚的供给,非常严格的训练和教育。当然还少不了光明教会的洗脑——他们必须要以皇帝为父,以圣女为母,为了帝国和光明天理战斗到底!   在经过了七到八年的训练、教育、洗脑,已经一轮轮可以称得上残酷的淘汰之后,坚持下来的少年已经长成了强壮威武的青年,并且成为了光荣的大石近卫军成员。   而在这之后,将是至少20年的戎马生涯和无数的战争考验在等待着他们。   他们中的佼佼者,还会得到进入大不里士军学院深造的机会。在那里,大石近卫军中的佼佼者们将会学到整个时代最先进的军事理论、作战方法,以及数学、自然学、地理学、历史学、工程学的知识,还会学习参谋课程和中高级指挥课程。   当他们从大不里士军学院毕业时,就会从一名优秀的战士转变为一名优秀的军官。在通常情况下,成为军官的大石近卫军战士会永远效忠皇帝和圣女,成为大辽帝国最坚定的捍卫者。   不过也有例外!   孛儿只斤·铁木真就是一个例外!   因为他并不是普通的草原少年,而是来自黄金家族,是蒙兀国的创立者合不勒大汗的子孙,还是乞颜部汗位的继承人——这个时代的蒙古人还是比较迷信血统的,所以只要铁木真返回乞颜堡,夺回汗位并不困难。如果能得到西辽朝廷的支持,那就更加容易了。   而为了得到西辽朝廷的支持,铁木真在西辽军中前前后后奋斗了20年,从一名最普通的近卫军少年团学员,靠着一刀一枪的军功搏到了副总管的高位。还在西元1191年的耶路撒冷大战中,率领6000名大石近卫军战士击败了萨拉丁的10万大军,并且在第二年春天攻入了大马士革。   但是在铁木真飞黄腾达的时候,也无可奈何的卷入了西辽高层的权力斗争。由于他所在的一派所支持的光明圣女耶律普速完和大辽枢密相公萧朴古只沙里在斗争中失败,双双被杀。铁木真也不得不在30岁那年,带着一百多个同样无法在大不里士立足的前大石近卫军成员,回到了乞颜堡。   虽然只有一百多名勇士相助,但是铁木真还是凭借着祖先和他自己的威名(大石近卫军副总管和大马士革征服者在草原上可是神一样的存在),很快扫除了政敌,成为了乞颜部的首领。   在夺取乞颜部的大权后,铁木真并没有被成功冲昏头脑,而是立即遣使向大辽皇帝耶律直鲁古请罪,并且表示愿意率领蒙古人为直鲁古而战。   而那时的直鲁古真因为近卫军在内乱中遭到严重削弱而头疼不已。于是立即赦免了铁木真,还给了乞颜部一批装备和金币,命令铁木真尽快训练出3000名蒙古战士为大辽而战。   此时的耶律直鲁古做梦都没有想到,正是他的宽容和援助让铁木真得以一飞冲天,成为草原上的雄鹰和霸主。   3000名能够熟练使用西辽生产的大石火绳枪(这是一种制造得相当精良的轻型火枪)和蒙古角弓,精通马上和马下的各种战术的乞颜部精兵,根本不是草原上的其他蒙古部落可以对抗的。   而在铁木真的指挥下,连强大的金帐国和西凉国的远征军,都一再成为乞颜部蒙古人的手下败将。   在不到15年的征战之后,铁木真就征服了乌拉尔河流域和钦察草原上的各部。包括跟随金国女真迁移到乌拉尔河流域的克烈部,跟随西凉迁移而来的鞑靼部、汪古部,被耶律大石安置在花剌子模海附近的乃蛮部和花剌子模部,以及跟随蒙兀国迁移到西方的各个小部落,全部臣服于铁木真的九斿白纛(和平用白纛,作战用黑纛)之下。   在西元的1206年,铁木真在里海之畔召集草原各部会盟,召开库里台大会,即蒙古皇帝位,号“成吉思皇帝”,国号大蒙古国。   而他之所以会选用“成吉思皇帝”作为自己的尊号,则是因为“成吉思皇帝”的尊号并没有因为赵佶的内禅而被取消。   在宋道宗赵佶之后,西宋的武宗赵桓、孝宗赵谌,和目前执政的赵忻,都继承了成吉思皇帝的尊号,并且用之号令草原西域诸部。   渐渐的,这个成吉思皇帝也就替代了腾格里汗,成为草原和西域各部心目中至尊的象征。   所以铁木真也就理所当然的选择了“成吉思皇帝”这个名号,作为自己的尊号。   而成为成吉思汗,创立大蒙古国,则意味着脱离了西辽、西凉、金帐等国的管辖(因为蒙兀国在合不勒死后不久就分崩离析,所以重建的蒙古国的地盘并不完全取自西辽,而是取自西辽、西凉、金帐三国),成为了一个可以和诸国平起平坐的独立之国。   西辽、西凉、金帐等三国之间,早就维持多年的平衡局面,也因此被完全打破。   不过西辽、西凉、金帐三国,在过去的几十年间一直貌合神离,名义上虽然保持友好,甚至互相联姻,以维持一个稳定的大后方。但实际上三国之间的明争暗斗从来没有停止过!   特别是从中原迁徙而来,以费尔干纳盆地为统治中心的西凉王国,一直想要获得一个出海口,以便能赶上东宋、大周、大辽、埃及、西夏等国瓜分世界的大潮……   顺便提一下,大航海的时代依旧在继续当中!   而且随着航海技术和地理知识的扩散,加入到大航海时代中的国家,也越来越多了。   在东宋、大周之后加入的是西辽和埃及,这两国开拓的重点是非洲!   哦,这个时空的埃及王国可是个泱泱大国了!因为控扼着西方世界的门户,所以得到了意大利四海国和东方的东宋、新周两国的共同扶植。   而且其王室有来自东罗马的科穆宁王朝,拥有东正教的支持。可以源源不断的从基辅罗斯和巴尔干半岛雇佣战士。   所以在埃及王国成立后的几十年中,这个国家在政治、经济、军事和科学技术方面,都取得了巨大的成功。   它是所有西方国家中第一个建立热兵器部队的国家,也是第一个建立起大洋海军的国家!   同时,埃及王国还利用天方教世界和光明教世界陷入厮杀的历史机遇,在地中海的北非沿岸地区大肆扩张。   短短的几十年间,就从埃及一路扩张到了摩洛哥,占领了丹吉尔和休达(两处都是直布罗陀海峡南岸的港口城市,其中丹吉尔距离大西洋只有咫尺之遥)。而拥有了这两个港口城市后,埃及王国也得以组织了西方的第一次新大陆航行!   由意大利大航海家克里斯托弗·多利亚指挥的4艘帆船,从丹吉尔出发,耗费了2个多月时间,抵达了殷商海(加勒比海)的比干岛——这座岛屿就是历史上的海地岛,不过在多利亚抵达前,就被周国的航海家们发现,还用殷商忠臣比干的名字命名。   虽然周国可以抵达殷商海,但是却没有能力控制殷商海上所有的岛屿。   他们只是在比干岛(海地)、闻仲岛(古巴)、黄飞虎岛(特立尼达岛)上建立了据点和港口,布署了少量的军队和舰船。   另外,东宋也在殷商海上占据了两个岛屿,分别是新沙门岛(牙买加)和新澎湖岛(波多黎各)。   至于其他不计其数的岛屿,都处于“无主”的状态之中。   所以姗姗来迟的“埃及人”还是在殷商海上占领了一方圆只有几十里的小岛,取名为新苏伊士岛(巴哈马群岛的新普罗维登斯岛),建立了西方人在美洲的第一个殖民地。   回过头来再说西凉,这个国家和它的宗主国西宋,几十年来一直都想拥有一片海洋。因为东宋和新周从新大陆、非洲还有海洋贸易中获取的利益太让人眼红了。   可是在西宋向东寻找入海口的努力,却接连遭遇失败。不论是东进中原,还是沿江而下江南,都在东宋和新周的防线前撞了个头破血流。   在这种情况下,西宋只能将出海的希望转向了西方。想让西凉南下或西进,在波斯和黑海寻找到海口……这其实是一个没有什么可行性的方案,但是西凉和西宋的统治者还是在挖空心思想找出一个可能的方法。   所以当铁木真崛起于钦察草原西北部的时候,占据钦察草原东部、七河之地和部分河中之地的西凉国就觉得这是一个实现西凉西进的机会。   因此大量西宋生产的武器装备被西凉转手交给了铁木真,得到了这些武器的铁木真,则很快将加入大蒙古国的各部民众重组成了95个千户,并且建立起了拥有十万人,装备了火枪和野战炮的蒙古大军。   依靠这支军队,铁木真在成为成吉思汗后的十年中东征西讨,从金帐汗国和西辽手中夺取了大片的土地,掠夺到了海量的财富。逐渐壮大成了中亚、东欧和高加索山脉一带的霸主。   而且还在去年,也就是1209年冬,通过长期围困,攻破了巴库的光明顶教廷,俘虏了第四代光明圣女墨绮丝。从而将光明天理教的教权掌握在了手中。   在击败了西辽帝国,并且掌握了光明天理教的教权后,铁木真终于决定和西凉撕破脸了。   在西元1210年春,铁木真命令墨绮丝下达了向天理教和西凉开战的法旨!   现在,十万名全副武装的蒙古和附属蒙古帝国的战士,已经浩浩荡荡的杀入了西凉王国的腹地忽章河流域了。 第一千四百六十九章 西凉之殇   向费尔干纳盆地挺进的铁木真是深知西凉王国虚实的,当他在西辽的大石近卫军担任副总管时,就阅读过不知多少份关于西凉王国如何衰败和腐朽的报告!   顺便提一下,这个时空的蒙古人有点像西辽的哥萨克。他们在女真人跑去基辅罗斯享福后,就占据了伏尔加河、乌拉尔河和里海北岸这一块,在且耕且牧过小日子的同时,还成为了西辽近卫军和雇佣军的主要来源。铁木真就是西辽近卫军的一个军头,他的军事集团的骨干,也都是西辽近卫军出身。都是文明人,不是野蛮人——在这个时空的后世,还有出自铁木真之手的瘦金体书法(铁木真是赵佶的粉丝)在古玩市场上买卖呢!   所以铁木真其实就是个蒙古贵族出身的西辽军阀,他和西辽朝廷的战争有点像安史之乱,基本上还是一场内战。只不过是蒙古族军阀想要夺取契丹皇帝的宝座罢了。而这场内战也可以看成是老圣女普速完和皇帝直鲁古斗争的延续。铁木真部下那些出身近卫军的骨干将领,几乎都是在普速完失败后被逐出的蒙古人——因为近卫军是通过光明教会招募的,他们的文化教育也是由教会负责的,所以普速完在近卫军中的拥护者很多。她的失败,则严重损害了大石近卫军的战斗力。   而占西辽帝国人口大多数的波斯人在这场斗争中其实是中立的,反正两头都是外来户,还得都相信光明神,他们波斯人看热闹就行了。要不然铁木真的胜利也不会来的那么容易。   回过头再说西凉,铁木真看到的这些报告有些出自西辽帝国的使臣,有些则出自光明天理教派驻在西凉的教团,还有一些则出自大不里士大学的学者。   所有的报告,都明白无疑的告诉铁木真这样一个情况——西迁到富饶的河中和七河之地的西凉,在安逸舒适的生活中,变得日益腐朽,不再有昔日开拓西方的锐气了。   一方面河中这边有许多富饶的城市、绿洲和盆地,可以让定居于此的西凉骑士们过上舒适安乐的生活。   另一方面,同西辽、金帐、西宋的关系,也扼杀了西凉拓展的空间。四面八方都是强大的朋友,打出去不容易,而自己的地盘又那么舒服,整个国家怎么会有开拓的动力?   虽然处于顶层的历代天理子都没有忘记奔向海洋的梦想,但是整个国家机器,却在安逸之中慢慢的朽坏。   除了安逸和难以扩张之外,西凉还有一个难以克服的困难,就是地方势力日益强大,而中央的西凉王廷则在肥沃而且易于防守的费尔干纳盆地中慢慢腐烂。   将王廷设置在四面环山,只有一个入口,而且土地肥沃,灌溉设施齐全,没有水旱之忧的盆地中,本来是一个久安之策。为了打下这个安乐窝,天理子章理人生的最后十年,几乎就在不断征战中度过。   但是这位为子孙后代打下了安乐之土的君王,却没有想到安逸而缺乏开拓机遇的生活,会让最骁勇的天理骑士在几十年内变成一群快活的乡下地主。   而费尔干纳盆地外的天理骑士家族,则在漫长的尔虞我诈的斗争中,形成了碎叶、察赤(塔什干)和撒马尔干三个骑士集团。   其中碎叶的首领是韩世忠的后人,察赤周围则在来自灵州的高氏家族控制之下,撒马尔干则由几个“大学士家族”共同控制。   他们在费尔干纳盆地之外拥兵自重,也不怎么听王廷的号令,各家都在自己的地盘上称王称霸。   而新凉府城中的官员也不关心这些,他们中的大部分人甚至都没有离开过世外桃源一样的费尔干纳盆地。剩下的官员大多也只到过碎叶、撒马尔干、察赤这样的大城市。   再遥远的地方,大概也只有充当过使臣的官员去过了。   奔向海洋什么的,基本上只是新凉府宫廷的幻想罢了……   所以当铁木真的大军杀入忽章河的消息传到新凉府王廷,对外部世界并不关心的王廷上下,顿时陷入了一片震惊。   怎么会有人敢于进攻强大的西凉王国?   震惊过后,轻敌和自大的情绪,又莫名其妙的充斥着新凉府的王廷。   铁木真不过是西方草原上的蛮夷,是西凉王廷豢养的恶犬,怎么敢挑战王廷的威严?   这样的恶犬,一定要狠狠的教训!   必须要让发疯的蒙古人为铁木真的愚蠢行为,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已经几十年没有经历过战争的天理骑士们,这个时候居然爆发出了极高的战斗热情。根本没有人想到要用坚壁清野和坚守经过棱堡化改建的城池去拖垮远道而来的敌人。   所有的骑士都想在这场战争中表现一下自身的勇武,如果有可能的话,就再给自家赚一点土地。   在这种心态的驱使下,两万名铁甲骑士、两万名辅助骑兵和一万名步兵,很快被召集起来,浩浩荡荡的开出了费尔干纳盆地,抵达了盆地外,忽章河畔的讹答剌城,在那里等待远来的铁木真大军。   ……   几骑斥候飞奔而来,寻到了铁木真的九斿白纛,然后一直奔到了铁木真的坐骑前方不远处,才被大汗的怯薛勇士拦住,对过了口令,才有一骑飞驰到铁木真的马前,骑士从马背上翻了下来,单膝跪地。   “禀报大汗,讹答剌城外发现西凉军大营!营地极大,至少能驻扎五万大军!”   “忽毡?”铁木真身边的一个年轻人插话道,“那是一座古城吧?”   “没错,相当古老。”铁木真笑道,“而且也没有经过棱堡化改造,城防不值一提。”   “父汗,看来敌人想和咱们进行一场野战了!”年轻人兴奋地说。   铁木真点了点头:“拖雷,如果给你一万骑兵,你打算怎么对付他们?”   这年轻人原来就是拖雷,是铁木真最小的嫡子,深得其父的兵法真传。   “父汗,”拖雷想了想,“我会让我的骑兵示弱与敌,然后将他们引到忽章河西岸的沙漠中去兜圈子。这些生活优越,没有吃过什么苦头的天理骑士,一定不如我们蒙古勇士那么能耐得住艰苦。所以只要带着他们在沙漠中转悠几圈,几万天理骑士就会被拖垮累垮。到时候就不难收拾他们了!”   铁木真赞许地点点头,“好!不愧为我铁木真的孩子!既然你能用一个万人队对付讹答剌的数万西凉军,那么我就给你一个万人队!去吧,带着那些愚蠢的天理教徒钻进忽章河以西的沙漠之中。记住,不要和他们决战!虽然你的万人队肯定可以击败五万天理骑士。但是蒙古勇士的生命太宝贵了……那怕以一换三,也是划不来的。”   人口不足是铁木真所面临的最大困难。他的蒙古人仅仅只有95个千户,也就是不足十万户,大约一百万人。   这个数目在枪炮时代到来前倒是够用了。在历史上蒙古人崛起的时代,要杀死一个身披着几层甲胄,弓马武艺体力都好得出奇的蒙古人是很不容易的。   只可惜,在如今这个时空,这些“蒙古哥萨克”在一代天骄的率领下开始崛起的时候,滑膛枪和大炮已经出现了差不多一百年了!   虽然在这一百年中,枪炮技术的进步并不大。没有出现燧发枪,也没有出现线膛枪,唯一的改进就是火枪设计逐渐轻型化已经套筒刺刀的出现——套筒刺刀最早出现在周国,据说是周国第一代元首武好古晚年的发明。不过一直没有受到重视,直到第二次中原大战(发送在西宋和东宋、新周之间)中,才开始逐渐被两宋新周的军队所接受。   随之而来的,则是两宋新周陆军的火器化水平急剧提升。刀盾兵被完全淘汰,长枪兵在步兵中的比例也急剧下降。   虽然西方战场上的火枪、火炮远远比不上东方战场那么普及,但还是会给蒙古人造成重大杀伤。   那可是枪炮一响,爹娘白养啊!   所以铁木真在挑战西凉这个诸夏国家的时候,就不能不考虑枪炮将会给蒙古人带来的杀伤了。   “遵命!”拖雷向铁木真行了一礼,然后接过了令符,飞奔着往自己率领的万人队而去。   这一次铁木真一共带来了十个万人队,其中的八个是蒙古万人队,一个是格鲁吉亚万人队,一个是花剌子模万人队。   给了拖雷一个万人队之后,铁木真手中还余下九个万人队。这九个万人队被铁木真分成了三部,每部都是三个万人队,分别扑向了布哈拉、察赤和天门关。   而由第四代天理子章昭率领的五万步骑,则非常轻易的就被拖雷率领的一万蒙古骑兵引到了忽章河以南,从而失去了阻拦铁木真主力东进的时机——拖雷率领的骑兵虽然只有一万人,但是却拥有很强的遮蔽能力让章昭的五万大军无法弄清蒙古人的主力到底在哪儿?所以才会跟着拖雷过了忽章河,一头扎到沙漠里面去了。   等章昭的五万大军尾随拖雷的一万人,转悠了好几天,筋疲力尽的从沙漠里面出来后,蒙古大军包围布哈拉的坏消息就紧接着传来了。   经验不足的章昭被这个坏消息吓昏了头,不顾部队筋疲力尽,就直奔布哈拉而去,而拖雷则趁机率部尾随。最后章昭的大军在布哈拉城以西的开阔平原上,遭到了铁木真和拖雷率领的四万大军的前后夹击。   虽然人数上稍占优势,但是疲惫不堪的西凉军还是遭遇了惨败,包括天理子章昭在内,一共有3万人被杀,还有万余人被俘。余下的残部则退位撒马尔干,和驻守撒马尔干的西凉军会师,然后一起逃向了天门关,抢在抵近天门关的蒙古人完成封锁前冲入了关隘(实际上也是一个棱堡型的防御体系)。蒙古大军则在稍后完成了对天门关的封锁。将西凉国的主力,完全封锁在了被高山环绕的盆地当中。   坚固的棱堡防线并不那么容易被攻破,但是失去了费尔干纳盆地内西凉王廷的指挥和援兵的撒马尔干、察赤、讹答剌等城市,还是很快落入了蒙古人之手。   而得知了撒马尔干、察赤、讹答剌被蒙古人占据,费尔干纳的王廷情况不妙的碎叶总管府立即向万里之外的长安求援。   现在西凉就只能指望西宋这个宗主救援了,而铁木真最担心的也正是西宋的大举干预——不过他在进攻西凉前已经分析过局势,觉得西宋刚刚经历了一场中原大战的失败,和大周、东宋关系紧张,应该不会大举西征吧?   ……   “西凉败了?怎么可能?”   现在统治西宋的皇帝是赵佶的重孙子赵忻,日后的庙号是宋光宗。   庙号倒是挺光鲜的,可是他统治下的国家,却仍然很难看到什么光明的前景。   他是在第二次中原大战后接手国家的,接手的完全是一个烂摊子。他的国家在第二次中原大战中遭受了可怕的失败。无论是新周还是东宋,都在那场战争中展现出了可怕的实力。   那可是两个真正的世界帝国!   其中大周拥有大部分北美洲(分为附属大周的合众国和直属大周的自治领),大部分的南美洲海岸地区、部分非洲海岸地区、部分南洋岛屿、日本(行省)、南岛省(夏威夷)、殷州、滨海府、北极府(东西伯利亚)、奚国(蒙古高原),以及一些乱七八糟的岛屿。整个国家拥有的陆地面积超过了3300万平方公里!   东宋拥有的陆地面积比新周要小一点,但也非常惊人。这个国家的海外领地包括新宋(澳大利亚)、新东瀛、部分南美海岸地区、部分非洲海岸地区、部分南洋岛屿以及半岛、暹罗、交趾、锡兰岛,还有其他一些岛屿。杂七杂八的领土加在一块儿,也有两千多万平方公里。   除了拥有的土地众多,新周和东宋的总人口,也在过去的几十年间急速增长。两国的全境人口全都超过了8000万!   在人口增长的同时,两国还垄断了这颗星球上大部分的金属。无论是金、银、铜、铁、锡、铅,两国的产量和保有量,都可以达到总量的90%左右!   而土地、人口、资源的优势,以及海洋运输和便利性,也极大的促进了东宋和新周的工场手工业。   虽然工业革命的时代仍然没有到来,但是江南、徐海、燕津三大手工业中心的规模之大,工艺之优,也足以让东宋、新周两国牢牢占据世界手工业生产的前两把交椅,而且根本没有谁可以颠覆他们的优势。   在这种情况下,西宋选择同时和新周、东宋开战,无异于自杀!   可是自杀的西宋又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一是棱堡的防御优势并没有完全被打破。虽然棱堡的防御加成比几十年前大大减少了,但是还没有被完全破除。所以西宋在东宋、新周的棱堡防线前碰了个头破血流。而反攻过来的东宋、新周,也一样被西宋的棱堡给堵住了去路。   二是三分的局面犹在,无论东宋还是新周,都不敢全力攻打西宋。生怕被另一方抄了老家!   在这种情况下,实力不济的西宋还是得以死里逃生,继续维持着和东宋、新周抗衡的局面。   而宋光宗赵忻则辛辛苦苦的维持着国家的半死不活。不甘心就此沉沦的赵忻在稳定了东方的局面后,就急急忙忙把目光投向了西方,希望可以依靠铁木真的崛起打击西辽、金帐,而后获得西进夺取出海口的机会。   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铁木真居然变成了一条噬主的恶犬,而且一出手就让人措手不及。不过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儿,向东不行,那就向西试试看吧!   “陛下,”左相韩佗胄对赵忻道,“西凉的新凉府(费尔干纳盆地)被围,碎叶府告急,钦察草原和七河大部都被蒙古控制。如果朝廷不发大兵支援,只怕要坐失西凉藩属之国了!” 第一千四百七十章 百年战争   韩佗胄是韩琦的重孙子,和韩肖胄是兄弟辈儿。不过两人的年纪却差了75岁!韩肖胄过世的时候,韩佗胄还没有出生呢!   虽然和韩肖胄的堂兄弟,但是韩佗胄却不是荆楚系统的人物,而是长安勋贵的一员。并不是文资出身,而是保送华山讲武堂的武官。讲武堂毕业后就成了孝宗皇帝的御带亲卫。后来又转了文资,一步步当上宰执。   第二次中原大战的发起就和他的错误决定脱不开干系!不过他在这个时空的命比历史上要好。东宋、新周都是文明开化的国家,不会要他的脑袋……要去干什么用?   所以承担战争责任的韩佗胄不过是下台贬官,低迷了几年后又回炉当了宰相——他发动战争是符合西宋军官们的利益的。哪怕没有打赢,军人们还是念着他的好。所以由他当左相比较有利于控制军队。   而且上一次战争的失败,让西宋朝廷的统治有点动摇了!   因为一部分军官将战败归咎于西宋的“君主独裁”,希望国家效仿东宋或新周进行改革。   这让宋光宗赵忻非常恐惧,所以就选择让韩佗胄这个在军方很有人缘的宰相回炉。   对于胆敢挑战大宋在西域威权的蒙古人,韩佗胄的建议只有一个——打!要是不打,西凉一丢,军中的革命分子又要发难了!   “可是东征之役新败不久,国家元气未复……”   赵忻有点犹豫。在上一场战争中,西宋累计损失了十四万军队!而且还耗费了数以千万缗的军费。国家多年的积蓄全部耗尽,而且还向富有的西夏王借了一笔款子,真的丢人啊!   现在韩佗胄又想在万里之外的西方开战,这成本恐怕不会太低啊!   “陛下,我们如果不救西凉,暴周就有可能会插手了。”   现在西宋不再用“东贼”称呼周国了。因为在第二次中原大战结束后,西宋和周国正式签订了和约。   也就是说,西宋承认了周国的主权——人家有好几千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你不承认,它也在那儿啊!   “暴周会插手?”赵忻一愣,“他们的手能伸那么长?”   “陛下难道忘记了,蒙古人是从哪儿迁出来的?”   “蒙古人……”赵忻想了想,“哦,是从大奚草原迁出来的!”   这个时空的蒙古人去了富得流油的钦察草原和东欧大草原的东部(真的流油啊!后世的里海油田、乌拉尔油田和西伯利亚油田现在都是铁木真的财产),蒙古高原的名号自然不存在了,现在这块地盘的地理学名称叫“大奚草原”。在政治上,这块土地由依附于大周共和国的奚王国统治。   奚王国的性质和北美合众国差不多,都是大周共和国下属的自治藩国。虽然有国的名号,但并没有独立主权。在军事和外交上都依靠大周共和国。   之所以设立“国号”,则是为了方便治理。现在大周世界帝国的陆地面积达到了数千万平方公里之多!完全超出了现有通讯条件下,一个中央政府可以有效治理的极限。   所以设立自治藩国就不可避免了。   而利用自治藩国治理边远地区的不仅仅是大周共和国,东西两宋也采取了同样的方法。东宋下面有新宋、暹罗、交趾、新东瀛、锡兰等五个自治藩国。   而西宋也不算小,所以也拥有一个西凉藩国,此外还拥有荆楚王府、大理王府、吐蕃王府、高昌王府、疏勒王府、于阗王府、青唐王府等七大藩王。   至于迁移到天竺已经一百多年的西夏国,则在第二次中原大战后,用大量进贡金银给西宋的朝廷的办法解除了附属关系,成为了独立国家。   不过西夏的独立并不是李纯佑为首的西夏统治者的意愿,而是在第二次中原大战期间,东宋和新周的小西洋舰队一再攻击西夏的海口城(位于信度河入海口)。给西夏造成了很大的损失,而且东宋、新周两国还向西夏国下达了最后通牒。   如果不和西宋划清界限,就会遭到他们的联合入侵!   所以李纯佑才不得不中止了和西宋的君臣关系,但是仍然会和波罗王国一起,每年以购买公债的形式,给长安上贡。   “正是,”韩佗胄道:“当年迁移蒙古人的时候,周国还借机在奚国草原(蒙古草原)和钦察草原上修建了6座买卖堡。其中距离碎叶城最近的一座买卖堡就在也迷离河畔,名叫也迷离堡。目前由奚国的也迷离侯爷萧乾掌管,这个萧乾其实是武好古的曾孙。和眼下的大周元首武国诚是族兄弟。如果我朝不救碎叶,那么碎叶府就有可能向这个萧乾求助,把周国的势力拉进去。至于军费开销,可以向西夏、波罗举债!”   西宋帝国反正是有债不偿的主儿,也就不在乎多借一点了。   “看来是不得不救了……中书舍人,拟诏讨伐蒙古吧!”赵忻这个时候根本没有想到,自己的决定,将会让西宋卷入一场百年战争。   而这场持续百年的战争,最终也将耗尽西宋的国力。为公元14世纪的华夏本土统一打下了基础。   ……   鞭炮齐鸣,鼓乐大作。天津造船厂一号船台上的“共和”级风帆战列舰,正沿着铺设好的滑道缓缓滑入海水之中。   这是一艘排水量达到20000石的“巨型”风帆战列舰。   排水量这个概念,也是武好古早年提出的。不过并没有马上替代“料”,也就是造船所消耗的木料数量,成为计算船舶大小的标准。直到最近二三十年,关于舰船浮力的研究达到了一定的水平,排水量才替代了用料,成为表示船舶大小的标准。   而20000石相当于后世的1200吨左右。在后世来说就是一小帆船,但是在13世纪,排水量1200吨的风帆战列舰绝对是国之重器。   一艘排水量达到两万石,装备有60门大炮,可以在无需补给的情况下在海洋上连续航行6个月,而且还可承受住较大的风浪,最高航速可以超过20节(指一个时辰航行60华里,相当于后世的8节多一点)的木质风帆战列舰的建造难度,也是相当之高的!   对于中世纪的生产力水平而言,这就是一个庞大而复杂的系统工程。   可以说,到目前为止,大周共和国和东宋的造船工业,研究没有将风帆战列舰的建造工艺掌握到极致。这项工作从选择木材和伐木的时机开始,到木材的防虫、防潮,龙骨的铺设,船肋的建造,甲板的固定的支撑,船壳外皮和外层甲板的铺设,船壳的防水措施,甚至小到铁钉和木栓的使用方式,全都是一门门的学问!需要长期的研究的实践,才能得到最佳的解决方案。   而且制造一艘性能卓越的风帆战列舰需要很长的周期。通常是两到三年,急造也要几个月,还不包括砍伐树木和阴干木材需要的时间。   所以造船的技术进步,也只能循着造船的周期,循序渐进的推进,很难用金手指拔苗助长。所以在共和百年到来的时候,传说中的“飞剪船”依旧没有出现。虽然在武好古生前,就曾经提出过“飞剪船”的设想——将船只的水下形状设计成最小阻力状,以提高航速。   但是“最小阻力状”应该小到什么程度?船只的稳定性怎么解决?船体有没有足够的强度承受高速度?索具和风帆的强度够不够?   这些问题都需要反反复复的研究和积累,才能一一得到解决。   所以直到目前,“共和”级这样的两万石风帆战列舰,就是大周造船业能力拿出的最高水平的作品了。   随着“共和”级的首舰共和号缓缓滑入水中,前来观礼的人们,不约而同的发出了一阵喝彩声音。   “好一条巨舰啊!”   “真不愧是我大周的海上城垣!”   “元首,咱们还得多造几条共和级!”   大周共和国的元首武国诚满脸堆笑,常年的海上生活让他的肤色黑里透红,看上去非常的健康。他并不是武氏嫡流出身,而是武铁心的后代。算是海军世家,今年已经55岁的他,在大周共和国的海军中服役长达25年。几乎半生都在海上度过。最后以海军上将的军衔退役,转入了政界。   而当步入政坛的时候,武氏嫡流在政治上已经没落了。武义久的孙子辈不是花花公子,就是对政治不大上心的资本家——义久派太多钱了!而且子嗣也不多,所以没有谁愿意去政坛和军界打拼。   舒舒服服的当个大资本家多好啊?   武义勇的后人倒是在军事和政治上建树颇多,在陆军中有“一门五上将”,在政坛上则长期把持日本行省和渤海行省,也有几个元老。   但是“义勇派”始终有强烈的君主制倾向,让大部分的元老非常担心。所以武义勇的子孙从没有问鼎元首的机会。   至于武义信的后裔,则在北美合众国深耕。几十年间出了三个大统领和十几个议员。但是在大周共和国的政坛上,基本没有“义信派”的存在。   而且北美洲这个天选之国在大周共和国的大部分公民看来,都是落后蛮荒的代名词。只有在大周和东宋混不下去的失败者,才会飘洋过海去北美混饭吃。   所以在北美合众国混日子的“义信派”也不可能出任共和国的元首。   在嫡流“没落”的同时,武家的庶流倒是出了不少杰出人物。所以连着几任元首,不是出自武家庶流,就是和武家的女婿或外孙。   而武国诚也借着武家庶流崛起的东风,在两年前的选举中获胜,成为了大周共和国的第二十届元首。   满脸堆笑,看上去非常得意的武国诚,此刻的心情却有那么一点郁闷。   因为让人不安的消息,正从西方传来!   几十年前被大周共和国迁去西方钦察草原的蒙兀诸部,居然奇迹一般的崛起了。本来四分五裂,靠着给大石帝国、金帐王国当雇佣兵赚点小钱的蒙兀人,现在有了一位天骄般的首领,名叫铁木真。在将原本四分五裂的蒙兀人聚拢在了一起,成立了大蒙古国,而且还重创了大石帝国和金帐国。在不久前,铁木真还率领大军攻入了西凉国,打得那帮天理骑士抱头鼠窜,缩回天门关内死守了……   虽然大蒙古国暂时还够不着大周本土,但是铁木真对西辽和金帐两国的摧残,也让西方市场出现了萎缩,销往西方的大周棉布和瓷器急剧减少。   与此同时,依附大周的奚王国的西部正处于蒙古人的威胁之下。作为宗主,大周有义务保护奚王国的领土完整。   而且现在统治着奚国和蒙古国边境一带的几个城主,还是武好古和萧瑟瑟还有次奥野的后代。   于私于公,武国诚都不能坐视不理啊。   可问题是……大蒙古国的地盘距离大周实在太远。   而且还不怎么靠海,距离最近的海岸线,还黑海……大周共和国的舰队要去黑海得走上60000多里!   如果考虑到等待合适风向的因素,一两年都未必能抵达。   另外,西方的那些国家,多半也不会欢迎大周共和国的远征军直接进入地中海和黑海吧?   这可真是让人为难啊!   “元首,长安的急递!”   刚刚出席完“共和”号下水仪式的武国诚才一回到自己的马车上,他的一个机宜官就给他递过去一份信件。   是大周共和国驻长安公使辛弃疾的亲笔信——辛弃疾是大周共和国的陆军上将,在第二次中原大战中担任过河南军团督军,打败了西宋名将岳珂。在战争结束后,辛弃疾退出现役,被武国诚委派为驻长安的特命全权公使。   武国诚展开书信看了看,原本有点阴郁的黑脸膛上就展露出笑容了,对他的这位机宜,今年只有24岁的元好问道:“裕之,马上派人去请孟尚书,武都机宜,还有两位相公,都到元首府议事。” 第一千四百七十一章 华夏优先   武国诚所指的“孟尚书”是兵部尚书孟宗政,武都机宜则是都军机武国忠。两位相公则是左相慕容瑞,右相章丘。   其中孟宗政和辛弃疾一样,都在第二次中原大战中立下大功,当时是河东军团督军,攻破了晋西北的多个棱堡,将晋西北一带宋周分界线推到了黄河一线。   在战后,他也以上将衔退役,转入政坛,当选了元老,因此入阁成为了武国诚政府的兵部尚书。   武国忠则是武国诚的堂弟,义勇派的子孙,出生在镰仓,在镰仓的大周陆军小学度过了少年时代,后来进入天津骑士学院求学,毕业后就一直在大周共和军陆军中任职。也参加过第二次中原大战,当时官拜旅长、师长,多次率部在前线和宋军激战。   在战争结束后,武国忠也升到了上将。不过因为他年纪比较轻,才四十多岁,没有到退役的年龄线,所以就担任了都军机。   慕容瑞是慕容鹉的后人,也是陆军将领出身,年纪比武国诚还大,已经有65岁了。在上一次中原大战爆发时,他就是兵部尚书。现在又担任了武国诚政府的左相,相当于后世的总理。   现在大周共和国的政府实行的是元首制,也就是以元首为政府首脑,但是会在元首之下任命左、右相为内阁的首长。   而担任右相的章丘也是有来头的,他是章之凤的后人,妻子则来自武家嫡流的义久派。   也就是说,在武国诚今天要见的四个高层人物中,只有孟宗政一人不是军政豪门出身——他的父亲孟林也不是平民,而是一个贵族公民,曾经在北美军和大周共和军陆军中担任过旅长。以少将军衔退役,在河南省和山西省(位于北美洲,但不属于北美合众国,是共和国的海外省)拥有庄园。   现在大周共和国有点贵族共和的意思,被后世称为“阶级固化”的现象已经比较普遍了!   而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除了大周共和国初期的制度安排,就是棱堡造成的战争成本提升和新大陆的发现。   因为棱堡时代有利于防御,而不利于进攻。因此在遍布棱堡的中原地区夺取一块土地的成本往往高于土地本身的价值。   所以在中原开战就成了一件绝对亏本的买卖!   与此同时,新大陆那边又有几乎无限的肥沃土地可以放领。   对于共和国的执政者而言,他们根本不需要去发动一场场损失惨重的战争,以夺取有限的土地去安抚下面的军事公民。   他们完全可以用放领美洲土地的办法收买人心——通过几个法案,下几道命令,给海军找点事儿干,然后就皆大欢喜了。没有风险,也花不了几个钱。   当然了,现在北美洲土地的价值远远比不上大周本土的土地。但是放领美洲土地的尺度是很宽的!凡是公民家庭出身,年满21岁,只要是非继承人(继承人不能去,他们得当兵服役),并且愿意承担北美合众国兵役,就能免费从北美合众国政府那里领到500亩土地,在这块土地上居住并且耕种满5年,就可以获得土地所以权证。是所有权!是私有的土地,不是军户田庄那样的国有职田。   并且由大周共和国和北美合众国政府一起出钱,把他们运往新大陆!   至于非公民出生的周人,年满21岁后,只要能拿得出路费,并且再向北美合众国政府缴纳5枚一两银币,就能领到500亩土地……其他的条件和公民子弟是一样的。   哦,5枚一两银币在新大陆不算什么大钱,他们那里盛产金银铜嘛。去挖个金子、银子、黄铜,或者和殷人土著打几仗,或者在城里面打工也行。反正很容易就有了,所以那500亩地也和白送差不多。   除了土地白送,公民权也白送!   北美合众国的公民权不用立功,也不需要纳多少税,只要踏上北美合众国的土地,并且向合众国宣誓效忠,立即就是公民了。   而且北美公民不分等级,人人平等,只是在行使投票权时需要纳税证明。   当然了,白送的东西往往是“最贵”的!   因为有了“白送”之后,中下层的公民、平民就会丧失斗争的动力。   现在去新大陆的航行已经变得非常安全了,死亡率从最初的20%以上,降到了不足1%——东大洋航线跑了八十年了,都跑成精了,死亡率和成本当然降低了许多!   无论上战场还是闹革命,死亡率肯定都不止1%啊!   而且革命胜利了也不可能一人500亩这样分配土地啊,没有那么多啊!   另外,新大陆除了土地还有黄金、白银和黄铜可以挖,发洋财的机会太多了。   那种在新大陆挖到金子,然后衣锦还乡,走上人生巅峰的励志故事,几十年来就不断在大家的身边发生。   在这种财富效应的鼓励下,大周共和国社会的不安分因素,也就消失得差不多了。   既然下面的人都有地方发财了,那么上面的贵族和资本家,也就能舒舒服服的搞垄断,搞剥削了。   下面不闹,上面不动,整个大周共和国的社会,也就渐渐变成了一潭难以流动的死水……   当然了,也不是到处都是死水一潭,燕津、徐海这两个工商业中心,目前看来还是充满活力的。   无论在经济活动、科学研究,还是思想政治方面,都显得相当活跃——大周共和国毕竟是一个没有君父的“为公之国”,对于公民权利的保护,还是相当到位的。公民所拥有的自由也较大,思想上的束缚也比较少。   在这种比较自由的环境中,就难免会诞生出一些能够推动历史车轮快速滚动的思想和学说了。   而在将近90年的天下三分,特别是伤亡惨重的第二次中原大战之后,一种追求华夏至上和终极统一的思想,开始在燕津、徐海的学术圈流行起来,渐渐的也开始影响到了民众。   这种思想常常被简单概括为“华夏优先”,意思大周共和国作为诸夏之首(有点自以为是),负有领导诸夏和统一华夏本土的使命。而为了实现这一使命,大周共和国应该毫不动摇的坚持并且推广“华夏优先”的理念。   而坚持并且推广“华夏优先”的目的,就是为了获得全天下华夏种族的认同。在取得认同的情况下,再通过战争或者输出共和革命的手段实现终极统一。   持这种观点的学者认为,只要东西两宋的民众认同了“华夏优先”,自然会欢迎大周共和国的统一。   那么未来的统一,就会变得非常顺利……   基于这种思想,大周共和国的瑰宝——北美殖民地从共和100年,也就是今年开始,会向所有的华夏族人开放!   所有的华夏族人,无论出生在何地,只要能说汉语、识汉字、信天理,长得也像汉人,即可在移民美洲的问题上享受大周共和国平民的待遇。   这其实是一种“泛华夏主义”的民族主义思想了!   当然了,考虑到美洲殖民地的面积和不到2亿的诸夏总人口,这项“共享美洲”的政策对大周共和国来说,绝对只赚不赔。   “元首,现在华夏优先正深入人心,咱们可不能在华夷之辨的问题上站错队!”   元首宫的会议室内。大周共和国的兵部尚书孟宗政一开始就提到了“华夏优先”。   “我们难道要支持西宋?”武国诚问。   “至上要在表面上支持!”   武国诚皱了皱眉,他在去年的竞选中,就一路高喊“华夏优先”,开发北美殖民地的法案也是他力推的。   现在也不大好自己打脸玩吧?   可是支持西宋不等于让处于危机中的西宋获得了一个苟延残喘的机会吗?   “元首,”都军机武国忠说,“都军机司研究过这个铁木真以往的经历和战绩,觉得他是一个非常杰出的军事家。而蒙古人在过去的几十年间一直充当西辽和金帐汗国的打手,也养成了非常优秀的军事素质。所以……西凉之战很可能会旷日持久!而且也不能保证西宋、西凉必然获胜。”   “如果我们加入呢?”右相章丘插话。   “那还用问?”左相慕容瑞笑道,“我大周天兵,战无不胜!”   周军在过去的100年间的确鲜有败绩,不敢说“无不胜”,至少也打胜了所有的战役级冲突。只是胜多少而已……当然,这样的战绩也和都军机司一直奉行“不打无把握之仗”有关。   没有把握取胜的战争,周国是不打的。   “如果我们参战……”武国诚问,“有把握吗?”   武国忠思索了一下,“元首,我大周如果要兴师动众,自然是可以打败铁木真的。但是这场战争毕竟是属于西宋和西凉的,我大周也不好越俎代庖吧?当然了,明犯华夏者,虽远必诛!所以我们一定是反对铁木真的。如果西宋真的弃西凉于不顾,我们就应该坚决出兵!”   “明犯华夏者,虽远必诛……”武国诚那张看着忠厚的黑脸微微一笑,“好!就这么说!”   “这么说”,并不是“这么做”。反正现在天津、徐州的政治气氛就是“华夏优先”,作为元首不能逆着来啊。   所以武国诚一定得把口号喊得响响的。   至于打不打,怎么打,那是可以慢慢研究的。   “我们距离碎叶最近的据点在那里?”武国诚接着问。   “在也迷离河畔。”武国忠道,“距离碎叶1700里。然后在龙骨河畔还有一个堡垒,是附属于也迷离堡垒的,距离也迷离堡垒有600里。两个堡垒的主人都是奚王派的子孙。”   奚王派就是武好古和萧瑟瑟所生的萧义的子孙。萧义的嫡流世袭奚王之位,当今的奚王名叫萧武,是萧义的孙子。继承奚王之位已经有二十多年了。   在位期间营建了奚国的新都和宁,在森林繁茂,水草丰美的额尔浑河上游右岸附近,建起了一座由土堆棱堡保护的周式城池。作为大奚草原的中心和奚国唯一的首都。   “和宁方面能出多少兵马?”武国诚问。   “最多万余。”武国忠回道,“奚国现在实行的是定牧分封制。和宁的奚王能够调集的人马有限。”   奚国现在差不多占有了整个蒙古高原,还北扩到了西伯利亚。   地盘虽然不小,但是奚国的人口却不多,现在只有不到150万。那么点人散在200万平方公里都不止的地盘上,真叫一个地广人稀啊!   而地广人稀的环境,是不大适合建立官僚统治的——官僚统治需要毕竟庞大的官僚机构,而人口太少,地方太大的情况下,会让人民难以承受过于庞大的官僚机构,同时也会降低官僚机构的效率。   所以奚国一直都搞分封制,而且是“封户”加“封地”。   也就是给每个王子封一块草原,再给个几百上千户部民。也不游牧,而是筑城定牧,再种点什么。   武好古生前则给自己的这些私生子们成立了一个“信托基金”,由天津银行管理,起始的资产有两千多万(银币)。在相当长的时间内,足够给每个私生子的后代都分个万把银币了。   这笔钱在天津不算什么,搁在草原上可是巨款。   所以这些奚国王子都能用这笔钱给自己整个安乐窝,有了安乐窝,又能关起门来当土皇帝,当然就不肯动了。   而且此时草原和中原的贸易通道非常顺畅,牛羊都能卖个比较好的价钱,食盐和铁器都非常便宜。   如果遇上白灾,牧民们还有去北美洲当牛仔的机会,也就没什么斗志了。   所以萧瑟瑟之后的奚国,也就越来越弱,对大周共和国的核心区域是没有任何威胁的。   没有威胁的同时,当然也没有什么战斗力了……   武国诚想了想,道:“万余也行,装装样子就行了,只要铁木真没有疯,是不会来摸老虎屁股的……就先执政府派个人去和宁,再派人去大不里士和基辅。和他们商讨一下对付铁木真的办法。对了,也要派人去长安,把我大周共和国的立场告诉赵忻!” 第一千四百七十二章 铁木真包围网   武国诚的计划是通过建立一个“铁木真包围网”来谋取诸夏领袖的地位,同时也向外输出华夏优先的思想。   说得再透一点,这办法就有点像后世美帝制造敌人以建立或维持联盟的做法。   虽然铁木真这个强人不是大周共和国制造的,是他自己打了西辽、金帐和西凉,抓了光明圣女,跳到了和西宋为敌的位置上。也就拥有了成为公敌的资格!   但是铁木真并没有想和大周共和国这样可怕的国家为敌!   作为大石近卫军曾经的副总管,铁木真当然知道大周共和国的力量了。   大周可是真正的世界帝国!拥有8000万人口和两块比欧洲大几倍的大陆!还拥有全世界最强大的海军和陆军!还拥有“取之不尽”的金山、银山……   最可怕的是,大周共和国还拥有全世界最强大和最先进的军事手工业。   铁木真大军使用的利器——火枪和火炮,都是大周共和国的兵工厂发明的!   而且大周共和国的火药武器到目前为止,总体上说依然是全世界最先进的。   另外,大周共和国距离铁木真的大本营里海附近的大草原也太远了!   直线都有一万多里,真要走着去起码得两万里!走几年都到不了。   而大周共和国的远征军如果坐船而来,顺风的话,最多三个月就能到地中海!   所以这种战争蒙古人根本没得打,所以铁木真也根本没想过要打。   他对西凉发动战争的目的其实很简单,就是为了夺取中亚这块地盘。   中亚这块地皮对大周、东宋来说不算啥,它们一国一个新大陆,是两个家里有矿的人民币玩家,怎么看得上中亚?   但实际上中亚的地盘还是很不错的!   看看中亚的地理位置就知道了,这块地皮正好位于天竺文明、中国文明和两河文明的交汇点上。   三个古老而又灿烂的文明在这里交流,而且又是陆上丝绸之路的毕竟之地,本身也存在许多的绿洲城市和阿姆河、锡尔河两大河流。所以一直以来,都是世界上比较重要的文化、技术和物资的输出地。   而在这个时空,大石的征服和后来西凉的征服,都是建设性的。无论是耶律大石还是章理,都是非常文明的征服者。他们对中亚的征服并不是野蛮人洗劫文明人,而是同等或者更高一点的文明的征服。所以征服的后果不仅是统治和剥削,还包括了文化和技术的交流。   这种交流,对于本来就不落后的中亚文明,是存在促进作用的。   所以在西辽、西凉相继统治中亚九十年后,这块世界正中的土地非但没有被摧毁和蹂躏,反而变得更加富庶繁荣了。   而且由西凉带到中亚的火炮、火枪和火药的制造技术,也在中亚这里生根发芽,还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发展。   如果铁木真想将自己的大蒙古国变成一个真正能和两宋、新周平起平坐的大帝国,就必须拿下中亚。   也只有拿下了中亚众多的城市,获得那里的手工业和商路,才能让大蒙古国成为一个真正的火药帝国。   要不然,蒙古大军的脖子就一直被人卡着,随时会被掐断。   所以铁木真才会在狠狠的蹂躏了迁移到乌克兰大平原的金帐汗国和西辽帝国之后,就将进攻的目标转移到了中亚的西凉王国身上。   当然了,铁木真的转向也和如今还处于“棱堡无敌”的时代有关。   一个巴库光明顶就围了几个月才拿下。大不里士和基辅(金帐汗国首都)这两个更大的棱堡也就别想了,没有个三五年的围困,人家根本不可能投降。   而且真的围困那么久,东方的大周共和国和东宋帝国会不会干涉?西辽和金帐汗国可是它们重要的贸易伙伴。   所以铁木真最后只是洗劫了安纳托利亚和基辅罗斯(金帐汗国)。占据了部分波斯的土地,并且将光明顶教廷和光明圣女控制在手后,就准许西辽、金帐汗国求和了。   为什么要控制光明顶教廷和光明圣女?当然不是因为墨绮丝长得漂亮,而是因为铁木真自己就是个光明天理的信徒。而且绝大部分蒙古人也都皈依了光明天理教,成为了天理的信徒。   在这种情况下,控制光明顶教廷和圣女墨绮丝,对铁木真而言就非常有利了。   至于圣女的绝世容颜,铁木真是不敢有任何觊觎的……他的后宫中根本不缺乌克兰嫩模,干嘛再去招惹这个早就把自己献给光明天理的波斯女人?   如果因此惹怒了光明天理,死后去不了清静天堂可怎么办?   控制了教廷和圣女后,铁木真就能利用圣女的法旨,号召光明天理信徒们一起讨伐信奉天理教的西凉了。   所以这场发生在中亚的战争,也有一点宗教战争的性质。   而在西历1210年的初冬,进驻了繁华富丽的撒马尔干城的铁木真,对于这场打着宗教旗号进行的侵略战争的进展,还是非常满意的。   西凉果真如预料的一样朽坏,面临大蒙古国疾风骤雨一样的攻势,根本连还手的力气都没有。在忽毡、布哈拉、察赤等大都市接连易手后,连控扼七河之地的大据点碎叶,也在1210年的秋季失守。   现在只剩下了由天门关要塞保护的费尔干纳盆地还在西凉王国的控制之下。   “大汗,奴家是去过新凉州的。”一身洁净的白色唐式丝绸长裙的墨绮丝赤足站在盘腿而坐的铁木真身前,用一口流利的汉语,说着不带任何情绪的言语。   “那里有坚固的石造棱堡,有依山而建,绵延数十里的长城,有古老而繁华的苦盏城,有雄壮而巍峨的新凉州城,还有大片大片肥沃的土地和勤劳的农夫。只要大汗没有办法攻破山谷入口处的天门关,关内的天理徒就能一直坚持下去,直到永远……哪怕大汗的勇士攻破了天门关,西凉王室也可以退入天山、吉萨尔-阿莱山中的谷地继续坚持。”   坐在一间光明天理教圣堂内的铁木真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的圣女,一言不发。   天门关是不能强攻的!   他知道天门关是章理晚年留给子孙后代的最后一笔财富中的一部分……仅仅是一部分!   除了天门关,在盆地四周还有多处关隘和几处不为人知的山谷堡垒。哪怕天门关被攻破,新凉州城也不保。西凉王室还是可以进入那几处山谷堡垒,进行最后的抵抗——费尔干纳盆地四周的群山中还存在许多小型山谷、河谷。   因为天山和吉萨尔-阿莱山融雪的滋润,这些山谷、河谷中的土地极为肥沃,可以养活大量的人口。   只要西凉王室坚持不降,退入那些山谷中继续坚守,那么费尔干纳之战打个十年八年都是有可能的。   “你想说什么?”铁木真淡淡的问。   “不如由奴家出面说和两方吧。”墨绮丝露出了笑颜,“就让西凉国占有费尔干纳盆地,大汗在盆地之外广袤的土地上称雄,不也挺好吗?”   “西凉能向朕称臣吗?”铁木真又问。   “不可能,”墨绮丝的回答很干脆,“他们也不可能皈依光明天理……他们是汉人!是西宋的属民!是天理的信徒!大汗不会以为凭蒙古人的力量,可以同西宋开战吧?”   铁木真笑了笑:“如果在天山东麓开战,朕的确不敢。可要是在天山西麓开战,朕必胜!只要朕胜了,西凉就会向我大蒙古称臣进贡了!”   占不占费尔干纳盆地,铁木真是不在乎的。但是盆地内的西凉必须向大蒙古上贡!   因为费尔干纳盆地不仅盛产粮食,而且还是重要的手工业产品的产地。出产蒙古大军所需要的火枪、大炮、火药、板甲。   墨绮丝叹了口气:“那奴家就为大汗和蒙古的勇士,向万能的光明天理祈福了。”   铁木真点了点头:“多谢。”   ……   铁木真和墨绮丝谈话的时候,并没有想到他已经被大周共和国树为诸夏公敌了。这一次他不仅会面对西宋这个庞然大物,而且还会怼上两个自备新大陆的“人民币玩家”……这几乎就是在和全世界为敌了!   华清宫的崇政殿中,西宋帝国的皇帝赵忻刚刚会见过大周共和国的使臣辛弃疾,这会儿正在召见宰执重臣,脸上自是阴云密布。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西凉乃我大宋之藩属,现今被蒙古所欺,我大宋自会主持公道,河何须他暴周插手?小小蒙古,不过十万户百万口,我大宋有六百万户,四千多万口,数十倍于彼,还不能胜?还需要什么反铁木真联盟?还需要武国诚那个老船夫来当盟主?”   听着大宋天子的怒吼,知枢密院事岳珂只好硬着头皮站出来上奏道:“陛下,我朝虽有600万户,4000多万口,但是距离西凉十分遥远,自长安往碎叶有6000多里,而且出了河西走廊,就是地荒人稀之土,难以供养大军。而铁木真兵强马壮,拥十万蒙古铁军,需要出动二十万大宋兵将,且战且耕,稳扎稳打,才能摧破之……”   二十万宋军打败十万铁木真的蒙古军……这样的事情在另一个时空是根本不敢相信的。首先是打不过。其次拥有七八千万人口的南宋,那时也很难一下子抽出二十万能够远征,能够野战的精兵。   不过对于目前的西宋,别说二十万,就是一百万精兵也是可以轻易动员起来的!   4000多万人口,动员100万战兵算什么问题?   而且这100万西宋兵的战斗力一点都不差,绝对可以击败数量和他们相当的蒙古军队——当然了,前提是不考虑后勤转运,否则就需要大量的士兵去屯田,实际可用于一线的兵力就少多了。岳珂提出的出兵20万,就是包括屯田和占地所需的兵力,要不然哪用得着20万?5万都够了!   之所以能如此,是因为西宋这个国在东宋、大周的重压下,不得不走上了一条极端重视武力的耕战路线,并且一直维持至今。由曲端、岳飞、秦桧等人所创设的“打靶取士”,更是毫不动摇的打了几十年!   打靶考进士考了几十年……考中的当然都是神枪手啊!考不中的,枪法也差不到哪儿去。   而且打靶不仅考枪手,还考枪。   枪不好,靶自然打不准了。   所以在打靶进士的刺激下,西宋的火枪制造技术是很好的。   虽然量产的火枪比不过大周和东宋,但是人家出精品!不仅出精品枪,而且还出精品枪手!   这个时代量产的滑膛枪在实战中的有效射程通常只有几十步,哪怕工厂手工业水平最高的大周军工的量产国也就是这个水准。之所以如此,也不全是因为要节约成本,也不是技术达不到,而是因为实用。滑膛枪的操作复杂,后坐力又大,而且弹药和枪管间的游隙太小就很难装填。所以在普通的步兵手中,精品滑膛枪也发挥不出威力,甚至还不如量产的便宜货好用——精品滑膛枪和铅弹间的游隙很小,填装就更加困难。不是好枪手,上了战场,多半连子弹都装不了,还打什么呀?所以精密度不高,但是容易装填和保养的量产滑膛枪就成为了大周和东宋军队的主流枪械。   但是一支精工打造的轻型滑膛枪加上用鹿皮包裹的子弹,由一名神枪手操作,完全可以达到100步以上(历史上西方的测试是190米)的有效射程。   这个射程基本上可以和弓箭拉平了,而火枪的杀伤力又远超弓箭——在100步距离上射披甲目标,十中未必能造成一伤。而用火枪狙击,基本上是一发入魂,不死也残!   所以“枪大夫”(散兵)这个兵种,现在就成了西宋军中的王牌!上一次中原大战时,西宋的枪大夫就让东宋和大周吃够苦头。以至于财力、人力和军工技术都占据绝对优势的东宋、大周联手和西宋苦战多年,都没有能将之灭亡。 第一千四百七十三章 长子西征   “我大宋经营西域百年,怎么就供不起20万大军在碎叶同蒙古开战?”   赵忻脸色阴沉的有点可怕。虽然西宋和大周之间现在有了外交关系,互相都承认对方的存在了。但是两国(东宋也是)都抱着终极统一的思想。坚决认为分久必合!   这样一来,谁统一谁就是个问题了!   如果大周利用围剿铁木真篡取了诸夏的领袖地位,那么将来一统天下的,多半就是大周了……   “陛下,”大宋的左相韩佗胄上前奏道,“西征之役必须取胜,只要胜了,什么都好说,如果不胜……”   不胜麻烦就大了!   现在西宋就是个封建军事国家,必须不断进行战争来满足下面的军事阶层建功立业的需要。而且战争必须胜多败少,老打败仗可不行。   上一回中原大战就败了……如果这场西征之战再败,后果将难以想象。说不定就真的闹起革命,把赵忻宝贵的生命给革没了。   所以在韩佗胄看来,确保西征必胜才是最要紧的,至于诸夏之首的虚名,根本不是要紧是事情。   只要打赢了,西宋国中是不会有大问题的。   “因此,周国愿意出面组织反铁木真同盟是好事。”韩佗胄缓缓道,“总比他们去和铁木真联盟好吧?”   “周国和铁木真联盟?”赵忻咬了咬牙。这种可能性也不能百分之百排除的。就算碍于“华夏优先”的思潮,他们不敢公开联合铁木真,但是会不会暗中资助铁木真呢?   韩佗胄接着又说:“就算周国不会和铁木真联手,但也同样不会拼凑一个反铁木真的同盟……以我朝的实力,是没有办法将西辽、金帐、埃及、东罗马、西罗马(指神圣罗马)诸国联合在一起,共同反对铁木真的。这等事体,只有周国和江宁方面有可能做成!如果没有一个围剿铁木真的联盟,铁木真就能通过勒索西辽、金帐、埃及、两罗马获得兵器火药,西域战争,就要旷日持久了!”   现在西宋承认了周国,但是依旧没有承认东宋。不过也很少用逆贼什么的称呼东宋,而是代以“江宁方面”。   赵忻冷哼一声,然后就是一阵沉默,半晌之后才道:“那朕就暂且与周国联手……”   他的目光在殿中诸臣身上缓缓扫过,最后落在知枢密院事岳珂身上,“岳卿,朕已经同意和周国联手了。西征之役,必须取胜!你可有必胜之把握?”   “只要出兵20万,臣就有必胜之把握!”   “好!”赵忻顿了顿,“那么主帅人选有谁?”   “陛下,臣推荐郭宝玉为西征之副帅。”岳珂说,“至于西征主帅人选,臣觉得应该由皇子出任。以便获胜后在西方设立镇守藩王。”   设立镇守藩王是西宋的制度了,从赵桓设立荆楚王府至今,已经执行了八十年。基本上每一代西宋皇帝都会设立一个或两个镇守藩王。   而赵忻即位时间不久,没有来得及设立镇守藩王,也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封。   “好!”赵忻点了点头,“朕的长子是庶出,自幼就有从军之志,刚刚从华山讲武堂毕业。正好可以挂帅……另外,荆楚王、大理王、疏勒王、高昌王、吐蕃王、于阗王和青唐王也要派长子率护卫随征!这一次,朕要来一个长子西征!”   ……   发起长子西征的谕旨,很快就被抄写了无数份,贴在了西宋境内各个县城的城门内外。同时还附带一份征召军户和武秀才、武举人从军的告示。   和早年“一次性”的文举人不同,现在的打靶取士是有“秀才”和“举人”这两个长久功名的。不过这两个功名也不是终身有效的,而是和服役挂钩,拥有“枪秀才”和“枪举人”功名的西宋士子都有应召入伍充当火枪手的义务。实际上他们就是西宋的预备役军人!   如果他们不愿意服预备役,那么就会失去功名。今后也不得再参加科举考试,而且也会失去由功名带来的官户待遇——拥有一定的免税和免役(徭役)特权。   不过通常情况下,这帮“打靶秀才”和“打靶举人”也不会逃避兵役。因为他们的本事就是在战场上建功立业的……他们学的可是“忠君爱国”的必备本领!   上阵杀敌,建功立业,才是他们的本份嘛!   在上一次中原大战中,由“打靶秀才”和“打靶举人”组成的枪大夫队可是西宋的王牌兵种。   和使用量产滑膛枪,只能依托长枪阵或者棱堡或是别的什么工事作战的普通火枪兵(西宋也有普通的火枪兵)相比,他们的战术非常灵活。既可以列阵射击,也可以分散出击,还可以打埋伏,还能在战场上狙杀敌方的军官。有时候还能骑马行动,和斥候骑兵一起作战,在前沿射杀对方的斥候。   正是因为他们的出色表现,才让西宋在第二次中原大战中以一敌二,也没有大败,而且还给东宋和新周造成了不亚于己方的伤亡。   在这一次关系到西宋国运的长子西征中,赵忻当然要出动自己的王牌火枪兵了。   现在西宋有4000万人口,以读书打靶传家的寒门士大夫有大约二十万家,占人口比例约5%。而拥有武秀才及以上功名者,约在十五万人左右。   也不会全部动员,用不了那么多,只能以抽签的模式动员三成——秀才、举人上阵杀敌都得抽签了!大宋真也是斯文扫地了。   不过历史上的南宋要是有这个劲头,科举考试不怎么做文章,而是考射箭……几十万读书人都考成了哲别的这样的高手,蒙古人怎么都打不进来的。   现在抽中签的五万秀才、举人,当然是兴高采烈的扛着自备的订制版火绳枪,雄赳赳,气昂昂的向长安而去……   而同时被动员起来的,还有约十万名军户兵。他们主要冲当火枪兵、长枪兵、辎重兵。   另外还有大约两万名常备的军官、工兵、骑兵、炮兵会加入远征军。   剩下的三万员额,则由荆楚王、大理王、疏勒王、高昌王、吐蕃王、于阗王和青唐王等七家藩王提供。   除了征兵和组建军队之外,西宋还需要准备一部分兵器、马匹、车辆和器械,还需要筹集大批的粮草。   兵器、马匹、车辆、器械都不是问题。一来是所需不多——西宋因为没有钱,所以只能走寓兵于民的路子,允许民间持有相当数量的军械。   其中军户之家可以持有包括板甲、滑膛枪、弩机在内的所以兵器!只是在持有数量上有所限制,但是尺度还是很宽的。   而普通的民家,则不准拥有板甲和重型滑膛枪(这种滑膛枪在东方已经淘汰了),但是可以拥有普通甲胄和轻型滑膛枪——用科举考试的滑膛枪就是一种轻型滑膛枪。而在拥有了功名之后,“打靶秀才”和“打靶举人”也就可以采购包括板甲、重型滑膛枪在内的所有兵器了。   所以被动员的秀才、举人和军户基本都是自备武器的。西宋朝廷只需要准备一些重型武器和后备武器,还有火药、箭镞等等消耗品。   但是大军粮草的补给,却是一个非常让人头疼的问题。   二十万大军远征到一万多里之外啊!要靠从河西、关中运粮是想都不用想的。哪怕从西域的疏勒王、高昌王那里调粮,也有2000里以上的慢慢长途。   2000里运粮的中途损耗,差不多可以达到90%了!   也就是说,如果疏勒王、高昌王要为20万远征军准备一年的粮草,那么他们实际筹集的粮食,是够200万人一年之用的。   而且,这2000里运粮的长途,还仅仅是从高昌城到碎叶城!   至于碎叶以西……呵呵,只怕要靠部队屯田和就地筹集以解决供应,所以才要动员那么多军队啊。   所以当大宋准备西征讨伐蒙古的消息传到撒马尔干的时候,已经坐稳了中亚霸主之位的铁木真一点都不慌张,反而在他的儿子和臣子们面前开怀大笑起来了。   “如果是大周和东宋要发兵开战,朕还有那么一点担心,这个西宋……根本不值一提,那么远的路,靠两只脚走得走多少年啊!”   伟大的成吉思汗笑对儿子术赤说:“术赤,你马上带一个万人队去碎叶。”   “父汗,”术赤站起身,行了一礼,“您要儿子坚守碎叶城吗?”   “坚守?”铁木真笑道:“那是汉人、契丹人、女真人才喜欢做的事情。我们蒙古人不会呆在城堡里面等敌人来打。”   术赤听了这话,额头上冷汗都出来了。   他不是大汗亲生的,而是“奸生”的。原来铁木真早年在大石近卫军中刚刚出人头地时,留在老家的母亲给他说了门亲,娶了弘吉剌部的孛儿帖为妻。可这位孛儿帖却在婚后不久被临近的部落抢走!   后来还是靠了同在大石近卫军中任职的札木合帮忙,才把孛儿帖抢回来。不过那已经是九个月后了!   而被抢回来的孛儿帖已经身怀六甲,后来生下一个儿子,就是术赤……   所以术赤在铁木真家中的地位一直很尴尬,总有一种有人要害自己的错觉。   现在他的便宜老子要他领着一万人去对付强大的西宋,怎么看都是个圈套啊!   “父汗,您要儿子带兵去和西宋决战?”   铁木真笑了笑:“你打得过他们?”   “儿子……打不过。”   “父汗,请察合台愿意出战!”铁木真的次子察合台马上跳了出来。   在铁木真所有的儿子中,就是察合台最看不惯哥哥——没有术赤,他就是长子了!   “察合台!”铁木真依旧笑呵呵的,“你也打不过他们的!不过没有关系,我们蒙古人不打必败的硬仗。草原、大漠、高山和碎叶城冬季的气候,自然会替我们打败那些汉人!”   现在又是一汉当五胡的时代了!哪怕是诸夏三雄中最弱的西宋,也有十五万杀人不眨眼的秀才举人!他们手里的精装订制滑膛枪可不是吃素的,100步内,枪响人绝!   蒙古勇士再牛逼你牛得过子弹?所以势均力敌的硬仗是根本不在铁木真考虑范围内的。   他的办法就是焦土战术!   铁木真道:“术赤,还是你去吧。不要和汉人交战,咱们蒙古人少,一比一都换不起。所以要用计谋打败他们!他们汉人的弱点是不会驱赶牛羊放牧,所以必须依靠漫长的运输线补给粮草。而当运输线过于绵长的时候,他们则会选择就地补给。我们的办法就是把他们放进碎叶城,然后再切断他们的后勤线,同时再对碎叶和碎叶周围进行彻底的破坏。不给他们留下一粒粮食、一只牛羊和一间完好的房屋。还要把所有的农田和水利沟渠都尽可能毁坏。”   “那碎叶城的百姓呢?”术赤问。   碎叶城原本是西凉韩家的大据点,又是陆上丝路的一个重要的中转站,非常繁华,人口也很多。周围也都得到了开阔,算是非常不错的地盘。   现在韩家人和所有依附韩家的骑士都跑没影了,可老百姓还有不少。   “把工匠带来撒马尔干,”铁木真冷冷道,“其他都杀了!”   铁木真当然喜欢杀人了!那还用说吗?他在征伐金帐汗国、大石帝国和蒙古诸部时就经常屠杀!   不过比起历史上那个铁木真,杀性还是收敛不少了。毕竟他现在是个文明人,而且还信光明天理教。所以只在他认为必要的时候杀人……   而杀光碎叶周围的百姓,在他看来,就是完全必要的!   不杀光他们,就无法彻底实行焦土。因为总有一些粮食会被百姓藏起来!   而且在碎叶附近的天山南麓还有许多富饶的山谷,蒙古人也没有精力一一搜索……也不敢那么干!   火枪这种东西,在碎叶城也不是啥稀罕玩意。天山大山里面许多猎户和山谷骑士都善于使用火枪打猎,蒙古人要一头撞进去,搞不好就成靶子了!   所以铁木真的办法就是屠光碎叶周围,制造恐怖气氛,把那些山民都吓住,在一段时间中不敢下山活动就行了。 第一千四百七十四章 金罗斯   大周共和99年,光明历82年,西历1212年。   来自东方的庞大使团,在一年多的海陆长途跋涉后,终于抵达了罗斯黑土地上最繁华的基辅城。   这座城市曾经是基辅罗斯的首都,在基辅罗斯分崩离析后,城市落入了从东方而来的征服者金帐汗国的手中。   城市中的罗斯人至今仍然记得从祖辈那里听来的可怕传说……20万用火枪和大炮还有坚固的铠甲武装起来的金帐大军呼啸而来,横扫整个罗斯大草原,又杀入了富饶的黑土地带。十八个罗斯公国一一沦陷,没有任何一座城市在恐怖的金兵面前抵抗超过三天。   最后,金帐汗国的大军在他们的大汗王宗弼的统领下,在基辅城外会师。20万大军的营地将基辅团团包围了。   绝望中的基辅大公向君士坦丁堡和罗马派出了使臣,希望十字军战士可以前来基辅,拯救被异教徒包围的基督徒。   可是没有等到大公的使者抵达目的地,王宗弼的大炮就轰开了基辅的城墙。   扛着重型滑膛枪和长矛的金兵一拥而入,基辅罗斯的勇士在他们面前不堪一击,全都悲惨的死去。   随后金帐汗王宗弼向整座城市下达了《光明令》……基辅的基督徒们要么皈依光明,要么将被处决!   无数坚定信仰主耶稣基督的信徒选择了殉教,以自己的生命向主证明忠诚。但是更多的人选择了光明神。   几天之后,基辅所有的教堂都变成了光明堂,光明神的万符架取代了十字架,光明使者替代了神甫……   从那时起,基辅也有了一个别称——光明之城!   征服了基辅的金帐汗国,并没有如东欧、西欧那群被“金帐征服”和“黄祸”吓得瑟瑟发抖的君王们预想的那样,继续向西推进。   而是止步于富饶的黑土地带,将基辅城当作了自己的安乐窝,开始了长达数十年的苦心经营。   大量精心设计和施工的“光明教风格”的建筑(其实就是半中式半波斯式建筑)出现在了基辅城中,一个巨大的棱堡结构的围墙则将美轮美奂的城市保护了起来。   城市中的商业、手工业和教育也都得到了良好的发展。   征服基辅的女真人并不是刚刚从深山老林里杀出来的蛮子,他们早就吸收了汉人和波斯人的文明,而且还在阴山脚下和伏尔加河畔建立过两座都城。所以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可以将基辅城打造成一座在当时的欧洲数三数四(一和二肯定是君士坦丁堡和罗马)的大城市。   当大周共和国的使臣杨安国和平义时一同抵达基辅时,他们都被眼前的城市给震惊了。   根据平义时在他的《北条杂记》(平义时的祖先来自日本,平氏,苗字北条)中的记载:“……基辅略同于徐州,外围以土堆棱堡护卫,坚固异常,因而蒙古人不得入。城墙之内,极为繁华,街道笔直,不设廓坊,多见高大的周式建筑,略有波斯风格。城内居民众多,号称三四十万。百姓多为金发白肤,眼瞳蓝绿者,信光明天理教。女子少时多婀娜,容颜秀美,年长则肥。城中亦有黑发黑瞳者,皆为贵人,不称女真,而曰汉人……”   很显然,此时的基辅,是一座相当繁华,而且非常美丽的城市。由于外围棱堡的防护,也没有在蒙古人的进攻中遭受到太大的损失。   不过城市中的贵人和百姓还是对蒙古人的残暴非常憎恨——基辅虽然没有被攻破,但是在黑土地带,还是有许多女真人的城市被打破!毕竟不是每一座城市都如基辅一样坚固,而且就算足够坚固,也不见得有足够的守军。   至于城外乡间的罗斯村庄,更是被破坏的不成样子,许多地方十室九空!   而更让基辅市民们愤恨的是,万恶的蒙古人居然攻破了巴库的光明顶,掠走了光明圣女墨绮丝……   那可是光明神在尘世的第一号代理人啊!   对蒙古人的憎恨,自然就转为了对大周使团的热烈欢迎!   所以乘坐着一艘“进取”级战列舰(排水量15000石)远道而来欧洲的大周使团,在基辅城得到了空前热烈的欢迎。   金帐汗国如今的大汗是王永济,他是阿骨打第三子王宗辅的后人。他的父亲王雍是王宗辅的儿子,通过宫廷政变上台,开创了金帐汗国的繁荣盛世。   不过繁荣富裕的汗国也彻底消磨了女真人的斗志。他们占有的土地太好了,太肥沃了,随便怎么种都丰收。而且这片黑土地还紧挨着黑海,通过第聂伯河和黑海,黑土地的产出可以运往地中海沿岸的城市。然后将各种精美的手工制品运回基辅。将城市装点得可以和天津、徐州媲美……哦,实际上基辅比天津、徐州、江宁、上海、海州这些城市美多了!   因为基辅城内没有什么会产生污染的“第二产业”,没有那么多的手工工场的工人,自然也没有什么失业人口,没有许多从乡村涌入的破产农民。   拥有了这样美好、富裕的城市和乡村,金人哪儿还有征服波兰、立陶宛,乃至神圣罗马帝国的欲望?   那些地方也没基辅罗斯好啊!基辅罗斯靠着黑海,可以通过海路同东罗马、意大利、埃及和大石帝国贸易。而波兰、立陶宛和神罗靠近波罗的海,占了那里去和谁做交易?北欧的海贼吗?   失去开拓的欲望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金人对他们在伏尔加河的巢穴也失去了兴趣。   伏尔加河怎么比得上乌克兰的黑土地?没有那么肥沃,也不通地中海,而且也没有乌克兰嫩模……住在那里太没意思了!而且“纯种的汉人”在金帐汗国中的数量一直没有这么增加。在宗弼征服的时代大约有60万,到了如今人数依旧在七八十万上下徘徊。与此同时,没有“汉贵”资格的混血和金发碧眼的罗斯人口却以较快的速度增加。在这种情况下,金帐汗国的汉人为了加强在黑土地带的统治,也不得不聚族而居在几个黑海沿岸和第聂伯河沿岸的大城市中。   所以到了王永济上台当汗王的时候,金帐汉人已经事实上放弃了伏尔加河——乌拉尔河一带的草原,全都住到黑土地带的城市中去了,过着舒舒服服的小日子。   因此当蒙古人崛起于乌拉尔河一带的时候,王永济根本没有发兵扑灭的想法。   他当时的目光,只是盯着南面的君士坦丁堡——大石帝国的耶律直鲁古想要夺取君堡,从而达成跨入欧洲的梦想。而王永济则不愿意看到君堡落入强大的大石帝国之手。   因为那样必然会造成金帐汗国南下的商路受阻!   所以金帐汗国就联合东罗马和埃及,同大石帝国展开了一系列明争暗斗,甚至还联合了阿尤布王朝的阿迪莱·萨夫丁(萨拉丁的弟弟,在萨拉丁死后利用萨拉丁的三个儿子的斗争,夺取权力,成为苏丹),一起围攻大石帝国。   正是因为永济的短视,金帐汗国才错过了扑灭铁木真的最佳时机。而当蒙古大军如同潮水一般涌来的时候,他又手足无措,只知道死守基辅,最后还交纳岁币,向铁木真称了臣。   可是当铁木真率部东征,大周共和国的使臣又到达基辅的时候,王永济的心思又活络了起来。   毕竟之前向蒙古人称臣纳贡也太屈辱了……现在这些妄自尊大的蒙古人,又招惹上了他们根本无法对抗的强敌——诸夏三雄中的大周和西宋。   所以铁木真的失败,只是时间问题了!   “铁木真包围网?真的吗?东宋和西宋也会参加?”   “这可太好了!由诸夏三雄带头,还有什么问题?”   “对,光是大周天朝,就足够收拾铁木真了。何况还有两宋的加入!”   “这下终于可以一雪前耻了!”   “太好了,金帐汗国终于可以重振昔日声威了……”   “没错,一定要让蒙古鞑子知道我们汉人的厉害!”   “对!一定要杀尽胡虏!”   也许连早就埋在燕京八宝山的武好古生前也不会想到,这些跑到乌克兰去的金帐女真,居然会自以为是汉人……而且还是高贵的纯血统汉人!   这样的认知是金帐汗国抵达伏尔加河流域后推行的“入华夏化”教育造成的。   而金帐汗国之所以会执行“入华夏”政策,主要原因当然是诸夏三雄的强大了!特别是新周、东宋两个自备新大陆的世界帝国摆在那里,谁不想攀亲戚?   攀个亲戚,还能狐假虎威吓唬欧罗巴的白番呢!   所以到了蒙古崛起的时候,金帐汉人们自然也就盼着华夏祖国伸出援手了。   不过大周、西宋、东宋驻基辅的使馆一直保持宣称中立,并没有任何干涉西方战争的意思……直到不久之前,才从克里木半岛的新英格兰传来消息,大周共和国派来了一个庞大的使团,并且提出了组成反铁木真联盟的建议!   所谓的新英格兰并不是英格兰王国在克里木半岛上的殖民地,而是由一批对抗诺曼征服的盎格鲁·萨克逊武士以及他们的后代所建立的据点。   这些人在对抗诺曼征服的战争失败后就流亡到了东罗马,依附了阿列克谢一世(科穆宁娜的父亲),加入了瓦兰吉卫队,并且得到了一块位于克里木半岛南部,原属于东罗马帝国的土地,成立了“新英格兰殖民地”,以此怀念他们的故国。   不过这个新英格兰的自由并没有能维持多少年,就在金帐汗国的攻击下沦陷,成为了依附于金帐汗国的藩臣。   克里木半岛上的英格兰武士,也因此转而为金帐汗国的军队效力。   而新英格兰城本身,也逐渐成为了金帐汗国的一个对外贸易口岸。   绕过非洲大陆而来的大周使团,就是在克罗木半岛上的新英格兰靠岸,然后在新英格兰雇佣军的保护下穿越由于蒙古入侵而盗贼横行的黑土地带乡村,抵达基辅的。   ……   “大周是不是会派兵到欧洲来?”   基辅城,光明宫内,正在设宴为远来的大周使团接风洗尘的王永济,忽然直截了当问起了周国会不会派兵来的事儿。   军人出身的杨安国和自己的副手,矮小的职业外交官平义时对望了一眼。   义时说:“大周共和国目前在欧洲就驻有少量的兵力,我们在西班牙南部的直布罗陀拥有城堡、港口和商市。”   他说的直布罗陀领地是取自统治伊比利亚半岛南部的科尔多瓦哈里发领地的。所谓的科尔多瓦哈里发其实已经不存在了,早在西历的1031年,科尔多瓦的末代哈里发希沙姆三世被废后,哈里发国就分裂成二十多个封建小国。而伊比利亚半岛上的基督教国家,则趁机崛起,现在已经夺回了大半个半岛,将天方教的小国压到了半岛南部。   而与此同时,基督教的埃及王国又在北非沿岸大肆扩张,在伊比利亚半岛对岸的摩洛哥沿岸夺取了两座殖民城市休达和纳吉亚,使得伊比利亚半岛上的天方教徒腹背受敌。   在这种情况下,格林纳达的埃米尔主动出面联络周国,以割让直布罗陀为代价,换取周国担保他们和埃及王国之间的和平。   王永济对平义时的回答并不满意,皱了下眉,“平副使,本王问的是大周共和国什么时候能派兵到罗斯大平原来……罗斯的地形平坦,无险可守,很难抵挡铁木真的大军啊!”   杨安国笑道:“铁木真的大军暂时来不了罗斯了。因为西宋已经对铁木真宣战,20万远征军已经出发,很快就会反攻碎叶城了。而我国虽然没有直接向罗斯平原派兵的计划,但是会派出教官帮助金帐汗国训练军队,而且还会为金帐汗国招募雇佣兵通过财政上的资助。另外,我们还会提供最新式的火炮和火枪给金帐汗国。”   也就是说,大周共和国会出钱、出枪、出教官,而金帐汗国和西辽只需要负责出人就可以了。   不过此时的大周元首武国诚也没有想到,自己在这场围剿铁木真的战争中做出的一个小小的决定,会让一个名叫金罗斯的帝国,在许久之后得以崛起…… 第一千四百七十五章 新大陆的机遇期   就在杨安国、平义时使团访问金帐汗国的时候,远在天津的大周共和国元首武国诚,正在自己的官邸内和自己的一位堂弟,义久派的首领武国浩见面。   武国浩并不是政治家,也不是军人,而是一位豪商。他是共和行和天津银行最大的股东,此外还拥有多个海外特许商会的股权。说他富可敌国,亦不为过。   而如今共和行的主营,也和初兴的时候大有不同了。不再从事唱卖、酿酒、地产、出版等业务——这些业务都被分拆出了共和行,由武家嫡流不同支派的继承人拥有。   现在支撑着共和行商业帝国的主业,则是冶金、军工、造船、采矿等重工业(应该是重手工业才对,毕竟工业化的时代还没有到来)产业。   在八百年后,这些产业也许被认为是夕阳产业。但如今却还是非常朝气蓬勃的!   “十六哥,都军机司的人说蒙古人没有那么容易打败,他们非常会打仗的。这场战争很有可能会持续几十年!”   武国诚笑吟吟的说着打仗的事儿。几十年的战争在这个绰号叫“老船长”的元首看来,似乎不值一提的小事儿。   武国浩比武国诚年轻,40许岁,长相清秀,留着三缕须髯。在整个武氏家族国字一辈中,他行十六,所以常被称为十六哥或十六郎。   他是和元首对面而坐的,大模大样,脸上也没有讨好的表情。   在大周共和国,元首并不是至高无上的统治者。也就是最初的武好古、武义久两位拥有的权势比较大,之后就一代不如一代了。   而到了将近共和百年之际,由于新大陆的开拓和火器技术的进步,使得军事公民在国家政治生活中的地位下降。商人的地位则不断提升……现在的大周共和国几乎和东宋帝国一样,都是商人在背后操纵的国家了!   作为能够操纵国家的豪商集团的头目之一,武国浩虽然没有任何官方的职位,但是拥有的权势也不比自己的元首堂兄要小,只是没有后者那样的历史地位。   “打上几十年?”武国浩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话不多,但总能说到点子上,“那就有几十年的大生意了!”   打仗是一门生意!   武国诚笑着点了点头:“十六哥,这门生意可不仅是贩卖军械火药啊!”   “哦?”武国浩应了一声,不置可否。   武国诚接着说:“而且还能顺手把北美洲的东海岸开发起来!”   “北美洲的东海岸?”武国浩愣了愣,“三哥儿(武国诚行三),你是想从新岳州出货?”   “能行吗?”武国诚问,“北美合众国关于新岳州、新滨州、新泽州、新湖州等四州煤铁资源及内河水运的报告你瞧了吧?真是好地方啊!南北直隶都比不了!”   天选之国嘛!地方当然是好的……不过这个时空的北美开发不是由东海岸开始的,而是从西海岸起步。所以在北美洲殖民运动开始数十年后,北美洲东海岸的人口依旧非常稀少。   人少,自然就开发不起来了。   所以要开发北美东海岸,首先就是吸引更多的汉人人口去定居。而要吸引汉人人口过去,就必须要有赚钱的机会。   而北美东岸的土地虽然肥沃,资源也非常丰富,但是偏偏没有足以吸引汉人移居的金矿、银矿和黄铜矿。   没有暴利可图,自然就不能吸引汉人移民。所以现在北美东海岸和大湖区的新岳州、新滨州、新泽州、新湖州等四州,除了驻军就是流放的囚犯。   “十六哥,”武国诚说,“你想啊,如果围剿铁木真的这一战要打上几十年,战场会从西域蛮夷到东欧黑土地带还有波斯、大食等地。对军工产品的需求可就大了!而军品素来是暴利的,应该可以给设在新岳州的工厂的工人支付比较多的薪水。”   “可是在新岳州建厂的成本也高,支付的薪水又高……”   “但是运费下降了。”武国诚道,“如果从徐州发货,帆船得在海上航行半年甚至更久才能抵达直布罗陀。如果从新越州发货,最多20天就能到直布罗陀了。另外,海上航行的时间更短,风险也就更低。需要支付的保障费也就更少……省下来的都是钱啊!”   武国浩还是不动声色。   “另外,”武国诚又道,“十六哥总知道咱家的老祖宗是怎么说北美的吧?”   “天选之国!”   “对!”武国诚点点头,“既然是天选,那里早晚是会大发展的!咱们自家难道不应该去多圈点地吗?”   “圈地?”武国浩问,“圈哪里?”   武国诚笑道:“港口、河口、矿山、林地……好东西还是很有一点的。十六哥,只要共和行肯在新岳州、新滨州、新泽州、新湖州等四州中的任何一州设厂开矿并且雇佣超过一万人,就许共和行在北美任何非私有之地圈方圆一百里。”   “就这些?”武国浩还是未置可否。   武国诚吐了口气,看着自己的这个堂弟,“十六哥,你说吧,你要什么?”   “赚钱!”武国浩道,“必须保证我在北美开设的工厂可以盈利!这才是最要紧的……亏钱的生意,是做不下去的!只要能赚钱,我们自然会在北美加大投资,也不需要圈什么地。”   “做买卖的事情,怎么能保证赚钱?”武国诚眉头大皱。   “可以给津贴啊!”武国浩吐出两个字,“北美合众国政府拥有大量的盈余,可以向前去兴办工厂,开发城市的商行提供津贴。这样北美东部就可以很快得到开发了。”   “这个……”武国诚想了想,“这个我可做不了主。”   武国浩笑了笑:“你是元首,只要你提出建议,我可以走一趟东华府去游说合众国议会。”   东华府是北美合众国的首都,位于北美西海岸,在海东省和新乡省之间,大约就是湖后世旧金山的所在。现在称为新华府,还有一个俗称,叫金沙镇。因为在那一带有许多金矿,所以才得了这个俗称。   而在北美合众国境内,地名带着“金、银、铜”的地方特别多,都是有矿的!   所以怀着发财梦去美洲的诸夏移民,下了船就会直奔那些带着“金、银、铜”名号的地方而去。连白送的土地都不要!   只有淘金梦破碎的移民,才会去领一块土地安顿下来,或者做点什么小买卖。   至于在新大陆打工,一般也都去带着“金、银、铜”名号的地方,那里的工价很高,很容易攒下一笔财产。   而北美大地上的其他资源,比如木材、煤炭、铁矿等等的,基本上没有人想去开发利用。北美中部和东部的沃土,因为远离“金、银、铜”地区,所以也没什么人想要,白送出去都困难——一个公民随随便便就500亩到手了,当然不会为了吃饭而种地了。   他们的农产品也要卖钱,而“金、银、铜”矿区就是最大的市场。矿工们有钱,自然要吃好点,牛肉、羊肉什么的,都能卖个好价钱。   所以北美的中、东部,现在是相当的荒凉。   而北美合众国政府的金库,则是堆满了黄金、白银和黄铜!   因为在北美合众国境内开发金矿、银矿、铜矿和私人的淘金行为,都需要向合众国政府缴税。通常就是缴纳一定比例的矿产。   而在这些金、银、铜离开北美,运往大周共和国的时候,北美合众国政府又要收一笔离岸税。   税率并不怎么高,加一块儿就是7.5%(这是合众国的地方税,大周共和国执政府还要收7.5%),但是几十年积少成多下来,也是一笔可观的财富了。   而北美合众国的政府又没什么太大的支出,也就是和殷人土著偶尔爆发战争。战争的烈度很低,北美合众国的民兵就能对付了。   所以北美合众国所收取的矿税也就花不出去,越积越多了。   武国浩是开银行的,当然知道北美合众国政府有钱了。所以才提出用津贴换投资的主意。   而“津贴换投资”加上“蒙宋百年战争”,以及再之后的“华夏统一战争”,后来都成为了北美合众国大发展的助推剂。   所以在华夏本土归于一统之后,北美合众国还有东宋大力发展的新宋王国,又成为了华夏世界中新的分裂因素!   又一个新的“三国时代”已经在酝酿当中了。   铁木真的崛起不仅影响到了华夏本土的历史进程,同样也对西方那个正在崛起途中的大石帝国构成了重大的影响。   和打下黑土地就开始享受生活的金帐女真不同,大石帝国虽然出了不少昏君,但整个国家还是充满理想的。   这主要是因为存在“大石近卫军”制度,总有一代代来自草原或是高加索山的无依无靠的少年,被吸收到近卫军少年团参加漫长而刻苦的训练。   对于大石帝国的统治阶层而言,这些人就是充满活力的新鲜血液!   他们除了一身本领,就一无所有,必须要奋斗,要建功立业。   所以在铁木真崛起之前,大石帝国一直保持着扩张的步伐。在南线帝国压制住了新兴的阿尤布王朝,并且击败了依附东罗马的十字军国家。将地中海东岸地区和大半个叙利亚占为己有。   在西线,帝国则夺取了整个小亚细亚半岛,兵锋直指东罗马的首都君士坦丁堡。   在地中海上,大石帝国则仿造了加莱战船,组建了自己的海军,同埃及王国和意大利四海国展开了争斗。   而为了更加靠近西方,在铁木真崛起之前,耶律直鲁古甚至在策划一场迁都。   准备将国家的首都从大不里士迁往小亚细亚半岛上的布鲁萨。以便组织对君士坦丁堡的进攻!   在被蒙古人狠狠修理了一顿后,直鲁古就更加不敢在距离草原较近的大不里士居住了。   所以当大周共和国的使团抵达地中海时,直鲁古正忙着搬家——从大不里士迁往布鲁萨,所以没有功夫接见使团。   因此当杨安国、平义时从黑海返回时,就直接在博斯普鲁斯海峡东岸的布鲁萨停靠,见到了刚刚搬好家的直鲁古。   “围攻铁木真?”耶律直鲁古眉头大皱,“你们大周共和国离铁木真那么远,为什么要和他过不去?”   “因为铁木真和华夏为敌!”平义时认真地说,“我大周共和国是诸夏领袖,奉行华夏优先的政策,所以要保卫华夏利益。铁木真只要华夏为敌,就是大周的敌人了。”   你们就是诸夏领袖了?耶律直鲁古心想:谁服气啊?   耶律直鲁古皱着眉头说:“东西两宋都承认大周是诸夏领袖了?”   杨安国道:“陛下,谁是诸夏领袖可以以后再说,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尽快组成铁木真包围网。”   “怎么包围?”直鲁古问。   杨安国说:“西宋的20万大军已经开始西征!而我国和东宋,则会向金帐汗国、贵国提供财政和军事上的援助。以便你们两国重振兵威,从铁木真的背后发起进攻。这样铁木真就会陷入腹背受敌,应该不难打败了。”   “这样啊……”直鲁古嘴巴上应着,可是心里对再和铁木真开战真的没有一点兴趣了,而且他也没有打败铁木真的实力。   没有实力是因为大石近卫军因为铁木真的崛起而逐步瓦解了,近卫军中的大部分蒙古好汉都投奔了铁木真,而为了笼络剩下的高加索人,直鲁古被迫在近卫军中实行世袭制。结果近卫军的战斗力一落千丈,根本不是蒙古人的对手了。   “好吧!”直鲁古还是没有公开拒绝大周共和国的建议,在他想来,只要援助到手,往那边打就由不得万里之外的大周国了。   可是直鲁古怎么也没有想到,铁木真并不打算坐等被包围,就在大周共和国的使团积极活动,拼凑联盟反对蒙古的时候,铁木真的大军已经离开了撒马尔干,向着西方汹汹而来了。 第一千四百七十六章 蒙古-波斯帝国   西历1214年夏。   这个时候,远在阿姆河畔,八万蒙古人的骑兵正从横跨在两岸的浮桥上通过。在蒙古民族的缔造者和传奇般的英雄铁木真的率领下,再一次杀入波斯的土地。   铁木真这个时候并不知道大周共和国在拼凑反对他的包围网。所以他对西辽帝国的第二次入侵,和铁木真包围网没有半分钱的关系。   他之所以再次入侵西辽,只是为了打开进入欧洲的通道。   这个时空的铁木真并不是在漠北草原上长大的,而是在大不里士的近卫军少年团营地中长大的。   所以他也和直鲁古一样,有一个征服罗马的梦想!   如果他不是西辽内斗中失势,被迫回到乌拉尔河流域发展的话。他现在多半当上了西辽枢密副使一类的高官,说不定已经率领大石近卫军攻入了君士坦丁堡!   虽然他现在不是西辽的臣子,但是在大石近卫军的近20年,还是把征服君士坦丁堡变成了他的人生目标。   而要完成这个目标,就必须拿下西辽统治的波斯和小亚细亚了!   另外,还有一个原因也促使铁木真要再次入侵西辽。   那就是光明天理教了!   铁木真围攻巴库,俘获光明圣女墨绮丝并不是心血来潮,更不是要成为整个光明教世界的公敌。   他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借助光明天理教的影响力,夺取波斯的统治权。   经过八十多年的不断传播,明教在波斯算是复活了。虽然信徒数量依旧少于天方教,但也有了几百万的光明信徒。   这几百万人,在铁木真看来是可以变成自己的基本盘的。   有了他们的支持,大蒙古国的人口就能从百万等级,一下跃升到千万等级,而且还会拥有相当发达的工商业和农业。   有了这点人口和工商业、农业的支持,他才能越过博斯普鲁斯海峡,成为君士坦丁堡的主人啊!   至于北方的金帐汗国,铁木真倒是不怎么在乎。   因为在他看来,征服欧洲就是征服君士坦丁堡周围、希腊和意大利,最多再加部分西班牙。   也就是历史上罗马帝国的核心地盘。   别的地方,在他看来都是蛮荒之地。如果他现在只有40岁,那么马马虎虎征服一下也行。可他是西历1162年出身的。今年是西历1214年,铁木真已经53岁“高龄”了。   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浪费在金发碧眼的欧洲蛮夷身上了……   所以在完成了对中亚这个军事物资和技术输出地的初步征服后,铁木真甚至没有在西征的西宋军队身上花费太多的精力,只是让他的长子术赤用焦土战术去敷衍。就统领着8万蒙古勇士再一次攻入了波斯。   对于波斯的地形,铁木真实在太熟悉了。所以他没有在阿姆河南岸的沙漠地带逗留太久,稍微扫荡了一番,就迅速向西南挺进,不到20天就抵达了里海南岸,并且攻占了距离里海不到250里的宗教圣地拉伊(后世的德黑兰,在被蒙古人摧毁前叫拉伊)。这座城市是光明神所创造的圣地——光明神是拜火教的神,也被摩尼教所引入,也就和光明天理合一了。所以这个时空皈依了光明天理的蒙古人不会将之摧毁。   在夺取拉伊后,铁木真就将城“献给”了随军的圣女墨绮丝,将拉伊变成了新的光明顶所在。   随后铁木真又在墨绮丝的主持下,在拉伊加冕为大蒙古成吉思皇帝兼波斯国王。   此举也意味着铁木真对波斯的统治得到了光明圣女的承认!   虽然直鲁古在墨绮丝被俘后,已经和金帐汗国的王永济在商量另立圣女一事。但是这种事情并没有先例,而且王永济和直鲁古都想把自己中意的人选推上圣女宝座。所以两人一时没有达成共识。结果却让铁木真抢了个先,把自己变成了波斯国王。   而铁木真加冕为波斯国王的行为,也意味着已经灭亡数百年的波斯国家的复兴——虽然铁木真本人不是波斯人。但他是在身为波斯人的光明圣女加冕下成为波斯国王的。   相比西辽帝国,波斯王国对于波斯人而言,总有更大的归属感。   可以说,铁木真一下就点中了直鲁古的死穴。   他如果再躲在小亚细亚半岛上不敢出兵,那么波斯人,无论是光明天理教徒还是天方教徒,都会将铁木真当成自己的国王——巴格达的哈里发和伊拉克塞尔柱王朝的苏丹,还有阿尤布王朝的苏丹,都对大石帝国恨之入骨,当然愿意看到大石帝国倒霉了。   与此同时,直鲁古也受到了大不里士和布鲁萨城内的契丹贵族的压力。   一个丢掉整个或大半个波斯的大辽皇帝,可不是他们想要的。   不得已之下,直鲁古等不及大周共和国的援助抵达,就硬着头皮率领着大石近卫军和由契丹贵族骑士组成的大军向拉伊出击。   西历1214年8月16日,从小亚细亚和大不里士急匆匆赶来的10万西辽大军,在拉伊南郊展开决战。   在这场拉伊会战中,直鲁古摆出了传统的大方阵。   也就是以契丹人组成的长枪阵为“城垣”,掩护手持火枪的近卫军进行射击,同时再以大量的火炮进行远程射击,用骑兵掩护大阵的侧后。   这种类似于“西班牙方阵”的打法,是过去几十年中战争的标准模式。   在这种模式下,防御一方总是占有一定的优势,而先发起进攻的一方总是吃亏。所以战争往往是从没完没了的炮击开始,直到其中一方无法忍受炮火的杀伤,主动发起进攻为止。   不过铁木真却采取了一个与众不同的打法。   他首先派出自己的骑兵进行迂回佯攻,假装要攻击辽军的侧后。目的是引诱辽军的骑兵出击,然后蒙古骑兵就假装败退,将辽军的骑兵从战场上引开。   然后铁木真就派出了自己的王牌怯薛军他派出了自己的怯薛军——这是效法大石近卫军所组建的精锐部队!每一名战士也要掌握包括火枪射击、近战肉搏、骑马射箭、骑马冲击在内的多项技能。   20000名怯薛军战士组成了一个个横队,展开了一个可以从三面包围辽人的大正面。怯薛军们手持着火绳枪,在己方炮火的掩护下,顶着一波波射来的辽军的火炮前进。一直逼到了辽军方阵的40步开外,然后开火射击。   由于蒙古怯薛军摆出的正面较宽,阵型也更加密集,因此可以投入射击的火力也就更猛。而依附在一个个长枪方阵周围的大石近卫军的因为阵形较为散乱,也没有组成横队,无法发挥最大的火力。结果在火枪对射中损失惨重!   看到近卫军损失惨重的直鲁古马上命令长枪队冲击。   而铁木真的怯薛军见状则立即后退,将辽军的长枪兵引向了一大片树林。   树林当然不是长枪方阵发挥威力的地方。辽军的长枪兵也没蠢到这种程度。大石近卫军准备冲入树林和蒙古怯薛军肉搏的时候。一队蒙古人的骑兵不知怎么就摆脱了契丹骑兵的纠缠,反身杀回了战场,向直鲁古所在的中军发起了冲击。   护卫在直鲁古身边的大石近卫军被冲了个措手不及,只好护着直鲁古转移。   这本来也没什么,直鲁古只需要转移一下就能继续指挥了。   可是本阵的移动却给士气不高的契丹长枪兵造成了恐慌。   就在这时,之前退入树林的怯薛军突然推着十几门青铜炮出现在了树林的边缘!   随着一阵阵轰鸣,密集的霰弹将前沿的近卫军和契丹长枪兵一排排的打倒。怯薛军火枪兵们也返身回到了火线,用火枪进行射击。   契丹长枪兵瞬间崩溃,如大海退潮一般向后卷去。正在转移本阵的直鲁古被这一幕惊吓到了,盲目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灾难顿时降临在了契丹人的头上,10万大军,全线崩溃!   拉伊一战之后,除了大不里士和阿巴丹岛(属于阿瓦士府,位于阿拉伯河上,岛上建有港口、商市和城堡)之外,整个波斯很快就落入了铁木真的手中。   就在大石帝国陷入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的时候,在中亚的碎叶府,远征的宋军则陷入了补给不足的困境之中。   西宋军队这次是万里远征!从兵力投放的距离而言,绝对是一个奇迹了!   可是再怎么奇,西宋军依旧是一支农耕民族的军队,不可能像游牧民族一样,驱赶牛羊随军。   所以支持大军西征的,实际上高昌藩王和疏勒藩王在伊犁河谷经营的军屯。   伊犁河古位于高昌、疏勒两藩领地的中间,所以就由两个藩镇共同占有了。   也幸亏是赵桓用了分封藩王的办法镇守边陲西域,而藩王们又封了郡王、县公、亭侯,分别带上一定数目的军户和罪徒在水草还算丰美的地盘上筑城开垦。总算用七八十年时间,把伊犁河谷这种位于华夏文明边陲的地方经营起来了。   可是得到开发的伊犁河谷地区,距离碎叶府也有一千多里地。   千里运粮,素来是兵家大忌,况且伊犁河谷的屯粮也有限。不可能供给20万大军太长时间。   本来以为可以在西凉重镇碎叶府得到补给,可是蒙古人却将整个碎叶府摧残成了焦土废墟。   不仅如此,蒙古人的小股骑兵还在碎叶府周围活动,伺机打击宋军的后勤线。   虽然宋军主帅郭宝玉手中也有王牌,就是“打靶秀才”和“打靶举人”,让他们跟随斥候骑兵活动,可以给蒙古的小股骑兵造成一定的伤亡。   但是对蒙古骑兵的打击也不可能变为实实在在的补给,而蒙古人的主力又总不露面(其实早就不在中亚了)。没有寻获蒙古主力的郭宝玉也不敢继续冒进向费尔干纳盆地挺进——他毕竟肩负着20万大军的生死。   因此在碎叶府坚持了一个月后,面临粮尽的郭宝玉无奈只得率部撤往伊犁河谷地带。   “良臣,这一仗咱们算是打败了吧?”   西宋发起的“长子西征”的主帅,碎叶郡王赵拡也在撤退的大队人马之中。   他是西宋当今天子赵忻的庶长子,三十许岁,有一半胡人的血统,眼窝凹陷,须发卷曲,鼻梁高挺,非常英俊。他的母亲是上一代光明圣女耶律普速完进献给赵忻的“光明女侍”。   所以他不仅是庶出,而且是胡种,又有光明天理教的背景。因此一开始就被排除在皇储人选之外。   所幸的是西宋现在也不把皇子当猪养了——现在武官阶层越来越靠不住,因此每一代西宋帝王都要扶植皇室将领,以制约军官集团。   另外,西宋的扩张也很厉害,占领了许多蛮荒之地,不适合用流官治理,又不能没有大员坐镇。与其设立藩镇,还不如便宜子孙。所以西宋就开始在边疆封王。   而要分封边疆塞王,皇子就不能不懂军略。因此皇子从军,渐渐就成了西宋的惯例。   没有资格继承皇位的赵拡,也就成了塞王的候选,从小接受了严酷的军事训练。   所以他这位西征军的统帅也不是完全的摆设,而是真的有临阵指挥本事的。   只可惜他和郭宝玉的本事,连发挥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术赤的坚壁清野所逼退了。   “殿下,”郭宝玉眉头微蹙,“胜败乃兵家常事……碎叶之战刚刚开始,还不是言及胜败的时候。现在只是没有了速胜的可能,看起来也做持久之计了。”   “要在伊犁河谷屯田?”赵拡问。   “必须屯田!”郭宝玉道,“咱们自己不屯田,高昌、疏勒两藩是无论如何都不能长期供应咱们的。”   赵拡轻轻点头,“看来也只能和蒙古人打一场持久之战了。也不知,要打多久了?”   这个时候的赵拡和郭宝玉根本没有想到,这场战争最终会持续长达百年!   因为西宋现在面对的已经不是一个游牧帝国,而是一疆域辽阔,同时具有游牧、农耕和工商业属性的超级大国了。 第一千四百七十七章 非洲要殖民欧洲啦   当大周共和国的特使杨安国和平义时得知拉伊之战的结果的时候。他们早就离开了博斯普鲁斯海峡边上的布鲁萨城,来到了他们此次西方之行的最后一站,埃及王国的首都亚历山大。   武好古生前大约也不会想到,在这个时空,肩负起推动西方文明向前发展重任的,不是英格兰,不是法兰西,也不是意呆利,更不是什么神圣罗马帝国,而是埃及!   后世那个靠旅游和阿拉伯半岛的石油富国援助混饭吃的埃及,在这个时空可算是咸鱼翻身了。变成了整个西方最富有,最文明,最进步,也是第一个跨入大航海时代的强国。而且还站在了世界帝国的门槛上!   如果拿一个最新版本的地球仪来看,现在的埃及可不是非洲大陆东北角上小小的一块了。而是一个殖民地遍布欧洲、非洲,甚至还在美洲建立了据点的庞大的殖民帝国!   没错,埃及人在欧洲是有殖民地的!   到目前为止,埃及人在阿拉贡王国的巴塞罗那,法属普罗旺斯伯国的马赛,西西里王国的卡塔尼亚,葡萄牙王国的里斯本都拥有小块的殖民地。   同时,埃及人还通过战争从科尔多瓦哈里发领地中夺取巴利阿里群岛,从西西里王国手中夺取了马耳他岛,从东罗马那里得到了克里特岛,还通过赤裸裸的入侵强占了塞浦路斯岛。   而在遥远的将来,埃及人还将在欧洲的土地上继续开疆辟土,打下一块又一块的殖民地……   在这个时空未来的联合国会议上,可不是亚非拉人民的代表控诉欧美殖民主义了,而是欧洲人民控诉埃及帝国主义的殖民侵略……   现在统治埃及的又是一位女王,名叫索菲亚·布林尼乌斯·科穆宁娜,又称索菲亚一世。她的头衔全称是:全埃及的女王,努比亚的女王,罗马人的奥古斯塔,北非的统治者,基督教、天方教、光明教、天理教、理学、佛教、道教在非洲的保护者,非洲之母。   一长串的头衔,每一个都是得到国际上承认的。   其中的“全埃及的女王”表明她是上下埃及的统治者。   “努比亚的女王”则意味着她统治着后世的苏丹和埃塞俄比亚一带——这块土地上曾经存在过一个强大的努比亚王国,这个国家也是埃及历史的一部分。努比亚的国王曾经统治过埃及,不过在更长的时间中,则是埃及在统治努比亚。   而“罗马人的奥古斯塔”则表明了索菲亚一世的埃及同罗马帝国存在着公认的传承关系!   这个时空的第三罗马不是俄罗斯,而是埃及!   在东罗马的科穆宁王朝在1185年被推翻后,埃及的布林尼乌斯-科穆宁王朝就开始以科穆宁王朝的正统和罗马人的统治者自居。   不过这个地位真正得到国际承认,则是在铁木真对西辽帝国开战前夕的1203年。   当时刚刚继承王位的索菲亚一世率领着由埃及、意大利诸国和西欧骑士组成的十字军,去帮助东罗马人抵抗西辽的进攻。   在这场十字军战争中,索菲亚一世和推翻了东罗马的科穆宁王朝的安格洛斯王朝的伊萨克二世的儿子亚历克修斯勾结,煽动十字军在君士坦丁堡发动政变,推翻了亚历克修斯的叔叔阿利克塞三世,将亚历克修斯推上了东罗马的皇位。   而后索菲亚一世又和亚历克修斯结婚,从而获得了罗马人的奥古斯塔的头衔。与此同时,亚历克修斯皇帝也开始重新使用“奥古斯都”的头衔号令他那个已经变得小小的罗马帝国。   “北非的统治者”的头衔则得到了伊拉克的哈里发和罗马教宗的认可。前者是为了拉拢埃及加入反西辽同盟——在铁木真崛起前,西辽的扩张达到了顶点,向西威胁东罗马的生存,在东南方向则对天方教世界构成了严重威胁。   因此东罗马、罗马、埃及、巴格达的哈里发就组成了大同盟。昔日的对头,现在只能握手言和。所以哈里发在得到了“保护天方教”的承诺后,就承认了埃及国王(女王)为“北非的统治者”。   虽然如今的埃及还没有能力统治整个北非,只是控制了北非的大部分海岸线的重要的港口城市。   但是埃及的统治者已经有了号令整个北非的名义!   而北非这边,除了摩洛哥一带有一些实力雄厚的天方教诸侯,其余地方也没什么可以挑战埃及的存在,早晚会被埃及王国一一收服的。   “基督教、天方教、光明教、天理教、理学、佛教、道教在非洲的保护者”这一长串,则表明了埃及王国的宗教政策是相当自由的。   而非洲之母(父)的头衔,也得到了大周和东宋的承认——在克里斯托弗·多利亚横渡大西洋抵达美洲后,大周共和国首先和埃及达成协议,承认埃及在非常的特殊利益,以换取埃及不扩大在美洲的殖民地。   稍后东宋也承认了埃及在非洲的利益,条件是埃及不单方面改变非洲东海岸的现状,不在南部非洲寻求殖民地。   有了两大世界帝国的承认,埃及在非洲,至少在非洲西海岸的扩张可以肆无忌惮的进行了。   所以埃及王国的未来,在铁木真崛起之前是相当明朗的。假以时日,这个国家一定会成为仅次于大周和新宋的世界帝国。   说不定还能将大半个非洲和欧洲都变成自己的势力范围!   一个被埃及统治的欧洲……想想都让人激动啊!   可是在1215年初的时候,被后世称为非洲第一蛇蝎美人的索菲亚·布林尼乌斯·科穆宁娜却陷入了对未来的迷茫当中。   这个刚过三十,有四个孩子(两儿两女)、一个丈夫(东罗马皇帝亚历克修斯)和十一个情夫(各种肤色,各种信仰都有),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致命的魅力的女王,刚刚接见过两位大周共和国的特使。   对于周国特使提出的“邀请埃及参加反铁木真联盟”的建议,埃及女王并没有给出任何答复。   因为她知道眼下的这场“铁木真危机”,已经将埃及推到了一个十字路口,走错一步,就有可能失去来之不易的大好局面。   大周共和国虽然强大,但也不会轻易对埃及动武。埃及可是大周共和国最重要的贸易伙伴!大周共和国盛产的瓷器和棉布,都通过埃及输往欧洲。   而大蒙古-波斯帝国虽然不如大周那么强大,但也不是埃及可以对抗的。   现在这个时代可没有苏伊士运河,所以非洲和亚洲的陆地是相连的。   所以铁木真发起飙来,说不定就打到埃及来了!   另外,铁木真现在所攻打的西辽是东罗马的宿敌!   敌人的敌人,似乎应该是朋友啊!   脚步声在女王耳边响了起来,正慵懒的斜躺在一张丝绸面的软榻上的索菲亚用眼角的余光向脚步声传来的地方扫了一眼。   来的是一个穿着丝绸儒服的男子。女王笑了起来,甜甜的嗓子中吐出的是吴侬软语的中文。   “是武郎吗?”   “是我。”那男子应道,“索菲亚,你没有答应参加反铁木真联盟吧?”   男子说着话,已经走到了女王身边。女王将身体蜷缩起来,空出了半个卧榻,让他坐了下来。然后又将修长的双腿伸展开来,搁在了他的膝盖上。   亚历山大的气候炎热,埃及女王现在的衣衫非常单薄,似乎只是真空穿了一件丝绸睡袍,优美的曲线若隐若现。   “奴家又不傻,怎么会去和铁木真那个蛮夷为敌?”女王笑吟吟道。   男子也笑着:“你以为埃及能置身事外?”   女王看着男子,“武郎,你不是提你的元首哥哥来当说客的吧?”   “怎么可能?我都不是崇道公的子孙。”说话的男子五十来岁,白面长髯,稍稍有点肥胖,却也不失儒雅。   他不是武好古的子孙,而是武好文的后人。名叫武子安,原是大宋合众国(东宋)驻埃及的外交官。十五年前辞去职务,当了埃及女王的顾问……似乎还是非常亲密的顾问!   当年还不到17岁的女王陛下的童贞,就是被这位顾问给拿走的。   在那之后,两人的亲密关系就一直保持到现在。在女王陛下所生的四个孩子中,就有三个是和这位顾问先生的爱情结晶。只有一位将要继承埃及和罗马皇位的婚事子是同亚历克修斯一世所生。   顺便一提,女王和罗马皇帝并不生活在一起。两人的婚姻完全是一桩交易,就是为了将埃及和罗马牢牢捆绑在一起。   在两人唯一的孩子阿利克塞出生后,他们就再也没有共同生活过。   不过埃及女王也不止武子安一个情人,她的情人们足以组成一个步兵班,而且还在继续增长……   但是可以和她长期维持关系的,却只有武子安一人。   当然了,武子安也是个老花花公子,在亚历山大城的家中妻妾成群。   “武郎,”女王蹙起眉头,“奴不会变成第二个墨绮丝吧?”   “暂时还不用担心。”武子安摇了摇头,“西宋的军队已经在碎叶附近的伊犁河谷地带屯田了。而且大宋合众国的海军陆战队刚刚进驻了阿巴丹岛,西夏也同意加入反铁木真联盟了。另外,根据可靠消息……铁木真已经将征服君士坦丁堡当成了自己的目标!”   “什么?”女王的容色微变,“他难道想和全世界为敌?”   女王并不怀疑武子文的所言。因为武子文这么多年来,从没有让她失望过……要不然女王陛下凭什么让他睡那么多年?   这位武子文虽然不是武好古的子孙,但也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   东宋的江宁武家(武好文一脉),可是仅次于皇族的豪门。   在过去的几十年间,江宁武家已经出过三个皇后,五个贵妃了。   当今东宋的皇帝,就是武子文的表弟……   而江宁武家和大周的武家,也一直保持着密切的联系。   另外,江宁武家和天理教、光明天理教之间关系也极为复杂。   江宁武家,基本上也是一个八爪章鱼一样的家族!   “铁木真没有想同大周、东宋为敌。”武子文笑道,“至少目前没有想过!”   武子文虽然是一介布衣,但是却能通过墨绮丝掌握一些铁木真的想法。   “那大周和东宋呢?”埃及女王问,“他们是真的想剿灭铁木真吗?”   “怎么可能?”武子文嗤的一笑,“和铁木真打仗可是一桩大买卖!要是一下剿灭了,大周和我国那么多的奸商上哪儿发财去?”   “大买卖要怎么做?”女王问。   武子文的手掌轻轻抚过女王的身躯,“你肯做吗?”   “怎么不肯?”   “好!”武子文笑道,“那你就加入反铁木真联盟!”   “加入?然后呢?”   “然后再偷偷的卖兵器、火药给铁木真的军队!”武子文说,“至于货源,你不用担心,我会替你解决的。保证可以让你大赚上一笔!”   “那不是……吃什么爬什么?”   “吃里扒外!”武子文道,“怎么样?良心不安了?”   “会不会惹恼大周和东宋?”女王一边说话一边在“宽大”的胸前划了个十字,请求上帝的原谅——她和上帝关系很好,所以上帝一定会原谅她吃里扒外的。   “怎么会?”武子文道,“铁木真不能死得太快,要不然战争财怎么发?这可是几十年的大买卖,要是几年完事儿了,得损失多少?”   “几十年……那得死多少人?”   武子文淡淡一笑,“人总是要死的!为了天主、安拉、光明神、天理和佛祖而死,是可以上各种各样的天堂的。所以这是好事儿!而且埃及也会因此得到大发展的机遇……你会为后人留下一个富强而且伟大的埃及帝国!埃及人民会永远怀念你的时代。”   埃及女王认真地点头,“也对!那么多人可以上天堂,这是很大的功德!奴家也不能挡着他们上天堂的路啊!” 第一千四百七十八章 真正的大买卖   “……我最亲爱的姐妹,我希望你能向铁木真大汗说明我和埃及王国的艰难处境,也能让他明白当今世界上真正的主宰是谁?   大周和东宋两个世界帝国目前主宰着世界上所有的海洋,拥有三个独立的大陆,其中一个略小于欧洲,另外两个都要比整个欧洲更大更富裕。而他们的人口都已经超过了8000万,掌握着全世界90%的黄金和白银,每年生产的钢铁也占到了全世界钢铁产量的90%。他们的海军舰队遍布环球,其中最大的排水量甚至超过了20000石,拥有60门威力极大的火炮。   所以我不能违抗大周共和国元首和东宋帝国皇帝的旨意。因此我只能被迫加入反铁木真联盟。但是我以我的人格和名誉保证,埃及的军队绝对不会抵达西奈半岛以东。   不仅如此,埃及还可以暗中向大蒙古国出售来自大周共和国和东宋帝国的武器和火药。   由于大周共和国和东宋帝国很快会下达针对大蒙古国的武器禁售令。因此在未来,埃及将是唯一可以向大蒙古国提供高质量的火药、钢铁和其它军工产品的国家……保证价格公道!   至墨绮丝,你最亲爱的姐妹索菲亚。”   这是埃及女王索菲亚一世在耶诞1215年秋天写给光明圣女墨绮丝的亲笔信。   这封信是通过亚历山大的光明教团送到拉伊的墨绮丝手中的。   后来这封信被收藏在了铁木真堡(君士坦丁堡)的光明顶大圣堂的档案室中,在400年后才被公诸于世。   也由此让后来的人们了解到了当年的这场改变了世界版图的“反铁木真战争”的一点真相。   而如今,这封埃及女王的亲笔信,就在蒙古大汗兼波斯国王铁木真的手中。   铁木真这个时候并不在他的新首都拉伊,而是在地中海东岸附近的基督教圣城耶路撒冷。   耶路撒冷在拉伊会战前属于大石帝国,现在却被铁木真所占领。   铁木真占领的不仅是耶路撒冷城,还包括整个耶路撒冷王国的土地。所以他现在已经打开了通往埃及的通道。   只要他一声令下,五万蒙古大军就会开进西奈半岛,要不了多久,他们就能打到亚历山大……   但就在这个时候,他同时收到了两封来自亚历山大的书信。   其中一封就是他正拿在手中的,由光明圣女墨绮丝派人转交的埃及女王的来信。   还有一封则是由一艘“进取”级战列舰送到耶路撒冷附近的港口城市雅法。   那是大周共和国地中海舰队提督吴亚臣的信,吴提督在信中告诉铁木真:西奈半岛现在受大周共和国的保护!如果铁木真胆敢侵犯,将会面临严重后果!   严重后果不是空口白话!   因为在用舢板递交了警告信后,那艘“进取”级战列舰用左舷的20门18斤长炮猛烈轰击了雅法的岸防炮台,给雅法炮台造成了严重的损失。   与此同时,铁木真还得到报告,东宋海军的4艘“宁船”型战列舰开进了阿拉伯河,还派出陆战兵占领了阿巴丹岛……   铁木真可以不把西宋强大的陆军放在心上,因为西宋要靠种田种到波斯是根本不可能的。100年也不可能!   但是大周和东宋的海军,却可以在几个月内将数万军队送到阿巴丹岛,然后北上夺取阿瓦士府。   “木华黎,你怎么看?”铁木真将埃及女王的信往桌子上一丢,然后看着自己的心腹爱将木华黎。   “大汗,”木华黎笑着说,“要我说啊,咱就别进埃及了,埃及有啥好啊?就是尼罗河下游肥沃的一点,别的地方都是沙子……为了埃及去和大周、东宋为敌,没有好处啊!”   “这个朕知道!朕又不缺心眼!”铁木真摇摇头,“朕是问你怎么看大周和东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一边组织同盟对付朕,一边又让索菲亚出面卖武器给朕。这帮奸商到底在想什么?”   “奸商嘛,当然是唯利是图的……”   “唯利是图?”铁木真哼了一声,“你真以为他们是为了几个小钱在折腾?”   “这个……”木华黎也是一头雾水。   商人肯定是唯利是图的……但是只靠唯利是图又怎么可能图出两个世界帝国?   “大汗,他们一定有阴谋!”木华黎说,“他们想……想让我大蒙古和西宋两败俱伤!”   “也许吧。”铁木真点了点头。   这个答案也不大靠谱,但是铁木真实在想不出更好的答案了。   木华黎又道:“既然索菲亚愿意卖兵器给我们,大汗不如就向埃及买一些试试看……武器给了咱们,总归是有好处的。”   占有了中亚大部和波斯大部的铁木真其实已经有了可靠的兵器供应。   不过高质量的火枪和大口径的攻城重炮,轻便好用的野战炮,还是大周和东宋的产品更好。   至于黑火药的产量和质量,则无疑是大周的产品最好。因为大周控制着世界上最好的硫磺产地和硝石产地,而且大周共和国的火药产业起步很早,现在已经形成了几家很有实力的火药工厂,可以产出高纯度的颗粒状黑火药。   而东宋的黑火药虽然比不上大周,但是在世界上排第二是没有问题的。   所以能够买到大周和东宋生产的枪炮火药,铁木真是不可能拒绝的。   至于造不如买,买不如造什么的,铁木真是不会考虑那么多的。反正他手下的蒙古人只会用,造枪造炮都得靠外族人……非我族类,必有异志啊!利用他们是可以的,但真的把他们扶植得太强了,也很危险!   “好!就这样!”铁木真道,“木华黎,朕封你做太师国王,镇守耶路撒冷,和埃及的交易,全都由你负责。另外,耶路撒冷是基督教和天方教的圣地。你不能毁坏天方教和基督教的教堂,还要欢迎朝圣的信徒,但别忘了收取合适的进城税。今后一段时间,我们会很缺钱的!所以不能放过任何一个赚钱的机会。”   ……   “十六哥儿,和你说吧,我们这里最不缺的就是钱啊!”   武国浩十二岁以后就从没想过有什么人会比自己更富有,现在终于长了见识。   在十二岁以前他不知道自己家里特别有钱,因为他爸爸一心想把他培养成军人,所以很小就给送去燕京陆军小学了,而且还让他用了化名。   直到十二岁那年,他开始学习大周共和国历史的时候,才发现共和行、天津银行什么的,原来是他家里的产业……   可是今天,他在北美合众国的新华府的归谷见到了一群家里有矿的堂兄弟,这才知道自己原来不是最有钱的人类。   新华府的归谷是一处位于新华湾地区南面的山谷,是武义信晚年的养老地,现在则成了富豪云集之所。   山谷之中,不仅豪宅林立,而且还汇集了大量的商行总部。这些商行大部分是从事金矿、银矿和铜矿开发的,也有一些是开银行的。   而他们的主人,几乎都是武好古的后裔。不是义信派的子孙,就是南北美洲一群自治领的领主。   总之,都是家里有矿,躺着赚钱的主儿。   “十六哥,要赚钱,就得找矿、开矿。”一个穿着件棉布长袍,浑身上下没有一点金银点缀,看着非常朴素的老头笑着对武国浩说,“美洲这里有的是黄金、白银和黄铜,实在不行,南美洲的硝石也能卖不少钱。开什么工厂啊?”   “是啊,开工厂能赚几个钱?还不如开青楼楚馆来钱快呢!采金客们来钱容易,花钱手脚也大。去东海岸找埃及商人买些白番女奴带回来就是几倍的利润啊!”   “开银行也不错,有些个采金客舍不得吃,舍不得用,赚了钱就汇回老家去,光是汇兑的收益,也赚翻了……”   “赌场也不错,采金客中赌鬼也多,采到了金子就来赌,不输光不罢休!”   一帮特有钱的矿主资本家都对开工厂什么的没啥兴趣——家里有金矿、银矿的,谁还能去办工厂做制造业?这种小钱实在太难赚了。   “诸位哥哥,”武国浩笑着回道,“兄弟这次要做的可是真正的大买卖!是要把北美洲的地利充分开发出来的大买卖!”   “北美洲的地利?不就是金矿、银矿、铜矿吗?”   一帮矿主眼睛里当然只有矿了!而且铁矿、煤矿都看不上,那玩意是工业化的宝贝,现在还处于工场手工业的时代。而北美这边也没啥手工业,手工业产品都从旧大陆进口,这边就管挖金、银、铜——这三种金属直接就是货币啊!   这就相当于“印钞票”,而且还是硬得不能再硬的硬通货。   都可以印钞票了,还有什么买卖能入眼?   武国浩只是苦笑,也知道和这些人没什么好说,于是就笑道:“事情是这样的,元首觉得北美洲这边人口还是太少,开发速度还是不够……所以就想加快发展。而‘铁木真包围网’,哦,你们知道这事儿吗?”   还真不知道……家里有矿的诸位都是一脸懵逼。   铁木真是谁啊?到底是卖铁的,还是卖木头的?   武国浩只好耐着性子,把铁木真和大蒙古国怎么崛起,怎么攻打西凉,怎么威胁大周共和国的利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说了一遍。   结果矿主们还是不大明白……这个铁木真和北美洲有啥关系?他一蒙古人,也没海军,就是有蒙古海军还能打得过大周共和国的海军?所以他根本来不了美洲啊!   武国浩不知道,这其实就是孤立主义的起源了!美洲这个地方太好,啥都有,日子好过得很。而且又有两个大洋保护,敌人轻易来不了。所以也就不大关心外面的世界了……   不过这帮矿主虽然不关心世界上的事情,但是对大周祖国还是非常忠诚的——只要大周祖国不动他们家里的金山银山就行了。   对于动用北美合众国官库里面的金银铜发津贴给到北美东海岸投资的商人,他们也没啥意见。   反正官库里面的金银铜本来就多……花都花不完!而且随着越来越多的金银铜矿被发现,北美官库里面的存货也越来越多,多得都快发霉了!   而这群住在“归谷”的矿老板,其实都是“政治家”,他们都是北美合众国的议员,手中拥有可以决定国家前途命运的投票权。   取得了他们的支持,武国浩就能去找合众国的大统领武国华了。   武国华是武义信的后人,和义久派逐渐淡出大周共和国的最高权力层不同,义信派现在还牢牢控制着北美合众国的政权——各种矿老板们对义信派的统治非常满意。而矿老板以下的阶层都在忙着找矿、挖矿和赚采金人的钱,没谁有兴趣闹革命。而且北美合众国也没什么外敌,就是殷人土著稍微麻烦一点,不过也没大碍。他们的武器落后,人口又因为各种疫病减少得太多,基本构不成威胁。   所以武国华这个大统领其实也没啥事儿干,每天就上一个时辰的班,处理很少的一点公务,然后就是各种娱乐和户外活动。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打猎,不是用弓箭,而是用火枪。   提到火枪,不妨多说几句。北美洲这个地方号称人人有枪!枪支拥有率超过150%,平均两个人有三支枪。   而且大都是好枪,反正比大周共和国的陆军使用的滑膛枪好多了——陆军向来喜欢便宜货,而北美洲的采金客们市场要面对抢劫和土著的攻击,所以需要好枪保命。因此不怕花钱,买到的当然都好东西了。   不过北美洲这里却不产枪,市面上买卖的都是从大周共和国进口的滑膛枪。为什么要自己生产呢?黄金、白银、黄铜都花不出去啊!   所以打猎归来的武国华听说自己的远房堂弟,共和行和天津银行的大老板武国浩居然想在北美洲的东海岸开始铁厂和枪炮厂,简直有点不可思议了。 第一千四百七十九章 统一之路   天气正是最晴朗的时候,太阳在尽情的散发着它的光和热。在它的映照下,山川大地一片明亮。   在名为小汉山的山丘脚下,十几名骑兵呼啸着在草丛和灌木之间纵横,惊吓得这片土地上面的鸟兽四下乱窜。这些马上的军人都穿着华丽的红色丝绸战袄,都属于合众国大统领的卫队。   武国浩举起了一把制作精良的滑膛枪,呯的一声打响。他也是军人出身,虽然没在大周军中呆太久就回家继承亿万家产了。但是他的枪法还是非常不错的。枪声响过,一只北美野兔应声倒地,抽搐了几下,就与世长辞了。呯的又是一声枪响,另一只北美野兔也中了一枪,脑袋都被打爆了,一下栽倒在地。   北美合众国的大统领武国华呵呵笑着,将滑膛枪递给自己的随从,然后又取过一把已经装好鹿皮炸弹的滑膛枪,笑着对武国浩说:“十一比九,你还落后两分。”   武国浩苦笑摇头,也将滑膛枪交给自己的随从,摊手笑道:“我的枪法已经很好了,没想到还是比不了七哥儿你啊。你要是生在西宋,保管能考上状元。”   武国华摆弄着自己滑膛枪,并没有寻找目标开火,而是一边溜达一边笑道:“我的枪法只是平平,而且年纪也大了,眼力弱了,在新华府这边都不能算神枪手了。”   北美合众国是人人有枪的社会,玩枪在这里是一种生活方式,就和草原民族玩弓箭一样。如果这个世界上有谁可以和“打靶科举”的西宋比神枪手的数目,那肯定就是北美合众国了。   别看这个国家才几百万人口,但是几乎所有的成年人都是玩枪的好手,无论男女!   除了善于玩枪,使用火药进行爆破的技能在北美合众国也相当普及——那可是开矿所必须的!   另外,马匹似乎也是北美合众国人民生活的必需品之一。   这是因为北美的土地辽阔,产业结构又有点畸形,基本上只有矿业和农牧业。矿场、农场和牧场又非常分散的洒在异常辽阔的土地上。相互之间的交通就靠骑马。而马匹的价格相对于北美人民的收入而言,又非常便宜,以助于家家户户都能养上几匹马代步。   也就是说,北美人民不仅人人有枪,而且人人有马,还善于摆弄炸弹……   在热兵器时代刚刚开始的时候,这样的人民都能称得上战斗民族了!   武国浩的脑海中忽然浮出一个有点荒谬的念头,在大周共和国统一了华夏本土后,这个北美合众国会不会成长为可以和大周对抗的强大国家?   这种念头萦绕在他的脑海当中,挥之不去,让他一下走了神。   “十六哥,十六哥……你在想什么?”   武国华的笑脸儿凑了过来,关切的问。   武国浩这时才发现自己走了神,尴尬地一笑:“七哥儿,小弟此来是想和你说个诸夏三雄归一的法子。”   “啊?”武国华愣了又愣,“今天不是要说在新岳州办厂子的事情吗?”   “哦,开发东海岸和诸夏三雄归一是一回事。”   “是吗?”武国华还是不明白。   武国浩解释道:“七哥有所不知,如今的美洲市场对于大周和东宋而言,已经越来越重要了。”   “那是啊,咱们美洲盛产金银铜啊。”武国华自豪地说。   黄金、白银、黄铜就是货币啊!   而在新大陆产出的黄金、白银、黄铜之中,除了一小部分(合计15)%直接流入了大周共和国和北美合众国的国库,其余部分则会变成矿主的利润和矿工的工资。随后,这部分金银铜之中的一部分,又会以贸易交换的形势流往大周和东宋。   因为美洲的黄金、白银和黄铜占世界总产量的比例极高,所以美洲市场拥有的购买力也就特别强大。现在的美洲华夏人比后世的阿拉伯土豪还豪,对大周、东宋的工商业而言,简直就是财神爷。   相比之下,传统的西方市场就显得非常失色了。   而庞大的美洲市场,恰恰掌握在大周共和国手中!   也就是说,东宋合众国的工商业想要发展壮大,就有赖大周共和国开放美洲市场!   这对于东宋最核心的江南工商业而言,绝对是致命的诱惑。   “七哥,我们的设想是把北美合众国的市场进一步做大!就利用这次围剿大蒙古国的机会。由合众国政府提供津贴给在东部设厂生产军械的商行。用军械生产带动东部其他产业的发展,以达到聚集人口的机会。而人口的聚集,将会产生新的市场和供应。对于大周和东宋的工商业而言,美洲市场将会变得更加重要。而东宋合众国的商人都是唯利是图的!对他们而言,只要有利可图,脱离东宋加入大周,亦无不可。他们本来就是十八州合众之国嘛!合则留,不合则走。”   这个办法其实就是“华夏优先”。利用美洲的巨大财富去收买东宋唯利是图的资产阶级,而且还包裹上了民族主义的外衣。   而东宋的“合众国体制”也存在巨大的漏洞。合众国有点类似邦联或联邦,应该是介于两者之间。合众诸州的权力很大,全都拥有强大的民兵。而东宋朝廷向来又比较弱势,在武美娘这个强力领导人逝世后,之后的东宋执政者都比较软弱。制约不住十八个合众州。   另外,东宋的皇室从赵楷和武美娘开始就在新宋大陆的问题存着很大的私心。   新宋大陆并不是东宋合众国的附属国,而是东宋皇室的财产!   所以新宋大陆的金矿税(新宋大陆同样发现了金矿)既不属于东宋合众国,也不属于新宋王国政府,而是属于东宋皇帝!至于新宋王国的国王,也一直由东宋皇帝兼任。   而这笔巨款,也没有被用于皇帝私人的消费,而是用来在新宋营建皇室领地新开封府——新开封府位于新宋大陆东南,是一个滨海港口城市,具体位置大约就是后世悉尼的所在。   为了建设新开封府,东宋皇室可谓不惜血本。不仅利用他们掌握的权力,将新开封府定为罪徒流放地。而且还用新宋金矿税补贴自愿移民新开封府的东宋百姓。不仅鼓励农民移居,而且还鼓励商人和手工业者移居。   经过几十年不懈的努力,现在新开封府已经拥有了十万户和五十万人口。成为了诸夏本土以外,华夏人口最多的一个州府级行政区域。   而且新开封府还拥有比较完善的手工产业结构,足以自给自足的维持一个海外王国。   而据熟知东宋政治内幕的人了解,东宋皇室苦心经营的新宋王国的目的,就是为了在东宋本土遇到危机,无法续存的时候,将皇室迁往那里避难。   “北美合众国有那么大的市场?”对于武国浩提议,武国华显得不大自信,“整个美洲的汉人也只有800万啊。”   移民新大陆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哪怕现在距离发现美洲大陆已经有八十余年时间了,美洲大陆上的汉人人口,也只有区区的800余万。   这还是在美洲汉人的出生率远远高于华夏本土汉的情况下实现的!   之所以会这样,一方面是因为路途遥远,移民的成本很高。另一方面则是许多在新大陆挖到了金子的移民会选择衣锦还乡,回到旧大陆去生活。倒是一批淘金梦碎的汉人,不得不留在新大陆当起了农场主……   不过美洲大陆的800万汉人比起新宋大陆的300万汉人还是多多了。   “现在只有800万,几十年后也许就能达到3000万。”武国浩倒是显得信心十足,“现在最大的帆船不过20000石,几十年后也许会出现30000石的帆船。海运的成本,也会进一步降低。也许会在黄金、白银、黄铜、硝石之外找到更多适合运回大周和东宋的贸易品。到那时,美洲市场对东宋合众诸州的重要性将更加突出。”   实际上,另一种适合长途海运回大周和东宋的贸易品,要等到50多年后才会被发现。而这件贸易品,最终成为了东宋合众国崩溃的导火索……它就是鸟粪!   武国浩接着对北美合众国的大统领说:“我们预计蒙古战争将会持续数十年,欧洲、西域、北非,甚至天竺都将卷入其中。对于兵器的需求将会是大量的和长期的!而兵器的利润率极高,如果加上合众国政府发放的津贴,就能让开设在新岳州等地的工厂可以支付足以吸引到数万移民的工钱。而手工业移民大量聚集在新岳州后,农业、伐木业、采矿业以及其他各种各样的行业都会被带动起来。也许我们会在辽阔的东部发现新的金矿、银矿和铜矿,到时候就能吸引更多的移民到来了。”   武国华吸了口气,“说得不错……但是往东部去的路很难走啊!从新华府出发,走上几个月都到不了新岳州啊!”   现在可没有横穿北美大陆的铁路,而且未来三四百年中大概都不会有。   所以未来的北美大开发,依然要依靠水运。可是“巴拿马运河”,在可以预见的年代中,同样无力开凿。所以从北美西海岸前往东海岸的大宗货物运输,一般都是绕过南美大陆进行的。   “用不着走,”武国浩早就有了主张,他笑道,“移民可以做船去东部。”   “坐船?绕过南美大陆?”武国华摇摇头,“不行啊,沿着南美大陆西岸南下是逆风为主,船开得很慢,真要绕行起码半年……运一个人得花多少钱?少去几个没有问题,真要成千上万,可就要亏本了。另外,坐船是要死人的!”   物资绕行南美大陆没有什么,毕竟它们不需要吃吃喝喝,也不会生病。可是人员就不行了,坐船在海上绕几个月,成本是很高的。   所以想要开发北美东部,首先要克服的就是人员运输成本高昂的问题。   武国浩必须要找出一条可以用较低的成本,将大量的汉人运往北美东海岸的通道。   “不必从南美大陆绕道,”武国浩道,“可以从北美合众国那边的八国之地通过……大约七八百里就能抵达殷商海的港口,再换乘商船北上新岳州即可。”   所谓八国之地,就是中美洲一带,有八个萧姓的自治领分割了占有了这片狭长之地。另外,大周共和国也在中美洲设置了几个直辖的据点。   和空旷的北美合众国相比,中美洲的八国之地就显得比较繁荣了。人口数量较多,农业和手工业也比较发达。不过那里的汉人(华夏人)并不占多数,多数居民是中美洲当地的殷人。   殷人据说是从中原东渡而来的殷商先民的后裔……不过来到美洲的大周学者却没有发现任何可以证明他们是殷商后裔的证据。   倒是证明他们和殷商先民无关的证据很有一些!   这些殷人的技术太过落后,没有青铜器,没有弓箭,甚至连轮子都没有。他们的技术比两千多年前的殷商可落后多了,怎么可能是殷人的后裔?   不过这些研究都得不到大周官方的承认。大周官方和中美洲八国,都将中美洲的土著居民定义为“殷人”,还强迫他们学习汉语,遵守汉人的风俗,信奉天理教,使用“殷”和“商”作为自己的姓氏。   而这种行为,又引起了许多不必要的对抗。在过去的七八十年中,殷人聚居的八国之地就一直动荡不安。   而殷人的数量,也因为战争和疫病而大幅减少。   不过再怎么减少,八国之地殷人的基数在那儿摆着,不像北面的北美合众国领地内殷人那么稀少。所以如今仍然有数百万殷人生活在八个自治领的土地上。   所以当武国浩乘坐的大帆船,抵达隶属于大周共和国美洲总督府管辖的白银港的时候。他看到的是一个相当繁华的,土著和汉人杂居的,还有那么一点杂乱的城市。 第一千四百八十章 殷人保留区   在大东洋沿岸的女儿港一直通往殷商海沿岸的小商港的官道上面。行走着一队相当庞大的车马。一辆辆马拉大车,上面的货物捆得满满当当的。每辆大车上面,除了车夫,还有一个精装的汉人,看长相不是“纯汉人”就是“殷汉混血”。都穿着短褂,肌肉发达的胳臂露在外面,抱着上了子弹的火绳枪,挺胸凸肚的四下打量。车队四下还有一些看起来相当精悍的骑手,也都是汉人或殷汉混血,卫护着车队。有背滑膛枪的,也有人挎着水牛角弓。   在大车队中间,是几辆相当华丽的马车,车窗上还镶着透明的玻璃,还有用来遮阳的薄纱窗帘。   武国浩这个时候就坐在其中一辆马车的车厢里面,一边用力扇着扇子,一边在和一个二十多岁,穿着大周官服的青年说话。   “晋卿,还有多久才能到小商港?”   “还有200多里。”这青年是个大胡子,因为天热,胡子上面都汗珠,看上去湿漉漉的。他姓耶律,名楚材,是辽国的宗室,是耶律阿保机的长子耶律倍的后裔。   他的祖先在辽国两分的时候留在了东辽,成了萧瑟瑟的臣子。在耶律敖卢斡之乱的时候也犯了错误,不过后来及时投靠了大奥野,才保住了一条性命。所以耶律楚材在这个时空,也混了一个骑士家庭出身。   不过骑士什么,到了耶律履这辈也开始没落了。这也是没法子的,打仗都靠枪炮了,骑士能不没落?他们这个阶层渐渐的也就成了大周的军官、知识分子和基层公务员的来源了。   耶律履年青时也在军中服过役,是应付差事,以便保住庄园和身份罢了。而他后来的主业还是燕京大学天文系的教授。   而耶律楚材是他的小儿子,耶律履60岁的时候才得了楚材,61岁就去世了。所以也没来得及给耶律楚材安排出路,而且耶律楚材因为不是长子,也无法继承家业。而且耶律履这个学者也没给小儿子耶律楚材留下多少遗产。   所以就只能在哥哥耶律辩材和耶律善材(这两个哥哥比楚材大得多)的资助下,完成了燕京大学律学系的学业后,就离家闯荡了。   因为他立志做官,可又只有一个临时公民的身份,不大可能在大周本土得到让人满意的职位。于是就去大周执政府的海外部求职,被委派到美洲担任公职。因为在北美洲表现出色,今年才25岁的楚材已经官拜白银州通判。   所谓白银州,其实不出产白银,而是由几个输出白银的港口组成的州。至于白银都是由“八国之地”,也就是后世墨西哥的地盘上出产的。   这个白银州并不属于八国,而是由北美洲总督府直辖。官员都是总督府派遣的。   而这种海外总督府,则由大周共和国执政府的海外部管辖。耶律楚材是海外部的低级官员,所以会外派到北美的白银州做官。   当武国浩抵达白银州的首府白银港时,知州正好不在,所以就由通判耶律楚材招待。一来二去,耶律楚材和武国浩也混熟了——武国浩虽然没有官身,但是谁都知道他是大人物!有点脑子的都得使劲巴结他,何况耶律楚材这种成了精的主儿?   所以楚材现在已经和武国浩成了忘年交,还亲自护送他从八国之地的最窄处前往殷商海——他们现在经过的地方就是特万特佩克地峡,从女儿港(大东洋沿岸,得名自一个母系部落)到小商港,大约要走490里。现在已经过了大半。   “还有200里……”武国浩摇摇头,“明天才能到?”   “如果天气晴朗,明天就能到。”耶律楚材笑道,“不过这一带时常下雨,到时候道路泥泞,走起来就更费劲儿了。如果东海先生(武国浩的号)想要大量运送移民,恐怕得先把这500里官道好好修一修。”   “路当然是要修的,”武国浩点点头,“可是有那么多劳工可用吗?这一带气候炎热,恐怕是瘴痢之地吧?”   对于开拓热带的殖民者而言,瘴痢是非常可怕的!   如果在没有开发过的热带生地殖民,开发一年,病死三分之二,都是非常多见的。   所以现在北美合众国和新宋王国都殖民几百万上,可是和大陆近在咫尺的台湾岛上,汉人人口依旧只有几万户。都散在沿海的几处港口,不大敢往内陆而去。   至于中南半岛上的真腊王国,虽然被东宋修理了不知道多少回。但现在依旧还存在!东宋建立的暹罗王国的发展则非常缓慢,汉人人口总是在几十万徘徊。   而西宋对蒲甘缅甸的进攻,同样受制于瘴痢,也闹了个虎头蛇尾。   现在把人从特万特佩克地峡运去殷商海沿岸,横竖几天时间,问题不是很大——这个时代大周的医生已经知道疟疾大概是怎么传播的了。所以会用防蚊虫的膏药顶一下。   不过这个办法对长期在雨林地带劳作的工人可没用。你还能一天到晚不停往身上擦膏药?那得多少钱?   而且雨林里面多热啊,擦上去的药膏一会儿就给汗水冲没了。   “可以雇佣土著。”耶律楚材道,“女儿港和小商港一带有许多殷人部落,他们不怎么怕瘴痢。”   “不怕瘴痢?”武国浩一愣,“不是说殷人体质单薄,容易染病吗?”   “可是他们不大得疟疾,”耶律楚材解释道,“而且得了疟疾后,死亡率也不高……据说,据说他们有什么办法可以治疗疟疾。”   “什么?”武国浩一惊,“治疗疟疾?真的假的?”   “只是传说,不知真伪。”耶律楚材说,“但是可以肯定,这一带的土著不怎么惧怕疟疾。”   这个传说当然是真的……中美洲的土著知道用金鸡纳树的树皮晒干磨成粉末,用来治疗疟疾。   不过这个秘密只有少数丛林部落的巫医知道,而且还得到了严守,外来的周人并不太清楚,最多也就听过一些传说。   “这事儿无论如何得查清楚了,”武国浩说,“花多少钱都不是问题!”   耶律楚材笑着:“东海先生,这可不是花钱的问题……钱对这里的土著没有什么用。”   “他们不要钱?”武国浩问,“他们要什么?粮食?布匹?”   耶律楚材摇摇头,“他们要土地……要一块不受咱们打扰的土地!东海先生能给他们吗?”   “能!”武国浩当即大手一挥,“我买一大块地送给他们……只要他们肯帮助咱们修一条石造公路。”他笑道,“只要有路,移民到东海岸的成本就可控了。”   “那下官就替那些殷人土著谢过东海先生了。”   耶律楚材和武国浩此时并不知道,他们俩在去小商港的路上商量的这点事儿,在几百年后被一群站在土著民族一边的人权卫士批到了臭头。   因为武国浩后来花钱买下的殷人自治领地,成了第一个“殷人保留区”。后来北美合众国政府,中美洲八国政府,还在南美洲建立的殖民国家的政府,以及大周共和国在美洲的直辖领当局,一再援引此例,建立了许多个殷人保留区——在后世的人权卫士看来,所谓的保留区就是在本属于殷人的土地上,划出一块给殷人,实际上就是把其余的部分统统夺走了!   所以开此先例的武国浩和耶律楚材,肯定是臭名昭著的大殖民者。   特别是耶律楚材,这家伙因为主持修建“死亡公路”(由女儿港通往小商港的500里公里后来造成了数千殷人土著丧命,因此被后世称为死亡公路)有功,再加上巴结了武国浩这个大人物,而飞黄腾达了。   在武国浩的支持下,他成了北美东海岸开发总监和新岳省的第一任高官。再后来,耶律楚材还当选了北美合众国的议会议长,还当过一任国务卿,登上了人生之巅峰……自然也干了不少掠夺殷人土地的坏事儿!   而武国浩当然也是坏的!他后来将共和行和天津银行的股份都转给了长子。然后带着次子和三次飘洋过海到北美东海岸开拓新的事业。在新约省买下了两个狭长的岛屿(曼哈顿和长岛),取名长岛市。并且在那里兴建港口、商市、工厂、船厂。作为北美合众国在东海岸的最大据点。   在几百年后,长岛市将会变成全世界最繁华的城市之一。而武国浩也将以“长岛市之父”的名号留传史册。   而武氏“国浩派”也由此开创,后来发展成了北美东海岸的巨富家族,一直风光了好几百年……不过武国浩在华夏族殖民北美东海岸的过程中所扮演的角色,还是让后来的批评者们指责了许多年!   另外,武国浩的三子武家安,在三十年后又干了一件足以被钉上历史耻辱柱的坏事。让整个长岛武氏家族在几百年后,成了后世批评的对象。   ……   大周共和国这边忙着开发北美东海岸的时候,在地球的另一边。一代天骄铁木真也没闲着,他在西历的1215年、1216年间,利用掘壕围困的办法,迫使大石帝国的重镇大不里士开城投降。   在夺取了大不里士后,铁木真没有继续进兵小亚细亚。因为中亚方面传来了坏消息,他的长子术赤在碎叶前线遭遇了宋军的伏击,被宋军的狙击兵(是个打靶进士)一枪入魂,打中了肩膀,铅弹碎裂在体内,折磨了术赤十几天后,造成了严重的感染,让术赤一命呜呼了。   说起来这场战斗并不怎么重要,也不是大决战,仅仅是宋军的斥候硬探渗入蒙古军战线制造的一起伏击。   也许宋军狙击手压根就不知道他们打死的是谁?   因为类似的袭击,几乎每天都在碎叶——伊犁河谷前线发生。   在宋军因为补给问题被迫从碎叶前线撤退后,双方就没有再进行过大战。但是却频繁进行小规模的冲突。   一方面蒙古人希望利用自己在马背上的优势,夺取战线的控制权,将宋人限制在伊犁河谷内的屯田区。   另一方面,宋军的将领却想利用“打靶秀才”和“打靶举人”去消灭小股的蒙古骑兵。   于是双方的小股部队在前线展开了激烈的厮杀!   而这种厮杀的结果,却大大出乎了术赤的预料——他麾下的蒙古勇士,遇上了会打黑枪的大宋秀才和举人,能有啥好下场?   武功再高,也怕子弹啊!   你要和人家肉搏,人家也有马,骑着就跑,也未必抓得着。而且你追得太紧,也许就中了圈套——有人埋伏在什么地方就等打黑枪!   要用蒙古人最拿手的骑射作战,宋人的斥候骑兵和秀才、举人都有板甲,箭镞很难对他们造成伤害。而他们的精品滑膛枪和鹿皮子弹,则拥有致命的杀伤力。   因此术赤很快就发现,自己的蒙古勇士根本没有办法承担这些小而激烈的武装冲突的后果。   为了扭转前线的不利局面,他才带着上千名骑兵出动,希望可以通过以多打少,歼灭几支宋人的小股部队,以挽救局面。   却万万没想到出师未捷身先死,被人打了黑枪……   术赤的死,则逼迫铁木真不得不将注意力从西线转到东线。   而一研究东线的局势,铁木真就忍不住眉头大皱了。   因为他已经发现,强大的蒙古骑兵在东线似乎失去了掌握战场的能力。   同时,他也意识到宋军运用火枪的水平远远超过了大石近卫军,也比蒙古人更高明。   他们不仅会打排枪,而且非常善于远距离的狙杀!   在术赤的报告中,甚至有200步开外被黑枪击中的记录!   这也许说明宋军拥有一种非常可怕的新式火枪,有效射程比传统的滑膛枪要大的多。   如果真是那样,那么西宋军的战斗力极有可能会高出原本的预期很多,而且会给蒙古人造成极大的人员损失!   这让铁木真感到非常担心,所以他决定亲自率军前往碎叶前线。 第一千四百八十一章 战斗进士   用黑枪打死术赤的人,名叫魏文翁,是邛州蒲江县人士,三十多岁,是大宋嘉定四年(1211年)的进士!   什么?进士杀人了?而且还是在战场上杀人!   是不是有一种进士被玩坏掉的感觉?还就是玩坏了,西宋为了图存,也真是够拼命的……所以到了这个年头,西宋开礼部试的场面那叫一个壮观啊!   几千号举子背着枪进考场,跟去打仗似的,先在《怒目带枪孔子像》(这哪里是孔子,简直就是个西部牛仔)前整齐列队,向孔夫子鸣枪致敬,然后才鱼贯入场打靶。   这个考试绝对是公平的,公开打靶,中不中当场验靶,根本不可能作弊。而且不止打死靶,还要打飞鸟活靶,打野猪活靶,打得不好还有可能叫猪给拱了。不过在刺刀出现后,举人们在打活靶的时候又多了点保险系数,如果打不死野猪,还可以用刺刀把野猪给捅了。   礼部试后,还有殿试。那是御前打靶,这可是非常考验心理素质的!   如果御前打靶成绩不好,进士就打没了!   既然西宋进士都是打靶打出来的,自然就掌握了杀人的本事,个个都是战斗进士神枪手啊!   所以魏文翁这个进士,现在就真的杀了人,而且还不止一个。   从碎叶——伊犁拉锯战开始,他这个“神枪进士”就一直以武官的身份在前线活跃,已经杀害了不少蒙古勇士。   大宋的进士,现在可以轻易杀死蒙古勇士了……看着不可思议,但想想也是当然的。   现在西宋的科举考打靶啊,这可是忠君爱国的真本事,比用毛笔写诗词管用多了。有了真本事,当然要拿出来用了。要不然学来干什么?   而这个魏文翁在战斗进士中也是厉害的,他出身四川邛州的科举名门(差不多就是神枪手家族),有个哥哥叫魏了翁。此人不仅是进士,而且还是四川最著名的枪械设计名家,设计过许多款名枪。   嗯,没错啦,这个时代许多进士本人还是枪械专家。   因为科举打靶是可以自备火枪的,而且只看中不中靶,不管使什么枪。你要有本事造出一把雷明顿狙击步枪,照样也可以去参加科举。   所以许多科举大族就在枪械上下足了功夫,如邛州魏家和魏家的世代通好邛州高家,都在家里开了枪械坊,聘请了造枪名师,专门打造科举用枪。   而魏家的大才子魏了翁在精通打靶和儒学、军学的同时,还是一名枪械设计的高手。替魏家和高家设计出了一种非常特别的枪械——线膛枪!   这种枪械的内膛刻出了几根笔直的膛线,可以让子弹拥有更加稳定的弹道,有效射程也更远。由魏文翁来使用的话,可以准确命中200步距离上的人型目标。   正是靠着这种线膛枪,魏家和高家的子弟才接连高中!而魏了翁自己更是高中第一甲第三名……   魏文翁的进士名次不如哥哥那么高,但是枪法也算是出类拔萃,200步内,一样可以做到枪响人绝。   所以在高中之后,就被派到前线带兵,指挥一个火枪兵队了。   对了,线膛枪现在还是秘密!邛州魏家和高家并没有把线膛枪的秘密公开。   这可是两家子弟日后科场得意的本钱,怎么能让别人知道?   所以魏了翁指挥的一队举人、秀才使用的还是老式的滑膛枪,只有他带着几支线膛枪上了前线。   那几支线膛枪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碰的,只有魏文翁从老家带出来的两个亲随(西宋允许进士出身的武官带亲随)可以帮着料理它们。   今天魏文翁正带着半个队的举人、秀才和半个队的骑士,沿着碎叶山的边缘骑马行进,搜索蒙古骑兵的踪迹。   所谓的碎叶山是汉人起的名字,在碎叶府的北面,是天山的余脉。这一带的降雨偏少,所以山坡上都是光秃秃的一片,没有什么植被覆盖。同时,由于天山融雪所汇成的水流的滋润,山谷和峡谷中往往绿树成荫,水草丰美。   在西凉统治碎叶的几十年间,这一带的山谷、盆地,都是西凉骑士们的乐土,遍布着大大小小的庄园,富庶安逸,自给自足,到处都是一派田园乐土的景象。   但是现在,这里只剩下一片荒芜,偶尔可以看见骑士壁坞的残垣断壁和自然生长的和野草差不多的野麦。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西宋的进士、举人、秀才太凶残,这段时间蒙古骑兵的活动范围明显收缩了。不仅不再袭扰伊犁河谷的宋军屯田区,连碎叶山一带都不大见到蒙古人出没了,只是在碎叶河谷地带和碎叶山北面的草原上还有蒙古游骑的频繁活动。不过他们在白天时也不敢过于靠近宋军的斥候队,只有当夜幕降临时,才会发起攻击。   所以每当黄昏将至时,在草原或碎叶河谷地带(也是大片平地)活动的宋军骑兵队,都会收缩到山区。有可能的话,还会寻找一个被遗弃的骑士壁坞过夜。   有几十支可以远射的精品火枪把守的壁坞,不动用大炮,没有两三百条性命根本打不进去。   就算打进去了,也还得肉搏!   虽然科举不靠肉搏,但是端着上了刺刀的滑膛枪的举人、秀才也不是很好对付。而且他们也不会单独行动,往往会和同样数量的骑士组队而行。   而西宋骑士的肉搏能力可不弱!   和大周那边一样,西宋骑士军户阶层的地位也随着热兵器的普及而下降了。而且他们的出路又比较少,除了考入华山讲武堂外,就只能充当骑兵。   而骑兵之中,又以直属于西宋皇帝的御前骑士团最为高贵。而要加入御前骑士团,就必须通过御前比武——也就是让想要加入骑士团的骑士们在皇帝面前进行马上、马下比武。因为比武的地点通常摆在华山讲武堂内,而马下持剑比武又是重头戏。所以这种比武又被称为华山论剑。   能够通过华山论剑成为御前骑士的虽然是少数,可是这种比武决定御前骑士名额的办法,也极大的提升了西宋骑兵的肉搏能力。   也许他们的武艺比大石近卫军和蒙古的怯薛军战士还差一点,但是寻常的蒙古勇士却很难打败他们。   而且西宋的骑兵往往配有坚固而且轻薄的板甲,在近战肉搏中很难被杀死。   所以据守壁坞的小队西宋战士,也是蒙古骑兵不愿意去攻击的,除非有大炮。   “队长,那边有个壁坞,我们今晚上就在那里过夜吧。”   天色已经暗淡下来了,一名西宋的“战斗举人”指着不远处一所早就被人遗弃的壁坞道。   “李校尉,你先带两个人去查看。”   魏文翁已经在战场上呆了一年多,养成了小心谨慎的习惯。他可不会贸然带人靠近一座壁坞。   谁知道里面有没有蒙古人埋伏?   一名骑士领了命令,带着两个骑兵策马而去,把壁坞来来往往都搜了个遍,这才奔回来汇报。   魏文翁又让自己的一个副手——是个考了几次礼部试都落榜的“战斗措大”带着大队人马去壁坞中驻扎。而自己则带着那位李姓的校尉和两个骑兵,策马到了一处山坡底下,然后下马步行登山。   登山是为了远眺。   站得高,望得远!   而且现在天色将暗,如果方圆数十里内有蒙古大军驻扎,那么登高之后,就能看见星星点点的篝火了。   魏文翁选择的山头看着不高,攀爬起来却非常费劲儿,三个人(还有一个在山脚下看着马)爬上山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夜幕下的碎叶河谷地带一片漆黑,偶尔有星星点点的火光在黑暗中流动,应该是夜间出动的蒙古游骑。   “怎么有那么多……”李姓校尉嘀咕了一声,他手里握着一支望远筒,正打量着远处的谷地。   “是多了一点!”魏文翁也发现不对劲儿了。   蒙古人的游骑的确会在夜间活动,有时候也会打出火把。   但是绝不会有那么多的游骑打着火把,在夜间大摇大摆的活动。   他们不怕挨黑枪?   “队长,要不要派人去打个埋伏?”李姓校尉问道。   “太远了吧?”魏文翁皱着眉,“看上去有三四十里,如果不纵马奔驰,得走两三个时辰。而且,打出那么多火把,该不会是个圈套吧?”   “也对……那就再看看。”李姓校尉回头一个骑兵下山去取吃食来——去那个壁坞中过夜的骑兵们会准备热乎的食物,弄好后就会送到山脚下。而李姓校尉知道自己和魏进士要在山头上观察很久,所以就让人去取了。   之所以会观察很久,是因为他们需要确定那些打着火把的蒙古骑兵是不是在向东方前进。   如果是的话,那他们很有可能在掩护一支趁着夜色前进的大军!   大军在夜间前行是最怕被伏击的,而且如今又是大炮火枪称雄的时代。要是被十几门大炮用霰弹喷个几波,上万人的军队都得垮了。   所以夜间行军的时候,通常会让骑兵打着火把在队伍前方活动,吸引伏击的敌人开火。   当食物被送到山顶上的时候,李姓校尉放下了望远筒,对身边的魏文翁道:“他们在向东开进……看来是在掩护一支大军啊!”   魏文翁拿着一只还有一点余温的烤羊腿,咬了一口,咀嚼几下,就囫囵吞了下去。   “看了蒙古人终于沉不住气了!”魏文翁道,“咱们得出查明情况。”   “白天去吧。”李姓校尉道,“只要今晚上弄清他们的大致位置,明早就扑过去。如果真有大军,是不可能藏得严严实实的。”   “好!”魏文翁点点头,“听你的。”   战斗进士并不是真正的职业军官,而那位李姓校尉则是华山讲武堂毕业,俗称华山派军官的职业军人。   所以在战术布置上,魏文翁必须听从这个官衔比他小的军官。   ……   “大汗,咱们现在应该已经被宋人的斥候骑兵发现了!”   当枪声从远处传来的时候,之前担任术赤副手的哲别,已经知道大汗亲率的大军暴露了。   “宋人的斥候骑兵那么厉害?”正在帐篷里面吃早饭的铁木真感到有点讶异。   “大汗,不是他们的骑兵厉害,而是他们的火枪厉害!”哲别咬牙切齿地道,“他们的火枪打得又远又准,而且还特别喜欢打黑枪!真是太狡猾了!”   铁木真哼了一声,猛地站了起来。把哲别吓了一跳,挺大一汗,可不能随随便便出去瞎逛,万一个术赤一样给人打了黑枪,他哲别可就万死莫赎了。   “大汗,您……”   “开拔!”铁木真只是吐出两个字儿。   他才没兴趣去查看宋人火枪的射程和准确度呢!   让人一枪崩了冤不冤啊!   “开拔?去哪儿?”哲别脑子笨,一下子没转过弯儿。   “当然是去亦列堡!”铁木真道。   亦列堡位于伊犁河的中游和天山北坡之间,周围都是水草肥美的平原。在铁木真占领碎叶府之前,这里不过是人迹罕至的牧场。而现在,从碎叶府逃出来的西凉汉人和西进的宋军,在此开辟出了大片的屯田区。还有一个师的兵力驻守,是西宋在伊犁河——碎叶河谷战场的前沿大据点。   蒙古人如果要打破宋军的步步逼近,就必须攻破这处据点。   而铁木真则有一个更大的计划,他想通过包围亦列堡,以引诱西宋远征军的主力前来解围,通过围点打援,彻底击败西进的宋军。然后再缔结一个对蒙古有利的条约——他的心理价位是西宋割让西凉,并且缴纳30万两白银的岁币给蒙古。   为了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他亲率10万蒙古精锐和同样数量的波斯新附军,总共20万大军,以隐秘的方式行军,现在已经开到了距离亦列堡仅200余里的碎叶河谷的东部。   “现在发现朕的大军也晚了!”铁木真得意地说,“传令全军急行,三日之内,朕要将亦列堡团团围住!” 第一千四百八十二章 贼来啦,开恩科啦!   贼兵大至!要开恩科了,开恩科啊!可以做官了……   骑在马上往亦列堡飞奔而去的魏文翁脑海当中,现在都是“开恩科”和“做官”这两件事儿。   作为一个中世纪西宋的地主阶级知识分子,魏文翁的人生三件大事当然就是科举,立功和做官了。   现在的西宋在大周、东宋两个“人民币玩家”一样的世界帝国的挤压下,也越来越“利出一孔”了。原本在军功路子以外的科举晋升路线,也从“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变成了“天子重英豪,火枪教尔曹;万般皆下品,唯有打靶高”。   在如今的西宋,当武官的正途是华山讲武堂和华山论剑。而当文官的正途则是科举打靶!!   但光是打靶,只能打出一个官身,打不出真正的好差遣。哪怕是打靶状元,也就是给个正九品的儒林郎。至于差遣,也和其他进士一样,都是火枪队的队长或队副!如果不想干,那就是守选……一直守下去,守到跷辫子都不会有补缺的时候。   好不容易考上了进士,谁心甘情愿守一辈子选?再说了,现在西宋财政紧张,守选官员是没有俸禄的。   因此考上进士只说是人生三件大事中的第一件。   而第二件大事就是立功,又称开恩科。   为什么叫开恩科呢?那是因为西宋火枪队中不仅有进士,还有举人和秀才。而举人、秀才只有积累了一定的功劳,都可以晋升。秀才可以升举人,举人可以升进士。这就好比是开了恩科,让大家额外得到了高中的机会。   至于进士再有功劳,那就可以放肥缺了。这个县尉要多少“毙杀”,主簿要多少“毙杀”,知县要多少“毙杀”,全都明码标价。杀人越多,晋升越快。不过上面是封顶的,最多到知县这一级。再往上,还得看做官的本事。   除了个人功劳外,还有集体功,也就是“小胜”、“中胜”、“大胜”三级,这个集体功不能兑换肥缺,但可以为队长和队副换取更高的阶官和贴职。   而有“贴职”和没“贴职”,对于日后的官场前途的影响是很大的——“贴职”当然不会直接给到学士、待制这种级别。通常就是个修撰,但是有了这个修撰,以后才能继续往上升。如果没有这个修撰,就不能获得其他贴职。没有贴职,就不能担任高级官职。   所以现在西宋大一点文官,都是枪林弹雨中过来的,和武官实在也没太大不同……   在这种打靶科举,杀敌做官的官场规则之下,想做官就得苦练枪法,然后上阵杀敌。   而且西宋不像东宋、大周,工商业发达,发财的路子很多,不一定非当官。西宋受制于交通不便,私人工商业根本没法大发展。工匠和商人的地位自然也起不来,就算有几个钱,也是受压迫的命。   想要出人头地,只有当官一条路。   而要当官,无论文官武官,都得靠军功,没有别的路子。   所以西宋的读书人也没办法,只好一边读书(科举笔试还是有的),一边打靶。得中(进士、举人、秀才)后,还得用实际行动去忠君爱国——忠君爱国现在也不是嘴巴上说说和写几篇锦绣文章的事情了,得在枪林弹雨中杀敌!   如果不愿意打靶杀敌,那么就没得官做,老老实实在家种地,交租交税去养活老爷们就是了。   顺便提一下,打靶杀敌出身的老爷,可比科举文章出身的老爷凶残多了!对劳动人民而言,西宋搞得这套,还真不如原来大宋的路子好……   而想要骑在劳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的秀才、举人、进士们,现在得知蒙古大军将至,自然是一片欢腾!   “杀贼!开恩科!万胜……”   “杀贼!开恩科!万胜……”   消息传开,亦列堡城内的战士们,顿时就是一片欢呼。   无论走文官路子的火枪书生,还是走武官路线的军户军官,都对将要开始的大战,感到欢欣鼓舞。   他们已经在伊犁河前线消磨太久了,虽然小规模的冲突没有断过。但是这种冲突很难得到敌人的首级,没有首级怎么证明击毙?   而且小规模的斥候交锋也很难计算集体功,出击的将士往往只能得到三分之一个“小胜”功,攒到猴年马月才是升官?   现在可好了,功劳送上门了,开恩科了!终于可以升官发财了,大家能不高兴吗?   “有多少?”   “至少几万!”   “那么多?”   “差不多。”   “都是骑兵?”   “不大清楚,没有办法靠近……”   亦列堡城内的大宋(西宋)陆军步兵第十师的师部当中,第十师师帅杨铁心刚刚问完了前来汇报的魏文翁,就扭头看了看监军李壁。   “季章,你怎么看?”   李壁是个上了年纪的文官,今年五十多岁,入仕也有三十年了。他是父荫加进士的出身,当然也是打靶进士了!他之前当过权礼部侍郎,还主持过一次“打靶会试”。现在的职官则是第十师参军兼碎叶君王府长史。   且不谈“长史”什么的,单是他的参军,已经说明西宋的文官已经通过“打靶进士”大大提升了自己的地位,可以参与军事了。   当然了,这帮扛着枪进考场的官到底算不算文官,现在也存疑了。   李壁拈着胡须,“既然胡虏大至,也只有一战了。”   “战是肯定的!”杨铁心站起身,走到地图台前,看着亦列堡周遭的地形,“现在的问题是该在何处战了!”   “当然得在城外交战!”李壁道,“要不然不方便割人头报功啊。”   这个参军倒是挺不错的,人家二十万鞑子气势汹汹杀过来,他一点不害怕,尽想着割脑袋报功的事情了。   “说的也是……这倒是个机会!”杨铁心也是个胆肥的主儿。   他和李壁一样,也是荫补入仕的。他爷爷是岳家军大将杨再兴,父亲也是荆楚派的大将。他本人则行从军二十多年,终于做到了一师之长。   可是他想要再进一步就不大容易了,因为他从军半辈子也没打过什么漂亮的胜仗。   如果再不能立点奇功,这任师长干完多半就得退居二线了。   “敌兵势大,”杨铁心道,“来的应该是铁木真本人!亦列堡是土堆的大棱堡,他是不可能拿人命来填的。所以必然是围困,也许还会打援。如果这样,此战无论胜负,咱们都没什么表现的机会。无非就是坐在堡垒里面等铁木真粮尽退兵。想要立功,立大功,就必须出城!”   “来的是铁木真?那出城野战还有把握?”李壁听到杨铁心提及“铁木真”之名,有点担心了,“众寡悬殊啊!”   “嘿嘿,”杨铁心笑了笑,“咱们第十师下面可以16个神枪队,有超过2000名神枪手。铁木真一定会后悔到亦列堡来的!”   “可蒙古人搞不好有10万……咱们的2000名神枪手能打死多少?”   “呵呵,问题不是能打死多少,而是在哪里打!”   “在哪里?”李壁问。   杨铁心一指地图上位于亦列堡城北面的一大片平房区,对李壁道:“就这里!”   “啊?这里不是西凉人的聚居区吗?都是房子,怎么打?”   杨铁心道:“就在房子和街巷里打!”   ……   “呯呯呯……”   一阵枪声响过,冲在最前面的波斯步兵又倒下了一片!剩下的波斯人都吓坏了,纷纷扭头败退,好像退潮一样向铁木真大纛所在的方向退去。   “父汗,这些波斯人太没用了!”铁木真的次子察合台嚷嚷道,“请父汗让孩儿去督战……”   铁木真横了自己的这个次子一眼,吓得察合台连忙闭嘴。   “父汗,”铁木真最爱的小儿子托雷这时道,“还是用炮轰吧……得把宋人从那片民房中逼出来,要不然咱们怎么打啊?”   铁木真眉头皱着,看着自己的怯薛军勇士挥舞着马刀和皮鞭去阻止波斯人的继续溃退。   说真的,今天的战斗一开始,铁木真就知道波斯人的下场了。   因为宋人这次采取了一个相当出人意料的打法,既不是一味坚守亦列堡不出,也不是出城浪战。而是在一片土坯房组成的平房区摆开了战场。   这片平房区也不是特别宽大,就是建在亦列堡城北到伊犁河之间。有码头区、市场区、居民区合并而成。主要的建筑都是土坯的平房,还有许多低矮的土坯围墙,都经过了改造,正面呈现可以避弹的倾斜面。   此外,平房区中所有的街道上都用沙袋筑起了街垒。还有不少野战炮摆在了平房区内,不停变换炮位,用霰弹开火射击。   而在平房区南面的亦列堡大棱堡,西宋军也布置了守军和火炮,可以居高临下射击,以阻止铁木真派兵攻击平房区的侧翼。   这么个布置,看着也没怎么高明,可偏偏就打得进攻的波斯步兵损失惨重。   更让铁木真感到吃惊的是,他的波斯步兵并不是被敌人的排枪齐射击败的,而是被散乱的射击给打得抱头鼠窜。   而且这种散漫射击也没有遵循“抵近开火”的原则,而是在一百步的远距离上就开火。噼噼啪啪的打个不停,火力却算不上猛烈。但是总能放倒一片……   铁木真母亲的“四养子”之一的博尔忽这个时候骑着马从前线飞奔而来。到了铁木真跟前才下了马背,右手按在左胸上行了一礼:“大汗,不行啊,咱们的人死伤太重!”   “咱们的人?”铁木真问,“你是说波斯人?”   “不,不,一钱波,随他死!”博尔忽说,“可是宋贼的子弹好像长了眼睛,专打咱们派出的军官!”   “什么?”铁木真的脸色顿时有点难看了。   波斯人死多少他不心疼,但是在波斯军中督战的可都是从怯薛军派出的勇士,打死一个都心疼啊。   这些宋贼也太狡猾了,在战场上杀人还要挑三拣四……真是太可恨了!   “轰轰轰……”   铁木真感到震惊的时候,他的炮兵再一次开火射击了。   这个时空的铁木真可是大不里士军学院的高材生,精通炮兵和工兵。现在当了大汗,自然非常重视发展炮兵。   在西方的时候,他的炮兵可是压着西辽、金帐的军队打的!   可是今天到了亦列堡城下,面对一堆低矮的土坯房,蒙古人的大炮仿佛完全失去了威力。轰打不停,却也不见什么效果,最多就是砸穿了一些平房的屋顶。对于躲在拥有斜面的胸墙或街垒背后的宋军步兵,根本没有造成任何杀伤。   吓唬人的炮击刚刚结束,又有一队整齐排列的波斯步兵出现在“平房区”的西面。三千人的大阵,火枪在前,长枪居后,队列严整,缓步而进。   “火枪手,各就各位!”半跪在一堵胸墙后面的魏文翁向自己的手下大声下令。“100步内开火,自由射击!”   就在他下令的时候,他的两名随从正在用榔头和捅条,小心的给他的“魏家秘制精品线膛枪”装子弹。   顺便说一下,这帮打靶进士、打靶举人和打靶秀才都是自备精品火枪的,而且数量不限。   也就是说一人不止拥有一支火枪。至少有三四支,长的短的都有。   所以他们的火力也不是寻常的火枪兵能比的。   另外他们的枪法好,枪也好,100步内可以进行精准狙杀,不必打排枪——这种战术在历史上的线列步兵时代就有,名叫“轻步兵战术”或是“散兵战术”。   这个线列步兵时代的战术可不是傻乎乎的排队枪毙,人家也是要多兵种配合的!   而如今的西宋军队还没有进入线列步兵时代,散兵战术倒是因为“科举打靶”的原因发展起来了,而且远远走在时代前列。   现在守在这片平房区内的两千名东宋神枪手拥有大约六千支装好了弹药的精品火枪,在100步内只要能打出10%的命中率,也能打死600人……对于能够在平房区外有限的空间中展开发起进攻的敌人来说,600人的死伤起码是20%的伤亡率!   而实际上,这些东宋神枪手在100步距离上的命中率远远超过10%,要只有10%,怎么看中秀才? 第一千四百八十三章 十中一是不可能的   呯!呯!呯……   魏文翁很快就打出了三发子弹,撂倒了三个敌人!   当然是三发三中!   十发一中的命中率是不可能想象的,魏文翁10岁的时候就不止这个水准了。   当年还只有10岁的魏文翁如果不能用一把滑膛枪,在100步内打出10中6以上的成绩,保管挨揍而且还要饿饭。   这样变态的家规可不止邛州魏家才有,整个西宋的科举世家谁不是这样?   10岁的男孩不能在100步内10中6,长大了那还怎么中秀才?还怎么中举人?还怎么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还怎么东华门外唱名?这种不是废物吗?不狠狠教训能行吗?   魏文翁小时候可真没少挨揍,10中7,10中8照样打!10中9爹妈也没好脸色。10中10才能得一句夸奖,晚饭的时候还能吃块大肥肉。   要是只能10中1,那还留着干什么?以后啃老吗?趁早打死算了!   所以魏文翁现在的枪法,一半靠哥哥魏了翁发明的线膛枪,一半就是爹妈狠心用棒头打出来的。   而且他现在也是杀人如麻的老兵了,心如铁石,根本不存在紧张不敢杀人的问题。在100步以内,那绝对是一枪一个准,管杀不管埋。   这种从小被棍棒残酷教育出来的杀人魔王也不止魏文翁一个,亦列堡这里起码有10000!只是杀人的方法不一样,有人就会打枪,有人不仅会打枪还会射箭还善于肉搏……连秀才、举人、进士都那么拼,以打仗为职业的军户家庭还敢偷懒吗?那帮小军户还想有快乐的童年吗?根本不可能,他们全都是被棍棒敲打着进行各种严酷的军事训练长大的。   这个西宋帝国能在俩家里有矿的“人民币玩家”夹击下幸存到如今,真是很拼命的!要不然早就灭亡了!   西宋在面对东宋和大周时的危机感,是早年大宋遇上各种鞑子时所不能比的。   特别是对上一样姓赵的东宋,那就是你死我活,没有一点讲和的空间。   为了活下去,西宋朝廷还有一帮“华山派”的参谋还有什么事儿干不出来?   所以铁木真这次,真的是一头撞在花岗岩上了。   不过也幸亏这个铁木真是大石近卫军和大不里士军学院出身的,要还是那个只识弯弓射大雕的铁木真,这回多半要被揍得全军覆没了。   军事学家铁木真组织的又一次进攻,被对手精准的火枪射击给击溃了。   而且和上几次不同,这次还有一群披甲的步兵从“平房区”里杀出来了,他们不是勇敢,而是个个都是神经病!不怕误伤,居然在己方的枪手开火的时候就嗷嗷叫着冲锋!   别说波斯人了,连蒙古怯薛军都被他们吓得脸色发青。   背对着己方不断开火的火枪冲锋……这么疯狂的事情,就是怯薛军也不敢想象啊!不要命了?那是命啊,自己的命!   这么疯狂的敌人,这么精准的射击,怎么打啊?这不是送死吗?   由怯薛勇士指挥,以波斯人为主的又一波冲锋,毫无悬念的被击退了。   除了增加了上千数的伤亡,铁木真大汗什么都没有得到。   “父汗,这些宋人……”   拖雷这个时候已经看出不对了,满头满脸都是汗。怪不得他大哥术赤会给人打了黑枪!怪不得术赤的人马死伤那么老大!   原来他遇上了一群打枪准得要死,打架还不要命的疯子啊!   铁木真的额头上也浮出冷汗了,之前他还觉得术赤没用,打个斥候战居然死那么多人,连自己的命都送掉了。   现在他才知道,西军的军事力量强大如斯!   随即他又暗叫了一声侥幸。   幸好没有去和周国、东宋开战。西宋那么恐怖,却是周国、东宋的手下败将。大蒙古要是和周国、东宋开战,那不是死得直挺挺了?   其实铁木真高估周国和东宋了。这两个国家的海军没话说,随便拉一个分舰队出来也吊打全世界(除周国和东宋,全世界也不剩下多少地盘了)。但是他们的陆军真的不比西宋更强,要不然也不会在上次中原大战中两打一,打了那么多年还灭不了西宋了。   “父汗,”拖雷小声道,“不行啊!这些人太厉害,我们还是以坚壁清野应之吧。”   他围城打援都不说了。   现在围城还是可以做到的,毕竟铁木真兵多,但是打援是不可能的,被援打倒是一定的。   如果从伊犁河谷出来的宋军主力也是这个样子,铁木真的20万大军可就要死伤惨重了,最后能有三分之一活着回到西方都困难!   “再打一次夜战!”铁木真还是不甘心。   他统率20万大军从波斯一路跑来替便宜儿子报仇,来的时候气势汹汹,结果打了一个上午就土头灰脸的撤退。   这还不得让人笑掉大牙?   所以铁木真想来想去,决定打夜战。   白天你们火枪厉害是吧?   那好,老子天黑了才下手,火把都不打。让你们什么都瞧不见!   “也别用波斯人了,”铁木真又道,“叫咱们蒙古的儿郎上去……换上钉头锤和狼牙棒,和他们肉搏。”   “那就让孩儿领兵吧!”拖雷马上请战。   “不!”铁木真马上摆摆手,“让博尔忽去。你还有别的事儿……你带人把周围的麦子和牧草都烧了!”   “什么?”拖雷一愣,“父汗,您是要……”   “今晚打完就走!”铁木真倒也果决,“不论胜败!”   今晚的夜战,不过是找回点场子。找回场子后,就该拍拍屁股走人了。   所以他干脆就把亦列堡周围的麦田、草场都毁了,让屯田的宋军白忙活一场。   虽然不至于把他们逼退,但是也能迟滞他们对碎叶的反攻——现在已经可以确定大蒙古打不过西宋了。无论是拼骑兵还是拼阵地战,他们都不是西宋对手,还打个毛?真要打败了,连毛都没有了。   现在铁木真的打算就是拖延时间,只要让宋人在五年之内无法收复碎叶,他就有机会拿下君士坦丁堡了。   等拿下了君士坦丁堡,打开了通往欧洲的门户,就能对西域这边进行彻底的破坏!   只要把西域毁成一片废墟荒漠,依靠屯田退进的宋军,也就只能止步于费尔干纳和碎叶了。   想到这里,铁木真大汗就松了口气,吩咐左右:“去叫博尔忽、博尔术、者勒篾、速不台、忽必来都来见朕!”   ……   “师帅,蒙古人好像在烧咱们的麦田和草场!”   吃午饭的时候,心情愉快,以为自己打了一场大胜仗的杨铁心忽然得到了一个让他非常郁闷的坏消息。   “师帅,伊犁河南岸到处都有火光烟雾……看来纵火的面积很大!”   机宜又接着报告。   现在是秋季,气候干燥,农作物和草原都容易被点燃。   而且丰收在即!   一年辛辛苦苦劳作下来,就等着秋收了。如果被蒙古人一把火烧了,劳动成果没有了不说。明年向碎叶河谷挺进的计划,也要受到极大的影响了。   根据原计划,亦列堡屯田区的收成要用于支援在碎叶河谷地区屯田。而碎叶河谷地区的屯田有了收益,就能支持大军南下察赤。打下了察赤,往新凉府的路就通了。   现在西凉王国还死守着他们最后的根据地新凉府(费尔干纳盆地),那可是一块宝地,土地肥沃,物产丰饶,没有什么水旱之灾。足以养活二十万西征大军……   可是现在,这些蒙古人也忒没用了,才打了一个上午,就开始破坏城外的麦田草场!这是要跑路啊!要不然你破坏草场干什么?蒙古人那么多马不吃草了?   “铁木真这是要跑?”   战斗进士出身的李壁也是真懂军事的,马上就知道铁木真的意图了。   “肯定不会在亦列堡城下久留了!”杨铁心道,“铁木真的大军都靠随行的牛羊补给,没有草场那么多牛羊吃什么?亦列堡周围都烧了,他就不可能围城。不围城就打不了援……他真的要撤了!”   “追不追?”   杨铁心摇摇头,“那是铁木真啊!不会那么简单的,一定有后招!”   “那咱们怎么办?眼睁睁看着蒙古人跑掉?”   杨铁心哼哼了几声,“不能这么便宜他们……而且,还有很多弟兄没有得到立功的机会呢!”   ……   铁木真当然有后找,而且还是一环扣一环的。   烧毁草场麦田,不仅是为了打乱宋军屯田而进的步骤,而且还有麻痹宋军思想的作用。   在烧毁草场和麦田的同时,铁木真还命令波斯步兵大张旗鼓的撤退。   因为西宋军在亦列堡上设置了望台,所以波斯步兵刚刚开始撤退,就被望台上的哨兵看了个真切。   而且烧毁草场麦田和波斯步兵撤退的同时,蒙古大军的前沿也开始收缩,火枪兵从黄昏时起就和宋军脱离接触,只剩下几十门大炮在两三里开外有一炮没一炮的轰击着被宋军据守的平房区,分明就是在掩护撤退。   天色渐渐的黑了下来,西北风从下午的时候就挂得越来越大。草原上的烟尘和灰烬弥漫开来,将一切都笼罩在有点呛人味道的烟雾当中,能见度非常的低下。这不是一个适合发起攻击的天气,倒是能很好的掩护撤退。蒙古人的斥候骑兵从傍晚开始就停止了活动,平房区战场上的火枪兵和炮兵似乎也开始后撤了。轰鸣了一整天的大炮,终于熄了火。   而平房区以西的蒙古军一侧里面,5000名最精锐的怯薛勇士,却已经完全做好了攻击的准备。他们沉默的嚼着晒干了的盐腌牛肉条,喝着马奶子酒,除了咀嚼吞咽的声音之外,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光是这种大战之前的镇定和安静,就足够显示出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战士之一了。   在今天晚上,他们将越出沙袋垒成的低矮的胸墙,冲入那片被西宋勇士固守的平房区,不是杀死西宋的疯子,就是被疯子杀死。   在能见度极差的夜间,应该是不用担心宋军精准的火枪射击。但是一想到那些敢于将后背暴露给己方不断开火的火绳枪冲锋的西宋步兵,蒙古勇士们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蒙古军的炮兵阵地上面,因为夜色和烟尘已经完全掩盖了部队活动的迹象。大量的炮弹被骡马队艰难的运抵了前线。一个时辰之内,每一门大炮都得到了二十发炮弹和足够发射它们的黑火药——用于发射的黑火药都是从埃及进口(大周共和国生产)的高档货!   铁木真的侄子,也就蒙古军的炮兵总监按赤台板着面孔在炮兵阵地上巡视,一门一门的检查火炮的准备情况。不仅要检查炮弹、火药和大炮摆放的位置还有掩护大炮的沙袋,还要检查炮兵们是否准备好了钉死火门的锤子和钉子。   因为今晚怯薛军的进攻,将按照“一击不利,逃之夭夭”的原则进行。   打不过就得跑,跑的时候就得放弃火炮……对现在的蒙古人来说,炮兵可比大炮宝贵多了。   时间在等待当中慢慢的度过,很快就到了深夜,草原和麦田上的大火越烧越旺,烟尘弥漫,遮蔽了天上的明月和星辰。   最佳的偷袭时机,已经到来了!   不过包括铁木真在内,今天晚上所有的蒙古人都没有想到,在那片看上去安安静静的平房区内,同样也有一伙人在准备发动夜袭。   蒙古人要跑路了!   可是还有很多人没有得到立功的机会,这个怎么摆得平?杨铁心作为师长,必须要让所有的部下都得到杀敌立功的机会。   这个西宋对于“公平”的追求是很执着的。打靶科举就是个绝对公平的选官制度——选出来的官能不能把事情做好且不论,但是这个过程绝对公平不是。   粗通文墨的门槛不高吧?滑膛枪也不是什么昂贵的东西,公开进行的打靶取士更是连作弊的可能都没有。   所以“公平”二字,已经成为了西宋文化的一部分了。   几千名没有得到立功机会的西宋军步兵,这个时候也都摩拳擦掌,准备去收割人头了。   他们需要得到公平的对待! 第一千四百八十四章 当勇士遇上了疯子   郭康是襄阳府樊城县牛家村人士,军户出身。根据西宋的《军户授田法》,他家拥有平地旱田200亩,是祖辈传下来,一代一代由长子继承的。   但他不是家中的长子……他还有个哥哥,前年华山论剑高中,入了御前骑士团,还迎娶了襄阳城黄神医的女儿,得意的不行。   而他这个弟弟却在论剑中落榜,华山都没去成(华山论剑也是一级一级论的,襄阳府这边的高手先去武当山论剑)。而且他爸爸郭笑天没什么大出息,只留下一个200亩的田庄,所以无法进行分割——西宋的田庄现在分水旱两种,水田田庄以百亩为一个单位,旱田田庄以二百亩为一个单位。一个单位的田庄不得再进行分割,并且只能由一个儿子(原则上是嫡长子)继承。   也就是说,郭康不仅入不了御前骑士团,也没有资格继承田庄,至于美女老婆什么的就别想了。他现在几乎一无所有,只能当兵搏命……   顺便提一下,现在大周和东宋的“军户制”都在不同程度上发生了衰退。只有西宋的“军户制”依旧运作良好。   大周和东宋两国的骑士田庄和府兵田庄,现在已经可以公然转卖了!只不过不能分割转卖,而且买入一方必须是自然人,并且能够接替原主承担骑士和府兵的义务。   也就是说,被转卖的不仅是田庄,还包括骑士和府兵的身份——骑士和府兵身份对许多人而言也是值钱的。因为骑士和府兵都是公民,有资格出任公职。而且在子弟教育上也能得到优待。可以说是民间的小富豪们提升自己阶级的捷径。   通过这种方式的变通,大周和东宋两国倒是还能从土地兵役制上得到兵源,但是兵源的质量就不免下降了。   当然了,富有的中上层骑士,依旧是大周和东宋陆军军官的主要来源。有了这些自幼进入陆军小学接受严酷军事训练,之后又在骑士学院进行专业化军官培训的精英。大周和东宋的陆军,依然可以通过对士兵进行严格的训练和严酷的纪律约束,保证军队的战斗力。   但是要进行严格的训练,实行严酷的纪律,就不免要让士兵长期在军营中服役。这样一来,原本的兵农合一可就没有办法维持了。   大周和东宋的陆军,从几十年前开始,就要求士兵连续服役——也就是在几年内不返回家乡,连续服役。服役期一过,再转几年预备役,之后就不会再被征召,除非国家面临存亡的危机。   而这种连续兵役,自然得支付军饷……也就是说,大周和东宋两国,实际上实行了一种征兵加募兵的特殊军制。   他们向特定的对象征兵,同时又发给比较优惠的军饷,而且也不拒绝特定对象之外的壮士应募。   不过这两国都是自备新大陆的“人民币玩家”,有的是钱!不在乎这点军饷开销的。   而那个没有钱的西宋,却只能拼了命维护军户制,要不然就没命了!   在西宋,军户的田庄和身份都是严禁买卖的!   而且,不严禁也没什么人买,因为大家都没有钱。   就算少数有钱的商人,也愿意走打靶取士的路子,而不愿意和军户们发生太多的财产上的交流。   因为西宋朝廷不止一次下达“军户德政令”,公然废除军户对商人的一切负债,宣布军户田庄的私下交易作废!   甚至还捕拿了一批拒绝归还田庄的买主,统统判了全家流放西域。   在这种情况下,别说侵占和买卖军户田庄,连借钱给军户的事儿都没人敢做了。   同时,西宋朝廷还严禁军户之子参加打靶取士——他们可以考华沙讲武堂,可以参加“华山论剑”,但不能参加打靶取士。   这样的规定就是为了逼迫军户之子们积极的投军立功,去战场上搏一个功名。   特别是那些并非长子的儿子们,因为没有继承权,又不能考打靶科举,从军打仗就是他们唯一的出路。   郭康就是这样一个倒霉的军户次子,因为打架的天分不如他那笨头笨脑的哥哥(他哥哥就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主儿,除了打架没对手,就没什么好的了),所以从小没少挨他爸爸的揍!   那可是吊起来打啊,真下狠手,哪里是打儿子,简直就是打强盗!   好不容易熬到他爸爸死了,留给他的遗产就是一身板甲,一把精品火绳枪,一把长刺刀,一根短柄的狼牙棒,还有几匹蜀锦给他当路费去投军。   他那哥哥倒是没逼着他去投军,还答应把一部分土地租给他,让他当个佃户……差点把郭康的鼻子气歪了。不等爸爸入土为安,他就带着板甲、火枪、刺刀、狼牙棒还有路费出门投军了。   可是郭康在军中的运气也不好,虽然被发到了最前线的亦列堡。可他是个步兵,但又不是“神枪兵”,所以没有什么上战场的机会。   在亦列堡呆了快一年,除了训练就是种地,武艺倒没什么进步(本来就很好,再进步是很难的),庄稼把式倒是进步了不少。   如果退伍后去给哥哥当佃户,倒是可以混个温饱了……   可郭康又怎么能甘心?   岂止郭康不甘心?今天晚上和他一起进入“平房区”前沿,准备冒死发起夜袭的西宋步兵,至少有一半是他这种情况……如果不想这辈子当个苦哈哈的佃户,那就只有去杀敌立功。   可是敌人有没有逃走呢?   郭康将脑袋探出了胸前,凝视着前方的一片漆黑,心急如焚啊!   就在这时,本来漆黑一片的夜色之中,突然闪过了几十团火光!   他还没反应过来,脚下的大地和他的身体所依靠的胸墙就颤抖了起来,最后才是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轰轰轰……   炮击!   郭康脑海中冒出了“炮击”这俩字儿。   与此同时,也不知道谁拉了他一把,把他的脑袋拉回了胸墙后方。   轰轰轰……   炮击还在继续,不断有炮弹从躲在胸墙后面的西宋步兵头上呼啸而过,然后重重落下,或是砸穿了哪里的屋顶,或是打碎了单薄的墙壁。   不过躲在胸墙背后的西宋士兵们,却都在心里面一阵欢呼。   太好了,蒙古人没有逃走!   这才对头嘛!不放开手脚打上一场,算什么男儿好汉?   “火枪手,点燃火绳,上子弹!”   马上就有军官大声下令了。   炮击之后,当然就是步兵冲锋了!   到时候就得让蒙古人先吃一轮火枪齐射。   现在燧发枪还没有出现,西宋陆军使用的火枪都是火绳枪,操作起来非常复杂。不过对郭康这样的军户出身的步兵而言,根本不是什么问题。   虽然军户之子不能打靶取士,但是华山论剑一样要考打靶!   而且西宋军队中火枪兵的比例越来越高,从军的军户之子们也有很大的概率会成为火枪手。   所以他们也和地主阶级士大夫(称为“枪大夫”或“铳大夫”更合适吧?)一样,都能熟练的操作火枪,并且进行精准的射击。   另外,他们拼刺刀的本事可比打靶秀才、打靶举人和打靶进士们厉害多了。   除了拼刺刀,他们还能狼牙棒进行肉搏战。现在是冷热兵器交替的时代,板甲并没有被淘汰,只是变得越来越轻便,也越来越廉价。   现在的板甲不大讲究全身保护,而是讲究重点保护。追求在成本、重量、灵活和防护等因素间找到最佳的平衡点。   就在蒙古人没完没了炮击的时候,郭康已经给自己的火绳枪上好了子弹。他也沉得住气,缩着脑袋躲在胸墙后面,只是静静的等着。   他虽然没怎么上过战场,但是在这个时候就是打肿脸也得冲胖子。   害怕什么的,只能藏在心底,是不敢表露出来的。   要不然会让人瞧不起的!   这些军户兵和打靶取士出身的火枪兵,是不允许怕死的,否则就会受到难以想象的歧视和压力。会被所有的人瞧不起,被所有的人排斥,包括自己的亲人……这辈子就算是毁了,真比死了还难受。   所以督战队什么的,在西宋军中是用不大着的。   这个国家的军户和“枪大夫”都有点疯狂!   当蒙古人的大炮发射了数百发炮弹后,炮击的声音终于戛然而止了。   炮击之后,当然就是蒙古勇士的冲锋了。随着悠扬的号角声在前线各处响起。大队的蒙古勇士就持着盾牌,拎着钉头锤从沙袋垒成的掩体后面冲了出来。在最短的时间内组成了一个个的方阵。接着就是数千蒙古勇士喊着“大汗万岁”的口号,在夜色的掩护下发起了如同潮水一般的冲锋。   在他们的前方,依旧只有出人意料的宁静。   夜色当中,朦朦胧胧只能看见一道低矮的胸墙屹立在那里,似乎在嘲笑着蒙古人的炮击毫无用处。   可是宋军的兵士去哪儿了?咋一点反应都没有?睡着了?不可能啊,那样炮轰还能睡得安稳?   跑了?更不可能了……那可是敢在己方火枪开火时冲锋的疯子。这帮疯子怎么可能害怕?   就在蒙古人感到奇怪的时候,走在最前面的人已经相当接近那道胸墙了,大约只剩下到20步的距离。   一声刺耳的哨音忽然响起。   然后就是无数个脑袋从胸墙后面冒了出来,接着又是无数个站立的身姿。   和他们同时出现的,还有在黑暗当中闪烁的火星。   这是火枪!西宋的火枪手太缺德了,大晚上的不睡觉,都抱着火枪蹲在胸墙后面,这是要干什么呀?你们想干什么?你们难道知道咱们蒙古勇士要夜袭?   这还有天理吗?   冲锋中的蒙古勇士顿时就有一种脊背发冷的感觉,但是已经晚了,躲都没地儿可躲了。   “放!”   随着一声声似乎扯破了嗓子的呐喊声。端着火枪的西宋步兵们同时扣下了扳机。   至少有2500支火绳枪同时打响了!   夜色笼罩下的战场上,顿时就是一片火光闪动,烟雾升腾。这下谁也看不见前方到底怎么样了?   郭康也完成了一次射击,他是用半跪姿开火的。打完以后马上站起身,不再装填,而是翻过了前方的矮墙,然后端起上了刺刀的火枪,大声发喊:“杀鞑子,开恩科啦!”   其实军户兵是不参加“打靶取士”的,也就没有什么恩科可言,但是他们跟着一帮“枪大夫”喊顺口了,也管这个叫恩科。   一边发喊,一边就开始了冲锋!   不是郭康一个人在冲,而是几千名军户兵一块儿发起了决死冲击。   区区20步的距离,转眼间就冲了过去。黑暗当中,郭康将自己的枪刺对准了一个还在发傻的蒙古勇士。这家伙多半是被宋军的火枪齐射吓傻了!   “杀!”   郭康大吼了一声,用足了浑身的气力,将火枪的枪刺猛的刺了出去。   所谓的枪刺,其实就是根破甲锥。利于奔跑产生的冲力猛烈突刺下,有一定的几率可以刺破蒙古人的板甲——蒙古板甲质量不好,如果换成大周和东宋的板甲,基本上很难刺穿。   不过刺不穿也不要紧,郭康的这一波突刺的目的只是撞翻对方。   随着一声闷响,那个蒙古人真的就仰面向后倒下去了,也不知道有没有被破甲锥捅死?   郭康毫不犹豫,立即扔掉了火枪,取出了自己的狼牙棒,用足了力气就往倒地的蒙古人脑瓜子上锤了下去。   这个可怜的蒙古勇士还没闹清楚是咋回事儿,就已经魂归光明清净天堂了。   郭康只是感到温热的鲜血溅在了脸上,还闻到了一股子血腥的气味。   厮杀全线展开了,被近距离齐射的火枪打蒙的蒙古人,又突然遭到了一轮坚决的白刃突击,立即就陷入了慌乱。至少有2000人在战斗刚刚开始的时候就送了性命。剩下的人,也遭到了气势如虹的西宋战士的疯狂攻击……   蒙古勇士,在这个晚上遇到了西宋的疯子! 第一千四百八十五章 让大汗先走   当西宋疯子军户兵的火枪打响的时候,正在督战的蒙古大汗铁木真的心脏就是一抽。   那可是两三千支火枪在二十步内射击啊!虽然是晚上,但是命中率还是会高到让人吐血的。   而且火枪的近距离齐射后,就是一轮坚决的白刃突击!   铁木真大汗当然知道西宋火枪兵是能打白刃突击的,也知道他们打白刃突击的能力不亚于怯薛勇士。如果勇士们没有被近距离的火枪射击打蒙,倒也不怕敌人的白刃战。可是在一轮疾风骤雨般的枪弹打击后,勇士们还能有多少战意?   他们毕竟是血肉之躯,又不是铁打铜铸的。怎么禁得起这样的打击?   “父,父汗……勇士们败了!”   拖雷说话的声音都颤抖了。   那可是怯薛军啊!每一个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勇士,派到波斯新附军中都是可以带百人队、千人队的……就这样成千成千的被打死了?   “让怯薛军第五、第六千人队顶上去!”   铁木真咬着牙下令。   作为大军事家,他当然不会做一杆子买卖。预备队什么的,早就准备就绪了。   而在战场另一边,同样亲临前线督战的杨铁心发现蒙古人投入了预备队后,也立即下令六个长枪兵队加入战斗。   当然了,这些长枪兵都没携带长枪,而是带着狼牙棒和火把上阵的。   今晚上黑灯瞎火的,打不了阵战。阵战是要有统一指挥,用旗号金鼓调度的。讲究数千人互相配合如一人。   现在都看不见,怎么调度阵形?所以今晚打的就是混战。夜间混战可不是一般军队能打的,也就是现在陷入军国主义疯狂状态的西宋军,要是以前混饭吃的大宋禁军,哪儿打得了这样的仗?   给多少钱都不干啊!   现在好了,西宋的“枪大夫”和军户都给利出一孔逼疯了。现在连赏钱都不谈了,直接嗷嗷叫着上战场去和蒙古人拼命了。   举着火把上去的长枪兵们先把火把往人堆里丢去,然后才举着狼牙棒冲上去加入了战团。   而他们之前扔出去的火把都是浸透了动物油脂的,没有那么容易灭掉。所以落在地上后,仍然发出光亮,算是为漆黑一片的战场提供了一些照明。   不过这些照明可不是为了正在厮杀的蒙宋两军的战士准备的。   正在打架的两帮人都是“老爷”,平日里面营养还算充足,夜盲症什么的是没有的。即便是天黑,也不会找不到敌人在哪儿?而且宋军和蒙古人的军服差别很大,也不可能认错目标。因此是不需要火把照明的。   这些火把,其实是为“打靶取士”取出来的神枪手准备的。   整整500名神枪手,犹如500只猛兽,在夜色的掩护下静悄悄的接近了火光中正在厮杀的人群。进士老爷魏文翁也在其中,带着他的两个随从和三支上好子弹的线膛枪。   西宋的神枪手采取的“散兵战术”,也就是不列队,不齐射,随便打,就靠枪法取胜。   魏文翁这一次接近到了两军战团的大约30步开外才止住脚步。   在这个距离上,他已经可以看清正在厮杀的双方战士的军服颜色了。   蒙古人的军服是白色的,而宋军则是醒目的红色。   魏文翁用火折子点燃了火绳,然后举起火枪瞄准了一个穿着白色袍褂,挥舞着钉头锤的蒙古壮士。这个壮士的武艺出众,刚刚打翻了一个宋军战士,正要用钉头锤将之击杀。结果一声枪响,脑壳就被铅弹击碎。   打死了第一个目标后,魏文翁心情平静,没有丝毫的激动,只是将火枪丢给了随从,同时又取过另外一支线膛枪,再次瞄准目标,勾动扳机。   枪响人绝!   进士杀人,果然就是动一动手指的事情……   犹如炒豆子一样的枪声在战场上此起彼伏的响了起来,很快就被铁木真听见了。   “打枪?哪里打枪?”   蒙古大汗顿时紧张起来了。   “好像,好像是宋人在打枪!”拖雷抖着声回答道,“他们,他们疯了吧?现在是晚上啊!”   现在是晚上,能见度很差……哪怕有落在地上的火把照明,也难免会误伤自己人。   但是……被打中的大部分还是蒙古勇士。所以从数学的角度出发,在夜间战斗中使用神枪手还是划算的,而且非常划算!   在夜色中频频开火的宋军神枪手变成了压垮蒙古勇士精神的最后一根稻草!哦,他们不能算稻草,起码是棵大树,一上来就压死了好几百。饶是怯薛勇士也绷不住了。从刚才被敌人突然打了一阵近距离排枪开始,今晚的战斗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灾难。部队的损失早就超过了这些怯薛勇士可以承受的极限,如果不是大汗在督战,他们早就崩溃了。   但是现在敌人居然在黑夜中开枪射击……这是用热兵器在打冷兵器啊!勇士们今天没带枪,怎么能和有枪的敌人打?   “败了,败了……”   不知道谁先发出了仓惶的呼喊,这个词儿很快传遍了战场四周,传到了铁木真大汗的耳中。与此同时,前线的怯薛勇士顿时雪崩,纷纷向着己方阵地奔逃。   铁木真见到这一幕,就知道自己被打败了!   不是输掉了一场战斗,而是输掉了一场关键的战役!   而且是在野战中输给了数量处于绝对劣势的敌人……   铁木真咬着牙齿,“我们撤退!”   “父汗……”拖雷道,“让儿子带勇士再打一次吧。”   “胡闹!”铁木真呵斥道,“拖雷,现在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吗?我们大蒙古国难道还输不起一战吗?”   “父汗……”拖雷被铁木真一训斥,已经清醒了过来,“孩儿知错了!请父汗先走,孩儿率部断后。”   铁木真点了点头,自己的这个儿子还可教的。   “好,就交给你了,千万小心。”说完铁木真就上了战马,在上千怯薛战士的保护下迅速撤离了战场。   看着铁木真离开,拖雷吸了口气,回头向着自己手下的一个千户说:“让你的人上马,准备冲锋!”   “殿下,现在是晚上啊!”   拖雷冷哼一声:“宋人可以在晚上用火枪射击,我们大蒙古的勇士还怕在晚上骑马吗?记着,一击而退,不可恋战。”   原来拖雷的目的就是制造混乱,为战场上的蒙古败兵创造撤退的机会。   在亦列堡城下,蒙古人的数量占了绝对优势,所以宋人是不敢进行穷追猛击的。只要远离了城堡,应该就能脱离接触了。   所以这一亦列堡之战虽然输得难看,但是对大蒙古国而言不算什么惨重的损失。无非就是损失了三千上下的怯薛勇士,之前还没了几千波斯人……对于数量达到20万大军而言。的确不算什么。   对于铁木真而言,真正的问题就是西宋军展现出来的战斗力超过了预期。   看来他惹了一个不应该招惹的敌人!   蒙古骑兵在夜幕下发起的冲击果然见到了效果,因为宋军并没有打算结阵而战,所以他们没有携带长枪。也就无法用枪阵对付骑兵了,而他们携带的短柄狼牙棒对骑兵也没什么作用。所以在蒙古骑兵的冲击下,很快就乱成了一团。   不过乱成一团不仅是宋军的步兵,蒙古勇士那边更加混乱。因为在蒙古人的骑兵发起冲击前,双方的步兵已经是个混战的场面了。   所以蒙古骑兵是向混战中的双方步兵发起冲击的,而且他们自己的队形也很混乱,毕竟大晚上发起冲击也没法维持队形。   因此在骑兵的冲击之后,战场上就是一团大乱。   同时陷入大乱的双方肉搏兵都开始向各自的阵地后退,拖雷的目的似乎达到了。但是战场上还有许多宋军的神枪手,他们并没有撤离。不仅没有撤离,还向黑暗笼罩下的蒙古骑兵开火了。   这个时候草原和麦田上的大火已经渐渐熄灭,弥漫在空中的烟尘也被越刮越大的西北风吹散,明亮的月华洒落下来,给夜战中的双方提供了致命的光亮。   而蒙古骑兵又穿着擦得很亮的板甲,可以在夜间反射月光,非常拉风,结果就成了宋军神枪手的活靶子,被接二连三地打死!   这下蒙古骑兵们也扛不住了,乱纷纷的后退。   骑兵一退,本来已经后退的宋军步兵又嗷嗷叫着翻身杀上来了——现在是割脑袋抢功劳的时候啊!   宋军的步兵一反扑,蒙古人军队就有点要崩溃的样子了。   拖雷这下沉不住气了,现在可是大晚上,蒙古大军主力又在撤退,如果殿军崩溃,是很容易由撤退变崩溃的。   而蒙古的二十万大军现在又远离自己的后勤基地,完全靠携带的大批牛羊提供补给。一旦崩溃,就有可能丧失所携带的牛群、羊群。这将意味着二十万大军必须在没有补给的情况下走完1000多里,回到察赤附近!   这会是一场断送大蒙古国国运的灾难!   在灾难即将发生的情况下,拖雷也顾不得危险了,立即下令自己的亲卫千人队全体下马,组成两列横队,使用火绳枪进行射击。   现在的蒙古人虽然还精通骑射,但是他们下马作战的时候却不会使用弓箭,而是使用轻型滑膛枪进行射击。   之所以这样,主要是因为西宋军的披甲率很高,而且甲胄质量也很不错——西宋现在是老爷当兵,无论是打靶取士取出来的神枪手,还是父父子子传下来的军户地主,都是地主老爷。而且西宋朝廷还鼓励他们自备武器和甲胄(朝廷可以省钱了)。老爷们为了提高在战场上的活命概率,当然要给自己弄最好的装备了。而且装备也是财产,可以传子传孙的,多花点钱也值得。   所以西宋的冶金行业虽然远比不上大周和东宋,但是西宋民间铁匠打精心打造的板甲却比大周、东宋的量产货差不了多少。   而且西宋、东宋、大周三国处在一个文化圈子里面,所以东宋、大周的冶金技术总会通过各种渠道流向西宋。   因此西宋的民间铁匠现在也掌握了坩埚炼铁法,也会去渣和渗碳,只是生产规模很小,成本相对很高,不具备市场竞争的优势。   但是为少数老爷生产甲胄和精品滑膛枪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作为西宋老爷兵的敌人,蒙古人当然也不是傻瓜,不会傻乎乎的用弓箭去和滑膛枪对射。   弓箭战胜滑膛枪什么的……呵呵,那是完全没有考虑板甲的防护能力和滑膛枪中的精品——并不是所有的滑膛枪都只有几十米的有效射程!   重型滑膛枪和轻型滑膛枪中的精品,都可以拥有100米以上的有效射程。   在历史上西方“排队枪毙”的时代,打冷枪的散兵和轻步兵一直是存在的。   而如今西宋的打靶取士,更是成为了培养狙击手的土壤。   所以用弓箭对付西宋的神枪手,根本就是送死!   蒙古人的排枪射击果然奏效了,因为战场上大部分的宋军并没有携带火枪,无法和打排枪的蒙古人对抗。只得停止追击,退到了对方火枪的射程之外。   可是那些打靶取士出身的神枪手却被蒙古人的火枪队吸引来了,用松散的队形在远距离上和蒙古人对射。又过了一段时间,找回了火枪的一部分宋军步兵也赶回了战场,参加到远距离的火枪对射之中。而拖雷也重整了一部分退下来的怯薛军,让他们拿着火枪再上战场。   于是战场上噼里啪啦的打得非常热闹,不过伤亡却没打出多少。   毕竟双方的距离很远,天色又暗,不过是听个响罢了。   但是随着天色渐渐放亮,亦列堡附近草原和麦田的大火完全熄灭,战场上的能见度也足以让火枪手们看清远处的目标了。   于是枪法比较好的西宋军明显占据了上风,蒙古人这边的损失开始增大。   看到这个情况,拖雷只得硬着头皮下令部队向前,想要靠近对手开火。而他本人,也不得不跟着火枪手们一起前移。 第一千四百八十六章 拖雷的奋战   滑膛枪时代火枪兵的战术,其实是有两个路线的,一个是追求火力密度的排枪战术,俗称排队枪毙。一个则是追求精度的狙击战术,又称为散兵战术、轻步兵战术或猎兵战术。   而这两条路线并不是对立的,而是互相协同配合的。在军事史上,很少有哪支强兵可以靠一个兵种去包打的。   蒙古人的骑射不行,英吉利的龙虾兵也不行,拿破仑的大炮同样不行。   如果只有打排枪的列兵,没有能够用来掩护列兵阵型的散兵,那么列兵就很容易遭到枪法出众的对方散兵的狙杀。   如果没有炮兵、骑兵,那仗就更不用打了。只会排队枪毙的步兵还不得被轰成渣啊?   至于用蒙古骑兵高超的骑射技术去对付一支诸兵种合成的近代军队,任凭你技术多好,也是死路一条。   弓箭也许可以和使用普通滑膛枪,也没有经过长期射击训练的列兵对射一会儿。   但是遇上装备了精品滑膛枪甚至线膛枪,射击技术一流的散兵,那可就惨了。那不是活靶子了?   顺便提一下,滑膛枪的精度并不是后世人们想象中那么差的。根据西方十六世纪、十七世纪以及十八世纪的大量记载。如果使用质量上乘的滑膛枪,再加上和枪管间游隙较小的弹丸,再使用固定的枪架,再加上优秀的射手,在170米的距离上打中单个人体是不成问题的。   当然,符合要求的火枪和火枪兵都比较难得,而且昂贵!   所以如今的西宋和大蒙古,也都是多兵种协同的打法。   在西历1217年7月17日清晨的亦列堡,当清晨的阳光洒落,当弥漫在战场的烟雾被西北吹来的劲风驱散,当战场上混战的双方开始在金鼓声中后退整队之时。一场多兵种协同配合的冷热兵器交替时代的战役,很快就要打响了。   拖雷本可以趁着对方稍稍后退整队的机会撤离战场的,但是他偏偏鬼迷了心窍。觉得现在天也亮了,烟也散了,宋军还离开了有利地形,跑到“平房区”外的草地上布阵了。   而且离开预设阵地出来野战的宋军人数看着也不怎么多,队形还有点散乱……他们当然是精锐了,要不然也不会把大蒙古的勇士揍那么惨。   但是这样的队形,还大摇大摆的从“平房区”里开出来,显然是轻敌了。   骄兵必败!   拖雷也是久经战阵了,看见宋军松松垮垮的样子,就知道还有的打!   所以他当机立断就决定再打一仗……哪怕不胜,打个两败俱伤,也能让铁木真的主力安全撤退。   铁木真这次带来的20万大军并不都是机动性很强的蒙古兵,而是一半蒙古兵,一半波斯兵。   现在蒙古兵是可以骑着马撒开蹄子跑路,可是波斯人怎么办?不能把他们丢下啊!铁木真现在是波斯国王,而追随他到亦列堡的10万波斯兵基本上都是忠诚的光明教徒,是铁木真在波斯的统治基础。   如果在撤退过程中被追击的宋军大量杀伤,是非常不利的。   另外,铁木真的大军还携带着大量的牛羊,它们不可能和骑兵一样日行一百多里。如果铁木真的主力在撤退过程中过于匆忙,丢弃了牛羊,部队很有可能在退到碎叶何河谷地带后断粮。   再三权衡之下,抓住对手的破绽,打一个漂亮的后卫阻击战,显然是上上之选。   ……   西历1217年7月17日,卯时三刻。   亦列堡以西的草原上,大约一万西宋军和不到两万大蒙古军,已经布阵完毕了。   作为战场的这片草原并没有被放火焚烧过,因为昨晚铁木真的本阵就在这一带。蒙古人放火烧草原也不能把他们的大汗给烫着啊。所以这一带就没过火,到处都是半人多高的枯草。这样的地貌,对于拥有大量“枪大夫”的宋军是非常有利的。   所以宋军方面的主将杨铁心就将自己的16队神枪手,以散兵队形布置在己方主阵线的前方——拖雷看到的散乱队形,就是这些枪大夫摆出来的。   其实他们只是散,根本不乱!   在散乱的枪大夫身后,杨铁心则摆出了传统的大方阵。也就是以长枪方阵为核心,以火枪手方阵为羽翼,长枪方阵前方再布署炮队的,骑兵则分布在大方阵的两侧。   这种类似于历史上西班牙大方阵的打法,在这个时空已经流行了几十年了,不过还没有到被淘汰的地步。   这是因为燧发滑膛枪还没有出现,而火绳枪在实战中的射速终是太慢,所以使用长枪冲阵的空间还是蛮大的。   另外,套筒刺刀也刚刚在东方出现。西方战场上的火枪兵仍然没有装备刺刀,还是火枪加钉头锤加砍刀的组合。   所以火枪兵的肉搏能力和防御骑兵的能力都不足。   而在战场的另一边,拖雷也完成了布阵。   他有约一万蒙古兵,属于他自己的万人队。   拖雷手中还有一万波斯不死军,这支军队用了早先波斯帝国王牌精锐的名号。成员都是由信奉光明神的波斯贵族子弟组成,装备的主要武器也是火绳枪和长枪。由铁木真的幼弟别勒古台指挥,现在也摆出了经典的大方阵。只是没有可以充当狙击兵的枪大夫。   而拖雷亲率的蒙古兵,则散布在波斯不死军的侧翼和后方。   另外,昨晚上掩护怯薛军进攻“平房区”的几十门大炮还没有被钉死火门,也参加了17日上午的交战。   交战照例就是由炮战开始的!   辰时一到,蒙古人的火炮首先开始轰鸣。紧接着,宋军的大炮也开始还击。   双方的炮弹,在战场上你来我往,纷纷砸落在了对方的长枪大阵或炮兵阵地周围。激起了一阵阵的沙尘,还不时有炮弹落入人群,将双方的战士撂倒了一堆,圆滚滚的炮弹从人的身体上划过,顿时就是骨断筋折,甚至有人的脑袋和肢体被一下打爆,惨叫的声音和血腥的气味在战场的前沿弥漫。   不过炮击对魏文翁这样的枪大夫是无效的。他们是散兵,不必列阵对敌,自然也不需要直挺挺站着挨炮击了。所以大炮一响,他们就全都换成了半跪姿态,矮了半截,躲在草丛里面,不怕炮弹了。   而站着挨炮击真的是一件让人头皮发麻的事情,可也是非常无奈。   这是因为双方的战斗序列中不仅有炮兵、长枪兵、火枪手,还有许多能够发动猛烈冲击的骑兵。   而且在战场上指挥长枪兵、火枪兵组成的大方阵也不容易,命令的下达到执行有个过程,需要花费不少时间。   在这个过程中,对方的骑兵多半已经冲到跟前了!   所以在大部分情况下,步兵指挥官都不愿意让部下蹲着或趴着避炮。   当然了,这年头的大炮杀伤力也有限,今天战场上的几十门大炮对轰上半天也不见得能打死几百人。对于参加今天这场战役的三万多人来说,实在不是一个大数目。   如果有一方在炮战中承受不住,教科书式的应对方法,则是将步兵投入进攻——在长枪方阵时代,先进攻的一方,往往要承受对手的火炮发射的霰弹和火绳枪的齐射打击。显然是有点吃亏的。   但是己方人数较多,而且骑兵又拥有绝对优势的话,先发起攻击的胜算还是蛮大的。   所以在发现己方的火炮射击精度和射速明显不如对方后,拖雷立即就下令波斯不死军从正面发起进攻,同时又命令自己麾下的蒙古骑兵开始向对方的两翼和后方迂回。   虽然拖雷的蒙古骑兵也不可能去强攻宋军的长枪阵,但是这样的迂回会迫使宋军分散兵力在自己的两翼和后方。甚至有可能摆出一个巨大的空心方阵。这样他们能够运用在正面的兵力就不足了,也许只有2500人,面对10000波斯不死军的攻击,2500宋军是无论如何都抵挡不住的。   可是拖雷却漏算了2000个鬼鬼祟祟半跪在草丛中的枪大夫。   在17日白天的战斗中,他们又一次成了决定胜负的因素。   ……   当面蒙古军的进攻开始时,宋军的反应似乎就按照拖雷的剧本进行的。大方阵果然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空心方阵。而少量的骑兵则汇集成了一个大队,向蒙古骑兵右翼的外围冲去——这是为了让骑兵跳到外围,伺机对蒙古人的炮兵阵地或波斯不死军的背后发起突击。   至于骑兵对决,可不在杨铁心的计划当中。他的骑兵数量太少,只有一个营。也不是重骑兵,而是担任侦察任务的轻骑兵。   而且他们的战马也不如对手——蒙古人这个时空可阔绰了,骑得不是矮小的蒙古马(现在叫奚马),而是以波斯马、阿拉伯马、蒙古马和欧洲的一些良种马混血培养而成的乌拉尔河马。   而西宋使用的战马则是以西极马、青唐马(河曲马)为基础,加上天津马混血而成的华山马。虽然也是良种马,但是和乌拉尔河马相比还是差了一大截。   所以西宋的骑兵只能尽可能轻装以保证速度。因此只配备胸甲、头盔、马刀和一支短管滑膛枪。根本不是装备了全身甲胄、弓箭和长枪的蒙古骑兵的对手。   因此当西宋的骑兵跳出蒙古骑兵的合围,冲到外线活动的时候,拖雷根本没有意识到什么危险。   他身边还有一个蒙古千人队,怎么都能护住他的周全。   所以拖雷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波斯不死军发起的正面进攻上。   现在是10000人打2000多人,不可能会输吧?   ……   呯!   一声枪响,距离宋军的空心方阵还有200多步的波斯不死军阵前,一个披着精美的冷锻甲的大胡子壮士,一下子向前扑倒下去了。   走在他周围的波斯人都是一怔:这是怎么回事儿?那么老远,是被什么打中的?   呯!   又是一枪!   杀人进士魏文翁的线膛枪又一次打响,一百多步开外,一个波斯不死军的军官应声扑倒。   不死军遇上杀人进士,想不死都难啊!   不过才死了两个人,不死军也不当回事儿,还是继续向前挺进。   走在不死军队形前列的是波斯火枪兵,他们使用的是大不里士和阿瓦士出产的重型火绳枪。就是共和八年式重型火绳枪的仿制品,这种火枪使用弹丸很重,理论上的射程不小。   可是在实际使用中,为了加快装弹速度,波斯人喜欢使用游隙较大的弹丸,因此存在漏气现象,使得弹丸的有效射程下降到不足50步。   如果使用游隙较小的弹丸,装弹就比较麻烦,枪大夫们可以慢慢来,但是打排枪的线列步兵可不能太慢。   所以线列步兵使用的弹丸和火枪,都要符合容易装填的要求。   对于有效射程的要求并不高,通常就是50步内,所以防止滥射一直都是火枪手指挥的关键。   可就在波斯火枪手距离宋军空心方阵还有100步开外的时候,出乎波斯人预料的事情发生了。   前方的草丛中忽然火光闪烁,硝烟喷吐,然后波斯人的阵前就扑倒了一大片!   宋人的枪手居然能精确命中100步以外的目标!   这可不是一支两支火绳枪在开火,而是近2000支火绳枪!仅仅是第一波射击,就撂倒了好几百名波斯人。   波斯不死军的阵前,顿时乱成了一团。   而宋军的枪大夫们,很快完成了重新装弹,接着就是又一波射击!   连续遭到打击的波斯不死军彻底陷入了混乱,恐惧的火枪兵不顾距离遥远,也不知道瞄准,就盲目扣动扳机,将滑膛枪中的弹丸发射了出去。   就在波斯人陷入混乱的时候,宋军那个空心方阵的正面突然开始大步向前,一步一步逼向了波斯不死军。   与此同时,宋军的大炮也开火了,不是向着正面的不死军开火,而是转移到了两翼,开火驱逐试图靠近的蒙古骑兵。   拖雷发起的攻势,就这样被宋军完全化解了。战场上的形势,顿时变得对蒙古人极为不利! 第一千四百八十七章 拖雷,你要小心啊!   因为宋军的火枪兵普遍装备了刺刀(破甲锥),所以拥有一定的反骑兵能力。因而他们的空心方阵是可以以火枪兵单独组成一面的。   而在西历1217年7月17日的亦列堡战场上,杨铁心就让1600名宋军火枪手组成了空心方阵的正面。   所以向混乱中的约9000名波斯不死军列队逼近的,就是这1600火枪手。   他们被分成了两排,全都扛着上好弹药,点燃火绳的滑膛枪。队列整齐,步步逼近。   由于之前在慌乱中的滥射,大部分波斯不死军已经打完了火枪中的子弹。看见宋军的火枪手逼近,只好手忙脚乱的装弹。   而在这个过程中,宋军的枪大夫还在继续开火,不时有子弹击中波斯人,让他们变得更加慌乱。   列队而行的宋军火枪手很快就越过了半跪射击的枪大夫。   枪大夫们的视线被遮挡住,没有办法开火。但是也没有退出战场,而是在一阵此起彼伏的哨声中组成了两列横队,然后开始装弹。   而此时,前方又一次传来了火枪齐射的轰鸣声。   宋军火枪手并没有如后世的龙虾兵一样,突到波斯人二十步内再齐射。而是在四五十步的距离上就开火了,不过他们的射击水平不错,一轮齐射就打倒了三百多个波斯人。   这时的波斯不死军已经挨了2000枪大夫的两轮射击,再加上这一轮火枪兵齐射。前前后后已经有上千人被打死了!   不过波斯不死军也不是泛泛之辈,伤亡达到了10%,仍然没有溃退。站在前排的波斯火枪手也在军官们的督促下重新整理好了队形,装填好了子弹。   可就在他们即将开火射击的时候,站在几十步外的宋军火枪兵突然矮了半截,全都蹲下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   怕死了?   不对!他们背后二十几步外还有两排火枪手,已经把火枪对准了波斯人。   这个……应该打谁啊?   波斯不死军顿时糊涂了。   “打蹲着的……”   “打站着的敌人!”   波斯人的军官们下达了截然不同的命令,因为他们也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而且现在也来不及请示上级了,所以战场上的波斯火枪兵就以队为单位,将枪口对准了不同的敌人。   呯呯呯……   双方的齐射几乎同时开始!硝烟喷吐,弹丸飞舞,从交战双方的阵列前扫过。   这一次波斯人和宋军都蒙受了伤亡,不过前者的损失远大于后者!   因为距离波斯人较近的宋军火枪兵是蹲着的,目标较小。而波斯人则是站着的,目标较大。   至于距离波斯人较远的枪大夫,根本在波斯人的重型滑膛枪射程之外。   而且向波斯人开火的是枪大夫,他们的射击技术和火枪都占上风。虽然距离较远,根本打不着。   所以波斯人在火枪互射中又吃了亏,又有近200人中弹,而对方的宋军火枪兵只倒下几十人。   可就在波斯人将要崩溃的时候,半跪在草丛中,刚刚装好子弹的郭康忽然听见四声急促的哨音,然后就是军官们的呐喊。   “空心方阵,营横队,两列!”   郭康当下就是心中一凛:糟了,蒙古人的骑兵来了!   原来拖雷已经发现了波斯不死军死出一堆了,再打下去就得崩溃了。   看来玩火枪是打不过人家的,还是调骑兵冲阵吧。   不过也不能去冲人家的长枪兵,而是冲战场中央,失去长枪兵掩护的两队宋军的火枪兵。   得到号令的几个蒙古骑兵千人队立即调转阵列,发起了冲锋。   而在战场上指挥的宋军的军官,马上做出了反应,摆出空心方阵,用刺刀去对抗蒙古人的马队。   不过首先迎击蒙古骑兵的,却是宋军的炮弹。宋军的炮兵现在被转移到了大空心方阵(在正面的火枪兵前进后,方阵立即进行了调整,又变成了一个小一号的空心方阵)的两侧,用来驱离蒙古人骑兵。   而蒙古骑兵要对战场中央的宋军火枪兵发起冲击,就得顶着这几十门野战炮的火力!   四斤重的铁球呼啸着扫向飞奔的蒙古马队,很快就将其中的几队打散。铁球从人群马群中掠过,擦着的,碰着的,全都被扫落马背。还有些蒙古人被炮弹带起的劲风从马背上掀落在地!   但是还有一些百人马队冲过了火炮的阻拦,向着宋人的空心方阵冲去。   战场上,所有看见这一幕的人都摒住了呼吸。   决定今天这场战役胜负的关键时刻,已经到来了!   拖雷已经在马蹬上站了起来,举着单筒望远镜,凝视着其中一队疾驰的蒙古枪骑兵。   他们很快靠近了宋军的方阵,宋人的火枪似乎开火了,将马背上的勇士打落了不少!队形也发生了一些混乱。   但是冲锋,仍然在继续!   拖雷在心中赞道:果然是大蒙古的勇士……   就在他赞许的时候,蒙古骑兵的长枪已经放平,他们胯下的战马也加速到了最快。整个马队,犹如喷出炮口的弹丸,呼啸着向宋人的空心方阵冲了过去。   而宋人……居然没有混乱!   拖雷看到望远镜中宋军的阵列依旧,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就在这时,碰撞已经发生了!   飞驰的战马,撞上了插了长长的套筒刺刀的火枪!   刺刀(破甲锥)捅入了战马的胸膛,战马嘶鸣着倒下,马背上的骑士被巨大的惯性向前甩出。落在了空心方阵之内。马上就有几个在空心方阵内守候的宋军官兵扑上去用狼牙棒一顿猛敲!   而手持火枪的宋军战士,同样被巨大的冲击力撞飞出去,然后重重摔在了草丛当中。   这一摔,多半也是个骨断筋折……   但是宋人的空心方阵,居然没有被蒙古马队撞破!   这怎么可能!   拖雷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火枪兵啊!火枪兵能顶住骑兵,那还要长枪兵干什么?   就在拖雷感到震惊的同时,撞击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了。   每次撞击,都有不少宋人的火枪手被撞飞,可是他们的空心方阵,却屹立不散。   不仅不散,而且还能以火枪反击,打得冲击的蒙古骑兵人仰马翻。   在战线后方观战的拖雷有点急眼了,大蒙古无敌的骑兵,怎么连宋人的火枪兵也冲不垮?这可不行!   有点急眼的拖雷决定亲自去指挥前方的骑兵突击,于是就率领着护卫自己的一个千人队向前推进,跑到了正在和宋军对射的波斯万人队的右侧。   这个时候战场上的形势只能用一片混乱了形容了。因为波斯不死军和宋军的火枪兵的远距离对射一直没有停止,所以战场上弥漫着呛人的硝烟。正在开火的双方,恐怕都很难看清对方的位置了,射击的精度自然大大下降。   与此同时,蒙古骑兵的冲击也组织的非常糟糕。因为蒙古骑兵们在冲击的过程中总是遭到宋军大炮的轰击,在他们冲撞上宋军的空心方阵前,队形已经非常散乱了。   而且组成宋军空心方阵的火枪兵也在拼命开火,打得冲锋的蒙古骑兵人仰马翻。等到他们冲撞上宋军方阵的时候,冲击力已经大大衰减,对宋军的方阵够不成什么威胁了。   另外,拖雷派出的几个骑兵千人队并没有集中力量攻击一个方阵,而是分别攻击两个宋军步兵方阵,分散了冲击力。   找到了冲击效果不佳的原因,拖雷立即就下达了连串的命令。   首先是命令波斯不死军的火枪手后退,长枪兵向前,开始发起冲击!   其次命令骑兵全部集中到宋军火枪兵方阵(也就是即将遭到波斯不死军冲击的那个方阵)的左翼,准备在不死军和宋军发生接触后进行冲击。   蒙古人的调整很快引起了杨铁心的注意,他也立即开始调整布署。命令长枪兵掩护炮兵前移动,和“枪大夫”方阵汇合。在汇合完毕后,枪大夫方阵立即转为了散兵队形,在长枪兵组成的空心方阵前散开。   就在这时,波斯不死军的长枪兵也顶着宋军的一排排的火枪射击冲了上来,一边冲击还一边高声朗诵者光明教的经文。   这些不死军战士,都是虔诚的光明教信徒!在信仰的激励下,他们发起了决死的冲锋!   不死军用波斯文朗诵的经文,郭康是一个字儿都听不明白的。不过他还是知道大事不妙了!   虽然空心方阵可以抵挡住骑兵的冲锋,但是面对密集的长枪兵冲击,是没有多少抵抗能力的。   唯一的希望,就是用密集的弹雨将对方的阵型打散。   可是他们现在摆出的是空心方阵,而不是两列或三列的射击队形。火枪手被分在四个方向上,每个方向上只有三百多支滑膛枪,根本不足以击退数千名不死军长枪手组成的密集方阵。   “上刺刀!向下插……”   当郭康听到这声绝望的呐喊时,他身体已经控制不住开始颤抖了。   因为敌人的长枪,就快刺入他的胸膛了!   在这个时候,再装弹射击已经来不及了,惨烈的肉搏,即将开始!   不过这场肉搏并不会发生在刺刀和长枪之间,插上刺刀的火枪根本不可能和一丈多长的长枪对刺。   所以军官们下达的命令的意思是把上了刺刀的火枪,刺刀向下插进泥土之中,从而形成一道简易的栅栏。   “密集方阵!”   郭康耳边再次传来了军官们的命令。   这些都是在训练中练熟了的队列变化。在把火枪插入土中后,就要用短柄狼牙棒和密集方阵迎敌了!   不过在新兵训练的时候,郭康就被告知,一旦出现这种情况,那就是最后的战斗了……   在完成了变阵之后,将近1400名手持狼牙棒的火枪手,组成了一个小而紧密的方阵。郭康就站在面对长枪的第一排,双手举着狼牙棒,眼睛通红的盯着越来越近的长枪的枪尖。   他能做的,就是用狼牙棒猛砸枪尖。   他是身穿着简易板甲上阵的,只要不被具有强大破甲功能的长枪枪尖猛戳,就有希望活下去继续战斗。   同时他也知道自己背后还有一千多个杀人如麻的枪大夫和几十门青铜炮,希望还是有的……   “杀!”   几只明晃晃的长枪枪尖很快就出现在了郭康的眼前,他大吼了一声,用足全部力量,将手中的狼牙棒猛砸下去。然后闭上了眼睛……他的前胸遭到了一击重击,力量之大,让他顿时失去了重心,整个人向后倾倒。不过没有倒地,而是被人扶了一把。因为在他被后还有好几排拎着狼牙棒的宋军战兵。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急促的呼吸着弥漫着血腥味道的空气,低头看了看……没有捅入身体的枪杆!   还活着……   活着,就得战斗!   这是军户子弟的宿命,郭康从小就知道这一点。   他大喊了一声,挥动起狼牙棒向另一支朝着自己猛戳过来的枪尖砸了过去!   组成密集方阵的宋军火枪手很快陷入了苦战,他们的狼牙棒根本不是长枪的对手。哪怕敲掉了不少枪尖,但是人家的长枪还是可以大力拍打。   而狼牙棒却够不着人家!   不过波斯不死军的长枪兵也不好过,给他们造成伤亡的是半蹲在草丛中的枪大夫。   因为不死军的正面比较宽大,和密集的宋军方阵对撞后就对后者形成了三面包围。所以分散在宋军方阵后方的枪大夫就能开火射击了。   一时间,战场上的局势就变成了不死军用长枪杀死手持狼牙棒的宋军火枪手,而宋军的枪大夫则将他们当成了活靶子。   而这个时代两军对垒通常讲究结阵而斗,指挥上是比较死板的。遭到火枪打击的波斯不死军长枪兵,也不能擅自解散队形去攻击对方的散兵。所以很快就被打死了不少!   而拖雷也发现了这些可恶的枪大夫,不能让他们舒舒服服的打靶,否则不死军就得死没了……   但是他也来不及重新调整蒙古骑兵的布署了,这个年头战场的通讯基本靠吼,调整起来非常麻烦。   所以他干脆就派出自己的护卫千人队,也没都出动,而是出动了其中的5个百人队去攻击散在宋军火枪兵方阵后方的枪大夫。   这样一来,护卫在拖雷身边的蒙古勇士,就只剩下区区500人了…… 第一千四百八十八章 大汗,您要挺住啊!   杨铁心的儿子杨靖是“华山派”出身的骑兵军官,这个时候正率领着一个骑兵营在战场外围游荡,寻找着进攻蒙古军炮兵阵地的机会。   可是拖雷却留下了一个蒙古骑兵千人队守在炮兵阵地附近。杨靖麾下只有900余名轻骑兵(也有胸甲和头盔),根本不是1000名装备了长枪和全身甲胄的蒙古骑兵的对手。   所以杨靖只得带着他的骑兵营在战场周围溜达,专找一些从战场上撤下来重整的小股蒙古骑兵下手。   蒙古骑兵是以百人队的规模发起轮番冲击的,而且在冲击完成后他们并不会投入肉搏战,而是退下去重整。有时候还要换马,所以就得退回后方的阵地。在这个过程中,以百人队为单位活动的他们是比较容易遭到攻击的。   需要一提的是,在这个时代的战场上(其他时代也是如此),战士们并不是一直处于战斗状态中。   大部分时间中,他们是在战场的各处走来走去,等待命令或者补给,等待敌人的进攻,进行各种布阵或改变转型之类的活动。   而骑兵在战场上晃悠的时间更长,真正投入作战的时间只占了一小部分。   因为他们不仅要给自己留下恢复体力的时间,还得为战马蓄力。   所以在亦列堡以西的战场上,西历1217年7月17日上午的时候,就散布着大量的骑兵分队,匆忙的赶来赶去。   杨靖率领的九百余骑就是其中的一支,他们没有打出任何旗号,也没有快速奔跑,而是缓慢的在战场上行动。   就在他寻找下一个可以攻击的目标时,忽然有人指着一个方向大喊道:“快看那里,蒙古人的大纛!”   杨靖知道,大纛所在,一定有万户长一级的军官本阵!   “我们去看看!”杨靖并不知道自己发现的是拖雷的本阵。如果他知道,一定不敢就怎么靠上去。   而此时拖雷身边只有两三百个骑兵了——虽然他给自己留了五个百人队,理论上应该有500名骑兵。可是这些骑兵也不能围着拖雷,得把警戒圈撑起来。所以就散了二百骑出去,还有几十骑在战场上跑来跑去传令。   而最先和杨靖的骑兵发生接触的,就是在外围警戒的拖雷护卫千人队的骑兵。也没多少人,因为警戒圈张得很大,而杨靖的骑兵是从一点突破的。   交战发生的非常突然,戒哨的蒙古骑兵放完了预警的火箭,就举着长枪冲了上来。   而迎击他们的则是一阵密集的弹雨,然后才是轻骑兵的马刀。虽然蒙古骑兵的战斗力不弱,但是面对数量占了压倒性优势,而且还拥有火枪的宋军轻骑,依旧只是螳臂挡车。   在突破了拖雷外围的警戒圈后,杨靖就率领着骑兵向拖雷的大纛冲去。   而拖雷这时才刚刚发现情况不对,不过这位久历战阵的蒙古皇子也没怎么慌张。也没去和突然杀过来的宋军骑兵硬拼,而是立即开始转移。   他的本阵也是由骑兵构成的,自然是可以运动的。   于是拖雷就带着他的护卫们在战场上运动起来了。他这一跑,也等于告诉追击的杨靖,自己是个很重要的大头目了。   发现撞上大鱼的杨靖当然不肯松口,领着骑兵就在后面追赶,而且还不时分出小队去包抄。   不过拖雷的骑兵马好,杨靖的骑兵是不可能真正包抄上去的。他们的“包抄”其实只是在驱赶拖雷。   组织900名骑兵将对手向指定的区域驱赶可不容易!如果早个一百多年,大宋还在开封府定都的时候,宋朝禁军里面基本没有人能干得了这事儿。   因为这本事从兵书上学不到,即便能学到理论,真上了战场准保乱套。要真正掌握这个本事,就必须进行频繁的游猎——西宋的军事贵族阶层,现在就是把游猎当成主要娱乐手段的。身为纨绔子弟,要是不会游猎,不会马球,那简直都不好意思见人了。   所以杨靖这样世代军贵(他是杨再兴的后人),没“上华山”前就是个组织游猎活动的好手了。   “上华山”后,才能实践结合理论,成为一名优秀的游骑兵军官。   而在他的骑兵营中,几乎所有的军官,都是军事贵族加华山讲武堂的出身,都通过游猎活动掌握了游骑兵的精髓。   现在当然可以把拖雷逼向宋军“枪大夫”散布的区域了。   拖雷也知道自己屁股后面的骑兵在把自己当猎物驱赶,可是他也一时也没脱身的招儿。他身边只有200多骑,回头去和八百多近九百骑打一架恐怕没什么胜算。万一让人给宰了,今天这场交战可见输到家了。   不过他也存着小心,尽可能避开宋军的大炮,而且还向着几队正围着战成一团的宋军火枪兵和波斯不死军转悠的蒙古骑兵奔去。   只要两方面一会师,拖雷就不怕身后的追兵了。   可他也是忙中出错,一时间居然忘记了附近的草丛中还有不少枪大夫呢!   实际上这些枪大夫现在也不好过,他们正遭到几个蒙古百人队的攻击——拖雷看见的那几队蒙古骑兵,其实就是在草丛中搜索分散的枪大夫。   不过搜索的效果也不是太好,因为枪大夫们都蹲在草丛中打冷枪,不靠近很难找到,靠近了就得挨子弹。更糟糕的是,枪大夫背后的宋军长枪方阵正在向前挺进,想要支援枪大夫和正在遭到围攻的火枪方阵。   就在这个时候,拖雷带着200多慌不择路的蒙古骑兵撞了进来。   而在拖雷的身后,一个人高马大的蒙古勇士还扛着大汗赐给下的苏鲁锭大纛……这家伙大概是怕宋军的狙击手不知道大蒙古的大人物在哪儿吧?   拖雷也是一时疏忽,没有回头去看,要不然一准让人把大纛收起来。   他是疏忽了,他后脑勺也没眼睛啊,可是猫在草丛中放冷枪的枪大夫都机灵着呢。人家可都是文能写诗词,武能打黑枪的主儿。一看见黑色的大纛就知道有大人物了。   所以拖雷周围一百几十步内的枪大夫就都把火枪瞄准他了。噼里啪啦的一阵乱枪,可怜的拖雷顿时就被打成了血葫芦,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从马背上跌落下来。   他身后的蒙古勇士也管不了什么枪大夫了,全都从马背上滚下来,冲到了拖雷身边。   拖雷已经不行了,身上中了四五枪,鲜血流了一地,把周围的草丛都染红了,话也说不出了,喉咙里发出几声咕噜噜的响动,就很不甘心的咽气了。   蒙哥、忽必烈、旭烈兀三个,这下都成了没爹的孤儿了。不过最惨的还是历史上和忽必烈争夺汗位的阿里不哥,他还有两年才能出生啊!   现在拖雷一死,他就直接被抹除了……真是太可怜了。   ……   拖雷的阵亡,并没有立即造成蒙古大军的崩溃,因为没有多少人知道。   现在战场上的蒙古军分成了三部分,一部分是别勒古台指挥的波斯不死军。一部分是蒙古人的炮兵、辎重兵还有守护他们的一个骑兵千人队,是由拖雷的副手术赤台指挥。还一部分就是拖雷亲自指挥的骑兵。   所以现在失去指挥的只是拖雷的骑兵,不过这些骑兵现在都分散行动,并不需要拖雷随时下达指令。   因此他的死并没有成为战场形势的转折点,战场上两军的厮杀,仍然在继续。   而真正造成战场形势转折的,则是宋军的长枪兵和杨靖率领的骑兵,同时加入了对蒙古军骑兵的驱逐战。   这些以排为单位的骑兵和长枪兵,并不足以击溃以几十骑、百余骑为单位的蒙古骑兵,但是却对他们的行动却干扰了蒙古骑兵对枪大夫的搜索作战。   而从蒙古骑兵的追杀中解脱出来的枪大夫们,则开始用精准的射击对付蒙古人的骑兵,很快就将他们驱离。   在驱离了这些蒙古骑兵后,宋军的骑兵、枪大夫和长枪兵,终于可以腾出手去支援已经被打得几乎要崩溃的自家火枪兵了。   不过这种有点迟来的增援,对于郭康而言,意义已经不大了。   他的身体已经被一根波斯长枪刺穿了,双手紧紧抓着枪杆,脸上全是不甘的表情,全身的气力真在慢慢流逝,脑海之中只有一个倩影,那是他的嫂子黄氏。   “我要是家里的长子该多好啊,嫂子那么漂亮……”这是郭康在生命最后时刻的念头!   郭康的死,还有另外两三百名宋军火枪手的阵亡还是有价值的,他们的牺牲为后续部队的进攻和展开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同时也极大的消耗了波斯不死军长枪兵的士气。   自家有那么多人,还有兵刃上的优势,居然打不垮这些宋军……宋军也太强了吧?   波斯不死军的灾难很快到来了,首先让他们损失惨重的当然是宋军的王牌——枪大夫部队!   一票七八岁开始就抱着火绳枪睡觉的凶人起了杀性那还了得!精准的弹丸一波一波向波斯不死军的战士飞去,顿时就打得他们死伤惨重。   紧接着就是宋军长枪兵的扑击!这些长枪兵也不是组成几千人的大阵,而是散成了队方阵,从左右两路包抄不死军的后方。   早就接近崩溃的不死军哪里抵挡得住?瞬间就发生了崩溃,如蚁巢遇水一般,翻翻滚滚的向后退去。   铁木真的弟弟别勒古台也仓仓惶惶的退了下来,带着亲兵跑到了术赤台所在的炮兵阵地上,见了脸色苍白的术赤台就问:“也可那颜(拖雷的尊号)在哪里?”   术赤台抖着声回答道:“也可,也可那颜没了……”   “什么没了?”   战场上的声音嘈杂,别勒古台一时没听明白。   “也可那颜没了!被宋人的火枪打死了……”   “什么?”别勒古台惊呼了起来,“也可那颜可是大汗最喜欢的孩子啊!”   “没了!”术赤台哭丧着脸,“别勒古台大王,我们打败了败仗,还失掉了也可那颜……只能去向大汗请罪了!”   没有了拖雷,术赤台也无心再战了,而且别勒古台的波斯不死军又损失惨重,再打下去就得投入拖雷的万户去拼杀了……而这个万户,根据铁木真定下的规矩,应该又拖雷的三个嫡子继承,术赤台是拖雷的连襟,蒙哥、忽必烈、旭烈兀都是他的外甥,他现在当然不愿意把外甥的财产都拼光了。   别勒古台也跟着叹了口气,他也没信心再打下去了。   宋军的火枪手太厉害了,不死军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啊!   ……   术赤台和别勒古台是两天后才见到大汗铁木真的。   铁木真大汗一天前就感到心神不宁,所以没有随大军行动,而是率领自己的怯薛军停留下来等候自己的爱子拖雷。   可是等来等去,没等到拖雷,只等到了土头灰脸,哭哭啼啼的别勒古台和术赤台。   “拖雷呢?”蒙古大汗问。   “大,大汗……”术赤台看见铁木真,顿时就泪如泉涌了,话都说不利索了。   还是别勒古台镇定一些,从马背上翻下来就给哥哥跪下了,“大哥,小弟向您请罪……”   请罪?你这家伙有什么罪?就是有罪也用不着请罪啊,我是你哥哥,一定会包庇的,难道是……   铁木真的心脏就是一抽,难道是拖雷出状况了?   说真的,他听到术赤死讯的时候一点儿都不伤心……可是拖雷不一样啊,那是亲儿子!还是他最喜欢的嫡子中的幼子!那可是铁木真的心头肉啊!   “大哥,拖雷他,拖雷他交宋狗用火枪给害了!”别勒古台哭着说,“都怪我不好,我该拦着他,不让他上前去指挥的!”   铁木真听到这个噩耗,眼前就是一黑,嘴巴里嘟囔道:“拖雷,拖雷……我跟他们拼了!”   说完就身子就是一晃,眼看着就要晕倒,身边的怯薛勇士一拥而上,扶住了铁木真。别勒古台也忙扑上去,搀扶着铁木真,哭喊了起来:“大汗啊,您可要停住啊,大蒙古不能没有您!” 第一千四百八十九章 论功行赏分田地   发生在西历1217年秋天的亦列堡之战,在后世被认为是改变了历史进程的关键之战。   虽然这场战役持续的时间很短,头开始到结束也就是两天,而且造成的伤亡也不算太大。   根据驻守亦列堡的西宋陆军第十师在战后的报告,该师在亦列堡战役中的人员损失为阵亡228人,重伤319人,合计也就500多人。   而他们的战果则是斩首2869级,俘虏1036人,合计就是3900多。因为战斗的结果是宋军完全控制战场,所以大部分的击毙都变成了斩首,重伤则变成了俘虏。蒙古人方面的实际损失,应该不会超过3900这个数字太多,能有5000就顶天了。   相对20万大军而言,5000人的伤亡失踪,完全是可以承受的。   除了人员的伤亡之外,亦列堡之战还附带了一些损失。   对于西宋来说,就是亦列堡周围的麦田被毁坏了大半,大批眼看就能丰收的粮食化为了灰烬!   这让战力处于优势的西宋大军无法在第二年的夏天向碎叶河谷地带挺进。   从这个角度而言,铁木真是用5000条性命为他的帝国又多争取到了一年宝贵的时间。也不能说不值得了。   可是这5000条性命之中,却有一条属于铁木真最钟爱的儿子拖雷。   因为之前术赤让人打了黑枪,现在拖雷又再一次被狙杀。铁木真的两个嫡子先后丧命在西宋神枪手的枪口下。   铁木真两个爱子(铁木真爱不爱术赤还真不好说)的死,则被后来的历史学家认为是他在西域采取极端措施和西宋对抗的主要原因。   事实上,在亦列堡战役前,蒙古和西宋的使臣一直在西夏的高府城进行秘密谈判。   铁木真希望得到费尔干纳盆地,作为交换条件,他允许西凉迁往碎叶河谷和伊犁河谷地区作为西宋、蒙古之间的缓冲国……   可是在接连失去了术赤和拖雷之后,铁木真下令召回了他派往西夏的最高断事官失吉忽秃忽,中止了和西宋的和谈。   而西宋方面,则受到了亦列堡战役的鼓舞——虽然前线的态势比亦列堡战役前更加困难,但是5000个斩首和俘虏极大的鼓舞了西宋的文官武将。   人人都摩拳擦掌,想要去西域拿几颗蒙古脑袋来换官做换田庄。   因此西宋朝廷也不再想和蒙古人进行谈判——那么好割的脑袋不让割,一定是有国贼啊!谁敢不让?不要命了?   所以双方都下定了战斗到底的决心!   当然了,这不过是后世的解读而已。对于身处历史漩涡中的蒙古大汗铁木真和大宋天子赵忻而言,中止和谈的决定都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大汗,”从西夏高府城返回的失吉忽秃忽是在撒马尔干见到了苍老了不少的铁木真,他私下对铁木真道,“夏国的大王李遵顼和臣说,我们和西宋的战争只会让周国、东宋获益……还不如早一点结束,以免两败俱伤。”   铁木真显然因为两个儿子的死去遭受了不小的打击,而且亦列堡之败也让他承受了极大的压力。   在亦列堡战役之后,中亚和波斯各地都出现了反叛。西辽和金帐两国也蠢蠢欲动,似乎正在准备反扑。   蒙古大汗看来看自己的最高断事官,只是苦苦一笑:“失吉忽秃忽,你以为朕是为了拖雷之死而执意和西宋打下去的吗?”   大汗摇了摇头,自问自答道:“亦列堡战后,朕已经没有和长安天子讨价还价的本钱了。朕的二十万大军连长安天子的一万多人都没有打赢,你要是长安天子还愿意和朕和谈?至于两败俱伤……现在伤得是咱们啊!西宋有什么伤?亦列堡一役朕没了拖雷,还损失了数千蒙古勇士。西宋才死了几个人?不过超过1000吧?以西宋4000万人口,数十万军户和上百万士子(打靶之士),会在乎这点损失?朕还是轻敌了,亦列堡之战不该打啊!”   铁木真说着话,眉头已经紧紧拧了起来,脸色也阴沉的可怕。   他顿了顿,“但是西辽、金帐,还有河中、波斯之地的鼠辈却不是西宋!我大蒙古打不过西宋,还打不过这些鼠辈吗?他们现在也别指望西宋能帮他们,从亦列堡到察赤还有近2000里路!他们汉人可比不了咱们草原上的好汉,赶着牛羊马儿就能千里万里的来去。他们得屯田而进!2000里路没有几年时间是不成的。而且朕已经下令将塔剌思、赛蓝、讹打剌三大绿洲和数十个小绿洲彻底铲平!驱逐那里的人口,炸毁那里修建了千年的灌溉水渠,在肥沃的耕地上撒盐,砍伐所有的树木,还要在绿洲的水源中投放病死的牲畜……朕要将那些肥沃富庶的绿洲,完全变成贫瘠的沙漠!”   听着铁木真的言语,失吉忽秃忽倒吸凉气儿。大汗真的发怒了,他的怒火将要把富庶的西域变成一片贫瘠的荒漠了。   不过这也是阻挡西宋大军在西域迅速扩张的最有效方法。   和伊犁河谷、碎叶河谷、费尔干纳盆地这些依托天山山脉形成的大片沃土不同,西域还有许多生态维持能力不强的绿洲。   这些绿洲是可以用人为手段加以摧毁,让它们在至少几十年内无法恢复生机的。   如果大蒙古在西域战争期间不断采取这种极端的焦土战术,那么西宋最后必然会因为无利可图而放弃战争。   宋人毕竟是农耕之民,他们西进的目的与其说是拯救西凉,不如说是想要在西域抢下几块可以开设藩镇的富庶土地。   如果他们没有办法夺取到富庶的土地,进攻的欲望自然就会大大减弱。   不过现在距离铁木真的焦土战术见效的时候还早着呢!   因为他再怎么焦土,也只能摧毁生态本就比较脆弱的沙漠绿洲。   对于碎叶河谷这样有大量由于融雪而来的水源的地区,是没有什么效果的。   所以在未来的几年乃至十几年中,西宋在西域的扩张还会继续。   不过这种焦土战术还是可以迟滞西宋的行动,使得铁木真可以从容的手势西域的力量,转用于小亚细亚岛和东罗马帝国!   西历1418年,在镇压了西域各地的反叛,并且将塔剌思、赛蓝、讹打剌等绿洲彻底摧毁之后。蒙古大汗铁木真终于将中亚交给了自己的次子察合台,然后率领主力返回了西方的大不里士。   耶律大石昔日的国都,现在又变成了蒙古——波斯帝国的首都。一代天骄铁木真大汗,将会在这里指挥他一生最后的战争——对小亚细亚半岛的征服。   一度让东罗马和西欧的基督徒们瑟瑟发抖的西辽帝国,将会在1418年后的10年内,被彻底毁灭。   当一代天骄撒手人寰的时候,留给继承人窝阔台的是一个相当辽阔的大帝国。   包括整个波斯、小亚细亚、叙利亚、高加索山脉、伏尔加——乌拉尔河流域、大半个河中之地,都被并入了大蒙古国的土地。   北方的金帐汗国,南方的大食——塞尔柱国,全都变成了大蒙古的属国。   而且铁木真还留下了一支相当强大的军队,不仅包括十几个万户的蒙古军(融合了相当多的钦察人),还有效仿大石近卫军建立的三万怯薛近卫军!   甚至还通过招募地中海和黑海的海盗组建了一支相当强大的海军。   这个庞大的帝国,将会在铁木真死后的一百多年间继续扩张的脚步,最后变成整个巴尔干半岛的主人,还一度攻入了意大利。   整个基督教世界,将会在蒙古帝国的脚下颤抖,而西方唯一的希望,就是在蒙古扩张战争中吸收了西方的人口和东罗马文明遗产的埃及帝国!   ……   在铁木真召回自己的和谈使臣的同时,大宋天子赵忻一样做出了和蒙古战斗到底的决定。   对于现在的西宋,这是唯一正确的决定。   因为“利出一孔”的西宋是不能没有战争的,没有战争,国家就会失去目标,“枪大夫”和军户阶层也会失去上升的通道。   这些可是打靶归来的士子,你不让他们上升,他们自己也会向上爬的……只是坐在上面的人,搞不好就要挨枪子了。   所以打仗就是西宋维稳的办法,打死除内患,打赢除外敌嘛!   当然了,身为西宋的官家,老打败仗也不行的。   因为打败仗不能为军户和枪大夫们取得足够的战利品和土地……   所以不能打胜仗的官家,屁股底下的龙椅一定是摇晃的。   不过现在赵忻终于可以送口气了。大蒙古国原来没有想象的那么厉害,还是打不过军户兵和枪大夫——虽然铁木真用兵的手艺很好,也没让大宋西征军占什么大便宜。   但是那几千颗脑袋和俘虏已经说明问题了……论起部队的战斗力,蒙古人还是差一些的。   唔,差是应该的!   蒙古勇士怎么能和枪大夫比?大宋的丁壮有一千多万口,“枪秀才”以上(包括枪秀才)不过十余万。百里挑一!   蒙古人有这条件吗?怯薛军也做不到百里挑一啊,最多就是十里挑一。   而且“枪大夫”也比蒙古勇士富裕,可以负担更加昂贵的装备和训练——打靶取士可不仅仅是上升通道,还是社会财富的分配机制。   因为“枪秀才”、“枪举人”和“枪进士”都有一定的免税免役特权。   西宋的巴蜀诸路、荆湖南路和部分荆湖北路地区的基层政权,也是由这些“枪大夫”把持的。   所以打靶取士直接关系到一个西宋百姓的贫富贵贱。因此只要有点身家的西宋百姓,都会不惜血本在打靶上投资……   好的火枪,好的火药,永远是西宋国内最畅销的商品!   而噼里啪啦的枪声,则在西宋的城市乡村中最常见的噪音。   如果有不了解情况的外邦人到达西宋,听到这种枪声,一定会以为哪儿在打仗呢!   实际上,这是西宋的学子们在练习啊!   华清宫周围当然是没有人乱放枪的,要不然惊了驾算谁的?   心情愉悦的赵忻这个时候正在崇政殿上和大臣们议论着西北的战事,主要是怎么嘉奖功臣。   前线砍了那么多的人头,奖励是少不了的。   不过西宋朝廷是没有钱的……没有钱,照样打仗,而且还能让二十万大军跑去几千里外边打仗边屯田。   这就是利出一孔牛逼的地方!   当然了,没有钱不等于可以不发奖品,要不然那帮军户老爷枪秀才造反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亦列堡之战,一万几千打败了二十万敌人,怎么都该给个大胜!”   赵忻笑呵呵地说:“大胜是团体功劳……下面的战士则根据出阵的次数记功,出阵一次就给个小功,两次记中功,三次记大功,四次就记一大一小功,以此类推。该转官就转官,该给阁职(给武官的)贴职(给文官)就照给。至于首功(指首级功)也要重赏!士大夫给放恩科,给实职!军户出身的赏田庄……”   崇政殿这会儿变聚义厅了,皇帝老子在给下面的喽罗大称分金银呢!   不过现在西宋这国就是这样分财富分官职的……枪大夫的首功只要够多,照样能从秀才打出个县官儿,还能加上贴职,然后上任去捞钱——贪污受贿是肯定的!与其让不能打的去捞,还不让能打的去贪,至少人家不白捞钱。   没有首功,你丫就是状元,也在家呆着去,没有人认识你,也没有机会得到实缺。   “陛下,兵部账上可以分配的田庄不大够了……”兵部尚书毌思丘上奏道,“如果要让西征有功的军户兵将都各有所得,就必须在伊犁河谷地带授田了。”   “在伊犁河谷授田?”赵忻问,“有人要吗?”   “可以多给一点土地。”韩佗胄建议道,“照例,关陇、荆楚的授田,一个庄子只有旱田200亩,如果是水田则只有100亩……伊犁的田庄可以加给两倍,一庄600亩。另外,再给蜀锦十匹,作为举家移居伊犁的路费。” 第一千四百九十章 东宋,你要小心啊!   “一个庄子给600亩?是不是太多了?”   官家赵忻眉头皱皱,仿佛有点肉痛了。   一个庄子那是起板价!现在西宋武官持有职田田庄的上限是16个,如果这些田庄都授在伊犁河谷,那就是9600亩。   蒙古人的脑袋看上去挺容易割的,伊犁河谷、碎叶河谷的田土够分吗?   另外,赵忻也不能把伊犁河谷、碎叶河谷所有土地都分给军户。因为他还要给自己的儿子碎叶君王赵拡留点土地啊!   顺便提一下,西宋的藩王并不是封地的,而是封户的——因为除了荆楚,别处的地盘不值钱,封来干什么?而且封了也无用。   把藩王往中原熟地上封,给圈个地就行了。因为土地上本就有汉人的民户,王爷去了自然可以作威作福。   可是要把藩王往外封,光有土地管什么用?一光杆藩王,谁听你的?到时候别叫人给杀了!所以就得封户。也不是封民户,而是封军户。   按照惯例,朝廷每分封一个藩王就要新招募一批“无地军户”。通常是一万户,招募的对象主要是军户的“非长子”和落地的枪大夫……在西宋最不缺的就是军户的非长子和考不上秀才的枪大夫。   这种人高不成,低不就。当官的机会渺茫,种地又不甘心,所以就会跟着藩王去外藩闯荡。   而藩王们也要靠他们打天下……藩王是封户的嘛!地盘还是要靠这些军户去打的!   封了一万军户,差不多也就能有一万人的军队。落地的枪大夫和军户的非长子实力也不弱,一万号这样的人,打不了铁木真那样的强敌,欺负一下藩国的地头蛇是没有问题的。   所以除了西宋的七大藩王,除了荆楚王之外,都是封了户然后自己去抢下一块地盘的。   而碎叶王赵拡也不例外,他手下也有一万军户,准备要在碎叶河谷地区抢地盘的。不过这个“抢”,是从土著或鞑子手中抢,不是和朝廷抢。   如果朝廷要在藩王“抢地”的目标区域附近设置州县,就必须和藩王府进行协调,以免发生冲突。   对了,所谓的大理王、疏勒王、高昌王、吐蕃王、于阗王、青唐王,并不是占有了大理、疏勒、高昌、吐蕃、于阗、青唐的全部领地。而是仅仅占有上述地盘的一部分土地,大约就是用一万军户能够牢牢控制的土地。   在那些汉人数量不占优势的地盘上,这些由藩王统率的军户,就是西宋统治得以巩固的基石。   至于藩王造反什么的……西宋朝廷根本不怕,只有一万军户的藩王,怎么打得过拥有十几万枪大夫和几十万军户的西宋朝廷?靖难之役什么的,在如今的西宋是根本不可能有的。   赵忻心里好一阵盘算,然后才斟酌着说:“碎叶王有一万户,加上他自己的份地,怎么都要圈下上千万亩吧?有功的将士又是600亩一庄……西域有那么多良田吗?”   “陛下,”韩佗胄奏道,“西域的土地和中原不一样,多数都是生地,可以开垦而未开垦,或是曾经开垦而现在荒废。要将这些土地开垦出来,是要花费一点力气的。另外,西域人少地广。除了少数地方好些,大部分地方是很难寻到佃户的。也就是说,授出去的土地根本租不出去,只能由军户自家开发。而一家一户又垦了那么多,只好用来放牧。所以实授600亩,军户所得也比不了关陇的200亩啊。如果给得再少些,只怕不足以抵偿功劳了。至于土地……应该是够的。”   “既然如此,那就照此办理吧。”赵忻点了点头。   应该是够的……韩佗胄这个时候并没有想到铁木真会用破坏生态,摧毁绿洲的方式对抗大宋的西征。   不过即便知道,他现在也没什么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放赏和西扩。   因为西宋既然选择了“利出一孔”,就必须给下面的人出人头地的机会,要不然肯定会闹出下克上的事情来。   而西宋又没有向东和入海的机会,向南和向北的空间也不大——由蒲甘向南是瘴痢之地,由吐蕃向南则道路过于南行。而向北则是漠北苦寒之地,同样不适合授田。   所以西扩就成了比较可行的出路!   即便没有铁木真的崛起,西宋的西扩也只是时间问题。   可是西扩的西宋,又会遇上扩张成本高于收益的难题……虽然这个成本并不是全部由朝廷承担的,相当部分是由“枪大夫”和军户分担的。   但是扩张的亏损依然会在军户和枪大夫这两个西宋支柱阶层的财政状况上得到反应……一旦这两个阶层陷入经济困难,整个西宋的统治基础就会发生动摇。   不过在西历1218年的时候,西宋朝廷这边并不知道自己底下的军户和枪大夫会因为西扩战争而大量破产。因为他们没有想到蒙古人会在西域实行坚决的焦土战术!   而西宋军户和枪大夫纷纷陷入困境的后果,则是一场新的中原大战……因为西进政策受挫后,东进夺取富饶的东宋地盘,就成了唯一的选择!   与此同时,西宋的“兄弟之邦”东宋,则满心欢喜的迎来了一个大繁荣的时代。   繁荣的时代是由三个因素促成的,第一个当然是第二次中原大战后的和平红利——由于西宋的西扩和大周的华夏优先政策,东宋合众国正处于其成立以来,周边环境最为和睦的时代。   第二个因素则是铁木真战争所刺激起来的北美大开发——这两件事儿其实关系并不大,但是在大周共和国和其藩属北美合众国的共同推动下,一个以军工产业为龙头的北美东岸开发的热潮还是出现了。而这个热潮不仅为大周的工商业提供了巨大的机遇,同时也让东宋的工商业共享了发展机遇。因为东宋工商业在北美东岸的投资,一样可以享受北美合众国的津贴政策。   第三个繁荣因素,则是由于新大陆的黄金、白银、黄铜持续流入所造成的通货膨胀带来的。   物价的温和上涨在大部分时候并不是让人不快的,特别是东宋的本土核心地区的发达的工商业,明显受益于这种程度的通货膨胀。不仅工资显著提升,而且乡村地区也因为经济作物种植面积的持续上升,人民变得越来越富庶。   大约从二三十年前开始,来自美洲的棉花开始在江南地区试种,并且取得了良好的收成。江南的纺织业也因此得到了一个新的发展机遇——不仅有了丝绸,而且还拥有了棉布。   除了棉花,油菜和甜菜也在这个提前出现的大航海时代传入了中国。在东宋的土地上大量种植。食用油和糖的产量也因此大增,其中“江淮糖”还变成了继丝绸、棉布、茶叶、铁器之后,江南地区的五个重要的国际贸易商品。   随着江南和江淮经济的全面繁荣,东宋民众的饮食结构也在过去的几十年内发生了重大的改变,肉类和油脂的消费变得越来越多。   由于棉花、油菜、甜茶、桑树、茶树的大量种植,用于饲养牛羊的牧场的不断开辟,江南和江淮用于种粮的耕地却在不断下降。   与此同时,大量的粮食又被用来喂养牲畜和家禽,以便为富裕起来的东宋民众提供足够的肉类。   所以占有了江淮和江南鱼米之乡的东宋,从合众90年(1216年)开始,就从粮食输出地区变成了粮食输入地区。每年都必须从交趾、安南和占城等地输入大量的稻米以满足需求。   至于传统的粮食输入地福建,更是早在六十年前,就极度依赖交趾米的供养了。   另外,从暹罗输入的木材,从南洋和小西洋输入的香料,从大周本土(包括高丽和日本)输入的药材、毛皮、羊毛、黄铜、大豆、煤炭,从美洲和新宋输入的金银、花生、辣椒、烟草等等物品,都成为了繁荣的东宋经济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部分。   也就是说,东宋的本土已经从自给自足的田园乐土,变成了一个庞大的国际殖民地贸易体系的一部分。   当然了,东宋不是苦哈哈的殖民地,而是享受着殖民地所提供的巨额财富的殖民者的本土。   这本来应该是件好事儿,可是东宋的合众国体制却有点不适应这个世界帝国了。   虽然后世也有一个世界帝国用了“合众为国”的体制,但是那个合众国在历经一场伤亡惨重的内战后,中央的权利已经得到了极大的扩张。   而东宋合众国却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内战锤炼,所以依旧维持着合众为国的建国理念。甚至还强化了“合众制度”,在建国后的90余年中,其合众州的数量从最开始的18个,一路上升到了50个。   而每一个合众州都拥有极大的自治权,可以拥有民兵,可以制定一些法律,最要紧的是拥有独立的财政体系,还可以对国家的关税施加巨大的影响!   也就是说,东宋实际上是一个联盟,每一个合众州都可以将自己的利益置于合众国的国家利益之上。   因此拥有强大实力的东宋合众国很难将自己的国力充分发扬——这样的情况和大周共和国的属国北美合众国非常相似。但是北美合众国周围没有强敌,它甚至远离自己的母国大周。所以没有一个强有力的中央政权也不妨碍它的发展壮大。   可东宋的情况并非如此,这个国家始终处于极大的外患的压迫之下。   在这种情况下,依旧采取合众政体,就真的有点危险了。   而东宋合众国最大的威胁并不是西宋帝国,因为东宋的商人合众和西宋的那一套完全不相容。   所以东宋在面对西宋的几次进攻时,各个合众州都能团结一致。东宋的合众政府自然有兵有钱,又拥有强大的长江水师,怎么都不会输掉了。   可是大周共和国在某种程度上是可以同东宋的合众州相容共存的!   因为共和同合众是非常接近的体制,如果说有什么地方不一样,那就是合众的权力来源是多元化的——每个合众州都拥有非常接近于中央的权力!   而大周共和国的权力来源则是一元化的——元老院就是最高权力机关,对大周共和国包括所有附属国、自治领内发生的一切事情拥有最后决定权。   大周国内所谓的自治,其实就是大周共和国的元老院将权力下放。元老院随时可以收回治权或者以法案的形式给地法政府下达指令,甚至可以废除或改变任何州郡城镇和自治领国的边界。   当然了,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大周共和国的元老院还是会充分尊重地方治权的。   也就是说,对于东宋合众国的合众州而言,加入大周永远都是一个可以接受的选项!   而要让东宋拥有抵抗大周共和国的凝聚力,就必须改变松散的合众制度,可这样一来,东宋的合众州和大周的自治州又有什么不同呢?   既然没有不同,又为什么不加入大周而要去和大周对抗呢?   且不说大周的军事力量强于东宋,就说大周政权掌握着的美洲市场,也是绝大部分东宋的合众州所无法抗拒的。   而随着美洲东海岸大开发时代的到来,以及铁木真的大军兵临马尔马拉海,东宋合众国各州就变得越来越依赖美洲市场了。   从这个时代开始,分久必合的学说,就开始在合众诸州中流行起来了。   毕竟大中华从来都是向往统一的,而且两次伤亡惨重的中原大战,也让生活富裕的东宋人民对战争产生了恐惧,从而盼望一个长期统一的盛世的到来。   而东宋合众国的朝廷对此,居然有点束手无策!   因为朝廷的权力实在有限,很难干涉合众诸州的内务。而且东宋的皇室一直就是一副随时准备跑路去澳洲的弱势,自己都对未来的天下大争没有一点信心,还能指责合众诸州的人民骨头太软? 第一千四百九十一章 主昏臣奸是东宋   大宋合众100年,西历的1226年。当西方的一代天骄铁木真再次包围西辽帝国最后的据点布鲁萨的消息传到江宁府时,东宋合众国正处于第五代君王,不怎么理政的昏君赵旷的治理之下。   东宋正式的国号也是“宋”,并不是什么合众国。将政体和国号加在一起的命名方式,在东亚这里并不流行。所以大周的正式名称也不是大周共和国,而是“周”。   但是东宋和大周两国却以一种特殊的方式标明了自己的整体,也就是年号。   和西宋一个皇帝用几个年号不同,东宋和大周都是一个年号从头用到底。   大周的年号是“共和”,表明了自己的政体是天下为公的共和制。   而东宋的年号则是“合众”,表明了国家必须合众人之力才能存在。   既然是“合众”的,那么就没有“一夫”存在的可能了。   所以赵旷这个大宋官家,用后世的标准衡量,就是个立宪君主。   他居住在装点的非常奢华的宫殿当中,拥有让人羡慕的财富,还有漂亮的皇后和妃子,每天被一大堆仆人伺候着,生活优雅而且悠闲。几乎不用处理什么国家大事……东宋历来就没有管正事儿的皇帝。连开国君王赵楷都不管什么事儿,国家大事儿都由皇后武美娘和十八合众州推举出来的代表商量着办。   等到赵楷死后,又是武太后临朝,还是和合众诸州代表协商。   而在武美娘薨逝后,东宋就进入了首相理政的时代了。   之后的几代东宋帝王都将主要精力放在享受人生和经营新宋上面,对于本国的政治并不怎么关心。   当然了,他们也不必担心篡位什么的。因为合众体制下没有一元化的权力中心,自然也就没有政变夺权中央权力的可能了。   赵匡胤当年在陈桥驿干的事情要搁在东宋是不可想象的,50个合众州谁都不会买账。   而且维持东宋的军事骨干力量并不是陆军,而是海军。   海军天生就不方便搞政变,海军士兵下了船去打江宁城堡?那可是全世界最大最坚固的棱堡啊!一帮水手怎么打得下来?   而驻守棱堡的陆军又反过来受制于东宋海军的长江舰队。   没有长江舰队,江宁棱堡就是一个孤岛,连粮食都供不上,还闹什么兵变?   所以在诸州合众和海陆牵制的体制下,东宋的皇帝是根本没有被野心家推翻的可能。大可以放心的把权力交给首相和合众国议会,自己去享受生活。   但是皇帝长期远离权力也有不好的地方,就是导致东宋中央的权威长期无法树立,整个国家非常松散。   因为国家太松散,也就无法凝聚形成强大的战斗力。所以东宋明明拥有同大周相当的人口和财力,却在后三国时代显得非常弱势。   这个国家从来都没有向西宋或者大周的土地发动过一次进攻。在两次中原大战中,东宋都是被动挨打的一方。   哪怕长江舰队吊打了西宋的水师,也不会越过雷池一步,进入西宋拥有的长江江面作战。   当然了,东宋的软弱只是相对西宋和大周这两个超级豪强而言的。在对待世界上其他国家的时候,完全是一副让人作呕的帝国主义列强的姿态。   实际上,在东宋立国的百年间,这个帝国主义国家发动的侵略战争次数,甚至比大周共和国还要多!   包括真腊、暹罗、蒲甘、锡兰、波罗、注辇、潘地亚、遮娄其、巴厘岛、檀香岛、三佛齐、扎格维(埃塞)、大食-塞尔柱、加纳、马里,甚至欧洲大陆上的葡萄牙和科尔多瓦哈里发领地都遭受过东宋帝国主义的侵略……各种各样的不平等条约不知道拿了多少。   至于那些还没有建立文明国家的土著民族被东宋帝国主义欺负的就更多了。做过的坏事用罄竹难书来形容都不为过!   昨天晚上跟几个波斯舞伎鬼混到深夜的赵旷今儿照例睡个懒觉,直到日上三竿才爬起来。洗漱完毕,又用午饭,快到申时的时候才在自己的长乐宫中召见首相史弥远。   赵旷这个不理朝政,就知道花钱和享乐的皇上当然是昏君了。而昏君所用的首相,自然也是奸的,这位史弥远就是个公认的奸相!   他之所以能够当选,并不是因为德高望重,也不是有什么突出的贡献或者才能,而是因为善于进行党争。   君子不党什么的,在大周和东宋早就是个笑话了。   这两国的政治就是讲究结党斗争的!   其中大周的行政和立法一定程度上是分离的。虽然元首也是由元老选举产生的,但是元首的任期长达五年,在任期届满前是很难把元首轰下台的。   因为弹劾元首需要三分之二以上的元老投下赞成票!   在这种情况下,大周的行政比较稳定,党争看上去也不大激烈。   而东宋则实行类似责任内阁的体制,行政立法拧在了一起。首相只需要失去议会简单多数的支持,就会面临下台。   与此同时,50州合众的政体又非常有利于地方政治派系的成长。所以东宋朝廷的枢密会议中小党林立,不像大周共和国元老院中基本就是“共和党”和“为公党”(原来的君主派)两派天下。而是存在几十个小党,谁也不能控制议会多数。   在这种情况下,善于合纵连横搞政治交易的政客往往能脱颖而出,得到机会成为首相。   于是东宋的政治也就难免出现许多黑箱操作了,而史弥远就是玩黑箱政治的高手。所以他才能成为东宋政坛上的不倒翁,连着十年把持首相宝座。   不过这个善于搞黑箱政治的政客在拿到首相宝座以后,却只会混日子。掌权已经十年,也拿不出什么可以一说的政绩。唯一可以吹嘘一下的,就是发动过几次对波罗王国、注辇王国、真腊王国的侵略战争。   反正都是欺负弱小,勒索一点赔款,占几块租界,签几个不平等条约。   今天史弥远又一次满面春风的出现在了赵旷跟前,依着礼仪向赵旷揖拜。   “史卿,可有什么喜事吗?”赵旷笑嘻嘻问史奸相道。   “回禀陛下,”史弥远笑道,“礼部刚刚收到埃及送来的急件,蒙古大汗铁木真的大军,第三次包围了西辽的首都布鲁萨。”   “哦,这是喜事?”赵旷一愣。   “当然是喜事了。”史弥远解释道,“据武子安报告,这一回布鲁萨多半要不保了。西辽亡国也只在旦夕。西辽一旦灭亡,蒙古人就会进攻东罗马。到时候整个欧洲就都会卷入和蒙古的战争。而咱大宋,就有机会在欧洲开辟更多的租界,签订更多的通商条约了。”   现在欧洲,特别是西欧已经变成了大周、东宋殖民竞争的重心了。两国都在想尽办法要敲开欧洲国家的大门,如果铁木真攻入东罗马的地盘,对大周、东宋殖民欧洲的活动,显然是个利好。   赵旷点了点头,“这倒是个喜事儿,不过也没多大意思……史卿,还有什么好玩的事儿要说吗?”   ……   现在和铁木真在亦列堡受挫又过去了大约10年。在这10年间,大蒙古国很明智的采取了东拖西攻的策略。   所谓东拖,就是在东方的中亚战场上采取焦土拖延战术对抗西宋,坚决避免决战。   在这种战略思想的指导下,察合台指挥的蒙古大军再也没吃过亦列堡之战那样的大亏。同时也有效迟滞了西宋军队的推进速度。   到目前为止,西宋军队刚刚推进到察赤一带,总算解除了西凉国新凉州的十余年“长围”。   但是长达十余年的西征之役,也让西宋感到有点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之所以食之无味,是因为蒙古人的焦土战术让宋军很难得到富庶的土地和城市。拿下来的都是一片荒芜,而且人烟稀少。   荒芜的土地要开垦复耕是非常费劲儿的,如果是沙漠绿洲则直接摧毁了生态,根本不可能恢复。   而没有人烟意味着西宋的军户老爷们根本没有奴役的对象!   没有劳动人民,老爷就得自己劳动了,这多辛苦啊?   而弃之可惜,则是因为伊犁河谷、碎叶河谷和察赤平原的地盘实在太好了。这些地盘都在天山和吉萨尔-阿赖山周围,还有伊犁河、碎叶河和忽章河(锡尔河)三条大河从上述地区流淌而过。   另外,还有来自天山的融雪不断为这几块土地补水。   西域的土地其实是比较肥沃的,虽然不如黑土地,但是比起开垦了一千多年快两千年,地力早就耗尽的关陇中原,那是肥沃太多了。只要有水,那就是个好地方。   而且伊犁河谷、碎叶河谷、察赤平原这三块土地又非常开阔,三块地盘加一块比关中平原大了好几倍。如果全都开垦出了,一亿亩耕地怎么都有了。   另外,在碎叶河谷西北又是七河之地和钦察草原。那可是无边无际的富庶草原啊!比起和中原临近的漠北、漠南草原不知富庶了多少。   因为草原太富庶,所以原住在那里的蛮子(外来的蒙古人比较凶一点)也比较好打交道。在蒙古人入侵前,产自新凉州等地的手工业品,都能从那些蛮子那里换到不少牛羊马匹。   对于没有多少好地盘的西宋(西宋只有四川盆地和江汉平原算不错)来说,中亚的这几块还算绿油油的土地,也算是挺有吸引力的。   所以要西宋放弃到手的中亚地盘也不可能,只好硬着头皮开发。   这一边占领,一边开发,还要一边移民和设置藩王,当然还得和西凉国扯皮。   西宋在中亚的步伐,自然也就缓了下来。   而在察赤、费尔干纳以西,因为没有天山融雪的滋润,气候更加干燥,再也没有伊犁河谷、碎叶河谷、察赤平原那么湿润的地区,富庶的地盘都是大大小小绿洲,非常容易破坏。所以中亚的战争,也就进入了一个僵持期。   暂时不必担心中亚方向再出变故的铁木真,现在可以将他的全部精力都用在对小亚细亚半岛的征服之上了。   顺便提一下,这个时空的铁木真并没有历史上那么残暴。他不是出生在斡难河边那个苦寒之地的蛮子,而是生长在乌拉尔河畔的欧洲人。   东欧大草原和蒙古草原根本不是一回事儿啊!   虽然铁木真也从小失去了父亲,但是并没有忍受过真正的饥寒,更没有为了一条鱼杀死自己的亲弟弟——居住在乞颜堡的铁木真一家拥有也速该留下的遗产,根本不必为吃喝担心。   而且他从小就皈依了光明天理教,在光明教会的学校接受过良好的教育,凶性也大为收敛。   后来铁木真虽在大石近卫军少年团中虽然吃了不少苦头,但是训练的艰苦和流浪漠北草原的那种苦难是根本没有办法比拟的。   所以不同的成长经历,也让铁木真对“焦土战术”有着不同的理解。   他虽然下令摧毁了中亚的许多绿洲和城市,但是并没有屠杀那里的居民。而是将他们迁往了乞颜堡一带重新安置。作为一位文明国家的君主,他当然知道人口对于大蒙古国的重要性。也知道农业生产的重要性——其实迁移到乌拉尔河畔的蒙古人已经不再游牧,而是定牧和耕种,变成了定居的民族。   现在被迁移的中亚农夫们得到了乌拉尔河流域和里海北岸的土地。而手工业者和商人们则成为了乞颜堡的居民。   乞颜堡也因此得到了发展,成为了乌拉尔河下游的一座大城市。   而贵族和能够生产兵器的工匠则被迁移到了大不里士,成为了大汗的官吏和工匠。   在来自中亚和波斯的工匠帮助下,铁木真的大军得以在布鲁萨城外建立了临时铸炮工坊,就地铸造了十余门超大口径的攻城火炮。再加上蒙古国通过埃及购入的大周和东宋生产的重炮。   现在的蒙古大军已经拥有了摧毁布鲁萨城防的手段!   西辽帝国的末日,终于到来了。 第一千四百九十二章 征服,1226   西历1226年,八月二十四日。   西辽帝国首都,布鲁萨。   这座位于马尔马拉海边的城市,已经失去了全部的希望。和之前的几次布鲁萨围攻战时情况不同,这一次蒙古人不仅从陆地上,而且还从马尔马拉海上包围了布鲁萨。   此举让布鲁萨变成了一座真正的孤城!   大汗的海军是大约十年前才开始起步建设的,但是进步很快。   因为统治了波斯,成为了波斯国王的铁木真可以从精通航海的波斯人那里得到水手。   另外,埃及女王还暗中出口了许多可以安装火炮的加莱赛战船给蒙古人。所以现在铁木真已经拥有了一支比较强大的海军。   而马尔马拉海以南的达达尼尔海峡,也在铁木真夺取达达尼尔利亚(位于达达尼尔海峡最窄处的东岸)后,被蒙古人的大炮控制。   因此达达尼尔海峡对岸的罗马人也不敢再阻挡蒙古国的海军通过。布鲁萨城堡也就陷入了海陆两线夹击的困局。   早在蒙古海军通过达达尼尔海峡进入马尔马拉海之前。绝望中的西辽末代皇帝直鲁古就派人向海对岸的宿敌东罗马求援。   谁都知道西辽一旦灭亡,东罗马就会成为铁木真的进攻目标!   可是早就被蒙古人吓破了胆的东罗马皇帝阿历克修斯根本不敢出兵。非但不出救兵,而且还为了讨好蒙古大汗,向大不里士派出了使者,提出两方结盟的要求。   所以在围攻布鲁萨的阵营中,现在还出现了几艘罗马帝国的加莱赛船。   在布鲁萨城下铸造的巨型攻城大炮,已经被摆放到位,巨大的炮口全都对准了布鲁萨城。打磨成圆形的石弹被塞进了炮口。炮手们在火门上插好了引线,手里拿着火把,屏气凝神等着大汗的军令。   铁木真大步走上了一个土木搭建的指挥台。这个指挥台位于布鲁萨城东的一处山头,离布鲁萨城不过六七里的直线距离,中间并无遮挡。用肉眼也可以将战场的全部情况一览无余。   布鲁萨城堡是一座巨型多层棱堡,是在布鲁萨老城的基础上改建而来的。   由于小亚细亚这里有许多石材,所以构筑棱堡的材料就是石头。还用进口自埃及的泥灰加以粘合,坚固异常。   不过这座坚固的棱堡在铁木真这位堪称攻城大师的人眼中,依旧存在不少破绽。因为是改建的棱堡,所以就难免存在许多射击的死角。   在以往的几次围攻中,铁木真就发现了这些死角,只是因为城墙过于坚固,而没有办法用火炮破城。   而这一次,铁木真则拥有十余门超大口径的火炮,应该可以一举催破布鲁萨坚固的石墙。   光明圣女墨绮丝比铁木真早到一步,这会儿已经站在指挥台上。看见铁木真到来,连忙弯腰行礼。   已经上了年纪的大汗冲墨绮丝笑着点头,“圣女,你的人入城了吗?”   他是问劝降的使者有没有入城?   铁木真并不希望过度破坏布鲁萨城,因为他还准备以布鲁萨为大蒙古国的新首都。   在这座位于马尔马拉海边的城市中,铁木真可以就近指挥对东罗马帝国的战争!   另外,目前集结在布鲁萨城周围的蒙古大军总数达到了15万之巨!而且还有几十艘装备了火炮的加莱赛战船。   而且达达尼尔海峡和北面的博斯普鲁斯海峡,也被铁木真以“包围布鲁萨城”的名义,用大周共和行的徐州炮厂所产的大口径青铜炮封锁了。   而在马尔马拉海中,东罗马的海军力量早就衰弱不堪了。   自从亚历克修斯皇帝迎娶了埃及女王后,东罗马就无意再维持强大的海军,转而依赖富庶的埃及海军。   可是现在,达达尼尔海峡已经被完全封锁,就算埃及女王愿意为了她很久没有见面的丈夫去得罪铁木真这个魔王,也没有办法把海军派到马尔马拉海了。   如果布鲁萨城可以不站而降,那么围攻布鲁萨的舰队和军队就不会蒙受损失,也就可以转用到渡海占领加利波利半岛的作战当中了。   而加利波利一旦到手,铁木真就有可能在有生之年成为君士坦丁堡的主人!   他今年已经65岁高龄了,在这个时代绝对算得上是行将就木的老人,半截身子都入了土。但他还有最后的一个心愿没有达成,绝不是攻克早就被成为瓮中之鳖的布鲁萨,而是攻占东罗马帝国的首都君士坦丁堡!   在他看来,只有拿下了君士坦丁堡,大蒙古国才能拥有真正辉煌的未来。   而为了在有生之年可以达成夺取君士坦丁堡的梦想,铁木真很愿意宽恕布鲁萨城内的契丹人和大石近卫军战士的——他们毕竟也是光明神的信徒嘛!   而且那些大石近卫军战士严格说起来都是铁木真的同袍。   所以只要耶律直鲁古愿意投降并且交出布鲁萨城堡和大石近卫军,铁木真就愿意把耶路撒冷国王的宝座赏给他养老。   “大汗,”墨绮丝笑着回答,“奴家的使者已经入城,而直鲁古不过是个怯懦的君王。相信只要大汗的火炮可以轰开布鲁萨的一段城墙。这座城市和城内的大石近卫军就属于您了!”   铁木真在自己御座上坐下,轻轻挥了下手,对自己的弟弟别克帖儿说:“别克帖儿,可以开始了!”   别克帖儿就是历史上因为一条鱼丧命的倒霉蛋,在这个时空他也特别喜欢吃鱼。不过铁木真不爱吃鱼,他喜欢吃牛肉。所以兄弟两人在大石近卫军一起奋斗的时候从来没有因为争夺食物起过冲突——大石近卫军也没那么惨,吃喝是不成问题的。占着波斯这块富饶之地,想吃啥没有啊?   别克帖儿在大石近卫军中担任过炮兵军官,现在是大蒙古国的炮兵总监。   向兄长行了军礼后,别克帖儿就快步下了指挥台,然后策马向炮兵阵地飞奔而去。到了炮兵阵地上,他猛地勒住缰绳,胯下的大食骏马前蹄扬起,后后腿站立,发出一声嘶鸣。   所有人都扭头望去,只见别克帖儿高举着令旗,然后猛地麾下:“开火!大蒙古的勇士们,大汗正等着你们的大炮摧毁黑暗契丹的城堡!天理保佑大蒙古!”   十二门巨型攻城炮组成的炮群同时抖动起来,火光先喷吐而出,然后才是如雷的轰鸣,硝烟也弥漫开来,转眼之间,布鲁萨城的外围的城墙各处,就升腾起来尘土碎石!   炮声响起的时候,耶律直鲁古也浑身一抖。   他这时正身处布鲁萨城的最高处——布鲁萨城中心的王城中央的塔楼之上。这里的视线非常开阔,不仅可以看清城外蒙古人层层叠叠的联营,还能看见马尔马拉海上的蒙古舰队。   “陛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一个光明天理教的主教正站在直鲁古的身后,苦苦相劝着。   “大汗的条件是非常优厚的……如果等到布鲁萨城的棱堡被攻破,您就没有最后的筹码了。即便是圣女,也没有办法在大汗跟前为您说好话了。”   轰轰……   又是一轮炮击,巨大的石弹猛烈撞击在了布鲁萨城的城墙上,又是一阵烟尘斗乱。   耶律直鲁古虽然懦弱,但也是久历战阵。见多了大炮轰城的事情,自然有了经验,知道布鲁萨城的城墙禁不住这种程度的炮击。   现在布鲁萨城内已经没有多少能战的契丹勇士了和大石近卫军战士了。一旦城墙被突破,契丹的末日就到了。   直鲁古长叹了一声:“好吧,你赶紧出城去和铁木真说,只要他愿意给我们契丹人一条活路,我愿意做他的臣子……”   布鲁萨城的投降只是被后来的历史学家称为“1226年大征服事件”的开始!   按照后来的埃及著名的政治学家尼可罗·马基亚维利在他的名著《论铁木真的最后十年》中的叙述:这位出生在欧洲的征服者,在1226年大征服事件中的行为,向我们充分展现了一位真正伟大的君主是怎么在狐狸和狮子之间互换角色的。   同时,铁木真使用诱骗和欺诈手段夺取东罗马舰队的事件,也让我们看到了亚历克修斯皇帝的愚蠢。而愚蠢对于大权在握的君主而言,就是最大的罪过……而我们这些人都是他的愚蠢罪过的受害者的后代。   ……   被尼可罗·马基亚维利批判犯下愚蠢罪的亚历克修斯这个时候正站在高大坚固的君士坦丁堡城墙上,用最绝望的眼神看着马尔马拉海上的蒙古海军。   蒙古海军从哪个方面来说都不能算强大,根本不是埃及海军或者威尼斯、热那亚海军的对手。哪怕是比萨和阿尔马菲共和国的舰队,也足以摧毁马尔马拉海上的蒙古人……如果它们在马尔马拉海的话!   即便它们不在,单单依靠东罗马帝国小小的海军,也可以让数量更多,但是还不能很好运用战船的蒙古海军遭受惨重的损失。   可是亚历克修斯皇帝却一厢情愿的认为自己可以和埃及女王一样,成为蒙古大汗的朋友。   而为了证明自己是值得信赖的朋友,皇帝不仅放任蒙古海军进入马尔马拉海,还眼睁睁看着蒙古人在达达尼尔利亚布署了重炮。更愚蠢的是,皇帝还命令自己的罗马舰队作为友军加入了围攻布鲁萨的大军之中,丝毫没有想到布鲁萨城内的契丹皇帝会在最后时刻屈膝投降。更没有想到蒙古人会在布鲁萨城投降后的第一时间对海湾中的罗马舰队下手!   失去了舰队的罗马当然没有办法阻止潮水般的蒙古大军跨过马尔马拉海,登上东罗马帝国最腹心的领土了。   渡过马尔马拉海的蒙古大军很快就扫清了君士坦丁堡的外围,并且在1226年10月攻克了东罗马帝国在君士坦丁堡附近另一处重要据点哈德良堡(亚德里亚堡),将君士坦丁堡和东罗马帝国的其余领土隔绝开来,将之变成了一座孤零零的存在的城堡。   对于蒙古人排山倒海一样的攻势,准备不足,而且也没有多少实力阿历克修斯皇帝束手无策,除了死守险要的君士坦丁堡,就是派出使者向自己名义上的妻子埃及女王索菲亚一世,还有罗马城的教宗求救。   他希望可以有一支新的十字军前来拯救岌岌可危的第二罗马。   如果埃及女王和西方的普世教会教宗不能及时派出援兵,君士坦丁堡这座西方文明的守护之城,恐怕会在未来的一到两年内沦陷。   第二罗马,多半也将就此沦亡!   可惜犯有愚蠢罪行的亚历克修斯皇帝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罗马教宗和埃及女王,其实早就在等待着第二罗马的落日了。   等的都有点不耐烦了!   因为教宗和女王,都自认为是罗马帝国遗产的第一继承人。   在教宗看来,只要君士坦丁堡陷落,罗马帝国的法统就理所当然要回到罗马城了。   这样普世教会宗主和罗马皇帝就应该合二为一了。   而在埃及女王索菲亚一世看来,在第二罗马灭亡后,罗马的法统理所应当由埃及继承。   因为如今的埃及王国本来就是由罗马帝国的皇室建立的,而且罗马人(其实是希腊人)也是埃及社会的中坚力量。   而且女王本人还拥有罗马帝国奥古斯塔的尊号,还是罗马皇帝亚历克修斯一世的妻子。   这个世界上还有谁比索菲亚一世更有资格在亚历克修斯之后,成为罗马帝国的统治者呢?   当然了,索菲亚一世真正看重的并不是罗马皇帝的头衔,而是真正在意大利沦陷后支撑着罗马帝国的基础——希腊!   东罗马帝国的法统无疑来自罗马帝国,但是它的内核却是希腊。   希腊语早就是东罗马帝国的通用语言,君士坦丁堡城内的居民大多也是希腊人。   而希腊同样也是东罗马帝国的经济基础,希腊出产的丝绸,克里特岛上的橄榄油,都是极有价值的贸易品。   最后,希腊还可以为埃及王国提供最宝贵的资源——信奉基督教的人口! 第一千四百九十三章 世界怎么变成这样了!   埃及女王和罗马教宗等了很久,才等到了君士坦丁堡被大蒙古攻破的“噩耗”。   虽然亚历克修斯皇帝并不是一个合格的政治家,大概也不是什么出色的军事家。但是在他生命的最后五年中,他却表现得非常出色,领导了一场史诗般的君士坦丁堡保卫战。将这座只占据了一个三角形海岬的堡垒城市,变成了无数蒙古人和波斯人的葬身之所。   而亚历克修斯皇帝领导的这场轰轰烈烈的君士坦丁堡保卫战,对于后来的西方历史也不是没有一点意义的。   按照后世的西方历史学家们的观点,后世的西方四强中的三个,都可以说是从君士坦丁堡的废墟上崛起的。   没错,西方世界当然也有强国了!   毕竟华夏世界的三大豪强还憋着股力气要去一统天下,不可能将他们的主要精力用于西方。   所以西方世界的国家也就有了崛起的机会!   首先在君士坦丁堡的废墟上崛起的西方强国是蒙古……欧洲的蒙古!蒙古是孛儿只斤·铁木真缔造的,而这个时空的铁木真出身在乌拉尔河畔,是个欧洲人。   所以大蒙古国也就是个欧洲国家了!   而在夺取了君士坦丁堡后,铁木真立即就将其改名为蒙兀堡,并且将大蒙古国的首都从布鲁萨迁到了蒙兀堡。   在之后的数百年中,大蒙古国就以蒙兀堡为核心,一方面控扼着包括小亚细亚和波斯在内的大片亚洲土地;一方面大举向巴尔干半岛和亚平宁半岛扩张。最终建立了一个包括了小亚细亚、波斯、意大利、高加索和大部分巴尔干半岛的窝阔台——大蒙古帝国。   同时,铁木真在迁都蒙兀堡后,还着手分割了自己打下的大帝国。将帝国的东部,包括河中部分地区,花剌子模、部分钦察草原和对金帐汗国的宗主权,统统分给了自己的次子察合台,从而建立了一个雄踞中亚,和西宋帝国对抗了数十年的察合台汗国,也称东蒙古帝国。   不过这个帝国更多的是一个草原行国,和以蒙兀堡为核心的大蒙古帝国完全不能相比。后者长期都是欧洲最先进的国家,没有之一。   排在大蒙古国之后西方列强,当然就是大埃及了!   大埃及也和大蒙古一样,也受惠于东罗马的覆灭。   从某种角度而言,是埃及和蒙古瓜分了东罗马!   因为在铁木真攻打君士坦丁堡的过程中,埃及女王索菲亚也没有完全坐视,而是趁机将包括克里特岛、塞浦路斯岛和希腊在内的大片东罗马领地占为己有。   在君士坦丁堡沦陷和亚历克修斯皇帝殉国(成为圣·亚历克修斯)后,埃及女王索菲亚立即宣布自己是罗马女皇(尊号还是奥古斯塔),并且将罗马和埃及合并。   也就是说,将希腊、克里特岛、塞浦路斯等地全部并入了埃及。   稍后,变成罗马女皇的索菲亚一世又发动了对霍亨斯陶芬王朝掌控的西西里王国的战争。迫使康拉德四世割让了西西里王国。   在夺取了西西里岛后,索菲亚一世又和遭到蒙古人严重威胁的威尼斯共和国结盟,将扩张的矛头指向了热那亚共和国拥有的撒丁岛,并且在1236年前后将之完全占领。   至此,埃及王国已经控制了包括塞浦路斯岛、克里特岛、西西里岛、撒丁岛、巴利阿里群岛在内的地中海各主要岛屿(比萨共和国拥有的科西嘉岛并没有被占领)。   还在直布罗陀海峡入口控制了休达、纳吉亚,还掌握了西奈半岛。从而成为了地中海的霸主!   除了在地中海上攻城略地,索菲亚一世和她的继承人们,还将欧洲大陆当成了埃及的主要扩张方向。   在意大利遭到蒙古入侵,罗马被大蒙古的海都大汗攻破之时,顺手将罗马以南的意大利地区全部占据。   之后,埃及帝国(第三罗马)又和哈布斯堡家族控制的神圣罗马帝国结盟,并且将汉堡自由市变成了埃及租界……埃及在德国有租界了,这个时空的汉堡可是满满的埃及风格啊!   通过汉堡租界,埃及帝国又向不列颠、爱尔兰和法兰西岛扩张,先后在多佛尔港、都柏林和加莱港建立了租界。   最后,埃及还通过和马木鲁克王朝的同盟,获取了亚丁湾的所有权,从而牢牢控制了红海的出海口。   到了西历的14世纪,埃及帝国已经变成了一个横跨欧亚非美四大洲的世界帝国!   妥妥的大埃及啊!   在后来的历史上,什么埃塞俄比亚、索马里、厄立特里亚、苏丹这些地方,可都是欧洲难民们移民的热门地区……   至于西方世界的第三大强国,也让人意想不到,并不是神圣罗马帝国,也不是法兰西王国,而是阿尤布-大食帝国!   之所以如此,也是非常正常的。在原本的历史上,天方教文明辉煌的中心巴格达陷落之前,德国和法兰西有什么地方可以和巴格达比?   无论是经济、文化、商业、科学技术,巴格达都远远超过巴黎和维也纳……   而毁灭性的旭烈兀征服,在这个时空也是不存在的。   旭烈兀这个人倒是还有的(他是1217年出生的,拖雷也是那一年死的),不过拖雷系根本没有夺取窝阔台系的汗位——拖雷在亦列堡战役中就阵亡了,根本不可能继承铁木真的大部分军队。   而在拖雷死后,窝阔台就变成了守灶的“幼子”(指嫡子中的幼子),理所当然继承了铁木真的汗位和大部分的军队。拖雷一系也就没有实力发动对巴格达的征服了。   而且,位于波斯的阿瓦士和巴格达之间,阿拉伯河上的阿巴丹岛是东宋殖民地。东宋在阿巴丹岛上布署了陆战队和内河舰队,让蒙古人有点投鼠忌器。   所以夏台——阿拉伯河一线在这个时空没有被蒙古人突破,也让天方教文明的核心地区免于战争的毁灭。   不过东宋并不会干涉天方教内部的更替。所以在库尔德人萨拉丁开创的阿尤布王朝后来打败了伊拉克的塞尔柱王朝(不是大塞尔柱),成功入主了巴格达。建立了阿尤布朝的苏丹和阿拔斯朝的哈里发共存的阿尤布-大食帝国。   这个帝国在后来的历史中,不仅很好的保存了天方教理学派的文明和知识,而且还进一步吸收希腊哲学和东方(中华)的自然哲学,并且将巴格达的哲理大学发扬光大。使之成为足以和亚历山大的索菲亚大学(索菲亚一世创立),以及蒙兀堡的光明大学其名的西方三大名校之一。为西方文明的发展,培养了不计其数的人才。   而在保存和发展天方教理学文明的同时,阿尤布-大食帝国也保留了天方教海洋文明的基因。在黑非洲地区同光明教、基督教文明展开了激烈的竞争。   另外,由于中亚、东欧大草原和高加索山等地都成为了蒙古国、金帐汗国、西宋和西凉的土地,阿尤布-大食帝国没地方去购买马木鲁克奴隶战士,所以马木鲁克王朝在这个时空是不存在的。阿尤布苏丹的权力一直保持了数百年直到近代。   而阿拔斯朝的哈里发更是和阿维农教宗(罗马教宗,在罗马沦陷后迁往阿维农)、亚历山大大牧首(正教牧首)、巴库光明顶圣女一样,成为了长久传承的宗教领袖……   西方四大强国的第四强,当然就是占据了基辅罗斯的金帐汗国了。   因为占有了一个不怎么让人觊觎,偏偏又无比富庶的黑土地带。金帐汗国在之后的数百年中得到了不错的发展机遇。   南方的蒙古人忙着和神圣罗马帝国、埃及帝国、阿尤布-大食帝国争霸,没有功夫对付金帐汗国。   而东欧的立陶宛、波兰这些国家,则根本不是金帐汗国的对手,成为金帐汗国长期蚕食吞并的对象。   唯一困扰这些“金帐汉人”的,就是稀少的国族人口了。   由于金帐女真西迁到伏尔加河流域时只剩下50万国族,后来又在同蒙古人的战争中损失惨重。而在同蒙古人的战争结束后,金帐汉人又过早完成了城市化。而城市化又对金帐汉人的人口增长率构成了限制。   所以到了西历14世纪、15世纪的时候,他们的人口在东欧黑土地带这里依旧是少数派。   除了西方的四大强国,中华的三大豪强。到了这个时空的14世纪时,世界上还有天竺三强和黑非洲双雄等五大强国。   天竺三雄分别是西夏、波罗和潘地亚。其中西夏雄踞天竺西北和阿富汗,而波罗则控制在恒河流域和天竺东北。潘地亚则是一个泰米尔人建立的婆罗门教古国,前前后后存在了近2000年。在西历14世纪时崛起,成为了控制天竺南部的强国。   两个佛国,一个婆罗门国,再加上一些信奉天方教、婆罗门教的诸侯,共同构成了中世纪晚期的天竺历史。   算不得平静,但是也没多混乱,基本上也就是三个强国一起快乐的走向腐朽。而华夏的三大豪强对天竺也没表现出太大的欲望……西宋够不着,东宋和大周则只关心贸易上的利润,所以天竺人民还算安稳,并没有沦为华夏的殖民地,如果不考虑西夏征服的话。   至于黑非洲在这个时空则无疑是进步的!   黑叔叔们不知道走了什么运,居然成了华夏世界秩序的受益者了。   首先,再没有人把他们当成一种国际贸易的商品贩卖了。   主要因为没有人买了……天方教文明失去了海洋贸易的控制权,没有钱买,而且也没多大的需求——就那么点地盘,石油的时代也没到来,还买什么黑奴啊?   其次,在黑非洲的土地上出现了两个比较强大的黑人帝国。   一个是西非的马里帝国。这个国家是在东宋帝国的支持下发展起来的。马里拥有丰富的黄金和盐矿。又靠近东宋在西非的殖民地“象牙诸州”,而且还是象牙诸州和埃及帝国之间的缓冲,所以就得到了发展的机遇。到了14世纪时,马里帝国已经变成了一个挺像样的黑帝国了。   而另一个黑帝国则是桑给巴尔帝国,这是非常奇特的国家。是由光明天理教的圣女担任国家领袖的宗教国家,统治着后世索马里以南,南非以北的非洲海岸线,以桑给巴尔岛为统治中心。   不过远在巴库的光明圣女不可能去治理这个被称为“光明国”的东非国家,因此会委派一名代理人去桑给巴尔执政,这么代理人通常是光明教的高级教职人员。他(她)们在桑给巴尔所奉行的,也是符合光明天理教教义的政策。所以贩奴是绝对禁止的!   而且由于桑给巴尔的光明国是光明天理教唯一的直辖领地(巴库是蒙古国的领土,不属于圣女),所以光明天理教对光明国的治理非常用心。   在历代圣女和“代理圣女”的苦心经营下,光明国(又名桑给巴尔国)成为了非洲除埃及之外,最为文明和进步的地区。   当然了,在这个光明国中占统治地位的,一直都是波斯血统的光明天理教徒。黑人虽然占多数,但并没有什么政治权力,直到数百年后……   虽然这个时空的黑人逃脱了被贩卖成为奴隶的悲惨命运,但是罪恶的奴隶制度却还是不可避免的出现了。   而且依旧出现在美洲大陆上!   因为美洲大陆远离中原,人口增长缓慢,同时土地肥沃,资源又极为丰富,需要大量的劳动力进行开发。   在自由的劳动力极度不足的情况下,急于加快美洲东海岸开发的知新岳州事耶律楚材,就想到了罪恶的奴隶贸易!   不过他并没有将获取奴隶的罪恶之手伸向马里和象牙诸州,而是伸向了遭受蒙古入侵,难民遍地,人命很不值钱的欧洲大陆。   无数的白奴,被罪恶的奴隶贩子,一船一船的运往了美洲大陆! 第一千四百九十四章 白奴和黑死病   一艘看起来有些破旧的运奴船抵达了新岳州长岛市的码头,现在正是最适合在大西洋上航行的季节,天水蔚蓝,海风温润。码头上面熙熙攘攘的全是等着装卸货物的白人苦力。接送旅客的四轮马车在码头入口处拥挤成一团。汉语的招呼声则响成了一片,进进出出的体面人,基本上都是来自东亚的汉人和他们的后裔。这就是北美合众国东海岸最大的商业都市长岛市夏天最常见的清晨了。   现在用西方人的历法来计算,已经是耶诞后第14个世纪的四十年代了,也就是1340年以后。距离大周共和国立国已经超过有二百年了。而北美洲的发现,也已经有二百多年了。   不过在北美洲的人们看来,这里真正的大发展还是从共和一百二十年后开始的。   当时苦于劳动力缺乏的知新岳州事耶律楚材,向当时的东海岸首富武国浩提出了大量购买白奴的建议!   之所以提出这样的建议,是因为随着大蒙古国对欧洲入侵的加剧,大量的难民逃亡到了西欧和北非,而西欧和北非又无法消化这些难民。同时,驶往欧洲的军火船常常找不到合适的货物,只能空船返回。   在这种情况下,自发的人口走私实际上已经难以遏制了——因为对唯利是图的海商们而言,实在没有什么把人口从欧洲贩卖到美洲更加暴利的勾当了!   一个强壮的男性白奴在北美东海岸可以轻易卖出几十枚银币的高价。而一个漂亮的女奴则可价值一二百枚银币,如果她还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那么在人口市场上卖出500银币也是稀松平常的——由于闯荡美洲的汉人一直以男性为多,所以新大陆汉人的男女比例一向比较失调。   那些想要在新大陆安家,又没有太多钱财的男人,除了去和土著女人结婚,也就只有花一笔钱买个白人女奴了。   而且移居美洲的汉人男子很快就发现了白人女奴比殷人女子更加勤劳,更加强壮,更加聪明,也更加听话。   殷人女子都出身原始半原始的部落,当然不能和欧洲白人女子比劳动了。而且她们很容易染病,不像欧洲女人抵抗力比较强。至于智商就不用说了。此外白人女奴都来自在阶级分明的社会,绝大部分都是农奴出身,习惯于服从,自然好指挥了……所以没有多少年,土著殷人女子就从北美洲汉人的婚姻市场中被淘汰了。   既然供不应求,耶律楚材和武国浩这两个黑良心的家伙,也就不管什么人权,什么平等了,什么博爱了,堂而皇之的推动了《白奴法案》的通过!   当然了,此时的北美合众国并没有独立,所以必须在《大周共和国宪法》的框架内立法。因此《白奴法案》中的白奴,实际上是签约奴。比起历史上的黑奴,处境还是好了一些的。   一辆挂着北美合众国礼部牌照的四轮马车,停在了小长岛(曼哈顿)市的奴隶码头外。车子周围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人穿着北美合众国的官服,年纪也不大,看着应该是合众国中低级官员。   两人都非常着急,看着那艘破旧的运奴船靠上码头,就快步迎了上去。   跳板搭上了运奴船,一个四十多岁,也穿着北美合众国官服的男子出现在了视线当中。他也发现了前来迎接的官员,就快步走下了跳板。   两边的官人互相行了礼,前来迎接的一名青年官员就问:“大人,您终于回来了……欧洲那边怎么样了?”   “青风……”从船上下来的中年官员看着年轻人,摇摇头,“不是很好,不过确定停战了!不停战也不行啊!到处闹鼠疫,又有几个城市出事了。鼠疫闹得人心惶惶的,谁还有心思打仗?”   这名中年官员姓宋,名远山。是北美合众国驻金帐汗国的使臣,和他说和的这青年则是他的儿子,名叫宋青风。   宋远山所说的“停战”,是指持续了一百余年的“蒙古战争”已经停止了。   一百多年的战争过后,蒙古人的野性终于得到了充分的渲泄。   而和蒙古作战的西宋、埃及、神圣罗马帝国、阿尤布-大食帝国同样感到了筋疲力尽。   更糟糕的是,可怕的大瘟疫(黑死病)开始在从中亚直到大西洋的广阔土地上蔓延,成千上万的人被夺去生命。参战各国的人口,都蒙受了极大的损失,实在无力再继续战争了。   所以从二十多年前,当大蒙古国的海都汗去世后,他的女儿,光明圣女忽秃伦察罕就开始在埃及、神罗、西宋、大食之间展开斡旋。   终于在几个月前,也就是西历的1339年秋,达成了最后的和平条件。   正式的协议是在金帐汗国的首都基辅签署的,称为《基辅条约》。   持续了一百多年的战争终于画上了一个句号,而且这份条约还规定了埃及、蒙古、金帐、神罗、法兰西、大食等西方各国之间的领土范围。   可以说是奠定了日后西方世界的大致格局。   日后的西方世界可真是让人期待啊,领袖群伦的国家居然是埃及!统治东欧大平原的是金帐罗斯。在巴尔干半岛、小亚细亚和波斯称霸的是大蒙古-波斯帝国。而拥有璀璨文明,吸收了东西方文化精髓的则是阿尤布-大食帝国。至于愚昧落后和不开化的帽子,无疑是属于法兰西、德意志、英吉利这些欧罗巴蛮邦的……   现在这么一个古里古怪的西方世界因为黑死病和厌战情绪而消停了不少。而这对于北美合众国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在过去的百年间,北美合众国东岸一直受益于西方的战争。北美东海岸这里输出大量的军火,输入西方的金银和奴隶,同时还能得到西海岸的新华府当局给予的津贴,可以说是大发战争财。   东海岸的汉人人口,也从蒙古战争开始前的不足10万,一路增长到了如今的接近800万!而整个北美合众国的汉人人口,也因此增长到了接近1800万——如果考虑到白奴的数量,东海岸的人口,现在已经超过了西海岸!也正因为人口数量的逆转,北美合众国政府现在已经做出了迁都的决定,选定了怒水河(波多马克河)畔,一个名为花生屯(出产花生)的村庄建设新首都。新首都的名字则选用了花生屯的谐音,取名华盛府,简称华府。   北美的人口,虽然还不能和大周本土(包括日本、高丽)的一亿相比,但是在世界上也能算得上是一号人口密集的地盘了。   而在人口高速增长的同时,北美合众国的经济发展也非常迅速。从原先单一依赖贵金属开采,到如今的工场手工业、农林渔牧、城市服务业全面开花,经济的繁荣程度甚至超过了在百年战争中消耗极大的西宋。成为了华夏世界中仅次于大周本土和东宋本土的存在。   可是如今,北美合众国的好日子很可能会随着大蒙古战争的结束戛然而止。   其实这两三年来,输往西方的军火数量就连年下降,而从西方输入的人口,也因为黑死病的爆发,而大幅减少。   甚至来往大西洋两岸的船只,都因为黑死病减少了许多。   在北美东海岸的经济中心新岳州,经济萧条的迹象,早就因为大蒙古战争烈度的下降和欧洲黑死病的蔓延而出现了。   宋远山和宋青风父子二人,一起登上了早就等候多时的四轮马车,离开了人声鼎沸的码头。   马车很快进入了小长岛的市区,大约就是另一个时空的曼哈顿。现在这里是新大陆最繁华的所在,也是北美合众国东海岸的政治中心。   因为合众国首都新华府距离东海岸太远,所以合众国的议会就在三十年前通过了一个《副都法案》,在新岳州的小长岛市设立了“副都”,就是一个行政副中心。由副统领和副国务卿常驻,还设有一些部门的办事机构,处理一些不太重要的政务。   另外,“花生屯”的新首都工程,也是由副统领和副国务卿负责监督的。   宋青风现在是副国务卿武元凯的机宜文字,也就是秘书。   而宋远山则在大周共和国驻金帐汗国大使馆担任副使——现在北美合众国并不是独立国家,所以不能向外国派出大使,只能在大周共和国的驻外使团中派出官员。一般情况下每个大周驻外使馆中,都会有一名北美副使和几名北美机宜。专门负责处理北美合众国相关的事务。   马车穿过了没有城墙保护,到处都是周式建筑的小长岛市区。这里显得有点萧条,至少比宋远山在一年半前离开时,萧条了不少。不过比基辅、蒙兀堡、亚历山大、罗马这些被黑死病的阴影笼罩的西方城市,依然要繁华许多的。   黑死病是大约二十年前出现在中亚的,是一种急剧传染性和杀伤力的鼠疫。在出现后,就同时向东方和西方传播。   其中向东的传播速度较慢,而向西传播的速度则比较快。   这是因为中亚往东是西宋的地盘,而现在的西宋,已经出现了封建割据的状态。境内出现了许多割据势力,由西向东的陆上交通线很不畅通,自然不方便鼠疫的传播。   西宋国内出现割据局面,其实和百年蒙宋战争有很大的关系。   为了支持在中亚的战争,西宋朝廷不得不在西域大量设置藩王,先后册封了碎叶郡王、亦列郡王、察赤郡王、撒马尔干郡王等四大郡王。同时为了鼓励战士从军西征,又大幅提高了西征军户的授田额度。从百亩、二百亩一庄,提高到了六百亩一庄!   而且由于西宋朝廷距离中亚太原,所以对于这些“六百亩军户”的控制能力也不强。而“六百亩”军户的实力也比中原的百亩、二百亩军户更强。   另外,在中亚也没有可以牵制军户势力的枪大夫阶级。   所以中亚军户势力日益增大,渐渐的就和碎叶、亦列、察赤、撒马尔干等四大郡王府勾结在了一起,形成了藩镇势力。   稍后,高昌、疏勒、于阗、青唐、吐蕃等郡王势力也开始失控,渐渐的也形成了割据藩镇!   如果再把占据费尔干纳盆地的西凉算上,在西宋的西部就出现了十大藩镇。每个藩镇至少都掌握着数万军户,可以组成几万人的大军。   而西宋朝廷对他们则是既安抚,又利用。一方面要防着他们互相兼并,形成足够威胁朝廷的强大势力。一方面又要利用他们的武力维持西域、中亚的统治。   长达百年的战争,虽然转移了西宋的内部矛盾,但同时也消耗了西宋有限的财力。特别是战争中后期,当中亚无田可授时,为了维持战争,西宋朝廷就不得不发放铜钱和蜀锦以充军饷了。而铜钱和蜀锦又不能抵偿军户的付出,所以西宋的国力就出现了明显的下降。   在这种情况下,九大藩镇对西宋朝廷而言,又是非常必要的力量了……没有它们,中亚的地盘就被察合台汗国给夺走了。   总之,如今的西宋西部,就是这种军阀割据,但是又能勉强保持平衡的局面。   而位于贸易通道上的藩镇,则广设税卡,暴敛无度,严重抑制了商业活动,同时也减缓了鼠疫的传播速度。   而由中亚向西的通道,则主要由大蒙古-波斯帝国和其属国察合台汗国掌控。这两个国家内部虽然也出现了许多割据力量,但是这两国的统治者非常重视贸易,所以还能保持贸易通畅。鼠疫也就沿着贸易路线向西传播了。   当然了,鼠疫传播的路线也不仅仅陆路。海上贸易线,一样可以传播可怕的黑死病。   所以大周和东宋这两个世界帝国,现在也都对黑死病充满恐惧,都在考虑是不是要中断和欧洲、中亚、西亚的贸易,以保证本土和殖民地不爆发黑死病。   和一次爆发就能消灭半个城市的人口的黑死病相比,和欧洲的贸易所带来的那点利润,真的是微不足道。 第一千四百九十五章 鸟粪盛世   马车在横贯北美合众国的直道上面穿行着,仅仅看着车窗外面一望无际的大平原,就已经感觉到这个国家所拥有的无限潜力了。在大周本土出生和长大的武元凯,在抵达北美洲前,根本不能想象世界上还有这样平坦的大地,更不能想象会有一条长达四千里的直道,笔直的铺设在无边无际的大平原上。   被称为直道的公路,其实是一个横穿北美大陆的公路运输体系的一部分。在这个体系中,除了这条笔直的,拥有良好的硬质路面,而且非常宽阔的主干道之外,还拥有许多通往直道所途径的北美州县的支线公路。而直道的两头还连接着被称为“西岸大道”和“东岸大道”的公路体系。   “西岸大道”、“东岸大道”和“直道”都是北美合众国大交通计划的一部分,这个计划是北美东岸大开发的产物,利用合众国政府充沛的财政收入和白奴劳工的廉价劳动力进行修建。   整个工程持续了数十年之久,修造了不计其数的桥梁,铺设了数以万里计的拥有硬质路面的公路,还挖掘了数百里长的运河,以便联通几条重要的水系。   在“大交通计划”完工后,面积比大周本土还大不少的北美合众国的各地方,终于可以被便利的交通连接在一起了。   不过真正让武元凯赞叹不已的,并不是这个耗费巨大的大交通计划——类似的大工,在大周共和国不知道进行过多少!单单是持续数十年的黄河、淮河、运河治理工程,所耗费的人力和物力就足够和大交通计划媲美了。   真正让武元凯惊讶不已的,还是北美合众国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和地形。   辽阔的平原,奔腾的河流,绵长到让人嫉妒的海岸线,还有铁矿、煤炭、黄金、白银、黄铜、木材等等的资源,以最为经济和便利的分布方式组合在了一起。让人们可以用最低廉的运输成本和最少的投资去开发利用它们。   唯一让人感到不方便的,大约就是在北美合众国以南狭窄的八国之地上面,没有一条可以连接殷商海和东大洋的运河……否则这个国家成长的速度将会更加惊人!   和武元凯同行的,除了担任护卫的一队北美合众国骑兵之外,就是宋远山和宋青风父子,还有一名皮肤雪白,五官如画,头发却是金黄色的白番女子。   宽大的马车车厢之中,就乘坐着四个人。其中宋远山是作为回国复命的驻外使节前往西海岸的新华府去的。而宋青山则是作为副国务卿的机宜文字,陪同武元凯一起前往西海岸参加一个什么会议。   而那位白番女奴名叫娜塔莉亚,是个来自金帐罗斯的女奴。据说是光明教的使者家庭出身,因为父亲参与了一场反对光明圣女忽秃伦察罕的阴谋而受到牵连。被罚做官奴婢,后来又因为美貌而被人嫉妒,于是就给发卖到了北美合众国——当然了,这个凄婉动人的故事,在欧洲呆了很多年的宋远山是半个字儿都不信的。   这个女人多半是埃及人贩子从小调教出来卖大钱的,编个故事只是为了忽悠武元凯这样的新大陆阔佬……武元凯多半为这个女人花了大价钱了,不知道有没有一千块银币?   不过钱对他这个武好古的嫡系子孙而言,也不过是个数字。真正让人头疼的,恐怕还是日后的婚姻。   这位副国务卿今年虽然有二十七八岁,但是却没有正式娶妻,一定是家族给他安排了什么联姻,而联姻的对象年纪太小,还不能结婚吧?   看这小子年纪轻轻,一到北美洲就当了副国务卿,背景一定不会简单,他的未婚妻也一定是个大人物。   他如果真的被这个娜塔莉亚迷住了,以后家里面可就热闹了……   “宋副使,”武元凯的声音打断了宋远山脑海中的“八卦”,“你在西方多年,应该去过许多国家吧?”   “也不是很多,”宋远山笑道,“除了金帐汗国,就只去过大蒙古-波斯帝国和埃及帝国了。”   武元凯点了点头,“那你见过埃及的安娜长公主吗?”   “安娜长公主?”宋远山一愣,“她可是埃及帝国的储君啊!”   埃及帝国是一位女皇所开创的,所以它的继承法则也和世界上所有的君主国不同。实行的是长子或长女继承制——君王的第一个孩子,无论男女,都是储君的第一人选。   所以这个国家经常出现女皇……但是埃及女皇的风评却都不大好,除了第一代的安娜大帝(安娜一世)之外,其余的女皇都是风流女皇。   难道埃及的长公主是武元凯的未婚妻?宋远山忍不住看了眼武元凯的头顶……现在还带着一顶黑色的乌纱,将来恐怕要换成绿帽子了吧?   “啊,”宋远山道,“安娜长公主是个难得的美人……她的父亲是埃及皇帝安东尼一世,母亲来自金帐汗国的留里克家族。留里克家族是基辅罗斯原先的王族,现在则是和金帐汗室通婚的后族,血统非常高贵。”   埃及的皇帝和女皇们一般都会和外国的皇室或贵族联姻,而联姻的对象并不一定来自基督教国家。金帐汗国、蒙古-波斯帝国、神圣罗马帝国和法兰西王国的王室贵族都曾经和埃及的科穆宁王朝联姻。   不过东方的两宋北周却没有加入过西方世界的联姻游戏。   这三个国家从来不以联姻和亲作为国际外交的手段,难不成现在要有所突破了?   可是大周武家为什么要打破常规,让自己的“王子”入赘埃及,去娶一个风流女皇呢?   而且这事儿还发生在大蒙古战争结束和黑死病流行的时候……很不寻常啊!   武元凯似乎看出了宋远山的心思,苦苦一笑道:“这是家父的意思……他觉得大周共和国和武家需要把握住西方世界停战的好机会。”   有什么机会?   武元凯的话说得含糊,宋远山也不多嘴追问,只是应景似的一笑:“下官可要恭喜少卿(副国务卿卿又称国务少卿)了。”   武元凯轻轻点头,也没有再说什么。   他的心思这个时候已经飞去了万里之外的亚历山大……那里才是他将来的家园。   和埃及长公主的联姻是十年前,也就是光明圣女忽秃伦察罕开始张罗停战议和的时候就开始谋划了。   当时安娜长公主才六岁,还是个可爱的萝莉。武元凯当然不可能去和一个六岁的小丫头结婚,所以就只能慢慢等待自己从未见过的未婚妻长大。   而在等待的过程中,武家“义久”派嫡流和大周共和国的两代元首,则一直在不遗余力的培养他。   不仅让他在军中历练,在海上历练,还让他出任了北美合众国的国务少卿。   可以这么说,武元凯现在的履历完美到了无可挑剔的地步……只是不知道未来的埃及小女皇会不会满意这个比自己年长十二岁的丈夫?   在成长的过程中,武元凯还渐渐察觉到了一个巨大的阴谋——他的婚姻肯定和爱情无关,这事儿他早就知道。但是他却没有想到,自己的婚姻会变成一场战争准备工作的一部分!   没错,就是战争准备!   从十多年前开始,大周共和国就开始秘密准备发起第四次中原大战了。   顺便一提,在六十余年前发生过第三次中原大战,那场战争是由西宋挑起的,目的是夺取东宋的两广,取得出海口。结果大周也卷入了战争,使得西宋的企图再一次落空。   而现在,中原持续数十年的和平,即将被打破。和之前的第二次、第三次大战不同的是,这次中原大战将会由大周共和国发起。   战争的目的,则是一统华夏!   因为美洲殖民地的快速成长和巨额金银流入大周本土所带来的刺激效应,现在华夏三雄之间的均势已经被打破了。   大周共和国的人口(包括所有的殖民地)已经超过了一亿八千万。比东宋的一亿两千万多了整整百分之五十!   而西宋此时的人口,还在六千万上下徘徊。   也就是说,大周的人口已经相当于两宋之合了!   而且大周共和国不仅人口多,经济和税收也远远超过了两宋之合——毕竟大周拥有美洲这个宝地,占有的土地、资源都翻东宋几倍,更不用说苦哈哈的西宋了。   除了人口、经济、税收之外,大周共和国还有一张王牌,就是鸟粪!   对,就是鸟粪!   产自南美洲西海岸南天省的鸟粪,现在成了一个具有战略价值的国际贸易品了。   之所以会这样,主要是因为大周、东宋和西宋三国本土的人口,在过去的二百年间不断增长。现在已经突破了三亿!   可与此同时,大周和东宋两国,却没有大规模种植美洲的高产农作物——这两国可是自带新大陆的“人民币玩家”,真正的日不落帝国主义,怎么可能让人民群众啃红薯和玉米棒过日子?   番薯盛世吗?这可不行。   帝国主义的人民都是要大块吃肉的!谁见过天天挨家啃红薯的帝国主义?   也就是说,东宋和大周的本土在人口“爆炸”,合计数量超过2.4亿的情况下,人民群众不仅吃得饱,而且还能吃得好。番薯、玉米、土豆这些也种了一点,但不是主食,而是副食品和零嘴儿。   主食则是大米和白面,同时各种肉类的消费量很大。根据不完全统计,一个东宋或北周的成年人,一年的各种肉类消费量平均可以达到40斤左右(也就是一天一两多二两肉)——这些肉类可都是绿色食品!   一年消费那么多的“绿色肉类”,真是奢侈的不像话,妥妥的帝国主义啊!   而支撑这种帝国主义式饮食结构的,则是位于两国本土不到10亿亩的耕地,几亿亩牧场和交趾、安南、占城、爪哇等四块产粮殖民地。   需要说明一下的是,位于东宋和大周本土(大周本土包括日本和高丽)的大约10亿亩耕地并不都用来生产粮食,有相当部分是用来生产棉花和桑树叶之类的经济作物,还有相当部分的土地采取轮作的方法经营。每年真正用来播种粮食的土地也就在五亿到六亿亩之间。   那么点土地种出来的粮食,再加上从交趾、安南、占城、爪哇的进口,不仅要供应两亿几千万人的口粮,还得喂养数以亿计的牛羊猪马。搁在两百年前是根本不可想象的!   当年大宋也有六亿亩耕地,不过是让一亿人口过上了吃不饱、饿不死的盛世生活。   而如今东宋、大周的人口可达到了2.4亿!   能够让那么多人生活的跟帝国主义国家的人民差不多,除了有交趾、安南、占城、爪哇的进口之外,最大的原因就是产自南美洲南天省的几个小岛和一片沙漠中的鸟粪——这些岛屿上的鸟粪是极其优质的肥料,在没有化肥的年月中,对于提升土地的单产有着极大的作用。   所以从几十年前开始“人口爆炸”的东宋和大周,就开始患上了鸟粪依赖症。   特别是土地毕竟狭窄的东宋,仅仅依靠江淮、江南和交趾三块地盘要养活一亿一千多万人口,还要种植大量的经济作物,依靠的就是从南美洲进口的大量鸟粪。   一旦鸟粪的进口中断,一亿一千多万东宋人民的餐桌恐怕就要出大问题了!   民以食为天,而且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习惯大吃大喝的东宋劳动人民一旦面临食品供应紧张,不闹出点乱子才有鬼呢!   所以当西方大蒙古战争终于因为鼠疫走向终结的时候,东方世界大周共和国的政治家们,则开启了他们预谋已久的战争进程。   首先就是通过政治联姻将西方最强大的埃及帝国的小女皇变成武家的儿媳,以避免强大的埃及舰队站到东宋帝国一边。   然后就是突然实施的对东宋帝国的鸟粪和食品禁运! 第一千四百九十六章 热水器革命   大宋王朝是西历960年,由“被逼无奈”的赵匡胤谋朝篡位而建立的。   而今年则是西历1340年!   也就是说,大宋王朝立国至今,已经有380年了。   当然了,拥有380年绵长国祚的应该是西宋,而不是定都江宁的东宋。   虽然东宋也以宋为国号,官家也姓赵,也是赵光义的子孙。   但是东宋的法统并不完全来自赵宋王朝的传承,而是主要来自十八州合众为国。所以东宋王朝实际上只是十八州(后来变成五十州)合众为国后公推的名义上的国家领袖,并不是真正言出法随的帝王。   而西宋虽然在靖康年间也历经剧变,并且为了图存求强丢掉了“与士大夫共天下”的祖制,走上了军功爵的路子。   但是西宋的靖康变法还是在大宋王朝续存的基础上进行的,属于老店新开。同大周、东宋完全在一张白纸上构建制度法律是完全不同的。   而且西宋的先天也相当不足,没有出海口,因此也无法获得富裕的殖民地给自己的统治输血。   另外西宋的核心地盘也比较散碎。不像大周、东宋的核心地盘都是一整块连在一起,交通非常便利的土地。   西宋的核心,关陇、荆楚、巴蜀这三块地盘相对独立,彼此之间的联系不大紧密。   而且西宋也不像大周、东宋,非常重视工商业的发展。所以必须不遗余力加强交通设施,打造国内的统一市场,从而促进了国内各个板块的向心力。   西宋的情况则不一样,因为没有出海口,本土三大板块之间的交通又极其不方便,而且还缺乏铸造货币的贵金属。   所以西宋根本没有大力发展工商业的可能。而靖康年间的西宋朝廷也走了一条符合西宋国情的发展路线——重农抑商,利出一孔。   说实话,基本上做到了利出一孔的西宋也真是倒霉,遇上了两个“人民币玩家”,自备新大陆,几乎拥有无限的资源和财力。要不然西宋多半就是另一个强秦了。   现在西宋遇上了开挂的对手,自然当不上强秦。而“重农抑商,利出一孔”的国策在实行了200年后,也到了弊端重重的地步了。   这种“利出一孔”的路子,说穿了就是不要黄油要大炮的路数,将整个社会的消费压低,仅仅满足最基本的需要,然后将节省下来的社会财富都用在军事上。等军事发展起来后,再通过战争夺取别国的财富和土地,用来补偿将社会财富都用在军事上的国民和贵族。   所以在实现“利出一孔”的头几十年中,西宋因为赶走了女真,吃掉了大理,驱逐了西凉,还入侵了蒲甘缅甸,的确得到了许多地盘。虽然这些地盘并不富庶,但是好在够大,也足以弥补国家的精英阶层在“利出一孔”国策中的付出。   可是在西凉西迁后,西宋的扩张就接近了极限。   因此扩张的成本急剧增加,而受益却越来越少,以至于无法覆盖成本了。   而“大蒙古战争”就是西宋扩张政策走到极限的标志。   虽然西宋的军队仍然非常犀利,哪怕在西方不可一世的蒙古大军,也在亦列堡和碎叶河战场上吃了血亏。   但是战场上的胜利,却没有办法转换为实实在在的“战争红利”。   因为大蒙古战争的成本太高,战利品的价值又太低,根本不足以覆盖成本。   而在大蒙古战争后期,西宋发动的第三次中原大战,又一次撞在了东宋的铁板上面——“人民币玩家”的优势,是屌丝玩家不敢想象的。   所以从大蒙古战争开始,西宋就进入了亏本扩张的时代。   虽然亏本,但也必须扩张!   因为西宋就是利出一孔的体制,如果这一孔不存在了,国内那么多军户和枪大夫怎么办?他们没了出路,还不得造大宋官家的反啊!   所以为了维持“一孔”路线,西宋就得硬着头皮在中亚和蒙古人互砍。而为了降低战争的成本,又不得不纵容西北的藩王扩张势力——因为在远离中央的地方,藩镇的效率总是高于中央直辖的官僚和军事机构。所以利用藩王进行战争对财力薄弱的西宋来说是唯一的选择。   与此同时,西宋帝国为了安抚在大蒙古战争中所获不多的枪大夫和军户,又不得不给予他们许多经济和政治上的特权。   而特权给多了,自然会形成门阀垄断上升通道的格局!   到了西宋皇帝赵冕执政的保胜年间,西宋的朝廷的威望和号召力,都已经大不如前了。   不仅出现了藩镇割据的苗头,而且在西宋的核心地盘上,也出现了许多占有大片土地的军事贵族。   他们占有的土地早就打破了西宋靖康年间定下的3200亩的上限,而是几万亩、几十万亩的占田,甚至出现了占田百万亩的军事豪门!   其代表就是襄阳岳氏(岳翻的后裔)、鄂州岳氏(岳飞的后裔)、荆门宗氏(宗泽的后裔)、江陵韩氏(韩肖胄的后裔)、夏州曲氏(曲端的后裔)、长安种氏(种师道、种师中的后裔)、凤翔张氏(张俊的后裔)等等,家家都有百万亩以上的土地。不仅连州跨郡,而且还筑有私城壁坞(全是棱堡),俨然就是一方君主。   而占地达到几十万亩乃至上百万亩的军事豪门,自然不是普通的地主,而是真正的封建领主了。   如果以收入(地租)计算,占地百万亩的军事豪门至少拥有五十万石的收入。而且不必纳税!   而要耕种这百万亩土地,至少需要三万佃户,也都在军事豪门的控制之下!   这样的豪门,当然都是强宗大族,家主之下,自由宗族、门客、死士、家臣,随随便便就能拉出几千人枪。   这些军事豪门不仅垄断了大量的土地人口,而且还牢牢把持着华山讲武堂,几乎把华山讲武堂变成了军事名门的私学。   另外,他们也打破了军户不得参加打靶取士的规矩,利用优质的线膛枪和从小就接受严格训练的子弟去抢夺寒门上升的孔道。   而且为了确保自家的子弟可以在打靶取士中获胜,他们还联手修改规则,增加了骑马打靶项目。从而大幅提升了打靶取士的门槛……   所以到西历14世纪的时候,西宋已经失去了大部分的活力,变成了一个死气沉沉的军事强国。   当然了,西宋的军事力量还是很强大的!   且不论西宋的国家军队如何,就算那些军事豪门拥有的私兵拉出去也足够察合台汗国和大蒙古国喝一壶的了。   所以在光明圣女忽秃伦察罕促成的和平条约中规定,大蒙古国和金帐汗国,都必须向西宋缴纳岁币!   大蒙古国一年交40万,金帐汗国一年交35万,另外西夏、波罗两国一年各交30万。   四个国家,每年得向长安进供135万枚一两银币!   如果西宋的军事不强大,这四个国家怎么肯给钱?   但是从蒙古、金帐、西夏、波罗四国敲诈来的这一百多万(因为新大陆金银的开采,白银的购买力已经不能和200年前相比了),对于到处都是财政窟窿的西宋来说,却是杯水车薪——由于大量的土地和人口被军事豪门垄断,西宋朝廷正面临日益加重的财政危机。   而西宋整个国家的国力同东宋、大周的差距也越来越悬殊。   如果西宋想要扭转颓势,恐怕只有寻找机会,做搏命一击了!   ……   新任的西宋同知枢密院事岳宣,脚步匆匆的走进了华清宫的崇政殿。   他是岳飞的第九世孙,之前还在大周共和国的首都天津当大使,最近才调回国内高升了同知枢密院事。   虽然升了官,但是岳宣的心情并不好,因为他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大宋西迁以来最为严峻的局势。   局势严峻的原因倒不在于西宋本身的颓势,而是在于大周共和国和东宋合众国正在发生的又一场剧变。   就在岳宣担任住大周共和国使臣的时候,他见到了一种难以想象的器械——热水器!   听上去好像是洗澡用的,实际上不是的。这是一种颇为神奇的动力器械,它不用人力、畜力、水力、风力,而是依靠煤炭点火烧开热水产生动力。因此得名热水器……呃,这玩意儿分明就是另一个时空的蒸汽机!   不过这个时空发明蒸汽机的不是英国人瓦特,而是云台学宫机关学院的学者王祯,热水器的名字也是他给起的。   所以……这个时空的第一次工业革命的重要标志之一,就是热水器的发明!   而另外一个宣告工业革命来临的,则是黄道婆纺机的发明——黄道婆原是上海商市的纺织女工,她在合众180年前后发明了可以用一个纺轮带动多个纱锭的新式纺机。还因此致富,成为了上海市最富有的纺织工厂的厂主。   现在,随着热水器的发明和大规模利用,工业革命的序幕,已经被揭开了!   刚到天津任职的岳宣,看见“热水器”带动各种机器运转的场景,几乎觉得自己到了一个魔法世界。   而在天津呆了几年之后,他则深深感到了西宋的落后……西宋没有热水器,也没有黄氏纺机,更没有那种可以大规模生产的工厂,只有几百年都没啥变化的农业耕作。   哦,对了,西宋的农业都不如人家!   农具没有人家先进,种子没有人家优良,水利设施也没有人家修得那么完好,而且还没有鸟粪……所以田里面的庄稼看上去都营养不良,亩产也比不过人家。   因此老百姓吃的远远也不如东宋和大周的民众!   在大周那边,最普通的农民都能一日三餐,天天吃肉!   而在西宋,农民都是一日两餐,而且是忙时吃干,闲时吃稀,一年难得有一回肉吃……   两边的生活水平差得实在太多了!   人家的穷人活得和西宋的军户贵族差不多,而人家的贵族资本家……真是不敢想了。   西宋再不奋起,恐怕就要灭亡了!   而拥有这种想法的人,还不止岳宣一人。许多在大周共和国留学的西宋贵族子弟,都萌发了变革的想法。   西宋已经到了非变革不可的地步了!   其中一部分激进的贵族子弟,甚至想到了共和革命……   大周共和国的进步,不就是因为天下为公的共和革命吗?   东宋的进步,不就是因为五十州合众的合众为公吗?   只有西宋是家天下,是王与军贵共天下。   所以东宋和大周在天上飞,而西宋则在地上爬。   这样下去不行啊!   西宋必须革命!   在大周当了几年使臣,负责监管留学生的岳宣,对于这种革命思潮也是非常了解的。实际上他家里都有小革命党的存在,他的一个儿子和几个族弟、族侄都在大周留过学,回国后就这个看不惯,那个看不惯,整天嚷嚷要学大周,学西宋……也不看看人家自备新大陆,有花不完的资源,西宋怎么学?   所以在岳宣看来,西宋只有打仗一条出路,打赢了什么都好说,打败了……打败了就等着闹革命吧!   “岳卿,你来的正好。”大宋官家赵冕的声音打断了岳宣的思绪。   原来他已经到了崇政殿之内。   行了揖拜之礼,岳宣就在殿中肃立,等着赵冕发话。   “大周使馆的急件,说是大周武氏嫡流的武元凯将要入赘埃及科穆宁王朝,迎娶安娜长公主。”赵冕顿了顿,“岳卿,你怎么看?”   “迎娶安娜长公主?”岳宣一怔,“安娜长公主是埃及皇位继承人啊!”   今年已经五十多岁的大宋官家赵冕点点头,“是啊,是埃及皇位继承人。而且她今年只有17岁,其父却已年过六旬,据说身染重病,将不久于世。”   “那这个武元凯将会执掌大权了!”岳宣很快做出了判断。“埃及虽有议会,但是皇权强大,如果长公主年幼,由其夫掌握实权亦无不可。而且武家为了这门婚事,一定付出了相当的代价……其所谋之事,只怕甚大啊!” 第一千四百九十七章 两宋联盟   雄踞北非,虎视欧陆的大埃及帝国虽然也是从一个合众国(西奈合众国)发展而来的。但是由于统治埃及帝国的科穆宁王朝和王朝的追随者其实都是外来户,在北非面临着诸多挑战,所以不得不逐步加强君主权力。   而且从希腊和君士坦丁堡不断移居埃及的“罗马人”,也都梦想有一个强大的帝国,所以能够容忍科穆宁王朝的强权。   至于北非当地的科普特人、萨拉森人、柏柏尔人,则比外来的罗马人更加能容忍强权。   需要一提的是,北非的科普特人、萨拉森人和柏柏尔人在面对“科穆宁征服”时的态度并不一致。他们并没有作为团结的大食帝国的人民去反抗科穆宁王朝。其中的科普特人将科穆宁王朝当成解放者,欢迎他们的到来。而萨拉森人也没有坚决捍卫法蒂玛王朝的统治,因为这个哈里发王朝早就名存实亡。在科穆宁王朝征服埃及之前,统治埃及的实际上来自钦察草原的马木鲁克奴隶战士。只有柏柏尔人的穆拉比特王朝和阿尔摩哈德王朝对科穆宁王朝进行了坚决而长期的抵抗。   不过面对能够不断从东西方贸易中获利,并且可以得到东宋和北周生产的先进武器的埃及科穆宁王朝,柏柏尔人的抵抗最终还是失败了。   而在一百多年的“柏柏尔战争”中,科穆宁王朝的集权得到了显著的加强。   因此到了公元十四世纪时,埃及正越来越像一个帝国,也许称其为第三罗马帝国才更加合适一点。   而且这个第三罗马帝国因为在对黑非洲和欧洲的殖民活动中所得颇多,国内矛盾也比较缓和,王权自然也很稳固。   所以武元凯的父亲为了让儿子成为埃及皇夫,可是付出了极大代价的。光是埃及帝国的长期低息公债,就买入了超过2000万两(两现在也是银币单位)。武元凯本人还承诺投资正在筹备的苏伊士运河工程……这笔投资,将来会成为科穆宁王朝的财产。   另外,武氏嫡流掌握的共和行还承诺在埃及投资一条连接亚历山大和开罗的铁路。   铁路现在可是个稀罕玩意儿,只有大周共和国和东宋才有用于试运行的线路。如果这条铁路能在未来10年中建成,那么埃及将会成为继大周、东宋、北美合众国、和新宋王国之后,全世界第五个拥有铁路的国家。   而苏伊士运河对于埃及的意义,更是怎么强调都不为过的。   花了那么大的代价,武家的所图肯定不仅仅是将自己的血脉注入埃及皇室——埃及女皇可不值那么多钱。   因为埃及帝国历史上的女皇都非常强势,根本不是她们的皇夫可以左右的。除了一个拥有武家血脉,但是姓科穆宁的长子或长女,武家似乎很难从埃及得到什么回报。   西宋官家赵冕对埃及帝国和科穆宁王朝的传统是非常熟悉的,其实他也考虑过把自己的儿子塞给安娜长公主。但是科穆宁王朝的要价太高,西宋根本承担不起……   “陛下,”岳宣说,“据臣所知,武家为了这门婚事花费极大!很可能超过5000万!”   “5000万!?”赵冕吸了口凉气儿,“这是周国在拉拢埃及!他们想要……和江南贼开战吗?”   5000万两的“聘礼”虽然是武家拿出来的,但是那么大笔的资金流向埃及,显然是大周共和国的国家意志在起作用了!   所以这不是一桩普通的亲事,而是两个国家以这种方式结盟。   而大周共和国和埃及结盟的目的,肯定是针对东宋的。   因为世界上没有第二个国家值得日不落的大周共和国这么做。   赵冕摇摇头,“可他们和江南可是二百年的盟邦啊!”   “不知陛下有没有发现,”岳宣奏道,“从十多年前开始,棱堡就很容易被攻占了!”   “对啊!”赵冕点了点头,“大蒙古国的月即别大元帅(术赤的子孙)生前就不知打破了多少座咱们的棱堡……”   棱堡无敌的时代在大蒙古国战争后期就被蒙古亲王元帅月即别给破除了。术赤系的月即别是蒙兀堡光明大学的高材生,精通数学和建筑学。在参加蒙古军队后,又逐渐成长为了筑城和攻城的专家。   而且他还攥写了一部关于棱堡死角的著作,系统的总结了棱堡防御的弱点和攻破棱堡的方法。   与此同时,火器技术的进步,也让早年间难以攻破的棱堡变得越来越脆弱。   榴弹炮、臼炮、开花弹和手炮(手榴弹)等破坏力较大的武器的出现和成熟运用,加上专门针对棱堡死角的坑道工事,已经将原本需要付出极大代价才能占领的棱堡,变成比较容易占领的目标。   在这种情况下,进攻和野外决战开始重新成为军事家们赢得战争的最有效方法。   岳宣接着说道:“此外,江南贼素来松散软弱,其国又依赖贸易,而且和周国的往来又过于密切。臣担心江南贼一旦在海战受挫,贸易航线被切断,极有可能会不战而降……”   西宋和东宋斗争了二百多年,对于东宋的国情自然是非常了解的。知道东宋这个国家的软肋在于松散和过分依赖贸易。   而目前的世界贸易体系,又大部分在周国的控制下。   一旦武元凯成为埃及女皇的夫婿,大周-埃及的联盟就能完全控制世界贸易体系。   这样一来,东宋这个国家就会成为大周共和国砧板上的鱼肉。   “岳卿,”赵冕眉头大皱,“不至于如此吧?天下三分都200多年了……不会骤然一统吧?”   “陛下,天下之所以能三分200多年,完全是因为三国势均力敌,谁也没有能力击败另外两国。可如今的三国均势以破,周国的人口和财力超过了我国和江南贼之和!而且棱堡之坚也成往事,三国以有归一的趋势了。我国如果不能奋发图强,只怕二十年内,将有覆灭的危险啊!”   “奋发图强?”赵冕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他就是听着各种奋发图强的故事长大的,然后又在各种奋发图强的努力中慢慢变老的。   可是他的大宋却毫无疑问在一点点衰弱下去……   先天不足,靠后天的努力也未必能够补齐啊!   “如何发奋?”赵冕问。   “臣以为……”岳宣思索着说,“能抗衡暴周的,唯有两宋联盟!”   “两宋联盟?你要朕和江南贼联盟?”   “陛下,”岳宣道,“现在我国只有6000万人口,而江南有一万万以上的人口。一旦江南入周,周国就将拥有近三万万人口。以6000万抗三万万……我大宋岂有不灭之理?”   在棱堡时代远去后,现在的战争模式是成熟版的排队枪毙,也就是类似另一个时刻的18世纪中叶到19世界初这一段。   在这个时代中,人口数量就是战斗力!   当然了,前提是国家拥有足够的组织能力,可以将众多的人口运用到战争中去。   作为一个资产阶级共和国,大周共和国的组织能力是不用怀疑的。   如果大周共和国能够修改《公民法》,将所有的平民都转化为公民。那么这个国家的动员能力将会达到数百万上千万等级的。   而且已经开始工业革命,同时拥有美洲财富的大周共和国,也有足够的能力武装起数百万人的大军。   所以大周一旦进入战争状态,两宋是无法承受的,特别是东宋还非常依赖海贸和大周提供的鸟粪……   因此结成联盟,就成了两宋唯一的生存手段!   同样的道理在江宁也有人知道了,现在东宋的皇帝赵昊也在和首相文道生商量着对策。   让他们二位头疼的倒不是武元凯和安娜长公主的婚姻,而是鸟粪的供应出了大问题。   “怎么会这样?怎么就没有了呢?一直都有的,怎么突然就没有了?是不是价钱的问题?价钱好商量……大不了朝廷给点补贴!”   赵昊满脸的焦急,他现在正面临登基二十年以来最大的危机——鸟粪危机!   大周的鸟粪输出向来是实行配额制的,不是谁都能买到的,而是遵循华夏优先的政策,只有东宋、西宋才有资格提出购买的申请。   当然了,西宋是不会买的,因为没有钱……鸟粪可不便宜,一千斤为单位的报价达到了二十两白银。这还是江南港口的到港价,如果再算上荆江、汉江、川江、湘江四江的转运成本和沿途需要缴纳的税赋,以及西宋境内分销商的利润。一千斤鸟粪送到农民手中起码得五十两以上才行了。   而五十两白银在缺乏贵金属的西宋那可是一笔大钱了!   在西宋的乡村,平常年景时,一石白米也就价值半块一两银币,50块银币可以买下100石白米了。而且能够以半块银币一石的价格成交的白米,只占到西宋农村所产出的米粮的极少部分。   西宋农村所产的绝大部分米粮都是不进入市场的。它们或是用来养人,或者用来缴纳佃租税赋,或者直接拿来交换手工业品。   可以这么说,西宋大部分的农民,终其一生都没见过大周银行和大宋银行(东宋央行)发行的一两银币,甚至都没见过用来流通的白银!   所以用来提升农业产量的鸟粪和新式农具在西宋根本卖不出去……   不过这些东西对于富有的东宋农村完全不是问题,东宋的江南有大量的出口产品可以换取金银,而新宋大陆上也有产量巨大的金矿。   所以东宋朝廷这一百多年来,都在大量购买南美鸟粪,然后用低价卖给种田的农户。以保证粮食的高产量和低价格。   与此同时,东宋的农民也有足够的购买力去采购鸟粪和先进的农具。   因为现在的东宋农村早就不是小农经济的路子了,而是以几十亩规模的家庭农场为主的富农路线。   根据东宋户部的统计,东宋本土拥有耕地接近四亿亩。而从事农业生产的东宋民户只有1000万出头——东宋现在也进入了工业革命的时代,城市化率快速提高,农业人口占比已经不足50%了。   也就是说,平均一个东宋农户就拥有40亩土地,而且大部分是水田。   如果一户农民拥有全都是水田,而且都用来种植稻谷。按照一季六石计算,40亩水田可以收获240石水稻,打成白米也有160-170石。   而东宋的米价又高,一石白米在农村的收购价起码也要一块半银币。160石白米至少能卖出240块银币。因此大部分农户都有足够的财力购买提升产量的鸟粪、粮种和优质农具。   顺便一提,这个东宋帝国主义的农业表面上看着是很风光的。乡村那是一片安逸的田园风情,没有多少收租放高利贷的大地主,贫下中农也几乎绝迹,大都是一家一户几十亩的富农。而且农税极低,一户富农一年轻轻松松的就能赚上200两银子,生活远比城市中的无产阶级舒服。   但是风光的表面下面,其实也存在着危机。   危机就是东宋的富农“太懒”了,过分依赖良种、鸟粪和优质农具以及灌溉设施。对于没有办法灌溉的坡地基本没有人去开垦——开垦那个干嘛?多累啊?而且也没那么多劳动力。一共就1000万户农民,顶天有2000万个壮劳力,4亿亩地都种得勉强,哪有力气开梯田?   可粮食不够怎么办?   有殖民地啊!进口就是了,又花不了几个钱。   而且东宋农民种地只考虑经济效益,对于投入大,而产出的白米又不好吃的两季、三季稻,那是一点兴趣都没有的——不好吃卖给谁去?   东宋的白米都是一季稻,还是绿色食品,煮出来的饭那叫一个香啊!闻一闻就知道是给帝国主义吃的了。   可是东宋的粮食安全,却是完全寄托在大周共和国提供的鸟粪和保障海洋贸易的基础上的。   一旦大周拒绝提供鸟粪,又以海军封锁贸易,东宋合众国立即就会陷入危机。 第一千四百九十八章 有一种危机叫过剩   因为鸟粪危机而陷入焦虑的赵昊和文道生并没有意识到,当热水器(蒸汽机)和黄氏纺机出现的时候,东亚大陆上的战争,就已经在酝酿当中了。   热水器提供的动力加上黄氏纺机的高效率,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间,已经彻底改变了大周共和国和东宋合众国的工业生产模式。   工场手工业的时代已经落幕了,随之而来的则是机器大工业的时代。   这是一场工业的革命,一场生产力的飞跃,同时也是一场危机。   在大周共和国和东宋合众国开启工业革命二十年后,凡是被工业革命波及到的领域,都出现了产品的产能暴增,可是市场需求严重不足的情况。   而且由于机器对手工形成了替代,在大周共和国和东宋的许多大城市中都出现了比较严重的失业现象。   当然了,由于大块殖民地的存在,这些饥寒交迫的人们总也有个去出,还不至于揭竿而起。   但是作为大周共和国的元首,武元龙还是感到了极大的压力。   他是“义勇派”的子孙,虽然也属于武氏嫡流,但是他们这一脉长期都和元首大位无缘,而且在大周共和国政坛上的影响力也不大。直到武元龙这一辈,才因为日本三省(东、西日本省和渤海省)受惠于美洲大开发和工业革命,日益崛起,成为了大周政坛上不可忽视的力量,武元龙也才得以当选元首。   顺便说一下,日本这块地盘在美洲大开发之前,其实没有太大的价值。因为它处于大航海时代前的世界贸易和文化传播链条的最末端。   就是一个封闭、保守、落后、野蛮的存在,不值一提!   后世有些人喜欢吹什么海洋民族,看到日本是个岛国就以为他们很海洋。   其实并不是这样,日本是历史上最早实行闭关锁国的国家,从唐朝末年就开始锁国了。而且在唐朝灭亡后直到近代黑船来访事件之间,差不多950年间,锁国基本上是国策。只有内部打成锅粥,没有什么国策的时候才会开国。   可是这么一个封闭、保守、落后、野蛮的国家,偏偏就挡在中国通往美洲的航道上。   绕开日本前往美洲是不可想象的……帆船必须多带一个月的补给,这会占用许多货舱和客舱。使得移民美洲的成本陡增数倍!   所以只要中世纪的中国人决定去美洲当帝国主义,日本就必然会跟着沾光。   这是日本的地理环境所决定的!   实际上,后世日本大发展,相当程度上也是受惠于该国优越的地理位置。   而在这个时空,日本三省则从12世纪中叶开始,就成为了大周共和国本土经济增长最快的地区。生活在日本三省的周人,也就成了大周本土受惠美洲大开发最大的一群人了。   当然了,日本三省的周人都是汉人,和族什么的现在是不存在的……在镰仓将军义勇征服日本前,日本是一个实行种姓制度的野蛮国家。只有少部分公卿贵族才有姓氏苗字,才能算是和族。   大部分的农奴和乡下武士连个姓都没有,也不知道自己的祖先从哪儿来的,有什么族啊?奴隶有什么民族?   后来镰仓将军义勇给他们赐了汉姓,说他们是汉人,他们当然就是汉人了。   而在日本的农民和乡下武士纷纷变成汉人的同时,正宗的和族公卿则被大量迁移到了大周本土,以源、平、藤、橘等姓氏生活,也融入了汉人。   与此同时,大量来自大周本土和东宋的汉人,又移居日本三省,和日本本土的汉人通婚。   到了共和200多年的时候,“义勇解放”前的历史,都快被人遗忘了。也没谁还记得自己的祖先是日本野蛮人了……好像所有日本三省周民的祖先,都是跟着义勇将军从大周本土来的。   随着日本三省工商业的大发展,拥有公民资格的三省民众也越来越多。而日本三省公民对于“镰仓将军家”的忠诚度很高。只要是“镰仓将军家”支持的候选人,就一定能够当选。   这种投票习惯也就让义勇派在大周政坛上渐渐崛起,到了共和230年大选的时候,义勇派的家主武元龙更是在三省公民和义久派家主武世杰控制的为公党的支持下,成功登顶,替武氏家族再一次夺回了元首大位。   可是在武元龙就任元首的三年之后,大周共和国就遇上了一场由于生产过剩而引发的危机。   而在武元龙第一个任期的最后一年,经济危机非但没有缓解的迹象,反而愈演愈烈。   原本能为大周本土的经济增长带来一点动力的美洲大开发和大蒙古战争,在那已经开始熄火。欧洲、西域又爆发了劳什子黑死病!对大周商品的需求大幅下降……   再这样发展下去,武元龙只怕没有第二个任期可以干了。   而且他还会成为大周共和国二百多年历史上最差的元首。   就在武元龙对经济问题束手无策的时候,他在政治上的两位盟友,义久派的老大武世杰和国务卿(当然政府总理)苏君万(苏迈的后裔)给出了个把他吓出一身冷汗的险招——发动一场吞并东宋本土的战争!   武元龙虽然是军人出身,在陆军中当到少将。但他却是个和平军人,一辈子都没打过仗,也没想过会由自己来领导一场统一华夏的战争。   可是随着生产过剩危机的愈演愈烈,原本广泛存在的“华夏优先”和“对东宋友善”的民意基础,也发生了严重的动摇。   毕竟东宋国内也和大周一样,发生了一场工业革命!   工业革命同样加强了东宋产品的竞争力和产量。所以东宋现在已经变成了大周的竞争对手,还有什么比竞争对手更让大周的资本家们憎恨的呢?   大周的工业品应该独享美洲市场啊!   不,不止美洲,连欧洲、西域和天竺的市场,也应该属于大周……华夏优先什么的,看来是个错误!   实际上,由武国诚在一百余年前提出的“华夏优先”政策是一种很精明的算计。一方面这个政策有助于培养东宋、西宋国内的亲周派;另一方面,这个政策又能和东宋争夺人口资源。   在中世纪,人口可是非常宝贵的资源啊!   因为大周共和国向两宋单方面开放了美洲殖民地,欢迎两宋汉人去美洲定居,并且给予和周人一样的待遇。   所以在过去的二百年间,有大量的东宋民众移居到了美洲和日本三省——因为日本三省是通往美洲的咽喉,所以东宋移民和商人也是通过日本去美洲的,其中的一部分就定居在日本了。   换句话说,通过“华夏优先”政策,大周共和国成功吸引到了大量的东宋人口,并且加快了美洲开发的速度。   现在大周的人口可以和两宋总和持平,和长期坚持“华夏优先”政策是分不开的。   虽然“华夏优先”并没有让两宋国内出现多少统一派,但是却让大周共和国的国力压倒了两宋。而且还让东宋换上了“鸟粪依赖症”。   一旦失去了美洲鸟粪的供应,东宋国内的危机只怕会大大加剧,从而失去抵抗大周进攻的实力。   另外,由于辽阔而且富庶的美洲殖民地的存在,大周共和国在过去200年间,必须不遗余力的发展自己的海上力量。   到了现在,大周海军的优势仍然非常明显。无论是战舰的数量、吨位、火力,相对东宋都有明显的优势。   所以在切断东宋的鸟粪供应之后,大周共和国还可以利用海军封锁东宋的贸易航线。迫使东宋的工业品因为无法外运,退出国际市场。   在武世杰、苏君万,还有大周海军部长(大周海军非常强大,以至于拥有了和兵部平级的海军部)黄道安上将的劝说下,武元龙终于动了心,接受了他们提出的战争方案。并且在他们的支持下,再次连任。   其实这个方案其实已经准备了许多年,早在苏君万和武世杰担任大周陆海军都机宜的时候,就开始秘密策划了。   而武元凯和埃及的安娜公主的婚约,就是这个战争方案的一部分。   “十五哥儿,这是安娜的肖像……超写实的画风,是倪瓒的亲笔。”   在天津新落成的元首宫的四楼大书房内,今年五十来岁的武元龙正笑眯眯的点着一副西洋美少女的肖像,对刚刚回到天津的武元凯介绍着。   安娜公主的确是难得的美人儿,至少在如今大周第一大画家倪瓒的笔下,拥有天使般的容颜。   “神舟号战列舰已经准备就绪了,随时可以出发。”武元龙又道,“现在正好顺风,最多三个月,你就能抵达埃及,当上苏伊士亲王了。”   神舟号是一艘一级风帆战列舰,拥有110门舰炮,空载排水量高达55000石。   是目前世界上最强大的风帆战列舰之一!   大周共和国海军目前拥有10艘“神州”级的战列舰,此外还拥有90艘吨位和火力较弱的二级、三级战列舰,以及数量更多的四级舰、五级舰和六级舰。   “元首,你是我要当上苏伊士亲王了?”武元凯问。   苏伊士亲王是埃及女皇夫君的专用封号。   武元龙点了点头,“对,埃及国王去世了!所以你要迎娶的不是公主,而是女皇了。恭喜你了!”   “她是女皇了……”武元凯又问,“所以才派神舟号战列舰送我去埃及吗?”   神舟号是全世界最强大的战列舰,用来送亲似乎有点大材小用了。   武元龙道:“不止‘神舟’号,还有‘共和’号和‘约法’号。”   “三艘一级战列舰?”武元凯吸了口凉气儿,“元首,这是要打仗了?”   武元龙摇摇头,“还不知道……但是必须做最坏的打算!宋国在南洋的海军非常强大,布署有南洋舰队,可能会进行拦截。另外,我们也需要加强南洋舰队。在完成护送任务后,神舟、共和、约法三舰将会加入南洋舰队。”   东宋的海军向来是可以和大周共和国较量的,目前东宋海军拥有6艘一级战列舰和60艘二级、三级战列舰。是世界上实力仅次于大周海军的第二海上强权!   虽然东宋海军的实力仅相当于大周海军的66%。但是东宋海军的力量比较集中,只有本土舰队和南洋舰队两支大舰队,以及一支附属于南洋舰队的西洋分舰队。   而大周海军则拥有本土舰队、大东洋舰队、大西洋舰队和南洋舰队等四支大舰队。另外还拥有一支规模较小,隶属南洋舰队的小西洋分舰队,因此实力比较分散。   其中大周南洋舰队更处于强大的东宋南洋舰队的包围之下,形势比较危险——虽然都是南洋舰队,但是重要程度完全不是一回事儿。东宋的南洋舰队负有保卫新宋皇家领地的使命,因此是东宋海军的主力。而大周海军的南洋舰队则是四大舰队中最弱的,平时没有一艘一级战列舰。   除了将三艘一级战列舰从本土调往南洋之外。大周海军部还向布署在大东洋、大西洋的几艘一级战列舰下达了调令——七艘一级战列舰将会在今年年内全部集中到本土舰队在九州省佐世堡的海军基地,随时准备投入对东宋海岸线的封锁作战!   而这些排水量在14世纪来说,已经是非常巨大的一级风帆战列舰的一举一动,也是东宋方面非常关注的。   所以三艘神舟级战列舰在二十几艘二级、三级、四级、五级、六级舰的护卫下,浩浩荡荡离开天津港南下的情报,在第一时间就报告给了宋宋朝廷。   三艘神舟级南下,在东宋兵部和海军都机宜司看来,无疑是极为明显的战争准备行动。   如果放任它们抵达南洋,东宋在南洋的海军优势就会被抵消——东宋的南洋舰队也仅仅只有三艘一级战列舰。   而且,东宋也不可能将驻守本土的三艘一级战列舰中的任何一艘调往南洋……所以一个非常艰难的角色,已经摆在了东宋的跟前。 第一千四百九十九章 战争要来了   在江宁府的长乐宫旁边,合众会议堂今儿的气氛凝重异常。极少会出现在会议堂中的东宋皇帝,一大早就穿了最正式的天子朝服,在首相文道生和领议政同时也是浙党党魁的宋濂陪同下,出现在了会议堂中央的御座上。   根据东宋的虚君惯例,天子通常只在每年正月十五,合众会议正式开始年度议政的典礼上露面,接受全体议员的朝见。另外,天子还会在每一届合众会议正式组成的时候出现在会议堂御座上,将象征着议政之权的笏板亲手交给每一位议员。   而在正月十五礼仪和会议组成礼仪外,天子一般是不会出现在会议堂的。哪怕首相请旨解散会议,也只是在长乐宫紫宸殿中下旨。   只有一种例外情况,天子才会亲临合众会议听政。就是国家面临战争威胁,合众会议议定战和国策时,天子或者太子必须驾临听政。   今天不是正月十五,也不是新一届合众会议组成的日子,天子郑重其事的驾临合众会议堂,难道是要议定战和国策吗?难道是西宋那群战争狂又打过来了?   大宋(东宋)合众会议堂内大部分的议员,都知道国家现在正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一个是大周的“鸟粪禁运”,这肯定会造成粮食的大减产。   另一个危机则是江南工商业的“盛极而衰”——江南工商业也因为“热水器”和“黄氏纺机”的运用,出现了生产过剩和失业增加。   在两大危机夹击下的东宋都有点风雨飘摇的意思了,要是再来一场战争,会不会就此垮台?议员们的心都吊了起来。   东宋虽然在危难之中立国,但是因为从一开始就采取了北和西守以水军立国的政策,所以国防安全其实是很有保证的。   以往的三次中原大战,东宋只是看着有点危险,实际上却安如磐石。   因为在棱堡加青铜大炮的时代,由汉水、川江顺流而下取江南的故事根本不可能出现。   而且东宋的陆军也不太弱,战斗力不比西宋的军队差多少。连东宋的骑兵都可以和西宋骑兵抗衡!   虽然东宋的江南、淮南不适合大量养马。但是东宋有新宋大陆殖民地啊!而且东宋还是仅次于大周的海上强权,可以从西方和天竺获取良马,并且在新宋大陆的草原上放养。   所以东宋的军队中既不缺马,也不缺少强悍的骑兵。而东宋的骑兵部分来自淮上的军户,也有一部分来自新宋和新东瀛的草原。马背上的功夫可不比西宋的骑兵差多少。   因此东宋合众会议的议员们对于西宋的入侵并不害怕,可是眼下这个时机可不大好……内忧加上外患,事情不好办啊!   就在议员们忧心忡忡的时候,议会主持宋濂宣布了一个让他们大吃一惊的消息。   “诸位议员,据可靠情报,北周正图谋攻打我朝!”   消息一出,会议堂中顿时哗然。   “什么?周国!?”   “怎么可能……”   “这是真的吗?”   “两国可是二百多年的友邦啊!”   “不可能吧,昨天我才见了淮上来客,平安无事啊!”   “咚咚咚……”   宋濂拿着个木榔头在一张摆在桌子上的小皮鼓上敲了敲,会堂当中顿时安静了下来。   宋濂说:“现在由首相阁下讲话。”   首相文道生站起身,向皇帝赵昊鞠了个躬,然后又冲领议政宋濂点了点头:“领议政,就在三天前,周国以护送武元凯赴埃及与安娜女皇成亲的名义,派出了包括神舟号、共和号、约法号等三艘一级战列舰在内的庞大舰队,开赴南洋。另外,合众政府还得到可靠情报,南美洲南天省的鸟粪岛和鸟粪沙漠中还有丰富的鸟粪资源。五十年内都不可能被采掘一空!”   根据合众会议的议事规则,议员之间不能进行争论,所有的议员都只能和领议政交换意见——也就是说,对话必须发生在议员和领议政之间。   这是为了防止议员们之间发生争吵和斗殴……   “领议政,”马上就有在野党的领袖起身发问,“也许周国想要提升鸟粪的价格。”   宋濂问文道生:“首相,请回答。”   “关于鸟粪价格的谈判已经破裂,”文道生道,“周国不打算恢复供应。”   “领议政,我们能够找到新的鸟粪岛吗?”   “首相……”   “目前还没有找到!而我们的库存,将会在年内耗尽。从明年开始,我们的粮食供应将会出现巨大的缺口!”   “领议政,我们能够通过进口弥补吗?交趾、安南、占城有足够的粮食,暹罗也有大量可以开垦的土地。”   “如果周国不打算从海上进攻,粮食的供应还不至于过于紧张……可是从目前的种种迹象分析,周国正在进行战争准备!”   合众国会议讨论的重点从粮食供应转回了迫在眉睫的战争!   首相文道生接着出示了许多周国正在准备战争的证据,主要是都军机司和淮上诸州的秘密报告。   战争准备是不可能没有迹象的!   这场战争谋划了十余年,而真正大张旗鼓开始准备也已经有好几年了。   而最明显的战争准备,就是庞大的海军造舰计划。   东宋和大周都是依赖海洋霸权的世界帝国,而且两国都有巨大的战争潜力。谁都难以在陆上的战斗中迅速取胜,因此海战的决胜就尤为关键。   而海战则是可以迅速分出胜负的!   因为两国都必须保卫自己的海运线路,不可能以“保船”的方式制敌。   所以在武元龙连任元首成功后,立即就推动了开工建造10艘“海王”级一级战列舰的《海王方案》。   “海王”级是在神舟级的基础上开发的新舰。这个型号的战列舰拥有60000石的空载排水量和120门大炮。   而且还装备有4门使用保密的空心铸件法铸造出来的10寸口径的巨炮。这种巨炮可以发射威力巨大的重型开花炮弹,只需要一枚命中,就能重创甚至击沉一艘一级战列舰!   虽然这种铸铁巨炮还是秘密武器,但是10艘“海王”级的建造却不可能一直保密。   所以东宋合众国已经发现了大周的造舰计划,并且也制定了相应的方案——他们也要建造10艘新的一级战列舰!   不过东宋的造舰计划启动较晚,所以他们的10艘新造一级战列舰服役的时间也会落后。   因此东宋海军将会有一个危险时期!   而另一个可以证明大周有开战企图的情况,则是大周《公民法》和《兵役法》的修订。   大周共和国的元老院正在讨论修改实行了200多年的《公民法》,将会实行普遍公民权——也就是不再区分平民、公民,公民也不再分等级。   当然了,投票权限制还是存在的。不过只会以纳税额和兵役情况进行限制。强调公民贡献和公民投票的关系。   而在公民权大派发的同时,当兵也变成了一种普遍的义务!   所有的共和国公民既然都是平等的,那么就都有保卫国家的义务了。   现在可是线列步兵的时代了……在线列步兵成为战场主力的时代,兵力多的一方,就容易赢得战争。   因为排队枪毙的打法很难打出过于悬殊的伤亡,杀敌1000,自损至少500。   所以人多的一方,总是容易取胜的。   现在周国的人就很多,有一亿八千万!不过其中大部分都不是公民,没有保卫国家的义务。所以在不修改《公民法》的情况下,是没有办法将人口数量的优势变成军事上的优势的。   而一旦《公民法》和《兵役法》完成修改,大周国共和国就能招募起可以吊打两宋的庞大陆军。   另外,和修改《公民法》、《兵役法》,以及海军扩充计划相配合的,则是骑士学院、海军学院的扩招。   有了军官,才能把部队组织起来,才能让舰队发挥威力。   林林总总的情况汇集起来,就指向了一点——大周共和国正在准备一场大规模的战争。   而能够让大周共和国精心准备的敌人,在这个世界上也只有东、西两宋了。   当文道生将一个个大周正准备开战的证据摆在合众会议议员们眼前的时候,所有人都感到无比的震惊。   他们的合众国,正面临一场前所未有的危机!   “我们该怎么办?”有人大声发问。   “当然是战斗!”立即就有人回答道,“大宋不怕战争!”   真的不怕吗?   并没有几个议员响应。   领议政宋濂看着首相文道生,“首相,我们该怎么办?”   文道生说:“领议政,我们首先应该考虑和长安方面联手!”   会议堂中又一次哗然起来。   “怎么能和关陇贼联手?”   “是啊,他们可打了咱们三回了……”   “关陇贼亡我之心不死!”   “咚咚咚……”宋濂又敲了几下鼓,同时大喊道:“肃静!肃静……听首相说话。”   文道生清了下嗓子,大声道:“诸君稍安,请听文某一言。如今天下乃是三分,三分之势得以维持,靠得就是两国联手制其一。无论何国欲破三国均势,必为另外两国联手所破。以往都是长安方面想打破均势,因此我国才会联合周国以破之。可如今天下大势已经大变,西北残破而北国极盛。我国如欲维持三国均势,别无办法,就只能联手长安。只要能联手长安,我国就立于不败,立于不败才能以力止战。即便止战不成,也能战而胜之。”   “可是长安方面愿意和我们联手吗?”马上就有人大声发问。   文道生笑着冲领议政宋濂点了点头,“领议政,内阁正在同长安方面的密使进行谈判,目前已经达成共同遏制周国的初步协议!”   会议堂中再一次哗然。   宋濂连忙敲鼓,大喊“肃静”。   文道生半转过身,冲着御座上当了半天木偶泥塑的天子揖拜一礼。   赵昊嗯咳一声道:“国家正处于多事之秋,必须以多党联合政府全权应对。朕以受命文道生组织新一届战时多党联合政府,以便合五十州之力,共度时艰。希望诸位可以支持文道生首相及其领导之多党联合政府……”   东宋这个合众国虽然松松垮垮的,可也不是没经历过风雨。能够在三次中原大战中胜出,自然不是泛泛之辈。   而组织战时多党联合政府,则是之前两次中原大战的惯例。   另外,战时多党联合政府一旦组成,组成合众会议的党派就等于上了同一条战船,必须齐心协力不让船翻了。   赵昊的发言,等于宣布了国家已经处于战时,至少是准战时状态了。   现在就看合众会议议员们的表态了,如果多数票支持了皇帝的提议,那么战时联合政府就可以开始组成了。   合众国会议的投票表决是非常严肃的,不仅是举个手,而是要全体起立,任何分成两队站好——支持的一队,反对的一队。然后才能由领议政点数计票……而且都是记名投票,每一名议员投了什么票,都要进行存档。   当天的投票结果自是高票通过了组织战时联合政府的决议!   东宋合众国也由此进入了战时状态。   而战时联合政府的组成也是极快的,仅仅过了一天就宣布成立。   在战时联合政府成立的同一天,首相文道生就接连下达了四道命令。   第一道是命令在江州同西宋和谈的代表在《两宋协定》上签字,结束了两宋二百数十年的敌对。   第二道命令是下达给南洋舰队的,命令南洋舰队以有力一部追踪护送武元凯西去的周国舰队,必须随时掌握它们的动向。   第三道不是命令的形式,而是请求。请求赵昊让皇太子前往新宋王国的新开封府坐镇……   而第四道命令,则是下达给东宋驻天津使馆的,让他们和西宋驻天津的使馆一起提出最后通牒:要求大周共和国恢复鸟粪贸易,并且暂停打破两国海军平衡的造舰项目。否则,两宋将会联手对大周实施反制措施! 第一千五百章 闪电战?   东西两宋使臣的最后通牒递交到大周共和国元首宫的时候,第四次中原大战实际上已经不可避免了。   因为就在一天前,大周共和国元老院高票通过了新版的《公民法》和《兵役法》。   现在大周共和国的一亿八千万人都是在平等的公民了,都是共和国的主人——虽然只有一小部分主人有投票权,但是比起之前200多年的不平等,还是进了一大步。   虽然为了这样的进步,大周的无产阶级要冒着生命危险去当扛枪当兵了。但是大周公民什么时候怕过打仗?   大周天兵天下无敌的!   区区两宋,岂堪一击?   所以对生活不大如意的天津劳动人民中的青壮年男子们来说,作为一个光荣的公民参军打仗,还是让他们向往的。   他们的命运,也许可以因为这场战争而改变……   至于元老院的元老们,对于即将到来的战争更是欢欣鼓舞。   对于这些代表贵族和资产阶级利益的元老们而言,还有比战争更好的事情吗?   大炮一响,黄金万两啊!   现在到处都是生产过剩,到处都没有需求,大街上都是找不到工作的青壮年。贵族和资本家不仅赚不到什么钱,还得时时刻刻担心出乱子。   可只要战火一起,这些问题就都不是问题了!   由于过去200多年间不断有新大陆的金银流入,所以大周共和国是不缺资金的。而且大周银行早200多年就有了,金银混合本位的纸币也发行了200多年,而且币值维护的还不错——并不是没有通货膨胀,而是和白银、黄金比价非常稳定。   所以大周共和国的政府也有发行债券搞财政扩张的办法。不过这个时代的政府对于财政都有一个误区,以为借钱是要还的……   因此他们不会发行债券用于明显不能产生收益的项目,所以也就很难执行扩张和刺激性的财政政策。   而吞并东宋本土的战争,显然是一桩可以产生大量收益的开销——东宋的50个合众州都是很有钱的,哪怕维持目前的自治合众政体,每年也能上交上亿的税款给中央政府。   有了这笔预期收入,大周共和国的财政就能发现至少10亿两的债券!   10亿两的军费开支出去,那得是多大的需求啊!   招兵买马,采购军械,建造船只,修筑道路……只要几百万人的军队拉起来,得带动多少内需?   到时候还怕无产阶级失业,资产阶级破产吗?   所以元老们一听说东西两宋现在凑在一起,给大周共和国递了最后通牒,那可真是人人欢欣鼓舞啊!   这可是你们两个傻缺要打仗的!   我们大周共和国对你们那么好,华夏优先搞了一百多年,就换了这个?   东宋、西宋两个没良心的货还留着干嘛?干脆灭掉算了!   以后就是大周共和国一统天下了!   “宣战!宣战!宣战……”   武元龙一走进元老院的议事大厅,耳边就响起了元老们的呼喊声音。   武元龙大步走上了主席台。元老院的次席元老手里拿着根棒槌,冲着一面铜锣就是一棒槌。   “哐……”   一声刺耳的锣声,元老们立时安静下来了。   次席元老这是才大声道:“请元首讲话。”   所谓的次席元老其实就是元老院的议长,而元老院的首席就是元首武元龙本人了。   不过大周共和国的执政府并不是“责任型”的,也就是说只有元首一人拥有元老身份,其余的内阁成员都不是元老。   武元龙冲着次席元老点了点头,然后冲着议事大厅内的元老们微微欠了下身,开口道:“元老诸君,礼部刚刚收到东、西两宋使臣递交的最后通牒!通牒要求我国立即开放美洲鸟粪的出口,同时放弃即将完工的十艘‘海王’级战列舰。这样的要求,是对我大周共和国之严重冒犯!因此最后通牒已经被本元首所拒绝!”   在华夏世界群雄并立200多年后,大一统时代的中央王朝体制已经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则是国际体制。   虽然华夏三大豪强各自拥有的土地人口,都远远超过之前的大宋。但是谁也不会将自己视为高不可攀的天朝上国了。   所以一套列国外交的规则,就慢慢建立并且完善起来了。   根据这套规则,拒绝最后通牒就等于选择战争!   通常的惯例是拒绝最后通牒的3天后,两国就会处于全面敌对的状态了。   所以在武元龙拒绝通牒的同时,他已经向兵部和海军部,下达了36个时辰后进入战争状态的命令。   武元龙目光炯炯的看着大厅内表情激动的元老们,深吸口气道:“元老诸君,共和国不喜战,但绝不惧战,更不会不战而降!哪怕东西两宋联合起来,一亿八千万共和国公民也不会屈服!作为元首,本人恳请元老诸君授权执政府宣布实行战时法令。共和国从现在起,进入战时体制,直到我们敌人被完全打败……共和国万岁!共和国万胜!”   “共和国万岁……”   元老们全都欢呼起来了,仿佛他们不是要投票开战,而是已经赢得了胜利一般。   武元龙看着欢呼的元老们,心中那是说不出来的畅快啊。   他这个元首在元老院演说的时候总让人怼,起哄的永远比欢呼的多。民间对他的评价也不高,总说他的元首干得不行,是有史以来最差的。   如今天这样人人欢呼的场面,大概只有在镰仓搞竞选活动时才能看到。   国家进入战时状态的消息,在第一时间就传遍了天津市。大周共和国的首善之地,顿时就陷入了一片狂热。   大周和东宋这两个已经跨入工业革命门槛的国家,对于即将到来的漫长战争,都没有表现出多少恐惧。   因为这两个国家虽然在机器工业的时代到来后,都遭受了经济过剩的困扰。但是生产力的确在飞跃!这一代的大周、东宋的劳动人民创造的财富是他们的前辈无法想象的。   生产力的飞跃也让两国人民产生了这样的错觉:他们是无所不能的!自然可以战胜一切敌人!   而最先意识到将有一场漫长而且残酷的战争需要应对的,却是一直以来都以好战面目示人的西宋的“华山派参谋”们。   当大周共和国拒绝最后通牒,并且进入战争状态的消息传到华清城(隶属于长安府)的枢密院时,得到的回应却是凝重到极点的气氛。   “要打仗了……”   “周国这次反应真快啊!”   “他们准备好了?”   “唉,他们有热水器(蒸汽机),有新大陆,有金山银山,有一亿八千万人口,还有共和制度……”   “是啊,他们发展快啊……”   西宋现在已经出现了比价显著的阶级固化,寒门武士很难爬到高位,也不大可能进入枢密院这种衙门了。   所以枢密院里面的机宜都是各家豪门的精英子弟,多半都有在大周共和国留学或任职的经历。   个个都是知周派。而且在周国的时候,他们也能知道许多东宋的情况。所以都知道大周、东宋这二十年那可真叫一个翻天覆地啊!   这两个国家本来就富强,现在又是一轮工业革命,真是富强的不像话了。   反观西宋,只能用死气沉沉来形容。这200多年来也没啥大变化……哦,变化也是有的,变得比200年前还不如了!   200年前西宋社会至少还比较公平,可以凭本事打靶取士,还可以从军立功获得土地。   可是现在,西宋却变成了一个被豪门军贵垄断的国家。别说中下层百姓没有什么希望,就连普通军户、枪大夫也没出头之日。   而一小部分含着金钥匙出生的豪门军贵子弟,一样看不到希望。不是对自己的前途不抱希望,而是看不到西宋这个国家的希望。   这个国家贫穷、落后、保守、愚昧,到处都是让人窒息的停滞,社会充满了不公,完全看不到任何前途。   而且也看不出任何可以打败大周共和国的可能?   大周共和国有一亿六千万公民,适龄的青壮年男性起码有一千多万!   而且大周发达的工业足够为他们提供武器装备,大周的农业也足够喂饱一千万军人,而且还能让他们吃得不错。   可是西宋这边呢?   虽然也有6000万人口,可是大部分人都是佃户,根本不再军事动员的范围之内。而在动员范围内的枪大夫、军户(包括豪门军贵)人口最多就五六百万。其中适合当兵的顶天就一百万……一百万和一千万打?   这是自杀!   而且西宋也没有支撑100万大军进行境外进攻作战的能力,就算可以从东宋得到支援,也最多保障几十万人。   靠这点兵力完全没有取胜的可能!   至于东宋……他们的海军还不错,陆军也许可以防御。   可是东宋海军能打败大周海军吗?   好像没什么把握吧?   至于防御……没有人可以靠防御消灭一个国家的。   所以现在没有人可以告诉知枢密院事岳宣和同知枢密院事宗万,要如何打败大周共和国。   岳宣和宗万互相看了对方一眼,都有点失望。   这一届的机宜不行啊……看来只好抛砖引玉了。   宗万嗯咳了一声,开口道:“周国有一亿六千万人,最近又实行了新的《公民法》和《兵役法》,扩大了征兵对象。最多可以征募一千多万军队!如果让周国完全动员起来,我大宋恐怕有灭国的危险,所以我们应该先下手为强!”   要先下手为强?   一群机宜们面面相觑,都不觉得以西宋的兵力可以占什么先手。   岳宣也道:“江南方面会和我们联手……可以让江南的水师运送兵力入汉水,在襄阳上岸。和我们的大军汇合,而后再会攻河南。争取在河南与敌决战,通过几次野外的大兵团会战,取得决定性的战果,迫使周国求和。”   “枢相,东宋能立即出动多少军队?”立即就有机宜发问。   “20万!”岳宣道,“他们有机关拖船,可以逆流运兵,不用多少时间可以把20万大军运到襄阳。”   机关拖船就是蒸汽船!是用蒸汽机驱动水轮机的船只。   现在大型的蒸汽海船还没有出现,但是小型的蒸汽船已经有了。东宋的长江舰队就装备了不少,并不是用来作战的,而是用于拖带别的船只。   有了这些蒸汽拖船,东宋的长江舰队就能逆水快速调度了,也能将陆军部队拖来拖去,非常方便。   另外一个机宜低声说:“荆楚军随时可以出动10万,还能从关中再调集10万人……如果东宋可以出动20万,那就有40万人可以用于河南作战了。”   马上就有机宜补充道:“周国在河南的诸军有十几万人,主要依托棱堡守备边境。不过棱堡已经过时,不可能阻挡我们太久。”   “直接绕过去吧!咱们可没有时间攻打棱堡……”又有人道,“如果要开战,就是以最快的速度推进到开封府!估计会在开封府城下进行一场会战。如果可以取胜,也许就能迫使周国求和了。”   枢密院的机宜们终于开始出谋划策了……他们虽然不大想打,但终究都是不错的职业军人,还是知道该怎么打的。   “可后勤怎么办?”   “可以就地筹措!40万人的后勤是不可能靠后方转运的……”   “那就是抢了……只怕会激励周人死战啊!”   “要不然怎么办?等他们动员好,就该咱们倒霉了。”   “说的也是,现在只有快打慢!”   “对,必须要快!咱们的兵也许精锐,可是数量太少,打不了消耗战的。”   “不能打消耗战,要不就输定了!”   七嘴八舌之下,倒也拿出了一个可以一搏的办法。就是趁着大周没有完成动员,以少而精的精锐部队绕过棱堡防线,突袭河南腹地,争取在河南战场上打几场歼灭战,挫败大周的决心,迫使他们求和。这样的打法,倒是有点后世闪电战的意思。 第一千五百零一章 西宋名将   在军用地图之上,大宋荆楚王赵良将所统帅的全军态势,已经为小旗帜所标识了出来。   这张军用地图已经做得非常细致了,是掌握了精确的测量和绘图技术的产物。放在200多年前宣和之乱的时候,是根本不敢想象的,哪怕参谋机宜做得最好的共和军,也不会拥有这样精确的地图。哪怕让武好古亲自出手,也绘制不了。   可是如今,这份一比五万的高精度军用地图,不过西宋旅级及以上陆军作战部队指挥部的标配而已。   200多年的大航海时代和列国争雄,已经极大的促进了各种技术。特别是军事技术,更是可以用“突飞猛进”来形容。   在华夏三雄的陆军中,冷兵器早就难觅踪影,大概只余下骑兵的马刀、骑枪和步兵的刺刀了。一度称霸战场的火绳枪,也已经被燧发滑膛枪完全取代了,而更进一步的线膛枪也已经相当普及,成为了散兵、轻步兵们的杀人利器。   火炮技术同样取得了极大的进步,在大周和东宋军中,青铜大炮早就已经退场。取而代之的是用灰口铁或白口铁铸造而成的铁炮,坚固而且轻便,在制作过程中实行了标准化、制式化,因而可靠性极高。   另外还根据不同的战场需求,设计出了榴弹炮、长炮(加农炮)、短炮(卡伦炮)、臼炮,还出现了一种不是火炮但是却冠上了火炮名称的火箭炮。   至于火炮使用的火药,那进步就更大了。   在大周和东宋,在自然学家的指导下,火药的配方不仅更加合理,而且构成火药的硝和硫的提纯技术也更加高明。同时,机械化的粉碎、拌和、压制、烘干、打磨等工艺的出现,也让大周和东宋两国出产的火药品质优良,可以让火炮发挥最大的威力。   而炮弹的进步同样显著,一是实心弹的制作更加精良,由机器打磨而出的实心弹表面光滑,和炮管之间的游隙更小,因而射程和精度也有了极大的提升。   二是霰弹和开花弹的技术逐渐成熟。6斤重的霰弹的有效射程增加到了250步!而由榴弹炮和臼炮发射的开花弹拥有了木质的弹托和木质的引信,弹壳的铸造也更加精良。而且还出现了将榴弹(开花弹)和霰弹合二为一的榴霰弹,杀伤力大到伤天害理的地步!   不仅步兵使用的火枪,炮兵使用的大炮在进步,连骑兵胯下的战马也在过去的200多年间飞速发展。   在生物学指导下的配种、育种技术对于战马的繁殖养育意义极大。现在大周和东宋的军马场都可以根据战场的需要,培养出不同类型的军用马匹,而且可以“定型量产”——也就是每一匹被繁殖出来的军用马匹,都拥有非常近似的遗传特性!   战马不再是百里挑一、十里挑一,而是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合格率”。   而拥有了优质战马和挽马,并且淘汰了盔甲的陆军,其机动性也得到了极大的提升。这样的提升使得荆楚王赵良将指挥的二十余两宋联军,可以打出早年间难以想象的运动战!   说起这位赵良将的王爷当得也不容易。他是西宋当今天子赵冕的堂兄,已经年过六旬了。继承荆楚王位也有30年了,不过他却没有享受过一天荒淫无道的王爷生活。   从10岁开始,他就被狠心的父王送去了武当山少年军校,接受严酷的军事养成教育,从此开始了长达半个世纪的军旅生涯。   当然了,10岁从军,一干就是一辈子的也不是他一个。西宋大部分的军事贵族出身的男子,都是这样过来的。   10岁进入少年军校,18岁进入华山讲武堂,22岁正式进入陆军。然后从排长干起,一步步的往上爬,将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献给战场和军队。其中出身好运气也好的,会在30岁之前进入枢密院兵学堂进修。之后就会成为“华山派参谋”的一员。   成为了“华山派参谋”后,才有资格慢慢挤进军队的高层,成为将军乃至元帅。   而从军五十年,参加过至少60场战役的赵良将,人如其名,就是西宋陆军中第一流的良将。现在已经名列元帅府,拥有了西宋最高的军衔。   而且作为荆楚郡王,他还非常难得的得到了大宋官家赵冕的信任,长期担任西宋野战军团的主将。这一次更是受命指挥两宋联军向开封府方向发起了突然的攻击!   为了最大限度地达成战役的突然性,赵良将甚至没有等待40万大军完成集结,就指挥着21万联军,越过邓州和南阳之间的宋(西宋)周边境,扑向南阳大棱堡。   而周国的河南军团则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摆在南阳前线的一个师被击溃,损失了数千人,残部缩进了南阳大棱堡死守。赵良将留下一个旅看守南阳大棱堡后,就率部直扑南阳棱堡背后的方城山。几轮猛攻就突破了周军的方城山防线,并且包围了方城山和熊耳山之间的方城大棱堡。   在留下一个师围攻方城大棱堡后,赵良将就指挥着余下的18万大军翻过低矮的方城山,直扑方城山北面的要地叶县而去。   而当赵良将的大军包围了叶县之后,在叶县以北的襄城方向和以东的郾城方向,各出现了一支数量庞大的周军集群。   一场大会战,看来就要在叶县、襄城和郾城之间打响了!   “孤王已经决定!”赵良将将目光从军用地图上收回,然后轻轻从帐篷内两宋联军将领的身上扫过。   他顿了顿,“必须在两路周军完成会师前,将其中的一路摧破!为此,我们必须兵分两路!以主力向襄城方向急进,在襄城以南的姜店镇和汝坟镇之间进行会战。同时再以一路虚兵逼向郾城,大张旗鼓,让敌人误以为是主力,并且采取保守布署。”   赵良将说得很慢,言语之中却透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而在场的东宋将领,都连连点头,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如果说现在的西宋相对东宋、大周在军事上还有什么优势的话,无疑就是宿将老兵了。   在上一次中原大战后,东宋和大周的陆军就没打过什么仗了。而且因为工业革命的到来,两国的军事贵族阶层在经济上已经非常没落,成为了附属于资本家的存在。   而且两国早就在事实上放弃了和土地挂钩的兵役制,因此也就没有了长期服役的职业士兵阶层,这对两国骑兵的战斗力够成了一定的影响。   另外,两国也没有枪大夫这个阶层,所以两国的轻步兵都远比不上西宋。   所以赵良将判断,在战争爆发的初期,拥有精兵宿将的西宋军队是具有一定优势的。而这一时期,也是西宋和东宋联手打败大周的关键时期。   如果西宋的统帅不能抓住有利时机,大胆运用兵力,等到大周完成动员和训练。几百万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军队无疑可以让大周立于不败。   而大周只要在陆地上立于不败,他们的海军就有很大的概率可以击败东宋海军——毕竟大周海军的主力舰数量比东宋海军多50%!   而且大周的造船能力、商船数量和水手的数量,都远远超过东宋,基本上有一倍的优势——大周共和国的海外殖民地更多也更富裕,其本土还包括了日本三省这样的岛屿以及高丽省那样的大型半岛。拥有更强的海上能力是理所当然的。   “如果诸位没有异议,”赵良将说,“那么本帅就开始分配任务了!”   “郡王,我方没有异议,请您下达命令吧!”说话的是一名东宋的陆军中将,今年四十出头。   他从来没有上过真正的战场。而赵良将对他而言,则是存在于军事教科书上的人物。他还能提出什么异议?   而且他也的确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虽然联军现在根本不知道襄城方向和郾城方向的周军的虚实,其实是在打一场不知彼的无把握之战。   可是总体形势的确如赵良将所说,只是短期内有利。   如果过度谨慎,就会坐失良机,等到对手准备好了,麻烦可就大了。   赵良将的布署,其实是完全正确的!他的迅速行动完全打中了敌人的软肋……倒不是周国没有进行充分准备就盲目发动了战争。   而是周国的陆军几十年没打仗,军官们一时间进不了状态。而且他们也不适应这样的快节奏攻防——棱堡无敌的时代虽然早就结束了,周国陆军的高层也知道。   但是知道是一回事儿,制定出全新的,而且适合战场实际情况的战术是另一回事儿。   周军现在仍然喜欢依托棱堡进行布署,而且他们也不大会集中大兵团打运动战,而是以师或者军为单位进行作战。   在大周军官们的概念中,由三个步兵师加上一个炮兵团、一个骑兵团、一个工兵团和一个辎重团组成的野战军,已经足够独当一面了。哪怕遭遇到几倍之敌,也足以依托有利地形进行防御。   所以在大周共和226年9月16日、17日,出现在襄城以南和郾城以西的两路周军,就是隶属于共和军陆军河南军团的两个军。番号分别为共和陆军第十八军和共和陆军第十九军。两个军都是共和陆军的“常备部队”,也就担任战略值班任务的骨干精锐。即便在和平时期,也都是齐装满员,五万多人的大编制。装备更是精良,一个军光是炮兵连就有25个之多,拥有各种火炮150门。为了拖拽那么多的火炮和与之配套的弹药车、修理车,一个军光是配属于炮兵的挽马就多达数千匹。另外还有不计其数的辎重车辆和挽马、战马。   一个军开动起来,那真叫一个浩浩荡荡啊!   如此浩荡的军容,在共和226年9月18日时,就被一支数量更加庞大的敌人阻挡在了襄城以南姜店镇一带。   指挥共和陆军第18军的是“义勇派”的武元镇中将,而他的机宜长则是韩山童上校。   两人在9月18日晚上的时候,只是被出现在南面平原上,如同地上星海一般的两宋联军的明营给震惊了。   这天晚上,双方都下了明营,两军相隔大约10里,灯笼篝火,星星点点的布满了旷野。   而一大一小两处“星海”之间,则是一片漆黑,偶尔有火箭划过星空,在旷野或大周的营地间爆起一团火光,留下一团光亮的残影后又归于平静。   这是西宋军在用火箭炮进行骚扰性袭击!   武元镇和韩山童在中军大营中和机宜们制定好了次日的作战部署,然后命人吹响了过夜号,便起身巡营。   出了中军大帐时,正好看见火箭从空中掠过的火光,两人都微微皱眉。这种隶属于炮兵的火箭射程也就三四里,而且发射起来非常方便,虽然没有什么准头,但是骚扰的效果却极佳。   在不出动大队人马进行搜索的情况下,根本无法驱逐在夜幕掩护下行动的敌方火箭兵。而出动大队人马则意味着可能会打一场夜战。   而夜战对于人数较少,而且也不如对方精锐的周军明显是不利的。   所以武元镇和韩山童宁愿让部队忍受敌方火箭的骚扰,也不愿意冒险出击。   至于以己方火箭兵还击,也不在他们的计划之内。因为那样同样会引发一场夜战!   今天晚上,散布在旷野和麦田中的西宋骑兵和枪大夫的人数,一定少不到哪儿去!   将目光从空中收回后,两人就开始例行的夜营巡查。   现在的周军依旧没有摆脱“棱堡时代”的影响,非常重视扎营。哪怕只是临时驻扎的行营,也会层层叠叠,扎得非常考究。寨墙、壕沟、出垒、望台、炮垒,一样都不缺少。这等扎营的工夫,比起西宋的精锐可强了不少,和东宋陆军则不相上下。   之所以会这样,不仅是周军的思路有点旧,还因为周军现在的主要兵源已经从农民变成了工人阶级,其中也有许多建筑工人,施工的水平当然是高的。 第一千五百零二章 走向战场   工人阶级的军队不仅善于施工,纪律也是极好的。大周共和国已经处于第一次工业革命之中了,这是大工厂和大产业的时代,需要的就是能够遵守劳动纪律的工人。而纪律,又是一支军队得以组成的根本。   除了拥有良好的纪律,大周共和国的工人阶级现在也拥有比较高的识字率。   随着大生产时代的到来,拥有一定文化知识的技术工人成为了工业资本家们最需要的劳动力。因此国家的教育政策也逐步进行了调整,从二十年前开始就实行了九年制的全民强制义务教育。   当然了,在这之前,教育也相当普及了。大周共和国的识字率早在100年前就突破了50%,而在9年义务教育实施前,80%的大周成年人是识字的。   而二十年的9年义务制教育更进一步提升了大周人民的受教育水平,而且义务教育并不仅仅为工业化服务,同样也为国家的军事服务。   军事体育、军训和服从纪律听指挥的习惯,都被融入了9年义务教育之中。   因此在共和226年9月18日时,出现在姜店镇周围的五万多大周共和军战士,表现出了极高的纪律性和服从性。   另外,这些共和军战士的身体素质也是有史以来最好的——虽然大周共和国正在遭遇过剩危机,但是肉蛋奶什么的劳动人民还是吃得上的。   而且公立学校里面都有免费的学生午餐,足够可以保证学生们在成长的过程中有足够的营养。   所以大周共和军的战士普遍高大结实,体力充沛。看上去个个都是好兵!   但是他们毕竟没有上过真正的战场,现在又被西宋的火箭炮没完没了的骚扰,营地中的气氛难免变得紧张而压抑。   今天晚上,周军大营中所有人都失眠了!   ……   大周共和军的官兵们失眠的时候,他们的对手却大多已经鼾声如雷了。   之所以是大多,那是因为联军之中还有一个东宋的步兵师。东宋的官兵也和周国的官兵一样,都是很好的新兵蛋子,大战在即,当然会忐忑不安。   而和他们一起出现在战场上的西宋的九个步兵师和一个骑兵师的官兵,在大战前夜却显得非常安稳。   除了值守的官兵,其他人,包括赵良将元帅,现在都已经鼾声如雷了。   这些人大多是上过战场的老兵,而且不是军户出身,就是枪大夫出身——也许称他们为武士阶级更合适一点!   长期处于战争状态,而且又推行军户制和打靶取士的西宋,在200多年的演变进化之后,已经形成了一个世代从军的武士地主阶级。   现在西宋军中的骨干,基本就出身于这个阶层!   而大部分西宋农民,是没有资格从军上升的。所以当兵在如今的西宋,不是仅是一部分人的义务,而且还是荣誉,是身份的象征。在这种情况下,自然容易养出精兵。   但是武士地主阶级的数量比较太少,所以西宋只能走精兵路线,而不能像大周、东宋一样搞人海战术。   而在姜家镇战场上,人数的优势却在两宋联军一边。   所以9月19日的决战,对于两宋联军而言,不仅要取胜,而且还必须大胜!   ……   火箭的呼啸和爆炸声断断续续响了半夜,大周共和军则忍受着了半个晚上,硬是没有出动一兵一卒去驱离西宋的火箭兵。   实际上,赵良将根本没有在夜色下伏兵,他早就算准了周军的将领不敢夜战——西宋可是以善打夜战闻名的!   天亮前半个时辰,双方的大军都开始升火造饭。两军的营地,再一次灯火通明!   与此同时,双方的先遣队都开始出发,向着各自需要占领的阵地进发。   充当先遣队的通常是使用线膛枪的轻步兵。现在正是秋天,姜店镇周围的麦田已经成熟。长势很好的麦穗一大片一大片的,很好的掩护了轻步兵的活动。   不久后,西宋军营中突然响起了一通鼓声,随即就是此起彼伏的军号,安静的大军仿佛一瞬间就从沉睡中醒来,哨声和口令声响成了一片。   决战的时刻,马上就要来临了!   西宋军队在决战前,照例是有一顿饱餐的。如果条件允许,还会有肉食供应。   来自荆湖北路汉阳军的军户兵陈友谅和他的五弟陈友仁,正和几个同袍一起享用“最后的早餐”。主食是白面馒头,另外每人还能得到一片腌肉。   腌肉是从周国的农家抢来的,用来制作馒头的白面同样是从周人那里抢的……   现在两宋联军已经深入周国境内350多里了,距离入侵开始的时间,也过去了七八天。   当时携带的军粮早就耗尽了,补给全靠在战区征集。   征集的意思也不一定就是抢,关键看谁去征。如果是东宋的官兵出马,一定是会给钱的。   不过西宋的官兵就没那么好心肠了。抢点吃喝那都是客气的,不客气的还要抢钱。再凶狠一点的,还带杀人放火!   而被西宋官兵抢回来的肉食是极多的!大周境内乡村的食品丰富程度大大出乎了西宋官兵的预料,哪怕是最普通的富农(大周境内好像没有中农和贫农),家里面也储存着大量的腌肉、牲畜和家禽。   肉食似乎是他们日常饮食的一部分!   不过陈友谅、陈友仁他们却不能放开了吃肉,主要是肚子受不了……他们这种普通军户家庭的子弟,一年都难得吃一回肉。   有那么穷?   当然穷了!   如今可不是西宋开国初年了,荆楚一带的普通军户根本不可能有百亩田庄了。能有个二三十亩土地,那就算是富裕的了。   之所以如此,主要原因当然是蒙宋百年战争消耗了西宋军户和枪大夫的财力——万里远征而无所获,那是足够让一个地主之家破产的!   此外,豪门军户的大量出现,也是造成普通军户失去土地的一个原因。   因为西征的开支无法得到补偿,许多普通军户就不得不将土地抵押给豪门军户,自己则变成了豪门军户的佃户。   西宋朝廷可以发德政令宣布军户和普通地主、商人间的土地交易无效,却没有办法用同样的办法对付豪门军户。所以就只得承认交易有效,眼睁睁看着土地越来越集中。   不过因为军户高人一等,也有上升的可能,并且由于滑膛枪时代到来造成服役成本下降,所以到了西宋建国200多年时,西宋朝廷还是有兵可用的。当然了,西宋在200多年前实行的打靶取士,也保证了如今还有兵可用。   虽然还有兵可用,但是当兵的人却一代比一代穷,而且也一代比一代危险!   一群梦想着出人头地,但是总也没机会的穷人,人人有枪,这事儿……不对啊!   一帮穷军户和穷枪大夫默默吃完了馍夹咸肉,不久后各队队长吹响了集结的哨音。士兵们纷纷起身,按着班排列阵,列队完毕,各队的队长就开始检查士兵们的装备和干粮。   装备很简单,一条燧发枪,一把套筒刺刀,一条子弹袋,一个火药壶,一个铅弹盒,一个装水的葫芦等等。   燧发枪和套筒刺刀通常是兵士自备的,不过燧发枪的口径有统一的规定,以便统一配发铅弹。   铅弹和火药都是朝廷提供的。士兵们则会自制纸壳弹,以方便装弹。自制的纸壳弹都插在子弹带上,按着规定至少要准备24发。   除了这些寻常的装备,还有一部分士兵会携带几枚手炮,也就是手榴弹。   他们被称为“手炮兵”,其实就是另一个时空的掷弹兵,是线列步兵中的骨干精锐。   西宋军的一个步兵营通常是由两个火枪兵队,一个枪大夫队和一个手炮兵队组成的。   陈友谅和陈友仁两兄弟因为生得长大,所以都被选为了手炮兵。   ……   出身东宋合众国濠州钟离县的朱兴隆少校,这个时候,正在检查炮兵预备阵地。他东宋陆军第三师炮兵营的营长,他所领导的炮兵营将会负责全体炮兵的观测瞄准。   参加今天这场战役的西宋炮兵营多达9个,但是没有一个能和朱兴隆指挥的这个东宋炮兵营相比。   大炮的质量不行,弹药的质量同样也不好,炮兵的水平也差了一大截,就连拉炮的挽马都不大够劲儿。   西宋作为一个半封建的农业国家,能够保持一批颇为优秀的骑兵和步兵,已经很不容易了。再要想维持一支能和东宋炮兵相提并论的炮兵,那根本就是做梦!   东宋可是工业革命后的国家,他们的炮兵是工业化的产物,和西宋的炮兵是存在代差的。   而在见识了西宋炮兵拥有的粗糙玩意儿后,朱兴隆的眉头就没展开来过。   虽然西宋的炮兵营在编制上和东宋一样,都拥有一个6斤长炮队、一个6斤榴弹炮队、一个4斤山炮队、一个工兵队、一个火箭炮排。   但是他们的6斤长炮,6斤榴弹炮,4斤山炮都是青铜铸造的,非常笨重,看着好像是古董。在东宋这边只有博物馆里面才能见到。朱兴隆这一代,还有他爸爸朱世珍这两代炮兵都没在军队中见过青铜炮……   而西宋炮兵使用的炮弹和发射药,更是糟糕透顶。   实心弹的表面粗糙,而且普遍铸造得偏小——这样容易塞进炮膛。   而开花弹看上去更加劣质,据说十发里面有九发打出去是不会开花的……不会开花要来干嘛?   至于霰弹并不是装在筒状的金属弹壳里面的,而是用麻布包裹起来的一堆小铅弹。这种老掉牙的霰弹射程很近,打个一百步就差不多了,根本不可能有200步以上的射程。而一百步的距离都在敌方线膛枪射程内了!这样的霰弹有什么用?炮手都让人打死了!   至于榴霰弹……西宋的炮兵军官只能表示:这是什么东西?   更让朱兴隆受不了的是西宋的火药,打起来黑烟滚滚的,如果战场上没风,打不了一会儿就把炮手的视线给遮住了。这种火药的纯度不够,不能产生足够的推力,再加上青铜炮膛处理的不够光滑,和炮弹之间的游隙太大,打起来漏气。所以西宋各种火炮的射程,都比东宋、大周类似的火炮差了一大截。   这的情况让朱兴隆非常头疼!   不过赵良将却有解决的办法,就是集中运用火炮。将10个炮兵营的180门大炮集中在主要突破方向上,以猛烈炮击支援步兵、骑兵的冲击。   同时还将炮兵观瞄的任务交给朱兴隆的东宋陆军第三炮兵营。   ……   此时,天色微明。   号鼓之声,此起彼伏。   一条条灰色的,蓝色的洪流从两宋联军的营地中涌出,成千上万的士兵在军官的带领下,组成密集的行军队形,直接从各种的营地开赴战场。前方已经有提前抵达的“枪大夫”在麦田和旷野中插上了一面面军旗,指示出各营各队前进的方向。   同时还有另外一些“枪大夫”则在麦田和草丛的掩护下摸到了姜家镇附近的周军阵线前方,用他们的线膛枪不停开火,骚扰同样在列阵的周国共和军。   西宋的游骑兵也已经抵达战场的边缘,正在同共和军的游骑展开接触战。后者大多来自坝上草原或科尔沁草原,都是极其优秀的骑兵,而且还拥有一代代精心培育而来的天津马。并且每一名骑兵都装备两支了可以在马背上发射的线膛枪——线膛枪的装弹虽然很不方便,但是射程和精准度上的优势,还是可以让这些周国的游骑兵变得非常致命。   就在此起彼伏的枪声响起的时候,赵良将已经穿戴整齐,走出了自己的中军大帐。这位须发花白,容色坚毅,目光中透着杀气的西宋名将,今天将第61次走向战场。   而他的对手,则是第一次走上战场的武元镇。   如果他能在姜家镇外击溃武元镇的五万大军,就能在一到两天后击败郾城方向的另外五万周军。   随后,他就能率部冲向大宋故都开封府,在那里有一件可以迫使大周共和国求和的秘密武器!   决定华夏三雄命运的时刻,马上就要到来了! 第一千五百零三章 开始吧,命运之战   天色将明的时候,赵良将穿着一身灰色的麻布军服,骑马伫立在汝坟镇以北五六里开外的小红堡村外一条名叫大王溪的小溪的南岸。过了大王溪就是小红堡村。昨天晚上赵良将派出的“枪大夫”已经占据了小红堡村,并且在村子中布防,将之变成了一处极其重要的支撑点。   小红堡村当然是有堡的,村子的中央是一座有200多年历史的红色古堡。曾经有几户骑士居住在古堡当中,小红堡村周围的土地也都属于这几家骑士。   不过随着火器的不断进化,骑士的重要性已经大幅降低。大周共和国也不需要维持庞大的骑士阶层了,所以骑士阶层大都转化成了市民或是富农。小红堡村的骑士也消失了,红色的古堡早就荒废,在古堡周围又出现了不少漂亮且舒适的院落,那才是小红堡村居民的住所。   小红堡村的居民当然都跑没了,储存粮食的仓库也付之一炬,只剩下了一座座空空荡荡的院落。所以也没有人抵抗“枪大夫”的占领。   而大周共和军在这处战场上的主要支持点则是正对着小红堡村的一道低矮的山脊。山脊的名称叫姜山,姜店镇就在姜山的西侧山脚下。另外,姜店镇西北、西南两侧还有几道低矮的山岭,从而形成了一个类似盆地的地形。   不过赵良将不会傻到去强攻这些山岭和姜店镇,他的计划是绕过姜山,然后再插到姜店镇和襄城大棱堡之间。夹击据守姜店镇和姜山的周军。   “大王,”赵良将的机宜长宗易之这时策马从一座架在大王溪上的便桥通过,到了良将跟前,低声报告:“和您老预料的一样,周军果然在姜山以东布置了重兵。同时他们还在姜山的山脊上布署了不少步兵,山脊的另一边应该还有榴弹炮。”   姜山的东、南两面都是无险可守的大平原,北面不远就是汝水。姜山以西,则是一片低矮的丘陵。而东西走向的姜山就好像一堵墙,挡在了襄城大棱堡的南方。   所以周军只要想在襄城以南野战,就必然会依托姜山布防。   而姜山本身和西侧的姜店镇都容易防御,有地形和坚固建筑物可以依托。   而且此时的共和军陆军还装备了大量的榴弹炮,一个军拥有6个榴弹炮连,总共有36门5寸榴弹炮。如果将它们布署在姜山的北面山脚下,就可以用开花弹准确轰击仰攻姜山的敌人。考虑到周国开花弹的质量,姜山一定会成为敌人的伤心山!   既然姜山和边上的姜店镇易守难攻,那么姜山以东的平原就是攻防双方的重心了。   所以两宋联军和周军虽然是南-北对峙扎营的,但是对垒的战阵,却是摆在姜山的西南,是西南-西北的布局。   两宋联军在大王溪以北,左翼自小红堡村起,右翼则展开到汝水西岸,摆出了15里宽的正面。   而周军的战线则要绵长许多。姜山和姜店镇都是必守的,武元镇在两处各布置了一个步兵旅。然后又依托姜山的东麓展开重点防御,两个步兵师从姜山东麓一直摆到汝水的南岸,展开了7里宽的重点防御地带。   “走!”赵良将点了点头,“去看看。”   说着话,就带着自己的卫队和机宜团,沿着正在布阵的宋军背后奔驰而去。   有些西宋军人发现了自己的统帅,顿时就欢呼了起来:“大王千岁!大王千岁……”   欢呼的声音越来越响,很快就在整个战场上响彻了。   看来这位驰聘战场几十年的大宋王爷在军中的威望还是很高的!   ……   姜山的东麓,武元镇将自己的将旗树在了一座200年前留下的古堡上。这里的视线很好,可以俯瞰整个战场,所以就成了他的指挥部所在。   宋军的欢呼声也传到了他的耳朵里面,不过他没有听明白。   因为现在的华夏三雄虽然还在使用同样的汉字,但是却有了三种官话。   大周共和国通行的是天津官话,西宋流行的则是长安官话,而东宋则用江宁官话。   当然了,三种官话的基础还是中原雅音。所以互相交流还不是太大的问题。只是现在战场上过分嘈杂,所以武元镇一时没听明白。   “他们在吼什么?”他问身边的韩山童。   韩山童在长安当过使团武官,能说一口流利的长安话。   “是大王千岁……看来敌人的主帅是赵良将,西宋常胜将军啊。”   “赵良将啊……我猜也是他!运动战打得那么好,非他莫属啊!”武元镇点了点头,“新版的《陆军战役指挥学》上有不少篇幅是说他的吧?”   “没错,”韩山童点点头,笑道,“所以我们都很了解他。”   韩山童上过陆军参军学院,也在参军学院当过教授,对于赵良将在蒙宋战争末期指挥的几场经典战役,是非常了解的。   而这位赵良将大概是赵宋皇室有史以来最能打的将军了,从军50年,历60余战役,其中由他指挥的战役一共8场,全部取胜!而且有6次是以少胜多,并给予敌军重创。   “那他会怎么打?”武元镇又问。   “下官不知道。”   “那你还说自己了解他?”   韩山童笑道:“正因为了解,所以才不知道啊!赵良将的心思,哪有那么容易猜中?”   “那我们要怎么打?”   韩山童道:“下官的建议是留足预备队,看赵良将怎么出牌……赵良将善于用兵,西宋的精兵也厉害,而且数量看着比咱们多一倍。所以我们应该采取拖延和消耗敌人的战术,避免迅速失败。”   他的建议听上去有点打击士气,不过的确是上策。   赵良将和他指挥的西宋精锐都很难对付,如果没有兵力上的优势,遇上他们将别琢磨打胜仗了。   能够在战役面输得好看一点,同时达到战略层面的胜利,就已经很不错了。   而在战略层面,是赵良将处于不利局面,他背后的两宋联盟的国力不如大周共和国。因此他一旦不能速胜,就难免会走向失败。   “好吧!”武元镇点了点头,“命令部队掘壕设防吧……我们要打一场阵地防御战了。”   ……   姜山以东的平原上兵甲蔽野,两支训练有素的军队,已经徐徐展开了各自的阵列。   而为了掩护己方的布署,双方都派出了轻步兵和骑兵,开始争夺战场中央的建筑物和道路。   成为争夺对象的建筑物是三座巨大的院落,都很坚固,稍加改造就可以用来布署大炮。因此也就成为了交战双方的必争之地!   对于两宋联军而言,夺取了三处院落后,他们就能以此为炮兵阵地,猛轰周军战线了。   而对周军而言,尽可能推迟三处院落的陷落,则可以为己方步兵赢得挖掘步兵战壕的时间。   让步兵依托战壕进行防守的办法,其实是西宋在蒙宋战争中最先采取的。他们的枪大夫本就是散兵,不需要组成阵列,有个战壕掩体什么的,那是最好不过了。   所以在百年蒙宋战争中,步兵战壕和步兵掩体的构筑技术就不断得到发展。   到了西历14世纪的时候,工兵铲已经和滑膛枪一样,成为了华夏三雄步兵的重要装备了。   在大周和东宋军中,工兵铲更是普及到了每一名步兵。   所以在挖坑的本事上,大周、东宋的军队是后来居上的。   除了挖坑,周军士兵还在修筑炮垒。和两宋联军集中火炮的布署方式不同,周军在今天采取的是分散和机动运用炮兵的战术。   所以需要预先修筑大量的炮垒并且整修道路。   而为了掩护施工,周军就不能轻易放弃三处院落了。   三处院落和周围的道路、麦田中响起了一阵又一阵的枪击和喊杀声,间或还有骑兵的马蹄踏过地面的声音。   有点出乎赵良将的预料,周军的散兵(使用线膛枪的步兵)表现的并不比西宋枪大夫差。他们的线膛枪显然比西宋使用的线膛枪更精良,有效射程更远,射速也更快一些。而且他们的枪法也很好,和枪大夫们对射根本不落下风!   另外,周军的轻骑也不好对付。他们全都装备了线膛枪,可以在很远的距离上开火射击,给宋军的骑兵造成了不小的损失。   而且他们的马速更快,在不占优势的时候可以避开近距离的交战。   发现己方很难依靠枪大夫和轻骑兵很快取胜的赵良将马上调整了战术,投入了6个队的燧发枪兵。这些步兵以纵队快速推进,在靠近目标院落后,才迅速转变成方阵。然后就直接发起了刺刀冲锋。   三处院落中的两处很快失守,只剩下中间一处废弃的谷仓依旧在周军的控制中。   原来周军在谷仓中埋伏了一队手炮兵,用手炮和刺刀击退了两队宋军步兵的进攻。暂时保住了谷仓。   不过他们坚守的谷仓很快就成了宋军炮击的目标,承受了一轮又一轮的实心弹轰击。   但是这个谷仓的坚固程度也超过了赵良将的预料——这座谷仓是十年前建成的,使用了大量的水泥和砖石,修建了一座库房和一座紧挨着库房的小楼,外围还有一圈矮墙。   另外,库房中还储存有上千包小麦来不及运走。正好被埋伏在院子中的周军手炮兵用来加固矮墙,使之可以抵抗长炮的直瞄射击。   但是两宋联军中还有10个榴弹炮连,装备了60门5寸榴弹炮。   这些大炮在朱兴隆的指挥下被推到了距离粮库大院不足1000步的地方,集中火力轰击。   榴弹仿佛雨点一样被抛射出来,在空中划出一道道优美的抛物线,然后又重重砸落。   但是其中八成到九成的榴弹都没有爆炸!   而剩下的最多一成半榴弹中,也有一半在没有接近周军阵地时就临空爆炸了。   也就是说,十枚榴弹里面只有不到一枚是比较有威胁的。   这样的炮击效果再加上宋军炮兵阵地上特大的烟尘都说明一个问题——西宋对于开战的准备和大周一样仓促,甚至没有把他们糟糕的火炮和火药换成东宋的产品。   “让我们的手炮兵撤退,放弃粮库!”武元镇下令道,“命令所有榴弹炮保持机动状态待命!”   粮库之战目的不过是试探虚实,同时为其余部队争取布防的时间。   现在这个目的已经达成了,没有必要为了一个注定守不住的粮库浪费时间。   另外,宋军榴弹炮的表现也让武元镇看到了打赢,至少是打平的希望。   在西宋的步兵占据粮库后,赵良将马上就下达了全军压上的命令。   今天出战的两宋联军一共有10个步兵师,另外还有一个骑兵师在外围担任警戒。   而10个出战的步兵师中,除了一个布署在小红堡村附近吸引周军的注意力。其余的9个师,则分成了两线。第一线是西宋的五个步兵师。自小红堡村向东北方向,依次为步兵第一、第三、第七、第十、第十三师。   全都是在蒙宋战场上打出过威名的王牌师!   第二线则由三个西宋步兵师和一个东宋步兵师组成。也都是战斗力强劲的精锐。   前阵的五个师都是以营为单位展开的,每个营都是一个大方阵,由四个连组成。每个连都是一个可以分拆行动的三列横阵。一个营是四个连,也就是排出12列作战队形。另外再加一个指挥横队走在最后,总共就是13列。   其中最前面3列是枪大夫,清一色的线膛枪。中间6列则是普通的线列步兵,装备的都是寻常的滑膛枪。最后3列则是压阵的手炮兵。   这样的排兵布阵方式也是西宋在百年蒙宋战争中总结出来,然后才被大周、东宋给山寨过去的。   而交战的过程差不多也形成了定式,通常是由炮兵的猛烈轰击开始,然后是散兵的远射。等到敌军被大炮和散兵削弱后,才是列兵上场打排队枪毙,最后才是白兵突击或骑兵的突击! 第一千五百零四章 大周的死穴   一辆辆安装了高台的望车在刚刚站定的宋军的人海后出现了。由于可以载人的热气球还没出现,所以现在战场上的瞭望一靠上山,二靠上楼,三靠望车。   宋军这边没有山可以上去,楼倒是有几幢,不过距离周军的前沿近了一点,容易被对方用长炮轰击,所以重要的将领都不敢上去。因此望车就成了他们的首选。   虽然望车也有挨炮击的风险,但是这东西比一幢房子小多了,不大容易被打中。而且战场上的望车往往有许多台,谁也不知道真正的大人物在哪儿?   一身灰衣的赵良将登上了其中一台望车,是悄悄上去的,可不敢带着帅旗前呼后拥。那样铁定会招来炮击的!   举起望远镜,赵良将先是扫视着自家的阵线,现在向前挺进到了三处院落附近的战线长达10里。并不是一条直线,因为三处院落并不是呈直线,而是大约以品字形布局的。其中那处粮库就处于品字形的凸出部。   因为三处作为依托院落是品字布局,两宋联军的前阵也就形成了品字布局。其中突出部有整整三个师,似乎形成了主要的战役突击方向。另外两个院落周围都只有一个师。不过联军的第二阵则是摆成了直线。   从赵良将的视界望过去,他的前后左右,都是一片灰色的海洋,只有右后方有一片蔚蓝。   穿着灰色军服的就是西宋的步兵,他们的线列齐整,军旗招展,雪亮的刺刀反射的阳光不断闪烁,让人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至于那片蔚蓝色的军人的海洋,则是东宋的精锐。也是一片刺刀丛林,在阳光下岿然不动。传递出的视觉效应,绝不在自家的“灰色大军”之下。   赵良将又将视线转向了敌方。   周军摆出的是阵地防御的阵形。他们利用三处院落争夺战的机会,紧急挖掘了壕沟,还用沙袋堆砌了胸墙,修建了炮垒。   现在他们土黄色的步兵就蹲在胸墙背后,也看不出什么阵列。   不过看他们挖坑筑垒的速度,也能想象得出是如何训练有素了。反正西宋的步兵在施工方面,是比不过这些周军官兵的。   哦,不仅是士兵的施工能力不如人家,就是整个西宋国家在这方面也不行。   西迁200多年了,西宋这边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宏伟建筑和城市吗?只有一个襄阳府城看着有点气势,那还是当年两宋没有分裂的时候,由潘孝庵督造的呢!   反观大周,200多年来不知道修建了多少宏伟的建筑。连铁路这种“奇迹工程”都已经修了好几百里了!   要比基本建设,西宋同两个邻居,东宋和大周,完全不能相提并论啊!   大周的基建一流,挖战壕修炮垒的手艺自然差不到哪儿去。   赵良将可是上了军事教科书的名将,只一看便知周军的胸墙和筑垒不容易突破。   不过赵良将对自家的战士还是很有信心的。敌人的防御虽然不错,但是要挡住西宋的精兵是不可能的。毕竟自己准备了10个师的步兵,总共有十三四万人,足够突破敌人的防御了。   现在的问题只是自己要付出多少代价?在付出那些代价后,自己的大军还能不能继续向开封府挺进。   赵良将扭头问自己的机宜长宗易之:“后续部队到哪里了?”   他当然不会相信用21万联军就能打下开封府,迫使大周求和。   所以在发起急袭的同时,也一再催促后续部队开拔。他估计自己手头的这点兵力,能够突破到颍昌府一带差不多就力竭了。   如果想要一鼓作气攻打开封府,就必须得到后续的19万兵力!   另外,布署在陕州和淮西的两个军团(其中一个属于东宋),也应该尽快发起进攻,以牵制周国的兵力。   只有这样,赵良将才有在开封府附近击溃大周共和军主力把握。   只要这个目标达成,大周共和国就只能求和了……倒不是开封府对现在的周国有多重要,现在的开封府不过是一座中等城市罢了。   但是开封府境内却有大段的黄河大坝,这才是真正要命的东西!   在过去的200多年间,大周共和国的水利工程师们很好的维护了黄河、运河、淮河水道,没有发生过一次大范围的泛滥。   但是黄河河道泥沙淤积的问题却是无解的!   面对不断抬升的河道,大周的水利专家们只能用不断加高加厚中下游大坝的办法来保护两岸的农田和城市不被淹没。   所以从开封府境内流过的黄河本身,就是一件足够迫使大周共和国求和停战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不过要得到这件武器也不容易,没有几场决定性战役的胜利,那是想都不要想的。   赵良将深吸一口气,对身边的宗易之道:“敌人的主力应该会被吸引到正中央吧?”   “应该会的,”宗易之笑道,“现在主动权在我方,我方第二阵的4个师可以灵活调度。而他们只能被动应付。”   赵良将笑了笑:“既然他们以为本王的目标在中路,那就先随他们的愿吧!”   ……   “王爷说了,让咱们第7师打头阵!第一个冲破周军防线的队,全队记一等功!队长升官一级,军户兵人人得赏田庄半所,枪大夫晋升一级功名……兄弟们,机会来啦!”   “万胜!万胜!万胜……”   随着西宋陆军第7师的4个营长大声宣布了赵良将的命令和格赏,欢呼声就立即响彻战场了。   西宋现在有“半个田庄”的说法了,半个庄子就是水田30亩,旱田60亩。其实不到半个,只是说成半个。   不过30亩水田,60亩旱田的格赏对于现在变穷了的西宋军户们来说,也是一笔巨大的财富了。   而且西宋朝廷也只能拿出这么点格赏……这半个庄子要给多了,都不知道从哪儿出?如果能从大周割点地,也许还能兑现,否则就有的好头疼了。   陈友谅、陈友仁两兄弟也是第7师的军户兵。不过他俩是不用考虑地从哪儿来的问题的。   不管从哪儿来,一定是会兑现的!因为荆楚大王赵良将就是言出必行的主儿!   ……   “军长,敌人开始进攻了!好多人啊,有4个营吧?第一波就是半个师的步兵……”   韩山童说着话,放下望远筒扭头就看武元镇。   “轰轰轰……”   宋军的炮击也开始了。参加炮击的是20个炮兵连,分别布署在品字形院落中那两个处于两翼的院落周遭。   就在西宋军猛攻粮库的时候,联军的工兵就在改造那两个院落。推到了朝向西北的围墙,使之变成临时的炮垒,并且在这两道临时炮垒后方极其周边各布署了10个炮兵连,都是长炮或山炮连。没有布署榴弹炮连,因为西宋的榴弹炮在之前战斗中的表现实在糟糕。朱兴隆对他们没什么信心。   两处长炮和山炮阵地,这个时候全都以侧射火力,将实心的炮弹射向周军东侧防线靠近姜山东麓的部分——这部分正好面对宋军战线的中央,也就是那个粮库正对的地方。   “打得好啊!”   看着一波一波的炮弹从两侧飞出,落在了周军的阵地上,打出一簇簇的烟尘,陈友谅、陈友仁所在的手炮队的战兵们就是一阵欢呼。   他们现在正在组成了一个三列横队,走在一个营方阵的后方。在他们的前方,则是六列火枪兵横队。而在火枪兵之前的,则已经散开队形的枪大夫。   说起来也真是可怜啊。本来应该高高在上……哦,本来现在是元朝了,也没高高在上的士大夫了。不过士大夫混到现在这样,端着把线膛枪,猫着腰在麦田中小心翼翼地向前挺进,实在是有点凄惨了。   呯、呯、呯……   接连不断的枪声响了起来,开火的是蹲在战壕里面的周军散兵。他们和西宋的枪大夫是一个兵种,都是打黑枪的。在过去的200多年间,西宋枪大夫一直是战场上赫赫有名的兵种,而周国的散兵,却不大出名。   不过现在,大周散兵的黑枪打得却一点不差,他们在西宋枪大夫开火前就抢先射击了,而且打得很准。   在行进过程中没有隐藏好自己的西宋秀才、举人,甚至还有一个进士,纷纷中弹倒地。或是马上死去,或是发出一阵阵撕心裂肺的惨叫。   不过枪声和惨叫声都被不断响起的炮声给掩盖住了。所以西宋的火枪兵和手炮兵们并不知道前方的枪大夫已经损失惨重了,他们现在只是蒙着头向前。   整整四个营下属的近2000名火枪兵、手炮兵,这个时候组成了四个齐头并进的方阵,刺刀如林,战士如潮,滚动着向前猛扑而来。   而最先迎接宋军凶猛而上的四个方阵的,则是周军榴弹炮打出的凶猛火力。   周军在姜山前线有6个榴弹炮队,一共36门5寸榴弹炮。   在发现宋军在“粮库”方向厚集兵力后,立即就被拖到了相应的预设阵地上展开。现在正好一波波的发射最凶残的榴霰弹!   榴霰弹是榴弹和霰弹杂交的产物!就是在一枚开花榴弹的“腹中”塞上铁珠以加强杀伤力。   拥有木质托架和木质引信的周国产的榴线弹在实战中的表现,比起西宋的榴弹可好太多了。大约有20%的榴霰弹会在落地后或落地前的霎那间爆炸——这就是相当不错的成绩啦!   而且周军榴弹炮打得也准,在轰击三到四华里开外的大片移动目标时,还能保持30%的命中率。   也就是说,有大约6%的榴霰弹会在人堆中爆炸!6%乘以36的结果超过了2。从概率上讲,一次榴弹炮齐射的结果,就是2枚榴霰弹不偏不倚的落在人堆中,然后爆炸。   哦,也有一定的几率在人群的头顶上炸开。   那可真是伤亡惨重了!   不断落下并且炸开的榴霰弹,几乎将周军堑壕防线前的两三里间,变成了一个吞噬人命的生命禁区。灰色的西宋军战士在队长、排长的率领下,一头扎了进去。然后整齐密集的方阵就被炸出了大大小小的缺口。榴霰弹的破片和铁珠四下飞舞,轻易击穿人体,血肉马上就四下飞溅出去。溅在了麦田中,草丛中,同袍们的头脸上。   陈友谅身上也被黏稠的鲜血之类的东西溅到了,鼻孔中吸入的都是混合着血腥味道和硝烟气味的空气。不过他一点退缩的念头都没有!   作为一个军户兵,他从小就被灌输用命搏富贵的思想。   命,不过是赌注罢了!是用来搏富贵的赌注。   现在的西宋武士的前途不能和200年前相比了,而且普遍贫困。但是利出一孔的局面并没有改变,往上爬,就得打仗立功!   而临阵脱逃,不仅会被枪毙,而且还会成为家族的耻辱,连祖坟都进不去,还会被族谱除名。   所以他现在只有和他的同袍们一起,硬着头皮冲锋,冲进周军的战壕,用手中的刺刀把他们挑死。   可是这段一千多步的冲锋距离却显得遥远而又漫长。特别是当他们冲到周军战壕前200步的时候,一个山炮队和一个长炮队的12门直瞄火炮也开火了。   它们发射的是可怕的霰弹!   一枚霰弹射出,都会打到西宋军一大堆的人。战壕的前方,到处都是被打倒的尸体,有些还没有死透,撕心裂肺的惨叫着。   可是剩下的人,却义无反顾地继续向前!   因为他们无路可退!   共和军第十八军五十五师三营八队的队长刘福通中尉,猫着腰从浅浅的交通壕走进了马上就要遭到进攻的战壕。比他们先进入战壕的散兵们正在开火射击,而西宋士兵的喊杀声还有惨叫声,则已经穿过炮声、枪声、爆炸声传了过来。   现在该轮到刘福通和他的手炮队兄弟们出手了!   他们的任务,就是先用手炮给冲杀而来的宋军步兵以迎头痛击。然后才是刺刀突击,打退敌人的第一波进攻。 第一千五百零五章 爬向开封府   激烈的肉搏马上就在这条战壕当中展开了。在肉搏之前,进攻的宋军步兵先是在近距离上打了一轮排枪,而刘福通部下的手炮兵们则投出了一轮炸弹。排枪和炸弹都撂倒了不少双方的士兵。但是谁也顾不得看一眼死伤的同袍,只是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冲向迎面而来的敌人。   刘福通带领的是手炮兵,属于步兵中的精锐骨干,全都是身长力大的老兵。拼刺刀的本事都是一等一的。但是他们有一个弱点,都没有上过战场,所以远没有对手那么凶悍。两下交手,顿时就落了下风。   西宋军的凶猛真的出乎了他们的预料,有的人被爆炸的手炮和榴弹炸得浑身是血,还疯狂怪叫着扑了上来。有的在格斗中折断了枪刺,就空着手朝周军的手炮兵扑去,掐脖子扣眼珠,甚至用双手紧紧抓住刺刀不放,直到鲜血直流都不松手。   幸亏刘福通的上司在一开始就投入了最精锐的手炮兵队,如果让普通的步兵来迎击西宋战士的第一波猛攻,现在多半已经被击败了。   即便是最精锐的共和军手炮兵,被凶悍疯狂的西宋战士一番冲击,也有点坚持不住了。   好在共和军的援兵很快就顺着交通壕源源不断的上来了。   与此同时,共和军的榴弹炮、长炮和山炮猛烈开火,用榴霰弹和霰弹封锁了西宋军后续部队前进的线路。   随着共和军援兵越来越多的抵达,双方的厮杀渐渐变成了一边倒。陈友谅和陈友仁两兄弟是肩并着肩冲入战壕的。作为兄长的陈友谅参加过西蕃的平乱战争,拥有丰富的作战经验——西宋这几十年来不仅在中亚和蒙古(察合台汗国)厮杀,其内部的变乱也此起彼伏。特别是西域、西蕃、南荒(指蒲甘缅甸北部和大理南部一带)等地的土司部落,总是不断给西宋朝廷找麻烦。   不过他们又怎是西宋天兵精锐的对手?无非就是成了陈友谅这样的西宋老兵刷经验的对象。而陈友仁则是头一回上战场的新兵蛋子,被周军的大炮轰的晕头转向的陈友仁现在完全蒙了,早就忘记了从小就苦练的拼刺和肉搏的本事。只是胡乱舞动上了刺刀的步枪乱扎,结果一个周国的手炮兵一刺刀捅穿了小腹。似乎没有扎穿什么要紧的内脏,这小子居然没什么感觉,还在嗷嗷叫着厮杀。   陈友谅则杀得满头满脸的都是血,好像个凶神恶煞一样。虽然杀性大起,但他还是没忘记照看自己的兄弟,一直护在他身边。要不然陈友仁早就一命呜呼了。   不过并不是每个西宋军的新兵都有老兵哥哥保护的,所以他们这些慌乱中跳进战壕的人,就成了共和军战士们刷经验的对象。现在已经死伤的差不多了!   而陈友谅这样的老兵虽然难对付,但是从第一线战壕退下来的周军的散兵并没有走远,而是在附近的麦田草丛中隐蔽着,不时用精准的狙击杀死西宋的老兵。   在子弹面前,老兵新兵可没有什么不一样!   在榴弹、榴霰弹和霰弹面前,最蛮勇的战士,也不过是一摊烂肉!   共和军的大炮在今天的交战中发挥出了工业化的威力!   雨点般打出的榴弹、榴霰弹和霰弹,严重削弱了宋军冲锋的动能。几乎有三分之一的西宋军战士倒在了冲锋的途中——蒙受了那么大的损失,居然还能坚持冲击,已经说明西宋军的悍勇了。   而在剩下的三分之二中,又有不少头一回上阵的新兵因为炮击而陷入了慌乱。   所以西宋军冲锋的主要动力,其实就是陈友谅这样躲过了炮击的老兵。   不过由老兵的生命支撑起来的冲锋,终究还是随着伤亡的不断扩大而到了力竭的时候。   在一轮周军预备队的反扑后,陈友谅和弟弟陈友仁就失散了,他被几个同袍从战壕里面拖了出来,流着眼泪向己方阵地奔逃而去,在整个战争期间就再也没有见过自己的亲弟弟。直到十一年后,当战争结束的时候,他才在自己的老家汉阳见到了失去了一条胳膊和一条大腿的陈友仁。后者是被共和军的战俘营释放的……   “命令第10师上去,继续攻击!第13师做好准备!”   从望远筒里面目睹了第7师攻击失败的场面,赵良将却没有一点动容,只是下达了由陆军第10师继续进攻的命令。   第10师之后,则是第13师顶上去,然后再是重整过的第7师继续进攻。三个西宋步兵师就这样发动了车轮战,在9月19日的白天,接连发起了十一波潮水一样的扑击。   而周军的阵地,却如磐石一般坚硬,任凭宋军一再拍打,就是岿然不动!   但是西宋军这种不顾伤亡的冲击,还是让防御的周军承受了极大的压力。他们毕竟只有三个师的兵力,而且还防御着相当绵长的战线。面对十三四万敌军的轮番攻击,兵力还是有点不足的。   武元镇和韩山童早就在指挥部里呆不住了,两个人就带着一群机宜和传令兵,跑到了正在遭受攻击的战线后方,找了个小山丘上去观察前线。   他们所在的位置,都在东宋军的6斤长炮的有效射程内了!不过两人完全顾不了危险,只是和手下的一干机宜都举着单筒望远镜,看着前方正在鏖战的战场。   为了顶住西宋军一轮又一轮的疯狂进攻,武元镇已经投入了所有的预备队打反击,而且还从相对比较平静的战线抽调了大量的炮兵,全都加强到了正在遭受攻击的方向上。   而宋军,似乎也将他们的大部分炮兵都集中运用在主攻方向上了。   超过300门火炮,就集中在不到10里宽的正面上互相开火。在炮轰的间隙,大队大队的宋军端着刺刀,发起了一波又一波的奋勇突击。   炮弹飞舞,硝烟弥漫,人命仿佛不要钱似的被消耗着。   当黄昏降临的时候,武元镇这个上了年纪的中将已经兴奋的不行了,笑着收起望远镜,拍了拍韩山童的肩膀:“赵良将以三倍的兵力打了咱们一整天,一寸都没有突破!看来他老人家也不过如此了。以后就该咱们俩的战例上教科书了。”   韩山童比他的长官要冷静一些,看着被硝烟遮蔽的战场,和越来越昏暗的天色,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堂堂的西宋常胜将军,就这点本事?就只会像头蛮牛一样盯着一处猛冲?   “军长,总有点不对劲儿啊!”韩山童摇摇头,“赵良将会不会在耍什么花招?”   “花招?”武元镇笑问,“有什么花招好使的?无非就是绕过我们去扑击襄城。可襄城有一旅守军,他再能打,没有十天也打不下来的。而咱们有五万人……是他想绕过就绕过的?不打败咱们,他老人家哪儿都去不成的。可是想要打败咱们可不容易,照这样的打法,没有十天半个月的根本不可能。可到了那时,颍昌府方面就会有两个军到位了。两个军的防御,怎么都能抵挡上一个月吧?等到赵良将完成突破,咱们的第一期总动员都完毕了……到时候就有300万以上的陆军了!而且海军的那些家伙也该抓住东宋的舰队主力了……只要陆上能够守住,海上再取得胜利。咱们就能看到三分归一统了!对了,今天抓到不少俘虏吧?都送去襄城要塞好生看管,受伤的也要进行医治。再过几个月,大家就都是一国同胞了。”   武元镇想得到是不错,不过他的对手赵良将盘算得更好。   赵良将可不打算在姜山这么个小地方失了一世英名。   他在9月19日白天的所有行动,都是吸引眼球的障眼法。   当夜幕降临的时候,白天时处于第二阵,却一直被赵良将压在手中不曾使用的4个师中的2个,就开始在夜幕之下摸黑急行军了。   他们行军的目标地域,则是姜山以西的姜山镇外。   根据赵良将的计划,9月19日白天和之后的夜晚,西宋军将继续以5个师的兵力猛攻周军设在姜山东、北一带的防线。   目的就是吸引周军的兵力,为19日夜到20日凌晨的突袭姜山镇创造条件。   这场突袭,从某种程度上说就是一场大胆的豪赌。因为周军在姜山镇修筑了工事,驻兵似乎也不少。   而两宋联军的2个师为赶在夜色过去前完成运动并且投入进攻,连火炮都没有携带,是完全的轻装而进!   如果周军没有把姜山镇上的大部分守军和火炮抽离,那么两宋联军的突袭,很可能会变成一场彻头彻尾的灾难。   而赵良将的武运和大宋的国运,也就止于姜山镇了。可惜,三分归一统的道路并没有武元镇想得那么平坦。   整整八个营的西宋步兵,在9月20日凌晨的时候冲入了姜店镇!   赵良将的“左勾拳”果然得了手,打了共和军一个“措手不及”。   因为姜山东麓的战斗过于激烈,武元镇不得不从防线各处抽调兵力。其中也包括看起来风平浪静的姜店镇。   原本驻守在那里的一个旅外加一个山炮连(周国的步兵旅下辖一个炮连,因此驻守姜店镇的部队有2个炮连),都被调上了前线,而用来填补缺口的则是从姜山东麓战场上撤下来休整的两个营外加姜店民兵队的一千余人。   人数其实也不少了,如果姜店镇有道城墙,也不必是棱堡,普通的夯土城墙,也就能守住了。   可偏偏姜店镇是个没有城墙的镇子!   普通的夯土城墙作为一种防御设施,早200年就已经过时了。除非是棱堡,否则压根挡不住炮击,还不如没有城墙好呢。   所以这200年来,大周共和国本土的城市集镇就一直在拆毁城墙。除了棱堡得到保留,其余的城墙大多被拆毁了。姜店镇的情况也不例外,并没有城墙保护。城镇唯一的屏障,就是18日晚上周军夜宿的营地而已。而这个营地占地颇大,靠区区两个营外加一千多民兵根本守不过来。   因此守军不得不收缩进姜店镇布防,也就无力阻挡西宋军的突击了。   8个营,7000多名西宋军的步兵,没费什么劲儿就突入了没有城墙保护的姜店镇。   不过出乎进攻的西宋步兵和策划这场突袭的赵良将的预料。   没有城墙保护的姜山镇并不容易攻占。因为镇子里面有太多使用了红砖和水泥修建的高大房屋。没有在镇子外的营地布防的周军和周国的民兵,就据守着这些高大坚固的建筑物。用滑膛枪、线膛枪和手炮(手榴弹)进行了顽强抵抗。   这种巷战打法,在后来的“三国归一之战”中是极为常见的。但是在共和226年9月19日的姜山战场上,却是第一次出现。   高大的砖石水泥建筑物,对于没有火炮支援的步兵来说,简直就是不可能攻破险要。   哪怕宋军的数量多了几倍,也没有办法将两千多不到三千的周军赶出小小的姜店镇。反而在接连不断的进攻受挫中,蒙受了不小的损失。   而姜店镇的有效抵抗,也出乎了武元镇的预料——他虽然是大周共和军花了二三十年培养出来的精英将领,但却是个战场新手。   对于战争方法的掌握,全都来自书本和外军战例。随机应变的能力并不强,战场感觉也不好,而且还有点心虚。   所以在姜店镇被宋军突入的消息传来后,压根就没想过自己的部队可以守住半个镇子,还能依托高大建筑物把敌人揍个损失惨重。因此在第一时间,就布置了撤退。   几万人从战场上撤退,那可是非常困难的战术动作,有先走的,有殿后的,有打埋伏的,有负责销毁物资的。   等到好一阵忙活后,才发现姜店镇那边还打得有声有色呢,可武元镇也来不及把已经跑路的部队再找回来了。   所以这场姜山阻击战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打输了,赵良将的大军,也离开封府更近一步了! 第一千五百零六章 打不死的工业化小强   发生在共和226年9月19日、20日的姜山战役,是以两宋联军的惨胜和周军的惜败而告终的。   根据后来解密的双方档案比较,获胜一方的损失其实比败逃的周军还要大得多。   在不到18个时辰激战中,两宋联军的伤亡和失踪人数多达15000余人!而周军的损失不到10000人。这还是因为在慌里慌张的撤退被西宋的骑兵师追击了一把,否则周军的损失最多就7000人,连两宋联军的一半都不到。   西宋最精锐的军队,居然被一群第一次上战场的周国军人打得损失惨重!   这实在是出乎了当时所有的人预料。   所以在姜山战后,双方指挥官提交的报告中,出现了非常有意思的情况。宋军这边,赵良将高估了自己所取得的战果,认为已经将阻挡自己的周军一个军约5万人完全击溃,毙伤和俘虏的人数超过2万。   而周军这边,则低估了宋军的损失。他们报告的击毙、俘虏人数为一万左右,和自己的损失相当。   因此姜山之战,在当时就被判定为两宋联军的胜利。   赢得了姜山惨胜的赵良将顾不上部队的疲惫的损失,在9月21日就率领取胜的部队转向了东方——这在后来被认为是重大失误,因为给了武元镇所部恢复元气的时间。   不过在当时,赵良将也不敢无视推进到北舞镇的周军第19步兵军的存在——这个军是从淮河防线上开来的,顺着汝水用蒸汽拖轮拖拽的木船拉运到郾城,然后再由陆路西进的。   在赵良将集中主力打击武元镇的周军第18军的时候,派出了一个师去吓唬周军第19军。在19日、20日两天,这个师和周军第19军发生了频繁的前沿接触战,也蒙受了相当大的损失。   而在这一系列的前沿接触战中,西宋引以为傲的骑兵和枪大夫居然吃了不少亏。枪大夫再努力练打靶,也弥补不了装备上的劣势。   共和军的散兵使用的线膛枪、火药和子弹可是机器工业的产品!   而枪大夫们用的都是手工工场生产出来的装备,根本比不了。   所以共和军的散兵手里的线膛枪,就是比枪大夫们的线膛枪打得更远也更精准。   双方的骑兵同样存在差距!也是周强宋弱。周军骑兵的马匹和使用的骑兵线膛枪和手枪,都比西宋骑兵要好,连胸甲都更加坚固而且轻薄。   在这种情况下,赵良将可不舍得用宝贵的骑兵和枪大夫去屏蔽战场,宁愿用一场堂堂之阵打败周军的第19军。   可是这个周国的第19军在得知了第18军败北后,采取了保守的避战战术。一方面利用骑兵和散兵的优势遮蔽自身;一方面则沿着汝水向郾城撤退。   赵良将率部一路紧赶慢赶,最后也没赶上周军的第五军,反而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了好几天。等周军第五军缩进郾城大棱堡死守时,赵良将的人马都筋疲力尽了。   而且这位大宋头号名将在追击第19军的途中已经研究过姜店镇之战了,所以他对郾城攻坚也没了把握——郾城的棱堡好对付,总会有火力死角的。可是郾城棱堡之内还有不少高大建筑物呢,这些可都是一个个的小堡垒……   所以在周军第19军退入郾城后,赵良将就立即率兵返回了姜店镇。在姜店镇休整了两天,等候2个从襄阳府开过来的东宋步兵师抵达后,才再一次开始向襄城挺进。   而此时,已经是共和226年9月27日了。   也就是说,赵良将在姜山战役后耽误了整整7天,才再一次向北挺进。   而为了保护自己的后路,赵良将又在姜山和姜店镇、汝坟镇各留了一个师(西宋的第七师和第十师),才率领11个师的重兵集团北上。   然后赵良将就在襄城以南的汝水北岸遇到了让他大吃一惊的事情。7天前刚刚被他打败的大周共和军第18军,居然已经恢复了元气,开始在汝水北岸布防了。而且人数好像比之前还多了一些,难道是援兵大至了?   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开始出现在赵良将的心中了……大周共和国的一亿八千万人一旦动员起来,几乎拥有无穷的战争潜力。   只有几百万军户、枪大夫人口的西宋在大周面前,简直不值一提啊!   预感再不好,赵良将现在也不能轻易放弃。于是他就在9月22日率兵东进,在襄城东南的临颍县境内东渡汝水(汝水在这一带弯弯曲曲的,一会南北向,一会东西向),然后直扑颍昌府城而去。   扑击颍昌府当然是虚招,目的只是为吸引襄城附近的周军前来决战。   他的围点打援之策果然取得了成功,而且还是双份的成功!   被包围颍昌的十几万宋军吸引过来的不仅是恢复了元气的共和军第18军,而且还有在郾城得到了加强的共和军第19军。   面对从西、南两个方向开来的两路敌军,赵良将只能故伎重演,以一个师的兵力去牵制第19军,以一个师的兵力看守颍昌府城。再以余下的9个师西进迎击第18军。   而当赵良将的9个师和周军第18军在颍昌府长社县境内遭遇时,赵良将吃惊的发现从襄城方向过来的周军数量比之前在姜山遇到的还要多!   不止一个军,至少有一个半军甚至是两个军。   很显然,襄城方向的周军第18军不仅恢复了元气,而且还得到了大大的加强!   原来大周共和国的军事动员,在战争爆发后的近一个月内,已经取得了相当大的效果。   河南省所属的州府已经完成了第一期的动员。几乎所有的预备役军人都已经向各地的防御使司报到,大部分的18到28岁的适龄男子,也都接到了入伍通知书。其中的大半,也已经报到并且开始接受新兵训练了。   而在共和225年的人口普查中,河南省拥有102万户,840余万口。符合第一期动员要求的适龄男子及预备役军人总数高达45万。其中的36万人,现在已经在河南省各州府防御使司的掌握之中了。   也就是说,单是河南一省,周军就有36万后备兵源可以使用。   另外,在襄城大棱堡、郾城大棱堡这样的大型棱堡中,都有归属河南防御使司主管的军械库。   所以位于河南省的军械库中储存的步枪、火炮、弹药、被服、各种装具足够装备60万大军!   这还仅仅是一个省的第一期动员!如果整个大周共和国全部转向战争状态,上千万大军都是有可能拉出来的。   这就是一个一亿八千万人口的工业化国家的战争潜力。   仅仅只能武装几十万精兵的西宋,很快就会发现自己原来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   哪怕他们拥有的都是精兵良将,也不值一提。   ……   由于河南的一期动员已经完成,所以从姜山战场撤到襄城大棱堡的第18军,很快就得到了加强——襄城距离河南省的人口大州(府)郑州洛阳都不远,所以在赵良将率部追逐第19军的时候,洛阳、郑州的动员兵中的预备役军人都已经抵达襄城了。   抵达襄城的大量后备兵立即就被补充进了第18军,不仅补足了上姜山之战的损失。而且还将一个驻守襄城的架子师补充完整,因此第18军现在有了4个齐装满员的师,总兵力达到了64000人。   而从郾城北上的第19军人数更多,总兵力都超过7万了。   两支大军相加,总兵力已经高达十三万四千。   另外,还有两个刚刚完成整补的军,正从开封府和徐州方向往颍昌府开进。   而颍昌府城内虽然没有正规的共和军布防,但是民兵的数量也超过了两万人。   不知不觉间,从襄阳府一路打过来战无不胜的赵良将,正陷入工业化国家公民军队的汪洋大海!   而在9月28日、29日,赵良将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陷入危机。而且他还认为自己得到了一个歼灭周军第18军的良机。   不过他也在姜山战役中尝够了周军阵地的厉害,不想再去进攻处于严密布防中的周军了。   所以就将自己的9个师一分为二,以5个步兵师的兵力从正面压向周军第18军。再以3个步兵师和1个骑兵师先南下,假装去迎击北上的宋军第19军,然后再急行军北上,加入决战。   在后来的历史书上被吹成盖世名将,其实有点笨头笨脑的武元镇果然上了当。他率领得到了加强的第18军在长社县的湛涧镇一带,同赵良将指挥的5个步兵师展开了又一次会战。   和上一次的姜山战役不同,在这次长社战役中,周军并没有据守险要,而是在大平原上和宋军来了一场堂堂之阵。   武元镇希望可以借助猛烈的炮击,打败不可一世的西宋常胜将军赵良将。   所以在交战开始的时候,周军的一百多门大炮就集中猛烈开火。对宋军战线的中央猛轰了足足一个时辰,打掉了上万发炮弹。将西宋陆军第三师的阵地和两宋联军的5个炮兵营的阵地,全都打成了一片火海。   在炮兵火力方面,西宋军队是根本不能和大周共和国相比的。   在长达一个时辰的炮战结束后,武元镇果断投入了两个步兵师,发起了轮番冲击。赵良将也投入了两个师步兵师的兵力迎战。   双方的30多个营的步兵,全都摆出了排队枪毙的队形,在宽阔的战场上互相射击。期间还有大量的散兵使用线膛枪进行精准的狙击。   当然了,这么多步兵也不是一股脑冲上去开火的。而是和炮兵配合着依次攻击,说得简单一点就是大炮打完步兵上,步兵冲完大炮轰。   完全没有什么奇谋诡计的硬扛式作战,一打就是一个白天。   周军方面的优势在炮兵,打得准,打得狠,最主要炮还多——上回从姜山战场撤退的时候已经扔了不少大炮(都钉死火门了),结果回到襄城后就补齐了。   大炮这种东西,对西宋军来说是一笔宝贵的财产。而对工业化的大周共和国来说,不过是消耗品而已。   而西宋方面,在靠排队枪毙和白兵突击打仗的步兵方面,是有明显优势的。   西宋没有义务兵役制,都是军户、枪大夫当兵,自然是走精兵路线的。   所以他们的步兵可以承受比较大的伤亡,顶着周军的排枪冲到距离周军战线二三十步的近距离上才开火齐射。   在这个距离上打出的步枪齐射威力极大,可以给对手造成致命的打击!在很多时候,两轮近距离的齐射就能摧毁敌人的士气。   但是周军炮兵的威力,又将西宋精锐的近距离排枪的绝活给抵消了。   战斗就这样陷入了胶着,双方的损失也不相上下,一直打到黄昏时分,两宋联军的3个步兵师和1个骑兵抵达战场,加入决战,才迫使杀得兴起的武元镇再次下令部队在夜色的掩护下,撤出了战场。   而两宋联军则随即展开追逐战,迫使武元镇的第18军丢弃了大量的装备、辎重,还扔了八个殿后的步兵营,才狼狈逃回了襄城大棱堡。   不过一个月后,武元镇的第18军就再一次恢复了元气。不仅恢复了元气,而还变成了第十二兵团,拥有了两个五万人的步兵军(第18军、第30军),再一次回到了战场。   而在这一个月中,本想杀向开封府的赵良将却被周军的名将吴休指挥的第19军给纠缠住了。   第19军趁着赵良将追击武元镇的机会,打垮了负责牵制自己的西宋步兵师,随后进入颍昌府和颍昌民兵会师,并且将后者变成了自己所属的第8个师。   而在赵良将返回后,拥有了8个师的吴休却又一次避战。在之后的一个月间,吴休的第19军就采取了牛皮糖式的尾行战术,在避免决战的情况下,紧紧咬着入侵的两宋联军。   使得他们不敢北上开封府,只得在颍昌、汝州、陈州、蔡州一带徘徊运动。   虽然打了不少胜仗,也扯动了周军的淮河防线,但是却失去了北上开封府的机会……中原陆上的战争,还是陷入了持久之中。 第一千五百零七章 东宋兴亡,在此一战   神洲大陆上的战争陷入持久其实早就在大周共和国高层和都机宜司预料之中,这是交战双方实力对比所决定的。   西宋有几十万经过实战和严酷训练的精锐步兵,而东宋的本土也有一亿人口,而且也是一个工业化国家。动员和装备几百万军队根本不在话下。   想要依靠一场速决战击败这样两个对手,基本上是痴心妄想。   当然了,两宋联军在河南省地面上打出的一连串攻势作战,也出乎了都机宜司的预料。   在赵良将被阻挡在襄城、郾城、颍昌一线前,还着实手忙脚乱了一阵——他们也知道赵良将的目标是黄河大坝。这几乎是大周共和国在这场战争中唯一的弱点。   不过工业化国家的组织和动员能力同西宋这样的封建国家相比,根本不在一个维度上。赵良将在河南取得的胜利,很快就被迅速动员起来的兵海给淹没了。   除了工业化的动员能力惊人外,由蒸汽机所带来的中原运河运力的提升,也成了压倒赵良将的巨大砝码。   经过二百多年的“黄、淮、运综合治理”,到共和226年的时候,以五丈河、汴河、蔡河、金水河、黄河和永济河为主干的水运体系,不仅没有残破,而且还发挥着比以往任何时期更重要的作用!   说到中原水运体系,又难免要牵扯一下如今大周共和国的工农业和城市布局了。   在走了200多年资本主义道路后,大周本土的人口分布变得很不均衡。出现了燕津、徐海、辽河、日本关东等四大都市圈。一亿四千万本土人口中的60%生活在这四大都市圈中。而余下的5600余万人口则分布在异常辽阔的土地上。   此时奚王领地已经变成了大周共和国的本土,而奚国的王公都变成了从大周共和国执政府领取年金的富家翁。所以大周共和国的本土也就变得非常辽阔,不仅包括了后世的蒙古高原、内外东北,而且还拥有整个东西伯利亚。   而支撑人口集中的大都会圈经济的,在第一次工业革命时期,也只能是以纺织工业为代表的轻工业了。   大周的四大都会圈都是纺织工业中心,不过有着各种不同的发展重点。   其中辽河流域的城市大多以毛纺织业及其关联产业为支柱——靠近辽河的牧区可以提供大量优质羊毛,使得辽河流域城市的毛纺工业处于有利的竞争地位。   燕津地区则是棉纺和毛纺并存,因为燕津地区正处于大草原和棉花种植地带的交汇处。   徐海地区则是世界最大的棉纺业生产中心,因为临近徐海的河南、山东,现在都是棉花种植的大省。   而东日本省的关东城市圈则发展成了丝织业的中心。这是因为日本列岛是大周共和国本土最适合种植桑树养蚕的地区,那里的丝绸质量不在江南所产的丝绸之下。   从这四大都市圈的纺织工业布局,就不难看出,现在大周共和国的农村其实也是工业化的一部分。那里的生产和工商业城市的需求是一致的。   在这种情况下,如何降低中原、河北等内陆地区的运输成本,提高运输效率也就成了整个国家需要花大力气解决的问题了。   而大力发展水运,在铁路出现和普及前,自然就是唯一的选择。   所以在过去的200多年中,遍布中原、河北、山东西部的运河网络,都得到了精心的维护。   在蒸汽机出现后,人们最先想到的也不是铁路,而是将蒸汽机装上内河船只,用于内河水运。   所以在共和226年的时候,遍布中原的内河河道上,经常可以看到冒着浓烟的汽船拖着一长船没有动力的木船,轰隆隆的往来航行。   因为蒸汽动力在内河运输上的运用,使得中原运河系统的运力陡然增加,在为河南、河北腹地的经济注入新的活力的同时,也让军队在中原战场上的调集变得非常迅速。   徐海和燕津一带的动员兵力,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就通过内河水运送往河南前线。后勤补给物资,也可以用很低的成本,大批量的发往前线。   在这种情况下,大周共和国也就拥有了在河南战场上大量集中兵力的可能。   不是十万级别的集中,而是能够集中上百万规模的超大战役集群!   面对如此庞大的动员兵力和调动兵力的能力,西宋的那些身经百战的军事家们的谋略,完全不值一提了。   虽然在共和226年的10月、11月间,两宋联军(主要是西宋军),又在河南省的汝、颍、蔡、洛等州府打出了几场比较漂亮的野战。但是虽然冬季的到来,黄河进入了冰封季节,炸坝淹田的计划完全破产。   两宋联军也不得不在12月初开始了收缩。因为等到来年春天,周国动员的新兵都差不多完成训练了,那可是几百万人啊!   对于河南战场上的主力西宋军而言,那么多敌人根本是不可战胜的。   而且在9月、10月和11月的连场战斗中,西宋军也蒙受了很大的损失——没有一场胜利是容易的,在3个月的交战之后,单是在河南战场上,西宋军的伤亡和失踪人员就超过了15万……   现在陆上的战争陷入了僵持,这是两个人口过亿的工业化国家之间的生死之战(西宋已经不是个角色了),根本不可能在短期内分出最后的胜负。   但是大海上的形势却完全不同!   东宋最强大的南洋舰队的主力,这个时候已经离开了星州本据港,移动到了东宋在天竺大半岛西侧的果瓦海军要塞。   果瓦就是果阿,原属于天竺的遮娄其王朝所有。后来被东宋攫取,成为了东宋在天竺大半岛上最大的据点,同时也是贸易中心和海军基地。   经过100余年的经营,果瓦已经从一个小西洋上的贸易港口,发展成了一个拥有10000平方里土地,五十多万人口,拥有发达的商业、采矿业、造船业和农业的东宋海外藩国了。   现在统治这个藩国的东宋的果郡王赵良弼。他是大宋太宗系的良字辈,和赵良将是同辈人。不过同辈不同命,赵良弼是个奔波劳碌的苦命,一大把年纪还忙着在战场上替国家征战。而赵良弼却是个享福的命,他是在果瓦郡国的首都果州城的西海宫出生的。他并不是嫡子,而是他爸爸和天竺波罗王家迎娶来的妾室所生,有一半天竺白番的血统。   不过他爸爸赵必成就他一个儿子,也就不分嫡庶了。所以生下来没多久就是郡王世子,享尽了荣华富贵。二十多岁时他爸爸死了,所以就顺理成章即位当了郡王。成为了海外一国之主!   而他这个果瓦国主也好当的很,果瓦国的地理位置很好,是天竺西海岸对外交往的窗口。拥有整个天竺最好的天然港祖阿港,境内拥有许多条大河,水资源非常丰富,水路交通也异常便利。   更为难得的是,果瓦郡国的气候在天竺中南部来说是非常凉爽的。其内陆地区因为海拔较高,显得更加凉爽,完全适合汉人居住。   另外,在果瓦郡国的内陆地区还拥有丰富的铁矿、粘土、石灰石等矿产。这些矿产可以通过方便的水路交通运到果州城,或者在当地进行加工,或者通过海港出口。为果瓦郡国带来了滚滚财源。   不过果瓦郡国最大的财源并不是矿产,甚至也不是贸易,更不是农业,而是金融业。   天竺大半岛在过去的200多年间,也是列国纷争,兴亡迭起。比起华夏神洲的三雄并起更加混乱,而且也没那么多的规矩。   华夏三雄中的大周、东宋,一个共和,一个合众,都是资本主义法治社会,对私人财产的保护还是非常充分的。   可是天竺这边不一样,这里可是讲“权在昌,权失亡”的地方。   所以果瓦郡国这个天竺的“化外之地”也就应运而起,成了天竺群雄们储存财富和下台避难的所在。   在一百多年的发展过程中,天竺各地的财富,也就源源不断流向了果瓦郡国。   久而久之,果瓦郡国的金融业也就有了蓬勃发展的基础。到了合众200年后,整个天竺的金融命脉,就操在小小的果瓦郡国手中。   从位于祖阿河南岸,三面环水的西海宫的西面城墙上向西望去,祖阿河畔大街上鳞次栉比的都是顶着个中国式屋顶的三层、四层高的楼房,一栋比一栋气派。这些高楼全都属于大周、东宋、埃及、蒙古、金帐,以及果瓦本地的大银行所有。祖阿河畔大街,也因此被人称为果瓦金街。   每天在这些银行中进进出出的资金,那可数以千万(两)计的!   而天竺群雄的起起落落,一半是由战场和宫廷阴谋来决定的,还有一半则是祖阿河畔大街上的银行决定的。   只要祖阿河畔大街上的银行家们愿意敞开了借钱,稍微有点本事的天竺军阀就都能雄起一把了。   而果瓦郡王赵良弼本身也是大银行家,拥有天竺银行百分之五十五的股权。而且他还是果州证券联合交易所的实际控制人。   这间联合交易所是天竺西海岸最大的一间证券交易所,控制着天竺大半岛百分之七十的债券发行和交易,同时还有上百种股票在果州联交所上市交易。每天的成交量,也是以数百万计的。   可以这么说,天竺大半岛上的沉浮起落,赵良弼这个郡王,差不多能通过金融操纵的法子掌握个七七八八的。   说他是天竺最有权势的男人,也不为过!   可是这位在天竺大半岛上呼风唤雨十几年的男人,现在却遇上了一场让他都感到无能为力的战争。   果瓦郡王将目光从高楼林立的祖阿河畔大街,挪到了宽阔的祖阿河上。   宽阔的河面上,现在挤满了提醒巨大的风帆战舰,一艘接着一艘,在河面上排出了四个长队。总数不下一百艘!   东宋的南洋舰队主力,现在就停泊在祖阿河上!   这支舰队是跟踪护送武元凯前往埃及成亲的周国舰队而来的。   护送武元凯的舰队早就进入了红海,现在应该抵达了苏伊士港。   而东宋南洋舰队的主力没有收到邀请,不方便进入红海。所以就在亚丁湾附近的极乐岛(索科特拉岛)殖民地留下了一支侦察分舰队,然后就将主力驶往了果瓦郡国。一边等待周国舰队离开红海,一边等候国内送来的关于战争与和平的消息。   果瓦郡王赵良弼即位这些年来,可没少操纵天竺群雄开战。可是对于有可能爆发的诸夏三雄间的大决战,他还是感到非常恐惧。   这次的战争仿佛不同以往,结果很有可能是三分归一统了!   到时候他这个东宋的郡王还有没有的当?   这样的战争,最好还是别打了……   可偏偏天不随人愿!   就在一个月前,华夏本土开战的消息就传到了果瓦郡国。   现在东宋和大周之间,已经处于全面战争的状态当中了。   不过率领南洋舰队主力抵达果瓦的东宋南洋水军提督潘武扬海军元帅,却是信心满满。   因为在潘武扬看来,东宋海军现在占据了难得的先机——强大的南洋舰队主力已经堵住了大周的三艘一级战列舰!   只要能把它们消灭在小西洋上,东宋和大周在一级战列舰上的对比就会变成6比7。虽然还少一艘,但是比起开战前的6比10,那是大大得以改观了。   在潘武扬元帅看来,大周共和国派出三艘一级战列舰护送武元凯入赘埃及,绝对是蠢到家的事情。   而趁机歼灭大周的三艘一级战列舰,也是东宋赢得战争的唯一机会。   东宋兴亡,在此一战!   在得到开战的消息后,潘武扬立即派出军使乘坐一艘大食商船前往埃及,向埃及女皇安娜二世递交外交敦促书,要求埃及政府恪守中立原则,将避居红海的大周共和国舰队逐出。 第一千五百零八章 听话的女皇   西历1341年1月7日,亚历山大里亚的天空湛蓝透亮。   虽然眼下对西方世界而言是一个黑暗纷乱的时代,但是仍然有一些人,能够在这个黑死病到处蔓延,整个西方都陷入哀嚎惶恐的时候,享受荣华安乐,并且陶醉其中。   现在是冬天,而且刚刚下过一场大雨,所以亚历山大里亚的天气并不炎热。天空中还有不少浮云,遮挡住了北非酷烈的阳光,让生活在亚历山大里亚的人们有机会在没完没了的烈日曝晒中偷得几分清凉。舒适的气候加上在北非极为少见的茵茵绿草和连片的树木,又有谁不会感到赏心悦目呢?   至少在埃及帝国女皇的夫婿,苏伊士亲王武元凯殿下看来,这一切都是如此美好。   他此时正骑着一匹大食骏马,悠哉的在亚历山大利亚郊外苏伊士宫的宽阔草坪上漫步,享受着属于他的美好生活。   “亲爱的,你对苏伊士宫的一切还满意吧?”一个甜腻腻的声音在亲王的耳边响起,说的是一口流利的天津官话。   说话的是个穿着“慢惯罗衫半露胸”的唐风大袖衫的金发美人儿。十七八岁的年纪,发育得极好,胸怀宽阔,在半透的衣料里面若隐若现。两座山峰,还随着马匹的颠簸上下晃动,真是养眼到了极点。   这样开放的穿着风格,如果搁在大周和东宋,绝对不是良家妇女所为。   不过这位跟随着武元凯一块骑马遛弯的金发美女,可不是武元凯的家伎侍妾,而是头顶两个大陆皇冠(非洲和欧洲)的埃及帝国女皇安娜二世。   有点出乎武元凯的预料,理应非常强势的埃及女皇,原来是个黏人而且听话的小美人儿。而且还非常想讨好他这个年长了12岁的“大叔”丈夫。不仅学会了一口天津腔的汉话,还从新婚之夜起就一直在家里面穿着唐式衣衫……只是风格有点性感,不像是正室大房,倒像个家伎侍妾。   另外,为了迎接武元凯的到来,安娜二世还让人改建了位于亚历山大里亚郊外的苏伊士宫,增加了大量的唐风。   不过最让武元凯满意的是安娜二世女皇居然还是个处子之身,直到新婚之夜才被武元凯破了身子……这样的作风,可是和科穆宁王朝素来以豪放著称的风格有点不符了。   作为一个情场老手,武元凯当然能够感到这个小女皇在新婚之夜后对自己的迷恋了。这一个多月来,女皇陛下都快黏在武元凯身上了。而且她还对武元凯言听计从,给了武元凯代表自己处理国家大事的全权。   很显然,安娜二世并没有做好成为女皇的准备。由于父亲早逝而得到的权力,对她来说就是一种让人烦恼的负担。   而看上去成熟稳重,做事说话条理分明,而且学识渊博的武元凯,也就理所当然成了她托付权力的对象。   能够从繁重的国家大事上解放出来,和丈夫一起过着快乐无忧的生活,实在是让人惬意的事情。   可是作为女皇陛下的丈夫,大权在握,美人在怀的亲王,这些日子怎么有点忧愁啊?   似乎看出了苏伊士亲王好像有心事的样子,安娜二世眨了眨眼睛,稍稍加快了马速,好让自己靠武元凯更近一点。   “亲爱的,又有什么烦心事儿了?”女皇问。   “哦,东宋派来了军使,要求我们驱逐苏伊士港内的大周舰队……现在大周和东宋已经是战争状态了。如果我们继续保护这支舰队,就等于对东宋宣战了。”   “可是,亲爱的,这难道不是你来到我身边的目的吗?”女皇含情脉脉的看着丈夫,“如果你想让埃及参战,那我会毫无保留的支持你的决定。”   安娜二世的话听上去好像是个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小女人。可实际上,追随大周共和国是埃及国务会议在女皇的父亲在世时就定下的国策。   让武元凯入赘成为苏伊士亲王,也是这个国策的体现。   实行这个国策的原因也很简单,在如今的世界上,大周共和国毫无疑问是最强大的。其次才是东宋、西宋、蒙古、金帐和埃及。   埃及作为世界第六,当然要追随世界头号列强了。不追随大周,难道去追随东宋吗?东宋没有大周强大富有,被打败的可能较大。   一旦东宋失败了,大周能放过追随东宋的跟屁虫?   况且埃及本身也是多事之秋,老谋深算的皇帝即将撒手人寰,国家马上要交给一个没什么阅历和政治头脑的美少女皇上。在这个时候,还有比抱紧世界第一强国的大腿更保险的选择吗?   “安娜……”武元凯显得非常感到,宠溺的看着自己的妻子,“我现在是埃及的苏伊士王,不是大周共和国的官员。所以我必须为埃及而不是为了大周共和国的利益考虑。现在的埃及正在遭遇前所未有的困难……瘟疫肆虐,经济萧条,百姓和贵族之中也有许多不满的呼声。如果我们冒然卷入华夏三雄间的冲突,一旦蒙受巨大的损失,国家就有可能会乱起来啊……”   “好吧,好吧。”女皇摊了摊手,及时打断了丈夫的长篇大论,“我都听你的,你是我的丈夫,圣经上说妻子应该顺从丈夫。”   “那我就要签署命令,让大周共和国的舰队在一个星期内离开苏伊士港,在两个星期内离开红海了。”   红海现在是埃及帝国的“内海”,如果埃及选择在华夏三雄之间保持中立。那么大周共和国的舰队就不能在红海逗留。   女皇对丈夫的决定感到非常不解,微微睁大了眼睛:“真的要这样绝情吗?这个决定不会让周国怨恨吧?亲爱的,如果你担心国内不稳,我们还可以想点别的办法……比如收买宗教领袖,这一招在埃及总是很管用。”   “我们不应该再给予那些宗教领袖更多的特权了,埃及应该维持它一贯的宗教政策。”苏伊士亲王摇了摇头,说出了自己对于埃及宗教问题的看法。“天津的怒火是伤害不了埃及的……但是宗教问题可以。说真的,埃及的宗教让人很头疼。基督教、天方教、光明教各不相让,各教下面还有一堆派别,也时常斗争。现在我们需要压制他们,而不是纵容他们。”   “好吧,好吧……我都听你的。”女皇又一次对亲王的意见表示了赞同。虽然她不是很赞同武元凯的意见——她还是觉得应该支持大周共和国。大周是世界霸主,如果打败了东宋,就会变成一个非常强势的霸主,有霸主罩着还需要担心什么?   可是丈夫的话,她还是要听的……   “我想我要暂时离开苏伊士宫,去一趟苏伊士港。”苏伊士亲王说,“以便将这个决定当面告知花无伤海军中将。”   听到丈夫要短暂离开自己,女皇撅起了小嘴——她可不愿意和新婚丈夫分别。   “我们一块儿去吧。”武元凯打量了一眼妻子,“反正苏伊士也没多远,就当时蜜月旅行吧。”   “好的,就这样决定了。”安娜二世笑了起来,爽快的点头同意了。   ……   “亲王殿下,这位是……”   大周西遣舰队提督花无伤海军中将是在苏伊士港的皇家别墅中见到武元凯和安娜二世的。   因为埃及女皇和苏伊士亲王并不是公开到访的,所以从没见过埃及女皇的海军中将不大确定跟着武元凯屁股后面的金发小美女就是女皇……   “她是安娜,”武元凯显得得意洋洋,“埃及女皇。”   “啊,女皇陛下。”皮肤黝黑,鬓角有些花白的老水手连忙向女皇鞠躬行礼。   “中将先生。”女皇有些矜持的点点头,然后就和丈夫一起,将花无伤请进了皇家别墅富丽堂皇的大厅。   分宾主落座后,女皇也不说话,而是让苏伊士亲王开口。   因为她觉得驱逐大周舰队的事儿实在有点不仗义……   “东宋和大周已经开战了,”亲王倒是直截了当,“埃及目前必须保持中立。所以西遣舰队最好马上离开红海……没有问题吧?”   “什么?”花无伤拧了下眉头,女皇的心里就是一沉,生怕对方发怒。   “好吧!”花无伤的反应让埃及女皇有点意外,他居然很爽快的点了点头,“我们马上就走!应该可以抢在东宋反应过来前冲出亚丁湾……”   冲出亚丁湾就能沿着东非海岸线跑路,只要能绕过非洲,冲入大西洋,那么花无伤的西遣舰队也就安然无恙了。   “另外,”花无伤顿了顿,“我还需要一艘最快的希贝克船,挂埃及旗帜,配上最好的水手,听从大周海军的指挥。”   希贝克船是一种拥有阿拉伯血统的中型帆船,这种帆船体型修长,拥有三个巨大的三角帆,同时还配备船桨,可以在微风、无风时快速航行。   不过这种船并不能用来进行舰队决战,只能作为通讯船或者用来追捕海上的毛贼。   埃及在红海、亚丁湾和东非沿岸就布署了许多希贝克战船,专门用来反海盗。   现在花无伤索要这种希贝克船,当然是用来当通讯船的。   亚丁湾的出口处有一座大岛,名叫龙石岛,是东宋经营了200多年的殖民地。岛上有一个海军要塞,可以驻屯舰队。   尾随花无伤的西遣舰队抵达亚丁湾的东宋南洋舰队就留了一些五级、六级舰在极乐岛一带。   如果花无伤要派出自己的五级、六级船去传递消息,一定会被东宋拦截。   出动打着埃及旗号的希贝克船就不会有问题了。现在埃及已经同意东宋的要求,东宋的海军将领也不会节外生枝。   “好!”武元凯没有征求妻子的意见就自作主张,“给你两艘希贝克,怎么用都行。”   “那就多谢了。”花无伤又补充了一句,“下官借用希贝克船的事情,必须严格保密。”   “好!就这样。”   ……   庞大的舰队正航行在碧蓝的阿拉伯海上,海面上风浪不小,海水如同一张巨大的蓝色毯子,一层层的涌浪滚动。阳光洒落在上面,反射出绚丽的光芒。放眼四望,直到视线尽头,都是这等壮丽的景色。   一百多艘风帆战船航行在这片望不到边际的大洋上,仿佛就是一百多张小小的树叶,只是随着波浪起伏。   不过站立在“新宋”号一级战列舰的船艉楼上的潘武扬,却一点也不觉得自己麾下的这一百多条战船渺小。   这可是全世界仅次于大周海军本土舰队和东大洋舰队的世界第三大舰队啊!   光是一级战列舰就有三艘,二级战列舰更多达十艘,三级战列舰则有二十艘,四级、五级和六级战舰那就更多了。   如此庞大的舰队,在小西洋上绝对是无敌的存在!   如果埃及人胆敢庇护大周共和国的三艘一级战列舰,那么他丝毫不介意以武力攻击埃及帝国控制的亚丁港……   只要亚丁港到了东宋的手中,东宋就能用它去拉拢统治大食帝国的马木鲁克王朝,让其加入反对埃及的战争。   别看埃及帝国在地图上蛮强大的,但实际上不过是个外强中干的空架子——埃及国内的宗教冲突,民族矛盾过于突出,而且作为国家统治基础的罗马人(包括希腊人)数量太少。在国家顺风顺水的时候还好,一旦遇到什么风浪,绝对会乱起来的。   了解埃及帝国虚实的潘武扬,是怎么都不会相信安娜二世敢为了自己的丈夫卷入华夏三雄的战争……埃及女皇,呵呵,不过是专门给丈夫戴绿帽子的荡妇而已。   没有一个是靠得住的!   就在这时,忽然有一个海军上校走到潘武扬身边,大声报告:“元帅,前方的战舰打来旗语:埃及已经屈服!”   “哈哈哈……”潘武扬大声笑了起来,“果然不出所料!传我的命令,全舰队加速,目标龙石岛附近水域。我们要在那里堵住周国的舰队!” 第一千五百零九章 龙石岛大海战(一)   龙石岛并不是因为有龙而得名的,这里可不是魔法世界,而是地球。   龙石岛的龙得名于龙血树——一种看上去根本不像是地球生物的树。这种树不仅模样奇怪,而且还能产出一直红色的树胶,被西方人称为龙血。是非常珍贵的魔法原料!   呃,魔法当然是没有的,但是可以假装有魔法,所以龙血就有了一定的市场。   龙石岛上除了有龙血树外,还到处都是石头,拥有超过10000平方里陆地面积的岛屿上,并没有多少适合开垦的土地,全都被石头占据了。   除了龙血树和石头,龙石岛和附近的海域中还有几样很不错的特产:乳香、麝香、龙涎香、没药(拥有消炎作用,在抗生素出现前是非常珍贵的药材)。   在被东宋征服后,又从美洲引入了烟草进行种植,还大力发展了捕鲸业——为了获取龙涎香和鲸鱼油。   所以到了东宋合众215年前后,这座风景奇特,气候恶劣(干旱)的荒凉岛屿,已经变成了一个相当富裕的地区了。   生活在龙石岛上的居民都是混血,是早年移居岛上的东宋殖民者,埃及和天竺的商人,以及岛上土著居民的后代。他们所使用的官方语言是江宁官话,承认东宋的宗主权。岛上还有东宋朝廷委派的总督。不过总督的权力有限,龙石岛的居民有自己的议会,议会选举的自治政府则负责岛上的行政。   在合众215年时,岛上的人口大约有三四万人。通过征收香料税(没药也被当成香料一并征税)和出口龙血(龙血是官府垄断经营的),每年能够取得上百万两白银的收入!   而且岛上的居民也从香料、龙血和捕鲸业中获取了不菲的收入。   因此这座龙石岛就是小而富的典型了。   小而富的龙石岛上因为没有多少居民,兵源也就有限。所以岛屿的防卫,一直都依赖东宋的小西洋舰队。   有一支小规模的龙石岛分队,就长期驻扎在龙石岛的主城龙石港。   龙石岛上并没有什么天然良港,龙石港也不是什么良港,大部分时间并没有几艘战船停泊。每当西南季风大起的时候,龙石岛分舰队甚至还会移驻附近的亚丁港(埃及所有)。   不过在合众215年的春季,生活在龙石港的居民们,却在某一天的清晨看到了难以置信的画面。   港口北面蓝色的大海上,竟然布满了黑色(刷了柏油分)的战船!数量肯定超过了100条!其中还有一些战船无比巨大,比龙石港的城堡还要大……   “是赤龙旗啊!”   “是我大宋的海军……”   “真是强大啊!”   “可它们来这儿干什么?”   “一定是要对付埃及吧?听说埃及女皇招了北周武家的儿郎为婿……”   “那岂不是把北周也稍上了?北周可是很强大的!”   龙石岛的消息还是有点闭塞,岛上的居民们还不知道华夏三雄之间已经开战了。   不过龙石岛的总督兼海军龙石岛分队提督陈子仪却是知道开战消息的——为免龙石岛上的居民恐慌,陈子仪封锁了消息。   当然了,就算龙石岛上的居民知道国难当头了,也不会挺身而出保卫大宋的。   他们这些人200多年都没打过仗,太平安乐惯了,战斗力几乎等于零。   而且大周来了也不会为难他们半分,大周又不是野蛮人,人家也是诸夏领袖,堂堂的资产阶级共和国。他们来了,无非就是江宁话变天津话……   不过对陈子仪这样的大宋海军军官来说,为了赤龙旗的荣誉战斗到底是理所当然的。   祖籍河南洛阳,在新开封府出生的陈子仪是海军世家的子弟。他是大航海家陈江海军上将的后裔……陈江指挥的探索船在探索新宋大陆以南的大洋时遭遇风浪失踪。后来被追封上将,牌位进了海军英烈祠,摆在最显眼的位置上。差不多就是东宋海军的军神了!   在陈江失踪后的二十年后,他的一脉子孙和许多海军的子弟一起,从星州迁到了气候宜人的新开封。   新开封也就从那时起,成为了东宋的“海军城”,许多海军军官,都出自新开封府——之所以会这样,其实是当年执政的武太后在为子孙后代谋退路。   东宋的陆军主要不是“皇家”的,而是五十州合众的。而海军的经费则来源于东宋朝廷的财政,同时海军军官、水手又主要从新宋皇家领地招募。   所以东宋海军是货真价实的皇家军队,上上下下都忠于大宋王朝。   根据武太后留下的秘密遗命,如果东宋在神洲大陆上的统治崩溃,赵家子孙就应该在海军的保护下逃亡新宋,再续大宋江山。   武美娘的这个布局,最终成为了现实,而赵宋王朝也因此得以屹立千年以上……   这都后话了,反正陈子仪现在压根不相信东宋会输掉战争。   因为好消息正接踵而至!   就在东宋南洋大舰队主力抵达龙石岛的三天前,一艘伪装成商船的希贝克侦察船(东宋海军也有不少希贝克)给龙石岛送来了喜讯。   大周共和国的西遣舰队已经离开了苏伊士港,正在南下途中。   “有多少战船?”   “新宋”号一级战列舰的提督舱内,潘武扬海军元帅一边看着海图,一边低声发问。   “有二十多艘战船和武装商船,”陈子仪道,“包括3艘一级战列舰,2艘二级战列舰,5艘三级战列舰。”   “太好了!”潘武扬搓了搓巴掌,“10艘大船……咱们有33艘!必胜无疑!”   这个时代的战列舰也和历史上一样给分了级,称一二三级,也称甲乙丙级。   基本上就根据火炮和排水量的多少区分的。其中一级战列舰必须拥有三层火炮甲板,火炮数量要超过100门,船员超过900人,空载排水量超过50000石。基本上就是一座海上城堡!   而这种“海上城堡”的造价当然是非常高昂的,单艘造价没有低于100万两白银的。   而二级战列舰比一级战列舰略小,也是三层炮甲板,火炮数量在100门以下,80门以上。舰船定员750人左右,排水量在40000石左右。   三级战列舰当然就更小了,只有两层炮甲板,排水量在25000石到30000石之间,火炮数量在60-80门之间。   这三级风帆战列舰是大周和东宋海军的主力舰!大周总共装备有100艘这样的战列舰,而东宋海军只有66艘这样的战舰。   在海军实力上,大周共和国占据着明显的优势!   至于三级风帆战列舰以下的四级、五级、六级舰,在其他国家的海军也算是主力了。哪怕是6级舰也有10000石-12000石的排水量,装备一层火炮甲板,拥有20-28门大炮。   这样的船只在追击海盗和海上破交战中还是挺好用的。   不过对上大周、东宋的大舰队就完全不够瞧了。   对了,陆军世界第六,海军可以排名世界第三的大埃及帝国也有一支相当不错的海军。   但是埃及海军的主战场在地中海,所以他们的主力舰都是桨帆战列舰。不能用于大洋作战,而且埃及海军的大型桨帆战列舰也到不了红海和阿拉伯海,也就帮不到大周共和国了。   潘武扬想了想,又问:“就只有10艘主力舰?”   “是的,只有10艘!”陈子仪道,“它们进入红海的时候也只有10艘大船,全程都在我们的监视之下,不会有更多的主力舰了。”   “好!”潘武扬点了点头,“做得好!”他笑了起来,“打赢这一仗,咱们和周国在主力舰上的对比就是66比90了……在一级战列舰上则是6比7!应该可以坚持下去。”   “元帅,会不会有诈啊?”一旁的南洋舰队总机宜成虎提醒了一句。   他顿了顿,“周国的海军也太蠢了吧?把10艘宝贵的主力舰派到小西洋,还让咱们给堵在红海里面……”   “呵呵,”潘武扬笑了笑,“老夫也是这样认为的……可是现在事实明摆着,如果不是他们蠢,又是什么原因?对了,附近还有周国舰队在活动吗?”   “没有发现。”陈子仪想了想,又道,“不过我们的侦察船数量有限,不可能严密监控大片的海域。”   潘武扬沉默了一会儿,思索着道:“如果有诈,那就是周国的大舰队从大西洋绕过来……他们的大舰队若是从三佛齐海峡或爪哇海峡走,我们一定会知道,只能走非洲绕道。不过也不必担心?海上无边无际的,分散的两支舰队是很难呼应的。而我们打败周国的西遣舰队只需要几个时辰,到时候撤回果瓦郡国去就是了。所以这回周国就是失算了!他们没有想到我们的大舰队会一路尾随。好了,诸位不必犹豫了,全舰队出击!就在龙石岛附近截击周国舰队!”   “喏!”   听了潘武扬一番分析,众将再无异议,轰然应喏。   东宋合众215年二月初十,上午。   汇集于龙石岛的东宋海军南洋大舰队主力,扬帆起航,在浩瀚的大洋上展开了三列纵队,向着喇叭状的亚丁湾入口,浩浩荡荡的驶去。   因为亚丁湾的入口有700里宽,不牢牢看住了很容易被周国舰队溜出去。   所以在舰队主力出动前,潘武扬还派出了七个由六级舰组成的侦察分队,在主力舰队前面散开,形成了一道搜索幕。   在搜索幕后面,才是分成三个的纵队出击的舰队主力。   看着自家舰队浩荡的阵容,东宋的海军官兵们都有点同情周国的同行了。   他们这些人算是完了,要在异国他乡喂鱼了!这都怪周国的那群腐败政客,管理不好自己的国家,就想通过战争掠夺大宋的财富,真是太可恶了……   ……   就在同一时刻,距离东宋的主力舰队几百里外的亚丁湾海面上,一支规模小的多的,打着蓝色万符旗号的周国海军舰队,正在向西缓慢航行。   领头的就是旗舰“神舟”号,超过55000石排水量的巨大舰体仿佛是一只海上巨兽,破浪而进。   站在“神舟”号船艉楼上举目远望的花无伤海军中将,这个时候和他的对手潘武扬一样,信心十足。   因为他坚信即将开始的海战,将会以自己的大获全胜而告终。   他的自信当然不是没有道理的。看似极为不利的处境,其实是刻意营造出来欺骗东宋的假象。   就在他率领舰队驶往埃及的同时,大周东大洋舰队的主力(包括4艘一级战列舰),也瞧瞧离开了东日本省的蒲贺港海军基地,向东进入了浩瀚的太平洋。   根据计划,它们将会绕过南美洲,在南美洲的平原省(大约是阿根廷的地盘)进行补给后,再向东航行,绕过非洲大陆的南端,进入小西洋,最后再北上桑给巴尔。   在桑给巴尔的大使馆得到开战的命令后,这支庞大的大东洋西遣舰队就会直扑龙石岛。抄了东宋南洋舰队主力的后路。   以4艘一级战列舰,16艘二级战列舰,25艘三级战列舰为核心的大东洋西遣舰队的实力,远远超过东宋的南洋舰队主力。只要碰上,那就一定可以打一场歼灭战的。   之前花无伤派出的埃及希贝克船就是去给桑给巴尔的大东洋西遣舰队送信的……催促他们尽快北上龙石岛。   而花无伤率领的舰队,则要充当诱饵。在亚丁湾入口附近和东宋的大舰队碰面后,就马上掉头逃亡红海。争取把东宋舰队吸引到红海入口处,这样它们就很难在大东洋西遣舰队抵达时逃跑了。   只要东宋舰队的33艘主力舰一完,东宋的海权也就丢光了。被大周封锁,不过是时间问题。   丧失了海外市场和原料的东宋合众国,也早晚会向大周共和国屈服。   拿下了东宋的本土,西宋还能坚持几年?   至于“侵犯埃及中立”的问题,当然是不存在的。   因为听话的埃及女皇一定会根据苏伊士亲王的要求,向东宋宣战…… 第一千五百一十章 龙石岛大海战(二)   共和267年,2月11日,下午。   在亚丁湾入口附近,距离龙石岛600里左右的海面上,打着赤色龙旗和蓝色万符旗帜的两支舰队,正在以各自的最快航行速度,列队靠近对方。   虽然交战的炮声还没有响起,但是双方的海军军人们却大多紧张到了极点,以至于在开火前高唱国歌的时候,不少人连歌词儿都给忘记了!   这种说法可不是夸大,而是出自很多亲历这场战役的双方海军官兵的回忆。   之所以出现这样的情况,其实也很容易理解。这个时空因为大周和东宋这两个海上强权之间,一直保持着友好同盟的关系。而西宋又没有出海口,无法加入大航海的时代。   同时西方列强,包括埃及、蒙古、金帐在内,无论是综合国力还是科学技术,都和大周、东宋差距遥远,不可能,也不敢加入海上争霸。   即便强如埃及,也只能捡大周、东宋的残羹剩饭。   所以大周、东宋这两个海上强权虽然拥有强大的海军,但是他们的海军在过去的200多年间却没有打过什么轰轰烈烈的海战。所经历的实战,无非就是抓个海盗,欺负一下弱国。   也就是说,在共和267年2月11日下午时分在海上遭遇的两国舰队的官兵,全都是战场新兵。   上到海军元帅,下到普通水兵,都是没见过血腥,也没见过战争硝烟的和平兵。   甚至他们在海军军校中所用的课本上面,也没有什么实战战例可供参考。   一代代的海军军人,都只能通过演习去想象真正的海战。   但是演习毕竟是假的!   所以他们所掌握的军事知识和所使用的装备,都没有经过实战的检验,谁也不知道好不好使?   如果让另一个时空18世纪、19世纪风帆战列舰时代的英法海军军官们,看到如今大周、东宋两国海军所采用的装备和战术,多半会惊掉下巴的。   首先把人惊呆的是两国海军的战术。什么T字型战术,什么双舰战术都不存在——这两种战术看上去太简单了。200多年没有什么像样实战,全靠各种演习表现自己的大周和东宋的海军,当然得搞点复杂的阵型了。   简单实用什么的……怎么能显示海军高朝的航行技术和战术组织能力呢?   所以两国海军比较流行的阵型分别是“雁行阵”、“鹤翼阵”、“锋矢阵”、“长蛇阵”等等。   都是图上演练时不错,实战演习时常常出错,真的到实战时打成什么样只有天知道的高明阵法。   其次会把人吓坏的则是两国海军的装备了。他们的战列舰当然是挺好的,都挺结实挺牢靠的……两国都有钱,而且都有好木头,造船业都很发达,而且也有大航海的需要。200多年发展下来,船当然是好的。   至于炮,当然也没什么,都是白口铁、灰口铁的铸铁炮,质量相当不错,炸膛是不可能的。   真正让人害怕的是双方使用的炮弹!   现在大周和东宋海军使用的炮弹非常简单,只有两种,一种叫实心弹,就是个大铁球,没有什么稀奇的。而且也没有将之加热作为纵火弹的用法,就是直接填入炮膛轰出去了事。   另一种叫开花弹!就是空心填装黑火药的球形爆炸弹。这种爆炸弹用薄铁皮箍在一个木制的弹托上,另外还有一个木制的中空引信。使用的时候将引信点了火插入炮弹,然后再填装进炮膛,用火药发射出去。   似乎也没什么,另一个时空不也有开花弹?   这倒也是,但人家是小心翼翼地使用开花弹的。战列舰上只有少量的开花弹,被小心的存放起来。而如今大周和东宋的战舰上至少有一半的弹药是会爆炸的开花弹!   两国战船上的大口径的火炮,包括4寸、6寸、8寸三个等级的重炮,所使用的弹药全是威力巨大的开花弹。   也就是说,两国的战列舰都是装满了大口径炸弹的炸弹船!   两国的风帆战列舰使用的可都是全通火炮甲板……火炮甲板中存放的开花弹一旦被敌方射入的炮弹击中或是被大火引燃殉爆,后果不堪设想啊!   而外表上看起来恍若城垣的风帆战列舰,在开花弹的巨大威力前面,其实都是非常脆弱的。木制的船板,根本抵挡不住大口径开花弹的威力……说得夸张一点,此时大周和东宋两国的主力舰,全都是自杀式爆炸船!   共和267年,2月11日,申时刚过,两支以自杀式爆炸船为主力的舰队,正在迅速靠近当中。   数量较少的大周海军西遣舰队摆出了一个“突围专用”的锋矢之阵。就是以三艘神舟级一级战列舰组成了锋矢的头部,屁股后面跟着2艘二级战列舰,5艘三级战列舰和另外十几艘四级、五级和六级舰。   这种阵法的精妙之处,就是以三艘强大的神舟级战列舰去突破敌方的阵型,将整个舰队带出险境。通常情况下,处在上风位的一方,更合适使用锋矢阵。   另外需要一提,大周海军是很喜欢使用锋矢阵的。因为燕山铁厂的大匠们在10年前发明了空心铸件法,使得大周可以铸造8寸以上的巨炮。   这种巨炮因为体积太大,已经不适合安装在直通式炮甲板中使用了。所以大周的舰船设计师就在“神舟”级的舰艏修建了一个炮舱,安放了2门9寸巨炮。   而东宋舰队摆出的则是鹤翼之阵。所谓鹤翼阵,就是将舰队一分为三,分别组成鹤身、左翼和右翼三部。其中鹤身以横队冲向敌人,左、右两翼则呈纵队,从两翼包抄过去。   在鹤身横队靠近敌人后,再变阵成为纵队,用侧舷火炮进行射击。   而两翼则会包抄到敌人背后,和鹤身形成腹背夹击之势。   “靠近点,再靠近点,目标是他们的‘新宋’级,6门9寸炮都瞄准‘新宋’级,一定要干掉它!”   旗舰神舟号上,花无伤大呼小叫着下达了命令。   现在海面上恰好刮着西北风,花无伤的舰队挟着风势,满帆全速冲锋,一副急着想要突出去的样子。   处于东宋舰队的鹤翼阵左翼的潘武扬,也在大呼小叫:“向左转,向左转,现在就向左转,冲过去,把周人的编队撞断!”   原来潘武扬已经发现周国舰队摆出了急着跑路的架势,所以改变了策略,准备将之拦腰撞断。然后再分割包围。   “轰轰轰……”   就在这时,3艘品字形排列的神舟级的舰艏9寸炮开火了。   6枚9寸开花弹被火药爆燃产生的高压气体推出了炮膛,呼啸着飞向两千步开外的一艘新宋级战列舰“暹罗”号。   炮弹没有命中,其中2枚在飞行途中爆炸,4枚落在了距离暹罗号百步开外的海水中,激起了几丈高的水柱。   “舰艏炮?”   潘武扬大吃了一惊,连忙下令:“快快,快……快传令,让鹤身队集体左转!”   东宋的一级战列舰是没有舰艏炮的,也就是说,它们在舰艏对敌的时候是没有火力的。光挨打不还击可不行!   而且大周使用的应该是8寸甚至更大口径的火炮,如果击中一发,“暹罗”号没准就重创了。   潘武扬的命令是通过信号旗和信号火箭同时传递出去的,在演习中这个没有问题。瞭望兵总是能及时看到旗舰的型号旗和信号火箭。   但现在是战时,而且大周的舰队还在开火。所有人都紧张的要死,有一部分瞭望兵也忘记盯着旗舰了,而是在看周国的三艘神舟级。不过还是有一部分瞭望兵看见了。   所以东宋的鹤身队顿时就阵形大乱,一部分战舰向左转,一部分继续向前冲击。而左转的战舰也不在一个直线上,如果从空中俯瞰,就会觉得七零八落,乱成了一团——这就是横阵的毛病了。在战时很难维持队形,不像纵队那样,只要一艘跟一艘就行了。   而暹罗号上的瞭望兵倒是注意到旗舰东宋号的信号了,所以放慢了速度,就在海上划了个弧形,就要向左转向。   可是三艘神舟级怎么可能放过这条大鱼?它们也稍稍改变了航向,以便继续用舰艏炮轰击暹罗号。   轰轰……   又是一轮轰击,6枚炮弹呼啸着向暹罗号飞去,依旧没有打中。不过炮弹的落点已经很接近暹罗号了!   这可是威力巨大的9寸开花弹啊!   其中一枚炮弹在距离暹罗号不到20步的空中炸裂,炸出了一个巨大的火球,站在顶层甲板上的东宋海军官兵,甚至能感受到热浪和冲击波袭来。还有一些炮弹的破片更是直接击中了船身,在黑色的船身上打出了一片白色的斑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炮弹爆炸的空中距离暹罗号的舵手不远,把暹罗的舵手给吓傻了,忘记操控正在飞速转动的舵轮。战船一下转过了头,渐渐的把屁股对着三艘神舟级,摆出了一副要逃跑的样子。   暹罗号的舰长连忙冲上去夺过舵轮,亲自操控,正在他想把船身在调转回来的时候,暹罗号的船身就是一阵剧烈的抖动和摇晃。   然后,才是震耳欲聋的轰鸣!   暹罗号中弹了!   被一枚9寸开花弹打中了船艉。炮弹直接穿过了船艉第三层的炮甲板的护墙,冲进了乱成一团的炮甲板内,然后发生了大爆炸!   不是一次爆炸,而是剧接连不断的爆炸!   看似非常坚固的船体,在大口径开花弹的爆炸中显得不堪一击。至于三层炮甲板中的炮手们,更是被飞舞的炮弹破片杀伤殆尽。整个炮甲板,都变成了阿鼻地狱一样的地方。   大火随即燃烧起来,在炮甲板中蔓延,很快就波及到了存放火药和开花弹的库房。   之后,又是一连串的大爆炸!   排水量超过50000石的巨型战列舰从内部炸裂了,看似厚重的船板就像鸡蛋壳一样脆弱,在大爆炸中成了碎片,或者被熊熊燃烧的大火点燃。   就在交战双方水兵和军官的目瞪口呆之中,暹罗号已经变成了一团燃烧的火球。   一艘一级战列舰,居然不堪一击到这种程度!   “这怎么可能!!!”   发出这声惊呼的不仅仅是东宋的海军官兵,他们的敌人一样大感意外。   意外过后,双方的水兵很快就又一次进入了战斗状态。   不管怎么样,今天他们都得分个你死我活了!   第二个被打成火球的还是东宋的战舰,这次是二级战列舰上海号,它也被三艘神舟级的9寸巨炮在近距离击中,开花弹在内部的直通式炮甲板炸开,顿时就结果了这条排水量40000余石的巨舰。   和开花弹巨大的威力相比,风帆战列舰的防御简直就不存在!   看到己方损失两艘巨舰的潘武扬都快急疯了,也顾不得什么队形,直接打出了不管旗和全体冲锋旗——现在不管什么阵型,冲他娘的!   而周国舰队给他的回应,则是再次击沉一艘三级战列舰!   零比三。   龙石岛大海战的第一阶段,大周共和国海军大胜!   但是这种大胜并没有能保持太久。因为大周共和国的舰船一样缺乏必要的防护。损失很快就出现了,“约法”号战列舰最先被一艘和它在近距离擦肩而过的二级战列舰击中……   当然了,“约法”号的侧舷巨炮也击中了对方!   两艘战列舰来了个同归于尽——它们都抵挡不住几枚8寸开花弹的同时命中!   两艘战列舰全都变成了火船!   不到一刻钟后,同归于尽的战斗再次出现,一艘大周的三级战列舰和一艘东宋的二级战列舰擦肩而过,双方都用8寸炮击穿了对方的炮甲板!   这真是要了亲命了……原来双方的战列舰都是豆腐架子,根本不扛打啊!   双方的海军军人,都被这样的伤亡损失给吓坏了,可现在是狭路相逢,只能硬着头皮打下去了。   虽然双方的战列舰都是不堪一击的豆腐架子,但是龙石岛大战仍旧是一场决定华夏三雄国运的大战!   因为东宋的海军南洋舰队主力,在这场持续了两天一夜的大战中,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从而失去了同大周海军争夺海上霸权的本钱。   而东宋海军失败的开始,则是他们围歼花无伤指挥的大周西遣舰队的失败。大周西遣舰队用来突围的锋矢之阵显出了相当的灵活性——锋矢阵其实就是个纵阵,一艘接着一艘航行就能保持队形了。而且纵队还可以将舰队的侧舷火力集中运用,的确非常有利。   在利用锋矢阵突破了东宋舰队的拦截后,花无伤就率领舰队扑向他和大东洋西遣舰队商定的会师抵达龙石岛。而不甘心放跑敌方舰队的潘武扬则收拾舰队在后面猛追。   结果在龙石岛附近海域遭遇了北上的大周东洋西遣舰队!这是一支实力远超东宋南洋舰队西进主力的庞大舰队!   而且在完成了和西遣舰队的会师后,大周舰队拥有了6艘一级战列舰,这6艘一级战列舰虽然有点不经打,但是它们的12门9寸舰艏炮可是非常厉害的。   因为9寸炮的射程很远,威力又大,而且东宋舰艇都没有舰艏炮,舰艉也没有可以发射大口径开花弹的巨炮。所以双方的再次决战,就成了东宋丧失海权的悲剧之战。潘武扬的大舰队遭受了惨重的损失,损失了所有的一级、二级、三级战列舰,还损失了三分之一的轻型战舰,他本人也在交战中阵亡。而周国只损失了一艘一级战列舰和十六艏二级、三级战列舰,轻型舰只的损失不及对手的一半。   可以说是大获全胜! 第一千五百一十一章 合众国的落日   江宁,东宋首相官邸。   满座的东宋文武高官肃然而坐,每个人都看着刚刚发下的一份简报发呆。而战时内阁首相文道生则背对着他们,看着高高挂起的巨幅地图,动也不动。   窗外,是东宋首善的江宁城区,市中心的高楼鳞次栉比。商业区的店面一间挨着一间,大多气派体面。工业区则是烟囱林立,机器轰鸣。码头上泊着载满了货物的内河商船,江面上冒着浓烟的汽船拖拽着一串串的木质货船,东去西往。   一切都是如此美好,如此充满活力……任谁都不会想到,灭顶的灾难已经到来了。   东宋南洋大舰队的主力在龙石岛一战中损失惨重!   失去了三艘一级战列舰,十艘二级战列舰,二十艘三级战列舰……总共三十三艘主力舰,全数战沉!   这可是东宋海军半数的主力舰啊!   而和这些主力舰以及三十多艘战沉的四级、五级、六级舰一起失去的,还有三万多名训练有素的海军官兵……还有东宋合众国维持战争的决心和信心。   由于东宋和大周过往的友好关系,以及大周共和国执行了一百多年的“华夏优先”政策,还有华夏民族所信奉的终极统一思想,都让东宋的资本家和民众对大周共和国抱有好感。   在大部分东宋人看来,华夏三雄之间的决战并不是国战,而是一场内战。   一场结束二百多年天下三分的统一战争!   而东宋的合众国体制,又让江宁朝廷在这场统一战争中,处于非常不利的地位。   因为江宁朝廷和合众会议并不是合众诸州的上级主管。朝廷和合众会议对合众诸州下达的指令不是强制性的。而且合众诸州在法理上也可以脱离合众国……   实际上,从东宋立国之日起,维持这个“邦联制”国家统一的因素,就是属于东宋朝廷的皇家海军。   东宋在政治上接近“邦联制”,在经济上则是一个典型的外向型的海洋国家。国内经济的繁荣有赖于海外的市场和殖民地的财富……也就是说,东宋的繁荣和富庶,必须依靠强大的海上力量。   而东宋本土的国防,又要依赖海军长江舰队。   也就是说,没有海军,就没有东宋合众国的一切。   而为了维持海军的强大,东宋的合众诸州就不得不将“海军权”完全交给中央,用五十州的财力打造一支足以和大周共和国海军对抗的海上强权。   因此东宋海军,才是东合众国得以凝聚统一的基础。   现在海军遭遇了惨重的损失,东宋统一的基础也就不复存在了。   合众国的落日,自然近在咫尺!   “首相,”东宋的户部尚书沈万三声音颤抖着说,“我们,我们海运是不是马上就要中断了?这可怎么办?可怎么办……要不,我们还是建议陛下带着皇室暂避新宋吧。现在本土舰队还算完整,可以护送陛下和皇室离开江宁去新宋的。”   沈万三是这一届内阁中的首富,他的家产在整个东宋都能排上前十名,号称拥有几个“小目标”,堪称富可敌国。不过他的尚书并不是捐来的,而是由在“苏杭秀明越”一带极有影响力的江南工商联盟(党派)推荐入阁的,代表的自然是江南工商业的利益。   对于江南工商业来说,失去海权就等于直面灭顶之灾。   哦,也不是一定会灭顶……还可以体面的投降!   脱离东宋合众国,加入大周共和国。   虽然加入共和国后,江南工商业不可能再拥有原本在东宋合众国时的发言权。但是仍然可以在共和国约法的保障下,实现自身利益的最大化……   共和国可以剥夺江南合众诸州的合众自主权,但同时也必须保护江南诸州的自治权和江南百姓的公民权。   虽然地方治权会不可避免遭到削弱(从法理上说,共和制下的地方自治权来源于最高议会的权力下放),但也不是不可接受的。   而沈万三现在提出的由本土舰队护送皇帝和皇室逃亡新宋的方案,实际上就是要执行“皇室放弃东宋本土”的避难方案。   皇室一走,东宋的合众政府和大周共和国执政府,也就能够开展和平统一的谈判了……   “我们还可以打下去!”东宋的兵部尚书赵良忠大声嚷嚷道,“周国在龙石岛海战中的损失也很大,他们至少失去了15艘主力舰!更重要的是,龙石岛海战表明没有装甲防护的风帆战列舰根本不堪一击。未来是属于装备有可以发射大口径开花弹的铸铁大炮和装甲防护的新式战舰的,也许还应该用‘热水器’(蒸汽机)驱动的水轮提供一部分动力。”   赵良忠是东宋皇室的子弟,海军工程师出身,加入战时内阁前是海军造船局的局长。   作为一名造船专家,他在研究了海军都军机司的报告后,就断定木质风帆战列舰的时代结束了。   目前在建的60000石级战列舰和在龙石岛战役中失去的那些貌似强大的战列舰一样,在大口径开花弹面前不堪一击。   所以失去33艘主力舰对于东宋而言,并不一定是致命的。只要东宋能够尽快启动新式的装甲战舰建造计划,制造出拥有钢铁装甲,可以抵御开花弹轰击的铁甲舰,就能夺回失去的海权!   而在建造装甲舰的竞赛中,东宋和大周应该是处在同一起跑线上的。   “海军造船局需要多少时间才能完成第一艘装甲舰的建造?”首相文道生问。   “两个月!”赵良忠回答道,“海军预备改造三艘排水量15000石的大型汽船,两个月内肯定可以完工。”   完全新建装甲舰肯定需要很长时间,为了抓紧时间,自然只有改造旧船。   而改造大型风帆战列舰的难度要比改造中小型的蒸汽拖船难得多。   因为风帆战列舰的木质桅杆和风帆过于庞大,没有办法保护。而一旦桅杆和风帆被开花弹摧毁,战列舰也就失去动力了。   而且风帆战列舰上的风帆和绳索又很容易引发大火,火灾又会蔓延到火炮甲板,从而引发大爆炸。   此外,大型风帆战列舰的体积过大。如果全部加装铁甲,舰船就太重了,航速难免大幅下降。   所以改造风帆战列舰是非常困难的,不如从蒸汽拖船开始改造。   还有一个原因,也是使得东宋的海军工程师放弃了风帆战列舰。那就是风帆战列舰的火力过剩了!   一级战列舰的一百多门大炮在实战中明显过剩了。因为一艘一级战列舰只要挨上一发8寸、9寸的开花弹就完蛋了。那里用得着一百多门炮?一百多门炮都打开花弹,还不得把对手轰成渣?   而且那么多开花弹对自己也危险啊!   在龙石岛战役中爆掉的战列舰几乎都是自身携带的弹药被殉爆了……这完全是自杀式爆炸船啊!   所以东宋的海军工程师们都认为应该减少舰炮的数量,同时将更多的舰船自重分配给动力系统,也就是蒸汽机和煤仓。   一艘排水量在40000石左右的装甲战列舰,拥有20门左右的9寸炮或10寸炮就足够了。   而在火炮数量减少的情况下,用坚固的防弹炮舱保护大炮也就成为可能了。只要炮舱、机关舱、煤仓不被击毁,战舰一般就不会战沉。   “咱们的汽船都是拖船,”沈万三马上摇头,眉头大皱,“这些拖船适航性不佳,只能在内河和近海活动。远海的运输还是会被封锁……是封锁,而不是遭到骚扰啊!国内怎么承受得住?没有海外的粮食和鸟粪,饭都没得吃了!”   一提到吃饭,在场的阁僚们都唉声叹气附和起来了。   “是啊,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啊!”   “这几年都不景气,百姓生活艰难(人人有书读,人人有肉吃,人人有绫罗绸缎穿,真是艰难啊),如果吃饭再成了问题,民心还会支持我们吗?”   “没错,合众政府应该以民为本……现在陆海军双双败绩,国内经济又难以维持,还是应该及早媾和。”   合众国政治的弊端在今天的会议上显露无遗了!   联合战时内阁的阁僚们其实都是合众诸州的代表,他们首先要对合众诸州负责,然后才是皇帝和朝廷。   如果现在和东宋作对的是西宋这个军户和枪大夫之国,那么50合众州一定会支持朝廷打到底的。   让一帮封建军户和枪大夫来当家作主,50合众州的资本家还这么混?那点身家不都得交出去?所以必须打到底!   可是大周共和国同西宋是不一样的,大周也是资本家之国……合众制和共和制之间的区别并不大,只是最高权力属于州议会还是国家议会而已。   另外,东宋和大周虽然是两国,但是互相之间的关系一直都是很亲密,可以说是难分彼此的。   而且由于大周共和国一百多年来所执行的“华夏优先”,和“美洲开放”,使得东宋的江南地区存在许多跨国资本家——据说资本是没有祖国的!   所以在江南一带,有许多影响力极大的资本豪门无所谓大周还是东宋……甚至,一个统一的华夏,对他们更加有利!   因为华夏统一以后市场更大,壁垒更少,资本、产品和人才的流动也更快更容易,对外竞争中的内耗也可以完全避免。   无论从哪个角度而言,和平统一都有利于不爱朝廷的东宋大资本家。   而对东宋的寻常百姓而言,是保卫皇上要紧,还是吃肉要紧?统一无非就是合众变共和,皇上改元首,江宁话变天津话……要坚持打下去,那可就要没吃没喝了!   大家伙真的愿意吗?   “首相,您说句话吧!”赵良忠扭头看着文道生的后背,“国家兴亡,就在您老一言之间了!”   这话一出,只看文道生的后背一垮,然后就是一声叹息。   老首相转过身来,一张老脸上都是泪痕。他看着赵良忠,苦苦一笑:“老夫一言而决?老夫何德何能,可以一言而决?赵尚书,你不要忘记,我们这个国是合众为国,不是天子之国……现在库存的粮食还能供应,民心也算安稳。一旦粮尽,就会有合众州背宋向周。到时怎么办?发兵弹压?”   发兵弹压是不可能的……不是没有兵,而是这么做会破坏合众国体。   合众国体就相当于50个兄弟合伙做买卖,有人不想做了,要退出了,这时候剩下49人能把他宰了?   因此合众体制,根本就不适合打仗——后世的那个世界霸主,某某合众国的体制,其实早就不是立国之初的十三州合众了,而是南北战争重塑的政体,凝聚力是相当高的。   而东宋合众国从没有经历过南北战争那样的洗礼,一直以来都是以共建海军,共守长江为立国基础的。   现在海军已然崩溃,立国根本也就动摇了。   至于重建海军,建立蒸汽战列舰部队云云的,没有几年时间根本不会成功。谁还能饿着肚子过上几年?   而且大周共和国也会造蒸汽战列舰啊!蒸汽机就是人家发明的……   文道生长叹一声:“还是恭请天子移驾新开封吧。”   “可是移往新开封就能保全吗?”赵良忠的语气也软了下来。   沈万三低声插话道:“新宋之人都是天子臣民,和合众诸州是不一样的……千万人一心,岂惧共和国劳师远征?况且还有西宋的几百万军户枪大夫。”   文道生也说:“天子走后,合众之国也是要继续抵抗的,没有一年半载,怎么可能达成和议?50合众州的事情,没有那么容易谈成的。趁着这个机会,咱们还可以多多往新宋转移人才物资和忠于赵家的兵将……”   赵良忠咬咬牙,“再给三个月,三个月后海军出动铁甲舰去和他们打,如果不胜,天子就离开江宁!”   这是赵大尚书最后的努力了!   文道生和在场的阁僚们互相交换了眼色,最后点点头:“也好,三个月就三个月吧……和谈可以先开始,边谈边打吧。”   三个月的“缓刑”并没有能拯救东宋。因为大周共和国同样在龙石岛战役后紧急启动了装甲舰的建造和改造计划。   和东宋不同,大周共和国并没有用内河拖船改造铁甲舰,而是用跨海渡轮为基础,同时改造了10艘蒸汽装甲舰!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手笔,是因为大周的本土包括许多半岛和海岛。其中辽东-山东之间,高丽-日本之间,以及日本诸岛之间的人员和经济往来非常密集,需要大量的渡轮。   而用蒸汽机驱动的海运渡轮明显比帆船和桨船更有价值,所以蒸汽航海渡轮早就出现了,而且还有越造越大的趋势。   所以在龙石岛战后,大周就立即在天津、海州、辽东和日本的造船厂内,用排水量20000石左右的蒸汽渡轮改造铁甲舰,一口气搞了10艘!   和东宋的那些内河拖船改造的蒸汽铁甲舰不同,这10条渡轮改造的铁甲舰都是海船的结构,适航性不错,是可以在海上航行的。   东宋的三艘只能在内河和近海活动的铁甲舰,根本不能和它们相比——人家根本不用和东宋的船打,在远海就把东宋的贸易航线给切断了!   所以它们的出现,也就宣告了东宋合众国的落日……   合众215年7月,当秋风乍起的时候,东宋皇帝赵昊在两次拒绝离开江宁后,终于接受了战时内阁的建议,率领皇室成员在本土舰队的护送下,离开了江宁府,往遥远的新宋大陆而去了。 第一千五百一十二章 革命,三分终归一   西宋保德十二年,二月十四日。华清宫内的气氛,从来没有像如今这样消沉低迷过,所有的人都感到了末日将至的压抑。   不是人类的末日,而是西宋这个专制帝国的末日将至了。   华夏三雄之间的战争早就分出了胜负……实际上,早在八年多前,当东宋皇帝赵昊率皇室成员搭乘东宋本土舰队的战列舰,离开江宁赵家港码头的时候,战争的胜负就已经分出了。   因为在这场统一战争中,大周真正的对手就是东宋。东宋是世界帝国,拥有一亿两千万人口,同样进行了工业革命,还拥有仅次于大周的海上力量。   只要东宋上下一心,想要抵抗到底,大周共和国是没有足够的力量征服东宋的。   可问题是东宋这个国家并不是属于赵家天子的,而是属于合众诸州的。合众诸州只是将赵家天子当成了一面大旗而已。   要让合众诸州抛弃过往的繁华和腐朽的资产阶级生活方式,承受各种苦难,用鲜血和生命去保卫一面旗帜,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所以在龙石岛大海战后,摆在东宋50合众州面前的问题只有一个,就是以什么样的条件加入大周共和国了。   大周可是日不落的世界帝国,占有南北美洲一亿六七千万平方里的天选之地!   而且大周本土也异常辽阔,占有了后世称为东西伯利亚和蒙古高原这块,本土的面积超过六千平方里。   再加上非洲、大西洋、太平洋和南洋地区的小块殖民地,大周共和国拥有的土地面积在两亿三四千万平方里,相当于五千一百万平方公里!   比起历史上那个大英日不落帝国的四千多万平方公里还多一千万平方公里呢!   而且大英帝国本土不过是几千万人口,弱杆强枝,难以维持长久是必然的。   而大周本土如果和东宋本土合并了,人口可以达到两亿六千万,而那么多块殖民地的人口包括奴隶和土著,顶天也就是三四千万。   三四千万人想反两亿六千万人……别说门了,连窗户都没有。   如果大周和东宋不合并,两个华夏豪门搞内斗,互相拆台,也许会促成一波殖民地独立运动。   可他们一合流,至少未来三四百年内都不会有殖民地解放运动什么的了。   而一个拥有几亿人口和五千多万平方公里土地的日不落帝国,也毫无疑问是这个世界的终极支配者!   所以对东宋五十州的资本家们而言,加入大周,成为主宰世界的一员,要比和大周共和国打一场伤亡惨重的焦土之战要划算得多。   当然了,统一的条件还是要好好谈一谈的……   而这一谈,就谈了三年之久!   在谈判过程中,也发生过几次反复。逃亡到新宋的赵昊在东宋国内也有许多拥护者,也就是所谓的保皇党人。他们想尽各种办法,想要以谈判为掩护,为东宋争取到重建海军的时间。   只可惜大周共和国总是棋高一着——其实是他们在海军和蒸汽机方面的投入一直比东宋高(大周有很大的蒸汽船只的需求,而且财力更强大),因此拥有更好的技术和生产能力。   所以在海军进入铁甲蒸汽帆船的时代后,大周和东宋的海军差距不仅没有缩小,反而变得更大了。   因此东宋保皇党们的努力,最终因为无法打败大周的海军而化为了泡影。   不过他们的拖延政策也不是没有一点意义的。他们至少为东宋保皇派人口和财产的转运争取到了时间。   哦,大周在和东宋展开谈判后,并没有实行封锁东宋海岸线的作战。当然了,大周也没有恢复鸟粪的出口。   不封锁海岸线,是为了在维持东宋经济不崩溃的同时,放走各路保皇党人。   大周并不打算将东宋的保皇党赶尽杀绝,要不然赵昊也去不了新宋大陆。   他那点本土舰队,大周海军要歼灭还不容易?   但是那么做并不符合大周共和国内高层的利益。   首先是大周共和国的领导层,不希望东宋的保皇党留下来给自己捣乱,有个好去处给他们也不错。   其次是大周共和国的军方希望给自己保留一个对手,有对手才能维持强大的陆军和海军啊!   要不然军方,特别是海军拿什么借口要军费?   所以大周共和国的军方不仅坐视东宋的保皇派一波波的跑路,而且还将爪哇以东的南洋岛屿,都划为新宋的“附属岛屿”,都属于不建议夺取的地区。   “不建议夺取”的地区还有许多,比如位于天竺的果瓦郡国,位于阿拉伯河上的阿巴丹自治领,位于小西洋上的锡兰郡国,还有暹罗郡国,都是不建议夺取的。   因为大周共和国不是一个侵略者……唔,大周是一个解放者!   所以大周共和国不会用侵略的手段去对付一个文明进步的国家或自治领。而那样做的代价,也远远大于收获。   类似锡兰、果瓦、阿巴丹、暹罗,甚至新宋皇室领地在内的“文明地区”,完全可以成为大周领导的世界体系的合众伙伴。   在大周共和国好一番的威逼利诱加驱赶的组合拳下,东宋50州的议会终于在共和230年6月底前,全部通过了加入大周共和国的决议。   虽然东宋的赤龙旗还在新开封府的上空飘扬,但是它不再是一个华夏本土的豪强了,而成为了第一个“独立”的殖民地国家……   在共和230年6月后,华夏本土就只剩下大周共和国和西宋帝国这两个玩家了。   东亚大陆上的实力对比,到了这时已经完全失衡了。   统一了东宋本土的大周共和国拥有了两亿六千万公民和五千几百万平方公里的土地。   而西宋只有区区6000万人口,领土面积也不过七八百万平方公里。工业实力和财力更不是大周的对手。   但是谁也没想到,西宋的抵抗居然非常顽强,发动了上百万军队节节抵抗,虽然屡战屡败,但还是给进攻的周军造成了比较大的损失。   以至于周国的统治阶层开始怀疑一统华夏的必要性,在共和232年的襄阳之战后,开始和西宋和谈了。   襄阳当然是被大周占领了。在这场战役中,大周的蒸汽铁甲炮舰开到了襄阳大棱堡城下,用大口径火炮发射开花弹摧毁了襄阳的城墙。   但是在随后发生的长达一个月的残酷巷战中,有多达30000人的周军官兵阵亡,另外还有近20000人终身残疾。   面对这样大的损失,大周共和国的高层也感到头皮发麻了。   原来有几十万军户和枪大夫支撑的敌人也不好对付啊!   打虽然是打下来的,但是死伤几十万人值得吗?   而且西宋也没什么好东西,又没金山银山,又没有鸟粪硝石,也没天选大平原。大周分明是去扶贫的,还被人这样打,吃力不讨好啊……大周上到见钱眼开的资本家,下到勤勤恳恳的劳动人民都不答应了。   所以从共和232年开始一直到共和236年几年间,周宋之间就一直打打停停,双方也开始进行谈判了。   而到了236年7月,两国终于签订了《全面停火》的协议。于是大周共和国的军队就从占领的部分荆楚地区(包括江汉平原和洞庭湖平原)撤退了。   大周共和国的撤退对于西宋应该是件好事儿……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大周的撤退,却敲响了西宋封建王朝覆灭的丧钟。   因为在大周共和国统治荆楚部分地区的几年间,大周共和国不仅在那里实行了天下为公的共和政体和人人平等的公民制度。   而且大周共和国执政府抱着“扶贫”的想法,在荆楚占领区推行一系列社会改革。   比如给贫苦农民分配土地(土地来自赎买);免费发放鸟粪和新式农具;减免农业税(其实就是按照大周和东宋的标准收税),发放低息贷款;开设大量学校并实行义务教育;开办了许多医院、慈济院……总之花了不少从新大陆赚来的金钱去收买人心。   而且大周共和国执政府还大力改善当地的吏治,给官吏发放高额俸禄,还认真的治理贪污腐败。   所以当大周执政府的官员和军队从荆楚占领区撤退的时候,荆楚百姓那可真是送了又送,哭了又哭。不少分到土地,过上的大米肉汤生活的贫农子弟都恨不得跟着队伍去反封建,干革命了!   而这种人心所向的场景,同样感染了前来接收荆楚地方的西宋军人。   特别是一批荆楚籍的“华山派”军官。在了解了共和之仁后,许多原本激烈对抗共和军的西宋“华山派”的军官,都转化成了共和派。   他们都有一种受骗上当的感觉,原来共和制那么好,那么进步。在共和制下,平民百姓也可以大米肉汤天天吃饱……这比老爷还快活啊!   与此同时,西宋朝廷又没有办法给功劳苦劳一大堆的功臣们以满意的赏赐——因为西宋朝廷在这场战争中一无所获,还花光了国库里面的每一个铜板!   你让焦头烂额的赵冕拿什么去发放功赏?但是他又不敢太亏待功臣,至少不能亏待那些军户豪门吧?   所以他就下旨收回大周分配给荆楚贫农土地,用这批土地去犒赏功臣。   可是没想到,在共和制下生活了几年的荆楚贫农不再是羔羊了。他们不仅知道人应该过什么样的生活,而且还从撤退的周军那里得到了燧发枪和弹药,把自己武装起来了。   荆楚农民大起义随即爆发!起义的农民,还打出了“天下为公”的旗号!   而在农民起义发生的同时,西宋军队也出现了极大的动摇。   因为土地分配的不公,大批的中下层军人对朝廷极度失望。   在西宋保德八年(共和237年,西历1351年),也就是荆楚农民大起义发生的同一年,西宋军中出现了秘密革命团体——公理会。   公理会主张推翻西宋朝廷,实行共和制并且同大周共和国展开两国和平统一的谈判。在大周共和国的帮助下实行土地改革,给每一位农民分配一块不能买卖的土地以保证其基本生活。废除军户制和其他等级制,所有的原西宋土地上的人民一律平等……   虽然西宋朝廷一再在军中进行清洗,想要消灭公理会。但是公理会和共和革命的思想,却随着荆楚农民战争的持续,渐渐深入人心。   到了保德十一年的十二月,由于西宋皇帝赵冕的突然去世,华山讲武堂内的公理会分子忽然喊出了“帝制终,共和兴”的口号!   一场共和革命,就乘着皇帝宾天,而新君未立的时机爆发了。   革命很快席卷了整个讲武堂,不仅讲武堂中的师生纷纷加入革命阵营,连驻守在讲武堂大营的教习军官兵也发动了起义。   保德十二年二月一日,起义官兵约10000人到达华清宫外广场,随即同御前禁军发生交火。起义军从华山讲武堂调来了大炮,猛轰死守的禁军。双方激战到二月十三日,驻守潼关的一个西宋步兵师也发生了兵变,公理党军官夺取了指挥权,率领该部加入了对华清宫的进攻。   这下御前禁军无法抵御,不得不退回华清宫内死守。   随后起义军包围了华清宫,还将最后通牒送到了将要即位的皇太子赵铭手中。   根据起义者给出的条件,只要赵铭宣布放弃即位,革命军就可以放赵铭及其家人离开大宋前往大周共和国避难。   否则,起义军攻破华清宫后,就将对赵铭和整个赵宋皇朝进行清算!   走投无路的西宋末代太子,不得不含泪接受了公理会革命者的条件,同意放弃即位,并且在第二天,也就是西宋保德十一年二月十四日,离开了华清宫。他先是去了大周共和国,然后又流亡埃及,在那里度过余生。   西宋的封建帝制,也由此终结!   在此后的数年间,实行了共和制的西宋开始和大周共和国进行合并谈判,终于在共和240年达成一致。   两国共同组建统一的华夏共和国……三分终归一统!   (全文完) ========================================================== 更多精校小说尽在知轩藏书下载:http://www.zxcs.me/ ==========================================================